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贪睡的猪】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重岩 作者:牛角弓 文案:   重岩比别人多活了一辈子。   上辈子他玩了一把私生子逆袭,把李家上下折腾的鸡飞狗跳,不但夺了家产,还把抛弃他老妈的混蛋送进了精神病院,捎带脚的把两个异母哥哥也成功地踩在脚下不得翻身。   不过这一套他已经玩腻了,他一点儿也不想把这出豪门闹剧再演一遍。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 恩怨情仇   ☆、翡翠龙佩      过完十七岁生日的第二天,重岩再一次被人堵在了学校后门的小胡同里。   他被人推搡着,后背抵在了涂画得乱七八糟的墙壁上,脚下堆着一堆不知被谁偷着扔在这里的装修垃圾,里面还混着几个不知何年何月的垃圾袋。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酸臭味儿,浓厚的让人有点儿透不过气。   重岩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挡在他面前的四个彪形大汉,目光落在了最后面的那个三十来岁,带着细边眼镜的男人身上。这人名叫温浩,是京中李家老太爷的养子,也是重岩那个十七年没见过面的老爹李承运时常带在身边的狗头军师。据说李承运干过的缺德事儿几乎每一桩都离不开他出谋划策,最不是个东西的就数这货了。   当然,这些内情都是重岩上辈子被认回了李家之后才知道的,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出生在小城市里的普通的高中生,学习成绩马马虎虎,家里只有一个爱唠叨的、身体不怎么好的姥姥,一老一小就靠着重岩他妈妈留下的一点儿遗产勉强度日,偶尔他姥姥也出来摆个早点儿摊,卖点儿包子馄饨什么的补贴家用。日子虽然辛苦,却也简单。   那个时候的重岩,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居然隐藏着那么多的秘密。   当然,任谁比别人多活了一辈子,这些秘密在他眼里也都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了。尤其上辈子他还经历过那么多凶险的明争暗斗——他那两个名义上的哥哥可都是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接班人,心机之深沉,手段之狠厉,重岩这样的平民老百姓做梦都想不到。从他进李家的大门算起,不知多少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眼下这点儿威胁吓唬的小戏码在他眼里根本就不够看。   重岩挺腻味地看着这几个男人,“有什么事儿?”   为了不引起温浩的怀疑,他本来是打算装装的,一般十六七的少年被人堵住威胁,不都得紧张一下下么。问题是李家派来的人是温浩,重岩只要一想起上辈子自己把这货打包送给了他和李承运得罪过的死对头,心里就怎么也紧张不起来。   温浩倒是有些好奇这少年的态度,“你不怕?”   重岩心说谁会怕自己的手下败将啊,见过你跪在老子脚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怂样,能怕的起来那才奇怪好不好。   “到底什么事儿?”重岩不耐烦了,“我姥姥今天摆摊,我得早点儿回去帮着收摊。”   他姥姥除了摆早点儿摊,天气好的时候也会到市场去支个摊子卖自己做的鞋垫、手套、桌布什么的。她娘家祖上是给大户人家做绣工的,家里几个姐妹从小就做的一手好绣活儿,重岩他老妈去世之前年年给他织毛衣,穿出去很多人都会追着问他是在哪儿买的。   “你还帮着摆摊?”温浩嗤的一声笑了起来,“你会干什么?”   “不会也得学啊。”重岩大大咧咧地看着他,“我老妈命不好,被个老畜/生骗了不说,还死得早。不摆摊我和我姥姥吃什么?”   温浩听到“老畜/生”三个字,嘴角抽了一下,“伶牙俐齿,你知道我们找你干什么?”   重岩心说老子还真知道。   李承运跟他老妈热恋的时候送过她一块翡翠龙佩,那时李承运还不知道这块玉佩的真正价值,虽然家里人一直嘱咐他收好,他心里压根没当回事儿,以为就是家里传下来的小玩意儿。他从小被李家人宠着长大,金玉珠宝不知见过多少,一块玉佩自然不放在眼里,随手就那么送出去了。后来李承运姥姥过世的时候,特意把李承运叫到身边,要看那块翡翠才知道被他随手送了人,顿时急得不行。   原来那东西是一个凭据,后面还关系着李承运他姥爷留下来的一批古董。于是李承运就在狗头军师温浩的帮助下开始寻找这块翡翠龙佩——这么些年下来,他的渣爹不知道换了多少女人,早把重岩他娘忘到爪哇国去了。当然,这些事情都是上辈子他被接回李家之后才慢慢打听出来的。他记得他那两个所谓的哥哥就经常拿这事儿刺激他,免得他飘飘然起来,真以为自己对李家有多重要。   “不知道。”重岩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不是豁达,他只是厌烦了跟李家有所关联。当这一切再次展现在他面前,那种任人宰割的愤怒与屈辱仍然剧烈地激荡在他的心头,让他有种冲动,想再一次把这些人踩在脚下,压得他们翻不了身。   重岩磨了磨后槽牙,“几位大哥是收保护费的吧?我家就摆个小摊子,在西大街虎哥那里已经交过了。”   温浩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太阳穴的位置,有些头疼地拍了拍身前的大汉,“这孩子嘴巴太不讨人喜欢了,先给他二十个耳光,然后再谈事情。”他虽然只是李家的养子,但京中圈子里谁不知道他是李家老爷锦衣玉食养在身边的二少爷,这个破孩子居然把他当成是收保护费的小混混?!   “慢着!”重岩紧盯着那个冲他走过来的大汉,飞快地瞟了一眼温浩,“丑话说在前头,我不管你们找我什么事,今天只要你们跟我动手,再想问什么事儿都别想叫我开口。不信你们就试试。”   温浩果然一怔,随即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小子,想让你开口办法多的是,用不着你愿意。”   “那就试试看你有没有那么多时间。”重岩冷笑,一只手从口袋里伸出来,手心里握着一个半旧的诺基亚手机,屏幕上电话是接通的,重岩冲着手机大声说:“南兴二中的后门,陈家胡同,有流氓在打群架!”   温浩微怔,觉得这孩子的反应还真有点儿出乎他的意料。   重岩舒了口气,冲着温浩笑得一脸灿烂,“你大概不是本地人,容我温馨提示一下,从陈家胡同出去就是派出所。一来一回也要不了两分钟。”   温浩这会儿倒不急了,他饶有兴味地反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本地人?”   重岩懒洋洋地看着他,心里却有些好奇,如果这一次自己不跟着温浩回京城,这个狗头军师最后又会落个什么下场?说起来温浩这人也是有些头脑的,就是性子太阴,从不给对手留余地。真要离开李家这棵大树,不知有多少人等着咬死他呢。   这样一想,重岩又觉得没什么可生气的了。跟一个注定没有好结果的人生什么气呢?   “小子,我还会再找你的。”温浩放下狠话就带着人走了。   重岩靠着墙自言自语,“你肯定还得找老子啊,翡翠龙佩还没拿到,你要是就这么回去,怎么在老太爷面前露脸呢。其实想想你也挺不容易的,一个半路养到李家的野孩子,在一群狼里头想混出个人样儿来不定多么心酸呢……问题是老子怎么就对你一点儿同情不起来?”   重岩从地上捡起自己的书包,拍了拍上面的灰,喃喃说道:“MD,老子回去又要挨骂了,一个新书包要好多钱呢。这个口子也不知能不能补上……”重岩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又在跟自己说话了,捡书包的动作顿时一僵。   这其实是上辈子得的毛病。那时候老王八蛋被他送进精神病院去了,他的两个哥哥也被他收拾的再无还手之力,李家的各条财路也都拢在他自己的手心里了,不知怎么搞的,突然就抑郁了。他的老师认为他这是人生没有目标了,空虚了。重岩却觉得这都是屁话,他从来都没把篡夺李家财产这件事当做人生目标,只不过被李家人逼着往死路里走,不得不一步一步地反击。   重岩看过几次心理医生就不肯再去了,整天窝在李家的老宅里。一天二十四小时,他有一大半的时间在忙着工作,忙着挣钱,忙着扩展李氏商业帝国的版图。直到某天深夜,筋疲力尽的重岩突然间醍醐灌顶,发现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天底下最大的S逼。他九死一生的去斗渣爹、斗渣哥、斗渣哥的母族……斗来斗去斗的不亦乐乎,最后成功的把自己变成了一头蒙着眼罩不停拉磨的驴,亲手给自己戴上了一个甩都甩不脱的枷锁。   他TMD图的是什么呀?!   李家发展成什么德行跟他有个屁的关系啊?!他小学时代的理想是要当警察,中学时代的理想是要搞游戏制作,高中时代的理想可是要学医……他一辈子的打算都被李家这帮半路冒出来的渣渣给整拧了!   “老子简直是个不可救药的傻帽儿,人家说几句废话,老子就屁颠屁颠地跟过去了,简直蠢到家……不整你整谁?!”重岩走出巷子的时候忍不住又开始跟自己说话。当初的那位心理医生曾经提醒过他,自言自语是抑郁症的先期症状,让他注意。可是他明明都穿越到二十年前了,这个糟心的毛病居然也跟着一起回来了。难道是因为钻回这个十七岁壳子里的还是那个被困在李家老宅里夜夜失眠的空虚寂寞的老神经病?!   重岩摸了摸胸口,年轻的心脏跳动得强健有力,他可以肯定自己的身体健康的不得了,而一切跟李家有关的糟心事儿也都还没发生,一切还有改变的可能。如果他执意不肯去京城,而且这辈子都不跟李家的渣渣们打交道,那他这个糟心的毛病有没有可能慢慢地好转?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重岩气冲冲地跟自己吵架,“老子这么年轻,前途似锦,一片光明,没有任何需要抑郁的理由。老子还得去帮老太太收摊呢……MD,肚子都吃不饱的时候,谁会得那么娇气的毛病……”   一个刚从拐角处走过来的中年妇女跟他打了个照面,大概是听到了他在自言自语,脸上流露出害怕的神色,低着头赶紧绕去小巷的另一边。   重岩顿时有些泄气,“老子……真不是神经病。”   “当然不是神经病。那个骗钱的白大褂说了,咱这症状只是轻度的。”   “轻度的也别在外人面前吧啦吧啦了,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又要害怕了。”   “她害怕也好,免得没事就拽着老子唠叨。”   “可是她也没几年唠叨的了。”   “也不知这一回她能熬几年……治病需要钱,不跟李家人走就没钱给她治病……MD,搞不好老子还得为了老太太把自己卖到李家去。”   “要不能怎么办?难道看着她把自己的身体熬垮了?”   “其实上辈子老子也没做错,不跟李家人走他们也不会掏钱把她送到那个疗养院去。那个疗养院条件多好啊,凭老子的能耐她一辈子都进不去。”   “老妈就这么一个妈……”   “唉。”   重岩跟自己商量了半天也没商量出什么结果,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知道温浩还会继续找他的。上辈子他问过温浩,温浩说他当初和李承运商量着找重岩要东西的时候,压根没打算把他这个私生子带回去,只不过有人在李老爷子跟前多嘴多舌,让李老爷子夫妇俩知道了重岩的存在。老两口都觉得这样一个孩子最好还是放到眼皮底下看着才能安心,不过就是花钱多养一口人的事,李家不差那点儿钱。要不然被李家的对头拢在手里做出点儿什么事,丢人的还是李家。   温浩跟李承运的两个儿子关系好,离京前就拿定主意在找到重岩之后先给他一个下马威,等把人给吓唬住了再谈其他的事。他没想到重岩性子那么猛,被拦在死胡同里二话不说捡了块砖头就跟温浩带来的人打了起来。虽然事后自己也受了伤,但温浩确实被他生猛的劲头给唬住了,当天晚上就打电话给李承运,说这孩子性子狠,不好对付。也因为他这一句“不好对付”,李家的人更坚定了要把人放在眼皮底下看着的决心。   重岩垂头丧气地把书包甩到自己背上,轻声嘟囔,“老子这一次没跟他们动手。”   “不打就对了,跟他们动手能占什么便宜?他们可是好几个人呢。”   “当年真傻。”   “吃一堑长一智。”   重岩叹了口气,“唉,怎么又说上了……”   ☆、找上门      重岩他姥姥把自己的小摊子支在了西大街的拐弯处,重岩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跟旁边一个卖袜子的老太太聊天。她针线活儿做的熟,一边聊天一边手底下就做着鞋垫。这年头不是所有人都习惯上超市去买鞋垫,有些上岁数的人就爱用手做的东西,觉得舒服又结实,因此老太太生意好的时候,每天也能卖个二三十块钱。   一看见重岩身上沾着灰尘,张月桂拉下脸又开始骂他一天到晚打架不学好。重岩充耳不闻,低着头把她摊子上的东西一股脑收进一个编织袋里,等明天中午上学的时候再顺路帮着老太太搬出来。张月桂身体不好,每天最多出半天摊,还好这里离他们家和学校都不远,来回跑腿也不觉得麻烦。   西大街附近住的大都是老棉纺厂的职工,前些年棉纺厂效益好的时候,西大街这边特别热闹,做买卖摆摊的也多。后来厂子效益不好了,市场也跟着萧条起来。重岩记得上辈子自己去了京城没多久,西大街这一片就搞起了拆迁,等他几年后再回来给老太太送葬的时候,这一片早已经面目全非了。   “你就跟着那起子流氓混吧,”张月桂还在他耳边唠叨,“我看你能混出个什么好歹来,我是管不了你……”   重岩突发奇想,难道就是因为小时候习惯了老太太天天在他耳边唠叨,所以到了后来,当他一个人住进李家老宅,才会受不了那种寂静,开始自己跟自己说话吗?   重岩悄悄瞪了老太太一眼。   张月桂没注意到这个白眼,手底下麻利地把垫在摊子上的厚麻布叠了起来,收进编织袋里,又帮着重岩一起把那张一碰就要倒的木桌子收了起来,陪着笑脸放到了拐角那家的杂货店里。木桌子比较沉,来回背着不方便,每天收了摊之后就寄存到这家杂货店里。这家店的老板娘也是张月桂的熟人,以前都是棉纺厂的同事,张月桂时不时也给人家家的小孙子买点儿零食什么的,两家相处的还不错。   重岩背着编织袋往回走的时候,张月桂又顺手在路边的菜摊上买了一把小葱,一捆青菜,晚上她煮一锅面条,两个人的晚饭就有了。至于早饭,她通常起的都比重岩要晚,家里有蒸好的馒头,重岩早起烧点儿热水,就着咸菜就对付了。   家里就两口人,日子过的也简单。   张月桂住的是棉纺厂的老居民楼,还是重岩他妈妈上小学的时候单位分下来的小两室,时间久了,楼房也破败的厉害,走廊里又没有灯,像张月桂这样眼神不好的人上下楼都得小心地扶着扶手。   进了门,张月桂去做饭,重岩拎着书包去自己屋里写作业。书本拿出来的时候,重岩忽然又不想写了。万一事情的发展还跟上辈子一样,那他被带回京城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作业写不写的,好像也没啥区别。那块翡翠龙佩没拿到手,温浩还会继续上门,重岩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这事儿还是得先跟老太太打个招呼。上辈子温浩直接找上门来,结果把老太太气得差点儿住院。   重岩丢下作业溜达到了厨房门口,张月桂正弯着腰从橱柜里拿挂面,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地骂道:“一天到晚就惦记吃,你作业写完了没有?”   重岩靠在门框上看着老太太瘦小的身材,心里忽然就有些不是滋味。老太太身体不好,可是他妈留下的那点儿积蓄实在顶不了什么事儿。他现在刚上高中,能弄来什么钱?要想给老太太治病,也只有跟李家合作这一条路。   老太太嘴碎,又因为他妈的事一直不待见他。但不管怎么说,他妈妈就这么一个老娘,他能放着不管么?   “姥姥,”重岩打断了她的唠叨,“今天有人找我。”   张月桂疑惑地抬头。   重岩咬了咬牙,“听他们的口气,应该是京城那边的人。”   张月桂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随即便暴怒了起来,“王八羔子,还有脸跑到临海……”   重岩头疼地打断了她的话,“姥姥,我跟你说正事儿呢。他们是来找东西的。”   张月桂骂到一半儿被拦住,气得直喘粗气,“找什么东西?杨树都被他们家的小畜/生害死了,还想诬赖咱们什么东西?!”   重岩翻了个白眼,心说又不是我诬赖的,跟我火什么。   “你说啊,”张月桂把手里的水舀子当的一声扔在了案板上,“要找什么东西?杨树怀着你这个王八羔子被学校开除回来的时候什么行李都没拿,就随手拎了一个破兜子,里面装了几件换洗衣服……”   “姥姥,你还想不想听?”重岩不耐烦了,平时张口闭口王八羔子也就算了,他这还什么都没说,要这么废话下去还能不能说事儿了?   张月桂呼哧呼哧地瞪着他,“你说!”   “他们要找一件李家的东西,”重岩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知道那件东西是张月桂收了起来,“挺重要的东西,拿不着东西跟咱俩就没完。”   张月桂眼神一跳。   重岩又说:“姥姥,李家势大,咱们惹不起。”   张月桂像个被戳破了的气球似的,顿时瘪了下来,嘴唇哆嗦了几下,眼圈也红了。重岩知道她是在替她闺女不值,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形势比人强,平头老百姓,永远斗不过有权有势的富贵人家。要让他说,他妈当初就该躲着李承运,再昏了头也不该跟那种人家的少爷混一块去,摆明了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唉。重岩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说:“孽缘。”   张月桂白了他一眼,怒道:“老娘就不给他们,真想要东西,让那个王八羔子到杨树坟头上去跪三天!”杨树就是重岩他老妈的小名。   重岩没好气地说:“姥姥,你要真不给,保不准到时候就换成是咱们俩到坟墓里去陪我妈了。”   “他们敢?!”老太太瞪眼。   重岩一本正经地点头,“他们敢。”   老太太鼓着脸生闷气。   重岩蓦的有些心软,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姥姥,他们这两天可能还要来。真来了的话,你别管,交给我。我去跟他们谈。”   张月桂不悦地瞪他一眼,“谈什么?”   重岩笑了笑,“谈谈怎么才能对咱俩最有利。至少也得从姓李的口袋里掏出替你养老的钱。这是你该得的。”   张月桂冷笑着斜了他一眼,“丑话说前头,你可别跟你那个死鬼娘一样让富贵迷了眼,非得自己跳进那个贼窝里去!那样的人家,比狼还狠呢,当心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我知道。”重岩心说,就算不知道,多活一辈子也知道了。   “你心里有数就好。”老太太心情不好,也懒得再跟他废话。挂面扔进锅里搅了搅,关火盛饭。一老一小刚端着饭碗在茶几旁边坐下,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一个斯文的男声在外面喊:“重岩在家吗?”   重岩好说歹说把老太太送进了她自己的屋里呆着,自己三口两口吃完了面条,一边擦着手一边过来开门,把人让了进来。   还是白天堵他的那几个人。除了温浩之外,其余几个大汉都自觉地留在了门外。   温浩扫了一眼不到二十平的小客厅,皱着眉头在木质的沙发上坐了下来。重岩大大咧咧地坐在他对面,连杯热水也没端,一点儿也没有身为主人要招待客人的意识。温浩的眉头皱的更紧了。经过了下午的事情,他也算摸着几分重岩的性子,这人吃不吃软不好说,肯定是不吃硬,要想尽快拿到东西,他得试试不一样的法子。   “那个,重岩呐,”温浩摆出了一副长辈的架势,其实算起来李承运的儿子不就是他的侄子么?家里那两位少爷见了他从来都要称一声“二叔”的,“我先来做个自我介绍,我姓温,是京城李家的人。”说到这里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对面的少年。   “哦。”重岩神情漠然,就好像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能引起他的兴趣。   温浩咳嗽了一声,“不知道你对你父母的事情……”   “这位先生,你大概不了解我家的情况,”重岩一本正经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妈当年在京城念大学的时候,遇见了一个流氓,被骗了生的我,所以我没爹。”   温浩,“……”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温浩总觉得重岩说这话的时候还有点儿别的什么意思。看他年纪应该不大,但举止间那种从容很难让人把他当成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尤其他的眼神剔透又冰冷,好像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他似的。   温浩一时间有些拿不准该把话说到什么程度。   “有话直说吧,”重岩首先不耐烦了。不是他沉不住气,而是温浩本来就是他的手下败将,他很难在心里把他当成一个平等的对手来看待。   温浩咳嗽了两声说:“是这样,当年你父亲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候,他们……”   “这些就不用说了,”重岩打断了他的话,“我都知道。”   温浩心头微微一惊,“你知道?”   “有话还是直说吧。”重岩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玩味,他看得出温浩打算编点儿什么理由把李承运给美化一下——打好铺垫之后才好开口要东西。不过重岩可没有耐心听他编故事,上辈子好奇听了一遍,一直恶心了十好几年。   温浩心里骤然涌起一丝怪异的感觉,好像坐在他对面的不是一个生长在小城市里没见过世面的少年,而是一个谈判桌上势均力敌的对手,甚至这个对手比他还要强大。   温浩莫名的有种不自在的感觉。   ☆、条件      重岩第N次打断温浩过分夸张的叙述之后,终于怒了,“你TMD千里迢迢跑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小破地方,就是为了编个玄幻故事消遣老子吗?”   温浩被他突然间爆发出来的气势吓了一跳,忙解释说:“我说这些,是想让你对自己的父亲有所了解。他其实也是有苦衷的。”   重岩心说我比谁都了解那个老畜/生,面上却轻描淡写地反问他,“你们李家肯定不是奔着我来的,你们不缺儿子。除了这个,那就是奔着什么东西来的,那个老王八蛋当年除了一箩筐的瞎话之外就只送了她一样东西。”   温浩这下真的有些心惊了。谁能想到一个十七岁的半大孩子能有这么通透的心思?!   重岩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说道:“东西给你们也不是不行,但是也不能白给,咱们首先得谈点儿条件。”跟这帮子心眼多的人打交道就是费神,你要是痛痛快快就给他们,他们反而会怀疑你存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温浩的表情果然轻松了,“你说。”   重岩从茶几底下拽出自己的书包,从里面翻了个作业本随手撕下一张铺在茶几上,拿了支水笔写了个大大的“第一”,“首先李家出钱把我姥姥送到西岭疗养院去。把钱交足了,别亏着老太太。”   这是意料之中的条件,温浩自然满口答应。让他意外的是这孩子居然写得一笔好字,虽然只是很普通的水笔,然而写出来的字迹铁画银钩,暗藏风骨。   “第二,李家人出钱给我妈把坟修了。”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条件,温浩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第三,”重岩在这两个字后面点了个冒号,“给我一笔学费,足够我念完大学。”   这一条温浩可不敢随便答应。他来之前已经跟李承运谈过这件事,李承运的意思是把孩子带回京城去。这段时间他和温浩的动作李老爷子都知道,老人的意思是不希望李家的血脉流落在外。   “这我可不能做主,”温浩语带机锋地暗示他,“不管怎么说,你毕竟是李家的孩子。当年你父亲……”   “闭嘴!”重岩及时打断了他的话,他可不想再听一遍李承运那个老王八如何身不由己离开他老娘的神话故事了。   温浩张了张嘴又闭上,心里却觉得这小孩儿有点儿意思。   “那就前面这两个条件,”重岩签上自己的大名,把纸张推到了温浩面前,“呐,你看看,能答应就赶紧签了。”   温浩拿起这张纸,心里不知怎么就有些替这个孩子惋惜,“我要跟家里人商量一下,明天再找你?”   重岩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这些所谓的条件本来就是他特意摆出来的姿态,用来试探李家的态度,同时也向李家表明他无意认祖归宗。至于他们信不信,那就不是重岩能决定的事情了。如果按照上辈子的情况来看,有李老爷子在里头插了一脚,这些人只怕不会放任自己这个私生子在外面逍遥。   温浩把这张作业纸叠了叠放进口袋里,站起身冲着重岩笑了笑,“最迟明天这个时候,我再来找你。我想,”他若有所指地伸手点了点里屋紧闭的房门,“你这边也该有所交代。”   重岩上辈子就很讨厌温浩这种“万事皆在掌中”的嘚瑟劲儿,闻言很不客气地顶了他一句,“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我记得你可不姓李。”   温浩的脸色顿时一黑。   重岩的心情诡异地好了起来,“慢走。”   温浩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重岩知道他心里在骂他不知天高地厚,不过重岩自己倒是觉得自己心里明白得很,正因为知道的比谁都清楚,所以知道自己能张狂的就只有这么几天了,等手里东西交出去,再没有什么筹码之后,他就得老老实实地装孙子了。   重岩盘腿坐在沙发上分析了一下自己的处境,觉得自己的第二个十七岁过的好像没什么长进,还不是被人牵着鼻子耍的团团转?可是不这样又能怎么办呢?他还没成年,没钱没门路,真要靠着脑子就弄出什么创业大计,显露出所谓的商业头脑,李家的人只怕更要急着弄死他了。   重岩叹了口气,转过头冲着里屋的房门喊道:“都听见了?”   张月桂没好气地推开门,门扇撞到墙上,发出让人不舒服的声响。   重岩皱了皱眉,就听老太太阴阳怪气地骂道:“这还没发家呢,就惦记先把我弄走。喂不熟的白眼狼。”   重岩没吭声。他知道他老妈因为生他搞坏了身体,不等他小学毕业就一病死了。而他的长相又长得跟他老妈一点儿不像,所以张月桂从小就不待见他,平时当着他的面儿没少摔摔打打,重岩早就习惯了。但习惯不等于接受。上辈子他在住进李家老宅之后,要求跟在身边的人都不许大声说话,工作的时候更是不能给他弄出莫名其妙的声音来,因为这个,背地里没少有人骂他变态。现在回过头想想,这也是老太太给他留下的后遗症之一。   老杨家夫妻俩都是棉纺厂的普通工人,杨树是家里的独生女儿,她刚考上北京的大学时,街坊邻居都羡慕的不得了。没想到刚上了两年就挺着大肚子回来了。张月桂一辈子好强,结果被杨树的事闹了个没脸,要不是看她挺着个大肚子,真是弄死她的心都有了。还没等她慢慢消化掉这一重打击,女儿就因病去世了。于是张月桂的一肚子怒气都转移到了重岩身上。尤其在老伴儿过世之后,她的脾气越发古怪刻薄,家里就只有两口人,重岩就成了她发脾气的唯一目标。老太太没念过什么书,骂起人来都是市井粗话,怎么解气怎么骂,重岩从小性子就阴郁,中学时候有一段时间打架打的特别凶。他在外面打架,回家老太太就骂他;老太太越是骂他,重岩在外面打的就越凶。这就是一个恶性循环。还好多活了十来年,重岩性子已经磨的圆滑了许多,不至于为她几句话就失控。但脸上也流露出了不悦的神色。   张月桂看他这样,心里越发生气,“老娘哪里对不起你?!少你吃了还是少你穿了?你急着把我弄哪儿去?!你个小王八蛋还有没有良心?!”   重岩烦了,拎着自己的书包就回了小屋。   “你给我站住!”老太太在他背后跳脚,“老娘话还没说完呢!”   “差不多就行了。”重岩推开房门,不耐烦地反驳了一句,“上西岭疗养院去养老,还是窝在这个小破屋子里养老,哪个好你自己看不出来?!”还有一句话他就在心里头念叨了一遍,没说出口,怕把老太太真给气着了:要等老子给你养老还得等好些年呢,就你那身体,熬得到那时候吗?!   张月桂还在外面骂,重岩已经关了门懒得听了。骂来骂去就那么两句话,要不然就是自己克死了亲妈,要不然就是自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重岩一面心烦,一面又因为不久之后就再也听不到老太太的唠叨而感到失落。命运的轮盘再一次将他送回了生命中最大的关口,而他却同样毫无招架之力,只能随波逐流,听凭命运冷酷的安排。上辈子的时候,这种无力感成了重岩拼命向上爬的动力。因为他不想在下一次面对人生重大抉择的时候,连做出选择的资格都没有。他想往上爬,爬到最高处,从此随心随意,再没有人可以站在他头上指手画脚,逼迫他做出违心的选择。   然而那毕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现在的重岩,只觉得无比的厌烦。   “再好玩的游戏通关之后也就没意思了,”重岩靠在床头自言自语,“尤其还得重头再玩一遍,这世界上还有比这个更枯燥的事情么?”   “虽然还是很想把这些人一个一个弄死。”   “但是也很麻烦呢。一帮贱人,看着就心烦。”   “要是能离他们远一点儿就好了。”   “要不跟他们好好说说,到了京城自己在外面住,别混到李家那个鬼屋似的老宅去了。也省得相见两厌。”   “这倒是好主意,就怕他们不同意。”   “应该能同意,老王八养的的那两只小王八不是一直卯着劲儿找咱的麻烦么。就让温浩拿这个去跟老王八商量。”   “姓温的也是个贱人。”   “嗯,不过暂时还有用。”   “卧槽,一不留神怎么又说上了……睡觉,睡觉!”   重岩卧室的门一关上,老太太的眼圈就红了。   她心里其实明镜儿似的,知道重岩这是在为她的晚年做打算。西岭疗养院她虽然只是听说,也知道那是临海市最高级的疗养院。疗养院就修在西区的山里,占地面积很大,里面有小洋楼,还有喷泉和花房,跟大公园似的。听说还配了专门照顾老人的医生护士,硬件软件都是全国一流的水平,没有门路的人捧着钱都进不去。以前她摆摊的时候跟相熟的老太太们聊天,说起谁谁谁被家里送到西岭疗养院去养老,心里都羡慕得不得了。   她也知道,真要按着家里现在的条件,下辈子也不一定进得去西岭疗养院。可是重岩这个小王八蛋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把自己弄走,她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了。张月桂其实是个挺喜欢孩子的人,看见杂货店老板娘家的小孙子都会忍不住抱起来逗一逗,可是从小到大,她却没怎么抱过重岩。重岩小时候特别乖,总是老老实实地躺在摇篮里,叼着小手指跟自己玩,很少会哭闹。也不知为什么,他越是乖,老太太反而越是跟他拧着劲儿,看哪儿都不顺眼。   对这个孩子,老太太心里其实是有些愧意的。但她总觉得只要重岩还在这个家里,她就有弥补他的一天。   现在看来,只怕她想弥补也没机会了。   老太太心里难过的,是将来有一天去了另外那个世界,见了自己的亲闺女没法交代。如果杨树问她一句,“妈,你对我儿子好不好?”   老太太心酸地想,到时候她该咋说呢?! 作者有话要说:  重岩的名字如戎焰妹子解释的那样,读 chóng   唐?徐光溥《题黄居寀秋山图》 中有诗句“秋来奉诏写秋山,写在轻绡数幅间;高低向背无遗势,重岩叠嶂何孱颜”(也有版本说的是重峦叠嶂),总之,从这名字就看得出重岩这小孩命运不平顺~   ☆、相册      转天起床,张月桂已经起来了,正在厨房里做早饭。重岩觉得挺稀奇,洗漱的时候模糊想起上辈子他去京城之前好像也有那么几天的时间老太太对他特别耐心,大概张月桂自己也想明白了,她被送到疗养院之后重岩就要被人带走了。   重岩心里却对她这种举动颇有些不以为然。冷暴力了十好几年了,自己的性子已经被养的这么乖戾,想改都难了。对他好这么几天又能改变些什么呢?是想求个心安吗?重岩冲着镜子做了个冷笑的表情。他的脸在那张裂了一条缝隙的镜子里也冲着他冷笑。重岩侧头,镜子里的人也侧头,眼神阴郁而安静。   重岩知道自己的长相随了李承运。这一点还是他到了京城之后才发现的。李家这一辈一共三个儿子,没有人比重岩更像李承运,相貌、身材、甚至很多生活习惯都像。这一点尤其让那母子三人恨得牙痒痒。细想起来也挺讽刺的,就因为他长成这个样子,张月桂不待见他,李家人更不待见他,两边都讨不了好。   与他三十来岁的时候相比,现在的这张脸还生嫩得很。眉梢眼角还带着几分独属于少年人的张扬,不像十几年后,所有尖锐的棱角都已经磨平,与曾经激昂的热血一起沉寂了下来,变成了一汪死水,波澜不兴。   重岩伸手在镜子上抹了一把,手上沾着水,镜子里的那张脸顿时变得模糊。他其实不喜欢照镜子,也很少会照镜子。   这张脸剑眉星目,英气逼人,可惜没人爱。   重岩沉着脸从卫生间出来,张月桂已经煮了粥,正端着热好的馒头从厨房里出来。老杨家的早饭素来吃的简单,头天剩的米饭加点儿水煮一煮,热两个馒头,就着张月桂自己腌的咸菜就是一顿饭。有时候重岩起的晚,冷馒头掰开夹点儿咸菜就那么出门了。张老太太带孩子带的粗糙,重岩就像放养的小动物一样自己磕磕绊绊的长大了。他继承了李承运的大高个,才十七岁就已经超过了一米八,偏偏又有点儿营养不良,干瘦的像一杆空心的竹子。   张月桂絮絮叨叨地嘱咐他多吃点儿,重岩也不吭声。   人的心理有时就是这么奇怪,如果张月桂一直拿同样的态度对待他,重岩心里可能还好受一些,突然间对他周到起来,他心里反而生出了怨气。他甚至想拉着老太太的胳膊好好问问她:你明明可以对我好一些的,为什么偏偏不呢?!   重岩没有理会张老太太殷切的眼神,放下碗筷就拎着书包出了门。   早春时节,早晚的空气里还带着一丝潮湿的寒意,重岩身上穿的还是他姥爷以前穿过的一件旧棉衣。时间久了,棉衣已经不怎么暖和了,压着肩膀,有点儿沉。重岩把手拢在口袋里,站在路口发了会儿呆,转过身绕开了学校的方向。   重岩拎着自己的旧书包漫无目的的在临海市的大街小巷里乱窜。临海是小城市,城市建设各方面都没办法跟大城市相比,尤其西区这一块,多一半都是老棉纺厂的生活区,都是二三十年的老房子,风雨侵蚀,外墙都已经斑驳。街道也窄,稀稀疏疏几株老槐树,人行道两边的垃圾箱总是歪的,垃圾扔的乱七八糟,臭气隔着老远都能闻到。   重岩曾经在这里生活了十七年,然而相隔十多年后再回来却丝毫没有亲切的感觉,满心只觉得沧桑。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对这个地方却没有什么眷恋。有时候想想,或者他本来就是凉薄的人,无论是对人还是对物,都很难生出什么感情来吧。就像他后来在京城生活了将近二十年,也从来没觉得自己就在那里落了根。   重岩在街上闲逛了一整天,太阳落山的时候才有气无力地溜达回来。还没走到楼下就远远地看见了那辆停在楼下的黑色桑塔纳。那是温浩的手下开来的车,重岩被接走的时候坐的也是这辆车。这情节因为和上辈子一模一样,所以重岩一眼就认了出来。   重岩上楼开门,温浩果然正坐在他家的沙发上跟老太太聊天,看见重岩进门,眼里流露出了然的神色,“重岩放学了?”   重岩知道他今天去了学校,还给他办好了转学手续。他饿了一天,也没什么精神,懒得再跟他装傻。   张月桂见他进门,连忙站了起来,“我去端饭。”   重岩瞟了她一眼,坐着没动。这是他跟张月桂在一起吃的最后一餐饭,老太太特意买了排骨和鱼。在重岩的记忆里,他跟老太太过年的饭菜也不过如此。其实张月桂的厨艺还是不错的,但她懒得做,一直都是瞎对付。这样一想,重岩顿时觉得没了胃口。   烧排骨、清蒸鱼、凉拌菜心,烧三丝,这是最能体现张月桂厨艺的几道菜。可惜在座的人都吃的心不在焉。重岩在李家养成了食不言的习惯,这么多年下来早习惯了。反而温浩有些意外,没想到重岩的餐桌礼仪跟京中那些世家子弟相比也居然也不差什么。   重岩填饱肚子,放下碗筷,扫了一眼神色惴惴的张月桂,淡淡问道:“明天走?”   温浩挑眉,脸上露出笑容。这孩子的心思果然通透。   张月桂的眼圈却微微一红。   温浩装模作样的在老太太背上拍了两下,“老太太,你放心。重岩总是李家的孩子,李家不会亏待他的。”说着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重岩,见他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双眼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太太起身回到自己屋里,把那个装着翡翠的小盒子拿了出来,顺着桌面推到了温浩面前,哑着嗓子说:“重岩是个驴脾气,以后还请你们多担待。”   重岩的睫毛抖了抖,意味不明地扫了她一眼。   温浩忙说:“这是自然,这是自然。”眼睛却盯着那个盒子,打开来再三检查,脸上流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色。   重岩眼中嘲讽的神色一闪即没。   温浩解决了最重要的问题,顿时和颜悦色起来,“老太太,我跟那边打好招呼了,明天一早就把你送过去。”   老太太抹着眼泪回屋去收拾东西了。   温浩把目光投向重岩,笑得意味深长,“我想,你一早就猜到了吧?”   重岩知道他指的是要把自己带回京城的事,脸上没什么表情地问了一句,“谁的意思?”   “是老爷子。”温浩倒也没在这上头瞒他,反正到了京城之后,李家的事他也会知道的,“就是你爷爷,他不希望李家的血脉流落在外。”他看了看重岩淡漠的神色,补充说:“以前因为……嗯,各种原因吧,他不知道你的事,现在既然知道了,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能打个商量吗?”重岩的手指无意识地互相搓了搓,他以前抽烟,抽得还挺凶,尤其想事情的时候离不了这东西。活回来之后,倒是把这个毛病给改了。毕竟这个年轻的身体还没有成瘾,心理上的那点儿需求克制一下也就过去了。   温浩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说。”   重岩很认真地看着他说:“到了京城之后,学校的事儿你们帮我办妥,再给我在学校附近找个房子住。”   温浩微微挑眉。   重岩盯着人看的时候,目光显得特别专注,带着一股子不容人拒绝的执拗,“我不想见李家的人,想盯着我就隔着一段距离盯着。离得太近,麻烦也多。”   温浩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你对李家的背景知道多少?”从小在那样的人家长大,见过了太多上赶着巴结的面孔,他还真没见过谁有机会巴结上这棵大树还死命往外推的。一时间他还真摸不透这孩子是真心或者只是欲擒故纵?   重岩似乎笑了一下,“这不重要。”   温浩听到这四个字,心里头激灵一下,头一次对这个李家的私生儿子生出了几分另眼相看的感觉。   “我呢,你也看到了,”重岩摆出一副谈判的架势娓娓道来,“小地方长大的孩子,没什么见识,就想着安安心心把书读好,毕业之后找个踏实的工作。”重岩停顿了一下,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上辈子什么荣华富贵他都经历过了,这辈子如果不换个不一样的活法,只怕自己都要腻味死了。以后找个朝九晚五的工作,晚上下班约几个朋友找个酒吧坐坐,或者打打球,健健身,休息日还可以出去野游什么的……   温浩在心里暗暗掂掇他这话的真实程度。   重岩眯了眯眼睛,“就这样。你去跟李家说。以后能不见面就别见面了,省得麻烦。”   “这我可做不了主,”温浩笑了笑,“不过你的意思我会传达给老爷子。”   重岩想了想,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温浩这人疑心病重,他要是表现的对李家太了解,保不准这人又得想哪儿去,到时候麻烦的还是自己。   “那就这样吧。”重岩站起来归拢盘子,心里有点儿可惜老太太烧的排骨,平时一两个月也不见得能吃上这么一顿硬菜。   温浩看出这是逐客的节奏,有些无奈地站起身说:“你的转学手续我都办了。明天一早过来接你们,把你姥姥送过去,然后咱们就上路。”   重岩心里微微沉了沉,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重岩的行李不多,书本什么的都用不上了,衣服也没必要带,再说他也没几件像样的衣服。翻到最后,除了随身要用的洗簌用品,也只装了两本相册。家里的照片大多是他老妈上中学那会儿拍的,那时候姥姥姥爷都还年轻,老太太脸上还没有被岁月刻上那些刻薄的纹路,眼神也还开朗温和。   重岩的手指头轻轻拂过照片上笑靥如花的少女。这样一个青春貌美又性格单纯的孩子,离开家之前只怕都没想过这世界上还有人会主动去欺骗她。她的眼睛那么单纯明媚,清澈的一点儿杂质都没有。真是……   真是傻到底了。   重岩阖上相册,塞进了旧行李包的最下面。   “幸好我长得不像她。”   “性格也不像。老子比她奸诈,也比她心狠。你说她那么心软好骗的人怎么会生出我这么坏的儿子?”   “她是被宠着长大的么。这个没法比。”   “是啊,不能比。老子命不好。她爸妈都是老实人,我爸是个流氓,我妈是个傻子。”   “别人不是都说傻人有傻福么?怎么她就没赶上呢?”   “看来她也命不好。”   “也是,每个人的命运里好或不好的部分都是不一样的。”   “总之咱们要吸取教训,别犯同样的错误。真有小白脸跑来说什么甜言蜜语的,咱也不能信。”   重岩上辈子一直到死都是个老光棍,身边也不是没有过漂亮孩子,但留的时间都不长。他信不过任何人。   “嗯,上辈子也没信。”   “这一条咱们做的挺好。继续保持。”   “小心驶得万年船么,懂。”   “这世界上骗子流氓多着呢,”重岩继续教育自己,“像我老妈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所以提防着点儿总是没错的。”      ☆、讨价还价      重岩没心没肺地睡了一个懒觉,早上起来的时候都快八点了。张月桂比他起得早,重岩洗漱完出来的时候,早饭已经热了第二遍了。在重岩的记忆里,张月桂这是头一次对他这么耐心。当然,也是最后一次。   餐桌上摆着小米粥、馒头、咸菜,还有昨晚剩下的排骨和烧三丝。老太太是节俭惯了的人,剩菜从来不舍得倒掉。过了今天这个家里就没人住了,她怎么也得把剩饭剩菜都打扫干净了才能放心地走。   重岩沉默地在餐桌旁边坐了下来,老太太絮絮叨叨地嘱咐他到了京城要好好念书,别总逃学打架,又说让他把钥匙收好,真要受了什么委屈,在那里呆不下去了也好有个地方可以回来云云。   重岩却知道自己是不会再回到这里来了。这片家属区再过几年就要拆迁了,拆迁的那点儿安置费被老太太的一个拐弯亲戚借走了,直到她过世也没还回来。重岩当年是从护工那里听说这件事的,他当时也不在意这点儿钱,也就没再追究。没什么意外的话,这一次事情的走向大概还会是老样子吧。   张月桂收拾了碗筷,从里屋拿出一个漆皮都掉了的玫红色女式钱包,一声不吭地塞进了重岩的包里。她刚一转身重岩就从包里又把钱包翻了出来,取出里面的一叠钞票塞进老太太口袋里,只留下了那个破旧的钱包。他知道那是他妈妈留下的东西,除了包里的两本相册,他手里再没有什么跟他妈妈有关系的东西了。   老太太红着眼圈要骂他,话到口边又困难地咽了回去。   “我不用钱,你自己收着。”重岩难得的跟她多说几句话,“要用钱或者遇到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疗养院的电话我已经记下来了,等我到了那边安顿下来了就给你打电话,告诉你我的地址和电话号码。”   老太太点点头,灰白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在耳边拂动了一下。她留给重岩最深的印象就是挺着腰板中气十足骂人的样子,所以他一直没有注意到她居然已经这么老了。不知道离开了重岩这个让她厌烦的晚辈,她以后的日子会不会过得惬意一些。这里距离疗养院也不算远,她要是闷了,还可以坐公交车回来看看老街坊。   重岩心里也有点儿不是滋味,可是他能够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敲门声冲散了房间里沉默的气氛,温浩的脸出现在房门口,他看着客厅里张月桂已经打包收拾好的行李,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与他相反的是,张月桂却难得的露出了几分仓皇,或许是人对于未知的环境总是抱有一丝莫名的不安,即使她已经年近耳顺,大半生的时间都挣扎在最底层困顿的生活里,在面对自己不曾体验过的生活时,这种不安与紧张也依然存在。   老太太手足无措地又把厨房收拾了一遍,然后依依不舍地开始整理她的卧室。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疗养院离得不远,缺什么随时能回来拿。她只是无措,变故到来太过突然,她还没来得及做好心理准备,一切就已成定局。   重岩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旧背包,神情漠然。温浩早已识趣地拎着老太太的一个皮箱下楼去了。   张月桂又检查了一遍水电的阀门,叹了口气,提着她装证件和钱包的背包往外走。路过重岩身边的时候,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忍了回去。   张月桂锁好门,跟左邻右舍打了个招呼,请他们帮忙照看门户。临上车的时候,几个老邻居把她送到了单元门口,知道她要去西岭疗养院,眼神里都透着羡慕。老太太之前也不是没有幻想过有这样的一天,可惜这一天真的到来了,她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张月桂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不高兴。她以后不用辛辛苦苦地到西大街去摆摊了,不用一天到晚地做针线活儿了,也不用再天天面对重岩那个让人心烦的孩子了。她以后会住在花园一样的疗养院,生活无忧,还有专门的医护人员照顾……可是为什么她会有种自己被遗弃了的失落感呢?   老太太一路沉默,到了疗养院,温浩的人已经帮她办好了手续,面带微笑的工作人员把她带到了自己的房间。考虑到老年人腿脚不便的因素,这里每栋房屋都只有两三层高,二至三人一个套间,独立卧室,客厅卫生间公用,每间卧室都有朝向花园的宽大阳台,同住的老人们也都十分和气,条件确实是不错的。老太太低落的情绪稍稍得到了缓解,看到重岩板着脸记下了客厅的电话号码,她脸上甚至还露出了一丝笑容。   安顿好老太太,重岩没再说什么就跟着温浩走了。隔着车窗,他看见张月桂像上辈子一样,站在楼下的花坛旁边目送他离开。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眼睛却隐隐的有些泛红。   对于这个从小把自己带大的亲人,重岩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了解过她。他们就像是不得不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却又相见两厌的陌生人。或许在分别的刹那,双方都会有些不适,然而终究还是彼此都松了一口气吧。   重岩轻轻吁了一口气,闭着眼睛对温浩说:“还是坐飞机吧。我晕车。”     温浩踌躇。   “要不你开车走,我自己去机场。”重岩知道他晕高,上辈子的自己本着与人为善的天真的想法,十分体贴地同意了他们开车回京城的提议,结果他一个将近一米八的大高个在后车座里蜷缩了两天,到了目的地,一下车腿脚木的都要不会走路了。这一次,他可不想再当什么贴心旅伴了,温浩爱死不死,他才懒得管。再说了,上辈子他傻乎乎的怀着善意对待这帮王八蛋,最后还不是被他们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哪一个不是欲除之而后快?   傻子才会做这种赔本买卖。   温浩斗争了一番,有气无力地吩咐司机,“去机场。”   重岩在心里冷笑,果然退让这种东西是不会让人心存感恩的,对有些人来说,退让只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他还可以更进一步地欺负你。重岩心想,既然已经决定了要过一遭不一样的日子,那从一开始就端正自己的态度是十分必要的。   重岩闭着眼睛问温浩,“我的学校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温浩大概还在惦记自己恐高的事情,声音有气无力的,“挺好的学校,当年你的……李家的大少爷也是在那里上学,二少比你大一岁,现在读高二了。正好你们平时也多亲近亲近。”   重岩觉得腻味,上辈子就是这样,李家硬把他安排到了有钱人家的孩子上的贵族高中,结果受尽了白眼。尤其是以李家二少李延麟为首的那帮少爷党,明里暗里差点儿没整死他,李家却只当是小孩子小打小闹的淘气。   “换个平民老百姓上的学校,”重岩平静地给自己争取福利,“离李家远一点儿的。”   温浩迟疑了一下,难得好心地劝了一句,“李家毕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你懂吧?苛待外生孩子的名声不好听。你们毕竟是兄弟,多亲近对你也是有好处的。”   “亲近你妹啊,”重岩睁开眼像看白痴似的看着他,“换了是你会接受这样一个弟弟吗?想弄死我的话直接把我留在临海就好了,何必绕这么大个弯子?”   温浩怒了,“小兔崽子,人不大嘴巴怎么这么坏?”   重岩冷笑,“你就明说把我弄去京城到底是要干什么吧?不想让我活,有的是办法。”   温浩气的想揍他,但是现在情况跟他前几天吓唬重岩的时候又不一样。李老爷子发话把重岩带回李家,要是让老爷子看见重岩身上带伤,事情会有点儿不好办,说不定老爷子会觉得温浩阳奉阴违,暗地里又跟谁勾结了一起应付他。   温浩的手指头充满警告意味地冲着他点了两下,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车子上了高速的时候才冷着脸说:“学校另外安排了。如你所愿。”   重岩漠然地望着窗外,心里却在想上辈子自己是有多傻,明明争取一下事情就会有所不同,结果偏要处处都想着给人方便,有什么不满意都是自己忍着。结果可好,你敬人一尺,人家踩你一丈。一步一步踩着你的底线前进,直到逼得他退无可退。   他妈的。   “住处呢?”重岩寸步不让地看着温浩,“不是说了要在学校附近给我找个住的地方?”    “你TMD别给老子蹬鼻子上脸,”温浩拿手指虚虚点着他,眼中杀气腾腾,“你知不知道接你回去是老爷子安排的?”   重岩不为所动,“老爷子这么做就是为了看着我被他两个亲孙子弄死?”   “C你妈的,”温浩破口大骂,“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值得老爷子费这心思?”   重岩抬手就去开车门。汽车正飞驰在高速公路上,这要是开门跳下去,不死也掉了半条命。温浩被他这突然的举动惊得半死,想也不想地扑过去一把按住了他的手,一张嘴才发现自己都破了音,“你他妈的找死?!”   这人要找死没关系,反正要整死他的人多得是,李承运的老婆一家都想弄死他。但是这人不能死在他手上。温浩只是老爷子的养子,他决不能让老爷子觉得他已经跟李少夫人的娘家程家站在了一起。如果在李老爷子觉得自己已经跟他离了心,那温浩的后半辈子绝对没有好日子过。   其实他心里也清楚,李老爷子执意要把重岩带回京城,这里面未必没有敲打程家的意思。老爷子当初之所以选了程家联姻,就是冲着程家姑娘泼辣的个性去的,想有个人能约束住自己无法无天的儿子。没想到程瑜进门二十来年,光是忙着花心思对付外面的女人了,对李承运反而千依百顺,生怕哪里会惹他不高兴。这番做派与李老爷子的初衷背道而驰,李老爷子心里难免失望。   温浩跟程瑜走的并不近,但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二十来年,对她的个性也多少有些了解。这女人最容不得李承运跟外面的女人勾勾搭搭,尤其不能容忍的是还给她弄出个明晃晃的私生子来。温浩毫不怀疑,程瑜要是早知道重岩的存在,搞不好这世界上早就没有重岩这么个人了。但重岩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他居然也能想到这个,不得不说,这份玲珑心思十成十的随了李家的遗传了。   重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现在死不是还痛快一点儿?”   李延麒李延麟兄弟俩上辈子折腾他的那些花样他一点儿也不想再尝一遍。他的年龄比李延麟小一岁,摆明了李承运是在程瑜要生李延麟的时候出轨,程瑜恨重岩恨得要死,兄弟俩能轻易饶了他?   “你妈的。”温浩气得直喘粗气,恨不得一脚踹死这个小兔崽子。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拼命的拼不过不要命的。这永远都是真理。   重岩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上辈子他初来乍到跟谁都客客气气,结果怎么样?还不是一只两只都爬到了他头上?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摆明了姿态的好,也省得有人当他是没长牙的兔子,谁都想从他背上撕下一块肉来嚼嚼。如果能井水不犯河水,大家各过各的日子,那就再好不过了。   温浩又开始抱着手机打电话,白眼也懒得给他一个。车子驶入机场的停车场时,温浩挂掉电话,冷着脸对他说:“房子安排好了,下了飞机直接送你过去。”   “我自己住?”   “对,你自己住。”温浩恶狠狠地说:“中午在学校食堂吃饭,保姆每天晚上过去给你做饭,顺带着收拾卫生,准备转天的早饭。”   重岩觉得这个安排不错。虽然那保姆明摆着就是过来监视他的,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没有这位保姆,也会有其他人暗中盯着他。   “行,”重岩客客气气地道谢,“谢谢。”   温浩杀气腾腾地磨牙,“不客气。”   两人再没说什么,直到进了安检,又排着队上了飞机,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来,重岩才又问了一个从上辈子起就困扰他的问题,“李家为什么非要要把我弄回去?”   在他看来,这根本就是一点儿好处也没有的事儿,对自己没好处,对李家的那两头狼崽子也没好处。站在他那个位置上,按说要想敲打程瑜不是没有别的办法。或者那个变态的李老头只是想用个莫名其妙的私生子来刺激他们家的两头狼崽子奋发图强?重岩摇摇头,对于李老爷子时常挂在口头上的那一句“李家血脉”什么的,很是不以为然。   温浩冷哼一声,没搭理他。他觉得这小子简直就是得了便宜卖乖,李家那是什么人家,能抱上那么一条粗大腿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他居然还好意思怀疑人家对他不怀好意,也不看看他一个穷嗖嗖的破孩子有什么可图谋的?!   没人回答,重岩也就不再追问,反正已经这样了,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好了。   ☆、前一世的战场      重岩这几天心事有点儿重,毕竟还只是个正在长身体的胚子,熬了几夜就顶不住了,飞机还没起飞他就开始打瞌睡,全然不顾身边哆嗦得像得了羊癫疯似的温浩。两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首都机场,重岩被空姐唤醒,一睁眼就看见旁边座位上的那位脸色苍白如鬼。   重岩吓了一跳,随即心里生出一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感来。他三下两下收拾好自己东西,假惺惺地凑过去问候一下,“怎么了这是?要帮忙不?”   温浩有气无力地扫了他一眼,心里骂一句小王八羔子。   重岩强忍着内心的愉悦,伸手虚虚搀了一把,“我扶着你?”   温浩没搭理他,颤颤巍巍站起来,从行李架上取下两个人的行李,把重岩的旧行李包扔在座位上,没好气地哼笑了一声,“想看老子的热闹,你还不够格。小子。”   重岩似笑非笑地斜了他一眼,拎起自己的包等着他先出去。   温浩觉得他的小眼神里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轻蔑,顿时心头火起。然而眼下这境况实在不适合他有什么表示,大家都拎着行李排队下飞机呢,走得太慢后面的旅客都不乐意。温浩伸出手冲着他点了两下,扭身往外走。   重岩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他忽然觉得自己重活一世也不是没有优势的,至少现在人人当他是个小城市来的土老帽儿,没见过世面,好欺负,也好骗。可骨子里有谁比他更清楚李家老宅里那些腌臜事儿?就好比温浩吧,这个外强中干的伪二少,看似风光,实际上站在老爷子、李承运和程家几条线的交点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自己一个不查就着了谁的道。重岩觉得自己有些理解他为什么行事那么狠了,因为他压根就没有退路,所以做事也只能不留后路,说不定他一边帮着李承运出谋划策,一边还要防着他鸟尽弓藏呢。   出了机场自然有人接站,是两个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开着一辆越野车,嘻嘻哈哈地靠着车前盖抽烟。两个人都是一米八几的身高,名车、衣着又考究,吸引了不少视线。看见温浩惨白着一张脸过来都哈哈笑,又一起好奇地打量跟在他身后冷着脸的小孩。   这两个人重岩其实都见过,是李延麒的人。李家办事儿挺有意思,李延麒李延麟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李老爷子就收养了几个孤儿跟在兄弟俩身边一起养大,像旧时代的大家族特意给继承人培养的亲信。这些人都是李家兄弟实打实的左膀右臂,养育之恩加上一起长大的交情,这样的臂膀轻易不会折。上辈子光是收拾他们重岩就费了不少心思,这辈子再看见同样的面孔,重岩真心觉得倒胃口。这感觉有点儿像打苍蝇,明明一拍子挥过去了,一回头丫的居然还在嗡嗡嗡。   温浩耐着性子给他们介绍,“李南、李北。这是李重岩。”   “我户口本上的名字是重岩,没有李。”重岩皱着眉头纠正他,“别随便给人起外号。”   几个男人愣了一下。   李北呵呵笑了起来,“小孩挺有意思,哎,叫哥哥。”   重岩鄙视地看着他,这货长得人模狗样的,实际上缺心眼,跟谁都大大咧咧的,还特别能说,认识的不认识的,见面就能聊上。重岩那会儿搞了一出离间计,李延麒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反而看着年龄略小的李南比他有心眼,不那么好对付。重岩一直觉得李延麒脑子挺好,就是不会用人。李南李北兄弟俩身手都不错,也忠心。当保镖用用,干点儿跑腿打杂的活儿就行了,也不知他怎么想的,非要拿他们当谋士。   重岩挺纳闷地问自己,“难道是太信任的缘故?”   李北从驾驶座上回过头,好奇地问他,“小弟弟你说啥?”   重岩没理他,他一向看不上比自己还蠢的人。   李南从后视镜里淡淡瞟了他一眼,“BOSS说车是给你用的,房子过两天办手续,直接过到你名下。”他留意重岩的表情,见他眉眼不动的样子微微皱了皱眉。   重岩倒不是狂妄得不把金钱放在眼里,而是跟翡翠龙佩背后的那批古董相比,一套房子一辆车实在不够看的。认真说起来,这么些年给李家保管龙佩的酬谢只怕也不止这些了。这里面还有不少隐情,惦记那批古董的人可不仅仅是李家。   李南把一张名片递了过来,见重岩没有伸手接的意思,便干脆塞到遮光板背面的夹套里,“有事儿记得打电话。你没成年吧?要出门别自己开车,打电话让人过来载你。这几天你好好休息,BOSS有时间会过来看你。”   重岩知道他说的“BOSS”就是李承运。但是他一点儿也不想见这人,于是摆了摆手,“找人帮我办好上学的事儿就行。他就不用过来了。”   李北又乐了。   李南瞪了他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跟刚才的名片放在一起,“这是BOSS给你的生活费。每个月会定期有进账。不够了跟他说。”   重岩有点儿走神,他记得上辈子刚进李家的时候也得了一张卡,不过当时李老爷子说的是“给小辈的零花钱”。也不知是不是同一张卡,换了个说法,听上去倒是显得朴实了许多。重岩觉得自己现在这心态也挺混蛋的,吃着人家的,住着人家的,还满心嫌弃。但他完全没法控制,因为这一切都不是他自己愿意要的。   重岩不知不觉又睡着了,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穿过了繁华的街道,驶入一个安静的小区。小区面积挺大,临街几幢高层,再往后是花园洋房,最深处是独栋别墅,那几年的好一点儿的生活区大致都是这种结构。看得出物业管理还是不错的,绿化什么的也都很到位。比重岩之前预期的住处已经强了太多。   李家给重岩找的房子是花园洋房的顶楼,小跃层,面积不大,但是采光结构什么的都不错,卧室外面还有个挺大的露台。   重岩上上下下看了一圈,对温浩点点头,“替我带句话,就说劳他费心了。”其实是谁费心还不一定呢,总不可能是李承运亲自出门给他找房子。不过人家是掏钱的主儿,就算只是图个面子上过得去,他客气客气也总是没错的。   温浩倒不觉得李承运对这个从来没见过面的孩子有多深的感情,按他的猜测,李承运八成是觉得李老爷子正盯着这件事,他不能让李老爷子觉得自己苛待了孩子,所以免不了要费点儿心思,把面子上的事儿弄的好看一些。   重岩对李家的那些弯弯绕心知肚明,他也清楚李老爷子这会儿对他另眼相看不过是要借着他的手给程家找点儿不痛快——上辈子就是这样。李老爷子不喜欢李承运的媳妇儿,这在他们那个圈子里根本不是秘密。程瑜也从来不把老爷子的不待见放在心上,她是程家娇养出来的大小姐,随心所欲惯了,眼睛里从来只看得到自己在意的人。再说李老爷子身边小情人一堆一堆的,在程瑜看来,这老东西压根就没有资格对自己指手画脚。   这就是标准的神仙打架,小鬼遭殃。重岩琢磨着,自己已经这么识情识趣地躲着李家的人了,程瑜总不好再跑来找自己的麻烦吧?不过女人的心思不好猜,尤其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的女人,不能大意,该防着还是要防着一点儿的。   重岩把温浩等人都撵了出去,自己洗了澡,裹着衣橱里翻出来的宽松浴衣楼上楼下地溜达了一遍。溜达完了之后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点儿疑心,这房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匆匆忙忙收拾出来的,装修和家具虽然还很新,但看得出是用了一段时间的样子。冰箱里有新鲜的水果蔬菜不说,冷冻室里还有排骨牛肉,最底下的一层甚至还有半盒羊肉片。重岩拿着半盒羊肉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这可能是李承运自己的一处私宅,临时让出来给了他这个便宜儿子。李家的人虽然都住在老宅,但私底下都有自己的房子。李承运弄几套房子养女人再寻常不过,不知道这套房子是不是也是干这个用途的。重岩留神打量房间的设计和装修,无论线条还是色彩都是纯男性的风格,卫浴也只有男性化妆品,并没有女人使用过的痕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重岩在储物间下面的柜子里翻到了半箱啤酒和几袋干果,看看包装袋居然没有过期,便拎着上了露台。这时候太阳还没有落下去,京城灰蒙蒙的雾霾笼罩在头顶上空,将本该明媚的晚霞硬是染成了一块抹布似的脏兮兮的颜色。拥挤、吵杂、空气不好、出门十次有九次半都堵车,重岩不明白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的人要跑到这里来讨生活。难道都跟自己似的身单力薄,身不由己?   露台的一侧摆了几盆一人高的绿植,郁郁葱葱的,看着倒是挺养眼。阳台上的躺椅也舒服,还体贴地安装了折叠式的遮雨棚,阴天下雨也可以坐在这里赏景。不得不说,李家的人都很会享受生活。   如果他们在享受生活的同时不去祸害别人就更好了。   重岩眯着眼睛灌了一口啤酒,视线无意识地扫过楼下的停车场,忽然看见了一辆很眼熟的红色跑车正缓缓地拐上林荫道,正朝着小区外面驶去。离得远,重岩看不清楚车牌号。但他记得李延麟上辈子就有一辆这样的车。之所以对这件事印象深刻,是因为重岩那时候刚从小城市出来,头一次看见大男人开的车居然这么艳。当时他觉得这颜色太娘,被李延麟嘲笑了几次才知道是自己土气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   重岩懒洋洋地靠着躺椅,目光顺着林荫道里渐渐远去的红色跑车慢慢移到了更远的地方。高楼大厦,喧嚣红尘。   前一世的战场。   他换了一个出场的方式,所有的事情是否也会随之改变呢?   ☆、二少爷      保姆要从第二天才开始过来工作,重岩的晚饭是速冻饺子,简单收拾了一下就睡了。转天一早是被电话铃声给吵醒的,重岩迷迷糊糊接电话的时候还在想,这个时候能给他打电话的肯定是跟李家沾边的人。   电话接通,一个老人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岩少爷,我是李宅的管家李荣。”   “哦,你好。”重岩记得这个老家伙,干瘦、严肃、不苟言笑,对李老爷子一家抱有一种匪夷所思的忠心,是个很不好对付的家伙,最后被他送去照顾李承运了。不对,那是上辈子的事儿,现在什么都还没发生呢。重岩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清醒了一点儿,“请问有什么事?”   “老爷让我带岩少去置办一些生活用品,我会在半小时内到达岩少的住所,请问你还有什么吩咐吗?”李荣觉得自己说的很含蓄,要是用李南李北的原话来说,那这位岩少真是穷的叮当响,换洗衣服都没有多余的。   重岩摸索着从床尾拽了条浴巾裹在腰上,起身去洗漱,“帮我带份早点过来。”   “好的,”李满口答应,“岩少的口味?”   “随便,有豆浆就行。”重岩记得老宅那边有个营养师,每天给李家人调配营养豆浆,那个味道真是跟外面卖的不一样。   重岩挂了电话,才想起来上辈子也有这么一出管家带他出门买衣服的把戏。在他住进李家老宅的第二天,这个面瘫的老头子把他带到李家定做衣服的老店,一堆人围着他量了半天尺寸,然后从里到外定做了一堆衣服。那时候他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有自己的意见也不敢提,人家怎么摆弄他就怎么受着。   那时候可真纯良啊,重岩心想,总是怕给别人添麻烦。但是看你不顺眼的人又怎么会因为你小心翼翼就放过你呢?   重岩一点儿也不喜欢那种定制的衬衫西装什么的,他最喜欢宽松的衣服,上一世的最后几年他一直穿那种宽松的中式褂子,不过那种衣服十六七岁的孩子穿出来会显得不伦不类,重岩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运动服比较合适。反正不管怎么说他都不打算再听李荣摆布,他又不想搀和到李家的事情里去,搞出一堆装逼的正装是怎么回事儿。   李荣来得挺快,手里提着豆浆和几个小笼屉,里面放着蒸饺小包子之类的面点,都还是热乎的。   重岩吃东西的时候,李荣就等在一边,用一种含蓄的神色打量重岩的穿着,重岩没什么衣服,在临海的时候也都是两套校服来回换着穿,洗得多了,校服有些褪色,尤其肩膀和背后的白色部分早就变成了一种泛着微黄的浅灰。看上去确实挺潦倒,像那些进城打工的农民家的小孩子。   也就是长得比较好。李荣心想,嗯,长得比较好。   李家人普遍大高个,长相都是方脸、浓眉、大眼睛,家里两位正牌少爷李延麒、李延麟也都是这个模子。重岩也是个高个子,就是瘦了点儿,看着有点儿营养没跟上似的。但是他的长相,李荣心想,几个孩子当中,就他跟老爷最像。尤其眉梢眼角微微向上扬起,精致的弧度与李承运简直分毫不差。这样的眉眼会给人一种多情的错觉,不笑的时候也仿佛总带着三两分的笑意。   李荣见过李承运年轻时的样子,那真是翩翩公子,风流倜傥。他能把程瑜那么一个娇纵的大小姐降服得在他面前千依百顺,这副好皮囊功不可没。这样想着,李荣又注意到重岩的餐桌礼仪也是不错的。他年龄虽小,但言谈举止从容不迫。李荣不由得有些感叹那位被李承运辜负了的杨树女士的家人还是很会教养孩子的。   重岩一抬眼就看见李荣正神色不定地打量自己。毕竟是以前接触过的人,重岩从他的表情大致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不过他懒得理会他的想法,反正不管怎么想这老头都是站在李承运那边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吃完早饭,重岩拿着李南留下的那张卡跟李荣出了门。   李荣一上车就吩咐司机去李家定做衣服的老店,被重岩拦住了。李荣正想解释,就听重岩对司机说:“去商业街。”   “岩少……”   重岩冲他笑了笑,“李伯,我只是个学生,独自一人生活,也没什么社交活动。买衣服这种事,得按照一个人的身份来。你说呢?”   李荣有些为难,“老爷说过……”   重岩知道他说的老爷是指李承运,便摇摇头笑了,“我帮了李先生的忙,作为酬谢,李先生给我安排房子车子,又帮我找了学校。我已经很麻烦他了,像买衣服这种小事,还是不要再让他费心好了。”   李荣听他这样说,明摆着是不想跟李家沾上关系的意思,心里顿时觉得这孩子疯了。虽然说他顶着一个被李家照顾的名头在京城生活也不会有人轻易为难他,但这种联系哪里有血缘的纽带来的牢靠呢?再说他现在吃穿用度都是李家的,哪里真能跟李家撇清关系呢?   “岩少……”老人家觉得这孩子大概脑子不好使,要不要点醒他呢?   “我和李家生活的圈子是不一样的,”重岩望着李荣,笑容别有深意,“老人家,你懂的。”   李荣张了张嘴,忽然反应过来这孩子不是脑子不好使,而是一开始就存了要跟李家井水不犯河水的念头。李荣心里暗暗的有点儿替李承运着急。不说程家这样的亲戚,只怕不少消息灵通的人家也已经知道李家多了这么一位来历不明的小少爷了,都在暗中等着看李家的笑话呢。重岩要是当真死活都不肯回李家,那笑话不是闹大了吗?   这样一想,李荣又不太敢过分地逆着这位岩少了。要是因为他的缘故害得岩少对李家更排斥,老爷子那边他也不好交代。这样一想,李荣也有些无奈,“好吧,就去商业街,岩少先随便买几身换洗衣服吧。以后有机会……”   “以后的事还是放到以后再说吧。”重岩打断了他的话,把脸扭到了另一边,打量起窗外的景色来。   李荣叹了口气,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其实世家大族免不了会有这样那样的阴私丑闻,私生子这种事情更是常见,有些人家会带回本家养着,有些直接给钱打发了,或是跟着情妇一起养在外面。但重岩这事儿又有所不同,从他听来的消息看,那位名叫杨树的女士似乎是被他家老爷给骗了……   唉,这都是什么事儿。   李荣决定自己还是遵守一个管家的本分,岩少爷愿意上哪儿就上哪儿吧。他只要负责把重岩看中的东西买下来,并打包提到车里送回家,再把重岩这一天所做的事情汇报给李承运就OK了。    到了商业街,重岩先给自己买了手机办了卡,又买了几套运动服休闲装,都是几百块钱的普通牌子。这样的衣服,像李家少爷那种人是不屑一顾的,但是对重岩现在的身份来说已经很好了。他总觉得上辈子的自己刚被接到京城的时候,有点儿看不清楚自己的位置,什么事都稀里糊涂的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后来就算对李家起了心思,也是被动的步步反击。直到年纪大了才知道有时候一个人的态度还是很重要的。自己事事都没有明确的立场,又怎么能埋怨别人摆布?   逛了大半天,重岩都觉得累了,何况李荣这么一个老人家。重岩干脆带他去商场的美食城找了个饮品店坐下来休息。饮品店面对的顾客都是时髦的小青年,因此装修上也是走的时尚路线,李荣往这里一坐,一头花白的头发还真是挺打眼。   重岩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的时候,看见几个半大孩子正围着李荣说话。他心里稍稍有些惊讶,以李荣那样的身份,他认识的应该都是跟李家家世相当的子弟,但是这样人家的孩子怎么会跑到这种地方来?   重岩的目光从那几个孩子的脸上一一扫过,落在了一个熟人的脸上:李延麟。重岩心中了然,原来李荣这是看见自己的本家少爷了。李延麟看外表与重岩还是有几分相似之处的,但是他比重岩要壮实,身量足,肩膀都比重岩要宽,眉眼也更硬气一些。据说是小学时候跳过级,所以虽然只比重岩大一岁,今年却已经读高三了。   重岩一直不怎么看得起李延麟,事实上他看得起的人也不多。但是李延麟占有那么好的资源最后却还是败在自己手下,这就让他很是为那些有利的条件感到惋惜。而且他也不喜欢李延麟的性格,他自己就是个带刺的脾气,因此对这一类性格的人格外的看不顺眼。   李荣正站在桌边跟李延麟汇报自己这一天的任务,就见重岩端着托盘挤了进来,大模大样的把托盘往桌子上一放,扭过头很惊讶地对李荣说:“李伯,你站着干嘛?”   李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作为一个优秀的管家,在自己家的本家少爷和少爷的客人们面前,他能坐着说话吗?   重岩奇怪地扫了一眼他对面的李延麟,继续装傻,“他们是干嘛的?问路的?”   李荣咳嗽了两声。   李延麟一双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满含敌意地盯着重岩,语气里满是火药味儿,“你又是谁?”   他一早就从李承运和李延麒的谈话里猜到了他爸会领回来一个外头的野种,他妈也因为这个特意跑过娘家,跟他的两个舅舅讨主意。李延麟一早就憋着火气要收拾他呢。这会儿他撞到自己的枪口上,又是在外面,李延麟觉得这是老天都在成全他。   “我?”重岩冲着他挺友好地笑了笑,“我是李伯的乡下穷亲戚,进城来打秋风的。哦,打秋风你懂的吧?”   李延麟身后的几个女孩子笑了起来。重岩身上穿的是刚买的休闲裤和长袖T恤,在他们看来都是不值一提的便宜货,但是架不住重岩长得好,站在那里,肩宽腿长,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从皮相上说,还是很勾人的。   李延麟的脸色更黑了,心说这人也真能胡诌,还李伯家的穷亲戚……现在站在这里的几个人,只怕人人心里都在嘲笑他。这个圈子就那么大,谁家有点儿事儿别人会不知道呢?也就重岩这种土包子还以为自己说什么别人都信。   MD,真丢脸。   重岩自顾自地拉着李荣坐下,把托盘上的绿茶和两样小点心摆在他面前,“李伯,你的。”   李荣真是坐立不安,好像椅子上长了草。   重岩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他给自己买的是果汁。大概小时候日子过的太穷苦,重岩直到三十多岁的时候还是特别爱吃甜食。不仅仅是身体需要热量,从心理上,甜味的食物也会给人一种微妙的幸福感,而这种虚幻的感觉终其一生都是重岩求之而不得的东西。   李延麟这会儿正憋着气,公共场合,他不能撸起袖子上去打,骂架就更不能了,他这样人家出来的孩子总得要点儿面子不是?瞥了一眼重岩手里的西瓜汁,嗤笑了一声,“娘们唧唧的。”   重岩扫了他一眼,正要反唇相讥,忽然瞥见他身旁站着一个年龄与李延麟相差不多的青年,第一眼看过去他只觉得眼熟,随即一个名字边从记忆深处飞窜了上来。重岩被口中的西瓜汁呛了一下,低下头咳嗽了起来。   ☆、噩梦      这人叫宫郅,宫家的二少爷。宫家的家世与李家相仿,他上头叔伯几个,大伯从政,他父亲和两个弟弟从商。细论起来,家里的情况要比李家更复杂一些。   重岩上一世遇见他是在十年后,那时候他已经接手了李家的生意,李家那帮子讨厌鬼都被他收拾干净了,该去哪儿去哪儿。李家老宅就剩下他孤魂野鬼一个人,无聊到极点的时候也去一些私人会所或者酒吧混混时间,偶尔也会出席一些酒会什么的。宫郅那时候刚回国,圈子里的人还没认全,稀里糊涂的就跟重岩搅和到一起了。   重岩现在想起这事儿都心塞,又觉得自己冤枉的要命。宫家这位二公子之前也没有在圈子里露过面,他压根就不认识啊。他那时候已经算是站到一定的位置上了,行事自然没那么多顾忌,觉得宫郅的长相、脾气统统合他的胃口,当晚就把人带走了——最要命的就是这一点,宫郅对那时候的重岩一见钟情。   你说一个挺好的孩子怎么就不开眼看上他了呢?重岩一想起这一段儿就纠结的要命,两人当时谁也不知道谁的底细,腻腻乎乎在一起住了大半个月,宫郅也不知哪根筋不对了,脑袋一热,跑回家去跟自己爹妈出柜。他爹妈倒也开通,没逼着他结婚生子什么的,只说这人要人品好,要对他好,要好好过日子什么的。然后拐弯抹角地打听他喜欢上的人是谁。结果一打听这人竟然是京城李家的重岩,夫妻俩简直要疯了。重岩那是什么名声,顶顶出名的冷心冷肺,只见他往床上带人,从来没见把谁放在心上的主儿。那能是一个跟人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主儿吗?宫二少往他身边一站,能有什么好名声?   结果可想而知。   宫郅刚回国打了个转,又被他爹妈拎着上了飞机。这一次,他爹妈陪着他一起,移民去了新西兰。重岩对这个人最深的印象,就是小青年被雨淋得湿漉漉的,站在他家门外,红着眼圈问他,“你对我有没有认真过?有没有?!”   重岩当时什么也答不出来。   再后来……   再后来发生的事情重岩恨不得自己失忆,恨不得一辈子都不再想起。他一直觉得自己会出现精神方面的问题,跟这件事有着莫大的关系。他再渣也还是个人,没失了人性,看不得生生死死的戏码在眼前鸣锣开场。   重岩拽了一张面巾纸擦擦嘴,脸上因为咳喘有些泛红,眼神却有些发飘,不太敢往宫郅的方向看。然而偷瞟这么一两眼足够他看清楚宫郅现在的模样了。与他记忆中那个几近失控的形象相比,现在的宫二少基本上已经有了十年后的轮廓,沉默、温和、彬彬有礼。   真他妈的作孽。   重岩不敢看宫郅,但是不表示他就怕了李延麟。他放下手里的饮料杯,冲着李延麟冷笑了两声,“这位同学,你到底是谁啊?我跟你又不认识,我喝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站在这里评头论足是不是太没有家教了?”   李延麟额角青筋直跳。他今天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有圈子里相熟的朋友在商场顶楼开了一家私人性质的小沙龙,几个人是过来捧场的,顺便给宫郅践行。宫家早就给宫郅联系好了国外的学校,宫郅自己不想走,一直找各种理由拖延。再过两个月就要高考了,学校里该上的功课也早就上完了,宫郅没有了拖延的借口,只得答应。    几个有眼力的男女借口要吃冰淇淋,拉帮结伙地过去了。李延麟身边就剩下一个宫郅,见他也没有要避开的意思,也就不理会,只是瞪着重岩,压低了声音嘲道:“你吃我们家的,住我们家的,会不知道我是谁?”   旁边的宫郅微微蹙眉,觉得李延麟这话说的有些过了。   李荣后悔不迭,他今天就不应该同意重岩的要求,直接把人拉到老店去,只怕什么事儿都不会有了。这会儿见李延麟开始跟重岩呛火,连忙站出来打圆场,“哎,岩少,这个就是我们家的二少,叫延麟的。”   李延麟眼底发红,面上带着一抹狠厉,“谁跟他是‘我们家’?!”   重岩吊儿郎当地笑了,“我想你大概对我有点儿误会。我从小长到这么大,可没吃过你们李家一粒米。至于山水湾的那套房子,我这么说吧,这年头丢只狗送回去,主人家还要给个两三百的表示一下谢意。我帮了你们家那么大的一个忙,你们家给我一点儿酬谢,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李延麟气得直喘。翡翠龙佩的事他也听程瑜说起来过,重岩这么一说他还真不好反驳。   重岩觉得他这个样子看起来很顺眼,心情一好,忍不住又反问了一句,“还是说别人给你们帮了忙,你们都不用表示感谢的?”   李延麟抬手就要揍他,被宫郅一把拉住。   重岩撩拨了半天,见李延麟最后还是被人拉住,心里有些失望。他是不敢主动打李延麟,但这不表示李延麟打他的时候他不还手。李延麟被他老妈娇惯得太过,眼睛里揉不得一粒沙,脾气就跟个炮仗一样,随便戳一戳就能爆炸。而且他就那几下子三脚猫的招数,怎么可能打得过他这个从小在胡同串子里打架打到大的太岁?   这个宫郅也是,多管什么闲事?   宫郅拉住李延麟,低声说了句,“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李延麟喘着粗气扫了一眼周围,不少人都在往这边看了。他要是真在这里动起手,万一被哪个手快的拍下来发到网上,再拿他的家世说说事儿,那这事儿可就真的闹大了。   宫郅还有句话没说,李家这个私生子看着好像人模狗样的,但是那双眼睛骗不了人,眼神太深,里面藏的东西太多。这样的一个人,绝对比李延麟要狠。   重岩看着宫郅拉走李延麟,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感觉。他从来不知道他到京城的这一年宫郅居然还没出国。当然,上一世的同一天,他是被李荣拉到李家的老店做衣服去了,没有机会来商场,自然也就没有机会见到宫郅了。   重岩在宫郅的眼睛里很清楚地看到了戒备。   同样一个人,只是出现的时间与场合不对,就会产生完全不一样的化学反应。十年后初次见面,宫郅对他一见倾心。而当这场相遇挪到了十年前,就变成了一种莫名的敌意。也难怪,连种子发芽都需要满足一定的温度呢。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钟情,怎么可能不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各种条件的配合?   不知为什么,重岩心里有那么一点点失落的同时又觉得……松了一口气。   见到上辈子的熟人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但是见到上辈子自己辜负过的人就不仅仅是奇怪这么简单了。   重岩当天夜里就做起了噩梦,梦见宫郅站在大厦的楼顶上摇摇欲坠。在上一世,他明明没有亲眼见过这一幕,可是不知为什么,在梦里他居然把一切都看的那么清楚。尤其吓人的是,他不过是眨了一下眼睛,楼顶上竟然就空了。重岩惨叫着从床上直直坐了起来,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出了一头一身的冷汗。他喘着粗气跌跌撞撞地冲进卫生间去洗脸,心里无比庆幸所有的噩梦都还没有来得及发生。可是在他经历过的那些真实的年月里发生的事情,他真的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吗?   重岩看着镜子里面无血色的自己,喃喃问道:“你说一个人,他为什么会不想活了?”   镜子里的人恍惚地笑了一下,“傻瓜,当然是伤心了。”   “为什么伤心了就会不想活?我也伤心过啊。杨树病死那会儿、张月桂叫我丧门星的时候、李家人轮番作践我的时候,我也是伤心的……”   “不一样吧。”   “怎么不一样呢?”   “你要是知道怎么不一样,也许当时就不会那么对待他了。”   “我对他不好吗?”   “你对他好吗?”   “他说的认真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对他不够认真吗?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并没有往家里领过别人,也没有做什么让他不高兴的事情。”   “可能还不够吧。”   “那他到底想要什么呢?”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如果知道……”   “如果知道,你就会满足他?”   “……我会离他远远的,绝对不去招惹他。”   重岩伸手在镜子上抹了一把,转身离开了浴室。   卧室里没开灯,因为窗帘都是拉开的,所以也不显得很暗。重岩睡觉没有拉窗帘的习惯,他不是怕黑,而是害怕与外界隔绝的环境。他自己也说不好这是一种什么心理,只有清清楚楚地看见星光透过落地的玻璃门洒落在床前的地毯上,,看见露台上那几盆绿色植物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看见城市的灯火在远处的黑暗中明明灭灭,像一片璀璨的星河,他躺在这里才会觉得安稳。   在城市里生活就这点比较方便,即使是最深的夜里,外面也看得见灯光。有灯光就表示有人烟。重岩厌恶喧闹,但同时又怕一个人呆着。就好像故事里那些有钱又有怪癖的老头子,一面担心别人会打扰他,固执地要把自己生活的小世界打造成一个闭塞的城堡。可是这个城堡却又不能修建在荒野里,不能修建在空旷的崖岸上,它必须要被修建在闹市深处,抬起头就能看见俗世烟尘的地方。   偏执又矫情。   重岩自己都理解不了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性格,只好归咎于自己精神不正常的方面去。既然专家都下了诊断,那自己有一些病态的症状也就说得过去了。这道理等同于负负得正的理论:一个正常人在街上打滚是不正常的,但这举动由一个疯子来做,那就再正常不过了。   重岩给自己倒了一点儿酒,躺在露台上似睡非睡地熬时间。   这是一天之中最难捱的时光,他睡不着,又无事可做,只好盘算白天将要做的事情。再过三个小时,李荣会打发李南李北过来接他去学校,他第一天上学,事情只怕不少。在学校混满八个小时之后,他又会回到这里,吃饭洗澡写作业,然后……   再一次面对长得好像总也走不到尽头的夜晚。   ☆、活靶子      李家给重岩安排的是“山水湾”附近的实验中学,这是一所新学校,硬件设施什么的也都不错,最方便的一条就是离家近,即使没人接送,重岩步行上学也只需要十来分钟的时间。   对于上学这件事,重岩其实是无可无不可的,毕竟上一世他连大学都读完了,现在回过头来跟一群小崽子坐在一起读高中,打不起精神来也正常。但他不来还真不行,不然一个半大孩子还能去哪里消磨这一天一天的时间呢?   重岩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新审视一下自己即将开始的高中生活,既然重新来过的生活不是不可改变的,那么高中毕业以后他还要不要继续学金融呢?   这还真是一个问题。   重岩对于金融或者贸易这一类的学科虽然不讨厌,但是也没到喜欢的程度。他只是觉得生活在李家那样的环境中,学这个专业比较有用罢了。至于他真正的喜好,重岩眯着眼眺望远处喧闹的操场,心里暗自嘀咕:如果打架不算的话,老子貌似从来都没有过课余爱好这种神奇的东西啊……   他不怎么爱运动,或者说当年喜欢过——在他真正十来岁的时候。重新活回来的身体虽然只有十七岁,但内里毕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年纪大了,自然而然就没有了那种淌着大汗上蹿下跳的热情。他也没有音乐美术方面的爱好,这主要是因为小时候生活的环境太困窘,没有条件培养那么花钱的爱好。   重岩想了很久,才想起自己接手了李家的生意之后,有段时间特意请了个老师教自己书法。这个应该算爱好,可以试着捡起来。   重岩坐在一群毛孩子中间发了一天的呆,也没想好自己以后到底要学什么专业。反倒是想起了前一天与李延麟相遇的事情。当时宫郅带给他的冲击太大,这会儿他才慢半拍地回忆起了李延麟眼睛里的那种鄙视。   这个问题,重岩以前并没有想太多,就算上一世被接到李家生活,他也从没觉得自己不应该花用李家的钱。他也是李家的孩子,未成年之前被李家抚养又有什么不应该的呢?就算这一次他要求住到外面,李承运给他安排了车子房子,他也拿的理直气壮。因为在他的心底,他觉得这都是李承运应该给他的。可是换个角度,显然李延麟,或者其他人并不这么想。他们会觉得自己就是跑来跟他们兄弟俩抢东西的。   这个问题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问题,以后不再用李家的钱就是了。毕竟被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说三道四的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儿。重岩觉得自己找到了问题的突破口,他要好好想想该怎么给自己弄点儿钱。不过在这之前他还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办,那就是在自己面前竖起一个活靶子,免得李家的两位少爷有事儿没事儿的来找自己的麻烦。   至于活靶子的最佳人选,重岩觉得,没有人比李彦清更合适了。   说到李彦清,重岩就不得不感叹一下命运这个小妖精真是任性的毫无道理。同样都是李承运的种,同样都是生在外面的孩子,李承运对他不闻不问,却把李彦清当做了李家真正的幼子来疼爱。果然养在身边朝夕相处的情分就是不一样吗?   李彦清要比重岩小两岁,这时候应该还在读初中。跟重岩在临海市读的子弟中学不同,人家李彦清念的是贵族学校,上学放学都有名车接送的那种。可以说除了没住进李家老宅,他在生活待遇上跟李家的两位正牌少爷是没有什么差别的。   李彦清的母亲似乎是个护士,详细情况重岩不太记得了。他只记得当年他的老师帮他查出这个人的底细时,他心里想的是李承运真TMD的缺德,有钱人不都喜欢包养明星歌星什么的么,怎么这个老王八就喜欢祸害良家妇女?   重岩上辈子见过李彦清几次,那时候他跟李家兄弟的战争已经进行到了白热化的阶段,李彦清跳出来想要渔翁得利。重岩腹背受敌,着实头疼了一阵子,还好后来都收拾利落了。他对李彦清的印象不太深,只记得这孩子的长相随了他母亲,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个心高气傲的娇贵的小公子。   重岩后来一直在想,如果李彦清能耐住性子再多等一个月,等自己和李家兄弟斗得筋疲力尽的时候再出来收拾局面,只怕胜算会大得多。问题是李彦清成长的环境太安逸了,他所有得到的东西都是别人捧到他面前的,从来没有真刀真枪的去争去抢过,所以当他的对手是小胡同串子里长大的小混混重岩时,那点儿傲娇的小招数就有些不够看的了。重岩穷了小半辈子,压抑了小半辈子,在他眼瞅着就能翻身做主人的当口,谁敢抢他盘子里的肉吃,他就能扑上去活吃了谁——要比更疯狂,谁能比得过精神病呢。   李彦清母子俩多年来躲在暗处冷眼旁观,李家的情况他们看得一清二楚。这会儿指不定还存着要利用自己去把李家的水搅混的念头,与其留着他们以后跳出来给自己添乱,还不如早早就把他们拎出来曝曝光。就冲着李承运的态度来看,李彦清的分量也比重岩这个穷小子大得多了,他就不信有李彦清站在那里,李家的两位正牌少爷还会闲的没事做,天天来找他麻烦。不过这个事儿不能他自己出面,得想个办法,既能把李彦清母子揪出来,又不会牵连到他身上。   一想到要开始算计人,重岩的心情明显的愉悦了起来。   不就是玩阴的么,这个老子在行。   重岩背着书包满大街乱晃,感觉既新奇又有些迷茫。他记忆里的京城是十来年后的样子,现在的京城他反而不怎么有印象,大概那时候的他除了学校和李家老宅之外很少出门的缘故,很多地方他都没有去过。   早春三月,京城干燥的空气里仍带着寒意。   重岩像一个普通的逃课开小差的十七岁少年一样,把校服外套脱下来团吧团吧塞进书包里,手里拿着在麦当劳饮料窗口排队买的可乐。可乐杯里加了许多冰块,轻轻一晃就会哗啦哗啦直响。身旁是陌生又熟悉的街道,游人如织,初春的阳光洒在身上,让人不由自主就有种放松下来的感觉。   重岩的生活中似乎很少有这样惬意轻松的时刻。   不知溜达了多久,重岩在一家西餐厅的窗外停住了脚步。隔着一道落地的玻璃窗,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重岩没想到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又一次见到宫郅。   他和几个朋友坐在一起,餐桌上还堆着没有吃完的甜点和水果。一个留着长卷发的女孩子说了句什么,一桌的年轻人都笑了起来。   重岩心里忽然有种微妙的惆怅。   年轻的宫郅,眉眼还带着稚气的宫郅,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微微眯着,表情开朗的像一朵太阳花。重岩觉得自己应该拿手机把这个笑容拍下来,以后再做噩梦了就拿出来治愈一下。其实不用他详细地回忆过去那些糟心事,告别时宫郅那张了无生气的脸对他来说已经是一场噩梦了。   而现在,这个少年还活的好好的。   重岩心说没什么比这个更让人感到安慰的了。他机械地转过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那个莫名的让他有些不舒服的玻璃窗。   因为出了这么一段小插曲,重岩也没心思在街上瞎逛了,在路边直接拦了车回家。   出租车开到“山水湾”的门口时,重岩的心情已经慢慢平复下来。不管怎么说,宫郅只是他生活里一个过客,他们各自有自己的生命轨迹。遇见,也不过是一霎的事。谁还能记得清自己的每一次呼吸?   他的“过去”原本就承载了比旁人更多的内容。要想活得不那么辛苦,他必须学会忘记一些东西。   重岩回到家,开机上网,按照记忆中的邮箱发了一封邮件,收件人的名字叫“海青天”。邮件发出去了之后,重岩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上一世他跟海青天搭上线还是几年后的事情,也不知现在这个人有没有开始做私家侦探这一行。如果实在不行,他还得想法子找别人,这就稍稍有些麻烦了。   一直到吃过晚饭,他才收到了海青天的回信,对方表示他现在清闲,可以接活儿。重岩把自己的要求发过去,又按照海青天的要求交了一部分预付金。海青天发过来一个“OK”的手势,示意他等自己的消息。   重岩关了电脑,轻轻吁了口气,“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这两个人。”   “海青天是专业人士,找个把人应该不成问题。”   “上辈子李承运把他们保护的很好,要不是李彦清自己跳出来想捡漏,只怕还没人知道李家还有这么两口人呢。”   “既然默默无闻过了那么多年了,干脆一直沉寂下去不好吗?”重岩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纳闷,“反正李承运留给他们的钱也够他们过日子的了。”   “还是不甘心吧。李彦清的母亲给李承运当了这么多年的当地下情妇,总不会全无所图,钱、权势或者地位,不外乎这些东西。难道你相信什么真爱的屁话吗?”   “我知道你看不起她。”   “嗯,我是有点儿看不起她。杨树是没脑子,人傻,才被李承运那个王八给骗的团团转,她身体不好不能流产,只能咬着牙只能把我生下来。这女人却是心甘情愿的给他当情妇……我看不起她不是很正常吗?”   “不止是看不起那么简单哦……”   “对,除了看不起之外,还有一点儿微妙的东西。比如嫉妒,再比如仇恨。同样都是跟那个老王八有过一腿的女人,凭什么她们都养尊处优,一个个活的舒舒服服,漂漂亮亮,偏偏杨树就死了呢?而且死之前过的还是那种一个月吃不上几顿肉的穷日子?如果只是因为她蠢,那这个代价也未免太大了。”   “你想怎么样?收拾这个女人吗?”   “罪魁祸首是李承运,要收拾也是收拾他。至于这个女人,我不会对她怎么样的。只要她别主动来招惹我。”   “上辈子他们出现的时机很可疑,天底下哪有那么恰巧的事。我猜他们一定是在暗处看着我和他们斗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想让我给他们打头阵也得看我同意不同意。”   “这件事要怎么捅到李家人面前还要好好想想,不能急,要是把咱们卷进去可就得不偿失了。咱们费了这么大劲图的是什么?不就是想让他们自己去斗,好让咱们躲个清闲吗?”   “所以就算海青天真的查出什么来了,咱们也要从长计议。”   “嗯,李家人可都是人精,不能让他们生疑。”   “真想看看李彦清身份曝光之后,李家人会是什么反应。尤其是程瑜和那两位少爷,大概会很惊喜吧。”   “想想就觉得好开心啊。”   ☆、后怕      因为前天下午逃课,重岩压根就不知道有什么家庭作业。等他回家之后又忙着联系海青天,一晚上光顾着琢磨阴谋诡计了,早把学校那点儿事儿丢到了脑后。等转天一早,他昏昏沉沉地靠着教室最后一排桌子打算睡个回笼觉的时候,终于冒出来一个不开眼的孩子找他的麻烦来了。   “喂,同学。”清亮的男声不怎么高兴地喊道:“这位同学,你的作业呢?”他一边喊,一边还敲了敲重岩的书桌。   重岩的脑袋压在胳膊上,都已经摆好了入睡的姿势,这会儿被人敲醒,一肚子的不高兴,“什么作业?”   站在他课桌旁边的是个白白净净的小男生,眉眼清秀,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规规矩矩的味道。重岩猜测这孩子在上小学的时候一定在胳膊上带过两道杠或者三道杠。这一看就是老师喜欢的乖乖牌学生。   小男生看出了重岩眼里的不耐烦,也有些不太高兴了,“家庭作业。昨天放学之前课代表都写在黑板上了。”   “哦,”重岩四点不到就翻后门溜走了,哪里知道课代表在黑板上写了什么,便随口胡诌,“昨天我不舒服,回家比较早,没看见课代表留作业。”   小男生狐疑地看着他,“你跟老师请假了吗?”   重岩心说这小破孩屁事儿真多,“没来得及请假。我肚子疼,就直接走了。”   小男生稍稍有些无措,重岩虽然看上去与他年龄相仿,但是不知为什么,跟这个人说话会有一种在跟成年人说话的错觉。   “那好吧,”小男生勉强点了下头,“我跟老师说说,不过下次要离校要跟老师请假。”   重岩面带微笑地目送他转身,然后垮下脸,继续枕着胳膊酝酿睡意。他记得这个小男生好像是班长,叫什么他没记住。但这孩子的家境应该不错,他脚上的那双运动鞋前几天李荣陪他逛街的时候他看到过,标价在四位数以上。还有校服袖子里露出来的运动手表,上辈子他曾在李延麟的胳膊上看到过同一个牌子的。   重岩这辈子最焦心的就是自己再跟李家的人有什么牵扯,这会儿一想到这个小孩子有可能是李延麒李延麟那个阶层的人,甚至说不定还认识他们,心里就有些不爽。再看那个孩子斯斯文文的一张脸,也觉得没有那么顺眼了。不过因为多看了那孩子两眼,倒是把他的名字给记住了。他是重岩这个班的班长,叫秦东安。   要命的是,重岩发现这个乖乖牌学生的座位就在他旁边。班里就他们俩个头最高,老师就把他们一起安排在了最后一排。作为高一三班的班长,秦东安上课自然是不睡觉的,他不但自己不睡觉,还责任感爆棚地分出一部分注意力监督着重岩,重岩真是苦不堪言。   第N次被秦东安从半梦半醒之间叫醒,重岩简直暴躁了,“你TMD有完没完?”   秦东安一边写笔记一边头也不抬地说:“同学,上课睡觉本来就不对。要睡觉在家睡不是更舒服吗?你到学校是来干嘛的?”   重岩翻了个白眼,心说老子睡不睡跟你有个屁的关系?   前排的几个女生偷偷往后看,似乎班里两个帅哥斗嘴让她们感到很有意思,一边看还一边交头接耳。重岩心里简直烦的不行,他又不是真正的十七岁,成天跟一帮毛孩子混在一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   秦东安拿手里的钢笔敲了敲他的桌面,“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老师说了这学期的成绩关系到高二分班。听说学校要分快慢班。”   他这么一说,重岩也想起来上完高一还有个分文理科的问题。他对于记忆性的东西没兴趣,自然还是要读理科的。成绩好的孩子一般都老实本分,班里没有人闹事他的日子也能过得舒服一些。   秦东安见重岩终于打起精神听课,小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表情。   海青天是专业人士,而且重岩对于调查的要求也不高,只让他找到李彦清母子俩的住址和一些大概的情况。因此不到一周的时间他就把调查报告发了过来,报告的末尾还附了几张近期的照片。   “看到了吗?”海青天的声音显得懒洋洋的,一点儿不符合重岩心目中精明干练的侦探形象,“第一张照片中间那个走下楼梯的就是李彦清,他身后的那位女士是他母亲着张明妍。他们住在富华别墅十四栋。”   “张明妍是护士?”重岩端详着照片中雍容华贵的贵妇,怎么也想象不出这样的人穿上白大褂是个什么模样。   “以前是,李彦清出生以后她就辞职了,专职在家带孩子。”   重岩坐在电脑前面一张一张地翻看照片,有母子俩一起开车外出的照片,也有李彦清在学校图书馆的照片,还有一张李承运带着他们母子在国外度假的照片。最后一张是张明妍带着李彦清在户外参加什么活动的照片,重岩看到他们旁边的那个人时,整个人都傻眼了。   “那个男人是谁?”重岩问海青天,“最后一张照片,张明妍身边那个。”   几秒钟之后,海青天不确定的声音答道:“这男人住在他们家隔壁,详细情况我也不了解。要深入调查?”   重岩握着鼠标的手指不住地发颤,“好。尽快查清楚这个人的底细。”   “我先找找这人资料,你等我电话。”   重岩挂了电话,才发现自己额头上沁出了薄薄一层冷汗,整个人都有种虚脱似的无力感。   照片里的这个男人叫张赫,他在十九岁那年认识他,因其渊博的知识和生活上对自己的指点而被他尊称为“老师”。他手把手地教会了重岩如何在复杂的人情世故中游刃有余,如何在李家兄弟的排挤和刁难中反败为胜,如何一步一步把所有的人踩在脚下……然而现在他却发现这个人竟然在认识他之前就认识了李彦清母子……   这究竟是有意还是凑巧?   这个人会不会瞒着自己什么事?或者说,他当初出现在自己身边有没有可能是李彦清母子俩的授意?李彦清母子俩的用意很好猜,可是在这当中张赫又是一个什么样的身份?如果前一世他和重岩的结识是张赫有意为之,那他又是为了什么呢?   一想到这个始终站在自己身边指点自己的男人竟然有可能披着另外一张脸皮,重岩就觉得毛骨悚然。   张赫、化工厂老板、鳏居、回国不久,在工人体育场附近有住宅。重岩把上一世自己知道的信息汇集起来,一起发给了海青天。他现在怀疑张赫上一世有意透露给自己的信息到底有多少是真的?   重岩原本不是一个轻易就能相信人的性子,但张赫出现的时机太巧,一出手就从李家兄弟手里救了他一次,重岩感激之余自然不会对他生出疑心来,之后张赫又一次次为自己出谋划策并在各个方面对自己多加指点……如果这一切都是精心策划的,那么……   那么他上一世是有多幸运才能在既有明处的对手,又有暗处的敌人的情况下爬上了李家最高的那个宝座?如果张赫真的与李彦清有关系,他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看着自己把包括李彦清在内的李家人一一踩在脚下的?   重岩现在急于知道在张赫找上自己之前,跟李彦清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这里面有没有什么交易?如果有,上一世又出了什么问题,让张赫在最后关头放弃了李彦清?   “上辈子老子的脚下到底埋着多少地雷?”重岩问自己,“有多少是站在老子身后的这个男人亲手埋下去的?”   “李彦清出现的时机不对,”重岩回忆上辈子的情形,对这一点印象尤为深刻,“这是不是说明那个时候他并没有得到张赫的支持?”   “可是照片上,他和张明妍母子的相处很融洽,不像是一般的朋友。我不相信他只是恰巧认识他们。”   “好吧,他们认识,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认识到什么程度,这是咱们在意的问题。而这个问题,需要海青天去查一查。”   “知道。老子只是……”   “不要胡思乱想了。反正那些都是上辈子的事儿。”   “老子只是……只是有点儿后怕……”   重岩一点儿也不想承认,一想起自己身边居然存在这么致命的不确定因素,而他偏偏对此一无所知,他心里就一阵一阵发毛。   他以为自己是个老狐狸,现在看来,似乎段数还差得远呢。   重岩心神不宁地窝在沙发里,脚丫子还百无聊赖地搭在茶几上一下一下地晃着。这是一个看似十分慵懒的姿势,然而只有他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有多焦虑。重岩发现再一次回到十七岁,或许是他手里没有底牌的缘故,心理素质也明显的变差了,耐心也没有以前那么好,有事儿没事儿神经总是绷着,一点儿也没有三十来岁的人该有的淡定从容。   虽然他外表还只是个毛都没长齐全的小崽子。   他还记得自己坐在谈判桌上面不改色的跟对手周旋,一寸一寸地争取己方的利益,头脑清晰,条理分明,逼得对手要吐血。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MD,据说有事儿没事儿就开始回忆过去,是一个人开始变老的标志。   重岩从沙发靠垫的后面翻出自己藏在那里的烟盒和打火机,犹豫了一下,抽出一支点上,放到唇间深深吸了一口。天地良心,他其实真想过戒烟的问题的,这个十来岁的身体是没多大的烟瘾的,克制一下可能就戒掉了。但多年的习惯真不是说改就能改掉的,而且一想到嘴里叼着烟的时候会腾不出功夫跟自己说话,重岩又觉得抽几支烟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儿。抽个小烟和精神病发作那个更严重?   古人不是都说了吗,两害相权要取其轻。   重岩正眯着眼睛望着眼圈发呆,放在大腿上的手机就嗡嗡地震动了起来,把他吓了一跳,连忙把手机抓到手里,顾不得看屏幕上那一长串的号码,直接点了接通,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   电话另一端诡异的沉默着。   重岩疑惑地看了看屏幕上的号码,有点儿眼熟,似乎见过。但海青天就跟个狡猾的兔子似的,口袋里不知道同时装着几个手机,有他不知道的号码也正常。   “喂?”   电话那一端的人似乎轻轻吁了口气,“重岩?”   ☆、家庭作业     重岩一口烟呛在嗓子里,低头一通猛咳。   “重岩?”电话那边的男人提高了声音。   “没……没事,”重岩咳咳咳地问道:“你是哪位?”   打电话的人是李承运。将近二十年没见过面,重岩自己都有些纳闷他居然还能听出他的声音。   “我是……”李承运稍稍犹豫了一下,“我是你父亲。”   不是自己正在焦心的问题,重岩又懒洋洋地放松了下来,整个身体都没骨头似的窝回了沙发里,“是李先生啊,有事吗?”   “李先生?”李承运被他这个称呼给刺激了一下。这孩子他之前是没打算认回来,可是他认不认是一回事,孩子肯不肯认他很明显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重岩没吭声,心说叫你一声李先生已经很客气了好不好,要不叫你老王八试试?   “是这样,”李承运没有等到自己希望中的反应,略略有些不悦地说:“周末我让人接你回来。你爷爷奶奶想见见你。”   重岩忙说:“不劳你费心了,我周末还有事。”   “有事?!”李承运的声音沉了下去,自然而然地带出了几分威严,“什么事比家里长辈更重要?”   重岩望天翻了个白眼,心说你家长辈跟老子有个毛的关系。他能听出李承运已经很不高兴了,不过这辈子要是还被李家牵着走的话,可以预见他的日子又会变得很糟心了。他那个老婆根本不是善茬,背地里折腾人的花样多得是。还有他家那两个小崽子,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重岩吃饱了撑得才会自己跑上去给他们当靶子玩。   “你到底什么意思?”李承运开始不耐烦了。   “那我就直说了,”重岩坐直了身体,一本正经地说:“李先生,你看你们家都是姓李的。我呢,我的户口本身份证上的名字都是重岩两个字,没有姓,明面上清清楚楚的跟你们李家没什么关系。你看你跟我也不认识,咱们连面都没见过对吧?所以咱们之间其实是没那么熟的,完全没必要有事没事的往一起凑。你说呢?”   “你什么意思?”李承运语气不快,难道这小崽子是在怨恨他之前没有找过他?   “我的意思是,我帮你把李家的东西完璧归赵,作为报酬,你给我安排了学校,又给了我一栋房子一辆车。哦,还有一笔钱。”重岩淡淡说道:“你们李家的酬谢给的挺大方,这就足够了,两清了。从此之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李承运气得想笑,这小崽子是要跟自己划清界限?   “那天我忘了跟李南说,”重岩仍是那副不冷不热的语气,语速不快,每句话都仿佛经过了深思熟虑,“以后你们家不用再给我卡里打钱了,卡上的钱我查过,足够我读完高中了。至于以后是念书还是做什么,我自己会想办法,明年我就十八了,成年了,干点儿什么活儿挣不来一口饭吃?用不着谁来养。”   “然后呢?”   “没有然后。”重岩吸了一口烟,眯着眼睛找烟灰缸,找了半天没找到,随手把烟头按熄在了茶几上的果盘里,“你们李家不缺儿子。”   李承运已经有些动怒了,听了最后一句话,不知怎么心里忽然微微酸了一下。他听温浩说过,这孩子成长的环境很糟糕。别说跟自己家里那两个锦衣玉食的儿子相比,就是跟普通人家相比也是比不了的。   然而他心里的这一丝难得的恻隐之意很快就被重岩不识好歹地推拒了,“对了,李南李北你最好也给喊回去吧。我一个学生,用不着什么保镖司机。我没那么金贵。那个保姆以后儿也不用来了。让她把钥匙给我留下。”有个不认识的女人成天在自己家里出来进去的,让重岩这种领地意识爆棚的人感觉极其不舒服。   “别任性。”李承运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居然挺温和,“这些人是保护你的。”   “保护我?”重岩反问他,“保护我什么?我一个穷小子哪里需要保护?”   李承运挺耐心地回答说:“李家在生意场上得罪过不少人。明面上虽然没什么,就怕有些不开眼的人在暗地里搞小动作。”重岩如果住在李家老宅还好一些,偏偏他自己要求住在外面,这就有点儿麻烦,他总不能抽出老宅的人过来保护重岩一个人。   “谁这么不开眼会找我的麻烦?”重岩很不给面子地笑了起来,“我只是李家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说的直白一点儿,生下来就是弃子。我的存在威胁不了任何人,找我的麻烦有什么意义?李先生,如果你真有这种智商的对手,我觉得你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李承运突然有点儿明白温浩说的“不好对付”是个什么意思了。这孩子明明才十来岁,可是他怎么有种自己正在跟一个年龄相仿的老狐狸周旋的感觉?   这难道是他的错觉?   “行了,就这样吧。”重岩觉得自己今晚说的话有点儿多,这主要是因为他正在满心焦虑地等待海青天的电话。很多人都这样,感到紧张的时候废话就特别多,“只要李家别有事没事就跑到我面前来刷存在感,我一定安全的不得了。”   “重岩,你……”   重岩没好气地挂了电话。这老王八看外表人模狗样的,其实骨子里最不是东西,提了裤子就翻脸不认人,要不她老娘也不会走投无路之下,挺着个大肚子回老家去。   “所以你看,这老东西压根就不是什么有良心的人。”重岩把手机扔在一边,嘟嘟囔囔的给自己敲警钟,“这会儿指不定老太爷说了什么,他急着要在老爷子面前表现表现。否则他能想着他还有个没领进门的儿子?别搞笑了。”   手机叮咚一响,一条短信发了过来。重岩拿起来一看,是一个不认识的号码,短信的内容是当天学校留的全部家庭作业。   重岩,“……”   因为快到期末考试了,秃头的班主任老师把班里的孩子组成了若干个互帮互助小组,重岩很不幸的跟那个极其负责的小班长秦东安分到了一个组。其实从重岩一个成年人的角度来考虑,学习这种事情要是自己不上心,哪怕神仙来帮忙也是没用的。但是偏偏有些小屁孩就相信这种“只要我帮忙,他就会进步”的鬼话,拿着鸡毛当令箭,自觉自愿的把另外一个人的表现担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重岩这种懒人是怎么也想不明白的,那种莫名其妙的责任感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呢?   “果然老了吗?”重岩有些头疼地看着短信,“完全不能理解啊……”   “写作业什么的……好烦。”      重岩第一次按时按量地交上了家庭作业,这让秦东安很有成就感,很难得的赏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露出两颗小虎牙的那种。重岩差一点儿就要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夸他一句“好乖,好乖”了。   怪蜀黍跟一群青葱少年平起平坐的苦逼心情有谁能懂?   秦东安无视他郁闷的表情,喜滋滋地在他身边坐下,“哎,你叫重岩是吧,你的字写得真好,练过吧?”   “练过。”重岩懒洋洋地想,可不是练过吗,上辈子练了十来年呢。   秦东安脸上流露出遗憾的神色,“以前我哥也逼着我练字来着,我不乐意他就揍我,一揍我我就哭,后来到底没练成。”   重岩在脑海里臆想他挨揍的画面,心情稍稍好了一点儿。   “嗳,你是从哪里转学来的?”秦东安大概是觉得自己跟重岩熟悉起来了,也开始有心情八卦一下他的底细,“以前家不在这里?”   重岩觉得小孩儿两只眼睛亮闪闪的样子挺有趣,笑了笑说:“以前住临海市,小地方。”   “哦,”秦东安没听说过这个地名,“为啥转学?”   重岩觉得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为啥转学,啥也不为,只是有些人想要掌控他的生活罢了。   秦东安自以为触到了人家的难言之隐,忙说:“嗳,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跟我说,我带你去,我给你当向导。”   重岩没忍住,到底还是伸出魔爪在少年的脑袋上揉了一把,满心舒爽地说:“好。”   “你别这样,”秦东安的包子脸鼓了起来,不乐意地躲了一下,“我哥就总这样……我跟你一般大好不好?”   重岩跟他聊天不足五分钟,听他两次说起自己的哥哥。他有些疑心这孩子是不是家里只有一个哥哥?不过这话题不能问,真戳到别人的泪点可就不好了。   “我看你中午都在食堂吃饭,”秦东安又找到了新话题,“你家很远吗?”   “不算远吧,”重岩觉得步行十来分钟的距离怎么也谈不上远,“不过中午回家没饭吃。”保姆要到晚上才来,虽然他提过不让她再来的话,但是看李承运的意思,是打算无视自己的意见了。   秦东安不知想到了哪里,脸上露出同情的表情,“今天中午我哥来接我出去吃饭,你也跟我一起去吧。”   重岩笑了一下,他觉得这小孩心眼倒是不错,“不了,谢谢,我今天中午正好有事。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秦东安以为他不好意思,也就不再勉强。其实重岩中午是真的有事,就在他上学的路上收到了温浩发来了一条短信,告诉他中午过来接他吃饭。重岩猜测这个饭局跟他昨晚拒绝了李承运的邀请有关。温浩不是李承运的狗头军师么,李承运不方便出面的场合,自然需要他跑出来调解调解。   或者还会搞点儿威逼利诱什么的,重岩心想。      重岩混在放学的孩子中间走出校门的时候,温浩已经先到了。他把车停在了距离校门口不远的路口,靠在敞开的窗口向外张望。他穿着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的西装,打扮的像要去参加宴会一样,看见重岩的时候还十分骚包地招了招手。   重岩真想掉头就走。   温浩发动车子迎了上来,笑着说:“嗨,重岩。又见面了。”   重岩心说老子一点儿都不想跟你见面好不好。   “上来吧,带你去吃顿好的。”温浩看着他冷着一张小脸上车,有些好笑地问道:“你有什么忌口的东西吗?”   重岩嘲讽地看着他,“能吃饱肚子的人才有忌口的资格。我什么都能吃。”   温浩从后视镜里扫了他一眼,没有出声。他早在临海市刚见面的时候就知道这孩子难缠了,跟他斗嘴皮子基本上就没赢过。   “吃中餐吧。”温浩转移话题,“下午还去学校吗?”   “当然去啊。”重岩惊讶了,他会这么问难道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昨天逃课了?!   温浩又从后视镜里扫了他一眼。   重岩基本上可以确定了,他的行踪确实是有人盯着的。而温浩也意识到重岩已经猜到了这一点,神态略微有些尴尬,“你自己在外面,家里人当然会注意你的安全问题……”   重岩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离你们越远才越安全。你们一个两个的总往我眼前凑,我还能安全得了吗?”   温浩叹了口气,“重岩,你还只是个孩子,没必要这么……这么一身刺的。”   ☆、几个儿子      温浩把车停在一家私房菜馆的门外,冲着外面努了努嘴,“进去吧。有人等你。”   重岩坐着没动,他发现对于要见到李承运这件事,他比之前预料的还要抗拒。   温浩转过身看着他,吊儿郎当地笑了起来,“哟,哟,你这是舍不得离开我吗?我可真是受宠若惊啊。”   “鬼才会舍不得你。”重岩很厌恶他这种腔调,也懒得跟他磨牙,推开车门下了车。菜馆门口的门童面带微笑地迎了上来,“是李少?请这边来。”   重岩被这一声“李少”雷得不轻,但是跟一个陌生人又犯不着特意去解释什么,心里不由得有些憋气。   门童带着他走进菜馆的门厅,这里地方并不大,但是布置上极有古韵,精致却不会过分夸张,是个让人很舒服的地方。门童引着他穿过走廊,伸手在一间包厢的门上轻轻敲了两下,听见里面的人说了声“进来”,这才拧了一下把手,把门推开一尺左右的宽度,示意重岩自己进去。重岩扫了一眼挂在门框边的雕花木牌,上门写着“安宁殿”三个字。重岩在心里冷笑了一下,心说坐在这里面的人,谁能真正安宁得了呢?   隔着尺把宽的缝隙,重岩看见了包厢里那个带着惊讶的神色看过来的中年男人。这样的表情重岩上一世也曾经看到过,事实上,他第一次见到李承运的时候,也是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这个所谓的父亲在他的生命里空缺了整整十七年,然而认出他却只需要一秒钟。   同样的大高个,同样的剑眉星目,顾盼生辉,甚至连眉梢眼角微微向上斜挑起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李承运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表情茫然的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重岩?”   重岩有十多年没见过他了,最后一次见面是在精神病院,他们之间隔着一道金属栅栏,李承运脸色苍白地盯着他,眼神中交错着痛恨与畏惧。他像一个真正的疯子一样冲着重岩喃喃自语,“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重岩试图回忆起当时的他还说了些什么,努力了一会儿又放弃了。他有些厌倦地想,还能是什么呢,无非是没人性啦,冷血啦一类的话吧。不过那个时候,这种程度的形容词对于踩着李家老小的肩膀一路走到高处的重岩已经无法产生什么影响了。他会去探望李承运,只是为了满足自己最初的心愿:替杨树看一眼这个男人应得的报应。   李承运回过神来,伸手指了指身旁的空位,“坐。”   重岩扫了一眼他手指的方向,自顾自的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李承运的视线一眨不眨地黏在重岩的脸上,像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重岩知道那只是因为他太过意外了,一个从来没有期望过的、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儿子,居然会跟他这个原版有这么惊人的相似度。   门外传来两下敲门声,包厢的服务员走进来询问是否上菜。   李承运的神情恢复了中年人特有的雍容沉稳,他和和气气地问重岩,“饿了吧?有什么想吃的我让他们做。”   重岩眉眼不动地与他对视,“没什么想吃的,有肉就行。”   李承运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意味不明的东西,像是有些感慨,最终什么也没说。   菜上的很快,两个男人沉默地拿起筷子,李承运夹了一块牛肉放到重岩面前的碟子里,“这里的大厨做牛肉是出了名的好,你尝尝。”   重岩淡淡扫了一眼那块牛肉,没有动。他没有什么洁癖,但是有个怪癖就是不肯吃别人夹的菜。何况这人还是他心底里最不待见的李承运?   李承运心里有些无奈。在他来之前,原本以为会在这个孩子的眼睛里看到一些东西,比如:紧张、激动、甚至怨恨,或者还会有一些孺慕之情……然而什么也没有,这孩子那双与他酷似的眼睛冰冷通透,平静的一丝波纹都没有。李承运觉得这样冷静的重岩,真的不像一个十七岁的孩子。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经历早就了这样的性格……   李承运抛开这个会让他产生那么一丝愧疚的念头,没话找话地说:“没想到我几个儿子里居然是你跟我长得最像。”   重岩头也不抬地反问他,“几个?”   李承运有种被噎住的感觉。   “四个?”   李承运面色微微一变。   “五个?”重岩抬眸望着他,若无其事地问道:“到底几个?”   李承运凝视着他,目光深沉。   重岩半真半假地笑了笑,“李先生,好福气。”   李承运头疼地皱眉,听听这语气,这孩子哪里有当自己是儿子的觉悟啊?难道他说不想被认回李家都是真的?可是一个未成年的半大孩子,没有李家,他的生活只怕都无法保证。难道还是在跟自己置气?   李承运想到这种可能性,心头微微软了一下,“重岩,我知道你对我有些看法。我之前并不知道你的存在……”   重岩看着他,眼神直白,“你若是知道,又能怎样?”   李承运又一次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他若是知道杨树会生下这个孩子会怎么做?或者把孩子抱回来,或者把他们娘俩养在外面……然而杨树那种性子,无论是哪一种方式她都绝对不会接受的。   重岩垂下眼眸,拿起汤勺舀了红焖牛肉的汤汁拌在米饭里。   李承运看着他的动作,眼瞳不易觉察地微微一缩。李家上下的人,除了他之外没有人喜欢这么吃饭。生活习惯上的爱好诡异重叠,在继相貌的相似度带来的震撼之后,带给李承运第二轮强烈的冲击。   这个初次见面的孩子,无论外表还是生活习惯,几乎是他的完美复制版——除了刁钻古怪的性格之外。   李承运不由得叹了口气,“你的性格一点儿也不像杨树。”   “是啊,”重岩微带嘲意地看着他说:“所以她死了,我还活着。”   李承运看着这个眉眼冷峭的孩子,无比艰难地说了句,“是我对不起她。”   重岩看着他,嗤的一声笑了起来,“你这人真幽默。”   李承运哑然,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然而显而易见的是,这个孩子一点儿也不信任他,他甚至没打算要信任他。早在一脚踏进这个包厢之前,他就已经在自己的周围竖起了最冷漠坚硬的屏障。这个孩子与他的想象大不一样,他甚至与温浩的叙述也不尽相同。他很冷静,冷静的让人找不着破绽。   李承运觉得眼下这情形很有些棘手。   “重岩,”李承运想让自己看上去更真诚一些,“我是真的感到愧疚。对你,对杨树……”   重岩木然地看着他,“嗯,你愧疚,然后呢?”   李承运,“……”   重岩其实很怀疑李承运眼里的那种类似于愧疚的神色是不是他装出来的,他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还记得杨树是谁。当然,现在说这个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早在上辈子的时候,他对这个所谓的父亲抱有的希望都已经尽数破灭。而杨树,更是早都不知道上哪儿投胎去了。她生命的最后几年一直活在别人的轻视里,饱受穷困与疾病的折磨,像一朵刚刚盛开就被风雨折断的花朵——这个残酷的事实是无论李承运做什么都无法改变的。   重岩已经吃饱了肚子,他放下手里的筷子,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一本正经地坐直了身体说:“李先生,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几天让温浩带我过来,到底是想说什么?”   李承运轻轻叹了口气,“没什么意思,只是见个面。”   重岩露出狐疑的神色。   “昨天电话里没说清,所以才想着见面谈谈。”李承运的表情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沉稳淡定,重岩不得不承认这人至少从外表看还是很有风度的。果然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流氓的,总要有些过人之处才行,不但脸要长得好,脸皮要结实,还要长出一副铁石心肝,变脸比翻书还要快才行。   “谈什么?”   “是这样,”李承运神色稍稍有些犹疑,他已经开始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成功地说服他了,“你爷爷想见见你。”   重岩只是看着他,不摇头,也不点头,没有任何表示。   李承运叹了口气,“不管我怎么对不起杨树,这都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不能因此就否认你和爷爷之间的关系。重岩,你爷爷岁数已经不小了,身体也不好,去见见他,好吗?”   原来还是这件事。   重岩很谨慎地看着他,“他想见我?”   李承运点点头。   毕竟是上辈子接触过的人,重岩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他不觉得自己对李老爷子来说有多么特殊。论情分,他比不了朝夕相处十多年的李延麒李延麟,论自身条件,重岩并不是一个性格讨喜的人,他就是个普通学生,也没显示出什么过人的才能。他记得上辈子李老爷子就对自己不阴不阳的,偶尔会跟自己聊一聊在临海的生活,重岩没看出他对自己有什么另眼相看的。   “还是不见了。”重岩摇了摇头,“让老人家好好养身体吧。”   李承运想起昨天的那通电话,当时他只是觉得这孩子性子有些执拗,但是现在,他却觉得这个孩子并不是他自以为理解的那样是在“耍小脾气”。这孩子头脑比谁都清楚,他知道自己要什么,并强势地坚持到底。    这是一件很奇妙的事,重岩还未成年,没有钱,没有背景,可是他的性格里却有种很强大的东西。李承运不知道这种在支撑他的东西该叫做什么。如果换一个场合,或者换其他的什么人,李承运或许会对这样的性格表示赞赏。然而现在他只觉得头疼,这孩子果然如温浩所讲的那样不、好、对、付。   “我回学校了。”重岩客客气气地站了起来,“谢谢你的招待。”   “你再想想。过两天我给你打电话。”李承运心里有种隐秘的挫败感,却不愿意表露出来,他起身把重岩送到门口,想要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手伸出去才反应过来这孩子的身高已经快赶上自己了。   那一霎间的感觉,竟然是有些遗憾的。   重岩没让人送,自己打车去了学校。   出租车驶近校门口的时候,重岩隔着车窗玻璃远远看见秦东安正站在路边跟一个男人说话。秦东安的样子挺不高兴,梗着脖子说着什么,那男人双手揣在长裤的口袋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微微侧头的姿势显得耐心十足。   重岩忍不住多看了他们两眼。看背影这男人的年龄应该也不会太大,个头很高,身材修长结实。不知道是不是秦东安时常挂在嘴边的“我哥哥”。   秦东安又说了句什么,男人抬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不是很用力的那种拍法,反而显得十分亲昵。秦东安缩着脖子躲了一下没躲开,被男人像拎小鸡似的拎着后脖子往校门口的方向轻轻推了一把。   走在周围的几个学生都笑了起来。   秦东安被他推得踉跄了两步,脸色气得发红。他瞪着眼睛冲着男人嚷嚷了几句,转身跑进了校门。   男人目送他离开,转过身穿过马路,上了一辆停在那里的黑色轿车。   距离有点儿远,男人脸上又戴着一副大墨镜,重岩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他有种感觉,那个男人的脸上一定带着微笑。   很暖很暖的那种微笑。   ☆、直觉      重岩回到教室的时候还没上课,他从走廊上走过的时候,有不少女生偷偷看他。北方人普遍个子高一些,但重岩在他们当中仍然很显眼。他的气质当中混杂了某种说不清的特质,就好像少年的青涩尚未完全化开,顾盼之间却已经多出了某种成年人才会有的味道,沉静、优雅、强大的自信以及轻浅的苍凉。   重岩旁若无人地穿过了男孩女孩们意味不明的注视,走进了自己班的教室。秦东安在教室后面跟两个男生打闹,他把一个胖胖的男生压在桌面上,那胖子一边笑一边讨饶,“哎呀,秦班长,秦大哥,我不笑话你了。”   秦东安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他的胳膊,气咻咻地在他肩膀上捶了一下,“再敢笑话我,我就揍你!”   胖子呲牙咧嘴地揉揉肩膀,“你哥好帅啊。”   秦东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是啊,好帅啊,让他捏着你的脖子耍帅试试啊。”   胖子和旁边几个男生都笑了起来。   重岩心说果然是他哥哥。他对秦家兄弟的相处模式感到新奇,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过他。说起来他也是有兄弟的人,不过他那些所谓的兄弟……还不如没有的好。重岩知道这不仅仅是他们身份的问题,跟自己的心态也有关。他很难接受有什么人离自己太近,如果真的有谁越过了那个距离,会让他生出强烈的不安。   重岩在座位上坐了下来,心里暗暗琢磨这或许也跟他的自言自语一样,都可以归咎于他那种莫名其妙的心理疾病吧。   上课铃响了,秦东安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大大咧咧地拿胳膊肘撞了撞重岩,“哎,期中考试完了之后学校要组织去参观美术馆,你去么?”   重岩摇摇头。他对美术作品什么的没有兴趣,尤其那些抽象的色块线条,他压根就看不明白是个什么意思。   秦东安揉揉鼻子,有些泄气地说:“我也不想去。不过我哥非让我去。他说我没有艺术细胞,让我去熏陶熏陶。”   重岩莞尔,“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还可以吧。”秦东安悻悻,“你有兄弟吗?”   重岩轻轻摇头。   “没有也正常,”秦东安指了指胖子,再指前面座位的几个学生,老气横秋地说:“都是独生子女。时代造成的。”   重岩被他的语气逗笑,“那你家呢?”   “我家情况不一样。”秦东安说:“我妈身体不好,不能做那个什么手术,只能把我生下来。我哥说就为了生我还罚了一笔钱呢。”   重岩觉得他哥哥大概是在骗他。有钱人家要多生个孩子办法多得是,不怕麻烦的话还可以去国外生呢。   秦东安抱怨说:“我哥说我要自己把这笔钱挣回来,正逼着我礼拜天出去打零工呢。”   重岩心中一动,“打什么零工?”   “送快递!”秦东安用一种寻求同盟的眼神看着他,“你说他这个主意是不是太缺德了?”   “送快递啊,”重岩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未成年也没关系吗?”   “有没有关系还不是他一句话?”秦东安忿忿,“快递公司的头头跟他是哥儿们。”   重岩想了想说:“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秦东安张大了嘴嘴巴,“啊?!”   “送快递,”重岩看着他,“我能跟你一起送快递吗?”   “你……为什么呀?”   重岩轻笑,“挣钱啊。”   秦东安不怎么相信地看着他,他见过重岩的手机,虽然不是顶尖的货色,但也绝对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会用的。还有他的书包、文具也都不是便宜货。这样的人会缺钱缺到要去送快递吗?   “帮个忙吧。”重岩看着他,眼神专注。   秦东安被他看得不自在起来,结结巴巴地说:“好,好吧,我去帮你问问。”   “那就谢谢了。”重岩笑了笑,“事成之后请你吃饭。”   送快递虽然只是重岩心血来潮的主意,但以他现在的条件来看,能干什么活儿其实没那么多选择的。首先他未成年,其次有些必须跟人打交道的工作,比如服务行业,他就完全做不了——他根本受不了有人离他太近,何况这样的职业还需要时刻保持微笑并不停地说话。除了这些工作,他能想到的就是去工地上卖体力,可是这个工作对他来说也不现实,他只有周末或者放假才有时间,那才能搬几块砖?   送快递虽然也要到处跑,也需要跟人打交道,但是相比去做服务员什么的,还是好了很多。再说能由秦家兄弟推荐过去,作为秦家的熟人,快递公司的老板应该不会克扣他。不过这个事儿能不能成还很不好说,秦家大哥只是想锻炼自己弟弟,跟他可是非亲非故,有什么理由帮他呢?   重岩一个下午都在琢磨自己有什么挣钱的法子,想来想去也没个头绪。   放学回到家,毫不意外地发现保姆又来过了。厨房的保温柜里有做好的晚饭,房间收拾过,他堆在洗衣篮里的衣服和被单也都洗过了,餐桌上还多了一只尺把高的水晶花瓶,里面插着几支盛开的马蹄莲。   重岩皱了皱眉。   不知道这是保姆的意思,还是李承运或者温浩的意思,他不讨厌鲜花,但讨厌有人在他的地盘上自作主张。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了起来,拿出来一看又是一个没保存过的号码,重岩心里一动,“海青天?”   电话里的男人声音显得十分疲惫,“你想查的事情,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什么?”   海青天那边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像在翻动书本或者资料夹,“这个张赫是张明妍的邻居,两家只是偶尔有走动,私下里没有什么关系。那张照片似乎是小区里的什么活动,很多邻居都参加了……”   “不可能,”重岩冲/动地打断了他的话,“这是不可能的。”   海青天沉默了一霎,“你有什么证据?”   “直觉。”   这个理由海青天无法反驳,他从事的工作也有一定的危险性,深知在某些危急时刻,直觉比证据更信得过。但以他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张赫与张明妍之间确实只是萍水相逢,凑巧比邻而居,两家私下里并没有什么来往。   “不可能只是凑巧,”重岩有些烦躁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张赫这个人心机很深,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他才懒得去看一眼……”重岩心头猛然一跳,一丝凉意顺着脊柱无声地漫了上来。他把张赫的脾性摸的这么透,为什么没想过自己在他眼里有什么利用价值?与李家正牌少爷相比,他在李家没有根基,没有势力强大的母族,在来京城之前他甚至没有过要跟什么人去争去抢的概念……   张赫到底为什么挑中了自己?   海青天轻轻咳嗽了一声,示意他还在,“你之前提供的张赫的身份信息都是真的,如果你还有怀疑,我会继续跟进。”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柔和了一些,“我听得出你年纪不大,你做这些事,家里人知道吗?”要知道调查费用可不是一笔小数字,尤其是对一个半大孩子来说。海青天也不想招惹什么麻烦。   这话倒是给重岩提了醒,虽然网上走账他做了手脚,轻易不会让人查到他和海青天的交易。但他用的是李家给的钱,难免不会有李家的人疑心他把钱花在了什么地方。   重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回到京城他的神经就一直紧绷着,防备心过重反而让自己失去了冷静。其实按时间算起来,张赫认识他还在三年之后,而在他们认识之初,张赫也只是摆出了一副知识渊博的长者形象来赚取他的信任,像重岩这样疑心病重的人,哪里有可能会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呢?所以这样看来,张赫就算真有什么坏心,要实施起来至少也是五到六年之后的事情了。   重岩深吸了一口气,“是我急躁了。”   海青天“嗯”了一声,“现在呢?有什么打算?”   “张赫的事先放一放。”重岩试着理清楚自己的思绪,“抓紧找出李彦清的出生证明,然后我把尾款打给你。”   海青天干脆地说:“好。”   “另外,我想跟你确认一下。从我这里转到你手里的钱,不会被人查出来吧?”   “你也太小心了,”海青天对他的多疑感到轻微的不快,“要是轻易让人查出来,我不知道都死了多少回了。”   “对不起。”   海青天也没心思为难一个半大孩子,便又说道:“放心吧。”   “那就好。”重岩在上辈子跟他打过交道,对他的实力还是很有信心的,只不过他现在在经济上受制于人,难免要想的多一些。这也是他为什么要急着挣钱的主要原因。他既然已经说了不会再要李家的钱,就该对以后的生活有个大致的规划。即便打零工、送快递挣得不多,但是他现在有自己的住处,平时也没有什么特别费钱的开销,只是担负自己一张嘴的话,问题应该不大。他刚到京城时,李南给他的那张卡里有将近二十万块钱,刨去付给海青天的费用,剩下的钱省着点儿花,几年之内的学费也够了。等他年龄再大一些,可选择的余地会比现在多。他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了。实在不行还可以卖房子卖车,这些东西既然都在他名下,真有困难了他也不会死挺着不放。   “所以说困难的只是眼下。”重岩挂掉电话,轻声安慰自己,“以后会好起来的。”   关于他想去送快递的事儿,秦家那边一直没什么消息。秦东安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重岩却觉得这没什么。秦家大哥肯定不是一天到晚没事做的人,对他来说,弟弟的同学想去送快递根本就是很小的事情吧。   “我再催催他。”秦东安安慰他,“你别着急。”   重岩失笑,“不着急。”   秦东安又拿胳膊肘撞了撞重岩的胳膊,“哎,看见没,黄玲又在偷偷看你了。”   重岩抬头,果然看见靠窗那边的一个女孩子正朝他们这边看。   重岩皱了皱眉。或许秦东安分辨不出一个人心里有事去看别人和心存爱慕去看别人有什么区别,重岩却看的十分清楚,那个叫黄玲的女生眼里的紧张和惶然远远多过了可能会对一个男生抱有的好感。   “你看错了。”   秦东安促狭地挤了挤眼睛,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钢管      重岩在储藏室的壁橱里翻来翻去,最后在橱柜最下方的柜子里找到了一个大的收纳盒,里面放着半桶乳胶漆、几副工装手套、一叠浅色的瓷砖、几圈电线、几个电源插板和一捆长短不一的不锈钢管。重岩从里面挑了一根将近三十公分的管子,拿在手里试了试,对它的手感和分量表示满意。而且它大小也刚好合适,再长的话不但书包里放不下,真要动起手来也不太方便。   重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了,但他习惯了在任何事情发生之前先预想到最坏的结果。在他的经验里,好的事情不会一直好下去,坏的事情却有可能不断恶化,用最快的速度变得不可收拾。   重岩把放学路上在五金店买的一个自行车把手泡进了热水里,透明塑胶的把手被热水泡过之后会变得很软,很容易就套上了不锈钢管的一端。经过这样的加工,不锈钢管抓起来就会很稳,甩动时也不会轻易脱手。这是重岩在经过了无数次的打架斗殴之后摸索出来的最为趁手的近身兵器。   重岩在客厅里比划了几下,很小心的把它藏进了书包里。经过了一次新的轮回,有些事或许发生了变化,但有些戏码还是会遵循原来的套路上演。重岩记得在他被领回李家不久,李延麟找人把他引到学校后门揍了一顿。他当时也是大意了,什么准备都没有,被揍的肋骨断了一根,臂骨骨折,结果回家后李承运轻描淡写的罚李延麟去跪祠堂,程瑜站在旁边抹着眼泪数落李延麟不懂事,一家子唱作俱佳,就把个受了伤的重岩当傻子耍。这一次保不准李延麟还会动一样的念头,重岩总要有所准备才行。   也不知重岩的那根钢管是不是有什么辟邪的作用,接下来的几天居然一直风平浪静。不但学校里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而且李承运、温浩这些人也都没有跳到他面前来讨嫌,连李南李北都没有出现过。就在重岩犹豫要不要继续带着钢管上学的时候,某天课间操的时候,黄玲走到他面前,把一张纸条塞进了他的校服口袋里。   一张粉色的小纸条,清秀的笔迹写着:下午体育课,学校后门,有事跟你说。   重岩把纸条揉成一团,弹进了不远处的垃圾箱。   秦东安从后面凑了过来,笑嘻嘻地说:“哟呵,我可看到了,是不是情书?”   重岩没有理会他的打趣,压低了声音说:“体育课帮我请个假吧?”   “干嘛?”秦东安好奇地问他,“约会吗?”   重岩犹豫了一下,“算是吧。”   “没问题。”秦东安豪气地拍拍自己胸口,“放心去吧,兄弟给你打掩护。”   重岩笑了笑,“那就谢了。”   “客气啥,”秦东安促狭地挤挤眼睛,“是不是黄玲?我看到她给你递纸条了。”   重岩没理他。   十六七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很多男生女生都对于恋爱这种事抱有一种朦胧的憧憬。同学之间也常有人拿这个互相打趣。不过重岩不记得自己那时候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了,或许是没有吧。因为在他的记忆里,压根就找不出有关他喜欢什么人的痕迹。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脑子里闪过了几张模糊的面孔,那是曾经被他留在身边的几个漂亮男孩。重岩可以肯定的是,那种需要与喜欢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体育课是下午的倒数第二节课,后面还有一节自习。重岩很干脆地收拾好书包,秦东安帮他望风,看他出来的时候还忍不住伸手拍了一下,“加油啊,兄弟。”   重岩下意识地一躲,秦东安的手已经碰到了他的书包。   秦东安倏地睁大了眼睛,“你……”   重岩忙不迭地从他身边跑开,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一溜烟跑下了楼梯。   秦东安站在他身后,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在想难道自己误会了什么吗?重岩不是去约会吗?去约会的人,为什么书包里会带着棍子呢?   重岩偷偷摸摸地沿着图书馆和实验楼之间的小路溜去了学校的后门。教室和操场离这里很远,图书馆上课时间又不对学生开放。因此后门这一片平时总是静悄悄的,除了高年级的男生偶尔过来偷着抽烟,很少会有什么人出没。   重岩背着书包,慢慢朝着后门旁边的那棵老槐树走过去。刚刚从实验楼的拐角处走出来的时候,他眼尖地看见有淡淡的烟雾从树后飘了出来。   重岩在距离槐树大概五六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书包慢慢从肩头滑落,重岩的手收在背后,从拉链的缝隙里伸了进去,紧紧握住了那根加工过的钢管。   槐树后面有人低声笑了起来,“这么警觉?”   重岩站着没动。   槐树后面慢条斯理地走出来四个青年,慢慢的将他围了起来。重岩看着他们,心中有种怪异的感觉,好像尘封的老照片突然间变得鲜活起来,同时他也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今天只怕不想打都不行了。   重岩猛地把书包朝离他最近的那个青年脸上扔过去,趁他伸手去抓书包时那一刹间的手忙脚乱,一棍子敲在他的颈侧。青年惨叫一声摔倒在地。旁边的三个人都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人一句话都不说,上来就动手。   重岩先发制人,一棍子敲晕了一个,顿时心情大好。他是谁?他可是胡同里长大的打架小能手,在当年老棉纺厂附近的几条街上,谁都知道他凶悍得很,没有哪个混混会去主动招惹他,左邻右舍见了他也都客客气气的。否则他们家一个老太太,一个半大孩子,日子还不知道会过成什么样呢。   重岩早在接到那个女生递过来的纸条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因为李延麟上辈子也是这套行事,弄了个女生跑到他面前,一脸暧昧的有事要跟他说。重岩虽然对女生没有什么兴趣,但是觉得一个女孩子跑来跟你表白,总要给个面子去听听,然后说一些委婉的拒绝的话,才好把这件事给了了。没想到这辈子还是这一套,重岩觉得这一招大概是李延麟从自己的经验里总结出来的。在这方面他跟李承运一样是个花心萝卜,虽然才刚刚成年,身边的女孩子不知换了多少了。至于这四个混混,重岩后来也悄悄打听过,都是李延麟通过手下的关系临时找过来的。因为怕长辈知道,李家的人李延麟都没敢动。   己方折了一个战斗力,剩下的三个小混混也都顾不上先来点儿言语威胁那一套了,扑上去就开打。他们还有三个人,一下子就把重岩围了起来。   今天的事对重岩来说不仅是新仇,更是旧恨。上一世就算后来收拾了李家兄弟,但当日围殴他的四个混混却始终没找到。这件事重岩惦记了多少年了?这会儿终于有机会扳回一局,那真是全身的劲儿都使了出来。   重岩的眼睛都红了,骨子里压抑的狠戾一瞬间喷涌而出。   秦东安在体育课上看见黄玲的时候,就觉得事情不对了。黄玲给重岩塞纸条他都看见了,紧接着重岩就让他帮忙请假,他以为重岩要带着黄玲逃课去约会。可是黄玲还在上课,重岩又去了哪里?   秦东安找了个机会凑到黄玲身边,压低了声音问她,“重岩呢?”   黄玲的眼神明显的慌乱了一下,“你说什么?”   秦东安一把揪住她的袖子,“你给重岩的纸条上写了什么?”   “你干什么呀,”黄玲气急败坏地甩开他的手,“重岩上哪儿去我怎么会知道?”   秦东安本来只是随便问问,他觉得重岩的去向有可能跟黄玲递过去的那张纸条有点儿关系。但是黄玲的反应这么激烈,秦东安顿时觉得这里面有鬼,而且绝对不是他之前以为的那样是一桩粉红色的浪漫事件。   秦东安拽住她的手腕,“你最好说实话。”   黄玲与他对视片刻,眼神慌乱地飘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是吧?”秦东安冷笑了一下,“那好,如果重岩出了什么事,让我查出来跟你有关系,你就再别想在这里混了!”   班里的学生都知道秦东安家世不错,听他这样说,黄玲也有些慌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替人给他带了个口信。”   秦东安冷笑,“带口信会用粉色信纸?!”     黄玲支支吾吾地说:“人家是这样要求的,我也没办法……”   “谁?”   黄玲讷讷半晌,才说了句,“校外的。”   “这人找重岩干嘛?”   “这我就不知道了。”   “他们去哪儿了?”   黄玲咬着嘴唇,脸色微微发白,“后门。”   秦东安气得脸色都变了,他抬起手冲着她虚点了两下,“黄玲你有种,带着校外的人来欺负自己班的同学。”   “我没有!”黄玲大急,这名声要传出去,她肯定会被班里的学生孤立。   秦东安没空理他,朝着后门的方向用他最快的速度跑了过去。穿过图书馆和实验楼之间的小路,秦东安远远看见一个人垂着头坐在那棵老槐树下面,衣服都有点儿乱,衬衣袖子上还沾着血。   重岩缓缓抬头,略显凌乱的头发下面是一双安静而疲惫的眼睛,秦东安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满满的无奈,也看到了混杂其中的一丝诡异的兴奋。在他的眼瞳深处,似乎还隐藏着更为复杂的东西,像是迷惑,又仿佛是痛苦。然而他坐在那里的样子却要命的吸引人,像传奇故事里那些坠入凡尘的黑、天、使,黑色的翅膀在身后上下摆动,静静等待着有人会撞进他布下的天罗地网。   邪恶又天真,妖冶又纯情。   秦东安也不知是不是跑得太急,胸口憋着一口气,心脏咚咚直跳。   ☆、兄弟      “他真的那么说?”李延麒从办公桌后面抬起头,一脸惊讶地看着他弟弟,“难道他看到你了?”   李延麟歪歪扭扭地坐在他的办公桌上,略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应该没看到啊,我当时在校外,那个路口跟他们学校的后门还隔着半条街呢。”   “那他为什么会这么说?”李延麒觉得莫名其妙,“他原话是什么?”     李延麟回忆了一下,学着那个混混的语气说:“回去告诉李延麟,老子的姿态已经摆的够足的了,别不识好歹,得寸进尺。”   李延麒若有所思地放下手里的文件,“温二叔说爷爷原来是想让他住进老宅,但是重岩自己非要住到外面去……你说,那个时候他会不会已经在摆姿态了?”   李延麟哼了一声,“可那房子原来是我的,装修好之后,我就开了两次派对,还没在里面过过夜呢。”   李延麒对他的说法不以为然,“老爸后来不是补贴你了?”   “那能一样吗?”李延麟不服气地顶嘴,“他只是签支票,房子可是我自己跑腿去挑的。装修我也有跟进好不好?现在可好,全都便宜那个兔崽子了。”   李延麒稍稍有些不耐烦,“你愿意给他山水湾的房子,还是愿意他住进老宅天天围着爷爷奶奶转?”   李延麟不吭声了。   李延麒看着他生闷气的样子,神情变得柔和,“说起来都是我不好,没有护好你,有人跟着也没发现,居然让人把咱们的照片拍下来捅到了爷爷那里,也难怪爷爷会生气……”   李延麟的神色稍稍有些不安,“哥,咱们该怎么办?”   “凉拌。”李延麒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没好气地说:“爷爷就是为了警告咱们俩,才把个私生子接回京城来。接下来的时间咱们都要小心一点儿,别再让人抓住把柄。”   李延麟眼神惶然,“你说爷爷会告诉爸他们吗?”   李延麒皱眉,眼中流露出一抹深思的神色,“应该不会。他可是个老狐狸,他不说,咱们俩的事儿就一直是他手心里的把柄,说出来对他又有什么好处?”他淡淡扫了一眼李延麟,“再说,就算真闹出来了,还有我顶着呢。”   李延麟凑过去在他颈窝里蹭了蹭。   李延麒侧过头,在他唇边吻了吻,“别怕。”   李延麟把脸埋进他的怀里。   李延麒抿嘴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别再去找重岩的麻烦了,他说的对,这事儿本来也跟他关系不大。重要的是爷爷那一关。”   李延麟闷声闷气地嘟囔,“这老东西怎么还不死。”   “他身体好着呢,”李延麒若有所思地抚摸着他的后背,“再说就算他死了,上面还有老爸在。等咱们俩当家,还得有段时间。阿麟,百忍成钢啊。”   “烦死了,”李延麟坐直了身体,一脸焦躁地看着他,“去度假吧,天天看着老东西阴阳怪气的脸,我要透不过气了。”   “好。”李延麒笑着摸摸他的脸,“等我安排一下,正好宫郅要去美国,咱们多拉几个人一起去,就当是送他,这样爷爷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李延麟蹭蹭他的掌心,闷闷不乐地点了点头。   “出去之前,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李延麒稍稍板起脸叮咛他,“你回家去找爷爷,跟他撒娇,说自己找人把重岩打了一顿。现在就去,别等着他打电话给老爸告状。那样咱们就太被动了。”   李延麟抓抓头发,烦躁地骂道:“真他妈的。”   “在老东西面前一定要注意你的语气,”李延麒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要表现出你这么做只是小孩子赌气,没有别的意思。别让他起疑心。”   “不就是撒娇装傻么。”李延麟撇了撇嘴,“我知道。”   李延麒捏住他的下巴,凑过去吻吻他,“乖。”   李延麟环着他的脖子,面色微红,“在家你都不跟我笑。”   “没办法,”李延麒轻笑,“你要知道那老东西厉害着呢,在他面前做戏当然要做足。我不但不能跟你笑,等我回家还要骂你呢,谁让你那么冲动跑去找重岩的麻烦——那孩子我觉得还是挺识趣的,暂时应该不会给咱们找什么麻烦。先别管他了。”   “妈昨天还问我是不是跟你闹矛盾了。”   李延麒沉思片刻,轻轻地用下巴蹭了蹭李延麟的额头,“你别管了,回头我跟她谈谈。”他看着李延麟瞪大的眼睛里露出害怕的神色,忙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笑着安慰他,“怕什么,她就咱们两个儿子。老东西对付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咱们的立场可都是一致的。难道你还怕她会站到老东西那边去?”   李延麟有点儿紧张,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真要这么做?”   “这事儿交给我。”李延麒安慰他,“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   李延麟依依不舍地从办公桌上跳了下来。   “记得先去见爷爷。”李延麒叮嘱他,“撒娇。”   李延麟老实地点头,从沙发上拎起自己的书包,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办公室重新变得安静,李延麒拿起一支笔在纸上漫无目地划了几道,在最上方画了一个圈,里面写了爷爷两个字,在下面又画了一个圈,里面写下李承运的名字,再向下画了一个圈,里面写下重岩两个字,想了想,又在重岩旁边画了一个圈,里面画了个问号。   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这个问号。   他和李延麟的事情自认还是很隐秘的,为什么会被人拍下来送到了老爷子面前?这种显而易见带着恶意的做法,到底有什么目的?这个人应该不是重岩,那个时候他还在临海市,不管他有多聪明,以他的财力也是绝对做不到这一点的。   究竟会是谁呢?   李延麒拿笔把那个问号加粗。当务之急他要把这个躲藏在暗处的人找出来,留着这样一双眼睛在暗处窥伺着他,他真是睡觉都不安稳。   秦东安一路沉默地把重岩送回了家,保姆还没走,看见重岩带着伤进门顿时吓了一跳,“岩少爷,这是怎么了?要我打电话请赵医生过来吗?”   重岩摆摆手,“家里有医药箱吗?”   “有的,有的,”保姆忙说:“我这就去拿。”   重岩换了拖鞋,懒洋洋地招呼秦东安,“你坐,我得先冲一下。”他身上又是泥,又是汗,还沾着不少血迹,自己闻着都受不了,更别说别人了。   秦东安好奇地打量重岩的家,“你家人呢?”   “没家人。”重岩不耐烦地上楼,“你坐吧,要喝什么自己去拿。”   秦东安没再追问他为什么没有家人,这明显不是一个愉快的话题。他在客厅里转了转,又推开阳台看了看外面的景色。这个小区的房子不便宜,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住在这里的重岩想要去送快递。送快递挣的钱只怕都不够他交物业费的。   重岩洗澡很快,换了身衣服出来的时候,保姆已经把医药箱取出来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秦东安拿过医药箱对重岩说:“你坐下,我帮你上药。”   保姆迟疑地看着重岩。   “让他来吧。”重岩看了看她,“你回去之后别多嘴。”说完又觉得这话其实多余,保姆是李家派出来的,怎么会听他的话?   算了,爱说就说去吧。   重岩挽起袖子,看秦东安笨手笨脚的样子,索性从他手里抢过酒精和消毒棉自己给伤口消毒。他看得出秦东安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他可不想拿自己的伤口给他当练手的试验品。   秦东安有点儿不服气,“以前我给我哥处理过伤口。”   重岩随口问道:“他怎么了?”   “谁知道,”秦东安说起这个似乎略有些不满,“他不肯说。我猜是跟同学打架。”   重岩抿嘴笑了笑。他还记得校门口那个穿着黑色风衣,捏着秦东安脖子的男人,从背影看,那应该是个心里特别有谱的男人,那样的人也会跑出去打架吗?   保姆把饭菜都端了出来,又叮嘱几句就离开了。重岩扫了一眼餐桌上的几个盘子,对秦东安说:“你急着回家吗?要不要留下来吃饭?”   “算你懂事,”秦东安乐颠颠地从沙发上爬了起来,“少爷我已经饿的前胸贴肚皮了,就算你不请我我也不会走的。哎呀,闻起来好香,有牛肉,还有虾……海鲜你就别吃了,对伤口不好,喔嚯嚯,少爷今天好有口福哦。”   “你先吃,我洗手就来。”重岩扔掉手里的棉花,起身去了卫生间。   这是他第一次把外人带回家,在这之前,秦东安只是一个有点儿啰嗦的同学,但是当他坐在树下自己品味胜利的喜悦时,看见秦东安一头汗地跑过来,心里真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秦东安那样一个遵守校规的乖学生,出了这种事没有先去报告老师,而是自己跑过来找他,重岩不可能不感动,他性格不好,从来没有什么朋友。但是现在,秦东安给了他一种感觉,那就是他也可以像别人一样,有个可以一起分担糟心事的哥儿们。   重岩冲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关上水龙头走了出来。   秦东安已经吃下去半碗饭了,他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筷子,正把盘子里的虾仁往自己碗里拨,肩膀和耳朵之间还夹着手机,敷衍地哼唧,“……我正在吃,还有十分钟才能吃完。”   重岩走过去帮他拿着手机,啼笑皆非地看着他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虾仁才顾上跟手机说话,“啥?接我?就是那个山水湾,你到了给我打电话,我下楼。”他用眼神示意重岩,然后按照他的口型对电话里的人说:“十六号楼,二单元。”   离得近,重岩清楚地听见了手机里男人磁性的声音,“你就不能先给我打个电话?光知道吃吃吃。你是猪吗?”   重岩莞尔。   秦东安放下筷子,从重岩手里接过手机挂掉。   “你哥哥?”   “啰嗦死了,”秦东安摇头晃脑地说:“等下过来接我。”   “他对你真好。”   “他是我哥么,”秦东安满不在乎,“他应该做的。”   重岩笑了笑没再说话。   两个人刚吃完饭,秦东安的电话又响了,秦东安接了电话,嘀嘀咕咕地抱怨,“真是啰嗦死了,跟老妈子一样。“一边说着,一边从果盘里抓了一把樱桃往外走,“嗳,不用送我了,好好在家养伤吧。我帮你请假,作业可以不用写了。”   重岩把他送到门口,“那就多谢你了。”   秦东安摆摆手,一溜小跑的下楼去了。重岩关好门,走到阳台上往下看,果然那天见过的黑色轿车正等在楼下,驾驶座一侧的车窗开着,一条男人的手臂伸出来弹了弹烟灰。他穿着一件灰蓝色的衬衫,袖子卷了起来,露出结实的手腕和松松垮垮挂在上面的一块黑色的运动款手表。   重岩突然间有点儿想看看这人长什么模样。   ☆、一堆秘密      李承运跑到“山水湾”来探望伤员的时候,重岩正坐在客厅里泡茶。茶是普通的绿茶,茶具也是极普通的白瓷,但重岩的态度却仿佛在料理极品大红袍一样,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做的一丝不苟。   李承运稍稍有些诧异,他没想到他这个十七岁的儿子骨子里居然有这份儿沉静。十来岁的孩子有几个能坐得住的?他家里那两个儿子就不行,看外表像模像样,其实所谓的沉稳大方全是表面文章。   “请坐。”重岩头也不抬地把茶水倒进杯里,端起一杯放在李承运前面:“尝尝?”   李承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茶不行,火候不错。”   重岩微微一笑。他生命里的一半时间都生活在棉纺厂的老生活区,出来进去看到的都是墙体斑驳的老旧楼房、看上去总像是打扫不干净的窄街,从那些胡同里经过的时候总能闻到一股垃圾的馊味。在那样环境里长大的孩子,又怎么可能精细到讲究茶叶的口感?   重岩其实是不懂茶的。张赫那时喜欢金骏眉,总说金骏眉比正山小种更绵甜什么的,他就从来没有喝出有什么区别。重岩只是单纯地喜欢冲泡的过程,水、茶叶、合适的温度与时间,用耐心和精确的计算成就最后完美无缺的口感。   张赫总是挑剔重岩泡茶泡的匠气十足,欠缺一丝灵性。但重岩摆弄这些东西原本也不是为了喝一口好茶,他只是觉得做这些事的时候他很容易安静下来。心静了,就比较容易去客观的考虑问题。   “家里有一套乾隆中期的青花茶具,改天我让人给你送过来。”李承运放下茶杯,仔细端详重岩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颧骨旁边有一片淤青,眉骨破了一个小口子,手腕处也青紫了一片。被衬衣覆盖的地方应该还有伤。   重岩不动声色地把衬衣的袖口放了下来,“古董还是算了吧,那玩意儿太贵,你送来了我也舍不得拿它泡茶。这样就挺好的,这套白瓷也两百多块钱呢,不便宜了。”   李承运苦笑了一下,为自己儿子朴素的消费观感到有点儿心酸,“不是很贵的东西,在家里也是用来泡茶的,谁还真拿它当收藏品。”   重岩笑了笑,不吭声了。他猜得到李承运大晚上跑到这里来的用意,无非是探探自己的口风,捎带脚的做一把调解人。在李承运看来,小孩子打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大人说一说也就过去了。遗憾的是,他把他们当小孩子,小孩子自己可是有很多大人看不透的主意。   “今天的事我听说了,”李承运轻轻叹了口气,“你有没有受伤?”   重岩反问他,“你不是都看到了?”   “我带你去医院做个检查吧。”李承运不太放心,李延麟也不知从哪里找的人,小混混们下手都没轻没重的。   “不用,”重岩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斟茶,“没有大碍。”   李承运叹了口气,“阿麟被家里人宠坏了,做事冲动,这次的事情不知受了谁的挑唆……有些过分了。重岩,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计较。”   “没有什么挑唆。”重岩淡淡说道:“他之所以来找我,是因为我现在人在京城,会对他产生一定的威胁……说起这个,李先生,当初为什么要接我回来?”   李承运沉默不语,这个话要怎么说?   重岩又说:“我知道你当初并不在意杨树跟她儿子的情况,是李老爷子执意要把我带回来,这里面有什么内情吗?”这是重岩上辈子就很疑惑的问题,虽然各种证据都表明李老爷子是想借着私生子的问题敲打敲打他的儿媳和儿媳的娘家,但是重岩总觉得这个理由听起来有些牵强。   李承运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个……老人家,当然希望儿孙都在身边。”   重岩对这个答案不以为然,李老爷子上辈子对待他们的态度他可记得很清楚呢。哪里有寻常人家爷爷逗孙子的亲昵,不论是对他还是对李延麒李延麟兄弟,那眼神都不冷不热的。从来没见他对哪一个孙子表现出喜爱这种情绪。所谓的“维护李家血脉”更像是他特意摆出来的一种姿态。   重岩以前只觉得李老爷子人老了,性格孤僻,但是现在想想,又觉得这里面还有一些古怪之处。他是个半路领回家的外生孩子,但李家兄弟不是啊,那两个孩子从小在他身边长大,为什么他对待他们的态度,会跟对待自己的态度差不多?   重岩疑惑地问李承运,“你家的两位少爷是不是做了什么得罪李老爷子的事?”   这个问题李承运也一直没搞明白,其实以前李老爷子挺看重这两个孩子的,尤其是作为家族继承人来培养的长孙李延麒,可以说寄予厚望,无论出席什么活动都愿意带着他。但是最近半年的时间,他的态度突然就冷了下来。李承运自己也觉得这里面大概是出了什么事儿,他拐弯抹角的跟李老爷子和他身边的人打听过,但是一直没打听出什么来。   重岩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也不知道,也就没再追问。但是心里却觉得李老爷子非要把自己弄回来,看来真的是为了刺激这两个孙子。也难怪李延麟会对他抱有这么强烈的敌意了,自己活生生就是李老爷子立在他们面前的靶子啊。重岩觉得自己的计划必须要提前了,否则李家兄弟俩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李延麟冲动,李延麒可是要阴得多,到时候他出手,那可是防不胜防。   两个人沉默不语地喝了几杯茶,李承运又开始旧话重提,“五一放假,回家吃饭吧?”   重岩面无表情地摇头。   李承运有点儿拿他没办法,没见面的时候他没怎么在心里想过这个孩子,但是见了面那种感觉就不一样了。尤其这个孩子还那么像他。额头、眉毛、眼睛、下巴……甚至一些无意识的小动作。李承运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这分明就是年轻了三十岁的自己,谁会对自己狠下心来呢?   “我不勉强你。”李承运看看他,语气温和,“你爷爷那边我会去说的,有事给我打电话。”   重岩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李承运甚至不确定他有没有听清楚自己说的话,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行了,我回去了,要是不舒服就打电话,我让赵医生过来。”   重岩站起身把他送到门口,目送他进了电梯才关门回来。他现在倒是对李家的那两位少爷好奇起来了,他们俩到底干了什么李老爷子不喜欢的事呢?   重岩给海青天打了个电话,请他把李彦清母子俩的照片和那一堆调查出来的资料用快递寄给李延麒。这里面最重要的东西是李承运带着他们母子俩在国外度假的照片以及一张李承运签字的出生证明——海青天只找到了一份影印本,对重岩来说这已经够用了。有时候他真的是很佩服海青天,几年甚至十几年前的东西,他也能找出来,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   不用再继续追查,海青天自然答应的痛快。快要挂电话的时候,海青天突然说:“哎,还有个事儿,我猜你一定有兴趣。”   “什么?”   “有人在查李家的两位少爷。”   “什么人?!”   “暂时还不清楚是什么人。”海青天的声音里透出浓浓的兴味,“但是这人跟着兄弟俩有一段时间了。”   重岩反问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也不看看我是干什么的。”海青天自得地说:“这一行里有不少人我都接触过,虽然要替客户保守秘密,但有些资源也是可以共享的。咳,说了你也不懂。我只告诉你一点吧,这人对李家兄弟可没抱着什么好感。”   能盯上李家兄弟的嫌疑人范围可就太大了,李家的敌人、商场上的对手、甚至李家旁支的人。   海青天自言自语地嘟囔,“我发现这个李家挺有意思,一堆秘密。”   重岩摇摇头,“这跟我没关系。你把东西寄出去,他们兄弟俩估计就不会再来找我的麻烦了。”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把东西再寄一份给李老爷子,想了想还是算了,动作太大的话也容易暴露自己。李老爷子的段数跟李家兄弟可不是一个级别的,万一弄巧成拙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个小道消息跟我的生意没什么关系,”海青天说:“我也不会特别关注。不过,作为对老客户的优惠,真要发现什么内情的话,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那我就谢谢你了。”   重岩挂了电话,突然有些疑心这件事就是李家的人自己闹出来的。会不会是李老爷子派人暗中调查自己的两个孙子,然后发现他们做了什么他不喜欢的事,之后才会催促李承运把自己带回京城?   可是李老爷子要调查什么人会去找私家侦探吗?   重岩想不明白也就不再想,他现在只关心一件事,那就是李家兄弟收到那份快递之后会怎么做。   ☆、后勤科      重岩转天起晚了,没顾上吃早饭就急匆匆地出了门,在小区门口的早点车上买了两个肉夹馍一边啃一边赶路。快到校门口的时候,他看见一辆有点儿眼熟的车停在不远处,秦东安从车上下来,扭过头跟车里的人说话。车里的男人冲他摆了摆手,车子绕过校门口的花坛开走了。停车时间不长,离得又远,重岩只看见探出窗外的一截浅灰色的袖子。   还是没看见脸。   重岩心里稍稍有那么一点儿遗憾,他发现秦东安这个大哥喜欢把袖口卷起两圈,手表也总是戴的松松垮垮,看上去有一种洒脱随意的味道。重岩猜他的性格也一定不是秦东安那种乖乖巧巧的类型。   重岩追了过去在秦东安肩上拍了一把,秦东安回过头见是他,笑着问,“起晚了?”   重岩点点头,三口两口把手里的饼子吃完,一边从口袋里找纸巾擦手一边问他,“刚才那是你哥?他天天送你?”   “怎么可能,”说起这个,秦东安的神色稍稍有些沮丧,“他的假期马上就到头了,过了五一就要滚蛋了。”   “假期?”重岩觉得这个词不好理解,“国内有哪一所大学是在四月份放假的吗?”   秦东安笑着说:“你想些什么啊,你以为他还在念书?哪有那么嫩啊,他都二十好几啦。”   重岩没见过他哥哥,自然不知道他到底是老还是嫩。不过二十多岁的人,又是休假,很有可能就是在外地工作了。重岩跟秦东安并不是很熟,这种关系到别人隐私的话题,他习惯性的不继续追问,“我看你们感情很好。”   “他啊……哼,凑合吧。”秦东安撇了撇嘴,眼睛里却有种自得的亮光,“你看我们俩的年龄,他比我大了整整七岁呢。要是他敢欺负我,我妈会揍死他的。”说着还恶狠狠地做了一个握拳的动作。   重岩莞尔。   “对了,”秦东安想起一件事,忙说:“我哥说咱们俩都是未成年人,满大街跑着送快递不安全。他说让咱们去他朋友的公司打杂,做周末的临时助理。节假日、寒暑假都可以的。你去不?”   重岩迟疑了一下,随即觉得秦家大哥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秦东安怎么样他不清楚,但他对于京城的大街小巷并不熟悉,真去送快递的话,至少一开始是很不容易的。   “也行啊。”重岩问他,“你去吗?”   秦东安点点头,“平时周末过去,早八点到晚五点。放假的话,大概白天要一直在那里。”他想了想,又补充说:“我哥说就这个暑假让我去体验体验,高二以后就不让我去了。说学习要紧什么的。你要是还想去,我帮你跟他说。”   重岩在他肩膀上轻轻捶了一下,“谢谢。”以后要怎么安排假期他还没想好,但是秦东安替他着想,他还是挺感动的。   秦东安兴奋得要跳起来了,“太好了,有你跟我一起去打工,哦呵,太期待了。”   “临时助理的工作是什么你知道吗?”重岩摇摇头,掰着手指数给他听,“搞卫生、帮打水、送东西、帮忙复印文件、给工作人员订盒饭……你确定你是真的期待吗?”   秦东安揽住他的脖子晃了晃,笑嘻嘻地说:“你这个人也太扫兴了。那毕竟是大人工作的地方啊,你都不好奇吗?”   重岩在心里苦笑了一下。他很少回忆自己在李家最后几年的生活。那种枯燥的、一成不变的生活让他想起来就会觉得厌烦。每天睁开眼就有大量的工作在等着他,摞的比人还要高的文件在等着批复,无数的会要开,要谈判,要视察子公司……不过,如果只是以一个打杂小弟的身份回到那种环境里去,应该没那么难过吧?   重岩笑了笑,“走吧,快到点儿了。”   两个少年顺着操场旁边的人行道往教学楼跑去。北方短暂的春天悄无声息地到来,草地泛起了茵茵的绿色,台阶下的几株西府海棠结起了粉白的花骨朵,隔着操场,校园角落的老槐树已经撑开了一篷新绿。   重岩的校服外套里只穿了一件衬衫,跑进教学楼的时候也微微出汗。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耳畔的脚步声、笑闹声汇聚在一起,空气里都充满了活力的味道。这是这个年龄独有的、只属于青春的味道。   重岩有种错觉,像身不由己地被卷进了一条喧嚣的河水里。沉寂的心房里像有什么东西慢慢苏醒。   重岩忽然觉得,从最青春的年纪开始重新活一次,似乎也是件不错的事。   因为周末要去“上班”,重岩周五放学之后,难得主动的把所有的作业都写完了。转天一早,两个少年在车站碰头,一起搭公交车去秦东安他哥哥给联系的公司上班。   公司的全名是“泰丰房地产集团有限公司”,在金融街泰丰大厦占据了最顶端的两个楼层。这地方重岩应该没来过,前一世应该也没有过什么接触,但是不知为什么这个名字让他觉得莫名的耳熟。   两人到前台报到,被工作人员直接送去了后勤科。后勤科在走廊的西侧,一间办公室,一个科长,两个助理。办公室旁边是两间库房,紧挨着楼梯间。科长是个胖胖的中年妇女,圆圆脸上天生带笑,两个助理一男一女,很年轻,都是刚毕业没多久的样子。重岩觉得这位秦大哥虽然嘴上说的厉害,其实还是不舍得让自己弟弟真的去受磨难。自己也算是占了秦东安的光了。   后勤科的工作量不大,每天来上班的时候打扫打扫卫生、整理库房、把各科室需要的东西送过去,偶尔帮忙打印一些文件。剩下的时间他们可以自己看书、上网,甚至可以吃零食。至少两天下来,秦东安一直是乐呵呵的,因为那个圆圆脸的女科长最喜欢给他们的口袋里塞巧克力,这东西他在家的时候他哥是不怎么让他吃的。尤其让他高兴的是,重岩的那一份也留给了他。   秦东安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有个不爱吃巧克力的哥儿们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先擦擦嘴吧,哥儿们。”重岩哭笑不得,“小孩子吃巧克力都不会吃到下巴上……你这吃法实在太恶心人了。”   秦东安满不在乎的把围棋子似的巧克力豆扔起来,伸着舌头接住,随手把一个文件夹塞到重岩怀里,“呐,我要好好享受一下美食的魅力。你帮我把这个送到楼上的行政助理那里。就是那个爱穿粉色套装笑得特别假的女人,你知道吧?”   “……”重岩,“你直接说林助理就行了。”   “快去吧。”   重岩扫了一眼他从口袋里摸出来的巧克力,摇摇头,“小心蛀牙。”   秦东安不耐烦地摆摆手。   后勤科离楼梯间近,他们几个上楼习惯性地走楼梯。重岩把文件送到行政科,刚刚交给行政科的小秘书,就听身后一个男人的声音说:“林助理回来了吗?”   小秘书连忙站了起来,神色稍稍有些紧张,“林助理还没回来。”   重岩好奇地回头,见一个清瘦的青年站在门口,眉头微微皱着,语气不悦,“等她回来让她马上来我办公室。”   小秘书忙说:“好的,宫总。”   被叫做宫总的男人扫了一眼站在办公桌前的重岩,转身走了出去。   重岩维持着被雷劈了一样的表情问小秘书,“他是……他……”   卧槽,这货不是宫皓吗?!宫郅嫡亲嫡亲的亲大哥,宫郅自杀未遂被父母带出国之后,宫皓就跟自己对上了,到后来简直就是拿生命在给自己找茬。重岩那时候一听“宫”字就头疼,偏偏还不能真把他怎么样。他已经祸害了人家一个儿子,剩下这个要是在他手上出事,估计整个宫家都要跟自己拼命了。   重岩知道宫家两兄弟感情好,人家当哥的给弟弟报仇,理由都是现成的。他也能理解,确实这事儿说起来自己理亏。但理解归理解,天天被人这么盯着,重岩觉得自己的抑郁症都加重了。   现在知道自己就在前世的敌人手下做事,那种熟悉的感觉顿时又回来了:头疼、无奈、愤怒……还不能还手。   重岩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他拿着行政科盖完章的文件夹往回走的时候,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撑完了这几天就回家吧,暑假说啥也不能到这里来挣钱。   宫家的钱不好挣啊,太糟心了。   更糟心的是,下班的时候,重岩和秦东安刚从电梯出来,就看见旁边的专用电梯的门滑开了,宫皓带着宫郅从里面走了出来。   重岩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跟那兄弟两个人拉开了距离。他上一世就不知道宫郅到底是什么时候出国的,但他既然是李延麟的同学,应该跟李延麟一样上高三了,这马上就要到六月份了,他现在还不出国,到底要等什么时候?!   重岩觉得挺头疼,有钱人家的孩子心思真是不好猜。   等宫家兄弟的身影看不见了之后,重岩问秦东安,“你哥怎么会认识宫家的人?”   秦东安摇摇头,“不知道。”   重岩不太放心,跟秦东安告别之后一路上都在做琢磨上辈子有没有跟姓秦的人家打过交道。无奈时间太久了,有用的东西一样也没想出来。重岩只好安慰自己,想不出来也是好事,这说明就算他跟姓秦的有啥过节,那过节也一定不怎么严重。   ☆、医治愧疚病      重岩本来想跟秦东安说一声,以后就不再去宫家的公司打零工了。但是回家睡了一觉之后,又改变了主意。秦东安的哥哥本来就是为了小小地锻炼一下自己的弟弟,才把他们安排到了朋友的公司,他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弟弟的同学”只是捎带脚的跟着沾了点儿光,要是秦东安还没怎么样,他先打退堂鼓,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以后万一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人家也不会乐意伸手了。   重岩不是毛头小伙子,对人情世故这一套东西还是有些了解的。所以转天一早还是早早从床上爬了起来,匆匆忙忙去“上班”了。像后勤这种清闲养人的岗位,要凭他自己是绝对进不来的。就那么三个工作人员,脾气都挺好相处的,工作也不怎么累。他要是还挑剔,那未免有些不识抬举。再说宫家兄弟现在也不认识他,隔着一辈子呢,自己不管怎么心虚也要死命忍着。宫皓又是老总,活动范围基本上局限于顶楼,没事儿的时候他是绝对不会跑到下面楼层来的。至于宫郅,他还是个学生,没事儿更是不会天天在公司里泡着,重岩琢磨着,他碰上宫郅的几率应该很小。   一般公司里都有一个类似于后勤科这样的养闲人的地方,没点儿过硬关系的人是进不来的。以前重岩手下也有个信息分析处,专门安排那些有关系的人,什么市里某某领导的亲戚啊,合作方的女儿啊,董事家的儿媳妇儿啊什么的。后勤科那位总给他们塞糖果的圆脸的女科长,听行政科的那帮小秘书们八卦,好像就是宫皓母亲那边的什么亲戚。虽然是凭关系进来的,但那人性格好,也不怎么得罪人,跟公司里的人相处的都挺好,对新来的两个小打杂也挺和气。重岩有一次还听见她提醒办公室里的那两个年轻人说:“别犯傻,这两个孩子一看就是靠着跟宫总的关系进来实习的,能上咱们这种地方实习的孩子,家里多少都有点儿背景,搞不好以后咱们还要靠他们吃饭呢。做事儿一定记得给自己留后手。”   重岩当时站在门外就笑了,觉得这女科长真是个心思剔透的聪明人。反而是秦东安没听明白办公室里的人在说什么,一脸懵懂地捏着糖果袋子打哈欠。   重岩决定再干一段时间,什么时候秦东安不想干了,他一起离开好了。这样也不至于在面子上得罪谁。   天气慢慢热了,后勤处的几个人都开始忙着整理库房。冬天春天用的东西要收起来,比如值班人员用的毛毯被子之类的东西,要收拾了送去清洗,凉席毛巾一类的东西要提前整理好。另外还有一些解暑药、清凉饮料之类的防暑用品也要提前准备出来。   重岩跟着两个助理收拾了半天的库房,一堆箱子搬来搬去的,累得手脚都软了,借着抽烟的功夫又溜去了楼梯间,然后顺着楼梯去了楼顶的天台。   重岩以前是很厌恶楼顶这种地方的。自从出了宫郅要跳楼的事情之后,他就对这样的地方有了阴影。但是泰丰大厦的顶楼是不一样的,整个都布置了起来,变成了供员工们休息放松的空中花园。假山、喷泉、绿植、草坪再加上木质的桌椅,重岩只上来一次就爱上了这个地方。与他相反的是,秦东安并不喜欢爬上来,他嫌这里风大。   重岩不想被人看到,便绕到假山的背面,在两块凸起的岩石之间坐了下来。他以前上来的时候有几次遇见过出来抽烟的同事,他们拦着重岩问东问西,把他当成小孩子似的开他的玩笑。虽然重岩看得出他们并没有什么恶意,但天性跟人疏远的重岩是不喜欢自己成为这种性质的焦点的。还有些人会无视他,或者远远的观察他,无论哪一种态度都很让重岩感到厌烦。他宁可找个没人看见的地方安安静静坐一会儿,哪怕假山石上坐起来没有外面的椅子那么舒服,他也还是愿意选择这里。   这里很隐秘,轻易没有人过来,这让他觉得很放松。或者之前也有别人发现过这个可以藏身的地方,但是那些上班族是不肯缩进山石里来蹭脏自己昂贵的上班装的。时间一长,重岩就自然而然的把它当成了自己的秘密栖息地。   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在这里听到过两次表白——大概这两个追求者都觉得周日加班时间天台人少,地点又比较浪漫,所以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这里。不过遗憾的是,两个女孩子都拒绝了。除此之外,他还听到过一次吵架,好像是财务科的两个工作人员因为账本的事吵得不亦乐乎,后来被出来抽烟的财务科长给骂了一顿,灰溜溜地走了。重岩冷眼旁观这一幕一幕的闹剧,有时候也会想他以前在李氏打拼的时候,公司里可能也是这么闹腾吧,只不过自己站得高,从来没有留意过。   重岩抽了一支烟,把烟头压灭在了岩石上,然后闭上眼睛打算小憩一会儿。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从门口那边传来的脚步声。   是两个男人的脚步声。   重岩一开始没有在意。因为很多人都习惯来这个天台抽支烟、打个电话,或者单纯地放松一下,只要没人来打扰他,对他来说就没有什么关系。然而几秒钟过后重岩开进觉得事情好像有点儿不同寻常。   其中一个沉默的在假山旁边的木椅上坐了下来,另外一个则绕着天台走了一圈,又特意从假山的侧面探头看了看假山背后有没有人——重岩可以肯定这个人没有看到自己,他做过实验,除非走到缝隙的正前方,否则因为角度的关系是不可能发现这里藏着人的。重岩不知道男人做这些动作是要干什么,但他直觉现在出去似乎不是一个好主意。   “行了,别那么神经质了,”跟重岩只隔着假山,直线距离还不到两米的那个男人不耐烦地开口了,“你喊我过来到底有什么事?”   另一个男人很谨慎地说:“这不是神经质,万一这件事曝光,我不光是在泰丰呆不下去,只怕宫总会买凶追杀我也不一定。”   第一个男人嗤笑了起来,“早知道你就这点儿胆子,我就不找你了。”   另一个男人沉默了一会儿,“这件事我还要再想想。”   第一个男人的语气显得有些不耐烦,“那边给的可是这个价码,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可要想好了。”   男人沉默不语。   “想想你老婆儿子,他们在国外可是很需要钱的。”   假山里的重岩心头一动,悄悄拿出了口袋里的手机。   重岩从顶楼下来的时候脸色都是白的,他没想到自己抽个烟而已,居然会撞上这么大的一桩阴谋。虽然他对他们口中那块正在竞争的地皮一无所知,但是泰丰正在准备的竞标计划、竞标地皮的详细资料、标书,以及一个名为华荣的对手公司……把这些信息联系在一起,重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重岩对泰丰的人员岗位并不熟悉,但是听这两个男人的对话也能感觉出被竭力拉拢的那个男人在竞标这件事当中必然处于一个极其重要的位置,否则华荣也不会开出这么高的价码,并承诺事成之后立刻送他去国外跟老婆儿子团聚。   重岩拿着手机像拿着一块烫手的山芋,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这些事说起来跟他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上一世宫郅跟他父母移民的时候宫家的产业也并没有垮台,这就说明这场危机没有对宫皓的生意造成什么致命性的打击。   可是他已经知道了这些情况,难道坐视它发生吗?   尤其他对宫郅还抱有一种愧疚的心理——就算在他十七岁的现在,一切的伤害都还来得及避免,可是他记忆里那些真实的岁月里发生过的事,他要怎么催眠自己才能当做那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   如果他真的否定那一切,否定了曾经的自己,现在的重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事实上,重岩内心交战的时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长。他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宫郅,这样一个能够帮到宫家的机会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医治愧疚病的良药。他甚至觉得,只要宫郅能当面对他说一句“谢谢”,他身上一直背负着的罪孽感说不定就会被洗刷干净。   现在的问题是,他要怎么把东西当面交给宫郅?   在重岩忐忑的等待中,周六过去了,周日也过去了,宫郅并没有出现。而据他打听来的消息看,那块地皮的招标就定在了半个月之后。   重岩觉得自己不能这么等下去了,再拖下去真的会坏事。于是周末下班之后他拜托秦东安打听一下宫郅的电话号码。秦东安虽然不认识宫家兄弟,但既然秦大哥认识宫皓,问出宫郅的电话号码也不是什么难事。至于宫皓的电话号码……重岩压根就没琢磨过。他对不起的人是宫郅,可不欠宫皓什么。   秦东安办事效率也挺快,当天晚上就把宫郅的电话号码给发过来了。重岩也没多想,拿到号码就拨了过去。不过等电话另一端传来那个清亮的声音时,重岩的嗓子忽然就卡住了。   “喂?”宫郅疑惑地问道:“哪位?”   重岩深呼吸。   “喂?”   宫郅的电话挂断了。   重岩一口气吸到肺里,又缓缓吐出来,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胸口竟然隐隐作痛。   电话又一次拨了过去,宫郅刚刚接起来,重岩就憋着一股气似的开口了,连问候都给省略了,“宫少,明天见个面吧。”   ☆、心上人      “什么?”   重岩深吸了一口气,“我手里有点儿东西跟泰丰新近要拍的地皮有关。”   “什么?!”宫郅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戒备地问道:“你是谁?”   “我是泰丰的实习生,”重岩轻轻吁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比刚才平静一些,“无意中录到了一些东西,关系到泰丰的商业秘密,我想当面交给你。”   宫郅沉默了一下,“既然是实习生,为什么不交给你的上司?你是哪个部门的?”   重岩望天翻了个白眼,他以前一直觉得宫郅这小孩傻乎乎的,也没什么心眼,还从来不知道人家也挺警觉的。   “难道你希望泰丰的秘密闹得全公司都知道?”   宫郅犹豫了一下,“我给你我哥的电话,你跟他说。”   “哎,哎,千万别。”重岩心说老子又不欠他,干嘛要跟他说?   “怎么?”   重岩心念电转,“我只是在泰丰一个小部门实习一段时间,不想让BOSS知道我跟你们的机密有关系。”   宫郅声音淡淡的,“我怎么相信你?”   重岩说:“要不明天中午,你在泰丰的前台等我,这样总行了吧?”   宫郅那边停顿了一下,“明天中午十二点半,泰丰大厦二楼咖啡厅。”   重岩一颗悬起的心落了地,“好。”   只要宫郅肯见他,那他就有机会听他当面说一句“谢谢”。重岩对这一句道谢的话简直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期待。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的缘故,这一夜,重岩又梦见了前一世的宫郅。   不是以往出现在他梦中的那个站在令人窒息的阴郁背景之上、神情绝望的宫郅,而是他们相遇时眼神明亮、唇角带笑的宫郅。他靠在宴会厅的小露台上,脸颊酡红,眼中带着眩晕的醉意,傻乎乎地笑个不停。重岩当时就站在正对着露台的柱子旁边打电话,看着这个不停傻笑的青年,不知不觉也微笑了起来。   梦境似乎放大了潜意识里隐藏着的悲酸,让他有种仿佛在流泪的错觉。这个一向对文学艺术绝缘的人,忽然间无师自通地明白了为什么纳兰容若会说“人生若只如初见”。   重岩在黑暗中睁开眼,轻轻地捂住了胸口。梦里的悲伤还残留在空气里,然而他的思绪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那些被埋藏在记忆深处他从来不敢去回忆的细节纷纷越出牢笼,妖魅一般在他的眼前不住地跃动。重岩在这一团乱麻似的画面中发现了一些他以往不曾注意过的东西,比如宫郅第一次被自己带回家时在醉意里情深的表白,被欲\望刺激的近乎崩溃时眼角滑落的泪水……   重岩突如其来的生出了几分疑心,宫郅一直说他对重岩一见钟情,可是当时他已经醉了,真的看得清自己是谁?他是把自己当成了谁?还是……当时的他根本就不在意带自己走的人是谁?   这样的疑心一旦产生,就迅速地在他的意识中扎根。   重岩越想便越是怀疑,他们相遇时宫郅也已是三十出头的人了,又曾在国外独自生活多年,为什么一次所谓的失恋就能让他崩溃至此?以至于试图轻生?这里面是不是还有什么他不知道、也从来不敢去深想的隐情?   或者,他记忆中那个单纯如少年的宫郅……根本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形象?重岩不是一个对私生活过分看重的人,对于躺在一张床上的人也不曾投注过过多的注意,他有没有可能误会了什么?或者……真实的宫郅到底是什么样子,他其实并没有注意过?   重岩心潮起伏,想的越多心里反而渐渐生出了一丝惧怕。   “是我想多了吗?”重岩问自己,“是我自己多疑?钻了牛角尖?”   “可是这些事细想起来真的……不大正常。”   “很多细节推敲起来都有些不对劲,就好像他要跳楼……他跑来问我有没有认真过,那时候我并没有说什么重话,只推脱说我们认识不久……认识不久、了解不透、感情尚有继续发展的可能……一切皆有转圜的余地,并没有真正走到绝路上去。如果他真的对我那么上心,按理说应该还会抱有希望……”   “为什么会想到寻死?”   “这不合理……”   “真的不太合理……”   重岩枯坐了半夜,到底也没想出什么头绪来。那些怀疑终究也只是怀疑,真想去查个水落石出都没有办法。   心事重重地混过去一上午,一放学重岩就打了车直奔泰丰。   泰丰二楼的咖啡馆主要面对在泰丰大厦工作的白领们,偶尔也有附近的上班族跑来休息或者谈事情,但基本没有学生出入。因此重岩穿着校服一出现在咖啡馆的门口,立刻就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重岩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他站在那里环视整间咖啡馆,看到角落的玻璃墙边有人正低头玩手机。白色衬衫,领口装饰着一条彩色条纹的丝巾,干净、鲜嫩、时髦,像枝头刚刚成形的青苹果。   重岩觉得自己从来没懂过这个人。哪怕他们曾经那么亲密过。   重岩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宫郅抬起头,双眼倏地睁大,“是你?”   重岩突然间无心说话,只是拿出手机将那段录音发到了宫郅的手机上,然后当着他的面删掉了自己手机里的备份。   宫郅眼神惊异,“你是什么意思?”   “你听听就知道了。”重岩忽然觉得疲倦,他看不清眼前的少年,不知道他表皮之下是否还是这样清爽又简单的质地。   宫郅戴上耳机,皱着眉头点开了录音,随即眉头便越皱越紧。   重岩看着他细白的手指握着手机,心里莫名的有些烦躁,“东西给你了。我先走了。”   “等等。”宫郅抬起头,眼神警觉,“你给我这个有什么目的?”   “目的?”重岩想了想,最初的目的是想听他亲口说一声谢谢,但是现在他似乎又不太在意了,“没什么目的,你要是觉得我不该给你,你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好了。”   宫郅眨眨眼,神情微微有些无措,“你说你在泰丰实习?”   “挣点儿生活费。”重岩指了指他的手机,“我在顶楼假山后面睡午觉,无意间听到的。人我都不认识,不过你们是应该认识的。”   宫郅沉默了一下,抬眸望着他,“你想要什么?钱?”   重岩失笑,“我又不是情报贩子。”   宫郅仍不相信,“那你要什么?”   重岩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他很想追问他一句为什么还不出国。这孩子就是一个麻烦的源点,有他在自己的周围乱晃,重岩就难以心安。   “不要什么,”重岩轻轻叹了口气,“想听你说一声谢谢。”   “就这样?”   “就这样。”   宫郅沉默,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重岩摇摇头,心说有钱人都是这副德行,你把事情弄简单了,他偏要往复杂里想。好像所有的人都心怀叵测。   重岩指了指自己手机,“我这里的已经删掉了,也没有其他备份。以后怎么做就是你们的事情,与我无关。我只是个实习生,想安安稳稳的在泰丰做到放暑假。就这样。”   宫郅上下打量他,眼神充满戒备。   重岩心想自己大概是等不到他说一句谢谢了,不过他心里并不觉得很失望。昨晚入睡前那种偏执的几乎要烧起来的期望,在经过了一夜的醉梦之后,已经变得没有那么强烈了。事实上,他完全不能肯定眼前这个眼神干净的少年和他自认为熟悉的宫郅之间到底存在多么长的一段距离,很有可能……他真正期待着向他道谢的那个青年其实是并不存在的。   重岩觉得自己做了一件蠢事。他压根就不该管这事儿,或者真想管的话直接把录音发到老板的邮箱就好了。何必要跑来见宫郅呢?   这种行为完全没有意义。   重岩在校门口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回到教室的时候还没到上课时间。教室里有人做作业,也有人趴在桌子上睡午觉。   秦东安正摆弄手机,看见他回来,连忙拉着他往外走。   重岩被他突兀的举动闹得完全摸不着头脑,“去哪儿?”   秦东安不语,只是拉着他下楼,一直走到了空旷的操场边上,然后左右看看,拉着他的袖子在空荡荡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你干什么去了?”秦东安一脸严肃地看着他,“我本来要喊你一起去食堂,转个身就看不见你了。”   “我去找宫郅,”重岩被他盯得有点儿发毛,“呃,有点儿事。”   “什么事?”   重岩觉得他问的古怪,“到底怎么了?”   秦东安干巴巴地看着他,“我昨天忘了问,你要宫二的电话干嘛?”   “有事啊,”重岩觉得他的态度很奇怪,“你到底怎么了?”   秦东安困难地咽了口口水,“你以前见过他?”   “见过啊。”重岩觉得这个问题莫名其妙,“没见过我怎么会知道他?”   秦东安眼神乱飘,“那啥……你觉得他这人怎么样?”   重岩古怪地看着他。他觉得秦东安今天的反应好奇怪,“你有话还是直说吧,咱们不是哥儿们吗?”   秦东安做了个深呼吸,一脸要就义似的表情,“那我就直说了。”   重岩莫名的想笑。   “你对宫郅没有什么特殊的想法吧?”秦东安紧张地看着他。   “什么……特殊?”重岩忽然有点儿结巴。   秦东安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说:“看在咱们是哥儿们的份儿上,我就直说了哈。那谁,就是宫二,人家已经有心上人了。”   重岩脑中轰然一响,“……什么?!”   ☆、红包      秦东安郑重其事地点头,“是真的。”    重岩忽然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儿错乱,“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宫郅有心上人了?你觉得我看上他的心上人了?还是……看上他了?”MD,他只是要了一个男生的电话号码,秦东安究竟是怎么联想到这种匪夷所思的可能性上去的呢?   脑回路完全不同啊,他跟这帮青葱小少年果然有代沟吗?!   “我只是提醒你!”秦东安稍稍有些恼羞成怒了,“提醒,你懂不懂?!防患于未然!怕你跑了歪路!”   这个解释重岩完全无法理解,“可是你为什么会这么理解?”不管他找宫二到底是要干什么,一般人都不会这么联想的好吧?   秦东安咕咚咽了口口水,“哎呀……那什么……我这样想也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秦东安眼一闭,“还不是因为宫二他喜欢男人!”   重岩,“……”   秦东安眼睁一线,见重岩只是愣神,便又活了过来,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哎,你可别跟别人说,我是看你……”   “知道,”重岩叹了口气,“你是看我是哥儿们才告诉我的。”他回想起宫郅那副乖巧清爽的模样,心中直叹气。这个宫老二到底是怎么混的?怎么这么私密的问题,连秦东安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都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他喜欢男人?”   秦东安轻轻哼了一声,“我哥说的。”停顿了一下又补充说:“好多人都知道。”   重岩侧头看他,“你反感这个?”   “什么?”秦东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忙说:“男的女的,我都不反感。认识的人里头也不是没有这样的。”   “那你阴阳怪气的为什么?”   秦东安支吾了一下,“别问那么多了,你只要记住别凑这个热闹就行了。”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我觉得他不好,配不上你。”   重岩虽然不知道秦东安支支吾吾的到底隐瞒了什么,但作为一个朋友,能提醒到这个份儿上,也算够意思了。至于宫郅的感情生活,他打一开始也没想要插一脚,现在就更没有要插一脚的心思了。如果宫郅能一直开开心心的跟他的心上人一起过日子,那才是重岩最大的福气。   情情爱爱的事情重岩从来就没搞懂过,而前一世的真真假假细究起来也无从考证。在他们相处的时光里,宫郅或许有隐瞒他的地方,但他对宫郅不够尽心,令他最终失望却也是真的。重岩如今帮了宫家生意的大忙,从感情上讲,也算勉勉强强扯了个平手。   重岩不想在这些事情上再耗费太多心思。既然已经还上了人情债,以后他还是踏踏实实地跟这些人保持距离吧。   秦东安拍拍他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安慰他,“嗳,别难过啊。你看你长这么帅,以后男的女的还不是随你挑。”   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令重岩心头微暖。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秦东安的脑袋,“秦小安,为了对你的提醒表示一下感谢之情,岩哥打算请你吃一顿麦当劳。”   “谁用得着你感激?”秦东安看他的表情似乎也不像是对宫二抱有什么非分之念的样子,便也放下心来懒洋洋地跟他斗嘴,“谁要吃那种垃圾食品。”   重岩笑着说:“那就必胜客。”   “那不还是一样么?”秦东安露出鄙视的嘴脸,“总吃那些会变傻的。”   “那你自己点吧。”   秦东安想了想说:“这样吧,五一咱们一起出去玩吧。我带你爬长城逛故宫怎么样?你跑来天子脚下,总要把这些标志性的景点看一遍才算数啊。”   重岩对这些东西真没太大的兴趣,但他孤身一人,真要在家里闷三天也是无趣。何况他现在心情正好,觉得秦东安的主意听起来也不错。   秦东安也很高兴,“那就这么说定了。”   录音的事情也算告一段落,重岩也没有了继续泡在泰丰打杂的兴趣。他找个机会跟秦东安通了气,只说自己基础没那么好,期中考试成绩不理想,后半学期要好好抓抓学习,就不再去打工挣钱了。秦东安其实对这份实习的工作也有些厌烦了,每天就在那个小办公室和几个库房之间来回跑腿,说是助理,干的其实都是勤杂工的活儿。听重岩不想干了,他也想顺水推舟的一起辞了回家去。不过他跟重岩的情况略有不同,还得回去跟自己大哥通个气,免得到时候又挨训。   周六一早上班,重岩要上楼去人事科做交接,秦东安瘪着嘴抱怨说自己还得再坚持一段时间,因为他刚跟他大哥透露出不想干的意思,就被他大哥拎着脖子骂了一顿,说他没出息,一天到晚只知道吃喝玩乐,受不了一点儿辛苦,是个没用的米虫。   重岩憋着笑安慰他,“你还小,都没成年呢,要怎么有用?”   秦东安气鼓鼓地附和,“就是!也不想想他十七岁……呃……”   “怎么了?”   秦东安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没什么。”   重岩猜测秦家大哥十七岁的时候肯定要比他们这样的普通学生出息一些,要不然也不会骂弟弟骂的这么理直气壮。   重岩去人事科做了交接,又跟圆脸的科长把手里的事情交代清楚,拿着圆脸科长的签字正要去财务科结薪水,行政科打电话下来说让重岩去宫总的办公室。   重岩猜到宫郅会把这些事告诉宫皓,心里也不觉得意外。宫郅拿到录音的时候表现的那么戒备,宫皓想必只会比他弟弟更警觉吧。重岩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之前的事情真是办得太冲/动了,完全没考虑周详。   宫皓正在办公室里等他,见他进来,伸手指了指对面的沙发,淡淡说道:“坐。”   重岩坐了下来,静静等他开口。   宫皓在后勤科见过他,不过并没有留意。现在他从宫郅那里知道了重岩的身份,心里难免就想的多了些,再联想到推荐他过来打零工的秦三儿,他开始怀疑重岩做这些事是不是想要在这个圈子里建立起自己的人脉?   宫皓问他,“你跟秦三儿很熟?”   重岩以为他要问录音的事,愣了一下才问道:“谁?”   宫皓淡淡解释,“推荐你来的人。”   重岩恍然,“你说的是秦东安的哥哥吗?我不认识他。我只是跟秦东安同学,听他说有机会打零工,就跟着一起来了,之前并不知道是泰丰。”   宫皓点点头,旋又问道:“你拿到录音为什么不直接给我,反而要去找我弟弟?”   这个问题重岩已经预料到了,来之前也已经有所准备,坦然答道:“我只是一个实习生,跟宫总之间隔着好几层呢。宫少是学生,年龄相仿,也好说话,所以就直接找他了。你们是兄弟,给了他不就是给了宫总?”   宫皓对这个回答有点儿半信半疑,“你怎么认识他?”   重岩觉得这个问题就更好回答了,“我刚来京城的时候,看见过他跟李家少爷在一起。当时觉得宫少是个挺温和的人,比较好说话。后来上班的时候,又看见过二少出入公司。相比宫总威严,二少当然更容易接近一些。”   宫皓点点头,也不知相信了没有,“你提供的消息对泰丰很有用。我个人对你表示感谢。不过因为宫家与李家的关系……你也知道的,我是不方便继续留你在这里工作的。”   重岩点点头,“我明白。给你添麻烦了,不好意思。”他虽然已经到人事科做了交接,但他只是一个小实习生,这样的消息自然不会这么快就传到宫皓的耳朵里。   宫皓很仔细地打量他,心里暗暗对他做出评估,觉得宫郅对他那种莫名的提防似乎也并非没有道理。这个少年的年龄与李家的老二相仿,但是言谈举止要老练得多。他们真要对上,李延麒会怎样不好说,李家老二只怕不是这孩子的对手。   宫皓站起身将他送到办公室门口,客客气气地与他握手道别,“我已经安排财务给你准备了一份特别的奖金,以感谢你对泰丰的帮忙。我个人也是十分感激你的,如果以后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还请你不要跟我客气。”   “宫总客气了,是我给你添麻烦了才对。”重岩淡淡一笑,他也是交际场上的老手,这样表面光的客气话谁不会说呢?   两人客客气气道别,重岩也不客气,直接到了财务科领了薪水和宫总特批的红包,然后心情愉悦地走出了泰丰大厦。重岩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也快一年了,像今天这么舒坦的日子真是不多。不但记忆深处最纠缠的一桩心病有所松动,还捞到了一笔丰厚的奖金。   “看样子老天也还是公平的,”重岩乐滋滋地想,“谁也不会一直倒霉,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发生一点儿让人高兴的事情呢。”   ☆、秦家      重岩期中考试的成绩不好不坏,在班里勉强排个中游。他家里没有天天揪着耳朵督促他好好学习的家长,重岩骨子里一个奔四的老棒子也很难把中学生的一次考试当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重视起来。他到现在也没想好以后要学什么,做什么。没有目标自然也就没有努力的动力。   重岩觉得以他的真实年龄,要说出“迷茫”两个字来会显得很搞笑。但事实上从他活回来开始他就一直感到迷茫,不知道突然间多出来的一个轮回于他而言到底有什么意义。以前住在棉纺厂生活区的时候,他听过有些老人念叨,说什么人一辈子要受过苦、享过福、见过世面,这一辈子就没白活了。重岩在心里头对比了一下,觉得这几条自己全都符合。所以按理说他是没必要重新活一遍的。   一定是负责阴阳登记的那个工作人员开小差了。   可是在经过了录音事件之后,重岩忽然间又有了某种新的感悟:或者老天就是看他前一世错过了许多真相,所以放他回来寻找答案。好比张赫、好比宫郅,这些人都曾是自己的心病,虽然张赫的面目至今还是有些不清不楚,但宫郅的事却实实在在让他松了一口气。或许他以后都不会再做宫郅站在楼顶上的噩梦了。   这感觉实在太好,以至于重岩决定要大方一点儿,不去计较宫郅曾经的欺瞒——要知道重岩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别人算计他一分,他非要算计回六七分才能甘心。可感情的事情,付出与回报之间谁又能说得清呢。宫郅固然对他有所隐瞒,但他也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他甚至没有把这段感情重视起来,更不要说去悉心维护。   “不计较了,”重岩望着镜子里笑嘻嘻的面容,大度地摆了摆手,“这件糟心事就让它彻底过去好了。”   “当初本来也是你大意,懒得放心思在这些你侬我侬的私事上。他说过的那些话,即便当时有所怀疑,你也没有费心思去细想。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我该想到的,宫家那样的家庭养出来的孩子怎么可能真的会纯白如纸?”   “因为你骨子里就是个自卑的可怜虫。你愿意相信有个人是真的爱你,不在意你的地位出身,只因为你是你。承认吧,傻子,他所做的所说的,都是你心底里最隐秘的愿望。你会相信是因为你打骨子里就愿意相信。”   “你妈的。”   “我就猜你不肯承认。那时的你,确实是在自欺呀。”   “闭嘴吧。”   “咱们总要有一个敢于说出实话呀。”   “去你妈的实话。”   “好吧。不说了,明天不是要和秦东安一起爬长城去吗?别再琢磨这些烂事儿了,好好睡觉去。”   “大概兴奋过度了。睡不着。养足精神,好好享受生活。”   “老子才十七,真好。”   “是啊,活着真好。所以,好好活着吧。”   “五一”三天假,第一天秦东安带着重岩去爬长城,累得半死回来,转天一起睡懒觉睡到中午,下午跑去参观恭王府,出来的时候还没到晚饭时间。两人蹲在路边正商量上哪儿去兑现重岩请吃饭的诺言,秦妈妈就把电话打了过来。   电话一接起来就听秦妈妈在那边骂他,“说好的放假陪我逛街呐?说好的陪我出去喝茶呐?耍老娘是吧?”   秦东安苦着脸说:“老妈你要理解一个即将成年的儿子么。我也要有自己的生活好不好。”   “即将成年也是没成年,”秦妈妈才不理会他的解释,“没成年就要听监护人的,法律就是这么规定的!”   秦东安被堵得想翻白眼,哪条法律规定十七岁的儿子放假要陪老娘去逛街?他怎么从来不知道?   “妈妈一直等你兑现诺言呢,结果你可好,一个没注意就溜出去了。”秦妈妈半真半假地抱怨,“你们一个要开会,一个要战友聚会,一个又去陪小哥儿们……这是合起伙来想把老娘逼成一个独守闺房的怨妇么?”   秦东安气若游丝地扶墙,“秦夫人,您这帽子扣的太大了。”   “那就回来吃饭,少废话。”秦妈妈哼了一声,“马上!”   “我同学还跟我在一块儿呢,”秦东安也为难了,“我俩早就说好了……他都给他家保姆放假了,现在一个人回家都没饭吃……要不我吃完饭马上回家陪您?”   秦妈妈长长叹了口气,“可是家里就我一个人,大过节的……要不你把你那小哥儿们也一起带回来呗,人多家里还热闹点儿。”   秦东安转头去看重岩,重岩摇摇头。   秦妈妈兴致盎然地说:“就这么办,你问问他爱吃什么?我现在就让阿姨准备,正好你们一回来就开饭。”   秦东安也不想重岩就这么孤零零地回家去,重岩的家他也去过,空荡荡的,一丝热乎气都没有,重岩要是这会儿回去,只怕连口现成的热水都喝不上。秦东安一把拽住重岩的袖子,对电话说:“他爱吃肉,爱吃辣的。”   “当我傻?这明明是你爱吃的好吧?”   “他也爱吃。”秦东安厚着脸皮替自己申请福利。   “那就做个水煮鱼,刚好今天有活鱼,你哥带回来的。”秦妈妈说:“再做个辣子鸡。其他的菜我让阿姨看着预备。”   “对了,”秦东安脑子里灵光一闪,“他特别爱吃甜食!”   秦妈妈乐了,“哎呀,这么可爱呀,厨房里正在烤曲奇饼干呢,等下我跟阿姨一起烤几块小蛋糕。草莓蛋糕好不好?”   秦东安笑嘻嘻地看着重岩,重岩无奈,做了个口型:谢谢。   秦东安说:“我不懂什么草莓味蓝莓味的,你们这些喜欢吃甜食的人自己看着做吧。他说什么都行,还说谢谢你。”   “好乖。”秦妈妈笑着说:“好了不说了,我去烤蛋糕。”   秦东安挂了电话,笑嘻嘻地拍拍重岩的肩膀,“这下我们爷三个不用陪我妈吃那些腻死人的东西了!”   重岩哭笑不得,“你怎么知道我爱吃甜的?”   秦东安不屑,“你那书包里总藏着吃的,我都看见好几回了。”有一次还发现了一盒小熊饼干,把他雷得够呛。   “走吧,”秦东安拉着他往车站跑,“回家吃现成的去。”   重岩在小区外面的花店买了一打香水百合带给秦妈妈。他虽然看起来不大,但骨子里毕竟不是个毛孩子了,这些礼节上的小细节自然不会忽略。   秦妈妈收到鲜花果然开心的不得了,连夸重岩乖,夸的秦东安在一旁直翻白眼。他看出他妈妈是真的寂寞了,家里来个客人,高兴的简直都有点儿人来疯了——对她的亲生儿子都没这么热情过。   唐怡让秦东安带着重岩去洗手准备吃饭,自己喜滋滋地跑去找花瓶把百合插了起来,又拿着花瓶在客厅里左摆一下右摆一下地寻找最佳摆放地点。   秦东安一脸惨不忍赌的表情,“她平时还是挺有气质的,真的。今天这是高兴过头了。”   重岩莞尔,“我觉得阿姨很可爱啊。”   杨树去世的时候重岩还小,他几乎没有近距离接触过秦妈妈这个年龄段的女人——事实上除了他姥姥张月桂,重岩也没接触过几个女人,自然不知该如何与她们相处。以前住在李家老宅的时候倒是时常能见到程瑜,不过那女人恨他恨得要死,哪怕当着李老爷子的面儿也没给过他好脸色,自然谈不上亲近。因此秦妈妈这个年龄段的女人对于重岩来说,简直就像外星生物一样神秘。   因此重岩难得的……紧张了。他话本来就少,一紧张就更少,唐怡给他夹菜,平时不怎么吃的青菜也老老实实吃掉了。他长得好,举止又合度,虽然看着有些拘谨,但礼仪方面却无可挑剔,唐怡看着更是喜欢。尤其重岩还爱吃甜食,更合唐怡的意——唐怡厨艺一般,就喜欢烤个饼干做个点心什么的,可惜没人捧场,老公儿子都不好这一口。   秦东安看着他们俩一口一口吃那个涂着厚厚奶油的餐后小蛋糕,嘴里一阵阵犯腻,连着喝了两杯茶水。他都这样了,重岩还在那里夸唐怡呢。   “阿姨做的草莓蛋糕比我上次在蛋糕房买的要好吃。”   唐怡乐呵呵地接受他的奉承,“下次你再来,阿姨给你做蛋挞。”   重岩连忙道谢,小碟子里拳头大的蛋糕一会儿就吃的干干净净,还吃了好几块曲奇。   唐怡觉得这个孩子真是贴心又懂事。   秦东安在琢磨重岩的话里有几分是客气。   重岩却在心里感慨,这辈子终于吃到所谓的“妈妈做的东西”了。虽然不是他妈妈做的,但是秦东安家里这种气氛却真是让人觉得舒服。   门外有汽车发电机的声音传来,唐怡纳闷地问秦东安,“是你哥吗?”   秦东安放下手里的杯子跑出去,不多时就听见他在门外叽叽呱呱的跟人说话。紧接着大厅的门推开,秦东安和一个穿着迷彩裤的青年一起走了进来。   这青年身量极高,身材修长结实,举动间透着一股精悍的味道。微黑的一张脸,五官与秦东安有五六分相似,只是线条的转折更显棱角。双眼湛湛有神,顾盼之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气势,当真是英俊迫人。重岩隔着半个客厅与他对视,只觉得这人的视线轻飘飘扫过来就让人有种想要后退的瑟缩感。偏偏这人的神情中又带着几分痞气,几分出自天性的率性洒脱,好像万事都不放在心上。   重岩觉得他一定很受女人们的欢迎。   ☆、秦大哥      唐怡很是意外,“不是说今晚不回来?”   秦东安抢着说:“哥说他们有个朋友出了点儿事,今天没聚成,都各自回家了。”说着又对重岩说:“这是我大哥秦东岳,哥,这是我同桌重岩。”   重岩觉得喊“秦哥”的话听起来会有点儿怪怪的,便喊了声,“秦大哥。”   秦东岳点点头,浓墨似的长眉微微挑起,眼底带了三分笑,“重岩?这个名字好听。就是你跟着小猪一起去泰丰实习的吧?”   重岩还没回答,秦东安已经不乐意了,拽着他的胳膊嚷嚷,“谁小猪?谁小猪啊?妈,你听听,他又给我起外号!”   “这肥的,”秦东岳嫌弃地捏了一把他的脸蛋,“叫你小猪都美化你了。”   唐怡哭笑不得,“都有点儿规矩行不行啊?”   秦东岳放开秦东安,对重岩笑着说:“泰丰的事儿我还得跟你说声谢谢呢,要是没有你跟他做伴儿,小猪肯定不会去。”   秦东安在后面踢了他一脚,“你才是猪!”   重岩心里羡慕他们兄弟感情好,脸上也不由得带了点儿笑容,“秦大哥说的太客气了,是我要谢谢你才对。”   秦东岳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客气,又问唐怡,“吃的还有吗?我还饿着肚子呢。”   唐怡忙说:“我让阿姨给你做。”   “算了,我自己来吧。”秦东岳大步流星往厨房走,一边走一边问:“你们都吃完了?”   唐怡颇有些得意地说:“都吃完了,重岩还陪着我吃了甜点。是妈妈自己烤的草莓蛋糕哦,重岩都说比外面蛋糕房的好吃。”   秦东岳稍稍有些意外地看着重岩,挑眉一笑,“这么乖?”   重岩,“……”   这可真是亲母子,重岩心想,夸人的话都是一样的。问题是爱吃个蛋糕点心跟乖不乖的到底有个什么关系啊?   厨房门开着,秦东岳在里面忙忙碌碌给自己准备晚饭,重岩着实惊讶了一把,悄悄问秦东安,“你哥真会做饭啊?”   秦东安想了想,给了他哥一个很中肯的评价,“他会做的花样不少,不过味道都一般。我跟你说,他还会包粽子呐!”   重岩觉得简直不可思议,其实男人通厨艺的不少,他自己就会做一些简单的饭菜。不过秦家这样的人家哪里有儿子下厨的机会?李家的两位少爷就从来没进过厨房的门,秦东安自己也是只会吃不会做。   重岩忍不住问他,“秦大哥是做什么的?”   秦东安砸吧砸吧嘴,“《水浒》看过吧?”   重岩诧异,“怎么?”   秦东安说:“我哥就跟林冲似的,武教头,干的都是带兵的活儿。”   重岩思想不纯洁,一说起林教头,最先想起的不是他武艺高强,而是他有个招祸的老婆,长得美貌非凡,结果被个混不吝的富二代看上了,把一家子折腾得死的死,散的散。   秦东安觉得重岩的表情有些奇怪,“怎么了?”   “没什么,”重岩忍了一会儿又问:“在哪儿带兵?”   秦东安觉得他问的奇怪,“当然是训练营啊。”   “京郊那个训练营?”   秦东安点点头,“离得不远,不过也得有假期才能回来。”   重岩以前住在李家的时候,也影影绰绰听人说起过京郊的训练营。传闻中那是个相当有神秘色彩的地方,去那里特训的都是部队里选拔出的精英,魔鬼式训练,偶尔还会配合地方完成一些极其危险的任务。重岩还记得有一次李家私宴,他站在李老爷子身后侍酒,听见李老爷子身边的一个秃顶老头说起陆军特种大队的训练营协助武警部队完成了城市反恐的什么任务。   大多数男孩儿都会对部队抱有几分憧憬之意,重岩自然也不例外。不过那天他就在俩老头身边多站了一会儿就被李老爷子瞪着眼睛给撵走了,好像他们说的是什么机密消息一样,神秘兮兮的,钓的重岩好奇心爆棚。后来他自己还试着找人了解这方面的消息,不过他能力有限,一直也没打听出什么来,时间长了也就忘了,没想到今天竟有机会见着一个活的,顿时对秦东岳的身份生出了几分崇敬之意,“那不是很厉害?”   “那当然。”秦东安虽然总跟他哥鸡皮酸脸的,但是别人要说他哥的好话他比秦东岳自己还高兴,“你别看他好像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实际上厉害着呢,全军大比武的时候还拿过奖呢……”   话音未落,就听秦东岳在厨房里吼了一嗓子,“秦东安你皮痒痒了吧?!你说谁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秦东安立刻跳起来反击,“我那是夸你!夸你都听不出来还说自己头脑不简单?!”   秦东岳从厨房探出头,两指相并在颈部轻轻一划,威胁意味十足,“你小哥儿们在,我给你留点儿面子。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哼。”秦东安外厉内荏,回头就揪住了重岩的T恤下摆,“重岩今天不走了,就住咱家!我看你好意思当着别人的面发飙?!”   “你这点儿出息……”秦东岳喷笑,“有种你让他一辈子住咱家。”   重岩被兄弟俩无厘头的对话也逗笑了,“我不当你的挡箭牌,我回家去了。”   秦东安急了,“走什么啊,这才几点?”   唐怡打完电话回来,正好听到重岩说要走,忙问:“你们怎么过来的?这天都黑了,重岩怎么能自己回去?”   重岩忙说:“阿姨,天黑不怕的,我又不是小姑娘还怕人打劫。”   唐怡对重岩印象很好,觉得他特别懂事,又懂得体贴长辈。之前秦东安也跟他们提过自己的好友,说家里就他一个人,平时只有保姆做饭,想来这会儿回去也是孤零零一个人,连个等门的人都没有。唐怡是做了母亲的人,对这样的孩子难免有些心软,见他这样说,便望向秦东岳,“东岳,你吃完饭了送送重岩。咱们这边有点儿偏,我不放心。”   重岩感动,又觉得不好意思,连忙推辞。   秦东岳端着一个大盘子从厨房里出来,一边往嘴里拨拉自己做的炒饭,一边含糊不清地对两个小男孩说:“明天又不上学,重岩没事儿的话也别回去了。明天带你们出去玩。”   秦东安警惕地看着他,“上哪儿玩?”   秦东岳没理他,对唐怡说:“魏家的老四你有印象吧?”   唐怡想了想,“是出国学医的那个?”   秦东岳点了点头,“他跟家里闹翻了,自己出来开诊所。明天就是他约的局,地方也不远,农家乐,钓钓鱼,爬爬山。”   唐怡对这个大儿子还是很放心的,忙说:“明天天气好,出去散散心也不错。”   秦东安头一天刚爬了长城,听见爬山就头疼,正想着怎么把这事儿推掉,就听他哥说:“魏老四他们也都要带家里的弟弟妹妹一起去,跟你们年龄差不多。”   重岩不想掺和这种事,这个圈子就这么大,难保没有认识李家兄弟的,到时候真要被认出来,尴尬的还是自己。   “谢谢秦大哥的好意,我就不去了。”重岩说:“我认识的人不多……”   秦东岳笑着拦住了他的话,“别想那么多,就是带你们俩去玩的,不是带你们去应酬。你跟小安只管傻吃傻玩就行,不认识的人不喜欢的人一概不用理会。有我呢。”   重岩怔了怔,在他几十来年的生命当中,还从来没有人站在他的前面说一句“有我呢”,这样一句微妙的饱含保护意味的话,虽然是由一个陌生人说出来,仍无损与它本身动人心弦的魅力。   重岩一霎间很是有点儿感动,不过他冷静惯了,面上分毫不显,只说不好打扰。   秦东岳问他,“明天你有事?”   “这倒不是。”重岩虽然不大想接受邀请,但为这个撒谎的话也太掉价。   “那还是去吧。”秦东岳笑着说:“你要是不去,小安这懒货是绝对不会出门的。他跟那帮孩子也不大玩的到一起去。你们俩一起去正好相互作伴,你也帮我看着点儿他。他这人看外表伶俐,其实傻得很呢。”   秦东安扑上来要挠他,“谁傻?你说谁傻?!”   秦东岳端着盘子十分敏捷地躲开了。   唐怡又笑又气,“都好好说话!”转而又劝重岩,“现在天气正好,不冷不热的,多去户外走走,别总窝在家里。”从私心上讲,她也乐意小安身边有个懂事一些的同龄人一起玩。何况有秦东岳跟着,她还是很放心的。   在秦东岳看来,小安在重岩家吃过饭,两个人放假也在一起玩,可见交情是不错的。秦东安朋友少,作为哥哥,秦东岳自觉有责任帮助情商低的傻弟弟好好维护一下友情。再说重岩一来,唐怡也很开心,他们父子都是粗糙的性子,三个人加起来只怕也没有重岩细心。他一进门就看到了花瓶里的香水百合,以秦东安那个性子是想不到这么细致的事情的,所以送花的人只能是重岩。这孩子还很有耐心地陪唐怡一起吃点心——他老妈的手艺他能不清楚吗?这小孩儿看着懂事,也稳重,他带着自己弟弟出去玩,捎带脚的带着重岩,不费什么事儿还能让大家都高兴,何乐而不为呢?   这趟计划外的春游重岩最后还是没去成。   《新闻联播》快播完的时候,他被李承运一个电话叫了回去。李承运没在电话里说出了什么事,只说他在重岩家门口等着他回去开门。重岩自然是不信他会没有钥匙,但李承运会这么说,明显就是要他马上回去的意思。   唐怡很是惋惜,但重岩家里的情况本来就有些复杂,家里人叫他回去她也没有拦着的道理。她让秦东岳开车送一趟,临出门的时候还把自己烤的曲奇饼干装了一盒子给他带上,搞得重岩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秦东安一脸不高兴的把他送上了秦东岳的车,嘀嘀咕咕地抱怨,“早没事儿,晚没事儿,偏偏等你出来玩就有事儿……”   秦东岳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你闭嘴吧。”   秦东安一脸委屈地揉着被他打过的地方,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控诉。   重岩想笑又忍住,心里却有些感慨,话说这么多有兄弟的人家,偏偏轮到他,就成了有兄弟的命,却享不了有兄弟的福。   或者,还是他的福气不够吧。   ☆、第23章 不痛快的日子 吉普车汇入浩荡车河,满眼都是闪烁的灯光。路灯、车灯、近处的商铺和住宅、远处的摩天大楼……映得天幕上的星辰黯淡无光。夜色宛如一块厚重的幕布,静静托着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秦东岳把车窗降下来,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摸索着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淡淡问道:“重岩会开车吗?” 重岩在“会”和“不会”之间犹豫了一下,老老实实地说:“没驾照,不敢上路。” 秦东岳注视前方,嘴角挑起一丝笑,眉眼的轮廓都显得柔和了下来,“跟小安一样。你别看他总炸毛,吵吵嚷嚷跟什么似的,其实胆子小的很。” 重岩也看出来了,秦东安在他哥面前那就是个妥妥的纸老虎。 “秦东安脾气很好。” 秦东岳抿嘴一笑,“是啊,脾气好,耳根又软,傻乎乎的。” 重岩心头一动,暗暗琢磨他这几句话的用意。他有点儿怀疑自己小人之心误会了什么,然而秦东岳这样的一个男人,会无的放矢,说些无意义的话吗?重岩觉得这应该是一种隐晦的警告,或者他觉得秦东安从自己这里听了什么对他有影响的话,担心自己试图利用秦东安的耳根软来达到什么目的? 重岩望着窗外瑰丽冰冷的夜色,淡淡说道:“秦大哥有话可以直说。” 秦东岳挑了挑嘴角,心里的感觉稍稍有些复杂。同样是十七岁的年龄,有的孩子还只知道傻吃傻玩,比如他家小安。有的则像生了玲珑心一样通透。 “我知道你跟小安走得很近,”秦东岳微微一笑,眉眼之间一派温煦,属于成年男子的沉厚圆熟如同醇酒一般从骨子里透出,隐隐带着上位者的威压,“或者是我想多了,不过有句话我还是应该提醒你一下。如果你跟小安只是脾气相投,那这些话你听过就算。如果你有什么别的打算……小安其实不怎么认识李家的两位少爷。他就是小孩子心性,跟圈子里那帮孩子接触的并不多。” 重岩无意识地闭了一下眼。 果然如此。 “秦少真是好哥哥。”重岩淡淡一笑,坦然回望,“不过你想多了。” 车子在路口停下,秦东岳与他静静对视,一双眼睛带着想要求证的思量与审视,另一双眼睛却淡漠空洞,平静如水。秦东岳从他的神色中什么也看不出来,那个被唐怡拉着手便耳根红透,拘谨得手脚发僵的少年似乎只是他自己的幻觉。 红灯转绿,后面的车子鸣笛催促。 秦东岳收回目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或者是我想多了,不过家里只有小安这么一个孩子,难会想的多一些。” 重岩没接他的话。 其实秦东岳这种程度的旁敲侧击已算是很客气的了,毕竟他无权无势,一个寄人篱下的私生子,就算被人弄死在外面也不见得会有人跳出来替他说一句话。秦东岳会怀疑他居心叵测也正常,他的身份和秦东安的身份放在一起,明显是他高攀了。或者在秦东岳看来,他这样的身份会跟秦东安来往密切,很有可能就是想利用秦东安的身份来替他打开同世家子弟们接触的缺口。 这世上并不只有男婚女嫁才讲究一个门当户对。可有些事就是这样,你有所猜测是一回事儿,猜测的事情真的发生又是另外一回事儿。面对这样直白的猜疑与警告,重岩心里并不是不失望的。 沉默片刻,秦东岳又说:“宫皓跟我说了录音的事。你对宫家的事很上心?” 原来疑心是从这儿起来的——他跟秦东安交好,又利用秦东安搭上了宫郅,所以这位好哥哥觉得他就是在厚颜无耻地利用他纯良的弟弟?看来秦家与宫家关系还是不错的,秦东安或者还是小,应酬的少,才会说不认识宫家吧。 秦东岳见他不答,便又问道:“听说你还特意约了宫郅见面?” “之前欠了宫郅一个人情,这次正好还上。”重岩原本就不是好脾气的人,看在秦东安的份儿上忍了这半天,耐心已告罄,“如果你没有什么要问的,请在路边停车。” 秦东岳挑了挑眉,眼底带了几分笑,“你脾气可没有看上去那么好。” 重岩心底像有一团蒸汽在不住地收缩膨胀,忍不住伸手在车门上重重捶了一下,“我说停车!” 秦东岳把车停在路边,重岩一言不发地推门下车。 “嗨,小孩儿,”秦东岳没多想,伸手就攥住了他的手腕,“我说这些并不是……” 重岩挣扎一下没挣开,整个人都暴躁了,条件反射般握拳挥了过去。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秦东岳又完全没有防备,何况车里空间又小,根本没多大地方可躲。因此这一拳虽然让过了鼻梁,却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颧骨上。重岩情绪失控的时候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秦东岳清楚地听见重岩的指骨发出的清脆的撞击声。 重岩痛的几乎叫出声,拳头收回来的时候抖个不停,指头都完全伸不开。 秦东岳也有点儿傻眼了,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重岩深吸了一口气,“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秦少爷,就算你是秦东安的哥哥,但你跟我屁的关系都没有,你觉得你有什么立场过问我的事?” 秦东岳哑然。 重岩抽回自己的手,推开车门下车。 秦东岳回过神,连忙下车,绕过车头追了过去,“抱歉,今天的事是我逾越了……” 重岩站在路边抬手拦车,头也不回地说:“秦少爷的意思我已很明白了,你放心,有你这一番提醒,我是绝对不敢打你家小少爷的主意的。” 秦东岳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或者他用错了策略,不该把重岩当成一个不懂规矩的小孩子来吓唬。 秦东岳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向你道歉。” “你的道歉很值钱吗?”重岩拦住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的时候回身看着他,眼里充满了单纯的疑惑与厌恶,“为什么你们这种人总觉得别人就不如你们值钱呢?自我感觉是不是也太好了?!” 秦东岳,“……” 车门阖上,出租车滑进往来不息的车流之中,很快就看不见了。 秦东岳站在路边目送车子离开,忽然觉得有点儿头疼。事情搞成这样,他要怎么跟小安交代呢? 重岩坐在出租车里抱着自己的右手揉了半天,那股刺得人直抖的痛感才缓缓地平复下来。 从理智上讲,秦东岳的做法是没什么错的,他宝贝自己的弟弟,生怕有什么不怀好意的人借着哥俩好的名义拿着弟弟当踏板,欺负了弟弟。换一个人的话,重岩说不定还会拍着秦东安的肩膀艳慕地赞一句,“你哥对你真是好。”可是那个尴尬的角色落在了自己身上,这种感觉就没那么愉快了。 不管人们怎么嚷嚷感情不能用物质来衡量,事实上,又有多少感情能够真正跳出物质的框架去?金钱、地位、权势,这些东西就像一个特殊的坐标,它们决定了你会过什么样的日子,遇见什么样的人,发生什么样的事。李家、宫家、秦家……这一类人家是同一个阶层,身在其中就会不自觉地维护这个阶层的利益。在他们看来,重岩的身份上不得台面,没权势,没钱,还有点儿自不量力的小野心。 不过如此。 出租车停在“山水湾”小区门外,重岩抖着爪子付了车钱,下车的时候才注意到小区门口还停着一辆车。军绿色的吉普,高大的男人正靠在车门上抽烟。 重岩在心里骂了一句娘,这还有完没完了?! 看见他下车,秦东岳从车窗里拎出一个盒子,冲他走了过来。那是唐怡烤的曲奇饼干,因为重岩爱吃,特意给他装了一盒。刚才两人争执,重岩摔门下车,心里憋着气,那里还能记着一盒零食。 秦东岳把盒子递到他面前,挺和气地笑了笑,“呐,落了东西。” 重岩接过盒子,漠然点头,“有劳。回去替我谢谢秦夫人。” 秦东岳略感无力,“阿姨”都变成“秦夫人”了,可见心里有气。 “刚才的话或许不好听,”秦东岳决定安抚一下炸毛的小孩儿,要不回头秦东安还得跟他唧唧歪歪,“不过,如果你站在我的立场考虑……” 重岩打断了他的话,“我为什么要站在你的立场考虑?” 秦东岳,“……” “其实我也觉得你没错。既然没错,还请秦少不要再画蛇添足地多做解释了。既然要装逼,就请你装到底。” 秦东岳,“……” 这破孩子怎么嘴巴这么讨厌?尖酸刻薄,真是可惜了他这副漂亮的小脸蛋。 重岩转头走了。不走不行,再说下去他又想动手了。可是不管怎么生气,自知之明也还是有的,人家是干啥的,禁军教头,他一个胡同里出来的混混,打得过么?重岩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但是再有涵养,面对别人的背后议论和当面数落,感觉也是不同的。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这人与自己非亲非故,就算生气,到底也有限。 重岩走在小区的林荫路上,一边开解自己,一边吃着唐怡烤的饼干给自己顺气。这儿子虽然讨厌,人家老妈还是很可爱的,笑起来和气,手也软乎乎的,还会做点心。其实单从做点心的手艺上说,唐怡水平很一般。富家主妇闲来无事,只拿这个当爱好,水平能有多好?不过就是消磨时间罢了。但是这家里做的东西,不知怎么,吃着就是跟外面买的不同。重岩琢磨了一路,对小说电影里说的“妈妈的味道”有了个模糊的概念。饼干盒子虽然空了一半儿,但他的心情却慢慢好了起来。 不过,今天注定是个让他不痛快的日子,他还没走到楼下呢,打远就看见自己家客厅的灯亮着。 重岩顿时火了。 md,一个两个不拿他当人看。自己老子都不把他当回事儿,也难怪别人都当他是垃圾,一脚一脚地上来踩。 重岩出了电梯就见自己家门虚掩着,于是走上去一脚把门踹开。 厚重的木门荡开,重重撞在玄关的矮柜上,矮柜角上一盆绿萝晃了两晃,掉下来,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房间里的人吓了一跳,睁开眼见重岩跟吃了枪药似的黑着脸杵在门口,顿时也有些怒了,张口斥道:“进门就进门,怎么跟要杀人似的?” 重岩一脸杀气地看着大模大样坐在沙发上的李承运,“你来干嘛?!你怎么进来的?”   ☆、第24章 李家的八卦 李承运被重岩的话激的怒火上冲,“我不能来?” “你凭什么来?”重岩,“这里的房子写的可是我的名字,是我拿你家玉佩换来的!是我的私产!凭什么你说进就进?!” 李承运气得不行,“兔崽子!老子给你的房子,老子还不能进来了是吧?!” 重岩冷冰冰地看着他,“你要舍不得就拿回去。既然给我,就别觉得我欠你什么。要不是你们家找那块玉佩,我现在能不能站在这里还不一定呢。你们李家有钱有势,不代表你们智商就比别人高。李先生,别拿人当大傻子。” 李承运按捺住火气,试图跟他好好沟通一下,“重岩,不管怎么说,咱们俩是父子。儿子家老子就不能来?” 一句儿子老子,彻底惹火了重岩,也不管手里拿着什么了,劈头盖脸朝着他扔了过去,“去你妈的儿子老子,你有脸跟我提老子?这些年我吃你的了还是喝你的了?你养过我一天吗?!李承运,做人不能这么无耻!” 李承运被纸盒子砸了一身的饼干渣子,老脸挂不住了,“话不能这么说。” “房子车子都是你给的东西,要是不舍得你只管拿走。我不稀罕。但是我拜托你,千万别再说什么儿子老子的话了。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要点儿脸吧!” 李承运抖着手指指他,强忍着怒气说:“我再怎么不对,也是你父亲,这是血缘,是事实!不是你骂大街就能否认的!我把你千里迢迢带回京城,就是为了让你恨我吗?重岩?你觉得我有自虐的爱好?” 重岩背过身不理他。 他这样的态度,李承运再厚的脸皮也呆不下去了。他拿起自己的外套往外走,过重岩身边的时候,叹了口气说:“既然你不高兴我过来,那我先回去了。今天的话我不跟你计较。你自己也好好想想吧。” 父子俩不欢而散。 重岩一边收拾满地渣子,一边给自己顺气,“md,还想跟我摆老子的威风,想当我老子?做什么春秋大梦呢。给个房子就当自己有什么了不起了?他家其他的崽子哪一个过的比我穷?他也有脸说房子是他给的……真该留一份小时候的《学生调查表》给他看看,那上面父亲一栏填的可是已故!” “差不多就行了,气死他对你也没什么好处。李承运再混蛋,也比他家那个老狐狸好对付,至少他还念着你是他儿子。该提防的是他家的老头儿,让你回来是他的主意,认回了李彦清也是老头儿的主意,你说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干什么也跟我没关系。不过今天的事儿说起来也不太正常,好歹还过着节呢,李承运来这里做什么?他们家不是最讲究什么三代同堂,老的小的总爱扎堆吃饭啥的么。没理由会在这么喜庆的日子里跑来看我。怎么可能会把我看的这么重要?真要想看我,也不会在这个时间来,一般就是把我叫出去吃个饭……妈的,好像老子就缺他一顿饭似的。我猜是他们家出什么事儿了。难道跟老婆打架,躲出来的?” “别逗了。跟老婆打架能躲你这里来?不会去找别的姘头?他不可能回没地方去的,别的不说,他儿子都在外面有自己的私巢,他会没有?” “反正肯定是有什么事。” 重岩收拾了打碎的花盆和一地的饼干渣子,拿出电话打给海青天,想问问李家少爷收到那份快递之后有什么反应。没想到海青天一听他问这个,整个人都亢奋起来了。 “我正整理手里的照片呢,等我按时间顺好了就发你看看。”海青天的语气宛如拍到明星偷/情的八卦记者,“简直是想象不到的热闹。有点儿明白你为什么要把张明妍李彦清母子俩推出来了,真是太吸引眼球了。” “直接说事儿不行吗?”重岩不耐烦了,“你是私家侦探,又不是说相声的,要不要搞这么长的铺垫?” 海青天这段时间与重岩往来密切,私心里也不拿他当外人,因此兴奋地忽略了重岩的恶劣态度,叽叽呱呱地继续广播,“我跟你说,李延麒一收到东西就疯了,听说把整个办公室都给砸了!” “不可能。”重岩皱眉,“李延麒是很冷静的人,绝对不会打打砸砸。办公室要真被砸了,一定是李延麟干的。” “反正办公室砸了,李家的二少爷又带着人直奔张明妍家,这次就砸的更彻底了。哎呦,院子里那个乱哟……窗户、门都给砸了,家具都给劈碎了……” 重岩,“……” 这货是被八卦刺激的现了原形了吗?活脱脱就是个说书的转世。 “张明妍险些被人扒光了,啧啧,”海青天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腔调,“李彦清嚎的八百里外都听见了。后来李二少砸完了还不痛快,想放火来着,被人拦住了。” 重岩心里庆幸自己及时地竖起了新靶子,否则真招架不住李延麟这种不要命的骚扰。 “邻居喊保安,保安也不敢管。后来听说是原配家孩子出来打小三,好多人都围着看热闹。不过张明妍这个女人还真是不可小觑,她带着儿子直接就上李家老宅找老爷子去了。” 重岩吃了一惊,随即倒真有些佩服起这个女人来。真是既不要脸又不要命。对于这么豁的出去的人,重岩想不佩服都难——这得对李家的权势富贵有多大的执念哟。 “后来呢?” 海青天兴奋稍减,“后面就没有什么令人惊喜的情节了。李家留下了李彦清,但是赶走了张明妍。去母留子么,正常,有钱人家惯用的手段。” “张明妍也肯答应?” 海青天对重岩的疑问不以为然,“最重要的是李家的家产好不好?等李彦清继承家业,有钱有势了,难道还会亏待了自己的亲娘?张明妍看得清楚着呢。” 重岩没有接话。事实上他对这对母子印象并不深,因为他们的战斗力非常弱,重岩并没有在他们身上耗太多的精力。 “反正李家不太平,”海青天停顿了一下,咂咂嘴说:“不过奇怪的是,李老爷子对这个刚认回来的孙子倒是挺看重的,昨晚出席卫将军家的私宴,带在身边的就是这位刚刚认祖归宗的彦清少爷。” 重岩现在可以确定一件事,那就是李延麒李延麟兄弟俩确实在李老爷子那里失宠了。即便还没有完全失宠,李老爷子用这么打脸的方式来警告他们,这俩人一定是做了什么老头子非常生气的事情。上一世自己就是李老爷子用来刺激他们俩的那个玩具,这一世,充当玩具的任务着落在了李彦清的身上。而李彦清似乎也很满意自己的新身份。 “李承运呢?” “李承运和那两位嫡系的少爷都没露面,原因暂时还不清楚。” 重岩随口问道:“他一直没露面?” “不清楚。不过他老婆很厉害,程家那几位大舅子也都不好惹。估计他也躲了吧。要是被他老婆堵住,说不定会把他立刻给阉了。” 重岩听了这话,心情忽然就变好了。 老王八是躲出来的!把这老王八撵走的决定真是再英明也没有了!如果让他老婆追到这里来,新仇旧恨加在一起,程瑜能放过他才怪了。说不定李彦清母子带给她的羞辱也会一并算到他的头上。真那样他吃亏可就吃大了! 重岩乐滋滋地问他,“我用不用付你信息啊?” 海青天也八卦的浑身舒坦,当即豪爽地表示不用付了,这些花边小新闻属于他们生意的后续内容,他附送。 重岩在屋里高高兴兴地转悠了两圈,拿起手机给物业打了个电话,联系工人明天过来换门锁。他这里必须要采取一点儿措施了,否则哪个阿猫阿狗都有可能钻进来。进来贼了倒不怕,怕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重岩洗了澡,窝在被子里看电视,正要睡觉的时候,电话又响了。重岩还以为又是李承运那个老王八,结果一看是秦东安。 重岩觉得意外极了,“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觉?”他记得他还没告辞那会儿秦东安就叫唤困了累了,这都过去快俩小时了,怎么还坚强地挺着没睡呐? 秦东安稍稍有些支吾,“重岩,你干嘛呢?” “没干嘛,要睡觉了。有事?” 秦东安的语调有些不高兴,“你到家怎么没给我来个电话?” “忘了,”重岩实话实说,“我那个王八爹在我家等着我呢,一进门就跟他吵了一架,家里乱糟糟的,刚收拾完。” 秦东安对重岩的措辞挺无语的,认识的时间长了,他家的情况秦东安也多少了解了一些。但重岩这么直白粗俗的称呼还是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秦东安又问:“那你明天还跟我出去玩不?” 重岩忙说:“不去了,我家一堆烂事儿呢。”这要说起来他还得谢谢李承运,给了他一个合情合理的拒绝的借口。 “那我也不去了,”秦东安立刻蔫了,“跟他出去玩最没意思了,他们一伙儿人吃吃喝喝的,我谁都不认识。爬山什么的,我又嫌累,嗳,我跟你说,昨天爬长城,可把我累坏了。我都多少年没这么累过了……” 重岩听着秦东安在电话里略带抱怨的絮絮叨叨,忽然觉得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小孩儿,就应该有秦东岳那样一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心眼比鬼都多的哥哥护着,要不然搞不好真会被人欺负了。 秦东安又说:“我哥把你送到楼下还是偷懒送到小区门口?我刚才问他他还不说。” 重岩莞尔,“送到小区门口就行啦,还要怎么送?难道我一个大男人还要别人看着我上楼然后亮灯给他看吗?” 秦东安想了想,说:“也是,你打架也挺厉害的。不过我哥更厉害……” 重岩嗯嗯啊啊地应和着他,心说这一对兄弟也真肉麻,互相捧臭脚。有血缘关系就是不一样。李延麒兄弟俩也是,出来进去总在一起。 唉。 他就没这个命。要是他妈当初生的是双胞胎就好了。算了,想这些没用的干吗,真要生了双胞胎,张月桂养不活俩孩子,搞不好会卖掉一个。 “不过我还是要批评批评他,”秦东安说:“让他送人,不送到家怎么能算数呢,对我的任务真是太不上心了!” “你赶紧睡觉去吧。”重岩这会儿已不怎么生气了,他自己没有那个命,实在用不着眼红人家哥哥护着弟弟,“你哥挺好的,我下车忘了拿饼干盒,他还追着给我送来了。你替我谢谢他。” 秦东安听他这么说又高兴起来了,“行了,咱们不说他了。明天我要睡懒觉,后天上课我给你带好吃的。” 重岩笑着说:“行,那我后天空着肚子上学去,就等着吃你的好吃的。” 秦东安也笑,“没问题。” 挂了电话,秦东安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转头问他哥,“你到底怎么把重岩得罪了?我听他声音挺正常的,跟平时也没区别啊。” 秦东岳心里有种极其别扭的感觉,他只是不想自己弟弟吃亏,借着送人的机会敲打敲打这位小朋友,这种事情他以前也不是没干过。怎么这一回就有种自己欺负了小孩儿,小孩儿还宽容大量不跟他计较的感觉? 秦东岳看着弟弟那张显得有点儿傻的小脸儿,叹了口气。 秦东安却误会了他的意思,眼睛倏地睁大,“你们不会真打起来了吧?” “怎么可能,”秦东岳哭笑不得,“你那小哥儿们细脚伶仃的,腰才这么一把,我一拳头下去搞不好他就升天了。我敢么我?” “你还注意人家的腰?!”秦东安的眼神变了,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他,“不会是起了什么邪念吧?哥,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在车上跟人家动手动脚了?” 秦东岳一巴掌拍了过去,怒道:“你皮痒痒了吧?” 秦东安被他拍的一头扎进被子里,爬出来气得脸都红了,“秦东岳!你不是被我说中了吧?!我告诉妈去!” 秦东岳一脸凶相地威胁他,“您敢去我揍死你!” 秦东安忍气吞声地往后缩了缩,小声嘀咕,“反正人家不会喜欢你这种凶巴巴的类型。人家喜欢的是宫郅那种乖乖型的。” 秦东岳挑眉,“你怎么知道?” 秦东安哼了一声,“我上次不是找你要过宫郅的电话号码吗?就是替他要的。他还请人家出去过呢。” 秦东岳伸手咯吱他,“小兔崽子,你这是拐着弯骂我不如宫二那个弱鸡?”电话号码的事儿他早查清楚了,还用他说?再说他秦东岳是什么人,堂堂陆军中校,他弟弟口中的禁军教头,这要在古代,他简直恨不得拿自己去跟关云长比一比,怎么就不如一个拎不起二两重的毛孩子了?! 秦东安笑得快抽抽了,还嘴贱,“你没人家长得好看。” 秦东岳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男人要什么好看?!又不是靠脸吃饭!你再说这种没出息的话,放假了就跟我去军训吧!” 秦东安哀嚎一声,一头扎进了被子里。   ☆、第25章 前因后果 节后第一天上课,秦东安给重岩带了他家阿姨做的小笼包,还带了一盒唐怡自己烤核桃酥。核桃酥烤的稍稍有些过火,不过仍然很香。 秦东安围着重岩旁敲侧击,想知道他哥到底怎么得罪了他。可是不论他怎么问,重岩只说没事。他对秦东岳的做法虽然反感,但也只是立场不同而已,犯不上去跟秦东安告什么小状。秦东安从他这里套不出什么话,也只得把这个问题放在一边。反正过了节他哥也滚回基地去了,没有个把月是回不来的。 两个人消消停停上了两天课,约好了周六一起去书城。重岩都不在泰丰挣零花钱了,秦东安自然也没兴趣继续“上班”,反正成年人上班的地方他已见识过了,好奇心得到满足,再继续呆着就已不是有趣的事,而是苦差了。何况秦东岳都滚走了,秦爸爸忙的一天到晚不着家,谁还会监督他这种事?唐怡自然是不会的。她虽然不至于溺爱儿子,但也不会像秦东岳那样急吼吼地撵着秦东安去打零工长见识,在她看来,孩子毕竟还只是个高中生,去了人家公司能长什么见识?不过是干点儿杂活儿,学学怎么看人脸色罢了。 两个人各自出门,约好了在书城见面,买了老师让买的资料,重岩又买了几本字帖和期货方面的专业书。他两辈子加一起也只有书法这么一个勉勉强强的爱好,还是捡起来比较好。而且没事儿练练字也可以调整调整自己的心态。他觉得自己自从回到京城就变得很浮躁,这不是一个好现象。重岩记得上一世的最后几年自己是十分沉得住气的,好像什么事都不能再对他有所触动。但现在不一样,似乎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在刺激着他的神,重岩把这一切归咎于自己手中没有底牌。 首先,重岩手中没什么钱。一个男人手里没钱的时候是没什么底气的。他可以动用的钱只有李家给他的生活,便先挪了几万块钱去做期货——他手里的钱连开户门槛都摸不到,自然不够资格做投资人,只能先找个代理,小打小闹地把事情做起来。投入少,收益自然也不会太大,不过是胜在稳妥。 上一世张赫一直做期货,平时没少带着他手这些事,前几年的案例也常拿出来给他讲。重岩学的本来就是金融,上手也快。他在这个战场上有过胜利,也栽过跟头,然而不管怎么说,自己过手的事情,自然记得比什么都清楚。 重岩觉得,这也算是重活一遍的福利吧。 其次,重岩手里没有人脉没有权势。这个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只是个未成年人,还没有条件去培养自己的人脉。至于权势,他这辈子是不打算沾手了,更不想把自己再绑上李家的战车。以后或许有需要跟李家借势的机会,现在局面未明,说什么都太早。 两个人等餐的时候,秦东安好奇地翻了翻他的书,“你还看这种书?期货?你在做期货吗?这东西是不是很复杂?” “不复杂,你想做?”重岩学这个的,自然不会觉得这个东西有多复杂,无非就是计算分析、合理调配,外加一点点的小运气。 秦东安琢磨了一会儿,“算了,我不懂这个。” 重岩本来想说以后做大了,给秦东安做代理。后来想想,这话要是传到秦东岳的耳朵里,指不定会觉得自己是要骗他弟弟的钱呢,便又忍着没说。 秦东安倒是有些泄气了,“重岩,你比我能干。” 重岩叹了口气,“我总要吃饭啊。我家里那个情况,难道还真能指望我那个王八爹吗?” 秦东安没吭声,脸色却变得有些微妙了。事实上,秦东岳走前很详细跟他说起重岩的身世,秦东安虽然很愤怒他哥哥自作主张地找人调查他的朋友,但重岩的情况却真是让他有些难过的。秦东安被父兄保护的太好,虽然生在这个圈子里,但富豪人家那些龌龊事他知道的并不多。也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好友会有这样悲催的身世。 重岩猜到他知情,言谈之间也就不再刻意回避——秦东岳若不知情就不会那样敲打自己,他都知道了,以他对弟弟的在意程度,怎么会不提醒秦东安两句? “别瞎想了,”重岩把蘑菇羹推到他面前,“呐,先开开胃吧。” 这是书城附近一家环境不错的西餐馆,秦东岳以前带弟弟来过,所以重岩说要请客,秦东安就把地方选在了这里。 “第一次来还是我哥带我来的,”秦东安说:“他这个人呐,又会吃又会玩,朋友也多。” 重岩觉得这样性格的人居然会当兵,也挺奇怪的。 秦东安又说:“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得罪你了,不过看我的面子,你别生气。等他下次回来,让他请咱们吃大餐。” 重岩忙说:“吃大餐就了。他请客我可受用不起。” 秦东安眼中露出狡黠神色,“嗯,他还是得罪你了。” 重岩摇摇头,“我一个穷小子,没钱没势。别人得罪我很稀奇吗?” 秦东安忙说:“我哥不是那样的人!” 你哥他妥妥的就是一个那样的人!重岩在心里吐槽,有点儿腻味话题一直围着秦东安这个糟心的哥哥打转,“行了,行了,他是你哥,又不是我哥。咱们能不能说点儿别的?” 秦东安不情不愿地收住了话头,“行,不说他。” 牛排上桌,两人还没开动,餐厅的门推开,两个衣着考究的青年一前一后走了进来。重岩无意间抬头,视线顿时凝住。秦东安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连忙压低了声音说:“重岩,那个跟在宫二后面的就是他的心上人。” 宫郅穿着浅色的休闲装,温润的眉眼微微带笑,和煦如五月的微风。身后那青年比他高半头,相貌英俊,正错后几步低着头打电话,脸上的表情略带几分不耐。 这个男人,重岩上一世还真见过。他是李承运老婆的侄子,程瑜大哥的长子,也是程家这一辈的嫡孙。重岩前一世见到这人时,正是他和李家兄弟争斗最激烈的时候,李延麟雇人要暗杀他,就是这位留学回来的程大少从中牵线找来的境外佣兵。当然,这事儿了了之后,重岩也没忘了顺手料理这位程大少。重岩集李氏之力扶持程蔚的堂弟坐上了程家继承人的位置,然后借着这位堂弟的手,将程蔚撵回了国外。 重岩不是个喜欢拖泥带水的人,程蔚的事结束之后也就没再花心思在程家的事儿上。如今冷不丁看见这位程大少,心里只觉得意外,原来宫郅的心上人竟然是他。 秦东安见重岩一直盯着门口的那两位,心里有点儿忧心,生怕自己的哥儿们对宫郅还抱有什么特别的小心思,便提醒他说:“嗳,你没忘了我说的话吧?” 重岩与宫郅视线相对,淡淡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转头对秦东安说:“什么话?” 秦东安不怎么放心地看看宫郅,他虽然跟宫郅不熟,但到底是见过的,见他看了过来便也微微颌首示意,转过头就对重岩说:“我跟你说过,人家有主了!这人啊找男的女的都无所谓,自己高兴就行。但是你不能睁着眼拿自己当大傻子吧?” 重岩扫了一眼宫郅,见他们已跟着侍者上楼,便又收回了视线,“你是说宫二很傻?” “你知道他后面那人是干什么的吗?说是自己做买卖,其实好多人都说他做的是走私的勾当。”最后几个字压低了声音,说的时候还鬼鬼祟祟地向后扫了一眼,见那两位已上楼去了,这才又坐直了身体。 重岩对程蔚的了解都在几年之后,还真不知道他现在干过这种事。 秦东安又说:“其实说起这个吧,国家都没管到他头上,咱们也不好说什么,毕竟都是传言,谁手里也没有证据。但是他身边男的女的多了去了,上月他们家刚给他办了订婚宴,马上就有家有室的了,你说宫二还粘着不放是图什么呀?” 重岩没吭声。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此之甘饴,彼之砒霜。这个问题旁人又能怎么回答? 秦东安老气横秋地摇了摇头说:“我哥说程蔚以前也在部队,前年他大伯出事,他也跟着被撸下来,退伍回来就做上生意了。” 重岩已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程蔚该不会真的在做走私,然后在这上头出了事,被家里人送去国外避风头了吧? “嗳,”秦东安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可把什么都告诉你了,那两个人之间的事儿乱着呢,要死要活的,旁人躲都躲不及,你可别往里搀和。” 重岩摇摇头,“你想多了。” 早在他第一次见到宫郅的时候就已拿定主意要躲着他,可是绕来绕去的,好像总也绕不开。重岩现在很希望宫郅能快点儿追着他的心上人去国外开始他们的新生活,程蔚既然能让宫郅对他死心塌地,那他们之间必然是有些感情的。重岩现在的希望就是他们能好好营他们的感情,千万不要再牵扯到无辜的路人甲。 比如重岩。 当初宫郅传递给他的信息是:他的感情对宫郅而言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可现在想想,重要这个说法本身就是一个误区。重要又能说明什么呢,空气重要、水和食物也重要,通常而言,人们对于那些离不开的东西所抱有的感情并不是爱。准确地说,那种感情叫做:需要。 可惜这个道理直到很久很久之后,重岩才明白。 如果这一切的猜测都是真的,那在上一世的那场悲剧里,他不过是压垮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重岩知道这么想有点儿憋屈,但这很有可能就是真相:宫郅带着情伤归国,与重岩偶遇,进而想要掌控重岩的感情。或者他只是想从重岩这里重新获得被程蔚打碎的自信,然而没想到的是,他想求得的感情的滋养重岩并不能够满足他。重岩令他再度失望,于是他对感情的信念终于崩塌,觉得生无可恋,想要一死了之。 重岩的直觉告诉他,这很有可能就是最接近真相的版本。它能够解释宫郅身上所有不合理的细节:他为什么会那么快接受重岩、会对他表白说自己一见钟情、他为什么会对他们的同居生活投注那样的热情、他跑来质问重岩的时候为什么甚至不需要听听他的解释…… 重岩一点一点地回忆,冷不丁想起他们刚刚同居的时候,他曾收到过宫郅发来的一个很诡异的短信。具体措辞重岩已忘了,但大致意思是:你不爱我不要紧,我有人爱,他不但条件不比你差,而且对我比你更好云云。重岩当时觉得莫名其妙,回家问宫郅,宫郅说那是在给他打预防针,让他好好珍惜自己…… 重岩捂着脸笑了起来。 秦东安吓了一跳,“你干嘛?” 重岩笑着抹了一把脸,“md,亏老子内疚了这么久……秦小安,哥哥真没白请你吃这顿饭。” 秦东安莫名其妙,“到底怎么了?” 重岩摇摇头,“没什么。” 宫郅当年对他不错,与宫郅那种掏心掏肺不顾一切的投入相比,重岩确实做的不够好,算不得一个合格的情人。然而不管怎么辜负,稻草终归也只是稻草,仅凭稻草的力量是压不死骆驼的。 重岩心头释然,灵魂里那道沉重的枷终于被打开。虽然仍有些遗憾他们之间会是那样一种结局,但骨子里却透出了轻松。他原本就是冷情的人,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便利利落落地翻过了一页,这辈子也不打算再去为这段往事心思了。 重岩端起饮料杯碰碰秦东安的杯子,“小安子,哥哥要谢谢你。” “谢啥,咱们不是朋友么。”秦东安可猜不到这短短时间里重岩千回百转的心思,但重岩突然间想明白了,他心里也跟着高兴。   ☆、第26章 茶具 重岩在回家路上收到了温浩的电话,说有事要找他。重岩没说什么就挂了电话,反正他说什么也没用,这些人哪个会听他的话呢。他把李承运从家里撵走的事估计温浩也知道了,这狗腿子不是来跟他讲道理的,就是来说和的。偏这两样儿重岩都没兴趣。 重岩拎着一兜子试卷书本回到“山水湾”的时候,温浩已等在楼下了,脚边还放着一个包的严严实实的盒子。看见重岩回来,老远就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回来了?哟,买书去了,重岩真刻苦。” 重岩觉得这马屁拍的一点儿水平都没有,懒得理他,自顾自地上楼,开门进屋。温浩吭哧吭哧地抱着箱子跟了进来,顾不得换鞋,先把箱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玄关处的矮柜旁边。 重岩也不理他,自己上楼洗澡换衣服。再下楼的时候,温浩坐在餐桌边摆弄一套青花茶具,见重岩下来,笑着说:“重岩呐,这套茶具可是大哥最得意的藏品,多少人惦记着呢,他都没舍得给,还是你有福。” 重岩在他对面坐下,捏起一只茶杯对着光看了看,“真的假的?” 温浩微怒,“你爹还能弄套假的来哄弄你?!” 重岩对这些古董什么的真没什么太重的执念,他本来就是底层出身,两块钱的杯子、两百块钱的杯子、两百万的杯子在他看来,喝起茶水来并没什么区别。不过李承运上次被他撵走,俩人不欢而散,这还不到半个月呢,又打发温浩来送东西。这人有毛病吗? “爹不爹的,你就别乱说了。”重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事儿别瞎攀亲戚。” “你这小子,坏就坏在这臭脾气上了。”温浩摇摇头,眼里露出惋惜的神色,“你知道老爷子为什么接你回来么?” 重岩头也不抬地说:“不是为了认祖归宗?” 温浩,“……” 重岩扫了他一眼,嘴角挑起一丝,“你也少拿那些冠冕堂皇的屁话来晃点我,老狐狸不就是想给你家两位少爷树一个活靶子么。” 温浩早知道重岩心思通透,见他这样说也不反驳,忍着一肚子气耐心地劝他,“虽然是这么说,但这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重岩才不会领这个人情,“上战场当炮灰的机会?我谢谢你全家,这么好的机会你们自己玩去吧,老子不奉陪。” 温浩拿他没办法,摇摇头说:“你也不用跟我置气,如今这好机会你想抢都不一定抢的走了。我都替你可惜。” 重岩假作不知,“好机会被谁抢走了?” 温浩拿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给他看。照片的背景似乎是个比较正式的场合,李老爷子走在当中,身旁一位清秀少年扶着他的胳膊,西装领结,衬得一张小脸精致可爱。重岩忍不住笑了一下,心说果然人靠衣装,前些天海青天发来的照片上李彦清还没这么光鲜呢。也不知他那个聪明的过了头的老娘看到他这个样子,会不会高兴的哭起来。 温浩有些惋惜地说:“老爷子现在到哪儿都带着他。看见没有,这才叫做认祖归宗呢。” “认吧,”重岩笑的开心,“求仁得仁么。” 温浩倒有些诧异了,“你不介意?” 重岩反问他,“介意什么?” 温浩含蓄地说:“李家的产业可不止面上那点儿东西。” 重岩上辈子当了一头笨驴,给李家拉了那么多年的磨,李家的产业哪里还用别人提醒。听见温浩这种挑拨离间的话也不在意,“我现在又不是吃不上饭,用得着跑去看谁的脸色吗?再说你家老狐狸不是正在抬举照片上那位?我干吗去吃力不讨好?”他又不傻,好不容易让李家两位少爷跟李彦清搅和到一起去,他巴不得站在一边看热闹呢,傻了才会往前凑。 温浩被他堵的也没词了,重岩不贪图李家的金钱权势,对李承运表现出来的所谓父子感情也全然不在意,所谓无欲则刚,温浩还真不知道该拿什么来诱惑他,最后只得口不对心地说了句,“不管以后做什么,总要有家族支持才好啊。” 重岩不接这话茬。 温浩叹了口气,转而问起他和李承运吵架的事情来,“到底咋回事儿?大哥本来说好来你这里的,结果去我那里躲了几天。” 重岩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有贼心没贼胆。既然怕老婆,何必出去嫖?” 温浩沉默片刻,用诡异的眼神看着重岩,“……你觉得他怕老婆?” 重岩没理他,自顾自地洗了茶具,又从茶几下面翻出一盒银针,开始烧水泡茶。 温浩试图挽救一下李承运的形象,“你爹这人在家说一不二,夫人有事也会先征求他的意见。他们俩……” 重岩不耐烦地摆手,“别跟我说这个。” 温浩早知道重岩的性子刀枪不入,不禁有点儿发愁,“李家的事情你现在不想搀和,再想搀和就晚了。你以后可怎么办?”时间久了,他受李承运的影响,对重岩的态度也开始变得有些不同,这几句话可以说是难得的真心话了。 “念书、工作,”重岩一丝不苟地烧水烫杯,眼睑微垂,略显锋锐的眉眼透出一股难得的宁静,“别人怎么活,我就怎么活。” 温浩摇摇头,他不是富贵人家出身,偏偏又被养在富贵窝里,对于金钱权势的殷切比起旁人来更强烈许多。重岩这种话在他听来简直就是胸无大志。但重岩跟他的关系并不亲近,很多话他说了也是白说,重岩压根是不会领情的。 重岩把茶杯推到他面前,“别光琢磨怎么坑人了,来,喝茶。” 温浩,“……” 重岩沉默地品茶,脑子里却有些走神。这套青花茶具他以前住在李家老宅的时候也见过,确实是李承运的心爱之物,李延麟跟他要过几次,他也从没松口。重岩也没想到他会真的把这套东西给他。 温浩浅浅抿了抿茶水,摇摇头,“茶叶要是好一些,就更好了。” 重岩心说这挑三拣四的毛病倒是跟李承运一模一样。 温浩喝了半盏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放在了桌面上。 重岩挑眉,“茶钱?” “你这破茶还好意思收茶钱?!”温浩没好气地瞪他,“这是大哥让我给你的,零花钱。” 重岩的表情有点儿微妙。 温浩知道他的意思,忍不住叹了口气,“重岩,要让我说,做人不能太矫情。他是你父亲,不管你乐不乐意认他,就是把你们拉到法院去,法官也得判他掏钱养活你。再者说,血缘关系是你不想认就不存在的吗?” 重岩沉默不语。 “拿着吧。”相比于温浩一贯的尖酸刻薄,这一次,他的态度算是很温和的了,“李彦清被老爷子认回李家,收了不少长辈给的礼物,一辆车就不止两百万了。都是儿子,都在他眼皮底下,差别太大他心里也不好过。” 重岩忽然觉得,最后这句话大概是实话。前一世重岩被李老爷子认回李宅,李承运背地里给李彦清母子补贴了不少——这还是李彦清母子俩后来自己跳出来说的。而今他们俩的位置刚好颠倒,重岩无声无息地缩在一角,李彦清却光明正大地站在李老爷子身边出尽风头,于是,李承运莫名其妙地发作了慈父病,又关注起重岩这个倒霉的儿子来了。 重岩真是理解不了李承运这是什么毛病,以前十来年对他不闻不问,见了面也没对自己表现的怎么热络。如今自己跟他大闹一场,他却赶着给自己送钱来…… 重岩摇摇头,这到底是什么心理? 温浩放下茶杯,挺感慨地叹了口气,“其实他对你还是挺在意的……”看了看重岩脸色,摇摇头,“我这也算完成任务了,剩下的事儿你们爷俩自己看着办吧。” 温浩撂下这句话就走了,重岩也没再说什么,他不愿意听温浩说他矫情。很多事就是这样,你觉得自己是在坚持某种形而上的东西,落在别人眼里却成了矫情。越是说的多,反而越是说不清。 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重岩摆弄了一会儿李承运送来的青花茶具,洗洗擦擦又收回了箱子里,塞到了壁橱不起眼的角落。这东西虽然不错,但是现阶段还不适合这么光明正大的摆出来现眼。 低调总是没有错的。 重岩把李承运给的钱都投进了期货市场,老天爷给他的作弊机会,他怎么能轻易放过。再者说,用一百块挣足一百万不易,但要用一百万去挣另一个一百万却不很很难。唯一不方便的地方就是他还没成年,就算自己操盘,很多事情也要通过代理去做。还好这个代理是他上一世接触过的人,嘴巴严,人品也比较靠得住。 重岩济上的压力顿时小了许多,他估算了一下自己的收益,觉得顺利的话,年底的时候就能把李承运这两百万还回去了。这可是标准的借鸡生蛋。重岩这样一想,竟然觉得格外的舒心。 好心情持续了好几天,连秦东安都看出来了,一个劲儿追问重岩到底遇见什么好事儿了,难道交了女朋友?或者……呃,男朋友? 重岩懒得搭理这种不靠谱的猜测。 秦东安又碰碰重岩的胳膊,示意他看教室前排的女生,“看见黄玲没?现在班里人都知道她带了校外的人跑来打自己班的同学,好多人都不理她了。” “班里人怎么知道的?”重岩扫了一眼那个女生,她正低着头看笔记,坐在她旁边的女生转身跟后面的男生小声说话,也不知是不是重岩的错觉,她看起来好像不是很精神的样子。 秦东安理直气壮地答道:“我传的。” 重岩,“……” 秦东安留意他的表情,“你不会想替她求情吧?” 重岩失笑,“我干吗要给她求情?吃饱撑的?我没揍她就算客气的了。”他对女生,尤其这种莫名其妙就能把别人推出去给自己做人情的女生那是一丁点儿好感也没有的。再说他也不喜欢蠢货,这女生一看脑筋就不好使。李延麟是那么容易就攀上的吗?也不看看他屁股后面跟着多少“女朋友”。黄玲这样的,只怕都还没挤进这个队伍里去呢。 秦东安放心了,“这种吃里扒外的货,就该给点儿教训。” “不说她了。”重岩问秦东安,“你知道哪里有教散打的?” “你想学这个?”秦东安瞪大眼睛看看他,“真的假的?” 重岩伸了个懒腰,“当然是真的,一天到晚连体育课都没有,骨头都要酥了。想找个好一点儿的教练。” “找我哥啊,”秦东安想都没想便说:“还有谁比我哥厉害啊。” “我可惹不起你哥那尊大神。”重岩连连摇头,“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 秦东安无奈了,“别算了啊,我帮你打听打听吧。要是真有好的,咱俩一起去,我也跟着锻炼锻炼身体,省得我哥那个贱人每次回家都骂我。” 重岩本来还想问他为啥不找他哥教,听见他嘴里冒出“贱人”两个人,顿时笑喷。   ☆、第27章 解围 秦东安给重岩推荐的武馆叫尚武武馆。用秦东安的话说,这家尚武武馆虽然规模只能算中等,但是设备都是顶级的,而且里面有几个教练很不错。秦东安给他推荐了其中一个叫林权的教练,说这人是退役的特种兵,厉害的不得了。 秦东安说的口沫横飞,重岩听得漫不经心。在他看来,特种兵也好,什么兵也好,能当教练就说明比他的水平高,再说了身怀绝技也不表示他就是个好教练啊。会学跟会教那可不是一回事儿。 重岩周末去了一趟尚武武馆,给自己报了个散打班。班上八九个学员,除了两个大学生,其余的都是附近的白领。重岩是年纪最小的一个。教练姓何,个子不高,精瘦,看外表不怎么起眼,授课时对学员极严厉。第一天上课重岩就差点儿被他给折磨吐了。都这样了,何教练还在旁边说风凉话呢,嫌他体能太差。 重岩一直以来都拿打架斗殴当锻炼来着,觉得自己身体素质挺好的,结果到了专业人士手里就不够看了。他之所以想要学这个,其实还是被李延麟找人来教训他的事儿给刺激的。当时他能凭着一根钢管挑了四个流氓,不过是凭着一股憋了十好几年的闷气。虽然赢了,但也没少吃亏。于是重岩就开始琢磨了,有那么一窝子不省心的亲戚,以后要是还有这样的事儿咋办呢?防贼一时,不能防贼千日,他也不能总带着一根钢管去上学啊。还是学点儿防身功夫吧,就算打不过流氓,至少能比别人跑的快些不是?再说了,他现在的这个小身体也才十来岁,大有改造的余地。 重岩精神百倍地去受虐……哦,是去锻炼,秦东安在一边看的心痒痒,也跟着一起去。他这一去,就被林权给看见了。林权就是他之前给重岩推荐过的那位厉害的教练,重岩这才知道这个长了一张娃娃脸的林权林教练曾经是秦东岳带过的兵。看林权的年龄,应该是跟秦东岳差不多大,但言谈之间却对秦东岳十分推崇。重岩隐隐觉得秦东安这位大哥,大概真的是很厉害的。 林权自己就有武馆的股份,他不拿秦东安当外人,也不用他办什么手续,见他来武馆就直接拎到了他自己的班上。秦东安被他操练了几节课,抓着重岩的袖子哭嚎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本来是来看个热闹的,没想到有来无回。他刚冒出嫌累不想上课的念头,林权的话就递过来了:秦哥如何如何厉害,秦小弟你比不了他,至少也不该差太多对吧? 秦东安后悔不迭,可现在打退堂鼓显然已经行不通了。于是每到周末,秦东安就痛苦的不行。重岩给他出主意让他装病,被秦东安给否了,他说他哥已经知道他跑到林权手下找死去了,还特意打了电话过来鼓励(警告)他要练就好好练,还放话说要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话等他回去会揍他。 “最要命的是,”秦东安哭嚎,“他最近就要回来了!” 重岩,“……” 重岩下了课,顶着一身臭汗先跑去浴室冲澡,等他换了衣服收拾好东西出来,秦东安已经在休息厅等着他了。 “呐,给你要的柠檬茶。”秦东安把饮料杯推到他面前,“要点儿吃的不?” 重岩摇摇头。刚做过剧烈运动,他实在没胃口吃东西。再说武馆休息厅卖的都是一些快餐类的吃食,重岩对这个没什么兴趣。 重岩一口气喝了半杯饮料,缓了一口气问他,“你家人几点来接?” 秦东安看看手机,“今天不用接。” 重岩诧异了一下,“那你怎么回去?” 秦东安摇头晃脑地傻乐,“等下你就知道啦。” 重岩报的是下午的班,下了课正好溜溜达达回家吃晚饭。秦东安跟他凑热闹,也跟着上下午的课,重岩离家近倒也无所谓,从秦家到武馆则需要倒两趟车。秦东安有点儿路痴的属性,唐怡放心不下,一直是让司机接送的。 重岩以为他不想回家,就说:“要不上我家?保姆今天做虾。” 秦东安双眼一亮,舔了舔嘴唇。 重岩想乐又忍住了,“想吃就走吧,吃完饭我打车送你回去。” 秦东安不满,“怎么你们都当我是小破孩儿?” 重岩心说你本来就是个小破孩儿。 “下次吧。”秦东安挺遗憾地叹了口气,“下次你家保姆再做好吃的,一定告诉我哦。” 重岩刚想问问为什么,眼角余光扫过休息厅的玻璃墙,见外面走廊里走过来两个男人,一个是林权,上课时穿的训练服已经换成了一身浅色的休闲装,正语笑晏晏地跟旁边的男人说着什么。那男人鬓角削的极薄,侧脸的轮廓有种雕塑般坚硬而流畅的质感。 重岩的双眼倏地睁大。 怪不得秦东安说今天不用司机接他呢,原来是这个装逼犯回来了。 重岩顿时觉得无比的堵心,放下手里的饮料杯,拎着背包站了起来,“我刚想起来家里还有点儿事,我先走了。” 秦东安背对着玻璃墙,还没发现他哥和林权正朝这边走过来,见重岩要走忙说:“别的啊,等下一起去吃饭。” 重岩摆摆手,“不了,真有事。” 世界上有那么一种人,各方面的条件都挺好,性格、人品、为人处世都无可挑剔,但他这种好只针对他自己划定的、固定范围之内的人。很显然,在秦东岳划定的那个圈子里,并没有重岩的位置。而重岩也不是一个不通人情世故的毛头孩子,哪里还会把自己送上门去碰这种钉子? 重岩走的急,一转身险些撞到身后的人,那人后退一步,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伸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怎么这样急?有没有碰到?”男人的声音微带笑音,颇有几分儒雅温和之意。 重岩不习惯有人离他太近,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没想到那人攥的用力,他挣扎了一下竟然没有挣扎开。重岩心中微愠,一抬头见这人正专注地盯着自己,见重岩抬头,还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重岩心里的惊讶一闪而过,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程蔚。尚武虽然条件还不错,但是跟顶级会所还是比不了的,程蔚这样的大少爷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消遣?重岩扫了一眼程蔚身后几个神色各异的跟班,微微蹙眉,“这位先生,你认错人了。” 重岩把手腕抽了回来,刚一转身,又被程蔚拽住。重岩眉头皱了起来,“怎么了?” 程蔚仍是那副温文尔雅的贵公子模样,“是我碰到小兄弟,还没跟你道歉。一起喝杯咖啡怎么样?” 重岩知道程家的人都不好惹,李家那头母老虎就是最好的明证,便强忍着脾气说:“言重了。是我走的急,谈不到道不道歉的。先生好意我心领了,还有事,咖啡就不喝了。” 程蔚不知怎么想的,不但没松手,反而随着重岩的手劲儿上前一步,神情里竟透出了几分亲昵,“我肯定见过你,眼熟得很,只是一时想不起。” 重岩耐心告罄,一把将他推开,心里却有种匪夷所思的感觉,他这是被调/戏了?怎么宫二会看上这种人?难道眼睛瘸了? 程蔚被他推得踉跄两步,被人扶住,抬抬手拦住了要上前找麻烦的跟班,脸色微微有些不悦,“你叫什么名字?” 重岩冷笑,“问名字做什么?打埋伏?”是男人就该单挑好吧? 程蔚却笑了起来,似乎重岩刺猬似的脾气让他觉得有趣,“我是好意,你要是有急事赶时间,不如我送你?” 重岩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程蔚这人他上一世只在家宴上见过几次,甚至没说过几句话。没想到私下里竟是这样一个人。 “重岩?”秦东安站起来,略有些紧张地看着这一幕。他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出了什么事,但程蔚拦着不让重岩走,这却是显而易见的。 重岩没回头,淡淡说了句,“没事。” 程蔚松开他的手,正要说话,就听一旁有人说了句,“程少,好久不见。” 程蔚眼神微沉,视线扫过去,换上了一副轻笑的表情,“好巧,原来是秦中校,好久不见,你这是……休假?” 重岩回头,见秦东岳和林权正从休息厅外走进来。他当然不会自作多情的以为秦东岳是跑来替自己解围的,不过这样好的机会,不利用也太可惜。重岩的视线扫过刚进来的两个人,在秦东岳脸上微微一顿,便又漠然移开。也不再理会程蔚这贱人,拎着自己的背包转身走了。 秦东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哪有那么多休假呢,出来办点儿事。你这是?” 程蔚干巴巴地笑了笑,“约了人,谈点儿事。” 程蔚的跟班见重岩要走,原本想拦着,见程蔚没有表示,又有些犹豫。这么一迟疑的功夫,重岩已经出了休息厅,下楼去了。 程蔚目送重岩离开,心里稍稍有点儿遗憾,又觉得秦东岳出现的莫名其妙,“秦中校来这里是?” 秦东岳笑着指了指秦东安,“我弟弟在这里上课,顺路过来接他。” 程蔚做恍然状,“是二少,都这么大了?” 秦东岳笑着说:“不耽误程少的正事了。咱们再联系?” 程蔚含笑颌首,“好。” 秦东安之前只看到程蔚拦着重岩,这会儿也有点儿反应过来了,拉着秦东岳的胳膊低声问他,“他是想勾/搭重岩?” 秦东岳微微蹙眉,“瞎猜什么呢?” 秦东安不满地瞪他一眼,“你别当我什么都看不出来。” 林权在一旁笑着说:“那小孩儿就是跟你一起来的同学?小何班上的吧?我看他身体素质要比你好一点儿。” 秦东安胡乱点头,脑子里还在想程蔚的事,“不行,我得跟重岩说一声。” “你消停消停吧。”秦东岳一脸受不了的表情,“重岩心眼可比你多,你瞎操心什么呀。” 秦东安气鼓鼓地看着他,“不是你的朋友你当然不着急啦。” 秦东岳懒得理会他这种无赖话,见他鼓着脸一脸纠结的小样儿,便捏着他脖子后边的软皮小声提醒他,“你也不想想李家和程家什么关系?重岩没事的。” 秦东安眨巴眨巴眼,“可是重岩他妈妈又不是程家的人。” “没妈还没爸啦?”秦东岳心里倒是不担心程蔚把重岩怎么样,就算李家不把私生子的存在当回事儿,但若重岩真在程蔚手上出了事,被圈子里的人知道,李家还要不要脸面了?这些老派的世家,不管底下捂着多少龌龊,面子上还是讲究个光鲜亮丽的。 秦东安没想那么多,他捏着手机正在忧心重岩家的父子关系。虽然重岩有爸爸,可是他爸爸真的会管他么?他哥跟他说过,程蔚可不是只知道吃喝玩乐的普通纨绔,这个人暗地里是有些本事的。要是李家不管这事儿的话,重岩该怎么办呢?   ☆、第28章 鬼才看上你 就算遇见了一个蛇精病,重岩也并不怎么担心自己的处境。程瑜和她身后的程家固然讨厌他这个私生子的存在,但李家的人总还是要面子的。家里的孩子相互之间有摩擦是一回事儿,让别人家的孩子欺负了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重岩相信,在李老爷子明确表示要放弃他之前,他的人身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重岩担心的是宫郅。上一次在餐厅见到宫郅和程蔚的时候,秦东安说过,他们俩之间的事儿乱着呢,让他千万别往里搅和。还说什么来着?重岩仔细回忆了一下,似乎是说程蔚已经订了婚,而且还有一群乱七八糟的情人。 “md,”重岩低声咒骂,“眼瞎吗?怎么找这么一个人?” “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管得着吗?” “是管不着,但好歹相识一场,总不能看着他往火坑里跳吧?” “得了吧,光说漂亮话。就算他跟了个人渣,从国外刚回来的时候不也是好好的?要不你插一脚进去,把人勾上手,又不打算跟人家来真的,结果害得他又失恋一次,人家也用不着去跳楼。” “老子已经跟他过上日子了,还要怎么来真的?” “反正他最后失望的不行,都不想活了。” “这是老子的问题吗?!” “既然不是你的问题,你管那么多干嘛?你又不是他爹,他谈个恋爱有你什么事儿啊?!” “我当然不是他爹……嗳,他哥对他那么好,看着也不像假的啊,怎么他哥不知道程蔚是个什么货色吗?他为什么不去劝阻一下?” “你知道人家没劝阻?说不定你那小情人就爱上了渣渣,坚贞的不得了,谁的话都不听呢,就要跟他过呢。” “也许程蔚一直瞒着宫郅……” “这说法你自己信吗?你才来京城多久?连你都知道了,宫家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宫二不过就是被程蔚迷昏了头,不肯承认事实罢了。自己要找死,那是谁都拦不住的,我说你就别再管他了。又不是闲的没事做。” “我只是有点儿……嗯,替他不值。” “瞎操心。没事儿找事儿。” “你闭嘴吧。” “……” 重岩跟自己吵了一会儿架,吵得嗓子都冒烟了,也不知道这事儿自己到底该怎么办。他觉得眼睁睁看着一个认识的人往泥坑里跳是以一件挺考验良心的事儿。但另一方面,他真的不想再去插手宫郅的事情。就像刚才吵架时说的那样,不管程蔚对宫郅做了什么,至少宫郅从国外回来的时候是正常的,平安无事的。如果没有重岩的这一出戏码,或许宫郅仍然会过的好好的,说不定会遇见一个真正对他好的人,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 重岩忽然觉得灰心,觉得自己正在忧心的事似乎并没有多大的意义。他对宫郅最大的帮助竟然是:别去骚扰他?! 重岩被这个结论打击到了,书也懒得看,垂头丧气地爬去睡觉。 转天上学,秦东安趁着课间活动的时间把重岩拽到一边,将程蔚的恶形恶状添油加醋地描述一番。什么朝三暮四、见异思迁简直都是小意思,简直就是活活的一个欺男霸女的现代版高衙内。 重岩哭笑不得,“我找宫郅有事,你怕我看上他。被程蔚骚扰了一下,你又担心我会看上程蔚。在你眼里我就这么……这么……风、骚?!” 秦东安,“……” 这个词用的怎么这么奇怪呢?好像哪里不对。 “不识好歹,”秦东安瞪他,“我这不是关心你么?程蔚那个人名声可不好了。他要是再找你,你可千万别被他花言巧语的骗了。” “知道,知道。”重岩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好乖。” 秦东安气得要踢他,被重岩手忙脚乱地躲了。 秦东安嘟囔,“不识好人心。” “放宽心。”重岩笑着安慰他,“就算程蔚是个不要脸的花花公子,他还能跑到学校来找我吗?你当他是情圣啊。” “反正小心点吧。”秦东安想了想,补充一句,“我哥也说这人很难缠呢。” 重岩心说,你哥也挺难缠的。不过这话他也就是在心里想想,说出来的话他自己都嫌酸。想他一个老棒子,竟然也眼热人家兄弟感情,说起来真是怪丢人的。要是能有人对他也这么掏心掏肺的好……如果…… 重岩摇摇头,在心里偷偷骂了自己一句矫情。 “嗳,你们家不是跟宫家很熟吗?”重岩问他,“你知不知道宫郅什么时候出国去上学?”眼瞅着都要到高考了,难道他改变主意,要留在国内念书? “我没问过。”秦东安警觉起来,“你问这干嘛?” 重岩实话实说,“这俩人太麻烦,事儿又多,看见他们就觉得烦。希望他们早点儿走呗。” 秦东安半信半疑,“你没别的心思吧?” 重岩无语地看着他,“秦弟弟,亲弟弟,我真没有找个男朋友的心思,至少现在绝对没有。您老就放心吧。再说了,找男朋友女朋友什么的,跟您老人家有个什么关系啊?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秦东安鄙夷地看着他,“鬼才看上你。” 重岩投降,“那宫郅的事你帮我问问呗?对了,能别问你哥不?”他还记得秦东岳坐在车里,人模狗样地敲打他时的嘴脸。当时怎么说的来着?哦,你对宫家的事情也很上心啊,听说你还约了宫郅见面?我家小安跟他们可没什么来往…… 呸。 秦东安听到这话顿时眼睛一亮,“为啥不问他?你不会看上我哥了吧?” 重岩学着他刚才的样子鄙夷地撇嘴,“鬼才看上他。”随即反应过来不对劲,“嗳,我说秦小安,为啥我就得看上谁啊?你满脑子都在想什么啊?” 秦东安小脸一红,随即便有些气急败坏,“我不是看那个花花公子在勾、搭你吗?!” 重岩嘀咕,“我可真谢谢你了。” 秦东安揽住他的肩膀拍了拍,“总之你要当心,要打架记得喊我。”说着做了一个握拳的动作,恶狠狠地说:“哥哥我现在可厉害了!” 重岩无语地扭过头去,秦东安再厉害他也不敢找他帮忙。还没怎么着呢,秦东岳那个老母鸡就警告他别打弟弟的主意,这要真碰到伤到了,还不得扑上来叨死他。 不过有句话倒是让秦东安这个小乌鸦给说中了,程蔚果然跑来勾搭他了。就在他们谈话的两天后,放学回家的路上,重岩又被程蔚给拦住了。 程蔚一个人来的,手里还拎着一个包装的很精致的纸盒。重岩闻到了奶油的香味,猜盒子里可能是甜点一类的东西,顿时有种啼笑皆非之感。看来这人在来之前打听过他的喜好。嗯,这一招要拿小本本记下来,以后想追谁了可以照猫画虎地借鉴一下。 “你找我?”重岩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人,心说这人看着人模狗样的,眼睛难道也是瞎的?宫郅那五官,那身材,那气质……这人都看不见吗?或者送上门来的永远不如自己勾搭到手的有滋味? 程蔚风度翩翩的把手里的纸盒递过来,“曲奇饼干,刚出炉的,尝尝?” 重岩觉得这个小细节也得拿小本本记下来,看人家勾搭小男生的时候语调神态多么的自然熟稔,这种仿佛发自内心的关心与体贴……不知道练习了多少遍,这么圆熟自然,一般人想装都装不出来。 重岩看了看他手里的纸盒,又问了一遍,“找我有事?” 程蔚笑着轻叹,“我在追求你啊,小帅哥。这都看不出来吗?” 重岩觉得他说的“追求”其实就是“勾到手玩一玩,然后踹掉”的意思,点点头,“哦,这样。还有别的事吗?” 程蔚眼里露出兴味的神色,“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程蔚。” 重岩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呢?” 程蔚笑着说:“你刚放学,累了吧?要不找个地方先吃饭,慢慢聊,然后我送你回家?” 还挺会给自己搭台阶…… 重岩忽然有些犹豫。这么好的一个送上门的机会,要不要利用一下呢?虽然程家的人最好不要招惹,但是就这么放他走的话,重岩觉得自己大概会觉得可惜。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就算他想放他走,程蔚他肯走吗? 至于怎么利用这个机会,重岩觉得他还需要好好想一想。 “让我想想。”重岩直截了当地说:“你先回去吧。” 程蔚觉得重岩的性格挺有意思,一点儿也不柔和、说话也直统统的,但是偏偏他这种直率里面有种特别的味道,勾的人心尖上发痒。 “那我明天接你放学吧,”程蔚舔了舔嘴唇,有些遗憾地预约明天的福利,“然后一起吃晚饭,怎么样?”重岩这样的性格其实也好懂,最好别黏的太紧,万一让他产生反感就不好办了。程蔚觉得自己之前在武馆的表现就有点儿急躁,他得想法子刷一刷留给重岩的印象分…… “明天不行。”重岩直接拒绝。 程蔚脸色一沉。 重岩淡淡扫了他一眼,“我还是个学生,天天都有作业。没那么多时间出门瞎逛。” 这句话听起来勉勉强强算是一个解释,程蔚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一点儿,“那周末见面怎么样?”不等重岩回答,程蔚便做了个威胁的手势,“你说要想想,我给你时间想,一周的时间难道还不够?” “你勾搭人的时候都这么心急吗?”重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要是等不了就去找别人好了。我年纪还小,不急着找男人。” 程蔚心里已经有些不悦,但转念一想,吸引自己的除了重岩这张脸,不就是他这种有棱有角的性格吗? “好吧,”程蔚放软了口气,“时间由你来定好吗?别让我等太久。”花花公子本性爆发,最后一句话被他说的颇有几分缠绵悱恻的味道。 重岩被他肉麻的有点儿倒胃口,“那就周末吧。” 程蔚脸上浮起笑容,“好,我去你家接你?” 重岩摇头,“我周六去武馆。六点钟下课,武馆门口见,怎么样?” “好吧,”程蔚勉勉强强同意了,“还有好几天呢。” 重岩挺无语地看着这朵奇葩,原来勾、搭人都是这么勾、搭的吗?难怪宫郅会对自己失望呢,自己压根就没说过这种肉麻话啊。最重要的是,这种肉麻话他说的竟然无比的自然,好像真的想念他想念的不行,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似的。 难道宫郅喜欢的就是这个调调?! 重岩有点儿不高兴了,“那就这样吧。周末见。” 程蔚还想再说几句勾、搭人的话,重岩却不识抬举地转身走了,而且走的还很干脆。程蔚就算是被他这样的性格所吸引,这会儿心里也有点不高兴。不过这孩子长得是真不错,至于他的身份……程蔚打算暂时忽视。 重岩的背影很好看,挺拔、帅气、不疾不徐,不像那些跑跑跳跳没个正形的毛孩子。大多数这个年龄的孩子都会给人一种清透的感觉,一眼就能看穿。重岩却是一个例外,他的眼神通透的不像一个少年,然而面孔却青涩,这让他有种别样的吸引力。 程蔚正出神,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程蔚掏出手机看了看,皱着眉头直接挂断了。再抬头的时候,人行道上人潮涌动,重岩的背影已经看不见了。 “周末就周末吧,”程蔚喃喃自语,“看你到时候还能躲到哪里去。”   ☆、第29章 电话 因为要处理程蔚的事,重岩一直在想找个什么样的借口才能在周末去武馆上课的时候避开秦东安。没想到周五放学的时候,秦东安却一脸歉意地对他说周末的课他上不了了,他要跟着唐怡回姥姥家去。 重岩顿时松了口气,周六去上课之前特意检查了一遍手机,确定电池已经充满了才出门。 心里有事,重岩上课上的有些心不在焉,下了课去冲澡也比平时更快。换衣服的时候,程蔚的电话掐着点儿打了过来,依然是一副欠扁的语气,“重岩呐,我在尚武楼下呢,你现在下来吗?” “刚下课,”重岩淡淡应道:“等我五分钟。” 程蔚笑着说:“不急,你慢慢来。” 现在已经快到六月了,天气本来就热,一节课下来一身的汗,必然要冲凉换衣服。程蔚心情正好,那里会计较多等这几分钟。 重岩收好东西,拎着背包从更衣室出来,一开门看见走廊对面一个高个子的男人正背对着他打电话。这人身材比例极好,宽肩、细腰、长腿,对比重岩自己略略有些干瘪的小身板,让他由衷的感到羡慕。 重岩的视线刚在他背后转了一圈,那人就有所感应似的回过头,两人视线在半空中一碰,都愣了一下。 重岩在心里呸了一声,恨不得自插双眼。暗骂自己看谁不好,偏偏要看这个死弟控的老母鸡。这老母鸡也是,不好好去给国家做贡献,没事总在花花城市里泡着算怎么回事儿? 重岩板着脸,绕过他身边朝楼梯间走去。他其实不想显得自己这么没风度,但要是若无其事地跟他打招呼,又太违心了。 “重岩,你等一下。”男人在身后喊他。 重岩不情愿地停住脚步,回身看着他,“秦少有事?” 对这个略显生疏的称呼,秦东岳多少有些无奈。这小孩儿看样子还挺记仇的。 “我刚才上来的时候,看见程蔚在楼下。”秦东岳隐晦地看着重岩,“像是在等人。”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合适,眼前的这个小孩儿是个敏感的性子,他要是说的太直白,搞不好又把人得罪了。 重岩挑了挑嘴角,“嗯,等我的。” 秦东岳微微蹙眉,“他找你……有什么事?” 重岩反问他,“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秦东岳看出他眼里的反感,然而想起上一次在武馆休息厅看到的情形,心里又有些不安。程蔚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知道的比很多人都清楚。重岩毕竟是他认识的人,又只是个半大孩子,真要在他眼皮底下出什么事儿,他也过不去自己这一关。 “这样,”秦东岳有意忽视掉重岩眼里的敌意,若无其事地说:“等下我要去接小安,晚上一起吃饭吧。” “不了,”重岩不知道他这演的又是哪一出,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忙不迭地拒绝,“我还有事。” 秦东岳觉得看在秦东安的面子上也不能放任重岩就这么溜达进狼嘴里去,连忙拦住他,“等我几分钟,我和你一起下去。” 重岩心说等你一起下去还有什么搞头。 “不用了,”重岩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人家主动帮忙,他也不好表现的太没礼貌,“那啥,你忙吧。我有事,先走一步。” 秦东岳见他一再推拒,微微皱起眉头,“你看不出我是要替你解围吗?” “解围?”重岩挑挑眉,眼神微带挑衅,“这我真没看出来。我以为秦少会想:哦,这小子终于不再打我家小安的主意了,改去勾搭其他的有钱人了。” 秦东岳被他的话气的想笑,这个记仇的小破孩子,在这儿堵着他呢。 “要只是有钱人,我也就不说什么了。”秦东岳抱着手臂,借着十公分左右的身高差斜眼看着他,“问题是有的人眼神不行,挑上手的是一头恶狼。就怕到时候骨头渣子都被人啃干净了。” 重岩冷笑,“没关系,求仁得仁么。既然求富贵,哪能不担风险?” 见他真要走,秦东岳也不逗他了,“重岩,我是说真的。程蔚这个人比较复杂,你最好离他远一点儿。” 重岩头也不回地说:“我这种野心勃勃的小人物的私事就不劳秦少操心了。” 秦东岳无奈。 重岩其实已经不怎么生气了,但秦东岳那天的表现实在让他不爽,以至于让他对这个人的印象也十分差劲。除非走投无路,否则依着重岩的个性,是绝对不会向他求助的。 秦东岳目送他的身影闪进了楼梯间,想了想,干脆走到休息厅的阳台上往下看。路边停着一辆银灰色宝马,程蔚站在人行道上低着头摆弄手机。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朝着大厦出口的方向迎了两步,笑着说了句什么。重岩拎着包走了出来,两人说了几句话,程蔚上前拉开副驾一侧的车门,重岩坐进去的时候,他还十分体贴地伸手挡了一下,生怕他碰到头。 秦东岳拿出手机给宫皓打电话,对方刚接起来他就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弟弟呢?” 宫皓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说小郅?在家呢。怎么了?” 秦东岳皱了皱眉,“随便问问,刚才看见一个人有点儿像他……是我认错人了。大周末的,他怎么没出去约会吗?” 宫皓叹了口气,“谁知道呢。他那摊子事儿……” 秦东岳不满他这种语气,“那你就真不管了?” “我怎么管啊,”宫皓一说起这个就火气蹭蹭往上窜,“这小兔崽子都快跟我绝交了!有时候真想直接把姓程的弄死算了!” 秦东岳嗤笑,“出息!” “还能怎么办?” 秦东岳问他,“小郅不是说要出国?” “之前说的好好的,谁知道他又哪根筋不对了,死活不走,要多等一个月。我后来才听人说程蔚也有出国的意思。妈的,这么大的事儿也要等那个王八蛋。” 秦东岳挺同情宫皓,摊上宫郅这么一个脑筋不灵光还不听话的弟弟是真够头疼的。哪像他家小安,虽然人傻点儿,但是懂事又听话,从来不会给家里招惹麻烦。 宫皓突然间反应过来了,“你说你刚才看见一个人像小郅……你是看见姓程的了吧?跟别人在一起?” 秦东岳没否认,只说:“你不是当哥的么,实在劝不过来干脆打一顿。” “妈的。”宫皓也不知道在骂谁,恨恨地挂了电话。 秦东岳看看手机,暗暗思衬宫郅能不能雄起一把跑去捉捉程蔚的奸。如果他不去,重岩的这个局要怎么破呢? 挂了电话,宫皓继续坐在自己的书房里看文件,然而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秦东岳电话里说的事情。他看见程蔚了,程蔚必然跟其他人在一起,否则秦东岳也不至于没头没尾地打这么一个电话来提醒他。姓程的以前还会在宫郅面前掩饰一二,编编瞎话什么的。现在可好,哪怕当面抓到了,人家也能面不改色地搂着小情人跟你寒暄,越来越不把宫郅当回事儿了。 宫皓暗恨宫郅不争气,以宫郅的家世条件,想追什么样的人不行,怎么就非得吊死在这么一棵歪脖树上呢?也不知道姓程的给他灌了什么药,哪怕宫皓拿到了程蔚在外面鬼混的证据,姓程的说几句甜言蜜语,宫郅便又原谅他了。当初听到程蔚订婚的消息,宫皓还窃喜一通,以为这次无论如何宫郅也该死心了。没想到俩人还腻腻歪歪地搭着,也不知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宫郅甚至开始不避讳的跟程蔚一起出入公共场合。别人在宫皓面前旁敲侧击地说起这事儿的时候,宫皓都觉得脸红。 宫皓越想越憋气,放下手里的文件就去找他那个死脑筋的弟弟。 宫郅的卧室门虚掩着,宫皓在房门上轻轻敲了两下,不等里面的人说话就伸手推开了房门。他知道宫郅今天没出去。 宫郅的房间有点儿乱,笔记本电脑放在地毯上,旁边乱七八糟地堆着饮料、薯片和几个零食袋子。宫郅正趴在大床上,神情专注地盯着手机,眼角的余光瞥见宫皓进来,连忙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千万别出声。 宫皓皱着眉头走过去,刚要说话,就听手机里传来一声模糊的笑声,随即一个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少喝一点儿没关系的,这里的酒都是老板自酿的,酒精度并不高,最适合你这种很少沾酒的乖孩子喝。” 宫皓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情况。手机里男人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不就是他弟弟天天牵肠挂肚的姓程的那个王八蛋么? 宫皓看看宫郅,见他紧紧抿着嘴唇,眼神中透着一丝……紧张? 手机里又响起了一个清亮的男声,听着年纪应该不大,语调平缓,听起来有种淡淡的疏离感,“酒算了,我还未成年。程先生有什么事还是请直说吧。” 宫皓皱了皱眉,他怎么觉得这个声音听着有点儿耳熟呢? 程蔚听起来兴致极好,乐呵呵的跟他开玩笑,“没事就不能请你出来吃顿饭吗?其实说起来咱们的关系也不远,以后要经常走动才好。” 男孩没出声。 程蔚又说:“姑父平时很忙,你有事可以直接找我。对了,你快上高二了,以后有什么打算吗?想不想出国读书?” 宫皓听到“姑父”两个字,立刻就反应过来程蔚正在勾搭的人是谁。他强忍着怒气转头看宫郅,却见他还是那副沉默的表情,仿佛在认真听手机另一端的对话,又仿佛只是在静静地出神。 程蔚等不到回答,也不觉得尴尬,话题一转,开始推荐起这家店里的特色菜肴。 男孩问道:“你对这里很熟,经常带朋友过来?” 程蔚停顿了一下,笑着说:“这里离我公司很近,跟同事来过几次。” 宫皓瞟了一眼宫郅,见他脸上一片木然,忽然有些心疼。   ☆、第30章 期望中的答案 重岩瞟了一眼放在碟子旁边的手机,淡淡说道:“程先生,你请我过来,只是吃饭吗?” 程蔚放下手里的筷子,望着重岩的眼神带了几分深意,“我很奇怪你会问这种问题,难道我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 重岩笑了笑,“我又没谈过恋爱,你跟我云山雾罩的玩暧、昧,我怎么看得懂?” 程蔚脸上露出笑容。初见面他只觉得重岩长得不错,不是那种雌雄莫辩的精致,而是一种生机勃勃的英气,像一头漂亮的小豹子,看似柔软无害,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亮出小爪子。而这种潜藏着危险的诱、惑才是最最撩、人的。 “没谈过恋爱吗?”程蔚的语气里流露出一种类似于哄小孩子时才会有的娇宠,“没关系,哥哥会教你。” 重岩有点儿想吐,“你是说,你想追我?” 程蔚的唇边浮起浅浅的微笑,“让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重岩慢吞吞地拿起勺子舀了一个鱼丸,这家店他是第一次来,没想到菜做的这么好吃,下次有机会要带秦东安也过来尝尝,秦东安就特别爱吃海鲜,上次在重岩家吃饭,虾仁和鱼都吃得干干净净,别的菜却很少碰。 程蔚看着他的动作,眼神温柔,丝毫也不觉得不耐烦,“怎么,还需要思考这么久?” 重岩淡淡瞥了他一眼,“我说了,我没谈过恋爱,没经验,自然也不知道该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所以我不确定你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你自己说说吧,你有什么值得我动心的地方吗?” 程蔚笑了起来,声音里带了点儿蛊惑的味道,“我性格很好,这你也看出来了,以后不会跟你吵架。会挣钱,能让你过上舒适的生活,想做什么都可以去做。” 重岩看着这个自吹自擂的厚脸皮的家伙,心里纳闷是不是同样的话他也对宫郅说过,要不然那个傻孩子怎么会对他这么死心塌地,都订婚了还不离不弃呢?他可不相信宫郅会不知道程蔚在外面是个什么鬼德行。 重岩假模假式地思考了几分钟,然后摇了摇头,“仅有这些可不够。” 程蔚反问他,“还有什么条件?只要你说,我一定满足你。”这句话被他用一种腻死人的腔调说出来,听着简直像在调、情。 重岩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你说的对我好,是只对我一个人好吗?” “当然。”程蔚伸手去握重岩的手,被他躲开,脸上也没有露出不悦的表情,笑得越发温和,“相信我,时间会证明一切的,小重岩。” 重岩沉默了一霎,“程先生,可是我听到过一些关于你的传言。” “哦?”程蔚不以为然地笑问道:“都是什么?” “听说你有一个未婚妻,很快就要结婚了。是真的吗?” 程蔚笑着摇头,“未婚妻是有,这是家族安排的。不过,我是不会和她结婚的。” “真的?”重岩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欣喜一些。 程蔚含笑颌首,“真的。” 重岩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可是……我还听说你有一个正式的男朋友?” 程蔚笑了起来,“听谁说的?” 重岩没有说话,只是用他那双微冷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等待他的回答。他相信,在电话的另一端,宫郅同样屏着呼吸静静地等待一个期望中的答案。 程蔚像是拿他的小心眼没办法,笑着摇了摇头说:“我可没有什么男朋友,除了家族安排的未婚妻,我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单身汉哦。” 重岩的呼吸微妙地停顿了一霎,随即便不放心似的追问,“真的吗?可是别人跟我说的有鼻子有眼,还说……还说那个人就是宫家的小少爷呢。” 程蔚轻描淡写地说:“没有的事。别听别人瞎说。宫家与我们家是世交,我跟宫家的兄弟俩走得近一些也是正常的,但是真没有那种关系。” “可是我见过宫家的小少爷,”重岩固执地看着他,“宫二少人长得很好,风度气质都非常出色,比我强多了……” 程蔚大笑起来,“你是在吃醋吗?小重岩?” 重岩装嫩装的想吐,但是已经到了节骨眼上,自然不能功亏一篑。便强打精神地与他对视,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就是一个懵懂的、青涩的、好骗的傻子。 程蔚看着重岩固执的表情,倒是有点儿心疼起来,“说什么傻话呀,宫二好不好看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一点儿不喜欢他。” 重岩脸上紧绷的线条松弛了下来,“是真心话?” “当然,”程蔚握住了他的手,笑着说:“事实上,我不但不喜欢他,还很讨厌他呢。年纪不大,被家里人娇惯得脾气却不小,娇纵得很。我躲他还来不及,怎么会喜欢那样的人呢?如果你看见我跟他走在一起,那一定是他主动贴过来的。” 重岩觉得这几句话的分量已经很足了,他有些担心宫郅会沉不住气崩溃地哭出来或者大喊大叫什么的。他没打算当面跟程蔚翻脸,这个男人不是那么好惹的,尤其背地里的花样层出不穷,令人防不胜防。 正要伸手去拿手机,程蔚又情意绵绵的开始表白了,“现在,相信我了吗?” 相信你就有鬼了! “让我考虑考虑。”重岩敷衍地笑了笑,拿起酒瓶给程蔚的酒杯斟上,放下酒瓶的时候,顺势将手机拿了起来,不动声色地按下挂断,然后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屏幕上显示的时间,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这么晚了?不行,我要回家了。” 程蔚忙说:“我送你。” “好,”重岩点头:“不过只能送到小区门口。” “姑父派了人看着?”程蔚自以为找到了正确答案,挺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是把你当小孩子了。” 重岩警惕地看着他,“你不能随便找我。让他看见的话……” “我知道。”程蔚本来也没有让李承运知道的意思,重岩这样说简直正中他下怀,“保密嘛,我懂的。” 重岩点点头,“那走吧。” 程蔚喊服务员结账,重岩摆弄手机,又有电话打了进来,是秦东安。也不知他有什么急事,重岩刚一接起来就听他嚷嚷,“你在哪里?” “在外面吃饭。”重岩问他,“怎么了?” 秦东安说:“我找你有事。” “什么事?” “重要的事,”秦东安说:“必须要当面说。” 重岩看看手机屏幕,“我再过半小时到家。” “你说具体地点吧,”秦东安说:“我正好在外面,要是离得不远我过去接你。” 重岩说了饭店地址,秦东安说:“你在楼下等我,我大概十分钟到。” 程蔚就在他身边,电话里的动静听了个七七八八,面色也微微有些不悦,“是谁?” “我同学,”重岩说:“说找我有急事。” 程蔚心说一帮小破孩子能有什么急事,但他第一次约重岩出来,刷好感度是很必要的。这种时候就算心里不高兴也不能表现出来。 “好吧,我陪你等你同学。” 重岩点点头,说了句谢谢。 秦东安来的比他说的还要快,开车的人重岩也认识,是尚武武馆的林权。看见这个人,重岩不是没有怀疑秦东安闹的这一出跟秦东岳有关,不过深想的话又觉得不大可能。秦东岳跟自己非亲非故,又一直看他不顺眼,还怀疑他接近秦东安别有用意,能在口头上提醒提醒自己已经很难得了,难道还主动跳出来给自己解围?这样想未免有些自作多情了。 程蔚风度十足地送重岩上车,还主动帮他关车门,并且对秦东安不友好的视线视而不见。如果只看外表,重岩都不能否认这人的绅士风度。他隔着车窗对程蔚挥了挥手,转过脸之后,表情便阴沉了下来。 秦东安一面催促林权开车,一边不高兴地拿胳膊肘碰碰重岩,“你怎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啊。姓程的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心里有数。”重岩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看秦东安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怎么,不放心我?” 秦东安翻了个白眼,“鬼才不放心你。” 重岩搂住秦东安的脖子晃了晃,“哥哥特别感动,改天请你吃大餐。” 秦东安瞥了他一眼,表情稍稍缓和,“上哪儿吃?” 重岩忍笑,“就刚才那家馆子,鱼丸做的特别鲜。” “好吧。”秦东安看在美食的份儿上,勉勉强强原谅了重岩的莽撞,“以后别这么幼稚了,安全第一。你都看见我哥了,正好就跟着他走啊,干嘛还要跟着姓程的走?” 重岩心说谁会那么犯贱啊,死皮赖脸的跟着讨厌自己的人走? 秦东安嘀嘀咕咕地抱怨,“他要是不说,我都不知道你被姓程的缠上了。一听他说我哥儿们被流氓拐走了,问我要不要救。我都吓了一跳。” 重岩,“……我该说谢谢吗?” 秦东安大度地摆摆手,“算了,以后注意。” 重岩哭笑不得,“以后一定注意。” 迟疑了一下,重岩又说:“跟你哥说一声多谢。”经过这件事,他觉得秦东岳这个人的行为模式也挺好理解的。首先他对自己的家人有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其次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他的职业所赋予他的道德标准不允许他看到有弱者被欺凌。所以尽管对重岩抱有这样那样的看法,还是出言提醒,甚至会主动帮忙解围。 这样一个人,就算重岩再不爽,也不能否认他的品性还是不错的。 秦东安眼珠转了转,“真想道谢,你自己跟他说吧。” 重岩臆想了一下自己对着秦东岳那张欠扁的脸道谢的场景,面无表情地说:“那算了。” 秦东安,“……” 电话挂断了,宫皓以为宫郅会哭出来,没想到他只是沉默着,一言不发。 宫皓不敢多说,生怕说的多了哪一句话又触动了宫郅的隐痛。然而宫郅的沉默更让他心头不安,宫皓站起身在卧室里来回走了几圈,有些恼火地骂道:“这个重岩有毛病吧?这种破事儿有什么可炫耀的?” 宫郅翻了个身,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的水晶吊灯,“炫耀吗?” “不然还能是什么?”宫皓恨不能这会儿跳出去捏死他,不,最好是跟姓程的贱、人一起捏死才好呢。 他心里正盘算着要怎么收拾重岩,就听宫郅喃喃念道了一句什么。宫皓没听清,正想追问,就听宫郅的手机叮咚一响,一条短信发了过来。宫皓生怕贱、人们又玩什么新花样,连忙弯腰把手机抢了过来。 短信是重岩发来的,只有一句话:都听到了吧?你值得更好的人,更好的人生,别再继续瞎下去了。   ☆、第31章 别理他 重岩到家第一件事是给温浩打电话,温浩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背景是流水般轻柔的音乐,隐隐还有男、男、女、女的说笑声。重岩怀疑他是在什么不正、经的地方消遣,因为温浩的声音听起来很放松,仿佛带着三两分的微醺。 接到重岩的电话,温浩显得十分吃惊,这可是重岩第一次主动给他打电话。 “有什么事吗?” 重岩直截了当地说:“是有个事儿,需要你和李先生出面帮我摆平。” 音乐的声音变轻了,重岩听见电话里传来一声很轻的门响,温浩周围安静下来,他的声音听起来也比刚才严肃,“怎么了?”类似的电话温浩没少接过,以前李家兄弟在外面闯了祸,不敢告诉李承运,都是拐弯抹角的先找他,而且开场白一律都是“二叔,帮个忙吧”或者“二叔,出了点儿事儿,能不能帮忙摆平”。 “程蔚你知道吧?”重岩问他。 “知道,”温浩听到一个“程”字,立刻就阴谋论了,以为程瑜让程家人出面对重岩做了什么,忙说:“他找过你?是他自己出面还是找的别人?动手了吗?” “不是那样,”重岩忙说:“他今晚请我吃饭了。” 温浩没反应过来,“……啊?” “我说他请我吃饭。”重岩发现他和温浩的脑回路不在一根杈上,决定再说的明白一点儿,“他要泡、我。” 温浩沉默了一霎。程蔚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多少还是有一些了解的,但他真没想到程蔚会把主意打到重岩身、上去。当然他也不会觉得是重岩是在说瞎话,重岩的性子他多少也是了解的,跟个炮仗一样,而且有话从来不喜欢拐着弯说。 “你怎么碰见他的?” “在武馆。”重岩简单地解释了一下自己报了班学散打的事儿,然后说:“他带着人在休息厅,去做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这事儿我会跟大哥说,你别管了。”温浩的语气温和了起来,见多了重岩冲着他们开炮的样子,冷不丁看到他像个普通孩子一样,把自己搞不定的事情交给家长来处理,温浩竟然觉得有点儿感动呢,随即又有点儿囧,自己这种心态似乎哪里不太对劲儿? 重岩却没想那么多,要搞定程蔚,仅凭他自己是不可能的,必然要请李承运出马。难道放着李承运不用,还要自己在流、氓面前忍气吞声吗?秦东安可说过程蔚这人搞不好在做走、私的生意,走、私这个说法涵盖的内容太多,重岩觉得想多了会吓到自己。 温浩挂了电话没多久,李承运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重岩这边刚接起来,就听李承运急三火四地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儿?姓程的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没有。”重岩慢吞吞地答道:“只是到学校找过我一次,然后就是今天一起吃晚饭。” 李承运低声骂了一句什么,然后说道:“别理他,我来处理。” 重岩没吭声,心里却莫名其妙的有了几分不太舒服的感觉。他不喜欢李承运,也从来没把他当成是自己的父亲,然而现在有事却又找他帮忙,而且还理直气壮的……这样的自己是不是有点儿无耻? “不要多想,”李承运安慰他说:“这段时间你上学放学都让李南李北接送,别嫌麻烦。” 重岩点点头,说:“好。” 相比于程蔚的纠缠,李南李北当然要顺眼的多。就算他们是李延麒的人也无所谓。李家兄弟现在要全力对付的人既然不是自己,重岩对他们这兄弟俩的厌烦自然也减轻了许多。 重岩低声说:“谢谢。” “谢什么,”李承运叹了口气,“你要是住到家里来,只怕就没这些麻烦了。” 重岩没吭声,心里却在想,李宅哪里是那么好住的?没有了程蔚的麻烦,难道还没有其他的麻烦吗?跟李家这个大麻烦相比,程蔚这点儿小毛毛其实根本不算什么。李老爷子、程瑜、李家兄弟,哪一个是好对付的?尤其是李老爷子,这只老狐狸的心思重岩从来就没搞明白过。就好比在对待接班人的问题上,连重岩都觉得李延麒比他老子李承运更出色,老狐狸会看不出来?可是他却冷淡了李延麒,开始捧个不知所谓的李彦清。 重岩心里甚至有些同情李家的那对兄弟,他知道李老爷子把李彦清认回去是为了什么,相比较自己这个从来没有得到过关爱的人,像李家兄弟那样,在得到了李老爷子的关爱与重视之后又失去,感情上的打击只会更加沉重吧。 对这兄弟俩来说,李家这个姓氏不仅仅代表了权势富贵,还包含有更深层次的东西,比如使命感、荣誉感。这是他们和李彦清、重岩最大的不同,在李彦清眼里,李家的认可代表了一种社会地位的上升,而对重岩来说,李家就是一道光鲜亮丽的枷锁,是《聊斋志异》里被女鬼挂在房梁上,看似琼楼仙境的一道索命绳。 “不来就不来吧,”李承运大概想到了最近家里的一团乱,又觉得重岩住在外面也不错,至少省心,“自己住凡事要小心,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停顿了一下,李承运又笨拙地补充了一句,“有事儿也别怕,有爸爸呢。” 重岩没吭声,心里却有种极微妙的感觉。似乎这种饱含关爱的叮嘱他曾经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全心期待过,后来随着年纪的增长慢慢淡忘了。如今竟然在这样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下亲耳听到,心里除了一丝无措,还有种略带遗憾的茫然。 这世上,想要成就任何事都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否则古人也不会说天时地利人和了。同样的一句话,如果在重岩小的时候听到,哪怕李承运只是随口说说,哪怕只说一遍,重岩对他的感觉都会截然不同。 李承运没有等到自己期待中的回答,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行了,早点儿休息吧。” 重岩挂了电话,也轻声地叹了口气,“早干吗去了呢?” 在他还小,心地还没有变得冷硬的时候,那个应该说这句话的人在哪里呢?时光流逝,世事无情,重岩早已不再是多年前那个对自己的血亲抱有期待的青涩少年了。 这句话,终究还是来得太晚了。 重岩又过上了刚来京城时那种出门就有人跟着的日子,上学放学有人接送,就连周六去武馆上课李南李北也跟着。他在训练室里上课,李南李北就捧着报纸或者ipad在休息室里等他,大概是这边架势摆的太足,程蔚倒是真的没有再出现过。 重岩觉得这也是很正常的,程蔚对自己的那点儿好奇心不过就是图个新鲜罢了,又不是真的一见钟情——话说在经过了宫郅的事情之后,重岩对一见钟情这个词有种特别的憎恶,觉得这四个字组合在一起就是为了骗人的。再说美、少年还不多得是,以程蔚的财富地位,再加上他那套花花公子的手段,想把谁弄、上、手根本就没什么难度。只是贪新鲜的话,他完全没有必要冒着惹怒李承运的风险来勾、搭自己。让重岩自己说,他都觉得程蔚这么做的话风险大,成本太高,很不划算。 重岩觉得这个小、插、曲大概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过去了。有时候他也会想想宫郅,不知道自己那天的做法到底有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如果宫郅能够清醒过来当然最好不过,若还是执迷不悟,那也随他去吧。 路都是人走出来的,谁还能真的替别人的生活负责呢? 秦东安跟着紧张了几天之后也慢慢地放松下来,老老实实上课,周末老老实实跟着重岩一起去尚武锻炼身体,也不见他耍赖叫苦了。重岩还以为他自己想明白了,要做个秦东岳第二,没想到秦东安告诉他,之所以这么做都是因为他家的魔王这段时间都会留在京城,他要是敢叫苦的话,一定会挨揍的。 重岩纳闷秦东岳怎么还不回他的地盘去,秦东安也不大懂这些事,只知道他哥这段时间都要留在京城,每天要配合地方去办什么案、子。至于是什么样的案、子,细节的东西秦东安就不知道了。但是能让秦东岳出马的,肯定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因此秦东安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还是很有些紧张的。 “瞎操心。”重岩一手拎着书包,一手搭着秦东安的肩膀往外走,“你哥那人多牛啊,咱们都绑在一起也不定能比得过他。再说你瞎担心也没用啊,对吧,那是人家的工作。你就老老实实的,该吃吃,该睡睡,别给他添乱就行。” 秦东安嗤笑,“你这话说的跟他一模一样。” “很正常啊,”重岩理直气壮,“这说明我们都是思想很成熟的人。跟你这个小毛孩子有代沟啊有代沟。” 秦东安鄙夷地看他,“你的生日好像还比我小两个月呢。” “心理年龄比你大,”重岩深沉地看着他,“真要按心里年龄算,你都能当我儿子了。真的,我不骗你。” 秦东安拎着书包追打他。 重岩不敢跟他的小细胳膊对抗,只能抱头鼠窜。他刚跑出校门外就看见了站在花坛边宛如五月微风般明媚的美、少年。 宫郅其实是掐着点儿来的,并没等多久。但是看见重岩和秦东安一前一后地跑出校门口,他的腿脚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僵硬。 秦东安只看了一眼就注意到宫郅落在重岩脸上的视线有那么一点儿不同。这让秦小安同学十分的担心。早在宫郅对重岩不闻不问的时候,重岩就上赶着找人家的电话号码,还主动跑去见他。如今宫郅放下段主动跑来找他,重岩还能招架得住吗?! 秦东安拿胳膊肘碰碰重岩,冲着宫郅的方向努努嘴,“他是来找你的?” 重岩也有点儿拿不准,“不能吧?”要照着宫郅那个娇贵小公子的脾气,在接到他那样的电话和短信之后,应该会恨死他了。不说这辈子都不会搭理他,搞不好还会暗地里搞点儿什么小动作整整他——难道他是来宣战的? 两个人正犯嘀咕,宫郅已经绕过了校门前的花坛,笔直地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第32章 最好的人 重岩一直知道宫郅是个很好看的人,要不然他也不会第一次见面就把人直接带回了家。而现在,风华正茂的宫郅,比起重岩印象中那个已过而立之年,眼神晦暗的宫郅更多了一层明亮的光泽,一种明媚动人的色彩。 重岩不愿去想那十几年的异国生活是怎样一点一点磨掉了宫郅眼睛里的光彩,他只希望这一次,在有他参与的青春时光里,宫郅能够少吃一点儿苦,不要再走那么多的弯路。因为宫郅爱着的那个人,真的不值得他这样的付出。 宫郅看上去似乎略有些消瘦,但双眼明亮,精神看着要比之前更好一些。他走到重岩面前,先冲着秦东安点了点头,然后望着重岩,略略有些紧张地说:“能谈谈吗?” 秦东安在重岩的背后悄悄地揪了一把他的衣角。重岩这个让人操心的家伙,人家还没拿正眼看他呢,他就又是要电话号码,又是上门约人家见面的,现在宫郅自己找上门来,重岩还不得昏了头,东南西北都分不出啊。 重岩假装自己没注意到秦东安的小动作,点点头说:“好。” 秦东安咳嗽了一声。 重岩转过身拍拍他的肩膀,“先走一步了。明天见。” 秦东安瞪着他,磨了磨后槽牙,“明天见。” 重岩把书包换到另外一只手上,对宫郅说:“拐弯有一家咖啡馆,去哪里?”上一世的时候,宫郅没事儿就喜欢泡在咖啡馆里消磨时间,他喜欢咖啡的味道,当初从国外回来,还特意带回来一套很复杂的机器自己在家动手磨咖啡豆煮咖啡。当然,重岩自己是不爱喝咖啡的,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宫郅沉浸在这些小爱好里的样子显得十分可爱。 宫郅微微一笑,“好。” 重岩带着他步行去了街道拐角处的咖啡馆,李南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李北则先行一步去开车。 这个时间段,咖啡馆里客人不多。两人找了个临窗的位置,重岩给宫郅点了一杯拿铁,自己要了一杯红茶。李南坐在距离他们一个空桌的位置上,安安静静地看着报纸等他,隔着咖啡馆的玻璃窗,他和重岩都看见了李北把车停在了咖啡馆门外的台阶下,落下车窗,一双机敏的眼睛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的情况。 宫郅似乎不知从哪儿开口,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了句,“谢谢你。” 重岩挑着嘴角笑了笑。这一句谢谢,他曾经全心全意地期待过,简直快变成了一种执念。但是现在毕竟已经过了最为期待的那个峰值,高兴也还是高兴的,却已经没有了当初想象中的那种仿佛灵魂得到抚慰的喜悦,更像是完成了一桩使命,因而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以后有什么打算?” 宫郅的笑容稍稍有些腼腆,“我打算出国念书,去法国学设计。” 重岩努力地回忆了一下,似乎上一世的宫郅并不是从法国回来的。具体的情况他已经记不清楚了。好吧,事实上他并没留意过。 “自己去吗?” 宫郅点点头,眼中的神色有那么一点儿失落,“以前是打算跟程蔚一起去美国。他在那里有一些生意……” 哦,原来是美国。 “我一直以为会和他一起走,”宫郅表情有点儿勉强,“不过这样也好,不用再迁就谁,只需要考虑自己的选择就好了。” 重岩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宫郅这也算失恋吧,这种状态好像都会持续一段时间才会慢慢好转。但不管怎么说,换一个环境对宫郅来说是有好处的,他会认识一些新的朋友,开始新的生活,或许会遇到真正爱着他的人。 “什么时候走?”重岩比较关心这个问题。看见宫郅就会联想起前一世的很多事,好的、坏的、愉悦的、纠结的,但这些往事都是重岩不愿意再去触碰的。 “订了下周的机票。”宫郅抿了抿嘴角,似乎想笑又没笑出来,反而在唇角形成了一个很难过的纹路,“之前所有的事情都联系好了,现在也没什么拖延的理由了……” 重岩知道他说的拖延的理由指的应该是等程蔚,便轻声问道:“宫郅,你有没有怨恨过我的这种……嗯,做法?” “也许一开始是有一些吧。但是……”宫郅沉默了片刻,轻轻摇头,“我认识程蔚快二十年了,怎么会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很多人,很多事,我都知道,只是忍着不说出来。我一直以为,他会看到我的退让,最终发现我对他的好。” 重岩对这种说法不以为然,“有些人只会踏着你后退的脚步一步一步前进,会不断试探你能够容忍的底线。他是不会知道你有多委屈的。” 宫郅的眼圈红了一下,又忍住了,“我知道。我其实都知道。只是……有的时候,关注一个人,对一个人好已经成了习惯,人在局中会想不到要主动去改变什么。我一直在想,或许某一天我会忍不下去,会提出分手。可是他对我好一点,或者有时候回忆起一些美好的往事,这种决心又会动摇。我自己也知道,我这样的性格,要改变这种胶着的状态是需要一个契机的,没想到这个契机会应在你身上。” 重岩发现自己两辈子在宫郅这里都起到了同样的作用:他命中注定会成为压垮骆驼的那根稻草。好在时机不同,心态不同,结果也有所不同。他此时此刻能够坦然地坐在宫郅的面前,这已经是重岩所能够想象的最好的结果。 重岩拽了面巾纸递给他,小声嘀咕,“要哭的话,别人会以为我在欺负你的。” 宫郅破涕为笑,接过他手里的纸巾说了声谢谢。 重岩觉得自己得说点儿什么,比如一直以来都在遗憾的……甜言蜜语。上一世的时候宫郅大概也曾希望听到他亲口说出,只可惜自己不会说,也想不到要去说。 “你很好。”重岩结结巴巴地夸奖他,“嗯,长得好,性格也很好,还有……嗯,艺术家的气质,很有魅力。” 宫郅被重岩别扭的表现逗笑了,“真的吗?” 重岩被自己的肉麻话弄起来满胳膊的鸡皮疙瘩,听见他这样问,连忙点头,“真的。” “我真的很感谢你。”宫郅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淡淡的光彩,“非常感谢。” 重岩觉得宫郅也挺肉麻,“不用谢。你刚才就已经谢过了。” 宫郅很认真地看着他,这还是他第一次留意重岩的长相。重岩的眉毛眼睛长得很好,眉毛黑浓,斜挑入鬓,长着这样眉形的人会显得很英气。他的眼瞳是一种极浓的黑色,看人时专注的视线微带冷意,眼底像蓄着薄薄的一层碎冰。眼尾略长,像配合眉梢的角度似的向上挑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从侧面看去,那一弯上挑的弧度像是古画卷上浓墨挥就的一笔余韵,透着一丝精致又诱人的味道。 大概还在长身体的阶段,重岩的脸颊偏瘦,如果再丰润一些,宫郅心想,他看上去应该会显得更温和,更容易接近,也更加漂亮吧。 宫郅端详着重岩的相貌,突发奇想地拿起了手机,“合个影吧。” 重岩稍稍别扭了一下就默许了宫郅坐到自己身旁,他很少照相,一对着镜头就紧张,少数的几张照片上整个人都显得很僵硬。 宫郅靠在重岩身边,拿手机给两个人拍了几张合影。 重岩还在想把他的脸留在手机里是不是宫郅表达感谢的一种方式,就听他说:“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重岩,你帮我做了这么多事,是因为喜欢我吗?” 重岩很干脆地点头,“喜欢。但不是那种喜欢。” 宫郅没想到他会回答的这么直白,微微愣了一下,微笑了起来,“我能感觉到。你好像很关心我。” 重岩认真地点头,“我希望你能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做自己喜欢的事,飞的高一点儿,开心一点儿。就这样。”还有句话他没说,不要被不值得的人借着爱情之名束缚住了手脚。 宫郅的眼圈倏地红了。 咖啡馆的背景音乐换了一首曲子,一首重岩叫不出名字的曲子。他不懂音乐,只知道钢琴的节奏不疾不徐,却又温柔似水,带着某种仿佛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愫,无声无息地流淌在空气里。 “你是个好人。”宫郅哽咽地说:“是我遇见过的最好的人。重岩,我希望你也能好好过你的日子,做自己喜欢的事,飞得高一点儿,开心一点儿。” 从咖啡馆出来,重岩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了很久。他不知道李南李北是不是还跟在他身后,无论他们在不在,他都不在意。 华灯初上,都市的喧嚣里无声无息的多了独属于夜色的柔和的味道,仿佛整个城市都放松了在白日里绷紧的神经,愉悦地昏昏欲睡。 这个城市很少有真正安静的时候,即使深夜,街道上依然有疾驰的车流,有灯光,有不眠的行人。重岩行走在他们中间,宛如一个误入凡尘的游魂,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该上哪儿去。他的生命在本该终结的时候绕了一个圆圈,回到了过去的某个节点,这个仿佛是凭空多出的轮回让重岩不知所措。前世的、今生的记忆有时会交叠在一起,会将某种潜藏在骨子里的恐慌无限放大,放大到让他感觉沉重的地步。重岩甚至有些恐惧在未来的某天,命运的轮盘会再次将他送回到过去。他不敢想,像这样枯燥无趣的、寂寞入骨的人生,他是否还有勇气再重复一遍? 重岩在花坛边坐了下来。夜风习习,带来了白天听不到的细碎的虫鸣。 他忽然有些想念起张月桂来,那个唠叨的,总是骂骂咧咧的坏脾气的老太太,他一直很烦她,因为她宁可去哄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也不愿意和颜悦色的跟自己说话。她把对女儿的失望痛心全部发泄到了自己身上,却不去考虑自己是不是无辜。她还不肯费心思给自己做好吃的。 重岩从书包里摸出烟盒,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在薄薄的烟幕里回忆自己曾经有过的家庭生活。不管那时的生活怎么糟糕,总算是一个家呀,有人会在灯下等着自己,回去晚了会挨骂,不像现在,无论什么时候回去,都是静悄悄的一个人。 重岩点上第二支烟的时候,决定去找个人陪自己过夜。他知道有几家会所还不错,不用会员卡也能进去,而且里面的m-b都会定期体检,虽然贵一点儿,但是要安全得多。或者不一定要做什么,有个人在旁边陪着自己就好,喝点儿酒,或者说说话。 重岩琢磨从这里去哪家会所更近一些的时候,一辆越野车从他面前驶过,几分钟之后,车子又缓缓倒了回来,停在了他的面前。车窗落下,露出一张微带惊讶的面孔。 “重岩?你怎么在这里?”   ☆、第33章 说真话 重岩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是在往哪里走,被人这么一问才发现从咖啡馆出来之后自己竟然走了与“山水湾”相背的方向。这一带他没怎么来过,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看见他站在路边发呆,车里的男人推开车门下来,走到他面前的时候眼里带了一点儿怀疑的神色,“重岩?” 重岩回过神来,不怎么感兴趣地瞟了他一眼,“是你。” 秦东岳皱眉,“你怎么在这里?” “散步,纳凉。”现在秦东安不在场,重岩自然也没必要掩饰自己对秦东岳的反感,“秦少有事去忙吧。不送了。” 秦东岳身上穿的是便装,很随意的休闲裤和圆领t恤,像这城市里一个普通的青年,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精悍,尤其一双眼睛,在夜色里显得明亮有神。被这样一双眼睛紧盯着,重岩甚至有种藏不住秘密的感觉。 秦东岳左右看了看,“我听小安说你有人接送,出门也有人跟着,人呢?” 重岩问他,“你能看出现在有没有人跟着我吗?” 秦东岳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有没有带人出来,你自己不知道吗?” 重岩摇摇头。 秦东岳有些无奈,“没有。” 重岩刚出咖啡馆的时候李南李北还跟在他身后,也不知是他走小道所以把人给甩掉了,还是李延麒有事,打电话把他们叫回去了。 “没有就没有吧。”重岩反正也不想回家,李南李北要是跟着的话反而麻烦。他脑子里还想着去会所,那里离后海不远,他得打个车过去。 “走吧,”秦东岳勾着两根手指冲他招了招,“我送你回家。” “不了。谢谢。”重岩忙说:“你先走吧,不用管我了。我现在不想回家。” 秦东岳挑眉看着他,“那你想去哪儿?” 重岩坦然地看着他,“去热闹一点儿的地方。” 秦东岳觉得自己有可能听错了什么,或者领会错了他的意思。重岩说的热闹的地方是他想象中的那个意思吗? 重岩懒得理他,拎起书包转身要走。 “重岩,”秦东岳回过神,三步两步追了上去,拦在他前面,“你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事了?” 重岩有点儿不耐烦,“关你什么事儿?你又不是警-察。”言下之意,没事儿哪儿凉快哪儿歇着去,多管什么闲事。 秦东岳一点儿也没有要让开的意思,“我现在借调到公-安系统了,当然就是警-察。说说吧,你大半夜的不回家,在这儿干什么呢?” 重岩扫了他一眼,转身往回走,“行了,我自己回家,这就走。”他估计秦东岳是把自己当成浪荡社会的问题少年,社会责任感爆棚,生怕自己干出什么违法乱纪危害社会的事情来。班里的男生有过半夜从网吧出来被巡警拦住查学生证的经历,重岩觉得他现在的情况跟他同学的经历类似。 重岩不想引人怀疑,便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的时候还故意冲着秦东岳摆了摆手,表示纯良的自己这就要老老实实地回家去了。 秦东岳站在路边没什么表示,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 出租车从秦东岳面前驶过,重岩悄悄松了口气。他没想到坐在路边发会儿呆也能遇见秦东岳这个麻烦的家伙,运气实在也太不好了。 “去哪里?”出租车司机是个中年大叔,大概看不上重岩这种大晚上在外面游荡的半大孩子,语气很不友好。 “蓝光会所。”重岩猜到大叔的态度所为何来,他身上毕竟还穿着校服呢。不过别人怎么看他,他也不在乎就是了。 大叔从后视镜里看了看他,大概重岩的眼神太刺人,他到底没说什么。 车子开到蓝光会所的台阶下,重岩拎着书包下了车,刚走两步,就听身后一个男人的声音冷冷喊道:“重岩。” 重岩第一个反应是:卧槽。 这人怎么阴魂不散啊,警-察叔叔都这么难缠吗?! 重岩不情愿地回身,见秦东岳正从车上下来,脸色有些阴沉。 重岩被抓个现行,索性破罐子破摔了,“你没别的事情可做了吗?我一没嗑药,二没报复社会,你盯着我干嘛啊?”md,谁乐意出门找乐子的时候遇见熟人啊,尤其是讨厌的熟人,尤其这熟人还有一个在这种情况下让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职业身份。 秦东岳自己也说不好为什么要跟着重岩,或者重岩这样的身世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是一个缺爱的孩子,缺爱的孩子容易走上歪路。秦东岳出过各种任务,严打突击的时候也跟着警方一起打过伏击,甚至也站过岗,巡过街,他见过不少有问题的孩子,像重岩这样深夜浪荡在街头的、喝醉了酒打架闹事的、磕了药要寻死的,为了筹毒-资,卖-淫、拉-客的、站在天桥上要往下跳的……青春期是个危机四伏的年龄段,也许一念之差就毁了一辈子。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对自己家的弟弟有种异乎寻常的关注。没人比他更了解秦东安了,耳朵软,有点儿小聪明、容易听信别人,他最担心的,就是小安会误交损友,一步错、步步错。 与秦东安不同的是,重岩是清醒的。秦东岳从他那双眼睛就能看出来这人心思通透,他比谁都冷静,也比谁都冷漠,秦东岳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能让他心软的东西。在他看来,这样的人尤其危险,因为即使他真的做了什么危害社会的事,那也绝对是清醒着去做的。 秦东岳的态度缓和了下来,甚至还挤出了一个微笑,“重岩,咱们好歹也算是认识的人。你觉得在这样的场合遇见一个未成年人,换了是你的话应该怎么做?” 重岩暗骂,老子管你怎么做。 “走吧。”秦东岳摆出一副温和的态度,“我送你回家,有什么麻烦我帮你解决。” 重岩翻了个白眼,“老子想找个m-b,你怎么解决?” 秦东岳哭笑不得,“我请你吃宵夜去。怎么样?”在他看来,重岩只是说来解气的,毛都没长齐的孩子懂得什么叫m-b。 重岩已经不耐烦了,他想花钱找乐子,跟这个鸟人有个毛的关系。一而再,再而三地跑来给他捣乱。见秦东岳走过来要伸手拉他,重岩后退一步,拎起书包就轮了过去。下一秒,重岩只觉得眼前的世界像是忽然间旋转了一下,然后…… 重岩发现自己两只手腕反扣在背后,被人紧紧攥住。更要命的是,他正靠在秦东岳的怀里,一副待宰羔羊的憋屈样儿。 秦东岳用空着的那只手拍了拍重岩的脸,“还闹不?” 不打感觉很糟心,打了打不过感觉更糟心。重岩简直想吐血,“放开!” 秦东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忍笑的味道,“还动手动脚不?” 重岩憋屈地认输,“不动了,我也打不过你。” 秦东岳又问,“你说实话,到这儿来干嘛?”说着还捏住重岩的下巴把他的脸朝自己的方向掰了过来,“我受过训练,你说的是真话假话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重岩破罐子破摔了,“就是不想回家,想找个人一起过夜。” 秦东岳视线锐利,像刀子似的切割着他脸上的每一寸表情。 “是真话。”重岩其实已经有些后悔了,他刚才就该打车回家去,作什么呢?武力值根本不在一个档次,聪明人哪能去拿鸡蛋碰石头的蠢事儿? 秦东岳摇摇头,对他的回答感觉啼笑皆非,“你说你才多大……有人教唆你吗?” 重岩答得飞快,“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蓝光会所?” 重岩心说,老子能说上辈子来这里消遣过吗?! “听说的。” “听谁说的?” 重岩不耐烦了,“你怎么管那么宽?” 秦东岳紧了紧他的手腕,重岩惨叫一声,“你妈的。” 秦东岳颇具威胁意味的伸手拍拍他的脸,“你再说一遍。” 重岩不吭声了,他今天只是情绪有些低落而已,又饿着肚子,说实话并没有想要找茬打架的意思。再者他心里也清楚,从社会道德的角度上看待自己今天的行为,那是完全出于劣势的。本身底气就不是很足,如果这会儿不是秦东岳拦住他,而是另外一个巡逻的警-察,搞不好还要联系学校联系家长,那就更麻烦了。 “你放手。”重岩识时务地认输了,“我不找了,我回家。” 重岩的肚子很是应景地咕噜响了一声,声音还挺响。 秦东岳放开他,心里的感觉忽然有些复杂,有些好笑,又有点儿想叹气,“没吃晚饭?” 重岩翻了他一眼。 秦东岳从地上捡起他的书包,另一只手不由分说拉住了他的手腕,“走吧。” 重岩跟他较劲,“我自己打车走。” “别不识好歹。”秦东岳头也不回地威胁他,“你再跟我别扭我直接把你送局子里去。那地方天天晚上都是满员的,全是你们这个年龄的小破孩儿,吸毒的闹事的……重岩我可警告你,学好不容易,学坏可不难。” 这话听的重岩牙根直痒痒。 秦东岳把他塞进车里,还替他系好安全带,“先带你吃饭去。” “你请客?”重岩问他,“能吃烧烤不?” 秦东岳没搭理他。 车里空调开着,身上的汗意消了下去。重岩不老实地翻车上的小冰箱,从里面拎出一罐可乐,舔了舔嘴唇说:“你可真会享受。” 秦东岳失笑,“这就叫享受?” 重岩放学之后只喝了一杯红茶,抽了两根烟,嗓子早就干了。冰爽的可乐灌下去,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舒坦了。 秦东岳扫了一眼他眯着眼睛的样子,心说这就是个孩子,孩子干的事儿不能用成年人的角度去理解。什么找m-b,应该只是他说着玩的。再者他身边也没有长辈督促,能长成这样已经算是不错了。 两个人都没说话,重岩肚子的咕咕叫声就显得格外清楚,秦东岳忍俊不禁,将车停在一家还没打烊的面馆门口。 重岩露出失望的表情,“面条啊。” 秦东岳率先下车,假装没听到他的嘀咕。这家面馆以前出任务的时候队友带他来过,老板是个货真价实的新疆人,面粉、牛肉甚至调料都是从新疆那边空运过来,味道与一般的面馆不同。而且他们家还有烤羊肉串卖,刚才重岩就嚷嚷要吃烧烤。大晚上的吃一肚子肉对身体不好,但少吃几串解解馋还是可以的。 店里客人不多,点的东西很快就送了上来,大碗的清汤牛肉面、烤馕、羊肉串、清爽的小菜,重岩一手抓着羊肉串,一手抓着半个馕,吃的满嘴流油。 秦东岳笑着问他,“味道怎么样?” 重岩咬着东西,含糊不清地点头,“好吃。”   ☆、第34章 剁爪 伤感过了、闹腾过了、肚子填饱了,重岩开始犯困了。 他坐在秦东岳的副驾驶位上,一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一边迷迷糊糊地想:年轻人的身体就是容易累,虽然精力旺盛,但是旺盛的精力也很容易就消耗掉了。 秦东岳看着他东倒西歪地打盹,一边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一些,一边发愁地想,这孩子今天一定没写作业。这眼瞅着就高二了,再这么吊儿郎当地混下去,高考都通不过可怎么办呢?学习没人督促,生活也没人照料,都快半夜了连晚饭也没吃上…… 可这事儿他一个外人委实插不上什么嘴,李家的事儿也不是那么好搀和的。程瑜对重岩是一种什么样的态度,从重岩住在外面不肯回李家也能猜出一二。在这种情况下,李承运这个父亲在重岩的教育问题上能够起到的作用就可想而知了。 秦东岳琢磨了一路也没琢磨出什么可行的办法。本来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他跟重岩非亲非故,纵然有心也是无力。 车子停在楼下的时候,秦东安心情有点儿沉重。觉得实在没什么办法的话,就让小安没事儿了就把他带回自己家去吧,他爸虽然也经常不在家,但家里好歹还有唐怡在,重岩在面对唐怡的时候会显得紧张,只怕她说几句话他还是肯听的。 秦东岳用手背在重岩的脸上轻轻拍了拍,“重岩?到家了。” 重岩哼唧了两声,把脑袋扭到了另一边,试图在座位上翻个身。他身上还系着安全带,翻了一下没翻过去,眉毛难受地皱了起来。 秦东岳看得好笑,伸手替他解开了安全带。 重岩嘴里嘟嘟囔囔的也不知喊了句什么,手一挥差点打到秦东岳的下巴上。 秦东岳向后躲了一下,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轻声骂道:“小兔崽子。” 他捏的用力,重岩呲牙咧嘴地醒了过来,眼神懵懂地揉了揉自己的脸颊,还以为自己流口水了,用手背随意抹了两下,“到了?” 秦东岳忍笑,“到了。赶紧回去休息。” 重岩迷迷糊糊地拎着书包下车。 秦东岳在他背后喊了一句,“你今天作业写了吗?” 重岩脚下一个踉跄,头也不回地拿钥匙开门,飞快地窜进了楼门。 秦东岳摇摇头,靠在车门上仰头看着顶楼黑着灯的房间。他之前来过一次,秦东安告诉过他,顶楼那个露台上养着好几棵树的就是重岩家。这个小区的条件还是很不错的,不过一个孩子自己住,怎么看都可怜了点儿。 灯亮了,紧接着阳台上探出半个人影,冲着楼下挥了挥手。 秦东岳心里忽然愉悦了起来,熊孩子还能想着进门之后跟他打个招呼,嗯,算他有良心。 重岩迷迷糊糊进了门,也没想太多就爬到阳台上冲着楼下挥挥手,等他看到楼下的人也冲他摆了摆手之后,突然间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他在干什么啊?又不是小女生,被人送回家还亮灯给他看,还趴到阳台上挥挥手…… 重岩越想越有种要剁爪的冲动。还有秦东岳,你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儿,等人进楼门了就赶紧走呗,还等在楼下看节目……这是送女孩子送多了留下的后遗症么? 越野车挑头,顺着林荫道缓缓开走了。 重岩郁闷地回到客厅,看看书包,认命地掏出书本开始写作业。 秦东岳回到家的时候,秦爸爸还没回来,唐怡脸上敷着面膜,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映着唐怡脸上绿色的泥浆面膜,硬是把秦东岳吓出了一身冷汗。 秦东岳把车钥匙扔在玄关处的矮柜上,低声抱怨,“妈,你不带这么吓人的。灯也不开,脸还是绿的……真跟闹鬼似的。”他不找女朋友的决定果然是正确的,隔三差五这么刺激一下,能活得长才怪。 唐怡嗔怪,“在自己家里,老娘还不能舒坦一下了?” 秦东岳拿她没办法,“行,怎么不行。你想怎么舒坦都行,要不我再帮你糊一层?” 唐怡想笑又忍住了,“你不是说今天没事吗?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秦东岳洗了手,从冰箱里捧出半个西瓜,在她身边坐下,一边舀西瓜吃一边含含糊糊地说:“本来能早回来,结果路上碰见重岩了。” 唐怡没听清,“谁?” “重岩,”秦东岳说:“陪你吃点心那个小孩儿。小安的同学。” “哦,他呀,”唐怡挺奇怪地看着他,“你在哪儿碰见他的?” “在大街上坐着愣神呢,晚饭也没吃。” “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唐怡跟他想到一起去了,“你没问问他?” 秦东岳摇摇头,“小孩儿挺倔的,什么都不说。我硬拽着他去吃了点儿东西,把他送回家了才回来的。” “也真是作孽。”唐怡叹了口气,“就算是外生的孩子,错也不在孩子身上。程瑜这个做主母的也太不像话了。” 秦东岳没出声,他知道唐怡年轻的时候跟程瑜有过矛盾,这么多年下来彼此还是互相看不顺眼,连带着秦家和李家的关系也始终不远不近的,到了他们兄弟这一辈来往更少,他跟李延麒李延麟兄弟俩自小就认识,到现在也只是个点头的交情。反而跟家世不如李家的宫家、魏家走的比较近。 “你说,他爸爸就放着孩子不管?”唐怡还在琢磨重岩的事儿,一脸纳闷的表情,“就算不能领回家,难道就放在外面不闻不问?” 这个问题秦东岳还真不好回答。 唐怡感慨了一会儿,摇摇头说:“那天去茶社活动,我听魏四的小姨说李家刚认回了一个孩子,还以为是重岩呢。结果跟她们一打听,说不是,是李先生养在外面的一个情-妇的孩子,才上初中。比重岩还小着两岁呢。” 秦东岳愣了一下,忽然想起重岩坐在路边发呆的样子,指间夹着半支烟,眼神空洞的像一尊没有生命的泥娃娃。秦东岳拿着长柄勺子在瓜瓤上划来划去,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地想:重岩就是因为这件事受刺激了? “可惜这个孩子了,挺懂事,又乖。”唐怡惋惜地说:“真是作孽。” “我一直觉得他心眼有点儿多……” “心眼要不多早就被领回李家对着程瑜叫妈了!”唐怡斜了他一眼,对他的措辞略有不满,“你想想李家那个情况,程瑜多厉害啊,还有她那两个儿子,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重岩还是住在外面安稳一些。”说完又语重心长地补充了一句,“这人啊,有心眼不怕,别有坏心眼就行。” 秦东岳笑了笑没接话,他知道他妈妈对重岩印象挺好。 唐怡又说:“住在外面好是好,就是大人照顾不到。唉。” “要不你说说他,”秦东岳打趣她,“我看你说话他还是肯听的。要是小安带他回家,你劝劝他好好学习什么的。” 唐怡一副惋惜的模样摇了摇头,“别人说归说,还是要家里长辈重视起来才行。” 秦东岳觉得这个可能还真指望不上,李承运并不只有重岩一个儿子,无论身份地位,还是感情亲厚程度,重岩都是轮不上号的那一个。秦东岳想了半天竟然没想起来重岩在李承运面前有什么优势,忍不住有点儿替他难过。 “算了,别想了,”秦东岳拍拍唐怡的手背,“别人家的事,能帮帮一把,帮不了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知道。”唐怡抓起茶几上的小镜子照了照,开始小心翼翼地往下揭面膜,“嗳,对了,我今天跟阿姨做了枫糖饼干,明天一早让小安给重岩带一点。” “好。”秦东岳想到重岩那么拽的一个小孩儿居然会爱吃甜食,忍不住抿着嘴角笑了。 重岩写完作业,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结果刚爬上床,温浩又打了电话过来,他这边刚一接通,就听温浩劈头盖脸地问道:“李南李北回你那边去了吗?” 重岩冷笑,“你们李家的人,你倒问我?” 温浩的声音有点急,“大哥是不是让他们这两天都跟着你?” “是这么说的,”重岩一想起那两个半路上不见了的跟班就有气,“但是脚长在人家腿上,想走我还能拦着吗?” “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不知道。”重岩不耐烦地说:“他们把我的车开走了,走的时候都没跟我打个招呼。你有空跟李先生说一声,以后再别给我安排这种眼高手低,人在曹营心在汉的货色。” 温浩叹了口气说:“重岩,你也别生气,今天家里是真的出事了。大少也是着急,失了分寸,才会把所有人都叫回来重新安排。” 重岩嗤的一声笑了起来,“大少都能越过李先生安排人手,可见皇帝还没退位,太子爷已经开始监国了。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可喜可贺。” 温浩沉默了一霎,长长吁了口气,“重岩,别瞎说。” “你都说了是瞎说,还有什么可在意的?”重岩不以为然,关了卧室里的灯,又踩着地板走到窗边,伸手将窗帘拉开一些,“难道太子爷真的逼宫了?” 温浩叹了口气,“重岩,你这张嘴啊……” “你要不说就挂了吧,”重岩打了个哈欠,“我困了。” 说来也怪,被秦东岳折腾了一圈,当初坐在街边时所感受到的那种莫名其妙的阴郁的情绪竟然都消散了。重岩自嘲地想,随便碰到个认识的人,折腾出点儿什么事儿都能立刻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引开那种负面情绪。难道自己果然是太闲了吗? 温浩忙说:“李南李北要是回你那里,一定记得让他们给我打电话。不管多晚都行。今天晚上大家只怕都睡不成。唉。” 重岩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又问他,“你们家到底怎么了?” 温浩的声音里透出压抑不住的焦灼,“还能怎么了,二少离家出走了!” “啊?”重岩睁开眼,好奇心悄悄冒头,“为啥出走?”看不出李延麟那样一天到晚牛气哄哄的小少爷居然也玩这么傲娇的小把戏,他不是最喜欢打、砸、抢的么?重岩一直觉得,他那性格不逼着别人离家出走就阿弥陀佛了,被他娘和他哥给惯得跟活土匪似的,他还会离家出走?不会是哪里搞错了吧? 温浩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别的意味,像是单纯的抱怨,又仿佛对重岩意有所指,“还不是因为家里这几个儿子的事?”   ☆、第35章 乖 李延麟回家的时间要比平时早一些,因为他在体育课上摔了一跤,肩膀蹭破了一块皮,虽然已经去医务室上了药,但还是火辣辣的不太舒服。所以他拒绝了那群小哥儿们小姐儿们的邀请直接回家了。 事后想起这个细节,李延麟特别后悔。他应该跟他们出去喝一杯或者找个地方坐坐再回家的,那样的话,也许什么事儿都不会发生了。 李延麟拎着书包刚走进客厅就听见了从楼上传来的争吵声,管家带着家里的帮佣都已经躲了出去,空荡荡的房间似乎有某种放大的效果,争吵的声音听在耳中仿佛带着某种微妙的、不祥的回音。 李延麟已经厌烦了父母之间的争吵和冷战,打算拎着书包回自己的房间。他刚刚走到自己的卧房门口,就听见程瑜尖利的声音从虚掩的主卧里传了出来,“你没想过阿麒和阿麟吗?难道他们就不是你儿子?!” 李延麟停住脚步,微微皱了皱眉。以往他们争吵的内容都是某个小妖精,或者女明星,这一次居然变成了下一代…… 李承运不耐烦地答道:“你在说什么胡话,都是儿子,我还能偏心谁?” 程瑜冷笑,“有没有偏心谁你问问你自己,你有没有替阿麒说过一句话?是,他是老人,我不能说他不对。但是你呢?作为父亲,你就不能替阿麒解释解释?你就由着别人作践他的名声?!” 李延麟听到“名声”两个字心头一跳,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李承运骂道:“程瑜你发疯也有点儿分寸。阿麒阿麟都是晚辈,老人还不能说说他们了?这有什么可解释的?他们做的好不好,难道父亲会看不见?” “父亲能看见什么?他只能看见他想看见的东西!偏心偏到北极去了……李承运,你别跟我打马虎眼,你自己说说阿麒在公司的表现怎么样?” “他是我儿子,当然做的好。” 程瑜怒了,“既然你说好,为什么不拦着父亲?!” “他是我父亲,他做的决定你让我怎么拦着?难道李氏交到我手上,就跟他没关系了?他连意见都不能提了?” “可是阿麒做的好好的,你让那个小贱种插一脚算怎么回事?!你让阿麒怎么想?阿麟都还没有进公司做事!他这么做公司里的人会怎么议论阿麒你有没有想过?!” “哪里有那么严重?”李承运不耐烦了,“父亲只是说让彦清陪着他去公司,挂一个实习的名头,其实就是是跟老人做伴儿,跑跑腿什么的,他一个孩子能做什么事?” “话不是这么说的!”程瑜的声音越来越激动,“阿麒现在已经够难的了,他天天把那个小贱种带在身边出来进去的。时间一长,难道大家不会怀疑他是想给那个小贱种铺路?他这么做置阿麒于何地?!” “你不要小题大做!” “是不是小题大做你自己心里清楚!”程瑜的声音里带出了尖利的哭音:“我绝对不会同意你把手里的股份分给他们母子!” 李承运的语气稍稍有些缓和,“你不要这样,阿麒是我当做家族继承人培养的,我怎么会不在意他?” “那你把那个小贱种打发走!” “你一口一个小贱种是什么意思?那也是我的儿子……” 卧房里响起一记清脆的耳光。 “李承运,你在外面左拥右抱我也就认了,可是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你不能让我儿子也忍!你要是今天不把他弄走,我就让人去弄死那个贱女人!” “你简直就是疯子……” “好,好,我是疯子,我是被谁逼疯的?!” “……” 李延麟的书包不知何时掉在地上,他握紧了双拳,胸中燃起一股交织着痛楚与愤怒的火焰。他从来不知道他的母亲在李家的处境竟然这样难,一直以贵妇自居的她,为了保障儿子的利益竟然需要用这样激烈的方式去威胁她的丈夫,可即使这样,她也依然不能得到一个想要的承诺。 李延麟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一回头正好看见李彦清被两个跟班护送着上楼。两人对视了一霎,李延麟眼里闪过不加掩饰的深切的憎恶。李彦清淡淡扫了一眼李延麟,没有吭声。主卧的争吵声太大,他自然也听到了程瑜威胁要弄死张明妍的话,看着李延麟的时候脸色显得很阴沉。 “滚。”李延麟看着李彦清身后的跟班,眼光阴郁的像要杀人。 两个跟班对视一眼,灰溜溜地放下李彦清的书包飞快地下楼去了。李彦清看着足足比他高出一个头的李延麟,眼神稍稍有些紧张,“你要干嘛?” 李延麟心中的满涨的屈辱与愤怒在看到李彦清的时候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都是他,都是这个小贱种的出现,才让家里变成现在这副莫名其妙的样子,爷爷不再关注他和大哥,父亲也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他身上,现在他还要抢夺他和大哥在公司的地位权势。 李延麟在李彦清的肩膀上用力推了一把,“滚出去。” 李彦清挣扎着站稳,一双酷似张明妍的杏眼恶狠狠地瞪着李延麟,“你算老几?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家。” 李延麟抬手一个耳光扇了过去,“你说是谁的家?” 李彦清尖声叫了起来,“啊!爸爸!” 李延麟的怒火被这声尖叫彻底点燃,暴怒之下抬脚便踹了过去,李彦清单薄的小身体被踹得踉跄几步,一屁股坐倒在地上,身体向后仰倒时好巧不巧地摔倒在楼梯口,然后就像触发了什么可怕的机关一样,一路惨叫着滚下了楼梯。 这一幕落进刚刚冲出房间的李承运眼里,刺得他眼珠都红了,不及多想,甩了李延麟一记耳光,“那是你弟弟!” 李延麟没想到李彦清会摔下楼,正愣神,李承运一记耳光扇过来,顿时懵了。 李承运顾不上理他,一边急急吼吼地喊人,一边冲下楼去查看李彦清的伤情。程瑜也被这意外情况给吓呆了,追着李承运跑下楼。等到李彦清被送到医院检查,确诊只是受了点儿轻伤,以及轻微脑震荡之后,在李延麒的追问下,乱糟糟的一家人才发现李延麟不见了。 重岩一觉醒来就把李家的八卦忘了个干干净净,他把李彦清炸出来的目的就是给自己当挡箭牌,如今目的已经达到,他只需要在不波及自身安全的情况下站在旁边看看热闹就好了,哪里还会关心那么多的细节?最多不过是下楼的时候看看车库里有没有车。如果车子回来了就给温浩打个电话,通通气儿。 重岩下楼先去车库,车库里果然还是空的,李南李北和他的车都还没回来。看样子李家的小麻烦还没解决。 李家有麻烦了,重岩就舒坦了,心情愉悦地叼着酸奶往外走——没办法,保姆旁敲侧击地提醒他,多吃点儿奶制品能长个儿。重岩已经十七岁了,再不好好补补,个头只怕长不起来。李家的男人普遍都是大高个,李延麒比重岩至少要高十公分,就算李延麟个头跟他差不多,也比他长得壮实。重岩其实也不矮,就是以前营养不良,小身材看着有些干瘪,给人一种没有充分发育起来的感觉。 重岩正要锁门的时候,忍不住又往车库里扫了两眼,不知道是不是他多疑,总觉得哪里有点儿不对劲。这里一直是李南李北收拾,重岩其实没下来过几次,匆匆一眼扫过,重岩的视线落在沙发旁边的一个塑料袋上,皱着眉头走过去拨拉一下。 这是很普通的那种超市提供的塑料袋,里面放着两瓶水,一瓶没开封,还有一瓶只剩了一个瓶底。两根火腿,半块面包。还有一个沾着油渍的空披萨盒。重岩凑过去闻了闻,似乎不像是时间很长的样子。重岩皱了皱眉,觉得李南李北的做法实在有些过分,在这里吃过东西居然垃圾都不把垃圾带走,也不怕招来什么老鼠蟑螂的。 重岩把那瓶没开封的矿泉水和火腿拿出来放在一边,剩下的东西团吧团吧塞在袋子里拎了出去。他得找个机会跟李南他们好好谈谈,这么邋遢可不行。 要不找个机会,把车库的锁也换了吧。重岩心想,有人在自己的领地之内随意出入,真是让他很不安心啊。 重岩还没走到校门口,就看见秦家兄弟俩站在校门口的花坛边说话,秦东安的书包被秦东岳拎在手里,他手里端着半杯豆浆,看样子早点还没吃完。秦东岳发顶架着一副黑色墨镜,只是随意地站着,就吸引了许多人的视线。 重岩的视线在他身上转了两圈,不知道该不该走过去。经过了昨晚的事,他和这个人的距离似乎拉近了不少,但是昨夜那种相处的模式又让他微妙的有些不爽——他之前那个不怎么正经的念头,看样子完全被这人当成是孩子式的任性了。 重岩有意把脚步放得很慢,不过直到他磨磨蹭蹭地走到近处,那兄弟俩也没有要告别的意思,反而一起看了过来。秦东安叼着吸管冲他摆摆手,秦东岳则微微挑眉,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重岩不自在地点点头,“早。” 秦东岳指了指他,再指指秦东安,简洁地说了句:“放学之后,你们俩在这里等我。” “干嘛?”重岩觉得他的态度很有问题,好像自己也归他管似的。 “接你们回去吃饭。”秦东岳看了看腕表,把手中的书包塞到秦东安手里,“行了,我有事得走了。” 重岩忙说:“我晚上有事,就不去了。”他觉得他大概能猜到秦东岳的意思,他是怕自己又满大街地瞎跑。但他对上这人好像就没占过便宜,打又打不过,还总有一种被压着一头的感觉。这让他觉得很不爽。 秦东岳已经走出两步,听见他这么说,回过身笑了笑,“你有什么事?” 重岩支吾,“有事。真的。” “有事儿见面再说。放学了俩人一起出来,就在这儿等我。别乱跑。”秦东岳伸手在他脑门上揉了一把,用一种哄孩子的语气说:“乖。” 重岩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 秦东安也傻眼了,看看重岩,再看看他哥,直到秦东岳的背影匆匆穿过马路,钻进了停在路边的车里,他才僵着脖子指了指重岩被揉的乱糟糟的额发,不确定地问道:“他那爪子……呃,是不是放错地方了?”怎么那么自然就揉到重岩的脑袋上去了呢? 重岩木然地看着他。他活了两辈子,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对他做出这样亲昵的举动,重岩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种怪异的感觉,像有一道强电流从身体里呼啸而过,心跳和呼吸统统停止。麻木、震动之后是一种奇异的灼热。 重岩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 秦东安眨巴眨巴眼睛,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嗯,到底是什么呢?   ☆、第36章 粽子 重岩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等他反应过来自己正在做什么,又悻悻的把手收了回来,同时飞快地扫了一眼坐在旁边的秦东安,见他正低头记笔记,才悄悄放下心来。 重岩觉得自己的状态很不对劲,秦东岳只是碰了自己的额头一下,那种类似于体温的微热的触感怎么可能一直停留在皮肤上呢?重岩很阴暗地想:会不会秦东岳记恨自己昨晚对他不客气,还宰了他一顿宵夜,所以特意在手上涂了毒药之类的东西来报复他?被他摸过的地方一直热热的,嗯,还有点儿痒,不会烂掉吧? 重岩被自己不着边际的想法雷得汗毛直竖。 下课铃声响了,秦东安碰了碰他的胳膊提醒他,“愣什么神?赶紧记笔记啊,等下值日生就要擦黑板了。” 重岩回过神,连忙拿起笔抄笔记。 秦东安趴在桌子上小声哼哼,“好饿。” 重岩头也不抬地嗤笑,“你中午在食堂不是吃了好大一份红烧排骨?” “就食堂那排骨?”秦东安皱着眉头吐槽,“不但结构复杂,而且跟啃过一遍似的干净,压根没几口肉好吧?” 重岩挺无语地看着他,“不带这么恶心人的啊。” 秦东安揉着肚子,小脸可怜兮兮地耷拉着,“不知道我妈晚上做什么好吃的。跟她说了要有水煮鱼和辣子鸡块的。” 重岩忍了忍,小声问他,“为啥喊我去你家吃饭?” “过两天不是就到端午节了吗?”秦东安枕着胳膊笑嘻嘻地看着他,“我妈跟我哥包了一大锅粽子,请你去吃。” 重岩,“……” 他想问的就是为啥请他去吃,秦小安这明显是没抓住重点啊,就这理解力,也不知他语文是怎么学的。 “我妈跟她闺蜜学会做一种新点心,没人陪她吃,寂寞的不行,想你了。”秦东安扮了个鬼脸,“还说过节的时候你可能要回家去,干脆提前叫你过来吃个饭。” 重岩过节是不可能回家的,他也没家。这么一对比,想起唐怡拉着他的手轻声细气说话的样子,重岩顿时就感动了,“阿姨请我,我当然要给面子了。一定去。我最爱吃阿姨做的点心了。” 就是这个原因,重岩心想,才不是因为秦东岳的指手画脚呢。 放学之后,果然秦东岳过来接人。重岩没忍住,问了一句,“秦少你一直在市区工作吗?” 秦东岳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大人的事儿,小孩子家家的别瞎打听。老师今天留的作业多不多?” 重岩,“……”作业多不多关你屁事。 秦东岳抿嘴一笑,不知为什么,看见小孩儿要炸毛又憋着气的样子就觉得特别好玩,忍不住就想继续逗他,“吃完饭一起写作业,我看着你俩。” 重岩忍无可忍,“鬼才要你看!” 秦东安觉得莫名其妙,伸手碰碰重岩的胳膊,“我哥说的对呀,你在我家写完作业再回去,正好早上发下来的物理卷子你的错题还没改完呢。不会的可以让我哥给你讲讲,他数理化都学的特别好。” 重岩一口血卡在嗓子眼里。 秦东岳忍着笑,一路把车开回了秦家小院。唐怡手里拿着一个小喷壶在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浇水,看见他们回来,连忙放下喷壶迎了上来。 重岩下了车,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阿姨。” 唐怡走过来伸手揉了一把重岩的额发,笑着说:“有半个月没见了吧?重岩是不是又长个了?” 重岩耳尖发热,“没。” 他有点儿纳闷,秦东岳怎么连唐怡的行为习惯都遗传到了呢,俩人的手摸的都是他脑门上同一个地方。 “大小伙子好好吃饭,个头自然就长起来了。”唐怡拉着他和秦东安往里走,一边絮絮叨叨地打听重岩在学校的情况。她还记得秦东岳嘱咐她的话呢,重岩没有长辈管,她多说几句说不定还能起-点儿作用。 重岩觉得唐怡的手特别软,又暖暖的,被她拉着,他半边身体都僵硬了,上台阶的时候差点儿顺拐。秦东安走在唐怡另一边没注意,跟在他们后面的秦东岳却把这一切看了个正着,一路忍笑忍的肚子要抽筋。 餐厅里凉菜已经上桌,等他们上桌,热菜也陆续摆了上来。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盘剥好的粽子,每个粽子都只有重岩的半个拳头大,有棱有角,形状十分可爱。有肉粽,也有豆子蜜枣的甜粽,看着就让人十分有胃口。 重岩还记得之前秦东安说的话,悄悄拽住秦东安的衣角问他,“不会是你哥包的吧?” 唐怡听见了,笑着说:“这些是东岳包的。我和阿姨也包了一些,走的时候你带点儿回去,冻在冰箱里,晚上要是写作业饿了,拿出来蒸一下垫肚。” 重岩心里惊了一下,心说秦东岳这到底是个什么属性?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能当少爷,能装流氓。 秦东岳从后面过来,伸手拨拉一下重岩的脑袋,“震惊了吧?哈哈,哥哥我还会做别的呢,以后有机会做给你吃。” 重岩再次石化,心说完了,这只有毒的爪子在老子脑袋上又留下一块新记号。 秦东安叼着筷子可怜巴巴地看看重岩再看看他哥,心说你又认错人了对吧,你其实是要做给我吃的对吧?我才是你亲弟弟对吧? 唐怡忙着给几个孩子布菜,没顾上欣赏他们的哑剧,听见门铃声响,忙打发秦东岳出去开门,“小皓下午打电话说要送水果,应该是他到了。” 重岩还在想小皓是谁,就见秦东岳转身的时候别有意味地瞥了他一眼。重岩忽然反应过来唐怡说的人应该就是宫皓。 重岩不满地跟秦东安嘀咕,“你不是说你不认识宫家兄弟?” 秦东安还沉浸在他亲哥不可原谅的失误里,看着重岩的时候小眼神特别幽怨,“我是不认识啊,从小也没一起玩过。你又不是没见过宫郅那个娇气样儿,跟我们能玩到一起去吗?” 重岩问他,“那你就没个童年的玩伴儿?” 秦东安托着下巴想了想,“好像都是我哥带着我玩儿,他上哪儿我跟到哪儿。” 重岩顿时无力,“好吧,当我没问。” 餐厅外两个人一边聊天一边走了进来,宫皓手里拎着个装着菠萝蜜的网袋,秦东岳手里捧着一个大纸箱。 “唐姨,”宫皓笑着跟她打招呼,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唐怡说:“公司有人刚从广州回来,带了些新鲜水果,我尝着味道比咱们这边水果店里卖的好,给你们送过来一些。我记得阿姨爱吃菠萝蜜?” 唐怡笑着道谢,又问他,“这是刚下班吗?吃晚饭了没有?” 宫皓忙说:“没吃饭,不过今天有事儿我得回趟家,就不在唐姨你这儿蹭饭了。” 唐怡拉着他坐下,“要走也先顺顺气,呐,这可是东岳包的粽子,尝尝?” 宫皓笑着说:“一定得尝尝,真想不到他还有这爱好。” 秦东岳把箱子放到厨房,出来的时候看见重岩盯着宫皓愣神。秦东岳停顿了一下,拽了张面巾纸把重岩筷子上掉下来的一块虾仁拈起来扔进旁边的小杂物盒,低声说:“走什么神儿呢?好好吃饭,多大人了还掉东西。” 重岩被他说的有点儿不好意思,其实也没看什么,不知怎么就走神了。 秦东岳笑着打趣他,“觉得阿皓好看?还是馋他带来的水果?” 重岩挺无语地看着他,心说大哥你矜持点儿成么?你家还有未成年人呢,玩笑不能瞎开。 秦东岳随手拉开他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把秦东安的碗筷挪到旁边,对宫皓说:“你家小少爷呢?” “被我奶奶留下了。”宫皓筷子上还夹着半个肉粽,“他马上就要走了,老人家舍不得。” 重岩心头微动,抬头看向宫皓,宫皓也正看着他,视线相碰,宫皓冲他笑了笑说:“周末小郅想请朋友们聚一聚,正好重岩也在,一起去吧?” 唐怡有些意外地看着他,“重岩跟小郅也很熟?” 重岩迟疑了一下,“见过二少两次。谈不上熟。” “客气了,”宫皓笑着说:“重岩帮过小郅的忙,我和小郅都很感激。” “谈不上帮忙。”重岩摆摆手,“没什么可谢的。” 宫皓放下筷子跟唐怡等人道别,起身时双眼望着重岩,神情郑重地问道:“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重岩知道他大概要说什么,但这样的场合,他也只能点点头,尾随宫皓一路出了餐厅,来到秦家种满花花草草的小院。院角一株无花果树,枝叶蓬蓬如伞,沉甸甸地压在镂花的铁艺栅栏上,枝叶间影影绰绰已经结了不少细小的果实。宫皓就站在树下,仰着头望着层层遮盖的树冠,自言自语般说道:“秦三家的无花果每年都会结很多,很甜,很好吃。等再过两个月熟透了,你也来尝尝看。” 重岩看看他,没有出声。 宫皓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重岩,我得承认我之前对你是有误解的。我要向你道歉。” 重岩其实很不喜欢这种马后炮似的解释。已经都误解了,道歉又有什么用呢?对着伤疤说对不起它就会自己愈合吗?又不是魔法师。 “之前我还以为你对小郅有什么想法……”宫皓转过身,很友善地冲着他笑了笑,“你和小郅之间的交情是你们自己的事,我其实很高兴小郅能有你这样一个真心为他考虑的朋友。重岩,我们宫家欠你一个人情。如果以后有什么事是我能帮上忙的,还请你不要跟我客气。” 这句话听着还有点儿意思。 重岩点点头,“我会的。” 宫皓从皮夹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重岩,名片上只有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重岩知道这应该是宫皓的私人号码,只有亲友和身边的人才知道那种。重岩觉得这一个电话号码比他之前的道歉有用得多了。 “周六晚上,莲花会所。”宫皓凝视着眼前神情淡漠的少年,轻轻点了点头,“有时间的话,希望你能来。” “我会考虑的。” 宫皓的车子开出秦家小院的时候,秦东岳也从屋里走了出来,看见重岩手里的那张名片,露出了然的神色,“周末你会去吗?” 重岩摇摇头。以宫郅跟李延麟的关系,李家兄弟是必然会出席的,更别说围在他们周围的那帮富家子弟了,他想躲他们还来不及呢,哪里还会主动往上凑。而且对于宫郅,他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再接触下去似乎也没什么必要。他一直觉得他们之间最好的结果就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秦东岳没再说什么,心里却暗暗觉得重岩的决定是对的。圈子里那帮纨绔们跟重岩这样的性子根本就不是一路的,回头再跳出几个替李延麒李延麟兄弟俩打抱不平的二愣子,重岩去了还不够堵心的呢。 “别想了,”秦东岳的手掌覆在他颈后轻轻往前推了一把,“回去吃饭。菜都要凉了。” 秦东岳的动作让重岩心里稍稍有些别扭,以前还从来没有人对他做过这种看起来十分自然,又透着一丝亲昵的动作。他完全不知道该有些怎么样的反应。为了缓和心里莫名其妙的小紧张,重岩开始没话找话,“宫皓为什么叫你秦三?” “当然是排行啊。”秦东岳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我爸是家里的老二,上面还有个大哥,他大哥家里有三个孩子,两个男孩都比我大,拍下来正好行三。” 重岩嘀咕,“听着像个外号。” “外号就外号吧。平常也没人喊这个。”秦东岳也不在意,话锋一转,说了句让重岩吐血的话,“赶紧回去吃饭,吃完饭我监督你们写作业。”   ☆、第37章 软糯的小名 重岩第一次见到秦东岳的时候,秦东安曾经说他“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但是在秦家做了一整晚的作业,并且还被秦东岳压着把书包里积压的练习卷都做完之后,重岩开始觉得秦小安一定是嫉妒他哥才故意抹黑他。 重岩好歹也是念过大学的人,虽然对现在的学习不太上心,但要说成绩有多差也不至于。可是跟秦东岳一对比,就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了。他咬着笔头琢磨半天做出来的一道题,那边秦东岳三下两下就给他写出来一个简便算法。还有那句让人听了恨得牙痒痒的口头禅:“这道题其实很简单的……” 重岩觉得这也太打击人了,一晚上下来,他最想说的一句话就是:以后再也不上你家写作业了。 就这还没完呢,两个孩子开始收拾书包的时候,秦东岳又把重岩给按住了,“重岩,你打算报考哪所大学?” 重岩眨巴眨巴眼睛,心说这问题困扰老子很久了,答案还不知在哪个五指山下压着呢。 秦东安也注意到今天他哥好像特别针对重岩,虽然他也说不好是为什么,但重岩一直以来吊儿郎当的样子也让他挺担心的。聪明孩子太多了,光有聪明不肯踏实学习又有什么用呢?如果他哥真能把重岩敲打的清醒过来,这个结果他也是乐见的。 重岩看着秦东岳那双严肃的黑眼睛,心口稍稍有些发堵。他摇摇头,老老实实地说了句,“我不知道。” 秦东岳无声地叹了口气,“我听小安说你在做期货?做的怎么样?” 重岩谨慎地点头,“还可以。”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李承运的两百万已经挣回来了,不过他可不打算现在就还钱。他本钱太少,挣回来的又都打着滚投进去了。如果到过年的时候他的资产能超过八位数,他就还钱去。 秦东岳试探地问道:“对金融类感兴趣?” 重岩重新坐了下来,既然这是一场男人间的对话,他也得认真起来,“大学金融系的东西我都自学完了。”不能欺瞒,也只能说自学。反正他不打算再把上辈子的东西再学一遍,那又什么乐趣呢?而且还浪费时间。 秦东岳还没说话,秦东安在一旁叫了起来,“真的假的?!” 重岩严肃地点头,“真的。” 秦东安悻悻,“怪不得呢。”他身边有钱的孩子可不少,要是肚子里没点儿底气,有几个会想到要去做那个赚钱。 秦东岳觉得欣慰,同时又觉得稍稍有些棘手。重岩已经自学了大学的课程,又通过这些知识开始挣钱,金融类的专业他肯定没有兴趣再去念了。他现在对重岩的情况也算摸着一点儿边了,这孩子已经在做别人上大学、甚至大学毕业以后在做的事,那么高中生涯甚至大学生涯对他来说就变成了一个鸡肋般的存在。没有想要去实现的目标,没有动力,自然就不会想要去努力。 秦东岳换了个问题,“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比如,小时候的理想?” 重岩脸上出现了一种类似于迷茫的神色,随即又沉寂下来,“当然有过,比如想当警察啦,想搞游戏制作、想学医……”这些理想都是有现实基础的。他上小学那会儿长得瘦小,又没爸爸,邻居和学校的小孩儿总欺负他。后来上了初中迷上了玩游戏,眼馋得不行,又没有太多零花钱,只能跟一帮毛孩子挤在网吧里看别人玩。再后来他姥姥身体越来越不好,家里又没有钱好好治…… 重岩叹了口气,“我没有想做的事。” 这是真话。他可以混在秦东安和那些同学之中,假装自己也是十七岁,但是在内心深处,他知道他的身体里有一部分已经腐朽成灰,再燃不起丝毫的火星。十七岁的少年澎湃在血液里的那种想要去撼动世界的冲-动,他似乎也曾经有过,然而过去太久,他已经记不清了。那种模糊的记忆于他而言恍若隔世。 秦东岳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怜悯的神色,他揉了揉重岩的脑袋,温声安慰他,“你还小呢,不急着想这个。” 重岩没有躲开,这一霎间的触感给他一种“自己对他来说也很重要”的错觉,温暖、熨帖,他不想避开。 秦东安张了张嘴,又识趣地闭上了。他觉得自从早上在校门口他哥把爪子放错了地方,搭到了重岩的脑袋上之后,很多事突然间都变得……嗯,不对劲了。看他哥这架势,很有一直错下去的苗头。 “重岩,”秦东岳的手顺着他的脑袋滑下去,在他的颈后轻轻捏了捏,“其实以后的事情不是那么重要的。重要的是你得把你现在的日子过好,我觉得你没什么可沮丧的。你看,你学习上虽然不是很上心,但是成绩也保持在一个……嗯,看的过去的水平上。生活上自己也安排的挺有条理,还会做投资挣钱。这就不错了,比很多这个年龄的孩子都做的好。” 重岩不怎么相信地看着他,“真话?” 秦东岳回视着他,眼神坦诚,“真的。你把每一天都过好,一天一天都开开心心的,连起来,不就是一辈子的开开心心么?” 重岩觉得他的话听起来好像挺有道理,可是他要怎么让自己每一天都开心呢?生活里很少有什么事会让他笑,以前的那些下属也总在背后说他面瘫。 秦东岳看着他有些僵硬的表情,稍稍有些无奈,“比如你现在想做什么?” 重岩扫了他一眼,舔了舔嘴唇,“揍你。” 秦东岳笑了起来,“那你来揍。想做什么的话,就去做,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把它做成,你就会觉得开心了。” 重岩二话不说就冲了上去。 房间里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唐怡不明所以,跑上来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结果才走到秦东安的卧房门口就看见她的小儿子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大声起哄,她的大儿子站在床边,一条腿屈膝顶着重岩的后腰,将他的两条胳膊反拧到背后攥着,而他家唯一的客人正脸朝下被按在床上,像个翻不过身来的可怜巴巴的小乌龟。 唐怡又好气又好笑,“岳岳!你有没有点儿当哥哥的样子?!” 重岩刚抬起头想跟唐怡打个招呼,听见这一声“岳岳”又一头扑倒。真没想到,压在他背后的这个威武雄壮的汉子居然还有个这么软萌的小名。那秦东安又叫什么?安安?小安?小安子? 秦东岳脸皮厚着呢,才不会因为软糯的小名暴露就恼羞成怒,他松开重岩,得意洋洋的在他脑袋上揉了两把,“服不服?” 重岩没好气地拨拉自己的一头乱毛,心说能不服么,别说打架斗殴的技巧了,就看两个人的身高体重力量,硬件条件就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唐怡又说:“这都快半夜了,重岩晚上也别回去了。” 重岩忙说:“不了,阿姨,还有几本书要带,老师在课上强调过明天要用的。我都放在家里了。” 唐怡一听跟孩子上课有关,忙说:“那赶紧下来吃宵夜,吃完了岳岳把重岩送回去。”停顿了一下又说:“不许再欺负重岩。” 秦东岳笑着说:“是他要欺负我,结果水平不够没欺负成。” 重岩讪讪。 “你都多大人了?”唐怡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拉着重岩往外走,“我让阿姨煮了点儿小馄饨,吃点儿再走。” 重岩老老实实地被她拉着下楼,耳根后悄无声息的又漫上来一丝绯红。秦东岳看着想笑,心里却又有点儿发酸。 这其实也是个挺好的孩子,他想,要是有家人管着,关心着,将来一准错不了。可惜命不好摊上了那样的家庭,那样一个爹。 可惜了。 重岩自从重新活回来,还从没像今天晚上这么用功过,不但把当天的作业都写完了,还一鼓作气把积压的几张卷子都做完了。用脑过度的结果就是在回家的路上重岩就睡着了。他一直有些失眠的症状,像这样还没回家就睡着的情况还从来没有过。等他被秦东岳拍醒的时候,简直不知今夕何夕,整个人都睡懵了。 秦东岳好笑地捏捏他的脸,“睡糊涂了?” 重岩迷迷瞪瞪的,也没注意到他这个小动作,“到家了?” “到了,”秦东岳从后座帮他把书包拎了过来,“赶紧上楼洗洗睡吧。” 重岩下了车,晃晃悠悠走到单元门口才想起来跟秦东岳道别,“秦大哥,麻烦你送我。你开车小心点儿。” 秦东岳靠在车窗上看着他直乐,“都困成这样了还能说话呢?赶紧上去洗洗睡吧。等你上去我就走。” 重岩摆摆手,走进了单元门。还好电梯就停在一楼,不用他等。靠在电梯里上楼的功夫,他差点儿又睡着了。电梯停在五楼,重岩一出来就看见自己家门口坐着一个人,额头抵在膝盖上一动不动的,似乎已经睡着了。 重岩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吓了一跳,走近两步看到他的侧脸才发现这是李延麟。重岩觉得莫名其妙,李延麟跟他那是一点儿交情也没有,温浩不是说他已经离家出走了吗?他怎么会跑到自己家来? 重岩抬脚踹了踹李延麟的小腿,“嗳,嗳。” 李延麟睡眼惺忪地抬起头。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李延麟的眼神变得清醒一点儿了,“你怎么才回来?” 重岩看他的眼神像看个精神病,“我几点回来你管得着吗?你在这儿干嘛?” 李延麟慢吞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这以前是我的房子。” 重岩冷笑,“你也知道以前?再往前推这里还是块坟地呢。”他无比庆幸自己换锁换的及时,要不然这货就直接登堂入室了。 这都什么奇葩啊。 李延麟与他对视片刻,败下阵来,“能在你这里借宿一晚么?” 重岩干脆地拒绝,“不能。” “就一晚。”李延麟大概没求过人,忍气吞声的样子看上去显得很僵硬,“我身上没钱了。也不想给我哥打电话。” “为什么?”重岩记得他们兄弟感情很好的。 李延麟垂下头,表情里带了点儿说不出的难过,“不为什么,他们都不要我了。我也不想要他们。” 重岩简直想笑,“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第38章 饭钱 对李延麒李延麟这一对兄弟,重岩两世加起来也没有多少好感——尤其是李延麟。李延麒到底大了几岁,就算讨厌重岩也不会表露的过分直白。李延麟就不同了,简直就是个被宠坏的恶少,处处与他对着干,明里暗里不知使了多少绊子。最可气的是李延麒总会不动声色地给他弟弟当帮凶。 重岩那时候刚到李家,处境还不如林妹妹进贾府——林妹妹还有个贾母抱着她哭“心肝肉”呢,重岩的周围却只有一群居心叵测的恶狼,每一双打量的眼睛都在掂掇要从哪里下嘴才能吃到最好的一口肉。当然,与李老爷子和程瑜这种更有谋算的心机不同,李延麟的厌恶是一种更为浅层的东西,他单纯地看重岩不顺眼,觉得他抢夺了原本属于他的东西,比如长辈的关注。 大人们隐晦的恶意重岩可以假装自己没看到,但他却不可能无视李延麟直接打到他脸上的拳头。两种不同的伤害,很难说哪一种对重岩的影响更大。 重岩挡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李延麟,“你要知道,李少,这里现在是我家。要是这房子我卖给别人,你也敢死皮赖脸地要进去?你试试人家房主揍不揍你!” 李延麟伸出一根手指,“借宿一宿。” 重岩觉得他的思维有问题,“我和你非亲非故,为什么要收留你?” 李延麟讪讪,“怎么能说非亲非故呢?” 重岩用力摔上门,先把唐怡给他带的粽子点心收到厨房,从阳台上探头一看,秦东岳的车果然还没走。重岩冲着楼下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已经平安到家。秦东岳扔掉手里的烟头,也冲着他摆摆手,钻进了车里。重岩目送他的越野车离开,刚要去楼上洗澡睡觉,就听到李延麟在外面敲门。 重岩顿时烦的不行,大步走过去拉开房门,“你再不走我报警了。” 李延麟低声骂了一句什么。 重岩扫了一眼他卡在门框里的那只脚,不耐烦地问:“要不要我借点儿钱给你去住酒店?” 李延麟像是被这句话提醒了,双眼一亮,“不用你借,我以前在壁橱里放了点儿钱,你让我进去拿。” 重岩狐疑地看着他,“我怎么不知道壁橱里有钱?” “我藏的,哪能轻易让别人找见?” 重岩对钱这个字眼还是很敏感的,犹豫了一下,让开了门口的位置示意他进来。 李延麟窜进屋里在沙发上一坐,抬头问道:“有吃的么?” 重岩被他这种无赖行径气得笑了,“你他妈的,至于么?” 李延麟喘了口气,自顾自地跑到厨房去找吃的。重岩今晚是在秦家吃的晚饭,保姆做的东西都没动过。李延麟也不知是饿得狠了还是压根就不会使用厨房里的设备,也没热一热,就那么凉着吃了。 重岩打完电话进来,看着他这副狼吞虎咽的吃相忍不住皱眉,“车库里的垃圾是不是你留下的?” 李延麟头也不抬地说:“是。”他当时气急了,什么都没想就冲出了家门。气头上也没想那么多,直接奔着自己的小窝来了,等到了楼下才反应过来这里早已经换了主人。重岩换过门锁,李延麟进不去,又不想被李家的人找到,干脆躲进了车库里,还好重岩没想起来给车库换锁,要不然车库他都进不去。 李延麟本来是打算在车库里对付一晚的,但是车库里没有空调,到了晚上更是闷热,还有蚊子。养尊处优的二少爷被咬的受不了,爬起来去了小区附近的商务酒店。重岩早上看到的那袋垃圾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幼稚。”重岩看不上他这种行为,“都多大人了,还离家出走?” “你懂什么,”李延麟把吃干净的空盘子扔进水槽里,“我只是不想看见他们。” 重岩没吭声,心说反正不管你想不想见,温浩顶多半小时也就到了。 李延麟挺怀念地看着房子里的摆设,“房子是我和宫二一起挑的,装修也是我跟着的。没想到便宜了你。” 重岩没搭理这话茬,又不是他自己要住进这里的。而且他不信李延麟让出这套房子之后李承运没有给他什么补偿。 李延麟又问:“你为什么不肯回老宅住?” 重岩轻嗤,“去干吗?” 李延麟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掩饰地说:“家里条件毕竟好一些。” 重岩淡淡瞟了他一眼,“老子不缺钱。” 李延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交流,随口说道:“爸爸把你照顾的很好么。” 重岩看着他,视线转冷,“李家给我的生活费我已经都还回去了,现在还欠李承运两百万,最迟年底就能还上。别再叨叨叨说老子用了你李家多少钱。” 李延麟还真不是那个意思,他又不傻,还指望着重岩能收留他过夜呢,怎么会主动去戳他的痛脚。不过重岩的回答让他吃了一惊,“你哪来的钱?” “我做期货。”重岩一直想找个机会对李家兄弟说说清楚经济方面的问题,免得他们总惦记自己又花了他们家多少钱,“养活自己足够了。” 李延麟呆滞了一下,“期货那么好做?” 重岩没吭声。这世上哪一种生意不需要担风险呢,做得好自然赚的满盆满钵,做的不好的赔得裤子都不剩的也不是没有。就算是那些国际知名的大企业,不也有破产的么。 李延麟坐在一边留神打量重岩。重岩不肯住进李家老宅、重岩很会打架、重岩自己能挣钱、重岩还帮了宫二的大忙(虽然他还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忙)……这些因素加起来虽然不够让他了解重岩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但是在他看来,这样的人已经比李彦清那种只会围着李承运撒娇拍马的废物好太多。 李延麟舔舔嘴唇,“你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重岩没理他,窝在沙发里懒洋洋地计算温浩还需要多久能到。 李延麟又说:“你刚来的时候我跟踪过你几次。还有上次在学校……” 重岩不知道他说这些干嘛,要刷好感度请求留宿吗? “上次在学校我也没吃亏。”重岩用一种看傻瓜的眼神看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延麟脸上流露出一种颓然的神色,“我一开始可恨你了,我家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可是现在全乱套了。” “你家本来也不是你想当然的那个样子。”重岩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只是你被保护的太好,你只看到了你想看的样子。” 李延麟沉默了一霎,抬头看着他,“你知道么,爸爸还有个孩子,我爷爷现在把那个孩子认回家里了。” 重岩没吭声,心说这事儿就是老子在背后推动的。他以为李延麟会抱怨李彦清有多么多么讨厌,没想到李延麟说完这一句就沉默了下来。 重岩郁闷地想:温浩怎么还不来? 李延麟似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歪在沙发上喃喃说道:“我在你这里住一夜吧。” 重岩一口拒绝,“不行。” 李延麟气得不行,“我刚才还觉得你这人不错呢!” 重岩不稀罕,“谁用你觉得不错?” 李延麟,“……” “哦,还有我家的饭,你也不能白吃,等下记得交饭钱。” 李延麟,“……” “车库我会换锁,以后别来了。” 李延麟火了,“房子还是我让给你的。” 重岩摆摆手,“别提那个。”在他看来,根本不是李延麟让给他,而是李延麟让给了李承运,李承运又转手给了他。 李延麟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重岩又问:“你怎么不上你朋友家去?” “就那么几个人,”李延麟没好气地说:“电话打一圈就知道了。我不想让家里人找到。”停顿了一下,又轻声嘟囔,“以前跟家里闹矛盾,我都是回自己这里来住。” 重岩轻嗤,“幼稚。” 李延麟的声音低落下来,“重岩,我真是恨死你了,我家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来了之后全变了……都怪你……” 重岩没有理会他的话,李延麟虽然比他大一岁,但他被家里人呵护的太好,心里年龄估计也就跟秦东安一个级别,会这么想也不奇怪。重岩记得上一世也是这样,在他刚来李家的时候,李延麟跟个被抢了糖果的小孩儿似的,见了他就发疯。后来大概是被谁提点了,慢慢的学会了克制,学会了把面子做光鲜,不再用那么低劣的手段对付他,而是跟他那个阴险的大哥一起玩起了阴谋。这样看来,还是现在这个不会耍心机,做事全凭一腔意气的李延麟稍稍可爱那么一点儿。 重岩这样想的时候忽然觉得厌烦,他不想与李延麟搞什么相互同情,相互理解。他们的出身就是一道鸿沟,永远不可能理解。何况,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同情李延麟呢?这一切又不是他的错。 “你爱呆着就呆着吧。”重岩拎着书包上楼,“要是走的话,记得留下饭钱。” 李延麟还想跟他申请一下能不能住进客房去,看到重岩那副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这人能打架,脾气也不好……其实能在沙发上住一夜也不错,李延麟心想,他跑出来的时候身上没带多少钱,天天住酒店可住不起。至于以后…… 李延麟听到了外面敲门的声音,一怔之下顿时反应过来,“重岩你他妈的出卖我!” 重岩躺在床上的时候,又没了睡意,但是觉得疲倦,脑袋隐隐作痛。 他留神听着从楼下传来的说话声,除了温浩和李延麟,房间里似乎还有两个人,似乎是李延麒,不过他很多年没见过李延麒了,一时间不能肯定。这几个人在他家楼下絮絮叨叨说了很久,然后是关门的声音,他们又都离开了。 重岩迷迷瞪瞪地想:也不知李延麟有没有给他留下饭钱。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十分讨厌李延麒李延麟兄弟的,但是这次见了面,或许是时间过去太久,或许是自己的心态变了,重岩觉得似乎又没有那么憎恶了。反倒有种可有可无的淡漠,不过是孩子罢了,只要他们消消停停的别来闹自己,他也犯不着真跟他们较劲。 他之前一直在考虑选个什么样的时机告诉李家兄弟他已经开始自己挣钱了。这并不是一时冲-动跟他们斗什么意气,而是想摆明自己跟他们并不存在利益上的冲突。他挣自己的钱,过自己的小日子——没有什么比经济独立更能表明姿态的了。   ☆、第39章 天作之合 一直到上了车,李延麟还在嘀嘀咕咕地骂重岩,说他阴,不知不觉就把自己卖了。又说他不够意思,自己好歹让给他一套房子呢,一点儿情面都不讲云云。李延麒知道他心里憋着气,也不管他,由着他去说。温浩却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打断他,“重岩干嘛要跟你讲交情?我没记错的话,你们俩唯一的交情就是你找人打了他一顿。” 李延麟不吭声了。这些他哪里会不知道呢?他只是生气,他不想回李家,不想看见他爸护着那个两面三刀的李彦清,尤其不想看到他爷爷阴阳怪气地拿李彦清的名字跟他哥放在一起议论。李彦清算个什么东西,除了溜须拍马说好话,哪里有一分一毫比得过李延麒的?李延麟觉得他家的老头儿一定是活的时间太长,老糊涂了。 温浩见他们都不吭声,有心缓和一下气氛,“其实我倒希望你们能跟重岩和平相处,接触了你们就会知道,这孩子心思特别通透。不是李彦清那种糊涂人。” 李延麟哼了一声,“他要跟咱们家撇清关系呢。” “不好吗?”温浩反问他,“难道你们愿意看着他像李彦清一样住进李家来,然后围着爷爷奶奶献殷勤?” 兄弟俩都没有说话。 温浩又说:“趁着大哥不在,我也说几句心里话。阿麒,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不管老爷子怎么说,你觉得我会愿意看到李家落在谁手里?” 李延麒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眼神温和,“二叔,我知道。” “知道就好好打起精神来。”温浩拍了拍他的肩膀,“重岩对李家没兴趣,李彦清那个孩子没根基,又心浮,成不了事儿,就算怎么讨老爷子欢-心也没用。” 李延麒点点头。 温浩又数落李延麟,“还有你,你就不能控制控制自己的脾气?你这么做是心里痛快了,可是实际上又有什么好处?” 李延麟耷拉着脸不吭声。 “你俩得拧成一股绳,往一块儿使劲。不能阿麒在前面冲锋陷阵,你在后面扯他的大腿。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温浩想了想,“猪队友?” 李延麟的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你才猪队友!” 李延麒笑着摇头,伸出一只手在李延麟的脑袋上拍了一把,“二叔是提醒咱们,不是说你是猪队友。别神经质。” 温浩没吭声,但他心里是真觉得李延麟在拖他哥的后腿。他这么闹一场有什么用呢?长辈们反而更加关注李彦清,对他们兄弟也愈加不满了——很显然李延麟这样发作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搞不好他们还会觉得是李延麒唆使弟弟去欺负李彦清。 李延麟一路沉默,快到李家老宅的时候突然说:“我想跟小郅一起去法国。” 李延麒脚下猛的一踩刹车,“什么?!” 温浩坐在后座,一时没提防,差点一头撞到椅背上。 李延麟看着自己垂在膝上的双手,低声说道:“这个家让我觉得烦,一想到要每天住在这里,看着不喜欢的面孔,就觉得日子过的一点儿乐趣也没有。每天想着要弄死他,表面上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太难了。”李延麟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哥,我觉得我已经忍不下去了。” 李延麒扶着方向盘沉默不语,一想到李延麟为什么会想要离开,他心里就涌起了极强烈的恨意。他不想让李延麟离开自己身边,但他更不想让他留下来受委屈。 李延麒心头天人交战,“你让我再想想。” 温浩却在旁边叹了口气,“这何必呢?要退也不该是你退。”他觉得自己也有些看不懂李老爷子的棋路了,李延麒被当做家族继承人精心培养了二十年,公司的事儿都开始接手了,怎么又推出一个莫名其妙的李彦清来打擂台?就算老爷子真想循着丛林法则挑选出最强悍的继承人,李彦清是不是也太小了?虽然口口声声说只是喜欢幼孙,所以带在身边教导,但从这么小就带在身边,谁都会觉得老爷子是在给他培养人脉好么。温浩心里忽然一个激灵,莫名其妙的想起了重岩。李老爷子就是因为重岩的性子桀骜不驯才弃他不用,难道……重岩是故意这样表现的? 温浩问李延麟,“重岩说什么了?” “他对咱们家没好感。还说他已经自己挣钱了。”李延麟疑惑地看着他,“是真的么?” 温浩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不过还是点了点头,“这两个月的生活费他已经退回来了。” 李家兄弟对视一眼,重岩的举动在他们看来有些莫名其妙,但不得不说,这样倔强的人多少会让人生出几分佩服来。 温浩疑惑地问李延麟,“他拿什么挣钱?” “他说他做期货。”李延麟侧着身问温浩,“二叔,期货好做吗?” 温浩苦笑,“任何一种投资都是有风险的,重岩小小年纪,能挣到养活自己的钱已经很不容易了。” 李延麟沉默片刻,再一次提起了之前的话题,“哥,我想离开一段时间。我觉得只有走出李家,我才能真正打起精神来做一些应该做的事。” 李延麒缓缓发动车子,声音略显沙哑,“你想好了?” 李延麟点点头。 其实站在李延麒的角度来看,温浩觉得李延麟离开并不是一件坏事,显而易见的是,他留下来只会让李延麒分心。 或者暂时避开也是个好办法,温浩心想,至少避开一个,家里能清静清静,天天这样刀来剑往的,他都有点儿扛不住了。 温浩把兄弟俩接回家,往老爷子书房里一送,还没等他喘口气,老爷子就发话了,“行了,我们爷孙说道说道。阿浩,把门给我们关上。” 温浩瞥了一眼坐在紫檀书桌后面的干瘦老头儿,知道这是要发作李延麟。李承运和程瑜都不在,估计一早就被老爷子给打发出去了。这里除了他再没别的长辈,温浩扫了一眼垂着头站在书房中央的两个孩子,轻声劝道:“爸,您也别太生气,阿麟已经知道错了。” 李老爷子淡淡扫了他一眼,“让老孙给我泡一壶茶来。”他年轻时候也是个人高马大的身坯,上岁数了就瘦的厉害,脸上也没有几两肉,越发衬得那双眼睛刀子似的利,再嚣张的人站到他面前都会不自己地收收气焰。 温浩听到这句话就知道老爷子心里没有太大的火气,脸上也带出来三分笑,“大晚上了,喝茶您又该睡不好了,我让老孙给您泡一壶菊花吧?” 李老爷子没吭声,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去。温浩到了这会儿也不敢多说什么了,连忙出去张罗泡茶,又亲自端了进来给老爷子斟上,这才低着头出去了。 书房的门一关上,温浩就悄悄舒了口气。其实家里的事儿说起来就是孩子们不和睦,真要扯到阴谋诡计上去还有点儿不够份儿,但这事儿要怎么处理说道就多了,可大可小,端看老爷子怎么想了。 这都已经半夜了,温浩也不敢再出去,上楼回了自己房间。正想着要不要给李承运打个电话他通通气,扔在床头的手机就响了。 电话是重岩打来的。 温浩稍稍有些惊讶,他们刚才离开“山水湾”的时候重岩就没下来,他还以为这孩子已经睡了呢。 “温先生?” 温浩觉得重岩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清醒,不像是睡了的样子,心里稍稍有些意外,“你还没睡呢?” 重岩嗯了一声,“现在说话方便么?” 温浩扫了一眼关好的房门,“方便。你想说什么?” 重岩那边想起一阵翻动纸张的声音,“是这样,我想跟你合伙做点儿生意,你看怎么样?” 温浩心头一跳,“什么?” “合伙。”重岩淡淡说道:“李延麟跟你说了吧?我在做期货。” 温浩的嗓子稍稍有些发干,“说了。你做了多久?” “两个多月吧,”重岩稍稍思考了一下,“不过我不打算专职做这个。” 温浩觉得有点儿头晕,一时间拿不准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真的,“挣着钱了?怎么想到要跟我合作?” 重岩似乎笑了一下,“靠得住的大人,我只认识你呀。难道要我去找李承运?” 温浩是知道他对李承运的态度的,到现在还一口一个“李先生”呢,可是这并不表示他就会对自己另眼相看。这点儿自知之明温浩还是有的。 “说实话。” 重岩的声音变得正经了一点儿,“温先生,你也知道我这个年龄……哦,户口本上的年龄改过了,跟你做生意是没问题的,这一点你放心。我呢,年龄小,刚来京城没多久,很多事情靠自己是运作不起来的。这你懂吧?” 温浩觉得这应该是实话。 重岩又说:“我在京城没根基没人脉,就算手里有钱很多事也办不成。但是你呢,你有能力,有背景,也有人脉,但是一直被困在李家这个圈子里,你缺机会。你不觉得咱们俩是天作之合么?” 温浩苦笑,“天作之合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 “你考虑考虑吧,”重岩的声音平淡无奇,然而语气笃定,自有一种令人信服的魔力,“你的身家性命都跟李家挂在一起,温先生,你不觉得这种没有退路的日子过起来不太安稳么?聪明人都知道,鸡蛋不应该放在一个篮子里。” 温浩心中悚然。 “你想好了给我打电话。” 直到重岩挂了电话,温浩也没回过神来。他一向知道重岩有一种超乎年龄的通透,但没想到重岩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到这一步。重岩把自己的处境看的很清楚,更可怕的是,他把自己的处境也摸得很清楚。 温浩从小跟在李老爷子身边长大,可以说他是作为李承运的臂膀培养起来的。好在他跟李承运的感情确实不错,而李家也没有亏待他,金钱、地位,一样不缺。但这些东西有时候想想,他自己都不清楚是不是真的属于自己? 不得不说,重岩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温浩以前不是没想过自己做点儿什么,但一来没有合适的机会,二来他也怕李老爷子知道了会多想,毕竟他前些年一直跟在李承运身边帮忙,公司里的事情接触的也多。这几年情况不一样了,李承运开始手把手地带儿子,尤其在李延麒接手了部分公司事务之后,温浩在李氏的地位就有些尴尬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李延麒带在身边的都是他自己的人,温浩正在慢慢地变成一个只管分红却没有话语权的普通小股东。 温浩站在阳台上抽了半包烟,心里慢慢做出了一个决定。 重岩挂了电话,看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觉得脑袋有点儿疼,但仍然没有睡意。他本来就觉少,回到家被李延麟折腾了一通,半路上酝酿起来的那点儿睡意又没了。他躺在床上把自己的家底数了两遍,开始盘算拿出多少钱跟温浩合伙做生意。期货还是要做的,但是不能把家底全都投在这上面。就像他跟温浩说的一样,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重岩虽然还没想好自己以后到底要干什么,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他想要过一种安稳的生活,首先不会缺衣少食,其次不会被人指手画脚。要达到这个目标,手里仅仅有点儿钱是不够的。这个社会就像一个巨大的钢结构,他也需要在上面给自己找一个合适的位置。金钱、权势、地位、在某个领域内取得的声望,这些都是社会烙印在一个人身上的特殊坐标,重岩目前能选择的也只有从商这一条路。至于具体运作的方向,他想先交给温浩去试试。如果他想合作,那就该拿出合作的诚意。 以重岩的身份,要想做什么事是很难绕过李家的。既然怎么都绕不开,那就干脆在他和李家之间建立起一种平衡关系好了。从重岩的角度来说,就是你可以盯着我,但是放一个李家的爪牙就近盯着就可以了。这是一个能够容忍的底线。而这个人选,还有谁会比温浩更加合适呢? 温浩是李家的人,但又不全然是,他还有自己的小小私心。重岩心里很清楚,温浩不是最理想的人选,但情势比人强,他是目前为止重岩能够找到的最为合适的人选。   ☆、第40章 第三方 清闲了许久,突然之间就忙了起来,重岩真是觉得有些不习惯。还好已经考完试,马上就要放假了,要不然真是连睡觉都要睡不好了。 “尚武”的散打课也暂停了,这段时间秦东岳一直留在京城,秦东安每到周末就不情不愿地去林权那里接受改-造,而秦东岳经常去接他,捎带脚的就把重岩也一起接上了。重岩觉得这样下去他跟秦家的人走的未免太近,这种感觉让他有点儿不踏实。 重岩习惯了给身边的每一个人一个明确的定位:生意伙伴、竞争对手、下属、甚至床-伴,但他现在觉得,他没法给秦家人,尤其是秦东岳一个合适的定位。秦东安是他的第一个朋友,唐怡是好朋友的和气的妈妈,那么秦东岳呢?好朋友家里的严厉的长兄?一个深夜遇到的巡逻警-察?多管闲事的居委会大哥? 都是,又都不是。 重岩习惯了在自己熟悉的领域里思考问题,这样他会觉得头脑更清楚,也更加有底气。在面对自己想不明白的问题时,他习惯先退开一步,把一切都整理清楚了再来决定下一步要走的路。因此,这段时间尽量减少跟秦家的人密切接触是必须的。但他又不想让秦东安生疑,只能含含糊糊地说家里有事儿。还好他家情况一贯复杂,秦东安也没多想。 重岩坐在出租车里,远远看着“尚武”的巨大牌匾一晃而过,漠然收回了视线。坐在他旁边的中年男人不时地偷眼打量他,似乎对重岩的年龄和身份心存疑虑。与重岩身上休闲随意的t恤、中裤相比,男人的衣着严谨的像要参加洽谈会——虽然他们将要做的事也跟洽谈会的性质差不多。但是规规矩矩的衬衫领带、一丝不苟的黑皮鞋,还是给重岩一种他其实已经热的透不过气来的怪异喜感。 中年男人轻轻咳嗽了一声,“重岩先生是怎么知道nd的?” 重岩心说我能告诉你上辈子就知道了吗? 重岩含蓄地微微一笑,“想要做成一件事,准备工作是必不可少的。” nd是一家投资公司,重岩刚来京城,各路行情摸得不透——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时代还在十年之后。因此十分需要像nd这样的能够给出客观意见的机构来对他和温和即将开始的合作项目做出正确评估。同时,引入第三方资金对于重岩来说也是十分必要的,他并不完全信任温浩。在他们所谓的合作关系当中,他需要给温浩安排一个有足够分量的掣肘,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到踏实。 中年男人笑了笑,觉得这个少年看起来年纪不大,一开口却有种老气横秋的感觉,不过这种感觉并不让人反感就是了,“既然做了准备工作,那重先生一定知道像这样的项目,我们要求控股百分之五十一。” 重岩点点头,“我知道。” 这不会是重岩唯一的产业,起步而已,交给谁负责对他来说都不重要。nd的参与一方面可以减少自己资金上的压力,另一方面也可以避免温浩看他年纪小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重岩可没兴趣为温浩做嫁。 中年男人露出舒心的表情,良好的开端已经是成功的一半了。 车子停在了一家私人会所的门外,重岩和单世荣下了车,被侍者引进了温浩提前订好的包房。温浩已经等着了,见他们进来,连忙迎了出来。 “温浩,温先生,我的合伙人。”重岩给他们做介绍,“这是nd投资公司的单世荣单先生。” 温浩顿时明白了重岩的意思,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觉得李承运的几个儿子加起来只怕都没有重岩心眼多。 两个男人握手寒暄,落座后侍者送上茶水点心,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 单世荣从公文包里取出温浩之前交给重岩的那份规划书,摊开来放在桌面上,“你们二位一开始打算接手的这家化妆品公司,实际上并没有开始盈利。”他看看温浩,再看看重岩,不知怎么,看到重岩坐在这里沉着脸的样子,他竟然生不出轻视的感觉来。 温浩扫了一眼重岩,轻轻点头,“正因为公司还没有开始盈利,所以我们才有机会以这样的价位入手。” 单世荣看着他说:“温先生说的对。但看问题要看两面,既然还没有开始盈利,那也就意味着我们也要承担相应的风险。”他从文件夹里取出另外一份计划书递给温浩,“温先生最初的计划书重岩先生也一起给我了,这一份是重岩先生后来做的。我们讨论之后,比较看好第二份计划书。” 温浩接过计划书,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在温浩最初的计划里,他想找个小一点儿的项目跟重岩一起试试水。因此挑来拣去,最终挑中的是一家香精香料公司旗下专做植物化妆品的子公司。这家香精香料公司有自己的研究所,郊外还有面积很大的苗圃,跟市里的几家园艺公司以及南方的一些花卉经销商也都有业务上的往来。因为国外的女儿出了点儿事,老板不得已要带着老妻移民过去照顾女儿,这才急着转手。温浩知道内情,所以先一步截了胡。 这家公司经营的重中之重是香精香料的出口,这一点温浩也是知道的,但这一块份额太大,以温浩和重岩两个人的力量根本吃不下来,所以温浩选了他们旗下的一家子公司。 自从重岩抛出了合作的诱饵,温浩就没有睡过一个踏实觉,虽然他扯着李家的大旗也算过的顺风顺水,但身为男人谁不想有属于自己的事业?他自然也希望在李家之外给自己找一条出路。但这出路也不好找,做的太明显,会让李老太爷觉得他没良心,那就得不偿失了。而重岩就是那个在他瞌睡的时候赶来送枕头的人。与他合作,既能让他从李家微妙地抽身,又不会让老爷子怀疑他对李家有异心——不管怎么说重岩也是李家的孩子。从这个角度来看,重岩也是他合作的首选。 温浩知道机不可失,自然打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来寻找两人合作的项目。这也不是个轻省的活儿,要有发展前途,又不能跟李家的生意有冲突。挑来拣去,才选中了这么一个项目。但他没想到重岩会跳过他选中的化妆品公司,把nd拉进了这场游戏,目标直接对准了香精香料公司的进出口业务。 温浩觉得看完了这份计划书,他对重岩的野心和胆识又有了新的认识。明明还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自己之前还是有些小看了他。 重岩看出温浩的踌躇,不怎么在意地劝他说:“脱离李家的第一步一定要稳,断不能脱离的太干脆,否则李家会对你生疑。咱们做买卖虽然不指望借李家的光,但也不能还没做起来,就先把李氏给得罪了。所以咱俩最好不出头,低调。让nd控股,让他们挑大头,对你来说也是一种保护。” 温浩默然,他能说他只是被重岩的大手笔给吓到了吗? 重岩又说:“对你是第一步,对我也是第一步。咱们以后还会有别的生意,这个交给nd管着,正正好。人的精力都有限么,对不?” 温浩看着他,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违和感。明明是青涩未褪的一张脸,看人的神色偏偏又透着一股千帆过尽的沉寂。这是个充满了矛盾气质的少年,有时候简单粗鲁,说话做事不留情面,有时候又像个老谋深算的狐狸,一双阴郁的眼睛里绕着九曲十八弯的心思。 温浩叹了口气,“评估结果要多久能下来?” 单世荣沉吟了一下,“因为是公司控股的项目,我可以加个塞,具体时间不好说,我尽快吧。” 重岩脸上换了一副淡淡的笑模样,“抛开评估数据,单先生,你自己是否看好这个项目?” 单世荣很含蓄地说:“国内的香精香料行业近年来发展迅速,国际著名的十大香精香料生产企业都陆续在中国投资建厂,可见发展前景是不错的。” 重岩心里有数,对温浩说:“我还是学生,时间精力都有限,以后还要辛苦温先生。” 温浩挺感慨地看着他,“你就不能叫我一声二叔吗?” 重岩知道这是温浩对他的一种接纳与认可。但是反过来看,他要是喊了这一声二叔,就表示他也默认了自己与李家的关系,与李承运的关系。重岩笑着摇头,“你才多大,叫你叔叔不怕把你叫老了?我叫你温哥吧。” 温浩拿他没办法,“这完全差辈了,不行。” “我看行,你才多大,叫叔叔真叫老了。”单世荣在旁边笑了起来,他不知道这两人的渊源,只看年纪的话,温浩三十出头,重岩即将成年,叫大哥也是可以的。 “叫文森吧,”重岩想了个折衷的办法,“好多外国人不就不论辈分,只喊名字吗?我叫你的英文名字,这总没错了吧?” 温浩一下子坐直了身体,“你怎么知道我英文名字是这个?” 重岩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李延麟说的。” 温浩狐疑,“他说这个干吗?” 重岩淡淡说道:“他心情不好,絮絮叨叨说了好多,只怕说了什么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对了,他们的事儿解决了?” 毕竟只是个称呼的问题,温浩心里虽然还有点儿惊异,但也觉得没必要寻根问底的,“阿麟打算出国去念书了,要跟宫家那个小少爷一起走。” 重岩愣了一下,这可跟上一世的情节不一样。李延麟竟然要出国? “定了?” 温浩点点头,“八-九不离十。” 重岩首先想的是,李彦清要倒霉了。李延麒李延麟兄弟俩凑在一起的时候,李延麟那个冲动易怒的性子可能是李延麒最大的弱点,一旦这个弱点不存在,李彦清那三脚猫的招数哪里还想对付李延麒? 重岩从心里透出了一股舒爽,“走了也好。”李延麟走了,李延麒才能甩开膀子冲锋陷阵,李家的这场争夺大戏才算是真正拉开了序幕。 温浩猜不到他的心思,只是一味的有些惋惜。就算这几个孩子都是李承运的种,感情上也总有个亲疏远近。连他们的爹都做不到一碗水端平,何况是他呢?他只见过李彦清几次面,但李延麒李延麟兄弟俩可是从小长在他身边的, 重岩也不想多说李家的事,闲聊几句,便拉着单世荣把nd控股的事情谈利索,三个人本来打算出去找个地方吃饭的,要出门的时候单世荣被公司一个电话叫了回去,温浩也没了吃饭的心思,赶着回李家去了。 重岩站在街边出了会儿神,忽然有点儿不知该干什么。原定的计划被打乱,吃饭的人又只剩下他一个。 一辆银灰色宝马在他面前停了下来,车窗落下,风尘仆仆的男人笑吟吟地冲他摆摆手,“小重岩,咱们可是好久没见啦。” 重岩吃了一惊,“程少?” 程蔚下了车,侧着头看看他身后的会所,“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重岩含糊地说:“跟人谈点儿事。程少这是?” “刚从外地回来,”程蔚看着他,笑得意味深长,“一进市区看见的第一个熟人竟然就是你,你说咱们是不是有缘分?” 重岩挺鄙夷地看着他,“你不会还想着打我什么主意吧?李先生没找你谈话?” 程蔚脸色僵了一下,“我请你吃了一顿饭呢,咱们好歹也算是有点儿交情吧?” 其实要细说那天吃饭那事儿,程蔚固然不是什么好东西,重岩自己的手段也不光彩。人家两口人分不分的,其实有他什么事儿呢?自己非要横插一杠子,不过是求个上辈子的心安。但程蔚也只是勾搭自己,真要说有什么特别过分的,倒也还没到那个程度。重岩这是明晃晃的算计了他一把。除非一辈子不再见到程蔚这个人,只要见到了,重岩就会觉得自己欠了他什么。 “要不这样,”重岩想了想说:“我请你吃顿饭吧。”   ☆、第41章 小白兔 铜锅里的水汽蒸腾起来,红色的肉片、翠绿的青菜、泛着青白的虾滑落进汤里,再打着滚儿浮起来,腥鲜的香味令人馋涎欲滴。 重岩喝了一口冰啤,舒服地眯起眼睛,“怎么样,大夏天的吃火锅也很爽吧?”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埋头大吃,头也不抬地说:“你说哪有你这样请客的,不让客人挑地方,就捡着你自己爱吃的来?” 重岩无辜地看着他,“不是说客随主便么?” 程蔚抓起啤酒咕嘟咕嘟一口气灌下去半杯,“客随主便是这么用的么?” 重岩笑了起来,“爱吃不爱吃的,我也请你吃了顿饭,欠你的人情可扯平了。” 程蔚听他这么说,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小重岩,你暗地里弄了什么鬼,你真当我不知道?” 重岩心头一跳,“什么?” 程蔚哼了一声,“不是你搞鬼,宫郅能跟我断的这么干脆?” 重岩晃了一下神,这男人果然不好哄弄。 程蔚把盘子里摆成花朵形状的牛肉卷拨拉到铜锅里,眉毛被热气熏得皱了起来,“告诉服务员,再要两盘牛肉,我这还没吃饱呢。” 重岩无奈,这是变着法儿折腾他呢。他和程蔚都不喜欢吃饭的时候身边有人看着,服务员都被撵了出去,要想叫什么东西,只能自己来。重岩把服务员叫进来,又点了程蔚要吃的牛肉和墨鱼滑。 程蔚拿着酒瓶给两个人斟上酒,“来,来,走一个。” 重岩摇摇头,“你这是喝了雄黄酒,现出原形了吗?”他记得程蔚之前明明是一副翩翩公子的做派,这一句话顿时露出了几分草莽气。形象差距太大,让他简直接受不能。上次吃饭还会顾虑他没成年,该不该喝酒的问题,这次直接要跟他“走一个”了。活脱脱就是之前那个温文尔雅的程公子的山寨版。 山寨版程公子端着酒杯冷哼一声,“现在又不打算泡你了,还跟你装什么?” 重岩顿时笑了起来。 程蔚斜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谴责,“本公子好心好意地请你吃饭,你说说你干的那都是什么事儿?有你这么背后挖人墙角的吗?真看上宫郅了你跟我明说呀。” 重岩险些一口酒喷出来,“谁告诉你我看上他了?” 程蔚举着筷子冲他点了点,“没看上他你来搅和我?!” 重岩也知道这事儿在程蔚面前是有些理亏,忙自己斟了满杯,站起来说:“呐,是我做的不地道,跟你赔罪,我自罚三杯。”说着咕咚咕咚将一杯啤酒喝了个底朝天,又伸手去拿啤酒瓶。 程蔚冲他手里抢过酒瓶,忿忿说道:“你存心的吧,这让人知道了还不得说我欺负小孩儿?你妈的。” 重岩顺着他的劲儿坐下来,他重新活过来也快一年了,期间遇见的人都把他当成是孩子看,今天对上程蔚,神差鬼使的就有种跟年岁相当的熟人坐在路边摊喝酒侃大山的感觉——这种事在很多年前他也曾经做过,那时候刚上大学,跟同寝的几个弟兄也颇投脾气,晚上睡不着觉跑到学校后面的夜市去吃东西,有时候能一直喝到半夜。 那么遥远的事,细节都已经模糊,现在想起来只觉得亲切。 “我真不是看上宫郅了,”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重岩觉得索性解释清楚了比较好,“我是觉得宫二性子太单纯,你这样拖着他,害人害己,何必呢?” 程蔚没吭声。 “我挺喜欢宫二,”重岩摸不准他怎么想,但他已经认定了自己搞破坏,就不能再让他误会自己的动机,“只是喜欢,没别的意思。你不觉得宫二这小孩儿挺让人心疼的?” 程蔚放下筷子,喝了一口酒说:“重岩你知道么,我跟宫二算是真正的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那种。小时候他就爱跟着我,一直哥哥哥哥地叫,把宫皓酸的要死。” “多难得。”重岩真心实意地羡慕,“能有个人从小就爱你,并且打算爱你一辈子。” 程蔚脸上露出一点沉重的表情,“我以前也是这么劝自己的。” “劝?” 程蔚把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是啊,劝。不懂了吧?我欠了他好大好大的人情,不管他做什么,我要是不领情,在别人眼里那就是个猪狗不如的混蛋。” 重岩不理解这种逻辑,“你耽误了宫二的青春,还理直气壮了?” 程蔚扫了他一眼,眼神阴郁,“这些事别人肯定没告诉过你,我跟你长话短说吧。宫二不是从小就爱跟着我吗?然后有一次,有人要绑程家的孙少爷,顺手牵羊,把他一起绑走了。” 重岩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里头的细节我就不说了,”程蔚摆摆手,像要甩掉什么粘在手上的脏东西似的,“反正本来是要弄死我的,结果伤了宫郅。警察把我们救出去的时候,他已经失血过多休克了,差点儿就没抢救回来。” 重岩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觉得有的时候,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发生的事情多少还是会有共性的。他心里莫名的对程蔚生出了一丝同病相怜之意。 “那时候你们多大?” “十三,”程蔚不愿意细想,“或者十四。” 重岩点头,对于男孩子来说,差不多就是情窦初开的年龄。宫郅想必那个时候已经喜欢上对面这个男孩了。 “后来他说喜欢我,连我妈都叹气,说可惜了他是个男孩,也不知我这辈子还能不能遇到对我这么好的人。”程蔚苦笑,“那可是我妈,你想想吧,她都这么说,别人又会怎么看?我那时候真是……” 真是走不出去了。重岩心想,就像当年的他一样。 “宫郅没有错。”重岩轻轻叹了口气,宫郅确实没有错,但命运总像是在跟他开玩笑,让他遇到的人,总是在缘分上跟他差了那么一点点。 “我没说他有错。”程蔚说:“但是再好吃的东西,自己去吃和被别人逼着去吃,那感觉能一样吗?” 重岩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件事的内情有些超出了他的预料。 “那你也不该玩弄他的感情呀。” 程蔚很郁闷地看着他,“你不觉得被玩-弄的人是我吗?我都已经订婚了,场面还安排的那么大,还要怎么样?” “你身边总带着人,还满大街乱勾-搭。” 程蔚对这种指责全然不在意,“你也说了是勾-搭,你情我愿的事儿,又不是强抢民男。” 重岩想起宫郅那张单纯的脸,心里真是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程蔚又问:“你到底是怎么跟宫二说的?” 重岩反问他,“你真想知道?” “无非是那天吃饭的事儿,”程蔚想了想,“你在房间里装了摄像头?” 重岩莞尔,“差不多吧。” 程蔚其实就是好奇问一问,听他这样说,也就不再细问,只摇了摇头说:“就冲你这心眼,我也不敢泡你。我就喜欢心思纯良的小白兔——真小白兔。” 重岩笑了起来,“要照你这要求,宫二就是个真小白兔啊。” 程蔚连忙摆手,“你饶了我吧。” “那不说这个。”重岩让服务员又开了几瓶酒,“对了,我还有个事儿想问你,你们家是不是做着日化生意?” 程蔚反问他,“哪方面?” 重岩说:“化妆品。” “问这个做什么?” 重岩也不瞒他,“因为我正打算做这个。” 程蔚脸上露出一丝兴味,“你想做生意?本钱哪里来的?” “李先生给了一些零花钱,我拿去做期货。”重岩想跟程家套上关系,这些事自然也就没什么可瞒的,“还拉了另外两个投资人,正在筹备。” “我说你怎么主动请我吃饭呢,原来是夜猫子进宅,没安好心。”程蔚直到这会儿才品出了几分滋味,“说吧,你是打着什么主意?” “没什么主意,”重岩老实地摇头,“就是看见你的时候,忽然想起来有个化妆品协会还是什么协会的,是程家牵头的吧?” 一谈起这些事,程蔚自动由山寨模式切换到了精英模式,整个人气场都变了,“现在好多类似的协会,多如牛毛,一点儿含金量都没有。” 重岩知道这句话只是铺垫,连忙顺着他的话头问道:“程家挑头的这一个呢?” 程蔚拿筷子沾了沾啤酒,在桌面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图标,“程家挑头的这个,全名叫做化妆品香料香精行业协会。经国家民政部批准,宗旨是促进行业发展,在政-府主管部门和企业之间起到一个桥梁和纽带作用。这是一个全国性、行业性、非营利性的社会组织,现有会员单位一百多家。协会按照章程开展活动,其最高权力机构是会员代表大会。” 程蔚说的认真,重岩听的也认真,以后就要接手这一摊事儿了,他还是个门外汉,心里多少也是有点儿压力的。 “加入这个协会有什么好处?” “你这也问的太市侩了,”程蔚不满,“没听我说吗?促进行业发展,在政-府主管部门和企业之间搭建起沟通合作的桥梁。” “官商勾结么,”重岩对他的解释不以为然,“我懂。” 程蔚翻了个白眼,“总之就这么回事儿吧。协会定期开会,分享新技术,新成果,促进内部交流。” 重岩琢磨着,加入这样一个协会似乎也是有好处的,至少能在行业里增加知名度,“要加入这个协会,有什么条件?” 程蔚看看他,“你玩真的?” “那当然啊。”重岩瞪着他,“你当我这半天是讲故事呢?” 程蔚的表情也变得正经了一些,“你要是玩真的,就不是这套说辞了,你等我回去弄个文件回来给你看看。” 重岩忙说:“好,那就谢谢你了。” 程蔚冷笑,“不能白吃你一顿么。” “话不能这么说,”重岩连忙站起来给两个人斟酒,“合作就是共同发展,难道我找你就是想占你便宜?” 程蔚问他,“你要弄的那个,到底是做什么的?” “主要是香精,”重岩说:“从花朵叶子里提炼香精。” 程蔚想了想,“要是这个,以后搞不好真有合作的机会。” 重岩心说那必然的呀,要不干吗请你吃饭,老子又不是钱多烧的。上辈子程蔚虽然被他收拾了,但是他跟程家的当家人有过合作,程家做什么买卖,他哪能不知道呢。只不过是有点儿记不清程家牵头的这个协会到底是哪一年成立的了。他只记得这个协会以后发展得不错,在行业里的影响力也很大,既然现在要干这个,那提早占个名额当然是有好处的。 重岩笑了笑说:“那我先敬程少,希望以后有合作的机会。” 程蔚若有所思地打量面前的男孩,其实认真想想,重岩心思活络,背后还有一个李家,以后说不定真能成事儿,提前结个善缘也不错。 “芙蓉万里潇湘路,雏凤清于老凤声。”程蔚端起酒杯与他相碰,“我祝你马到成功。”   ☆、第42章 忙碌的六月 重岩是被下课铃声给闹醒的,睁开眼才发现生物老师已经走了,教室里乱哄哄的,同桌的秦东安正拿胳膊肘撞他,满脸都是诧异郁闷的表情,“你最近总在课上睡觉,都忙什么呢?别跟我说你大晚上没睡觉是在学习。” 重岩揉揉脸,觉得清醒了一些,拽过秦东安的笔记本抄笔记。 秦东安看着他,脸上带点儿好奇的表情,“我猜你一定在做别的事。” 重岩压低了声音说:“是在做点儿事,不过事情还没成,暂时不便告诉你。” 秦东安撇嘴,“谁稀罕。” 重岩埋头狂写,争取在下节课上课之前把生物笔记补充完整。 秦东安拄着脑袋看着他,纳闷地自言自语,“怎么一到六月份大家都忙的不得了?六月有什么魔咒吗?” 重岩头也不抬地问:“谁忙了?” 秦东安掰着指头数给他听,“学生要考试,老师要忙着准备考试,你在忙着不知道干什么事,还有我哥,也忙的一天到晚不见人。” 重岩心说,原来是想哥哥了。 秦东安又说:“以前他出任务也有过好长时间不见面的,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是有点儿不怎么踏实……嗳,重岩,你说我是不是想多了?” “想多了。”重岩随口安慰他,“你哥多厉害啊,别瞎担心了。” 秦东安还是愁眉苦脸的。 重岩只能想法子岔开话题,“快到暑假了,你有什么计划?” 秦东安意兴阑珊,“补课呗,还能怎么过?” 重岩惊讶了,“你还用补课?” “这有什么好奇怪?”秦东安觉得他的反应才让人惊讶,“你不知道吗?大家都补啊。” 重岩,“……”他有这么脱节吗?他怎么不记得他上高中的时候人人都补课? 秦东安看他这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叹气说:“你脑袋上没有孙大圣的那道箍,可真是逍遥。” 重岩也不跟他分辨,其实上辈子他好好学习来着。生活在李家那种环境,他也很有压力好不好。该吃的苦头他也吃过,现在不过是不想逼着自己去做不乐意做的事情罢了。 秦东安又问他,“我看你是没有补课的计划,你打算怎么过?” 重岩琢磨了一下正在办理手续的那摊生意,觉得大概得一直忙到暑假去,摇摇头说:“暂时还不好说,要是有时间还想回趟老家。” 秦东安好奇了,“老家还有人?” 重岩的手停顿了一下,淡淡答道:“算有吧。” 秦东安看出他不想说,便又说道:“你们那里好玩不好玩?要不我跟你一起去?” “别去。”重岩抬起头,很随意地在他头上揉了一把,“我过去了也都是不开心的事。” 秦东安本来还想追问两句,一抬头忽然看见了重岩的眼睛,淡漠的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睛,里面像是藏着很深很深的回忆。秦东安张了张嘴,忽然觉得自己还是什么都不要问了。 三方投资人正式接手香精香料公司是在六月中旬,按照之前的约定,nd控股百分之五十一,重岩百分之二十,剩下的都归温浩。对重岩来说,自己的生意做起来了,不用他操太多的心,又不会显山露水;对温浩来说,终于走出了与李家脱离的第一步,从此后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产业,还不会招了李老爷子的眼。真正的皆大欢喜。 温浩这事儿自然是瞒不过李家的,李老爷子把他叫到面前问了几句公司的情况,倒也没说什么,反而听说有重岩的投资,着实惊讶了一下。李家给重岩多少钱都是有数的,就算李承运私下里给这个孩子补贴了私房钱,那也不会太多,重岩竟然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张罗起这件事,着实出人意料。等他知道重岩的本钱是做期货赚来的,又有些半信半疑,不敢相信一个半大孩子眼光会那么好。 李承运倒是没想太多,他让温浩给重岩带了一张卡过去。做生意投资可不是小事,他觉得自己也该表个态,支持一下。没想到温浩把卡带过去,又被重岩退了回来。随着卡一起回来的还有一句话:李承运之前给他的那两百万,年底之前就能还上。这么牛气冲天的答复,把李承运刺激的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惆怅。孩子没出息,长辈会着急。孩子要是有出息,做长辈的在他面前没有丝毫的优越感,也是个挺让人头疼的事儿。 为了这个事儿,李承运特意找了内行的人去查重岩做期货的情况,等报告送到他办公桌上,李承运自己都傻眼了。他这儿子是个什么怪物,自己操盘比人家职业经济都做的好?李承运看着上面一行一行的数据,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了一丝骄傲。杨树是学文科的,一看数字就眼晕,重岩这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商业眼光毫无疑问是从自己这里遗传过去的。 李承运自己乐了半天,后来又想起重岩压根不认他,连他的钱都不肯认,又重新郁闷了起来。他掏出手机给温浩打电话,“你们刚签了字,不是要弄个庆祝酒会吗?我把海天大厦的贵宾厅借给你们,你给我弄一张请柬。” 温浩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车上,听他这样说大喜过望,“大哥,你说真的?”海天大厦是李家的产业,刚开张的五星级酒店,新贵云集之地,比他们之前看中的那个酒店要好很多。 李承运说:“废话,你是我弟弟,那一个是我儿子,我难道还跟你们收钱吗?我要张请柬,也不是白借给你们用。” 温浩转头去看重岩,重岩坐在副驾驶座上,这么近的距离,温浩的电话声音又挺大,他早听了个清楚,见温浩征求他的意见,不怎么高兴地转过头哼了一声。依着他的意思,当然是不想让李承运来,但现在毕竟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儿,也不好太意气用事。 温浩笑着说:“请柬没问题。你一定得来。” “那当然。”李承运说:“行了,我跟陈助理说一声,让他去安排这个事儿,你回头跟他联系。” 温浩挂了电话,笑着对重岩说:“海天的贵宾厅,可不是有钱就能订到的,说起来咱们还占了便宜呢,别生气。” 重岩也不是生气,只是不想见到李承运罢了。以后人前露脸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多,出来混就该有这个觉悟,怎么可能看见不喜欢的人就撂脸子?又不真是十来岁的毛孩子。他把生意做起来,求的就是慢慢架起自己的社会地位,如果只想挣点儿钱,那闷头去搞期货就行了,何必要这么麻烦。 温浩知道他那点儿小心结,试着开解开解他,“他给你钱你就拿着呗,还送回去……你这年龄,拿点儿家里的钱怎么了?” 重岩心里咆哮那是老子的家吗?面上却淡淡的,“就算要拿也不能现在拿。” 温浩脑子里略微一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生意刚起步,这里边投的可都是重岩自己的身家,他这是不想有人说他是用李家的钱做本。可是他炒期货的本钱不还是李家的?温浩觉得他这么计较其实没多大意思。不过这话重岩估计会不爱听,他也就不再往下说了。 “呐,前面就到了。”温浩指给他看远处的山头,“这整个村子都是公司的地,其实要说老张,真是个有魄力的人物,你看看他家园圃的规模,这还只是一部分。这两年因为他家孩子的事儿,老张没那么多精力管理公司,但之前几年经营的是真不错。” 温浩跟老张认识,知道的内情也比别人多,“老张十年前就开始做香精生意,他跟南边的几个花卉商也都有业务往来,主攻出口这块。两年前他女儿订婚,他专门成立一个化妆品公司,打算办起来给女儿当嫁妆。你也知道,他就是做香精香料的,手里又有自己的研究所,这件事做起来并不难。谁知道他女儿的婚事后来出了波折……”太过隐私的事情就不方便讲给重岩听了,温浩含糊地跳过这一部分,“老张这才想把化妆品公司甩掉,就是我最开始跟你提的。” 重岩点点头。 “其实要只是个化妆品公司,咱俩的钱凑一起也够了,”温浩又说:“但是老张后来改变主意,要把香精这块一起让出来,咱俩的钱就不够了。那天碰头的时候,我其实正发愁该怎么筹钱呢,你把nd拉进来也算解决了一个大问题。要不然凭着咱俩的能力吃不下,要是再拉几个股东进来事情又变得太麻烦。” 重岩嗯了一声,“你不是说他家之前主要做香精这块?” 温浩脸上露出笑容,“对,其实真要说挣钱,还是这一块挣钱。化妆品只是小头。” 重岩最近也做了些功课,知道国内的香精香料市场已经逐渐形成了国内市场国际化的竞争格局,他们要面对的将是更加激烈的国际化竞争。 “nd那边给出的经营方向也是主打香精出口,”温浩说:“但是化妆品这块我还是打算接着做,一方面老张的研究所已经做了将近两年的准备工作,现在放弃有点儿可惜。另外我也做了市场调查,国内的化妆品市场目前来说并没有过硬的自主品牌,做的好了,还是大有可为。” 重岩点点头,老张打算进军化妆品这一块的时候,光是寻找合适的香型就找了将近一年,这会儿要是放弃,真的挺可惜。之前温浩说公司没有盈利,说的也是这个。 车子驶过一道石桥,拐上了通往牛头村的公路。公路两侧都是规格相同的大棚,一片一片,一直铺展到了远处的山脚下。隔着半透明的薄膜,浓翠的绿、娇艳的红、黄、紫透了出来,模糊成一片绚烂的彩色,让人看着心情无端地就轻快了起来。 温浩之前考察的时候已经来过两次,这会儿像模像样地给重岩做介绍,“整个村子,包括后面的两座山头都是咱们的,老张一开始只租了几个大棚,十来年下来,公司规模扩大,原料供应变的越来越重要,陆陆续续把周围的地都租了下来。牛头村有一部分年轻人外出工作,剩下的居民差不多都是在给公司工作。” 不管之前看到了如何详细的介绍,身临其境的时候重岩还是有种被震到的感觉。 “从这里能看到,”温浩指着窗外,“半山坡上,白院墙,看到没?那原本是村子里的房子,老张起这些花圃的时候把这几个院子都圈了进来,重新翻修过,收拾的还不错,偶尔在这边留宿也挺方便的。” 重岩觉得住在这里倒有点儿去乡下度假的感觉,忙说:“给我留一个院子。” 温浩笑着扫他一眼,心说到底是个孩子,“行,等下上去你自己挑一个吧。等你放暑假了没事过来住住,爬山、钓鱼,顺便还能监督工作,多好。” 重岩心神舒爽,上辈子有钱的时候光顾着拉磨了,没顾上度什么假,现在穷了,反倒过上了以前过不上的日子。 这人生呐。 重岩感叹,“就是过来不太方便。” 温浩看他这样,也笑了起来,“对了,还没问你呢,既然户口本上年龄都改大了一岁,怎么不去把驾照考了?自己开车出来进去也方便啊。” 重岩听了这话,不知怎么,心头骤然泛起一阵莫名的心悸。 温浩扫他一眼,见他脸色忽然泛白,连忙问道:“怎么了?” “没事。”重岩勉强笑了笑,“坐的有点儿累了。” “马上到了。” 重岩靠在座椅上,缓缓平息憋在胸口的窒息感。这种感觉来的太过突然,倒像是被温浩的几句话触发了记忆中的某个开关,于是,这种类似于恐惧的感觉自天而降,劈头盖脸地压了过来。重岩想起初来京城时李南李北问他考驾照的事情,那时他就十分排斥这个话题。只是当时周围都是他抱有敌意的人,这种排斥的感觉就被他有意无意地忽略掉了。如今细究起来,却发现记忆深处隔着一层雾,重岩寻不到惊悸的源头。 重岩问自己:有没有可能……自己是死于车祸? 记不清,想不起。重岩靠在窗边,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一个目光迷惘的自己。   ☆、第43章 庆典酒会 重岩跟着温浩在牛头村转悠了一整天,参观了精品花卉园和将近一半的普通花卉园,中午跟园圃这边的负责人一起吃了顿农家饭,又在加工厂泡了一下午,回到市区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重岩很久没这么累过,在车上就昏昏沉沉的,进了门就瘫在了沙发上,本来想歇一歇就去洗漱,结果就那么一觉睡了过去,一直睡到大天亮,差点错过了周一早上的升旗仪式。 周末的作业他自然是没写的,不过马上就期末考试了,各科老师的练习卷雪片似的发下来,也不收家庭作业了,都在课堂上讲一下,学生在下面自己对着卷子检查答案。无形中倒是给重岩制造了一个蒙混过关的机会。 期末考试再加上徳温公司开业准备的事,生生把重岩折磨出了两个黑眼圈。等到期末考试结束,他在家里足足睡了两天才勉勉强强把个黑眼圈给睡回去。重岩简直是怀着感恩的心情迎接暑假的到来,不过他歇了没两天就被温浩一个电话从家里挖了出来去参加活动——海天大厦贵宾厅,徳温公司的开业庆典酒会。 重岩的礼服还是之前温浩带他去做的,黑色、三件套,款式保守的像旧时代的英伦绅士,重岩自己挑的。当时温浩想让老师傅给重岩做一身白色的礼服,他见过李家的两位少爷穿白色礼服,精神又帅气。但重岩不喜欢,说浅色看着轻浮,温浩只能由他。其实他藏了一句话在肚子里没告诉重岩:就他那张小脸,穿那么保守的颜色款式,反而被衬得更嫩生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反差萌。 不过重岩自己严肃得很,去之前还特意修了头发,争取让自己显得……嗯,成熟一些。 这次的庆典酒会要细说,还真没重岩什么事儿,他只负责亮个相,让人知道徳温有这么一号合伙人就行了。毕竟他年纪在那儿摆着呢,商场上那些资深的老狐狸也不会自降身价地跟他示好,他要做的也只是刷一下存在感,为以后要做的事情做做铺垫。 庆典开始自然是要讲话,这项工作承包给了温浩,重岩负责站在一边当布景板,坦然接受各色眼光的洗礼。随后便是跟着温浩见人,温浩在这个圈子里从小混到大,虽然一直是在给李家跑腿,但该有的面子还是有的。也有人是看着他背后李家的面子,毕竟李承运现在是李氏的大Boss。不过也有不少人觉得徳温是李家花钱,请温浩出面提携他们家那个不能认回去的私生子。 这些议论重岩不用亲耳听到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他也不介意,这才是个开始,做生意的人忌讳的就是心不稳。 日子还长着呢。 重岩举着一杯苹果汁跟在温浩身后跟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寒暄,进退有度,落落大方。即便是最挑剔的看客也很难从他的仪态上挑出什么不是,李承运远远看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奇怪的感觉。他这个儿子周旋在那么多醒目的宾客中间,竟然有种如鱼得水的恣意,好像他生来就是要站在这样的地方、就是要和这样衣香鬓影的奢华背景相得益彰。 李承运慢慢晃了晃手里的酒杯,心说也不知他能走多远……看他游说温浩,又慧眼如炬挑中了nd,这份魄力倒是比家里那两个孩子还强些。这样想着,李承运心里竟有些替重岩惋惜起来。 视线在场中扫了一圈,李承运皱眉,放下手中的酒杯往旁边走了两步,就见重岩背对着自己正站在摆放甜点的长桌一侧,程蔚站在他对面,离得极近,正跟重岩说着什么,一边说一边还留神往旁边看。 李承运脸一沉,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会场人多,正在说话的两个人都没注意到李承运,李承运心中更是来火,为了程蔚去勾-搭重岩的事儿,他跟程瑜吵了一架,又亲自打电话把程蔚痛骂了一顿,没想到这个混蛋小子还敢往重岩跟前凑。 走得近了,就听程蔚说:“我家是不做这个的,不过你开口了,能帮的我肯定帮。” 重岩声音里带了笑音,“事成之后,我再谢你。” 李承运重重哼了一声,“什么事成之后?程蔚,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正在说话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程蔚一看是他,忙说:“姑父,我可什么都没干。” “你刚才说事成之后?”李承运表情不善地看着他,“什么事?” 重岩一看李承运的表情就知道他误会了,忙说:“是我找程蔚有事。” 李承运狐疑,“什么事?” 重岩看周围人多,便拉着李承运到了窗边,“是我想找他帮我牵个线。你知道他小舅妈的娘家是做花卉进出口生意的吧?” 李承运愣了一下,“你问这个做什么?” 重岩本来是不想跟李承运说太多的,但李程两家关系太近,他不希望李承运对程蔚有什么误会,程蔚这人性格里是很有些痞气的,真把他惹急了不肯帮忙,重岩还得去找别的路子。 “是这样,”重岩勉勉强强地解释:“我想做花卉生意,让他牵个线,暑假我去他们的花卉基地参观一下。” 李承运吃了一惊,“花卉生意?徳温这边不是刚开起来?” “合伙的买卖,我只是个干等分红的小股东。”重岩不以为然,“你以为文森乐意我跟在他身边指手画脚吗?” 李承运心里的震动简直难以言表,“你是想再揽一摊自己的买卖?你才十七啊……” “十七怎么了?十七岁不吃饭也会饿死啊。”重岩冷笑,“李先生你可不要瞎说哦,我的户口本上可是十八岁。”未满十八岁不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是当不了股东的,难道李承运这会儿就想谋算他的银子了?! 李承运悻悻道:“老子不养你吗?” “你养我什么了?”重岩毫不客气地瞪着他,“我小时候你给我买过一根冰棍吗?买过一支铅笔吗?李先生,说话要过过良心。” 李承运脸上有点儿挂不住,深知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自己实在是讨不了好,“花卉生意是想自己做?” 重岩点头。徳温公司对重岩来说只是个出场仪式,是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铺垫,托着他进入这个圈子,也让周围的人认识认识他,知道重岩是何许人也,身后有哪些可以狐假虎威的背景。他骨子里是个说一不二的霸道性子,真心想做的事怎么会甘心被旁人掣肘? 重岩上一世其实也动过做花卉生意的念头,但是因为各种原因没做成。前些天去了牛头村,看见村子里的园圃又想起了这个事儿。牛头村的后山还有个村子,隔着山头,附近水源丰富,也是个适合养花养草的地方。后村在年初的时候曾跟老张联系过,也想跟老张这边合作搞花卉种植,但是这事儿刚提了个头老张家就出了事,再接下来公司转手,跟后村洽谈的事儿就搁置了。 李承运沉默了片刻,问他,“钱够吗?” 重岩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大概是觉得李承运的表情挺诚恳,便点了点头说:“够。”这几个月期货挣的钱大部分都投进了徳温,重岩手里其实没多少钱了,好在前期要做的事情不太花钱,签土地承包合同,交租金。等再过三四个月,期货那边的盈利就足够他做基础设施以及购买花苗了。 “李家不做这一类的生意,”李承运说:“也给不了你什么意见,要是需要人手的话跟我打电话,我调几个人过来帮你。” 重岩摆摆手,“算了,你派了人手过来,将来生意姓李还是姓重?” “你怎么心眼这么多?!”李承运气结,“我还会打你那点儿东西的主意?”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嘛。”重岩笑了笑,“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咱们的关系就更远了。事先把话说清楚,对咱们都有好处。” 李承运顺了顺气,重岩这事儿确实用不着他,只是去签个承包土地的合同,重岩自己去就够了。等开了春,重岩就年满十八岁…… 李承运不放心地追问他,“你户口本上真改成十八岁了?” 重岩哼哼两声。 李承运很烦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样子,但要让他掉头走开,他又觉得做不到。僵了一会儿又问道:“没事儿改什么户口?” 重岩从走过的侍者的托盘里取了一杯香槟,浅浅抿了一口,“家里条件不好,要在外面找点儿事情做,补贴家用。大一岁比较好找活儿。” 李承运心头一窒。 重岩没有看他的脸,转过身自顾自地离开了窗口。如果再站下去,搞不好李承运会说一些抱歉的话,那就恶心人了。今天可是他的好日子,不能为了这么点儿小事败坏了心情。 温浩正跟人聊天,看见重岩过来,连忙将他拉到身边,“呐,这两位是秦家的少爷,做医药生意的。别看他们年轻,在公司已经挑起大梁了。” 重岩听到一个秦字,心头微微一动,笑着对面前的一对双胞胎兄弟说:“幸会,幸会。” 秦家兄弟的五官相貌都是温和儒雅的类型,只看外表与秦东岳兄弟俩并不太像,不过两个人性格倒是很好,见重岩年纪小也没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反而笑着说:“温哥一定是挖苦我们呢,跟重岩相比,我们哪里还算得上年轻?” 重岩也笑了,既然秦家兄弟已经表露出了善意,他也不妨把这种善意更向前推动一步,“我和两位秦少虽然只是初见,但是细说起来关系却比别人要近一些。我跟东安是同班同学,还是同桌,东岳大哥也见过几次。” 秦家两位少爷露出了相同的惊讶的表情,“小安的同学?” 重岩笑着点头,“唐阿姨的点心做的很好吃啊。” 秦家两位少爷都笑了起来,秦大少笑着说:“我猜二婶肯定喜欢你。” 重岩又问:“小安怎么没来?昨天放学的时候我特意给他塞了一张请柬。”当时还被秦东安追着打了两书包,嫌他这么大的事居然事先不露一丝口风。 秦大少说:“他们家的司机被二叔带走了,老三不在……嗯,小安自己当然出不了门。” “主要是我们不知道小安跟你认识,”秦二少稍有些歉意,“要不一起把他带过来好了。” “没事,”重岩说:“我下次单独请他吃饭好了。不过他是学霸,课余时间很少拿来玩,都拼命学习了。” 秦家兄弟一起笑了起来,旁边有人找秦家兄弟说话,几个人各自散开。 重岩跟着温浩在会场中转了一圈,见舞会开场,便挑了个没人的角落坐在那里吃点心。他本来打算酒会之前吃点儿东西垫一垫的,结果忙着试衣服什么的,把这事儿给忘了。这会儿跟着温浩转悠半天,早饿了。 重岩刚解决了一块冰淇淋蛋糕,就听身后的不远处一个耳熟的声音说:“回去找个机会问问小安……年纪这么轻,居然出来做生意,不简单呐。” 重岩莞尔,说话的人是秦二少,说的应该就是自己。 秦大少嗯了一声,又说:“明天去医院看老三的时候,还可以跟他打听打听。老三看人的眼睛是很毒的。” 重岩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他们说的老三应该是指秦东岳,可是去医院看他又是什么意思?   ☆、第44章 咱俩的秘密 重岩再一次出现在了秦家兄弟的面前,不动声色的跟他们套话,“听说秦家这两年也比较重视中草药的开发应用?” “是啊,”秦大少神情坦然,“毕竟这才是咱们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自己的东西都研究不透,跑去捧洋人的场算什么?” 重岩挺无语地看着他,真是瞎话张嘴就来啊,秦家明明是主攻西药的好不好?亏他之前还觉得秦家这对兄弟是实诚人呢。 “你们也有自己的药园?”重岩打起精神继续套话,主要是他跟这俩人初次见面,贸贸然问到人家的私事上去,谁会跟他说啊。 “说起药园,”秦二少笑着说:“跟你们的花卉种植基地离得还不远呢,都在牛头山附近,有空带你过去参观参观。” 重岩不理他打岔,“好多花卉也能入药吧?以后搞不好咱们还有机会合作呢。” 秦家兄弟对视一眼,一起笑了出来,“你想说什么?” 居然一个字都不差!重岩惊讶了地看着他们,觉得双胞胎这种东西实在太神奇了。 “是这样,”人家都这么直接地问了,重岩也就不再兜圈子,“刚才听到你们说东岳大哥住院了,怎么回事?没听小安说啊。” “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秦二少看着他,“不过你不能告诉小安。” 秦大少严肃地补充,“绝对不能告诉。” 重岩的表情呆滞了一下,“到底怎么了?” 秦大少说:“就是住院了呗。” 重岩觉得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囧。住院两个字算解释吗?摔断腿了要住院,女人生孩子要住院,快死了也需要住院好不好? “他受伤了。”秦二少大概是觉得重岩瞪着眼睛的样子好玩,伸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吓呆了?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重岩木然点头,“出任务受伤的?” 兄弟俩对视一眼,一起点头,又一起嘱咐了一句,“别告诉小安!” 重岩,“……” 不能告诉秦东安,那就意味着唐怡也不知道这件事。秦东岳也真够可怜的,受了伤住了院都没有家里人照顾。重岩稍稍有些为难,这事儿他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总不好假装不知道。 “我能去看看他吗?”重岩问他们。秦东岳的身份比较复杂,贸贸然跑去医院说不定连门都摸不到。 秦大少说:“我给你问问,要是没事儿,让他自己给你打电话。” 重岩觉得这样更好,若是不方便探视,自己不去探病也不算失礼。 重岩转天下午接到秦东岳的电话,那时他也刚进家门,正坐在餐桌旁边等开饭。保姆觉得他最近比较忙,特意给他补充营养,不但做了四个菜,还炖了一罐莲藕排骨汤。这边汤罐刚刚端上桌,秦东岳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重岩看着手机屏幕上跳出来的名字,心说这货该不会闻到排骨汤的味儿了吧? “秦大哥?” “重岩,好久不见。”秦东岳的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爽朗,“听说你最近风头很盛啊。” 重岩心里稍稍有些得意,“你们家的双胞胎去看你了?” “刚走。”秦东岳笑着说:“他们对你印象都不错,说你年纪小但是特别懂事。” 重岩琢磨了一下懂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秦东岳又说:“我整天闲的无聊,等下我把医院地址发你手机上,你要有时间就过来陪我说说话。不过我家里人都不知道,你千万不能告诉小安。” “那谁照顾你?” “有看护呢。”秦东岳自己不当回事儿,“再说我躺了半个月了,现在已经能下地了,也不用人怎么伺候,也就是帮我打个饭,买买东西什么的。” “你吃医院的饭?” 秦东岳笑着说:“不要相信传言,医院食堂的饭还是不错的。荤素搭配,营养又科学。” 重岩觉得他也挺可怜的,住院了连家里人做的饭都吃不到,“你晚饭吃什么?” “看护去打饭了,还没回来。”秦东岳说:“刚才听小护士说今晚食堂有排骨。” 重岩扫了一眼餐桌上的汤罐。 秦东岳随口问道:“你在自己家?吃晚饭了吗?” 重岩心里忽然冒出一丝坏水来,“正要吃呢。保姆做了腰果炒虾仁、咖喱牛肉、八宝菠菜、鹌鹑蛋焖鸡块、还有一罐莲藕排骨汤。” 秦东岳,“……” 重岩忽然想笑。 半晌,秦东岳似有些无奈地问他,“故意的?” 重岩大笑,“当然不是,是真的。想吃吗?” 秦东岳哼了一声。 重岩心头一动,一个念头突如其来地窜了上来,“想吃你先忍会儿,我都给你带过去。” 秦东岳没当真,懒洋洋地说:“那我可谢谢你了。” “我说真的。”重岩嘱咐他,“等着我啊。” 秦东岳,“……啊?” 重岩挂了电话,从厨房找出几个保温桶洗了洗,将桌上的饭菜打包,汤罐不好打包,索性盖上盖直接带走。等他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了,晚饭时间还没过,住院部的走廊里飘着一股饭菜的味道。 秦东岳正靠在床头百无聊赖地捧着一个ipad玩游戏,大夏天的,他身上只套了一条病号服的裤子,上半身密密匝匝裹着绷带,从胸口一直裹到了腹部,左腿还打着石膏。 重岩站在病房的门口,有点儿傻眼了,“……怎么这样了?!” 秦东岳抬起头,微微挑眉,露出意外的神色,“哟,真送来了?” 重岩看着他,有些拿不准他什么意思,“你吃完了?” “没有,”秦东岳的眉眼舒展开来,“看护去的晚,排骨卖完了,就打回来一份儿炒角瓜……我还想着等会儿饿了泡一袋方便面垫垫呢。” “那正好。”重岩暗暗松了口气,心说要是大老远的白跑了一趟那得多亏啊。他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打量病房里的摆设,“正好你这里有微波炉,我把饭菜热一下就开饭。我家保姆的手艺特别好,小安吃了一回炒虾仁,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呢。对了,你能吃虾仁么?”好像是说养伤的人不能吃鱼虾什么的。 秦东岳笑着说:“怎么不能吃,没事儿。” 秦东岳住的是单人间,面积不大,带一个独立的小卫生间。靠窗的桌子上摆着饮水机微波炉,桌下还有小冰箱,设备挺齐全。窗台上还摆了两盆吊兰,看着挺清静的,就是被他住的有点儿乱。毛巾被皱成一团堆在床脚,床边的矮柜上乱七八糟地放着纸巾盒、矿泉水瓶和没来得及扔掉的快餐饭盒。手机的充电器胡乱塞在枕头下面,数据线当啷下来,一头拖在了地板上。 重岩把床头柜上的杂物收拾了一下,支好床桌,把他带来的饭菜热过,一一摆了上来。 “先喝汤。”重岩先盛了碗汤放到他面前,“尝尝。” 秦东岳喝了两口,笑着点头,“果然手艺好。” 大概是真饿了,秦东岳端起饭碗,吃的狼吞虎咽。重岩觉得他真是可怜,都住院了还要吃食堂的饭。他可不相信什么饭菜营养又美味的瞎话,在他的印象里食堂这种东西压根就不是为了美味而存在的。 “你好像受伤蛮重的。”重岩看着他身上的绷带,“要多久拆掉?” “早就该拆了。”秦东岳似乎对自己身上的伤并不在意,“没伤到要害。” 重岩的头皮麻了一下,“……枪伤?” 秦东岳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重岩无法想象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疼吗?” 秦东岳看看他,眼里慢慢浮起一丝笑意,“疼,怎么不疼。但是疼我也不能哭啊。” 重岩扫了一眼他小腿上的石膏,“腿也断了?” 秦东岳给自己又盛了一碗排骨汤,漫不经心地说:“腿没断怎么会让人打中呢……这个排骨汤真不错。我住院半个月这是最好的一顿伙食了,真得谢谢你。”秦东岳不想跟一个小孩儿说自己中了两枪,那听起来有点儿像在故意吓唬人。 重岩知道像他这样的工作是不能随便问的,但是伤筋动骨一百天,他打算这么长的时间一直瞒着家里吗? “没事。”秦东岳又笑,眼神温和,“快吃饭,小孩子家家,想那么多干嘛。你家保姆的手艺真不错。下次要是她做好吃的,你再给我捎点儿呗。” 重岩帮他布菜,试探地问他,“你这工作,要一直做下去吗?” 秦东岳的筷子停顿了一下,含糊地说:“每个年龄段想做的事情都是不同的,或者以后我会想当一个商人呢。” 重岩觉得秦东岳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显得很轻松,这让他有些拿不准这话是真的还是他在开玩笑,“……想做哪种生意?” 秦东岳拿筷子夹着盘子里的腰果慢慢磨牙,听见他这么问,挑眉笑道:“还没想好,要不我先去给你当保镖吧。你现在不是大老板了么?” 重岩没好气地看着他,他明明是很认真地在提问好不好,“谁用得起你这样的保镖。” 秦东岳又笑,大概是住院的缘故,他的皮肤看起来略有些苍白,没有之前那种健康的光泽,脸颊也更消瘦,颧骨和下巴的轮廓更加清晰。重岩以前就觉得秦东岳给人的感觉像一柄出鞘的刀,现在这种感觉就更加鲜明了。他想起秦东安说起他哥是禁军教头时骄傲的表情,心里竟微微有些难过起来。 秦东岳探身过来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怎么?” 重岩摇摇头,“没什么,你什么时候出院?” 秦东岳想了想,“最多再有一周。” 重岩对这个说法表示怀疑。 “是真的,”秦东岳笑了起来,“剩下就是休养了。躺在哪里养都行。” “回家休养?” 秦东岳摇头,“我在外面有套公寓。请人过来做饭搞卫生就行。” 重岩觉得这样养伤也太对付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养好伤,”秦东岳想了想,“最好再把工作的事情安排好了之后。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重岩心头一跳,隐隐觉得秦东岳所暗示的换工作的事大概是真的。 “不能让他们知道,”秦东岳摆出一副认真的表情,“嗳,重小岩,这可是咱俩的秘密哦,不准透露出去。” “双胞胎都知道。”重岩觉得他警告错了人,“你不怕他们给你透出去?” “他们不会的。”秦东岳耐心地解释:“之所以把这事儿告诉他们,是因为有一些私事要拜托他们去办。” 秦东岳已经说了是私事,重岩自然不便细问。 “但是没有人照顾总是不太好。”重岩觉得他这么怕家里人知道,养伤的时候肯定不会经常出门,一直闷在家里的话又有什么意思,还不是跟住院差不多。 “没事,”秦东岳说:“再过半个月差不多就能拆石膏了。” 重岩算了一下他出院的时间,“你出院的时候,我来接你吧。” 秦东岳笑着说:“不用,忙你的去吧。我知道你现在可是忙的很。” 重岩接下来的时间确实会很忙,他要回一趟临海,还要去一趟云南,程蔚帮他跟那位娘家做花卉进出口生意的小舅妈牵了线,无论如何他都得亲自过去一趟。之后还要去牛头村,园圃和工厂需要仔细摸摸底,另外后村的土地承包下来之后,一些基础工作就要开始做了。 重岩露出头疼的表情。 秦东岳又问:“你们哪天返校?你期末考试成绩知道了吗?暑假作业发下来了吗?” 重岩,“……”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以后还是不要同情他了!   ☆、第45章 礼物 重岩走出医院,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温浩的车就停在医院门口,看见他出来,落下车窗冲他招了招手。重岩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不等他开口就直截了当地问道:“什么聚会?什么你替我答应了?我什么时候跟你说我要跟李家那俩少爷攀交情?” 温浩示意他上车,“别在大街上大呼小叫的,你上来,我慢慢跟你解释。” 重岩气鼓鼓地上车。 温浩发动车子,若无其事地扫了一眼窗外的住院部大楼,“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跟秦家的人走得这么近了。” 重岩没有理会他话里的疑问,皱眉问道:“你说的聚会到底什么意思?” 温浩叹了口气,“阿麟要和宫家的小少爷出国念书,临走之前请大家聚一聚。只是聚会,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替你答应了。” 重岩轻轻吁了一口气,“我不会去李家。” “不在李家老宅,”温浩解释说:“在程瑜的别墅。” “程瑜的别墅?”重岩挑眉,眼神别有深意,“你确定我去了还能活着回来?” 温浩有些无奈,“重岩,你别这样。” 重岩反问他,“我的担心难道没有根据吗?”上辈子那女人可没少给他使绊子,尤其在李老太爷把他安排进李氏的市场推广部工作之后。重岩记得很清楚,这女人还找人设套,弄来个刚出狱没多久的诈骗犯跑来跟自己谈生意,险些被她得逞…… 温浩组织了一下语言,尽可能让自己说的话听起来比较客观,“站在程瑜那个角度,她对你的出现有意见是肯定的。重岩,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她的错……” 重岩嗤笑,“有钱有势的人可以做很多龌蹉事,并且还能在这些龌蹉事的表面刷上一层光鲜的油漆。” 温浩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他习惯了把问题朝阴谋化的角度去思考,于是在剩下的时间里他一直在琢磨程瑜到底对重岩做了什么?是她挑唆李延麟去打重岩?或者程蔚之前要勾-搭重岩也是她授意的?温浩一向觉得程瑜不大有脑子,性子又娇纵,谁也不放在眼里,像这样直白的手段倒真是挺符合她的风格。但也正因为她的手段向来简单直白,温浩反而有些不能确定,她真的会在重岩已经表态不会住进李家老宅的情况下,跳过在她眼皮底下晃荡的李彦清转而去对付一个对她没有威胁的重岩? 直到车子拐进“山水湾”的林荫道,温浩才不得不暂时放弃了思考这个越想越复杂的问题,暂时把话题拉回到之前正在讨论的聚会上,“你听我说,现在你有自己的生意,咱们俩是合伙人,李家不会针对你做什么,但是反过来我们可以借李家的势。明白吗?” 重岩懒洋洋地说:“明白,凡事留有余地么。没必要得罪他们。”早在他对温浩提出合作的建议时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他只是不满温浩一声不吭的就替自己拿主意。 “对。”温浩对他的觉悟表示肯定,“你既然已经一只脚踏进这个圈子,多认识一些同龄人可没有坏处。像秦家的那两位、宫家的大少都不错。” 重岩才不会告诉他宫家还欠着自己的人情。像这样有一定分量的人情需要在关键时刻拿出来用,否则重岩会觉得很可惜。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重岩也没心思去计较温浩的自作主张,“我明天一早出门,顺利的话周四晚上回来。” 温浩愣了一下,“回临海吗?”除了李家这些人,重岩就只有一个姥姥,除此之外他似乎没有别的亲戚了。 重岩笑了笑没吭声。 温浩叹了口气,“好吧,等你回来正好赶上周末的聚会。下周我要去牛头村……” “我去吧,”重岩主动申请,“你留在公司坐镇。外面跑腿的事情交给我。” 温浩愣了一下,心里忽然有点儿感动。 重岩看到他的表情,把后面没说完的话又咽了回去。温浩并不是一个有着商业天赋的人,他或许可以把徳温的生意打理好,就像一个合格的管家。但是不能指望他去开拓疆土,他格局太小,做不大。所以徳温对于重岩来说,只是一个起-点,一块踏板。仅此而已。正因为有了这样的想法,所以他不会让自己在徳温的管理方面介入太深。 重岩移开视线,“对了,我刚想起一件事,你能送我去商场吗?” 转天下午四点半,重岩拎着皮箱走出临海机场。远离了京城干燥的空气,重岩在这一瞬间几乎有种细胞被注满了水份的充盈的感觉。他从来不承认自己是想念这个地方的,可是现在他站在这里,却觉得只有这里的空气最让他感觉舒服。 这个发现让重岩多少有些不快。他本来想先回棉纺厂的老居民楼去看看的,现在也不想去了,那房子没给他留下什么美好回忆,索性直接打了车去疗养院。他的计划是看看老太太,然后就飞去云南。程蔚小舅妈的娘家是云南出名的花卉出口商,重岩去取取经对自己有益无害。 重岩在晚饭之前赶到了疗养院,张月桂正在棋牌室跟几个老太太一起打麻将,听见棋牌室的喇叭喊她到门口接待访客,还很不高兴地抱怨了两句,“又来了……也不知道是老杨家拐了多少道弯的亲戚,要不是老城区搞拆迁,还不定认不认我这老太婆呢。” 旁边的老太太笑着劝她,“看开些,这世上的人可不都这样?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另一边的老太太听见她们这样说,撇了撇嘴说:“你呀,你干脆跟他们把话说死了,就说这点儿钱谁也不给,就给外孙子留着娶媳妇儿。让他们别再惦记了,这一趟一趟地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对你这个舅奶奶有多孝顺呢。” 张月桂叹了口气,“我那外孙子有个富贵爹,人家才不稀罕这点儿小钱呢。” 之前的那位阿婆拍拍她的胳膊,“这就是你想不开。不管他父亲那边什么条件,钱多钱少的,这总归是你的心意。难道你还怕那孩子连你这个做姥姥的都不认了?” 张月桂叹了口气,她忧心的可不就是重岩不再认她吗?她打小对那孩子就不好,连楼下刚过门的小媳妇都知道这家的老太太特别凶,骂自己外孙跟骂仇人似的。有一次看见自己拎着笤帚满楼道地追打重岩,还跳出来说自己这样不对,要报警。要不是她公公婆婆一脸尴尬的把她拽回去,搞不好她真能把警察给叫来。 唉,这都是什么事儿。 张月桂回想起这些事,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她甚至不敢想重岩是不是真的恨她。李承运虽然不是个东西,但他家在京城有钱有势,能让重岩住别墅,吃好穿好,也能供得起他好好念书。只怕那孩子早把自己忘了,要不怎么走了那么久,连个电话都没打过呢? 张月桂低着头走过宽阔的草坪,看见站在传达室门口身材颀长的青年,神情有一霎间的愣怔。 重岩不自然地抿了抿嘴角。 张月桂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头顶降落,砰地一声落到了地上,震得她耳朵都嗡嗡响。她张了张嘴,眼圈倏地一红。 重岩拎着箱子朝她走了过去,传达室的保安在他身后喊,“张姨,这是你外孙吗?” 张月桂抖着手想帮他拎箱子,听见保安的话忙又朝他走过去,她知道这里的规定,有亲戚来探访是要签字的。她走了两步,脸上露出笑容来,一叠声地应着,“是啊,是我外孙,在京城念书呢。” “这是刚放暑假吧。”保安笑着说:“一放假就来看你,你看多孝顺。张姨你有福气哦。” 张月桂笑了起来,在表格里端端正正填上自己名字。她识字不多,但是能把自己名字写的很好看。重岩小时候她总拿自己当范例,骂他念书念的一团糟,写的那笔狗爬字还不如她这个乡下来的老太太。 保安收起表格,笑着说:“快去吧,晚饭给孩子打点儿好菜。” 张月桂笑着点头,看向重岩的时候,眼睛里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长高不少,我都不敢认你了。” 重岩不知道说什么好,上一世的这个暑假他跟着李承运去了国外,并没有回来过。他从没想过张月桂会想要看到他。 重岩沉默地跟着张月桂回到她的房间,卧室不大,摆设也简单,但装修和家具都很好,张月桂收拾的也干净整齐,窗台上还养了几盆花,看着挺有生气。 张月桂给他倒水,语无伦次地说话,“歇一会儿,喝水。还有半小时开饭,我带你去食堂吃饭……我们这里的食堂可好了……” 重岩把箱子打开,一样一样往外掏东西:营养品、几件丝绸的衣服,还有一个莹润润的玉镯子。万把块钱的东西,不算便宜,但也不贵。重岩了解她的脾性,要是买的太贵了,她会舍不得戴。 重岩不会买礼物,但是他记得张月桂以前在市场摆摊时跟那些相熟的老太太聊天时提过的东西。她没什么像样的衣服,抱怨真丝娇气,不好伺候;她说人上岁数就耳朵软,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其实保健品哪能瞎吃呢,还是好好吃饭最实惠;她还说镯子这东西有讲究,不能随便戴。玉石翡翠有真有假,要是碰上个假货还会有辐射…… 重岩最后拿出了一张卡,放在了这一堆东西的上面,“钱不多,给你花的。别留着。”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是我自己挣的。” 张月桂没吭声。 重岩又说:“我在那边都挺好,是自己住。离学校也挺近,都挺方便的。”他知道老太太不放心他跟李家的关系,生怕自己贴上去招人嫌弃,“我没跟他们家的人住,也很少见到他们。钱是我跟别人合伙做买卖挣的,你别舍不得花。我还有呢。” 他抬起头,看见张月桂捂着嘴,脸颊上一片泪湿。   ☆、第46章 我有条件 重岩原本打算看看张月桂就走的,但他没想到老太太见到他会这么高兴,遇见谁都要乐呵呵地说一句,“这是我外孙,在京城念书呢,放暑假来看我。” 重岩觉得自己从来没了解过这个小老太太,对于她这种近乎炫耀的表现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木着一张脸跟在她身后当道具。吃过晚饭,张月桂把重岩送到了疗养院的门口,有些忐忑地问他,“你是回家住吗?能呆几天啊?” 重岩的话滑到嘴边,神差鬼使地变成了,“住酒店……后天走。” 张月桂的眉眼舒展开来,又不知该说什么,神情略有些无措。 重岩突然不后悔了,多留一天而已,对他而言并没太大区别,对老太太却不一样。虽然他还不是很清楚到底如何不一样。被这种莫名的情绪鼓动着,重岩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我明天带你出去转转吧。” 张月桂点点头,脸上露出笑容。 重岩摆摆手,转身走出了疗养院的大门。这里的条件确实不错,张月桂的气色要比半年前好得多。不知道这一次,她会不会活的长一些?重岩不喜欢她,但也不想她早早离世,她像是一种标志,证明重岩曾经在这个城市真实地生活过。 重岩转天很早就起床,包了一辆车带着张月桂和同屋住的另外两位老太太直奔海边,搭轮渡去了临海有名的海螺岛。岛上有香火鼎盛的寺庙,还有几处颇为奇巧的自然景观。重岩以前听张月桂唠叨过,说她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单位组织去海螺岛玩过一次,这么多年了,竟然始终没有机会再去。重岩有些无奈地发现,尽管很多年过去,但是老太太在他小时候经常念叨的那些话,他竟然都记得很清楚。 老太太们去海螺寺上香,跟游客们一起顺着石阶爬到山顶,看远处的海、渔船和隔海相望的熟悉的城市,重岩走在后面替她们背着水和零食,觉得她们叽叽喳喳的样子活像出门春游的小学生。 中午重岩带着她们在海边的渔家馆吃海鲜,下午去了位于城市另一端的花卉市场,老太太们都喜欢花花草草,重岩捎带脚地也做一下市场调查。晚饭是在花卉市场附近的一家粥店解决的,老太太们都讲究养生,对这些南瓜粥、百合粥什么的特别中意,吃完饭,重岩带着她们在海边散步,然后把她们送回了疗养院。 车子停在疗养院门口的空地上,老太太们一人抱着一盆小盆景说说笑笑地下了车,重岩像个小跟班似的提着几个袋子跟在她们身后,还没走进大门就见传达室里窜出来一个男人,冲着她们的方向喊了一声,“舅奶奶!” 张月桂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重岩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离他最近的老太太叹了口气说:“又来了。”转头见重岩正看着她,便压低了声音说:“小岩,这人你认识吗?” 重岩摇摇头。 老太太提醒他,“说是你姥爷那边的亲戚。” 重岩皱眉。他姥爷过世快十年了,从来没见有什么亲戚走动。 老太太又悄悄说:“搞不好是奔着你姥姥的钱来的。”见重岩一脸懵懂,压低了声音说:“你知道吗?你姥姥家那片现在搞拆迁呢。” 重岩哦了一声,明白了。 那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还围着张月桂寒暄,重岩上辈子没见过这个人,不知道最后拿走了那笔拆迁款的人到底是不是他。不过看张月桂的态度,她似乎对这人印象不好。重岩走过去拦住那个男人,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张月桂,“你们都进去吧,我跟他说话。” 张月桂看看他,眼神有点儿犹豫。 “进去吧。”重岩笑了笑,对旁边的两个老太太说:“我姥姥麻烦你们照顾了,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两个老太太拉着张月桂进去了。重岩年纪虽然小,但到底是个男人,站在那里的样子就比张月桂要够分量。 那男人急的要追过去,被重岩拉住了胳膊,他有点儿庆幸这家疗养院管理的严格,要是还住在棉纺厂的家属楼里,张月桂只怕躲都没地方躲去。 “咱们谈谈吧,”重岩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个穿着背心短裤的邋遢男人,“你说你是我姥爷的亲戚?怎么称呼?” “我姓金,金明。”男人大概也猜到重岩的身份,神色悻悻,“你姥爷是我表舅。” 重岩笑了一下,心说这关系可真够远的,“怎么一直没见过你?”两辈子加起来,这亲戚也才是第一次见面。 金明叹了口气,“以前在老家呢,这也是才来临海。” 重岩不太记得他姥爷的老家在哪里了,似乎离临海不远。 金明从口袋里摸出皱皱巴巴的烟卷,“杨家村人不多,差不多都连着亲。我家没地了,所以想着到城市来找口饭吃。” 重岩点点头,不管是杨家的亲戚还是仅仅是个认识的同村,金明这就是奔着同乡的情面来的,只是没想到姥爷已经不在了,他跟张月桂这个舅奶奶的关系说起来就有点儿远了,最重要的是张月桂从来没见过他。重岩不知道上辈子是不是这人弄走了那笔钱,金明这人若是靠得住,他倒是可以利用这笔钱给张月桂办点儿事。 “你现在做什么?” “我和我媳妇都在别人的饭店打工,家里老爹老娘也跟着来了,帮忙带孩子。”金明叹了口气,“其实老娘不让我过来找表舅奶奶借钱。但是你说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咱外来的人,混口饭吃也不易……” 原来是想找张月桂借钱。重岩觉得他能说出一个“借”字,这事儿就好办了。 “借钱是想做什么?” 说起这个,金明的表情稍稍振作了起来,“我们想盘个店下来,自己开饭馆。我以前学过大厨,手艺还行。” 重岩点点头,“心里有数了吗?在哪儿开?” 这句话算是打开了话匣子,金明从地段的选择讲到他怎么给自己的饭馆定位,从临海人的饮食特点讲到自己的拿手菜。重岩对开饭馆没经验,但金明一家若是打算在临海扎根,对他而言倒是好事。 “这样,”重岩思索片刻,缓缓说道:“你开店的本金我出,利润你和我姥姥两家平分。怎么样?” 金明愣了一下,“你当真?” “当真,”重岩说:“但是我有条件。” 重岩的条件就是金明一家每个月至少两次来探望张月桂,最好带着孩子来。重岩很早就发现了,张月桂虽然对自己不怎么样,但她很喜欢小孩儿。另外,过年过节最好接着张月桂一起过。 金明满口答应,不光是为了重岩出本金,而是他一家从老家来时原本就是奔着亲戚来的,他们骨子里习惯了亲戚老乡抱成一团。重岩就是看他出门打工还带着家里的老人,才觉得他这人比较有孝心。现在新闻里报道的留守儿童留守老人那么多,有几个宁愿多吃苦也要把老人带在身边照顾的? 他手里的钱是不多了,不过临海市消费有限,金明也是个挺精明的人,店铺的地址选的并不是市区最繁华的位置,因此满打满算下来,二、三十万足够了。重岩在临海多留了几天,带张月桂一起去看金明选的店铺,又陪着她跟金明一家见了几次面。张月桂果然很喜欢金明家的一儿一女。重岩冷眼瞧着,金明虽然市侩,但他媳妇和家里的老人却都是老实木讷的人,见了生人多少有些拘谨,但是眼神却很温和。 重岩知道短时间里是无法了解一个人的,但他们之间有利益牵着,这就比什么人情都靠谱。其实一开始跟张月桂说起这事儿,老太太很不乐意,在她看来,金明一家完全是陌生人,凭什么给他们钱开店?但重岩不这么看,张月桂的身体拖不过三年,他人在京城,不可能常来看她,有金明一家来往着,老太太的日子至少能稍稍热闹点儿——重岩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无亲无靠的孤老太太。 张月桂最后还是妥协了,但她坚持要自己拿钱给金明。老太太要强了一辈子,重岩这么做又明摆着是为了照顾自己,她心里清楚,就更加不愿意让重岩出钱。再说重岩不肯要她手里的那笔拆迁款,这次过来还给了她一张卡。张月桂不太相信他一个孩子能挣多少钱,反倒是她一个老太太,吃住都在疗养院,花钱的地方不多。金明要借,还是借她的好了。 重岩拦不住也就答应了,反正老太太那里有他给的卡,以后他还会往里打钱的。人老了,身边又没有儿女,手里再没有钱的话,日子会过得没有底气。 签了合同之后,重岩有种舒了口气的感觉。他不知道上辈子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办的,或者那个人不是金明,因为金明在做生意的事情上办的挺规矩。但上辈子重岩回来奔丧的时候,老太太身边却是连一张借据都没有的,而且那个借钱的人也并没有在丧礼上露面。也不知老太太有没有受什么委屈…… 重岩陪着老太太在金明的店里转悠,老太太跟着金家的老太太楼上楼下地转悠,谈论桌椅怎么摆,柜台怎么摆。重岩站在大门口,看着张月桂的脸上带着笑容,觉得她大概也是希望能有什么事情让她忙一忙的吧。太清闲了,她会胡思乱想,觉得自己没用。重岩觉得自己还可以提醒提醒她,没事儿了腌点儿咸菜什么的,开饭店的,少不了要搭一些小菜。张月桂很会腌咸菜,以前就经常做,有时腌多了还会拿到自己摊子上去卖。 有事情做,人的精神状态也会不一样。重岩想,只要别累着就行。让她忙活这半年,到了过春节的时候,自己手里的事情应该能告一段落,到时把她接到京城去一起过个年也不错。老太太这些年为生活所困,一直没机会出什么远门。 重岩正琢磨着过年的事,长裤口袋里的手机响了,重岩看见屏幕上温浩的名字,便转过身走下台阶,站在路边接起了电话。 “文森?” 温浩的声音有点儿急,“重岩,你在哪儿?临海还是云南?” “临海,怎么了?” 温浩的声音有些吞吞吐吐,“什么时候回来?” 重岩直觉他想说的不是这个,“出什么事了?” 温浩没吭声,喘气声有点儿急,像在酝酿该怎么措辞。 重岩静静等着他开口。能让温浩开不了口的事,应该是针对自己的,并且针对自己的这个人,还跟温浩有点儿关系。 “是这样,”温浩咳嗽了两声,“程瑜刚才找我,说是……” 重岩居然没觉得意外,他来京城都快半年了,程瑜她总算是出场了。 重岩不接话,温浩只能尴尬地继续往下说:“她说既然是自己家人的买卖,干脆让李彦清也入股。”停顿了一下,又说:“具体她没说,反正不是她出钱就是大哥出钱。”言外之意就是不会让重岩吃亏的。 重岩无声地笑了一下,心说程瑜果然打的好算盘。她出面张罗李彦清的事,别人会觉得她大度,肯为外生的孩子做打算,估计李老爷子也不能挑剔她什么,同时又不显山不露水的把李彦清排除在了李氏之外——都在外头有自己生意了,李氏的股东们还会放心大胆地让他坐上李氏大Boss的宝座?人都是有私心的,也都相信别人一样有私心。这件事要真办成了,李彦清将不再是李延麒兄弟俩的威胁。重岩甚至能肯定李彦清入股的钱程瑜会想法子让李承运来出。 真是一举两得,名利双收。 重岩望着屋檐上方碧蓝的天空轻声问道:“你告诉她咱们俩各占多少股了?” 温浩忙说:“没有,没有。她来找我,就在楼下谈了几分钟,大致就是这个意思,让我跟你商量。” 重岩嗯了一声。 温浩的声音略有些不安,“重岩,你看?” 重岩反问他,“你怎么看?” 温浩支吾两声,“我觉得……也没什么不行的。李彦清年纪小,也不会对生意上的事情指手画脚。” 重岩无声地笑了笑,“你让我想想。”   ☆、第47章 谢谢你,温二叔 重岩觉得自己问的都多余,温浩一提起这件事,他就已经猜到了结局:温浩是不会反对程瑜的建议的。 是啊,他为什么要反对呢?他点个头,可以同时讨好了李家所有的人:李老爷子会觉得他有良心,自己有事做还不忘记提携家里身份尴尬的晚辈;李承运会感谢他为自己分忧,他现在正为了两个儿子之间的利益分配焦头烂额;程瑜母子会感谢他帮自己解决掉了一个具有潜在威胁的不稳定因素;李彦清则摇身一变,从一个身无分文的私生子变成了徳温的小股东。而对于温浩自己来说,李彦清的介入对他的地位没有任何威胁,即使他和重岩让出同样多的股份,他仍占着大头,仍旧是货真价实的“温经理”。 重岩一直防着温浩拿自己做踏板,但是防来防去,他还是低估了温浩对李家的忠诚。他不仅仅是李老太爷的养子,他更像古代权贵豢养的家臣。重岩从未像这一刻这么了解温浩这个人。这不会是温浩的第一次让步,以后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最重要的是:在面对李家的层层逼近时,他是心甘情愿地退让。 让人踩一次是判断失误,但要是陷入这个泥潭,一次又一次地被迫退让那就是愚蠢了。 重岩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做了决定,拿起电话拨了回去,“文森?这件事程瑜是不是很着急?” 温浩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说:“是。” 重岩说:“我这里出了点儿事,正在到处筹钱……” 温浩有些紧张地问他,“什么事?” 重岩挺无奈地说:“我姥姥家里的亲戚拖家带口地来临海了,一大家子呢,她要给亲戚开个饭店。我姥姥没什么钱,让我想办法。” “开饭店?”温浩吸了口气,“本钱可不少吧?” 重岩觉得他们俩对于“饭店”的定义是不同的,重岩他们会开一个比较有特点的家常菜馆,但温浩理解的“饭店”显然是档次比较高的那一种。 “是啊,”重岩苦笑着说:“你也知道,我炒期货挣的钱都投进徳温了,现在真是一分闲钱都没有。正好发愁呢,你就给我送枕头来了。既然都不是外人,那我也不客气了,我的股份先让给程瑜他们。等我手里周转过来了,再跟李彦清商量,买回来一部分,咱们继续合伙。你看这样行不行?” 温浩不知道重岩是刻意强调他还会回来,听他这样说顿时松了一口气,“这样也行,你那边也有周转的钱,程瑜那边我也好回话了。” 重岩说:“但有一条,徳温现在已经起来了,跟当初要转手的情况可不一样。我的股份也不是当初的价了。” 重岩同意让出自己的股份,温浩简直求之不得。他也没想到重岩这么容易松口,心里正是高兴的时候,听重岩提价也没多想,连忙附和说:“这是自然,你不说我也不会让你拿着原价去做人情。哪能让你那么吃亏呢?” 重岩隔着饭店的玻璃窗冲着张月桂笑了一下,“那这样,你把我的那部分整理出来,翻一倍送到程瑜手里。告诉她,我就眼下急需用钱,要是过了这两天,我另外筹到钱的话,股份我就没必要出让了。” 温浩觉得重岩把价钱向上翻一倍略有点高,但一想到重岩急着用钱又觉得他会这样做也正常,最重要的是,重岩以后还要从他们手里把股份买回去,这样一来,即使价钱高一些也没什么,花出去的钱迟早都要还回来,说不定到时候卖价比他现在提的价还要高呢。 “好,”温浩也觉得这事儿宜早不宜迟,万一重岩回过神来,再反悔了,程瑜那边他就不好交代了,“我马上去办。” 重岩的嘴角挑起一个冰冷的弧度,“谢谢你了,温二叔。”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四百多万摇身一变,直奔八位数去了,这买卖不亏。最重要的是,有了这笔钱周转,他在后村的事就会很轻松了。那可是实打实的自己的买卖,不会有人再来指手画脚。重岩决定回京城之后把李承运约出来喝个茶,温浩是再也指望不上了,以后真有什么事儿,他还得指望李承运来帮自己出头呢。 大概在外面站的时间有点儿长,张月桂趴在窗台上看了他两次,最后忍不住走出来喊他,“重岩,出什么神呢?” 重岩回过身冲她笑了笑,“我在想,你以后可以把腌咸菜的手艺捡起来。哪家菜馆都得搭点儿小菜啊、酱啊什么的一起卖。” 张月桂笑了,“你还记得我的咸菜呢?” 重岩小时候吃咸菜吃的太多,长大之后宁可吃白饭也不吃咸菜。但是他得承认,张月桂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因为她拿到摊子上的那些小咸菜都卖的很快,还有邻居拿着家里的干菜水果什么的跟她换。 张月桂的手在重岩的胳膊上拍了拍,轻轻叹了口气。她的掌心粗糙,划过他的皮肤时有种轻微的刺痛,像那些他不愿回首的年少时光。 张月桂低声说:“除了跟金家合伙开店的钱,我这里还有二十多万呢。你走的时候都带上。自己住在外面,花钱的地方也多吧?那可是大城市呢。” 重岩扫了一眼她身后的饭店,轻声说:“我给你的那张卡你收好,那里面也有二十多万。” 张月桂吃了一惊,“那么多?!”她以为小孩子做买卖,小打小闹地挣个几百块几千块就了不得了,哪想到会这么多,顿时有点儿着急,语气也不由自主地凶了起来,“你这是做的什么买卖?” 重岩垂眸看着她的手,原本轻轻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现在变得用力,几乎是在掐着他了。她的手像男人似的宽大,手背上的皮肤已经松弛,长着深深浅浅的老年斑。这样的一双手带给他的都是不甚美好的回忆,像他离开之后就不愿再回去的棉纺厂老生活区。 “我拿李家给我的生活费炒期货,”重岩轻声说:“就跟炒股票差不多。不过我眼光好,没有赔过。” 张月桂半信半疑,她听别人说起过炒股票的事,有不少人一夜暴富。 “是真的。”重岩安慰她,“这次回去我打算租几亩地,当个花农。” “这个听着要比炒股票靠谱。”张月桂看看他,心里其实不太踏实,她想起前两天去过的花卉市场,想象不出她家重岩支着摊子卖花是个什么样儿。 重岩笑了起来,“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等我生意做起来了,把你接去看看。” 张月桂轻声嘟囔,“别好不容易炒股票弄来点儿钱又都折进去。” 重岩知道她这么说只是出于担心,而不是在挖苦自己。这个发现让他有了一刹那的恍惚,或者以前张月桂跟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也不全是在冷嘲热讽吧,只是自己那时气盛,听不出她话里隐藏着的关心。 张月桂知道她的想法已经不能左右这个孩子了,憋了半天的气,到最后也只是摆了摆手,“把书念好是正经!要是没饭吃了就回来,这饭馆可是有咱们一半股份呢。” 重岩笑了,老太太还知道说股份了。 金老太太站在门口喊她,“张大姐,外面热,进来说话。” 重岩陪着张月桂往里走,他不想让这一家觉得他和张月桂在开饭店的事情上有什么背着人的心思,便解释了一句,“我跟我姥姥商量呢,让她有空了腌点儿咸菜,她腌的咸菜好吃。开饭店的,这些东西少不了。” 金老太太说:“哎呀,我也想这事儿呢,这地方的人都爱吃啥样的咸菜啊。” 张月桂跟金老太太一起进了后厨开始鼓捣做咸菜的事儿去了,金明跟重岩闲聊,说店铺装修的事。这些事重岩只是听听,具体怎么办就只能让金明自己去张罗了,重岩没那么多时间,张月桂又是个老太太,不懂这些。 重岩回京城之前又单独见了金明一次,给他提了两条烟两瓶酒,拜托他照顾张月桂。金明有点儿不好意思,拍着胸脯让他放心。 重岩不能肯定这个人是不是真的信得过,日久才能见人心呢。他只希望自己能够尽快变得强大起来,能够早一天来亲自护着他仅剩的亲人。 温浩带着文件来到程瑜的办公室,透过虚掩的房门看见程瑜靠着办公桌正在打电话。四十多岁的妇人了,保养得宜,看上去依旧明艳动人,像三十出头的人。她在李氏挂了个闲职,没事儿也会来公司上上班,或者陪着儿子一起吃个午饭什么的。温浩觉得她或许是把李氏的办公大楼当成了她自己的领地了,所以每一个入侵者都让她格外戒备。 温浩敲敲门,程瑜冲他笑了笑,示意他自己进来。 电话那一头大概是哪位闺蜜,一来一去聊的都是做美容之类的事情。温浩把文件放在她办公桌上,自己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秘书送上咖啡,低着头走出了办公室。 程瑜随手翻了一下他带来的文件,大概是看到了那个数字,眉头猛然一挑,露出愕然的表情,紧接着这表情就变成了愤怒。 温浩忙说:“大嫂,你冷静。” 程瑜连忙挂了电话,拎着文件晃了两下,怒道:“怎么这么贵,八百多万?” “重岩说让出来百分之二十,”温浩还记着重岩说过的不要告诉程瑜他手里到底占多少股的话,很谨慎地劝道:“重岩这会儿急着用钱,你知道他在临海还有个姥姥吧?他姥姥那边来亲戚了,好像是要合伙开个酒店。重岩的钱都在这里,所以急着筹钱呢。”温浩停顿了一下,看看她微皱的眉头,补充了一句,“他说酒店的事儿就这两天就定了,要是过了这两天他还没拿到钱,就用不着出让股份了。” 程瑜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微微皱了皱眉,“可是这也太贵了。”虽然对她来说也就是一套首饰的钱,但一想到这些钱白白花在那个逼得她儿子要出国去念书的小杂-种身上,她就满心不乐意。可是她不能再等下去了,李老爷子昨天带李彦清去赴宴,同席的竟然有庄家的孙少爷——庄家背景雄厚,连李老爷子见了他们都要客客气气地打招呼。若是李彦清真的巴上了庄家的人…… 温浩私心里也是愿意促成这件事的,重岩太精明,跟他共事他有压力,若是这个人换成李彦清的话,那就完全没有问题了。徳温可是nd看好的项目,前景无限,至于以后重岩会不会提出想要买回他原来的股份……到时候见招拆招好了。 “大嫂这样做也是为了大哥,”温浩劝她,“回头让大哥给你补贴就是了。”她还能担个好名声呢,怎么看都很划算。 “可是这也太贵了……”程瑜犹豫。 温浩想了想,试探地问她,“要不这样,重岩让出来的这部分我入手一半,剩下一半给彦清。他一个小孩子家,毕竟还上着学呢,年龄小,就是挣点儿零花钱罢了,难道还真让他去做买卖?再说,”他看着程瑜,脸上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再说他还没成年,买了股份也是监护人保管……离他成年还有四五年的时间呢。”当初李家为了面子上好看,办的是收养手续。张明妍是多么精明的人,只要儿子能进李家的大门,她隐形两年怕什么?因此李家一提出这方案,她立刻就同意了。 程瑜的眉头果然舒展开来,“监护人吗?” 温浩笑着说:“彦清既然是你和大哥收养的孩子,监护人自然是大嫂你了。”他见过张明妍,那女人要想出什么幺蛾子,他就不信把徳温百分之十的股份放在她面前,要的不过是个监护人的名义,她还会不同意。 程瑜知道要想把股份暂时弄到自己名下,办起来没那么简单。但温浩给她画了这么大一块饼,她也不是不动心的。四五年之后,股份是否真要转给那个小杂-种还两说。反正钱花出去,股份攥在自己手里,怎么看都不吃亏。 “行,”程瑜拍板,“咱们一人一半。这事儿你去办,尽量快一点儿。最好再压压价。”说着压低了声音嘱咐他说:“别让你大哥知道。” 温浩会意,“放心,我心里有数。”   ☆、第48章 盛安素 重岩不知道温浩是怎么跟nd解释的,他懒得费那个心。他觉得温浩这个人吧,玩阴的还是有点儿手段的。或者nd也不在意他们的小股东到底是谁,反正不管是谁他们都占着最大的份额呢。于是几天之后,重岩的卡里进了七百万,虽然比他当初预料的数目要少一些,但是没办法,人家也是会讨价还价的。再说还要交一些手续费呢。总的来说重岩觉得自己也不算吃亏,赚了人情,也赚了钱——尤其这钱还是从程瑜的身上赚来的,这可比一脚踢开她更让他有成就感。 要说这件事也不能全怪温浩,重岩一开始就是存着要利用他的心思,现在反过头被人利用,也只能说自己的道行不够,不能一味地埋怨别人不仗义。种下一颗缺乏诚意的种子,怎么能指望它真的生根发芽,开出完满的果实?现在这个结果也挺好,让温浩、李彦清和程瑜去徳温掐架吧。重岩有些幸灾乐祸地想,这件事怎么看都像是自己煞费苦心地设了个套,然后把他们都套里头了似的。 歪打正着。 老天其实长着眼睛呢,重岩乐呵呵地想,那些自作聪明的人,总有一天会被自己的小聪明绊进坑里去。 坐在他对面的人敲了敲桌面,哭笑不得地问:“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古怪?我说话你到底听没听见?” “啊?你说什么?你怎么有空找我?”重岩把茶杯凑近自己的脸,眯着眼睛轻轻嗅了嗅茶香。据说这是极品铁观音,不过重岩也没品出什么不同,所有的茶在他嘴里都是一个味道,苦的、涩的、带着让人心神沉静的清香。 李承运浅浅抿了一口茶水,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温浩和你……你阿姨做的事儿我知道了。”他临出门之前还和程瑜吵了一架,他骂程瑜占孩子的便宜,程瑜却一口咬定她是在替他的小杂-种的考虑前途问题,说什么李彦清不像李延麒李延麟,从出生就有李氏的股份,挺大的人了连零花钱都得跟父母要。李承运把她那点儿小心思摸得透透的,也懒得跟她撕扯这些官面文章。不过这些股份李承运是不会真让她保管的,让狗看守着肉骨头,那不是明摆着闹笑话吗? 重岩真心实意地笑了,“没事儿,我没吃亏。既然他们都是一条心,就让他们好好合作去吧。”他倒真想看看他们的一条心能拴着他们走多远。温浩这人格局太小,这一点从他最初只想拿下那个化妆品分公司就能看出来,程瑜又是个极端利己主义者,重岩觉得他们的生意要是一直顺利还好,万一出了问题,他们会做的第一件事绝对不是想办法善后,减小损失,而是互相推诿,生怕自己会成为要承担责任的那个人。 重岩有的是耐心,他毫不怀疑自己会在将来的某天亲眼见证这神奇的一幕。 李承运递给重岩一张卡,“这里面是两百万。” 重岩笑了,“你的私房钱?” 李承运瞪了他一眼,没吭声。 重岩乐呵呵地收下了这张卡。笑话,这可是李家给他的精神损失费,再没有比这个更加名正言顺合理合法的收入了。加上之前温浩转给他的钱,他手头上差不多有一千万,后村的基础建设足够了。等到了年底,他期货的利润差不多还能有这个数,到时候无论他想干什么都会很充裕了,他还得赶在明年春天之前买花苗呢。重岩心想,这一次得找个正正经经的合伙人了,绝对不能再找温浩那样两面三刀心里没谱的货。 李承运见他痛痛快快就把钱收下,脸上带出了一点儿笑容来,“你不是说自己要做花卉生意?事儿办的怎么样了?” 重岩忙说:“刚把地方租下来,手续我还不知道怎么办呢。”上一次办手续的事儿有温浩,还有个专业大户nd,这一次只能靠他自己想办法了。 李承运头一次见重岩对他露出这种殷切的小眼神,顿时有点儿心软,“行,我给你办。”这孩子刚在自己眼皮底下被自己老婆和弟弟联手坑了……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奇怪呢?李承运琢磨了一会儿,把这个念头丢到一旁,“主要经营什么?” 重岩说:“花卉培育、销售、进出口。法人是我,注册资金一千万。” 李承运惊了一下,“你哪来这么多钱?” 重岩也不瞒他,“一半是我炒期货挣的,另一半是我卖股份挣的,剩下一小半是你刚才给我的。” 李承运,“……” 李承运能想到重岩受了委屈,亲自捧着银子来安慰他,这就让重岩对他的印象扭转了不止一点半点。他还指望以后有事儿找李承运替他出头,现在自然不会在这些事情上对他有所隐瞒。李承运真想查也不是查不出来。反正,程瑜温浩会算计他,或者李老爷子也会算计他,但李承运不会。他虽然混蛋,但他骨子里是个世家公子,他不屑去算计小辈的东西。 李承运酝酿了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最后也只得叹了口气,“好吧,我去给你办。公司名字叫什么?” 重岩不会起名字,想了半天才说:“就叫三十六郡吧。” 李承运怔了一下,慢慢笑了起来,“秦王政二十六年,六国并悉于秦,天下一统。罢诸侯,置守尉,分天下以为三十六郡。重岩,野心不小啊。” 重岩假惺惺地跟他客气,“过奖,过奖。” “行,我就看你怎么一统天下吧。”李承运哈哈大笑,“要不我也入个股?” “不行!”重岩一口回绝,开什么玩笑,哪能在一个坑里连着摔跤呢,那也太丢人了! “不行就不行,厉害什么?!”李承运隔着茶桌伸手在他脑门上揉了一把,语气里透着一丝不经意的亲昵,“我这就让人去给你办手续。你呢?你现在在忙什么?” 重岩不耐烦地拍开他的手,“我要一统天下么,当然要先去找我的李斯。” 李承运再一次笑喷。 海青天再一次发挥了他强大的寻人功能,李承运的手续还没办利索,这边资料已经打包发到了重岩的邮箱里。重岩把他发过来的东西从头到尾看了两遍,又调出他偷拍的照片一一看过,越看心里越是怀疑。 海青天在电话里问他,“是不是这个人?” 重岩觉得不是,但时间隔得太久,他当初又不是特别留意这方面的事,实在有些不好确定,“这个人,你确定他是‘盛安素’的培育者?” “盛安素”是一株刚刚在兰博会上获得金奖的兰花,专家对它的评语是:原产于长江流域的野生莲瓣兰。荷瓣,素心,外三瓣略起兜。蚌壳捧,合拢,半圆舌,清白如玉,为莲瓣兰素心佳品。它的培育人名叫赵盛安,原本只是植物研究所的一名普通研究员,因为“盛安素”的获奖而名声大噪。 “没错,就是这人。”海青天在电话里啧啧有声,“你看见‘盛安素’的照片了吧?你说这东西吧,要说好看也是真好看,但也没好看到上天的份儿啊,你说就这么几片草叶子顶着几朵花就值好几十万?这比抢银行都挣得多吧?” 重岩也觉得匪夷所思。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这么几根草叶子值钱在哪儿了,就算好看也没好看到闪瞎眼的程度,怎么就那么贵呢?其实在重岩的眼里花花草草都差不多,就像他爱喝茶,但却分辨不出好茶和普通茶一样。 重岩喃喃自语,“我怎么记得今年的获奖者应该姓林呢……” “姓林?”海青天那边不知翻了什么,“我这边的资料显示,他有个同事姓林,叫林培。俩人关系挺好的,林培跟他是大学同学,工作之后也是一起租房住。” 重岩一拳砸在了桌子上,“对!就叫林培!” 海青天糊涂了,“可是你让我查的是今年兰花比赛的金奖获得者……金奖是‘盛安素’,培育人是赵盛安,这个不会有错的。” 重岩上辈子曾经起意想投资花卉生意,经人介绍认识了当时有“兰花王”之称的著名兰花培育专家林培,他跟林培见过几次面,对他的经历也多少有过了解,据说他起初只是一名默默无闻的普通研究员,十多年前的一次兰花比赛上他以自己精心培育的一盆墨兰崭露头角,这盆墨兰被当时的兰花爱好者捧为兰中极品,标价一度炒到了百万以上。 难道这个时候林培还没有培育出他的天价墨兰?重岩皱着眉头打量电脑屏幕上的“盛安素”,他其实是不怎么相信一朝飞上枝头麻雀变凤凰这种噱头的,一个人如果真的有才华,他或许没有施展的机会,但不可能一丝一毫都不显露出来。成功是一个不断探索,不断积累的过程,绝对不会像放烟花一样,凭空一声响,然后炸出漫天火花。 重岩看着电脑上赵盛安的照片,很突然地冒出了一个诡异的想法:会不会这盆“盛安素”其实是林培培育出来的?他们不但工作时间在一起,下了班之后还住在一起,赵盛安想要剽窃他的劳动果实实在是太方便了。 之所以重岩会这么怀疑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重岩那时因为认识了林培,知道了不少兰花这个圈子里的事,也接触过不少培育者,但他从来没听说过赵盛安这个名字。如果他真的有本事培育出“盛安素”这样的名种,为什么会在日后毫无建树,无声无息? 重岩原本就疑心重,有了这样的猜想立刻就打电话给海青天,让他跟着林培,好好查一查这人的底。 早在他打算在牛头村的后村租地种花开始,重岩就琢磨着要想把花卉生意做好,最重要的是组织起自己的研究队伍,培育独一无二的新品种。只有不断推新,才能通过技术的发展带动业务的发展,若只种些市面上常见的花卉品种,那他们要拿什么去跟人家老字号竞争?搞不好很快就被市场淘汰了。 重岩上一世亲眼目睹了林培取得的成就,如果这样一个天分极高的植物专家能被他挖到自己公司来……那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海青天还是没搞清他的意思,捏着电话一个劲儿地追问:“你想查哪一方面?公事还是私事?” “都查查。”重岩说:“我怀疑‘盛安素’是林培的作品。” “卧槽!”海青天吃了一惊,“你不会是有什么内部消息吧?” “只是怀疑,所以才要麻烦你去找证据。” 海青天头疼了,“这证据可不好找,就算能找出专业论文来比对……我也看不懂啊。” “应该不用那么麻烦,又不是让你去当商业间谍,”重岩想了想,说:“你帮我盯紧这两个人,如果真是赵盛安剽窃了林培的工作成果,那他们之间不会还像以前那么和和气气。总会看出端倪。” 海青天说:“这没问题。” 重岩嘱咐他,“要是有什么情况,赶紧通知我。” “ok。” 重岩心里想的是,如果他能在林培最需要帮忙的时刻出现在他面前,嘿嘿,那就真是老天爷在帮他了。   ☆、第49章 最恐惧的事 重岩自从回来就总觉得有什么事儿没办,但这几天他忙啊,又是过户徳温股份的事儿,又是跟海青天联系查人家植物专家的底细,抽空还上后村雇了几个人先把他租下的地给整了出来,至于以后这花圃怎么个弄法,这得等他把专家挖来了再说。 重岩跟前跟后地忙了几天,累得像条死狗一样。回到市区的时候天都黑了。他觉得自己真得找个法子把害怕开车的毛病治一治,这么来回折腾的倒公交车,实在是太难为人了,最重要的是还不方便。要是自己开车,大概四点来钟就能到家了,现在可好,天都黑了他的晚饭还没着落呢。 这几天重岩没回家,保姆也没过来做饭,他下了车还得先找个地方把自己的晚饭解决了,不然只能回家煮方便面。重岩琢磨着晚饭吃什么的时候,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飞快地闪了过去,他突然间想起来被自己抛在脑后的事情是什么了:秦东岳出院!他之前信誓旦旦地说要接他出院,结果撂爪就忘,这时间算下来,人家恐怕早就自己出院了。 重岩有些懊恼,连忙拿出手机给秦东岳打电话,电话一接通,不等那边说话先道个歉,“秦大哥,你出院了吗?不好意思,我出门了一趟,今天才刚回来……” 电话另一端有人笑了起来,不是秦东岳的声音。 重岩愣了一下,就听那人笑着说:“找秦三是吧,稍等啊,我给你喊他去。” 几秒钟之后,电话里换成了秦东岳的声音,“喂?重岩?” 重岩还有点儿没回过神来,心里嘀咕这都什么人啊,怎么能随便接别人的电话呢,他跟秦东岳很熟吗? “你刚才说你从哪儿回来?”秦东岳大概听那人说了什么,直截了当地问道:“是回老家去了吗?” 重岩嗯了一声,有点儿不好意思,“姥姥那边临时有点儿事,就多呆了几天。” 秦东岳笑着说:“我猜你暑假作业肯定还没写呢。” 重岩,“……” 这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秦东岳大概也猜到他的想法,很快岔开话题,“我听你声音好像挺累的,不会是今天刚回来吧?” “不是。”重岩有点儿内疚了,“我回来有几天了,都在乡下呆着呢,这会儿刚进城。” “我听说你生意那边出了点儿事……”秦东岳停顿了一下,重岩是个挺敏感的孩子,他一时拿不准这样问会不会让他觉得自己是在戳人痛脚。 “啊,”重岩愣了一下,“传的这么快?连你都知道了?” “我是听家里那对双胞胎说的。他们也是生意人,圈子里的消息自然灵通一些。”秦东岳听他声调还挺正常,觉得事情大概没那么严重,“不要紧吗?” “没事,”重岩现在已经想开了,不但挣到钱,还甩掉了不靠谱的猪队友,没人比他更幸运了,“我现在在张罗别的生意呢。” “什么生意?” “现在还不好说,过一阵儿像样了告诉你。”重岩心想,兰花专家还没找到呢,现在说什么都还有点儿早,“嗯,还是在村子里忙活,我以后就是农民了。” 秦东岳被他的语气逗笑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你的身体怎么样了?”重岩说完觉得自己说的太过轻描淡写,忙又说:“你在哪儿住?我明天去看你行吗?” “当然行,”秦东岳笑着说:“有时间的话中午过来吃饭吧。我这里正好有个手艺超级好的大厨,你过来尝尝他的手艺。” 重岩听他说家里还有客人,迟疑了一下,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不过就是去看看病人,一起吃顿饭罢了。人家有没有客人也不碍他什么事。 “好。地址发我,我明天早点过去。” 重岩挂了电话,在小区门口的快餐店打包了一份排骨米粉拎回家,就端到电脑前面,一边吃一边翻着看海青天发给他的报告。海青天这些日子一直跟着赵盛安和林培,还偷拍了不少照片。有早上上班一起从楼道里走出来的,也有下班时两个人一起搭地铁的,还有一起逛超市买东西的。重岩叼着一根米粉暗自嘀咕:怎么上超市还一起去啊,这俩人不会是一对吧? 资料翻到最后,事情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有一张林培在前面走,赵盛安在后面拽着他袖子的,还有一张林培背对镜头的,赵盛安站在他对面,一脸尴尬的表情。 重岩顿时兴奋了,饭也不吃拿起电话找海青天,“他们俩是不是闹翻了?” 海青天哼了一声,“怎么你这口气这么兴奋?” 重岩心说废话,他们不闹翻了,我怎么证实谁才是“盛安素”真正的培育人?! “最近一段时间他们俩是闹矛盾了,”海青天实事求是地说:“不过是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个理由,现在还不好证实。他们以前都是同进同出,现在则各走各的,晚饭也是林培自己在外面吃,吃完了才回去。以前都是一起买菜,然后回去做。” “还一起做饭?”重岩越想越可疑,“他们俩是一对吧?” 海青天琢磨了一会儿,“这不好说。怎么,你有看法?” “没看法。”重岩答得干脆,“以后说不好我也找个男的。” 海青天笑了起来,“行,行,只要你乐意。” “别光顾着乐,”重岩没好气地说:“把人看好了!” “知道,知道,”海青天说:“他们俩应该不会再闹什么矛盾了,我这边刚查到赵盛安新房的地址……房子前段时间买的,装修都弄的差不多了,赵盛安还自己去定了家具,邻居说房主是个年轻姑娘,装修时候来过几次,说是当婚房用的。这姑娘的身份我还没查到。嗯,林培应该还不知道。” “他妈的。”重岩骂了一句,“什么东西!” 海青天哭笑不得,“还没查清到底怎么回事儿呢,先别急着骂人啊。” “行,行,你去查吧。” 有时候,因为先入为主的对某人有了不好的印象,便会不自觉的对这人的为人处世产生不那么好的联想。这个重岩也是懂的。但是站在一个比较客观的角度来看,两个人既是同学又是同事,要好的同进同出,都一起上超市买菜了,结果其中一个偷着买了房子要准备结婚了却瞒着另外一个……就算只是友情,那这份友情也委实令人心寒。 这件事必然是瞒不住的,赵盛安房子都装修完了,搬家是迟早的事,说不定他还会跳槽,离开那个清水一般的植物研究所。他现在可是培育出了“盛安素”的知名人士,多得是公司肯出重金挖他。到了那个时候林培还能不知道吗? 他心里又会怎么想? “别瞎寻思了,”重岩劝自己说:“你自己肠子打着结,不一定别人也都那么多心眼。这里面说不定有什么隐情。那可是科学家,科学家都单纯着呢。” “科学家也是人,”重岩认真地反驳,“是人就有自己的私心。我看他们的名利心比寻常人还要更重呢。” “你总不乐意相信别人的好。” “不相信是因为我没真正遇上。”重岩掰着手指头数给自己听,“你看看我遇上的这些人,有哪一个是真正单纯的?除了秦小安——他还小,没长大,不算。” “你没遇见过也不能证明这样的人就不存在呀。就好像空气,你见过空气吗?” “……真不爱跟你说话。闭嘴吧!” “嘁。” 重岩累得狠了,转天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手机铃响两遍才醒来。睁眼一看都快十一点了,跳起来跑去洗漱,收拾完毕匆匆出门跑到小区外面的水果店买了几样水果,拎着去探望病号顺带着解决自己的早饭加午饭。 重岩觉得自己严重缺觉,站在站台上等公交的时候都有点儿犯迷糊,正想着找个什么地方靠一靠,手机响了,他以为是秦东岳催他出门,没想到一接起来就听海青天扯着嗓子喊了一句,“重岩!不好了!你那偶像不对劲啊,我看他那架势像是要跳楼!” 重岩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啊?你说谁?!” “就是那个养花的!林培!”海青天喘的上气不接下气,“前两天我派助手跟着他,今天助手有事,换我上阵。这姓林的一大早收拾得利利索索地出门,先去墓地给他爹妈上坟,然后去大学宿舍门前溜达一圈,然后就跑到振华大厦来了!这会儿看样子直奔顶楼去的……他妈的,这就是临终告别的戏码啊,卧槽!” “赶紧报警啊!”重岩几乎是喊了起来。 “报了!报了!”海青天比他还急,“就算是警察也没长着翅膀啊,这不是还有个时间问题吗?!” 重岩知道振华大厦,他每次去牛头村都要在那儿倒一次车。电话里很多事情也说不清,重岩顾不得细问,拦了一辆出租车就直奔着振华大厦。上辈子林培或许也遭遇过这样的一个坎,但是没有人比重岩知道的更清楚了,即使是再一次经历同样的事,一个人也有可能做出完全不同的选择。林培还有那么灿烂的未来等着他,他怎么能去死呢? 出租车穿过大街小巷,朝着振华大厦一路疾驰。重岩心急火燎地拿着手机,生怕海青天再打来电话嚷嚷一句“不好了”。几分钟之后手机响了,重岩看着屏幕上秦东岳的名字,吊着的那颗心猛然一松。 “重岩?起床了吗?”秦东岳的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爽朗,“还记不记得上我这儿吃饭的事儿啊?” “秦大哥,”重岩不想承认他听到这人的声音时悄悄松了口气,“我暂时不能过去了。我现在在出租车上,正要去振华大厦……我有个朋友好像要跳楼!” 秦东岳也吃了一惊,“报警了吗?” “报了。”重岩的声音微微发颤。虽然是盛夏时节,他背后却密密麻麻地沁出一层冷汗。他骨子里已经一把年纪,也曾经历经生死,但要说生平最恐惧的事,无过于跳楼二字。宫郅虽然寻死不成,但那种与死亡擦身而过的恐惧感却长久地压在重岩心头,但凡想起,便觉得难以呼吸。那是一种源自生物本-能的恐惧,无关理智,他完全没有办法克服。 “别急,我马上过去!”秦东岳的声音温和坚定,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重岩还要说什么,电话已经挂了。重岩看看手里的手机,轻声嘀咕,“还瘸着一条腿呢,你过去干什么啊……” 司机大叔也听到了他刚才说的话,不自觉地开始提速,“小伙子,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报警没有?” “报了。”重岩轻轻吁了一口气,“刚才电话里的就是警察。” 司机大叔连说:“那就好,那就好。” 重岩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觉得没有刚才那么心慌了,心头的重压像是突然间被人分走了一半儿。车子开到振华大厦的路口时,他甚至觉得自己不会因为再次看到有人站在楼顶之上而感到窒息。 冰冷肃穆的摩天大楼,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辆,人行道上匆匆而过的行人,这个城市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生死而改变它固有的节奏。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出生,也有人离开人世。 生命宛如浩瀚海洋里的一滴水珠,存在过,又飞快地消失,无声无息。 重岩走进电梯,按下顶楼的按键时,苍白的指尖微微颤抖。   ☆、第50章 倾盖如故 天台上,穿着浅色衬衣的男人双手扶着半人高的石栏,神色漠然地望着脚下喧嚣的城市,像是在寻找什么曾经存在的东西,而终究没有找到,眉宇间染上了浅浅的一层失望。他看的太过专注,完全没有注意到守在自己身后的的那些人都在说些什么废话。普通人或是警察,在这一刻对他没有任何意义。 重岩走上天台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憋在胸口的那口气骤然放松,整个人都有种脱力似的虚弱感。这个人是林培,即使相遇的时间提前了十多年,重岩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记忆深处从容而温和的老友,眉目依然,恬淡依然,只是少了几分岁月沉淀后的醇厚优雅,多了一层灰败颓然的外壳。 “林培?”重岩深呼吸,竭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些。 站在天台边缘的男人没有动。 站在一旁的青年悄悄地朝他使个眼色。重岩的视线在他脸上停住,暗暗猜测这男人应该是海青天——天台上的人除了林培之外就只有他身穿便装。不同于他臆想中那个充满神秘感的形象,海青天看起来就像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短短的头发,阳光帅气。海青天大概也没想到重岩这么年轻,怔愣一下就开始拼命给重岩使眼色。他不敢大声说话,生怕会刺激到那个要寻死的人。 重岩示意他没事,转过头一步一步地朝着林培走了过去。站在一旁的警察想伸手拉他,被他敏捷地闪开。他对那年龄不大的小警察做了个口型:让我试试,我是他朋友。 小警察迟疑了一下。 重岩缓慢地呼吸,脚步放得极轻,像生怕惊醒了眼前那人的迷离旧梦。在他和林培之间的距离缩短到六七米远的时候,林培终于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重岩轻轻吁了一口气,“林培,你还记得我吗?” 林培不想理他,然而这话实在太奇怪,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他面前的英俊少年。 “你还记得我吗?”重岩冲着他露出微笑,胸腔里某个他说不上来的部位不停地轻颤,让他的呼吸都开始不自觉地带上了颤抖的意味,“你跟我说过你是秋天出生的,出生的时候你家院子里桂花都开了,香的不得了。” 林培看着他的目光开始变得专注,同时露出疑惑的神色。 “你还说过,你生平最敬佩的植物学家是瑞典人林奈,因为他确立了双名制……”好吧,鬼才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还有,”重岩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劲头去回忆上一世林培曾经说过的话,“你跟我说,兰花有君子风度,不择地而长,随遇而安……” 林培的眼神恍惚了一下,慢慢地浮起一丝脆弱无助的神气。 “还说兰香号称‘王者之香’,美妙之处在于似有若无,似近忽远之间……”重岩想不起那么多的形容词了,有些狼狈地停顿了一下,“还有……孔子对兰花的评价:芷兰生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 林培的眼里有微弱的火光一闪,像对暗号似的,他喃喃接下了他的后半句话,“……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 重岩说不出话来,一股莫名的热意在胸口膨胀,几乎逼出了他的眼泪。 “林培,”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别死。” 离得近,林培很清楚地听到了他压在嗓子里的哽咽。林培别过脸,眼圈微微泛红。他能肯定他从没见过这个人,他爸妈前几年就没了,家里的亲戚也少,都在老家那边,也没什么走动。学校里、单位里也没有谁家有正好这么大的孩子。至于邻居……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有几个人跟邻居来往密切? 这是个陌生人,即使他知道自己很多事也依然是个陌生人。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了,林培听他说那些话的时候,竟然不觉得惊悚,只觉得温暖。那是他很久都没有感受过的被人了解的温暖,以及被人关心着的温暖。 林培回过头,很仔细地打量那少年,“谁说我要死?” 重岩被这句话问傻了,瞪着眼睛看他,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水珠。 林培轻轻叹了口气,“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 重岩的心忽上忽下,不知道他这句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我要说我们上辈子认识,你信吗?” “上辈子?”林培的嘴角微微挑起,眼神里却透出了嘲讽,“我上辈子什么样?” “很好,”重岩也慢慢镇定下来,“你上辈子是大名鼎鼎的‘兰花王’,很多人排着队捧着银子等着买你的花苗。” 林培苦笑了一下,“有了‘盛安素’,谁还知道林培?” 重岩觉得自己的猜测应该是很接近真相了,不过区区一个“盛安素”,跟前一世林培亲手培育的诸多精品相比,根本就不算什么。如果为了这么一棵小苗就放弃了后面的一片森林,不是太可惜了吗? “区区一个‘盛安素’算什么?”重岩不屑,“你出名是因为一盆墨兰。名字叫什么……枫桥夜泊还是月落乌啼的,我忘了。不过你的墨兰品种特别稳定,它的后代开花也是接近黑色的墨紫色,非常漂亮。”重岩当时手里就有一盆,那种清远悠长的香气他到现在都记得。 林培神色微动。他确实是在研究墨兰没错,这是连朝夕相对的赵盛安都不知道的事,这个少年竟然随口就说了出来。而且他研究的重点就是品种的稳定性,有些变种精品一代过后就会出现品种退化的现象,甚至先后两次开花的颜色品相也会发生变化。“盛安素”其实并不是一个完全成熟的作品,它的第二代与母株差异还不明显,但已经露出端倪。只是不等到他观察研究第三代的性状,赵盛安就迫不及待地把它推到了人前,用的还是他自己的名字。 “你到底是谁?”林培觉得这少年给他一种十分诡异的感觉,他说的那些明明还是没发生的事,然而林培又觉得那些都是真的。 重岩冲着他笑了笑,“我是你的朋友。我们认识的时候,我三十二,你四十。我们是同一天的生日。” 林培心头一跳,一丝寒意顺着脊柱窜了上来,飞快地掠过大脑皮层,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一串劈啪作响的火花。他张了张嘴,声音竟然有些沙哑起来,“你……你今年多大?” “十七。”重岩走过去趴在石栏上,微微眯起眼,“户口本上的年龄是十八。” 一滴冷汗顺着林培的额角流了下来,顺着脸颊慢慢滑到下巴,在那里摇摇欲坠。 “我说的都是真的。”重岩回过头看着他,“上辈子在我这个年龄的时候还不认识你。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遇到赵盛安这样的混蛋,但是既然你上辈子能迈过这道坎,没理由这辈子会迈不过去。” 林培干巴巴地看着他,“这些话……你跟别人说过吗?” 重岩摇摇头,“除了你,我没有别的朋友。”其实上一世他跟林培也只是君子之交,偶尔凑在一起喝喝茶什么的。林培性子很冷,跟谁都走的不近。但重岩欣赏林培的人品,在心里还是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好友。 林培心中骤然生出一丝感动,“你……你叫什么?” “重岩。”重岩冲着他露出笑容,“重岩叠嶂的重岩。” 林培又问他,“你怎么会找到我?” 重岩冲他身后的海青天扬了扬下巴,“那个人,看到没?他是个很厉害的私家侦探,我花钱雇他找你。” 林培出了会儿神,低下头神经质地笑了起来,“妈的,真是……疯了!” 他竟然会觉得重岩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什么前生今世,寻找前一世的好友……他竟然觉得这些鬼话都是真的! 重岩不知道他是不是受刺激太过,脑子转不过筋来了,只好捡着他可能会感兴趣的话往下说:“‘盛安素’的事情你别难过了,我认识你那会儿,大家都追捧‘枫桥夜泊’,谁还知道‘盛安素’啊。我那盆‘枫桥夜泊’买回来的时候就那么短短几根叶子,还花了六十多万。他娘的,你也真够黑的。” 林培不知怎么,就有点儿想笑,“那这一次我不收你钱了,白送你一盆。” “那必须的啊!”重岩瞪着他,一脸理直气壮的表情,“老子为了让你好好养花,都打算到乡下去当农民了。你知道吗,我刚承包的那片地,有小溪、有山沟、还有一片肥沃的小平原,最适合养花养草了。等明天我带你去看看,让你拍板花圃、厂房、研究所都怎么建,等咱们生意做起来,区区一个赵盛安还不是想怎么弄死他就怎么弄死他?!” 林培心里五味陈杂,“做生意……我没有本钱。” “你就是本钱,”重岩看着他,脸上止不住地想笑,“公司已经注册了,股份咱俩一人一半。我负责管理,你专心养花。好不好?” 林培看着他,嘴角慢慢浮起一丝笑。 “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重岩高兴了,“还跳楼吗?不跳了咱们就吃饭去吧。再顺便把合同签了。” 林培,“……” 事情好像哪里不对劲? “你的‘枫桥夜泊’还等着你呢,还有好多我忘了名字的极品兰花,都等着你把它们培育出来呢,”重岩走过去把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语重心长地劝他,“好好活着。让那些王八蛋好好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我没想跳楼。”林培叹了口气,“我只是想不明白我的日子怎么过成这样了……”他指了一下远处的一幢银色外壳的大厦,“那里原来是条小巷子,我跟赵盛安之间的纠葛就是从那里开始的……” 重岩心说其实还是想不开吧,否则只是缅怀过往,那里不行?为什么要跑到楼顶上来? 林培也有些破罐子破摔了,“你找私家侦探查我,应该知道我一直跟赵盛安同居。”他留神看重岩的表情,见他只是认真地听他说话,便放下心来,“他抢了我的研究成果,还瞒着我在外面找了人,新房都布置好了……” 果然还是赵盛安要结婚的事暴露了。重岩冷哼一声,“那种混蛋,你已经被他骗成这样,再为他搭进去一条命,那不是亏死了?” 林培默然不语。 重岩不放心地看着他,“不会再跑来跳楼吧?” 林培摇摇头,“不会。”其实想死只是个一闪而过的念头,不全是因为自己被骗的缘故,而是觉得自己的人生太失败。 “那说好了,”重岩好不容易找到的人,生怕他再反悔,“下楼就把合同签了,以后跟我去乡下养花。” 林培笑着看他,明明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说话的语气却老气横秋。或者他真的活过了三四十岁也不一定。 “赵盛安跳槽了吧?”重岩问他,“搬家了?” 林培点点头,神情漠然。 “那你今天就搬到我那里去住。”重岩拍板,“你也不用回去了,我找可靠的搬家公司把你的东西都给你搬过来。” 林培也确实不想在那里继续住了,“我还是得回去一次,好些东西得自己收拾。” 重岩不情愿地看着他,“那就明天吧,今天上我那里好好休息。明天我陪你一起去收拾。”万一放他离开,他自己又想不开,或者他心灰意冷之下自己悄无声息地跑到别的地方去了那可怎么办呢? 林培像是看出了他的小心思,点点头,“好。” 他看看重岩,像是想说什么话,又忍住了。 重岩多敏感的人,这点儿小异样立刻就注意到了,“怎么?” 林培很认真地看着他,“你既然跟我是老朋友,那你说我爱吃什么?” 重岩努力地回忆,片刻之后神色颓然,“不记得了。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爱吃的。”他们俩那会儿经常在一起喝茶,吃饭的机会要少一些,重岩真没注意他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 林培没理他,转身往外走,朝那两个站在天台上紧张注视着他们的警察同志微微欠身,“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警察都松了一口气,年老的那个忍不住劝道:“年轻人,要想开一些。过日子谁都会遇到坎。过去了就好了。” 林培虚心受教,“您说的是。” 重岩在后面拉他衣角,“你到底爱吃啥?” 林培扫了他一眼,唇角微微上挑,“我吃饭不挑嘴,什么都吃。” 重岩,“……” 林培的心情忽然就好了起来。他从没想过他会遇到这种奇妙的事。倾盖如故,他一直以为这是故事里才会有的事,如今竟然活生生地发生在了自己身上。他们见面还不到十分钟,他却觉得他们真的已经认识了很多很多年。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觉得眼前的世界一片灰暗,然而现在再看,又觉得一切都像被清水洗过似的干净清爽。 不死了。林培心想,黑色兰花还没有培育成功,品种的稳定问题都还没有得到解决,为什么要去死?还有他新认识的这位……呃,老朋友,人家地都承包了,就等着跟他一起种花,这么多的事情都还没来得及做,不抓紧时间好好活着,怎么对得起他告诉自己的那个秘密? “我会保密的。”林培尽管觉得匪夷所思,还是一本正经地向他保证。 重岩轻嗤,“你说了别人会信吗?” 林培很认真地看着他,“我信。” 重岩看着他,脸上慢慢浮起一丝压不住的喜悦,“你当然要信,必须信!要不都对不起老子费那么大劲儿去找你!”   ☆、第51章 感情问题 明明是大热天,海青天却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这会儿汗还没消下去,又被中午的大太阳晒得眼前发晕。刚才他完全没听懂这两个人在说些什么,一会儿瑞典的科学家,一会儿又是孔子的,到后来俩人说话声音越压越低,就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了。不过人在他眼前被拦下来,这就比什么都重要。刚才看着林培站在天台边上真是把他吓坏了,他只是个私家侦探,又不是谈判专家,当面对峙什么的实在不是他的强项。 见重岩拉着林培走过来,海青天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把,真是多亏这小孩儿了。 林培向他道谢,“谢谢你今天跟着我。” “不用谢,应该的。”海青天连忙摆摆手,他干这一行,背地里跟着人的次数太多,被人当面道谢还是头一遭。 重岩冲他笑了笑,转身时看见了秦东岳,他拄着拐杖站在天台入口处,身上穿着很随意的T恤和短裤,脚下居然穿着一双人字拖,显然是一接到他的电话就出来了。重岩心里有点儿感动,他没想到在那种情况下会有人分担自己的惊慌恐惧。那些让他夜不能寐的噩梦,突然之间就变得不那么可怕了。 “秦大哥……” 秦东岳拄着拐杖朝前挪了两步,一声不吭地将他搂过来抱了一下。这浑小子真是把他吓坏了,看见他站在天台边上跟那个男人说话,他的心都揪起来了,离得那么远,真要有什么情况想要施救只怕都来不及。 重岩僵了一下,没敢挣扎,秦东岳的另一只腿还打着石膏呢,他怕乱动秦东岳会摔着。 这么近的距离,他的额头刚好抵在秦东岳的下巴上,恍惚间有种被他保护在怀里的错觉。重岩有种累极了的人突然间松懈下来的感觉,不自觉地闭着眼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静静感受从另一个人身上传来的体温。 秦东岳在他背后轻轻拍了两下,“下次不许再这么吓唬人了。” 重岩闭着眼睛没吭声,他现在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就想这么靠着睡一会儿。 秦东岳笑了笑,也不动,就那么搂着他站着。直到重岩自己缓过来那口气,假装没事儿似的从秦东岳怀里钻了出来,“你怎么来的?” “陶阳载我过来的,”秦东岳揉了揉他的额发,“臭小子,说半截话吓死人。” 重岩低下头笑了笑,“意外情况,之前谁也没想到……嗳,你说的陶阳就是你家的客人?他人呢?” “他是我以前的战友。看见没事儿了刚下去。”秦东岳说:“走吧,咱们也下楼。其他的事等吃完午饭再说。你这个朋友……” 重岩忙说:“我带他回我那里。” 秦东岳在他脑后轻轻拍了一把,“去你那里大眼瞪小眼吗?都上我那儿去,午饭都做好了。等吃饱肚子再该干嘛干嘛去。” 重岩摇摇头,“我觉得他……可能需要静一静。” 秦东岳看向林培时眼光不善,重岩刚才离他那么近,紧挨着那道石栏,秦东岳可都记着呢。重岩看着他的眼神,忽然就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他对自己旁敲侧击说的那些话。对于重岩来说,那并不是愉快的记忆。然而现在的情况却发生了翻转,那个有可能会伤害到“自己人”的嫌疑犯的角色变成了林培。 重岩抓住他的手腕,“秦大哥?” 虽然秦东岳的眼神很平静,但他就是知道他心里藏着怒气。他或许被秦东岳当成了自己人,可林培也是他的自己人,重岩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再让他受什么刺激。 秦东岳深吸了一口气,俯身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这人到底什么来路?” “花卉专家,”重岩急忙解释,“我的生意合伙人。” 秦东岳皱眉,“他……到底怎么回事?” 重岩含糊地说了句,“感情问题。” 秦东岳看着林培,像在暗中对这人做评估,“你要跟他做生意?” “嗯。”重岩点点头。回想起初次见面时他那种不显山不露水的刁难,重岩竟有些感慨起来。时间会改变很多事,这句话果然没说错。 秦东岳垂着眼睑想了想,问他,“你能跟我透个底不?你到底要跟这人合伙做什么生意?种花?在哪儿种?” “是种花,在牛头村的后村,地已经承包下来了。”重岩悄声说:“秦大哥,你相信我,我会看人的。” 秦东岳的眼神变软,微微露出一丝无奈的神气,“只有地?” “目前还是只有地。”重岩想了想说:“明后天吧,我跟林培过去一趟,商量看怎么安排。要起大棚,另外还想建起自己的研究所。嗯,市区也得租个办公的地方。一堆事儿呢。” 秦东岳说:“你定好日子通知我一声,我跟你一起过去。” “啊?干嘛?”重岩瞪大眼睛,难道他当家长当上瘾了吗? 秦东岳伸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想什么呢?我去看看你的地,如果条件合适,跟我们合作种点儿草药呗。” “什么草药?” 秦东岳笑着说:“你问的太早了。我要先看看你那儿的条件才好说下面的事。” “你等等,”重岩有点儿糊涂了,“你怎么还管上种草药的事儿了?你们家还自己种草药吗?自产自销?” “我先回答哪一个问题?”秦东岳笑着看看他,“走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乡下的路上我再跟你解释吧。” 这里确实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时机也不对。重岩点点头,“那等我给你电话。”秦东岳差不多是他见过的最靠谱的人,他说有事,那必然是真有事。重岩见他拄着拐杖走路的姿势有点儿别扭,便伸手扶住他的胳膊,“走慢点。” 秦东岳垂眸看他,眼中微微蕴着笑意。 重岩错开他的视线,对身后的两个人笑了笑,“小海也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海青天点点头,他还有点儿没回过神,看着身旁的林培时犹有些心悸。虽然现在信息发达,天灾啊人祸啊各种消息网上随便一搜都一大把,但是那种冲击力和亲眼发生在自己面前的事还是没法相比的。 “我们开车过来的,”秦东岳说:“走吧,先送你们回去。” 重岩心里过意不去了,说好了是他去探望病号,结果闹到最后还要病号替他担忧,大热天地跑出来,又是爬楼又是送人的。唉。 电梯门打开,重岩小心地扶着秦东岳进电梯,这人身体是好,扶着他的胳膊都能感觉出薄薄的皮肤包裹下的肌肉坚实而有力。这样的人,恢复起来应该很快吧? “等你腿好了,我请你吃饭吧。”重岩扶他站稳,一边按着电梯按钮等着林培和海青天进来,一边对他说:“地方随你挑。”他现在好歹也算有钱人了,请人去高级地方吃顿饭还是消费得起的。 秦东岳笑着说:“好,到时可不许耍赖。” “当然不会。”重岩全身都放松下来,忍不住伸了个懒腰,“也不看看我是谁。” 秦东岳逗他,“那你说你是谁?” 林培轻声说:“你是个霸道的小地主。” 海青天撇撇嘴,把脸扭到一边,“你是个顶顶狡猾的雇主。” 重岩怒了,“你们这帮没有眼光的家伙!” 秦东岳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就是你,还想当谁?” 几个人下楼的时候陶阳已经等在车里了,他是个跟秦东岳差不多高的大个子,年龄似乎略小一些,长着一张娃娃脸,重岩觉得他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嫩生。不过他似乎不爱说话的样子,见他们上车也只是点了点头。 重岩觉得这人看上去不大好说话,但人家赶来帮忙还是要道声谢的。陶阳听他说着感谢的话,也只是从后视镜里淡淡地看了他两眼,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不用客气。” 秦东岳从副驾驶座探身过来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别瞎客气了,坐好!” 重岩笑着躲开。 驾驶座上的陶阳飞快地扫了他一眼,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重岩略有些不悦,心说自己跟秦东岳在一起打打闹闹的时候,秦小安都没跟老子使过脸色,你算哪根葱啊。他最烦别人给他使脸色,但这人跟他完全不熟,又是跟秦东岳一起帮忙来的,也不好说什么。 下车的时候,重岩隔着车窗玻璃看见陶阳脸上露出一点儿笑模样,不知怎么,就觉得他是在想“这些人可算是滚蛋了”,心里于是更不痛快,转过身趴在副驾的窗口看着秦东岳,寻思着要怎么做才能扳回场子。 秦东岳不解地看着他,“还有事?” 重岩飞快地瞄了一眼他身后那位莫名其妙的战友,伸手揽住秦东岳的脖子朝自己的方向拽了过来,凑在他耳边,用低的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今天这事儿不许告诉小安。以后也不许说。” 秦东岳眼中露出笑意,“好。” 重岩看到陶阳脸色变黑,心里终于痛快了,“那你等我电话,我们定好了下乡的时间就通知你。” 秦东岳习惯性地伸手揉揉他的脑袋,“好。” 坏心眼的重小岩高高兴兴地拉着他的新朋友上楼去了,陶阳目送单元门在他们身后合拢,微微皱着眉头问他,“这人到底是谁啊?” “是小安的同学。”秦东岳说:“咱们也回吧。午饭拖到这个时候,真是不好意思。” 陶阳抿了抿嘴角,“这也不怪你。”停顿了一下又说:“这小孩也是,都交的什么朋友?那个穿蓝色T恤的小伙子不知你注意没有?那人背景可不简单。” 秦东岳回忆了一下,“姓海的那个?” 陶阳点点头,“那小孩儿是黑客,有案底的。” 秦东岳吃了一惊,“你确定吗?” 陶阳笑着瞥了他一眼,“怎么,你不信我?” “那倒不是。”秦东岳不习惯陶阳这样亲昵的语气,神情微微变冷,“不过重岩这孩子我也是当弟弟看的,跟他有关的事情,我当然会比较在意。” 陶阳像是要求证什么,低声反问了一句,“只是当弟弟?” 秦东岳看着他,眼里透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气,“陶阳,你那天问我去公安系统的事,我这两天找人给你问了,你看延庆那边怎么样?” 陶阳猛然一踩刹车,“你想让我去延庆?!” 秦东岳的目光投向窗外,语气平平淡淡,“那里绿化环境很好,听说夏天的气温比承德还要低两度,一直被人叫做‘夏都’。想来在那里工作生活应该是十分惬意的。你前几年过得挺辛苦,也是时候找个安稳的地方好好过日子了。” 陶阳紧握着方向盘的双手骨节泛白。 秦东岳在心里悄悄叹气,他也不想曾经出生入死的兄弟变成这样,但他既然不能改变陶阳的想法,所能做的就只有表明自己的态度,免得他对自己有什么误会。更何况他刚才对重岩的态度秦东岳也都看在眼里,那可是他护着的人,他怎么能容忍别人对重岩有所质疑?   ☆、第52章 搬家 午餐是海青天点的外卖,这货长期生活不规律,自己只会煮泡面,点外卖是家常便饭。几个人分享了一堆披萨和烤翅,海青天抹抹嘴走了,他说自己可是私家侦探,没事儿总跟雇主凑在一起怎么行呢,这不利于开展工作。他们干这一行最好是两不见面,银货两清。虽然海青天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多少有那么一点儿不是滋味。 重岩对他的所谓职业界定嗤之以鼻,用他的话说,既然已经见了面又何必再假装不认识呢,又不会逼着你给个熟人价。海青天离开键盘鼠标就有点儿不太会说话,辩不过他,干脆背着自己的背包走了。他并不只有重岩一个主顾,还有别的生意要做,忙着呢。 重岩送走海青天,从自己卧室找出两身没穿过的衣服给林培。林培比自己矮几公分,也比自己胖一点儿,自己的衣服他勉强能穿。反正夏天的衣服,t恤中裤之类的,大点儿小点儿也不影响什么。 趁着林培冲澡的功夫,重岩帮他换了客房的床具,这屋里从他住进来就一直空着,保姆过来的时候会帮他搞搞卫生,平时重岩都很少进去。因为没人住,家具从买回来就那么闲置着,衣柜把手上的防尘薄膜都没有拆开。林培要搬过来的话也方便,都不用重岩再收拾,只要擦擦灰就能直接用了。重岩在屋里来回转了两圈,觉得这间空房子简直就是为林培量身打造的。 林培洗了澡出来,看见这间空屋子,果然也很满意。他有一肚子话想跟重岩说,不过已经住进了重岩家里,这些都不着急了。他从一大早就起来就到处乱跑,又跑到楼顶上耗心耗力,这会儿吃饱喝足,身体和神经都放松下来,顿时觉得困倦不堪。 “睡一觉去。”重岩推着他进了客房,“以后你就住这屋,我的卧室和书房都在楼上,你要是没事儿可以上去找书看。”他那里有成套的《经济学》、《科学管理原理》和《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最近又增加了《国际贸易之花卉贸易》和《国际花卉产业概括》,也不知道符不符合林培的喜好。 林培也确实累了,进了客房几乎是头一挨枕就睡了过去。这是一间陌生的房间,没有一丝一毫熟悉的气息,他却睡得无比香甜。重岩几次推门悄悄来看,他都睡得毫无觉察。重岩见他没有发烧,也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样子,只是一味的沉睡,猜到他是累得狠了,也就不去闹他,由着他睡。 晚饭保姆过来做了一桌菜,还炖了一锅压惊定神的猪心汤。重岩喝了一半,剩下的都收了起来,等着林培醒来再吃。 重岩把林培的房门虚掩着,自己熄了客厅的灯上楼去了。他的手机还扔在床头,上面有一条短信,是李延麟发来的:明晚六时,程李园别墅。 重岩看到一个程字,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温浩跟他提过的李延麟的告别聚会。出门之前他是打算去一趟临海,然后去云南看看,要是时间没赶上就正好不用去程瑜的别墅参加这场莫名其妙的聚会了。没想到云南没去成,赶着回来办理徳温的股票转让手续,反而让他正好给赶上了。 重岩没有犹豫太久就做出了决定。他从商不就是为了让自己今后的日子活的有底气么,他的出身是不由他挑选的,他能做的只是让自己变得强大,强大到日后再有人提起自己的时候,只会说“那是‘三十六郡’的老总重岩”而不是“李家的那个私生子重岩”。 重岩回了一条短信给李延麟:能带个朋友一起去吗? 李延麟很快回了过来:嗯。 重岩又问:请柬呢? 李延麟回过来一串省略号。 重岩,“……” 这难道是猜谜游戏吗?!省略号是个什么意思? 几秒钟之后,李延麟回道:不用那种东西,客人不多,都是熟人,管家都认识。 重岩:好,明天见。 李延麟:明天见。 重岩拿着手机看了看那个一团和气的“明天见”,总觉得跟他发短信的人不是李延麟,或者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的李延麟。主要是这厮上辈子留给他的印象太深刻,那时的李延麟何曾跟他这般心平气和的说过话?更别说打电话发短信了。 他要出国去读书,宫郅也要一起去,这些事已经明显偏离了前一世的轨道。这或许是受了自己的影响,或许是冥冥中那股不可测的力量,让他们在面对同样的选择时做出了与前一世不一样的决定。就像他曾经看过的一部老电影,女主角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选择了推开不同的门,人生的轨迹由此天差地别。 重岩觉得自己或许想多了,不过这种改变,无疑给了他一种很欣喜的期望。或许自己这一生也能够朝着自己期望的方向去改变,不会有那么多的阴谋算计,你死我活,更多一点安逸,多一点上辈子从来不曾体味过的……幸福。 或许这一切都能够实现。 重新心想,希望这一切都能够实现。 林培一直睡到了转天的中午才醒,吃了点儿东西,开着重岩的车回家收拾东西。重岩不肯自己开车,非说自己实际年龄不够,就算户口本上的年龄够了,他也不能骗人。因为他是个奉公守法的好公民。 林培起初觉得他是在说笑话,但重岩的表情偏偏又认真的很,林培也就懒得跟他掰扯真假,挑一些些研究所的小八卦跟他聊天。车子开进小区,远远看见自己住的那栋楼下面停着一辆搬家公司的车,几个人忙忙碌碌地在搬东西。林培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重岩也看出来了,“不会是赵盛安也今天搬家吧?” 林培抿着嘴角,眼睛里都要窜出火苗来了。重岩挺担心地看看他,他倒不是害怕林培会跟人打起来,他怕的是这样的知识分子不会发脾气,回头气得狠了,把自己给憋出毛病来。 车子停在楼下,正好几个大汉搬着一套沙发下来,林培扫了一眼那个橙色条纹的布艺沙发,三步两步跑了上去。重岩锁了车,也跟着跑了上去。 这个小区有些年头了,墙面黯沉,楼梯也不是很宽敞,搬家的人来来往往,上下楼梯的人就费点儿劲。还好他们租的房子就在三楼,重岩一上楼梯就看见一个穿着牛仔短裤的时髦女郎气鼓鼓地从楼梯左边那扇灰色防盗门里走出来。为了搬家方便,门都是敞开的,这女人走到门口的时候还在门上踢了一脚,似乎气得不轻。 重岩皱眉,这女人难道就是赵盛安背着林培找的那个未婚妻? 房间里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温声说道:“你看看你需要什么,我给你留下。” 重岩冷笑,沙发都抬下去了,还假惺惺地问人家需要什么,这脸皮可真够厚的。要不是林培正好回来,这里搞不好会被搬空吧? 林培淡淡说道:“家具你爱搬就搬,我的资料别动就行。” 赵盛安的面子有点儿挂不住了,“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重岩没忍住,站在门口冷笑了一声,“有脸偷人家的研究成果,没脸承认?还是你以为只要你不承认别人就不会知道?” 屋里的声音顿时一静。 站在门口的女人上前一步就要拦住他,眼睛瞪着,两道细细的眉毛竖了起来,“你谁啊?胡说八道也是犯法的你知道吗?” 重岩一把推开她,“别以为你是个娘儿们我就不敢揍你。还好意思说犯法?骂人犯法,偷人家的男人,偷人家的研究成果犯不犯法?!” 女人穿着高跟鞋,脚下本来就不稳,被他这么一推向后歪歪斜斜地退了两步,一下子撞到墙上,尖着嗓子叫了起来,“啊!赵盛安!” 房子不大,站在门口整个客厅一目了然,林培和一个穿着条纹t恤的青年冷眼相对,青年脚下放着一个中号收纳箱,透过半透明的箱壁可以看见里面装的都是资料。重岩没理会那青年,指着那只收纳箱问林培,“你的?” 林培点点头。 重岩走过去拎起收纳箱放到林培脚边,“还有什么?” 赵盛安不乐意了,三步两步走过来就要跟重岩理论,“哎,哎,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不问青红皂白就……哎呦!”话没说完就被重岩一脚踹在了肚子上,整个人都翻了出去,一头撞在门上,把房门给撞得阖上了,挂在门背后的一个收纳袋掉了下来,正好砸在他的脑袋上,里面零零碎碎的几把钥匙掉在地上,稀里哗啦一阵响。 “你他妈怎么打人啊……” 重岩走过去按住他,一个大耳光扇了过去,“老子打的是人吗?” 从海青天查出他背着林培在外面找女人布置婚房的时候开始,重岩就想揍他了。更别说看见林培站在楼顶上心如死灰的样子。原本以为机会不会来的这么快,没想到这货自己送上门来了。也是他运气实在不好,要是能耐着性子再多等几天,说不定就遇不到重岩这土匪了。 重岩把赵盛安按在地上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一开始赵盛安还叫唤,后来就只剩下哼哼了。他的未婚妻被关在门外,急的直拍门。 林培站在一旁木然地看着,他一开始只是觉得大家好合好散,就算赵盛安偷了“盛安素”,但两个人相识一场,他也不打算追究了。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赵盛安能无耻到这个地步,居然会带着那个女人跑到这里来搬东西,不但想搬走自己的资料,甚至连一套沙发都不舍得给自己留下。 重岩打累了,晃了晃手腕,转头问林培,“来几拳解解恨不?” 林培看着重岩一本正经的表情,心里那一团郁结的沉闷忽然就松动了起来,这样的一个朋友,抵得过十个百个赵盛安,老天终究待他不薄。 林培摇摇头,“算了,让他滚吧。” 重岩站起来,在死狗似的赵盛安身上踹了两脚,“妈的,便宜你。”其实打这样连还手之力都没有的怂货真心不过瘾,但不打吧,心里又憋着一口气,更不痛快。 两个搬家公司的小伙儿撞开门,看见屋里被打的动弹不得的赵盛安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赵盛安的未婚妻扑过去扶住赵盛安,哭叫起来,“啊,盛安,盛安,你怎么了?”又指着林培骂道:“我就知道你这个贱人……” 林培看着她,脸色铁青。再大度的男人被一个女人指着鼻子骂贱人心里都不会好过。 重岩拍开她的手,“也不知道谁是贱人。老子还真不信你不知道你男人是个什么玩意儿,不服是吧?不服报警,咱们把你家赵盛安偷窃别人研究成果的事儿先好好跟警察掰扯掰扯。” 赵盛安拽住女人的脚踝,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了句,“别……别报警。” 女人飞快地扫了一眼赵盛安,只是喘着粗气,却不敢再说什么。 重岩看她这反应就知道她是知情的,冷笑着说:“赵盛安你现在可是名利双收,一株‘盛安素’可不少钱呢,只挨了一顿打,简直太便宜你了。林培不想跟你们计较,赶紧滚吧。” 女人扶着赵盛安一瘸一拐地往外走,重岩在他身后不冷不热地说了句,“赵盛安你可听好了,以后没事儿躲着点儿林培。要是还在他眼前晃悠,我这里可有不少证据呢,你那‘盛安素’以后是不是还能叫‘盛安素’可就不好说了。” 赵盛安抖了一下,拉着女人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 重岩骂道:“什么玩意儿。”回头看林培,见他脸上带着笑,视线扫过乱糟糟的客厅时,眼神却十分凄凉。 重岩走过去揽住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别难过了,你不是说最美的花都是从腐土里长出来的么?” 林培苦笑了一下,“重岩,你很有安慰人的天分你知道吗?” 重岩老实地摇头,“他们都说我有使坏的天分。” 林培看着他,眼神温润,“那是他们不知道你的好。” 重岩挺遗憾地叹了口气,“我有时候也这么觉得。” 林培想笑,笑容浅浅浮起又飞快地沉了下去。林培沉默了片刻,轻声说:“我去收拾我的东西,你打电话让搬家公司过来,今天就搬完算了。” 这样一个地方,已经没有任何回忆的价值了。 重岩在他身后轻声说:“林培,别灰心,你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我知道,”林培很认真地点点头,“从昨天下午一点钟开始。” 重岩看着他,轻轻笑了起来。   ☆、第53章 一堆熟人 林培的东西不多,但他这人做什么事都细致,书要放哪里,资料放哪里都有讲究,重岩毛手毛脚的帮了会儿倒忙,就被他撵到客厅去做作业了——没办法,有个当家长当上瘾的家伙,隔三差五就打电话问问他暑假作业的情况。 真是烦都烦死了。重岩皱着眉头写作业,书本和暑假作业堆了半个餐桌。他以前都是在楼上的书房看书写作业,家里多了一口人之后他就改到这里写作业了。因为坐在这里能看到林培忙忙碌碌的身影,感觉家里比较有人气。 做了一天作业,下午的时候李承运打来电话,叮嘱他别迟到了。重岩这才反应过来李承运也要去的,这样看来估计人可不会少,应该不是李延麟说的那种“只叫几个熟人热闹一下”的规模。不过规模大了也有规模大了的好处,至少好吃的东西会更多。李家有个南方请来的厨子做的甜点特别好,重岩以前可没少吃,到现在一想起他做的芒果班戟还流口水。他催着林培洗澡换衣服,然后开车直奔程李园。 管家李荣果然带着几个人站在门口亲自迎客,李二少出国前的最后一次聚会,规格果然不一般。看见重岩过来,李荣眉眼弯弯,微一欠身,说了句,“岩少爷,欢迎回家。” 重岩觉得自己的微笑都要扭曲了,来吃一顿便宜饭而已,哪里扯得到回家呢。再说“家”这样的字眼拿出来随便用真的合适吗? 林培挺奇怪地看看他,压低了声音问:“这是你家?” “不是。”重岩想了想,说:“如果我说我是这家的孩子,他们家的女主人会觉得……嗯,很丢脸,十分丢脸。你懂的。” 林培确实懂了,因为站在重岩身旁的那位老人家神情尴尬,脸上的笑容都僵了。 重岩拉着他往里走,一路上看到不少打扮得光彩夺目的青年男女,不过他都不认识。林培当然更不认识了,他今天就是给重岩当司机来了,顺便解决一下晚饭的问题。重岩说了,今天保姆不过去,没人做晚饭。他要是不跟着来的话,就只能在家煮方便面。 重岩终于在后园的长餐桌上找到了记忆中美味无比的芒果班戟,连忙往自己碟子里夹了两个,想了想又往林培碟子里夹了两个。林培挺无奈地看着他,“我不爱吃甜点。” “没事儿,”重岩想的比他长远,“给我屯着。我怕吃完这两个就没了。” 林培连忙左右看看,这么丢人的话让别的客人听见就不好了。 重岩也觉得站在这里吃不大体面,拉着林培打算找个没人的角落坐下来吃。林培小声提醒他,“注意点儿,那边有人再盯着你看呢。” 重岩顺着他说的方向看了一眼,顿时就乐了,“哦,他没事儿,熟人。” 熟人从旁边侍者的托盘里取了一杯酒,施施然走了过来,很是嫌弃地扫了一眼他手里的碟子,“重岩,你说的好好的要去云南,我找我小舅妈找了好几趟,结果被你放了鸽子。不地道哦。” “没办法啊,”重岩跟他也不客气,“你当我不想去的么?” 程蔚自然知道他那个姑姑都干了什么好事儿,嘿嘿一笑,“现在呢?有什么打算?” 重岩说:“你出现的正好,我正要找你给牵个线呢。你舅妈家的产业我估计是没空过去参观了,能从他们那里进点儿好的花苗不?” 程蔚听他谈正事,脸上的表情也正经了一些,“什么花苗?” 重岩还没开始做这么细致的规划,这些都是他打算交给林培来决定的。不过看见程蔚,倒是可以提前打个招呼,“你舅妈家都种什么花?玫瑰?薰衣草?” “玫瑰还行,已经过了花期,进入夏季休眠期了,你要的话,联系他们发花苗过来就行。”程蔚一脸不赞同地看着他,“薰衣草就算了。这东西不适合咱们国家的气候,也就新疆能种。那地方跟法国普罗旺斯在同一个维度带,气候条件土壤条件也相似。至于其他地方,我跟你这么说吧,咱们国内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薰衣草庄园都没有真正的薰衣草,都是柳叶马鞭草和蓝花鼠尾草冒充的。” 重岩顿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真的假的?!” 林培在旁边哭笑不得。 程蔚也笑了,“都从徳温跳出来了,还想着种花卖精油呐?” “不是卖精油,”重岩觉得程蔚比自己懂行,赶紧拉着他蹭经验,“我是打算承包几亩地种花去。种花你懂吧?我得跟明白人打听打听,都种什么花合适啊,别回头都砸手里了。” 程蔚说:“那你种什么玫瑰啊,要种也是种树啊。你弄点儿园林绿化植物,什么白蜡、合欢、玉兰,虎皮松、海棠之类的,回头人家单位啊、公园啊什么的搞绿化,一买就是一堆。这多好啊,挣钱也快。” 重岩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我得想想。嗳,要是我决定了,你可得帮我联系买家,回头我给你抽成。” “抽什么成,”程蔚一脸看不惯他小气劲儿的表情,“哥哥还差你那几个冰棍儿钱?” 重岩高兴了,“知道你是爽快人,以后有合适机会一起赚钱啊。” 程蔚凑过去跟他嘀嘀咕咕,重岩连连点头,一脸奸笑。 林培摇摇头,低着头吃自己碟子里的点心。 重岩琢磨了一会儿种花种树的问题,一抬头见程蔚正斜着眼打量林培,脑中顿时警铃大作,“嗳,你可不能打他的主意。” 程蔚逗他,“怎么,给自己留着的?” “嘁,”重岩不屑,“我们之间怎么可能是情侣那么不靠谱的关系?!我们是朋友,最好的朋友,比兄弟姐妹都要好的那种!” 程蔚翻了个白眼,“行了,别肉麻了。”不说别的地方,就这次的聚会上就不知有多少嫩生生的小男生,勾搭谁不行,还用得着眼馋别人锅里的? 重岩最烦他这一点,“你也适可而止吧,我可看见了,你刚进来的时候,胳膊上可是挂着一个呢。” 程蔚满不在乎,“各取所需,你瞎操什么心啊。” 重岩懒得理他这些破事儿,不耐烦地摆摆手,“去吧,去吧,去泡你的小男生吧。别在这儿碍眼了。” 程蔚没好气地在他脖子上捏了一把,“用得着我的时候就往跟前凑,用不着了就一脚踹开。重小岩,你可够势利的。” “我这算什么?”重岩冲着满院子的男男女女努了努嘴,“你看看这些人,有几个不势利的?” “我说不过你,走了,走了。”程蔚走出两步,又回过身冲着他身边的林培抛了个飞吻,“嗨,帅哥,下回重小岩不在的时候我请你喝咖啡。” 林培笑笑也没当回事。重岩却紧张了,勾着他的脖子跟他抖落半天程蔚的劣迹,生怕才出狼窝的林培又一不小心又被骗了。林培被他逗笑了,重岩这个人在外面看着好像话语不多,总板着脸,酷酷的。谁能想到背地里这么婆婆妈妈的。 两人正说着话,林培看见一个跟重岩差不多大的男孩朝这边走了过来,两人目光一对,那男孩还竖起手指示意他别出声。林培猜出这也是熟人,于是收回目光专心吃点心。这边重岩还在嘀咕要把林培看好,不给狼看见,就觉得脖子一紧,被人从后面勒住了。 “重小岩你也太不够意思了!”秦东安在他耳边抱怨,“自己到处乱跑,也不说看看我去。” 重岩看见他也挺高兴,“你不是说你放假要补课?我哪敢随便跑去影响你学习啊。”他本来想问问谁带他来的,一抬头看见他身后跟着秦家的双胞胎之一。这对双胞胎他是分不清楚的,只好含糊地喊“秦哥”,给他们互相做了介绍。林培也是第一次见秦家的人,以后搞不好真有合作种草药的机会,提前见见也好。 今天来的人是秦大,他听秦东岳说起重岩弄来个植物专家,一直想见见,没想到重岩会带着林培一起跑来参加李家的聚会。秦家有自己的草药种植园,因此他对这方面的事也很感兴趣,两个人寒暄几句就跑到一边单独谈去了。 秦东安看看他堂哥的背影,再看看重岩,小眼神酸溜溜的,“跟你们一比,我是不是显得太没用了?” “你才多大,”重岩安慰他,“这些事儿等你上大学以后再说吧。” “你跟我不是一样大吗?”秦东安懒洋洋地靠着他,“连我哥都说你比我强。说我就是个死读书……” 重岩疑惑地看着他,“你哥回家了?” “没。”秦东安摇摇头,“说有事儿,就打了几个电话。嗳,我告诉你哦,我哥这次回来就不走了,他打算接手家里的生意了。” 重岩心中微动,“真的不走了?” “不走了,”秦东安咧嘴笑了,“我二哥要结婚去了,大哥一个人忙不过来。再说我哥小时候一直跟在我爷爷身边,学中医啊种草药啊那些东西学了这么些年,我妈都说,他要真给扔了也怪可惜的。” 重岩印象中的中医都是林培这种温润君子的类型,没想到秦东岳那种型号的居然也学这个,难怪他说要跟自己这边合作种草药。 重岩试探地问:“他说什么时候回家了吗?” “下个月。”秦东安说:“我今天能出来还多亏我哥电话批准了,说我最近跟羊圈里的小绵羊似的,恩准我出门散散心。” 重岩想起秦东岳那副严肃的样子,有点儿想笑,“嗳,小安,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以后要是知道了,你可不能怪我。” 秦东安看看他,仰着下巴哼了一声,“我其实已经猜到了。” 重岩顿时紧张起来,“猜到什么?” 秦东安笑了笑,眼神狡黠,“宫二过来了,找你的?他这回是真的要走了吧?” “应该是真的。”重岩觉得宫郅要走这事儿也挺不顺利的,一直拖一直拖,拖了好几次。不过看他的精神状态倒还不错,不像前段时间,总是有点儿打不起精神的样子。 秦东安看出宫郅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就找了个借口跑去找他堂兄了。重岩拉着宫郅在旁边坐下,他觉得秦东安说的不对,他哪儿是小绵羊啊,宫郅才是小绵羊呢,什么时候看见他都乖乖的,让人忍不住就有点儿心疼。 宫郅见左右没人,小声问他:“程蔚还缠着你吗?” “担心我呐?”重岩心里挺熨帖,觉得这小孩儿知道担心他,还挺有良心,“放心吧。他说了,他看不上像我这样心眼太多的。我安全着呢。” 宫郅担心的其实是重岩偷着让他听电话的事儿。 重岩猜到他的小心思,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没事儿。我现在做生意让他帮忙给牵线呢,合作关系。” 宫郅松了口气,望着程蔚的方向自嘲地笑了笑,“看样子他是真的不在乎我。” 重岩不高兴了。他一不高兴流氓腔就出来了,“宫小二,老子好不容易把你从狼窝里拽出来,你要再敢跳下去,老子揍死你。” 宫郅垂眸一笑,“放心吧,这次真的要走了。” “这还差不多。” 宫郅看着他,眼神有点儿复杂,“你这样的人,也不知以后会落在谁手里。” 重岩也学着他的样子叹气,“唉,没人要啊。”他上辈子就是个老光棍,搞不好这辈子还一样。他知道自己的性格不大合群,又不懂甜言蜜语那一套。最重要的一点,他自己都对所谓的感情不抱有什么信心。这样的人,怎么去爱别人? 宫郅很认真地想了想,说:“我觉得你适合一个有心眼,但是没有坏心眼,还能管得住你的人。” 听着是不错,重岩心想,可上哪儿找这样的人去呢。   ☆、第54章 软柿子 重岩吃了个半饱的时候,主角一家终于露面了。李承运带着程瑜向宾客致辞,身后跟着两个人高马大的儿子,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重岩远远地看着灯光汇聚处光鲜亮丽的一家人,眼神淡漠。 林培就站在他身边,将他脸上的表情看的一清二楚。看见聚光灯下那个中年男人的脸,应该没有人会怀疑重岩的身份。也正因如此,重岩的存在才会显得这么可怜。林培把胳膊搭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 重岩侧过头冲他笑了笑,很好看的笑容,看上去却有点儿凉冰冰的味道。林培正要说话,就见重岩的视线向旁边扫了过去,眼中浮起厌恶的神色。林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正朝着他们走过来。这少年长着一张清秀的脸,眉眼精致,衬着考究的衣饰,活像电影里走出来的贵公子。 贵公子停在他们面前,用一种林培看不懂的眼神凝视着重岩。重岩像是没有看到他,懒洋洋地歪靠着林培,像是对周围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林培还在猜测这少年的身份,就听他用一种很清脆的嗓音说道:“我早就知道你了,重岩。咱们能单独谈谈吗?” 林培侧过头看重岩,重岩却只是掀起眼皮淡淡瞟了他一眼,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有话就说,不说就滚。 贵公子神情稍稍有些尴尬,咽了口口水说:“重岩,我不知道你为什不愿意回家来住。我想你大概不清楚回来意味着什么。李氏是一个凝聚了三代人心血的跨国公司,它的规模之庞大远远超出了你的想象……” “是远远超出了你的想象吧?”重岩笑了起来,“李彦清,你到底想说什么?”李氏在他手里攥了十来年,他叫得出每一家下属公司的高层管理人员的名字。对于他而言,李氏几乎没有秘密可言。 林培侧过头,勉强压抑住嘴角的笑纹。他现在有点儿明白为什么重岩会说别人都说他是使坏的小能手了。 李彦清的表情有些恼怒,“重岩,我只是想好心提醒你一句,你也是这个家里的孩子,如果被排斥在外,受损失的只是你自己。你好好想想吧。” 重岩笑而不答。十来岁的李彦清看样子还是有点儿心眼的,会审时度势,知道李延麟走了对他而言意味着他会有更多的机会,也知道要把自己拉进去搅浑了李家的这潭脏水,好方便他渔翁得利。但他忘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李承运还不到五十岁,年富力强,经验老道,李家就算有几个出息的孙辈,也还远远不到改朝换代的时候。 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李彦清的表情也自然了许多,“重岩,爷爷一直说想见你呢,如果你愿意回来,李家一定会欢迎你的。这里本来就是你的家。不要因为某些人的态度就放弃了自己该得的利益。” 林培觉得这小孩儿真是不能小瞧,看他年纪不大,小模样又长得嫩生生的,谁能想到一开口就是这么复杂深沉的小心思呢。果然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孩子就是不一样,想他十来岁的时候,只知道放了学跟着邻居家孩子在外面疯跑,哪里懂这些弯弯绕的东西。 林培摇摇头,转头去看重岩的反应,重岩仍然靠着自己的肩膀,一副神游天外的架势,好像李彦清刚才说的话他都没有听见。 李彦清暗暗生闷气,声音不由得提高,“重岩!” 重岩像是醒过神来,满不在意地斜瞟了他一眼,赶苍蝇似的冲他挥了挥手,“一边儿玩去,小屁孩。跟老子玩挑拨离间,你还嫩点儿。” 林培没忍住,笑了起来。 李彦清气得脸色都变了,恶狠狠地瞪了重岩一眼,转身走了。 林培在重岩背上轻轻拍了拍,笑着说:“挺好看的一个小孩儿,被你气的五官都扭曲了。” 重岩一点儿也不同情他,在他看来,李彦清从小到大的生活质量比他强出了好几条街去,出来进去也都是名车接送,那样的条件,想干什么事不比别人方便?怎么就死活不满足的非要朝李氏伸爪子?他觉得李氏是他的,那李延麒李延麟呢?他们就该死?就算李彦清也有这个身份有这个资格去竞争上岗,那光明正大地去争去抢好了,何必背地里弄这些拿不上台面的小花招呢? 重岩现在的想法跟最初醒过来时又不一样了,那时他只想着一辈子不跟李家有牵扯,最好断得干干净净。但现在他却觉得如果心里没有牵挂,又何必斤斤计较形式上是否划清界限呢?一切还是顺其自然地过吧,不见面的时候不用上赶着去见,遇见了也没必要刻意躲开。他又不是哪吒,难道还要闹到剔骨还父的地步去吗? “这小孩儿心眼多着呢,”重岩继续给林培打预防针,“别被他的外表给蒙蔽了。”林培的年龄在那儿摆着呢,年轻人容易感情用事,重岩觉得自己有责任提醒提醒他。 他这种心态总是让林培哭笑不得,“我心里有数。”他看见李彦清朝着那一家四口走过去,脸上带着笑容,像一个纯白无暇的小王子,几分钟之前出现在他眼里的那种深沉叵测已经全然看不到了。 林培摇摇头,果然是富贵人家的孩子,早熟啊。 李彦清在重岩那里受了气,原本是想找李承运告一状的,不料没说几句话呢,就被李承运给堵了回来。李承运摸摸他的脑袋说:“重岩性子桀骜,不过心地还是很好的。要不然也不会那么痛快就把他的股份分出来给你。” 李彦清,“……” 他能说他并不想要徳温的股份吗?徳温什么玩意儿,能跟李氏相比吗?李承运跟他说过了,徳温的股份现在由他代为保管,到他满十八就转到他的名下。可是李彦清不傻,他有了徳温的股份,李老爷子以后还会对他委以重任吗?都是程瑜这老妖妇搞出来的花样,李彦清一想到这个就气得直咬牙,连带着把温浩和重岩也都恨上了。 李承运没理会李彦清的小心思,在他看来,这个孩子聪明是聪明,就是有点儿太娇气了,一点儿小委屈都受不了。张明妍也是,自己娇气,结果把儿子也当成闺女一样娇养了!李承运对这一点十分不满,每次他对李彦清的教养问题提出意见,张明妍总跟他吵吵,说什么孩子不能光明正大的跟父亲在一起已经很可怜了,难道还不该多疼爱吗?他以前觉得张明妍还挺通情达理,现在看来,她拧起劲儿来也是不可理喻。李家的孩子哪能一点儿精气神都没有?李延麒李延麟,甚至包括重岩在内,哪一个不是闯劲儿十足?只有李彦清,被她养的跟个小丫头似的,动不动就哭鼻子,还爱告小状…… 李承运一想起这个就头疼。随便哄了哄李彦清,就拉着重岩去见人。他今天特意请了几个从事花卉贸易的老友,既然重岩已经选了要做这一行,总要给他铺开路子才行。在“三十六郡”取得对外贸易资质之前,他只能选择有资质的贸易公司合作进出口业务,跟他这几个专门做进出口的老友多联络联络是没有坏处的。 重岩拉着林培跟他一起见了一圈人,累得脸都笑僵了。不过这些人对他的以后的生意可是大有用处,这里面的轻重重岩还是懂的。像这样的聚会,对大部分人来说就是个联络感情,拓展人脉的机会。重岩对这一套自然是驾轻就熟,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哄得一群老狐狸眉开眼笑。等他们一圈绕下来,李承运都忍不住摸着他的脑袋夸了一句,“不错,很有从商的天分。” 重岩不耐烦地拍开他的手,“都是老子后天努力,跟天分什么的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臭小子。”李承运亲昵地嗔了一句,又问他,“你那乡下的地处理的怎样了?” “找人整了整平,”重岩倒是不反对这个话题,“别的还没开始。我明后天过去一趟,等规划出来了,就找人开工。” “规划?”李承运扫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林培,大概知道了怎么回事儿,便说:“规划什么时候出来?” “最多两天。”重岩琢磨着把林培拉过去看看,到时候哪里修他的实验室,哪里建花圃就都知道了。重岩之前问过后村的人,村里人以前种菜也都弄过大棚,这些弄起来很快。下一步就是要进花苗了。这个也不难,林培毕竟做这一行,找些好货源还是不成问题的。 李承运又问:“要帮忙不?” 重岩一口回绝,“不用。”找人帮忙这种事情也是有讲究的,偶尔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事请人出手一次就行了,若是大事小事都去找人帮忙,在别人心目中,这人也太废物了。 李承运莞尔,“行,有什么事要帮忙打电话给我。” 重岩胡乱点头,“那谢谢你了。” 林培冷眼看着,觉得重岩的老爹肯费心为他铺路,说明心里还是有这个儿子的。不过重岩这身份确实有些尴尬,这里头的事儿肯定也不像是外表看见的那么简单。嗯,肯定没那么简单,那个光鲜的贵妇人都往这边看好几眼了,小眼神冷飕飕的,跟刀子似的。 林培心里还琢磨这位贵妇人呢,贵妇人就带着儿子朝着重岩走过来了。林培不自觉的有些紧张,瞟一眼身旁的重岩,却见他正低着头吃蛋挞,好像一点儿也没注意到属性不明的生物正在逼近。 林培轻轻咳嗽了一声,“咳!” 重岩抬头,视线在他身后凝住,随即嘴角一挑,露出一个痞气十足的浅笑,“林培,你说怎么总有人把我当软柿子呢?” “哦,”林培很没诚意地说:“他们眼神不好,嗯,运气也不好。”说着瞟一眼那位风华过人的贵妇人,暗想重岩要管她叫什么?母亲?太太?夫人? 重岩冲着程瑜点点头,“李夫人。” 林培,“……”这么些选项,他居然一个都没猜对! 程瑜微微一笑,“重岩,你这孩子就是太客气了,让你回家来住也不肯。要不是阿麟要走,只怕咱们还没有机会见面呢。” 重岩皮笑肉不笑地呲了呲牙,“没事儿,信息时代了,该办的事儿不见面也一样能办。” 程瑜知道他说的是徳温股份的事儿,她费心费力的弄来的股份半路上被李承运截胡,说什么要亲自替老四保管,硬是没让她沾手。现在一听重岩说这个事儿,她满心都不舒服,脸上的表情也就淡淡的,“是啊,毕竟是信息时代了。不过身为晚辈该尽的孝道也要放在心上。你爷爷奶奶一直惦记你呢,有时间去看看他们吧。” “孝道这东西,还是得从实际出发,不能光走形式。”重岩低下头把手上的半个蛋挞塞进嘴里,“为了他们的健康着想,我还是别出现比较好。” 程瑜脸色微沉。李延麟站在她身后轻轻碰碰她的手臂,程瑜侧头看了看他,勉勉强强摆出一个和善的表情,“好了,我去别处看看,你们年轻人自己聊吧。” 李延麟的小表情有点儿复杂,重岩觉得他大概还没想明白他妈为啥要煞费苦心的给李彦清谋算,甚至为了给他捞点儿股份不惜把跟李家井水不犯河水的重岩拉进敌人的阵营。就像温浩之前说的那样,重岩不会掺合李氏的姿态已经摆的很足了。 重岩笑了笑,“祝你万事顺利。” “谢谢,”李延麟稍稍有些尴尬,“你能来我很高兴。” “你客气了。”重岩心说他今天来还真不是为了看他。 李延麟大概也不知该跟他说什么,两人碰了碰杯就各自走开了。他一走,重岩就拉着林培找地方歇着去了。这一晚比他在别处过一天还累呢。重岩揉揉发酸的腮帮子,对林培说:“跟这些狐狸混比干活儿还累呢,咱们明天下乡吧?” 林培点点头。 “等规划出来,我找人施工,”重岩说:“这个季节适合进什么花苗你列个单子出来,另外咱们可能还要请人,我不了解你们这一行的情况,你要是找到能用的人,只管带过来。” 林培想了想说:“我有个师姐,前段时间说要跳槽,我去问问她。” “你看着合适就行。”重岩不太懂他的事,他要用的人自然要由他自己来挑。至于照顾花圃的人,可以雇后村的村民,像徳温那样跟他们签下雇佣合同,有林培提供技术支持,应该不成问题。 重岩自言自语,“还得给秦大哥打个电话,他说了要去……要是他能换个司机,别带那个总翻白眼的娃娃脸就好了。”   ☆、第55章 三个条件 转天一早到了约定时间,重岩看到坐在秦东岳车里的林权时,真有种“秦东岳通灵了”的感觉。他只是那么想了一下下,那个娃娃脸居然真的消失了。重岩原本也没打算跟个毛头小伙子计较,但是能不看见让自己不舒服的人,感觉还是很愉快的。 四个人开着两辆车直奔郊外,午饭之前赶到后村,重岩来之前就跟村长打过电话了,临出门的时候还特意带了些烟酒,不光是要在这里吃一顿午饭的问题,还有好些事情,比如要从村里雇人的事儿,都要跟村长商量。 四个人在村长家吃了一顿饭,重岩跟村长谈了一下雇人的事儿,就带着秦东岳林培他们一起去实地勘察。 重岩承包的这片地面积不小,但是地形并不是特别规整,有一小部分是坡地,还有很长一部分挨着小溪,这条小溪把整个地形切割的不大规则,修建种植大棚的时候会有点儿麻烦。这也是徳温的前身一直没有下定决心把地盘扩大到后村的原因之一。 秦东岳站在坡地上来回扫视脚下的土地,“靠近小溪的部分都租给秦氏。我们要种植的草药适合生长在潮湿近水的地方。”抛开小溪附近的不规则地区,其他的地方都还是比较规整的,就是坡地这一块儿也很好办,林培的实验室和值班工人的宿舍都可以建在这里,一是地势高一些,没那么潮湿,另外距离后村也比较近。 秦东岳拄着拐杖沿着小溪来回走了两趟,问重岩,“我们要租地,面积总要统计出来,这些事情你打算找谁做?” “还没想好。”重岩实话实说,“今天就是带林培过来做一个简单规划。” 秦东岳好笑地看着他,“规划之后呢?” “找人。”重岩心里大概有几个人选,都是上辈子打过交道的人,不过具体事项还要再考虑。他希望能趁着暑假把进度赶一赶,等开学以后就比较麻烦了,他总不能天天逃学呀。 “你这里缺个总管,”秦东岳说:“能替你把管理这一块儿抓起来的。” 重岩点点头,这样的人不好找,能力好坏先不说,人品首先要过得去。 秦东岳冲着坡地的方向努了努嘴,“你看林权怎么样?” 重岩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林权正跟林培比比划划地讨论在坡地上建房的事。林培的实验室也要带几个大棚,还有一些调控设备。林权正跟林培商议实验室的位置,他的意思是反正坡地的面积也够,干脆把实验室和实验大棚修在中间,实验大棚围在实验室四周,工人宿舍修在最外围,形成一个雪花似的结构。这样一来,实验室的安全度会大大提高,以后工人都住进来了,还可以养几条狗在通道之间来回巡逻。 重岩觉得这个想法挺有意思,对目前还只有一块地的“三十六郡”来说,最宝贵的资产就是林培,保护林培当然是最重要的事。重岩忽然想到林权也是秦东岳带过的兵,身手了得,有他在,林培岂不是更安全? “林权人不错,”秦东岳说:“做事也有主见。他在部队的时候自学过管理课程。你知道‘尚武’吧,那里的管理也都是他负责。” 重岩惊讶了,“‘尚武’你是不是也有股份?” 秦东岳笑着点头,“不过我的股份以前都在林权名下。我那时候还不能在外面经商,工作性质有这个要求。当然,现在不一样了。” 重岩想起那时候自己还想避开秦东岳,结果可好,避着避着还避到人家老巢里去了。 “我本来是想把他留在秦氏的,”秦东岳说:“但是他没答应。他跟我太熟,真要把他带进去,会有议论。而他又是个宁为鸡首不做牛尾的性格,那样委屈他,也不合适。” 重岩也觉得还是“三十六郡”更适合林权,首先自己就是个甩手掌柜,管理这一块本来也是打算交给别人来做,重岩的工作重点应该是放在营销这一块的。 “让他试试吧,”重岩说:“要是行,我分他百分之十的股份。” 林培跟他签合同的时候只肯接受三成的股份,他是纯技术入股,自觉三成足矣。重岩也没再推辞,一是他们关系近,推来推去的反而显得生分。再者林培骨子里是个清高的知识分子,不能一直跟他提钱。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没有股份,到时候还可以多发点儿年终奖,结果都差不多。 林权他虽然不熟,但这人给他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沉稳、镇定、撑得住场子。至于工作能力,还有待观察,但重岩相信秦东岳是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哄弄他的。这人,能用。要笼络住这样的人,当然要下点儿血本才行。 秦东岳莞尔,“这些我就不便过问了,你跟他商议吧。” 重岩捏着自己的下巴远远地打量林权,“跟我家林培还挺有缘分的,都姓林。嗯,五百年前是一家。” “你家林培?”秦东岳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他,“你家的?” “当然是我家的。”重岩理所当然地点头,“我捡的就是我家的。” 秦东岳觉得好笑,伸手揉揉他的脑袋,“我记得他比你大。” 重岩心说他现在的年龄根本没有自己大,不过这话不能随便说,只好重新找个话题岔过去,“秦大哥,这里要修大棚、修房子,还要在后村雇人,九月份之后还要开始移植花苗,这些事我都交给林权行吗?” “一步一步来,”秦东岳说:“修大棚、修房子这是第一件事,先让他办好这件事。” 重岩点头,要移植什么花苗,从哪里引种这些还要再进行甄选。另外,他还得跟程蔚谈谈,程蔚的小舅妈家里就是做花卉贸易的,可以先找他了解了解行情……重岩忽然觉得自己这里还缺一个人,缺一个自己不在的时候可以帮他做决策的人。 重岩瞟了一眼秦东岳。 秦东岳还在琢磨紧挨着溪边的那两块不规则的地,修长的浓眉微微皱着,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 重岩问他,“草药的事是你负责?” “到时候会派技术员过来,”秦东岳解释说:“秦氏有自己的草药园,但是对于要不要扩大规模,董事们还有分歧。所以折中一下,把一些需求量大,没有那么高技术含量的包出去,这样比自己做要节省成本。你这边条件还是不错的,等面积出来了我报上去,到时候给你按市价走。” 重岩点点头,溪边这两块地方本来也是打算建大棚的时候甩开的,他们想要正好,重岩还不用心疼浪费资源了。 “秦大哥,你现在具体做什么?” 秦东岳想了想,说:“老二要结婚了,我现在是暂时接替他的工作,负责原料这一块。老二以后大概会负责国外市场。”说到这里,似乎觉得重岩问的话里有话,自己先笑了起来,“怎么?怕我受排挤?” “不是,”重岩厚着脸皮说:“就是想问问,你还有没有精力到我这里来兼职?” 秦东岳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过想想他会这样说也很正常,他毕竟还要上学,不可能天天请假。林培就是个埋头搞研究的学者,林权能替他管家,但是不能替他统管全局,加上市场运作这一块的话,林权一个人也顾不过来。 “也不是不行……”秦东岳斜了他一眼,眼神里微微带了笑意。 重岩听了这话立刻双眼放光,“条件什么的好说,我让你入股。” “这肯定的。”秦东岳笑着说:“都不占股,谁给你累死累活地干活呀。” 重岩等着他后面的话,因为秦东岳之前暗示的条件很明显不是股份。 “三个条件。”秦东岳伸出三根手指冲着他比划比划。 重岩淡定地点头,“你说。” “第一,这里雇人干活的事儿林权负责,计划做出来会拿给你看,需要拨款之类的我们会先商量一下,然后报到你这里。”秦东岳说:“也就是说接下来我们都会很忙,你这个大老板会很闲。所以一个星期之内,把你的暑假作业都做完。我检查。” 重岩,“……” 看着秦东岳那张一本正经的脸,重岩真有种冲-动,想冲他嚎一声:你是我同学的亲哥吗?你明明是我爸好吧?我亲爹都没这么认真管过我,真的! 秦东岳注意到他脸颊上轻微的抽搐,满意地点头,“你毕竟还是个学生,说破天去也还是学生。多学习,多看书,眼界会不同。” “……好吧。” 秦东岳抬头望天,装模作样地拗姿势,然后低下头叹了口气说:“最近事情太多,瞒不下去了,我得回趟家。嗯,作为同伙,你跟我一起去吧。” 重岩,“……” 大哥,你这么明晃晃地给自己拉垫背的,真的没有问题吗?! 秦东岳看得好笑,伸手捏捏他的脸,“干嘛?吓着了?我家肯定没人会揍你啊。你看,你这么小,你在那儿坐着,他们就不好意思说我了。” 重岩挺同情地看着他,“说真的,我不是吓唬你,小安都已经猜到了。” 秦东岳愣了一下,“不可能!” “是真的。”重岩觉得既然自己都被拉上贼船了,还是相互通通气比较好,“昨晚在李家别墅我碰见小安了,他亲口说的。” 秦东岳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不可能啊。就这么几个人知道……” 重岩提醒他,“昨天小安是跟秦大哥一起来的。” “双胞胎不会出卖我的消息,”秦东岳立刻否决,“要是他们走露消息,我就不接秦二的工作了。” 重岩想了想,觉得除了秦大秦二之外,小安也没有其他渠道知道秦东岳受伤的事情啊,纳闷地与他对视片刻,“那他是怎么猜到的?” 秦东岳反问他,“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他说他猜到了。” “猜到什么?” “当然是我瞒着他的事啊,”重岩说:“我跟他说有事瞒着他,让他知道以后别生我的气。他就说他已经猜到了。” 秦东岳拄着拐杖在田埂上溜达两步,“会不会说岔了?” 林权在小溪对面冲他们招手,“往回走了,要不太晚。” “回头再问他吧,现在不想了。”秦东岳伸手揉揉他脑袋,“别忘了明天跟我一起回家的事儿啊。” “嗳,”重岩在后面追着问他,“不是还有第三个条件?你一起说了吧。” “第三个还真没想出来。”秦东岳笑着说:“等我想出来再告诉你吧。”   ☆、第56章 想多了 第二天,林培去找他那个据说有跳槽意向的师姐,林权去找搞土建的朋友联系施工的事,重岩带着给唐怡买的礼物……去当垫背。 七月底八月初,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从自己家楼下走到小区门口,重岩已经出了一身汗。远远看见秦东岳的车子停在小区门口,重岩连忙跑过去,一把拉开车门,“好热,好热,冰箱里还有没有冰可乐……呃,小安?你怎么来了?” 秦东安坐在后座,指着重岩骂道:“叛徒!” 重岩,“……” 秦东安的手指哆嗦了两下,一脸的痛心疾首,“没想到啊没想到,咱们俩这么好的关系,你居然事到临头就把我忘了,你背叛了我们纯真友爱的兄弟之情!”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坐在前面副驾位的秦东岳回过身,往后座扔了两罐冰可乐,“是我不让他跟你说的。” 秦东安气鼓鼓地看着重岩,一副“你对得起我吗”的表情。 重岩把手里的袋子塞进他手里,“呐,看看,有带给你的礼物。” 秦东安想也不想地伸手接过,正要打开袋子又想起刚才的脾气还没有发作完,又抬起头冲着重岩吼了一嗓子,“别以为我这么容易就原谅你了!”他真是气坏了,他哥受伤这么大的事儿重岩知道了竟然也不告诉他! 真是太过分了! 重岩打开可乐舒舒服服地喝了一大口,“这事儿真不怪我,秦大哥不让我说的。怕你和阿姨知道了会担心么。” “不知道更担心!”秦东安刚才跟着司机过来接人的时候已经冲秦东岳发过一次脾气了,但是见到重岩还是气得不行,没想到自己的好友被他哥三言两语的就划拉到他那个阵营去了。 “……咦?这什么东西?!”秦东安在袋子里翻来翻去,翻出一个透明的圆罐,里面是龙眼大小的透明丸子。秦东安把罐子翻过来看上面的标签,“果汁软糖?!重小岩你就拿果汁软糖哄弄我?!” “没哄弄你。”重岩忙说:“这个是我老家的特产,这里面加的不是你平常吃的什么苹果汁橙子汁,是我们那边山上产的一种野果,我们那里叫瓢果的,味道有点儿像野草莓,酸酸甜甜的,特别好吃。不信你尝尝。” 重岩小的时候就有这种糖果了,不过那时包装还没有这么讲究,都是盛在好大的玻璃罐里放在杂货店的柜台上卖,一角钱三五粒。重岩小时候没什么零花钱,因此每次吃到都小心翼翼的,恨不得每一粒糖果都在嘴里融化得慢一些。那也是他灰色的童年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好味道之一。 秦东安自己吃了两粒,又把罐子递给前排的两个人,“哥,尝尝,挺好吃的。呐,张哥,你也尝尝。” 重岩这才注意到驾驶座上的司机是一位他从没见过面的圆脸的青年,重岩不知怎么称呼,便冲他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秦东岳大概是不爱吃甜食,尝了一粒就不再要了。 司机见秦东安的手伸过来,忙笑着摆摆手说:“安少爷自己吃吧,我都多大的人了,还吃糖啊?” 秦东安嘀咕,“真的挺好吃。”抬头看看重岩,哼了一声,“别以为给我买点儿好吃的我就原谅你了。” 重岩看的好笑,“给你买糖本来也不是为了求得你原谅呀,对了,你不是都猜到了吗?当时也没见你发这么大脾气啊。” “谁猜到了?”秦东安说完就想起了那天聚会上俩人说的话,顿时气恼,“谁说这件事啊……真是……” 重岩好奇,“那你说的是什么事?” 秦东安支支吾吾地不肯说,被问的急了就有些恼羞成怒起来,“谁让你瞒着我的?我也不告诉你!” 重岩,“……” 他今天果然是来当垫背的。重岩瞟一眼坐在前面假装什么都没看见的秦东岳,暗想等下到了秦家,搞不好唐怡也得埋怨他。 为了给自己公司拉来一个壮劳力,他这付出可真不小啊。 车子开进秦家小院,唐怡果然早早就等在台阶上,看见兄弟俩下了车,视线停在秦东岳打了石膏的那条腿上,然后上上下下将他扫了两圈,脸上慢慢浮现出一抹狐疑的神色,“岳岳,你受的伤……不止这个吧?” 重岩先下车,怕秦东岳下车碰到腿便伸手扶了他一把。听见唐怡的话,脸上露出佩服的表情,心说您可真是太了解您的儿子了! 秦东岳垂下视线,在重岩脸上扫了一圈,露出一个坏笑来。重岩心里刚说了句“不好”,就听他说:“妈,你看你这话说的,怎么就不惦记我点儿好事儿呢。真的就伤了腿,不信你问重岩,他都知道。” 重岩,“……” 唐怡的目光果然看了过来,重岩困难地咽了口口水,“阿姨,大夫说最多半个月就能拆石膏了,不要紧的。” 唐怡对重岩印象一直不错,听他这么说脸色缓和了几分,“进来说话,都站在院子里干什么?重岩你这是怎么闹得,黑成这样?” 重岩摸摸脸,“回了一趟老家,前两天还去乡下翻地来着,晒的。” 秦东岳昨天给家里打过电话,唐怡也知道了一些他们的事,便问道:“岳岳说你要种花?还承包了好大一块地?” 重岩点点头,“我们有个合伙人是种植方面的专家,最擅长养兰花。等以后培育出新品种,让秦大哥给你带一盆回来。” 唐怡被他哄得笑了,“兰花就算了,那么娇贵的,我可养不好。有好养活又漂亮的,给我弄些来,我种在院子里。” “玫瑰怎么样?”重岩问她,“我们正打算引进一批玫瑰苗呢,阿姨喜欢什么品种的,我们多进一些。” 唐怡想了想说:“品种我说不好,不过那种粉嘟嘟的,还有橙色的,我觉得都不错。” 重岩自然一口答应,“没问题,回头看看什么时节移植海棠合适,给您这边再移几株海棠过来,海棠开花也好看。” “对,对,”唐怡忙说:“还有一种特别矮的海棠,叫英格还是什么的,开花特别好看……” 客厅的另一端,秦东岳和他弟弟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都对重岩带歪话题的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还给你带礼物了,”重岩想起来重要的事,连忙从秦东安手里抢过袋子,从一堆零食里翻出了一个木头盒子递给了唐怡,盒子里是一对檀木的发簪,正适合唐怡这样爱绾发的女士。这是他回临海的时候,跟老太太一起去看饭店装修时,在附近一个小店里买的。那个小店很有年头了,店主是个上岁数的老手艺人,做了一辈子木梳小镜子什么的,在他们那里挺有名气的。 女人就没有不爱这些精巧的小玩意儿的,唐怡自然也喜欢,不过他两个粗心的儿子从来没有这么细腻的心思。唐怡把两支发簪轮流绾着头发给重岩看,两个人捏着那么两支小木棍评头论足了半天。直到外面传来响声,秦东安从沙发上跳起来喊了一嗓子,“老爹回来了!” 重岩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咳咳地咳嗽了起来。受自身经历的影响,他对唐怡这样母亲身份的女性充满敬畏,但是对于跟李承运一样的父亲身份的男人却没有什么好感。还没有见到这位秦爸爸,重岩对他已经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疏离。 唐怡和秦东安迎了出去,秦东岳也扶着沙发扶手站了起来,重岩连忙把沙发旁边的拐杖给他递了过去,“慢点儿。” 秦东岳看看他脸上那种似乎是紧张起来的表情,压低声音说:“我爸脾气特别好,你等下就知道了。” 重岩看看他,“哦。” 秦东岳笑着揉揉他的脑袋。 重岩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大老爷们儿了,被人这样揉脑袋显得很蠢。但是秦东岳动作很快,他每次都躲不开,后来也就随他去了。 唐怡和秦东安围着一个人高马大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那男人眉眼方正,脸上笑微微的,一只手还搭在秦东安的肩膀上。大概是唐怡让他看自己头发上的新发簪,他后退一步歪着头打量,然后点点头笑着说:“眼光比你好。” 唐怡笑了起来,冲着正往外走的两个人招招手,“这个就是重岩。” 秦巍看看重岩,笑着伸手,“你就是重岩?听说你现在和东岳合伙做生意呢?不错,挺有闯劲儿啊。” 秦巍的手掌宽大,温暖而厚实,重岩握着他的手恍惚想起自己似乎还从来没有握过李承运的手。 “秦叔叔。”握着这样一只手,重岩莫名的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很小的孩子。 秦巍伸手在他脑袋上摸了摸,转头对唐怡说:“中午吃什么?上午跟他们去参观那个产业园,在外面走了十多里地,快饿死了。” “我去厨房看看。”唐怡说着笑了起来,“还十多里地……你知道一里地有多远么?” 秦巍反驳,“怎么不知道,我当年也在乡下工作了好几年呢。那个县特别穷,驴车都没有几辆,出门都靠走的。” 秦东安在他身后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又来了。” 秦巍没听见,上下打量秦东岳,“什么时候拆石膏?” 秦东岳说:“还有半个月。”其实他出院的时候就已经跟他爸透过气了,他恢复的情况他爸知道的一清二楚,这一句话其实是问给唐怡听的。 秦巍拉着几个孩子坐下,开门见山地问重岩,“你们那个公司主要做什么?” “花卉贸易,”重岩看了看秦东岳,他昨晚和林培就公司将来的营运方向做了一些探讨,这些话还没有来得及跟股东之一的秦东岳汇报,“我们请来的专家是专门培养兰花的,他建议我们把兰花种植作为业务发展的重点。” 秦巍点点头,“具体呢?” “一是精品兰花的培育,”重岩想起上辈子那盆被他放在案头的黑色兰花,那可是多少人捧着银子都买不到的好东西,“第二就是大面积种植小白兰,提取精油。目前市场上的兰花精油大部分都是白兰花和米兰花,我们打算大面积种植的是一种白兰花的变种,这种兰花植株低,花型小,重瓣,花期长,精油中含有的对人体有效的成分高达一百多种,远远超过了白兰花和米兰花。” 秦东岳脸上也流露出意外的神色,重岩稍稍有些不好意思地跟他解释,“这是林培昨晚跟我说的。这种小白兰他正在申请专利。” 秦巍也有些惊讶,在他看来十来岁的孩子做生意也就是个玩,或者说是一种摸索、试探。但重岩显然不是这一种情况,他的思路要成熟得多。秦巍的态度不知不觉也变得郑重起来,“除了这种兰花和秦氏的草药,你们不种别的?” “也种一些。”重岩坦然地望着秦巍,“小白兰要等明年开春才能大面积种植,目前林培还在研究小白兰扦插不易成活的问题。这段时间如果不种点儿别的,有点儿可惜。”想了想,重岩又说:“其实什么花都种点儿才是我的初衷。” 一开始重岩只想找个跟李家不挨边的事情来做,恰巧温浩选了这个项目,在重岩看来,这也是冥冥中的一种缘分,像在旧的游戏里打开了新地图,未知的领域在吸引着他,这种探索的过程让他觉得自己的日子开始变得有趣。 秦巍不由地笑了,这句话说的还比较像个孩子。 秦巍转头看秦东岳,却见他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重岩,秦巍注意到他那种异乎寻常的专注眼神,不知怎么心里微微沉了一下。 “咳,”秦巍轻声咳嗽了一声,“岳岳,你说你是要入股,钱够吗?” 秦东岳回过神来,冲他老爹点点头,“够。” 他的情况与林权和林培不同,林培算是技术入股,林权属于公司给的福利,他就是正儿八经地入股合伙,当然要掏钱出来。像他们这样的大户人家,孩子成年之后都会持有一部分家族股份,秦东岳的分红基本上都没动过,现在拿出来用正好。 秦巍倒是挺支持他拿这些钱去做点儿自己想做的事。不趁着年轻的时候到处闯闯,一辈子都锁在秦氏这个小圈圈里打转又有什么意思? 秦巍不是商人,他的骨子里反倒有几分文人的情怀,持才傲物,清廉自守。他小时候吃过家族里兄弟相争的亏,格外看不惯大家族里那种明争暗夺的事情,也不希望自己的两个儿子眼睛里只有秦氏,或者说只有金钱权势。所以秦家其他房里的孩子们都被送出国去学金融学管理,秦巍则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秦东岳要上军校的要求。 至于现在,秦东岳已经二十多岁的人了,要做什么事更不由他决定。他适时地过问几句,不过就是表个态,让孩子知道自己是支持他们的。如果他们有什么事需要他帮忙,他自然也不会推辞。而且这个小同伙看着也不是那种不靠谱的类型。 秦巍不太放心地看了看重岩,长得挺精神的一个小孩儿,看眼神就比小安要沉稳,谈吐也大方,看外表真是挑不出什么毛病。 至于刚才秦东岳那种莫名的让他有些紧张的眼神…… 秦巍心想,大概是他想多了。   ☆、第57章 合伙人 秦巍是真的忙,在家匆匆吃了一顿饭就走了。唐怡约了闺蜜一起去插花班,捎带脚的送秦东安去上他的英语补习课。家里除了保姆就剩下秦东岳和重岩,俩人正好凑一起好好研究研究林权早上发来的文件——林权其实是想直接发给重岩这个大Boss的,但是他昨天忘了记重岩的手机号,邮箱自然也是不知道的。一大早打电话给秦东岳,秦东岳告诉他重岩今天要上他家,林权就干脆发到了秦东岳的邮箱里。 重岩看着屏幕上一长串的销售商名单,简直有种天上掉馅饼的眩晕感,“这是他一个晚上统计出来的?!” “对,”秦东岳被他的反应逗笑了,“这人工作起来是很有效率的。当初我们俩商量开个武馆,他也这样劲头十足的,短短几天就把大大小小的武馆统计出来了,当时真是……吓我一跳。” 重岩把名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有些是他知道的,有些则从未听过。不过上辈子印象比较深的几个大型的花卉商倒是都被收录在内了,各家的主打产品也都标了出来。重岩觉得这应该只是林权的一份统计表,之后应该还会做一份详细的分析报告。 “我之前跟程蔚谈过,”重岩说:“你知道他小舅妈的娘家是云南那边的花卉出口大户吧,之前他说可以帮我牵线,让那边出一份价格单。等那边价格表出来了,咱们再比对一下。” 秦东岳听见程蔚的名字微微皱了皱眉,虽说不至于因为对程蔚这人有偏见就不去跟他做生意,但心里总归有些介意。偏偏重岩提起这人的名字时语气神态都自然的不得了,秦东岳心里猫抓似的,忍了半天没忍住,假装无意地问了一句,“你觉得程蔚这人……可交?” 重岩想了想,“这人好色,但并不下-流。人品还是过得去的。”他看着秦东岳微微皱起的眉头,猜测他大概是想起了程蔚之前在武馆纠缠自己的事,不由得一笑,“那些事我已经不在意了。你看他现在还跟我那样吗?” 秦东岳知道他说的有理,但是一想到程蔚当初黏糊糊的视线,心里就不大舒服,暗暗琢磨要不要找个合适的机会收拾他一把。 重岩知道他这是护短的毛病又发作了,心里有些熨帖,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便又指着名单说:“别的我没记住,要说玫瑰苗的价钱,这几家的开价要比程蔚说的高。不过具体情况,还得看那边的报价。” 秦东岳点点头,“行,等他们的报价吧。林权统计的大多是合适初秋移植的品种。回头这表格让林培看看,光咱们两个外行商议不行。” 重岩点点头,“我知道。” “林权的电话你记一下,”秦东岳调出手机上的通讯录给他看林权的号码,“最好邮箱也给他发过去。” 重岩拿出手机存了号码,依言把自己邮箱给林权发了过去。他低着头,微长的额发垂下来,挡住了一边的眉毛。他的头发极黑,发质又粗硬,垂下来时有种特别的质感,像琴弦、弓弦或者类似的某种外表顺滑,然而暗藏劲道的东西。 秦东岳的视线被吸引,沉默地看了片刻,忽然问道:“重岩,你想过让我入多少股吗?” 重岩头也不抬,干干脆脆地说了两个字,“平分。” 秦东岳久久无语。 重岩带着点儿莫名其妙的神色抬起头,看到他眼中略有些复杂的神色,知道他这是什么都想到了,神色便也坦然了起来,“秦大哥不是别人,也绝不是随便换一个人就能顶上的角色,我指望秦大哥把‘三十六郡’当做自己的产业一般对待,管理的事情大概也要拜托给你,这样做不是很自然吗?” 离得这样近,秦东岳从那双平静的近乎淡漠的眼瞳里清晰地看到了怔然的自己,他忽然说不出话来。 “另外,我想秦大哥也猜到了。”重岩的目光在他脸上缓缓移动,像阳光下泛着波光的一弯池塘,表面泛着轻盈的粼光,深度却让人看不分明,“林培手中还有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如果有朝一日你我在决策上有了分歧,他会毫不犹豫地站在我这一边。” 重岩了解自己的个性,任性霸道却又多疑。上辈子在处理事情的时候,往往这边安排了人去做,还要在暗处安置几个钉子相互掣肘,否则自己就觉得不放心,操心来操心去,一件事算下来要比旁人多耗去几倍的心思。 那样的日子,重岩自然不想再过一遍。之前是无人可信,不得已自己上阵,如今都拉来壮丁了,自己还累着,不是犯傻么?秦东岳的性格强势,但他不会像温浩一样在背地里捅刀子,只是这一条,对重岩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我看重‘三十六郡’,但我还想做其他的事,”重岩沉默了一霎,他想到了很小的时候曾经有过的那些理想,以及那些在前世操劳的空隙里偶尔闪过脑海却终究未能成形的想法,“我还想投资网游,还想多关注一下有关医学院的情况,还想……嗯,到处走走。”说到最后这几个字,重岩的眼神有点儿飘,他想起上一世曾经到过不少地方,但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满脑子公事,来去匆匆,印象深刻的竟然只有会议室和酒店的客房。 秦东岳这一刻的心情真是复杂到了极点,之前重岩游说自己入股的时候,他也想到了重岩不可能像林权一样只让出百分之十的份额,但是更多的话……秦东岳自己都觉得不能想象。这是一个有点儿考验人心的抉择,等待着谜底揭开的过程中,秦东岳素来稳定的内心世界竟意外的有了一丝紧张。 重岩的答案,他并不是不感动的。但紧接着他也想到了林培,想到了重岩和他之间那种极其怪异的、完全无法解释的理解与信任。尤其一想到重岩对这个只认识了短短几天的林培的信任有可能超过了自己,秦东岳心里就有种说不清的滋味。 他不喜欢林培,从一开始看到他站在楼顶的石栏边时就不喜欢。秦东岳见多了生死,在他的观念里,活着是上天的恩赐,没任何东西会比生命本身更加珍贵。他看不起那些自觉被生活压的活不下去的人。或者说,他看不起内心不够强大的人。尤其重岩当时还站在离他那么近的地方。直至今日,秦东岳一想起当初那副画面,一想起林培当时心神激愤之下可能会对重岩做些什么,他仍觉得不寒而栗。 秦东岳在长久的沉默之后,问了一个与之前完全相同的问题,“你觉得这人……可交?” 重岩的眼睛里慢慢地浮起一丝了然的浅笑,“秦大哥,别试探我。” 秦东岳被他这样看着,心里竟生出了一丝狼狈的感觉,“试探什么?” 重岩笑而不答。 秦东岳叹了口气,“重岩,我发现我错了,我不该把你当成跟小安一样的小破孩。”小破孩哪里会有这么多的心思?就他家小安那样的,真是十个八个加起来也不一定比得过重岩。 重岩淡淡移开视线,“我本来就不是小破孩儿。是你自己想错了。” 秦东岳歪着头打量他,眉眼还是略带点儿青稚的样子,然而顾盼之间笃定又决然的神气却不是一个不经世事的少年该有的。尤其他那双眼睛,当他带着一点漠然的神色看着自己的时候,秦东岳甚至觉得那里面有一种久居上位的人才会有的、掩饰在从容镇定之下的审视与算计。 最初的印象尽数坍塌。秦东岳不得不承认,他是看走眼了。 秦东岳苦笑了起来,“好吧,好吧,我向你道歉,林培……我确实找人去查过。不过从我查到的情况来看,你跟他应该是不认识的。”正因为不认识,所以才觉得这种一见面就亲如兄弟的事情十分的不合常理。 重岩觉得这也没什么可隐瞒的,点点头说:“那天的确是我和他第一次见面。之前是我委托私家侦探查他的下落。” 秦东岳奇怪地看着他,“你之前就知道有这个人?” “听人说过,”重岩轻描淡写地说:“我想养花,当然要打听着挖来一个专家呀。” “你从哪儿听来的?”秦东岳很怀疑这种说法,觉得他应该还有什么瞒着自己,“据我所知,林培并没什么名气。” 重岩笑着说:“别把话说的那么肯定啊,秦大哥。隔行如隔山么。” 秦东岳伸出两根手指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不要回避问题。” “我的线索暂时不方便跟你说,”重岩实在没法子圆谎,只好避重就轻地随便找个解释,“不知道你听说过‘盛安素’没有?就是今年兰博会上刚得了金奖的一株兰花。‘盛安素’的培育者就是林培。只不过他的研究成果被人剽窃了。” 秦东岳怀疑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私家侦探查出来的。”重岩一本正经地说:“我要找的,当然是真正的专家。” 秦东岳知道他的话里是有漏洞的,但漏洞太多,反而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漏洞。就好比他们审讯一个狡猾的罪犯,这罪犯十句话里有八九句是假的,一两句是真的,真的假的混在一起,反而让人很难分辨得出来。 秦东岳无奈地笑了,他怎么能把重岩跟罪犯摆在一起琢磨? “好吧,我不问了。”秦东岳做了个告饶的手势,“你也不用煞费苦心地编瞎话了。” 重岩的老脸难得的红了那么一下。 秦东岳摇摇头,“我还是很难理解你对林培的信任。什么伯牙子期,高山流水,什么白发如新,倾盖如故,我统统是不信的。而且我不相信你是那么感性的人。你相信他,这里面必然是有什么原因的。” 重岩心说你还真了解老子…… “你要说什么?”重岩一本正经地看着他,“找线索么?” 秦东岳看得出他这是又想要岔开话题了,眼睛里不由得透出一丝感慨的神气,“重小岩,你知道么,我之前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保姆的角色。” 重岩听见保姆两个字,也不装了,两只眼睛顿时瞪了起来,“什么意思?!” 秦东岳笑着说:“不过现在我不这么看了。” 重岩磨了磨牙,“现在秦大少是怎么看的?” “现在么,”秦东岳故意拉长了声音说:“现在当然是把你当成是合伙人喽。” 重岩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本来就是合伙人。” “不一样,”秦东岳的眼神专注,郑重其事地看着他说:“是真正的合伙人。” 重岩与他对视片刻,别扭地扭过脸去,心说这本来是老子应得的待遇……竟然有点儿感动…… 真是见了鬼了!   ☆、第58章 管不管 重岩生怕秦东岳闲下来又张口闭口地催他写作业,该谈的事情一谈完就说要回家。秦东岳本来想留他吃晚饭的,重岩坚决要求回家吃。笑话,他的暑假作业还什么都没写呢,这要当着秦爸秦妈的面儿问起来,他的面子该往哪儿搁。搞不好一下就变成了衬托他家乖乖小安的反面角色:不写作业、不上补习课、不爱学习、到处乱跑…… 秦东岳猜不到他的小心思,以为他跟林培真有什么事,只好放他回家。秦家的司机被唐怡带走了,重岩要回去只能出了小区自己打车,秦东岳拄着拐杖跟着他慢慢往外溜达。到了小区外面,也不知他怎么想的,竟然跟着重岩一起上了车。 重岩用一种谴责的眼神看着他,这个家伙刚说了当他是平等的合伙人,才过了几分钟啊,就又把他当小孩儿似的送来送去——还瘸着一条腿呐。好像重岩不认识回家的路似的,又不是娇弱美貌的大姑娘,用得着么? 秦东岳笑着说:“就当我跟你出来转一圈吧,你看家里就我一个人,多没意思啊。” “随你吧。”重岩也拿他没办法,“送来送去的,你也不嫌麻烦。” 秦东岳搂住他的肩膀,把他带进自己怀里用力按着在脑袋上揉了两把,“臭小子,没大没小的。” 重岩挣扎不开,心里气得不行,跟秦东岳动手他一点儿不占优势,哪怕他瘸着一条腿呢。只能先把自己的脑袋从他的魔爪之下抢救出来,气急败坏的把鸟窝似的一头乱毛拨拉整齐,报仇什么的,只能以后再想了…… 重岩觉得伤了面子,尤其车里还有个不认识的出租车司机呢。虽然人家司机也只是从后视镜里看着他们笑了笑,并没说什么,重岩就是觉得自己被笑话了。车子停下来等绿灯的时候,他把脑袋扭向外边,一点儿不想理他。 路口过去就是一家商场,拐角处挂着必胜客的大招牌,重岩起初只是无意识地看着,看了两眼之后忽然想起自己似乎来过这个地方。是上辈子的事儿,他刚上大学,参加的一次男生们组织的聚餐活动。因为李老爷子不赞成让他住校,大学期间他一直是住在李家老宅的,每天司机接送。这样一来跟同学的接触就十分有限了,那次聚餐也是他参加过的为数不多的集体活动之一。但奇怪的是,一顿饭而已,重岩的印象却极深。当时有哪些人,吃了什么东西,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哪怕他已经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但那一张一张的面孔,仍然清楚地印在他的脑海里。 他还记得服务员把披萨送上来时,男生们是如何一拥而上,不等他上手去抢,盘子就已经空了,除了小铲子就剩下一小片洋葱。旁边的男生哈哈笑着,从自己手里给他撕了一半儿。饼子都抢变形了,竟然还是十分的美味…… 秦东岳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那个招牌,若有所思,“想吃那个了?” 重岩摇摇头,犹豫了一下,又点点头。 秦东岳拍拍前座司机的肩膀,“师傅,麻烦你绕到那边必胜客门口。” 司机答应一声。 重岩惊讶地看着他。 秦东岳觉得他瞪着眼睛的样子挺有趣,嘴角微微挑了起来。重岩大多时候都像个大人似的一本正经地板着脸,很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秦东岳觉得还是这样的表情看起来与他的年龄比较相符。 重岩犹豫地看一眼他放在手边的拐杖,“真的去吗?” 秦东岳板起脸看着他,“重小岩同学,你不要看不起伤残人士,瘸条腿怎么啦?瘸条腿连快餐都不能吃啦?” “别给我瞎扣帽子!”重岩气恼,“还不是怕你不方便?!” “这有什么,”秦东岳不以为然,“别看我现在这样,打一架都不成问题。” 重岩不理他了,转头去看越来越近的必胜客招牌,心里竟有点儿小兴奋。小时候在临海,家里条件就那样,也不可能有太多机会去外面吃饭,后来到了李家,李家规矩大,对孩子的要求也严格,进出都有司机接送,能让重岩自己支配的时间并不多。等到后来什么事儿都能由他自己做主了,公事又忙了起来,出入高级酒店的次数越来越多,地位身份在那里摆着,也就不大可能再跑去吃快餐。 重岩的神态变化秦东岳看在眼里,倒也没多想。因为秦东安也爱吃这些东西,秦东岳还以为这个年龄的男孩女孩们都喜欢这个。 两个人下了车,秦东岳拄着拐杖跟重岩一起进了餐厅。他们来的稍有点儿早,客人不多,两个人排了不到十分钟就等到了座位。重岩点了一堆印象里曾经吃过的东西,直到服务员提醒他说点的太多,才收起菜单说:“没事,吃不完打包。” 秦东岳只是看着他笑,他觉得重岩大概也像小安似的,平时很少有机会过来,所以来一次就要过足瘾吧。 重岩坐在这里,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像长大了的孩子又跑进了游乐场似的,虽然不会再像小孩子那样兴高采烈地去玩滑梯,玩蹦床,但是那种仿佛自己又重新变小了的感觉还是让人不由自主的就愉悦了起来。 玻璃墙另一面就是商场,明亮的灯光、亮闪闪的化妆品货架、来来往往的顾客,营造出一种热闹又舒适的气氛。重岩发现相隔十年,他仍然挺喜欢这里。尽管身边已经没有了那群闹闹腾腾的男生,那种可以勾肩搭背地笑闹的感觉却长久地留了下来。 秦东岳留意他的表情,“很高兴?” 重岩点点头,抿着嘴角微笑了起来。 秦东岳的目光变得柔和,“其实也没什么,偶尔过来还是可以的。” 重岩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就不能不这么扫兴吗?一开口就跟家长似的。” 秦东岳很认真地看着他,“很难接受吗?很讨厌有人管着你?” 重岩眨眨眼,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似乎也不是讨厌,或者他只是不习惯有人这么管着他吧。他习惯了一个人,突然生活里有这样一个人催着他做这做那,总觉得哪里有点儿怪怪的。而且重岩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他这样,因为管教他这种事本来是不该由他负责的。所以在面对他的关心时,重岩会有种心里没底的感觉。 秦东岳微微挑起嘴角,“你要是觉得烦,就直说。我以后就不这么说了。” 重岩把目光投向一边,心说当哥哥当出毛病了也是挺可怜的,就不要再歧视他了。 秦东岳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问起他要不要把本金抽走一部分的问题。重岩想了想觉得他暂时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便摇摇头说:“先放着吧。花钱地方那么多,账面上总要有点儿钱才行啊,要不看着就没底气。” 有了秦东岳的资金注入,重岩的压力确实少了很多,等再过几个月,他期货那边还会有一笔收益。重岩想着想着,忽然想到那时已是深秋,后村的大棚应该都已经修了起来,不知会不会已经开始赚钱了呢? 重岩问他,“你还要忙着秦家的事,能顾得过来吗?” “总算想起关心关心我啦?”秦东岳笑着调侃,“放心吧,你当他们对我一点儿提防都没有吗?一开始就对我委以重任?” 重岩觉得他说的“他们”大概是指那些已经进入管理层的秦家子弟吧。家族企业做大了之后总是免不了这样的问题。每个流有相同血脉的后代在成长的过程中都会有意无意的拿眼睛瞄着家族企业的第一把交椅,明里暗里地搞竞争。秦东岳之前在部队,不像其他人早早进入公司就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真要使暗招,能斗得过别人吗? “别想了,”秦东岳笑着说:“秦二结婚去了,我只是暂时代理他手里的一部分业务,如果到时候做的不开心,不做就是了。我还有‘尚武’,再加上你这边的投资,做得好的话,也够养活自己了。难道还非得大富大贵吗?” 重岩点点头,他的想法倒是跟自己比较合拍。日子么,当然要怎么舒服怎么来,要是像他上辈子那样,累得要死要活的,就算每天睡在金床上,又有什么意思呢?重岩不知不觉对他又多了几分“自己人”的亲近,“你要是放心的话,可以把私房钱交给我,我帮你炒期货。” 秦东岳笑着摇了摇头,“不行哦,哥已经没钱了。好容易攒了那么点儿私房钱,本来留着娶媳妇儿的,都投进你的‘三十六郡’了。所以重小岩,你要好好干,以后真要揭不开锅了,我可要上你家蹭饭去了。” 重岩很严肃地看着他,试图从他的眼神里分辨出这几句话的真假。几秒钟后,他遗憾的发现他说的很有可能是真的。 重岩从桌面上探身过去拍了拍他的胳膊,“放心吧,不会穷的没饭吃的。” 秦东岳欣慰地点头。 重岩挺怜悯地看看他,补充了一句,“这顿饭我请了。” 秦东岳,“……” 回到家的时候,林培还没回来。重岩上楼洗澡换衣服,然后习惯性地打开电脑,上网查看邮件。邮箱里两封新邮件,都是海青天发过来的。重岩打开看了一眼,第一封邮件是赵盛安事件的后续。林培不追究,“盛安素”的真伪目前并没人去质疑,不过在被重岩胖揍一顿之后,赵盛安似乎收敛了不少,也没闹着跳槽,目前还在研究所过着朝九晚五的日子。他那个女朋友是林业局某个小领导家的孩子,在一家药厂工作,普通质检员。两个人已经登记,目前正在筹备婚礼。 重岩随便扫了几眼,心里虽然还有些不忿,但一想这人渣结他的婚去,以后再别来烦林培,也算做了一桩好事。 第二封邮件带着几张照片,都是街景。重岩看第一张的时候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看第二张照片的时候才注意到从街边餐厅里出来的那个戴帽子的男生是李彦清。第三张照片里,跟在他身后的两个人也都露出了全貌,一个是他母亲张明妍,另外一个则是重岩好久都没有想起来过的张赫——前一辈子站在他身后对他进行诸多指点的张老师。 第三张照片上,张明妍已经坐进了车里,李彦清站在车边微微仰着头看着张赫,张赫低着头跟他说着什么。李彦清的表情似乎有点儿不耐烦,又因为某种原因拼命隐忍着。他的年纪到底还小,又从小被张明妍娇惯着,掩饰的功夫并不到家。重岩觉得张赫一定也看出来了,不过从他那张淡定的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 张赫确实跟张明妍母子俩走的很近,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是邻居。如果仅仅是邻居,会特意约到外面餐厅吃饭吗?而且看张赫那表情,俨然就是当年指点自己的架势。 按时间算,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张赫也已经认识张明妍母子了,可是他后来却找上了自己。这不可能是巧合,只能说张赫在自己和李彦清之间做出了一个选择。上辈子他选了自己,这辈子难道是要选李彦清吗?重岩的手指在张赫的脸上轻轻敲了敲,难道说张赫选择的标准就是看谁会被接近李家老宅? 重岩拿出电话给海青天打了过去。海青天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儿,一接起来就说:“重岩,照片看了吧,意外不?他们还真是认识。” “认识到哪种程度?” “张明妍投了一笔钱给张赫的厂子,暑假这些天让李彦清跟着张赫呢,”海青天说:“看样子是想让张赫带带他。” 重岩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李彦清才多大?他们娘俩是不是太心急了?” “这谁知道?”海青天停顿了一下,“搞不好是因为李家对这母子俩的态度让他们没有安全感吧。” 重岩觉得张明妍的想法是很不可思议的,李家的当家主母可是程瑜,程家那是什么背景?程瑜的两个儿子都比李彦清年长,尤其李延麒在公司已经慢慢站稳了脚跟。这种时候,李家会对李彦清有什么表示?! “继续盯着吧,”重岩说:“张赫这人……多留意。”   ☆、第59章 徒弟 李彦清推开包厢的门,看见临窗而立的男人时,眼中闪过一刹那的愣怔。 “阿清,怎么才来?”坐在餐桌边的女人笑着冲他招招手,“看你这热的一头汗,来,坐妈妈这里,先喝口茶再说话。” 李彦清没理她,眼睛依旧盯着站在窗边的男人,语气淡淡地喊了一声,“张叔叔也在?” 窗边的男人回过身,冲着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哦,不好意思,刚才在想事情,没发现彦清已经来了。饿了吧?” 李彦清没吭声。 这男人跟他们做了好几年的邻居,一向也是有些走动的。但是他还不知道他跟自己的老娘已经熟到了这个地步。虽然这男人据说是个光棍,而他老娘实际上也是个单身……但是见鬼的,他今天吃早饭的时候还从他老爹手里接过一碗海鲜粥,哪个当儿子的会喜欢在这种情况下看见自己的老娘和别的老光棍亲亲密密坐在一个包厢里吃饭? 李彦清希望自己猜错了。他把求救的眼神投向张明妍,希望从她那里得到一个比较让他好接受的答案。 “快坐,”张明妍把他叫到自己身边坐下,对站在包厢门看的服务生说:“好了,我们人到齐了,可以上菜了。” 服务生欠欠身,阖上门退了出去。 李彦清从他老娘手里接过茶杯,困难地挤出一个若无其事的表情,“张叔叔也在,是有什么事吗?” 张明妍笑着说:“当然有事,是好事!要不妈妈干嘛心急火燎地把你喊出来?嗯?”一边说着,一边用那双涂着厚重睫毛膏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她大概是习惯了跟李承运说话时带点儿撒娇的味道,跟别人说话时有时也会带出那个劲儿,这让李彦清特别无奈。以前在一起生活,司空见惯了倒也不觉得如何,但是他被接到李家之后,见过了程瑜和其他贵妇人雍容华贵的派头,就觉得张明妍的这副做派有些拿不上台面了。他有时能从程瑜的目光里看出这种意思,那目光里隐藏着轻视、厌恶以及不屑,仿佛让他出现在她面前都是某种特别的恩赐。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程瑜是李家的女主人,就算这个决定本身是李老爷子的意思,但如果程瑜的反应太过激烈的话,李家也总是要顾及程家的颜面的。李彦清猜测李老爷子必然许诺了程瑜某种好处,或许是跟她的两个儿子有关。 张明妍伸出一根涂着蔻丹的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不怎么高兴地嘟了一下嘴唇,“妈妈跟你说话呢,走神了?” 李彦清眨眨眼,略有些不悦地看着她。他不喜欢看见张明妍故意撒娇的样子,这会让他觉得她很可怜,想要得到那个男人的关注,竟然还要玩-弄这么多的小心思。 “怎么?” 张明妍轻轻叹了口气,大眼睛瞟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张赫,笑着说:“是这样的,我呢,投了一笔钱在你张叔叔的厂子里,现在咱们也算是张家的小股东了。” 李彦清露出意外的表情,他老娘一直就只知道花钱买衣服买香水,现在居然知道投资?这事儿他爸爸知道吗?或者这也是张赫的意思?是看她傻,想骗她的钱? 张赫从李彦清警觉的眼神里看出了他的意思,压下眼底的微嘲,冲着他露出微笑,“你妈妈是想让我带带你,听说你以后要进入李氏?那可是有名的大财团,你多学一点儿管理方面的知识,积累一些经验,对你将来是很有用的。” 李彦清被他看穿了心思,略略有些不好意思,“张叔叔,那……麻烦你了。” 张赫笑得一脸和煦,“这有什么麻烦的,咱们也是多年的邻居了,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记得刚搬来的那一年你也就这么高……”说着比划了一下桌沿的高度,“那时候也才刚上小学吧?” 张明妍也跟着笑了起来,“可不是,不知不觉几年就过去了。” 张赫也挺感慨地说了句,“是呀,彦清都长成大小伙子了。再过两年进了李氏,就更加出息了。” 张明妍听他这样说立刻就高兴了起来。 包厢门被打开,点好的菜品被一一送了上来,服务生给他们打开酒瓶,就被张明妍挥手撵了出去。 张明妍亲自给张赫斟了一杯酒,“张哥,这杯酒我敬你。我家阿清年纪小,他父亲又经常不在身边,孩子被我娇惯着,很多事情都不懂,以后跟着你还请你多多指点他。” 李彦清听她这样说,心里就有几分不高兴。他是李家的孩子,现在可是被李老爷子天天带在身边的,要教导哪里轮得到张赫这样的小买卖人来教导呢?李老爷子带他去公司的时候,都让他跟在几个经理的身边实习,难道李氏的那些高层管理人员水平还不如一个开化工厂的小老板吗? 张明妍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 李彦清不好当着张明妍的面儿让她下不了台,便顺从地端起面前的酒杯,客客气气地说了句,“张叔叔,你别见怪。我妈以前都不让我喝酒的,今天竟然主动让我喝,我实在是太意外了,刚才真是没回过神来。” 张明妍笑道,“今天情况特殊,可以让你这个小毛头少喝一点儿。” 张赫不动声色地端起酒杯来跟这母子俩碰了碰,嘴里淡淡说道:“彦清情况特殊,上面还有几个那么厉害的哥哥,没有人悉心教导的话,以后很难在李氏立足。也难怪你这个当妈妈的会着急。” 李彦清心里一动。他在李家的身份是很有些尴尬的,程瑜就不用说了,李老爷子心思叵测,而他的父亲……李承运已经有了李延麒这样开始接掌门户的长子,又怎么会在他身上多费心思?要说悉心教导,李家的人是靠不住的。这个张赫,只怕还真是张明妍给他请来的军师呢。 李彦清的表情诚挚了许多,“生意上的事情我什么都不懂,以后还请张叔叔教我。” 张赫脸上的笑容加深,“我家里也没有小孩子,最喜欢的就是彦清这样懂事的孩子。彦清,以后我就把你当徒弟了哦。” 李彦清连忙起身,走过去给张赫斟酒。张明妍也在一旁连说让他费心了。 酒过三巡,张赫一脸郑重地望着李彦清说:“彦清,你在李家的情况你妈妈跟我说了一些。但是她毕竟都只是听说。你要是信得过我,能不能跟我说说你的情况?” 李彦清瞟了一眼神色稍稍有些紧张的张明妍,觉得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如果张明妍能知道他在李家的真实处境,以后说不定还能收敛一些,别给他们惹来什么大麻烦。 “以前不说,是因为怕妈妈担心。”李彦清瞟了一眼张明妍,见她脸上的神色果然有些变了,满意地继续说道:“李家现在其实是我爷爷说了算的,我爸虽然管着公司,但好多事儿还得他拍板。” 张赫赞许地点头,“彦清小小年纪能注意到这些,已经十分不易了。是个聪明孩子。” 张明妍听他夸奖李彦清,又高兴了起来。 李彦清笑了笑说:“李延麒在公司的职务是行政经理,他具体够管什么,我说不好,但是我爸经常不去公司,大部分公事都是他在处理。他整理好之后再拿去给我爷爷过目。他的权利还是挺大的。” 张赫迟疑地看着他,“我听说李家一共有四个儿子?” 李彦清脸色微沉,抿着嘴角点了点头。 张赫笑着说:“家里儿子多了,在老人心里最受宠的往往都是小儿子。” 张明妍和李彦清的脸色这才又好了起来。 “也不是很受宠,”李彦清想起李老爷子隔三差五带着自己去公司的事,脸上不自觉的流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不过,我爸对那个刚接回来的私生子好像挺好的。他离开徳温之后,我爸还特意给他补了一笔钱。” 张赫微微挑眉,“你怎么知道的?” “温浩说的。”李彦清说:“徳温董事会我也去旁听了,之前程瑜跟我说是重岩让出了一部分股份。不过开会的时候我才知道他已经退出了。” 张赫沉默了。 李彦清没有注意到他神情的变化,自顾自地说:“不过听说他注册了一家花卉公司。嗯,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卖花?” 张赫意味不明地挑了挑嘴角。 张明妍也不懂这些生意上的事情,听到“卖花”两个字,不屑地撇了撇嘴,“卖花能挣几个钱呐?还用注册公司?那得花不少钱吧?” 张赫问李彦清,“他的注册资金都是你爸掏的?” 李彦清摇摇头,“二叔说都是他自己挣得。” 张明妍愣了一下,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一个毛孩子,也不比你大几岁吧?他上哪儿挣钱去?” 李彦清对这个问题也挺困惑的,“家里人都说重岩是自己在炒期货,据说挣了不少钱。” “炒期货?”张赫露出兴味的表情,“他做了很久吗?” “好像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李彦清回忆了一下温浩跟他说的话,“他那个公司的本钱好像就是他转让股份的钱加上他炒期货的钱吧。”他不懂期货,也不知道拿这个挣钱是不是真的那么容易,不过听到别人夸他,李彦清心里就有点儿不痛快。 张赫像是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安慰他说:“没什么难的,这跟股票类似,都是带有一定投机性质。不能说明什么。” 李彦清心里好受了一点儿,对张赫的感觉也不像一开始那么排斥了。 张赫又说:“期货这东西,我也在做。彦清要是有兴趣,可以跟着我一起做。不用投入很多,一两万足够,主要是练练眼力。” 张明妍大喜,“那就太好了。” 李彦清也很高兴,“谢谢张叔叔。之前我也对这个很有兴趣,不过没有人带,自己不敢下手。有张叔叔指点,那我就没什么担心的了。”他对张赫和张明妍走的这么近还是有些不高兴的,但是张赫肯费心教他,又让他没法拒绝。一时间心里竟有些暗暗矛盾起来。 张明妍说:“是啊,就是一直没有合适的人带他。现在把阿清交给你,我也就放心了。” 张赫笑着说:“得英才而育之也是一桩乐事。咱们这是双赢,你就别再谢来谢去的了,越说越生分了呢。” 张明妍笑着说:“是呢,我也不跟你客气了。阿清,给张叔叔满上吧,以后可要好好跟这张叔叔学习啊。” 李彦清脆生生地答应了,又站起来帮他斟酒。张明妍在一旁笑着凑趣,一时间包厢里其乐融融。 重岩可不知道有人在背地里打听他,他在家里老老实实写了两天作业,无聊的要发霉,又跟着林培一起跑到后村去了。 这一次同去的除了他们俩之外还有两个新人,一个是林培的师姐徐媛,另外一个是徐媛的同学李立国。徐媛之前曾经跟她的老师一起进行过芍药属植物杂-交育种的研究,在行业里也算有一点小名气。她性格比较文静,是个挺有想法的姑娘,最期望的事就是能有一间自己单独的实验室。她的同学李立国是学园林工程的,他的兴趣在于制作盆景。 重岩当然是不懂什么艺术的,但是李立国的出现却突然间给他提了个醒儿,一盆花才能卖多少钱啊,搞个大盆,弄点儿树杈子、石头什么的,都堆一起,标价立马就翻了好几番。确实是比直接卖花更赚钱。 就这样,这两个人他让林培都留下了。林培说徐媛可以单独领导一个小组,他们俩还需要另外招两个助手。至于李立国,他更适合跟着林权到处跑——这人对搜集各种各样的材料,然后把它们都堆到花盆里有种匪夷所思的激-情。 林权找来的工程人员已经到位,开始在坡地上打地基。 重岩站在小溪边,远远打量着已经开始施工的那片坡地和身旁大片的土地,心里溢满豪情。这一刹间,他似乎模模糊糊的懂得了小说里描写的那种对于土地和劳作的热爱。   ☆、第60章 生日快乐 “三十六郡”的门脸就开在“尚武武馆”的楼下,地方不是特别大,但是装修方面却很花心思,明亮的玻璃橱窗里映出一片明媚的红花绿叶,让人看着就觉得心旷神怡。 李承运让司机把车停在路边,远远打量这家刚开张没多久的花店。看着看着,自己笑了起来,“这臭小子。” 坐在他身旁的秘书高云笑着说:“四少的店选址还是不错的。‘尚武’虽然不是顶级的健身会馆,但是里面有一些很有分量的vip客户。很多人从楼上下来就会顺便进去逛一逛,听说前几天就成交了一笔大单呢。而且这里紧挨着几幢写字楼,上班族也都喜欢买些小盆景放在办公室里。生意还是很不错的。” 李承运笑着摇头,“都是小买卖。” 高云说:“虽然是小买卖,但四少还是很有生意头脑的,您大概还不知道,他在几个门脸店里安排了技术人员轮流值班,好些养花养不好的人都会找他们请教呢。” 李承运隔着花店的玻璃橱窗看见里面两个年轻人穿着统一的白色工作服走来走去,都是他没见过的新面孔,便又问道:“这臭小子最近干什么呢?” “他们店里新推出了一批盆景,据说市场反应不错。”高云不愧是李氏的首席秘书,与自家大Boss相关的事情都查的清清楚楚,“四少打算趁着‘十一’长假给员工们搞点儿福利,正在商量要去哪儿泡温泉呢。” 李承运又笑了,“泡温泉啊……” “是听他们花店的服务员说的,”高云说:“说是前后分两批轮流过去。四少虽然不常露面,不过还是很有威信的。” 李承运嘴角挑了起来,“你把我那张温泉山庄的贵宾卡给他送过去吧。” 高云连忙点头,“好的。”看来对这位四少多加关注还是有好处的,虽然外面有人说重岩被接回京城大半年了,连李家的大门都没进过,摆明了不受待见。但作为一个谨慎的秘书,高云还是尽量避免自己的工作会出现漏洞。她有种直觉,这位重岩少爷不会是一个甘于平淡的人,而她的顶头上司喜欢的恰好就是有闯劲儿的人,他那位从各方面讲都十分出色的长子在他眼里就有些过于保守了。连高云都听得出在他对李延麒做出“守成”这样的评价时,语气里那一丝淡淡的遗憾。 而重岩不同,他像是野地里长出的荆棘,酷热严寒都不能够阻止他生根发芽,固执地按照他自己的意愿大刀阔斧地开辟自己的领地。 这样的人,谁会不喜欢? 事实证明,她的直觉是正确的。高云看看时间,委婉地提醒李承运,“李总,您还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李承运收回视线,对前面的司机说:“走吧。” 车子驶入主干道,李承运对高云说:“有时间你去看看他们的盆景,如果合适就预定一批,年前送人用。”像李氏这样的大公司,年前迎来送往的事情不少,送礼这事儿也讲究个因人而异,最近几年受南方新年花市的影响,很多人也喜欢过年时买些花花草草,拿这个送礼的人也不在少数。 高云爽快地答道:“好的,李总。” 顶头上司都说了“如果合适”,那还有什么不合适的?实在不合适还可以跟他们提意见嘛,就当是提前预定。反正还有好几个月呢,哪怕是照着他们的要求做也做出来了。高云心想看来这位重岩少爷脾气还真不小呢,老板要讨儿子欢心还得这么拐弯抹角的…… 嗯,盯紧点儿果然是没错的。 新学年开学了,秦东岳的瘸腿也拆掉石膏了,林培和重岩也迎来了他们共同的生日——呃,重小岩户口本上标注的生日。事实上重岩真正的生日是在来年的春天,到那时他才真正年满十八岁。不过有热闹可凑,谁还去追究是真是假呢? 本来还在几个地点之间思来想去的重小岩在收到高云亲自送来的那张温泉山庄的贵宾卡之后,当即拍板,地点就定在温泉山庄。重岩本来打算把秦东安也捎上一起去,被秦东岳拦住了,他说这一次毕竟是公司举办的活动,谁都没带家属,就小安这么一个外人跟着去不合适,还是以后有机会了再带他出来玩吧。重岩听了也只能作罢。他们公司大多数员工都是年轻人,所以重岩还没想过员工家属的问题,不过这事儿以后也该慢慢地考虑起来了。比如新年聚餐的时候邀请员工家属一起参加,再搞点儿互动活动,演演节目抽抽奖什么的。要增加企业的凝聚力,文化活动都是少不了的。 一行人在午后到达温泉山庄,各自分散到房间去休息。爬山、钓鱼、泡温泉,晚上聚餐,捎带脚的为重岩和林培庆祝生日,重岩还特意定了一个超大尺寸的生日蛋糕,蛋糕盒一打开,林培的眼睛都直了。淡绿色的蛋糕,上面用果酱和巧克力酱画着一株怒放的黑色兰花。旁边还酸了吧唧地写着: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这般不伦不类没有艺术细胞的创意,一看就是出自重岩之手。然而林培却是懂的,他知道他这一生必然会有一株墨色的兰花来为之增色,而为他制造了这个机会的人,此时此刻,就站在他身后。 林培转过身拥抱了一下重岩,“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重岩无耻地假装自己又长大了一岁。 一桌子年轻人掏出手机拍照留念,重岩在他们开始蛋糕大战之前溜出了包厢。酒意上头,他觉得自己看什么都有点儿晕。 走廊的窗开着,晚风习习,庭院里弯月形的湖泊静静地倒映着漫天星光,水面微微晃动,摇碎了一池旖旎的流光。 重岩趴在窗台上走不动了,他以前似乎没有注意过夜晚也能如此美丽。在他生命中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是忙碌的。事情太多,即使一直埋头去做都做不完。他没有时间在某个地方停下来好好欣赏欣赏风景。即便是在他呼风唤雨的那些日子里,他也极少给自己放假。他也压根不知道除了工作之外,他还能做什么。 或者什么也不用做,只是停下来看一看,也会是极美好的享受。可惜以前的他不懂。 重岩听见身后有人走过,远处的包厢门打开,传出女人柔和的低笑。重岩忽然觉得这个地方十分符合他的要求:安静、但又不会过分安静。重岩不喜欢被打扰,但同时他也不喜欢与世隔绝的场景。比如给自己的电脑换壁纸的时候,重岩从来不用那种空旷的、没有人烟的风景图片,那种图片只是看着,就会让他有种难以承受的孤寂感。 秘书处的几个小姑娘曾经悄悄地议论他是“矫情的面瘫大叔”。重岩到现在一想起这个外号还想笑。 重岩这样想着,真的笑了一下。 从他身后走过的脚步声停顿了一下,又走了回来。紧接着一个人带着淡淡的酒气在他身边的窗台上趴了下来。重岩喝了点儿酒,反应稍稍有些迟钝,注意力还集中在窗外的湖面上飘荡的小荷花灯上。直到听见旁边的人开口说话才反应过来这人不是他们包厢里出来的。 “嗨,还要酒吗?”是没听过的男人的声音,声线清亮,带着几分微醺的沙哑。 重岩侧过头,看见一个穿着橙色衬衫的青年,头发微乱地看着他,懒洋洋的把手里的半瓶酒放在了窗台上。重岩扫了一眼酒瓶子,觉得喝红酒也能喝成他这模样,这哥儿们看样子酒量不行啊。 青年的五官堪称俊美,只是微微斜着眼的样子带着几分邪气。重岩皱了皱眉,站直了身体打算走开,他不喜欢陌生人离自己这么近。没想到他刚一动,那青年就以一种与他的醉态完全不符的敏捷速度拦住了他的去路,然后用一种像是打量他手里的酒瓶子似的轻慢的神色打量着他的脸,“你是哪一个?乔?埃米?跟谁过来的?刚才在包厢里我怎么没看见你?” 重岩的酒劲儿稍稍有些上头,正是有些发飘的时候。不过他心情正好,懒得跟个醉鬼计较。而且听他话里的意思,明显是把他当成别人了。 “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 男人见他想从自己身边绕过去,便有些不耐烦起来,拦住他的去路,一伸手捏住了重岩的下巴,并朝着自己的方向扳了过来,他眯着眼睛像是在酒意里努力地聚焦,然后他微微挑起嘴角,很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就你了。不管你是跟谁来的,我给你双倍的夜-资。” 这男人手劲儿挺大,重岩疼的几乎酒醒——也只是几乎。酒精麻痹了一部分神经,但又刺激了另外一部分,将它的功能无限放大。于是,在反应过来这男人到底在说什么之后,重岩伸手捏住了他的脖子,一拳捣在了他的鼻梁上。 “去你大爷的夜-资!” 男人遇到这种事情还需要讲理吗? 要讲也是在打完之后再讲。 于是当秦东岳从包厢里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走廊里滚成一团的两个人。旁边的包厢门开着,几个男女惊慌失措地在门口交头接耳,还有人嚷嚷要叫保安。 秦东岳认出了把人按在地上揍的那个家伙正是重岩,他身上那件白色的t恤已经被抓的乱七八糟了,袖子上还沾着一片湿漉漉的浅红色——估计是酒。被他按在地上的那个倒霉家伙一脸血,正发着狠劲儿要翻过身来。 秦东岳连忙走过去一脚踩在了这家伙的后腰上,让他动弹不得,然后伸手拎着重岩的领子,把他从这人的背上拽了起来,“到底怎么回事儿?就这么几分钟的功夫怎么也能打起来?” 重岩大概是打兴奋了,全身都在微微地抖,一双眼睛闪闪发亮,眼角还泛着一丝不正常的潮红。被拽起来的时候,很努力地盯着他看了几秒钟才把他认出来。 秦东岳早在把脚放到那人后腰上的时候就已经认出了他。此时此刻见到重岩这副恨不得再扑上去打一遍的小表情,顿时头疼无比,“你知道他是谁吗?” 重岩累得一身汗,被他扶着便趁机靠上来喘口气。听见秦东岳没头没脑的问题,头也不回地说:“老子管他是谁,想给我发双倍的夜-资,也得看看有没有那个实力!” “……” 秦东岳觉得自己刚才说错了。是他想扑上去打第二遍。 或许是接收到了秦东岳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怨念,地上的人费力地抬起头,颤巍巍地喊了一声,“秦三……”   ☆、第61章 假-正经 秦东岳脚下用力,将他踩的又趴了回去。 “秦三,”青年歪着脑袋努力地往上看,“你大爷的……你给老子等着……” 秦东岳重重一踩,青年惨叫一声。 “好久不见,张公子。”秦东岳的脚在他后腰上碾磨了一会儿,似乎对自己腿脚力量的恢复感到满意,于是慢条斯理地从他身上把脚了拿下来。站在包厢门口看热闹的人连忙上来把地上那位扶了起来,其中一个还很狗腿地弯下腰替他拍了拍揉皱了的长裤。而整个过程中,这位头发凌乱,鼻子还在哗哗淌血的张公子只做了一件事:用他那双要喷出火来的眼睛死命地瞪着秦东岳……身前的重岩。 重岩看见他那眼神就不爽,想要冲过去补两脚。秦东岳把他整个圈在自己怀里,嘴里还不住地劝他,“行了,别闹……过生日呢。” 张公子接过一个女人递过来的湿毛巾捂住鼻子,大概是回到了自己熟悉的阵营里,前后左右都是他自己人,他脸上又露出了之前那种微带点儿邪气的表情,语气也吊儿郎当了起来,“哟,秦三,你说你假正-经了那么些年,还不是跟老子一样?” 秦东岳拖着重岩往后退了一步。重岩这小子明显还没打过瘾,双臂被他抱着,还挣吧挣吧想往上冲,还挺有劲儿,闹得秦东岳都顾不上分神去跟人吵架了。反而是重岩听见他说的话,不客气地笑出了声,“卧槽啊,头一次看见脸这么大的货。你也真敢说,跟秦大哥一样?!你拿什么跟他一样?耍流-氓的段数?还是挨打的能耐?” 不知是谁嗤的一声笑了起来。 张公子恼羞成怒,举着毛巾刚要说话,鼻血又流了下来,忙又捂上。旁边还有人手忙脚乱地指挥,“下巴抬起来,仰着,仰着。” 秦东岳也想笑,又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僵,便板着脸说:“张杭,今天这事儿说起来也是你不对。我弟跟几个朋友在这儿过生日,你说你又不认识他,瞎凑什么热闹?有你这么欺负人的吗?他多大,你多大?欺负小孩儿有意思吗?”最丢脸的是想欺负人却没那个能耐,反而被人家给欺负了。 张杭呜哩呜喇也不知骂了句什么。 跟张杭一起来的人多少都知道张杭的毛病,一听秦东岳说“欺负小孩儿”,再看看被他按在胸前的重岩那张招人的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事儿要真嚷嚷开了,也是张家跌面子,于是就有两边都认识的人跳出来开始和稀泥。 京城藏龙卧虎,新贵云集,但真正老牌世家的圈子就那么大,家族子弟彼此之间就算没有深交也大多都脸熟。秦东岳近几年露面的机会虽然少,但不知道他的人却是真不多。尤其他最近有进入秦氏的苗头,大财团的人事变动更是引人注目。就连重岩,这里面只怕也有不少人是知道的,只不过对于他这种身份,他们不大会看得起就是了。 秦东岳的意思也是大事儿化小,小事儿化了。反正重岩该揍的也揍了,没吃大亏,也没必要非要给自己拉个死对头。 “张杭喝的都不认人了,你们也不劝劝。”秦东岳对张杭身边认识的某公子说:“赶紧送房间休息吧,鼻子还不行就找大夫看看。”山庄里有个值班大夫,大病看不了,看看小打小闹的水土不服、跌打损伤那是一点儿没问题。 几个人连拉带劝的拽着张杭往他们包厢里走,张杭走了两步,心里到底不服气,嘴里嘀嘀咕咕地骂道:“还弟弟……谁知道是什么弟弟……” 秦东岳一个眼风扫了过去,张杭与他四目相对,竟愣了一下,旁边的青年忙不迭地拉着张杭进了包厢。 这么一闹,秦东岳也没心情再回包厢里去唱歌喝酒了,拉着晕晕乎乎的重岩直接回客房去了。重岩包下的是山庄里两栋临湖的别墅,秦东岳原本是和林权住在二楼的房间,这会儿见重岩走老路都不稳的样子,也不放心他自己折腾,就直接带回了自己的房间。趁着他洗澡的功夫翻出他的房卡,到隔壁他和林培的房间里,把他的东西收拾收拾带了过来。 他进门的时候重岩也正好从浴室里出来,眼神仍有点儿迷糊,两只手捏着浴巾往腰上围,围来围去就是围不上…… 秦东岳看的好笑,从床头拿起浴袍帮他裹上。已经入秋,山里温度要比市区低很多,小家伙就这么湿哒哒的到处跑,可别感冒了才好。 重岩懒洋洋地爬上床,拿着刚才围腰的那块浴巾擦头发,像是刚想起自己做了什么似的问秦东岳,“刚才那个流-氓你认识?” “这外号起的倒是挺贴切的。”秦东岳笑着点了点头,“张杭是张家这一辈最小的,上面还有两个姐姐……” “等等,”重岩的大脑还有点儿迟钝,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说的是什么,“你说的张家是李承运的老娘,李老太太的娘家?” “就是这个张家。”秦东岳说:“他们家是做古玩生意的,有自己的拍卖行。另外一支是张杭的叔叔,是做大型园林工程的。前段时间媒体报道的那个什么行宫的复原工程,就是他们家承接的。一块带窟窿的景观石就能卖几十、甚至几百万,黑着呢。” 重岩上辈子住在李家,跟李老太太也没少见面,他印象里的李老太太是个不苟言笑的贵妇人,只有在看到李延麒李延麟兄弟俩的时候才会露出慈祥的笑容。她似乎对重岩的外生子的身份十分反感,李老爷子还会装装样子,偶尔带着重岩一起喝喝茶什么的,她却从来不会对着重岩露出和善的表情,甚至在她临终的时候都没想着要把重岩叫到床边看一眼——管家李荣都被叫到她面前叮嘱了几句话。唯独重岩,至始至终,在她眼里就像空气一样。 这样一个人,重岩怎么可能会对她心存好感? 重岩厌恶地皱眉,“原来是她家……” “以后小心点儿,”秦东岳说:“这小子明着不会干什么,暗里使坏是一把好手。”他心里很清楚,有些人是永远不懂得适可而止的。哪怕重岩当时忍住了不动手,依着张杭的性格,也只会对他得寸进尺,不把人弄上手不罢休。所以这件事忍让到最后仍然是一样的结果。 有些麻烦就是这么不依不饶地守在你必经之路上耐心地等着你。 重岩也觉得有点儿棘手,一想到李老太太那张板正的脸,他就觉得张家不好对付。嗯,还要防着这小子使坏。 “算了,不想了。”重岩顶着毛巾在床上晃了晃,打了个哈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该来的就躲不掉。没点儿挫折怎么显示咱们有水平……” 秦东岳啼笑皆非,走过去帮他把毛巾拽下来,重岩顺势倒在了床上,没一分钟就迷糊过去了。 秦东岳摇摇头,一手扶着他的肩膀,一手抬着他的膝弯把他往枕头的方向挪了挪,抖开床脚的薄被帮他盖好,又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重岩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用毛巾擦了几把,此时还泛着一丝潮意。这会儿摸着似乎没什么,但要这么睡下去,枕头不一会儿就犯潮了。 秦东岳从床头柜里翻出吹风机,调到最低档小心地帮他吹头发。重岩醉的沉了,被热风吹着耳朵也只是在枕头上扭了两下,眉头微微皱着,像一只不耐烦地晃着尾巴尖儿的小猫。 林权推门进来,看到这一幕愣了一下,“这是干什么呢?” 秦东岳小声说:“这小子喝高了,让他睡这儿我看着。你住隔壁吧,顺便照顾一下林培,我看他今天也喝了不少。” 林权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行李都没怎么打开,直接拎着就走了。房门关上,没一会儿又被推开,林权站在门口看着他的动作笑,“这画面我真该给你录下来。三哥,说真的,你对你亲弟都没这么好过吧?” 被他直勾勾地盯着,秦东岳拨拉重岩头发的手指头莫名的抖了一下,没好气地骂道:“滚吧,你吃饱撑着啦?” 林权又笑,“我说真的。你对小安管的是挺严,不过这么有耐心的时候可没有。” 秦东岳想反驳,忽又觉得不知该怎么反驳。他对小安确实比较严,他爸他妈性格都很好,不把孩子养歪,只有他这个当哥哥的自己跳出来扮黑脸。唉,说起来都是一把泪。他其实也不想这么讨嫌…… 林权指了指睡得开始打小呼噜的重岩,“这小孩儿不错。” 关上门出去,片刻之后又推开门。 秦东岳要疯了,“你是不是也喝高了?!” 林权靠在门框上,一脸促狭地问他,“唉,三哥,咱不是外人,你跟我说实话呗,你真拿他当弟弟?” 秦东岳,“……滚!” 林权笑着关门走了。 秦东岳收起吹风机,低头看看重岩。他知道他还差半年才成年,不过他个头长得高,眼神看着又比同龄的人成熟一些,秦东岳有时候也觉得很难把他当成小安那个年龄的孩子来看待。听说他之前的生活条件并不好,穷人家孩子早当家,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 秦东岳想起之前陶阳说的那句“真是当弟弟”的话,这已经是第二次有人质疑自己对重岩的态度了。哦,加上林权,应该是第三次。 张杭之前那句假正-经的话,重岩或许没听明白,秦东岳却是明白的。张家的老爷子跟秦家的老爷子是老战友,两家一向是有走动的。但是他父亲秦巍对张家的印象非常不好,明里暗里几次点过秦东岳,不让他跟张家的子弟多来往。后来秦东岳打听了一下,原来这个张杭在外面玩的非常疯,专找十来岁的小男生下手,而且还有传言说他在这上头闹出过人命。这样的人,秦东岳自然不会亲近。 后来秦东岳在宫皓家的派对上又见到了张杭,他们一伙人跟几个小男生纠缠不清,按理说暗地里玩是一回事儿,但是极少有人会把这种事带到面上来。张杭那种毫无顾忌的做派让秦东岳非常反感,当时张杭好像就骂过他“假正-经”。 秦东岳低着头打量重岩的睡颜,蜷成一团的睡姿让他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更小一些。拂开额头的碎发,肤色微黑的一张脸,五官的线条显得精致而冰冷。闭着眼时,眼尾的线条更显幽长,如同浓墨斜斜向上勾起的一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缱绻意味。 秦东岳发现他长得真是挺好看。 重岩翻了个身,挤出一脸凶巴巴的表情,嘟嘟囔囔地说梦话,“打……打死你……” 秦东岳莞尔。他觉得自己大概是被林权刚才那几句话影响了,他看着躺在身边睡颜恬静的重岩,总觉得跟平时的样子有些许的不同。 说不清是哪里不同,这种差异表露的并不明显。然而秦东岳就是知道,这种微妙的不同它确确实实是存在的。   ☆、第62章 慕斯蛋糕 秦东岳睡得不好,不过多年养成的习惯,一到五点还是准时醒来,爬起来穿上跑鞋出门去跑步。 温泉山庄后面就挨着一座小山包,不高,山上山下种了很多树,初秋时节漫山遍野一片深黄浅黄,像涂乱了的调色板,非常漂亮。秦东岳绕着小山包慢跑,边跑边觉得应该把过来度假的公司同事全部掀下床,拉出来赏赏景。这么美好的清晨,竟然都在醉梦里度过,这简直是太浪费了。 山庄里一片寂静,只有几个工作人员穿着同款的制服在搞卫生。餐厅已经亮灯,厨房的窗开着,从远处就能看到炉灶上蒸腾起来的白色蒸汽。 秦东岳回到房间,看见重岩正窝在被子里打电话,听到门响也只是面无表情地掀了掀眼皮,诡异的给他一种“这人正在梦游”的感觉。 秦东岳翻出衣服去洗澡,进门的时候听见重岩对着电话说:“……对,主要查这些拿不上台面的东西……说不定以后有用啊,什么?哦,你说那个……捅到网上去的时候给我弄个查不出来源的地址,这能做到吧……呵呵,我就知道……” 秦东岳关好浴室的门,心里稍稍有些无奈。他大概猜到重岩是预备要干什么了。你说这小孩儿心眼怎么就那么多呢?昨晚才跟他说了以后要多留意,要防着别人玩暗招。今天一早他就开始预备着要跟别人玩暗招了…… 或许是在以前的经历当中,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重岩都只能自己扛着吧,扛着扛着就习惯了,开始学会了未雨绸缪。 秦东岳忽然就有点儿心疼。他想到了他家的小安,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小安就没有他这么复杂的心思,也不需要有这些心思,因为他有爸爸有哥哥,上面还有能帮着他撑起遮阳伞的叔叔伯伯爷爷奶奶…… 秦东岳快速洗完澡,出来的时候见重岩还懒洋洋地窝在被子里,手机扔在一边,两眼放空地盯着窗外。 秦东岳在床边坐了下来,伸手拨拉了一下他脑袋上翘起来的一缕头发,“不起?没睡醒?” 重岩哼唧了一声,像是还没睡醒,表情和眼神都有点儿呆滞,“睡不着,但是又不想起。唔,头好疼。” 秦东岳抱着他的脑袋枕到自己的腿上,小心地给他按摩。重岩哼哼两声,“啊……哦……轻点,轻点儿……” 秦东岳深深吁了口气,忍无可忍,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别鬼叫了!起床!” 重岩不满,“度假啊,大哥。懒觉都不能睡还叫什么度假!” “没有美食叫什么度假。”秦东岳认真地反驳他,“这里早饭很好吃,他们能从附近的奶厂拿到最新鲜的牛奶,奶黄包和甜点都很有名气,这里的大厨还上过美食专栏呢。” 重岩眨巴眨巴眼睛,“真的啊?” 秦东岳淡定地点头,“你要实在不想起床,我就自己去了。听说他们每天早上的奶黄包是限量供应的。” 重岩掀被而起,“拼了!” 被子下面的身体还没有完全长开,肩膀略显单薄,腰部的线条青涩柔软,像摆在工作台上尚未烧制的素瓷,带着一种即将成型的、精致又脆弱的视觉冲击感。 秦东岳觉得耳根微微发热,不自觉地移开视线。 重岩手忙脚乱地穿衣服,冲进浴室洗漱,然后眉飞色舞地跳出来,“走吧,走吧,去吃好吃的奶黄包!” 秦东岳伸手抹掉他嘴角的一点儿牙膏沫,一脸嫌弃的表情,“重小岩你到底是怎么长大的?这要是在部队,这样邋遢的新兵我能一脚把你踹回去重新起床。” 重岩昨晚打了架,带着酒劲儿睡了一个舒服的觉,早上起来还跟海青天通了电话挖好了埋人的大坑,心情好的不得了,也不计较他的嫌弃,笑嘻嘻地凑过来搭着他的肩膀,“你看你这么挑剔,以后找女朋友可怎么办呐,要对别人宽容,宽容。严以律己,宽以待人。” 秦东岳垂下眼睑淡淡斜了他一眼,“我看你管的倒是挺宽的。” “关心你么,”重岩搂着他的脖子往外走,“再说我也没说错啊,你这么好的人,要是就毁在太挑剔上面,那多可惜啊是不是?你想人家娇滴滴的大小姐,谁会喜欢被你挑剔来挑剔去的。”说着捏住嗓子学电视剧里那些的泼妇的声调,“逛街你不要穿这么短的裙子……拜托,口红干嘛要用这么红的啊……你一定要穿这么高的高跟鞋吗……哎呀,你踩到老子的脚了,到底会不会跳舞啊……” 秦东岳忍不住手痒,捏着他的脖子按在自己胸前,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 重岩哈哈大笑。 秦东岳从没见他这样笑过,小脸上像是发着光一样。秦东岳愣了一下也笑了起来,“张杭的事情你不要担心,我会找人盯着的。” 重岩的眼神闪了一下,“啊?你说什么啊……”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认识的那个黑客。”秦东岳捏住他的下巴朝自己的方向扳了过来,表情严肃,“我说真的。这件事交给我。” 重岩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傻乎乎地看了他一会儿。 秦东岳的拇指在他下巴上轻轻摩挲,重岩的下巴长得很好看,明明哪里都有点儿单薄的样子,偏偏下巴看上去就是带了一点儿不显山不露水的小肉-感。秦东岳觉得自己一口咬下去,正好可以把他的小下巴整个含在嘴里…… “秦哥?”重岩被他捏的有点儿难受,他不知道秦东岳为什么走神,喊了一声也不见他有反应,只好小心翼翼地往后缩了缩,“咱能不跟审犯人似的么?” 秦东岳意味不明地收回手,两根手指不自觉地轻轻搓了搓,“不管怎么说,你记住就好。这事儿不用你操心。” 重岩干巴巴地笑了笑,心说老子都跟海青天说好了,啥事儿都要有备无患才行呐,要不然多不让人放心啊。 秦东岳看他的表情也猜到他在想什么,心里明白要想得到一个人的信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还是重岩这种多疑的性格。他心里有那么一点点的……不是滋味。不过这种事着急没用,得慢慢来。 秦东岳把手搭在重岩的肩膀上,走了两步又拿下来。重岩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注意力又被餐厅的奶黄包吸引了过去。 秦东岳在他背后照着餐厅门口的石柱捣了一拳。 经过了昨夜的失眠之后,他在面对重岩的时候整个感觉都不对了,还是会想要挨着他,想把他困在臂弯里搂着走,但是与之前那种随时会摸摸他脑门的感觉完全不同了。这大概是因为“当他是弟弟”的那句质疑的话给了他一种诡异的心理暗示? 秦东岳隔着自助餐台的食品架偷偷看另一侧的重岩,重岩正低着头往自己的碟子里夹奶黄包,夹着夹着还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秦东岳不由得笑了起来。随即又觉得苦恼,事情好像真的不大对了。 重岩吃饱喝足,跑回别墅开始挨屋敲门,把所有人都敲了起来,然后分批行动,有的去找服务员租烧烤架,有的到餐厅去买烧烤用的食材,还有的去收拾钓具,一个小时之后开始爬山。山后有鱼塘,一伙人钓鱼烧烤,闹腾到下午才回来。在山庄里也没有再遇见张杭那一伙人,大概是已经走了。 重岩累得半死,洗了澡趴在床上就不想动了,一觉睡到天黑,晚饭都是叫人送到房间来吃的。吃完饭在房间里转悠一圈,总觉得哪里不对,后来才反应过来是秦东岳不见了,好像从山上下来之后就再没见过这人,重岩一开始以为他跟着公司的同事去还烧烤用具,但这会儿晚饭时间都过了,哪怕回市区去还也够打个来回的了。 重岩拿出手机给秦东岳打电话,电话铃响了两遍那边接了起来,重岩立刻松了口气,“秦大哥你在哪儿呢?” 电话里有音乐声,还有嘈杂的说笑声,秦东岳说:“我和林权在酒吧坐坐,说说话。你睡醒了?吃晚饭了吗?” “吃过了。”重岩不知道他睡觉的时候秦东岳回去过一次,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秦东岳说:“这就回去,要宵夜吗?” “要,”重岩说:“给我带个慕斯蛋糕……要柠檬味儿的。” 秦东岳莞尔,“好。” 林权坐在他对面,看的直摇头,“行了吧,就你这样,还挣扎个屁啊,赶紧爬回去三拜九叩,舔他的脚丫子吧。” 秦东岳叹了口气。 林权歪在吧台上看着他笑,“我就说嘛,你那种眼神根本就不对,还骗自己说是照顾弟弟。嘁,自欺欺人。” 秦东岳无奈,“我到现在还觉得是被你们的话给误导了。其实老子还是直溜溜的……” 林权对他的说法不屑一顾,“早说过你就跟男的来电,你看看陶阳……好吧,好吧,我不提他。当然我当初还是挺看好他的,虽然心眼有点儿多,但是人不坏,也知根知底的。谁知道你会跑去啃嫩草……哎呀,真的没想到你好这一口。” 秦东岳头疼地看着他,“我有你说的那么猥琐么?” 林权压低了声音,“他真的成年了?” “户口本上已经成年了。”秦东岳看看他,见他还在等着后面的话,无奈地补充了一句,“过了年就成年了。” 林权露出怀疑的神色,“不像。” 秦东岳也觉得不像。重岩冷着脸的时候,会给人一种很成熟的感觉,尤其在处理生意上的事情时,手腕极其老道。而且不到一年的时间,靠炒期货给自己炒出了八位数的家底,这已经不能单单用运气两个字来解释了。 林权看着他又笑,“就是因为他看着不像小孩儿才动心的吧?” 秦东岳假装自己没听见。因为这个问题他根本回答不了。怎么动心的,何时动心的,这样的问题要怎么回答? 林权不再逗他,表情变得正经了一些,“打算怎么办?” 秦东岳觉得自己果然不适合去考虑那些无形的东西,思维一转到实际操作方面,他的脑筋立刻就清楚了,“我要先跟我爸妈谈谈。” 林权用一种“你脑袋进水了吧”的眼神看着他,“小老板还没搞定呢,你先跑去跟你爸妈汇报?!顺序真没搞错?”电影里不都是小两口感情稳定了之后,再手拉手地去搞定各自的家长那一关吗? “没有解决这些问题,我跑去追人家,这不是搞笑吗?”秦东岳觉得他的想法才有问题,“难道我追他就是为了找个人跟我一起挨板子?” 林权觉得他这思维模式也真是匪夷所思,他以前真没遇上这样的人,“哎哟,我的娘,那你是不是打算搞定你爸妈了之后就去攻克他家的家长,然后才去追咱小老板?”林权看他一本正经地点头,忽然觉得十分好笑,“等你把两边家长都搞定了,小老板说:秦大哥,我只把你当哥哥,真的,我对你一点儿都没那方面的意思,看着你这张老脸就硬不起来……你怎么办?!” 秦东岳沉默不语。他还没想那么远,只是单纯的不想让重岩去面对这些事。 林权趴在吧台上笑得自己都没劲儿了,哎哟哎哟地直喘气,“跟着你这么久了,忽然发现原来你老人家的天赋是演小品……这冲击实在是太大了,你让我消化一会儿……” 秦东岳懒得理他,喝掉了杯子里的红酒,让吧台后面帅气的服务生给他打包一块柠檬味儿的慕斯蛋糕,然后把钞票压在杯子下面推了过去。 “你自己笑吧,”秦东岳说:“我回去了。” 林权趴在吧台上望着他的背影摇摇头,“这石头人冷不丁恋起爱来真他娘的吓人……嗳,队长,放心大胆地冲吧,我永远支持你!” 秦东岳头也不回地摆了下手,拎着蛋糕盒子走出了酒吧。 卧室里,重岩已经睡熟了,怀里抱着被子,蜷成一团缩在大床的中央。被他当做睡衣的宽大t恤卷了上来,露出大半个后背。 秦东岳把蛋糕盒放在床头柜上,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帮他把睡衣的下摆拉了下来。 重岩睡梦中被打扰,不耐烦地翻了个身,仰面躺在了一堆被子上。 秦东岳在床边坐了下来,用手背轻轻蹭蹭他的脸。重岩在睡梦中眉头总是皱着,像是沉入了什么不好的记忆里,睫毛微微颤着,像是一不小心就会哭出来。 秦东岳俯身过去,在他的嘴角轻轻印上一吻。   ☆、第63章 亮牌 重岩早上醒来看见床头柜上的蛋糕盒顿时后悔不迭,觉得昨晚自己居然没有坚持一会儿再睡着真是太不应该了。蛋糕放了一个晚上了,奶油都没有那种新鲜的香气了……一边抱怨一边窝在被子里把蛋糕吃掉了。 秦东岳哭笑不得,抖掉一被子的蛋糕渣,把他撵去洗漱。 他们这伙人吃完早饭就打包离开了温泉山庄,顺路去附近的农庄采摘,吃过农家饭之后返回市区。同一时间,公司的第二批同事出发去了温泉山庄,享受他们进入“三十六郡”的第一次公费休假。经过两个月的调整,“三十六郡”已经招进了三十来个员工,培训之后分别派去了市区的三家门脸店和后村的基-地,其中一半儿是今年刚毕业的大学生,林培从里面选了四个专业对口的进实验室当助手。当然,都跟公司签了保密协议。林培的研究已经进入了最后阶段,有之前赵盛安的前车之鉴,他生怕再出什么纰漏。 回到市区之后,林权跟着公司雇的大巴走了,过节期间门脸店都是要开张的,刚回来的这些人他还要安排一下。林培要带着重岩回家,打算转天一早把自己的两个助手捎上一起回后村去。秦东岳把他们采摘的枣子苹果分开,自己留了两包带回家去了。 快到晚饭时间了,唐怡和保姆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饭,秦东安去上英语补习班还没回来,秦巍也不在家,当领导的过年过节也有很多事,很少能安安生生在家歇几天的。 秦东岳把他们采摘的水果拎进厨房,看见唐怡带着手套从烤箱里取出装着饼干的烤盘,眼神恍惚了一下。 “爸今晚回来吃饭不?” “不回来。有事儿?”唐怡看看他,稍稍有些诧异。这父子俩以前各忙各的,个把月都见不了一次面也是常有的事。 秦东岳紧张地点头,他不知道秦巍听了他的事会有什么反应,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不管他爸爸平时有多开明,冷不防听到自己儿子看上了一个小伙儿,大概都不会太淡定。父母看不上自己喜欢的人这种事秦东岳其实不太在意,反正以后他们是不大可能会跟父母住在一起的,生活上自然也不会有太多摩擦。但麻烦就麻烦在他看上的是个小伙子,老两口能接受吗?这事儿万一被人捅出来,对他爸的仕途产生什么负面影响又该怎么办? 唐怡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真有事?” 秦东岳再点点头。 唐怡摘下手套放在一边,“能先跟妈说不?” 秦东岳犹豫了一下,“等爸回来跟你们俩一块儿说吧。”他实在没勇气把这事儿说两遍。尤其还是对着他妈。女人受了刺激之后的反应更是不好估计,搞不好会上手打他…… 唐怡有点儿被他的表情吓到,出去给秦巍打了个电话,让他早点儿回家。 秦巍一听儿子有事找他,让秘书把几个安排好的局都推了,赶紧回家。这儿子自打上了小学之后就再没找过他,在学校是好学生,进了部队也是年年拔尖,选到特殊部队之后更是如鱼得水,年年立功。能有什么事儿要找他?而且还是唐怡口中“孩子像吓着了,可能是遇到难事儿了”?秦巍很是怀疑,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事儿能把他吓着? 事实证明,唐怡果然是说错了,因为被吓着的那个人,不是他儿子,而是他们老两口。 秦东安从自己的房间出来,左右看看,顺着静悄悄的走廊摸进了斜对面他父母的卧室。卧室里当然没人,秦东安走到落地窗前轻手轻脚地拉开插销。卧室的露台连通了他父母的卧室和他父亲的书房,此时此刻,秦巍的书房里灯火通明,除了秦东安之外的所有家庭成员都聚集在这里开会。秦东安很好奇他们到底在开什么会,竟然把他甩一边,这简直是明晃晃的歧视!他也快成年了好不好?! 书房的灯光洒落在露台上,将窗台上盆景的影子清清楚楚地映在了露台的地面上。秦东安猫着腰从窗台下溜过去,蹑手蹑脚地停在了门边。从虚掩的门缝里望进去,只能看见他妈妈的半边肩膀和坐在她对面的秦东岳。秦东岳低着头,秦东安看不见他的脸,但他的肩膀绷得很紧,开口时声音也微微发颤,“……是真的。” 秦东安直觉出了什么大事儿,他从来没见他哥用这样的腔调说过话,好像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想要求得父母的谅解。 秦东安小心地捂住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发出什么声音来。良久之后,他听见父亲用一种略显疲惫的声调问道:“为什么会想到要跟我们说这个?” 以秦东岳的警觉,阳台上那点儿小动静自然是瞒不过他的耳朵的。但他今晚实在没有精力再去考虑他弟弟的调皮捣蛋了。他要听就听吧,以他的年龄,知道这些事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他和重岩的关系本来就很好……好吧,这个不是关键。 关键是秦巍和唐怡都被他冷不丁扔出来的一颗名为“性向”的炸弹给炸晕了,夫妻俩相对发呆,好半天都没有缓过神来。秦东岳在他们心目中已经是可以撑门立户的男人了,受他之前职业的影响,他们已经习惯了不过问他的事情。如今冷不丁冒出来一个连他都倍感困扰的问题,夫妻俩的第一感觉竟然不是震惊,而是从潜意识里冒出来的一种“他自己都解决不了,我们做家长的该怎么办”的慌乱无措。 唐怡喃喃念叨了一句,“这怎么可能……”便把脸埋在掌心里说不出话来。 秦巍望着他引以为傲的长子,眼中带着深切的倦意。如果他不说的话,他是不是就能假装不知道,就能够继续心存希望,耐心地等待有朝一日他的儿子会过上他所期望的生活?他这个儿子各方面都非常出色,却从来没像其他人家的孩子那样闹出过什么不体面的绯闻来,也从来不见他身边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秦巍对这一点一直是非常骄傲的…… 秦巍叹了口气,“为什么现在说?” “我不想一直瞒着你们,也不想让你们抱有希望,然后再落空。”秦东岳看了看神色仍有些怔忪的唐怡,轻声说:“我知道妈跟她那帮朋友在给我张罗相亲的事。妈,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唐怡的眼圈倏地红了,“你现在说这个是因为有了……有了……”停顿了一下,男朋友三个字到底说不出口。 秦巍心头却猛然一跳,“是……” “是谁都不重要,”秦东岳看着他,眼里流露出一丝无奈,“现在还只是我单方面的意思。他并不知道。” 秦巍一口气没顺过来,憋得咳嗽了起来。心里也不知是失望多一些还是难过多一些。八字都没一撇呢,就跑来跟他们亮牌,可见这人在他心目中的份量。唐怡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心里骤然间生出希望来。这个人如果她儿子始终追之不得,那他会不会回过头,来像别人一样去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家庭生活? 秦巍却明显没有那么好哄弄,他与秦东岳对视片刻,淡淡说道:“你喜欢的人就是那天到咱们家吃饭的小孩吧?” “你瞎猜什么,”唐怡不悦,转头去看秦东岳时却被他眼里一闪而过的亮光镇住,脸上露出骇然的表情,“岳岳!” 秦东岳狼狈地点头,“是。” 夫妻俩同时沉默了。 秦巍大感棘手,又忍不住叹气,“人家都不知道呢,你说你闹什么闹……” “别是搞错了吧,”唐怡仍有些不能相信地看着他,“岳岳,你说的是重岩?真是重岩?可是他那么小,都还没成年啊?!” 秦巍拦住她,转头望向儿子,“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秦东岳摇摇头,“他还小,我不会做什么……嗯,让他困扰的事。” 秦巍的表情微微舒展开来,“你分得清轻重就好。我看这段时间你先不要跟他见面了,自己好好想想。要不我安排一下……” “爸,我哪儿也不去。”秦东岳打断了他爸的话,“我可以答应你暂时不去找他。乡下的花卉基-地最近很忙,我去那里住几个月。” 秦巍不动声色地盯着他,“不见他?” 秦东岳抿着嘴角轻轻颌首,“暂时不会见他。” 秦巍点点头,“好,你记住你说过的话。” 唐怡没回过神来,直到儿子出走书房又体贴的把书房门带上,她脑子里仍有些迷糊,“你说岳岳这是闹什么?啊?人家小孩不知道,他自己折腾什么啊折腾,还要住到乡下去,他这是存心想气死我们吗?” 秦巍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满心无奈,“你儿子不是心里没谱的人。” 唐怡还要说什么,被秦巍温声制止,“要是有人跟你提相亲的事,你都推掉。你也别气了,咱们都先冷静冷静。” 唐怡总觉得既然人家小孩都不知道,那他儿子还有可能回头,又觉得儿子剃头挑子一头热也怪可怜的,一时间满脑子乱糟糟的,“怎么能冷静……” 秦巍也叹了口气。 秦东岳闭着眼靠在书房门口,心里微微有些发酸。他大概能猜到书房里他的父母在说些什么,想些什么。他知道他们会难过,甚至会有点失望。 但他却不能不说。 他知道天底下的父母都有一种护短的心思,无论出了什么事,都是别人家孩子错的多,自己家的孩子错的少。万一有那么一天,他带着重岩一起站在这里,他的父母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会对重岩多有埋怨,甚至可能会认定是他带歪了自己。因为在他出现之前,自己从来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这方面的苗头。到了那时,重岩又该怎么办呢?他不像自己有父母心疼,重岩只有他自己,无论遇到多么恶意的刁难责怪,他也只能自己扛…… 秦东岳怎么舍得?! 旁边的门响,一个小脑袋探出来斯斯艾艾地看着他,“哥?” 秦东岳斜了他一眼。 秦东安偷瞟一眼阖上的书房门,凑过来小声说:“你真的……” 秦东岳点点头,“真的。” 秦东安脸上露出苦恼的神色。显然一边是友情,另一边是他自己老哥,该站哪边他也不知该如何选择了。 “给我保密?” 他哥搞个单相思已经够可怜了,万一再被人知道就更惨了。秦东安生平头一次生出了一股要保护他哥的豪情,拍着胸脯给他保证,“放心吧!我谁也不说!” 秦东岳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回房间去了。 秦东安站在书房门口发了会儿呆,也蹑手蹑脚地回自己房间去了。 秦东安一夜没睡好,转天在学校看见重岩,心虚的不行,眼神都乱飘的。 重岩喊了他好几声也不见他回答,也怒了,“秦小安你搞什么?!喊你几遍都当没听见,笔记拿来我对一下。” 秦东安把笔记推过去,欲语还休地看着他。 重岩头疼,“你到底怎么了?” “重小岩呐,”秦东安一脸内疚地看着他,“我你还记得之前你跟我说,瞒着我一件事吗?” 重岩瞟他一眼,刚要说其实没啥,瞒着你的就是你哥当初住院的事。就听秦东安说:“现在我也有一件事瞒着你,不能跟你说。咱俩这算扯平了,以后你要是知道了,也不能生我的气,行不行?” 重岩,“……” 好像有点儿不划算呐。 秦东安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好吧,”重岩无奈点头,“算扯平了。” 秦东安顿时如释重负,“好兄弟。”   ☆、第64章 剧本不对 李承运抿了一口杯中的茶,微微蹙了蹙眉,觉得茶叶放的不大对。他抬头看看茶桌对面的青年,心里有些疑惑他找自己会有什么事。 李承运在“三十六郡”刚开业的庆祝酒会上见过他,知道他姓秦,是重岩的股东之一。后来也让高云去查了一下他的情况,知道是秦巍的儿子就没再往下查。他跟秦巍打过几次交道,知道他这个儿子之前在部队工作,能力是有的,人品也没什么问题。被称为“管家”的那个林权也是他给拉过来的,看样子是真想把“三十六郡”的生意好好做起来。而且从高云查到的资料看,他跟重岩的关系相处的应该不错。至于重岩能不能辖制住这个人,嗯,那暂时就不是李承运能操心的问题了。 “听说你们最近的生意还是做的不错的,”李承运看着面前沉默的青年,试探地问:“是又要开新店了吗?” “哦,不是。”秦东岳坐在他面前比面对自己父母还要紧张,“我们现在刚刚起步,供货量有限,重岩的意思是不把摊子铺的太大。”事实上,他们公司至少要到明年这个时候才能勉强把规模撑起来。 李承运听他这样说,更拿不准他的意思了,“那……是有什么困难了?”要不然怎么会重岩躲着不露面,反而派了个股东过来? 秦东岳握着茶杯的手指不住地收紧,自己都有些担心会不会把杯子噗的一下捏碎了,他做了一次深呼吸,哑着嗓子说:“今天请您出来,其实是想跟你谈点儿私事。” 李承运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心里却纳闷的不行。他跟秦东岳连话都没怎么说过,交情怎么攀也攀不到谈论私事的地步,难道是重岩那边出了什么事,他自己解决不了,所以秦东岳背着他跑来找自己解决? “是这样,”秦东岳有些困难地开口,语气显得干巴巴的,“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我发现自己……自己对重岩产生了一种超于友谊的感情……” “嗯?!”李承运坐直了身体,惊疑不定地看着秦东岳,“你说什么?” 秦东岳面容坚毅,眼神却有些紧张,“我是说……” “算了,不用重复了。”李承运摆摆手,他其实听清楚了秦东岳在说什么,只是脑子里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都这把年龄了,什么样的荒唐事没见过?听到超于友谊四个字,已经什么都猜到了。 李承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重岩让你来跟我说?” “不,”秦东岳的面色微微有些发白,竭力想让自己显得镇定一些,“这只是我单方面的意思,重岩……还什么都不知道。” 李承运注视着他的双眼,在心里分辨他这句话的可信度。片刻之后,对秦东岳的表现做出了一个总结,“所以,你跑来找我只是想告诉我你想追我儿子?” 秦东岳轻轻颌首,“是的。” 李承运忽然觉得十分滑稽,忍不住就笑了起来,“你他妈的是跑来消遣老子的吗?” 秦东岳有那么一刹间觉得说这句话的人应该是重岩。语气、措辞、甚至说话时那种略有些不屑的神气都跟那个人那么相似,只不过一个犹带青涩,眼前的人却已经在眼角长出了温和的细纹。 秦东岳说:“我是认真的。” 李承运反问他,“有多认真?” “在他成年之前,我不会对他做任何事。”秦东岳不躲不闪地直视着他,“不会表白,不会刻意献殷勤,也不会主动去见他。我已经答应了我爸妈,这段时间暂时不见他。” 李承运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这回真的惊讶了,“你爸妈也知道了?” 秦东岳点点头,“我昨晚跟他们谈了这件事。” 李承运说不出话来,他是真没遇见过这样的人,好像骨子里是几百年前的人似的,看上一个人,先要跑上门去找人家父母提亲……妈的,李承运简直想问问他:既然上门来了,带没带媒婆啊?八字合了吗?聘礼准备了吗? 李承运与他大眼瞪小眼地互瞪了片刻,“你爸妈怎么说?” 秦东岳说:“他们让我冷静冷静,然后说在重岩成年之前,不准我去见他。” 李承运心里稍稍好受了那么一点点儿。至于为什么好受,他暂时还想不出来。 秦东岳还坐得笔直,等待他的回答。 李承运捏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这小子泡茶技术不如重岩,茶叶不对,温度也不对,好好的茶叶偏偏泡出了一股苦涩的味道。 “李先生?” 李承运摆摆手,脸上的表情慢慢平和下来,“我确实非常意外。”他认真打量坐在他面前的青年,面容英俊,眼神坚定坦诚,家世背景也无可挑剔,如果他有一个女儿,如果这个女儿的婚事确实由他做主,他可以立马拍板定下这个女婿。可是剧本不对啊,这青年要求的是他的儿子,而且在这个儿子心里压根就不当他是爹啊。 李承运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我想,如果重岩自己谈恋爱了,只怕都不会想到要来跟我说一声。” 秦东岳知道他说的是实情,重岩不想认这个爹,秦东岳是知道的。但是如果他想追求重岩就必须先摆平这难缠的一大家子,因为到时候他们很有可能会去刁难重岩。重岩的日子过的够不容易了,他不想看着这一家子一个个的跳出来找他的茬。所以有些话说在前面还是很有必要的。 “我爸妈不会对我的事干涉过深,”秦东岳字斟句酌地说:“如果是我自己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他们不会反对,只会尊重我的决定。我也可以向李先生保证,如果有朝一日重岩接受我,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年轻人,”李承运摇摇头笑了,笑容里有点儿嘲讽,也有对年轻人一往无前的羡慕,“你怎么肯定他会接受你?会让你照顾?” “我不能肯定,”秦东岳坦然地看着他,“他或者接受,或者拒绝,每一种选择都有可能。但我不能因为他有可能会拒绝我就什么都不做。这是……” 这是每个人在爱情面前必然要去冒的险。 李承运沉默了。 他其实对这青年的做法还是抱有好感的,至少对他这个老公公,或者老岳父?还是比较尊重的。比他那个心高气傲,一肚子小坏水的儿子要尊重的得多。他叫自己李先生的时候神情语气都客客气气的,那个臭小子叫李先生的时候总是带着一股子酸气,听着他牙都要倒。 李承运叹了口气,“现在说什么都还早。不过我还是跟感谢你来跟我谈这件事。” 秦东岳客客气气地说:“这是我应该做的。我希望得到李先生的允许。” 李承运苦笑了起来,“要是得到我的允许,你一辈子只怕都追不上他了。能有机会跟我唱反调,他会很高兴的。” 秦东岳嘴角微微挑起,眼中流露出温和的神色,“男孩子在小时候都会把父亲当做心目中最了不起的英雄。”重岩也一样,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一定有那样的时刻,在心目中反复勾勒父亲的形象。期盼过,等待过,所有的期待却最终在岁月里灰飞烟灭。而现在的每一分恨与厌,都来源于年少时曾经的求之不得。 李承运沉默了。 秦东岳笑了笑,替他换上热茶,貌似无意地问道:“听说重岩泡茶很好?真是奇怪,他连碧螺春和龙井都分不清,学那干嘛?” 李承运心头猛然一跳。 秦东岳又不动声色的把话题拉开了,“李先生,听说太夫人跟娘家人并不常走动?” 李承运微微蹙眉,“家母近些年身体不好,很少出门。” 秦东岳笑了笑说:“难怪。张家小公子上次遇到重岩都不认得,还闹出了一些不大愉快的小误会呢。”他看了看李承运脸上的表情,知道自己该说的都说了,便笑着告辞,“耽误了李先生不少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李承运看着他,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刚才说你父母亲建议你暂时不要去见重岩,你打算怎么躲着他?” 秦东岳笑了笑,眉眼的轮廓变得柔和了起来,“乡下的大棚都建了起来,两个技术员在核定年前进货的事,这几个月应该会很忙。我打算去乡下住几个月,把市里的几个花店交给重岩盯着就好。” 李承运觉得自己真的很难再挑剔什么。这样的一个人,他所有的心思都摊开来放到你面前,让你连指责的话都说不出口。尤其这还只是一个计划,成不成尚在两可之间,李承运觉得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都会显得很跌份儿。 李承运隔着茶桌探身过去,在秦东岳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如果重岩接受你,我不会做什么让他不快的事。家里这边如果有什么麻烦的话,我会去处理的。” 秦东岳要的就是这句话。 “谢谢李先生。” 李承运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客气。心里却忍不住有点儿不是滋味起来。为什么坐在这里跟他提出恋爱申请的人不是重岩呢? 重岩忙着好好学习呢。 “十一”长假过去之后,学校就开始备战期中考试了,重岩自己虽然不是很在意,但架不住整体气氛都那么紧张,所以他多少也受了点儿影响。至少每天的笔记不会落下,作业也都按时写了。 秦东岳打了个电话就卷着铺盖去了后村,林培也索性住了过去,直接在实验室安家了,只有林权还跟个苦逼的管家一样,市区乡下两头跑,什么事儿都离不开他调度。偶尔到周末也会把重岩接上去各个店里转着看看。 “三十六郡”目前只开了三家门脸,店里除了这时节的应季花卉之外,还有不少李立国带着助手做的小盆景。有适合摆在室内的,也有比较大型的盆景,适合摆在户外。品种目前还不是很多,但是品相质地都非常好。 重岩从店里出来就问林权,“刚才店里的小姑娘说拍电视片,那是什么意思?” 林权说:“现在好多人不是都质疑盆花盆景的安全问题吗?三哥请来了质监那边的人,主动申请做一个质量监督调查,重点是咱们的经营是否规范。比如花苗的来源、植株的处理、盆景培植阶段是否采用了什么不好的药品等等。三哥打算从花苗的培植到这边店里上架,来个跟踪调查。然后把这个过程都拍成专题片。” 重岩知道秦东岳这么做也是有备无患的意思,便点点头说:“招待费也让他走公账。”不用说,能请来相关负责人应该也是动用了秦东岳的一些私人关系,他们公司的招待费制度还没有明确下来,让秦东岳自己吃亏就不合适了。 “招待费这个事儿你跟秦哥商量一下,弄个章程。” 林权点点头。 重岩走了两步,忍不住抱怨说:“秦大哥也是,认真工作也不一定非要把家安到乡下去嘛,偶尔回来一趟的时间都没有?真是的,搞得什么事儿都得打电话……我收拾出来的东西你去乡下的时候别忘了带过去。” 林权在他背后偷笑。心说知道惦记了,嗯,可见分开也不是没好处的。   ☆、第65章 蝴蝶兰 为了“三十六郡”的生意,秦东岳都把家搬到乡下去了,重岩觉得自己也该奋发图强。虽然说秦大哥不是外人,林培也不见得就会嫌弃他,但是大家一起合伙做生意,其中一方实力太弱或者出力太少,时间长了总会埋下不和谐的隐患。 重岩开始习惯性的每到周末就轮流到店里去坐镇,查账、帮着整理花店内务或者店员们招呼客人的时候在一旁帮帮忙。他年纪小,长得又好,去了几次之后跟店里的小姑娘们也都混熟了,被她们取了个外号叫“活广告”。 期中考试之后,京城迎来了第一次降温。早上出门的时候,重岩发现干枯的草叶上竟然凝了薄薄一层霜。干冷的空气拂过面颊,开始有了凛冽的感觉。重岩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了很多年,但这个在海边小城里长大的年轻的身体却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严寒,重岩只觉得各种不适应,每天出门都包裹的像只熊,进了门又觉得干燥的皮肤都要裂开,全天开着加湿器仍然觉得不舒服。 重岩觉得自己就像一直被扔上岸的鱼,可怜巴巴地努力适应陆地的生活。 李承运从保姆那里听说重岩又流鼻血,特意让人送来了一个大水族箱,说是屋里养鱼可以调节空气湿度。重岩把李承运送来的名贵金鱼都捞了出来,打包让保姆带了回去,说嫌弃金鱼眼睛鼓泡,样子难看。然后自己特意跑了一趟花鸟鱼虫市场,买回来十几条五彩斑斓的锦鲤,衬着一丛丛嫩绿的水草,每天看着都喜庆的不得了。 重岩拍了几张照片发给秦东岳,几分钟之后秦东岳发回来两张照片,是他们在大棚里挖的水池,里面养着几丛睡莲,莲叶下面藏着尺把长的锦鲤,光是从体型上就把重岩养的小宠物甩出了好几条街。 重岩不爽了一会儿,发了短信过去:多养些能吃的鱼。要有小龙虾就更好了。 秦东岳回道:下次回去请你吃小龙虾。 重岩拿着手机哼了一声,心说也不知这工作狂什么时候才能想着回来一趟。重岩其实很想抽时间亲自去后村看看,但是秦东岳说了后村的基-地交给他,让重岩暂时不要插手,重岩要是没事就往那里跑,不是显得很不信任他吗? 重岩拿着手机翻来覆去的看这几条短信,叹口气,把手机塞到口袋里,裹上围巾出门了。 北方一到这季节就很难看,树叶都掉光了,没掉叶子的植物也都显得乌突突的,看不出一点儿绿色来。天又总是阴着,也分不清是雾还是霾,总觉得哪里都灰扑扑脏兮兮的。只有进了自己的花店,看见满屋子的姹紫嫣红才觉得心情明媚了起来。 周末的生意还是不错的,他们花店的橱窗摆的很漂亮,还有许多盆景假山,不止是年轻小情侣,许多出来逛街的老人路过的时候也会拐进来看看。生意好,重岩心情就好,中午特意到附近餐馆给几个小姑娘要了可乐鸡翅和糖醋排骨加餐。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又有客人来了,名叫小米的店长放下筷子迎了出去。片刻之后面色古怪地跑回了休息室,对重岩说:“小老板,外面的客人指名要见见你呢。” 重岩愣了一下,他每周末跑来哪家花店都是临时决定的,这人竟然知道他在这里,那一定是特意来找他的。 重岩擦擦嘴,示意她们继续吃饭,“我去看看。有事再喊你们。” 等一脚迈出休息室的门槛,重岩才发现他不该说有事喊她们,而是应该提醒她们直接报警。因为大摇大摆坐在花店的休息区、身边还跟着几个膀大腰圆的跟班的那个人,是温泉山庄被他揍了一顿的花花公子张杭。 重岩与他对视片刻,弯下腰从花盆下面摸出一把小花锄在手里掂了掂。一般来说买盆花的顾客都愿意换一个漂亮的花盆,所以花锄的使用率是很高的,重岩手里的这一把就磨得光溜溜的。还挺沉,拿在手里挺趁手。 张杭一行人顿时警觉了起来。 重岩看得好笑,故意把花锄举在身前说:“好久不见,张少。大驾光临,有什么看上眼的,我做主给你打个九五折。” 张杭扫了一眼他手里的花锄,不屑地撇嘴,“九五折?你当打发要饭的吗?” “哦,我错了。”重岩有模有样地点了点头,“张少什么人,怎么能说打折呢。应该这样说:有什么能看上眼的,我把价钱翻两倍卖给你。” 张杭,“……” 张杭身后的几个大汉脸色也都有些微妙起来。 店长小米一脚迈出休息室,听到这句话又连忙缩了回去,拿起手机直接拨给了林权。林权今天一早去乡下,他前脚走后脚就来了踢馆子的,小米心里真是有点儿担心他们小老板年纪小,h不住。 重岩还在看着张杭微笑,嘴角挑着,眼神却冷森森的。张杭肯定是来找茬的,但他不认为张杭会蠢到在这里动手,路口、店铺里,哪里都是摄像头,就算他家有背景,事情闹大了也一样不好收拾。 张杭眼神阴戾,片刻之后却笑了出来,“你就是这样招呼客人的?”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重岩手里拎着一件疑似凶器的东西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他反而觉得他比那天趴在窗台上目光迷离的样子更加漂亮了。 重岩继续假笑,“哪里话,张少看中了哪一盆花,我这个当老板的亲自动手给你换花盆。普通客人可是没这个待遇的。” 张杭随手指了指旁边的盆景,“呐,那个。” 重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那个不用换盆。盆景的植株、山石、花盆都是我们的工作人员搭配好的。” 张杭其实只是随手一指,听他这样说,便又指了指身边架子上的一排蝴蝶兰,“那就要这个。” 重岩这回笑得比较真诚一点儿了,“张少要几盆?” 张杭的视线在他脸上转了一圈,“都要。还请小老板亲手给我换换花盆。” 重岩完全无所谓,对于服务行业来说,顾客就是上帝,哪怕提出刁难人的要求也要尽量满足,何况只是动手换几个花盆呢。 重岩亲自动手翻出他们库存的最贵的花盆,又打开装花土的袋子,照着之前看到的店员做的那样,在花盆里先垫几块鹅卵石,再放花肥,然后填上实验室那边自己调配的花土,再将盛开着美丽花朵的蝴蝶兰放进花盆里,调整一下,然后填土压实。 他在全神贯注地干活,张杭就坐在一边全神贯注地视-奸。他发现重岩在面对这些花花草草的时候,眼神和表情都相当柔和,像换了一个人似的,那小眼神简直要滴出水来了。从侧面看,重岩的眼睛更是显得格外漂亮,尤其斜着眼看人的时候,冷冰冰的眼神里有意无意的带着一丝风流缱绻的味道,特别的勾人。 张杭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他现在其实也挺矛盾的,他已经知道了重岩的身份底细,自然不会觉得随手掏出一张支票来人家就会痛痛快快地跟他上床。但是这根肥美的肉骨头就这么在他嘴边晃悠,不吃吧,他又觉得馋得慌。 重岩连着换了十来个花盆,觉得手都酸了,放下花锄问张杭,“张少,你说个确定的数目吧,我这边的库里可是存着两百来株蝴蝶兰呢。”这些美丽的花朵看上去还是十分赏心悦目的,重岩有点儿不舍得都让个人渣买走。 张杭忽然就笑了,眉梢眼角带点儿邪气,笑得却十分畅快,“小老板的服务可真够周到的,行了,我也不难为你了,就这几盆吧。”说着转身吩咐保镖把车开到门口来。 重岩也松了口气,招呼小米过来算账。当然不会真的翻一倍卖给他,折扣还是有一点儿的,毕竟人家买的多,重岩给人家换的又是店里最贵的一种花盆。重岩洗了手出来,从架子上挑了一盆种在玻璃缸里的糖果盒大小的绿萝盆景送给张杭做添头。 张杭伸手接过,眼神在重岩脸上扫过,笑得意味不明。 重岩也懒得琢磨他什么心思,姿态做的十足,亲自把他送到了花店门口。 张杭上了车,靠在窗口冲着他飞了个吻,“再见了,小老板。” 重岩冲他笑笑,心说谁乐意见你这个神经病受虐狂啊。 几辆宝马跟婚车的车队似的浩浩荡荡地开走了。小米站在重岩身边抹了把汗,“小老板出马果然不同凡响,这一小时的营业额比别人一天的量都多。” 重岩笑了笑没出声,心里却在纳闷,张杭跑来到底是要干嘛的?! 林权挂了电话,轻轻舒了口气,“没事儿,小米说张杭买了几千块钱的盆花就走了,让小老板给换的花盆。虽然架势有点儿吓人,但总的来说还好,没干什么。” 秦东岳皱着眉头看他,“重岩给换的花盆?” 林权点点头,又笑了起来,“小米说他们压在库房里的那种不怎么好卖的最贵的花盆这下都卖掉了。” 秦东岳没吭声,他猜到了张杭是要干什么。正因为猜到了,心里才会这么不舒服。 林权也猜到他在想什么,便安慰他说:“张杭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不傻。他不会主动跳出来得罪李承运的。毕竟张家和李家的关系在哪儿摆着呢。” 秦东岳摇摇头,“他是张家的人,但李承运那个老娘可没把重岩当成是自己的亲孙子,另一边可是自己弟弟家的小孙子。她会站在重岩这一边?” 林权不吭声了,他是草根出身,对豪门世家的这一套从来就没搞懂过。 秦东岳又说:“这段时间张杭总跑去找他小叔,这就不大寻常。他爸和他小叔之间的关系并不好,除了回老宅,他们私下里并没有什么走动……” 林权问他,“找人查查?” “我安排人去查了。”秦东岳说:“他小叔这一支是做园林的,我总觉得搞不好跟咱们在生意上有什么冲突……” 林权倒不是特别担心这个,做生意哪会没有同行呢?这同行手段要是太阴损,他们也不是吃素的。就看他们小老板揍人时的那股子狠劲儿,能是容得了别人爬到他头上去撒野的主儿吗?再说李家秦家的背景必要的时候也是可以拎出来晃一晃的。 秦东岳又说:“咱们这边千万看好了,尤其林培的实验室那一块,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林权知道轻重。现在做花卉生意的简直多如牛毛,要是没有自己的看家技术,拿什么去跟别人竞争?重岩早就说过,林培和他的实验室人才是他们公司里最宝贵的财富。这话那是一点儿错也没有的。所以林权现在都把宿舍搬到实验室旁边去了,就为了能近身保护他们公司的这群大熊猫。他还打算联系联系以前的老哥儿们,弄几条退役的警犬回来养一养,这地方足够大,有时候人看不过来,养几条巡逻的狗正好合适。 林权出了会儿神,想起了后座上的东西,又笑了,“三哥,小老板给你带了电热毯过来。我说这边后勤有准备,他说怕不够,反正家里不用都给你们拎过来了。” 秦东岳瞟了他一眼,“我们?” “你和林培,”林权笑着说:“我说你就别吃他的醋了。连我都看得出来那两人根本就跟亲姐俩似的。” 秦东岳,“……” 林权凑过来,猥琐地挤了挤眼睛,“你还挺着呐?真不回去?这可都两个月了。” 秦东岳没理他。 林权估摸着他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嗯,这种高难度的事儿火候可得把握好了,要是线放的太长,结果鱼儿都跑了,那就没戏了。不过秦东岳也不算全无收货,小老板现在都知道要给他带东西了,这就已经有点儿身为家属的自觉了。 林权心想,这就已经看见曙光了啊。   ☆、第66章 内鬼 重岩背着书包回到家的时候,海青天已经坐在沙发上等着他了。大概是上一次见面重岩淡定的样子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乍一见他穿着校服头发乱糟糟的新形象,海青天顿时瞪大了眼睛,露出一脸真诚的惊讶,“卧槽,原来你真是个中学生啊。” 重岩心说废话,年龄在哪儿摆着呢,不上学还能干什么呀。 海青天昨晚打电话向他汇报这段时间调查到的事情,因为内容太多,就想着把重岩约出来面谈。但是重岩白天有课,下了课之后再去外面也太麻烦,干脆约了他来家里。反正海青天也不是没来过,他知道重岩那么多的秘密,重岩打心眼里不当他是外人。 保姆做好饭就走了,重岩招呼海青天一起吃饭,他没有那套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有事可以在饭桌上边吃边谈。海青天看见摆在饭桌上的四菜一汤,顿时口水滴答。他是个资深宅男,一天之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守在电脑旁边忙这忙那。自己又不会做饭,平时吃的最多的就是外卖和各种方便食品,很少有机会吃家常菜。重岩本来还打算跟他边吃边谈呢,结果海青天一上桌就开始埋头大吃,根本就腾不开嘴巴说话。 重岩只好等他吃完再说。 两个人吃完晚饭,把碗筷扔进水槽,海青天又自作主张地洗了一堆水果出来,端到茶几上,这才大模大样地把腿一盘,开始说正事,“张杭这个人的背景资料我已经整理好发到你的邮箱里了,有空你可以看看。” 重岩点点头,这种事情确实不用一一叙述了,他也不感兴趣。 海青天一边啃苹果一边说:“至于那些见不得人的消息,那就太多了。这小子从上学时候就开始打架斗殴,聚众闹事,都是被家里人摆平的。他爷爷两个儿子,到了他这一辈两边都是姑娘,就这么一个孙子,所以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就养成了这个德行。小毛毛的那种我就不说了,有两个案子我是打算继续往深查的。” 重岩看着他嘴巴里塞着水果,说话呜噜呜噜的样子有点儿无奈,“冰箱里还有,等下走的时候都给你打包带上。” 海青天双眼一亮,“好,好。你家苹果好好吃哦。” 重岩敲敲沙发扶手,“继续说。” “两件案子。”海青天冲他比划两根手指,“一个是张杭喝醉了酒跟人家一起玩np,结果闹出人命的事。那男孩被灌的药有点儿超剂量,做到一半儿就不行了。但是尸检报告的原件暂时还没找到。” 重岩厌恶地皱眉,“真是禽-兽。” “别瞎用词,”海青天一本正经地纠正他,“禽-兽会生气的。” “第二件呢?” “第二件是他有个朋友两年前偷渡去了日本。这人后来又辗转去了澳洲,现在在哪儿落脚我暂时还没查出来。我怀疑当初就是张杭帮助他逃匿的。如果这件事能找到证据,他至少要去吃三五年的牢饭。” 重岩吃了一惊,“这人犯了什么事儿?” “金融诈骗。”海青天说:“不过这些事情都很难取证,毕竟都过去两三年了,当初张家也是花了大力气去抹平的。” 重岩沉思片刻,摇摇头说:“这两件涉及刑事案件的你不要再查了。”张家能把这样的案子抹平,不用说肯定动用了了不得的关系。海青天继续查下去是会惹祸上身的。他可不想为了一个败类,给自己的朋友带来危险。 “我说真的。”重岩很认真地嘱咐他,“安全第一,这两件事到此为止。你只需要查一查跟张杭有关的丑闻就行,比如说私生活混乱,被人偷拍到照片啦,开车超速被抓了还说我爸是xxx啦之类的。” 海青天一副看神经病的表情,“查这个还用得着我动手?” 重岩反问他,“难道你要我去找别人动手?” “……好吧。”海青天说:“这些事情应该不难查,毕竟不是那种能捂得密不透风的事情。而且像他们这样的人家,估计也不会拿这种事儿太当真。” “那就好。”重岩又问,“张赫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张赫目前放在明面上的产业就是一家化工厂,”海青天说起正经事就显得十分有条理,整个人看起来也显得比较靠谱了,“他每周会过去几次,自从跟李彦清母子俩达成协议,他都改在周末过去,身边会带着李彦清。不过……” 重岩挑眉看他,“不过什么?” 海青天疑惑地说:“按理说应该是那母子俩拜托张赫把李彦清带在身边好好培养的。你想啊,张赫一个老光棍,平白无故的,去化工厂办理公事怎么会带上一个半大孩子?这孩子跟他还没有什么血缘关系,而且还只是邻居。这事儿没这么简单。” 重岩没有吭声,他大概猜到张赫这是在走上一世同样的路:给自己培养出一个能力超群的学生。上辈子的同一时间到底有没有这么一出戏呢?如果有,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他和李彦清母子俩彻底翻脸? 海青天又有些纳闷地说:“我看张赫好像不大情愿带这个小孩。上周末我安排一个助手跟踪他们俩,看见他们在厂门口吵了起来。具体吵什么不知道,不过张赫一气之下都没搭理李彦清,一个人进厂去了。李彦清在他身后喊了两嗓子,后来也气鼓鼓的自己打车回家了。” 这是受不了李彦清的少爷脾气了? 重岩的眼珠转了转,“后来又和好了吧?”张赫如果是有目的地接近李彦清母子,那么在他的目标达成之前,他都不会主动跟这两粒有用的棋子翻脸的。 “你怎么知道?”海青天露出惊讶的表情,“当天晚上张赫就拎着几个盒子上他们家去了,不过那个时候李彦清已经回了李家老宅,家里就他们俩……嗳,重岩,我跟你说,我怀疑这俩人是有一腿的。” 重岩见他说着说着开始变身狗仔队,不禁有些乏味。不论张赫和张明妍之间有没有私-情,对整件事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张赫还是会把这对母子哄得滴溜溜乱转,而这对母子也依然会把张赫当做逆境里的一块浮板。 “对了,下个月李家老太太过生日,”海青天一惊一乍地对重岩说:“李彦清跟他母亲商量要送什么生日礼物给那个老太太呢。老太太在家里地位超然,对他们的身份好像不怎么看得上,张明妍也急于帮助儿子讨好那个老太太呢。嗳,到时候办寿宴你会去吗?” 重岩顿时不悦。李家那个老太太刁钻刻薄,当初又总是冲他指手画脚的,还从来没有对他露出过一个笑容,他干嘛要搭着一份厚礼去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这么做成本高,回报又几乎没有,明显是极不划算的。再者要是那天他真的跑去露面,别人不会说他跟李家冰释前嫌,握手言和,只会说他重岩上赶着去攀李氏这棵大树。这对“三十六郡”的声誉又有什么好处?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他才不会去做呢。 “好吧,”海青天做了个讨饶的表情,“算我说错话。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重岩不放心地叮嘱他,“跟张家有关的刑事案都别再往下查了。我只是想搞臭张杭的名声,并不是想把他送进牢里去。你千万别自作主张。到时候万一惹来麻烦,咱们几个加起来都摆不平的。” 海青天神情郑重,眼中微带暖意,“你放心,我知道轻重。” 因为跟海青天叽里咕噜说了一晚上的话,当天的家庭作业一直到快半夜了重岩才做完。躺上床的时候真是后悔不迭,怎么那么痛快就把海青天放走了呢,应该让他帮着自己把作业做完了再走嘛。 这段时间他失眠的症状有所好转,但白天上课的时候还是有点儿不精神。中午在食堂吃过午饭趴在桌子上打算补一觉,没想到刚闭上眼就被电话给闹醒了。拿出电话一看是林权打来的,重岩顿时清醒了一些。 最近这段时间以来,不论重岩周末随机决定去哪家店里,都能遇见出来逛街的张杭张公子,这让重岩的心情极其不爽。如果不是张杭派了人监视他的动向,那就一定是有人给张杭通风报信了。与派人盯梢相比,重岩更倾向于认为是自己人里面出了吃里扒外的内鬼。他把这事儿跟林权说了,林权自己安排人去查,两天过去,这应该是有结果了。 果然林权一拿起电话就说:“小老板,有眉目了。” “是店里的人?” “是二店新招进来的一个小姑娘,”林权说到这里,不由得苦笑了起来,“张杭手下一个助理请她吃了两顿饭,又送了他一个lv的包。”作为花店的员工,打个内部电话问问小老板今天坐镇哪家店还是轻而易举的。 重岩暗暗骂了一句,这不开眼的丫头。 林权也对这个结果挺遗憾的,虽然说这女孩透露的并不是什么公司的机密,但是作为一个员工来说,不论找出什么样的借口,随时把自己上司的行踪透露给外人总是不对的。万一重岩遇到的不是骚扰,而是绑架一类的恶性事件呢? 重岩扫了一眼坐在教室另一侧的黄玲,想起她之前给李延麟通风报信的行为顿觉厌烦不已,心说老子日后会跟男的搅和到一起果然是有着各方面的原因的。女人这种奇观的生物真的是很难理解,脑回路都不在一个维度上啊。 “我亲自问过她了,”林权叹了口气说:“小丫头哭的挺可怜的,说之前没想那么多啥啥的。除了你当天去哪家店,也没透露别的什么消息。我也没难为她,但这样的人,我觉得再留下也是不合适的。” “嗯,”重岩皱着眉头说:“结了工资让她走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林权说:“行了,我去安排,小老板你好好学习吧。” 重岩挂了电话,一脸郁闷地趴在桌子上。 秦东安一进教室就见他恹恹地趴在桌上,随口问了一句,“脸色不好,想什么呢?” 重岩长长叹了口气,“秦小安,你说,我以后要是找不到看着顺眼的女人,干脆就找个男的过日子怎么样?” 秦东安的下巴咣当掉了下来,心头一阵狂跳,怀疑自己听错了。 重岩挤出一副哭脸,“兄弟,你可不能歧视我。” 秦东安干巴巴地咽了一口口水,“不……不会。” 歧视什么啊,秦东安在心里狼嚎,老子高兴还来不及呢!到时候就把我家秦三系个蝴蝶结免费送你!办喜事儿的时候老子亲自给你们点鞭炮!   ☆、第67章 他的房间 秦东安被重岩这一句歧视不歧视的话给刺激了,决定趁热打铁,为自己可怜的、被发配到了乡下去劳动改-造的老哥做点儿什么。于是,到了周五下了晚自习之后,他死磨硬泡的把重岩带回了他家,并且在进门之前特意嘱咐他,无论进门之后他说了什么奇怪的话,重岩都要无条件地配合他。 重岩觉得他的要求有点儿莫名其妙,不过兄弟请求帮忙,当然要点头。于是,重狐狸就这么傻乎乎的被秦小兔拐回了家。 两人一走进院子就闻到了甜甜香香的奶油味儿,不用说又是唐怡在做点心了。重岩垂涎地看了一眼他家厨房的方向,羡慕地咽口水,“小安,你可真幸福啊。” 秦东安在心里说,你要是想得开,受得了秦三那个什么事儿都要管一管的麻烦家伙,你也会这么幸福的。真的。 秦巍不在家,唐怡和保姆阿姨都在厨房,客厅里静悄悄的。秦东安把书包扔在沙发上扯着脖子喊,“妈!妈!我回来了!” 唐怡在厨房答应了一声,“休息一会儿,宵夜做了三鲜小云吞,马上就好了。” 秦东安又说:“我把重岩也带回来了,等下我们俩一起写作业。” 重岩也说了声,“阿姨好。” 厨房里砰的一声响,不知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把客厅里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片刻之后听到唐怡结结巴巴的声音,“没事,没事,摔了个盘子……一地的玻璃碴子,你们先不要进来。呃,你们俩先去洗手吧……” 重岩觉得唐怡的反应似乎有些过头,不像来了客人,倒像有老虎进门了似的。 秦东安冲他使了个眼色,拉着他直接上楼去了他自己的房间。进门的时候指着对面紧闭的房门说:“这是我哥的房间。晚上你就住他那屋吧,别回去了,反正你一大早也是要去店里的,从这里过去还近一些。” 重岩想了想,从这里去花店确实要近得多,便点了点头。他回不回家也都是一个人,只是睡一夜而已,在哪里躺着好像都没太大的区别。 过了一会儿,唐怡敲门进来了,看见重岩的时候表情稍稍有些复杂,“重岩好久没过来了,是学习太忙了吗?” 秦东安在旁边抢着说:“妈,你是不知道哇,重岩现在忙着追女朋友呢。就是我们学校文科班的那个校花。他今天本来打算下了晚自习就请人家去看电影的,被我硬拽回来了。我们老师这周留了好几张卷子,要是没做完的话,老师会罚我们整个小组抄卷子的。” 唐怡“啊”了一声,又连忙捂住嘴。 重岩暗暗磨牙,觉得秦东安的回答简直缺心眼。他现在要上学还要顾着生意上的事儿已经忙得团团转了,老师留的家庭作业都经常要靠抄的,哪里还有工夫去追校花,话说他们学校真有校花这种东西吗?他明明刚说过以后要找个男的过日子的,秦东安嘴上说不歧视,心里其实还是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当他是在开玩笑吧?要不怎么转头就跟他妈妈造谣说他要追女生呢。 重岩决定等下找个机会跟他好好谈谈人生。 唐怡勉强笑了笑,问重岩,“小女生长得漂亮吗?是你们班的?” 重岩刚要说话,秦东安在背后轻轻地掐了他一把。重岩想起进门之前有关“配合”的对话,连忙点点头,“呃,是。” 唐怡简直要笑不出来了,干巴巴地说:“你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做事要有谱,别为了这些课外的活动就耽误学习啊。” 重岩也尴尬了,明明就是没影子的事儿,现在被长辈这样一本正经地叮嘱,顿时觉得无比的囧,“呃,好的,我知道了。” “下楼吧,吃点儿东西补充补充能量再学习。”唐怡一转身,脸上的笑容就垮了下来。他儿子为了眼前这个小孩儿都自我放逐了,连家都不能回。可人家小孩儿还什么都不知道,无忧无虑地在追女孩子,这么一对比,唐怡觉得他家岳岳简直可怜得不行。 到了饭桌上,唐怡旁敲侧击秦东岳在乡下的情况。重岩这两个月一直没过去,只能从林权的口述或者跟林培秦东岳打电话了解一些情况,就捡着比较喜庆的给唐怡讲了讲。比如他们最近进了不少金桔和五指茄,备货春节市场;林培最近在改良白兰花的品种,打算开春之后大面积种植,提取香精,到时候产品出来了可以先拿来让唐怡试用;又说明天带唐怡去花店看看,最近店里上了一批不错的水仙花球,还有一些冬季开花的比如仙客来蝴蝶兰之类的也都不错,哄来哄去唐怡总算是高兴了一点儿。 等两个孩子都上楼去写作业了,唐怡自己坐在客厅里发了会儿呆,忽然觉得要是重岩的话,似乎也没什么难以接受的。这孩子脾气挺好,跟自己也相处得来,他和岳岳都是男人,重心在事业上,不像女人家总是喜欢家长里短的计较,以后生活在一起了大概也不存在什么不可调和的婆媳矛盾。重岩跟秦东岳是合伙人,等以后公司规模发展起来了,对秦东安的发展也是个强有力的助力,而且重岩和小安又是好朋友,不会像一般的嫂子那样介意自己老公又拿出家里的啥啥啥去帮助小叔子…… 唐怡拍了拍自己的脸,心说这都想什么呢。就算重岩千般好万般好,看不上她家的儿子什么都白搭。 唐怡叹了口气,上楼的时候敲了敲秦东安的房门,嘱咐屋里的两个小孩儿说:“大冬天的,晚上就别乱跑了,重岩就住在家里。有事明天再说。” 两个小孩儿乖乖答应了。 唐怡扫一眼对面紧闭的房门,无声的叹了口气。 重岩是头一次走进秦东岳的房间。 这间卧室要比小安的大,除了床和书桌书架,还摆着不少健身器材,阳台上甚至还挂了一个大沙袋。床单、窗帘、沙发罩都是非常素净又普通的米黄色。书架上的书一半儿是军事类的,另一半儿则是中医类的,泾渭分明。书架旁边的墙壁上还挂着几张中草药的图谱。重岩觉得这几张挂图应该是秦东岳还小的时候就挂上去的,因为纸质的边边角角都有些泛黄了。 重岩坐在床边,拿出压在枕头下面《兵工科技》翻了翻,又被床头柜上的相片吸引了视线。照片上的秦东岳穿着作训服,眉眼坚毅,挺拔的身姿如同一杆标枪,浑身上下满满都是令人心动的阳刚气。 重岩拿起相架,伸出手指轻轻弹了弹照片上那张英俊的面孔,“怎么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也不是很久,有两个月吗?” “两个月……也很久了……” “这家伙一开始还挺讨厌的,指手画脚的,什么事儿都要管。” “嗯,现在也还是指手画脚,什么事儿都要管的……” “除了他好像也没有别人会管这些闲事了。” “这人也真是挺傻的,没事儿操这些心干嘛,非亲非故的……” “大概是职业病?” “……” 重岩的手指在照片上停顿了一下,轻轻叹气。 在这个充满了陌生气息的房间里,重岩觉得,他似乎有点儿想念秦东岳了。 转天一早,小张开车带着唐怡、秦东安和重岩去“三十六郡”的三号店参观。因为是周末,店里人还挺多,唐怡本来是随便出来逛逛的,这会儿也来了兴致,打算挑几盆水仙带回去送人。 笑容甜美的店员陪着唐怡挑选水仙,重岩拉着秦东安看盆景,秦东安不太懂这些,看了一会儿就烦了,“我那个房间没地方放这些东西。你看桌子上都是书和课本,窗台上放着cd架,床头柜上放着充电器,再说我总想不起给它们浇水。” 重岩没好气地说:“谁管你,你那屋乱糟糟的跟猪窝一样。这几盆你带回去摆到秦大哥的房间里吧。” 秦东安愣了一下,“给我哥的?” 重岩见他这反应,顿时想岔了,“算了,算了。我就是心血来潮突然想到的,你别当真。” 秦东安心说心血来潮的时候能想到他哥,是不是说明他哥在重小岩的心目中还是有地位的?虽然上次他说了歧视的话题,但秦东安觉得他也只是那么一说,心思明显跟他哥还不一样。这让秦东安稍稍有点儿发愁,如果在重岩心里,他对秦东岳始终都是跟自己一样的情分,那他苦命的大哥该怎么办呢? “你要觉得合适我就带回去,”秦东安慢吞吞地说:“我想我哥能喜欢。” 重岩不大放心地问他,“真的?” 秦东安点点头,意有所指地说:“他一定会喜欢的。” 重岩瞟了他两眼,总觉得秦东安说话的腔调有点儿奇怪,不大放心地问了一句,“你是说真的吗?” 秦东安诚恳地点头。 重岩正要说话,就见店员一溜小跑地过来,小声喊道:“老板,小老板,出事儿了。” 重岩心头一跳,“什么事?” 店员说:“二号店有人去闹事,要退货,说咱们卖出的盆景有问题。” 重岩听的莫名其妙,“盆景能有什么问题?” “好像是说咱们的盆景喷了什么剧毒农药。” “胡说八道。”重岩不屑,“打电话给三号店,让技术人员过去解释一下。” 重岩觉得这不是什么大问题,让技术人员出面把问题说清楚就ok了。他没想到的是,退货事件只是战争开始之前吹响的号角。 一个小时之后,轮班的技术人员给重岩打来电话,说要求退货的盆景并非“三十六郡”产品,但退货的人手里持有花店开出的发票。因产品不符,花店的员工拒绝了办理退货的要求。 接下来的两天,陆陆续续有人带着盆景跑到花店里来讨说法。 周二一早,若干名号称买过“三十六郡”盆景的受害者聚集在二号店门外,拉起横幅,要求讨个公道,围观的人群引来了记者。 事情,终于闹大了。   ☆、第68章 假装大度 重岩卡着下晚自习的铃声,拎着书包冲出了教室。秦东安早有防备,他这边一动,他也跟着跳起来往外跑。讲台上正在收拾东西的老师被两个孩子抽了风似的举动吓了一跳,心说这俩孩子是闹肚子了?憋不住了? 重岩不理会秦东安在身后狼哭鬼嚎,一路狂奔跑出校门,刚想掏出电话问问林权把车停在哪里,就看见路边的花坛后面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大步流星地朝他走了过来。重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秦东岳?!” 路灯的光给这个男人染上了一层风霜之色,好像他是从很远的地方披星戴月地赶回来。看见重岩发愣的样子,他似乎笑了一下,深邃的双眸中映着一抹晕黄的流光,温柔的宛如错觉,“怎么跑这么急?” 重岩眨眨眼,神差鬼使般说道:“你回来了?” “嗯,回来处理花店的事。” 重岩忙说:“我跟你说……” 秦东岳笑着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话,“重岩,我来这里就是想跟你说一声,这件事就交给我办吧。我知道你做生意是一把好手。但是咱们是合伙人,我和林权、林培并不单纯是你的属下。所以,你也要学着让别人跟你一起分担压力。‘三十六郡’不是你一个人的。如果我们躲在后面分钱,让你一个人在前面冲锋陷阵,那我们成什么人了?嗯?” 重岩默然,他该说对吗? 秦东岳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十分郑重地看着他说:“重岩,你相信我吗?” 重岩很想问问他,他说的“相信”到底是指哪方面的相信?相信他会把公事处理好?相信他的人品?还是相信他说的不用他操心是真心话?重岩有些混乱地想,这其实都是同一个意思啊……我到底在想些什么…… 秦东岳手上用力,将他按在自己胸前,声音里微微带了点儿无奈,“我说,你就不能考虑考虑我们的自尊心吗?” 这个问题重岩是真的不知该怎么回答了,他习惯了自己站在高处发号施令,让别人按照他的想法去解决问题。但他缺乏与别人并肩前进的经验。他一直认为如果身边有人,那对他将是一种极大的威胁……好吧,现在的情况似乎例外。 “这几天你暂时住到我家,上学放学跟小安一起走。” “住到你家是什么意思?”重岩直起腰把他推开一点儿,不满地看着他,“难道你担心有人会跑到我家去砸玻璃?” “你听我说,”秦东岳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这件事已经惊动了媒体,要想查‘三十六郡’有几个股东并非难事,有人想把这件事搞大这是可以肯定的了。我怕有人会追到你那里去堵人。你现在毕竟还是个高中生,要是牵扯到学校的话就不好办了。校长一怒之下开除你怎么办?另外……”另外现在局势未明,秦东岳担心他一个人会有危险。 “怎么会开除?”重岩对他的猜测不满,“我又没违反校规校纪。” “影响不好啊,人家学校也是要讲形象的。”秦东岳讨饶似的笑了笑,“重岩,你也给我们留点儿面子好不好?所有的事情都让你这个大老板出面去摆平,我们都是摆着看的吗?” 他这么说重岩倒是比较理解,男人嘛,谁会不在乎面子呢? “这段时间就住到我家去。”秦东岳加重语气,“等事情了了再回你自己那里。” “为什么啊?我又不是没有家。”重岩不乐意了,他最不喜欢住到别人家里去,多跑一趟厕所都要看别人的脸色。当然在面对秦东岳的时候话不能这么说,“你看我有好多不好的生活习惯,比如……比如我睡觉喜欢裸睡,在你家我能裸着吗?” 秦东岳的呼吸微妙地停顿了一下,答非所问地回了一句,“以后可以。” “嗯?”重岩没听清,还在试图跟他讲道理,“……而且好多参考书啊啥的,上课要用的,都还在我自己家里放着呢。” 秦东岳不为所动,“用小安的。” 重岩诚恳地望着他,“我知道你想证明自己能独当一面嘛,这个想法很好,我会支持的,秦大哥。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处理好了。但是我不必住你家去啊。” 秦东岳有点儿头疼该怎么劝他.现在他们还不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重岩一个人出来进去他实在不放心。如果住在秦家的话,上学放学有司机接送,小区的安保设施也更周全一些,毕竟那一带大部分的住户都是政府官员。 秦东岳正发愁,眼神一瞟看见了从校门口追出来的秦东安,眼前顿时一亮,顺手把弟弟拿过来当借口,“重岩,这几天我得忙着处理这件事,家里这边只怕顾及不到。这些人背后都有什么背景,是不是跟‘三十六郡’有仇,咱们都还不知道。我其实是有些担心小安的,他年纪小,又没心没肺的,你住我家,出来进去都跟他在一起,我会放心一些。” 这个理由重岩还真是不好反驳,“……好吧。” 秦东安,“……” 他已经跑的够近了,已经全都听见了!秦东安在心里愤怒地鄙视他大哥,谈个恋爱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呢,瞎话张口就来不说,还拿弟弟当枪使!想让他帮忙看着他的梦中情人就明说嘛,他又不会不答应。真是的! 秦东岳伸手过来在秦东安脑袋上轻轻拍了一把,“你跟司机先回去。我带重岩回家一趟,拿几件换洗衣服就回去。” 秦东安瞪了他一眼,回自己家就叫回去,去重岩家就叫回家。这就是还没过门就已经胳膊肘往外拐的证据吧? 秦东岳把弟弟拎上车,嘱咐他们先回家,然后带着他去找林权。刚才过来的时候他们把车停在了前面的路口。林权站在车边正等的不耐烦,看见他们过来笑着对重岩说:“小老板,这回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重岩这会儿也想开了,他担心自己能力弱会被其他股东小看,其他股东会有同样的想法也不奇怪。如果秦东岳和林权把这场危机当做了展示自己能力的平台,他又有什么反对的必要呢?商场如战场,每个人都需要展示自己的实力,换取同伴的信任。换个角度考虑,这其实也是一种磨合。 回到“山水湾”,重岩收拾了几样东西拎着下楼了,走之前还给保姆留了个字条,告诉她这几天不用做饭买菜,只要搞搞卫生喂喂鱼就行了。 秦东岳站在车旁边等他,见他出来,顺手接过他手里的包放在前面的副驾座上,然后揽着他坐进了后座。 完全是一副保护者的姿态。这一点,连充当临时司机的林权都注意到了。不过他只是扫了一眼好像还没往这方面去想的重岩,识趣的什么也没说。 秦东岳的胳膊一直搭在重岩的肩膀上,像要让他靠着自己似的。重岩觉得这个姿势……稍稍有些别扭,但秦东岳一直是一副沉思的表情,偶尔说几句话也都是在说公事。重岩觉得他大概跟他弟弟习惯了这种姿势坐车,冷不丁换了一个人他自己也没反应过来。而且看秦东岳的注意力明显不在车里,自己要是特意说出来好像也挺囧的。 这哥俩把重岩送到秦家门外,放下人就掉头走了。 这一走就是小半个月。 重岩觉得自己尝到了假装大度的苦头。 什么充分信任,放手让别人去做……这根本就不是重岩做事的风格,他应该点名让秦东岳负责处理这场危机,然后安排另外一个人在旁协助——这个人还不能是林权。再拉来一个第三方两边和稀泥…… 不了解第一手资料让重岩有种坐立不安的感觉。他不知道实情发展到了哪一步,不知他们是不是真的控制住了事态,也不知道到底用不用自己出手。重岩不便天天打电话追着秦东岳和林权问情况,只好旁敲侧击地打电话给花店的店长或者自己上网去查。网上倒是有消息,但是说什么的都有,有站在消费者一边骂他们黑心商人的,也有猜测是同行之间恶意竞争的,甚至还有人说这是“三十六郡”的另类炒作,就是没有一个权威的说法。 秦东岳走后的第三天,重岩听说这件事闹到了花卉协会,并由花卉协会出面成立了一个专家小组来协调这件事。 两天之后,所有物证移交警方处理。 到了本周末,警方确定了整个事件的幕后策划者是一家名为“华浦”的花卉公司,之前因为“三十六郡”从他们手里抢走了订单而心怀不满,故意策划了这一起事故,想要抹黑“三十六郡”的声誉。经过专家的指证,他们提供的物证与“三十六郡”出售的盆景虽然外形酷似,但实际上并非同一品种。而闹得沸沸扬扬的剧毒农药,经过证人的指认,在“华浦”公司一个偏僻的库房里找到了。 一周之后,电视台黄金访谈节目播出了“毒盆景”事件的前因后果,节目当中插播了之前秦东岳组织策划的有关“三十六郡”质量检测的电视纪录片。主持人在节目结束的时候语重心长地呼吁市场理性竞争。 重岩盘腿坐在秦东岳的大床上,看着当天晚报上对这件事的跟踪报道,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他还什么都没干呢,这件事就结束了?真的结束了? 重岩望着天花板出了会儿神,关灯,缩在被子里继续琢磨:同伙挺能干,这事儿是好呢,还是不好呢?居然还有点儿小失落呢,唉。 重岩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觉得房间里多了一个人,紧接着被子被拉开,一个还带着水汽的身体将他身旁的床垫压得凹下去一块。 重岩顿时惊醒。 房间里没开灯,但窗外的草坪灯还亮着,柔和的灯光在房间里凝出了一团朦朦胧胧的光雾,光雾之中的身影有着令他感觉安心的熟悉的轮廓。 “哦,你回来了?” 秦东岳听到这一句梦话似的呢喃,掀被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轻声说道:“吵醒你了?我没想到……我以为你在小安那屋。呃,半夜了,客房还没收拾……” 重岩这才想到他住的是秦东岳的卧室,顿时有些狼狈。都怪秦东安信誓旦旦说他哥近期都不会回来,他才放心大胆地在他卧室里住下来的。 秦东岳试探地说:“这么晚了,先将就一下吧?反正床够大,两个人也不会太挤。” 重岩沉默地往里挪了挪,他听出了秦东岳声音里掩饰不住的疲倦,忍不住问了一句,“都解决了?” “都解决了,明天跟你汇报。”秦东岳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来不及品味一下初次与梦中人同床共枕的美妙处境,就昏昏然睡了过去。 重岩却有些睡不着了,房间里突然多了一个人,整个感觉都不一样了。空气里像是突然间多出了一些看不见摸不着,却又让人真真切切感受得到的东西。温热的、健康的身体,夜色中传来的属于另外一个人的绵长安稳的呼吸,这是记忆中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重岩忽然想不起上一次身边躺着一个温热的身体陪着他一起过夜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第69章 坏孩子 大概是“床上还有一个人”这个隐晦的暗示开启了重岩意识里那把有意无意关闭起来的锁,天色将明的时候,迷迷糊糊睡过去的重岩竟然做起了有颜色的梦。他梦见秦东岳双手大张着被他捆在床头,睡衣的衣襟两边分开,露出了浅褐色的健美的胸膛和劲瘦的腰身,两条修长有力的腿微微曲起,试图遮挡住身上关键的部位。重岩在梦里肆无忌惮地打量他,视线顺着身-体流畅优美的线条一路向上,默默与他对视。秦东岳专注地凝望着他,眼里氤氲着一种异乎寻常的灼热。然后,就在他忍不住想要做点儿什么的时候,秦东岳忽然伸出,在他的腰上不轻不重地摸了一把。 重岩轻声呻-吟,睁开眼,看见迷蒙的晨色中,熟悉的面孔正带着一种审视的神色俯视着他。梦中的那张脸与现实中熟悉的面孔重合,重岩有一刹间竟无法分辨眼前的画面到底是真是假。然后他注意到自己的腿正搭在秦东岳的腰上。 这几乎就是一个邀请的姿势了。 秦东岳眸色深沉,染着大片的阴影,重岩看不出他眼里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神色。然而这般明晦未辨的阴影却暗暗地助燃了身体里的火热,重岩的腿只是微微僵硬了一下,便坦然自如地抬起来,在他的腰上轻轻地蹭了蹭。 秦东岳的呼吸一下就乱了。 重岩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狡猾地笑了起来。 秦东岳艰难的向后退了退。重岩却像完全无意似的紧贴了过来,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秦东岳又不敢动了。 重岩仰起头,在他下巴上轻轻咬了一口。 “重岩,”秦东岳的声音黯哑,“别闹。” 重岩捏住他的下巴,把他侧开的脸扳了回来。他简直爱死这种感觉了,以前都是秦东岳用一种领导者的姿态捏着他的下巴,他如今也终于能扳回一局了。重岩笑了起来,“我没闹,就是……嗯,就是有点儿难受。”说着忍不住往前凑了凑,轻轻晃了晃腰。 秦东岳简直被他闹得一个头两个大,心里也隐隐有些后悔起来,他不该半夜摸回自己房间,他应该在客厅的沙发上或者小安的卧室里凑合着睡一晚的。难怪人家都说偷鸡不成蚀把米,果然果然。 “你还小……”秦东岳口干舌燥,“你去冲个凉吧。” “不。”重岩一口回绝,以前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也就罢了,现在既然梦到了这个人,那他潜意识里对秦东岳有想法已经是可以肯定的了。而这个人现在又正好躺在他身边,还没穿衣服,这简直是天时地利与人和都占全了,他干嘛还要忍着呢? 重岩不满地点出事实,“你也硬了。” 秦东岳的神情复杂到了极点。两人对视良久,秦东岳叹了口气,认命似的把他搂过来,让他后背贴在自己胸前,一手按住他两只乱动的爪子,另一只手顺着他的腰腹慢慢下滑。 重岩蜷起腰,无意识的往他怀里缩了缩。 秦东岳忍耐不住,低下头在他脖子上吻了吻,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重岩的身体抖了一下,难耐的呻-吟起来。秦东岳觉得自己真要疯了,他曾经信誓旦旦的跟自己老爹保证过,在这孩子长大之前什么也不做。可是没人告诉他,如果这孩子自己反过来主动招惹他的话,他又该怎么办? 一块香喷喷的肉骨头放在嘴边不但不能吃,还要小心翼翼地包好,生怕肉骨头会自己从包装纸里露出来。 秦东岳觉得这简直就是自己遇到过的最艰难的挑战。 重岩的脖子向后仰起,汗湿的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身体骤然绷紧,下一秒又瘫软下来,软绵绵地缩进了他的怀里。秦东岳也是一身的热汗,他从床上坐起来,撩起床单包住重岩,将他整个人从床上抱了起来,直接抱进了卫生间。 重岩从被单里伸出两条胳膊勾住了秦东岳的脖子,一脸坏笑地看着他,“你其实也有反应的。我知道。” 秦东岳差点儿被卫生间的门槛绊倒,略有些狼狈地收住脚,“别闹。” 重岩大笑。 秦东岳无奈地把他放进淋浴房,“自己冲冲,我去换床单。” 重岩拉住他的胳膊,无辜地眨眨眼,“秦大哥,一起冲啊。” 秦东岳恨得牙痒痒,他知道这坏孩子是故意要看他出洋相,但他偏偏拒绝不了。 “来,”重岩拽着他进来,“分两次冲还浪费水。” 秦东岳拿他没办法,认命地拉上了淋浴房的玻璃门。 热水从头顶冲下,重岩身心舒爽,心里却暗暗琢磨以后还是不要再来秦家了,尤其不要再留宿了。秦东岳这人长得是不错,身材也好,但他的家庭背景太麻烦,看他爸的那副当官的派头,真要知道自己勾搭他家儿子,分分钟就把他灭掉了。 不能找这样的人玩呐,重岩挺遗憾地想,长得再好也没用,风险太大了。 重岩正琢磨着等下要找个什么借口收拾自己东西回家去住,就听秦东岳在他背后轻轻咳嗽了一声。这通常是有话要说的先兆。重岩回过头,看到身后的男人匀称而健美的身-体,呼吸微妙地停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重岩,”他听见秦东岳的声音在耳畔低声响起,“等下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我帮你送回‘山水湾’去。” “嗯?”重岩诧异地挑眉,这个话题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秦东岳闭着眼冲头发,并没有看他,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重岩心中顿时不爽。他自己想走是一回事儿,被人撵走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难道他是嫌弃自己勾搭他了,所以要迫不及待的把自己撵走? 秦东岳的双手轻轻落在了他的肩上,好像生怕使力大了就会弄疼他。重岩不领情地甩开,轻轻哼了一声,“不用,我自己收拾了就能带走。” 秦东岳叹了口气,“重岩,你也说了,我刚才……是有反应的。” 重岩斜了他一眼,耳朵微微竖起。 秦东岳将他的肩膀扳了过来,让他正面对自己,然后低下头在他额上轻轻吻了吻。 重岩困惑地眨眨眼,这又是什么意思?安慰一下?表示没嫌弃他? “既然知道我有反应,那就该知道我对你的心意。重岩,”他有些困难地看着他,“我答应过你父亲,在你成年之前,什么都不做。” 重岩听糊涂了,怎么说着说着牵扯到父亲……呃?李承运? “什么……意思?”不知怎么,重岩忽然间有种不那么美妙的预感。 秦东岳很认真地看着他,眼神隐忍,“我见过李先生,跟他谈过我对你抱有的……非分之想。”说到最后几个字,他微微加重了语气。 重岩张大了嘴,心说这是什么情况? 求亲吗?! 秦东岳的手指按在他的嘴唇上,又恋恋不舍地收了回来,“重岩,现在说什么都还早。我只要你记住,我在等你长大。” 重岩忽然混乱了,他只是想占个便宜,真的。早上起来是个爷儿们就会冲动一下下,这不是太正常了么?床上又恰好躺着一个身材一流的帅哥……这谁能忍得住呀,他也就小小滴调戏了一下下,这就赖上了?! 重岩觉得自己真的挺冤枉,“我为早上的行为向你道歉……” “重岩,”秦东岳打断了他的话,“我是认真的。” 重岩恍惚了一下,心说原来这就叫认真。要向家长表白心意,要等着他长大……不对,宫郅那时候已经长大了。那宫郅当时所说的认真,和秦东岳现在所说的认真到底是不是同一个意思呢? 秦东岳轻轻地拂开了他额前的一缕湿发,“别想太多。我不会逼着你做什么的。” 重岩想开开玩笑缓解一下彼此间尴尬的气氛,但是看着秦东岳眼中流露出的无声的缱绻,他又觉得说什么似乎都不太合适。 秦东岳匆匆冲了两把,在腰间裹了一条浴巾就出去了。留下重岩一个人傻乎乎地站在热水下面冲的两眼发花。 他到底做了什么孽啊,重岩后悔地想撞墙。明明说好了这辈子绝对不能再去招惹宫郅那个型号的,可他居然又勾引了一个认真的男人! 重岩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秦东岳已经换好了床单,正歪靠在床头抽烟。半-裸的英俊男人,指间缭绕的淡淡烟雾,仿若沉思的神情,这副画面本身就带着令人心动的荷尔蒙的味道。重岩的脚步停顿了一霎,心里暗暗骂了一句,他以前怎么就没注意到秦东岳长得这么勾人呢。 看见重岩出来,秦东岳连忙把烟头在烟缸里按熄了。 重岩干巴巴地说:“没事,我不介意。” 秦东岳无声地叹了口气,“再躺一会儿吧,现在还早。”他打赌重岩应该没这么早起床过。听小安说他睡眠不好,往往天快亮的那几个小时才是他真正入睡的时间。 生物钟被打乱,重岩也觉得颇不适应,打了个哈欠趴在了枕头上,还若无其事的让身体离秦东岳远一点儿。 秦东岳拽过床尾的浴巾帮他擦头发。重岩模模糊糊地想起上次在温泉山庄,他也是这样细心的帮自己擦头发,心里忽然有点儿难受。如果他能再穿一次就好了,穿回一个小时之前刚刚醒来的时候,他发誓,一定不会再去揩秦东岳的油了。 他生怕最怕的,就是像宫郅那样认真的人。 “盆景这件事明面上已经结束了,”秦东岳大概也觉得静悄悄的,气氛有点儿怪,主动开口说道:“不过‘华浦’跟我们并没有直接的矛盾。就算是被咱们抢了两笔订单,数额也绝对没有高到让他们冒着毁掉自己声誉的危险去铤而走险的地步。” “他们后面有人?” “我怀疑是。”秦东岳说:“我安排了人继续查,暂时还没有消息。” 重岩沉默了片刻,轻声说:“辛苦了,秦大哥。” “有什么好辛苦的。”秦东岳苦笑,“你非要这么见外吗?” 重岩不吭声了。 秦东岳把毛巾搭在床凳上,轻声说:“重岩,我说过,我会等你长大。在你成年之前,我什么都不会做的,你不用想太多。” 重岩吞吞吐吐地解释,“我没想过……”没想过要跟谁一本正经的去谈恋爱,在他看来,感情这东西根本就不可靠。 秦东岳大概猜到重岩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郁闷地扫了他一眼,“你刚才挂在我身上的时候想过什么?” 重岩不吭声了,心里却在反驳:那怎么能一样呢?一夜情吃完一抹嘴就能走了,结婚可是要上缴工资卡信用卡的,性质完全不同好吗? 秦东岳总算反应过来重岩刚醒来的主动是什么意思。他想起有一次大晚上在街上堵着他的时候,他说要去找个人过夜……秦东岳现在相信他当时说的是真的了。这让他觉得有点儿头疼,这样百无禁忌的秉性,他要怎么做才能把人看住呢?   ☆、第70章 入侵者 重岩不确定秦巍和唐怡是不是知道秦东岳的“非分之想”,他也不敢问。但或许是心里有鬼的缘故,下楼吃早饭的时候,他总觉得这夫妻俩看他的眼神不对劲。尤其当秦东岳在他身边坐下来的时候,唐怡筷子上的半个小笼包都掉到碟子里去了。秦巍看上去要镇定得多,只是不动声色地瞟了他儿子两眼,就低下头自顾自地吃早饭了。 “多吃点儿,”唐怡掩饰的把盘子朝重岩的方向推了推,“你们现在上课都挺累的,营养一定要跟上。” “谢谢阿姨。”重岩原本就是察言观色的好手,之前没注意到他们的失态是因为没往这方面想,现在他和秦东岳坐在一起,果然他老爹老妈一个个的都沉不住气了,就连秦东安都眼珠乱转的往他们身上瞟。他现在倒是有些好奇秦东岳是怎么跟他家里人说起这件事的,我喜欢上一个小伙子?我看上了弟弟的同学?我打算追来个男人给你们当儿媳妇? 呸,呸,呸,你才是儿媳妇。 唐怡的视线在重岩和秦东岳之间不住地扫来扫去,她知道秦东岳是半夜回来的,也知道他回来之后就进了自己的房间……虽然从现在的情况来看,秦东岳显得若无其事,重岩看上去也很平静,跟昨天没什么不同。这应该是没有发生什么,但她心里就是怎么都不能踏实。 见鬼的,唐怡暗恼,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呀。 唐怡没话找话地问道:“重岩晚上想吃什么?做鱼好不好?” 重岩放下手里的筷子说:“谢谢阿姨,我打算回家去住了。公司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总麻烦叔叔和阿姨多不好意思呀。” 唐怡愣了一下,转头去看秦东岳,“真的没危险了?” 秦东岳犹豫了一下,这件事的幕后人还没有挖出来,会不会有危险他也不好说。但重岩一直住在他家里也是不成的,至少他自己就受不了。 “应该没事了。”秦东岳含糊地说:“我们公司的总工也住在他家,有作伴的。” 唐怡却想岔了,有人跟重岩一起住,那这人会不会也对重岩抱有什么……唐怡回过神来,顿时觉得自己的想法无比的囧。她不能因为自己儿子看上了一个少年,就觉得所有的人都会对这少年居心不良。 “是呀,而且还有好多资料都在家里呢。”重岩乖乖应和,心中却在想,还是赶紧回自己家去吧,坐在这里被一家人用目光来回扫射,一顿饭吃完都快噎死了。 唐怡迟疑地点头,“要是有什么不对劲,你就搬回来住。” 重岩点点头,心头暖暖的。唐怡在知道他儿子心思的情况下还能说出这样为他着想的话,重岩还是很感动的。照这情形看,以后应该也不会发生她把支票甩在他脸上,冲着他狂吼“离我儿子远点儿”的狗血戏码了。 秦巍轻声咳嗽,“重岩回家住,那你呢?” 秦东岳手里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我要回乡下一趟。”他看看唐怡脸上明显失望的神色,改口说:“争取元旦前回来。” 唐怡看一眼面沉入水的秦巍,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当初秦东岳去乡下主要原因就是为了避开重岩,但是唐怡觉得高中生的课业那么繁重,一般都是早上去学校,晚上才回家,秦东岳正常起居的话跟重岩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交集。即便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兄弟俩,秦东岳又能跟他弟弟照几次面?所以也没必要躲去那么远的地方。 但现在明显不是说话的好时机,重岩和秦东安都还在呢。唐怡只能咽下满肚子的话,张罗孩子们快点儿吃完了早饭去学校。 秦东岳也要出门,索性先送他们去学校。他手里拎着重岩装行李的那个大包走出来的时候,秦东安和重岩已经背好书包站在他的车边等着了。看见他拎着包出来,重岩从书包里摸出钥匙递了过去,“长的那把是家门口的,短一点儿的是楼下单元门的。” 秦东岳没接,“我有。” 重岩愣了一下。 秦东岳说:“林培让我给他带几本资料过去,钥匙暂时借我了。”当然,他偷着找人又配了一套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告诉他的。 重岩心里略有些犹疑,不过跟林培相比,他认识秦东岳的时间更长,而且秦东岳的身份更让人有信任感。嗯,也确实不是外人,都被他占过便宜了……重岩的脸热了一下,胡乱摆了摆手,“行,你自己去拿好了。记得帮我留张纸条,让保姆晚上做宵夜。” 秦东安在一边嘀咕,“回什么家啊,回家也是你一个人,还不如继续住我家呢。你要是嫌我哥那屋的床不舒服,可以住到我房间来呀。” 秦东岳瞟了他一眼,秦东安缩了缩肩膀,心说这么吓人的眼神,他也没说什么呀?这不是在帮他留人呢吗?恋爱中的男人,尤其是单相思的男人简直不可理喻! 秦东岳让两个小家伙上车,车子驶出秦家的时候,像刚想起什么似的问重岩,“我屋里那几盆花是你让人送来的吧?” 秦东安说:“是我!” 秦东岳没理他。 重岩点点头,“你那个房间空荡荡的,放几个花盆就好看多了。” 秦东岳的嘴角微微上挑,“嗯,确实好看多了。” 重岩眼尖的看见了,本来没什么的,可是被他这么一笑,车里的气氛突然就不对了,多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柔软黏腻的氛围。连秦东安都带着一脸狐疑的表情在他们之间来回扫视,好像在疑惑一眨眼的功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秦东岳把他们放到校门口就走了,重岩则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定。虽然之前家里有个外来住户林培,但林培是他亲自放进自己地盘来的,秦东岳不同,他像一个入侵者,未经过他的允许就钻了空子。重岩很担心这种钻空子的行为以后他会越做越熟练。 等到下了晚自习回家之后,重岩发现这种担心真的变成了现实:秦东岳居然把行李搬到他家来了。 重岩气哼哼的用脚踢了踢立在客房门口的行李箱,“解释解释,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秦东岳站在厨房门口,手里还端着一只砂锅,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没什么可解释的,我跟林权换了班,他去乡下,我留在市区等消息。” 钻空子这种事果然会越做越熟练啊。重岩不爽地瞪着他,“等消息一定要在我家等?” 秦东岳很简洁地答道:“因为不放心。” 到底不放心什么…… 秦东岳把砂锅放在了餐桌上,“保姆做了不少包子馄饨,我都冻在冰箱里了。今天的宵夜是三鲜小馄饨。”现在重岩午饭和晚饭都在学校食堂吃,在家只有一早一晚两顿,保姆的工作量减少了很多,只能换着花样给重岩做好早点和宵夜。 重岩正在长身体的阶段,就算正餐的时候吃一堆,晚上回家一样饥肠辘辘。这会儿闻到砂锅里散发出来的香味,顾不得再审问秦东岳,连忙放下书包跑去洗手。秦东岳在他身后笑了笑,他觉得似乎摸到一点儿对付重岩的办法了。 重岩出来的时候,见秦东岳坐在桌边接电话,看见他出来,伸手指了指餐桌上的砂锅,示意他快点儿吃东西,嘴里还忙着说电话,“我也觉得最好还是露个面,毕竟还要在这一行里混呢……嗯,你说的对。” 重岩的耳朵支棱着,听的一头雾水。 秦东岳挂了电话之后对他说:“二十四号晚上有个活动,是花卉协会办的,林权说让咱们俩都过去露一面。” “什么活动?” 秦东岳想了想说:“吃吃喝喝吧,捎带脚的联络联络感情。” 重岩咽下嘴里的馄饨,好奇地问道:“咱们已经加入这个协会啦?” 秦东岳好笑地看着他,“你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重岩不高兴地看着他,“有人跟我说过吗?” 秦东岳从桌子上探身过去,在他脑门上摸了摸。这个动作有段时间不见他做了,重岩一时竟觉得有些陌生,愣了一下才低下头去,若无其事地吃他的馄饨。 “你现在知道就好了,”秦东岳温声说道:“至于具体怎么操作的,就交给下面的人……比如说我去办就好,这才是领导的派头呀。” 重岩听到“下面的人”,脸上顿时浮起古怪的神色,心说秦东岳还是挺有自觉的嘛。不过就看他这武力值,真要跟他搅和在一起,还不知能不能按得住他……咳,咳,怎么说正经事儿呢,他又想到不正经的方面去了? 秦东岳又问他,“去不去?” 重岩想了想,“去。”他不能真像秦东岳说的那样万事不管,真要那样,不是自己把自己架空了吗?适当的保持自己的曝光度还是有必要的,免得以后跟秦东岳站一起,人家不当他是“三十六郡”的老板,只当是秦东岳包-养的小白脸呢。 秦东岳笑了笑说:“好,一起去。” 重岩有些怀疑地看了看他,总觉得似乎又掉进了某个坑里。但秦东岳应该不是有那么多心眼的人呐。 “快吃吧,”秦东岳从容地迎接他的审视,“吃完早点儿休息。” 重岩说:“我刚才忘了问一个问题,你打算在我家住多久?” 秦东岳想了想说:“看你表现。” 重岩,“……” 尼玛,看表现是个啥意思?表现好了你就走?还是表现好了你就死皮赖脸的不走了?那老子到底该怎么表现?! 秦东岳没有理会他脸上纠结的表情,淡定自如地站起身朝客房走去。其实帮林培拿东西只是个借口,他的资料早就搬到乡下的实验室去了。但是没有这个借口,重小岩估计不会那么容易让他进门。不住进来,他怎么能就近看着他呢? 这坏小子,给点儿阳光就灿烂,要想钓他,绝对不能把鱼线放的太长了! 最近这些年,洋节在年轻人当中都挺有市场。什么情人节圣诞节的,就算没几个人是信徒,但到了过洋节的时候还一个赛一个的兴奋。被繁重的学业压的一个个面无人色的高中生们也兴奋的不行,一整天都在议论下了晚自习之后到哪里去庆祝庆祝。 秦东安趴在桌面上眼神幽怨地看着重岩收拾书包,又问了一遍,“能带我去不?” 重岩好脾气地摸摸他的脑袋,“乖。”答案当然是不能带他去,到现在为止,秦东岳还在搜查“毒盆景”的幕后主谋,作为他们这些摆在明面上的靶子,当然是能少一个算一个。 秦东安叹了口气,“自从你跟我哥勾-搭在一起,就越来越冷落我了。” 重岩咳嗽了两声,眼神怪异地看着他,“勾-搭?”这小子到底知道什么?怎么会用了这么形象……不对,这么猥琐的字眼来形容他和秦东岳的关系? 秦东安嘿嘿笑了笑,“算了,算了,不逗你了。知道你们是有正经事呢。” 两个少年拎着书包走出教室,随着周围闹腾腾的学生一起走出学校。小张的车还停在老地方,秦东岳站在车边正跟小张说话,看见他们出来,招了招手说:“这边。” 秦东岳身上穿着一套黑色的正装,越发显得他身姿挺拔,重岩借着路灯光不那么明亮的有利条件肆无忌惮的流着口水把他从头看到尾,心里念叨要是秦家再穷一点儿或者秦东岳本人再穷一点儿就好了,他可以厚着脸皮摆出“三十六郡”老板的架子搞出一个潜规则之类的戏码解解馋…… 秦东岳把秦东安塞进小张的车里,嘱咐他回家路上慢点儿开车,又把重岩塞进自己那辆车的后座里,“你的衣服在后座,自己换。” 重岩无语地看着后座上的那套黑西装,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可怜巴巴去赶场的小模特。 “等下不要喝酒。”秦东岳嘱咐他说:“端着果汁饮料意思意思就行了,你年纪小,别人不会挑剔这个的。” 重岩跟他抬杠,“要挑剔了呢?” 秦东岳头也不回地说:“我帮你喝。” 重岩,“……” 好吧,就算自己骨子里是个大老爷儿们,但是别人不知道啊。重岩也不知是高兴还是遗憾的感叹一句,这个看脸的世界哟。 他们赶到酒店的时候,晚会已经开始一会儿了。在大多数成员都是老先生老太太的情况下,两个身高腿长的帅哥同时出现还是很吸引眼球的。秦东岳先带着重岩认识协会的负责人,跟相熟的花卉商寒暄,然后带着他找东西吃。 重岩从秦东岳手里接过一杯苹果汁的时候,隔着不远处的餐台,看见了一个十分眼熟,然而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张赫。” 秦东岳回过头看着他,“你说什么?” 重岩从张赫脸上收回目光,笑了笑说:“没什么。认错人了。”   ☆、第71章 好兔子 重岩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心里暗暗盘算着张赫要等到什么时候来跟自己搭讪。 海青天前天给自己打电话,说张赫和李彦清闹翻了,具体原因不详。他们拍到张赫和李彦清从化工厂出来,在附近的餐厅吃饭,结果吃到一半儿的时候李彦清掀了桌子,闹得餐厅一片大乱,而这任性的阔少爷就这么不管不顾的掉头走了。事后的赔偿工作都是张赫做的。张赫似乎也气得不轻,张明妍主动跑去跟他道歉他连门都没开。 重岩其实不奇怪他们会闹翻,李彦清跟当年的自己情况不同,重岩那时初来乍到,无依无靠,身边没有一个人(包括他自己的老爹在内)肯花时间跟他多说几句话。他过了十七年的穷日子,进了李家的大门之后,除了咬着牙往前冲,再无其他退路。他需要有人指点他如何在虎狼遍地的环境里活下去,在面对张赫的时候自然恭恭敬敬,姿态做到十足。而李彦清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从小到大没缺过钱,虽然出身不大光彩,但他上面有父母撑着,他从来没有感受过太大的压力。如今又得了李老爷子的青眼,正是心高气傲的时候,哪里忍得住听张赫在他面前指手画脚。 而张赫本身也不是很有耐性的人,在某些方面他还十分固执。有句话叫做因材施教,但是到了张赫这里,就变成了学生要主动去适应他的教材。看目前的情况,李彦清明显是一个不适应他教材的学生。 上一世的时候,这一出闹翻的戏码应该发生在几年之后。或许是因为李彦清意外的被接回了李家的缘故,导致这一幕提前发生了,而结果显然没变。张赫不满意这个不听话的学生,想额外找一个听话……并且好控制的。 重岩稍稍有些困惑地想,自己算好控制的类型吗?张赫脾气不好,是真的不好,尤其在他接手李家的生意之后,师徒之间的关系就开始慢慢变得不那么融洽了。这种情况有点儿类似于长大之后的顺治皇帝和他的叔父摄政王多尔衮。重岩记得有几次被自己顶撞,张赫气得把办公室都砸了。或许在他眼里,重岩当了总裁也还是他的学生,但是对重岩来说,他从来都只是他自己。 正在出神,就听身旁一把温和的嗓音轻声说道:“据说蝴蝶兰原产于亚热带雨林地区,单茎性附生,是近几年很受追捧的切花种类。” 重岩眨眨眼,注意到自己盯着展示台上的蝴蝶兰看的有点儿久。刚才听人介绍说这是某家花卉公司今年最新培育的品种,金黄色的花瓣上带着一丝一丝红色的细纹,非常别致漂亮。不过重岩并不看重它们是不是漂亮,所有的花在他眼里都差不多,他更关心的是能不能卖出好价钱。 “是吗?我不太懂。”重岩敷衍的笑笑,一转身却发现跟自己说话的人是张赫。 重岩心头猛然一跳。 张赫还是记忆中那副温文尔雅的面孔,与重岩对视时,眼睛里流露出欣赏和关爱,宛如一个温厚的长者。与他记忆中的样子不差分毫,然而重岩看着他,心里却有种莫名的冷意。他认识张赫这么多年了,以前从来不知道张赫脸皮底下还有另外一张脸。 张赫像是没有注意到重岩微微怔忪的神色,笑微微地问道:“看你看了这么久,还以为你很喜欢这种新品种。” 重岩客气地笑了笑,“我只对赚钱有兴趣。” 张赫微怔,随即笑了起来,“小兄弟是个爽快人。” 重岩发现他的神情气度也随着这句话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眉宇之间的温文之色略略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不经意的爽朗。这是一个察言观色的高手,能随着谈话的深入,不断的调整自己的言谈举止来迎合对方的喜好。重岩心想,他就像一个修炼千年的老妖,会在每个人的面前幻化出他心目中最愿意接受的样子。前一世的他彷徨无依,所以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张赫就是一个博学的长者,一个能引导他前进的师长。 重岩暗暗叹了口气,还是因为功力不如人才会被人耍着团团转呐。 “先生也是做花卉这一行的?”这也是打从入场重岩就十分纳闷的问题,张赫做的生意跟花卉贸易差了十万八千里,他是怎么混到这里来的?不会只是为了蹭吃蹭喝吧? 张赫笑着摇了摇头,“我是做化工生意的。我们目前的产品需要一种天然香精做添加剂,我们正和‘世纪’的负责人谈这笔生意,也算是‘世纪’的客户吧。这里有活动,就顺便邀请我过来看看。” “世纪花卉”的名头重岩也听说过,他们算是规模比较大的一家花卉贸易公司,有政-府的门路,经常能拿到绿化方面的订单。不过据重岩所知,“世纪”主打产品就是各种类型的绿植,尤其是适合城市绿化的各种树木,主要靠南方的几个大型花卉商供货,他们自己的园圃面积并不大,也没有大面积地种植芳香植物。张赫所说的香精生意,听起来更像是一个随便找出来的借口。 重岩笑了笑没再追问,他开始暗暗估算张赫出现在这里,只是为了勾-搭自己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 “小兄弟是做花卉生意的?”张赫又问。 重岩点点头,“是啊,开了几家花店而已。小买卖,谈不上生意。” 张赫漫不经心的把话题转移到了近两年的花卉生意上。重岩也不得不佩服张赫对于市场的敏锐程度,即便是在谈论一个不熟悉的领域,他依然能够综合了政-策、市场需求、居民整体收入等等因素,推断出大致的市场走向。 直至这场谈话结束,重岩对他的忌惮已经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发现一个敌友不辨的人实力如此强大,对于重岩来说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心情郁闷的重岩不知不觉多喝了两杯酒。从会场出来的时候还比较清醒,等坐上车之后就开始犯迷糊,到了自己家楼下干脆就是被秦东岳搀扶着上去的。 重岩坐在沙发上,醉眼迷蒙地看着秦东岳忙里忙外,先帮他把大衣挂起来,再跑到卫生间拧了热毛巾给他擦脸,又跑去厨房给他冲蜂蜜水……突然间良心发现,发自内心的愧疚了起来。 他不能这样暧昧不明地拖着别人,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秦东岳为了“三十六郡”连自己家都不回了,他怎么能一边利用他的能力给自己管理生意,帮自己挣钱,一边还利用人家的感情,垂涎人家的身-体?也太不是东西了。 秦东岳端着一杯水在他身边坐下,试着让他自己接过水杯,试了两遍又放弃了,干脆把杯子举到他的嘴边,“喝点儿水。” 重岩乖乖喝水,蜂蜜水不浓不淡,滑过干渴的喉咙,让他舒爽的想叹气。 秦东岳摸了摸他的额头,“去睡吧。” 重岩反手拉住了他的手腕,“秦大哥。” 秦东岳任由他拉着,眼中神色温柔。 重岩不敢看他的眼睛,闷声闷气地说:“秦大哥,你搬回家住吧。” 秦东岳静静看着他,没有出声。 重岩深吸一口气,“我不是小孩子,不需要别人看着我。我也不希望被人看着。另外,”重岩困难地吞了口口水,“另外我希望我们之间的关系能单纯一些,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我怎么……怎么也得做一只好兔子……” 说完这些话,重岩心里的内疚并没有减轻。被别人认真对待于他而言是一件可怕的事。这世上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没有那么好,他多疑狡猾,心思深沉,没有人会受得了这样的爱人。他们最终都会失望。 重岩承受不起他们的失望。 秦东岳的确失望,对自己感到失望。自从遇到重岩之后,他的判断力就一直在出现偏差,甚至打乱了自己之前的规划。或许是被那天夜里重岩出人意料的行为刺激的方寸大乱,让他在冲-动之下做出了这么不理智的决定。 他不该对重岩步步紧逼。 秦东岳叹了口气,从沙发上把重岩抱了起来。重岩软手软脚地挣扎了一下,又被他用力按住,“别乱动,我送你回你自己的房间。” 重岩听到上楼梯的声音,不敢再乱动了。 楼梯转角处的天花板上垂着一簇花朵形状的小灯,柔和的灯光洒落在楼梯上,让秦东岳有一种正在走上舞台的错觉。他低头看看臂弯里闭着双眼的男孩,心中微微有些发涩。这不是他期待中的画面,然而生活的安排往往不由人自己做主。 “我明天一早就搬走。”秦东岳低声说:“我不该逼着你。” 重岩眨眨眼,没有出声。 “我在见你父亲之前跟我父母谈过这件事,当时我父亲想让我离开一段时间。我不知道他是想让我冷静一下,还是想利用距离和空间让我把放在你身上的心思收回来。所以我去了乡下,一直没回来。” 重岩模模糊糊地想,原来他去乡下是因为这个…… 秦东岳又说:“如果不是这次出事,我可能还不回来。但是出事之后,我只想守在你身边,我怕你会遇到什么危险。” 重岩睁开眼,卧室的灯没开,秦东岳的脸沉在黑暗之中,这让他感觉轻松。 秦东岳走上楼梯,发现整个二楼都被打通,一半儿是卧室,另一半做成了书房。非常开阔的格局,但是一个人住在这样的地方,心里不觉得空旷吗?或者是以前的房主布置成了这个样子,重岩只是被动的接受了这里的一切?房子应该是李家的人准备的,对他们来说,重岩的存在无关紧要,他的喜好自然也是无关紧要的。 秦东岳摸索着把他放在床上,拉过被子盖在他身上。 重岩拽着被角,在黑暗里看着他。 秦东岳似乎笑了一下,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我本来的计划是在你成年之后再去追求你的。我决定严格按照这个计划走。” 重岩,“……” 他期待听到的并不是这一句。 秦东岳转身往外走,“我说过,我是认真的。” “别跟我认真。”重岩在他身后喃喃说道:“我从来不玩真的。” 秦东岳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继续往前走,一步一步走下楼梯。 重岩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心里有些轻松,又有些烦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烦些什么。   ☆、第72章 千年老妖 咖啡馆,二楼角落,服务生放下客人点的食物,欠身离开。 重岩把咖啡推给对面的青年,轻声嘟囔,“大晚上的非要喝咖啡,你还睡得着觉吗?还是点东西吃吧,补充补充能量。” 海青天摆摆手,“没事,晚上精神了才好工作呢。” 重岩睡眠质量一直不好,晚上是不敢喝刺激性饮料的,只点了意粉和牛奶。他刚下晚自习,晚饭时在食堂吃的那点儿东西早就消化光了。 “味道也就一般,”重岩一边狼吞虎咽地吃东西,一边抽空发表评论,“没有我家阿姨做的好吃。还不如到我家去呢。” 海青天露出垂涎的表情,“嗯,你家的饭是好吃。不过我总去就不大好了,我身上麻烦比较多,我不想连累到谁。” 重岩想到他的职业,犹豫了一下,“你没想过换一个职业吗?” 海青天看着他,眼中微微泛起暖意,“想过,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不想继续谈论自己的出路问题,将手中的笔记本电脑转了个方向,“看看这个。我发现一点儿有意思的东西。” 重岩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抬头瞟了一眼电脑屏幕,屏幕上是一张手写的收据,称收到鲁源化工有限公司支付的信息咨询费x万元,签名有点儿潦草,勉强看出是一个叫程福海的人。字迹挺有劲儿,应该是个男人。日期是在九个月之前。 “这是什么?” “很有意思,”海青天的脸上露出狡猾的笑容,“张赫在半年前请过私家侦探。你猜猜他是想查什么?” 重岩吃了一惊,“九个月之前?” 收据的日期是在九个月之前,那说明在更早一些的时候张赫要查的事情已经查到了,这一笔业务已经结束了所以才会支付费用。而这之后就发生了李家来临海找翡翠龙佩,并且把他带回京城的事,这之间是不是有些什么关联呢? 重岩手里拿着叉子无意识地搅拌着盘子里的意粉,他觉得张赫应该跟翡翠龙佩的事情没有关系,毕竟是张老太太那边的遗产……张? 张?! 重岩一个激灵,差点儿扔掉手里的叉子,“张赫跟李家的老太太有什么亲戚关系吗?” 海青天低着头想了想,轻轻摇头,“这个……暂时还没发现。张赫的父母都在国外,没发现他在国内有什么亲戚。” 重岩脑子里各种消息乱纷纷的绕来绕去,姑且不理会张赫与李承运的母族是否有什么关系,他更想知道的是张赫调查的事情跟他被带回京城有没有关系? “你能查到他调查的是什么事情吗?” 海青天迟疑了一下,“不好办,我可以试试。” 接触了这么久,重岩对他的性格多少有些了解,还头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没把握的神色。不过这个也可以理解,毕竟他们是同行,彼此之间是实打实的竞争关系,更懂得保护客户隐-私的重要性。 重岩提示他,“不要从私家侦探这边下手。” “我试试看。”海青天的神色稍稍镇定了一些,他原本就在查张赫,说不定真能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重岩把盘子推到一边,小口小口地喝着杯子里的温牛奶,“你今天叫我过来,就是为了看这个收据?” “主要是跟你汇报一下工作的方向。”海青天压低了声音说:“我打算把调查的方向调整一下,查查他早年的时候在国外的情况。我查过张赫的家底,他名下的财产绝对不止一家化工厂这么简单。他在国外做投资,还在几家发展势头不错的企业中持有股票,另外他还在做期货。” 这跟重岩估计的差不多。他上辈子就隐隐察觉张赫的主要收益来自国外的投资生意,相比较而言,国内的这叫家名叫“鲁源”的化工厂简直就是开来玩的,很像是为了掩护自己的底牌而刻意立起来的一个招牌。 “这人越查就越是觉得不了解他。”重岩摇摇头,“果然是千年老妖。” 海青天叹了口气说:“是啊,所以我也对他留在国内的动机产生了怀疑。父母家人、事业重心都在国外,他却孤身一人跑回国内来办厂,这里面绝对有隐情。” “我怀疑他还会来找我的。”重岩回想起张赫来搭讪时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不舒服的感觉,“我猜他要不就会出现在校门口假装巧遇,要不就跑到花店里去堵我。你觉得他会选哪一种?” 海青天想了想说:“第二种吧。因为第一种是在是太明显了!” 重岩看着他笑了,“好吧,我自己也比较倾向于第二种。意见这么一致,真该好好庆祝一下……干脆找个地方喝两杯吧。” 海青天也是个夜猫子,听他这样说顿时来了兴致,“好啊,我知道一个地方还不错,走吧,我带你去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钢管舞。” 海青天带他去的是一家年轻人喜欢去的酒吧。热烈的气氛,衣着暴露的男男女女,节奏激烈的舞曲和销魂的钢管舞表演一样不缺。海青天虽然知道重岩是学生,但重岩一向给他的感觉都是比较成熟的,所以他总是会忽略了重岩的年龄,把他当成是跟自己一样的人,于是他想当然的要了不少啤酒。 重岩不觉得自己未成年,自然也就不会提醒他什么。他挺喜欢这里热闹的气氛,但也只是喜欢罢了。毕竟他年少轻狂的日子早已过去,那颗千回百转的老心脏已经不会为这些东西轻易跳动了。 他像个旁观者似的坐在灯红酒绿的漩涡里,平静又沧桑。他发现眼前晃动的那些鲜活年轻的身-体似乎也不能够挑起他的兴趣了,他只是漠然地看着,每当有人端着酒杯过来搭讪,他只觉得好笑。有一种在公园散步,看到小孩子嘻嘻哈哈的把皮球踢到他脚下的感觉。 重岩悲哀的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真正的老家伙,只有眼睛还在蠢蠢欲动,身-体和灵魂却已经乏味了眼前所见的一切。 “我回去了。”重岩放下酒杯,拎起座位下面的书包,“你继续玩吧。” 海青天恋恋不舍地瞟着舞台的方向,“我送你。” “不用。”重岩按住他的肩膀,“我打车回,从这里走不远的。” “那好,”海青天说:“常联系?” “常联系。” 重岩回到家的时候是凌晨一点半,小区里到处都静悄悄的。重岩晕头晕脑地掏出钥匙开门,看着黑沉沉的客厅和从窗外洒落进来的微弱的星光,忽然间身心俱疲。他把书包扔在地毯上,自己靠着沙发懒洋洋地坐了下来。 “真tmd安静啊……” “好久没这么静过了……真不习惯……” “还不是你把人赶走的?” “不赶不行啊。难道等着某一天看他也站在楼顶上吗?” “秦东岳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宫郅当年也不像是那么脆弱的人。脆弱这种属性,谁又能从外表上看出来呢?” “那么你到底想要什么?” “是啊,想要什么呢?如果我说我想要身边躺着一个健康的温热的身-体,却与xing无关,会不会显得很矫情?” “当然矫情,你自己信吗?” “我其实是……信的。” 重岩望着头顶上水晶灯模糊的轮廓,无声地做了个口型:我真的信。 重岩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睡了一夜,身上还知冷知热的盖着自己白天穿的那件羽绒服。除了腰腿有点儿酸麻,竟然没有别的不适。重岩感叹果然年轻的身-体就是不一样。要换了他三十来岁的时候,这么窝着睡一夜说不定要起不来了。 洗了澡换了衣服,正好保姆带了早餐过来。重岩吃完早饭就打车去了花店,自己一个人在家呆着有点儿心烦,又不想写作业,怎么也得给自己找点儿事情做。 重岩在花店前一个路口下车,在常去的甜品店打包了一盒点心和几杯奶茶,慢悠悠的步行去了店里。花店的几个小姑娘有时候会比赛业绩,输了的人会被打发出来买饮料,重岩跟着也沾了几次光,觉得这家店的东西味道还不错。 到了花店,果然小姑娘们都很高兴。帅哥老板虽然总是板着脸,但总的来说脾气还是蛮不错的,还经常买东西给她们吃。唯一的缺点就是年纪太小了一点儿。她们更愿意来巡店的是另外的三个老板,一个个要身材有身材,要长相有长相,最重要的是年龄合适。 重岩检查了一下前几天的账目,就帮着小丫头们开始整理花架。这可是个力气活儿,别看一个花盆没多重,但是架不住数量多,搬上搬下的,没一会儿就累出了一身汗。 门框上的风铃叮咚一声响,又有客人进来了。 重岩站在花架后面的梯子上,把几包不常用的工具放到高处的储物柜里。刚刚关上柜门,就听花架后面一把醇厚的男声问道:“这个是水仙?” 店员的声音笑微微地介绍说:“这是绿裙夫人,坎塔布连水仙的变种,花型更大,香味也更浓郁。” 重岩小心地拨开花架上的一丛绿萝,看见一个熟悉的侧影正站在橱窗前欣赏花架上的水仙花盆景。 中等身材、穿着考究、言谈举止温文尔雅,不用回头重岩就能认出他是谁。 重岩没想到的是,他和海青天的戏言竟然成真,张赫竟真的跑来花店跟他假装邂逅,而且还这么的……迫不及待。 重岩皱了皱眉,从梯子上爬了下来,绕过花架,笑着招呼他,“张先生,这么巧?” 张赫脸上恰到好处的露出惊喜的神色,“小兄弟果然在这里。不是凑巧,我是有事要找小兄弟,不知能否借一步说话?” 重岩心里暗暗纳闷,他记得张赫说话最喜欢拐弯抹角,今天竟然改风格了? “好啊,”重岩放下手里的花剪,笑着说:“街角有家茶馆,一起坐坐吧。” 张赫很认真地打量他,含笑颌首,“好。”   ☆、第73章 金骏眉 李承运的电话来的很不是时候,重岩和张赫刚刚在茶馆的雅室里落座,还没来得及相互寒暄一句“喜欢什么茶”呢。 重岩无奈的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接起了电话,“喂?” 李承运的声音听着还挺着急,“重岩,盆景的事情到底怎么样了?都解决了?” “你这可真是马后炮。”重岩撇嘴,“等你想起来操心,黄花菜都凉透了。” 李承运的声音稍稍拔高,“我前些天在国外,这不是才回来么。” 重岩听他这么说,也恍惚觉得好像有一段时间没听到这人的消息了。以前还有温浩时不时地跳出来串个场,捎带脚的给他透露点儿李家那边的消息,自从“徳温”那件事过后,也不知温浩是心里有愧,不好意思在晚辈面前露脸,还是他觉得重岩已经没有什么利用的价值了,不需要再费心思拉关系。这么长时间他们竟然一次也没有碰见过。 “重岩?在听吗?”李承运的声音稍稍有些不耐烦,“事情到底怎么样了?” “暂时告一段落,有没有后续还不知道。”重岩想了想补充说:“我们跟‘华浦’其实没啥仇怨。你懂了吧?” 李承运不置可否,“我找人帮你查查吧。” “不用。”重岩想都不想便一口拒绝,“多大点儿事,我自己能搞定!” “!” 李承运虽然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但是重岩拒绝的这么干脆,还是让他很不爽,语气也不由得微微发沉,“你觉得让我帮忙很丢人?” “那当然啊,”重岩回答的理直气壮,“我好歹也是公司负责人吧,这么大点儿屁事都要找别人帮忙,怎么管理员工啊?怎么给下面的人发工资啊。” 李承运气得不行,“我是别人?!” 重岩心说你以为你是谁? 李承运呼哧呼哧直喘粗气,这简直就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他对李延麒李延麟兄弟俩都没这么耐心过,这个小兔崽子居然这么不识好歹。 重岩瞟了一眼茶桌对面的张赫,见他低头摆弄茶具,一副老神在在的架势。不知怎么,重岩就是觉得他应该已经猜出了正在跟自己打电话的人是谁。他说不出这种感觉因何而来,但是却极鲜明,鲜明到让他不敢大意的程度。 重岩心头微微一动,故意拿出一副很不见外的语气对着电话里的人说:“你真啰嗦,还有什么话要唠叨?” 李承运一肚子的火气果然被这句疑似撒娇的话给冲淡了不少,悻悻的哼了一声,“真嫌我唠叨,就早早把事情办利索吧。” 张赫不动声色地瞟了他一眼。 重岩笑了笑说:“我知道,你站在一边看热闹就好了。” 李承运笑骂了一句,“臭小子。” 重岩本来是在拿这几句话试探张赫的反应,没想到李承运的反应会这么的……这么的情绪化。前一刻还气得要死,后一刻又被逗得笑了起来,问题是他也没说什么呀。重岩把刚才两个人的对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还是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也就懒得再费心思,“那什么,先不说了,我这边还有事。” 李承运不放心地问他,“要不要我派两个人跟着你?” “不用。”重岩忙说:“我一个学生,走到哪里都带着两个保镖像什么样子啊。很多事都还只是我们的猜测。不用那么紧张。” “那你小心点儿,”李承运嘱咐他,“有事给我打电话。” 重岩答应了一声挂了电话。 张赫笑了笑,状似无意地说:“家里人很关心你的安全,出门还是要多留意才好。” 重岩也不解释,含糊地笑了笑说:“其实没事,就是瞎操心。” 张赫抿了抿嘴角,心情稍稍有些复杂起来。之前李彦清说李承运对重岩的态度不一般,他还对这种说法很不以为然,不过就是个刚接回家的外生子,再不一般又能怎样?如今亲眼见到,却觉得这对父子之间相处的模式要比他之前猜测的亲近得多。 这可不是他想要看到的局面。不过他现在和重岩的关系也只是刚刚认识,并不适合深入到私人话题上去…… 张赫脑子里各种想法转来转去,最后问了一句完全不相干的话,“金骏眉,可以吗?” 重岩点点头,心说他的喜好还是没变呐。 张赫泡茶时的神情格外专注。与重岩叶公好龙式的喝茶不同,他是真正爱茶的人。泡茶的动作也因为熟练的缘故,有种行云流水般的流畅优美。直至茶水斟入杯中,才轻轻吁了口气,“重先生喜欢什么茶?” 重岩迟疑了一下,“除了金骏眉,我喝不出别的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都是上辈子被眼前这个男人给熏陶的。他跟张赫在一起的时间最多,比李承运和其他人加起来都要多,而张赫独爱金骏眉。 张赫脸上露出笑容,显然这个答案十分合他的胃口。 重岩放下茶杯,直截了当地问道:“张先生今天来找我,不知有什么事?” “是这样,”张赫斟酌着说道:“我名下有一家化工厂,需要采购一批兰花香精。之前是跟‘世纪’合作,但是‘世纪’的重心在树木这一块,他们明年大概会再度减少花卉种植的面积。这样一来,我们明年需要的香精就没有着落了。开拓南方的商路对我们来说投入太大,并且质量也难以保证。我听说你们有种植兰花的打算?” 重岩心说你一个哄弄人的破烂化工厂,装的跟真的似的。还兰花香精,这借口找的还挺应景的……不对啊…… 重岩诧异地看着他,“我们的种植计划,张先生是怎么知道的?” 张赫笑了笑说:“这个圈子就这么大,有心打听打听就都打听到了。而且我们之前一直用的就是白兰二号,你们要种的也是白兰二号,所以我才会贸贸然找上门来。” 重岩点头,确实是个好借口。 之前他跟林培商量过大面积种植兰花,提取香精的事情。如今占有大部分市场份额的是白兰二号,“三十六郡”打算明年开春引进的也是这个品种。不过在他们的实验室里,林培的师姐徐媛带着两个助理正在培育新型的白兰花。“三十六郡”有望在三到五年之间替换掉现有的白兰二号,改为种植自己培育的新品种白兰。 这属于他们自己的商业秘密,重岩是不会让张赫知道的。 “这样啊,”重岩想了想说:“我们目前只是有这个计划,具体的事情要等到计划实施之后才谈得到。我也不想拿空话来忽悠张先生。” 张赫笑着点头,“重先生是个实诚人。” 重岩忙说:“你太客气了。不介意的话,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张赫跑来找重岩本来也不全是为了谈生意,能搭上关系,他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因此听到他这样说,表情顿时舒展了开来,“好,好。” 重岩蹬鼻子上脸,“那我就喊你一声张大哥吧。” 张赫的表情有一刹那的不自然,随即笑道:“当然可以,这样才不会显得生分。” 重岩心里暗爽,这老妖从前一世的“老师”变成了如今的“张大哥”,老子这回可真是赚翻了! 两个人东拉西扯一番,又约好了下周末一起去看花展,这才恋恋不舍的告辞。 重岩回到花店的时候,看见只有那个叫小米的店长守在店里,不由得纳闷,“人呢?都跑到哪儿去了?” 小米笑着说:“林总回来了,他们都在后面库房里点货呢。” 重岩以为他说的林总是林权,结果到了后面库房才发现回来的是林培。林培在乡下泡了两个多月,人瘦了一些,不过精神倒是很好。看见重岩出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疑惑的上下打量他,“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重岩想了想,“我应该能长到一米八五。” 林培哭笑不得,“现在就不矮了好吗?让我们这些不到一米八的人怎么过?” 重岩一本正经地解释,“我不是故意刺激你的。” 林培曲起手指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重岩心里一动,“墨兰?” 林培脸上露出笑容,仿佛说起了他的心上人一样,“正在等待第二代开花。要比较有没有品种退化的现象。” “恭喜你。”重岩大喜,他还指望着拿墨兰来替“三十六郡”撑起声望呢。 林培凑过来抱了抱他,“谢谢你。” “客气啥,”重岩拍拍他的后背,“取好名字没?叫啥?” 林培笑着说:“你上次不是说叫月落乌啼霜满天?那就还叫这个好了。” 重岩稍稍有些头疼地说:“我记性不好,真的,只记了个大概。我记得更清楚的是我弄来的那盆墨兰花了六十万。六十万呐。” 林培大笑。 重岩问他,“还有多久能拿出来赚别人的银子?” “还要看第三代的稳定情况,”林培搭着他的肩膀,挺感慨地叹了口气,“要是这祖孙三代美人儿的品质都没有发生变化,就可以推上市了。” “太好了,”重岩说:“庆祝一下吧,晚上去喝酒?” 林培爽快地答应,“没问题,把秦东岳也叫上一起去吧。” 重岩愣了一下,“你说秦大哥?他在这儿吗?” “在啊,”林培被他说的莫名其妙,“刚才还帮我们搬花盆呢。” 重岩转身进了库房,果然看见秦东岳背对着他,正带着两个小工摆货。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还以为是林培,头也不回地说:“你先进店里去坐一会儿,重岩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前些天还一直念叨你呢。” 重岩心里有什么东西无声地涌起,又悄然退下。 他觉得自己对秦东岳似乎有些过度关注了,这让他有点儿拿不准自己现在的心理。是不是因为知道这个人喜欢自己,所以才会不自觉的对他多加关注?是想知道他的喜欢有没有减弱一点儿?还是盼望着他的喜欢能更持久一点儿呢? 重岩觉得自己的想法很莫名其妙,于是假装咳嗽了一声,“秦大哥?” 秦东岳回过头,嘴角微微挑起,“回来了?没事吧?” “没事。”重岩很仔细地打量他脸上的表情,“林培说等下一起去吃饭?” 秦东岳很干脆地点头,“好啊,地点你们俩个人选吧。”   ☆、第74章 不认识 北方的冬天,当然还是吃火锅最痛快。 秦东岳把重岩和林培放在火锅店的门口排号,自己绕到餐厅后面去停车。重岩和林培走进门厅,从服务员手里接过号牌,正在数前面还有几拨客人,就见餐厅的玻璃门里走出来几个男人,一个个满面红光的,一边走一边还在商量要怎么把车弄回去。 重岩无意间瞟了一眼,随即视线凝住,片刻之后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林培随口问道:“认识?” 重岩摇摇头,心里却在纳闷怎么会在这里碰见李家的大少爷。在他的印象里,李延麒是那种出入都是豪车,但凡请客吃饭必去五星级酒店的贵公子。原来他也会跑到这种挺大众化的餐厅里来吃火锅啊,真是好稀奇。 这么近的距离,李延麒自然也看到了重岩。要细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和重岩见面,上次去“山水湾”接李延麟的时候,重岩并没有露面。但他相信重岩也一定知道他,甚至这会儿已经认出了他。 李延麒心头掠过一刹间的犹豫,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呢? 他弟弟临走的时候曾经跟他说过,如果有能帮忙的地方,希望他帮重岩一把。李延麒不知道李延麟怎么会突然间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因为在此之前他一直对重岩恨得不行。不知道这个重岩对他弟弟到底施展了什么魔法,竟然扭转了李延麟对他的看法。说不定李延麟想要出国的念头也是受了他的影响。 李延麒的犹豫只持续了短短的几秒钟,甚至从外表都看不出他曾经犹豫过,他便离开了同伴,朝着重岩的方向走了过来。他弟弟说的对,重岩不肯进李家,也从不巴着李承运提出什么非分要求,姿态已经摆的很足了,自己要是还端着,只显得自己没有度量。 重岩见他这样倒愣了一下,心里稍稍有些纳闷这些人怎么都不按着剧本走呢。他们之间不是仇人的关系么,应该互相仇视互相防备呀。李延麒在公共场合见到他不是应该傲娇的冷哼一声,甩着鄙视的小眼神掉头走开么?这凑过来是想做什么啊?难道是想自作主张的给自己加戏,在冷哼一声掉头走开之前先扇他一记耳光么? 林培也注意到了李延麒正朝这边走过来,低声问重岩,“你认识?” 重岩想都没想的答道:“不认识。” 话音刚落,就听李延麒说:“好久不见了,重岩。” 重岩假笑,“是啊,从生下来就没见过,果然好久了。” 李延麒,“……” 林培识趣地躲开,跟服务员要了一份菜单,站到一边去研究等下吃什么。 李延麒上下打量他,觉得真人比照片上看到的样子要帅,而且那种桀骜不驯的气质也更加鲜明,不知怎么就觉得他的神情看上去跟李延麟有几分相似,眼神也微微柔和了下来,“你跟我想象中的样子差不多。” 重岩不以为然,“能差多少呢,五官一样没少,四肢也都长全了。” 李延麒看着他,居然也没生气,眼神里反而流露出几分类似于伤感的意味,“你这种气人的语气倒是跟阿麟很像。” 重岩没吭声。他们兄弟俩感情好,他上辈子就知道了。至于他像李延麟的说法,重岩嗤之以鼻。他多懂事啊,通情达理、大方、大度,跟那个娇纵的大少爷根本一点儿相像的地方都没有好不好? 与李延麒一起出来的同伴在身后喊他,李延麒回过头摆了摆手,又转过头来对重岩说:“奶奶过寿的那天,你怎么没来?” 重岩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家老太太过寿,他干嘛要去?他吃饱了撑的,主动上门去找没脸么? 李延麒笑了笑,眼神微嘲,“看来爸爸把你保护的很好。生怕你过来了会受委屈。”他家老太太的寿宴,场面自然铺排的很大,李彦清也被李承运带了过去。李老太太见到李彦清的时候,那可真是一点儿没留情面。 重岩看看他,好奇地反问,“这是你们李家的传统吗?” 李延麒没听懂,“什么?” 重岩说:“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就是把很糟心的事实包上一层光鲜亮丽的包装,然后用一种冠冕堂皇的方式说出来?” 李延麒的脸色微沉,“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重岩像个小混混似的吊儿郎当地晃晃肩膀,“就是我压根没进过你们李家的大门。李家在哪儿?不知道。老太太是谁?不认识。我又不会算命,怎么知道你们有钱人家哪天要过生日?有谁跟我说过吗?邀请过我吗?” 李延麒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爸爸没跟你说过?” 重岩没好气地说:“抱歉,我跟令尊不熟。” 李延麒,“……” 李延麒觉得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的过来自找没趣,连李延麟那种带着小混混打上门去的都没占到他的便宜,这个重岩果然是不好对付的。之前他一直觉得李承运没有带重岩回来给老太太过寿是因为护着重岩,这会儿又有些怀疑该不会是李承运已经被这货气得要下决心跟他断绝关系了吧?所以连李家这么大的活动也不带他露个面。 李延麒有气无力的跟他摆摆手,“行了,你当我什么也没说吧。” 重岩心说你本来也没说啥。 李延麒走开两步又回过头看了看他,很困难的把他弟弟嘱咐过的话又冲着重岩说了一遍,“有什么事儿需要我帮忙,给我打电话。”说着从臂弯上挂着的外套里摸出钱夹,取出一张名片递到他面前。 重岩木着脸与他对视。 李延麒的同伴从大门口探头进来喊,“阿麒,还干嘛呢?就等你一个人了。” “这就来。”李延麒把手里的名片塞进重岩手里,转身走出了餐厅。站在门口等他的那个青年好奇地打量重岩,眼神里微微带点儿了然的神色,见重岩看过来,还笑着点了点头。李延麒走过去在他肩上拍了拍,两个人一起走出了餐厅。 重岩听见那青年问李延麒,“你弟弟?” 两个人已经走出了餐厅,李延麒到底怎么回答的,重岩没听见。他看看手里的名片,正要随手扔到哪儿,就听身后林培说:“要扔也别扔这种地方。多不礼貌呀。” 重岩又把名片收了回来,塞进了自己的外衣口袋里。 林培看着他的动作,好奇地问了一句,“这人到底谁呀?” 重岩想了想,“从生物遗传学的角度来说,我们是近亲,拥有相同的父系血统。” 林培,“……”不就是异母兄弟?用不用说得这么学术? 秦东岳进来,看见两个人神色古怪,随口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林培指指重岩,“遇见一个熟人。” 秦东岳微微挑眉,“谁?” 重岩不怎么乐意的说:“李延麒。” 秦东岳伸出手在重岩的脑门上胡噜一把,“别理他。” “别总摸我脑袋,”重岩不高兴地理了理被他弄乱的头发,“老子的便宜不是这么好占的。” 秦东岳失笑,“要怎么样才能占?” 重岩心说真是不知死活,再占……再占老子就占回去了! “喊咱们的号了。”林培推着重岩的后背往前走。 这家火锅店的生意好也不是没道理的,客人虽然多,但是并不显得嘈杂。餐厅的隔断也做的很巧妙,三个人进了卡座,玻璃门一阖上便自成一国,显得格外舒适。 鸳鸯锅一端上桌,林培就跟饿死鬼投胎一样,直接端起一盘羊肉卷倒进清汤里,筷子随便搅和搅和就要夹起来吃。重岩目瞪口呆地按住他的筷子,“我说你不至于这样吧。肉都还没熟呢,你这是饿了几天了?” 秦东岳侧过头闷声笑了起来。 林培吮了吮筷子,遗憾地叹了口气,“没办法,跟村里那帮饿狼相处久了,不知不觉就养成了抢饭吃的习惯。下手不快的话,还没吃饱肉就没了!” 重岩转过头狐疑地看着坐在对面的秦东岳,“在乡下你们都这样吃饭?” 秦东岳只是看着他笑,目光温润,笑得重岩不敢跟他对视。 “其实也没这么凶险。”秦东岳笑着说。 后村的基-地上上下下共有二十来个雇员,林权特意从村子里雇了两个妇女给大家做饭,一开始大家都是各自打饭,有的在食堂吃,有的就端回宿舍去吃了。后来有几次村子里杀猪,杀鸡,他们也趁机买了些新鲜的肉和排骨回来聚餐,结果秦东岳和林权这两个抢饭经验丰富的家伙就脱颖而出了!着实让大家开了回眼,别人都还没怎么下筷子呢,好肉都没了!于是…… “于是就这样了,”秦东岳笑着说:“都是受我和林权的影响,我道歉!” 林培讪笑,这会儿也回过味儿来了,觉得刚才的举动是在不怎么斯文,便狡猾的转移了话题,压低了声音问道:“‘毒盆景’的幕后指使人到底查到没?” 秦东岳微微迟疑了一下,“有些眉目了。” 重岩问他,“是张杭吗?” 秦东岳反问他,“你怎么怀疑到他头上的?” “第一,我揍过他,他肯定怀恨在心。”重岩掰着指头将自己的怀疑一一数给他听,“第二,前段时间莫名其妙的跑来花店堵我,还买通了店里一个小丫头给他通风报信;第三,出了‘毒盆景’事件之后,他再没露过面。你到底是找谁查的?要不然让他跟海青天联手吧,之前我让海青天查这个人,他那里也搜罗到不少东西了。” 秦东岳迟疑了一下,“我考虑一下。” 重岩不知道他动用了什么关系,也不好说的太多,心里却突然间有些怀疑张赫跟张杭有没有什么亲戚关系,这两个人都姓张,在重岩看来这就已经很可疑了。 林培猛然间想起了什么,“对了,我今天回来其实还有件重要的事情要跟你们说的。咳,刚才光顾抢吃的,给忘了。” 重岩,“……” 秦东岳淡定地反问他,“抓小偷的事?” 林培愕然,“你知道?” 秦东岳摇摇头,“电话里林权没细说,让问你。” 林培忙说:“是这样,昨天半夜有人想潜入咱们的实验室,是欢欢乐乐发现的,把值班的林哥给喊过来了。实验室的锁都撬坏了,不过还没来得及进去……” “等等,”重岩听的满眼蚊香圈,“欢欢乐乐又是谁?员工的外号吗?” 林培笑着说:“是林哥找人弄来的两头退役的军犬,大狼狗,黑背,可威风了!”说着还拿手在桌子旁边比划了一下,“坐着的时候有这么高!” 重岩不满地看着秦东岳,“都没人告诉我。” 秦东岳笑着安慰他,“等你放假了可以去看看。可乖了。” 重岩敲敲桌子,“都跑题了。接着说小偷的事。” “林哥赶过去的时候小偷已经跑了,”林培有些遗憾地说:“乐乐咬下来一片裤角,是咱们自己的蓝色工作服。但是到底是哪一个,现在林哥正在查呢。”   ☆、第75章 认真 有人想探“三十六郡”的底细,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一般的商业间谍不会这么做,他们的手段不会这么粗糙。直接跑去撬门锁,搞不好还真是小偷,想进去顺一点儿值钱的仪器设备什么的…… 不对。 重岩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真要是小偷,应该去宿舍里摸东西,员工们的行李都在宿舍,现金、笔记本、ipad,甚至游戏机都比实验室里的仪器设备更好脱手。而且仪器设备毕竟是专业性的东西,真要偷了这些,寻找买家会是一个大问题。 小偷不会那么傻的。 虽然现在还不能确定这人是自己这方面的员工,还是小偷偷了员工衣服出来作案,但他既然能偷到员工衣服,那就说明他是知道实验室和宿舍的位置分布的。在这种情况下,他仍然去了实验室,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重岩问林培,“撬的是谁的实验室?” 林培指了指自己。 重岩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搞不好真是奔着你去的。” 林培点头,“有可能。” 在重岩看来,知道“三十六郡”的人不少,但是知道“三十六郡”的技术支柱是林培的人应该不多。林培之前在植物研究所的表现应该并不突出,而最知道他实力的人应该是……重岩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决定等下回去跟海青天联系联系,让他查查赵盛安最近都做了些什么。 这个事儿最好瞒着林培,好容易离开那个人渣过上了平静的生活,若再因为他乱了心思那就太不划算了。 重岩自己琢磨了一会儿,又纳闷地问林培,“狗是太老了吗?都咬到裤子了,怎么还把人放走了?跑不动了?” 林培哭笑不得的看着他,“欢欢乐乐壮实着呢。” 重岩不解,“那怎么回事儿?” 林培冲着秦东岳做了个“请”的手势,“基地那边的房子都起来了,你应该还不知道完工以后的结构。请秦总给你做个详细说明吧。” 秦东岳把桌面上的盘子移开,筷子蘸了点儿啤酒,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六边形,然后把六边形的每一条边都画成了一个长方形。重岩歪着头看着,觉得他像是画了一幅简笔画,画面就是长方形的花瓣组成的一朵花。 秦东岳拿筷子点了点中央的六边形,“中间部分就是实验区。”又点了点周围的六个长方形,“这是宿舍、食堂和库房和值班室。库房和值班室之间留出了一条进出的通道,通道前后都装有摄像头。” 重岩点点头,表示自己看懂了。他们用一圈房子圈出来一片实验区,实验室就像建在实验区中央的一个孤岛,只有一条走廊与外面相通。这样的设计已经在很大程度上保证了实验区的安全性。 秦东岳说:“摄像头有没有拍到什么,林权那边还没有消息。不过这小偷逃走的时候是直接跑进了食堂,两条狗都被关在了食堂的门外。食堂前后两道门,通实验区的这扇门一般是不上锁的,因为林培他们吃饭从这个门走很方便。食堂通外面的门可以从里面扭开,但是从外面进来要用钥匙。所以……” 重岩明白了,“暂时还不能确定他进去的时候是不是走的食堂这条路?” 两个人一起点头,林培说:“要是那样的话,他从什么渠道弄到的食堂钥匙就成了一个最大的问题。” 重岩低声骂道:“妈的。” “别生气。”秦东岳安慰他说:“往好处想,这人并没有给我们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失,反而给我们的安全保卫工作敲响了警钟呢,” 话是这么说,但重岩心里还是不爽。 林培看了看秦东岳,觉得他的眼神似乎柔软的有些过分,心里不由得有些同情他。重岩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有点儿不开窍,情商太低。真要喜欢上这样一个人,有得他去磨了。不过感情的事情是最不好说的,谁知道这个过程于他而言就不是另类的一种享受呢。 林培对着秦东岳握了握拳头,“加油!” 重岩还在琢磨小偷的事,没注意他的这个小动作。 秦东岳却笑了。因为之前重岩跑到顶楼去找他的事,秦东岳一直对林培有些成见,后来又因为这两个人走的太近,还住在同一屋檐下,让他多少有些吃味儿。不过今天听了这两个字,秦东岳又觉得林培这人其实还是不错的。 秦东岳点了点头,“会的。” 重岩回过神来,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会什么?” 秦东岳正想着要怎么拿话圆一下,就听重岩说:“对了,还有一个多月要过年了,到时候值班的人怎么排班,放假怎么个放法,怎么结算工资奖金,还有得让林权弄点儿年货或者购物卡之类的发给大家当福利,这些都要拿出个章程来。林培是没时间的,这些事秦大哥你和林哥俩商量商量?” 秦东岳点点头,“没问题。”停顿了一下又问了一句,“你过年有什么打算?” 重岩想了想,“大概回一趟临海吧,不过都还没在计划中。” 这就是说不会回李家去过团圆年了?秦东岳想象了一下重岩一个人过年的情形,竟有些心疼起来,“要是一个人的话,干脆到我家过年吧。” “这个再说。”重岩又把话题拉了回来,“还有客户那边,也要预备年礼。” “放心吧,都有数。”秦东岳暗暗叹了口气,心说这孩子真是会扫兴呐。 林培看着这一幕,没忍住,低下头偷笑了起来。 重岩本来打算找海青天查一查赵盛安,没想到他还没顾上打电话,海青天的电话先打过来了,半夜三更的,他的声音还精神的不得了,“重岩你猜猜我查到什么了?!” 重岩喝了酒,有些头疼,但又睡不着觉,正是难受的时候,顿觉他这副龙精虎猛的劲头格外的让人不爽,“查出你身世的秘密了?其实你是外星人留在地球上的唯一一棵独苗苗?你的仇人终于舍得来找你了?” “还挺有想象力。”海青天乐呵呵地说:“你上次打电话不是说跟张赫喝茶聊天,然后他告诉你他在美国读的经济学吗?我顺着这条线索查了一下,查到了!他是塔尔萨大学的经济学硕士。六岁时随父母移民,期间应该是回来过几次,至于他为什么要回国办个化工厂,这个暂时还没有查出什么线索。哦,还有,他的主要收入应该是来自境外的风险投资。不过暂时也没有查到太详细的资料。” 重岩在黑暗中睁开眼,觉得窗外的光线似乎要比平时显得更亮,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是外面下雪了,窗台上已经积了两寸左右的一层雪。重岩掀开被子跑到窗边,隔着玻璃窗上的薄薄一层雾气,看到远处的街道、树梢都已经铺上了一层银白色的雪毯。 灯光昏黄,雪花无声无息的从空中飘落,午夜的城市寂静而美丽。 “海青天,”重岩突然开口,打断了他在电话里喋喋不休的介绍,“别干这一行了。” 海青天哑然。 “别干这个了,”重岩的手指在玻璃上轻轻抹开,想让眼前的世界变得更清楚一些,“换一份安全点儿的职业,一份跟别人介绍自己的时候,能光明正大说出来的职业。” 海青天沉默不语。 重岩心中那个很早以前就埋下的念头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清晰,“你应该知道我自己炒期货的,前段时间刚刚转出来一笔钱,不到两千万。这笔钱要做网游肯定是不够的,但是咱们可以先开一个工作室,做一些小程序,或者做网络安全检测,这个你擅长。股份一人一半,我出资,但是不参与管理。工作上的事你说了算,怎么样?” 海青天还是不吭声,只是呼吸略略有些急促。 重岩又说:“我是认真的。” 这句话说出口,重岩自己都愣了一下,原来认真就是这个意思啊。他觉得自己似乎忽然间就明白了什么。 重岩深吸一口气,“我是认真的,海青天,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海青天“嗯”了一声,再没说什么就挂了电话。 重岩却睡不着了,他把自己的存折翻出来开始数钱。这半年行情比较好,他赚了两千多万。这个业绩不错,但也只能说不错。他看到网上有人说玩了一年多期货,赚到了一个多亿。重岩觉得这是自己比不了的,重活一世,自身的才能并没有因为这个缘故就翻倍。他一直是在很认真小心地操盘,从来不敢把赚钱的事当做是“玩”。或许再过几年,等时间过渡到上辈子他开始炒期货之后,他也可以利用脑海中曾经过手的生意来多赚一点儿吧。 重岩打算从这笔钱里面提出两百万去还给李承运。这是他欠李承运的。至于后来李承运给他的两百万,那可是李家给他的精神赔偿费,他才不打算还呢。重岩想象了一下拿人民币去砸李承运的情形,自顾自的乐出了声。 转天中午放学,重岩打车去了花店,挑了两个盆景让店员包好,带着一起去了李氏。 这还是重岩这辈子第一次走进这幢大厦,一楼大厅的布置跟十年后还是有一些区别的,工作人员自然也都是不认识的。重岩把手里的盒子放在地上,对前台的服务员说:“你好,我找李承运。” 前台小妹看看他身上的校服,脸上的表情难掩好奇,“请问有预约吗?” “没有。”重岩想了想说:“麻烦你打个电话问问吧,就说我姓重,是来还钱的。今天要是见不到李总,钱我就不还了。” 前台小妹暗中撇嘴,心说这还钱的人好牛气,欠了李总的钱也敢不还。手底下却不含糊的把电话拨到了顶楼的秘书处,秘书助理也拿不准这是个什么情况,赶紧又找来总经理办公室的第一秘书高云。高云一听是姓重,连忙接过电话对前台小妹下指示,“请他搭老总的私人电梯上来,我在电梯门口等着他。” 前台小妹吓了一跳,忙说:“好的,好的。” 挂了电话,前台小妹连忙把人客客气气的送到电梯门口。等到了顶楼,电梯门一滑开,重岩就看见一个优雅的中年妇女站在门外等他,见他出来上前两步,面带微笑地说了句,“岩少爷好,李总正在会议室开会,让你先到他办公室里等一会儿。”说着主动伸手过来帮他提着装盆景的盒子。 重岩左右看看,觉得顶楼的布置跟他记忆中的样子相比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地毯的颜色不一样了,路过茶水间的时候,觉得记忆中的茶水间也不是这个样子的。而李承运的办公室倒还是老样子,沉闷厚重的紫檀木办公桌,身后就是宽大的玻璃窗。站在这里俯瞰脚下的街道房屋时,心里仍会不自觉地涌起一种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微妙感觉。 然而物是人非。 重岩在这一霎间竟有些感慨了起来。 高云送上绿茶就客客气气地退了出去,重岩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干脆打开盒子,搬出盆景替李承运布置布置这沉闷的办公室。小一点儿的松树盆景放在办公桌上,稍大一点儿的放在了茶几上,再调整一下角度。 背后的门推开,脚步声在门口停顿了一下。 重岩抬头,看见李延麒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一丝意外的表情。 重岩点了点头,“李少。” 李延麒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看看他身上的校服,再看看茶几上的盆景,“来看爸爸?还是有什么事?你从学校来的?” 重岩不怎么高兴地纠正他的措辞,“我来找李先生,还钱。” 李延麒愣住了,“还钱?什么钱?” 重岩懒洋洋地往后靠了靠,为了不让李延麒这个正牌大少爷怀疑他占李家的便宜,必须要把话说清楚的,“我刚到京城的时候,李先生借给我两百万。” 李延麒有些哭笑不得,“那是爸爸给你的零花钱吧。” “太客气了,”重岩假笑,“借钱哪能不还呢,对吧?” 李延麒见他摆出这副做派,因为看见他出现在李承运的办公室里而产生的那一丝疑虑也消失了,反而有些同情起自己的老爹来,不知道李承运听见他一口一个“李先生”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第76章 亲爹 李延麒本来打算在旁边看看热闹的,不过听到走廊里传来的说话声,还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溜掉了。他有预感,他老爹要是听说重岩是来还钱的,心情绝对不会好到哪里去。 李承运听说重岩来公司找他,心里还是很高兴的,至于还钱不还钱的话,高云压根就没敢跟他提。所以开完会的李承运大步流星地走回自己办公室,推开门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容。当然,看到他的办公室里多出两盆盆景,他的心情就更好了。 “从学校过来的?”李承运把文件夹放在办公桌上,侧过头欣赏了一下重岩摆在茶几上的盆景,“吃过午饭了吗?” “先去了店里一趟,”重岩说:“跟店员一起吃的盒饭。” 李承运微微皱眉,“别总吃这些没营养的东西。” “其实还不错的,”重岩说:“有青菜还有鸡腿。”至少盒饭搭配的比以前张月桂给他做的饭菜有营养多了。 听他这么说,李承运心里掠过一丝微妙的不爽,不自觉的想到重岩会觉得盒饭不错,是不是因为以前的日子过的太糟糕? 李承运在刚才李延麒坐过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一脸和气地看着他,“这个时间跑过来,是有什么事?”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无论什么事都可以,只要说出来,老子就替你去摆平,好让你这个小兔崽子知道老子这个爹当的其实也不是那么差劲儿的。 重岩坐直了身体,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推到了他面前,“呐,快过年了,我也挣钱了,这是还你的。” 李承运愣了一下,看看卡再看看重岩,狐疑地问道,“还……我的?”这个还字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听错了什么吗?还是自己当真借过他钱? 重岩一本正经地点头,“是啊,托您的福,我做期货挣了些钱。” 李承运还是觉得自己大概听错了什么,拿起那张卡看了看,“多少钱?” “两百万。”重岩也愣了一下,“利息是按活期算的,少吗?” 李承运,“……” 李承运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问道:“我什么时候借你钱了?”上次程瑜出面,借着温浩的手算计了重岩一道,他倒是给重岩拿过去两百万,不过那个时候重岩可是高高兴兴的就收下了的。 重岩心说这是因为酒色过度,所以老的太快,记忆力都衰退了吗? “就是我刚来没多久的时候,”重岩其实也记不清到底是哪一天了,“你说让我拿着花,我说回头要还你的。” 李承运模模糊糊记得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就是他把李彦清接回老宅之后没多久。不过具体什么情形,他也记不清楚了,好像当时是觉得有点儿对不起这个孩子吧。 李承运郁闷地看着他,“就这么跟我见外?” 重岩被他这么盯着,心里也有点儿不舒服,“话不是这么说的,该收的我会收下,该还的还是得还。我又不是不挣钱。”说着,心里有些得意,忍不住就想在他面前显摆一下,“我这半年炒期货挣了两千万。有钱!” 李承运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心说这小兔崽子是大老远的跑来跟他炫富呢?! 重岩一想起存折上的那一串零,心里就美滋滋的,“要是没钱,我想还也还不上,你说是吧。等过了年后我大概还要再开一摊买卖。”说着又挥了挥手,“这卡你就放心的收下吧,拿去随便花。” 李承运被他财大气粗的架势气得笑了起来。他活到这么一把年纪,还是头一遭收到儿子给的钱。这感觉怎么就这么奇怪呢? “你把钱都转出来,期货不做了?” “做还是要做的,”重岩一脸认真地解释,“不过年后我打算暂时收收手,最早也要等到年底再说。”受金融风暴影响,这一年的进出口业务大幅缩减,期货市场也收到不小的冲击。上一世张赫给他上课的时候,曾经特意强调过。 李承运心头一动,眼神也变得认真了起来,“不看好明年的市场?” 重岩犹豫了一下,这种事情其实真的不好说。虽然多活了一辈子,但是所有的事情会不会还按照原有的节奏来发展,他也不能肯定。李承运还在等待他的回答,重岩只好含糊地说:“进出口方面可能会有风险。如果进出口业务缩减的话,期货市场也会受影响的。” 李承运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缓缓点头。 “还是小心一点儿吧。”重岩见他沉默不语,便安慰他说:“企业么,肯定要为潜在的流动性危机做好准备,对吧。不过这谁都知道,我也就是随口一说。” 李承运摇摇头笑了。马后炮谁不会,难的是拥有一双能提前察觉危机来临的利眼。这一刻,李承运终于对这个一直以来只肯叫他“李先生”的儿子生出了几分激赏。 “李氏名下的产业也是时候进行整合了。”李承运很认真地看着他说:“重岩,有没有想过来李氏工作?” 重岩没好气地翻了个大白眼,“很稀罕么?我又不是没有钱。” 李承运,“……” “有钱、有闲、不会累的像驴一样,”重岩吊儿郎当地抖腿,“我日子过的挺舒服的,干嘛要上李氏来找不痛快呀?” 李承运心想,难道在他心目中老子就是一头拉磨的驴么? “再说了,”重岩扫了一眼办公室虚掩的房门,贼溜溜的压低了声音,“再说储君尚在,并无过错。皇上三心二意,让储君如何立身?岂不是江山社稷之祸?” 李承运没好气地瞪他,“吃饱撑着了?好好说话!” 重岩的表情变得正经了一些,“李氏在目前的阶段最重要的是求稳。百年基业,哪怕疆域扩展到了全世界,也要守得住才行。成吉思汗与你相比如何?他当年打仗,往西最远打到了多瑙河畔,往东最远打到了库页岛,那又怎么样?” 李承运被他问的哑口无言。每次听重岩这样长篇大论的说话,他都觉得他的话里有漏洞,像是在强词夺理。但是不知为什么,他又总是抓不住这些漏洞。 “所以做人要知足啊。”重岩老气横秋地整理了一下校服的袖子,“李氏在你手里扩展的太快,它吸收的东西需要时间来慢慢消化。你正好可以借大少之手沉淀一下,巩固巩固你的江山。相信我,没有人比他更合适做你的接班人了。” 重岩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前世的一个细节,他死前似乎立过一份遗嘱。遗嘱的内容是如果他不幸过世,要把李氏交到李延麒的手中。他当时也是这般考量,觉得李氏在自己手中扩张太快,正好需要李延麒这个守成的人才来巩固他的战果。不过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想到要立遗嘱,重岩却想不起来了。 李承运陷入沉思,显然重岩的说辞颇让他心动。 内线电话响起,敲碎了一室寂静。李承运回过神来,伸手接起电话,就听高云柔声细气地提醒他,“李总,岩少爷该下楼了,距离他下午上课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我已经通知了老陈把车开到前楼送他去学校。” 李承运扫了一眼他身上的校服,嗯了一声,说:“我自己送他,下午的会你帮我推迟两小时。” 高云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呃,好的,我马上办。” 重岩也回过神来,摆摆手说:“不用了,我自己打车过去。” 李承运不由分说地站了起来,“这一带这个时间段打车不方便,我送你吧。正好还能在路上跟你说说话。” 重岩扫了他一眼,眼神里微微透出几分不怀好意,“感动了?是不是看我还你钱,心里特别高兴?两百万呐,可不少了,够给小情人买套首饰了。” 李承运气得要拿大耳刮子抽他,刚刚因为他那番话而在心里涌起的感动欣赏顷刻间烟消云散。心说这破孩子怎么就这么讨人厌呢,一丁点儿也看不得别人高兴。 两个人走进电梯,李承运忍着脾气问他,“快期末考试了吧?放假有什么打算?” 重岩摇摇头,“没什么打算。最多就是回去看看我姥姥。” 李承运试探地看着他,“放了假就跟我回去住吧。家里的老人还一直没见过你呢,好歹也是一家人,总住在外面像什么样子。” 重岩撇撇嘴,“你家的人有谁是真心想见我的?” “小兔崽子!”李承运吼道:“没人真心想见你?那我现在是在干嘛?我吃饱撑的亲自跑来给你当司机?我过瘾呐?” 重岩被他一吼,也不爽了,“你别忘了我刚还你两百万!” “咳,咳,”李承运一口气没顺过来,咳嗽了起来,“两百万……真是好多钱哦。”这混小子幸亏不住在自己眼皮底下,否则天天这么吃瘪,他一定会减寿的。 一定会的。 重岩不理会他的挖苦,在他看来两百万当然是很多钱,有好多人一辈子都没挣到过这么多钱呢。就算是在米珠薪桂的京都,也能做很多事情的。重岩琢磨了一会儿两百万的用途,脑子又转到了鼓动海青天跟他一起合伙做生意的事情上。 “那啥,”重岩的眼珠子在李承运身上转了转,“过些天我大概还要攒个小公司,嗯,就是工作室的形式。专门做网络安全这一块的,到时候手续能帮忙给办不?” 李承运也斜着眼看他,“先叫声爹听听。” 重岩想都没想的张嘴就来,“爹!亲爹!” 李承运,“……” 好想打他。李承运恨得直磨牙,心说老子明明就是他的亲爹,可为什么被他这么一喊,怎么听都不像是真的呢?! 李承运满头黑线地看着他,“你就不能认真点儿?” 重岩很冤枉地摊手看着他,“无论我认真不认真,这个字的发音都是die。难道因为我认真,它就能变成娘吗?” 李承运再忍不住,冲着臭小子欠扁的脸挥了一巴掌,指头尖还没挨着重岩的脸,电梯突然停住,两扇门无声地滑开,外面就是一楼宽敞的大厅。 李承运僵了一下,装模作样地把手探过去整理了一下重岩的领子。 重岩嘴角抽了抽,“要不找个没人的地方让你过过瘾?” 李承运冷哼,“别得寸进尺。” 重岩低头跟在他身后走出电梯,唇边噙着一抹坏笑。 两人上了车,重岩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会帮我办手续的吧?” 真是来讨债的。 李承运黑着脸在方向盘上拍了一把,“要办的时候给我打电话。” 重岩立刻高兴了,暗想这一趟真没白来。 李承运被他气得没脾气,在心里劝自己,行了行了,有事儿能求到你头上,说明还是把你当回事儿的,这就行了。 至少都叫爹了不是么。 不管怎么说,“爹”总比“李先生”听着顺耳一些啊。   ☆、第77章 老来从子 重岩期末考试考得不好不坏,班级名次还比期中考试的时候提高了将近十名。班主任高兴的不行,还特意把他叫到办公室去勉励了一番,并且提醒他放寒假期间不要太松懈,要把学习抓起来,千万不要荒废了这一个月的时间云云。 重岩嗯嗯啊啊的答应了,出了办公室擦了把汗,掏出手机开始订机票。当天的机票没有了,明天的也只剩头等舱。重岩一直觉得坐头等舱不划算,明明跟普通舱同时到达,偏偏机票贵那么多。不过年根底下了,什么票都不好买,重岩犹豫了半天也只能咬着牙订下来。他现在好歹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有钱人了,头等舱就头等舱吧。 重岩没什么行李可收拾,回家找了个包,卷了两件换洗衣服,再把洗簌用品和充电器塞进去就差不多了。重岩这次没打算在临海久待,如果张月桂的身体还可以,他想把她接到北京来住几天,找人给做个详细检查。其实老太太的情况重岩心里清楚,她这不是某一种疾病,而是全身的机能都在缓慢地衰竭。 也不知还能挺多久。 重岩心里不好受,然而生老病死,原本就是人力无法改变的事。或许是自己真的老了,竟对这个感慨起来。 重岩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又花了一下午的时间给老太太收拾房间。他家楼下有两间客房,一间是林培住着,另一间一直空着没人住,还好家具都是现成的,不需要临时添置什么。重岩从储藏室找出一套新床具换上,又下楼去了趟超市,买了一些洗漱用品,还买了一双红色的拖鞋。他记得张月桂的拖鞋一直都是这个颜色。 重岩写了条短信给了林培他们几个,要是打电话的话,一件事得说三遍,实在折腾不起。短信发出去没多久,秦东岳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不过打电话的人不是秦东岳,而是小安。小安详细问了他哪天回来,又嘟嘟囔囔的抱怨说老师还让自己监督他寒假学习呢,看样子又要泡汤了。他说完之后电话又传到了唐怡手里,唐怡嘱咐他路上小心,又期期艾艾的问他小女朋友是不是跟着一起去? 重岩想起秦东安编的那个关于“校花”的瞎话,颇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只能含糊的说她不去,寒假要上课云云。唐怡心情挺复杂,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嘱咐他注意安全,便把电话还给了秦东岳。 不知小安是不是跟秦东岳通过气了,秦东岳一点儿也没有受“小女朋友”这几个字的影响,很平静的问他航班的时间,又说明天没事,可以送他去机场。重岩爽快的答应了。只是送行,就算是普通朋友之间也是很平常的行为,推拒的话会显得太矫情。 转天秦东岳果然开车过来接他,一路顺畅到机场,马上进安检的时候,秦东岳拉住了重岩的胳膊,面无表情的说了句,“高中正是学业紧张的时候,最好不要交女朋友谈恋爱,这样太影响学习。” 重岩,“……” 秦东岳咳嗽了两声,在他肩上轻轻推了一把,“行了,你过去排队吧。等你进去我就走。” 重岩木着脸过去排队,心里想的是这货不会憋了一路,就等着分开的时候说这么一句让人堵心的话吧?总不会是从昨晚就开始憋着了吧? 很快排到重岩,他把随身的小包打开,东西都拿出来交给安检员,自己过安检门的时候,一回身看见了站在人群后面的秦东岳。两个人的目光短暂相遇,秦东岳冲着他笑了笑,轻轻摆摆手。重岩按照安检员的示意又把身体转了回去。 然而秦东岳脸上的微笑却仿佛烙印在了他的视网膜上。那是一种温水般柔和的目光,好像含着千言万语,却什么都不肯说。 重岩拿起自己的包,进候机厅之前又回过头看了看,排在安检口的队伍似乎要比刚才长一些,人挤人的,都是赶着要回家过年的旅客。重岩并没有看见秦东岳。但他知道,他一定就站在那里,在人群后面的某个角落,正凝神看着自己。 重岩有些茫然地冲着刚才看见秦东岳的方向摆了摆手,转身走进了候机厅。这一刻,他的前后左右都是人,然而他却觉得有些寂寞。 候机的时候,重岩给李承运打了个电话,希望他能出面帮忙联系一下合适的医院,给张月桂做个检查。京城名医多,但是权贵富豪也多。只靠着重岩自己的能力,想挂个专家号几乎是不可能的。 挂了电话之后,重岩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竟然学会了把自己办不了的事情交给李承运,而且还是以无比自然的方式。尤其不可思议的是,李承运居然都痛痛快快的答应了。 重岩真真切切的觉得,好多事情都跟原来的轨迹不同了。 或者老天让他活回来,也是想让他认识认识身边这些人真实的样子? 下了飞机还不到午饭时间,重岩搭机场大巴回到市区,先到金明家的餐馆附近找了个地方吃饭,顺便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下金家餐馆的情况。然后雇了一辆车去扫年货,买了几箱进口水果,又买了些干果零食,这些都是预备着拿去让老太太送人的。没有亲戚在身边,跟左邻右舍的邻居们处好关系是很重要的。重岩希望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老太太的日子也能过得舒心一些。 快过年了,疗养院的大门口挂起了红灯笼,草坪上的塔松也挂上了一串串的小彩灯,看着挺有节日气氛的。重岩在门卫那里登记,等着老太太出来接他。保安一边吃着重岩送的开心果,一边打内线电话找张月桂,同时叮嘱她多喊几个工作人员过来,说她外孙带了好些年货,人少了可没法拿。 几分钟之后,重岩就看见张月桂带着几个年轻人过来了,重岩看见他们的胸前都带着蓝色胸牌,应该是义工。都是年轻人,嘻嘻哈哈的打过招呼,就自动自发的帮着搬东西。张月桂倒是有些意外,她没想到重岩寒假还会回来看她,也没想到他会带这么多东西。不过很快也就反应过来了,同时心里有些叹息。孩子离开自己的家去了陌生的地方,总是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变得成熟懂事。 “几个月没见,你又长高了,也壮实了。”张月桂站在他对面,眯着眼睛打量他,“这要是在街上碰见,保不准我就不敢认你了。” 重岩觉得老太太倒是没有太大变化,还是一头的灰白头发,脸颊似乎略略瘦了一些,不过精神倒是不错。 “要是没事儿的话,”重岩看着她说:“跟我去京城住几天,那边好医院也多,给你做个全面检查。” 张月桂刚想说不用,疗养院也都定期给检查。就听重岩又说:“我也放寒假了,正好有时间带着你到处转转。” 张月桂沉默片刻,迟疑地点了点头,“那……也行。” 老太太心里其实明镜似的,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在这世界上,她只有重岩这么一个亲人了,有亲近的机会还是多多把握吧,谁知道以后怎么样呢?重岩人在京城,说不定哪天一闭眼,连最后一面也见不上。 老太太的配合让重岩有些不大适应,总觉得他们之间的地位像是无形中颠倒了,老太太不再站在高处指手画脚,而是变成了比他还要“小”的人,什么事都愿意听他的安排,神情中也无意识的带出了一丝小心。 都说老来从子,重岩有些心酸地想,他姥姥是真的老了。 重岩当晚陪着老太太在食堂吃了一顿晚饭,饭后又陪着老太太把他带来的东西分开,一箱一箱的给楼上楼下的邻居送去,老爷子老太太们都挺高兴,一个个乐呵呵的。张月桂的心情也极好,听见别人夸她外孙懂事,还会故作谦虚地说几句“小时候淘着呢,也就这两年懂事了”之类的客气话。 当晚重岩随意找了个酒店住了一夜,同时订好了转天的机票。 转天上午重岩过来接了张月桂,约了金明一家吃了顿饭。金家和张月桂之间的分红都已经交割清楚,重岩来了也只是看看账本,没什么大问题也就不发表什么意见了。饭后两个人就直接去了机场。张月桂一辈子没怎么出过远门,坐飞机还是头一遭。看什么都新奇,一路上光顾着看窗外,居然也没有晕机。 重岩没通知别人来接,自己带着老太太打车回了“山水湾”。老太太到底上岁数了,回到家就觉得有些疲倦,吃过饭早早睡了。 在家歇了几天之后,高云亲自带车过来接他们去医院做检查。张月桂虽然对李承运恨得要死,但她还能有几年的活头?重岩搞不好是要在这里生活一辈子的,有李家的照顾总是好过一个人打拼。她不想因为自己再把这对父子的感情破坏了,只好沉默不语。 检查的结果跟之前的结论也差不多,都说要好好养着。李家请的那位专家还特意请他师父给老太太把脉,开了几幅调理的中药。药房熬药需要几个小时的时间,高云就先把老太太和重岩送回家,稍后再安排人过来取药。 老太太回到家就躺下了,不是身体累,而是心累。上岁数的人了,都害怕进医院,总觉得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似的。张月桂自己一个人在疗养院里住着,老伴儿和闺女都没了,就一个外孙还在外地,这种隐秘的恐慌比别人更加强烈。 尤其到了京城之后,她是真真切切的知道她的外孙不再需要她了。他如今住着好房子,要出门还有人接送,带她去医院看病都不用亲自去排队挂号,每天还有保姆上门做饭搞卫生,这样的日子是从前的张月桂根本给不起的。而她能给得起的那些日子,也因为暴躁的脾气,没能给他留下什么美好舒心的回忆。 张月桂躺在床上,看着天色慢慢变暗,然后空气里慢慢多出了一种食物的香气。她有些黯然的想,这阿姨做饭的手艺比她好。 虚掩的房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重岩探头进来小声喊道:“姥姥?” 客厅的灯光在他的周围晕开一片模糊的背景,光影中的青年头发微微有点儿乱,被灯光晃的毛茸茸的,仿佛还是很小很小时候的样子。 张月桂翻了个身,嗓子稍稍有些沙哑,“醒着了,懒一会儿就起来。” 重岩走了进来在她的床边坐下,“你要是想在床上吃,我就给你端过来。阿姨做完饭就回去了,家里就咱们俩,不想起就别起了。” 张月桂嗔道:“胡说八道,怎么还能在床上吃饭?” “当然能啊,又没人看见。”重岩有时候就会把东西带上床去吃,电脑桌就支在床上,整个人都像要冬眠的熊一样。 张月桂叹了口气,“没人看见,日子也不能过的乱七八糟呀。你的日子是过给你自己的,又不是过给别人看的。” 重岩不吭声了。许久没听过她的唠叨,如今听见了,心里竟有点儿酸溜溜的不是滋味。这世界上能想着要管他的人可不多了。除了老太太,恐怕就只有一个秦东岳了。而秦东岳还是那样一种心思……唉,不想了。 “阿姨在做汤,吃饭还要再等一会儿。”重岩帮她掖了掖被角,“要是累,你就再躺会儿。要开灯吗?” 老太太摇摇头。 客厅里的的灯光顺着门缝洒落进来,蒙蒙的一团亮光足够她看清楚面前的这个青年,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人。 老太太的手被被子里伸出来,轻轻握住了重岩的手,“重岩……” 重岩微微抖了一下,便任由她握着。老太太的手指和掌心都十分粗糙,带着上了岁数的人特有的绵软干燥。对重岩来说,也是十分陌生的体验。 “重岩呐,”老太太的声音带着迟疑,尾音被拖长,仿佛每一个字都在空气里微微发颤,“重岩,要是我不行了,你会回来看看我吗?” “你说什么呢?”重岩不爱听这样的话。 老太太固执地问他,“会吗?” 重岩艰难地点头,“会。”上辈子他没有做到的事,老天补偿他,让他可以有机会去弥补,他又怎么会错过呢? 张月桂轻轻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微笑,“我歇几天,然后咱们一起去看看皇宫吧。电视剧里不是总演那个御花园吗?我一直想去看看皇帝的花园是什么样的。” “好。” “京城还有什么好玩的?” “好玩的地方挺多的。不过像长城这样的咱们就别去了,太累。”重岩轻声说:“我带你去逛恭王府吧。那是和珅的王府,可气派了。” “和珅我知道,电视里演过,大奸臣!” 重岩笑了笑,“对,他把修皇宫的材料都偷着拿回去修他的花园了。” “那得去看看。”张月桂说着说着又犯困了,眼睛也慢慢闭上了,嘴里喃喃念叨,“还有颐和园……东来顺……” 重岩抿着嘴角笑了笑,心说原来东来顺也是个景点啊。   ☆、第78章 过年 张月桂从医院回来就有些恹恹的,胃口也不怎么好。一开始重岩还以为她是感冒了,或者水土不服,请李家的家庭医生过来给看了看,说没感冒,只是老人适应性比较差,刚换了新地方,再加上没有休息好,所以不舒服,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张月桂一开始还挺享受这种大夫上门来给看病的待遇,后来知道这个大夫是重岩打电话给李承运才请来的,顿时就给膈应着了。当天就下地开始在客厅里转悠,精神也看着明显要比前几天好一些。 重岩也没想到“李承运”这个名字还能起到这种治疗效果,一时间还真不知该作何反应。 歇了几天之后,重岩开始带着老太太去各处闲逛。其实京城的很多景点他自己也没有好好看过。或许年龄到了,对待生活的态度也微妙的有了不同,重岩带着张月桂穿行在老胡同里,拿着从网上下载的旅游攻略到处寻找特色小吃的时候,心里真觉得自己其实已经退休了。就是那种累了一辈子,生活里激烈的大风大浪都已经过去了,终于可以坐下来休息休息,喝喝茶,看看夕阳的感觉。 或者他和张月桂的年龄差并没有外表显示的那么多,张月桂对于自身健康的恐慌,对于生死未知的恐慌,他完全能够体会。 生生死死,真是太玄妙的事,难怪人人都会害怕。 年三十的那一天,林培终于从乡下赶回来了。他家里没什么亲人了,过年的几天休假本来是打算在实验室里混过去的,听说重岩回来了,又放弃了窝在实验室里过年的念头,带着从村里的养猪户那里买的现宰杀的猪排骨和猪蹄,高高兴兴地赶回来陪着重岩过年了。 林培人长得斯斯文文,是最讨老太太喜欢的那种类型,张月桂一见他就喜欢,又听说他是跟重岩一起做生意的,是植物专家,更是不拿他当外人了。开始准备年夜饭的时候,也是先问林培喜欢吃什么馅的饺子,待遇比重岩都要好。 重岩帮着洗了菜,又剥了一堆蒜瓣,冷不丁的又想起一个人来,连忙打电话过去一问,果然海青天正独自一人在超市里瞎逛,刚往购物车里搬了几袋速冻饺子、两箱方便面和一箱啤酒,还没结账。重岩指示他把速冻饺子、方便面和啤酒统统都放回货架上去,到调料柜台买两瓶饺子醋,赶紧来“山水湾”,晚饭有高级大厨料理的筵席,还有三鲜馅的饺子。 不到半小时,海青天果然拎着一个果篮和两瓶饺子醋跑来蹭饭了。海青天跟林培不同,他嘴巴甜,又喜欢聊八卦,把个老太太哄得乐呵呵的。 原本以为会是孤零零一个人过除夕夜,结果竟变成了重岩有生以来最热闹的一个年。 年夜饭大多从午饭后就开始预备了,张月桂拌好饺子馅,就到厨房去跟保姆一起炖猪蹄,烧排骨。几个年轻人留在餐厅里包饺子。林培算是他们三个当中厨艺最好的一个,海青天不会包饺子,但是会擀皮。重岩是什么都会一点儿,什么都干的不好。以往在临海家里的时候,老太太是没那耐心跟重岩站在一起干活儿的,就算重岩主动在一边儿帮忙,要不了多久也会被她给骂走,或者打发去干别的活儿。重岩一直认为自己三脚猫似的本事,全都是老太太的坏脾气给造成的。 海青天擀皮,林培和重岩一起包饺子,不一会儿就看出了手艺的高下,林培包的饺子一个个圆滚滚的像小元宝,重岩包的不是歪着就是倒着,就没一个是老老实实坐着的。海青天笑得不行,重岩抢过擀面杖自己擀皮,结果他擀出来的饺子皮就没有一个是圆的,要不就是长条的,要不就是不规则的怪形状,林培忍无可忍,抢下擀面杖又还给了海青天。 重岩一边笨手笨脚的包他的歪饺子,一边问海青天,“这都小半个月过去了,你到底考虑的怎么样啊?” 海青天低着头不吭声。 林培有些莫名其妙,“考虑什么?结婚吗?不要秦三啦?” 重岩踢了他一脚,“我家老太太在呢,别胡说八道。” 林培闷笑,“行,不胡说。” 海青天闷头擀了几个饺子皮,低声说:“你说的那个事儿我也不是没考虑过。我要是认真去做的话,也不是不能胜任。但是重岩,你把我当哥儿们,我就不能坑你。你跟我做起生意来,搞不好以后会连累你。” 重岩纳闷了,“怎么坑?” 海青天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重岩拿胳膊肘碰碰他,“不想说就别说了。” 海青天摇摇头,“我爸和我妈是我初中那年离婚的,离了之后他们各自都没有成家。所以好多人都认为他们是假离婚。” 重岩和林培对视一眼,都听的一头雾水。 海青天又说:“后来我妈出国了,我爸被双规,判了刑,在牢里自杀了。外面的人都说我爸贪-污的那些钱都给我们娘俩了。” 林培,“……” 重岩,“……” 重岩突然很后悔问起这个问题。大过年的,揭人家的疮疤做什么呢? 重岩咳嗽了两声,“……那什么……我是想说……” 林培拿沾着面粉的手背轻轻拍了拍海青天的脸,“你是不是想多了?重岩是想跟你做生意,又不是跟你爸妈做生意。他们怎么样了,跟你又没关系。” 海青天苦笑了一下,“我像现在这样,也不怎么在人前露面还安稳些。要是开起工作室,就少不了跟外面的人打交道,要是有人拿我们家的这事儿挤兑你,你怎么办呢?” 重岩嗤笑,“你想的也太多了。” 林培在桌子下面踹了他一脚。 重岩连忙摆出正经的表情,“咱们正正经经做生意,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去吧,真有事儿我出头。” 海青天还是不吭声。 重岩被他逼得没法子,便凑过去咬着他的耳朵说:“李氏现在的老总,那个老王八蛋是我老子。亲老子。” 海青天,“……” “不骗你。”重岩想了想,又加上一枚砝码,“我们花卉公司还有个股东是秦家的人,秦家你知道吧?” 海青天点点头。 重岩摊手,“所以你担心什么呢?” 海青天看看他,再看看林培。他其实挺喜欢跟他们在一起,但是他一个人在暗处躲了太久,真要走出来,决心不是那么好下的。他不可避免的会想到将要面临的各种问题,以及会给重岩他们带来的影响。 “行了,就这么定了。”重岩不耐烦等他自我斗争个没完没了,拍板决定,“过了年我就找人把手续办下来。你要是不乐意,抛头露面的活儿都交给我去做。” 林培张开两只手,一手揽住海青天的肩膀,一手揽住重岩,笑着说:“欢迎加入我们的队-伍。海青天,相信我,你不会后悔的。” 海青天看看他们,自己也笑了。 保姆走的时候,重岩给她封了一个大红包。这女人被安排到他这里来工作,虽然有向李家通风报信的嫌疑,但这半年来在生活上确实把他照顾的很好。 保姆也挺高兴,自从重岩住进“山水湾”,她在李家老宅那边就不用再做什么了,每天除了来这里做饭搞搞卫生,便可以回自己家去了。相比较而言,伺候一个人的工作当然要比在李家老宅做满八小时来的轻松。而且重岩虽然对李家的人印象不好,但是从来没有难为过她。这份工作做起来还是蛮舒心的。 因为心情好,保姆走到门口的时候忍不住多说了两句话,“岩少爷,今天除夕,四少爷可是在老宅过的呢。” 重岩看看她,点点头,“谢谢你的提醒。” 他虽然对李家的事不感兴趣,但人家一番好意还是听得出来的,“谢谢你这半年的照顾。” “岩少爷太客气了,这是我的工作呐。”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的。祝你新春快乐。” “谢谢岩少,也祝你新春快乐。” “山水湾”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吃团圆饭,商量着到哪儿去看烟花。城市的另一端,李家老宅的一家老小也跟着李老爷子和李老太太祭过祖先,簇拥着回到了餐厅。餐厅里已经摆上了丰盛的筵席。不过上座的两位老人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大过年的,李延麟仍留在法国参加考试,并没能赶回家来过年,只在祭祖前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声称自己学业紧张,马上要迎接重要的考试。李家是很有些老规矩的,比如过年的时候要一起祭祖,这个历来都是家族成员必须参加的。在这之前,家里人还没有谁缺席。 李承运只能耐着性子在一旁劝。他以为是儿子不好请假,嫌飞来飞去的麻烦。年轻人嘛,这也能理解。但程瑜却是知道内情的,虽然也有些接受不了两个儿子出了这种事,但护子天性,总觉得她的儿子有家不能回都是被首座上的老东西给逼得。母子分离,她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无论老爷子老太太说什么,都只装没听见。 大人们之间暗潮涌动,李延麒和李彦清自然不敢多说什么。李延麒也是没心思理会这些,他弟弟头一次在离开家这么远的地方过春节,这在以前就叫做背井离乡,是一件很可怜的事。李延麒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自己没用,这么大的人了,还被人管来管去的,自己想做的事也要顾忌这个,顾忌那个,什么都要忍着。 正暗自想心事,就听老太太的声音拔高,隐隐带了些怒气,“这还让不让人安安生生过个年了?!” 李延麒吓了一跳,一抬头就见自己母亲脸上带着一丝笑意,与他对视时还悄悄眨眨眼,示意他什么都别说。再看旁边,李承运的脸色有点儿发黑,坐在他和李承运之间的李彦清微垂着头,颇有些难堪地咬着嘴唇,一双大眼睛里泪汪汪的。 李延麒正想着自己错过了什么事,就听老太太面无表情地说:“她这么有孝心,我也不好让她白跑一趟。李荣,你带彦清出去吧。大过年的,也不好叫他们母子分开,总要一起吃顿团圆饭呐。彦清回去好好陪陪你母亲吧。” 李彦清难堪地起身,心中对张明妍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恼恨埋怨,暗想他好不容易能跟李家人一起过个年了,他母亲不支持他,居然还跳出来给他搅局!   ☆、第79章 好听的 李彦清退席之后,餐厅里的气氛就更沉闷了。李老爷子并不想让李彦清回去,但毕竟是大过年的,儿孙都看着,他也不好给老太太没脸。反正孩子又没走远,总归还是在这个城市里,改天让人过去接回来也就是了。李老爷子知道她以前在娘家的时候,受过外生子的气,所以对张明妍母子这样的身份那是格外看不上眼的,重岩都来了大半年了,也没见她主动要求看上一眼。 在这个问题上,李老爷子的看法与她不同。李彦清也好,重岩也罢,都是他儿子的种,都是李家的种。跟李氏的百年基业相比,看重嫡出庶出根本就没有意义,看谁能光大李氏的门楣才是最重要的。娘儿们家总是头发长见识短,眼睛里只有自己生的仔,成天计较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啧。 李老爷子接过儿子斟上的酒杯浅浅抿了一口,“怎么重岩没回来磕头?”李延麟人在法国赶不回来,那是没办法。祭祖这么大的事情,怎么重岩也不知道回来上柱香呢?他扫了一眼面色不愉的李老太太,再看看不声不响的程瑜,淡淡说道:“平时也就算了,这大过年的,老规矩还是要守的。” 李承运忙说:“这孩子孝顺,一放假就把他姥姥接来了,他姥姥身体不好,前些天刚做了检查。我估计……他也是要照顾老人,走不开呢。”就算能走开,他也绝不会跑到李家老宅来过年的。李承运无比肯定这一点。但这话他不能明说,自己被儿子嫌弃没什么,老人要是知道了,只怕会受不了。 李老太太皱了皱眉,倒没说什么,心里却想着一个外面养大的孩子,没规没矩的,有什么好惦记的。真要带回李家,保不准亲戚朋友们要怎么笑话呢。 程瑜也淡定的很。她从李延麒那里听说了重岩到现在还只肯叫李承运“李先生”,又知道他已经开起了自己的买卖,不肯回李家的姿态已经摆的十足,她自然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只怕李老爷子和李承运心里也是清楚的,只不过不能明着说,怕面子上不好看罢了。 别别扭扭的吃完了年夜饭,老两口带着李承运和程瑜去了茶室玩麻将。前些年李老爷子身体还好的时候,每到大年夜,李家全族的人都要聚到一起祭祖,然后一起守夜。后来李老爷子身体不好,吃不消这么一番折腾,就改成了全族老小在年前聚会,然后各家各户自己守夜,图个清静。 李延麒对纸牌麻将这些都不怎么感兴趣,但家里就这么几口人,他走了就更冷清,因此心里不耐烦也得陪在一边端茶倒水。 李老爷子冷不防问李承运,“你在公司年会上说明年要缩减外贸?” 李承运把那天跟重岩聊天的话说了一遍,见李老爷子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便解释说:“其实我也觉得李氏这两年扩张太快,需要时间来好好消化。一旦外贸这块出问题,会给我们的资金周转带来很大的麻烦。” 李老太太明显不相信这样的话是重岩说的,“不会搞错了吧?重岩才多大?高中还没毕业呢,哪里懂这些?” 李老爷子淡淡瞟了一眼坐在一边沉默不语的李延麒,摇摇头,“我看你还挺看重这小子的意见的。” 李承运想了想说:“他还是有些眼力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半年的时间里把两百万变成两千万,并且在闻到危险的味道时果断收手,这一点尤为难得。 “行了,不说他了。”李老爷子神色不悦,“你们父子两个都是商科的高材生,难道还比不过一个高中都还没毕业的毛孩子吗?” 父子两个高材生一起沉默。 程瑜在旁边抿了抿嘴角,倒也没说什么。在她看来,只要重岩别跳出来跟她儿子搅局,她才不管他去做什么呢。 李承运这时却不免想的深了些,之前李老爷子催促他把重岩带回京城,他还以为老人家是上了岁数,对孙辈格外在意些。如今听了他这番话,又觉得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甚至他夸奖重岩两句都能惹得老爷子不高兴。既然如此,当初李老爷子又何必费心,非让他把重岩从临海接回京城呢? 没有对待亲孙子的感情在里面,那就是想要利用重岩去做什么事了——会是什么事呢? 当了四十多年的儿子,李承运忽然觉得他竟有些拿不准他老爹的心思了。 张月桂是个爱热闹的性格,过年的这几天,重岩安排的自然都是些热闹的活动:看演出,逛庙会,还去了老太太一直念叨的著名“景点”:东来顺和全聚德。老太太很喜欢东来顺的锅子,对烤鸭则感觉一般。 在市区逛了几天,重岩又和林培一起带着老太太去了乡下。北方的乡下一到冬天到处都灰扑扑的,什么景色都看不到。不过花卉基-地的大棚里却一派春-意融融,各色花卉争奇斗艳,尤其在林培的实验室里看到几株结了花蕾的成品墨兰,老太太更是惊讶的不行,直说自己还从没见过黑色兰花,也不知开花了会是什么样子。 又一次看到自己喜爱的墨兰,重岩的心情也非常好。年前一段时间,京城里冒出了很多山寨的“三十六郡”盆景,给他们的生意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对于那些上门询问的顾客,店员们只能一遍一遍地解释,“三十六郡”只有三家花店,在其他地方买到的盆景都与他们无关。他们也不会承担什么后续责任。 山寨一直是个大问题,植物培育方面的专利保护又很不到位。重岩他们在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也挺憋气,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不过看见墨兰,重岩心里的战意再度昂扬了起来,等到春季兰花大赛之后,墨兰就能正式推入市场了! 盆景算什么?有种来复制我们的墨兰! 重岩围着实验室溜达了一圈,心里还是有点儿不踏实,他是个疑心极重的人,既然有人想潜入林培的实验室,有了第一次,说不定就有第二次。就算基-地养着两只狼狗,实验室周围又围着一圈宿舍楼,但若想搞破坏,这些设施是真的不够看。哪怕每个角落都装上摄像头又怎么样?从最近的公安局来这里,少说也要三四十分钟的时间——这么一段时间可以做很多事了。真要出了事,报警也是来不及的。 再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是本年度的春季兰花大赛,重岩把报名参赛的花卉公司在脑子里一一梳理,越想就越是觉得把林培和他的实验室放在乡下不安全。 但若搬到市里去,又没有特别合适的地方。重岩低着头在实验室外面溜达,脑子里忽然想起上辈子考上大学的时候,李承运送给他的那套城南的别墅。那一带环境不错,安保设施也很到位,最重要的是地方够大,够林培折腾的了。别墅前后都有院子,可以给林培搭起暖棚,还有一个地下室,可以把整个实验室搬进去。到时候装一道厉害的门,除非开着坦克去,否则谁也别想挖到他们“三十六郡”的秘密。 重岩连忙拿出手机给李承运打电话,“喂,老李?” 李承运,“……” 重岩见对面没声音,又喂喂叫了两声,“老李?老李?老爹?” 李承运长出一口闷气,“什么事儿?” 重岩开门见山地问道:“我想问问,你是不是在城南有一套别墅?” 李承运拉长了声音,“看上了?” “看上了。”重岩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这房子他早已入手,心里顿时一块石头落地,“我们基-地那边的实验室前几天进贼了,还好没有造成什么损失。所以我想给技术员们换个安全点儿的地方搞研究。” 李承运慢吞吞地说:“给你也不是不可以……” “别,别,”重岩忙说:“别给我,你直接说个价,就当是让给我好了。”他才不傻,听李承运那语气就知道是有条件的,他可不想为了一套房子把自己给卖了。 李承运被他气得没办法,“小兔崽子,鬼心眼倒不少。你怎么知道的?” “做梦梦到的。”重岩嘿嘿笑了两声,“帮个忙呗。” 李承运真不想管他。 重岩循循善诱,“你看哈,城南的别墅离李家老宅还挺远,你就算金屋藏娇也不方便是吧?再说养个小蜜一套花园洋房也就行啦,别墅成本太高。你说是不?” “小王八蛋,你还得寸进尺了是吧?”李承运被他气得满头包,“谁跟你说老子要拿那地方养女人?” 重岩嘁了一声,“就你那点儿没出息的爱好,谁不知道似的。” 李承运很想把电话给摔了,又觉得这样做了会显得自己没风度,在电话里气得直喘。 重岩心说谈生意要有硬有软才行,不能把人真气个好歹的,于是放软了声调说:“那啥,你看哈,我这是诚心诚意的在跟你谈生意呢。你别生气呀。” 李承运长舒一口气,“说点儿好听的。” 重岩靠在歪脖树下,仰头看着枝杈上黑乎乎的鸟窝,心说这人怎么就这么幼稚呢? “快点儿。”李承运不耐烦了。 重岩哼哼唧唧地说:“您老人家眼光好。基因也好,你看你儿子多聪明能干,又会炒期货,还会种花种菜,而且长得还这么帅,简直跟你不相上下……” 李承运气得笑了起来,“这是夸老子呢?” 重岩理直气壮,“当然!” “小兔崽子。”李承运捂着胸口揉了半天,不情不愿地说:“我让人给你把钥匙送过去,你现在在哪儿呢?” “乡下。”重岩大喜,“一手交钱一手交钥匙,你说个价吧,钱不够的话我给你分期付。” 李承运已经被他气得没脾气了,“行,一口价,四百万。” 重岩难以置信,“真的吗?”如果只有四百万的话,他还是拿得出这笔钱的。他和海青天的工作室一开始规模不会太大,先期投资用不了太多钱。 李承运哼哼两声,“老子是第一批买主,拿的是内部价,还带优惠的。” “您老真英明!”重岩发自肺腑地赞美他,“你看我刚才就夸你眼光好来着。” 李承运心里稍稍受用了一些,“回头我让助理联系你,要怎么装修你跟他说,让他去办。过户手续得等几天,现在大过年的,房管局也放着假呢。” “好,好,”重岩决定看在这套房子的份儿上,好好拍拍李先生的马屁,“我今晚留在乡下,明天回去。等我回去请你吃饭。地方随你挑!” 李承运心里稍稍满意,“这还差不多。” 这个年过的不痛快,直到这会儿李承运心里才算舒坦了一点儿。   ☆、第80章 张家的秘辛   秦家是大族,每到过年过节人情往来的事情特别多。秦东岳一直到过了初三才有时间去跟自己的朋友聚会。今年他们人凑得齐,有两个还在部队的发小今年也休假回来过年了,秦东岳本来想把重岩和林权他们三个都叫过来一起吃个饭,没想到打电话给重岩说忙着呢,打电话找林权也说忙得走不开,再打电话给林培,干脆关机了。   秦东岳不知这三个人都在忙些什么,心里纳闷的不行。这三个家伙都是无亲无靠的类型,过个年居然比他还要忙?   秦东岳不死心的又打了个电话,重岩在电话里挺无奈地说:“本来我们商量好了要吓你一跳的,看来吓不住了。”   秦东岳不解,“到底怎么了?”   电话里的声音变成了林权,“三哥,你这会儿要是出来找我们,肯定找不到啊,哈哈。”   秦东岳,“……”   林权乐了一会儿,开始说正事儿,“小老板刚买了个别墅,把基-地的实验室搬过来了。我的妈,还要偷偷摸摸地搬,谁也不敢惊动,折腾死人了!”   秦东岳愣了一下,随即便觉得这样也不错。之前他还跟林权一起商量过要怎么提高实验室的安全系数,结论是只靠他们自己还是有难度的,毕竟后村那片地有点儿偏,别说离公安局很远,就是离村子也有一段距离。真要出什么事儿,那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如今还只是有人想探探他们的底细,但若是墨兰的消息传了出去,再摸上门来的只怕就不是普通的小偷那么简单了。   “你们在哪儿?”秦东岳拎起外套往外走,“我也去看看。”   林权没吭声,过了一会儿电话里又变成了重岩的声音,“这会儿都快到晚饭时间了,你过来了还回家吗?这边今天进家具,楼上楼下都乱糟糟的。只有两间卧室能住人,别的房间都还没收拾,你要来了都没地方住。”   “他们俩已经搬过去住了?”   “嗯,”重岩的声音听起来好像也挺累,“实验室都挪过来了,林培一个人住我也不放心。等过了年,徐媛他们也都搬过来在这边上班,就能好一点儿了。”   过年这段时间秦东岳住在家里,就在他爸妈眼皮底下,他当然不能明着去找重岩,只能背着他们给重岩打几个电话。此刻听见他还在张罗公司的事,顿时觉得心疼,“有事让林权去办,你跟着跑什么?用不用我过去接你?”   “不用了,”重岩说:“我现在打车回去,我姥姥还在家等我吃饭呢。”   秦东岳见缝插针地发出邀请,“明天一起吃个饭吧,姥姥爱吃什么?”   重岩一听这个就乐了,“她喜欢东来顺。”   “那就东来顺,”秦东岳也笑了,“我想法子定位。晚上?”   “行。”   秦东岳挂了电话,一转头,见包厢里几个人一起盯着他看,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怎么了?都看我干吗?”   坐在他左手边的是赵闯和刘冬,这两人年岁与秦东岳相仿,赵闯留着平头,肤色黝黑,一双眼睛湛湛有神。刘冬比他略瘦一些,衣着考究,领口还装饰着一条条纹丝巾,看上去就是一位世家公子的模样,一点儿也不像是刚从部队回来的。他们俩跟秦东岳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远比旁人更亲厚。   赵闯和刘冬对视一眼,眼里都浮起笑意。刘冬慢条斯理地说:“要是事先不说是打给你小老板的,我真以为这是打给小情人的。”   秦东岳扫了他一眼,“瞎说什么呢,我们小老板才高二。”   “那就难怪了。”赵闯点点头,“小小年纪,能撑起这么一摊生意,不容易。”   秦东岳在心里轻叹,要是有父母亲人护着,谁乐意小小年纪就这么能干呢?   旁边有人说道:“我年前从你们那个二号店门口经过,看见你们那店里生意还挺红火的。”   秦东岳摇摇头,“这几个花店其实不挣什么钱,只是提前打出个旗号罢了。”真正挣钱的,都还在实验室里藏着呢。而且就算开始出售,估计也不等拿到花店去就没了。这地界不缺有钱人,只缺真正的好东西。   坐在他旁边的青年问道:“你们说的小老板,是不是李家刚接回来的那个孩子?住在外边的那个?”   秦东岳不爱听这样的话,但人家又确实没什么恶意,便点了点头。他知道,随着“三十六郡”的生意做大,重岩的曝光率会更高,这样的闲话也只会越来越多。   提问的青年见他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表情,“小孩儿这么能干,一家子说不定这会儿正后悔呢。”   秦东岳又看了他一眼,心里那口气稍稍平顺了一些。   赵闯和刘冬两年多没回来,京城里的八卦还了解的不透,听他这样说,便凑过去打听。赵闯拿胳膊肘碰了碰脸色不大好看的秦东岳,压低了声音问道:“小孩儿住在外边,是不是因为李家老太太从中作梗?”   秦东岳摇摇头,“重岩自己不想跟李家走得太近。”   赵闯想了想,“老太太是张家出来的吧?我记得张家好像有事儿,嗳,冬子,上次你跟我说的张家的事儿还记得不?”   刘冬还是那副不急不缓的劲头,端起酒杯跟哥儿们几个碰了碰杯,淡淡说道:“张家啊,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一桌子的人对他这个开场白不以为然。说书的,十个里面有九个都是这么开场的。   刘冬又说:“就李家那个老太太,她当姑娘的时候,可是被张家的老头老太太当成是继承人培养的。听说年轻时候那个心高气傲哟……”   秦东岳打断他的话,“你哪儿听来的?”   刘冬白了他一眼,“不要打断人家讲故事。”说完又补充一句,“我大舅妈就是张家的,跟这老太太不是一支。但也算近亲。他们家的事儿她知道不少。”   秦东岳点点头。   刘冬又说:“这老太太到上中学那会儿,一家人就开始琢磨将来要给她招赘,就这么一个闺女,哪舍得嫁出去啊,还要留着继承家业呢。结果就在这时候,一个据说貌美如花的姨太太带着一个知书达理聪慧过人的儿子找上门来了!”   赵闯扶额,再看旁人,也都用一种很囧的眼神看着刘冬,眼睛里明晃晃的都带着疑问:这当兵几年,上哪儿学来的说书的本事?   “你们猜怎么着?”刘冬在桌子上一拍,眉飞色舞地说道:“张老头立马就变心了!有儿子谁还用丫头当继承人啊,是吧?再宠爱又怎么样,将来生下孩子还不是夫家的血脉?而且人家这半路跳出来的儿子还实在很争气,长得好,风度仪态也都好,而且打理起公事来井井有条,老爷子喜欢的哟,跟眼珠子似的,跟谁都说老天有眼……就这么着,这老太太跟他娘就彻底失宠了。”   “不对呀,”刚才问起重岩身世的那青年插嘴说:“我可听说这老太太是个厉害角色,不是这么软柿子似的人物。”   “你听我说完呐,”刘冬不满,说书的人最烦自己说一半儿有人打岔,“这老太太从小是当继承人养着的,那心性脾气能跟一般的千金小姐一样吗?那必然不一样,所以张家的这对儿女就闹腾上喽,那叫一个鸡飞狗跳哟。”   众人,“……”   刘冬抒了会儿情,继续说书,“反正听我舅妈说,当时这半路捡回来的儿子对他的嫡姐那是处处忍让。至于是真忍让还是表面忍着故意给老爷子看,这咱们就不知道了。反正张老爷子最后彻底火了,一狠心把姑娘送国外去读书。说她要是不去,就跟她娘离婚,把姨太太母子俩扶正。”   赵闯撇了撇嘴,“姑娘还是段数不够啊。”   “反正这外生子上了位,面子做的十足,他这嫡姐后来回国,跟李家联姻的时候陪嫁的排场摆的那叫一个大哟。”刘冬挤出一脸神秘的表情说:“他这嫡姐的亲娘可是以前老魏家的娇女——老魏家你们知道吧,后来移民去了美国的珠宝魏家。她嫁到张家的时候可是陪嫁了不少古玩珠宝,这些东西她能留着给姨太太的儿子吗?自然是全部留给她亲闺女当嫁妆了。”   秦东岳听的意兴索然,“这种破事儿谁家没有几桩?”   “你听我说完呀,”刘冬说:“传说李老太太出嫁那天,她的异母弟弟就派了人搜她的嫁妆,想要劫下这批价值连城的古玩。但是所有的嫁妆搜了遍,硬是没搜到!”   秦东岳听到这里,忽然反应过来这里所说的张家外生子,就是那个挨了重岩揍的张杭的亲爷爷。这老头下面有两个儿子,一个做古玩生意,一个做园林工程,之前“三十六郡”还抢过他们的订单。重岩一直怀疑“毒盆景”事件的幕后主使人就是张杭,但是一直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   秦东岳顿时打起精神,“不是说排场摆的十足?那时候已经撕破脸了?”   “早在她出国读书的时候就撕破脸了!”刘冬说着,扫了一圈在座的几个小哥儿们,“嗳,跟你们说正经的,这可是真正的秘辛,听了都别给我往外再抖落啊。”   赵闯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爱说就说,不说就滚!”   刘冬笑着说:“张家的外生子这会儿已经是张家的大Boss了,要办点儿事还能办不下来吗?他派了好多人手找这批古玩,后来才知道他这嫡姐出嫁之前就把这批古董送到了国外,找了信得过的人代为保管。”   姐弟之间闹到这个程度,连外人都比自己的血亲更信得过。几个人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他们几人家世相当,或多或少都见过些明争暗斗的事情,感触也就格外深切一些。   座中一人说道:“这老太太在李家这么些年,除了两个闺女,就只有李承运一个儿子,不用说,这批古玩都留给他了。”   “那肯定的。”刘冬说:“不过这批宝贝这么些年李家一直没有去领回来,好多人都传言是把信物给丢了。”   “还有信物?”先前问起重岩身世的青年诧异地问道:“不是说是信得过的朋友?”   “怕不保险吧,”刘冬说:“或者考虑他们这一辈的不在了,儿孙辈互相也不认识,那么一大批宝贝,万一出岔子怎么办?”   “也有道理。”   刘冬斜了他一眼,教训他说:“虎子,别怪我说你,你这死没心眼的德行从小到大一直就没变过。防人之心不可无,懂不懂?”   虎子不满地嘟囔,“你自己说是信得过的朋友么……”   刘冬不搭理他,脸上反而流露出一丝纳闷的表情,“反正吧,这老太太自从嫁进李家,一直没有动过那批古董,这都多少年了。也难怪别人都猜他们把信物给弄丢了。”   秦东岳忍不住问道:“后来找到了?”   “这就不清楚了。”刘冬说:“反正我一回来就听人说了,李家两个月之前曾有一批重要物资入境,全程一级护卫,应该就是这批古董了。甭管人家是不是把信物弄丢了,古董能找回来就行啊。你们说是吧?”   秦东岳听的头皮一阵发紧,他想起重岩曾经含含糊糊地说过,李承运非要把他接回京城,就是因为他把李家的东西还了回去——这还回去的东西难道就是验证那批古董的信物?果真如此的话,李家还要这样冷待这个孩子,未免太不厚道了。   秦东岳听得气闷,又不好发作,便拿起酒杯一口抿了杯中的白酒。   几个人东拉西扯的聊了一会儿,刘冬又把话题拉了回来,“总之,秦三的这个小老板不肯进李家,其实也是一件好事儿。要不然天天对着那成了精的老太太,日子才真是没法过呢。爱屋及乌,恨屋也及乌,他本人再有能耐也没用,那身份就不招老太太喜欢。”停顿了一下,又对秦东岳说:“嗳,老三,你要有机会,记得提醒提醒你们那小老板,让他以后提防着点儿他那个奶奶,那女人可不好惹呢。”   秦东岳点点头,“我先替他谢谢你。”   “哟,还客气上了。”赵闯笑着说:“有机会给咱们兄弟引见引见?”   “没问题。”秦东岳心想引见那是必须的,如果能作为家属引见给这两只就更加完美了。只希望他们到时候别吓一跳才好。   ☆、第81章 能为你做的事 事情有时候就那么巧,晚饭时他们一伙儿人刚刚背后嘀咕了张家的八卦,等饭后转移阵地去了莲花会所,一行人刚刚走出电梯,就看见张杭从一间包房里走了出来,怀里还搂着一个头发挑染成了紫色的漂亮男孩。 十来米的距离,谁看不见谁都不可能,于是大家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僵持片刻,还是有了几分酒意的张杭先开口了,“我还当自己眼花了呢,原来真是赵少和刘少回来了。这可得有两三年没见了吧?” 赵闯和刘冬跟张杭其实也就是认识,张杭的人品行事他们还真有点儿看不上,但这种场合遇见了,也就是个点点头的事儿,没必要给人脸色看。赵闯笑了笑,客客气气地说了句好久不见。刘冬也敷衍地点了点头,刚要走过去,就听张杭又说了句,“要说谁都没你们二位会玩,跑到部队去家里人也管不着了,还把军衔也混上了。不错呀。” 刘冬的脚步一顿。 赵闯在他身后轻轻推了一把,示意他别跟这二百五计较。刘冬却带着一脸的笑容跟张杭寒暄了起来,问张家生意,春季拍卖会什么时候开?不知这次会有什么精品?又说张杭有福气,自己老爹和大伯都那么厉害,什么事儿都不用他操心。 张杭起初还听的挺乐呵,听着听着就不对味儿了,刘冬说他老爸和大伯厉害,不就是在暗讽他没用,什么事儿都交给长辈去做,自己只会吃喝玩乐吗?虽然事实也是如此,谁又会当着他的面说这些话呢?但是刘冬的话说的圆滑,没有一个字是明着骂他,张杭一时间真不知道该怎么骂回去。 站在一旁的秦东岳在看清楚他怀里那个男孩儿的脸之后,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这男孩皮肤雪白,脸上画着淡妆,五官依稀有几分重岩的模样。 秦东岳本来还想着忍忍算了,今天聚会是为了给赵闯和刘冬接风,闹出别的事儿来就不好了。但是张杭借酒装疯,一边在那男孩身上揉来揉去,一边还不住地斜眼去看秦东岳。接触到张杭充满挑衅的视线,秦东岳心里有什么不清楚? 几个人都走过去了,秦东岳却越想越是不甘,转过身朝着张杭又走了过去,拎着那男孩的衣领将他从张杭怀里拽了出来,丢下一句“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然后一拳砸在张杭的脸上。张杭也没料到他说动手就动手,身体向后摔过去,撞在包房的门框上,惨叫一声捂着脸蹲了下来,“秦三!我&&%%&&%%……” 几个人都吓了一跳,赵闯连忙走过去拉住秦东岳,“怎么了?这是?” 秦东岳被他拉着,手臂不好使力,索性抬脚将张杭踹的仰了过去,然后一脚踩在他胸口上,压低了声音骂道:“张杭,这可不怪我,是你自己找揍呢。” 张杭青着眼圈骂道:“你妈的……” 秦东岳又给了他两脚,“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你也知道我为什么揍你。要是还有下一次,就不是这么几脚的事儿了。” 张杭正要骂他,就听秦东岳压低了声音说了句,“做出那么些加料的盆景,你也费了不少心思吧?” 张杭脸色微变。 秦东岳放开张杭,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袖,一转身见那紫色头发的男孩还缩在一边,眉毛又拧了起来,“还不滚?” 那男孩陪着笑脸连连道歉,顺着走廊一溜烟地跑了。 赵闯有些纳闷地看着他,“你今天怎么了?比冬子还沉不住气?” 秦东岳摇摇头,他能跟别人说那个小m-b长得像他心上人吗? 包厢门打开,有人听到动静出来看,见张杭躺在地上吓了一跳。秦东岳却懒得再理会他,拉着赵闯就走。就这么一错身的功夫,秦东岳的视线穿过了虚掩的包厢门,看见了坐在一群红男绿女之间的张赫。 包厢里光线并不是十分明亮,张赫又坐在一个角落里,本来是不易被看见的位置,但秦东岳是受过特殊训练的人,张赫侧脸的轮廓,他只看过一遍就绝不会再看错——第一次看见张赫是在花店门口,当时他和重岩走在一起,两个人相携去了街角的茶馆喝茶。 秦东岳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张赫似乎也喝了酒,正歪靠在沙发扶手上,怀里还搂着一个衣着暴露的美艳女人。 还想细看时,包厢门缓缓阖上了。 秦东岳侧过头扫了一眼正被人从地上扶起来的张杭,心中的疑虑到底不便当着他的面问出来。 赵闯又拽拽他的衣袖,“走吧。” 秦东岳跟着自己同伴去了包厢,没再理会他身后双眼冒火的张杭,满心想的都是原来张杭和张赫竟然是认识的。 这两个人……只是认识而已吗? 转天下午,唐怡听说秦东岳要请“三十六郡”的股东们吃饭,也不好说什么。抛开她儿子的那点儿小心思,这种饭局其实就是很正常的社交活动。她有些怀疑重岩是不是也知道了秦东岳的心思,所以这么久都没再上他家来。就连大年初三那天过来拜年还是跟林权林培一起过来的,略坐了坐就一起告辞了。 唐怡这样想着,又有点儿可怜秦东岳,她这个儿子从小就很优秀,没想到在人生大事上竟然会遇到这么大的挫折。那孩子是秦东岳的生意伙伴,又是小安的朋友,时不时就会碰见,他却要每天佯装若无其事,心里不知道有多痛苦呢。 唐怡从厨房找出一个保鲜盒,装了一盒子家里做的点心,让儿子给重岩带去。心里有些遗憾地想,若重岩是个女孩儿,那真是什么问题都没了。至少从吃东西的喜好上讲,她喜欢做甜点,重岩喜欢吃甜点,天底下还有比他们更合拍的婆媳吗? 唐怡目送秦东岳出门,心情复杂的无以言表。她不想儿子娶个男媳妇儿,但她同时也不希望他过得不开心;她想让他开开心心过日子,又怕他现在是被感情冲昏了头脑,不曾考虑实际的问题。万一有朝一日他顶不住社会的压力,会不会后悔走上这样一条路?会不会气恼父母当时没有及时拦住他? 唐怡纠结的不行,觉得这儿子养的……真是讨债来的。 秦东岳先去“山水湾”接了张月桂和重岩,然后直奔东来顺吃饭。老太太最近一段时间见了不少重岩的同事,日子过的挺热闹,见了谁都乐呵呵的。她心里比较喜欢海青天和林培,但是对秦东岳和林权则明显的更加信任。 老太太相信当兵的人品,觉得有这样两个当过兵的人跟重岩一起做生意,那真是什么都不用害怕了,好像整个国家都站到重岩这一边了似的。重岩也懒得纠正她的看法,他知道在张月桂这个年纪的老人的观念里,国家、部队的分量是比什么都重的。 秦东岳仅凭着自己的履历就能在老太太心目中刷好感度,在重岩看来这简直就是作弊!他从来不知道秦东岳也能这么多话,跟老太太聊他们部队拉练时的各种趣事,讲他们执行任务时去过的地方,讲各地的风土人情。只有他们三个人吃饭,气氛居然也挺热闹。 重岩吃了个半饱的时候,接到了张赫打来的电话。他们之前曾经约好了要一起去看新春花展。但现在情况不同,说重岩多疑也好,小人之心也好,他此刻拿不准张赫的居心,自然不会让张月桂暴露在张赫的眼皮底下。而有老太太做挡箭牌,重岩心里还是挺庆幸能有个说得过去的借口推掉这一次的见面。 张赫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遗憾,“据说有不少名品呢。” “希望以后还有机会,”重岩嘻嘻哈哈的跟他打马虎眼,“现在是真去不了了。我姥姥在这儿过年呢,老人家不爱去人多的地方……是啊,是啊,嫌烦呗……” 张月桂听重岩这语气就知道这是打给没什么交情的人,也不当回事儿。反而秦东岳有些紧张起来,也顾不上老太太还在座,压着声音对重岩说:“你小心这人,别跟他走的太近。” 重岩还没回答,老太太就补充了一句,“你得听你秦大哥说的话,他年纪比你大,阅历也多,还当过兵!” 重岩哭笑不得,“我知道了。” 秦东岳被老太太配合了一把,多少有点儿不好意思,便又委婉地解释了一句,“昨天跟朋友去莲花会所,看见他和张杭在一个包厢里。” 重岩顿时一愣,心里却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两个人都姓张,又都有意无意的跟自己的生活挂上了钩,也难怪重岩会多心。如今看来,自己那少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第六感还是发挥了不小的作用啊。 重岩点点头,“我知道了。” 秦东岳知道海青天已经被重岩捞上岸,再有什么事情重岩也不方便再让他去做,便主动把事情揽了过来,“他们具体有什么关系,或者私下里有没有什么生意上的往来,这个我去找人查,你就别瞎操心了。” 张月桂没听清他们前面说什么,但是最后这一句倒是听清楚了,见缝插针的又补充了一句,“要把心思放到学习上,都高二了,要抓紧!别看没人管着你你就放羊了,到时候耽误的可是你自己的前程。” 重岩看着秦东岳低头闷笑,心中也挺无语,又见张月桂盯着他,一副你不点头答应我就接着劝你直到劝得你点头的架势,连忙点了点头说:“放心吧,姥姥,我心里有数。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干脆留下来跟我一起住好了。” 张月桂明显的愣了一下。 其实重岩这话并不是随口说说的,这些天他一直在想这个事儿。以前他们住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互相看不顺眼,可一旦分开了又觉得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日子过的实在寂寞。老太太很有些可怜他到了父亲身边却依然没人管教,重岩却是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心情看待老太太的存在。 吵过、怨过、甚至恨过,但是当这些激烈的情绪都过去了之后,残留在手心里的唯有血脉无法稀释的牵挂与温情。 张老太太的眼圈红了一下,随即便又笑了,“别说,我还真想过。” 重岩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涌动了一下,他没有察觉自己的眼神已经变得柔和,“既然想过,那就这样定了?反正家里也住得下。疗养院那边还需要办什么手续吗?” 张月桂拿起餐巾纸擦了擦眼睛,轻轻叹了口气,“不行哟,现在我还不用你养老呢。你好好读你的书,等你考上大学了再来孝敬我吧。” 秦东岳听到这里,心里却是一跳,暗想总算有人能制得住他了。重岩这孩子一直就是在学校里混日子,一点儿没有要好好备考,准备念个好大学的意思。如今老太太说了这番话,重岩总该打起精神来,对自己的未来做一番规划了吧? 重岩脸上果然露出一丝苦恼的神色,微弱地抗议,“这有什么关系啊?” 老太太在他手背上拍了拍,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重岩呐,我跟你说,你在这个城市里读书、做生意,就已经很忙了,哪有时间陪着我?你让我平时就在家里呆着?或者就在楼下小区里一个人孤零零地溜溜弯?我一把年纪了,除了你们几个小年轻谁也不认识,想去公园转转,连坐几路公交车都不知道,这日子能过的有意思吗?” 重岩默然不语。 老太太又说:“疗养院条件好,每天都有医生护士值班,楼上楼下都是熟人。没事儿我们一起做个手工,或者一起看看节目都挺有意思的,日子也热闹。所以啊,我还是回去吧。等你在这里根基扎稳了,也有多一点儿的时间陪着我了,再把我接过来吧。” 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老太太心里明白,嘴上却没说。重岩是孤身一人来到这个城市的,无论是在生活还是在学业上,甚至是在他做生意的事情上,都离不开他那个爹的扶持。哪怕他爹看不上这个儿子,但血脉关系在这里摆着,重岩真有了什么麻烦,李家总能搭把手帮个忙。可若是她留在这里,重岩哪怕是为了照顾她的情绪,也会刻意疏远跟李家的关系,他们这父子关系本来就不亲近,再刻意疏远,那还剩下什么? 重岩若是真遇到什么事儿,难道还能指望她这个老太太给他解决吗?真到那时候,现抱大腿只怕就来不及了。 张月桂能为他做的事不多,唯有这一样是她能够做到的。 重岩陷入了两难之中,他不想让老太太走,可是把老太太留下来,他又确实没法保证每天都有时间陪着她。学校的规定就在那里摆着,他早上离家,晚上要下了晚自习才能回来。这一天一天的,老太太一个人该怎么打发时间?请保姆?请看护?万一请来的人不尽责,又该怎么办? 秦东岳拍拍他的手,“先吃饭。姥姥还想吃点儿什么?” 张月桂摆摆手,笑着说:“上岁数了,身体不中用了,吃不下多少东西,就是喜欢这个味道。让你破费啦。” 秦东岳忙说客气。 张月桂又说:“重岩这孩子脾气不好,属鸭子的,肉都煮烂了,嘴巴还是硬的。你们既然做了合伙人,要相互扶持。他这臭脾气,还请你多担待。” 重岩低着头听她唠叨,一滴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轻轻砸在了手背上。   ☆、第82章 无形的滋养 重岩虽然拒绝了张赫一起去看花展的邀约,但他心里也清楚,张赫既然找上门来,就不会那么轻易放手,肯定还有后招。 果然第二天,花店里值班的店员给他打电话,说有位姓张的客人送了两盆新品蝴蝶兰到店里,指名是送给他们老板重岩的。来而不往非礼也,人家东西都送上门来了,他再躲着就有些不像样儿了。重岩只能打电话给张赫,谢谢他的礼物,约他出来一起吃个饭。 张赫欣然赴约,去的时候还带了两瓶红酒,说是送给重岩姥姥的。 这人礼数周到,仪态举止又温文尔雅,只看外表的话,很难想象他会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重岩这段时间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张赫先找上李彦清,又舍弃了他找上自己,那么在自己和李彦清的身上一定有什么共同点在吸引他。比如,他们都是李承运生在外面的儿子。但除了这一点之外,重岩想不出他们还有什么其他的相似之处。那么问题来了,如果张赫想对付李家,或者对付李承运,难道他就想不出其他的办法了吗?为什么要这么迂回地找上他们两个私生子? 上一世张赫也是这般煞费苦心地培养他,然后通过他来跟李家的两位少爷争斗,可是就算最后重岩获胜,在这个过程当中张赫又得到什么好处了呢?李氏的钱仍是李氏的,他总不会只想看看李家的热闹吧? 他到底图什么呢? 张赫从服务员手里接过装着饮料的大玻璃杯,亲手放在重岩面前,笑着说:“来,来,这个沙棘是好东西,营养丰富,又止咳润肺,像咱们这种雾霾严重的地区应该多喝。” 重岩连忙道谢。 张赫又说:“以前知道小兄弟能干,还以为是家里有人帮忙。现在……”停顿了一下,他的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歉意,“说句小兄弟可能要生气的话,我最近找人打听了一下小兄弟的背景,这才知道原来小兄弟做起自己的生意来全凭个人本事,竟没有沾家里一丁点儿的光。张某真是佩服。” 重岩笑了笑,暗想若不是他知道张赫暗中做的那些事,只看他一脸诚恳的表情,搞不好真要被他这番话给感动了。再者他这话初听倒是没什么,细细想想,便觉得佩服两个字带着几分挑拨离间的意思。 “小买卖,”重岩笑了笑,“不算什么。” 张赫又是一番感慨唏嘘,然后貌似不经意地问道:“小兄弟是住在福安公寓吗?” 重岩愣了一下,摇摇头,“张哥怎么会想到那里?” 张赫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昨天从那里经过,正好看见令尊从那里出来。李家只有你一个小少爷住在外边,我还以为……唉,冒昧了。” 重岩说了句“没关系”,心里却犯起了嘀咕。张赫突然说起这个,总不会真是碰巧想起来了。难道真在那里看见了李承运?那李承运又跑去那里做什么?难道真在那里弄了个房子?依着李承运的脾性,养着女人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那么张赫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暗示他李承运不把他当回事儿?有时间去看情-妇,却没时间去看望他这个儿子?暗示他李承运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重岩这样想着,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前一世张赫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当时的重岩以为他与自己同仇敌忾,并没想太多。事实上,他跟李承运之间的关系越来越淡漠,与他慢慢改变了对李承运的态度亦有极大的关系。细想起来,他刚刚被接回京城的时候,李承运对他还是问寒问暖的,后来…… 后来他心里就只剩下了浓重的危机意识,而狼群中,似乎只有张赫一个人是他的盟友。 重岩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很情绪化的人,但是现在回想起当时的情形,总觉得自己那时的紧张与恐惧有些……嗯,有些过了头。他当时只是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年轻人,他不懂大家族里的这一套明争暗斗,如果张赫不说,他也许永远都意识不到自己的处境有那么危险。正是这种危险的迫近,才激发起了重岩向上爬的决心。 而现在,当重岩再一次审视这一段经历,他忽然发觉这些所谓的危险远远没有张赫当初描述的那般险恶。 他是在有意地误导自己。 重岩心想,人老了就这一点不好,在回忆过去的时候,总是免不了会发现当初的自觉有多么愚蠢。难怪古人要说四十而不惑,只有到了这个年龄,该吃的亏都吃过了,脑子才会变得清楚起来。 至于李承运这个人,如果重岩真的还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儿,或许会因为张赫的几句话而对他生出怨恨。但是现在的重岩却并不在意。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觉得自己可以把李承运当成一个熟人,甚至当成一个家人,却很难把他当成是一个父亲。 他已经过了需要父亲的年龄。 重岩一想到自己快要奔四去了,就觉得什么兴致都没了,简直想拍着张赫的肩膀说一句,“哥儿们,别闹了,这些都是咱玩剩下的,换个花样行么?” 张赫也是聪明人,挑拨离间的话点到即止,话题很快绕到了前些天的花展上去,重岩也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察觉。 一顿饭说说笑笑,气氛居然也十分融洽。张赫去过很多地方,见多识广,谈吐更是吸引人。以至于重岩都生出了几分遗憾来,暗想若这人若只是一个单纯的朋友,像前一世的林培那样,有时间了坐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那该有多好。 可惜,世事总不能如人意。 “世事总不能如人意。” 转天中午,重岩再一次听到了同样的话。 说话的人是海青天,他站在空荡荡的房屋中央,仰着头望着天花板,张开手臂做了一个夸张的感慨的姿势,“我明明看中了电子城一楼的店铺,人家偏偏早一步租出去了;我明明想给老大你省点儿钱,偏偏租到的是一家还需要重新装修的店铺……” 重岩被他逗得笑了起来,“行啦,刚租到的店铺哪有不用装修的?我倒是觉得这里比电子城那个店铺的位置更合适一些。咱们毕竟不走低价批发电子产品的路子,跑到电子城去凑热闹,反而让人觉得定位不清了。” 海青天笑着说:“老大说的是。” 重岩又问他,“助手找到了吗?” 海青天迟疑了一下,“在找。”他生性谨慎,又因为自己曾经的经历对陌生人极不信任,要让他找到合心意的助手,只怕不易。但重岩还是打算让他自己去办这件事,海青天才二十多岁,他不能总是缩在壳里,要学会自己跟外界接触才行。 两人商量了一下装修的大致风格,海青天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压低了声音对他说:“对了老大,我前些天查到一些事情。” 重岩失笑,“不是说让你别再弄这些事了吗?怎么?职业病发作,入戏太深,出不来了?” “不是,”海青天解释说:“是追踪上次查到的消息,无意中发现的。就在这个城市里,你认识的人当中,有一个人是张赫的校友。” 重岩一愣,“谁?” “李承运的夫人,程蔚的姑妈,程瑜。”海青天洋洋得意地说:“她学的也是经济学,比张赫高一届。不过她毕业就回国了,没多久就跟李承运订了婚,半年后结婚。” 重岩想了想说:“你怀疑他们认识?” “肯定认识。”海青天笃定地说:“塔尔萨大学华人学生不多,又是同一个专业,他们不可能不认识。我现在怀疑的是,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呃,超乎友谊的关系。你想啊,张赫的父母家人,甚至他的事业都在国外,他一个人跑回国内做什么?” 重岩对这个说法半信半疑,他觉得张赫不像是一个为了感情而丧失理智的男人,何况真是为了挽回感情的话,他早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趁着程瑜没嫁人之前赶回来?反而等她嫁人生子,步入中年之后才跑回来挽回感情? 这说不通。 “先这样吧。”重岩摇摇头说:“我觉得你最好别再做老行当了。就像你上次查张杭的背景,搞不好什么时候就有麻烦找上来了。” “我知道。”海青天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但他同样也有些担心重岩,不管重岩再怎么心思缜密,毕竟也只是个高中生,而出现在他身边的心思叵测的人又实在太多。 重岩拍拍他的肩膀,“我联系了给别墅装修的那家公司,让他们的设计师直接跟你联系。你有什么想法直接跟他沟通吧。” 海青天笑着说:“都听我的?” 重岩点点头,“都听你的。” 海青天乐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了,“不对呀,你现在还没开学呢,把活儿都甩给我,你是要偷懒吗?” “不是偷懒。”重岩叹了口气,“送我姥姥回临海去。” 海青天闻言也有些不舍,“真要走啊?” 重岩没吭声。张月桂不肯留下来,无非是怕拖累他。归根结底,还是他不够强大的缘故。既然他现在没有能力给老太太一个安稳舒服的生活,唯一的办法就只能是把她放到安全的地方去。 重岩前几天曾经单独去见给老太太做检查的那位大夫,想问问老太太还有多少时间。那大夫拍着他的肩膀,含糊地说了一句:生命是极其复杂奇妙的东西,像一架精密的仪器。心怀希望,每天都情绪饱满,就像是给机器定期做极好的保养,这架机器自然能够继续运转下去。一旦心里没有了希望,那么,机器生锈,自然就运转不下去了。 这句话重岩琢磨了很久。别人都说他情商低,时间久了,重岩自己也觉得大概真是有点儿低吧。反正他从来都理解不了这种像诗歌似的、没有明确含义的语言。在经过了若干时间的思考之后,他觉得大夫故弄玄虚,其实他想表达的意思归纳起来就一句话吧:让老太太保持心情愉快。 好吧,怎么能让老太太心情愉快呢?好吃好喝当然还不够,还要让她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没人要的孤老太太。上辈子自己没去看望过她,她身边也没有别的亲戚,心情大概不会好到哪里去,或者就是这个原因,所以她才会……呃,运转不下去了吧? 老太太回去的时候带了好多特产,烤鸭、果脯、酥糖、点心等等,说要带回去给老朋友们尝一尝。走之前看电视说景泰蓝也是京城的特产,又特意买了一堆景泰蓝的小工艺品带着回去送人。 无论她做什么,重岩总是配合的。就算他情商低,他也知道人的态度是个很微妙的东西,会在无形中对别人造成某种影响。哪怕是最富有爱心的工作人员,在面对没有家人照看的老人和一个时常有家人探望的老人时,神情语气也会不自觉的有所不同。时间久了,潜移默化之下,那没人探望的老人也会不自己地认为自己确实可怜。 心情不好,精神总是有些抑郁,健康情况自然好不到哪里去。重岩有些内疚地想,上辈子的张月桂大概就是这种情况吧。那时他年轻气盛,又认定了张月桂从心底里恨着他,巴不得跟他分开,因此也没有回去探望过她。 如今情况不同,除了重岩每到假期就回来,还有金明一家时不时的会去看看她,或者接她出来散散心。周围的人都知道张月桂在外面还有家人,并不是一个没人照顾的孤老太太,对待她的态度自然也会有所不同。而对张月桂来说,她的日子过的有底气,心境也会有所不同吧。 如今再想起那位大夫所说的生命奇妙的话,重岩心中隐隐有了新的感悟。生命确实无比奇妙,仅仅活着,会行走会呼吸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各种无形的养料来滋养:亲情、友情、信任、关怀……只有满足了这些条件,才算是真正活着。 才算是没有白活一趟。 而自己的前生,似乎在不经意之间错过了很多的东西。   ☆、第83章 不平静的夜晚 “三十六郡”的墨兰赶在春季兰花大赛报名截止的前一天递交了参赛申请。申请表附带两张照片,照片上的“月落乌啼霜满天”叶色苍翠,叶尖微带黑色,茎叶修长婀娜,风韵别致。挺拔的花茎上点缀着墨色的花蕾,其中两朵花蕾已经微微绽开。虽然只露出一片纤秀的花瓣,然而那种睥睨天下的华贵绰约之态却已尽显无疑。 照片是林权拍的,之前重岩都不知道他还是一名业余的摄影爱好者。虽然他自称最好的成绩就是在摄影比赛中拿到过一次鼓励奖,但是连重岩这个亲眼看着墨兰一点点长大的人拿着照片的时候都爱不释手,足以证明他的水平还是不错的。 当然,更别说那些兰花爱好者了。接下来的两天,“三十六郡”的客服电话几乎被打爆了,每个人都揪着客服反复确认,参赛的墨兰到底是不是真的?面对这样疯狂而又一致的提问,客服只能无奈的一遍遍重复,“是的,先生,是的,大赛全程透明操作,无法做假。到时候您就能亲眼看到了。” 最高兴的人当然还是林培,墨兰在他的心目中就像他的孩子一样,如今这个孩子终于有了站在人前的机会,他这个当爹的怎么能不高兴呢?报名当天,他把重岩、秦东岳都叫来城南的别墅,亲自下厨做了一桌丰盛的筵席,还开了几瓶红酒,庆祝他的墨兰在经历了漫长的孕育期后,终于得见天日。 这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几个小时之后,后村,“三十六郡”花卉基-地。 陈家英牵着两条大狼狗沿着大棚之间的田埂进行值夜班的例行巡逻。星月正好,又是平时走熟的路线,他连手电都没开。陪他一起巡逻的欢欢乐乐是两条退役军犬,聪明稳重,带着它们出来比带着两个人还要得心应手。 陈家英一边走,一边轻声哼着歌。 他是两个月之前经人介绍来这里工作的。他老家在河北农村,高中毕业当了几年兵,复员后一直在家务农。后来村里有人在京城做起了建材生意,生意做大了人手不够,觉得陈家英为人本分,就把他一起带过来帮忙。谁知道干了不到两年,老板两口子卷着包袱跑了,还欠着员工们两个月的工资没结。陈家英平时发了工资都会寄回老家,给自己留的生活费并不多。合心意的工作不好找,他干了半个月的快递,因为路不熟,跑件慢又被辞退了。要不是以前一起当过兵的战友推荐他到林权这里来试试,他连一日三餐都快要吃不上了。 进了“三十六郡”之后,虽然一直被安排在后村工作,但他原本就是农家子弟,照顾花草对他来说那就是小意思。值班巡夜,对他一个膀大腰圆的退伍兵来说也不算什么,重要的是这里的工资福利很好,同事之间的关系也都非常融洽。比起不是雾霾就是烟尘的都市,他更喜欢留在这里工作。 欢欢和乐乐跑到前面的大棚门口转了一圈又跑了回来,围着陈家英的腿绕了一圈,突然间冲着宿舍的方向汪汪汪叫了起来。 陈家英心里无端地揪紧了一下。 欢欢和乐乐狂叫两声,回过头冲着陈家英焦虑地狂甩尾巴,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在催促他。 陈家英拿出对讲机按住值班室的频道问道:“老吴?你那边有什么动静吗?”老吴是与他同组的另外一个员工,今晚轮到他们俩值夜班。陈家英年轻,身体又比老吴好,所以一直是老吴留在值班室,他带着欢欢乐乐在外面巡逻。 对讲机沙沙响了两声,老吴的声音低低回道:“md,真有不开眼的崽子摸进来了。英子,你把欢欢乐乐按住,别让它们过来,这看着有不少人呢,都带着家伙。行了,我先不说了,装醉酒去了。” 陈家英连忙示意欢欢乐乐闭嘴,虽然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听到这些话他还是感到有些紧张。收起对讲机,陈家英摸出了挂在腰上的电棍,做了个手势示意欢欢乐乐跟在他身后,一起在矮坡后面躲了起来。这里离值班室的直线距离并不远,但是因为有斜坡挡着,坡上茂密干燥的灌木在夜色里便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片刻之后,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从远处渐渐逼近,一个粗犷的男声扯着嗓子喊道:“都他妈给老子在屋里呆着!老子有枪!谁敢出来挑事儿老子就崩了谁!” 借着微弱的天光,陈家英看见几道凌乱的光柱在前方晃来晃去,人影憧憧,还有人拿着木棍之类的东西砰砰砸着宿舍的门,警告里面的人不许出来。紧接着,值班室旁边传来一阵金属摩擦的哗啦啦的声音,这是挂在实验区门口的链锁被人从栏杆上抽出来时发出的声音。铁栅门被拉开,在夜色里发出一声清晰的吱嘎声。 陈家英按住了欢欢乐乐的脖子,两条大狗躁动不安,却十分听话的在他身边趴了下来。 实验室的灯光亮了起来,不多时,这些闯进实验区的人又退了出来。离得有点儿远,陈家英看不清楚他们有没有拿着什么东西,心里还是有点儿着急的。但是林权事先有过交代,陈家英就算觉得憋气也不敢自作主张地违背他的命令。林权和秦东岳退伍之前的军衔都比他高,虽然他现在已经不再是一个士兵,但服从命令的习惯却根深蒂固的保留了下来。 这些人的动作非常快,不到十分钟就全部撤了出来。其中一个还示威似的砸了值班室的玻璃窗,玻璃碎裂时稀里哗啦的声音在夜色里传出很远。 欢欢乐乐低声呜咽起来,陈家英在它们背上安抚地摸了两把。直到远处传来渐行渐远的汽车发动机的声音,陈家英才从田埂里爬出来。 对讲机沙拉沙拉响了两声,老吴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英子?在不?听到回答。” 陈家英舒了口气,忙问他,“刚才怎么了?你没事儿吧?” “没事,”老吴说:“我装喝醉,对讲机关了。他们就派了个人看着我,没把我怎么样。” “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这帮龟儿子,”老吴骂道:“实验室的门给撬了!” “人呢?” “人没事儿,”老吴说:“都交代过,猫在宿舍里都没出来。” “人没事儿就好。”陈家英说:“就按林哥交代的,打电话报警,记着别让人进去,保护现场。我给林哥打个电话。” 老吴说:“好。” 陈家英拨通了林权的电话,声音里难免带了几分沮丧,“林哥,出事儿了。” 林权忙问他,“员工有事儿吗?” “老吴装醉,宿舍的人都交代过,应该都没出来。”陈家英说:“我还在外面呢,欢欢和乐乐也没事儿。” 林权的声音顿时放松下来,“人和狗都没事儿就行,这是最重要的。按咱们事先说好的,报警,协助警察按流程走。明天一早我回去,让大家担惊受怕了,公司都会有补助。告诉兄弟们,昨晚值班的,每人放假三天,一人一个大红包压惊。” 陈家英之前以为林权的交代是一种预防性质的安全措施,这会儿已经可以肯定他们这是做好了圈套等着坑人呢。难怪中午林权特意在基-地里里外外都晃了一圈才回去。这是故意要让人看见的节奏啊——陈家英不知道他是要让谁看见,但毫无疑问,林权是知道的。 陈家英摸了摸呜呜叫唤的欢欢和乐乐,安慰它们说:“乖啊,乖,等揪出了内贼,一定让你们咬个痛快!” 两盆盛开的蝴蝶兰被人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办公桌上,幽香淡淡漾开,令人心旷神怡。 办公桌后面的男人神色愕然,望向站在门口的大汉时,脸上浮起愠色,“老子花了那么多钱,就让你们弄回这个?!耍我呢?!” 大汉被训得一愣,“不是说兰花?”他看看桌子上那两盆一鹅黄一艳紫的蝴蝶兰,心中纳闷地嘀咕:难道蝴蝶兰不是兰花? 办公桌后面的男人拿起茶杯兜头砸了过去,“兰你娘!不是跟你说了是墨兰!墨兰!你看它们哪一朵是黑的?!” 大汉连忙往旁边躲了一下,茶杯擦过他的脸颊,砸在身后的门框上,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雇主确实说的是墨兰没错,但他哪知道墨兰到底是“墨色的兰花”还是一个随便起的名字啊,这世界上名不副实的多了去了,就好比叫“美丽”的不一定长得美丽,叫“发财”的也不一定就会发财一样…… “算了,”靠在窗边抽烟的男人淡淡开口,“不怪他们。”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男人喘着粗气,一肚子的怒气仿佛找到了新的出口,“那怪谁?老子大费周章,就是为了找个消遣?” 靠在窗边的男人没理他,冲着门口的大汉轻轻摆手,“行了,没事儿了。你们都回去吧,余款一分不会少。不过今晚的事还请保密。” 大汉心里正犯嘀咕,不知这笔生意是不是做砸了。听了他的话顿时松了口气,连忙表态说:“这是自然。两位老板请放心。道上也有道上的规矩,从此以后,咱们就谁也不认识谁。” 靠在窗边的男人却笑了,“这不一定,过些日子,说不定还有生意要找你帮忙呢。” 待大汉走后,他的脸色阴沉下来,转头望向办公桌上的那两盆蝴蝶兰,冷笑了一声,“没想到我也有被人耍的一天。” 办公桌后面的男人沉着脸望着他,“现在怎么办?过了今晚可就没戏了!” 窗边的男人脸孔微微有些扭曲,“我们最近还是不要见面了。” “什么?”办公桌后面的男人怒道:“你是在跟老子撇清关系吗?!” “你不要不识好歹。”窗边的男人神情不屑,“他们已经知道这事是我指使的,跟我撇清关系是免得你被拉下水。” “什么意思?”办公桌后面的男人露出狐疑的神色。 “意思就是,这两盆花是对我的嘲笑。”窗边的男人冷笑着说:“或者说一种警告。因为这两盆花,正是我亲自送去给那个小杂-种的。” “什么?!” 窗边的男人低声骂道:“倒是小看了那个小杂-种。md。”   ☆、第84章 骊山烟雨 “你为什么认定这件事是张赫做的?”秦东岳不解地问重岩。 “你猜。”重岩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晃着手里的杯子,假装里面装的葡萄汁是红酒。没法子,一屋子的人在他能不能喝酒的问题上意见竟然出奇的一致,都坚持未成年人不能喝酒。就连林培这个知道内情的人也劝他要爱惜身体,说这么年轻健康的身体可不能毁在中年大叔各种猥琐的习惯上。简直让他郁闷的不行。 “你怎么还记上仇了?”秦东岳失笑,“等再过几个月,你成年了之后谁都不会拦着你了。当然,过量也是不行的。” 重岩翻了个白眼。 林培故意说:“重小岩不知道,他其实是瞎猜的。” 重岩瞪他,“激将法最幼稚了!” “也不知谁幼稚。”秦东岳说:“还记仇,还赌气。” “真是败给你们了。”重岩抓抓头发,“其实我真是猜的。张赫有事儿没事儿爱跑来找我,总不会是看我长得好看想泡我吧,对吧?肯定有所图谋。” 秦东岳开始认真考虑“看我长得好看想泡我”的可能性。 重岩又说:“你们想想看我有什么可图谋的?没钱没势,花卉公司遍地都是,‘三十六郡’能有什么出奇的?还不就是我慧眼识英雄,有个乖乖又能干的林小培吗?” 林培哭笑不得,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乖”这样一个诡异的属性。 “所以我觉得,但凡‘三十六郡’出了事,肯定少不了他掺合一脚。”重岩笃定地说:“搞不好还有其他同谋,比如被我揍了一顿的禽-兽张杭。” 秦东岳默默地纠正他:揍了两顿。 重岩说到这里,心里稍稍有些疑惑,“他们俩真的只是认识?” 秦东岳说:“我也有这样的怀疑,正在找人查,目前还没有具体消息。你也知道,张赫之前都是在国外。” 重岩提醒他,“还得查查他们俩是怎么认识的。张赫回来的时间应该还不长,就算有几个钱,他也只是个普通老百姓,怎么搭上张杭这样的富家纨绔的,这个挺可疑。” 秦东岳点点头,又提醒他说:“既然猜到这人有可能是张赫,你就离他远一点儿。” 重岩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说:“不行呐,我们已经约好了明天下午一起去看画展呢。作为一个讲究信用的商人,我怎么能随便放人家鸽子呢?” 秦东岳皱眉。 林培也有些紧张,“会不会不安全?” 重岩笑着说:“放心吧。他现在对我也只是猜测。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这一点,他比我还清楚呢。” 秦东岳说:“我找人跟着你。” 重岩刚要反驳,林培也插话说:“这个必须有。君子不立危墙,知道那是坏蛋还把自己送上门去,那不是脑残吗?” 重岩,“……” 这是在说他吗?乖乖又能干的林小培也学坏了! 秦东岳眼里蕴起笑意,“那就这么决定了。” 开年的第一场画展汇聚了不少名家的画作,即使对艺术一窍不通,重岩还是对这场画展倾注了极大的热情。 张赫果然如他之前的猜测那样,见了他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甚至还用一种十分期待的语气说起了这一届兰花大赛有望夺冠的热门品种。又说比赛的时候一定要想法子弄来一份邀请函,争取亲眼看一看“月落乌啼霜满天”。 重岩一副心无城府的样子,眉飞色舞的把自家的墨兰狠狠夸奖了一通,直夸的张赫脸上的表情都有些笑僵了,这才转移了话题,说起了这次的画展。重岩其实没有几个艺术细胞,不过,前一世受张赫影响至深,他很喜欢国画,对油画则不怎么感兴趣。两个人目标一致地跳过油画展厅,直接去看国画。其实对国画重岩也还是不懂,但是就算意境、功力品不出来,画家画了些什么他至少是能看懂的,偶尔还能跟张赫鸡同鸭讲地交流几句。 两个人沿着展厅溜达溜达,然后不约而同的在大厅的一角停了下来,正对着他们的墙面上悬着一副《骊山烟雨图》。这幅画重岩认识,是晚唐名家杜耘的名作。重岩会认识它,并不是因为它多有名气,而是因为这幅画的真迹就在李家。李承运和他老爹都对这幅画喜欢的不得了,前前后后搜集了宋明清不同时代的仿品。李承运还特意把晚清的那卷仿本悬于李家老宅的书房之中。 重岩刚刚当上李氏的新主人时,并不知道书房挂着的这副烟雨图是晚清的摹本,听说张赫在到处找这副画,特意送给了张赫做生日礼物。两年后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与李氏的律师一起清点李氏秘藏的艺术品时,见到了《骊山烟雨图》的真迹,这才知道自己送了一份赝品给张赫。但是事情已经过去两年,张赫一直未曾有过什么表示,重岩觉得再将这事儿翻出来说未免有些刻意,只能继续假装不知道。 时至今日重岩也不知道上一世时张赫是否察觉了《骊山烟雨图》的真伪。如果他已经知道了重岩送他的是赝品,却又未作表示…… 重岩忽然不敢想下去了。 张赫注目良久,微微叹了口气,“功力不够。笔墨到了,然而意境却差得很远。” 重岩惊讶地看着他,“张哥难道见过真迹?” 张赫轻轻颌首,脸上流露出遗憾的神色。 重岩心神大震,暗想难道张赫也是重生来的不成?!否则怎么会见过了李家的珍藏?随即又否认了这个猜想,因为他能确定上一世的张赫并没见过《骊山烟雨图》的真迹。重岩在遗嘱里将李氏名下的所有财产都留给了李延麒。李延麒恨重岩恨得要死,是绝对不会跟重岩的“老师”攀上交情的。 重岩脑子里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却无论如何想不到张赫到底是在什么场合下见到过这幅画的真迹。然而看张赫的眼神又不似作伪——只是一幅画而已,骗重岩说他见过真迹又有什么必要呢? 重岩思来想去,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程瑜是他的校友,或者程瑜与他仍有联系,暗中拿了真迹给他看过?可是也不对,重岩没记错的话,李家珍藏的字画古玩都保管的极其严密,没有李承运的允许是不可能随意取出的,何况还是李承运的喜爱之物呢?会让他那个没啥感情的老婆随意取出来讨好旧情-人? 可能性不高。 重岩还在胡乱猜测,就听张赫轻声叹道:“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重岩看着他眼中又是伤感又是思念的表情,忽然猜不透他心心念念的到底是谁,《骊山烟雨图》?还是程瑜? 还是《骊山烟雨图》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吧? 两人客客气气的在美术馆外告别,重岩借口等下公司有人过来接,让张赫自己先走。目送他的车子缓缓驶出了停车场,重岩快步走到路边,上了停在那里的一辆越野车。秦东岳戴着墨镜坐在驾驶座上,见他上车,轻声说道:“我有新发现。” 重岩微怔,“好巧,我也有新发现。” 秦东岳微微挑起嘴角,“好吧,你先说。” 重岩对他这种好像在哄小孩儿似的语气很不以为然,恶声恶气地训斥一句“以后不许用这么恶心人的语气说话”,然后才不怎么高兴的告诉他自己的新发现,“画展上有一副《骊山烟雨图》摹本,张赫说他见过真迹!真迹在李家手里,据说是传了几代的珍品,保存非常严密,按理说张赫应该是没有机会见到的。” 秦东岳微微挑眉,“好巧,我要说的也正是这件事。” 重岩吃了一惊,“你也知道《骊山烟雨图》?!” “不是,”秦东岳哭笑不得,“我是想告诉你一些刚刚查到的东西。” “什么?” 秦东岳干脆把车停在路边,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给他看。这是一张老照片,传统的全家福,照片中央是一对仪态雍容的中年夫妇,旁边围着几个孩子。秦东岳指着老妇人身边的少女说:“这个是李家老太太。她的闺名叫做张慧。” 重岩吃了一惊。 秦东岳又指着老先生身边的小男孩说:“这个是张杭的爷爷。” 重岩,“……” “这个,”秦东岳示意他注意站在年少的李老太太身边的一个瘦弱白净的男孩,“这个人叫张渊,是李老太太的堂弟,也是张赫的亲爷爷。” 重岩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他想起李老太太那张刻薄的脸,很难想象她和照片上恬静秀丽的少女是同一个人。这种直观的对比总是能给人带来最强烈的视觉冲击,重岩在这一霎间想起了曾经的自己,那个整天坐在办公桌后面,面容刻板严肃的三十多岁的自己。 重岩虚虚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我的妈。这也太吓人了……等等,你说这个人是李老太太的堂弟?!那张赫岂不是要管李老太太叫姑姑?” 秦东岳一脸真诚地夸他,“真聪明。” 重岩,“……” 秦东岳被他的表情逗笑了。 重岩抹了一把脸,头疼地嘀咕,“怎么这么复杂……” “还有更复杂的,”秦东岳把他从赵闯和刘冬那里听来的有关张家的恩怨故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所以说,张杭的爷爷从张慧嫁进李家之前就开始谋算这批古玩了。这其实也好理解,张家直到现在也还做着古玩生意呢。” 重岩心中一动,“这批古玩……” 秦东岳点点头,“就是李家刚刚从国外带回来的那批宝贝。那个所谓的信物,之前一直在你手里吧?” 重岩点点头,他一直以为这块翡翠龙佩就是一个钥匙似的东西,有了它和密码就能顺利提货,没想到它的背后居然牵扯着这么多的阴谋算计。 重岩刚刚缓过一口气,秦东岳又面不改色地空投了一颗炸弹,“替张慧保管这批古玩的人就是张赫的爷爷张渊。” 重岩苦着脸看着他,“……还有什么,大哥你能不能一口气都说出来?” “没了。”秦东岳笑着说:“你看,现在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张赫会见过《骊山烟雨图》的真迹了吧?” 重岩的背后很突兀地窜上来一股寒气,张赫既然从小就看熟了真迹,那前一世的时候自己送给他晚清的摹本他一定能看出真伪来,他为什么始终没有表示?那之后的日日夜夜,当他看着自己的时候,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这样一想,重岩竟有些毛骨悚然起来。   ☆、第85章 蠢货   张赫疲惫地靠在沙发上出神。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这让他有种不安的感觉。   原本看起来乖巧听话的李彦清开始有了少爷脾气,性子也越来越执拗,以前只需要下个指令就能乖乖去做的事情,现在苦口婆心地劝他都已经没有用了。这种变化很有可能是因为在李家受了刺激,当然,那样的环境,换了是谁都会重新审视自己的位置、权衡得与失之间微妙的平衡,原有的对自己、对李家、甚至对这个社会的认知会被打破,李彦清必然会在废墟上给自己建起一个全新的框架。张赫原本对这个过程充满了憧憬,如今却只觉得失望。   他当初就跟张明妍提过,不要过早的把李彦清送入李家,可惜那个蠢女人一对上李承运就什么都不顾了。   可惜了一棵好苗子。   张赫晃了晃手里的酒杯,又想起了与李彦清流淌着同样血脉的另外一个男孩,重岩。一想起那张带着点儿痞气的漂亮脸孔,张赫不自觉的打起了几分精神。他曾经很小心地观察过他,他发现当重岩独处的时候会显得比较……比较阴郁,对,就是阴郁。整个人都会散发出一种与他的年龄不相符的暮气,仿佛世间的任何事情都无法引起他的兴趣。有趣的是,当他身边有人陪伴的时候,比如他那几个股东,甚至是花店里的服务员跑来请他喝奶茶的时候,他看上去就会显得完全不同。表情会变得活泼一些,偶尔会露出笑容,看上去比较像一个普通的高中学生。   当然他还很聪明,张赫找人查了一下重岩在期货市场交易的情况,连他都不得不对他说一声佩服。眼光敏锐,性格果断,收放之间从不拖泥带水。如果把他和李彦清的身份对调一下该有多么好,这样一个聪明的学生,调-教起来一定特别有成就感。   张赫很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惜太聪明了,不好哄弄啊。”他想起送到他面前的那两盆蝴蝶兰,心中抑制不住地生出一种挫败感。   沙发对面正在打瞌睡的张杭被他说话的声音惊动,睡眼惺忪地看着他,“啊?”   “没事。”张赫挺扫兴地看着他,“你来这里就是为了睡觉?”   张杭抹了一把脸,不满地嘟哝,“不是你叫我过来的?对了,这两天你都在忙些什么?我打电话都找不到你。”   “没什么,”张赫含糊地说:“厂里出了点儿麻烦。”   张杭拿起水杯喝了两口茶水,稍稍打起了几分精神,“对了,你听说‘三十六郡’报名了两株墨兰的事了吗?”   张赫瞟了他一眼,没吭声。   张杭微微仰头,表情显得十分困惑,“我总觉得他们是在哄弄人,但是我二叔又说那两张照片不像是造假的。”说着,眼里流露出几分幸灾乐祸的表情,“‘三十六郡’一个成立不到一年的小公司,居然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我二叔估计要气成内伤了。”   张赫在心里骂了他一句“蠢货”,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了,他还在琢磨着看自己人的笑话。简直就是猪队友!   “你不要搞错了自己的位置,”张赫看不下去他脸上那种蠢表情了,“我们现在可是在同一条船上呢。”   “别拿这话压我。”张杭挑挑眉,流里流气地看着他笑了,“我二叔想要墨兰,想要‘世纪’的声望压过‘三十六郡’;你和我爸惦记李家的那批古玩,这里面其实没我什么事儿。要不是重岩惹过我,我想找个机会连本带息讨回来,现在都可以直接回家睡觉去了。”   张赫心里不耐烦,面上却依然和气,“你爸爸的东西,将来还不都是你的?”   听了这话,张杭的笑容显得真诚了许多,“这倒是。”   “所以,”张赫慢条斯理地说:“咱们还是有一致利益的。阿杭,我们都忙的焦头烂额的时候你若是闲着,以后等我们抢到战利品,你是分?还是不分?”   张杭的脸色微微一沉,“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张赫笑的云淡风轻,“我只是提醒你一句,有付出才能理直气壮地拿回报。就算你父亲能忍受你不劳而获,你觉得你二叔会同意你平白无故的跑来分他的利润吗?他还有自己的儿子呢。”   张杭哼了一声,悻悻说道:“你们在做什么都不告诉我,我能干什么?”   “这样,”张赫装模作样地想了想说:“你跟李家的那位温二爷是不是有点儿交情?”   “还行吧,”张杭不在意地说:“怎么了?”   张赫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神情郑重地看着他,“你去套套他的话,看看他三月份的时候去临海除了把重岩带回来,还做了什么?”   张杭露出不解的表情,“你怀疑他做了什么?”   张赫迟疑了一下,“主要问问他是不是从重岩手里拿到了什么东西,比如说……李承运当初送给他母亲的某件首饰或者纪念品这一类的东西。”   张杭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他,无奈地点头,“好吧,我去查。”   张赫靠了回去,深深舒了口气,“尽量别让他起疑。”   张杭狐疑地看着他,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就这事儿?”   “对,就这事儿。”   “那行,”张杭痛快地站起身,“有消息我通知你。”   张赫在他身后补充了一句,“尽快。”   张杭走到包厢门口,忍不住又回过身跟他强调,“咱们先说好了,事情结束之后,不管你们是分古玩还是要吞掉‘三十六郡’,谁都不能跟我抢人,重岩是留给我的。”   张赫笑了笑,“那当然。”   张杭不放心地看看他,“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张赫冲他举了举杯,“你尽管放心,我只对古玩有兴趣。”   “那就这么说定了。”张杭点点头,拉开包厢的门走了出去。   张赫看着房门慢慢阖上,懒洋洋地窝回了沙发里。似乎在遇到重岩之后,他判断失误的上限就一直被刷新着。他之前一直猜测那块翡翠龙佩应该是在张明妍手里的。   真是白白浪费了这么长的时间,张赫心想,总要讨些利息回来才行。   张赫拿出手机,调出张明妍的电话拨了过去,“喂,明妍呐,最近忙什么呢……是啊,是啊……没关系,他是个孩子,我怎么会跟小孩子计较?周末有时间吗?一起吃个饭吧,我跟彦清也把话说开……嗯,嗯,好,就这么定了。”   李延麒还没走进餐厅就看见重岩坐在靠窗的卡座里看报纸,微垂着头的样子显得十分专注。李延麒顿时觉得这一幕看着有些眼熟,李承运也习惯在餐桌上看报纸,因为这个习惯还被李老爷子训斥过很多次,可惜他总也不改。后来李延麒和李延麟都长大了,李老爷子也就不再当着他们兄弟的面训斥李承运,而李承运的这个毛病也就一年一年地拖了下来。如今见重岩也是这样,李延麒觉得自己看见了一个活生生的李承运的翻版。   李延麒走进餐厅,在重岩的对面坐下。   重岩抬起头,神情淡淡地点了点头,“来了?”说着收起报纸放在一边。李延麒注意到那是一份《财经时报》,重岩正在看的是一篇分析进出口贸易前景的评论文章。   李延麒笑了笑说:“爸爸也喜欢坐在餐桌上看报纸,你跟他很像。”   其实像不像的,重岩心里最清楚。四十余岁的李承运常年坚持运动,保养得宜,看上去仍是一副风度翩翩的中年帅大叔形象。而他到了三十多岁的时候,面容肃冷,不苟言笑,眉间的纹路比李承运还要深刻,工作起来活像个上足了发条的机器人,公司上上下下都有些怕他这位大Boss。   重岩把菜单推到他面前,李延麒随便点了两个菜,合上菜单递给一旁的服务员,神情温和的望着重岩,“喊我出来,总不会只是为了一起吃顿饭吧?”   “嗯,是有事要找你。”重岩点点头,“李彦清还在老宅住着?”   “你问他?”李延麒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他现在应该是在他自己家里。”   重岩皱了皱眉,他记得除夕那天保姆还提醒他说李彦清是在老宅过年的,难道这里面又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我想问问你,能不能把李彦清接回老宅住一段时间?最好出入都有人跟着。”   李延麒反问他,“这件事儿你去找爸爸不是更容易?”   “这种小事情,你点头就能办成,何必闹到他面前去?”   李延麒莞尔,“我的确能办到。我想爷爷也会乐意看到我这么做。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么做有什么用意吗?”   “目前我还没有确凿的证据。”重岩想了想说:“不过能肯定的是,有人想要利用你我这一辈对付李家。李彦清住在外面,容易让人找到机会下手。”   李延麒看着他,像是在评估他这番话的可信度。等服务员上了菜又低头退开,他才又压低了声音,略有些好奇地问道:“我怎么觉得,你对李家并没有什么感情呢?”   “是没什么感情。”重岩坦然承认,“我是不喜欢你们家。何况还是因为你们家的缘故把我卷进了这些麻烦里。但是人家都已经找上门来了,我总不能由着人欺负啊。”   李延麒说:“既然这样,干脆你也搬回来住吧。”   “不用。”重岩一口回绝,“我不像李彦清那么蠢。”   李延麒笑了起来,他有些理解为什么李承运每次都被他气的七窍生烟,结果还是乐意有事儿没事的主动上门去找虐了。这孩子就像一头野性未驯的小豹子,时不时的就会伸出爪子挠你几把,但是就算这样,仍是一头可爱的小豹子。   重岩不满地看着他,“我是说真的。李彦清屁本事没有,还把自己架的挺高,又跟他那个老娘学了一肚子拿不上台面的小花招。换了是我,我也找他下手。”   李延麒的表情僵了一下,有些笑不出来了。他想起莫名其妙出现在李老爷子手中的他们兄弟俩的照片,想起李延麟因为李彦清摔下楼梯而挨的那一记耳光以及随后的远走他乡。这一件一件若说没有联系,他是不信的。   “我可以让人看着他,”李延麒点了点头,“不过,有什么情况你要及时跟我联系。”   重岩拿筷子挑拣鱼刺,头也不抬地说:“这没问题。不过最好别把李南李北放在一起工作,他们俩凑一起只会互相拖后腿。”   李延麒想起之前曾派这两个人去跟着重岩的事,不觉有些好笑,“行,我记住了。”停顿了一下,又说:“你有事能想着找我,我很高兴。”   重岩看看他,觉得不针对他搞阴谋算计的李延麒……似乎也还不错。   ☆、第86章 她不信我   当初李承运会买下城南的这幢别墅,完全是因为开发商是熟人,一起喝酒的时候拼命跟他们鼓吹城南环境好,空气好云云。那时候整个小区才刚开始打地基,连个样板房都没有。京城成熟的别墅区大都在东边,讲究“一山”、“二河”,不少老世家其实并不太看好城南这一块。不过李承运家里儿子多,小孩子都喜欢新鲜有趣的东西,整个别墅区的设计又是走的时尚新贵路线,李承运觉得弄一套留着,以后送给儿子们做礼物也不错。   当然,那个时候李承运是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的儿子竟然不稀罕跟他要礼物,而是要花钱跟他买——这个破孩子心眼太多,做事生怕会留下把柄,哪怕是对着他自己的亲爹,他的谨慎也只有变本加厉的份儿。   他越是这样,李承运心里反而越是愧疚。因为只有吃过亏的人才会想着防人,只有饿过肚子的人,才会知道护食。归根结底,还是他这个做人老子的失职,如果当初跟杨树的事情能处理的好一些,能冷静一些,或许……   别墅区的前院留出了两个车位,其余的地方都空着,不过泥土都已经翻过,看样子是预备开春之后种些花花草草。后院建起了玻璃暖棚,顶部是可以开合的设计,刚才他开着车从别墅后面绕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了暖棚里面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在这北方早春的时节显得非常吸引人。   重岩接到电话,已经在别墅门口等着他们了,脸上带着一点儿不情愿的表情,看到李承运下车,还耷拉着脸嘀咕一句,“大冷天的,过来干嘛?”   李承运在他脑袋上拍了一把,“臭小子,你就不能说两句让人舒心的话?”   重岩斜了他一眼,不吭声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别墅,这里跟李承运记忆中的样子已经不同,客厅里添了暖色的沙发和茶几,厨房餐厅也都布置起来了,楼梯旁边的墙壁上挂着几幅色彩明丽的装饰画,餐桌上还摆着一个漂亮的果盘,看上去倒是很有生活气氛。   李承运站在客厅里四处看了看,有些好奇地问重岩,“不是说用来办公的?”   “是办公的。”重岩指了指脚下,“实验室全搬到地下室去了,上面住人。这样林培不用两头跑了,比较方便。”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李承运,“你今天该不会是受人指使,跑来打探我们的实验室的吧?”   李承运哼了一声,“你的破实验室有什么好打探的?”   重岩刚要说话,就听他补充了一句,“我是来看看你们这里的墨兰到底多不多。”   重岩顿时明白了,墨兰亮相,不少人都在暗中打听,看样子这是有人想走走捷径,直接找上李承运这条路子了。   重岩大模大样的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你要?还是给别人要?”   李承运见他把话挑破,也就不再隐瞒自己的来意,“白老将军找上你爷爷了,你爷爷就把事儿交代到我这里来了。”其实他也挺为难的,老爹交代的事儿要办,只能硬着头皮来找儿子。重岩的脾气他比谁都清楚,能不能给他这个面子那还真不好说。   重岩略略思索了一下,“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要稍等两个月,现在墨兰正在风口浪尖上,拿出去太扎眼了。”他说的这位白将军重岩还是有点儿印象的,他是李老爷子的好友,重岩以前曾经跟着李老爷子拜访过他,是个很和气的老人。等他后来上位的时候,白老将军已经作古。再后来……也不知重岩过世之后,李延麒有没有跟白家续上交情。   “晚点儿倒是没什么。”李承运松了一口气,只要能弄到就行。李家家大业大,牵扯的利益关系也是十分庞大的。白家在军-政两界都很吃得开,一向是李家坚实的盟友,而且白老将军与李老爷子私交也极好,这事儿要是没办成,李承运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李承运又问,“我能看看你们的实验室吗?”   “不行!”重岩一口回绝,末了还很警惕地看着他说:“你不会真是给谁来当间谍的吧?”   李承运,“……”   “给你匀出两盆墨兰已经很够意思了。”   李承运很是无力地摆了摆手,“当我没说。”   重岩满意了,很大度地说:“放心,到时候我一定挑两盆最漂亮的给你留着。”   李承运哼了一声,“我可真谢谢你了。”这小兔崽子,防亲爹都跟防贼似的,也不知谁是能让他真正信任的人。想到这里,李承运心中一动,假装无意地问道:“最近都挺忙的?其他人呢?那谁……秦东岳呢?”   “他去后村了,”重岩扭头了了一眼挂在餐厅墙壁上的挂钟,“这会儿差不多该回来了。”   李承运察言观色,觉得重岩对秦东岳的态度还是挺正常的,应该还不知道秦东岳那些莫名其妙的小心思,于是放心了许多,“最近学习怎么样?”   重岩觉得他问的莫名其妙,“还行。”   “那什么,”李承运继续没话找话,“有女朋友了吗?”   重岩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那是什么?能吃吗?”   李承运又开始心口隐隐作痛,“好了,好了,当我什么都没问。”停顿了一下,看看面前空空的茶几,心中不满开始升级,“茶水都没有一口?”   重岩无奈,只得起身去厨房泡了一壶茶出来。   终于使唤了儿子一把,李承运的心情也变得惬意了起来,“重岩呐,阿麒把你说的那些话跟我说了。我也知道你如今也有自己的办法,详细情况我也不会追问。不过重岩,如果你知道彦清的什么事儿,一定提前告诉我。”   重岩没吭声。李彦清是他们李家的孩子,凭什么要他看着?又不是他儿子。   李承运又劝他说:“既然现在不安全,你又何必自己挺着呢?搬回来住一段时间,真有那么为难吗?”   重岩心情稍稍好过了一点儿,“没事儿。”   李承运拿他没办法,“其实阿麒跟我说的时候,我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不管长辈之间的事情是怎么样的,你们毕竟是兄弟,兄弟相互扶持就比什么都强。”   重岩不耐烦听他说什么兄弟情深的话,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兄弟情,大难来临的时候能相互知会一声就不错了,难道还要求他们兄友弟恭吗?重岩打断了他的话,“正好我想问你一件事呢。不过,要是你觉得不方便说就算了。”   李承运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什么事儿?”   “老太太跟她娘家是不是……”重岩迟疑了一下,这一瞬间,他忽然有些不确定自己到底该不该问下去了。李老太太不喜欢他,但她毕竟是长辈,这样贸然打探她的私事,似乎也不太合适。   李承运似乎猜到他想问什么,不怎么在意地说:“是不好。她到李家这么些年也没跟张家走动过。”   李承运既然主动开了头,重岩觉得有些话就没那么难出口了,“是因为张老先生当年抢她的嫁妆?”   “不全是。”李承运沉吟片刻,缓缓说道:“你若是见过张谦,就会发现他并不是丧心病狂的人。这么些年,外面一直有很多对他不利的传言,但其实,他也只是赌一口气罢了。”   重岩把他的茶杯斟满,他其实不爱听人讲故事。但是这些事牵扯到了自己的前生今世,要是不弄清楚,他会觉得不甘心的。   “你既然听过张谦抢他姐姐嫁妆的事情,应该知道当年这事儿也闹到挺大。”李承运看他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来,“其实他之所以会抢,是因为那笔嫁妆,当初他们的父亲曾经亲口答应交给张谦。”   重岩吃了一惊,“为什么?”   “因为,”李承运讲到这里也稍稍有些为难,讲长辈的闲话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还好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这些事我跟你说了,你听听就算了,不许在外面说。”   重岩不满地看着他。   “因为张谦母子被接回张府没多久,他母亲就得了急病死了。”李承运说着压低了声音,像是生怕附近还有耳朵似的,“据说是我姥姥,也就是张家的正房太太下的毒。本来是想把这半路跳出来抢家产的母子一起弄死,结果阴差阳错的,光把张谦的母亲弄死了。”   重岩,“……”   李承运脸上也露出感慨的神色,“张谦据说态度非常坚决,死活要查到底,要给他母亲讨一个公道。张老爷子能让家里出这种丑闻吗?只能拿了他老婆的家底来填儿子的嘴,算是他老婆给这孩子的补偿。”   重岩明白了。李老太太的母亲并不甘心自己的家底全部掏给外边的孩子,她的女儿已经失去了张家的继承权,不能再失去这笔嫁妆。   重岩叹了口气,“男人怎么都这德行。”他斜着眼看了看李承运,“你还好意思说别人的闲话,你不也这样?”   李承运,“……”   什么叫里外不是人?要听八卦的是他,听完了嫌弃自己不是东西的也是他!   重岩却越说越气,“你都有老婆了,还去招惹我妈,你明明知道她是傻的……你他妈的就不觉得亏心吗?!”   “重岩,我说几句话,你别不信。”李承运的目光却出人意料的柔和了下来,“我那时候连行李都收拾好了……”   重岩胸膛起伏,一双眼凶狠地盯着他,“什么行李?”   李承运微微垂眸,脸上现出回忆的神色,“那时候我的身份揭穿,杨树很生气,我去求她她也不肯理我。我跟她说,等我安排好家里的事情就跟她一起走,可是她不信我。”   重岩嘲道:“神经病才会信你!”   李承运淡淡说道:“是,我是对不起她,可是我没办法。认识她的时候我已经结婚了,家族联姻,我也没办法……我不能放杨树走,放她走了,这世上就再也没有她那么傻乎乎的一个女人围着我转……我跟她道歉,告诉她再等我几天,等我安排好了就跟她一起去临海。我那时想着,我也有手有脚,难道还养不活自己的老婆孩子?”李承运冷冰冰地笑了一下,“可是她不信我,你也不信我。”   重岩,“……”   “我他妈的半夜从家里逃出来,拎着行李去找她的时候,她竟然已经走了!走的干干净净,学籍都退了!妈的!”李承运的脸上浮起一丝几乎是痛恨的神色,“你知道我老子带着人把我堵在出租房里的时候说什么?”   李承运直视着重岩,一字一顿地说:“他说:你看看你找的女人,你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儿子,她不相信你。你在她眼里狗屁都不是!”   李承运把脸埋在掌心里低声笑了起来,“我真是恨死这个女人了。我恨死杨树了,我是对不起她……可是我怎么就那么恨她?重岩你说,我怎么就那么恨她?啊?”   重岩耳畔嗡嗡直响,却说不出话来。   “我已经什么都放下了……可是她却不肯多等我几个小时……我那时就想,行,你走吧,这辈子也别想我再去找你了。以后哪怕你天天躺在金床上睡觉,哪怕你天天跪在街边要饭吃……杨树,你也别想我再去找你!”   ☆、第87章 致-幻-剂   重岩有些糊涂了。   是真的糊涂了,都说四十不惑。他眼瞅着也奔四的人了,可是怎么越来越看不明白这个世界了呢?他原本以为的好或坏,换一个角度竟然面目全非。像一个万花筒,明明就一个纸筒,一把碎纸屑再加两块玻璃,可是手指轻轻一抖,所看见的花样就完全变了样子。   他以为张赫是他最坚实的盟友,可现在却觉得他是一门心思为了他自己的私心;他觉得李家兄弟心狠手辣,现在再看,也不过是想要扞卫自己的利益;他觉得林培性格冷清,连血液都是凉的,可是认识了之后才知道他只是把自己的温度藏了起来,他也会笑得温暖惬意;他以为李承运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原来这个混蛋也曾经有过认真的时候。   或者,四十而不惑的意思是说人到中年,才会发现自己年轻时候所知道的东西与真相之间往往存在着某种偏差。因为那时的人已经被年龄与阅历推到了一个与年少时完全不同的高度上,所以才能在同一件事情上看到更多不同的面——因为看到了每一个面,知道了事物整体的样子,所以不再心存疑惑。   所以才会对这世间万物,对生命本身心存敬畏。   重岩不知该如何看待他父母之间的那些过往,他一直认为杨树不应该跟李承运纠缠,她应该好好念书,毕业之后回到临海老家嫁个老实人,安安稳稳过日子。可是命运里的有些劫难不会因为你不期待它的到来就会自动消失。她爱上李承运,接受他的追求,爱他信赖他,直至这脆弱的信赖被真相摧毁。   她不够聪明,若是聪明就不会放任自己与李承运这样的男人陷入感情的漩涡;她又傻的不够彻底,做不到义无反顾,全心全意的把爱情当做这世间最重要的东西。   只是几个小时而已,命运的走向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重岩甚至不自觉地开始幻想若是她晚走了几个小时,与李承运一起私奔到临海,那事情的结局又会如何?或许杨树的日子会过的开心一点儿,轻松一点儿,没那么早就累垮了身体,早早过世,张月桂也不会变成那么一个刻薄刁钻的老太太;或许李承运会被李家的人追回去,而张月桂和杨树会被李家刁难,日子会过的更加艰难……   谁知道呢?   重岩坐在花店的秋千座上叹气。没有发生过的事情,谁会知道以后会如何?下一分、下一秒将会发生什么,人都无法预料,更何况几个小时呢?   然而重岩还是感到惋惜。如果命运能够慷慨地赏赐给杨树这几个小时的时间,如果杨树能看到李承运带着行李出现在她的面前,哪怕他最终并没能跟她一起走,那这段感情留在她心中的记忆也会完全不同。至少在她临死之前,她会认为自己曾经被人爱过,认真地对待过,而不是被人欺骗过。   然而过去终究是不可改变的。   心神恍惚的重岩再一次在花店里遇到张赫的时候,忽然就生出了一种奇怪的冲-动,想要撕掉这张温文尔雅的面具,看看下面到底藏着怎样的一张脸。如果可以,他真想亲耳听一听这个男人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些隐秘的想法。   秦东岳提醒过自己,最好和张赫保持距离。重岩之前也觉得张赫居心叵测,看着他会觉得心烦,很多上辈子的事儿都变得面目模糊了。重岩不喜欢这种曾经的经历被否定的感觉。这会让他对自己的判断力产生怀疑。但若是不接触他,重岩就不会察觉那么多的蹊跷,比如《骊山烟雨图》。   重岩不希望记忆里的那些谜团永远都是谜团。   一个小时之后,重岩和张赫坐在一家中餐馆里,窗外阴云密布,仿佛正孕育着开春之后的最后一场大雪。   张赫给他斟了半杯酒,笑容温和而真诚,仿佛又变成了重岩记忆里那个可靠的长者,“这是店里自己泡的药酒,不会补得很过,性质比较温和。尝尝?”   重岩道了声谢,端起酒杯与他轻轻相碰。   一杯下肚,重岩就有些微微头晕起来,似乎第一次喝白酒的年轻的身体有些招架不住这绵柔有力的酒劲儿。   重岩靠在座位里微喘,心中升起一股熟悉的焦躁感。张赫坐在他的对面,慢条斯理地说起了他的化工厂和期货的行情。他的声音忽远忽近,重岩额头慢慢的沁出了一层冷汗。   “重岩,”张赫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重岩,你没事吧?”   重岩双手捧住头,忽然间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坐在哪里。无数画面在眼前不住地旋转变幻,最后定格在了他曾经的办公室里。宽大的绿檀木办公桌上,一份文件在桌面上摊开,旁边放着半杯绿茶,余香袅袅。稍远一些的地方摆着紫陶花盆,一株枝叶纤秀的墨兰的静静绽放。他看见自己的手握着钢笔在文件上签下名字,然后交给了办公桌对面的男人。   重岩看不清楚他的脸,但他知道那是李家的律师,而他刚刚交出去的东西,是他的遗嘱。再一次坐在这张办公桌的后面,重岩忽然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年龄立下一份遗嘱。因为就在几天之前,他手下的工作人员向他递交了一份调查报告,报告的内容是张赫私底下收购李氏股份的情况。   重岩蓦然想起了自己看到这份报告时的心情:愤怒、焦虑、不安以及隐约的恐惧。   那时的他已经察觉了张赫的野心,也见识过了他在商业运作中无所不用其极的竞争手段。重岩知道他不会停下来,只要他活着,就会像一只蛀虫那样贪婪地不停地蚕食李氏这枚丰硕的果实。他把重岩扩大的每一寸疆土都当成了自己的战利品,但是现在,仅仅是站在重岩背后的感觉已经无法再令他感到满足了。   重岩立下遗嘱,在他故去之后把李氏完完整整地交还给李延麒。他知道以李延麒的能力是不可能在十年的时间里将李氏的帝国扩大四分之一,重岩做到了,所以当他将这一切交还给李家的时候,对于他曾经对李家人做过的一切,重岩心里没有丝毫的愧疚。他知道,李家的人只会怀着一种混合了痛恨与激赏的心情来看待他。   然后他做了什么?   重岩缩在座位里,眼神涣散。他知道自己又一次沉浸在了幻像里无法自拔,那个医生是怎么说他的?   重岩这样想的时候,仿佛又听到了那个中年医生的声音,他正在对张赫描述他的病情,而当时的他就站在虚掩的房门外偷听,“……是的,是一种轻度的精神疾病,病人长期生活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心情焦虑……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抑郁症状对不对?压力无法宣泄,会出现幻觉,这种情况会逐步加深……”   出现幻觉的次数果然慢慢增加了,重岩于是越来越绝望。知道自己在未来的某一天会彻底疯掉,这种感觉并不好受。他没有亲人,甚至没有朋友,身边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如今也开始变得陌生。   “重岩,”有人在他耳边轻声喊他的名字,“重岩你是不是见过《骊山烟雨图》?”   重岩迷迷糊糊地想,《骊山烟雨图》是什么东西?一幅画吗?   “你是不是见过?”那个声音略略有些着急地追问,“在哪里见过?”   重岩茫然答道:“张赫,你为什么想要那幅画?你如果想要……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肯直说?”他很想告诉他,当初他取下李承运书房里的《骊山烟雨图》时,真的以为那就是真迹。他从没想过要拿赝品哄弄他。虽然他看不懂真假,但张赫是能看懂的,他为什么不说?是因为那个时候,张赫已经对他产生了怀疑?还是说张赫从头到尾压根就没有相信过他?   “你想要……我会给你的……”重岩有些委屈地想,他那时那么信任他,从来就没打算要骗他啊。   重岩知道这是张赫在说话,他的声音里透着焦急,完全不同于以往淡定从容的样子。但是他不记得张赫曾经跟他说过这样的话了。或许重活一次,就好像硬盘重新格式化,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会不可避免地损失一部分记忆?   “你知不知道《骊山烟雨图》收在哪里?”张赫用力晃动他的肩膀,声音里带着蛊惑的味道,“李承运有没有跟你提过?是藏在李家吗?”   “我知道,”重岩喃喃说道:“我都知道。张赫,我知道你最初只想要一幅画,后来就想要介入李氏……再后来……你想要整个李氏都归你所有……你看过《渔夫和金鱼》的故事吗?你就像故事里那个贪得无厌的老太婆……”   “你tmd,”张赫的声音愤怒了,“什么金鱼?老太婆?老子问你《骊山烟雨图》到底在哪里?”   重岩听到手边有什么东西在嗡嗡嗡的响,他按住了那个东西,然后一个熟悉的带着焦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重岩,你在哪里?”   重岩用力睁开眼,看见炫目的光圈中出现了公园的一角,绿茵茵的草地,蓝天下飞翔的鸽子,拿着彩色气球的嬉闹的孩子以及……拿着一个淡绿色的冰淇淋正朝他走过来的面带微笑的张赫。   重岩心头剧痛。   他忽然找到了自己前一世如此信赖张赫的源头。   那是他认识张赫之后的第一个生日,张赫带着他去吃大餐庆祝,饭后他们去了附近的公园散步,一起划船、喂鸽子。休息的时候,张赫给他买了一个抹茶味道的冰淇淋——那是重岩从小到大,对于父亲这个角色所抱有的最温情的幻想。   重岩醒来的时候满眼昏黑,病房里只亮着一盏夜灯。一个高大的身影伏在床边,身上披着一件深色的羽绒服,似乎是睡着了。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耳朵的形状和削得薄薄的鬓角。   是秦东岳。   重岩的脑袋昏昏沉沉的,胀得发痛,太阳穴的位置也突突直跳,嗓子很干,稍微一动就觉得头晕目眩,还有点儿想吐。重岩费力地转了个身,发现自己的一只手被秦东岳拉着。他一动,秦东岳立刻醒了过来,抬头触到他的视线,眼中警觉的神色顿时化为惊喜,“醒了?”   重岩微微动了动嘴角。   秦东岳放开他的手,起身倒了杯温水端过来,还很细心地插了根吸管。重岩一口气喝了半杯水,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似的,长长舒了口气,“我是不是又犯病了?”他上辈子的最后几年经常出现这种情况,不可自抑地出现精神失控,陷入幻觉中不可自拔,抑郁的程度也由此加重。在重生的这一年中还从来没有发作过,重岩一度以为他已经痊愈了。   秦东岳用手背轻轻蹭了蹭他的脸,没好气地说:“犯蠢病了!早跟你说了离张赫远一点儿,你就是不肯听话。”   重岩勉强笑了笑,是挺蠢。明知道张赫会引发他对于前一世的怀疑以及那些负面的情绪,可探根寻底的冲-动却让他忽略了危险。   “以后不许再这样了。”秦东岳心有余悸,“这一次他给你下了致幻剂,万一下一次给你下了迷魂药怎么办?”   重岩心头一震,“致-幻-剂?!”   “就是二乙酰胺。”秦东岳屈起一根手指在他额头轻轻敲了一下,“这些东西用多了会造成精神障碍,忧虑、抑郁、精神错乱。很危险。最可怕的是,用这些东西还会出现‘回闪症状’,即使没有服药的时候也会出现这些病症,持续时间不定,几分、几小时甚至几天,严重的甚至会引起心境改变甚至自杀——大夫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我快吓死了!”   重岩像挨了一记闷棍,整个人都傻了。   致-幻-剂、长期服用、忧虑、抑郁、精神错乱……当这些字眼联系在一起的时候,重岩心中油然生出一种难以置信的恐惧。   ☆、第88章 我恨他   自从那天从美术馆回来,张赫就反应过来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不该告诉重岩他见过《骊山烟雨图》的真迹。这幅画如今已落到了李家人的手中,如果李承运跟重岩提起这件事,那自己的身份立刻就会被揭穿,进而他出现在京城的用意也会被怀疑。   张赫坐立不安,不知该如何对这个错误进行补救。   事实上他也清楚这根本就是无法补救的。他根本没有办法接近李承运,不可能知道李承运有没有跟重岩说起过这批古玩,尤其是《骊山烟雨图》。如果他已经说过了呢?如果重岩已经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呢?   张赫决定先找重岩探探虚实,如果重岩不知道那正好,如果他已经知道了……或许可以打听出《骊山烟雨图》真迹藏在哪里。   张赫把致-幻-剂放进酒里的时候,心里不是没有犹豫的。但是他没有别的选择了,李承运已经明确地拒绝了他的艺术品经纪人提出的购买《骊山烟雨图》的要求,程瑜不肯见他,李延麟人在法国,李延麒和李彦清每天出入李宅都有保镖跟随。最让他气愤的是李延麒竟然会主动提出接李彦清回李家,而重岩竟然会跟李延麒一起吃饭。李家的几个兄弟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走到一起去了!   他煞费苦心地安排了那么久,结果李承运的日子还是逍遥的不得了,他的儿子们也一样逍遥着,而且还团结起来了!   这让他怎么忍得下去?!   张赫之前是准备把这些药用在李彦清身上的,在他看来李彦清住在李宅,跟李承运又非常亲近,知道的事情一定比重岩知道的要多。但他没想到的是,想要见李彦清一面居然变成了一件无法实现的事情,就连张明妍那个蠢女人都没有办法把他接出来。这种情况明显是不正常的,但张明妍居然还喜气洋洋的在那儿得意李彦清受到了李家的重视。   张赫为了《骊山烟雨图》已经耗去了太多时间和精力,但当希望越来越渺茫的时候,他的耐心也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够用了。他是从小看着那幅画长大的,如果不是他老爹古板执拗的从中作梗,那早就应该是他的东西了。而现在他老爹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他的时间是真的不多了。   张赫恨恨地想,若不是他动作慢了一步,没有抢到重岩的手机,让他接起了那个突然间打进来的电话,说不定现在他已经问出了《骊山烟雨图》的下落。   张赫开着车漫无目的的在街上兜圈子。他觉得现在最好还是不要回厂里,也不要回家,万一让人盯上就糟糕了。可是让情势把自己逼进绝路显然不是他的风格。   张赫把车停在路边,拿出手机调出一个号码打了过去,“喂?楼哥?我这里有一笔生意,不知道你做不做?”   李承运第二次被拦在病房外面的时候,终于发怒了。他皱着眉头站在秦东岳面前,脸色阴沉的像要滴下水来,“他已经醒了吧?”   “醒了。”秦东岳很客气地点头,不过神情很是坚决,“但是他表示不想看见你。大夫说他现在最好不要受刺激,我觉得李先生还是先回去吧。”   李承运气得直喘粗气,“他亲口说的?他看见自己老子会受刺激?你去给我问问他,他会受什么刺激?!”   秦东岳对这个问题其实也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在他看来,重岩对李承运一直是那种“我不会主动搭理你,但是你若是主动凑过来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搭理你一下”的态度,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重岩对李承运表现出如此直白的抗拒。   “李先生,容我说句话,”秦东岳做了个手势,试图让对面的男人冷静下来,“重岩的情绪是真的很不稳定,我想问问,你们之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李承运哑然。当着他的面说自己怨恨杨树算不算?   秦东岳的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我这么解释一下吧,如果他之前对你有埋怨,那么这种埋怨在致-幻-剂的作用下会被放大,而且这种药效还有可能会持续几天的时间。所以我觉得现在并不是你们见面的好时机。”   李承运沉默片刻,把手里的东西递给秦东岳,转身欲走。   “李先生?”秦东岳喊住他,“关于张赫,您有什么消息吗?”   “暂时还没有。”李承运摇摇头,神情中仍带着几分被儿子拒之门外的沮丧,“他的住宅、工厂附近我都安排了人盯着。敢动我的儿子,就要有胆子承受李家的报复!”说到最后几句的时候,他的神色已经阴沉了下来。   昨天当秦东岳赶到餐馆的时候,张赫已经离开了,只留下重岩一个人昏昏沉沉地倒在包厢的地板上。当时的情形,秦东岳至今想起仍心有余悸。   秦东岳猜不透张赫这么做的用意,或许出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刺激他狗急跳墙。但是他通过重岩能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秦东岳对此感到怀疑。重岩跟李家人的关系并不亲近,也一直住在外面。或者张赫无法从李家其他的成员那里找到下手的机会,无可奈何之下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上了重岩?   李承运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秦东岳目送他离开,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他和秦巍的关系一直非常融洽,从来没有见过有谁家的父子之间是这样的一种相处方式,心疼重岩的同时,他也不免有些同情李承运。   秦东岳提着李承运送来的东西走进病房的时候,重岩正靠在床头想心事,见他进来,淡淡扫一眼他手里的东西,“他走了?”   “走了。”秦东岳把东西收进柜子里,在床边坐了下来,轻声问道:“为什么不想见他?”   重岩把脸扭向一边,“张赫有消息吗?我什么时候能回家?”他不喜欢医院里的味道,这种味道会让他想起杨树病重的那段日子。那时的他虽然还很小,却已经凭着小动物一般的本-能,知道他的天要塌了。   “暂时还没有。”秦东岳说:“我去问问大夫。”   病房的门发出一声轻响,又安静了下来。   重岩呆呆地看着窗外乌沉沉的阴云,他以为的开春后的最后一场雪并未如期而至。阴云如厚重的棉被,沉甸甸地堆积在城市的上空。中午的时候就起风了,干枯的树枝在风中哗哗直响,或者到了明天,又会是一个明媚的晴天——就像他在幻象中看到的那样一个蓝天白云的好天气。   公园、草地、鸽子、嬉闹的孩童以及张赫给他买的抹茶冰淇淋,这些东西一旦想起就在他的记忆里变得无比清晰。闭上眼,重岩甚至能回忆起那天的阳光洒在脸颊上的感觉,那么柔软,那么温暖。   重岩从未像这一刻这般痛恨李承运。这个男人,这个本该让他称呼“父亲”的男人,为什么要让他在另外一个男人的身上满足他对于父亲的幻想?为什么本该由他来赢得的信任与依靠,却被他弃如敝履,而最终被一个心怀叵测的男人来取代?   重岩始终不知道在他的眼里自己到底是什么?一个因欲-望与冲-动而产生的孩子,一个并不被他期待的孩子,一个被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看作是累赘的孩子,一个只有与他的利益挂钩时才会想起的孩子?   重岩心里涌起强烈的屈辱感,随之而生的是一种阴戾的暴怒。仿佛那些被时光压抑在灵魂最深处的怨毒、痛恨、以及深入骨血的兽类一般的嗜杀的欲-望,在这一刻统统被唤醒。他回想起自己是怎样将李承运从李氏的宝座上拉下来,再一步一步踩进泥里,最终像一个老乞丐一样被他关进了精神病院。这一刹间,将这件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再做一遍的冲动强烈到不可思议。   “重岩,大夫说……”秦东岳推开病房门,未说完的话在唇边戛然而止。   秦东岳不知道在他离开的短短的几分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重岩双眼通红,一行刺眼的腥红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秦东岳快步走了过去,一把捏住了重岩的下巴,厉声斥道:“张嘴!”   重岩木然地看着他。   秦东岳忽然觉得心疼,他在重岩身边坐了下来,伸手将他抱进自己怀里,“我不管你到底怎么了,不想说你可以不说。我只希望你别忘了,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就在你身边。”   重岩靠在他胸前,僵硬的身体一寸一寸松弛下来。他疲倦地闭上眼,喃喃说道:“我想弄死他。”   秦东岳心头猛然一跳。他是在说……李承运?   “不,我不让他死,我想让他活着,生不如死。”   秦东岳在他背后轻轻拍了拍。   重岩发出一声小动物似的呜咽,“我恨他。”   秦东岳侧过头在他的发顶轻轻吻了吻,“如果恨他,那就恨吧。”他不觉得重岩恨他的父亲有什么不对。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既然李承运做了让人痛恨的事情,凭什么又要求重岩宽容以对?   “你不觉得我恨可怕?”   “不会。”秦东岳笑了一下,“我觉得你这样很好。”   重岩伸出手悄悄攥住了他的毛衣下摆,“你刚才说你不会走?”   “不走。”秦东岳扳过他的脸,很认真地看着他,“我说过,我是认真的。”   重岩看着他,眼神越来越凶狠,“你要想好了,敢骗老子,老子一定弄死你!”   秦东岳眼中蕴起笑意,亲昵地蹭蹭他的鼻尖,“嗯,不骗你。”   重岩与他对视片刻,凑过去在他唇上吻了吻,“不许后悔。”   “只要你不后悔,我就不后悔。”秦东岳俯身,用力吻住了他。这个吻他已经期待了很久,久到自己已经习惯了怀着求之而不得的心态站在他的身边。然而老天终究还是帮他,让一场糟糕的意外成全了他的爱情。   重岩迟疑了一下,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秦东岳的亲吻是他曾经经历过的最温情的安抚,重岩再一次感受到了阳光洒在脸颊上的感觉。   柔软的、温暖的。   那是他曾经期待过,然而却从未真正实现过的最最渴慕的美好。   ☆、第89章 昵称   重岩出院之后就一直恹恹的,无论做什么事都有点儿打不起精神来,满心都是刚刚活过来的时候所感受到的那种疲倦的、茫然的感觉,有时候靠在秦东岳的怀里,几个小时也不说一句话。   秦东岳已经在重岩的默许之下,打着照顾他的旗号很自觉地搬进了“山水湾”的公寓,虽然还只是住在楼下,但是对秦东岳来说,这已经是出乎意料的进展了。   重岩其实也有点儿不明白自己对秦东岳到底抱着什么样的一种感情,只觉得有他陪着会觉得舒服安心。有时候他觉得秦东岳很像他小时候的那只玩具熊,杨树刚去世的时候,他一夜一夜睡不着觉,只能抱着他的小熊坐在黑暗里,静静等着天亮。房间里总是黑黑的,只有窗口泛着一抹朦胧的星光,寂静中偶尔会听到隔壁房间里传来的张月桂压抑的抽噎声,带着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悲苦。   重岩就那么坐在黑暗里,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他和他的小熊。他像是醒着,又像是睡着了,灵魂都飘荡在身体之外。   还是现在好一些,重岩心想,秦东岳是活的,可以伸手抱着他,跟他说话,出去了会自己回来,不用担心他某天回家,会发现他像玩具熊一样再也找不到了。   重岩在他胸前蹭了蹭,侧过头认真地打量秦东岳英俊的侧脸。重岩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觉,这个男人看上去像树、像岩石,坚硬、棱角分明。但是被他拥在怀里的时候,被他亲吻的时候,又会觉得仿佛陷在一床最柔软的被子里,周围全是被太阳晒过的好闻的味道,舒服的眼睛都想要眯起来。   重岩伸手在他下巴上轻轻戳了戳,“秦东岳。”   秦东岳抓住他的手指放在嘴边吻了吻,视线从书本上移开,笑微微地看着他。   重岩也微笑了起来,“以后我管你叫小熊吧。”   “外号?”   重岩想了想,“昵称。”   “昵称就昵称吧。”秦东岳凑过来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等下想吃什么?”   “外卖吧,”重岩拽住了他的袖子,“别做饭了,等下就要直播大赛结果了。”   秦东岳扫了一眼他攥着自己袖子的那只手,笑着坐了回来,“行,那就外卖吧。”他发现自从重岩从医院回来,就变得有点儿粘人。哪怕他去厨房倒一杯水,只是从他眼前消失几分钟,重岩也会不怎么高兴地跟着过来。   秦东岳怀疑他是被吓到了,这种情况有可能还会持续一段时间,不过应该不会持续很久。秦东岳觉得自己一定得珍惜这段难得的时间享受重岩的依赖,等他从这场遭遇里恢复过来,很有可能又会变回以前那个板着一张脸,拽拽的小子。   秦东岳点了外卖,又搂着重岩窝回沙发里等着看生活频道直播的兰花大赛。屏幕上,主持人正在一一介绍二三轮比赛中被大家看好的品种,其中一株名叫“素荷”的莲瓣兰,一株名叫“大漠飞仙”的寒兰被反复提及,惹得重岩也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   跟林培混的久了,兰花的知识多少也知道了一些,莲瓣兰他自然也是听说过的。几年前的亚太兰花大赛上一株莲瓣兰曾荣获两项金奖,被估价一千五百万。兰花界有个说法叫“千梅易得,一荷难求”,有些荷瓣花极不稳定,甚至有“一日荷”“一周荷”之说,所以性状稳定的莲瓣兰尤其难得。这一次参赛的“素荷”花型漂亮,性状稳定,一亮相就引起了众多莲瓣兰爱好者的追捧。另一株“大漠飞仙”则是寒兰的变种,花型奇特漂亮,与“素荷”相比虽然少了几分雍容,然而胜在新奇。   重小岩开始有些坐不住了,估计此刻坐在现场等待结果的林培心里更是焦急吧。   镜头终于切换到了他们家的墨兰,重岩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与刚送去的时候相比,“月落乌啼霜满天”的花朵已经完全绽开,墨色的花瓣伸展开来,精致的花型,每一弯转折的弧度都显得完美无缺,静静掩映在一丛纤长的枝叶之间,宛如一位临水而立的绝代佳人。   屏幕上出现了林培的脸,他脸上带着笑。虽然只是一晃而过的镜头,重岩却清楚地看到了他眼睛里凝着的晶莹水汽。   “月落乌啼霜满天”最终因其极为罕见的珍贵品种而夺得两项金奖:春兰类的冠军以及四类兰花冠军之上的全场总冠军。   林培上台领奖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静,落落大方地说了一堆为兰花事业做贡献之类的冠冕堂皇的官面话。虽然听上去有些俗气,但也颇为得宜。   重岩把脸埋在秦东岳的怀里暗暗对自己说:很多事已经改变了,我的重生还是有价值的。   “三十六郡”的庆祝酒会就定在大赛结束的当天晚上,地点是海天大厦的贵宾厅。请柬早在一周之前就发了出去,之前收到这份请柬的宾客会觉得“三十六郡”未免有些太过轻狂,但是在“月落乌啼霜满天”亮相之后,所有的人都觉得这样的安排再正常不过。因为墨兰会得奖几乎是一件没有悬念的事。   酒会的主角自然是林培和“三十六郡”的几个股东。四个年轻人都是风华正茂,一表人才,无论站在哪里都十分吸引眼球。看见他们,到场的老前辈们不免要欣慰又心酸地感慨一句长江后浪推前浪。   李承运也带着李延麒和李彦清一起来参加酒会,一进场就看见林培和重岩被几个老人家围在一起打听墨兰的情况。重岩的脸色看上去还有些苍白,但是精神却不错,一双眼睛微带笑意,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李承运站在人群之外看着他,良久之后,轻轻叹了口气。   重岩的视线越过半个宴会厅,在李承运的背影上凝注片刻,又不动声色地移开。他现在也有些分不清那天在医院里对李承运生出的杀念到底是不是他真实的想法了。他似乎是恨着李承运的,但又仿佛没有怨恨到想要他去死的程度。   想不明白的事情,重岩决定暂时不去想。现在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宾客到齐,秦东岳代表股东讲话,林培代表“三十六郡”的技术人员讲话,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之中酒会正式开始。   林培满头是汗的从包围圈里挤了出来,这大半天的时间光顾着说话了,连一口水都没喝上,嗓子眼都要冒烟了。林培从侍应生那里拿了一杯饮料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杯子还没放下,又被两个衣冠楚楚的中年人拦住了。林培在比赛当中见过这两个人,知道他们是南方某个兰花研究所的技术负责人员。   林培在植物研究所工作了多年,对研究所的那一套工作方式是十分熟悉的。听了几句开场白就清楚这两位是来探他的底细,想着要挖人的。他如今是“三十六郡”的股东,自然不会再对别人的招揽动心,何况他还不止是股东,更是重岩的兄弟呢。   林培的视线绕过会场,看到林权正站在大厅角落里跟几个保安交代工作,秦东岳被几个花卉经销商围在主席台旁边,再远一些的地方,李承运手里端着一杯红酒,在窗边跟一个中年男人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他的两个儿子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年长的正在说话,年少的那一个心不在焉地听着,脸上都带着几分不耐烦的神奇。   林培有些纳闷地想:重岩呢?   李承运与面前的中年男人轻轻碰了碰杯,笑得别有深意,“既然如此,我就等待你的好消息了。”   中年男人笑着说:“我虽然一直有这个想法,但若没有李先生的协助,只怕短时间内也只是想法。这家化工厂规模虽然不大,但以我的实力要想整个吞掉,还是不那么容易的。”   “我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李承运含蓄地解释:“有的人太不懂规矩,连我的儿子也敢动,不给点儿教训他不知道皇城底下的水有多深。”   中年男人了然,“令公子也敢动,真是不知死活。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顾忌了,李先生只管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李承运笑的越发温煦,“我让高云跟你联系。”   中年男人自然知道高云是李承运身边的第一助理,李承运能派出这个人足见他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脸上顿时露出喜色,“谢谢李先生。”   “客气了,”李承运笑着说:“应该是我谢你才对。”   中年男人笑着说:“既如此,我们就都别客气了,来,干杯,预祝我们马到成功。”   “干杯。”   李承运想办成这件事就是为了给重岩出气,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视线不由自主地开始在人群中寻找重岩的身影。扫了一圈之后,李承运不由得有些纳闷起来,今天的酒会他们几个小年轻可是主角,这臭小子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秦东岳多喝了两杯酒,额头突突直跳,好不容易摆脱了几个缠着他打听墨兰的花卉商,一转头却发现刚才还跟在他身边的重岩不见了。   重岩年纪虽然小,但天生有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耐,跟这些商贾们周旋起来比两三个秦东岳还要管用,平时这种事情都是交给他去做,今天这是跑到哪里去了?秦东岳知道他这几天情绪都不好,难道是看着大厅里人多,出去躲清闲去了?   秦东岳拿出手机给重岩打了个电话,没想到对方竟然已经关机。秦东岳心里咯噔一下,忽然觉得不对。这样的场合,重岩不会一声不吭就离开,而且出门之前他查看过重岩的手机,电池满格,没有意外情况他是不会关机的。   秦东岳立刻通知林权,让他召集保安去找重岩。李承运听到这个消息也有些慌神,连忙叫来海天大厦的负责人去调贵宾厅附近的监控录像。   几分钟之后,秦东岳带着保安在楼下员工休息区的洗手间里找到了重岩来时穿着的那身黑色晚礼服。晚礼服的扣子被扯掉了两颗,衬衫被撕坏,鞋子和手机被卷在长裤里塞进了废纸篓。   秦东岳手脚冰凉地看着衬衫上醒目的一片血渍,继而心头狂怒。   距离酒会开场还不到半小时,何况这里还是李氏的地盘,秦东岳简直想象不出谁会手眼通天到这个地步,从他的眼皮底下把人带走?!   秦东岳拿出手机,指尖微颤地拨出了深存于记忆之中,他曾以为永远都不会用到的那个手机号码,“把你最精锐的人手给我,现在,马上!快!快!快!”   ☆、第90章 三个儿子   重岩知道自己是确确实实重新活了一遍,然而他生活的这个世界,出现在他身边的人,有些改变了,有些还是原来的样子。比如他自己的生活方式改变了,林培、秦东岳、林权这些人的命运轨迹也都受他影响发生了改变,甚至李承运、李延麒李延麟这些人的命运也变得与前一世有所不同。然而有些事却像是命中注定要经历的劫一样,无论早晚,注定要与之邂逅。像他与张赫的相遇,哪怕这一场相识提前了很多年,该发生的仍一样不少的发生了。再比如这一场出人意表的绑架事件,他也依然没能躲过去。   在重岩的记忆中,它本该发生在数年之后,那时他和李延麒李延麟兄弟俩斗得你死我活,李延麟找来佣兵也没能把他干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让人把他绑去了郊外一家废弃的工厂。李延麟跟他们商量好了,讹李家一笔钱之后就撕票。重岩在那家旧工厂的库房里被关了四天,最后还是张赫带着人找到了他,把他救了出来。   事后张赫将调查结果告诉了重岩,这件事彻底激怒了他,令他与李家兄弟撕破脸,之前因为顾及家族颜面而表露出来的和平相处的假象再也没有了维持下去的可能。这之后不久,就爆出了李延麒在投资决策上出现了重大失误,李承运为了安抚股东,不得不收回了一部分权力,而重岩也得以借着这个机会进入了李氏的管理层。   那真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重岩这样想着,很不舒服地晃了晃肩膀。他被胶带紧紧捆成一团,塞在运送被单床罩的收纳桶里运出了海天大厦的时候,心里暗想他讨厌海天大厦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前生后世两次遭遇绑架都是在这里,看来他是真的跟这个地方犯冲。如果能逃过这一劫,他这辈子都不要再踏入这里一步了。   重岩在脑子里仔细回想上一世绑架事件的所有细节,无奈那时他被下了药,一路昏昏沉沉的,等他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废工厂的小库房里了。重岩注意到了这一点细微的区别,背后不自觉地窜起一丝寒意。这些劫匪不但没有弄昏他,似乎也不在意被他看到什么,包括他们自己的相貌,这意味着他们很有可能就没打算放他回来。   十有-八-九他要被撕票了。   收纳桶的轱辘颠簸了一下,被推上了停在台阶下面的货车后车厢。重岩听见了车门关闭的声音,眼前的最后一丝光线也彻底消失了。紧接着,周围开始轻轻摇晃,货车缓缓掉头,驶出了海天大厦的后院。   同一时间,秦东岳带着人冲进了员工休息区的卫生间,在隔间里找到了那件染着鲜血的白衬衫。   衬衫上的血渍令秦东岳几乎发狂,然而实际上那并不是重岩的鲜血。他被人拖进员工通道,带进这个洗手间的过程用了将近一分半钟,这一段时间足够他拔出藏在身上的匕首了。匕首是秦东岳送给他的,比重岩的手掌略短一些,非常锋利。那个企图扒掉他衬衣的绑匪尽管反应迅速,仍被他手中的匕首划伤了肩膀。绑匪吃痛大叫,却并没有松开她,反而凶悍地甩了他两耳光,把重岩扇的眼冒金星,满口血气。终于终于确定了按着自己的这四个亡命徒的武力值远在自己之上。   重岩开始琢磨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他有些怀疑这次绑架事件的幕后策划者会不会是张赫。因为李家兄弟一个此刻正在李氏经理的位置上安安稳稳地坐着,另一个远在国外求学,他在他们面前该摆出的姿态已经摆的十足,他们之间亦不再有什么利益纷争,谁会吃饱了没事干去绑架他玩呢?   但若是张赫的话,似乎也有说不通的地方。张赫想要《骊山烟雨图》,想要李承运刚弄到手的那一批古玩,可是他想要这一切绑架他又有什么用呢?他的脑子又没有坏掉,不会不知道李家是绝对不会为了他这个私生子付出那么大的代价的。   不是李家兄弟,也不是张赫,那么剩下的可能性就只有“月落乌啼霜满天”了。重岩猜测或许他们想要绑走的人其实是林培,只不过林培一直留在大厅里不好下手,所以才退而求其次地绑架了落单的自己。也怪他倒霉,谁让他那个时候非要上厕所,而厕所有恰好正在维修中呢?重岩回想了一下引他下楼去员工区解决问题的那个楼层经理,他之前在海天大厦见过他,还撞见过他跟李承运汇报工作。   人往往会在自己熟悉的场合里,在认识的人面前放松警惕。重岩已经认定了自己与李氏没有利益纠葛,所以打从心眼里他是很放心地踏上李氏的地盘的。谁能想到大老板李承运还在现场坐镇的时候会发生这种事情呢?   这样推测的话,上一世的绑架事件莫非也是这个内奸出卖了自己?上一世他是为了李家的两兄弟卖命,这一次又是为了谁?   出了这样的事情,几个人无法再去大厅里凑热闹了。酒会中的诸多琐碎事都交给暂时蒙在鼓里的林培,林权仍然负责酒会的安全工作,也顺便守着林培,以防再有人趁乱对林培做出什么事来。和李承运守在海天大厦的监控室,焦急不安地等待援军,秦东岳则趁着这段时间带着人楼上楼下搜索,找到了被关在库房里的两个值班人员。他们被人打昏之后捆在了库房,库房里的东西被人翻的乱七八糟,具体损失要清点之后才会知道,不过秦东岳猜测他们会找到这里来,应该还是为了弄几身工作服吧。   李承运先让人把李延麒和李彦清送回李家老宅,他自己留在海天大厦,一边等待消息,一边积极地联络他认识的警方高层。虽然重岩失踪还不足二十四小时,但证据确凿,李家又是京城极有影响的大家族,警方也不得不重视起来。   焦虑之中,李承运的手机又响了。李承运还以为是警方打来的电话,没想到接起来一听才知道是李延麒的助理,小助理大概也吓坏了,电话一接通就声音惶急地叫道:“李总!大少爷和四少爷出事了!”   李承运的身体晃了一下,连忙扶住一旁的桌子,“怎么回事儿?”   “我们前后两辆车,走到春江路的时候被几辆车堵住了。司机刚一减速旁边车子里的人就拿着枪下来了,逼着我们下车。保镖反抗,被他们开枪打中,现在还不知道情况怎么样。大少带着四少下车的时候,四少大概是吓坏了,情绪崩溃,发疯一样往外跑,被人抓住殴打,大少想把四少拉回来,就推了那个劫匪一把,被他……被他开了一枪,正好打在肚子上……现在人已经送进急救室了,四少被带走了……”   李承运已经听不见他后面说什么了。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他的三个儿子都出了事,谁这么歹毒的心思,这是要让老李家绝后啊。   秦东岳离得近,电话里说的话他听了个七七八八,见李承运整个人都不大对了,忙提醒他说:“这应该是一伙人干的,两边早有准备。不可能这边劫了重岩,掉头再去劫李少。海天大厦肯定有内贼,李少这边一离席,外边就知道了。”搞不好在酒会上他们就打算把人一起劫走,只不过李家兄弟一直呆在大厅里,不好下手,这才挑了落单的重岩。   海天大厦是李氏的产业,李承运一想到是自己手下出了吃里扒外的东西,就气得想吃人。经理就守在监控室听消息,这会儿腿都已经软了,不等他开骂,连忙自告奋勇去召集人手排查当天值班的工作人员。这个时候,秦东岳叫来的援兵也到了。   秦东岳找的人就是赵闯,赵闯私底下搞了一个保全公司,因为他身份受限,所以公司挂的是他一个堂兄的名。公司招揽了一批退役的特种兵,专门执行保护任务。有人、有枪,秦东岳再找不到比他们更可靠的帮手了。   赵闯带的人进了海天大厦就训练有素地兵分两路,一队勘察现场,另一队接手了监控室,开始分析当天现场的情况,不多时便确定了劫匪的进出路线——在他们来之前,秦东岳已经对劫匪进出的路线有了大致的猜测,但他没办法调用大厦外面的监控录像去追寻这一辆有清洗公司标志的货车,走正当程序太慢,他也没有那个权限。而警方的人这个时候还因为堵车的缘故没有赶到现场。   赵闯对秦东岳和李承运简单介绍情况,“是专业人士干的。下手狠准,一击得手便迅速撤退。至于衬衫上的血渍,应该不是人质的,很有可能是旁边的人喷溅所致。当然这一点还需要对比一下人质的血样信息才能得出最后结果。”   秦东岳在冷静下来之后也注意到了衬衫上溅着血渍的地方并没有破损,重岩很有可能并没有受伤。但这个结论并没有让他觉得好过。都见了血,足见当时情况之凶险。不见刀不见枪却让人受罪的办法多得是,秦东岳自己就是行家。一想起重岩身处危险之中,并且极有可能因为这样的刺激而再度引发精神上的狂躁,秦东岳就恨不得马上找出他们的下落,好让他飞过去一个一个捏死这帮匪徒。   帮手已经来了,李承运留在海天大厦的作用不大,他跟秦东岳等人打了个招呼,打算先去一趟医院,看一看李延麒的情况。正说着话的时候,李承运的手机突兀的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赵闯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带来的技术人员做好准备追踪电话信号。待那青年点头,才又冲着李承运示意,让他接起电话。   这一霎间,李承运心里腾起一股极其不妙的预感。握着嗡嗡震动的手机,他竟有些不敢接起来了。李承运一只手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一手接通电话,深吸一口气说:“哪位?我是李承运。”   手机开了外放,监控室里的几个人清楚的听到一个很明显经过电子处理的声音略微有些急促地说道:“李总,长话短说,准备赎金吧。我要的不多,拿你府上最近从境外运回来的那批古玩换你三个儿子的性命。”   李承运如雷轰顶,“你说什么?!”   “你的三个儿子,”那人在“三”这个数字上加重了语气,“府上那位娇滴滴的小公子,最近在兰花大赛上大出风头的三少,还有那位刚刚从法国回来的二少爷。”   李承运的身体簌簌抖了起来,也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恐惧。   “我这里有一段录音,”那人说道:“不信你可以听听。”   ☆、第91章 一锅烩 电话里响起一阵杂音,随即响传来嘤嘤的哭声,男孩清亮的嗓音里满含恐惧,“爸爸!爸爸!你救我!你快来救我啊!” 哭声被掐断,紧接着一个有些茫然的声音急切地喊道:“你们是什么人?要带我去哪里?保安!保……”后面的声音含含糊糊,显然被人捂住了口鼻。 几秒钟之后,又响起了一个暴怒的声音,“说,说,说你妈!有什么好说?!老子考试都赶不上了,等回去了化学又得补考……” 骂骂咧咧的声音很快被掐断,又换成了那个男人阴森的声音,“听清了?听清了就赶紧回去准备东西吧,记住,不许报警!” 电话挂断了,李承运像困兽似的在监控室里来回走了两圈,抬手要把手机扔出去,又堪堪忍住,狂躁地扯下领带揉成一圈扔在一边,不住地喘着粗气,“妈的!妈的!” 秦东岳皱着眉头看看赵闯带来的技术人员,那青年对着赵闯点了点头说:“信号已经锁定,目前刚出六环,正在继续往南移动,估计是在车上。” “继续追踪。” 秦东岳拦住他,“派人盯着张赫。” 赵闯想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给你们小老板下药的那个王八蛋?” “对,就是他。”秦东岳看看他,再看看一脸暴躁李承运,耐心地解释道:“重岩最近没有化学考试,而且他的化学成绩也不需要补考。他是在暗示我们,做这件事的人是张赫——张赫开着化工厂,在我们认识的人当中,只有他从事这一行。” 李承运心头猛然一颤,一瞬间的感觉竟是一种难以言表的嫉妒。他从不知重岩的功课,每次问起这个话题,重岩都十分的不耐烦。如今想想,重岩虽然不爱说,但他就不能通过其他渠道去了解一下孩子的学习情况吗?秦东岳一个外人都能知道,他这个当爹的却毫不知情……看来,重岩对他的冷待也并非全无道理。 赵闯汇总了他们提供的消息,将手下几个人分作两队,一队搜寻张赫下落,另一队追踪之前的信号。赵闯本人则设法联系上了负责这起案子的警方负责人。他们毕竟人手有限,最好能够跟警方资源共享。 李承运心乱如麻,见秦东岳也跟着赵闯一起往外走,连忙把他拉住,“我家老爷子请白将军帮忙,调了几个人过来,我跟那边说好了,人由你带。” 秦东岳微微一怔,便干脆点头,“好。” 李承运闭了闭眼,“我就守在这里。” 秦东岳心里忽然有些同情他,他只担心重岩一个人已是五内俱焚,李承运则一下子折进去三个儿子,还有一个躺在急救室里情况未明。他拍了拍李承运的手臂,安慰他说:“你别着急,事情还没到那么糟糕的地步。你留在这里意义不大,还是去医院看看大少吧。免得放心不下。” 李承运疲惫地点点头,“好,随时联络。” “随时联络。” 重岩被困在收纳桶里一路颠簸,半夜里还换了一次车。周围黑黢黢的,他头上还盖着单子,什么都看不见。他身上只有一套单薄的酒店员工制服,虽然盖着几条被单,却不怎么保暖,缩在收纳桶里险些冻死。到了这个份儿上,重岩索性放宽了心思,尽力在收纳桶里给自己找出了一个稍微舒服一点儿的姿势,勉勉强强地小睡了一会儿。 天色微明的时候,车子终于停了下来。 盖在头顶上的被单掀了起来,重岩眨眨眼,借着微弱的晨光看见收纳桶的上方露出一张男人冷肃的面孔。三十余岁,中等身材、眉眼之间带着一股戾气,是重岩之前没见过的人,自然也不是上一世绑架他的同一伙匪徒。 重岩不知道这个发现对他来说到底是好还是坏。 男人把重岩从收纳桶里拎了出来,拖着他穿过院子,朝着不远处一座破败的小二楼走去。重岩被他拖着,一边踉踉跄跄往前走,一边趁机观察周围的环境。两百多平的院子,空空荡荡的,砖头缝里都长出了一团一团的野草,不远处的二层楼房不知废弃了多久,门窗都已经朽坏了,院墙也坑坑洼洼的。楼房另一侧的地面上还汪着一滩一滩的油污,年深日久,看上去早已深深渗入了地面之中,像是个汽修厂的模样。院墙外静悄悄的,甚至没有过路汽车的声音,感觉是到了十分偏僻的地方。 拎着重岩的男人手劲儿极大,轻轻松松拖着一个比他还高的青年走进楼里。晨光初现,楼道里仍然十分昏黑,男人脚步不停地穿过门厅,沿着走廊一直走到头,掏出钥匙打开走廊尽头的一扇防盗门,一言不发的将重岩扔了进去。 防盗门在他身后砰的一声又关上了。 重岩脸朝下摔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从颧骨到下巴磨得火辣辣的疼。这一跤摔得极狠,他身上衣衫又单薄,胳膊肘和膝盖撞在地上,疼的他直抽气。 “你没事吧?”不远处有人喊他,“重岩?” “没事儿。”重岩困难地爬了起来,这间屋子只有朝向院子的墙壁上开着一扇小窗,玻璃窗也不知多久没有擦过,蒙着厚厚一层灰渍,淡淡的晨光洒在上面,乌突突的一团。等他的眼睛适应了房间里昏暗的光线之后,重岩发现屋角还缩着两个人。 “谁啊?”重岩觉得刚才说话的那个人声音听着有点儿耳熟。 还没等到那人说话,先听到了一声抽噎。重岩有点儿囧地想,这抽抽搭搭的声音听着好像……也有点儿耳熟。 “是我。”之前说话的声音似乎叹了口气,“李延麟。” 重岩大吃一惊。 抽抽噎噎的哭声更大了,不用他开口重岩也猜到了他的身份,“李彦清?怎么回事儿?让人一锅烩了?你家老大呢?” “中了枪,”李延麟神色焦躁,眼圈微微发红,“现在还不知道情况怎样。” “我以为是因为我们公司培育出了墨兰,招人嫉恨。现在看样子应该不是。”重岩也有些心烦,“还是你们李家的破事儿。我就是个倒霉催的吃挂落的。” 李彦清哭的直打嗝,“你怎么能这么说?!” “我怎么不能这么说?”重岩最烦李彦清,比李家兄弟还要烦,听见他说话就想发火,“你闭嘴吧,自己躲一边哭去。有你什么事儿?对了,李老大今晚是跟你在一起吧?怎么他中-枪了你没事儿?” 李彦清哽咽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默默缩在一边不吭声了。 重岩问李延麟,“你不是在法国?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回来就被人给抓了?” 李延麟半天没动,重岩注意到他的手臂也被捆在背后,身上的衣服有些凌乱,头发也乱糟糟的,一双眼睛微微发红,像是在竭力忍着眼泪。 重岩最烦看人哭,“你不想说就算了。” “没什么不能说的。”李延麟抽了抽鼻子,“我妈下周要过生日了,我是请假回来的。” “她过生日,很多人知道吗?”重岩皱眉,“消息是从哪儿透出去的?” 李延麟红着眼睛垂下头,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受了枪-伤的李延麒,分不出多余的心思去考虑其他的事情。而在恐惧之余,他心里竟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愧疚心理。他是为了让李延麒能放开手脚展现自己的能力才离开的,他不想当李延麒的弱点,可是为什么他刚动了回来的心思就出了这种事情呢? 重岩没理会他那些莫名其妙的心思,满脑子想的都是究竟谁把李延麟要回来的消息透露出去的?能知道李延麟要回来的人应该不多,而这些人里面跟张赫有关系的……总不会是程瑜吧?她可是李延麒李延麟的亲妈,除非她疯了…… 重岩心想,难道李家老宅也有内-贼? 那李承运到底知道不知道? “听我说,”重岩看出这两个人一个光顾着哭,另一个光顾着想心事,要干点儿什么事儿还得靠他自己,“这些人连脸都没挡着,摆明了是不打算把咱们活着放回去了。咱们得想想办法,真要等到他们拿到了赎金,咱们就完蛋了!” 李彦清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又强作镇定地对他的分析嗤之以鼻,“港城那个谁谁谁不也遇到这种事情?最后还不是救回来了?你别吓唬我们。” 重岩瞪了他一眼,“真想要赎金,绑架一个就足够了。为什么要把咱们四个都弄来……当然,李老大的情况是个意外。你们想想,要是没有出这个意外,李老大是不是这会儿也被绑来了?”他看看两个人惊骇的表情,一字一顿地说:“这根本就不是普通的绑架。背后那个人不用说肯定是李家的仇人,他是真想把李家的小崽子们一锅烩了!” 李彦清瞪大了眼睛,看看他再看看李延麟,抽噎了一下,单薄的小肩膀轻轻抖了起来。 李延麟则在认真考虑重岩说的话。李彦清刚才说了,他们的车被堵在路上的时候,那些人是逼着李延麒和李彦清一起下车的,如果没有出意外…… “想清楚了吧?”重岩看到他的脸色就知道他想明白了,在他看来,李延麟有时候莽撞,但脑子还是有的,“他们不但没一个挡着脸的,还不在意把咱们三个人关在一起。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李延麟问他,“你有什么打算?” “当然是想法子自救。”重岩斩钉截铁地说道:“难道还把希望寄托在饿狼身上,指望他们大发慈悲吗?” “咱们只有三个人,”李彦清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踮着脚尖看了看窗外来回走动的人影,怯怯地回过头看着两个比他年长的哥哥,“要不然再等一等吧。爸爸他们会想法子救咱们出去的。” 重岩在心里骂了一句窝囊废,转头问李延麟,“你呢?” 李延麟抬起头直视着他,眼神里的悲伤彷徨被坚定的神色所取代,“我听你的。” 重岩不由得一笑,“好。等下我找个借口出去一趟,先把地形摸一摸。”   ☆、第92章 办法 秦东岳下了车,在耳麦上轻轻点了两下。 “在你前方两点钟方向,六百米。” 秦东岳冲着背后的几个人做了个手势,几个大汉如同夜隼一般,无声无息地滑进了凌晨时分浓墨般沉郁的夜色里。 这里是一片绵延起伏的荒地,远远近近汇聚了若干大小不一的水塘,秦东岳一时间还真是不好确定这是荒弃的水泡子,还是有人承包养鱼的鱼塘。或许是时间还早的缘故,目力所及的范围之内并没有看到活人走动的痕迹。 一行人在地表转折的阴影里迅速前行,在绕过一堆疑似垃圾堆的荒坡之后,视野之内出现了两片相邻的水塘,中间一道田埂,孤零零的耸立着一座矮屋,此时此刻,正有灯光从那小屋的门窗缝隙里透出来。 秦东岳示意队伍暂停,派出侦察兵过去摸底。几分钟之后带回消息:里外两间屋,外间四人,里间两人,都是男性,身份不明。 秦东岳把手里的人分成三队,一队外围留守,两队分别从田埂两端包抄过去。秦东岳亲自带了三个人走正门。让他感到侥幸的是,李家通过白将军借来的人都曾经在他手下受训,彼此的配合无需磨合,自然默契。 摸到近前,听见小屋里有男人的声音絮絮叨叨的在说话,秦东岳抬脚将门踹开。 重岩被人从门外推了进来。这一次他就比较有经验了,脚下踉跄了一下就站稳了身体。待房门在他身后合拢,脸上顿时露出一团喜气,三步两步窜到墙角,压低了声音对另外两个难兄难弟说:“我有办法了!” 李彦清神色犹疑地看着他,李延麟则双眼一亮,“什么办法?” 重岩看看他,又把视线落在李彦清脸上。李彦清的肩膀瑟缩了一下,不知怎么就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来,就听重岩说道:“我发现厕所南墙上有一个透气窗,离地的高度大概是一米六左右,我试了一下,能勉强挤出去半个膀子,你比我还壮实,也不行。”他指了一下李延麟,又看着李彦清,略带羡慕地说:“只有你这个没发育好的小身板能挤出去。” 李彦清露出惊恐的神色,“为什么是我?!” 重岩,“……” 李延麟知道李彦清娇气,这个时候只能耐着性子哄他,“这帮匪徒有枪,有机会逃走你不逃,难道等着留下来被撕票吗?你要知道,你年纪小,他们要是想威胁我或者重岩的话,杀鸡儆猴,肯定先拿你开刀。” 李彦清被吓呆了。他才只是个初中生,刚被接回李家几个月,论起跟李家人的感情自然是比不过李延麟的,何况人家还有程家这样一门显赫的外家呢。重岩虽然跟李家不亲近,但是他有自己的公司,有钱,绑匪说不定会留下他多讹些赎金。这样一对比,继续留下来的话他的处境的确是不大妙。 “听我说,”重岩打断了两个人的大眼瞪小眼,“你从这里逃出去,尽量往人多的地方跑,想法子联系警方——路边的公用电话可以拨打110,直接拨,不用投币,这你知道吧?” 李彦清梗着脖子不服气地瞪他,心里却牢牢记住这一点。他才不会让他们看出来自己没有这些常识呢。 重岩看看李延麟明显不怎么信得过李彦清的小眼神,勉强按捺着心里的不耐烦给他们拱火,“他们辛辛苦苦抓了三个人,结果逃走一个,剩下的两个肯定会挨打。李彦清要是实在不敢走,干脆换我吧。我刚才挤出去半个膀子,等下再试试,说不定就挤出去了……放心吧,耐心等待,等我出去一定想办法找人回来救你们。” 李彦清听到“挨打”两个字顿时后背一僵,“我去!” 李延麟连忙低下头,掩饰住嘴角挑起的笑容。 重岩顿时满意了,“好,那就这样,等下李延麟假装脚扭了,要让李彦清扶着他去厕所。等你们进去,看守肯定不会守在旁边闻臭味儿——我刚才试过了,他踹了我一脚,然后在门口等我出去。厕所门虚掩,但是他不会守着门缝偷看,所以你们俩动作一定要轻,要快,别惊动他就行。” 他看看两张紧张的面孔,觉得自己也受了他们情绪的感染,肾上腺素莫名的开始大量分泌,“那个窗户已经被我推松了,你把李彦清从窗口推出去,外墙面不平,坑坑洼洼的,小心一点儿能攀下去,”重岩说到这里,心里稍稍揪紧,就李彦清那不爱锻炼的小身板,能不能顺利攀下去他真是心里没底,于是又体贴地补充了一句,“窗下的都是沙土,摔下去也没事儿,别怕,不会摔疼的。” 李彦清咕咚咽了一口口水。 “李延麟在厕所里多拖延一会儿,争取让他跑出视线。”重岩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趴在窗口时看到的画面:近处是荒地,稍远一些的地方有起伏的土丘,有树林,就是不知道李彦清能跑多快。重岩叹了口气,决定先不考虑这么心塞的问题,“我呢,我想法子把他们的头头拖住,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李彦清,哥儿们几个就靠你了。” 李彦清到底也是个男孩子,被两个比他年长的青年目光殷切地注视着,小心脏也砰通砰通地狂跳起来。 “最好傍晚动手,”重岩说:“天黑便于隐藏。”李彦清估计不会跑得太快,大白天跑的话搞不好很快就被人家给抓回来了。但是天黑也有个问题,到处都黑黢黢的,这位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可能没有什么野外生存经验,情况到底会怎么样还很难说。但现在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毕竟窗口就那么大,他和李延麟除非削掉半边身体,否则是怎么也爬不出去的,至于其他的办法……绑匪手里有枪,看守又严密,重岩还没有想到。 兄弟三人眼巴巴地望着小窗,恨不得从光线的移动之中抓住时间的脚步。白天终于过去,暮色降临,重岩生平头一次主动张开手臂抱住了他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 “不是说邪不胜正么,”重岩紧了紧手臂,“老天一定站在我们这边的。” 李彦清顿时红了眼圈。 李延麟眼圈也微微红了一下。 “好了,都打起精神来。”重岩松开他们俩,走到门边在门上踢了两脚,门外守卫不耐烦地喝道:“什么事?!” “能叫你们管事儿的来一趟吗?”重岩扯着嗓子喊,“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东西,我知道内情。能谈谈吗?” 外面响起一阵低低的说话声,片刻之后,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防盗门打开,露出男人刀削似的面孔。是那个把重岩从收纳桶里拎出来的男人。重岩上下打量他,心里有些怀疑他是不是也当过兵。因为他的气质里有一种刀锋般锐利肃杀的东西,跟秦东岳和林权有那么一点儿相像。 男人的视线在三个人身上扫了一圈,准确地落在了重岩脸上,“你喊的?” 重岩挺认真地看看他,“你们已经联系过李家了吧?想要什么?现金?还是……”他想要印证心里那个隐约的猜想,留神看着男人的表情说:“……还是古玩?” 男人的眉梢微微一动。 重岩微微一笑,“看来是古玩了。” 男人凝神望着他,眼神晦暗不明,“你知道什么?” 重岩反问他,“你们老大有没有说古玩共有几件?哪几件最值钱?值多少钱?” 男人低头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听听。” 重岩隐晦地扫了一眼他身后那个站在阴影里一言不发的男人。看守他们三个人质的一直是两个人,可是这个男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出过声,又一直站在阴影里,似乎在有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如果不是前一世见过他,重岩说不定也会忽略他的存在,而把注意力放在存在感更强的人——比如眼前这位当过兵的绑匪先生身上。 他与这个眉眼阴郁的男人虽然是初见,但上一世的时候却见过他在张赫身边跑前跑后。重岩还知道他叫王集,是张赫从国外带回来的一位特别助理,专门负责他的投资业务,是张赫十分信任的手下。正是因为看见了这个人,重岩才会在录音的时候暗示这件事与张赫有关。 重岩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你们应该是受雇于人吧?那人给你们什么?现金?” 男人不语。 “无论给你们多少钱,与古玩相比都不值一提。”重岩笑了笑说:“不知道大哥是不是管事的?我说的要是有用,能不能给个宽大处理?” “那得看你说的有没有用。”男人漠然看着他,“你刚才说古玩?那东西可不好出手,兄弟们不懂这个,真假也看不出来,要是弄来假货,不是吃了大亏了?” 重岩反问他,“要是假货,你雇主会搞出这么大声势?李家四个儿子一起弄死,连一条后路都没给自己留,他不会不知道这样做会惹怒李家,搞不好他是打算推你们出来当替罪羊,他自己拿着古玩去逍遥快活……” 王集站在门口咳嗽了一声。 男人眉尖微微一蹙,又松开,“少在这里挑拨离间,你到底知不知道李家的内情?不会是耍老子吧?” “别的先不说,里面有一副《骊山烟雨图》堪称绝品,估价在亿元以上。”重岩扫了一眼王集,果然见他脸色微微变了,一双阴沉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重岩,恨不得扑上来咬他一口似的。 “这么值钱?”男人吐了一口烟气,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那当然。”重岩继续煽风点火,“其实古玩要脱手也容易。只要悄悄送去拍卖行,现在艺术品市场竞争多厉害啊,各拍卖行之间也搞竞争呢,都想拿到好东西给自己造势。而且这一行是有讲究的,送进来的东西是不能问出处的,这是规矩……” 门口的王集又咳嗽了一声。 重岩的视线在绑匪先生的脸上飞快地扫了一圈,见男人眼底流露出明显的不悦,心中满意,右手背到身后,冲着墙角的李延麟和李彦清做了个手势。 李延麟扶着李彦清的手别别扭扭地站了起来,继续扮演他不亢不卑的贵公子,“上厕所。” 男人的视线在两个人身上扫了一圈,“一个一个去。” 李延麟的神情既屈辱又隐忍,“脚扭了,走不好。” 男人在两个人身上来回扫视。 李彦清扶着李延麟的手臂,紧张的直发抖。 重岩淡淡笑了笑说:“他们要出去正好,这两个人可都是住在李家老宅的,要是听见我跟外人说李家有多少宝贝,指不定怎么恨我呢。” 男人迟疑了一下,回过身冲着王集身边的那个同伙使了个眼色,“盯着点儿。” 重岩心里松了口气,紧接着一颗星又揪了起来。他剩下的工作就是胡说八道,把这个管事儿的留在这里,重头戏可在李彦清的身上。   ☆、第93章 掩护 “领头的人叫刘虎,老家在河北乡下,带着几个族兄弟跑些小买卖。有些偷鸡摸狗的案底,但都是小案子。” 秦东岳疲惫地靠在土墙上,闭着眼听着耳麦里的声音,“受人雇佣?谁?” “这人姓齐,”赵闯说:“一个外地来的小老板,手底下有几家洗浴中心,至于他背后是不是还有什么人,还在查。” 秦东岳一颗心像在油锅里煎过一般,一时间竟辨不出是什么滋味,“还有什么?一起说。” “海天大厦跟清洁公司有业务往来,半路上被他们劫了。你们刚才从那小屋里救出来的那俩人就是开货车去取货的司机和工人。”赵闯说:“刘虎他们四人接到的命令就是去海天大厦跑一趟活儿,车里到底装了什么他们也不知道,只说看见了几个收纳桶。警方刚才已经让海天大厦那两个被打昏的工作人员看过刘虎他们四人的照片了,证明在海天大厦下手的另有其人。这些人把收纳桶推进车里就走了,刘虎也不知道他们的去向。但是电话确实是刘虎打的,录音也是姓齐的发给他的。” “姓齐的人呢?”秦东岳问他,“这些人离开海天大厦之后又去绑架了李延麒和李彦清?” “现在只能说有这个可能,具体情况正在查。”赵闯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现在最不想听的就是这句话。但我也没法子,身份、职业。你懂的。” “废话少说。”秦东岳暴躁了,“张赫呢?” “还没消息。” “那你们审了半天都tmd审出什么来了?!”秦东岳一拳捣在身后的土墙上,暗想刚才抓住人就不该交出去,自己审只怕还能多问出点儿消息来。 赵闯忙说:“刘虎他们开车到半路,跟姓齐的汇合,把车厢里的东西都挪进了一辆商务车里。东西是姓齐的带人搬的,当时有五六个人,照片比对之后,刘虎认出了一个姓王的。这人叫王集,是张赫的助理。这事儿已经能肯定跟张赫脱不开关系了。” 说来说去还是没有一条明确的线索,秦东岳深呼吸,竭力克制心头涌动的暴躁,“我现在除了等着还能做什么?” “警方正在调取监控录像,寻找刘虎说的那辆商务车。”赵闯说:“已经确定了大致方向。车是往南走的。” “你的人追到哪儿了?”秦东岳说:“我马上过去。” “李家已经在准备把那批古玩装车了,”赵闯说:“李承运希望你能亲自押送这批宝贝去跟绑匪交接。” “让他找别人。”秦东岳一口拒绝,“绑匪去取赎金的时候从来没有带着人质的。在我眼里,什么都没有重岩的命重要。” 赵闯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个重岩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儿才好,他要出了事,秦东岳会变成什么鬼样子他简直想都不敢想。 “赵闯,我找你不是为了保护李家的一堆破东西,是为了救人!” “我知道。”赵闯忙说:“你带人过来,咱们兄弟汇合,一起去救你的心上人去!” 秦东岳疲惫地揉揉额角。他已经一整夜外加大半个白天没有合过眼了,然而一想到那个人正在某处等着他,他就有使不完的力气。 重岩,你可一定要等着我。 重岩这会儿嘴巴都说干了,一边应付对古玩珠宝颇感兴趣的绑匪先生,一边忧心去上厕所的兄弟俩到底有没有顺利完成计划,心力交瘁之际,就听房门砰的一声巨响,被人从外面踹开,紧接着眼前一花,一个黑影朝他扑了过来。 重岩条件反射的伸手去接,却被这黑影掼过来的冲力撞得摔倒在地,头晕眼花地爬起来才认出飞过来的黑影原来是李延麟。重岩心头惊疑不定,看样子李彦清应该是被送出去了,否则李延麟也不会挨揍。但李延麟的情况看着可是不大好,鼻青脸肿不说,气息都弱了。重岩小心扶他躺平,手还没从李延麟的肩膀上移开,就听看守气急败坏地嚷嚷起来,“大哥,窗户不结实,被那小王八蛋顺窗户跑了!” 重岩心头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抬头看时,就见先前听他谈论古玩的绑匪先生起身朝他走了过来,一脸了然的表情,冷冰冰的一双眸子略带几分讥诮的神色,“老子刚才还在琢磨你拉着老子胡扯八道的到底是想干什么,原来是为了给你兄弟们打掩护。”说话间一脚踹在重岩胸口,将他直踹的飞了出去,一头撞在身后墙壁上。 重岩眼前发黑,胸腹间的剧痛令他一时间动弹不得,一口腥热的液体冲上喉头,不受控制的顺着嘴角涌了出来。重岩被呛得不住咳嗽,整个人痉挛着缩成了一团。 绑匪望着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两个人,冷冰冰的问身后守卫,“派人追了?” “老四老五已经追出去了,”守卫似乎有些怕他,略有些谄媚地说:“跑了的那个是个半大孩子,毛都没长齐全呢。大哥放心,他跑不了。” 被称为大哥的绑匪先生冷笑了一声,“这后面的山看着不高,可是深得很呢。一入夜哪怕是有经验的猎户也不敢轻易进山,听说还有熊……猜猜看你们那个娇生惯养的小兄弟到底能不能活着跑出去。” 重岩暗暗叫苦,只能寄希望于这是敌人故意在用谎话摧残他的意志。 绑匪先生转身走出了房间。 重岩被喉间腥甜呛得咳个不停,然而每咳嗽一下便牵动胸口伤处,五脏六腑都仿佛搅到了一处似的,疼的他透不过气。 武力值果然不是一个等级的,重岩抖着爪子抹掉嘴角的血渍,自嘲地想,还好留下来的人不是李彦清,要是他挨上这一脚只怕半条命就没了。他小心地凑过去伸手拍了拍李延麟的脸,李延麟哼唧了两声,醒了过来。 “别睡。”重岩哑着嗓子喊他,“这么冷的天,身上又带着伤,这一睡过去只怕就醒不来了。李延麟,别睡!” “不睡,”李延麟被揍的不轻,困难地扶着墙壁坐了起来,“你说李彦清能跑出去吗?” “能。”重岩答得斩钉截铁,上一世直到他死李彦清都还活着呢,虽然活的不怎么滋润,但也开起了自己的酒吧餐馆,混个温饱是没问题的。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无声无息地死在大山里呢? 李延麟虽然知道张赫希望有些渺茫,但重岩答得肯定,他心里也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期望。 兄弟俩缩在一起取暖,不但饥寒交迫,而且两个人都受了伤。这样看起来,还真是一对难兄难弟了。 李彦清在黑暗中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胸口胀痛的仿佛要炸开,腿脚也越来越绵软无力,可他不敢停下来。他见过他们一枪打在李延麒的肚子上,见过他们把重岩那么一个一米八几的大块头像扔垃圾似的扔在他脚边,一想起那些穷凶极恶的匪徒他就两腿发软,几乎吓破了胆,所以他不敢停,甚至不敢放慢脚步,生怕下一秒钟就有人从黑暗中跳出来,一把捏住他的脖子。 他身上还穿着从晚会出来时考究然而却单薄的礼服,这样的衣服是完全不保暖的,要不是临出来的时候,李延麟把他身上的外套套在他身上,或许不能坚持到天亮他就被冻死在这山里了。他有些懊悔听从了重岩出的这样一个的馊主意,跑到这里来吃苦。在他的潜意识里,他爸爸是一定会来救他的。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实在太害怕,只能不停地跑,不停地跑,直到累的瘫软在地,再也无法再往前蠕动一厘米。 夜色昏黑,头顶的枯枝遮挡住了稀薄的天光,伸出手都看不见自己的几根手指头。李彦清清楚地听见自己胸膛里砰通砰通剧烈跳动的声音,他生怕这声音会把后面的追兵引来。 远处似乎有模糊的光柱晃动,但是细看又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李彦清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能凭着本-能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往树比较稀少的方向前进。在他看来,数越少的地方离公路村庄总是会近一些。只要找到有人的地方,一切就好办了。 这是李彦清生命中最漫长的一夜。 身边影影绰绰的黑影,远处传来的夜鸟的哀嚎,不时出现在他脚下将他绊倒的石块或树根,以及被追逐的恐惧绝望,在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他做噩梦的主要素材。甚至在多年之后他仍无法确定自己那一夜到底跑出多远的路,因为天色将明的时候,他就晕晕沉沉地发起烧来,等他视野之内模模糊糊出现晃动的人影的时候,他已经烧的人事不知了。 城市的另一端,军区医院的走廊里,李承运手里捏着一支烟,呆呆靠在窗台上发呆。在他前方不远处,手术室的两扇门依然紧闭,“手术中”的显示灯也依然亮着。他的长子李延麒正躺在里面抢救,生死不知。程瑜已经哭都哭不出来了,木着一张脸坐在一旁静静等待手术结束,等待一个喜悦或者绝望的结果。 李承运想起李延麒刚刚出生时的样子,小小的、肉肉的一团,一双眼睛黑黑亮亮,却不怎么爱笑,仿佛他生下来就知道自己身为李家的长子,肩负重任,自小便要老成持重。 还有李延麟,从生下来就跟李延麒不同,特别爱闹腾,身边时刻要有人陪着,大半夜的也不肯睡觉,就要人陪着他玩,一关灯就哭,一逗就笑。 李彦清是几个孩子里体重最轻的,从生下来就娇滴滴的,哭起来跟小猫一样…… 李承运恍惚了一下,脑子里又浮现出重岩那张桀骜的脸。漂亮英气的一张脸,却总是板着,面无表情的,不知道他刚刚出生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或者像李延麒一样乖乖的不哭不闹,或者像李延麟一样淘气,或者…… 李承运这样想的时候,心里像针扎似的疼痛。 “手术中”的显示灯忽然灭了,李承运一个激灵站了起来,程瑜惶惶然地看了他一眼,哆哆嗦嗦地站起来朝前走了两步,又停住了。 急救室的门推开,大夫走了出来,满脸疲惫地冲着他们点了点头,“子弹取出来了,暂时还没有脱离危险。需要观察。” 程瑜的身体晃动了一下,李承运连忙从背后扶住她。程瑜看看他,嘴唇哆嗦了两下,无声地哭了起来。 李延麒被转移到了重症监护室,隔着玻璃窗,能看见他苍白沉静的侧脸,熟睡一般。 “只要他能醒来,”程瑜把脸贴在玻璃上,流着泪喃喃自语,“只要他活着,怎样都行,都随他,都随他……” 李承运也觉得心酸,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拍了拍。这不是他想要娶回家的女人,所以他对她一直缺乏关注,但实际上,刚结婚的时候,他们也有过和睦相处的时候,也有过轻松的、愉快的时候。那些记忆,并不会因为时光的流逝而褪色。 他这一生,错过了许多东西。 手机铃声打断了李承运的沉思,将他拉回了不忍面对的现实。是警方的人打来的电话,只一句话就让他心头狂跳,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李先生,我们找到了四少的下落。”   ☆、第94章 是我 “李彦清就是在这里被人发现的,”赵闯唇间夹着一支烟,吊儿郎当地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歪脖树,“当时整个人都神志不清了,被摆馄饨摊的两口子报了警,送去了医院。现在人还没醒呢,所以要指望他提供线索……啧啧。” 秦东岳隔着车窗玻璃淡淡扫了一眼那棵老槐树,心想为什么逃出来的人是李彦清,而不是他家重岩呢?如果是他家重岩的话,一定不会这么没用,还什么消息都没传递出去就把自己弄的半死不活了。 赵闯又说:“警方的人守在医院等着李彦清苏醒,你急成这样,咱们也等不了,只能试着让警犬过来找找看。如果能找到,那就再好不过了。” “必须找到。”秦东岳握紧了方向盘。 赵闯拍拍他的肩膀,“我懂。”停顿了一下,赵闯侧过头看看他,脸上露出狐疑的神色,“嗳,我说话你别不爱听啊。这小老板说到底也只是你的一个同事,合伙人,你犯得着这么上心么?我怎么看你比他爹都着急呢?” 秦东岳目视前方,在那里还有一辆车,是赵闯手下的人,那辆车的前面,有两个人带着警犬正在探路,试图找出李彦清留下的气味儿。 秦东岳轻轻闭了闭眼,心说他爹算什么?他有四个儿子,少了哪一个他都不会太心疼,可是他只有一个重岩。他对他来说,是独一无二的。 赵闯似乎明白了什么,一双眼睛瞪得滚圆,“啊?你不会是……真的吧?” 秦东岳点了点头,却不想开口解释。他喜欢重岩,只喜欢重岩,恨不得拿自己的性命去交换重岩此刻的处境。他不觉得这样的感情有什么不能对人承认的。 赵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伸手拍了拍秦东岳的肩膀,“我告诉冬子了?” 秦东岳点点头,他跟赵闯刘冬的感情与别人不同,有了要紧的事儿是不会瞒着彼此的。秦东岳想了想说:“要不让冬子跟着李家的车去接头?”如果只有警方的人,他们只怕轻易拿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据说今天一早李承运又接到了绑匪的电话,跟他敲定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地点——距离他们约定的时间还有不到四个小时了。 赵闯想了想,“我看行。”说着拿出手机开始给刘冬打电话。 秦东岳正留神听着他们说话,手机响了,是林权打来的电话,秦东岳刚接起来就听一个隐约有些耳熟的清亮的男声破口大骂,“姓秦的,你他妈的是不是东西?!重岩出事你居然瞒着老子,老子%%xx%%xx……” 秦东岳把手机拿远了一些,他听出这人是海青天。这人跟重岩之间的交情也挺诡异的,明明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偏偏好的能穿一条裤子。 海青天骂够了,喘着粗气说:“这事儿是谁干的?张赫?还是张杭?要不就是他们联手?重岩现在还是没消息?张赫呢?” “都还没有消息。”秦东岳深吸一口气,“正在找。” “我这里有两个地址,你派人过去看看。或许能找到什么线索。”海青天说:“这是前段时间我找人跟踪张赫时候发现的。这两处房产都不在张赫本人名下,平时除了他也没人住。我短信发给你。” 秦东岳忙说:“好,谢谢你。” “谢你奶奶!”海青天怒冲冲地挂了电话,片刻之后发过来一条短信,上面写着两个地址。秦东岳直接把地址发到赵闯的手机上,让他派人过去看看。之前有人猜测张赫会不会已经逃跑了,但是秦东岳觉得他已经把摊子铺的这么大了,古玩还没到手,他怎么舍得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至于张杭,这段时间他一直留在家里,倒是有些奇怪。 一个小伙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赵闯连忙打开车窗,“怎么了?” 小伙子双眼发亮,“警犬有发现了,是进山的方向。继续?” 赵闯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当然继续!” 秦东岳顿时精神一振,打开车门,跟着他跑了过去。 又一次听到电话里传来“您拨打的号码已经关机”,李承运恨不得把手机砸了。他从知道李彦清的下落就开始给张明妍打电话,打了足足半个小时,始终没有人接听,现在倒好干脆关机了。李承运怎么都想不明白了,自己的亲儿子都被人绑走了,张明妍这个当妈的人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李承运没有办法,只能让管家李荣带着人去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上看看李彦清,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把人接回军区医院来。李延麒还没有脱离危险,而且警方的人还需要他配合着把赎金送过去,他暂时也走不开。 李承运又试了一次,张明妍的手机还是关机,她家里的电话还是没有人接。 “妈的。” 李承运烦躁地在医院的走廊里走来走去,手机又响了,是那个负责与他联系的警察小方,李承运看见这个名字,不知怎么,心里迅速蔓延开一种极其诡异的不祥的预感。自从儿子们出事之后,他简直有点儿害怕手机铃声了。 “李先生?”小方说话的声调平平板板,没有丝毫的起伏,李承运一开始十分不适应他这种说话的方式,但时间一长,又觉得他这样也挺好,无论多大的事情从他口里说出来都仿佛不算什么事儿,“有件事要告诉你,我们在春江小区的一处民宅发现了张明妍女士的尸体。死亡时间是在今天凌晨。” 李承运的手机从掌心里滑了下去,啪的一声摔在了医院走廊光滑坚硬的地板上。 重岩昏昏沉沉地靠在李延麟的肩膀上,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在逐渐流失,身体也越来越冰冷沉重。他勉勉强强地掀了一下眼皮,“多久了?” “十三四个小时了,”李延麟舔了舔嘴角,那里有一道挺深的伤口,也不知是被揍的,还是摔倒的时候自己磕破的,“如果李彦清能顺利逃出去,救咱们的人应该快来了。” 重岩心里清楚,李彦清能不能逃出去还真是不好说。不过到现在也没有被王集的人抓回来这本身就是一个好消息。他逃脱的可能性大一分,重岩和李延麟获救的可能性就增加一分。否则这些绑匪也不会急急忙忙的带着他们两个人质换地方。 “也不知换了地方,他们还能不能找到。”重岩叹了口气,实际上他担忧的是李彦清摸着黑逃了这么远一段路,到底还能不能说清楚他是从哪个方向逃出来的。唉,只怕是够呛,想也想到了,李彦清胆子那么小,逃跑的时候肯定像惊弓之鸟一样,除了逃命什么都顾不上了。 “尽人事,听天命。”重岩拿胳膊肘碰了碰李延麟,“嗳,你信不信?咱俩命中注定是不会折在这里的。” 李延麟虚弱地笑了笑,“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重岩叹了口气,“我现在特别想见一个人。” “心上人?” 重岩没吭声,他不知道秦东岳算不算是他的心上人,但是他现在真的非常非常想见见他。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重岩甚至还没有好好地吻吻他。其实要想找个人好好过日子的话,秦东岳真是个挺不错的人选。重岩不知道他对自己的好是不是“爱”,但是只有他肯花心思管着自己,催促自己去完成那些自己不爱做的事情。秦东岳从一开始就对自己抱有一种很强烈的责任感,仿佛自己过得好于他而言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李延麟的眼圈微微泛红,“我谁也不想见,只想见见我哥。他中了枪,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我都不知道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重岩拍了拍他的肩膀,心里隐隐有些羡慕,“你跟你哥感情这么好,还要死要活的,以后要是有了心上人又该怎么办?” “我哥……我哥就是我的……我的……”李延麟的肩膀微微发抖,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才能断断续续地说出这句话。 重岩呆滞地看着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然而李延麟这可怜孩子都抖得快要抽筋了,应该就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 重岩扶额。这一刹间,他想到的不是兄弟禁-忌,而是前一世李老爷子看着李延麒李延麟兄弟俩的时候那种阴鸷的、愤怒不甘的眼神。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李老爷子要把自己这个十余年不闻不问的私生子接回李家去。不是因为重视李家血脉,李老爷子的观念里从来就没有过那种东西。只怕他也从来没想过要真正撤换掉李延麒这个家族精心培育的接班人,他只是想要给李延麒一点儿颜色看看,或者拿重岩的身份给他一点儿威胁,好让李延麒知道听家族长辈的话走正道有多么的重要。 重岩轻叹,原来如此。 前一世的他从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所以也不曾留意这些细节,自然也不知这两兄弟后来到底怎样了,重岩有些遗憾地想。 李延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样的时刻跟重岩说起这件事,或许是生死一线的相依相伴让他对重岩生出了一种莫名的信赖吧。 重岩回过神来,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当事人的心情,旁观者是不能体会的,你也不用想我会怎么看待你们这事儿。只要你们自己觉得值得,就行了。”停顿了一下,又叹了口气说:“人活着就那么短短几十年,搞不好哪一天说没有就没有了。人的命都没了,再说什么道义责任那还有个屁用。” 李延麟摇摇头笑了,“你这人挺对我脾气的,我以前怎么那么恨你?” 重岩也跟着笑,结果他一笑就牵扯到了腹部的暗伤,疼的自己直抽气,“我以前也恨你……妈的,怎么这么疼,搞不好给老子踹出内伤来了。” 李延麟听到“内伤”两个字,有些紧张,“还能坚持吗?” 重岩咬着牙说:“能。” 李延麟环顾四周,眼里渐渐生出几分绝望,“这些败类是摆明了不管我们死活了。” 昨晚自打李彦清逃走,他们就被捆上车,连夜赶了两个多小时的路。一路上都蒙着脸,直到被推进这间小黑屋才摘掉蒙着脸的布罩。小黑屋没有窗,只有头顶上亮着一盏昏黄的小灯。十四五平的小房间,看上去像是地窖。墙壁和地面都只抹了一层水泥,靠墙摆着一张木板床,木板床上堆着两床被子,不知放了多久,潮乎乎的,一股霉臭味儿。 重岩裹紧了身上的薄被,哆嗦着说:“我睡一会儿。” 李延麟知道他是疼得厉害了,忙说:“别睡!” 重岩脸上没有血色,在灯光下泛着青白的颜色,李延麟看的背后直冒冷气,他怕极了重岩会这么无声无息地死掉。 “别睡。”李延麟的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哭腔,“你他妈的别睡啊,你听外面有动静,有人来救咱们俩了。真的,不骗你。” 重岩白着一张脸,虚弱地笑了笑。 下一秒,两个人的脸色一起变了。因为确实有一种极其嘈杂的声音从外面隐隐传来,像是有人在走动,又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推到,发出了砰然的巨响。 “是枪声。”重岩的眼睛一亮。 李延麟心头剧跳,“是警察,来救咱们了,咱们得救了!重岩?重岩?!” 重岩很想强撑着看一看是不是真的有人来救他们,但是他挨了一脚的地方太疼了,疼得他直不起腰,眼前也白花花的一片,连李延麟的脸都看不清楚了。 有什么人推开了李延麟,将他抱了起来。 重岩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淡淡的烟味儿,不是绑匪先生身上那种浓烈刺激的烟草味,而是一种更清淡的,类似于薄荷的味道。 “秦……秦东岳?” 重岩觉得自己做梦了,梦见秦东岳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小心翼翼的把他抱了起来。地窖里昏黄的灯光晃着秦东岳的脸,在他脸上映出一片发亮的水迹。 然后他听见了一声压抑的哽咽,“是我。” 重岩释然了,如果现在他是在做梦的话,那也是一个有着完美结局的美梦了。 “真好……” “我们马上去医院,”秦东岳的声音在他耳边压抑地喘息,“你不会有事的。重岩,你一定不能有事。”   ☆、第95章 爆发 温浩端着两杯热红茶绕过机场咖啡馆的甜品柜台,走向里侧角落的卡座。李老太太正坐在那里打电话,看见他过来,略有些嫌弃地瞟了一眼他手里的纸杯,对着手机说:“……脱离危险就好,你们就守在医院,需要什么只管让人去准备。别再让两个孩子受委屈。” 温浩心说这偏心偏的也太明显了,明明出事的是四个孩子,到她这里就只看得见两个。这话要是让不了解内情的人听见了,没准还以为她跟儿媳妇的关系有多好呢。实际上她对程家的态度也就是那么回事儿,面子上过得去罢了。 电话挂断,李老太太正要说话的时候手机又响了。温浩偷瞟一眼手机屏幕上“白夫人”三个字,暗暗猜测给她打电话的人到底是白将军的夫人,还是他们家的儿媳妇小白夫人。李老爷跟白将军是老战友,李老太太跟白家女眷关系也非常好,这一次能把几个孩子顺利救出来,白将军可是帮了不小的忙。 “是啊,”李老太太对着手机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想都想不到……还好菩萨保佑,都救回来了,老大也脱离危险了……你说老二?这事儿说起来有点儿蹊跷,按说老二回家的事情没几个人人知道,怎么会透露出去……嗯,也有可能,警察正在查……” 温浩被热茶烫了一下,心慌意乱地放下纸杯,满脑子就只有一个想法:万一查到他的头上,该怎么办? 就在李延麟回来的前几天,张杭约他出去喝酒,席间他似乎……好像……提过李延麟要回来的事儿。或许这只是一个巧合,张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张杭哪里就能跟那些混黑道的亡命徒混到一起去了呢?再说前段时间“德温”周转困难,还是张杭出了一笔钱帮着他渡过难关,张杭看着也不是缺钱的人……不过话说回来,张杭在张家并不是实权人物,他从哪里挪出了这么一大笔钱的呢? 温浩越想越是心慌,心神不定地坐在一边听李老太太说电话,眼角的余光瞥见有人朝他们这一桌走了过来。抬头看时,原来是一位老先生。老先生与李老太太年龄相仿,鬓角泛着灰白,腰身却显得十分挺拔。李老太太也看见了这人,愣了一下,惊讶地站起身,朝着那老先生迎了两步,试探地喊了一声,“阿渊?” 老先生脸上绽开一个笑容,“大姐。” 李老太太眼里沁出泪光,拍着他的手臂嗔道:“要不是儿女们出事,你是不是还想不到要回来看看我?” 张渊脸上露出愧疚的神色,“大姐,我对不起你,我没教育好自己儿子……” 李老太太摆了摆手,“孩子大了,都有了自己的心思,不听话了。” 张渊眼神哀痛,“大姐,这一次他伤了你家里的几个孙孙,又闹出觊觎别人财物的丑事……我绝不会偏帮他,法律要怎么处罚他都由着他去,该他受的,就好好由他受着吧。” 李老太太神色唏嘘,“难道你千里迢迢过来就是打算袖手旁观的?现在好多事情警方还没查出结果呢,如果真是跟小赫有关系,你一定要好好劝他,争取宽大处理才是。” 张渊连连点头。 温浩听他们这样说,心里更加惊慌。如果李延麟的事情真是因为他泄露了消息,那张赫张杭必然是已经勾结在一起了。这事儿警方到底知不知道?他现在又该怎么办呢?如果家里人也知道了……他以后还怎么在李家立足? 李延麒脱离危险之后就转入了普通病房,和李延麟住进同一间病房,旁边的病房里住着重岩和李彦清。倒不是李家不舍得给孩子们住单人病房,而是李承运被这件事吓破了胆子,恨不得把几个孩子都放在一起看着才能放心——要不是高级病房里摆不开四张病床,而且人都扎堆的话,谁也休息不好,李承运搞不好真会这么干的。 重岩已经醒来,肚子不那么疼了,脸上也有了血色。李承运进来的时候他正靠在床头等着秦东岳喂他吃水果——自从把重岩从地窖里抱出来,秦东岳就像疯魔了一样,寸步不离地跟着重岩,凡事必要亲力亲为,哪怕重岩上厕所他跟要跟着一起去。把李家请来照顾病号的看护刺激的战战兢兢,生怕有了他的比较,雇主会嫌弃他照顾病人不尽心。 李彦清还没退烧,一张小脸烧的红通通的,小模样别提多可怜了。看见李承运进来立刻露出一副小狗似的表情,“爸爸。” 李承运的心都要碎了。他这几个孩子里面,只有最小的这一个会跟他撒娇,会哭着喊爸爸。有时候,李承运甚至觉得他是把这个孩子当做女孩儿来养的。这么娇气脆弱的一个孩子,现在他却要告诉他他的母亲没了,这让他怎么开口呢? 李承运不是铁石心肠,他和张明妍之间虽然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但她的存在填补了他生命里多少个寂寞空虚的夜晚,他数也数不清。她固然贪财、小气、见识短浅、又爱使小性子,但那些相伴时的温暖却是再真实不过的。 李承运在床边坐下,伸出手摸了摸李彦清的额头。李彦清抓住他的手,放在脸颊旁边蹭了蹭,泪汪汪地说:“爸爸,头疼。” “乖。”李承运安慰他,“退烧了就好了。” 重岩淡淡扫了一眼父子情深的两个人,心里腻烦的厉害。他有很久没见过李承运了,李承运却给他招来了这么一场麻烦,那捆在洗衣桶里的屈辱、踹得他差点儿翘了辫子的一脚,他可都记在李承运的账上呢。 而且这里还是医院,是重岩生平最最厌恶的地方。只要看见这满眼的白色,他就会想起杨树过世的时候那种惶惑无依的痛苦绝望,仿佛他又变成了年幼脆弱的自己,孤苦无依,满目凄惶。 重岩烦躁地踢了踢秦东岳,“什么时候能回家?我想出院了。”心底里的烦躁狂乱越来越压抑不住,再待下去他怕自己又要犯病了。 “快了,”秦东岳放下水果刀和切了一半的苹果,拿过湿毛巾给他擦手。 重岩不满地瞪他,“快了是哪天?” 秦东岳哄他,“再观察几天,没危险了就回家。” 重岩露出悲惨的表情,“留在这里我会好的很慢的,真的,心情抑郁,不利于伤口的恢复。再说我这也没有什么明伤,只需要静养就行了啊。” 秦东岳笑着捏捏他的脸,“听医生的话。” 两个人正嘀嘀咕咕地说悄悄话,就听李承运哽咽的说了一句,“彦清,你妈妈她出了意外……以后爸爸照顾你。” 正在说话的两个人一起看了过去,重岩只觉得耳畔嗡的一声响,一时间满心恍惚,竟有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消息…… 李彦清傻了似的盯着李承运。李承运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他要怎么告诉这个孩子,他母亲是被人掐死的? “她出了意外……车祸……” 李彦清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他的哭声像一把尖利的刀,瞬间破开了重岩心头残存的一丝清明。重岩的眼瞳微微一缩,眼前的世界旋转不停,渐渐露出了记忆深处那间破败的医院病房。白色的墙壁,斑驳的窗沿,窗口低垂的蓝色窗帘和躺在病床上面色青灰的年轻女人…… 记忆中埋藏最深的噩梦被哭声轰然开启。重岩脸上的血色慢慢地褪了个干干净净,他神经质地搂住了秦东岳的一条胳膊,仿佛他怀里搂着的仍是小时候唯一的伙伴,那只毛都快掉秃了的玩偶小熊。 秦东岳最先发现重岩的不对劲,他试着动了动被他搂紧的胳膊,小声地喊道:“重岩?” 重岩缓缓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梦呓似的喃喃自语,“我妈妈……没了……我妈妈……” 秦东岳心头大骇,“重岩?重岩你清醒清醒,他们在说李彦清的妈妈,不是你……重岩你听见我说话吗?” 重岩眨了眨眼,似乎被他的喊声唤回了些许神智,然而一抬头正撞上李承运惊异的视线,心里忽然间又糊涂了。这人是谁呢?他妈妈过世的时候身边只有他和张月桂两个人,这个男人又是谁? 李彦清哇哇哭着扑进他的怀里,一叠声地喊:“爸爸,爸爸。” 重岩清醒过来,知道那个刚刚得到噩耗的男孩不是自己,那时的自己满目荒芜,杨树死了,张月桂恨他恨得要死,没有人会把他搂在怀里说:“你还有爸爸。” 重岩机械地重复,“你还有爸爸。” 秦东岳小心地把他搂在怀里,哄着他往外走。他隐约猜到眼前这一幕对重岩产生了极大的刺激,听到重岩不住地重复这句话,心里惊骇之余又怀着侥幸,只想着就此把重岩哄出病房去,再也不见李家这些糟心的亲戚,只怕重岩就能清醒过来了。 然而不等他们走出病房,李承运已经听见了重岩嘴里不住嘟囔的那句话,迎上重岩那双空洞的眼眸,他心里不知怎么就涌起了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忍不住斥道:“这算什么安慰人的话?他有爸爸,你难道没有?” 这句话落在重岩耳中就像一点火星落进了炸药堆里,瞬间便将重岩心头仅剩的清明炸成了灰。重岩空洞的双眼迅速充血,他死死盯着李承运的脸,口齿不清地问道:“你说谁?谁有爸爸?” 李承运被他的反应吓住,下意识地搂紧了怀里的李彦清。 重岩一把推开秦东岳,朝着李承运的方向走了两步,一双血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嘴里喃喃问道:“你说谁有爸爸?怎么他们都有爸爸,就我没有?” 李承运心里像被刀刃剜了一下似的,疼得厉害,忍不住跳起来甩了重岩一巴掌,“小兔崽子,你没有爸爸,你没有爸爸老子又是谁?” 重岩被他打的晃了一下,他慢慢转过脸,顶着鲜红的巴掌印继续疑惑地盯着他,像是完全不认识他,“你?你是谁?” 李承运的火气都被他勾了起来。 秦东岳刚才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重岩在他面前被甩了一耳光,心头怒极,见李承运还有要动手的意思,连忙走过去一把推开李承运,转身搂住了重岩,压抑着怒气柔声劝他,“我给你换病房,马上就换。重岩,乖,你看看我。” 重岩却在片刻的怔愣之后,像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似的痛哭了起来,“你说你是我爸爸?你怎么会是我爸爸呢,你要真是我爸爸,我妈妈病重,手术费都凑不齐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被人按在垃圾堆里吐口水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姥姥交不起校服的钱,流着眼泪纳鞋底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啊?她生病住院,我去找熟人借钱,恨不得给他们挨个下跪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秦东岳的眼泪刷的流了下来。他从来不知道他心爱的孩子在他还不认识他的时候,曾经受过这么多委屈。 这些都是重岩年幼时最深沉的伤痛,重岩甚至以为他早已忘记了。可惜他没有。它们仍然固执地停留在他的记忆深处,一直躲在最深最黑暗的角落里,从未消失。被绑匪险些撕票的恐惧,挨打时身体上承受的疼痛,被医院勾起的年幼时不堪回首的记忆,杨树离世时宛如世界崩塌的绝望……重岩曾经经历过的绝望痛苦统统混合在了一起,令他精神崩溃,再也承受不住这样沉重的压力。 重岩栽倒在秦东岳的怀里,哭的几乎休克。 李承运已经完全傻眼了,连李彦清都被这一幕惊得忘记了哭泣。 病房门外,李承运的助理高云一把抓住了要往里冲的李延麟,伤感地摇了摇头,“二少爷,还是让他们静一静吧,这已经够乱的了。”   ☆、第96章 不想见就不见 重岩哭到休克,秦东岳恨不得一把掐死李承运。他之前觉得他们无论如何都是亲父子,李承运想要把孩子留在眼皮底下看着,那就由着他好了,搞不好借着这一次的事情,能让他们父子之间紧张的关系缓和缓和。他怎么也没想到李承运的出现会对重岩造成这么强烈的刺激。在绑架事件之前,重岩的精神状况就处于不太稳定的状态,没想到重岩安然度过了绑票事件,却因为他这个父亲的存在而彻底打破了这种勉强维持着的不稳定状态。 秦东岳不顾李家人的阻拦,用最快的速度联系了秦氏旗下的一家私人医院,打电话让赵闯刘冬一起过来接人。赵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秦东岳语气不对劲,连忙带着手下的一帮大小伙子跑来接人。一时间高级病房的走廊里全是穿着训练服的壮汉,搞得小护士们推着小车出来换药都战战兢兢的。 几方人马都是医院惹不起的人物,主治医师也很郁闷。他刚说了一句最好让病人安静休息,不要随意移动,秦东岳一伙人就把他围住了。可怜的医师躲得不够快,被秦东岳一把揪住了领口,愤怒地质问:“躺在这里就叫安静休息?你眼瞎了吗?要不是躺在这里,他能受这么大刺激?能休克?” 医师遇到土匪,简直有理说不清。 赵闯和刘冬连忙上前把他拉开,一边不动声色的把李家的人挡在后面。 “行了,行了,”赵闯拦住秦东岳,“你们家的救护车都开过来了,赶紧把小老板送下去。他人还昏迷着呢,你在这里闹腾什么啊,是吧老三,病人最重要。” 秦东岳打电话让楼下的救护车把担架推上来,李承运被拦在后面,挤都挤不过去,气的直跳脚,“秦东岳,这是我儿子!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你说带走就带走?!” 秦东岳理都不理他,心说那要不是你儿子,老子今天抽死你。 担架很快推了上来,刘冬指挥着赵闯手下的保镖们将几个穿着绿色制服的医护人员护在中间,长驱直入进了病房,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就把病人推了出来,十分迅速地进电梯,下楼,送上了救护车。 秦东岳临走的时候,伸出手冲着李承运点了点,眼神凶悍的像只野兽。不过对着重岩他亲爹这样一个特殊的身份,秦东岳到底说不出什么狠话,手指头点了两下转身走进了电梯。 李承运被他气得半死,他怎么也没想到秦东岳会这么干脆的跟他翻脸,秦家跟李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好歹也算是有些交情的。秦东岳在他面前也算是个晚辈,没想到为了他儿子,这浑小子居然说翻脸就翻脸。直到救护车开走了,李承运也没想出来他儿子到底有什么魅力,能把个秦东岳迷成这副德行。 李彦清受了刺激,刚退下去的温度又烧上来了,红着眼睛被大夫按着打点滴。李延麒一直睡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有李延麟站在走廊里,眼神复杂地看着李承运。以前他没想过那么多,只是凭着本-能仇视着这两个跳出来跟他抢爸爸的野孩子,但是听了重岩那一番质问之后他还怎么恨得起来? 李延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的父亲,空前的迷茫了。 当事人走了,看热闹的人也走了,走廊里重新变得安静,重岩说过的话也开始在李承运的脑海里逐字逐句地浮现。他想起自己对杨树爱恨交织的感情,想起他多年未曾理会杨树的生活,想起重岩所经历的窘境,想起他一直卑劣地期待着杨树会因为生活的艰难而回过头来找他,会主动向他低头…… 一丝懊悔慢慢浮上心头,像潮水一般迅速渗入他的五脏六腑,变成了一种深切的、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疼痛。这么些年,他都干了些什么啊。他甚至没有真正地用心去了解杨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李承运攥起拳头用力捶打自己的脑袋。 李延麟有些难堪地避开了自己的视线,李承运的心情他大致也能猜到几分,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从来没听说过后悔两个字能够挽回什么事情。就像重岩说的那样:命都没了,再说什么道义责任还有什么用? 李延麟转身走进了病房,默默地掩上房门,把他那状若疯癫的老爹一个人留在了走廊上。他决定重新找个时间去看看重岩,不管重岩跟他老爹关系怎样,他都是自己曾经共患难,一起经历过生死威胁的好兄弟。 受药物影响,重岩一直到两天之后才真正清醒过来。秦东岳胆战心惊地陪在床边,生怕他又会说出什么神志不清的话来,然而重岩只是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无声地做了个口型:没事,别怕。 秦东岳没法子不怕。因为重岩的身体很突然地衰弱下来,他开始变得嗜睡,一天之中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中度过,清醒的时候也不爱说话,总是苍白着一张脸坐在那里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秦东岳紧张的不行,跑去问大夫,大夫也说不出什么具体的病因,只能猜测这孩子以前身体的底子养的不好,这一次的绑架让他受了惊吓,本来精神就处于不稳定的状态,又因为李彦清母亲过世的消息受了刺激,这些因素零零总总加起来,让他一时间有些难以承受罢了。 “不要心急,”大夫安慰他,“慢慢调养一段时间,会好起来的。” 秦东岳于是更加小心起来,除了林培海青天这几个死党,决不让任何人有机会摸进重岩的病房。李家的人首当其冲被列为拒绝往来户,尤其是李承运,秦东岳一开始相信他,相信有他这个当父亲的在场,重岩从心理上会比较有安全感。结果他把重岩刺激成这个样子。他决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不过为了保险起见,秦东岳还是很小心的在重岩耳边提了一句。 重岩拿着ipad翻看财经新闻,听他说起李承运要来看他,头也不抬地说:“李家的人就算了,让他们别再来了。” 秦东岳摸摸他的头发,有点儿心疼,“真不见?” 重岩摇摇头,神情漠然。经过这么一场爆发,他算是彻底想清楚了,他跟李承运是绝不可能若无其事的和平相处的。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成熟,成熟到不会再去介意小时候那些不堪的经历,不会再去介意自己的身世。但实际上他一直是介意的,一直心存怨恨,只是假装自己不介意罢了。其实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豁达。 秦东岳帮他掖掖被角,“不想见以后就都不见好了。” 重岩淡淡笑了笑,“我现在想明白了,既然我本来就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既然我心里一直恨着他们,那我又何必拗着自己的心思,非要摆出一副不计较的姿态来呢?古人讲究顺其自然,做什么事都不能强求。如果我命中注定就没有亲情缘,那就没有好了,没必要非要跟老天做对。或许有朝一日,我会真正豁达起来,真正放下这一切。” 秦东岳凑过来在他的嘴角轻轻吻了吻,“那我呢?” “你?”重岩笑了,伸手在他脸颊上轻轻摸了摸,“就是因为顺其自然,我现在才会坐在你的面前而毫无防备呀。” 秦东岳把他搂进怀里蹭了蹭,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来,“那我们就算是在交往了?” 重岩想起自己乱七八糟的感情史,不怎么放心地提醒他,“我这个人比较迟钝,要怎么谈恋爱我其实是不太清楚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不是刚刚说了要顺其自然?”秦东岳笑了,“那我们也顺其自然好了。” 重岩想了想,笑着点头。 秦东岳靠在他身边,把他揽进怀里,“赵闯和刘冬想过来看看你,行不?他们俩是我的发小,这次的事情他们俩也帮了不少忙。” 重岩懒洋洋地靠在他怀里,随口问道:“案子怎么样了?” 秦东岳说:“那天押送古玩的车队还没走到约定地点,就接到消息说你们兄弟被救出来了。车队返回的时候遇到了打劫的,对方的人伤了两个,剩下的逃走了。这两个人都是姓齐的那人的手下。警方现在在查姓齐的底细。是不是有什么发现,现在还不知道。” “张赫呢?”重岩皱了皱眉,“我总觉得他跟张杭脱不了关系。” “张杭被监视,并没有什么异动。”秦东岳说:“警方倒是对他父亲和他大伯比较感兴趣。跟张杭比起来,他们二位应该更有掺一脚的动机。” 重岩看着他,“你是说古玩?” 秦东岳点点头,“我估计警方也从两位张先生这边下手了。”停顿了一下,又说:“你上次说张赫很感兴趣的那幅画叫什么?” “《骊山烟雨图》,怎么?” “那天刘冬跟着车队,他说劫匪抢上车之后就要找那幅画。” “如果说在找这幅画,那张赫的嫌疑还是很大的。”重岩有些疑惑地想了想,“你觉不觉得张赫对这幅画有些太执着了?就算它很值钱,但是它真的值钱到让他什么都不顾,铤而走险的地步了吗?” 秦东岳沉思片刻,缓缓说道:“可能这幅画还藏着什么玄机吧?否则还真说不通。他处心积虑的从国外跑回来,又是跟李彦清母子搭关系,又是跑来认识你……对了,那房子海青天说是张赫的,那张明妍……” 重岩打了个寒噤,不敢再细想。知道张赫在算计人是一回事儿,但是知道他能下手杀人又是另外一件事。知道自己原本认识的人其实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这种感觉简直让人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尤其这恶-魔还在逍遥法外。 秦东岳把他搂的紧一些,“过两天出院,要不要先去我家住一段时间?”唐怡自从听说重岩出事就一直想过来看看他,但是秦东岳一直拦着不让来。这段时间她看多了自己儿子魂不守舍的样子,简直不敢想重岩要真出事了她儿子会怎么样。听到重岩已经慢慢恢复过来,她也是真心感到高兴。 重岩摇摇头,“回自己家吧。” 秦东岳其实还是想让重岩先住到自己家去。现在张赫还没被抓到,暗处是不是还潜伏着什么危险都不好说。不过重岩现在情况特殊,他得想法子慢慢劝他才行。 秦东岳揉了揉他的脑袋,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我妈前几天就说想过来看看你。你想吃什么?我让她带过来。” 秦东岳其实是愿意让重岩多见见人的——李家那糟心的一帮子除外。重岩的性子本来就有些孤僻,独处的久了,搞不好会闹起自闭的毛病来。秦东岳还是更希望能早一天看到以前那个眉眼嚣张,浑身带刺的重小岩。 “饼干吧。”重岩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曲奇行不行?” 秦东岳笑着亲了亲他,“行。”   ☆、第97章 家人 唐怡来医院探望病号的时候,重岩刚刚睡醒,脸颊上还染着两团热被窝捂出来的红晕,看上去气色还不错。就是瘦。脸颊和下巴的轮廓比以前清晰,整张面孔看起来都仿佛褪去了少年人特有的柔和,多了几分属于青年人的棱角。 重岩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 唐怡把饼干盒放在床头柜上,随口嘱咐他说:“这只是零食,还是要好好吃饭才行。” 重岩点点头,神情微微有些紧张。 唐怡见他这副表情,顿时心软,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彻底放下了。不管这孩是好还是坏,都是她儿子放在心尖上的人,他好了,她儿子的日子才会好。只要她肯点头,成全的就是两个人的幸福。 唐怡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重岩的脸,“过两天出院了就搬来和我们一起住。” 她的手很软,带着女性特有的温暖的馨香。重岩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恍然间想起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杨树也曾经这样抚摸着他的小脸,柔声细气的跟他说话。她的触摸也同样温暖,带着女性特有的淡淡的香味儿。如果说重岩的过去就是一汪沼泽,这一缕残留的馨香就是泥沼中仅有的一片青草园。 唐怡离得近,重岩又微微垂着头,她并没有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秦东岳站在床尾的位置,将重岩脸上一闪而过的茫然看了个清清楚楚,顿时紧张了起来。他绕到床边坐下,伸手握住了重岩的手,小心翼翼地喊他,“重岩?” 重岩抬起头,触到他关切的视线,眼神慢慢变得清醒,“什么?” 秦东岳笑了笑说:“我妈刚才说,等出院了搬去跟他们一起住。” 唐怡白了他一眼,这还没把人家小孩娶回家呢,老爹老妈就变成“他们”了。难怪老人们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 重岩迟疑了一下。除了张月桂之外,他就只跟李家的人一起生活过,但那显然不是正常的家庭成员之间所应该有的相处模式。如果跟秦家人生活在一起……重岩缺乏一种自信,他不知道他要怎么做别人才会接纳他,才会对他感到满意。 秦东岳笑着晃了晃他的手,“相处本来就是一个相互磨合的过程。还是那句话,顺其自然就好了。” 唐怡也明白了重岩心里的顾虑,安慰他说:“重岩,东岳什么心思我想你也知道了。搬来跟我们一起住,你也可以试着把我们当做你的家人。” 重岩默默咀嚼“家人”这两个字,感动之余又有些惶惑。杨树过世的时候他还小,张月桂对待他的态度和李家的人对待他的态度应该都不是唐怡所说的“家人”的意思,重岩想起秦家的餐桌上那种和乐融融的气氛,想起唐怡的厨房里甜甜香香的奶油味儿,眼神挣扎,“我知道,我只是……呃,怕自己做不好。” 唐怡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做的好或不好都没有关系。重岩,家人的意思就是不论你本来是什么样子,家人都能够接受你。在家里,你只要放开心怀做你自己就足够了。” 秦东岳觉得眼前的气氛默默的有些伤感,便逗他说:“搬过去住,每天都有新鲜的饼干和小点心哦。” 重岩红着眼圈笑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以后还请阿姨多多关照。如果有什么地方我做的不好,也请您……” “怎么说着说着还客气上了?”唐怡笑着说:“你刚才那几句话是对外人说的你知道吗?是场面话,跟自己家人就不能这样说了。你要说:阿姨,我爱吃辣,以后跟你们住一起,吃饭的时候要记得照顾照顾我的口味。或者说:阿姨,我不喜欢房间里的窗帘,给我换成小兔子图案的吧。这样才对。” 重岩拿不准她是说真的,还是只是在开玩笑,傻乎乎地去看秦东岳,秦东岳也只是笑,觉得重岩这副被难住的样子特别可爱。 唐怡催他,“快点儿,就照我说的学一遍。” 重岩结结巴巴地学舌,“我爱……爱吃辣,以后要……要记得照顾我的口味……” 唐怡哈哈大笑,秦东岳忍着笑夸他,“好乖。” 重岩觉得自己的反应挺傻气,也跟着笑了起来。 唐怡笑着说:“东岳他爸爸工作忙,经常要出差。以前东岳那个工作,又是常年不在家的,家里总是剩下我和小安两个人。你们都搬回来住了,以后啊,咱们那个家总算能有点儿人气儿了。对了,你不是还说要在院子里种花吗?可不许忘了。” 重岩点点头,“回去就先把地翻了,再上点儿肥。” 秦东岳忙说:“你就站一边指挥,体力活儿我来做。” 唐怡顿时牙酸的不行。养了二十来年的儿子,头一次知道居然是这么细心,这么会心疼媳妇儿的好男人,她真是大开眼界。以前都以为他是凶猛粗糙的獒犬,一转眼才发现骨子里原来是温顺乖巧的大金毛,这种落差简直要把他老娘的老眼闪瞎。 唐怡又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出了病房又被他儿子喊住,悄悄拽到一边。 唐怡莫名其妙,“还有事?” 秦东岳斟酌了一下,“妈,你别给重岩收拾客房了,就让他住我那屋。” 唐怡瞪他,“人家孩子还小呢,你给我收敛点儿!” “我知道,我知道,”秦东岳忙说:“我也不是那个意思。重岩这段时间精神状态不好,半夜总是惊醒。大夫说最好身边有人陪着。” 唐怡半信半疑。 “真的。”秦东岳做发誓状,“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 唐怡扶额。要放在以前问她这个问题,那自然是没有任何可怀疑的地方。但现在,她刚刚在病房里受了刺激,她还真拿不准她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要不这样,我以后晚上睡觉不关门,你随时能进来查房怎么样?”秦东岳挺沮丧地看着他老娘,什么时候开始他的信誉度降的这么低了? 唐怡气鼓鼓地拍了他一巴掌,“哪个成了年的儿子还要当妈的天天跑去检查?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秦东岳笑着抱了她一下,“谢谢妈的信任。” 唐怡白了他一眼,“你要对得起我的信任才行。” 秦东岳连连点头,“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忽然闪过重岩一脸坏笑地凑过来,用腿勾着他的腰的情景。不知怎么,心里就犹豫了一下,紧接着又觉得自己简直禽-兽。重岩都病成这样了,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呀。 李承运在医院里守了几天,实在累得不行,被高云劝着回家去休息。他到家的时候还不到晚饭时间,听管家说李老爷子还在暖房里种花,李承运便想着先过去打个招呼。 暖房在李家老宅的后院,家人喜欢的名贵品种就种在这里,平时有人照料,偶尔李老爷子会过来摆弄摆弄,松松土、上上肥什么的。 李承运一推开暖房的门就看见温浩正蹲在一块田地的旁边,挽着袖子帮李老爷子给花换盆。他身上穿着宽松的羊毛开衫,脚上是一双轻便的散步鞋,看样子是有备而来。李承运有些纳闷他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今天不是周末,按理说这个时间他应该在公司的。 “大哥。”温浩看见他进来,站起来打招呼。 李承运点点头,“今天没去公司?” 温浩稍稍有些紧张,“今天没什么事儿,早回来了一会儿。” 李承运以为他有什么事儿要求着李老爷子,也就不再追问,转头跟李老爷子打招呼,见他坐在小板凳上,摆弄身前一堆看不出是什么品种的花苗。 李承运在他旁边坐下,随口问了一句,“什么花啊?” 李老爷子没好气地说:“跟你说了你也不知道。” 几个孩子刚出事的时候,李承运怕老爷子担心,一直让人瞒着他。后来也不知他从哪里知道了消息,把李承运骂了个狗血喷头,这都过去好些天了,看见他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李承运耐着心气哄他说话,“彦清明天就出院了,我把他接回来,也多个人陪你说说话。” 李老爷子扫了他一眼,没吭声。刚刚知道李延麒出事的时候,他还有些后悔自己把重岩弄回京城,又把李彦清接回家里来住。但现在张明妍没了,李彦清以后也只能跟着李承运这个父亲过日子,这事儿已经没什么可商议的了。真要像重岩小时候那样养在外面,那反而成了京城世族间的笑话了。 “你的儿子,你自己看着安排吧。”李老爷子不冷不热地说:“我叫你来,是想说说阿浩的事儿。” 李承运看看他,再看看站在一边手上还沾着花泥的温浩,有些纳闷温浩能有什么事儿。 “老二回来之前,他跟朋友出去吃饭,提过老二要回来的事。”李老爷子说:“后来老二出事,他心里内疚的不行,又怕你责怪,所以跑来跟我说。” 李承运愣了一下,抬眼去看温浩,果然见他一副低头认罪的表情。 “你跟谁说了?” 温浩内疚地看着他,“张杭。” 李承运听他说出这个名字,顿觉很多事情都串到了一起。张赫、张杭、张杭的父亲和大伯,以及上一辈之间的恩怨纠缠。 “我会跟警方的人谈谈。”李承运对温浩说:“这事儿已经发生了,你也别多想了。消息也不一定就是你透出去的。” 不管是不是,这事儿都已经发生过了,从头追究没有太大的意思。李承运只是想知道,张杭这一家子跟张赫到底有没有什么关系?张渊如今正住在李家老宅里,如果确定了张赫是这一切事件的幕后策划人,不光他老爹张渊会难过,只怕李老太太心里也是不好过的。毕竟她当初在娘家的时候,只有张渊这个堂弟跟她交情最好。 “对了,”李老爷子问他,“上次跟你说的墨兰呢?” 李承运心里咯噔一下,敷衍地说:“都说好了,不是怕风口浪尖上拿出来太扎眼么,回头给你再问问。”嘴上这样说,他心里却有些暗暗发愁。 重岩现在还会见他吗?   ☆、第98章 耳熟 李承运突然发现重岩不想见他的时候,他根本找不到重岩人在哪里。打电话没人接;到“三十六郡”的花店去堵人,除了几个店员之外就只看见进出的顾客;去“山水湾”几趟,压根就没见人回来过。 李承运猜测重岩住进了秦家的可能性,又觉得自己想多了。秦家那样的人家,就算秦巍夫妻俩能接受自己儿子选择的生活伴侣,但是能允许他们俩几乎是半公开地住进自己家里?秦东岳觉得可能性不大,秦巍毕竟还在任上,总要讲究个形象吧。 刨除了这种可能性,李承运觉得剩下唯一的可能就是重岩搬去乡下住了。李承运不可能丢下一大摊子事儿追到乡下去。重岩固然是他的儿子,但他的儿子并不止重岩一个,李延麒也才刚刚脱离危险,李延麟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李彦清刚刚没了妈,天天哭的眼睛红肿……唉,一堆事儿。 这般不顺,他们李家一定是冲撞了什么了。李承运决定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带着孩子们去拜拜佛上上香。 无奈之下,李承运只能把主意打到了李延麟的身上。重岩走后,李延麟就跟他吵了一架,说他对重岩关心不够。后来听说李延麟还买了东西去医院探病。现在李家从上到下十几口人,也就李延麟能跟重岩攀上点儿交情了。 李承运找了个机会跟李延麟说了想买墨兰的事儿。李延麟当然不同意,他和重岩之间只是兄弟,如果加进去这许多的算计,重岩还能继续把他当兄弟吗?不过架不住李承运反复跟他提,李延麟被吵得脑袋都大了,只好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过了几天去看重岩的时候,李延麟就不好意思的提了提这件事,“你们公司那个墨兰,现在是不是开始对外销售了?” 对于他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重岩并不感到奇怪。在他和李彦清出现之前,李家父子三人的感情还是不错的。 “他让你问的?”重岩把盛着杏仁曲奇的小碟子往他面前推了推,“尝尝,是唐阿姨刚烤出来的。很香。” 李延麟不怎么感兴趣地瞟了一眼茶几上的几个小碟子。好吧,新烤出来的点心闻起来味道还是不错的,但是火候明显有点儿过了,看上去更像是焦糖饼干。李延麟摆摆手,“你自己享受吧,我从小就不爱吃甜的。” 重岩笑了笑说:“嗯,书上说苦命的孩子一般都喜欢吃甜食。” 李延麟听出了他话里的调侃,很认真地看着他说:“重岩,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大概都会觉得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是出身这种事既然不能由自己做主,那又何必去计较呢?就好比出门遇见风暴,航班延误,你会盘算怎么能让天变晴吗?不会的,你只会考虑自己到底是退票还是等着风暴过去,对不对?” 重岩默然不语。 李延麟又说:“我想每个人的生活里都会遇到这种‘不可抗力’吧,要不然怎么会有命运这种说法呢?就拿咱们俩来说,你从小没有享受到父亲的照顾和关心,这是一种遗憾。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你有秦哥,你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现在秦爸爸秦妈妈也已经接受你们了,你的家人朋友也会陆陆续续接受这件事。你以后的生活只会越来越好。但是我呢,我的感情一辈子都见不得光,也不能跟任何人说起这件事。因为无论是谁,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待它,这都是一桩丑闻。越是往前走路越窄,我们的压力也只会越大。说不好哪一天,我们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感情的事是很私密的,李延麟能把这个秘密拿出来与他分享,重岩还是很感动的。但这件事旁人委实帮不上什么忙。如果两兄弟远远离开这里,去一个谁也不认识他们的地方,或许还能过上不被打扰的生活,但李家这种情况,他们又不大可能会一走了之。 重岩不记得上一世这兄弟俩都是怎么过的了,他只记得这兄弟俩都没有结婚。在他过世的前几年,李延麒似乎有过订婚的传言,但后来到底不了了之。而李延麟,重岩只记得他是一个出了名的花花公子,身边总是围绕着一些红男绿女,从来不正正经经地过日子。他以为那就是真相,没想到亲眼所见的,也不一定是真的。 重岩忽然发现所谓幸福,所谓苦难,原来都是比较出来的。 “或许有办法,”重岩挺无力地安慰他,“或许你们能爬到一个很高的位置上,高到让旁人无法对你们的生活指手画脚。” 李延麟苦笑了一下,“真到了那样的地位,只怕会有更多的事情需要遮掩了。” 这是个挺沉重的话题,重岩觉得能从李家那个垃圾堆里翻出李延麟这样一件宝物,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其他的事,他也不想再去计较。至于李承运心心念念的墨兰,重岩不想刻意去为难他,但也不会去成全他。 “我记得上次说是白老将军想要?” 李延麟点点头,白老将军跟他爷爷关系很好,拐弯抹角打听到了重岩跟“三十六郡”的关系,便特意跑到李家来找李老爷子走后门。而且这一次的营救行动,白老将军也确实出力不少。这一点,他相信重岩也是知道的。 重岩想了想说:“僧多粥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这样,你回去让家里人跟白老将军说一声吧,墨兰我这里只能匀出一盆来。” “一盆也行啊。”李延麟顿时喜出望外,来之前他原本都不抱希望的。 “去提货的时候,按当月的成交价走。”重岩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墨兰现在有太多眼睛盯着,我们也骑虎难下。每个月只能放出这么有数的几盆,也没办法私底下搞什么优惠了。真要传出‘三十六郡’有内部优惠价这种说法,我们在人情上就很难做了。” “我明白。”李延麟忙说:“谢谢你了,重岩。” 重岩知道这盆墨兰肯定是李家出钱买下来作为礼物送给白老将军,这样也好,他的谢意也包含在里面了。希望这位老人家有墨兰陪着,能够心旷神怡,最好能多活几年。有白老将军这个靠山在,李老爷子不会那么急躁,不会把儿孙们一个个逼得火烧火燎的。 至于李老爷子自己想要的墨兰,重岩在心里冷笑,有钱也不卖。 就让他惦记去吧。 晚上秦东安做完作业,跑过来给重岩补课。开学已经一个月了,重岩没上几天课就出事,这还不知道要休息到什么时候,秦东安也有点儿着急。现在他们可是高二,到了夏天就升高三,到那时候,该上的课早就上完了,只剩下复习。没学会的东西全靠自己课后补,那就费劲儿了。 重岩倒是不着急,他直到现在也没想好要学什么,但是他心里清楚,秦爸爸秦妈妈能接受儿子找个男人,不一定能接受他找的这男人游手好闲,连大学都懒得上。秦东岳为了他们俩的未来做了很多事,重岩觉得自己也该做点儿什么,两个人的未来总要两个人一起努力才行。否则一个往前跑,一个始终停留在原地,时间长了他会被甩在后面的。 这些道理,重岩其实都懂,但也仅仅是懂。就好比看菜谱,书上会告诉你做一道菜要先放什么后放什么,可是自己没有亲手做过,所有知道的东西都似是而非。重岩也是这样,在有关如何一起进步的问题上,他能想到的也只是把高中念完,上个大学,别让人觉得秦东岳怎么找了个连书都念不好的混混。 至于学什么专业,重岩想了想,觉得自己既然还是做生意,那金融、对外贸易这些专业知识以后也都用得着,又跟他以前学过的知识有关联,学起来应该不会很困难。 重岩抄完笔记,秦东安还想赖在他哥屋里说说话,结果被他哥毫不留情地撵回去睡觉了。秦东安觉得自从他哥看上重岩之后,凶残指数不知道翻了多少倍,对待弟弟真是越来越没有耐心了。 秦东安可怜巴巴地跟重岩道别,溜达回自己房间去了。 重岩瞪着秦东岳,“你也该回去睡觉了。”虽然秦东岳说唐怡已经同意了让他也住进来,但重岩觉得就在长辈的眼皮底下,这么腻腻歪歪的住到一起实在不大好。便坚持让秦东岳住到客房去。搞得秦东岳苦不堪言。 秦东岳在床边坐下,懒洋洋地拿起重岩的杯子喝了两口水,“我其实是有事情要个你说的。真的。有关案子的事儿。” 重岩顿时眼前一亮,“有什么消息?” 绑架的事情虽然人质都平安无事,但绑匪却都逃了。打劫赎金的那一伙劫匪倒是抓住了两个,但他们知道的事情也很有限,故而一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秦东岳哼了一声,“消息自然是有的。” 重岩笑了起来,凑过去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不等他反应过来,便匆匆离开,笑着说:“呐,利息也付过了,现在能说了?” 秦东岳听到走廊里传来唐怡和秦东安说话的声音,有些遗憾地把身板坐直,“警方查到姓齐的那个人只是个小喽啰,背后还有个姓楼的人。” 重岩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过,“姓楼?” “对。”秦东岳说:“姓齐的在京城没有什么背景,生意开起来之后就挂上了这个姓楼的。就是保护费交上去,有什么事儿姓楼的都给他兜着。反过来,姓楼的有事儿,姓齐的也要出钱出力跟着跑跑腿。” 重岩总觉得“楼”这个姓有点儿耳熟,但详细的情况他一时又想不起来。 “姓楼的在乡下有个农场,”秦东岳说:“赵闯派了人过去摸底,如果情况能确定,应该很快会有行动了。” 姓楼的、农场、行动。 重岩觉得脑子有点儿乱,这些因素串在一起仿佛是个非常熟悉的场景,可他到底在哪里接触过这一切呢?   ☆、第99章 内-幕 秦东岳走后,重岩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绑架事件与他前世经历过的并不一样,下手的人、下手的方式都不同,但他听到“姓楼的”却莫名觉得耳熟,难道这两次事件有关联,或者下手的人都是姓楼的弄来的?那这个姓楼的跟张赫或者张杭又有什么关系呢? 重岩还是觉得这件事与张赫有关,虽然现在警方还没有找到张赫的下落,但张赫的老爹都大老远的跑来了,这个行动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不过重岩现在也无法预料张赫接下来会怎么做,放弃不甘心,不放弃的话似乎也没有什么好办法,那批古玩都收藏在李家老宅的库房里,外人哪可能那么容易就摸进去。 不知是不是前段时间睡多了的缘故,重岩总觉得自己似乎又想起了一些关于前世的事情。比如姓楼的那个人。但这些人这些事重岩又觉得自己似乎并不曾亲身经历过,一时间脑子有点儿乱。或许他还需要一点儿时间才能搞明白这里面的前因后果。 还是那句话,顺其自然。说不定哪一天他就完全想起来了。 重岩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听到外面不知何时起风了,呜呜的风声从窗外刮过,却并不让人觉得凄寒,反而越发地衬出了自己此刻舒适温暖的处境。 知道同一屋檐下还有别人,喊一嗓子就会有人回应他,这种陌生的体验真是令人留恋。但再留恋,该走的时候还是要走的。他毕竟是一个大男人,不是童养媳,有事儿的时候不能总是躲在秦东岳的背后——如果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在依赖着秦东岳的花,时间长了,周围的人也都会这么认为。这可不是重岩想要看到的结果。 自己的生活总要自己去面对的。 重岩翻了个身,琢磨自己什么时候搬回去比较合适。最好是绑架的案子了结之后。否则又要牵扯一帮人担心自己的安全,把自己深思熟虑的决定当成是少年人的任性。 重岩想来想去,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秦东岳站在虚掩的房门口静静看着他,然后悄悄退出来,替他阖上了房门。重岩搬过来的这几晚睡得都挺好,没有半夜惊醒,也没有再做噩梦。 秦东岳心想,让他搬来住的主意果然是很英明的。 秦东岳现在只是个平头老百姓,很多不该他知道的事情他是很难打听到的。不过重岩是绑架案的受害者,打着重岩的名号倒是能从警方那边了解到一些信息:比如警方已经有了嫌疑人的线索,近期内就会有行动等等。 重岩觉得所谓的线索,应该就是前几天秦东岳说的那个姓楼的在乡下置办的农场,至于近期会有所行动,他对这种含糊的说辞感到不满,“近期是哪天?给我们这些受害人一个准确的说法就这么难?还是说疑心我们跟绑匪是一伙儿的,怕我们跟绑匪互通消息?” 秦东岳从他面前的碟子里摸了一块饼干,正想尝尝,听见他抱怨便安慰他说:“警方要行动,当然不能跟谁都说,万一走漏风声怎么办?” “耽误好久了。”重岩已经决定了下周就去上课,但张赫没有落网,总是他头上悬着的一根刺。有这根刺悬着,唐怡估计也不会放心让他搬走。 秦东岳说:“赵闯前段时间不是帮忙解救人质吗?行动队的那个队长一直很看好他的身手,要是有行动的话,搞不好会邀请他给警方当外援。等我找他打听打听。” “算了。”重岩意兴阑珊,他有种直觉,觉得那个农场就是绑匪们的藏身之处,但这种直觉是没有什么证据支持的,贸然说出来也没人会相信他,搞不好真把他当成是绑匪的同伙。 秦东岳把他揽进怀里轻轻拍了拍,“坚持几天。” 重岩诧异地抬头看他。 秦东岳笑了笑,“你难道不是想要搬回自己家去住?” 重岩被他戳破心事,倒也没有尴尬,大大方方地点头,“没什么事儿当然要回自己家去。总住在你家算什么?倒插门的?还是童养媳?” 秦东岳哭笑不得,“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重岩说:“你们对我的好,我都知道,我自然也要对你们好。我一直这么在你家住着,时间长了,总会有闲话……对叔叔不好。” 之前秦东岳还在猜测重岩之所以想搬出去,是不是因为他不习惯跟这么多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重岩隐晦的提醒让他有些不大好受,他觉得重岩这个年纪就该没心没肺的,像他家小安似的,大人怎么安排就怎么听话,有什么要操心的事儿都让大人们去操心好了。 重岩挣扎了一下,“行了,别用一副看见讨饭小孩儿的眼神看着我。你真跟我一起搬过去?阿姨会同意吗?” “不同意我也会搬过去的,”秦东岳说:“放心,我去跟家里人说。” 重岩不知道秦东岳是怎么跟家里人说这件事的,唐怡和秦东安虽然都有点儿舍不得他们搬走,但也并没说什么,只是嘱咐两个人要注意安全。秦东安全程冲着他哥翻白眼,认定了重岩要搬走是秦东岳出的坏主意。证据就是每次他在秦东岳的房间里跟重岩多说一会儿话,秦东岳都会黑着脸把他撵走。 到了两人约定好搬家的那一天,重岩在秦家的早餐桌上很难得的见到了秦巍,秦巍正拿着厚厚一叠报纸等早饭,看见重岩下楼,眼神带了几分审视,“听东岳说你们俩要搬出去?” 重岩规规矩矩地跟他问好,解释说:“住过去上学方便。”他没在这里强调他住秦家对秦巍的影响不好,不过估计秦巍是明白他的意思的。 秦巍点点头,没说什么,“也行。没事儿回来看看。” 秦东安瞪了他哥一眼。 秦东岳莫名其妙。 唐怡无奈,“都好好吃饭!” 秦巍说:“昨天半夜出了点儿事。李家老宅瓦斯泄露,发生了爆炸,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重岩和秦东岳都愣了一下。重岩是觉得李家老宅在安全方面还是很重视的,怎么会瓦斯泄露?秦东岳是知道昨天半夜行动队去围剿农场,这两件事之间……真的没有什么关联吗? “李家……”唐怡看了重岩一眼,“情况怎么样?” 秦巍把手里的报纸放到一边,“报纸上说的含含糊糊,看不出什么来。小道消息说李老爷子昨天晚上外出访友,李承运夫妇俩都在医院,家里只留下几个帮佣。家里人应该是没事,有两个帮佣受了伤。” 重岩觉得这事儿没这么简单。但是报纸上没有详细报道,他跟李家如今又差不多是断绝了关系的状态,也不好凑过去打听什么。唯一的指望就是李延麟哪天能过来看看他,让他顺便能打听打听内部消息。 吃完早饭,秦家的人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唐怡不想看着两个孩子搬家,觉得闹心,索性跟着保姆一起出去买菜,家里就剩下了秦东岳和重岩两个人。秦东岳前段时间住在“山水湾”,衣服和随身用的东西已经带过去不少,重岩身边只有几套换洗衣服。两个人其实没有什么可收拾的,把两个包扔进车里,基本上就能走了。 上车之后,秦东岳按住重岩亲了两口,挺感慨地叹了口气,“难怪刚结婚的人都愿意住外面,跟父母一起住是真心不方便呐。”想亲-亲-摸-摸的,都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紧张的像打-仗。 “别打岔。”重岩拍拍他的脸,“刚才有什么要说?” 秦东岳发动了车子,缓缓驶出秦家小院,“就是想告诉你一声,赵闯他们围剿农场,行动时间就定在昨晚,确切地说是今日凌晨两点四十分。” 重岩一下坐直了身体,“怎么样?” 秦东岳说:“抓了一堆人,连夜审。现在还没有消息。” “好巧啊。” “我也觉得有些太凑巧了。”秦东岳点点头说:“不过李家那边有什么消息现在还真是不好打听。我想想办法。” 重岩叹了口气,“算了,我问李延麟。” 秦东岳扫了他一眼,他一直以为重岩跟李家兄弟俩关系挺僵的,没想到一起共患难了一遭,感情倒是扭转了。不过这样也好,李承运那人虽然挺渣,但能多一个兄弟对重岩来说也是好事。 这是自打重岩搬进来之后,李延麟第二次涉足这个曾经属于他的行宫。房子还是老样子,但是多了许多以前没有的东西:养着锦鲤的大鱼缸、铺在沙发前面的条纹地毯、挂在楼梯旁边的墙壁上的色彩明丽的装饰画。 这里渐渐多了一种独属于重岩的气氛。 李延麟心里已经没有了第一次上门时那种又是委屈又是愤怒的不甘心,也不再觉得把这里让给重岩是一件多么不能容忍的事情了。有了在小黑屋里相依为命的两天,生死之际的经历,李延麟才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那么仇恨重岩的。 因为重岩并没有做错什么,他的出生也不是由他来决定的。 重岩帮着保姆把饭菜端上桌,还开了一瓶红酒。 三个男人碰了碰杯,李延麟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说:“重岩,咱们俩能坐下来心平气和的一起吃饭喝酒,真是不可思议。” 重岩撇了撇嘴,心说你就是一个愣头青,心里不爽的时候只知道轮膀子上去打架,谁会真心跟你计较呢。小屁孩。 秦东岳给重岩夹菜,“别光喝酒。” 李延麟又说:“家里一团乱……重岩,我都想弄个房子带着我哥搬出来住了。太烦。” “怎么会烦?”重岩反问他,“你跟你哥不是一直住在医院,怎么烦?对了你哥的伤现在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出院?” 李延麟摆摆手,“没什么危险了,剩下的就靠养着了。不过现在还不到出院的时候,家里一堆人呢,回去了也不得清净。” 重岩心里一动,“瓦斯爆炸的事?” “什么瓦斯爆炸,”李延麟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李家的管道设施有人定期维护,平白无故的哪里会泄露?不过是这样说大家的面子上比较过得去罢了。” 重岩放下筷子,心说这里面果然还有内幕。 李延麟说:“前段时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舅爷,还是堂的。我都没听说过奶奶家还有这么一号亲戚。现在就住在家里呢。我见过他几次,说话的时候那个眼神奇怪的很……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我们李家的事儿似的,搞得我很不自在。” 重岩知道这人应该就是张赫的父亲。他知道自己儿子做的事,看见李承运家里的几个儿子,自然会觉得过意不去。 “不是瓦斯爆炸,还能是什么?”重岩好奇地问他,“我看报纸上都这么说的。” 李延麟摆摆手,“有人摸进了家里,库房被炸开了。”   ☆、第100章 埋-伏 重岩的第一个想法是:张赫疯了。 不疯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只是一幅画,或者几样古玩,真的能让人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事发之前,张赫已经在京城苦心经营了数年,一直是一副正派商人的形象。如今一朝翻脸,简直像喝了雄黄酒似的,突然之间就现了原形,实在让人惊讶。 重岩猜测这里面或许有一个很关键的节点,堪堪戳中了张赫最最不能忍受的那个痛点,于是刺激得他狂性大发,连这几年细心埋下的伏笔都顾不上理会了。 重岩出了会儿神,问李延麟,“库房炸开,里面的东西可有损坏?” 李延麟摇了摇头,“这我上哪儿知道去?李家的库房里放的都是爷爷奶奶的东西,家里人除了他们俩之外也就爸爸能进去,连我妈都没那个资格。” 重岩不由得同情起程瑜来。她好歹也是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千金小姐,嫁进李家二十来年了,操持家务,生儿育儿……搞半天在老头儿老太太的心目中,她还是个外人。 李延麟从重岩的表情里就猜到他在想什么,自嘲地一笑,“猜不到吧,家里的事儿都是爷爷说了算,奶奶都很少有发言权。更别说我妈妈了。李家一向自诩老派人家,可是老派到男尊女卑的程度……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到底是自己的长辈,就算心里不赞成,他也不可能在别人面前埋怨什么。 这一点重岩倒是知道一些的,在李老爷子眼里,儿孙是培养了用来支撑门楣的,媳妇儿什么的,没了甲还有乙,他是不会放在眼里的。 “以后你哥哥掌管李氏,好好孝顺你妈妈不就行了?”重岩觉得程瑜能在这样的人家坚持二十多年,支撑她的信念不就是有朝一日自己的儿子会出头么?当然,以她的身份和健康情况,等到这一天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李延麟挺无奈地看着他,“所以瓦斯泄露什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也说不好。不过听我妈说,家里昨晚去了不少人,乱哄哄的。好像也不全是警方的人。而且爷爷奶奶都惊动了。只怕现在家里还乱着呢。” 重岩暗暗猜测张赫落网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库房都炸开了,张赫应该不会再借着别人的手去找东西,毕竟雇来的亡命徒不一定辨得出古玩的真伪。张赫进了库房,第一件要找的宝贝只怕就是《骊山烟雨图》。 也不知这幅画到底有什么玄机…… 重岩仔细回忆他曾在李家库房里看到过的那副古画,奈何他没长这些细胞,别说鉴别古玩真假,就是两幅现代画家的习作摆到他眼前,他也看不出谁的功力更好一些。 重岩叹了口气,“如果作案的人是你们家的亲戚……会怎么办?” 李延麟不喜欢听重岩说“你们家”,但是转念一想,对重岩来说李家不就是这样的一种存在吗?别说把李家当成是自己家了,连关系亲近的亲戚都算不上。回京已经快两年了,重岩甚至一次都没有去过李家,也没见过他爷爷奶奶。听李延麒说,前段时间重岩跟李承运走的还近一些,连他都要以为这父子俩的关系要有所改善了,结果这刚刚培养起来的一点儿交情也因为病房里那一场突如其来的爆发给彻底毁干净了。 他老爹情商太差!李延麟嫌弃地想,就是被他爷爷奶奶宠坏的一个纨绔,临到老了稍稍变得正经了一些,其实骨子里还是那个德行。只会接受别人对他的好,从来没想过要对别人好,他也不知道怎么样做才算是对别人好,说白了就是压根不懂得怎么付出。 就拿重岩的事儿来说吧,李承运对重岩好的方式除了安排房子车子就是给钱,其实重岩更想要的,应该是一种感情上的交流与互动吧。这一点,他和他哥都看出来了,不过站在他们自己的立场,不会那么好心地去提醒李承运就是了。 可惜的是,重岩情商也不高,这么点儿小要求也不会表达,撒娇卖萌的技能值更是跌至负值。性格也死倔死倔的,还不知道要谦虚一点儿,去跟李彦清学两招。结果呢,两头性格相仿的倔驴,关系自然越处越僵。 李延麟心里稍稍有些内疚。如果他能在李承运耳边替重岩解释几句,或许重岩跟李家的关系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但有钱难买早知道,那时候他不是看不上重岩么?还特意找了人去揍他,哪里会想到要替重岩做什么。 重岩不知道他这半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见他坐着发愣,忍不住又问了一句,“要是内-贼作案,你们家会怎么处理?” 李延麟摇摇头,“以前没发生过这种事,说不好。” 重岩微微垂下眼睑,掩住了眼底的一抹嘲讽。他险些忘了,像张家、李家这样的大户人家是最要面子的,能私下里处理的事情绝对不会捅到明面上去。或许理亏的一方会拿出若干赔偿,或者签下一些有利于对方的合约算作补偿,然后那些违法乱纪的事情……自然是被几家联手抹平,对外不露一丝端倪。 重岩跟李延麟碰了碰杯子,心想这件事的转折点应该就在李承运的身上。他若能忍下来,为了李氏的利益甘愿吃这一场哑巴亏,这件事十有八-九能大事化小。他若是忍不下这口气,只怕事情会稍稍有些麻烦。重岩有些期待李承运会有什么反应,毕竟张赫的举动可是差点儿绝了他的后呢。 搞不好李承运这会儿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呢。天平的一端是利益的诱-惑,另一端是几个儿子曾经遭受的苦难与危险。 孰轻孰重,或许每个人心目中都会有不同的选择。 这样一想,重岩又有些幸灾乐祸了。 李延麟走后,秦东岳见重岩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又些好笑,“李家的事情,你那么操心干嘛?” 重岩懒洋洋地窝进沙发里,“我是不想操心他们啊,我只是担心他们会连累到我。我可不想再被人绑架一次了……李家的什么光都没沾到,反而吃了这么多亏,实在太不划算了。这有悖我作为商人的思维习惯。” 秦东岳想了想说:“你要真想知道,我大概能帮你打听出点儿消息。” 重岩双眼一亮,“找谁?” 秦东岳把他从沙发上拎了起来,“走吧,带你去个地方。正好你刚刚吃晚饭,就当出去溜溜弯,消消食了。” “去哪里?” 秦东岳神秘兮兮地说:“去了就知道了。” 秦东岳带他去的地方是一家私人会所,比较不好进去的那一种。这个地方,重岩这辈子确实没来过,他还不够资格。但他上辈子的时候曾是这里的熟客,这里的各种规矩都很熟。见秦东岳一副带他来开眼的架势,心里觉得十分好笑。 两个人上了顶楼,秦东岳熟门熟路地推开包厢的门,重岩看见房里坐着几个年轻男人,有认识的,比如曾来医院探过病的赵闯和刘冬,剩下的都是他不认识的,有几个男人身边还偎着漂亮的男孩女孩,什么身份不言而喻。 重岩皱了皱眉头。 好吧,其实上辈子他在这里的时候也是这副德行,但重新活回来之后,也不知是不是年龄的关系,看见这样的画面就觉得特别碍眼,心里也有些不高兴,暗想秦东岳着交的都是什么朋友啊,他以前肯定也来过这里,难道他来这里的时候也这样? 重岩这样一想,心里就更不高兴了。 秦东岳走在他前面,没注意重岩的脸色。赵闯和刘冬这两个人精却是注意到了,之前以为秦东岳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现在看到重岩的小脸色,顿时觉得他们哥儿们的感情之路还是很有希望圆满的。 秦东岳莫名其妙地看着赵闯和刘冬两个人挤眉弄眼地冲着他乐,“我猜你们就在这儿呢。” 刘冬没理他,冲他身后的重岩笑着说:“小老板,几天没见,你身体好利索了?” 因为知道他们俩曾经在解救人质的时候出力,重岩对他们俩印象还是很好的,笑着点了点头说:“已经好了,谢谢你。” “客气什么,”刘冬笑着把他引到一旁的沙发落座,又叫来服务生给他点东西吃。 秦东岳有些纳闷地看着他,转头问赵闯,“他吃撑了?” 赵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啊,你。几天不见,大有进展啊。” “无聊。”秦东岳没好气地拍掉他的爪子,“有事找你。” 赵闯想了想,“想问昨天晚上我们行动的事?” 秦东岳点了点头。 赵闯想了想,跟包厢里其他人打了个招呼,带着他们去了隔壁。落座后,侍应生摆上酒水就退了下去。赵闯看着重岩说:“你是李家的人,他家的情况你应该知道一些,他家老太太姓张,是张家的人,对吧?” 重岩点点头。 “现在事情都结束了,跟你们说说也没什么。”赵闯想了想说:“乡下有个农场,跟嫌疑犯有关,这你们都知道了吧?不过等我们踩好点摸进去的时候,只抓到一群小喽啰和几个小头目。一个叫王集,一个姓齐。” 重岩心说,王集是张赫的心腹,有他在,这事儿就跟张赫脱不开关系。 “现在只知道农场的主人姓楼,但这个姓楼的并没露面,这件事跟他有没有直接关系,警方还在查。不过这个叫王集的,他是张赫的私人助理。” 重岩问他,“李家瓦斯爆炸的事呢?” 赵闯摇摇头,“这件事我知道的不多。当天晚上埋伏在那里的都是白老将军的人。” “埋-伏?!”重岩吃了一惊,随即便觉得这他娘的可不就是猎人在打埋-伏么?而且还不是特别高级的那种:家里的老人、大人都正好有事儿不在家,孩子们也都在医院里,连管家都借着给病号送饭的旗号出门去了。家里只剩下几个帮佣…… 哎哟,除了张赫这急红了眼的亡命徒,换了是谁也不会主动跳进这么显眼的陷阱里去啊。 “抓住主谋了?是不是张赫?” 赵闯摇摇头,“这就不清楚了,警方那边都打听不出什么消息。” 跑了一大圈,还是没知道张赫有没有落网,重岩心里真是如猫抓一般。 秦东岳给他出主意,“要不你直接问李承运。” 重岩意兴阑珊地摇摇头,“算了。” 反正张赫重点要对付的也不是自己,有什么可着急的呢?至少还有李家那一窝子挡在自己前面呢。 重岩安慰自己:顺其自然,顺其自然。   ☆、第101章 白兰花 一场春雨过后,“三十六郡”的花卉种植基-地开始大面积种植白兰。如今占有大部分市场份额的品种是“白兰二号”,“三十六郡”主要引进的也是这个品种。另外有四分之一的面积种植的是林培的师姐徐媛培育出来的新品种“白兰三号”。 白兰有很高的经济价值,花可以提取香精或熏茶,也可以提制浸膏供药用。鲜叶能够提取香油,根皮皆可入药。而“白兰三号”的品种经过了改良,花朵更大,花瓣也更加肥厚,其中含有的对人体有效的芳香物质比“白兰二号”多了十多种。 “好是好,”林培指着预留出来的“白兰三号”的地盘惋惜地说:“可惜目前还没有能力全部换成‘白兰三号’。” “三年?”重岩问他,“能给个准数不?” 林培志得意满地说:“我们最初的估计是三年到五年,现在看来,三年足够了。” 重岩满意了,“那就好。” 林培又说:“提取精油出口,咱们目前没有对外贸易的资质,要找可靠的代理商。这里面也是一堆事儿……” 重岩安慰他说:“我已经决定了将来要学对外贸易,等咱们地里的‘白兰二号’全部被‘白兰三号’淘汰的时候,这一块就可以完全交给我去做了。放心吧。” 林培看看他,摇摇头笑了,“有时候真的想不起来你竟然还只是个高中生。” 重岩惆怅地说:“我也是。” 时间这东西很奇怪,有时候觉得过得很快,一辈子也不过转眼之间就过去了。有时候又仿佛过得很慢。尤其这一两年间发生的事情,让他觉得好像比他上辈子的好几年都要漫长。也不知是什么道理。 林培拍拍他的肩膀,眼睛却看着远处,漫不经心地安慰他说:“你就好好学习去吧,这边的事情不用费心。哥哥们都还在等着你用专业知识给咱们公司创造更大的利润呢。” 重岩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林权正扛着一捆花苗从田埂上走过,身后还跟着几个拖着花苗的短工,心里不由得微微一动,“你跟他朝夕相处的,就没有擦出点儿什么不一样的火花?我看他人挺不错的。” 林培笑了笑,亲昵地揉了揉他的脑袋,“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好运呢?” 重岩舔了舔嘴唇,他没想到自己居然有朝一日会成为别人羡慕的对象。 “林权人不错,性格挺开朗,做事踏实但是并不死板,”林培压低了声音说:“我对他印象还是不错的。但也只是不错,要说别的……还有点儿早。” 重岩提醒他,“你自己上点儿心吧,别回头错过了这棵歪脖树又后悔。” 林培笑了笑说:“顺其自然吧,这种事,强求不来的。” “真是老了。”重岩觉得自己最近一段时间似乎经常会听到“顺其自然”这句话,而他或许是老了的缘故,对这句话也特别有感触。年轻的时候总是认为只要付出就会有回报,但是长大了才会明白有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即使撞破了脑袋也没有办法挽回,过分的执念只是误人误己,顺其自然反而是最妥帖的办法。 林培哭笑不得的在他脑后拍了一巴掌,“行了,别感慨了。干活去吧,只有在劳动中才能升华你的灵魂——这可是名人说的。去吧。” 重岩从他手里接过一把花锄,兴冲冲的跑下了田埂。 初春的空气清冷清澈,凉丝丝的,带着雨后特有的潮湿温润,呼吸之间五脏六腑都十分舒服。空气里满是泥土和花木的清新的气息。春-天的味道总是满含希望,让人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蓬勃的力量。重岩走在田埂上,觉得自己仿佛融进了脚下的泥土之中,变成了这田地的一份子,大自然的一份子。 在这一霎间,那个心中怀着仇恨愤怒的重岩仿佛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一个平静的、对秋天的收获满怀希望的十八岁少年。 一切都如此美好。 一切才刚刚开始。 城市的另一端,庭院一角,同样的几株白兰花苗码的整整齐齐,放在刚刚挖好的树坑旁边。园丁拖着长长的水管在给几株刚刚栽下的茉莉花苗浇水。稍远一些的草坪上撑开了一把遮阳伞,伞下一套浅色的原木桌椅,桌子上摆着茶点,李老太太坐在伞下,手里端着一杯热红茶,眯着眼睛看着远处正在干农活的几个男人。 李家的老辈对于园艺都很有兴趣,每到清明前后都会带着家里的孩子一起整理花园。平时大人孩子都忙,这样的家庭活动能把一家人凑在一起,互相联络一下感情。这也算是李家的一个传统吧。 前些年李老太太还能挽起袖子跟他们一起挖挖树坑什么的,这两年腰腿不大好,哪怕只是拎拎水桶,到了晚上也会觉得腰疼,只能坐在一边看热闹,催着厨房给干活的孩子们准备点心。一般这种时候,程瑜都会跟她坐在一起聊聊天。程瑜爱漂亮,不喜欢让自己的衣服鞋子沾上泥巴,但是家庭活动又不好不参加,于是就陪着婆婆坐坐,一起喝喝茶,也算是跟婆婆沟通感情了。 李老太太的视线在庭院中来回扫视了两圈,终于确定家里少来了一个人。连刚出院的李延麒都小心翼翼地围着草坪散步呢,程瑜又跑去哪里了?平时有事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像今天这样的家庭聚会,她连说都不说一声,这也太失礼了。 李老太太不高兴了,招了招手把李承运叫到身边来,开门见山地问他,“你媳妇儿呢?” 李承运之前并没注意到程瑜不在,见她问起,视线下意识地左右扫了扫,“怎么?她出去了?” 李老太太哼了一声,“你这媳妇儿现在派头大着呢,连个招呼都不打,人就没影儿了。” 李承运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面无表情地说:“李家的儿媳妇不是你亲自挑的吗?怎么,现在又觉得不满意了?” 李老太太斜了他一眼,表情里微微带了点儿嘲讽的神色,“不挑她,难道挑你勾三搭四弄到手的那些小妖精?” 李承运皱了皱眉。他总觉得自己和母亲之间的关系以前并不是这样的,但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变化,他却想不起来了。似乎是决定和程家联姻的时候开始,又仿佛要更早一些,从他想要出国留学,她却不肯让他去的时候开始的。李承运想不起太细节的东西,反正当他注意到的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已经变成这样了。 孩子们都在,李承运并不想跟她吵起来,便含糊地说了一句,“等她回来我跟她说说。” 李老太太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放下手里的茶杯,从小包里取出几张纸递了过来,“呐,你看看。要是没意见,就选个时间,跟他们签一份正式的合同。” 李承运莫名其妙地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份合作协议。罗恩公司承诺会帮助李氏打开美洲市场,并且只收取极低的分红。 李承运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所谓的罗恩公司就是张渊名下的商业集团,心里顿时又惊又怒。气得狠了,整张脸都僵硬了,神色看上去反而像是淡淡的。李承运把协议书拢了拢,放在了桌面上,“张老不是说无论张赫做了什么,他都不会包庇他?怎么才几天的功夫就变卦了?如今张赫可是被抓了个现行,人赃并获,证据充足的很呢。” 李老太太从桌面上伸手过来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儿子,做人做事总要给人留下一线生机。张赫自己也说了,他其实没有要动人命的意思,而且以后都不会再回国……” “他说?!”李承运冷笑,“阿麒肚子上那一枪可还没长好呢。大夫说要是抢救不及时,人就救不过来了!” 李老太太忙说:“我知道,我知道。但这到底是咱们家里人内部的事情,何必闹得沸沸扬扬,让别人都知道呢?你有什么要求只管提,阿渊那边……” 李承运打断了她的话,“你跟张渊之间有什么交情我管不着。但我跟他可是不熟,他儿子差点儿绝了我的后,想让我放过他,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李老太太有些头疼地看着他,“我知道……你听我说呀……” “没什么可说的,”李承运把这份协议书推到她面前,冷笑着说:“张赫连人带供词都已经交给警方了。你告诉张渊,让他准备好了去给他家的小畜生送牢饭吧。” 李老太太大吃一惊,“你已经把人送走了?!” 李承运远远看着李延麒和李延麟站在枇杷树下说话,看着两个孩子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心想这是两个多好的孩子,还有重岩和李彦清,他差点儿就失去他们了……怎么可能这么轻描淡写地放过伤害他们的凶手呢? 他转头看了看李老太太,见她还要说话,心中有气,语气也尖刻了起来,“母亲,你别忘了,被绑架差点儿就没能活着回来的可是你的亲孙子。你是不是觉得你青梅竹马的几句求情的话比几个亲孙子的性命都要来的重要?” 李老太太脸色一僵,“你胡说什么?!” 李承运哼了一声。 李老太太做了几个深呼吸,竭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缓和一些,“儿子,人活到我这个年龄,只求家人朋友都能平平安安,什么时候见了面人都是齐全的。他儿子是做了糊涂事,可说到底,那也不是外人。一个人要有所发展,离不开家族的扶持。张赫折了,罗恩公司在美洲地区多年的苦心经营也就全废了。只有张家在,对你对李氏才有帮助。” “我不用他们帮助。”李承运傲然说道:“我有四个儿子,足够支撑起李氏的江山了。” 李老太太注视他片刻,脸上露出伤感的神色,“我和阿渊几十年的交情……” “母亲你糊涂了,”李承运很不客气地说道:“在他儿子对着你的亲孙子下手的时候,你们之间的交情就已经完蛋了。” 李老太太怔了一下,眼中露出一抹颓然的神色,“当年阿渊与我有恩,他妈妈一直很照顾我们母女。而且我的嫁妆若不是托付给了他,只怕早就没了……” “那你也不能拿着亲孙子的命去报恩。”李承运不耐烦地说:“难道东西还比人命重要?” 李老太太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冲他摆了摆手,“人都已经交出去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算了,你要怎样就怎样吧。” 李承运没吭声,起身离开的时候却忍不住冷笑。有恩又如何?有恩就能一脚踩到老子脸上,老子还得给他擦鞋底吗?挟恩图报,也得看老子买不买账。那可是老子的亲儿子!拿自己儿子去换东西,那老子成什么玩意儿了? 李承运走到院子一角,打电话给警局自己认识的那位副局长,“王局……是我……嗯,张赫过审的时候别忘了张明妍的命案……那可是他的地盘,她死在那里怎么可能跟他一点儿关系没有……对,对……费心了……好,改天我做东。” 挂了电话,见李老爷子正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李承运揉了揉鼻子,“你怎么过来了?” 李老爷子摇摇头,“你母亲上岁数啦,上岁数的人就念旧。哪怕自己吃点儿亏也不想让当年的恩人为难。你也要谅解谅解她。” 李承运点点头,“我知道。”知道归知道,但却无法接受她的逻辑。 李老爷子又说:“你都这么大人了,做事也不需要我们在旁边指手画脚,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李承运走过去帮他拎水桶,有些好奇地问他,“《骊山烟雨图》到底有什么好?我找人鉴定过,画是真的,也挺值钱。但是跟别的东西相比也不见得就好到哪里去啊,张赫怎么就……” “你知道什么,”李老爷子挺不屑地扫了他一眼,“《骊山出行图》一共是四卷:《烟雨图》、《宴乐图》、《行猎图》、《踏雪图》,分别是骊山四季的不同景色。杜耘做过宫廷画师,描绘的也是王公贵族们在骊山行宫的生活场景。除了《烟雨图》之外,其余三卷都落在了私人收藏家老乔恩的手里。据说他为了凑齐这一整套的《出行图》,不惜开出高价……” “多高?”李承运仍觉得很稀奇。他也是头一次知道《烟雨图》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 李老爷子反问他,“从波斯湾通往西欧的一条海上运输线,够不够高?” 李承运愣了一下,“真的假的?” “不管真的假的,都不许卖!”李老爷子瞪眼,“《出行图》的另外三卷都是八-国-联-军打到京城的时候,从皇宫里偷出去的。哼,洋鬼子没学问,屁都不懂,偷画都不知道要偷齐一整套……现在咱们是没那个条件把其余三卷都收回来,慢慢来吧。迟早有一天,该回来的总要弄回来才好。这都是咱们老祖宗留下来的真正的宝贝啊。” 李承运心中震动,“儿子自当努力。” 李老爷子扫了他一眼,“行了,行了,先帮我把白兰花种上!”   ☆、第102章 勒-索 李承运帮着李老爷子种了几株白兰花,腰酸腿痛地跑到一边躲清闲。其实往年家庭活动的时候这些活儿他也不怎么做的,顶多就是帮忙拿个东西,在老爹老娘面前凑个数罢了。今年光顾着跟李老爷子说话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干了不少活儿。 李承运溜达到伞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休息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李老太太已经回去了。也不知是回去继续生闷气,还是跟张渊互相通消息去了。 李承运觉得自己其实也能理解李老太太看重张渊一家的那种心情。她本来是千尊万贵的大小姐,从小被当做继承人精心培养,结果突然之间就冒出来一个弟弟,把自己的继承权抢走不说,还打压她的母亲,暗中鼓动她父亲安排她的婚事,通过联姻的方式来为张家的生意铺路。当时李老太太母女俩的处境可想而知。人们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在那种情况下,张渊母亲对她们的帮忙就显得尤为珍贵了。后来张渊还尽心尽力地帮她保管嫁妆——若是不尽心,只怕《骊山烟雨图》早就被他儿子弄走了。 好吧,这张渊也不是唯利是图的小人,做人也还有可圈可点之处。但张赫险些弄死他的几个儿子,李老太太想要拿他儿子去报当年的恩情那是万万不行的。换一种方式,哪怕直接让李家给他们开支票,李承运都别无二话。可惜人家不要支票,就想要他退一步,饶过他那个心狠手辣的儿子。 李承运轻嗤,简直痴心妄想。回想起接到孩子们出事的消息时的情形,他到现在都还在后怕。他记得自己赶到医院的时候脑子里还在琢磨会不会是搞错了,躺在急救室里的人并不是他儿子。当时程瑜哭的差点儿晕死过去…… 李承运突然间觉得哪里不对劲,他转过头四处看了看,李老爷子站在树坑旁边,指挥园丁给院角的几株苹果树剪枝,李彦清站在他身边,仰着小脸看着园丁站在梯子上工作。李延麒和李延麟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李延麟手里举着手机,兄弟俩不知在看什么东西,看着看着一起笑了出来。 李承运拿起电话拨打程瑜的号码,还是没有人接听,打到她的办公室,秘书却说程总今天并没来公司。 李承运皱着眉头叫来了管家李荣,“夫人呢?” 李荣说:“夫人像往常一样,早上六点钟下楼来准备早饭。六点二十的时候,有电话打到家里来找夫人,夫人在客厅里接了电话就出门了。” 李承运有些意外,早上六点多钟,还远没到上班时间,连普通的小杂货店都还没开门呢,那个时间她能有什么事儿要跑出去办呢? “她说没说要去哪儿?” 李荣说:“没有。夫人只说让我转告先生,今天的家庭活动她不能参加了。” 李承运想起自己刚下楼的时候,李荣似乎提过这么一句,不过他当时并没多想,还以为过一会儿程瑜就能自己回来。如今连电话都联系不上,事情看起来似乎没那么简单了。 李承运让李荣给程家和程瑜平时走动的比较密切的几个朋友挨个打电话,结果都没找到人,李承运稍稍有些坐不住了。他的儿子们不久前刚出了事,他的神经都还紧绷着呢…… 程瑜到底上哪儿去了呢? 李延麒枪伤好的差不多了,但整个人仍有点儿虚,走不了几步路就会觉得乏力,大夫也说他需要好好保养一段时间才能把身体补回来。因此他是干不了什么体力活的,但家庭活动,他自小就习惯了,虽然干不了什么活儿,也还是下楼来晒晒太阳,跟家里人一起凑凑热闹,累了就坐在一边休息休息,看着家里的其他人忙忙碌碌,心情也是十分愉快的。 连着下了两场春雨之后,天气慢慢暖和了起来。北方春季干燥,又多风,但今天倒是一个难得晴朗的好天气,阳光也暖融融的,李延麒见李延麟跑前跑后地帮着李老爷子运花苗,额头都见汗了。刚好厨房那边送了热饮料过来,便招呼他过来喝点儿水,也歇歇脚。 李延麟笑嘻嘻地跑过来,一屁股坐进椅子里,长长呼了口气,“好久不运动了,累死了。明天一早起来肯定腰酸腿疼。” 李延麒笑着给他倒了杯饮料,“爷爷都没像你这样。” 李延麟压低了声音哼了一声,“他又没干活儿,就是站在一边指挥来着。要是他的活儿换给我做,我也不累。” 李延麒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你才几岁,就想跟他一个待遇了?” 李延麟不满地看看周围,“老爹呢?我刚才看他也在这边坐着偷懒呢,怎么一眨眼不见了?难道是觉得坐这儿偷懒太显眼,跑回屋里去了?”说着转头问旁边的保姆,“你看见老爹上哪儿去了吗?” 保姆在一旁笑着说:“先生刚才接电话的时候不小心弄翻了茶杯,茶水弄湿了衣服,他是回房间去换衣服了。” “哦,”李延麟学着李承运的语气,老气横秋地说:“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毛手毛脚的,用不用我派个人帮你擦嘴啊?” 李延麒笑了两声,牵动伤口,整张脸又皱成了一团。 李延麟连忙凑过去,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一叠声地问他,“很疼吗?要不要紧?让大夫过来一趟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 李延麒伸出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不用。你别再淘气逗我笑就没事了。” 李延麟吐了吐舌头,“幸亏老爹老妈都不在,要让他们看见,非得骂我不可。”说完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李延麒,“老妈呢?我怎么觉得一直没看见她啊?” 李延麒摇摇头,“我下楼吃早点的时候就没看见她。你不是比我下楼早?” “我也没看见,”李延麟说:“我下楼的时候老爹正坐在餐厅里跟李彦清说话,厨房里只有两个保姆在做饭,再没别人了。” 李延麒皱了皱眉,“一大清早就出门了?” 李延麟挺纳闷地嘀咕,“一大清早的能有什么事儿?她什么时候出门的?”最后这句话是问旁边的保姆的。 保姆给他杯子里续上热水,轻声说:“六点多夫人就出门了,刚才先生也在找她。” 李延麒试着给程瑜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几声却没有人接。 兄弟俩面面相觑,程瑜这是忙什么去了?居然连电话都不接?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屏幕上闪出“先生”两个字,像一双淡漠的、严肃的眼睛,充满了审视意味地打量着她。 程瑜心烦意乱地把手机塞进枕头下面。 坐在床边沙发上的女人叹了口气,“阿瑜,你这又是何苦呢?遇到这么大的麻烦,你不跟你先生讲,难道还要自己一个人承担吗?” 程瑜面容憔悴,像头困兽一样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嘴里语无伦次地答道:“不自己承担还能怎么办……我怎么跟他说……怎么说啊……” 沙发上的女人是她的好友,名叫王昕,丈夫是白家的人,也在政府做事。要论起关系,他们夫妻俩要管白老将军叫二伯。 王昕看她急成这个样子,心里也十分不忍,劝她说:“你要听我的,就跟你先生实话实话。李承运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他难道年轻的时候就没风-流过?私生子一堆,满京城的人谁不知道啊……难道他还有脸跟你计较结婚前的那点儿破事儿?” 程瑜急躁不安地在卧室里转来转去,手指头都快要被自己啃破了,“我不敢……王昕,你别笑我,我是真的不敢……我们俩结婚的事儿他一开始就不同意,后来……去李氏上班都是我死皮赖脸自己磨着进去的……” 王昕也急了,“那你怎么办?这么大的事儿,就算你筹到钱,又到哪里去找人疏通关系?马上就开庭了,他犯的可是绑架罪,手里还有武器……重判是肯定的!搞不好命都没了!你能上哪儿去找门路?他本来也是想通过威-胁你去劝说你先生饶了他呀。这么大的事儿,李家迟早会知道的!你把他们都当傻瓜吗?” 程瑜捂着脸哭了起来。她是怎么也不会想到,她都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还要遭遇这种不名誉的勒-索。如果事情败露,李家会怎么收拾她暂且不说,她的两个成年的儿子都要颜面扫地了! 王昕的眼圈也红了,“张赫真不是东西,当年看他对你那股殷勤劲儿,我还真以为他有多爱你呢。难怪他会犯罪,他就是一个该死的变-态!哪个正常男人会留着三十年前女朋友的裸-照啊,妈的!” 程瑜抽噎着接过她递来的纸巾擦脸,“如今我的指望就在我婆婆身上了,她要是能说动承运跟张家合作,我这事儿只怕还有转机……” “你别犯蠢了!”王昕拍了拍她的脸,“阿瑜,你听我说,他手里握着这么要命的把柄,就算这一次不抖落出来,以后你脑袋上也悬着一把刀呢。下次说不定他又会勒-索什么,你要是听我的,就千万别退让,你退一步就死定了!再也翻不了身了!” 程瑜面如死灰,“那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枕头下面的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王昕跑过去把手机抢到手,看了一眼说:“是你先生的,你听我的,阿瑜,你听我的。别怕,我来跟他说。” 程瑜争抢的动作僵了一下。 王昕搂住她的肩膀在床边坐了下来,伸手点开了手机屏幕上的通话键,深吸一口气说:“喂,承运,是我,王昕。阿瑜就在我旁边……对,是有事,大事儿。你先听我说……” 程瑜把脸埋进掌心里,颓然闭上眼。   ☆、第103章 重岩的生日 挂了电话,王昕转过身抱了抱程瑜,声音中微微露出喜色,“你家先生让你这两天先住我这里,别回家,也别露面。除了家里人的电话,其余电话一概不接。他说,这事儿交给他,让你放宽心。” 程瑜心头一松,眼泪流了下来。 王昕拍拍她的肩膀,脸上也带了笑容,“你看,我就说这事儿你不能自己瞎忙,现在你信我了吧?” 程瑜哽咽着说:“我不是不信你,我是实在被逼的没办法……” “你办不了,让李承运去办呀,”王昕嗔道:“否则要老公做什么?” 程瑜摇摇头,不想告诉她结婚二十余年了,她才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有麻烦找老公”。她和王昕的情况不同,王昕与丈夫是青梅竹马的感情,两人一起出国读书,婚后的感情也十分融洽。与她和李承运这样的家族联姻是完全不同的。 “你呀,”王昕叹气,“你一个女人家,该示弱的时候就示弱,装的那么爷儿们做什么?你越是想着给他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他越是觉得你不需要他,这个家里没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你懂不懂?” 程瑜默然。王昕说的这些她不是不懂,只不过觉得自己满怀希望地嫁进李家,却被冷落,被辜负,于是满腔柔情都不愿意再交付出去罢了。 “你的性子也要改改,”王昕劝她说:“一家人,出了事总要有商有量才行。” 程瑜点点头,脸上也微微带了点儿笑容。李承运能帮她出头解决这桩大麻烦,不管怎么说,她的一颗心都算落了地了。 王昕不想再说这件事,便笑着说起了其他的事情,“对了,你们家那位开花卉公司的小少爷也很能干,他们培育的黑色兰花现在很出名呢。我二伯不是从你家李承运那里弄到一盆吗,哎哟,你可不知道,他现在对那盆花比对自己的亲孙子都耐心呐。” 程瑜莞尔。白老将军就喜欢花花草草,这在熟人中间并不是秘密。 王昕又说:“我说这个,也是想提醒你别犯糊涂。这孩子的生意做起来了,跟阿麒阿麟两兄弟还能互相照应,他既然已经摆明了不会进李家,你要是再步步紧逼的,你上面的公公婆婆只怕也要不满意你了。老人么,虽然嘴里说着这个那个,对于自己的孙辈那还是没有不在意的。” “我知道,”程瑜想起家里那两个老妖怪,心情稍稍有些低落,“他们虽然对那两个孩子不冷不热的,但是我能感觉出来……”上次“德温”股份的事情,李老爷子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怎么跟她说话,直到“三十六郡”又开了起来才好些。倒也不是说重岩有多么得老爷子的欢心,而是在李老爷子的心目中,重岩再不亲也是李家的男丁,而她,只是李家的媳妇儿。媳妇儿总归是外姓人。 “所以你别犯傻。” “我知道。”程瑜叹了口气。最近一段时间,李延麟也总在她面前提起重岩,提起他当初被绑匪扣在小库房里的时候,重岩如何想办法,如何照顾他的事。李彦清也是他想法子弄出去的,又说重岩跟他是真正过了命的交情云云。程瑜爱子心切,听的多了,对重岩的印象也多少有些改变。 “算了,以后不操心了。”情绪刚遭受了一波强刺激,程瑜显得十分疲惫,“他们要好不要好的,我再不管了。我也不年轻了,以后还是顾好自己吧。” 王昕笑着说:“你这么想就对了,孩子们都已经成年了,有事他们自己会处理,你总是管东管西,人家还嫌你手伸的太长呢。” 程瑜点点头,就是这个道理。只不过当妈的人,总是不自觉的就为自己的孩子谋算。现在想想,她谋算的那些,儿子们还真不一定看得上。这样一想,她顿时有些灰心起来。身为世家妇,她不能不懂事总是往娘家跑,跟公婆关系一般般,跟丈夫关系一般般,成年的儿子也不需要她天天在一旁指手画脚。 人过中年的程瑜,突然间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 春节是劳作的季节,是种植希望的季节。重岩打着要种花的旗号理直气壮的又把自己的假期向后推延了半个月。秦东安急得要死,三天两头打电话给他,警告他马上要升高三了,可别光顾着摆弄生意,把自己的学业给玩完了。 重岩自然满口答应,等到开学第一个月月考的成绩一出来,秦东安见这一个月都没怎么上过课的重岩居然在年级排了个不上不下的名次,一时也有些无语。唐怡知道这事儿,也说重岩聪明,上学上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成绩虽然不好但也不坏,捎带脚的还做起了自己的一摊生意。这样一比较,顿时觉得重岩的高中生涯性价比更高一些。反而秦东安被她管的一天到晚只知道死读书。 唐怡想法变了,也就不再催着秦东安天天在家做试卷做练习题什么的,没想到秦东安跟着他哥去了两次乡下的基-地,回来之后不用人催,读书学习反而更加用功了。还跟家里人说,自己不会做生意,唯有好好读书以后才能有所发展。唐怡顿觉自己之前的教育方法……呃,有点儿小失败呢。 大概同龄人的刺激远比父母的说教更有效吧。唐怡怀着这样的想法,听说重岩周末请客,也就大大方方地点头,允许秦东安跟着去凑凑热闹。 前段时间“三十六郡”忙着种花种树,好容易忙完了,作为老板,重岩自然要犒劳一下员工。聚餐的条子都批下去了,由主管各自安排。他自己则选了个日子单独宴请林权林培他们几个,顺便给自己过过生日……他第二个十八岁生日。 第一个十八岁生日当然是在李家老宅过的。重岩还记得那天厨师烤了很大的蛋糕,家里人也都送了生日礼物。重岩生平第一次收到那么多礼物,简直受宠若惊。不过后来日子久了,他慢慢发现有些人嘴上对你说着好话,暗地里并不一定真心希望你好,心里残留的感动也就越来越淡,最终消失不见了。 这一次却是不同的,不指望别人来给他庆祝,自己来张罗就好了。他如今有朋友,也有了自己真正的亲人,那些不相干的人是不是真心实意的对他好,他已经不在意了。 几个人纷纷送上礼物,重岩正拆礼物拆的不亦乐乎,就见林培极其小心的把一个蛋糕盒那么大的木盒推到了重岩面前,脸上浮起得意洋洋的神色说:“这可是‘月落乌啼霜满天’的表姐妹,若说‘月落’端庄高贵,它这个表姐妹就是倾国倾城,上天入地的独一份儿。感动吧?你看我对你多好。” 重岩哭笑不得,他还什么都没看见呢,送礼的人已经先自己夸上了。 海青天心急,催着重岩拆礼物。 木盒是侧开的结构,重岩小心地打开盒盖,见盒中一个紫砂盆,盆中栽种着一株四五寸高的兰花,茎叶纤秀,一时倒也没看出什么特别来。等他伸手将花盆从木盒中移出,包厢里的几人却不约而同的一静。 粗粗一眼看去,这分明就是“月落乌啼霜满天”,然而细看,却发现花茎上那花生粒大小的花骨朵有些不同。墨黑色的小小一团,从花蒂向上,如同一笔浓墨在宣纸上染过,颜色由浓重的黑色渐渐转淡,到了花瓣的尖部竟然隐隐有种半透明的感觉。 重岩的一颗心砰砰直跳,他记得这个花。上辈子他临终前的最后几个月,林培在一家极有名字的科学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有关新品种兰花的论文。这种兰花与“月落”是近亲,花型相近,但是每一片花瓣的颜色却由深至浅,尖部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半透明状,非常美丽。重岩当时也十分心动,还盘算过要找林培弄来一盆…… “这……叫什么……”重岩语无伦次地看着眼前的奇迹,难以相信林培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取得了如此惊人的成绩。 林培得意洋洋地笑着说:“你是今日的寿星公,当然是由你来给它命名。哦,忘了说,这个命名权就是我的生日礼物——你不会以为我会把花也送你吧。” 重岩颤着指尖把花盆牢牢抱在手中,“你想都别想,连花带名字都是我的!” 林培哈哈大笑,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哥哥逗你的。重小岩,说句实在话,要不是你给我创造了这么好的条件,我可能……” 重岩拿胳膊肘撞了撞他,“别以为花言巧语的我就会把花还给你。” 林培吸了吸鼻子,“嗯,不花言巧语了。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上辈子的名字是想不起来了,重岩一心想给它取一个像“月落”那样富有意境的、优美无比的名字。奈何肚子里装的古诗词太少,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一个合适的。重岩一手搂着花盆,一手举着酒杯说:“你们都别打扰我构思。” 几个人看他皱着眉头的样子,都笑了起来。 秦东岳说:“干脆就叫重岩吧。”好多科学发明不都是这么命名的么,回头让人说“重岩”培育之初,是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培育者的好友。嗯,听上去也算是一段佳话。 “不行!”重岩一口否决,“这么漂亮的东西,叫个沉甸甸的名字,太不像样了。” 秦东岳又好气又好笑,“那你说叫什么?” 重岩苦恼地瞥他一眼,“我不是在想么……都怪你瞎打岔,打断了我的思路。” 海青天趴在重岩肩膀上,总想伸手摸摸那半透明的小花瓣,又不大舍得真上手去摸,表情有些纠结,“就叫‘皇后’吧,艳-压-群-芳。” “艳-压-群-芳的那是宠妃吧。”林权点了支烟,刚抽了一口想起满屋子客人除了他和秦东岳,其他人好像都不抽烟,又忙不迭地按灭了,“要不就叫‘一代妖妃’好了。” 林培揉着下巴想了想,摇摇头,“听着就不大正经。” “有了,”重岩打了个响指,“就叫‘六宫粉黛’。” 林权嫌弃地看着他,“这文化水平……直接叫‘从此君王不早朝’得了。” 林培自然是站在重岩这一边的,见重岩要发飙,连忙按住他的肩膀说:“我看‘六宫粉黛’最合适,六宫粉黛无颜色么,一听就是最美的。就这么定了!” 得到了林培的肯定,重岩又高兴了,“来,来,喝酒,不醉无归啊,老子成年了!” 几个人纷纷举杯,重岩问身边的秦东岳,“你的礼物呢?” 秦东岳凑到他耳边悄声说:“放在家里了,回家看。” 热气喷在耳朵上,重岩不自觉的往旁边一躲,耳根微微有些发热。   ☆、第104章 一半柔软,一半冷漠 重岩喝得不多,微醺。故而脑筋清楚的很,席间一直惦记着的事儿进了家门也没忘。他歪躺在沙发上,先指挥秦东岳把林培送的那盆墨兰送到楼上他的书房去,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放在书案的左侧。嗯,左侧距离电脑三十厘米的地方。花盆上有字画的一面要朝外,这样重岩在工作之余欣赏兰花的时候,才不会被花盆上的图案分散了注意力。 秦东岳哭笑不得,心说这破孩子怎么喝多了这么会折腾人,摆个花盆都精确到厘米了。 这房子当初的主人是李延麟,李延麟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喜欢阔朗,因此装修的时候将整个二楼都打通了,书房和卧室之间只用玻璃做了简单的隔断。若这花开,卧室里也是闻得到的。秦东岳小心翼翼地摆好那盆“上天入地独一份儿”的墨兰,刚一转身,就见重岩摇摇晃晃的自己摸上楼来了。 “你小心,”秦东岳连忙走过去扶住他,“头晕不晕?” 重岩摇摇头,朝他伸出一只手,“礼物呢?” 秦东岳,“……” 重岩不依不饶地揪住他的袖子,“这可是老子第二次过十八岁的生日……天底下有谁有我这么大福气……快点儿!礼物拿出来!” 秦东岳琢磨了一下“第二次过十八岁的生日”这个病句,后来想起他户口本上都十九岁了,也就释然了。心想他这大概是把假生日和真生日给混在一起说了吧。 秦东岳先把醉猫扶上床,从浴室拧了条热毛巾给他擦擦脸,然后下楼去客房取了自己的生日礼物给重岩。重岩打开盒子,见盒子里一对情侣表,顿时大失所望,“秦东岳!你太哄弄朕了!朕好容易过个真生日,你就买个手表送我?太没诚意了,不行!” 秦东岳从表盒里取出一只表戴在重岩手腕上,另外一只戴在自己手腕上。 重岩怒了,“……还有一半是买给你自己的?!” 秦东岳凑过来亲了亲他,“你没发现是情侣表?” “情侣表也只能一次戴一只,”重岩嫌弃地推他,“难道老子还能一次戴两只?” 秦东岳笑着把他搂进自己怀里,“其实我的礼物是:情侣、表。你没发现这是两样不同的东西吗?” 重岩愣了一下,脸上慢慢浮起一丝坏笑,“哟,哟,这是谁呀,一肚子不健康的坏思想……” 秦东岳亲亲他这张气人的嘴巴,“嗯,是不健康的坏思想,怎么办?” 重岩舔舔嘴唇,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小伙儿,是不是等老子成年等的好着急?” 秦东岳眼中溢出笑意,双手却不受控制的顺着他衬衣的下摆滑了进去,在那劲瘦的后腰处轻轻抚-摸。 重岩的呼吸变得粗重,低下头吻住了他的嘴唇。 重岩觉得自己给兰花取的名字很不吉利。他刚说了叫“六宫粉黛”,紧接着“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戏码就应验到他身上了。 重岩趴在枕头上,拿脚丫子踹身边这个笑得跟一朵花似的奸妃,“说好了今天去林培的实验室。你害得朕起不来床,他们都觉得我说话不算数,以后更不拿我当老板看了。你们是不是都忘了老子已经成年了?!” 长了一身漂亮肌肉的奸妃凑过来亲他,笑着替他揉腰,“皇上息怒。” 重岩也不是真生气,这事儿其实不能全怪秦东岳,主要是他自己没把准备工作做充足,明知道这奸妃身手彪悍,居然还乐不颠儿的把自己灌醉了。唉,古人诚不我欺,得意就难免忘形。失策了,失策了。 重岩不怀好意的在他身上瞄来瞄去,“下回换我!” 秦东岳慢吞吞地说:“我觉得吧,这个事儿还得看实力。你都自称朕了,做事一定要讲道理,要以德服人,对吧?不能蛮不讲理。” 重岩被“实力”两个字刺激的脑门上青筋直跳,“行,实力是吧,那咱们就走着瞧吧。”啥叫实力,能赢就叫实力,跟野蛮人比蛮劲儿,那能叫实力吗?重岩心想,要拿下这膘肥体壮的奸妃,不动点儿脑子是不行的。重岩的脑子里飘过若干种把秦东岳捆在床头动弹不得的妙法,脸上慢慢浮起了笑容。 秦东岳最喜欢看他这副打着坏主意的小样子,忍不住把人按在床上死命地亲了起来。 因为奸妃太黏人,故而重岩洗漱完毕,下楼吃早饭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保姆知道他们起得晚,早餐只预备了米粥和小菜。他们喝粥的时候,保姆在厨房里已经开始准备午饭了。 餐桌上除了盛粥的砂锅,还有几份保姆顺路带过来的报纸。秦东岳刚喝了半碗粥,电话就响了。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秦东岳本打算起身去阳台,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接了起来,“喂?小闯,什么事?” 重岩瞟了他一眼,拿起晨报翻了起来。 秦东岳嗯嗯啊啊了几声,然后说:“等我问问他。” 重岩正想着也不知道赵闯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儿,搞不好还跟自己有关……眼睛在报纸上随意一瞟,瞬间睁大。生活版刊登的那张漂亮的彩色照片,不就是他昨晚刚抱回家的“六宫粉黛”么?怎么……怎么这里说名叫“重岩”?! 重岩气的要掀桌,“明明说好了让我取名的……骗人!”说着拿起电话打给林培,不等那边开口就怒道:“林小培!你说话不算数!” 林培茫然,“啊?” “啊什么啊?”重岩气的不行,“你不是说新兰花让我取名么?” 林培像是刚反应过来,“啊,是啊。” “是啊你还让报纸上写叫‘重岩’?!”重岩痛心疾首地质问他,“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地忽悠一个对你全心全意的老朋友?!” 林培忙不迭地告饶,“你先等等……什么报纸?” 重岩听电话里窸窸窣窣纸张翻动的声音,半信半疑地问秦东岳,“不是林培的主意,难道是林权这个奸臣阳奉阴违?” 秦东岳,“……”他是奸妃,他的好兄弟是奸臣,这臭小子还真把自己当皇上啦? 片刻之后,林培茫然地反问他,“昨晚喝酒的时候林权也在啊……不能不知道啊……” 重岩想起当时自己给墨兰取名叫“六宫粉黛”的时候,林权那嫌弃的表情,心说不对啊,今天一早见报,那新闻稿肯定早就交上去了,绝对不可能是昨晚喝完酒了才写的呀。 “什么时候采访你的?” 林培对这些事情一向有些迷糊,“唔,好像是上个月底。林权说这叫先期宣传,我跟他提了一下,说想叫‘重岩’,不过最后的决定权还是要交到你手里……” “这个奸臣!”重岩忿忿,“怪不得昨晚就数他最镇定呢,原来早就琢磨好了要看我的笑话!” 林培倒是挺高兴的,他一直想借着这株品相奇异的兰花向重岩表达自己的谢意。他不是擅长用语言来表达感情的人,何况重岩给予他的一切,也不是语言所能够表达的。在他看来,重岩这个人的性格具有极其鲜明的两面性,仿佛脆弱,又仿佛极其强韧。他在很多方面显得很单纯,但在诸如做生意、与生意人周旋这方面又极其圆熟老道。 一半儿柔软,一半儿冷漠。 一半儿净透,一半儿黯沉。 再没有人比他更像这株兰花了。 挂了电话,重岩仍有些心气不顺,倒也不是真心生气,但林权把他当做小孩子看待,这是毋庸置疑的。重岩琢磨着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地折腾他一把,嗯,如果他真心想追林培,他可得多给他制造几道坎。 秦东岳笑着安慰他,“我喜欢‘重岩’这个名字。什么六宫粉黛的,不好听。” 重岩,“……” 明明昨天还没说的这么直白呢,果然吃到嘴了,态度马上就变了! 秦东岳拿着手机,斟酌着说:“绑架案已经开庭,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会宣判了。” 重岩皱了皱眉头,“绑架罪,会判多少年?” “不止是绑架案,”秦东岳说:“还有一项故意杀人的指控。” 重岩一愣,“你说的是……张明妍?为什么?” “是张明妍。”秦东岳淡淡说道:“至于原因,我也不知道。” 重岩脑子里微微有些乱,张明妍是张赫杀的,他们之间明明是合作的关系。究竟是什么时候反目成仇了呢?上辈子在他故世之后,有没有发生过同样的事呢? 秦东岳拍了拍他的手,“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他看看重岩的脸色,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出来。重岩刚刚强调过自己已经成年,那这件事……算了,还是让他自己拿主意吧。 “我刚刚接的电话是赵闯打来的。”秦东岳解释说:“他现在是借调,等结了案就归队。”见重岩点头,便又说道:“他说张赫最近一段时间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张家要申请精神鉴定,被张赫自己拒绝了。” 重岩听的一头雾水,“精神状态不稳……怎么不稳?” “好像就是出现幻觉,然后大喊大叫这样的。”秦东岳皱了皱眉头,有些疑心张赫是在耍什么花招,但他又拒绝了去做精神鉴定,这倒有些稀奇了。 “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秦东岳想起自己的主要目的,忙说:“张赫想见见你。” 重岩这一次是真的吃惊了,“要见我?” 秦东岳点点头,“赵闯说前几天开始张赫就跟看守说想见见重岩,但电话打到李家,也就是李承运那里,被李承运直接拒绝了。张赫不死心,又拐弯抹角地找了好几个人去说情。” 如果他们还是上一世那样的关系,张赫想要见见他还说得过去。这辈子他们之间的交情并不深,为什么会想见他呢? 秦东岳问他,“去吗?如果不想去,我跟赵闯说一声,让他以后别搭理这些事儿。” 重岩沉思了片刻,点点头说:“去。”   ☆、第105章 前生后世 中华的文字是个极其复杂的东西,很多时候含义完全在字面之下。 重岩在见张赫之前,一直在费心琢磨所谓的“精神状态不稳定”究竟是个什么意思。然而见了面之后,重岩才发现,不稳定就是不稳定,完全就是纯字面的意思。比如他刚刚走进那间小会客室的时候,张赫用一种漠然的眼神打量他,不到几分钟,竟然激动的浑身哆嗦起来,好像他们俩曾有过命的交情,而且还好些年没见了似的。 重岩有些头疼地看着他,“听说你想见我?有什么事吗?” 张赫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他,“多年师徒,难道你就不想见我?”不理会重岩骇异的神色,他自顾自地说道:“就算我最后对你下手,但之前多年的培养总是真的。没有我,你能爬上李氏老总的宝座?就算能,又要多耗多少年的时间?” 重岩,“……” 张赫却又沉默了,眼神也黯淡下来。 重岩平复了一下心头起伏的疑问,试探地问他,“我们是……师徒?” 张赫左右看了看,把身体朝着重岩的方向探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压低了身体,“重岩,你听说过神仙教吗?”见他摇头,张赫眼里立刻露出狂热的神色,语气也急促了起来,“他们的长老可以带领你冥想,最终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你能看到自己的前生后世……” 重岩不自觉的向后躲了一下。他这语气,说的该不会是……邪-教吧? 张赫越说越快,然后很突然的又停了下来。 重岩现在怀疑他的脑子是真的出了问题了,因为那种诡异的思维方式很明显是跳跃式的,而且彼此之前完全没有任何逻辑关系。 “张赫?”重岩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你要是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张赫有些焦虑地喊住他,“你可以去看看长老,听他上课会有很大的收获。我也是经过了他的指点,才看到了自己的后世。” 重岩又坐了下来,眼神怀疑地看着他,“你说你看到了什么?” “后世。”张赫肯定地点头,“后世,第二辈子,还在这个城市里,我找到李彦清,可是他不行,年纪太小,脾气还不好,我说什么他都不听……后来我就找到你……”张赫用一种十分迷茫的眼神看着重岩,“你很好,重岩,非常聪明,超出我预料的聪明。得英才而育之……嗯,不对,你也不听我的话,我让你把李延麒李延麟都杀掉,你却把他们都放了,还拿一副假画来哄弄我……” 重岩的心脏咚咚直跳,撞的胸口都开始隐隐作痛。 张赫突然往前一扑,要来抓他的手。重岩一直防备着他,他一动,重岩就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张赫扑了个空,并不恼怒,反而像个要告状的孩子似的嚎哭了起来,“爸,爸,你不能丢下我不管,我错了,我错了……” 重岩,“……” 好吧,有生之年能让这老妖怪冲自己喊一声爸,好像也不冤了。不过他真的觉得自己错了吗?会认错的人能那么丧心病狂的又是绑架又是杀人? 会客室门口的看守过来看了一眼,见张赫只是在那里嚎哭,又面无表情地走开了。 重岩咳嗽了两声,“你为什么那么想要《骊山烟雨图》?” 张赫抽抽搭搭地说:“我去过老乔恩的私人博物馆,老乔恩凑齐了其余三卷画,唯独空出了挂《烟雨图》的地方,还说要凑齐一整套,愿意让出一条海上运输线……” 重岩明白了,“你想要那条海上运输线?” 张赫愤怒地反问他,“不拿到海上运输线,我怎么能证明自己比大哥更优秀,比他更适合领导张氏?” 让他尤其不能忍受的是,他两辈子加起来居然都没有得到《骊山烟雨图》,更别提那条只闻名未见面的海上运输线了。明明他已经这么努力了,为什么老天对他还是这般苛刻?他老爸就像一个古代愚忠的臣子,死守着自己的誓言,无论他怎么哀求,怎么软硬兼施,花样百出,他都不肯让自己拿到那幅画。而那个李承运,他已经把价钱提的很高了,他还是不肯让出《骊山烟雨图》。他其实根本不懂古画,也并不差钱……真是该死。 重岩拿不准他是不是该走了,可他还有个极其重要的问题没有问,“张赫,你为什么要杀我?我们不是合作的关系吗?” 张赫听了这话突然怒了,“合作?!你把我当做敲门砖,用过就丢掉,拿假画骗我,还哄弄我说同意让我帮你管理李氏……可是你却背地里想把李氏留给了李延麒!老子付出了那么多,哪里比不上李家那个蠢货?”说到最后,他直接吼了起来。 看守敲了敲门,“安静!” 张赫喘着粗气,表情狰狞。 虽然只是他单方面发泄情绪的话,然而重岩什么都明白了。他想起他活着的最后那几年,张赫已经进了李氏,但李氏是家族企业,不可能让他一个外姓人独揽大权。就是重岩自己也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因为在他心中,这一切都是抢来的。因为不服气、不甘心,所以抢来证明自己的能力,然而最后终究还是要附上利息,物归原主的。 李氏从来都不是重岩的,自然更不会是张赫的。 可惜张赫不明白。 重岩从会客室出来的时候脸色有点儿发白,赵闯和秦东岳站在门口跟看守聊天,见他出来好奇地问,“他跟你说什么?” 重岩木然答道:“他打算介绍我认识‘神仙教’的大长老,还说跟着他冥想能看到自己的前生后世。”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显然没把这些话当真。赵闯还拍了拍秦东岳的肩膀,提醒他说:“小孩儿可能有点儿吓着了,回去好好安慰一下。” 秦东岳点点头,搂住重岩的肩膀往外走。刚才其实他也想跟着进去的,不过重岩没答应,说有话想单独问问张赫,也不知问的怎么样了。重岩现在状态似乎不大好,秦东岳打算回家之后再问问他。 重岩靠在秦东岳肩膀上,像个木偶似的被他揽着往外走。就在刚才,见过了张赫之后,他的脑子里忽然间多出了很多的东西。让他有一种好像什么东西炸开了的错觉,满脑子都是莫名其妙的碎片,在他的脑海里盘旋不定。 重岩侧过头在秦东岳的颈窝里蹭了蹭,“难受。” 秦东岳侧过头用脸颊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没有发烧,反而因为出了一层薄汗的缘故,他的体温显得比平时低。 “我背你?” 重岩摇摇头,“不用。” “那赶紧回家,今晚早点儿休息。” 重岩疲惫地靠着他往外走,走下台阶的时候,远远看见路对面停着一辆有点儿眼熟的黑色宾利,紧接着车里的人也看到了他们,推开车门下了车。 这一幕是如此的熟悉,以至于重岩完全忘记了自己正在下台阶。就这么一分神的工夫,重岩一脚踩空,身体猛然一晃。 秦东岳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扶住他。 重岩脑海中旋转的碎片像被一阵飓风猛然卷起,呼啸着迎面扑来。瞬间将他卷入了那呼号的狂风之中。 “……大概受了惊吓……” “嗯,有点儿着凉……” 重岩听见模糊的声音在耳边喃喃作响,但是声音很轻,带着一点儿嗡嗡的回音,很快就听不见了。 他像是漂浮在半空中,看着马路对面停着的黑色宾利车里走出一个男人,他急匆匆地穿过马路,侧头的一瞬间,重岩看见他的鬓角泛着刺眼的灰白。这是李承运。但又不大像是他认识的李承运,仿佛苍老了很多,眼神浑浊,眼角还带着很深的皱纹。 两个青年从背后追了上来,是李延麒和李延麟,他们要比重岩印象中的样子瘦一些,年龄也要大一些,他们跑过来一左一右架住了李承运的胳膊。 “爸,你冷静!”李延麒劝他,“千万别冲动啊!” 李承运双眼通红,冲他怒吼,“这混蛋怎么能说死就死,老子还没跟他算账呢!” 李延麟拽住他另一边胳膊,“爸!你别这样!他活着时候你对他不好,他都死了你还要找他不痛快吗?就不能让他走的舒心一点儿吗?!” “我怎么冷静?”李承运咆哮,“我来给我儿子收尸!你让我怎么冷静?!” 重岩像一团雾气似的飘在半空中,觉得眼前这一幕十分奇怪,是前世的事情吗?李承运来给他收尸?他把李承运送进精神病院关着,李承运还会给他收尸?! 场景变换,重岩看见两个人在一间民居中发生争执。男的是张赫,他胡子拉碴地蹲在地上翻箱倒柜地找东西。身后的地面上一只旅行箱打开着,里面凌乱地堆着几件衣服。张赫把放在床下的小保险箱拉出来,打开查看里面的现金,然后把现金都放进自己贴身口袋里。身后的女人神情激动,见他对自己不理不睬,忍不住凑过去想抓张赫的肩膀。张赫满脸不耐烦地拨开她的手,阖上皮箱要往外走,女人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将他拦在门口。 装扮不同,但重岩还是认出她是张明妍。 两个人愈吵愈烈,张赫几次要出门都被张明妍拦住,终于耐心告罄,一把捏住她的脖子将她按在了门边的墙上。 重岩不敢再看,闭上眼,再睁开时,却见场景变成了民居外面的街道。张赫行色匆匆的把行李箱扔进车里,开着车快速驶出了小区,一路疾驰,直接出城。最后停在了一座乡下的农场里,一个脸上带着疤痕的男人正拿着一个竹篮子在菜地里摘豆角,看见他进来,脸上有怪异的神色一闪即逝。 张赫喘着粗气说:“老楼,帮个忙。” 重岩顿时心惊,这人姓楼,绑架案是他做的?! 张赫掏出一把钞票塞给他,“再帮我一次!把我送出去,要快!” 姓楼的摇摇头,眼中的神色似乎嘲讽,又仿佛怜悯,“你是自投罗网,没发现我这里全埋伏着人吗?” 张赫回身,脸上定格了惊骇欲绝的表情。 镜头再度转换,变成了安静的墓园。李延麒穿着一身黑色西装,低着头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插在了墓碑前面。重岩突然反应过来这人是来给自己上坟的,心里顿时生出一丝莫名的诡异感。 李延麒沉默地注视着墓碑上的照片,片刻后喃喃说道:“谁也想不到你会把李氏留给我。重岩,你说你这么做图什么?嗯?” 重岩也不知道他图什么,只知道他必须那么做,然而那又仿佛并不是出自他的真心。 “一路走好,”李延麒轻声说:“如果一切能重来,希望你能有个不一样的人生。” 重岩费力地睁开眼,迷蒙的晨光中,一个模糊的人影正把他额头覆盖的温毛巾拿开。大概是注意到他睁眼,有些不确定地轻轻喊他名字,“重岩?” 重岩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他不知道他是不是灵魂出窍了,但醒来的这一霎,他觉得十分疲倦,累的仿佛抬抬胳膊这样的动作做起来都十分吃力。 “怎么了?” 秦东岳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没事,着凉了。昨晚有点儿发烧,这会儿烧退了,你再好好躺两天。”他知道重岩的问题不仅仅是着凉那么简单,用赵闯的话说,这明摆着是吓着了。但他的重岩并不是会轻易被吓到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让他吓到生病? 秦东岳摸了摸他的脸。 重岩觉得这样的光线,这样的抚-摸都让他觉得很舒服,于是又闭上了眼睛,“我再睡一会儿,等我睡醒了,告诉你一个大秘密。”   ☆、第106章 坑爹的秘密 重岩醒来的时候天又黑了,窗帘拉了一半,窗外是乌沉沉的夜空,像有雾似的,灰蒙蒙的一团。楼下客厅里的灯光穿透了楼梯的缝隙,给摆在楼梯口的半人高的绿植罩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光雾,像一层薄薄的纱。 空气里漂浮着一种淡淡的食物的香味,重岩在床上翻了个身,觉得身体似乎不像第一次醒来时那么虚弱了,但是很饿。 重岩抓起床边沙发上的睡袍裹在身上,摇摇晃晃地下楼去找食。 秦东岳听到脚步声,从厨房探头出来看。他手里还捏着砂锅的盖子,见他下楼,脸上露出一个不大放心的表情,“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重岩摇摇头,走过去像条软趴趴的鱿鱼一样挂在秦东岳身上,“饿。” 秦东岳拿脸颊蹭了蹭他的脑袋,“去洗手,马上吃饭。” 重岩懒得动,挂在他身上跟着去了厨房,用厨房里做清洁的家事皂随便洗了洗手,“吃什么?” “保姆炖了鸡汤,”秦东岳好笑地看着他用厨房纸巾擦手,“我煮点儿面条,很快就好。”重岩从冰箱翻出酸奶要喝,被秦东岳抢过去放在一边,“太凉。等下吃完饭再吃这个。” 重岩无聊地回到餐桌边坐着等饭吃,因为是煮面,秦东岳没有开抽油烟机,只是把厨房的窗户推开了半扇,重岩看着他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心中感动,大声说:“老三,我有很重要的秘密要跟你说。不,是跟你坦白。” 水烧开了,秦东岳把面条下进锅子里,用长筷拨散,头也不回地说:“什么秘密?你也看见了后世?要不就是前生?跟张赫认识?还是跟他们教里的大长老认识?” 重岩,“……” 秦东岳搅了搅锅里的面条,盖上锅盖,回身看着他,脸上带着一丝揶揄的浅笑,“你睡着的时候一直嘟嘟囔囔地说梦话,说前一辈子怎么怎么样,总之就是很发达,很牛逼。还喊秘书,让他给你查一查哪家精神病院管理最严格,说要把李承运凑一顿,然后关进去。” 重岩,“……” “还说了什么来着,”秦东岳凝神细想,“好像说什么跟张赫不一样……什么不一样?”他好奇地看着重岩,“还记得你梦见什么了吗?” 重岩,“……” 重岩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枉费他那么多心机,一直琢磨要找个机会跟他坦白……眼下这局面,说不说的还有什么区别?反正不管他说不说秦东岳都不会相信的,搞不好还会以为自己传染了张赫的疯病,连发作起来的症状都大同小异。 秦东岳只是打趣他几句,并没指望他真的回答什么。锅里面条煮好了,秦东岳把面条捞进大汤碗里,浇上熬得香浓的鸡汤,再撒上一把碎香菜,端出来放在重岩的面前,“慢点吃,汤刚热过,有点儿烫。” 重岩郁闷地开始享用他的晚饭。 秦东岳在他身边坐下来,斟酌着说:“不知你注意到了没有,那天咱们去见张赫的时候,李先生也去了,就等在外面,看见你突然发起烧来也吓坏了。今天他还打过两次电话询问你的情况,说想来看你。” 重岩摇摇头,“看我就算了,他要再打来电话就说我没事了。”他不想见李承运,见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尴尬又别扭,还是不见大家都轻松。 秦东岳倒也没觉得意外,“赵闯他们都说你是被张赫给吓到了。是他说什么邪-教之类的东西,让你有点儿接受不了。我说,你该不会是看见他发疯吓到了吧?” “不是。”重岩心说老子都重新活回来了,还有什么会吓到老子?不过是一时间想起了太多的事情,脑子转速不够,有点儿反应不过来罢了。 秦东岳眼神柔和,伸手过来轻轻揉揉他的脑袋,“过两天找个庙拜一拜,你最近好像运气不怎么好。” “你信-佛?” 秦东岳摇摇头,“宁可信其有。求个心安吧。” 重岩本来还想劝劝他说别这么迷信,后来想想,自己都活回来了,还有什么事情会比这个更迷信呢? “呃,我记得后村东边那个小山坡上有个小庙,”重岩说:“哪天去乡下的时候过去上柱香。都是庙,功能应该差不多吧。” 秦东岳笑了起来,“你说的那个大概是土地庙之类的。” “那也是神仙住的地方,”重岩说:“只要是神仙,就肯定比张赫说的那个什么神仙教的一群神棍们有信誉度啊。” “好吧,”秦东岳点点头,只要重岩觉得开心,到哪里都是无所谓的,“对了,昨天我妈还打电话,问用不用给你报个补习班。这学期已经快要过去一半儿了,你还没上几节课呢。怕你会跟不上。” 重岩惨叫,“你饶了我吧。”他一个三十来岁的大老爷们了,天天混在一群高中生里已经很悲催了,再去上什么补习班,还让不让人活了?! 秦东岳笑了起来,“不想报就算了,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我也可以给你辅导。” 重岩觉得这个提议还是可以接受的。 秦东岳又问:“以后有什么打算?” 重岩叹了口气,“再上一遍大学。” 秦东岳正想问问他为什么要用“再”这个奇怪的字眼,转念想起他沉睡中说的那些梦话,还以为他又是在开玩笑,便说:“再上一遍也没什么不好啊,学无止境。要是不喜欢重复的知识,可以报不同的学校不同的专业啊。” 重岩慢吞吞的把碗里的汤喝光,“我想报一个每天的课都很少,很轻松,然后还没有考试的专业。嗯,最好每天都是半天上课,半天休息。” 秦东岳挺无奈地看着他,“你说的是老年大学吧?” 重岩,“……” 他这年龄差不多也该去上老年大学了,每天睡睡懒觉,散散步,心情好的时候去上上课,学学写字画画,吹拉弹唱,找人下下棋什么的。 唉。 秦东岳安慰他说:“你是身体不舒服,所以才会觉得一想起上课的事情就很头疼。过几天等身体养好了,就不会想在屋里呆着了。前段时间你那个散打课不是上的挺有兴趣的吗?以后再捡起来,我陪你上。” 重岩敷衍地说:“看情况吧。” 他还要不要跟秦东岳坦白自己的秘密呢?重岩端着碗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觉得算了吧。刚做了那么坑爹的梦,现在说了他也不会相信的。再说前一世的日子里既没有秦东岳,秦东安,也没有林培林权和“三十六郡”,也没什么可回味的。还不如就像张赫那样,把所有知道的事情当做一场幻觉好了。 过去的事情毕竟都过去了,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高二的第二学期还没开学重岩身边的麻烦就一大堆,而且还都是很糟心的事情。等他复课的时候清明节都过了。请假太多,重岩再厚的脸皮也不好意思再提请假的事情了,于是只能挑了个周末的时间回了一趟临海,去给杨树扫墓。 秦东岳自然是跟着一起去的。时间紧张,两个人出了机场就直接去了墓园,趁着秦东岳在山下买鲜花香烛的时候,重岩一个人慢慢地往山上走。 杨树最初安葬的地方并不是在这里,那时候家里已经欠了债,买不起这么好的墓地。这些事情都是张月桂夫妻俩的老朋友老同事们帮忙操办的。重岩对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印象不深,因为老人们都说重岩太小,八字又轻,是不能去墓园的。于是在杨树出殡之前,张月桂按着他在杨树灵前磕了三个头。 再后来大一些了,就跟着张月桂一起去给他妈妈上坟。烧烧纸,擦擦墓碑,拔拔墓碑周围的野草。重岩记得那一片荒山十分的偏僻,路也不好走,只有买不起墓地的穷人才会选择在那里安葬。 生和死,都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情。 重岩在他妈妈的墓前停了下来,墓前摆着一束已经开始枯萎的白百合。三四天的样子,也不知谁曾经过来探望过她。 重岩在墓碑前跪了下来,沉默地看着墓碑上那张带着笑容的恬静的面孔。大家都说儿子像娘,女儿像爹,可是他却没有遗传杨树这样安静醇和的五官,反而长出了一张与李承运相似的脸。而他的性格也是狡诈多疑,锱铢必较,一点儿也没有杨树的温婉平和。或许后天的因素对他性格的成型起了决定性的影响吧。 终究还是杨树去的太早了。 秦东岳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山道的尽头,重岩看看他,转过头望着杨树的照片轻声说:“妈,我找了个人陪我过日子。以后,我也有自己的亲人啦。” 杨树在小小的方框里望着他,温柔地微笑。 “我不会像你一样,爱上谁就把整颗心都一股脑地交出去。他对我再好,我可能还是会留着几分心意爱自己。你看我这么多疑的性格,也不知他能忍受我多久……” 秦东岳慢慢走了过来,俊朗的五官在午后的阳光里越来越清晰。 “妈妈,你保佑我。”重岩轻声呢喃,“让他忍的久一点儿,再久一点儿吧。” 秦东岳走到他身边,很自然地与他并排跪了下来,将手里的花束、香烛一一摆了起来,然后规规矩矩地磕头。 重岩心头微微发酸,心想算了,算了,如果有朝一日,这一段感情再也无法让他继续忍耐下去了,看在他是第一个陪着自己一起来探望杨树的人的份儿上,也还是不要为难他了。他为自己做的已经很多了。 秦东岳拉住了他的手,对着墓碑说:“阿姨,您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重岩看着他。 秦东岳没有看他,只是微微挑了挑嘴角,露出一脸明朗的表情,“我会照顾他,陪着他,不让他觉得孤独害怕。” 重岩握住他的手,慢慢用力。 “我会一直陪着他。”秦东岳停顿了一下,又说:“他现在很好,非常好。他会长成你期望中最好的样子。” 重岩的注意力还集中在他说的前半句话上,“……一直?” 秦东岳点头,“一直。” 重岩似乎想笑一下,然而终究没有笑。同样的话秦东岳似乎以前也说过,但重岩每一次听到都会不由自主的在脑子里反复琢磨他这么说的用意,琢磨他说的“一直”到底是多长的一段时间。 “时间还长着呢,重岩。”秦东岳像是猜到他心中所想,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如果你每一天都多信我一点儿,每一天都多喜欢我一点儿,我们就能一天接一天地走下去。其实没有那么难的。试一试?” 人的一辈子不就是这么一天一天排列到终点的么? 重岩看了他很久,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正文完-   ☆、第107章 十年 黄昏时分,李延麒推着自行车穿过熙熙攘攘的菜市场,二手自行车的前筐里放着几把青菜和一袋鸭梨,车把手上还挂着一袋豆腐,走到市场门口的时候,停下来看了看,又买了两个火龙果。李延麟最近加班太忙,嘴角起了两个水泡,需要多吃点儿清火的水果。 李延麒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骑上自行车急匆匆的往家骑。 这是距离他们住的小区最近的一个菜市场了,他每天下班搭地铁到最近一站下车,然后骑自行车回家,路上还能顺便买点儿蔬菜水果什么的。小区附近还有个小超市,东西不是很全,但平时买个米面调料日用品什么的也足够了。 进了小区,李延麒把自行车停在楼下,锁好车,拎起车筐里的东西上楼。一楼的阿婆出来扔垃圾,看见他笑着打招呼,“下班啦?” 李延麒笑着说:“赵奶奶,吃饭了吗?” “还没,”赵奶奶把垃圾袋扔进人行道对面的垃圾箱里,一边还转头喊他,“别急着走呀,我昨天跟你说的事情考虑的怎么样?我跟你说,那姑娘性格不错,长得也挺白。” 李延麒顿时头疼,“赵奶奶,我和我弟弟暂时都没有成家的打算。你看我们俩挺穷的,没存款,一天到晚忙的要死还买不起房子。现在的姑娘要求都高着呢,要有车有房,还要在三环以内。不行啊,条件不够。” 赵奶奶笑了起来,“人家姑娘可没说要车要房子。要不先见见?介绍人是我老伴儿家的亲戚,人靠谱。” 李延麒连忙摆手,“不啦,不啦,没时间,公司还让加班呢。” 赵奶奶在后面喊他,“你不乐意问问你弟弟呀,我跟人家说的是兄弟俩都挺帅的。” “他也没时间,”李延麒连忙往楼上跑,“谢谢你啦,赵奶奶。” 赵奶奶嘀咕两句,没办法,自己回家了。 李延麒舒了一口气。看来上了岁数的老太太不分阶层,都很热衷于玩牵媒拉线的游戏。他记得以前还住在李家老宅的时候,他奶奶跟几个老朋友见了面,也总是议论谁家的千金跟谁家的少爷看起来很般配什么的。没想到住到了这九十年代修起来的老生活区,还会遇到这种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 李延麒爬上顶楼,把手里的塑料袋换到一只手上拎着,打算腾出一只手掏钥匙开门。钥匙还没摸到,房门却打开了,李延麟出现在门口,伸手接过了几个塑料袋,“你不是说今天要晚点儿回来?” 李延麒舒了口气,蹲在玄关处换鞋,“跑了一天工地,快下班那会儿王工接了个电话,说临时要去部里开会,就让我先回来了。”他现在在一家建筑公司做预算员,工作挺辛苦,需要隔三差五地跑工地。唯一的好处就是经常要跟设计院打交道,而李延麟就在设计院工作。 李延麒刚想问问怎么李延麟今天也回来的这么早,一抬眼,看见屋里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老男人,而且还是个多年未见的熟人——黄友发黄律师。 李氏的法律顾问。 李延麒不由得愣了一下,转头去看李延麟,却见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恍惚,像是刚刚受了什么刺激,眼神都有些发飘。 黄友发冲他点点头,神情稍稍有些尴尬。这两兄弟刚刚被重岩赶出李氏的时候,他曾经私下里来见过两兄弟,明确表达了自己会继续留在李氏的意愿,并提出要给这兄弟俩若干援助。不过被兄弟俩直白地拒绝了,那之后他们再没见过面。 一转眼十年过去了。 李延麒知道黄友发会出现在这里必然是有事发生,心里不由得沉了沉,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弟弟。李延麟却没看他,只是木着一张脸把塑料袋提进厨房,又轻飘飘地走了出来,在黄友发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黄友发咳嗽了两声,“大少爷,我来这里,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李延麒点点头,示意他稍等。自己换了拖鞋,跑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又把身上那套还沾着灰尘的工作服换下来塞进洗衣机里,这才洗了手出来坐下,“好了,您说。” 黄友发从自己的工作包里取出一摞文件,顺着茶几的表面推到李延麒面前,“大少爷,这是重总的遗嘱,你先看看。他把手中百分之六十四的李氏股份都留给了你……” 李延麒一下子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黄友发说:“他手中持有百分之……” “前面一句!”李延麒粗鲁地打断了他的话,“你说‘遗嘱’?他……出事了?”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竟有些说不出“死亡”这两个字。 黄友发眼圈红了一下,掏出手帕在自己的眼角抹了两把,声音稍稍有些哽咽,“重总出了很严重的车祸,还没等救护车赶到就过世了。” 李延麒眼前一阵晕眩,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过……过世?” 那个把李家上上下下闹得天翻地覆的重岩,嚣张的把他们都赶出李家老宅的重岩……就这么没了?! 这是一个王子变乞丐,然后某一天的某个时刻,魔法突然解除,落魄的、邋遢的乞丐又变回王子的诡异故事。 李延麒蹲在出租房二居室的客厅里,给自己和弟弟的行李打包。他们在这里住了将近三年,搬来这里之前还搬过两次家。这期间陆陆续续添置了不少东西:一堆的工具书、可折叠的简易书架还有画着卡通兔子的茶杯垫之类的。他们在这个小区住的时间最长,积攒的东西也最多。高云曾经宛转的向他建议安排助理们过来帮他收拾行李,却被李延麒拒绝了。这里是他和李延麟的家,是他们两个人一点一滴布置起来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家,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印着他们的回忆——不想让别人触碰的记忆。 高云站在稍远一些的沙发上,笔记本电脑支在膝头,给他简单地介绍李氏这几年运作的情况。偶尔她会停下来,用手里的纸巾擦擦眼角。 李延麒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他有十年的时间没见过这个女人了,乍一见时只觉得她比印象中的样子更加的精明强干,没想到她还会哭,为一个篡夺了李氏产业的私生子流泪。李延麒颇觉不可思议,她是被重岩那个小杂|种洗脑了吗?! 高云关掉了最前方的一份文件,轻轻抽了一下鼻子说:“就这些。李总还有什么要问?” 李延麒沉默了一下,“重岩是个什么样的人?” 高云湿漉漉的眼睫毛眨了眨,像是又要哭却最终忍住了,“李总指的是哪方面?” 李延麒皱了皱眉。说实话,看一个快要到了退休年龄的女士在他面前哭哭啼啼真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但他心里实在是好奇,并且还有些……按捺不住的愤怒。他暗暗决定等他接手了李氏的日常工作之后,就把这个女人开掉。她对重岩的态度实在太让人生气了。 “全部。”李延麒冷冰冰地说:“只要是你知道的。” 高云敏感地察觉了李延麒态度里的敌意,她立刻就反应过来李延麒在想什么,嘴角微微挑了挑,像是有些嘲讽,又有些伤感,“我知道的重总就是一个机器人,用十年的时间把李氏的版图扩大了整整四分之一。你或许还不知道,你手中现在持有的李氏股票的总值,在十年的时间里翻了将近四十倍。” 李延麒,“……” “李总还有什么想问?”高云淡漠地看着他。 李延麒接手李氏之后她就会离职,这一点他们双方都心知肚明。高云望着他那双略微有些阴郁的眼睛,突然想起重岩第一天上班的情形。那时他就坐在总经理办公室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面,神色漠然的把她的辞职报告顺着桌面推了回来,“我想你大概搞错了一件事:你是为李氏工作,而不是为某个特定的人工作。坐在这间办公室里的人或许不同,但李氏还是李氏,这一点并没有改变。我敢用你,你敢不敢留下来?” 高云眼眶微微犯湿。这是多么拙略的激将法啊,可是她居然就被打动了。 李延麒将她的表情尽收眼中,满心憎恶几乎掩饰不住,“你似乎对他很有感情。嗯?” “很有感情?”高云似乎觉得这个说法很有意思,淡淡地笑了笑,“以前公司的人叫我高秘书,李总知道这十年之中他们叫我什么吗?他们叫我高、丞、相。” 像助理、秘书这样的职位,工作范围的界定其实是有些模糊的,全靠遇到怎样一个上司。不同的上司会赋予这个角色不同的意义:工作中的左膀右臂、照顾私人生活的助手、甚至可以是花瓶、情人。重岩不用她当生活助理,他说只是端茶倒水的话,请个保姆就足够了,何必请她一个经济学硕士? “我是他的工作伙伴、搭档、战友。他给我很大的工作权限和……尊重。”高云停顿了一下,直视着李延麒的双眼说:“我这么说你或许会不爱听,但是在重总上台之前,我一直在考虑跳槽的问题。因为我觉得李总……老李总更需要的是一个细心的生活助理,要擅长泡茶、懂得给他的情人挑选礼物、安排约会、及时订好餐厅的座位,而不需要懂经济学。” 李延麒心里有一丝尴尬。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高云垂下头,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已经向人事部提交了辞职报告。等我跟李总选好的助理做完了交接工作,也就该走了。”因为有了比较,有些事情会看的更加清楚。或许重岩上台的手段不够光彩,但是他的能力毋庸置疑。至少在用人不疑这一点上,李家父子皆不如他。 李延麒不傻,高云话里的意思他完全听得出来。在这一点上,或许她是对的,至少他和李承运都不会给秘书或者助理下放太多权力。李承运曾经教过他:越是身边的人,越要提防。因为只有身边的人才会知道你的秘密,也才更有机会出卖你。 难道重岩不这样想吗? 李延麒沉默了。 高云颌首,脚步很轻地退了出去。 这是兄弟俩在这个破旧小区里度过的最后一夜。 小区的供暖不是很足,到了夜晚,要抱在一起才会觉得暖和。有时候遇到降温的天气,还要在被子上面多盖一层毛毯。房子太老了,门窗都有了缝隙,一刮起风来,冷风就会顺着缝隙悄悄灌进来,呜呜作响,像是某种动物在不知疲倦地呼啸。 可是只有在这里,李延麒心想,他才能够毫无顾忌地拥抱着他爱的人,一起沉入梦乡,一起在晨曦中醒来。这是他们在年少时候曾经幻想过的最平实幸福的生活,就那么不可思议的,在他们命运最悲情的时刻悄然降临。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李延麒突然间有种不舍的感觉,他知道他们明天会搬回他们从小长到大的李家老宅,那里有他和李延麟各自的房间,隔着宽阔的走廊,每个房间都至少超过这套二居室两三倍大。精致、舒适然而空空荡荡。 李延麒搂紧了怀里的人。从明天开始,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他们身边会多出无数双眼睛:审视的、讨好的、畏惧的、不怀好意的。生活在那样一张无形的网里,他们还能像现在这样无所顾忌地亲吻拥抱吗? 李延麒曾经觉得自己是在无可奈何之下不得不接受了这样的一种生活,每天和这城市里的千千万万普通上班族一样挤地铁去上班,然后忙忙碌碌过完一天,再拖着疲倦的身体赶回家去,和心爱的人一起买菜做饭,一起看电视、做家务,度过每一个平静又安稳的夜晚。 这样的生活李延麒在过去是连想都不敢想的,因为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然而他却过了很多年这样的生活。 李延麒轻轻叹了口气。 李延麟翻了个身,搂住了他的腰。 “还没睡着?” 李延麟在他胸前蹭了蹭,“你长吁短叹的,让我怎么睡?” 李延麒摸了摸他的脸,“辞职手续办了吗?” “没,”李延麟说:“不辞职。我还接着上我的班。李氏有你就够了,我去做什么?给你当秘书?每天帮你泡咖啡?送文件?” 李延麒笑了起来。 李延麟说:“这里是不能住了。等回去以后,我在设计院附近找个合适的房子,价钱合适的话可以直接买下来,好好装修一下……” 李延麒打断了他的话,“你不回家住?” 李延麟摇摇头,“我在外面住。休息的时候,你过来。” 李延麒知道李延麟是在替他们以后的日子做打算,如果搬回李家老宅,再想过现在这样的日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他有些心酸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会好起来的。” 李延麟摇了摇头,“不,好日子已经结束了。哥,到头了。” 李延麒沉默了一霎,“会好的,阿麟,会好的。” 李延麟轻轻吁了口气,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了,“我们可以去看爸爸了,重岩可真狠啊。这么久也不让我们见面……” “没办法,”李延麒叹了口气,“他恨我们,不想让我们见爸爸。如果非要见面,爸爸的生活待遇都要取消了。他一把年纪了,难道真让他每天吃咸菜吗?” “爸爸呢?”李延麟问他,“他也恨重岩吗?” 兄弟俩一起沉默了。 良久之后,李延麒轻声说:“我不知道。” 李家老宅的历史超过百年,李承运在这里出生,长大、结婚生子。他的孩子也在这里出生、长大,由牙牙学语的幼童变成了高大魁梧的青年,李延麒曾以为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他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然而分开十载,李延麒却觉得眼前所见,处处都透着陌生。 这是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身体因为回到了曾经熟悉的地方而放松,精神却因为感受到陌生的气息而紧绷起来。庭院、房屋、甚至餐厅里的摆设几乎都还是记忆中的老样子,然而看上去却又让人觉得一切都变了。 李承运或许也有这样的感觉,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在原来的房间住了几天之后,他让人把他的东西搬去了一楼李老爷子曾经住过的那个房间。那里有一道侧门通往后面的花园。听李家新上任的管家汇报,当他去公司上班的时候,李承运就整天整天的呆在后院的花房里,有时候跟园丁一起给花木剪剪枝,浇浇水,有时候会泡一壶茶,坐在那里静静发呆。 李延麟每隔几天就会回来看看他们,但他一直没有搬回来的打算。公司里事情一大堆,李延麒忙的脚不沾地,几乎没有约|会的时间。面对这样的一种局面,李延麟也觉得茫然,不知道他们以后该怎么办。 他们父子终于聚在一起了,生活也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然而李承运却在很短的时间里飞快地衰老了下去。搬回来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某天清早一起吃早饭的时候,李延麒骇然发现他父亲的手背上竟然已经长出了老年斑。 十年的时光改变了太多的东西。 那一刻,李延麒竟觉得自己有些不认识他了。 三个月之后,城郊,墓园。 李延麒点燃了一支香烟,吸了一口,半跪着插在重岩的墓前。已经故去的人隔着墓碑上黑白两色的照片静静与他对视。 李延麒心里竟有些难受起来。这不是他印象里那个眉眼尖锐的青年。重岩仿佛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光中悄然无声地变成了另外一个李延麒不认识的人,平和的几乎没有棱角,沉静到近乎沉默的地步,仿佛面对着谁的时候他都没有什么话可以说。 如此的陌生。 李延麒不喜欢这个人,从来都没喜欢过。但他的生活却因为这个人的出现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甚至品不出这些改变究竟是好还是坏。 李延麒沉默地注视着墓碑上的照片,片刻后喃喃说道:“谁也想不到你会把李氏留给我。重岩,你说你这么做图什么?嗯?” 微风拂过山岗,远处山峦已经浮现出一层柔软的嫩绿。 “我以前恨你恨得要死……”李延麒摇摇头,神情微微有些自嘲,“可是现在,我却经常想,要是你还活着,还坐在那个位子上,又会怎么样……重岩,你知道么,太累了。我这辈子所有的辛苦加起来都没有这两个月这么累。我不知道你一天一天是怎么熬过来的,他们说你每一天休息时间甚至不到五小时……这和我这么些年的生活习惯完全不同,真的好累。你看,我都开始掉头发了。” 照片上的重岩静静望着他,又仿佛穿透了他,望向远方雾气缭绕的山谷。 “爸爸开始变得越来越像你了。高云说你以前就是这个样子:不爱说话,总爱一个人呆着,身边有人的时候不许别人发出声音……有的时候他会喊你的名字,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我和阿麟都觉得他其实对你是有些愧疚的,只不过他从来也不说。”李延麒停顿了一下,忽然觉得满心无奈,是啊,说了又如何?重岩已经死了,杨树更是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他心里纵然有愧意,又能如何? “重岩,我其实已经不太恨你了。如果没有你,我和阿麟不可能有这么平静的十年。” “这是我最幸福的十年。” “以后,或许不会再有这么幸福的日子了……” “一路走好,”李延麒轻声说:“如果一切能重来,希望你能有个不一样的人生。” 书香门第【贪睡的猪】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