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岁梦】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我是一个影卫 作者:羽小飞 穿越到古代后,我的日子过的比较苦逼。在晋王府这个黑心煤窑里,我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猪差,干得比驴多,唯一的优点就是不用考虑养老问题——因为根据前辈们的经验,干我们这行的压根活不到那个岁数。 是的,我是一个影卫,从小培养,挡刀挡枪,偶尔派出去打探情报的那种,哦,现在还多了一项工作——陪睡。   ☆、影卫的工作   我穿越得十分莫名其妙,基本上眼睛一闭一睁就发现自己换了个六七岁的嫩壳子,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就一跃成为了王府的编内人员,成功赚到了穿越以来的第一桶金——整七十文钱,据说刚好够卖了我的便宜父母称上半斗米,在一个饥荒的年代多活上那么半个月。   这着实让我觉得有点小忧桑。   要知道我对自己的定位一向是两个肾两台智能机的,而且更重要的是,我连半粒米都没拿到手,就被坑进了这个黑煤窑···我是说晋王府,心不甘情不愿地干起了这份无薪水、无休假、无三险一金的坑爹工作,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猪差,干得比驴多,唯一的优点就是不用考虑养老问题——因为根据前辈们的经验,干我们这行的压根活不到那个岁数。   没错,我是一个影卫,从小培养,挡刀挡枪,偶尔派出去打探情报的那种。   因为工种特殊,我们影卫第三颗磨牙旁都会藏上一粒毒药,关键时刻咬破了立刻就能从一个死士成为一具死尸,安全便捷无公害,用过的人都说好。   不过这事看着简单,其实颇有讲究。古往今来这一套玩得多了,大家都很有经验,所以敌方基本上对方一上来就会卸掉你的下巴。   这时候比得就是一个快字,要特别练过的。   而我身为一个心智健全的现代成年人,嚼过泡泡糖那是必须的,口舌够灵活那是绝对的,简直是天生丽质难自弃,立马就从一水儿七、八岁真·小屁孩中脱颖而出,以至于老大后来把一大堆危险工作交给我的时候都特别放心。   被抓住了没关系,我有特殊的找死技巧嘛。   因为这个缘故,我活干得多,干得也还算漂亮,一个不小心就混成了王爷身边四个贴身影卫之一。   待遇特别好,有一个独立的房间可以住(虽然我每天只有睡觉的两个时辰才能待在里面),有五钱银子的月钱可以领(虽然我不能随便出门所以只能存起来当根本用不着的养老金),干得好还可以升职统领下面的一些情报部门(虽然情报工作太危险那些部门的头头两三个月就死一个),总体来说还算是一个有钱途又有前途的好职务。   比如说现在,别的影卫们只能躲在外头的树丛花坛里,我和战白就可以舒服地窝在房梁上,看晋王殿下和一枚水嫩美少年一起洗澡。   热水从雕刻华美的虎头中潺潺流下,汇入宽阔的浴池,激荡起氤氲水气,浮浮沉沉地漫过汉白玉的地板,姿态优雅地蒸腾着往上,又缓缓地落下来,像一条暧昧的帷幕,隐隐约约地遮挡住那一池春光,少年低哑的闷哼与水声混在一起,清晰地落在我的耳朵里。   不像是欢愉,倒像是痛苦的隐忍。   我也不在意,因为这实在不是什么太过奇怪的事情,晋王本来就不是个体贴的情人,更确切地说,丫就是个渣。   啧啧,我还没见过哪个人能在他身边呆着超过半年的,我家王爷上过的男人加起来绝对能绕地球一圈,剩下的没准还能给月球加个围脖。   其实现在我倒是比较担心战白。他刚才就尿急,听了这么久的流水声,这会儿也不知道憋成什么样子了。   正担心着,我就感到胸口暗袋里动了动。   那里面放着一个虫茧,里头的虫子和战白那边的是一对,他那边一掐自己的茧子,我这边的就跟着挣扎。   我们两个一块儿当班,这是用来在有情况的时候互相警示的。   不过我知道,现在虫子动,是战白终于憋不住了。   可怜的娃。   反正王爷正忙着办事,他一时不在也没什么。从小到大就在一块儿,相互包庇神马的必须有,难不成我还看他尿在裤子里?   于是等虫子不动了,我再跟着掐了一把,示意战白我会帮他盯着,然后无声无息地换了个角落,以便一个人也能观察整个房间,这才尽职尽责地继续蹲好,看王爷挑眉揪住了那少年的长发,随手就往浴池台阶上一磕······   等一下!   ···才过去半柱香的时间怎么就突然从十八禁变成犯罪现场了?   世界变化得太快我有点接受不来啊。   在心理素质低下的我目瞪口呆的时候,王爷已经披上了外袍,将一脸血的倒霉少年丢垃圾一般嫌恶地扔在了地上,然后淡淡地说道:“来人。”   糟糕。   他是朝着战白那个方向喊的,可是战白这会儿估计正在通向茅房的道路上狂奔,于是我只好硬着头皮代他出来,单膝跪下,恭谨地回答:“主子请吩咐。”   晋王没打算被糊弄过去,他一双凤目微微眯起,状似随意地扫了我一眼,随即讥诮地吊起唇角:“玩忽职守?叫战白去领五十鞭子。”   以前从来没被抓包过,果然今天出门的时候战白应该看一下黄历的,没准上面就写着“撒尿不宜”。   我在心底叹了口气,低下头应道:“是。”   训诫房的鞭子是特制的,拿盐水泡过,上头一根一根的全是倒刺,打完人之后带下来的皮肉炒上一碗青椒肉丝妥妥的。   哦,我不是开玩笑,晋王真这么干过,那碗青椒肉丝后来还被硬塞到了那个被打的人嘴里,全过程被几十个影卫现场围观。   后来咱们伙房里就再也没出现过这道菜······师傅改做青椒肉片了。   咳咳,不管怎么说,五十鞭子倒不至于打死人,也就是几个月下不了床的节奏,战白还是能熬过去的。以晋王的性格,这时候我要是开口求情,五十鞭子没准就变成一百了。   坑自己好基友的事坚决不能干。   想到这里,我简直要为自己的机智点三十二个赞。   但身为一个抖S倾向的狂暴精神病患者,晋王显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我。他冷冷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忽然冷哼了一声,随后俯下身体,一手钳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那双眼睛像个深不见底的寒潭,上面结着厚厚的一层冰,情感想法都隐藏在下面,除了冷意外头什么都找不到。   余光中,我看着他的嘴角一点点地翘起,连带着我的心脏也跟着悬到了半空。   他轻笑,另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脸颊,开口说道:“你倒是淡定,战玄,是不是有把刀放在你的脖子旁边,你也还是一如既往顶着这张死人脸?”   胡说八道,别说刀了,光你在我旁边一站,我就要吓尿了好么。   还有我以前可是活泼开朗积极向上的阳光好骚年,这一穿越生怕说错话掉脑袋于是一个不小心成了个无口面瘫神马的,不能愉快地吐槽我也很蛋疼的你造么!   不过晋王和我不是一个频道的,以他一古人的脑回路自然听不到我内心飘过的刷屏弹幕。见我没有反应,他便无趣地松了手,直起身子,懒洋洋地接过侍女递过来的帕子,漫不经心地将碰过我的手擦干净。   他没说起来,我就只能一言不发地跪在原地,等着他宣布对我的惩罚。   晋王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喜欢为难我,这回我包庇战白,估计两碗青椒肉丝是免不了了。   我倒是不急,反正什么样的刑罚我心里都有底,弄来弄去不就是那几样东西嘛,万一死了没准我还能穿回去呢。   但事实证明,我还是太肤浅了。   领导就是有水平,一句话就让我淡定不能。   “我以前倒没注意,你长得竟然很是不错。”狂拽酷炫的晋王殿下斜睨了我一眼,然后指了指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某少年,语气平平地说道:“照顾他一个月,顺便学学,该怎么伺候人。”   ······在这位主子眼里,伺候也就一个意思。   想到以后可能要把有限的睡眠时间投入到无限的床上运动中去,我顿时就觉得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影卫有杀气   那个美貌少年名叫幸鱼,还是晋王几天前从外头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这会儿却是凄凄惨惨戚戚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头上缠着一圈纱布,面色苍白,颤动的睫毛有如蝶翼,在眼下覆上一层淡淡的青色,小模样特别可怜,却也特别漂亮。   相当符合王爷暴虐的审美,我就没这个素质,也不知道下个月要怎么办。   你说我家王爷就不能搞点花前月下的小清新吗?非得这么你S来我M,还能不能一起愉快地玩耍了?   我想象了一下,觉得已自己的体质光在地板上磕一下估计达不到这么楚楚可怜的效果,晋王还得拿块硬点儿的板砖来拍才能帮我糊上一脸血。   唉,想想就很疼。   我正打算深入思考一下王爷在床上抄板砖拍我的可能性,大夫那边发出咚的一声却让我瞬间回了神。   我低头看去,发现原来是幸鱼的手撞到了床沿。   这倒是没什么,反正他身上伤口多了去了,不差这么一点。问题是哪个老大夫开始哆嗦,哆嗦着哆嗦着就躺地上去了。   前面我也说过了,我是个面瘫,兼具冰山无口属性,虽然有一颗尊老爱幼的心,无奈实在表达不出来,所以只好站在原地盯着大夫看,企图用眼神鼓励他从哪儿跌倒就从哪儿爬起来。   于是大夫哆嗦地更厉害了,他瘫软在地上,目光呆滞地喃喃,而且翻来覆去也就那么一句话。   “战玄大人饶命,小人一时失手······小人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饶命啊····”   我沉默了一下,决定走过去把他先扶起来。却没想到刚一动,那大夫就眼睛一瞪,毫无预兆地抽了过去。   我:······   算了,都七老八十的人了,晕个一次两次的很正常。我原谅他。   不过,没系统学过急救的我觉得很有必要再叫一个大夫过来。   第二个大夫是个身着长衫的年轻人,腿脚利索,神态伶俐,来得也比第一个要快。我很满意,于是期待地望着他。   可惜他一看到床边躺着的“尸体”,就开始偷偷地往门边挪动。我怕他太紧张,便破天荒地挤出老长一句话来试图安慰他。   “只要把人治好了,你就不会变成那样。”   令我感到疑惑的是,这句话说完,大夫开始羊癫疯似地哆嗦。负责任地讲,他不愧身强力壮,哆嗦得却比第一个大夫有力多了。   我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   而坏事总会成真的。   一个时辰之后,战青按照惯例来找我挑衅,还没开口,便森森地被一地横七竖八的大夫给惊呆了。宁安城里的大夫基本都躺在这儿了。   他在原地愣了好半天,才伸出一根手指对着我,眼睛瞪得和他长大的嘴差不多大。   我赶紧澄清道:“我不是故意的。”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他们都是自己晕过去的,现在的大夫心理素质都太烂了。   战青倒吸了口气,随即脸色沉下来,眼中划过一道厉色,一把将门带上,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说道:“那你还愣这里干什么,等着被王爷知道?我帮你,总之先把人埋到后山去吧。”   我:“······人还没死。”   战青冷笑:“呵,你手下还会留活口?”   ······我好想糊这家伙一脸。   我没事干嘛要杀他们,你这叫毁谤你造么!   反正现在我说什么他都不会信,所以便索性放他自己弄好了。   战青看我抱臂一动不动地站在旁边,朝天翻了个白眼,索性伸手去拉离自己最近的那一个,却顿时被温热的手感吓了一跳。   本来嘛,我只是轻度社交障碍而已,又不是杀人狂。   我幸灾乐祸地问:“现在信了?”   战青的嘴张得比刚才还大,他用一种三观尽碎的语气转头问我:“你竟然没杀他们,我还以为你因为这些大夫治不好人,就随手把他们都做掉了呢···你真的是战玄?”   我:“······”   战青却是松了口气,眼睛偷偷朝我扫了一下,便又恢复成了平时那副倨傲的样子,把倒霉的大夫们一个一个从门口丢出去,丢了一会儿,忽然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自顾自地走到床边站定,伸手嫌恶地扯了扯幸鱼的脸颊。   幸鱼的皮肤娇嫩,这么一捏便是一片朱色,仿若羊脂缠红,倒有着妖冶的美感。   虽然不大可能,但我还是有点担心战青被这楚楚求虐的样子刺激到,一个不小心兽性大发,那我的任务就完不成了,便赶紧走过去,一把将他拉开。   没想到我这个动作一下就戳到了战青的炸点。他眉梢凌厉地挑起,嘴唇一抿,冷冷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我没想到,你居然是真关心这么个东西的死活。听说你为了他顶撞王爷,还连累了战白?”   我愣了一下,条件反射地说道:“没有。”   “你有没有关我屁事。”战青皱眉,沉吟一会,又将信将疑道:“那你怎么会被王爷贬成这东西的侍卫?现在王府里可都是这样的流言。”   “你···”   我原本想说“你可以去问战白”,却猛然想起,当时战白根本就不在那里。那些侍女可以忽略,当时听到晋王命令的,就只有我一个而已。别人知道的,就只有我得罪了王爷,被贬到幸鱼身边当一个侍卫的事实罢了。   而且就算战白在那里又有什么用?晋王想在自己的地盘上凭空造出点流言,不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吗?   更何况这件事不在于真相到底如何,而在于我被打上了背叛的烙印,身份地位又一落千丈······   “你想说什么?”被晾在一旁的战青额头上青筋直跳。   我看了他一眼。因为次次被我压一头,战青从小就喜欢找我的茬,但我从来没真正生气过,因为他是我的兄弟,我也是他的兄弟。   这次晋王的目的,大概就是想看一场好戏,扯下我这张面瘫脸而已。如果是这样,那便没有必要把战青他们也无端端扯进来。   和我不一样,他们几个是真的对晋王忠心耿耿,实在不应该被当成可以随意丢弃的玩具。   想到这里,我索性冷淡地移开视线,一言不发地看着木制的窗格里斜射进来的日光,好像那里头能长出一朵花来。   战青捏紧的拳头发出噼啪几声:“你真没什么想说的?”   我继续沉默。   啪。   床脚断了一根。   “原来你还是个情种?真是长见识了。”战青一把揪住我的前襟,杀气四溢,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该死的就非得这么自甘堕落么?”   他这么问,我倒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于是只好垂下眼睛装傻。   这表情在战青那里大概就成了心虚的表现。   床脚瞬间又断了两根。   只听砰的一声,躺枪的幸鱼骚年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又因为那力道滚了几圈,刚好装上第一个大夫的身体,轻哼一下,便悠悠转醒。   他在满地“尸体”中扶额慢慢地坐起来,面容呆滞地朝四周环视了一圈,原本就苍白的脸登时失去了最后一层血色。   接下来身为一个伤员,幸鱼用武林高手也难以企及的速度冲到了屋子角落里,身手敏捷地双手抱头缩成一团,一边内牛满面一边哀求:“我没看到尸体也没看到杀人,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说的,嘤嘤嘤不要杀我!”   我:“······”   谁来告诉大家我真的不是杀人狂。      ☆、影卫的同事   在鄙视完我的智商情商加品味后,战青终于没什么可骂的了。期间我一直认真地听着,能不插嘴绝不插嘴,偶尔恩一声表达我的赞同之情。   战青:“你信不信,接下来就是你死了,我也绝不会再费半点心神管你!”   我:“恩。”   “······”   他喘着粗气停下来,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眼里寒光闪烁,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甩了我一巴掌,怒气冲冲地扭头就走,可怜的大门重重摔在门框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差一点就能阵亡了。   一直缩在角落里默不作声听我们说话的幸鱼,这时却主动走了过来,递给我一方锦帕,张了张嘴,低着头声如蚊呐道:“你没事吧。”   我接过来,觉得有些意外。   要知道一炷香之前他还怕我怕得不得了呢,怎么这会儿突然就一秒钟变人妻了?   这时幸鱼抬起头,欲言又止地看向我,巴掌大小的脸上犹带泪痕,两颊却已染上一层绯红,宛若春花新绽,满目锦绣,这夺人心魄的颜色,旖旎瑰丽的美景,叫人如何不动心,怎能不动心?   果然一分钱一分货,晋王殿下那五百两银子花得挺值。   他犹豫再三,最终嗫喏道:“你是为了阻拦殿下打我才受罚的吧,谢谢。”   大概是从战青的话里猜想出来的,看来每一个人心底都有个不靠谱的脑洞啊。   我心情不好,也懒得浪费口水解释,拎起他的后襟就把他扔到了床上:“躺着。”   他这么乱动万一要再晕过去,我可不想再照顾他。找大夫这事太虐心了。   幸鱼也不挣扎,特别乖巧地躺好,睁着一双大眼睛看我。   我把一碗肉末粥递给他。本来以为他不会昏这么长时间,这粥就准备得太早,这会儿已经凉了。   不过我也懒得去换,反正又吃不死人。   幸鱼受宠若惊地接过了,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抬起眼睫瞄了我一眼,神色间满满的都是感动,过了一会试探着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喝太烫的东西?”   ···我其实不知道啊,我们又不熟。   但看幸鱼珍惜地捧着碗的样子,我还是把这句话吞了回去,只淡淡地说道:“快吃,吃完了就继续躺着。”   一会儿还有事要出去一趟,这家伙睡着了比较方便。   幸鱼拿勺子的手顿了顿,随即羞涩地笑:“我知道,我会好好养身体的。”   我:“······”   我有这么温柔体贴吗?难道我其实真的是个痴情种子来着?   咦我怎么不知道?   等幸鱼睡下了,我就带着满肚子的问号,压力山大地出了门。   虽然不想把战白他们扯进来,但这件事我必须向老大报备。战赤虽然和我们同一编制,实际权力却比我们大得多。他一手掌管影卫的各种事宜,我们四个还是由他培养挑选出来的。   影卫住在另一个院子里,进出的暗道有很多,但大门只有一个。   那流言大概传得真挺快的,我到的时候,门口已经挤了五六个影卫,只等着看我的狼狈模样了。   要不是其他大部分人都出任务去了,没准人数还会更多。   我目不斜视地打算进门,却被边上伸出的一只手给拦住了。   那人袖口上纹着的是红线,是个二等影卫。   顺便提一句,我属于一等,袖口上纹的是金线。   我转头看他,他一瞬间微微瑟缩了一下,却像是想到了什么,胸口又挺了起来,嗤笑一声:“战玄,你现在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侍卫,有什么资格跑到这里来?”   旁边就有人起哄:“就是,还不快把那身金线黑衣扒了,滚回你的温柔乡去吧!”   他们这种心态其实挺要不得,不说我武功还在,随便找个月黑风高的时候就能做了他们,就说战赤几个也不会放任他们干这挑衅的事。   但人就是这样,看平日高高在上的人落入泥淖,总免不了想跟着踩上几脚,更何况在他们看来我已经被王爷厌弃,对付我就是称了王爷的心。   却不知道,那位主子的心思,最是难以揣摩,愣头青似的向上冲,没准哪天便死在了不知名的角落里,尸骨无存。   所以我不说话,只颇为怜悯地看着他。   这人的编号是十五还是十六来着?连名字都没有的人,怎么还能摆出这么一副嚣张的嘴脸?   他被我盯得有些心虚,咽了口口水,往身后的人墙上靠了靠,才算有了点底气。   “你个龟孙子想干什么?要知道你现在可就只是一个侍卫罢了!”   骂我神马的我倒不介意,反正他们也没胆子冲上来揍我。   我不打算惹事,就绕过他打算继续走,那人却突然激动起来,一把扯住我的袖子,大声吼道:“给我站住,老子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冷冰冰目中无人的样子,好像我们是一群无关紧要的蝼蚁!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他娘的就这么不屑吗?”   我几不可见地皱眉,看他一脸凶狠地嘶吼。他身后的人,脸上皆是忿忿。   说实话,我平时和这群人的交集并不多,身为一个社交障碍的面瘫也很难对着陌生人笑颜如花地打招呼,却没想到他们竟然积累了这么多不满。   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这个局面,拉着我衣服的人却突然就飞了出去,在半空中来了个漂亮的翻转,随后重重地砸在了对面的桂树上,叶子簌簌地飘落下来,铺满青石的地板。   老大从里面缓步走出来,脸色发黑地环视了一圈,最后视线停留在我的脸上。   “怎么回事?”   他拉得一手好偏架,先问我话,便是给我一个辩解的机会。   我简单回答:“有事找你。”   老大警告地看了那个飞出去正在噗噗吐血的人一眼,然后转身进屋:“跟进来。”   我乖乖地跟进去,留下那一群人在外面傻眼。   “你到底干了什么事开罪了主子?”   等到没外人了,老大便收起了那张生人勿近的黑脸,大马金刀地坐到躺椅上,给自己倒了杯茶轻轻啜了一口,开口问道。   我老实地摇头:“不知道。”   老大叹了口气:“按你的性子,那些个流言我是不信的。可刚刚主子却亲自吩咐我,叫我把你搬到听雨轩去。那可是低贱男宠住的地方。唉,战白也还哼哼唧唧地在屋子里躺着。”   和战青不同,老大多吃了这么多年的饭,思虑总是深了许多。我心下毕竟还是有些不安,便把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老大听完沉吟半刻,兀自摇了摇头:“看来王爷是有心为难你,你还是先受着好。”   他屈着手指在茶几上敲了几下,忽然说道:“听雨轩你大概住不惯吧,我听说那里的枕头很硬。”   我表示疑惑:“嗯?”   老大也不管我听了之后什么反应,自顾自地站起来,从屏风后面拎出好大一个包裹丢到我怀里。   我手忙脚乱地接住,被手里的分量压得连身形都晃了一晃。   “那里的伙房不到时间是不供应饮食的,味道也不好,我给你带了些吃的,将就着用些吧。新的被褥衣物什么的也全放进去了,旧的我给扔了。不过你日常用的枕头我还是留着,你不用那个睡不着吧。”   我:······   老大哪里都好,就是像老妈子这一点偶尔让人受不了。     ☆、影卫的日常   临走之前,我想去探望一下战白。既然搬到了听雨轩,再想到暗庄来就不那么方便了。毕竟在王府,我们的行动并非看上去那么随心所欲。   ——虽然号称影卫,我们实质上却不过是王爷的贴身护卫。真正隐秘危险的任务,有另外一群人去做,他们叫做“暗影”。情报部人如其名,本身就像流动的暗影,从不示于人前,却无所不在,无孔不入。   只要有命令,他们可以监视我们,甚至可以杀了我们。   而我们的身份则比他们高上一大截,明面上是可以压制这群人的。   晋王向来如此,他不相信任何人,即使是自己的手下,也要相互制约,才能令他安心。   刚刚我与人对上的时候,就感觉到了西南角有身影一晃而过,盯着我的恐怕不止一个暗影。   可见晋王最近真是闲得蛋疼。   在确定战白没事后,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听雨轩,去当好那个乐子吧。   刚到门口,我就听到了里面传来一阵接连不断、中气十足的哀嚎,令我顿时放心了一半。   床上躺着一个娃娃脸的青年,上半身赤裸着,背部全是纵横交错的鞭痕,嫣红刺目,有些伤口仍未凝固,血液便顺着肩胛一路流下来,与墨发一同迤逦铺展。   他旁边坐着战青,正拿着一把匕首削苹果。   战白在床上一边哼哼唧唧地叫疼,一边对着战青嚷嚷:“你这怎么削的呀,狗啃过似的,皮上带下来的肉都超过一半了吧,叫我怎么吃啊。”   战青白了他一眼,削完了顺手就把苹果塞到了自己嘴里,然后把一堆果皮扔给了战白。   战白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你、你······”   战青粲然一笑:“肉多的留给你。”   战白:······   我:······   发现我站在门口,战白内牛满面地招手,拖长了尾音可怜巴巴地喊道:“阿玄——我要吃苹果。”   我被他叫得起了一声鸡皮疙瘩,赶紧走过去,免得他一会儿冒出什么太肉麻的话来。   战白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伸手,后头一条具现化的尾巴摆来又摆去。   我没扛住,于是回头帮他拿了一个。   战白愣愣地盯着看:“没削皮···”   我回答:“吃了之后多喝点水,就当是洗过了。”   战白:“······”   见我进来了,战青的脸色愈来愈黑,这会儿已经和锅底一个样子了。他随手把刚咬过一口的苹果塞到战白手里,扭头就走,完全不给我半点情面。   不过战白一点没感受到险恶的气氛,开开心心地接过苹果,双手捧着就开始小口小口地啃,两颊一鼓一鼓,活像只呆萌的松鼠。   我忍住戳他一下的冲动,搬了把梨花木的椅子在旁边坐下,心情居然还算不错。   战白在我们几个里年纪最小,又长着一张嫩脸,所以一直处于食物链的最底端。我们平日里最常干的事情就是吃饭睡觉打战白。   该受气包品质很有保障,不管遇到什么事,只要回来欺负他一下,立刻就能身心舒畅有木有。   吃完心满意足地抹抹嘴,战白蠕动着从床上凑到我边上,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问:“怎么样,拿下嫂子了没有?”   如果他说的嫂子是幸鱼,那我实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战白看问不出来,立刻开始装可怜,抱着枕头往床里侧缩了缩,背过身去给我看后头的伤口,一面还断断续续地哼哼,好像那伤真的有多严重似的。   我看他这么精神,所以一点也不担心。   战白回过头,扁了扁嘴:“我都受伤了,背上疼得不得了,想要休息却睡不着,如果没有点八卦转移注意力,可能就要活活疼死了。苍天不公啊,英年早逝啊,天妒英才啊,蓝颜薄命啊······”   我:“···没有嫂子。”   战白立刻跳起来,冲着我直呲牙:“什么,你为了他都得罪主子了,他竟然不领情?”   我开始觉得有点头疼,一把把丫按回去。   战白还不愿意消停:“我看他那个狐媚样子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我说什么来着,阿青比他好多了,你就不该移情别恋!”   这情商负数的熊孩子,我什么时候又能和战青凑在一块了?   我吸了口气,喝道:“别胡说。”   战白被我一吼,委屈地缩了缩脖子,忽然又精神起来,扒着我的肩膀,压低声音说道:“别生气,我知道阿玄你喜欢主子。主子···主子除了凶残一点,其实也挺好的,而且向来待你有所不同。实在不行,我也帮你追吧。”   我目光死地看着他。再放任他说下去,我自己都不知道的风流情史简直都能写成书了。   熊孩子你敢少添点乱吗?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战白动作一僵,惊吓地看着我,结结巴巴地说道:“阿玄,难道你这次不计后果地顶撞主子,就是因为吃醋?”   我已经不知道他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了。   “···不是。”   但我那一瞬间的停顿却被他当成了迟疑与默认,战白一双眼睛瞪得滚圆,他拍了拍我的后背,痛心疾首地开口说道:“我要把这事告诉老大,他会替我打醒你的。”   太欠扁了,我超级想揍他。   但看他身上遍布的伤口,我到底还是没能下手。不过我临走的时候把他房里的零嘴全搜刮走了交给老大。   我知道他每一个藏东西的地方,因为大部分都是我帮他放的。   战白受了伤,行动不够利索,于是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我从床底下挖出最后一块肉干。   真惨啊。   更惨的是,据说为了养身体,老大近一个月都打算给他做足够清淡的东西吃······   干了这事之后,我觉得憋闷的心情略微好了一点,终于打算回去看看被我一个人丢在房里不管的幸鱼。   幸鱼刚来王府没几天,混得又不大好,除了我,身边连个伺候的侍女都没有。   我到的时候,他正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纷然如火的晚霞发呆。绚丽的火烧云在紫蓝色的天幕下铺展,消融了他墨黑的剪影,将他的轮廓细描彩渲,隔绝出另一方美丽却毫无人气的空间,任谁也无法轻易踏足。   与之前那个甜美却媚俗的少年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然而他回头,轻笑,那些隔阂如脆弱的玻璃一般崩解碎裂,仿佛一开始就没有存在过。   “你回来了。”幸鱼殷切地起身,走到我的身边,伸手想要拉我的衣角,却又缩了回去。   但这就够了,我已经看到了他手背上狰狞可怖的水泡。   那是烫伤。      ☆、影卫非常穷   我一把握住他细弱的手腕,将伤处放到眼前,开口,寒气四溢:“怎么回事?”   幸鱼挣扎着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但力气不够,只好作罢,便把头扭到一边,说道:“没什么,煎药的时候烫到了。”   手上的伤处定然很疼,幸鱼却没有做上半点处理。那密密麻麻的水泡近看更是叫人胆寒。   他的小心思我也能猜到,“不经意间”故意让我看到伤口,又装成这副淡然的样子,不过是想试一试,我对他到底有几分在意,多少心疼,是会放任不管,还是打探到底,再顺便激起几分怜惜罢了。   毕竟现在,他在偌大王府里可以依仗的,就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他是晋王交给我的,我当然不能不管他,只好死不松手,配合着继续说:“你不是那么不小心的人。”   幸鱼身体一僵,眼中慢慢蓄了泪水,抬头看我,脆弱又坚强的样子:“真的没什么,不过是药碗被人打翻了,他想来也不是故意的。”   他刚说完,就跟算好一般,一个披金戴银的少年便趾高气昂地走了进来,听到他的话冷哼一声:“小贱人,我用得着你在你那个奸夫面前说话吗?我就是故意的,怎么了?”   我没想到能看到这么狗血又劲爆的现场版,一时忘了幸鱼的伤,自顾自饶有兴趣地打量起这个金光闪闪的少年来。   我知道他的名字,叫黎疏,好像是两个月前下头为了讨好晋王送上来的,近来正受着宠呢,讨厌幸鱼倒也合乎情理。   幸鱼似乎有些害怕,于是便紧紧贴在我的身边,微微地颤抖。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就是那个该和反派演对手戏的奸夫。   于是我便开始尽职尽责地放冷气。   黎疏脸色蓦然一白,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双腿一软,竟然就这么坐到了地上。毕竟能在我的冷气下坚持住的人没有几个,连旁边只是被稍许波及的幸鱼此时也忍不住放开了拉住我的手。   唉,就是因为这技能实在太好用了,我才一步一步踏上冰山面瘫化的不归路啊。   黎疏现在就像个被霜打焉了的茄子,完全没有了出场时的气场。实力差距太大,再欺负他,我自己都觉得没有意思。   幸鱼一脸不忍地劝道:“战玄大人,别为难他了。我的手只是被烫伤了一点,疼上个十天半个月也就好了,最多留下点疤,真的没什么的。”   要换个真是喜欢他的人,这段话绝对没有劝说的效果,只会火上浇油,而黎疏恐怕难逃一顿胖揍。   可惜的是,我不是这样的人。   所以我只是看了表面上纯良无害的幸鱼一眼,便走过去拖着失去行动能力的黎疏一路到了门口,随手就丢了出去,看着他化作天边的一颗流星。   幸鱼站在一旁什么也没有说,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想来是对我的行为不甚满意。   我不大想再去叫大夫,就从身上挖出一罐药膏,朝着他招了招手:“坐下,你的伤要立刻处理。”   幸鱼正忙着思考我到底是不是真的稀罕他,于是一时便没能反应过来,只微微长大了嘴,呆呆地站在原地。这么看着,倒真像是个不知世事的懵懂少年。   我只好自己走过去,把他按到椅子上:“把手伸出来,上药。”   幸鱼犹犹豫豫地伸出手。   我低头,细心看了看他的伤势,便微微松了口气。幸鱼虽然使了苦肉计,到底还是有点分寸,这伤口面积虽然大,但只伤到了表层,不过看着吓人而已。   也幸亏老大不管有用没用,总喜欢往我们这里塞各种药,这时候正好能派上用场。   这边我给幸鱼撒药粉,那边他却是眼眶泛红,梨花带雨,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落隐没在鬓角。   “你当真担心我的伤势?”他问道。   他一个认识没几天的陌生人,我还真不是那么关心。更何况,既然他受伤都有着目的,那谁又能知道这几滴眼泪是真是假呢?   我原本以为幸鱼会乘热打铁,说些“从没人对我这么好”,或者“我要一生一世跟你在一起”之类的话,成功把我拿下。   却没想到,他只是低下头,如同喟叹一般喃喃说道:“谢谢。”   那句话轻得几乎听不到,像是一阵风,无形无色,匆匆而过引得十里树海翻腾,再回头却是了无痕迹。   我心软,因为这话动作一顿,略有些感触,此时竟忍不住想道,这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孩子罢了,若放在我们那里,大概还在无忧无虑地上学,哪里用得着为了谁的宠爱殚精竭虑?偏偏费尽心思,又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就连我,也没有把他放在心上的。   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我伸手替他擦去脸上的眼泪,然后揉了揉他的头发,直起身体把药递给他,开口说道:“你自己擦吧,我给你找点吃的。”   幸鱼迟疑地说道:“现在晚饭时间已经过了,若是没有贿赂,他们不会送吃的来的。”   说完他期待地看着我。   我沉默着回望过去。   幸鱼一脸靠山山倒,靠水水流,靠人人跑的崩溃表情:“······战玄大人,难道您也···没钱?”   当然,我很穷的,一个月才五钱银子还都存在老大那里了好么。而且我一点也不想靠包裹里那一堆神奇的食物活下去,尤其是我刚才居然还从里面挖出一串糖葫芦。   我已经不想思考老大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就在我们两个真·穷人四目相对默默无语的时候,一个金灿灿的身影杀了回来。   黎疏:“你们两个贱人刚才是什么意思,难道小爷还怕你们不成?有本事打死我啊!”   我和幸鱼很有默契地同时回过了头,看着这只撞进狼窝里的兔子,眼睛里泛出了幽幽的绿光。   黎疏:······   于是我们三个和谐愉快地一起用了晚餐。不算上因为被扒光了首饰而萦绕着愁云惨雾的黎疏的话,这顿饭的氛围还是很不错的。   “你们这群禽兽。”黎疏控诉。   “战玄大人您尝尝这红烧肉,一口咬下去汁水能溅出来,味道很不错的。”   “我要告诉王爷。”黎疏咬牙。   “战玄大人来一只鸡腿吧,用油细细炸过的,外酥里嫩,闻着就觉得香呢。”   “你们一定会不得好死的!”黎疏挠墙。   “喝点汤吧,战玄大人,这用料不错,是东海的鲍鱼,又加了其他各式海鲜,很好地保持了鲜味,却又融合了老汤的醇厚,不尝尝就太可惜了。”   因为忙着欺负幸鱼,也还没来得及吃饭的黎疏泪流满面:“你们够了······请给我也来一点。”   我:······   说实话,幸鱼不去参加个把美食节目真是太可惜了啊。   有了幸鱼,一口气吃三碗饭,不费劲!   ☆、影卫被调戏   我说晋王是个神经病,这是很有事实依据的。   比如当天晚上我和幸鱼解决了吃饭问题,刚打算上床睡觉(请不要误会,我们上的不是同一张床),菊花脸的管家就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一言不发地把我们拖到了后花园。   他家里有四方妻妾,正是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时候,我很担心他一扒衣服就喊“YOOOOOO~让我们一起愉快地3P吧”   但我想多了,管家又不是人渣······   晋王才是···   我和幸鱼到的时候,晋王正一个人慵懒地斜躺在贵妃榻上自斟自饮。叆叇的烟云慢慢遮蔽了圆月,淡淡的光晕被云层牵扯出无数的银色细丝,太湖石叠成高低不同的假山,光影错落间,绿竹蔽天,碎花铺地。   他斜斜朝我们扫过一眼,那一双凤眼便是光华流转,风流自现。   “过来坐下。”   毕竟我和幸鱼今天刚被坑了一把成了所谓的奸夫淫夫,所以我觉得晋王再丧心病狂,应该也没想左拥右抱——见过拆cp的,没见过两个一起嫖的。   又想想一个月后才是陪睡的时间,这会儿没必要太积极,我就站着没动。   幸鱼倒是屁颠屁颠地就上去了。   晋王似笑非笑,看着他坐到自己身边的石凳上殷勤地接过酒壶,开口:“你的伤如何了?”   幸鱼羞涩地敛眉低头:“承蒙王爷庇佑,已恢复得差不多了。”   “是么。”晋王点点头,嘴角轻轻上扬,语气温柔如水:“好得倒是快。既然如此,你就再去管家那里领三十个板子吧。”   幸鱼的脸色立时煞白,这才明白自己大概哪里惹了王爷不快,赶紧起身嗫喏着立到一旁,再不敢僭越半分。   ······唉,看来晋王殿下刚刚是在叫我。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喝酒,蛇精病啊!   我只好一步一步挪过去,学着幸鱼的样子,想要给晋王斟酒,他却手腕一转,闪了过去,反倒给我斟了一杯。   玉壶光转,琥珀入杯,我盯着那醇香的酒液,却像是望着一杯毒药。   影卫需要随时保持清醒,是以我这具身体从未沾过滴酒,万一不小心醉了,我酒品又不好······   要知道没穿越以前,我可是一喝醉,就喜欢抱着别人唱《最炫民族风》的疯一样的汉子啊。   我没动,晋王却也难得的没有勉强,只是顺手把酒壶塞给旁边的幸鱼,随后轻笑着说道:“你怎么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若是别人看了,说不定把你当成是王爷,我是侍卫了呢。”   这话说的太诛心,基本就跟“你给我去死一死”一个意思。   我心里一凉,赶紧跪下。   头顶上传来一声轻叹。晋王今天晚上格外地好说话,敲打完了就弯腰把我拉起来,甚至还贴心地拍去我衣摆上的尘土。   “你不必如此,既然杯中有酒,今日的话便全是醉话,做的事出了门也就全忘光了······我不会怪罪你什么,你只陪着我便是。”   我开口,还想推脱:“主子可叫幸鱼陪着。”   低低的笑声传来。   “他一个伺候人的玩意,也配?”   余光中,呆立一旁的幸鱼身形愈发僵硬,看着我的目光也愈发奇怪。   其实我猜的出他在脑补些什么。   事情若真如传言所说,那我和幸鱼只受了这么一点处罚就很奇怪。   于是抓住这个疑点再深入思考一下,顺便参考一下王爷对我这暧昧的态度,答案便呼之欲出:早上王爷发火,不是因为被冒犯,而是因为吃醋了,吃的还是我的醋······他又舍不得处罚我,我还死命护着幸鱼,所以他只好把气撒到无辜的战白身上。   逻辑不能再通,连我一不小心都要被绕进去了······   摔,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剧情啊,八点档肥皂剧都没这么神奇好么!看着幸鱼脸上明晃晃“贵圈真乱”四个大字,我胃疼。   我胃疼就特别不想理人。   那边晋王说完这句话,坚持不懈、目光灼灼地盯了我半天,也没能从我这张面瘫脸上看出点什么来。于是终于放弃冷硬派的我,转而看自己手里那杯荡漾的白酒,半晌开口:“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战玄,我活得不快活。”   看他一副要和我从诗词歌赋糟蹋到人生哲学的架势,我因为语文老师死得早,顿时觉得有点慌。   王爷您的人设是渣攻又不是文青······   我不知道这种时候是该回答“哦”还是“呵呵”,于是继续保持沉默。   其实他们这种王孙贵胄,活得开心那是福气,不开心才是常态。   晋王由皇后所出,是正正经经的嫡子,纵然有所缺憾不是长子,旁人也觉得他的康庄大道早就已经铺好了——外公梁思道是相国,执掌大庆朝政三四十年,舅舅梁云鹤是大将军,掌握大庆三分之一的兵权,他含着金钥匙出世,还有什么要愁的呢?   却少有人注意到皇后早逝,以及太子之位至今空缺这两件事。圣上对他的不喜和忌惮,于此是可见一斑的。   只因晋王一出生便已别无选择地触到了君王的两个逆鳞:外戚与军权。纵然此刻权势滔天,风光无二,他也像是踩在钢索上行走一般,踏错一步便会落入万丈深渊,尸骨无存。   他的处境甚至比不上魏王,这场夺嫡之战,他也未必会是胜者。   但这些事不是我这种小人物该置喙的,我现在唯一忧心的是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去睡觉。   正这么想着,冷不防的晋王的手就往我这边摸过来了。我身边瞬间就被他的气息所填满,呼吸一滞,一双手掌便覆上了我的脸颊。   我必须承认,当时我受到了惊吓。   正想挣扎着后退,那手却猛然收紧,一把掐住我的脖子将我拉近,却又顺着颈部曲线轻轻摩挲,酥麻温热,缠绵舒缓,指甲搔刮处,便有电流般的快感划过。晋王凤眼微眯,薄唇轻挑,笑得妖气四溢,邪气顿生:“你躲什么?”   因为老大和战青这会儿没准就蹲哪个角落里围观,所以我当时还是想负隅顽抗一下的:“主子,我不过是一个影卫。”边上明明就还有一个优质小受等着您上啊!   “影卫又如何?”晋王另一只手在我腰侧不轻不重地按了一把,距离太近,我们两个几乎贴在一起,热气吹拂我的耳垂上,暧昧却又压迫:“你猜猜,我到底是否在意你。”   我当时因为太紧张,血液一波一波地朝脑袋上涌,一时抽风就问道:“猜对了又如何?”   晋王戏谑轻笑:“猜对了,我便从此把你放在心上。”   ☆、影卫真心累   晋王说完这话就放开了我,仍旧懒懒地躺回榻上,一手支着下颌,笑容里有着说不出的意味。   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憷,只好把那句话细细地咀嚼了几遍,方才反应过来,刚刚晋王殿下,莫非、难道······是向我表白了?   要知道,晋王虽然万花丛中过,却是片叶不沾身,从未对谁说过什么体己的情话,更别提表白了——当然也不能排除其实他表过,只是我没能听出来,毕竟他的方式如此委婉,如此与众不同,如此九曲十八弯。   无论如何,晋王今天对我做的这事都属反常,我也猜不出他到底是真情流露还是随便调戏。但一想到他有可能暗恋了我许多年,我还是略微有那么一点小开心的。   你们看,虽然我两辈子加起来单身了快四十年,但也不是没人要的嘛。今天就有人向我表白了,虽然他是个没节操的人渣,但他那么帅,又那么有钱,又那么帅。   我正想着要不就答应了算了吧,晋王突然就轻叹一声,随即起身,一脚把我踹地上去了。   干脆利落,毫不留情,一点也不像是要跟我处男男不正当关系的人。   ······我读书少大家不要骗我,告白完之后的发展是这样的吗?虽然都是推倒,但好像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怎么突然就从你侬我侬跳到相爱相杀的频道上去了?   若是引耽美经据搅基典的话,那我现在应该算是摊上大事了······因为晋王此刻盯着我时,表情里透出来的是真真正正、滴水成冰的那种冷。   好累,感觉不会再爱了。   他一脚踩在我的胸口上,缓缓施力,随后轻描淡写地说道:“你不猜,那便算了。知道么,我最讨厌的就是你那副什么都藏在心里的样子,好像任由外界发生什么都同你没有半点关系。”他顿了顿,语气却骤然森寒,与十一二月的冷风一般,直刮到骨头缝里。   “你说说,我总是看不透你,这可怎么是好?”   ···我其实很想说,他一个喜怒无常、翻脸如翻书的死中二,好像压根就没资格吐槽我的面瘫吧。我面瘫怎么了?他就不能跟幸鱼学着靠自己来愉快地脑补吗?   因为要忍着不拔出腿侧藏着的匕首给丫来个血溅三尺,我的表情应该算不上多么和颜悦色。于是胸口的压力愈发沉重,我开始喘不过气来。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被活活踩死的时候,面无表情的晋王沉默半晌,眉头轻挑,忽然就笑了。   “战玄,若换个人同你这样,现在坟头没准都已经长草了。你看,我果然是挺中意你的。”   我皱眉,他便笑得更加开心,一把从傻傻站着的幸鱼怀里夺过酒壶,自己喝了一口,扬手便把剩下满满的桂花酿一滴不剩全洒到了我的身上脸上,又将空了的酒壶随手掷在地上。   清脆的碎裂声伴着扑鼻的酒香乍然响起,四溅的瓷片如星屑般飞舞,划过我的脸颊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   晋王俯身,动作轻柔地抹去那些沁出的血珠,然后伸手从桌上捞过一盏玉勾连云纹灯。红色的火光映照在他半边脸上,阴影随着豆大火焰的跳动忽明忽暗,遮盖住他眼底的一片冰凉。   他一手勾住我的下巴,一边压低了嗓音,轻飘飘地说道:“啧啧,你这模样真是狼狈。”   我猜出了他想要干什么,心惊胆战地盯着他手里的那盏灯,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就把我给点了。   实在不能更坑爹。   不知道我在想什么真的有这么怨念吗?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啊,我不照样活得挺开心?   人啊,一旦有钱有权又有闲,就开始作,区别在于有的祸害自己,有的祸害别人。   作为专门祸害别人的典型,晋王勾起嘴唇,轻佻开口:“来,阿玄,给我笑一个。”   ——看似调戏,实则威胁。   我望着他,觉得简直不能好了。   世事为何如此艰难···   你特么难道不知道我是一个面瘫吗?   但他既然都这么说了,我就没有拒绝的余地。有条件要笑,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笑。   我定了定神,努力运用自己僵硬已久的脸部肌肉,尝试着挤出了一个还算灿烂的微笑。   自我感觉不错,嘴角至少提起来有半公分吧。   晋王:······   我:······   “对我就连个笑容都吝啬?”晋王冷哼:“真是条不听话的狗。”   我一怔,不想这么不明不白地就丢掉性命,于是赶紧辩解道:“···属下不敢。”   晋王细细地板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挑眉:“怎么的,难不成你笑过了?呵,我叫你笑,可没叫你开玩笑。”   我:······   (╯‵□′)╯︵┻━┻   呵你妹啊,混蛋我笑得有多努力你造么!   我一边在心里咆哮,一边眼睁睁地看着火焰越凑越近,手不动声色地摸上了匕首柄,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晋王手腕一翻,却又把那灯收了回去。   他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我,笑容莫测。   “罢了,你回去吧。”   我当时刚骂到他的第十五代祖宗,听到这话便愣住了,十分不能理解一个鬼畜居然懂得“大发慈悲、放人一马”之类的词。   晋王便悠悠然地接着说道:“今晚上伺候得不错,明晚接着来吧。”   ·······没有想到,晋王殿下不仅想跟我来一夜情,还想跟我夜夜情。   我真想给他跪了。   这事实太过凶残,我已经不能直面人生了。   我决定了,我要做坚定的晋王一生黑。   回听雨轩的路上,我因为没有睡觉,又被一顿折腾,所以有点身心俱疲、精神恍惚,就连走路都有那么一点飘。   幸鱼小跑着紧紧跟在后头,踌躇再三,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拉住我的衣袖,轻声说道:“战玄大人,您的伤······没事吧?”   什么伤?是指我比马里亚纳海沟还要深的精神创伤吗?   后来我才想起来。   哦,好像我是破相了来着。   ☆、影卫被教训   其实受伤这事儿吧,对我们来说还真不是个大事儿。   我还记得去年战白一连接了好几个任务,累得受不了了,就故意跑去挑衅那群二等影卫,结果被揍了个鼻青脸肿外加左手骨折,终于如愿以偿,舒舒服服地放了三天的假。   把老大气得啊,差点就要掳袖子暴走,等他养好了伤,黑着脸又把丫揍了一顿,于是这假期再延长了两天。   养得战白心宽体胖,都快要有双下巴了······   因此这时候只划破了点皮,就被幸鱼用饱含琼瑶精髓的眼神这么望着,我一时很不能适应,于是鸡皮疙瘩一层一层往上冒。   “战玄大人······”幸鱼纠结了一下,又犹豫一会,在原地欲言又止地站了很久,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才挣扎着慢慢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递给我。   “您脸上的伤不处理说不定会留疤的,我这里有上好的金疮药,对这种小伤口特别有效,用料又温和,您,要不还是涂一些吧。”   我默默接过来拿在手里,觉得这药肯定挺贵。要知道上辈子我猜拳输了请全寝室楼层的那帮饿死鬼吃饭,付账掏钱的时候动作也没这么艰难啊。   这么一想我就有点好奇,忍不住打开瓶盖,一股茉莉的清香扑面而来,立刻让我石化当场。   这滑腻的质感,风骚的颜色,怎么看怎么像某种邪恶的东西。   “您不要嫌弃······”幸鱼见状迅速地垂下眼睫,十分委屈地绞着手指,泫然欲泣的样子,好像我要是把药还给他,他下一刻便能哭给我看。   “这是满月楼的独门配方,并不是光光用在润滑上的。干我们这一行的,多少会碰上那么一两个客人。不管是划伤裂伤擦伤,这药治疗的效果都很好。那处纵然娇嫩,涂个五六次便也好了,隔一天就能接客。要是换成其他地方,好得自然是更快。”   我:······   幸鱼红着眼睛问我:“战玄大人,您是不是看不起我?”   我怎么会看不起他?治伤润滑多功能,一抹尽消不留疤神马的,我都快被小倌界的专业素质惊呆了好么。   “那您为什么不愿意用我的药?我被王爷买下来的时候走得急,只带了这么一瓶,自己连上次烫着了都没舍得用一点。”   我默默无语地把药瓶收入袖中。   幸鱼这才像是松了口气,冲我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   我只好补上一句:“多谢。”   心里暗暗想,要不转头把这东西送给管家吧。   这么牛逼又宝贵的药,一定只有最美丽的菊花脸才能配得上······   幸鱼破涕为笑,开口,语气亲昵:“战玄大人,我们回去吧,幸鱼累了呢。”   他这么回肠荡气尾带颤音地一喊,我刚刚消停下去的鸡皮疙瘩又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我:······   虽然他没干什么,但我就是觉得整个人都不大好。   我想了想,便朝他走了过去,微微俯身揽住他的腰。   幸鱼见我过来只一愣便反应过来,轻轻咬着唇,头顺从地仰起,墨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流泻。他看着我,眸子里慢慢的全是期待,随后试探着踮起脚,双手搭上了我的肩膀,嘴唇微微地嘟起。   他这么配合真是帮了大忙。   我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抱住他的腰往肩上一扛,运起轻功就掠上了屋顶。   我可不知道那一瞬间幸鱼为什么整个人都僵硬了。   我猜他大概是累了。   到了听雨轩,我一路闯进他的卧房,将他随手朝着床上一丢。   幸鱼本来脸色青紫,见此情景忽然又来了精神,柔柔弱弱地朝着床里面缩了一缩,垂下眼睫,将手伸向衣带,慢悠悠地解开,又把里衣的衣领拉开了些,露出里面雪白香滑的肌肤,用右手在上面轻轻地划过,朝着我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个微笑。   我看既然他衣服都脱了,自己还犹豫个什么劲?   于是干脆利落地就······转身走了。幸鱼在后面叫,我也没回头。   ······都把他送到床上了,他还想怎么样?他倒是脱衣服睡觉了,我还没沾到枕头好么!   我也很困的好么!   我这么困还优先考虑别人的睡眠问题,唉,这么一想我没准真的是个痴情种子啊。你看他硬塞给我一瓶奇奇怪怪的药我都没有和他计较。   这么想着我便淡定地忽视了幸鱼的挠墙声,心安理得地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人给吵醒的。   战青凶残地一脚踹飞了我的房门,巨大的撞击声显示出他熊熊的怒气。老大跟在他后面,木着脸走进来。   幸鱼从斜对角的房间探出头来,眼睛下面带着浓浓的青紫。昨天挠了半个时辰的墙,他显然没有睡好,乍然被吵醒了便茫然不安地出来看看情况。   战青一双凛冽森寒的眸子冷电般地扫过他的脸:“贱人,你来干什么?”   幸鱼被吓了一跳,弱弱地喊:“战玄大人······”   战青冷笑:“我记得你还有一顿板子没有领吧,既然这么想找死····来人。”   然后幸鱼就被突然冒出来的老妈子拖走了。   我:······   “你们有什么事吗?”   老大在我床边坐下,特别怜悯地看着我:“你难道不知道吗?”   战青在旁边补充:“哼。”   我:······   虽然平时晋王睡觉或者沐浴时,一定会有至少两名影卫守在他的旁边,但其他时候就不一定了。   毕竟他(居然)没有变态到底,只是抖S,并非暴露狂,还是不喜欢时时刻刻都被盯着看的。   所以我本来还希望老大和战青昨天晚上没在边上蹲着······看来侥幸心理果然是要不得啊。   于是我只好老实地开口道:“昨晚的事你们都看到了?”   老大痛心疾首地点点头。   战青:“哼。”   我决定撇清关系:“不是我的错。”   “现在说谁对谁错还有意思吗?”老大叹了口气,说道:“你以前多乖巧啊。战玄,你知道我那个时候在旁边看着时候的心情吗?”   说到这里,他抬着头像是在回忆往昔,停下来酝酿了一下感情,随后才忧伤地开口:“就像是每天辛辛苦苦浇水施肥,好不容易才养大了一棵白菜,结果被一头···另一颗白菜给拱了。”   这话说得连正生着气的战青也看了他一眼:“白菜也能拱白菜?”   老大霍然起身,横眉立目地说:“是啊,要不我怎么也觉得奇怪呢。”   战青:“······”   我:······   老大叹了口气,兀自摇了摇头,脸色重新和缓下来,这才拍了拍我的肩膀接着说道:“你们几个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们纵然称呼我一声兄长,那也是应该的。战玄,你被主子看上了,我原本该说这是你的福气。可这里没有外人,我便说上几句真心话。”   见他说的认真,我和战青的脸色便都严肃起来。   老大笑笑,开口说道:“我的命是王府给的,若主子让我去死,我也绝无二话,但这却是两码事。战玄,你记着——主子待人绝计称不上真心二字,你若自作多情,早晚粉身碎骨。”   ☆、影卫不幸福   老大能成为晋王的心腹,自然也不会是一般人。他的话不能不信,因为基本上他说什么事情会发生,那这件事就十有八九会发生。   比如我刚穿来不久时,有一天晚饭没抢过别人,肚子饿得实在难受,只好闷在被子里偷偷地哭。   当时还是个十多岁孩子的老大,便是像现在这样搭着我的肩膀,笑眯眯地对着我说道:“小子,虽然我不认识你,但还是想提点你一句。你再这么哭下去,说不定会被揍的。”   我因为正委屈着,没体会到他话里的深意,所以自己哭自己的没理他。   ————于是一盏茶后我就被忍无可忍的老大揍成了猪头,妥妥的。   他一面咆哮着“你装傻还是真傻啊哭得吵死了老子睡个觉容易吗再哭老子弄死你啊”,一面霸气侧漏地把我提着领子丢到了门外。我后来在冷风中吹了整整一宿,差点没死过去。   ······从这件小事就可以看出,要是不好好听老大的话,那绝对是要吃亏的。   不过走出青春期后,老大的脾气便好了很多,尤其是他最近一直走稳重路线,比较喜欢摆事实讲道理。   “战玄,趁着主子还没有非你不可,你现在就要做出选择。若你不喜欢主子,就早点抽身,要是喜欢,就要承担这份喜欢的后果。”   我忍不住问道:“···后果?”   老大恨铁不成钢地瞟我一眼,接着说道:“你要知道,我们的主子是早晚荣登大宝的人。到时候你以什么样的身份留在他身边?你已经不是一把纯粹锋利的剑,再不能当个影卫,而内宫里也绝不会有你的位子。主子对你没了兴趣,你自然是死路一条,就算他对你还有几分旧情······到时候你又能怎么办呢?”   我当然不知道,只好充满求知欲地看着老大。   老大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若我猜得没错,那到时候你··········只能当个太监。”   我:······   “主子喜欢什么,向来不肯放手,一定要放在眼皮底子下才能放心。你要光明正大地留在宫里,最方便的当然就是成为太监。”   我:······   “混得好,说不定能成为大内总管。”   我继续:······   老大不愧是老大,竟然如此深谋远虑。   我觉得自己要被说服了。   晋王不光渣,还要让我做太监,这还能不能一起愉快地虐恋情深了,还能不能过性福生活了?   必须不能在一起啊!   战青在旁边已经完全惊呆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吸了口气,用无比担忧并且令人蛋疼的眼神扫了我一眼,然后向老大问道:“那···今晚上主子生辰,战玄还应该去吗?”   老大沉吟半刻,说道:“主子的命令不可违背。不过只要战玄跟个木头似的杵着,主子没有兴致,自然就放他回来了,应当不会出什么事。我之后再想些办法,叫战玄离主子远一些就是了。”   我却是一愣,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于是惊讶道:“主子的生辰?”   晋王这么骄奢淫逸的一个人,中秋元宵除夕什么节日都要大摆筵席,生日却从来过得平平淡淡,所以我之前不记得也算情有可原。   可尽管如此,生日到底也还是生日,这种时候晋王居然找我陪着,实在让我意外。   老大比我更惊讶:“你不知道?”   我点头。   老大欣慰地说道:“不错,继续保持。这么来几次主子一定就不喜欢你了。”   我:······   “以防万一,我还是给你准备了些东西。要是花好月圆气氛太美,你和主子真一个不小心那个了,你用这个,也不至于受伤。”他从怀里掏出一罐子药来,放到我的手心里:“拿着,据说是满月楼的独门配方,效果很不错的。”   我:“······我已经有了。”   老大疑惑地问:“哪里来的?老吴说这东西难到手的很。”   我老实交代:“幸鱼给的。”   老大沉默了一会,开口:“你们两个······你居然是下面的那一个?!”   我:······   战青面无表情地起身:“我去弄死那个贱人。”   我赶紧澄清:“他拿给我治脸上的伤的。”   老大若有所思道:“我没听说这东西还有这个作用,拿来给我看看。”   我从袖子里面取出那瓶药递给他。老大打开瓶盖,将那粉红色的膏体倒了些在手上搓开,放到鼻尖下闻了闻,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凝重。   四大影卫,各有所长。老大最得意的,便是他的毒术。   他这样的表情,自然容易让人联想到那方面去。   战青的眼神立时变得幽深而危险,像是在看不清的地方绷起了一根弦:“怎么回事?”   老大不动声色地将药收入怀中,随后警告地斜睨了他一眼,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腿上轻敲几下,淡淡说道:“无妨,你不必管,也先不要把此事说出去。”   战青一听就怒了,怒了半天到底没敢对老大发火,于是转过头对着我炮轰:“我就知道那个东西没安好心,你还对他这样死心塌地。”   我:“我没对他死心塌······”   战青:“你喜欢谁不好喜欢他?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我:“我不喜欢······”   战青:“这种时候你连眉毛也不动一下,他就算做什么你都不在意是吧。”   我:“我其实挺介······”   战青一把拍碎我的茶几:“我算看出来了,你早晚死在他的手里。”   我:······   这还让不让人好好说话了。   以及,你怎么能这么对待我的茶几呢?   你知道它从一棵小树苗开始努力吸收日月精华,经受风吹雨打,长成一棵苍天大树,又被人砍下来忍着被切成一块块的痛楚,在钉子钉,锤子锤之后终于变为一个完美的茶几,它有多不容易吗?   你知道我半个月前费尽心机从战白那里把它坑过来,我有多不容易吗?   这张茶几至少值四十两银子,你居然就这么残忍地把它拍成了渣······不要因为因为它是个茶几就以为它只能放杯具好么,你难道就没听到它怨恨的哭声吗?   我再说一遍,那个茶几很贵的!   可惜战青完全不能理解我的内心深深的痛楚,说完这句话就怒气冲冲地冲出了门。   老大幸灾乐祸地递给我一把扫帚,然后也走了。   我:······   看着一地狼藉,想想一会儿还要给晋王摧残,我就觉得自己悲桑得快连吐槽都不会了。   ☆、10影卫去逛街   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觉得今天晚上晋王要发大招。想想要死也得做个饱死鬼,于是我坐下来好好吃了一顿饭。吃完又觉得太饱,血都流到胃里去了脑子昏昏沉沉的,索性就重新上床再睡了一个回笼觉。   醒来便是亥时了。管家一动不动地坐在我的床边,黑夜中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我因为光线太暗了,看不清他的脸,于是觉得他整个人好像都帅上了不少,简直不像是朵在红尘中摇曳的老菊花,反倒像是只盯上了猎物、静候机会一击必杀的矫健猛兽。   而我大概就是那个倒霉的猎物。   管家木着脸站起来,开口:“你可以再躺一会。”   我向后退了退,直到后背抵到了墙角:“······您说笑了。”   管家幽幽地说道:“既然你也知道是说笑,那怎么还不起床?”   我:······   管家和老大不愧是好基友,连这冻人的幽默感也如出一辙。拖延症一下子就被治好了,我特别利索地爬起来穿好衣服,跟着管家到了书房。   门口立着两名普通侍卫,他们见到管家,便恭谨地弯腰让开道路,其中一个还伸手为我们打开紧闭的雕花大门。   我与管家迈步而入,只见房内红木书柜,山水挂屏,花尊定瓶,班然可爱,馥郁的香气中,涂金的七宝灯树静静立在正中,灯座由三虎承托,从下至上共分出十五枝,各枝头各顶一盏灯盘,烛火跃动,星光点点,流光溢彩,满室通明。   长桌之后,晋王正写些什么,听到有人进门便抬起头来,眼线分明的一双凤目微微挑起,似是存了些许笑意,却倏忽而逝,看不分明。   我就有点发毛。   我有心理阴影啊。   他这腹黑系的笑容、装逼系的态度特别像发现我考试作弊,把我叫去办公室谈话的小学班主任。   我那次被爸妈男女混合双打,三天没能下的来床。   此时管家已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晋王放下笔,示意我过去。   我牢记老大的话,走到他旁边后直挺挺地站着,一声不响,比旁边的红色圆柱还像根柱子。   我很有信心,要这么着晋王也能对我产生兴趣,那他早就抱着那根圆柱相亲相爱去了。   晋王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手指拂过额头,漫不经心地在额角点了点,也不恼,淡淡地说道:“替我研墨。”   然后就又自顾自写一份奏折去了。   我是怀着就算是被这样那样、那样这样,却依旧要英勇不屈、坚决不从的烈士觉悟来的,他居然叫我磨墨,我真的很不适应。   这感觉就跟你被个不喜欢的人告白,刚想要拒绝,那人却转头就和别人开房去了·····   以后谁再说晋王喜欢我,我绝对拿墨水糊他一脸。   我这么想着,一边给他磨墨,一边瞥了那奏折一眼,就看到了卢定云这个名字。   晋王做事,最少瞒着的其实是我们几个影卫。我们四个从小在王府长大,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即便对晋王这个人渣来说,也多少有些不同,基本的信任还是有的。   所以朝堂上的事,我纵然不去注意,也多少跟着知道了一些。   这个卢定云是今科新进的状元,少年得意,前途无限。虽说他担任御史中丞的父亲卢石态度尚且暧昧不明,他却是已经早早站了队,跟魏王走得要更近些。   可看这奏折,却是整篇溢美之词,明显是要推荐他为监察院监察御史——监察御史虽是八品小官,但手握天宪,正所谓“御史出使,不能动摇山岳,震摄州县,为不任职”。   我因为意外,手下的动作便停了停。晋王忽然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搁了笔问道:“你觉得奇怪?”   这事不是我该管的。   我单膝跪下:“属下不敢。”   “这又有什么敢不敢的?”晋王轻笑:“告诉你也无妨。我举荐他,是因为魏王高正雍打算这么做,而我不想让卢定云坐上这个位子,就只好利用一下我那位兄长的多疑。”   ······这些字掰开来我都认识,可合起来我就听不懂了。不过这不妨碍我摆出一张波澜不惊的脸,假装自己智商爆表,全部理解一点问题都没有。   幸亏晋王也没打算就这个问题深入交流,他合上奏章,抿了口热茶,看了眼窗外冰凉的月色,嘴角轻轻上扬,忽然站了起来。   “战玄,我们出府走走如何?”   虽然晋王说的是疑问句,但我觉得还是把这当成陈述句比较好。何况他去压大街,总比压我要好得多。   宁安城里没有宵禁,绕过皇城的永林门,一直西行,入了环城东路,走到尽头,便是小贩汇集,彻夜喧嚣的朱雀街。   晋王执意要来此地,此刻同我换了普通百姓的衣服,在拥挤纷乱的人流中慢慢前行,旁边嘈杂的叫卖声与还价声、五光十色的商品、以及匆匆来往的男女,共同汇聚成一条热闹鲜活的街道。   我开始后悔把这位殿下带到这么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来,虽说前后至少有十多人在暗中保护,但凡事都有个万一,万一晋王被人伤了,我的项上人头恐怕不保。   但我错了,身为一个地地道道的渣,晋王向来本着人不犯我,我也犯人的信条,从小只有欺负别人的份,哪有可能吃什么亏?   他作为被伺候的大爷,完全没有压力,饶有兴趣地这里摸摸,那里逛逛,最后停在了一个煎饼果子摊上。   那老板正往锅里打入两个鸡蛋,见来了客人,便热情地开口:“客官,这吃食可香,要不来一个?”   晋王嫌弃地看了眼锅里的油,颐指气使地说道:“油和锅都换了,给我来一个。”   老板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客人,差点要被气笑了:“换了,那我还不得亏死?我开门做生意,就是来赚点钱的,您也别为难我。要不您给我钱,我立马就换。”   我觉得展示晋王殿下王霸之气的时刻到了,正想狐假虎威地往他脸上拍一张银票,晋王却阻下我的动作,微不可见地半眯了下眼睛,嘴角弯起一个狂妄嚣张的角度。   他冷冷地瞥了那老板一眼,像是在看一块砧板上的肉,慢悠悠地开口说道:“你这长嘴不吃饭光喷粪的老龟孙,知道我是谁吗,难不成他娘的能欠你钱?出门做生意却连眼睛都不长,他奶奶的一对招子倒不如挖出来喂狗。”   老板:······   我:······   怎么回事,这画风不对啊,我一直觉得晋王有精神分裂倾向,现在终于发病了吗?   晋王顿了顿,转头看我:“这些语句可是这么用的?”   我:······   不要问我,我一个守文明爱礼貌的好孩子对脏话神马的研究完全不深啊。   “感觉倒是意外的不错。”晋王意犹未尽地眯起眼睛回味了一下,带着点小愉悦和小得瑟地看着老板目瞪口呆的样子,表情叫做“老子我骂脏话也是天下无双”。   “刚才路口便有人这么骂的,我便试了试。”   老板终于反应过来,企图反击:“你,你个小兔崽子······”   晋王开心了,便勉强给了他点注意力,开口说道:“也不能叫人家说我仗势欺人,既然碍了他的生意,就该做出些补偿。给他钱,叫他把那些个东西换了,然后做一千个煎饼果子送过来吧。”   老板一口国骂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涨红了脸看着晋王。   过了半晌,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有了个其实挺通情理还特别有钱的大主顾,于是紧张地搓了搓手,因为自己之前的态度颇有些窘迫说:“多谢······”   晋王笑笑:“不必谢,明早上寅时送到,只准你一个人做。若是少一个······你不会想知道自己会如何的。”   我:······   太焉坏了,这还剩下多少时间,做一千个煎饼果子绝对不是人干的事啊。晋王真是渣得惊天动地、浑然天成,居然连路人大叔都不放过。   老板还想挣扎一下:“若、若是不给现钱,我是不接生意的。”   我默默地从一沓银票里面抽出一张一百两的给他。   老板继续挣扎:“我找不出钱···”   晋王大方表示:“那就不必找了,你再多做几个补上就是。”   老板:QAQ   俗话说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晋王作孽没人逃得过······   没办法,我家大佬就是这么吊,谁也比不了。   ☆、影卫去吃饭   作为天潢贵胄,晋王并没有多少机会像这样闲逛。于是他愉悦地欺负完了大叔之后,开始跟脱缰了一样到处乱晃,先后买了二十斤桂花糕,七十串糖葫芦,三十份灌汤小笼包,八、九碗臭豆腐,也不吃,就买着玩,看着哪个人顺眼就随手给他一个。   简直不能更土豪。   因为他往我嘴里塞得最多,旁边那一大群乞丐们都很仇视我。   我觉得不大好意思,就偷偷拿了块桂花糕给别人,一个乞丐抢先开开心心地接过来,咧着嘴露出黄色的大板牙,顺口问道:“你们什么人呀,这么大方。兄弟们今儿个都快吃撑了。”   晋王的身份不好随便泄露,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下意识地朝前面看。   晋王正好买了一大包的火烧,拿起一块在灯火下仔细看了看,就微笑着给了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还心情颇好的揉了她的脑袋一把外加手贱地扯了扯人家朝天的小辫子。   场面太和谐,我想了想,于是开口回答道:“······我家大人叫雷锋。”   乞丐:“······人疯?”   我:“雷锋。”   乞丐:“来疯?”   我:“······”   “战玄。”晋王回头,挑唇轻笑:“你一个人在后面干什么?”   我听他沉下嗓音,就知道他不高心了,于是只好拨开浩浩荡荡等待投喂的人群,打算靠近了给他顺毛。   我上前两步,正打算说话,却被一串糖葫芦堵住了嘴。   “你六岁入府,想来也没有多少机会碰这些个东西。”晋王瞥了我一眼,懒洋洋地说道:“这吃食我看着不错,你且尝尝。”   他突然对我这么好,我简直受宠若惊。特别是四周还有一群如狼似虎的人眼巴巴地看着,我手里却有那么一串糖葫芦,我还因为太饱了不想吃,艾玛,幸福感要爆棚啊!   我一边咬下一颗嚼了几下,一边觉得很感动。可还没感动多久,晋王看了一会儿,忽然俯下了身体钳住我的下颚,舌头长驱直入,轻轻巧巧就卷走了那颗山楂。   片刻起身,他将手指不轻不重地在我脸颊上划了半圈,又移到我的嘴唇上漫不经心地揉弄,轻笑:“不错,挺甜。”   围观的群众开始鼓掌,有个别不怕死的还吹口哨。   我:······   我倒没觉得多不好意思,他调戏我倒也没什么,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问题是······   ······那什么,他刚刚是不是把山楂核咽进去了?   他咽完还没发现,还这么酷炫狂霸跩地望着我。要是我在这么众目睽睽的情况下说出来,老大他们明年这个时候是不是要给我烧香了?   晋王抱臂看我反应,半眯了眼睛,笑意更盛,那笑容轻飘飘的,带着一股冷意。   我沉默了一会,迅速下了决定。   算了,我果然还是一个人背负着这个沉重的真相活下去吧。   “你在想什么?”晋王微微眯起眼睛,一直挂在唇角的笑容慢慢地消失。他盯着我,一字一顿地开口,语气十分高深莫测:“你觉得刚才的点心味道如何?”   我不知道啊,我又没吃到。   这么一犹豫,晋王就自顾自地往下说道:“既然不好吃,我便带你去聚闲居吃些别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气场特别强大,特别像言情小说里那些每天从几百平方米的床上醒来的高富帅男主,用精致的衣物装扮女主,用精巧的吃食投喂女主,用精美的钻戒打动女主,最后和女主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女主每天幸福地坐在宝马里哭。   于是我想,难不成晋王终于走了一次寻常路,从请客吃饭做起,打算攻略我的胃进而一举攻陷我?   我就有点苦恼······你说我一会儿是点燕窝好呢,还是点鱼翅好呢?   我还没决定,就跟着晋王七拐八拐地走进了一条黑漆漆的弄堂,弄堂尽头就是聚闲居······额,一家···馄饨店?   这馄饨店可怜巴巴地缩在那么一个黑漆漆的角落里,小得连转个身都困难,只有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占着中间那张桌子大马金刀地坐着,高高翘起左腿,舒舒服服地搁在桌面上,捧着一个海碗正呼哧呼哧地吃,吃得开心了他还拿手抠脚。   我:······   ······是真爱会带我来这种地方吃饭吗?晋王你这样下去单身一辈子你知道嘛!   晋王一如既往地没从我的面瘫脸上读出任何信息,熟门熟路地找了个地方坐下,利索地点了一碗鲜肉馄饨,然后叫我坐在他对面,体贴地帮我拿了一双筷子,与我四目相对,淡淡地笑道:“我看着你吃。”   ···为什么不再点一碗,这里的馄饨真的有这么难吃吗?这绝对是我之前被亲了之后呆住了没来得及反应,晋王这个抖S心情不爽决定找回场子啊。   “这里的馄饨味道不错,汤汁浓郁。”晋王淡然解释:“我一直想带着你来尝尝。”   “你们这汤味道也太淡了吧,就算用白开水冲的至少他娘的放几颗盐吧!”大汉吃完了忽然一摔碗,大声嚷嚷道。   晋王眉头一皱,继续说道:“肉馅用料讲究。”   “你们这群兔崽子难不成以为老子是好糊弄的?随便不知道什么肉就敢给老子吃?”   晋王:“······馅多皮薄。”   “肉还只有耳屎这么点大,皮又厚,这是馄饨吗?你们怎么不做成馒头算了。老子吃得不爽,他娘的你们还敢收钱?趁老子不打算动手,还不给老子滚了!”   晋王默默地站起来,把我手边刚刚上来的热气腾腾的馄饨扣在了那大汉头上。大汉鬼哭狼嚎地跳起来,红着眼睛打算给晋王一拳,却被忽然冒出来的黑衣人捂住了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之中。   我:······   太凶残了,这年头吃个霸王餐真不容易啊。   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面目虽不甚出色,却难得气质干净,若高山流水,阳春白雪,温和的眉眼看着便叫人想要亲近。   他对晋王行了个礼,不卑不亢道:“多谢客官为我解围。”   晋王一脸漠然道:“不必,我不是为了你。”   老板:“······纵然如此,我还是当谢您。只是那大汉到底算我的客人,不知您打算怎么处理他?”   晋王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忽然勾起唇角,慢条斯理道:“给你做馅料如何?”   ☆、影卫在围观   晋王说完这句话之后,老板的脸瞬间煞白,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他只是吃饭不打算付钱才做出这些事来的,其实算不上是太大的错处。”   晋王笑:“他错没错是他的事,我罚不罚他却是我的事。”   被晋王长歪了的三观震到,老板抿了下唇,眉头微微拧起,不再说话。   “或者你为我们抚琴一曲,我便放了他。”晋王却轻佻地挑起他的下巴,淡然开口:“你觉得如何,前满月楼第一琴师,沐天?”   仿若一石激起千层浪,老板猛然瞪大眼睛,一把拍掉晋王的手,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厌恶:“我不是沐天!”   他闭了下眼睛,语气陡然冰冷:“我早就已经不叫沐天了,也早已摔琴息声。如今我叫沐凡,不过一个小摊子的老板。我不知道您是谁,但看您衣着,想来并非一般人。您这样的贵人,又何必自降身份来为难我?”   “是不想弹,还是不能弹?”晋王不容置疑地抓起他的右臂,表情怜惜,语气温和,却是毫不犹豫地将沐凡尚未愈合的伤口又一次生生撕裂,鲜血淋漓。   宽大的衣袖随着两人的动作沿着前臂落下,露出一直遮掩着的右手,那手白皙修长,却生生地少了三根手指,丑陋的疤痕展露在灯光之下,无比地刺眼。   沐凡一愣,随即整个身体都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他一边发狠地把手往回抽,一边慢慢地蹲下来,仿佛把自己缩得小一点,落在自己身上的伤害便能小一点。   晋王也不勉强,松了手只冷眼看着他,勾唇轻笑:“怎么,被我那好哥哥丢出了府,就这么难以接受?”   沐凡委顿在地,一言不发。   不明真相的我木着脸站在一边,完美地扮演着一尊雕塑,同时在心里默默地点头。   晋王大半夜的抽风果然是有理由的,不是为了泡我,而是为了虐人。   ······原来不是因为吃错药了啊。   不过这样走到哪虐到哪真的好么?第一次作为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我觉得压力很大。   而且虐人家老板之前,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把馄饨钱给交了······   但晋王作为一只纯鬼畜跟我不一样,半点没有心理负担,特别愉悦地站在一边看着沐凡在那边抖,等沐凡抖了半天终于缓过来了,他表情居然还有点小遗憾。   我就想,相比起来,晋王对我其实还算挺好的······   “前年被魏王收入府中,却在仅仅三个月之后就被切掉三根手指赶了出来,罪名是私通?”晋王笑意盈盈:“你私通的对象,似乎就是你在满月楼一手带大的美貌少年?”   沐凡抬头,眸光冰寒:“与你无关。”   “你何必对我生气?”晋王漫不经心地笑道:“你该恨的,难道不是设计害你的那个少年吗?”   沐凡面沉如水,撑着旁边的凳子慢慢地站起来,随后转头冷冷地看着他:“小云没有做错任何事,若说恨,我该恨的自然是你们这些天生富贵,不知人间疾苦,视人命为草芥的所谓龙子龙孙。”   “你倒是护短。”晋王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但你那个小云可是一点都不在意呢。若不是他削尖了脑袋挤进魏王府,我那兄长纵然喜新厌旧,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厌弃你,若不是他借安慰之名灌醉了你,把你放到魏王姬妾的床上,你又如何变成现在这样?三个月便是三根手指。真是可惜,宁安城里,怕是再也听不到那样好的琴音了。”   他靠近沐凡,撩起一束墨发在手中把玩,眼神幽暗:“说说看,被最信任的人出卖的滋味,到底如何?”   啧啧,这暧昧的动作,说他们两个没有奸情,就是我信那广大群众肯定也不能信。   沐凡身形一顿,猛然挥手,眼看着巴掌就要落到晋王脸上,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微微用力,他的骨骼随之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然而沐凡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给我,只一瞬不瞬地盯着晋王,眼里尽是怒意,却又带着不易察觉地恐慌:“······你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把小云怎么了?”   晋王凉薄的嘴角微微一扯:“你猜。”   之前那大汉给沐凡的印象太深,晋王的凶残形象已经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子里。因此晋王话音刚落,我估计沐凡就想到了“小云的一百种死法”。   比如“剑指青天啊,未成年清纯美少年上演3P旷世畸恋!美貌酿苦果,为肉欲渣男竟向你露出屠刀。”   再比如“血泪控诉!情夫翻脸无情美正太泣血悲号终丧命。苦命的花季少年啊,在无情人世中受尽难言屈辱为哪般?”   ······证据就是沐凡的脸色都快跟死人一个样了。   唉,我就知道两个受在一起是没有好结果的。   因为他太激动,白着脸抖得跟帕金森似的,却也不再挣扎,我便松开手,不动声色地退到一边。   其实在这个时候,我对那个小云的身份,倒也有了一些猜想。   晋王男宠虽多,但和满月楼有关的,却只有一个。   ······幸鱼。   我只是不明白,他既然已经攀上了魏王这棵大树,为何还要回到小倌馆里,之后又和晋王搭上了关系?   而这个沐凡对他的感情,似乎也不那么简单。   同时周旋于这么多人之间,难不成······   ·······幸鱼才是主角?   太惨了,晋王他这么屌,居然只是攻三······   我同情他。   沐凡咬着牙后退几步,整个人如同垮了一般靠在墙上,他垂着头,发丝垂下遮住他的侧脸,看不清神色。   晋王轻笑,却是仍旧一刀一刀地往他心口里戳:“昔日的沐天,惊才艳艳,一曲动天下,如今却缩在这么个地方,没有一点盼头地活着。你为之骄傲的,你所珍视的一切都已经不在了。你说,你还活着干什么呢?”   沐凡喃喃:“我活着······干什么?”   他极慢地抬起头,语气里透着绝望,嘴角却是渐渐浮上一丝笑容,笑容一点点扩大,演变成了歇斯底里的惨笑。   “我活着,当然是等着小云回来,等他回过头来见我,吃一碗我做的馄饨。然后我们一起好好地活着······纵然什么都没有了,我们总能好好活着的······我弹不了琴了,还可以为他吹箫,我新谱了不少曲子,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演奏给他听。”   这周围已经被暗影们清了场,他的笑声回荡在空寂的小巷里,其中的悲意,只有他一个人听得到。   ☆、影卫是真爱   我自己唯一拿的起放不下的是筷子,唯一陷进去出不来的是被窝,不入相思门,不知相思苦,所以其实不大能够理解那些个生死相许的执着,求而不得的惘然。   但即便不了解,看到沐凡的样子,我还是多少有些感同身受。   在我进行手术的前一天,我爸佝偻着背,坐在医院的花园里抽了整整一下午的烟,将燃尽的烟头扔得到处都是,然后毫不意外地被清洁工人狗血淋头地骂了一顿。他撅着屁股,将烟头一个一个捡起来,沉默而萎靡。   最后他动作越来越慢,抱着头一个人默默无言地蹲在那里,金色的夕阳将他灰暗的影子拉成一条黑色的粗线。那个时候我觉得他要哭了,但他回来,带着重重的烟味给了我一个拥抱。   他告诉我,我会好好的,他还等着我给他生孙子。   我十分感动,但因为烟味太难闻,我还是用尽力气半抬起手想推开他。   我爸欣慰地回头对我妈说:“你看小单多有志气,比着手势说要给我们生五个。”   我妈抽出盒子里最后一张纸,用力地擤了一下鼻涕,一面抽噎着一面颇为期待地问:“现在的充气娃娃还管生孩子的吗?”   ······   ······   对不起,回忆有点歪楼了。   回到“三生阴晴圆缺,一朝悲欢离合”这个严肃的话题上来。   总而言之,作为曾经被无理取闹的命运小贱人扼住过喉咙的受害人,我对晋王把快乐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的行为十分不齿。   没事虐人,那是鬼畜。   大半夜不睡觉千里迢迢跑出来,就是为了虐一个素不相识的馄饨店老板,岂是一句“高智商反社会人格”就能概括的?晋王他已经升级成真·变态级·鬼畜了,妥妥的。   看晋王那拢着手笑眯眯站在旁边的样子,我特别想指着他喊:没错警察叔叔就是那个人。   沐凡笑完,整个人就像是被抽空了一样,木然地看着晋王,却又好像什么都没看。   晋王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对玩具这么快就坏了表示了深深的遗憾。   然后丫收起了玩味的笑意,认真道:“你家小云没有死。”   沐凡整个人一激灵:“······晋王爷说笑了。”   晋王:“没错,我之前确实是在同你说笑。”   沐凡:“······”   如果眼神能够杀人的话,晋王一定已经死了好多遍了。   “你难道不想知道,暮云当初为什么陷害你么?”晋王不为所动地浅笑。   沐凡皱眉:“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不在乎。”   “但我却觉得你应该知道。”晋王施施然开口:“他将你逼到这个地步,只不过想帮你离开魏王府罢了。他唯一没有想到的是,后果居然会严重到这种程度。你想再次抚琴,只有装上陶瓷假肢,可那不是你们一介平民可以用得起的东西。为了凑到足够的钱,他从我的皇兄那里求得了一件差事——到我这儿当个细作。”   沐凡的手紧紧握住,指节发白:“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不必着急,我还没有说完。”晋王眉梢轻微上挑,淡淡道:“我原本打算立刻处死你们两个的,但他同我打了个赌——若是你在这许多事情之后,没有半点怨他,那我就放了你们两个。”   沐凡猛然瞪大眼睛。   晋王从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这个赌,算是你们赢了。十天之后,暮云会到这里找你。”   鬼畜突然专职成了鹊桥,是个人一时都难以接受。   沐凡张了张嘴,脸上的表情明显是惊吓多过惊喜,他死死地盯着晋王,试图从中找出点蛛丝马迹。   晋王说的可能是真话,也可能是假话。   但不管我信不信,沐凡大概是打算信了。因为无论晋王的话语表情里是否有漏洞,在经历了大悲之后,他都潜意识地希望那个赌是真的,而暮云真的会在十天之后,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在开始听晋王说话的那一刻,沐凡便已经入了套,从此喜怒哀乐都在晋王的掌握之中。   犹豫了良久,他终于伸手抓住晋王的衣袖,像是抓住能带他逃离苦海的浮木:“你说的是真的吗?”   晋王安慰地拍了拍沐凡的手,云淡风轻地笑着回答:“自然。”   他这会儿看着很是温柔,很是善解人意,沐凡垂头,因为姿势的关系好像整个人都埋进了晋王的怀里。   他们这么荡漾,我有一种走错了片场的感觉。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居然有一点隐隐的不舒服。   晋王平时其实也没那么空,逮到让他不爽的人一般都是直接削死,然后踩着对方的尸体唱征服——除了我,基本没谁能让他平白无故地花力气虐的。   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跟个电灯泡一样在旁边杵着,看他和别人这样抖S来抖M去。   这么一想,我就更不舒服了。不舒服了一会儿,我忽然意识到一点。   ······那什么,我不会是吃醋了吧?   我三十多年了没谈过恋爱,居然就这么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高阶技能——吃醋?对象还是蛇精病的正对着别人发骚的晋王?   我只想呵呵自己一脸。   吃醋是种病,得治!   我决定了,我要回去吃药。   但我现在还没有药可以吃,所以不由得就有点抽风,脑子一热就过去把沐凡从晋王身边拎开打晕了。   晋王眯眼,若有所思地扫了我一眼:“阿玄?”   我生怕他看出来我在抽风,于是比平日更加面无表情,硬邦邦地回答:“主子离此人太近,属下必须保护主子的安全。”   晋王沉吟一会,叹了口气淡淡道:“战玄,我不会对他做什么的。”   ······什么意思?我没反应过来。   但晋王显然觉得我已经听懂了,于是高深莫测地笑:“因为我想做的都已经做好了。战玄,你再护着他也没有用了。我早就说过,你是我的剑,是我的狗,你的感情,不需要用在除我之外的人身上。”   我:······   我们两个的脑回路为什么永远不在一个频道上,这还怎么在一起愉快的玩耍?   以及听他这么说我竟然还有点小高兴。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一定是因为跟着晋王这禽兽太久,我满满的节操都掉光了······   ☆、影卫很忧桑   晋王待我其实真没有多好,他对我的态度,顶多只能算得上特别。   他从来不无缘无故地为难其他影卫,唯独总是让我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任务。   比如大冬天的突然想吃荔枝,叫我快马到岭南去取。我千山万水千难万险地拿回来了,结果丫告诉我,他说错了,他想吃的其实是新鲜桂圆。   “既然如此,你就再跑一趟吧。”晋王半倚在榻上,随手掐碎一颗荔枝,一点一点舔掉手上蜿蜒流下的汁液,转头对着我扬起嘴角,凤眼微挑,理所当然地说道。   ······还没追到手呢他就对我这么无情、冷酷、无理取闹,真在一起了我们的夫妻生活会和谐吗?   况且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阻碍实在太多,像是身份的差距,三观的不同,以及男男相恋时连杭州阿波罗医院都望洋兴叹的不孕不育问题······   这么一想真是艾玛太虐心了,唉,我们一定不会幸福的。   吃什么醋,浪什么浪啊,我还是早点洗洗睡了吧。   我终于默默地给自己做完了心里建设,这才将视线投向晋王。   碧月当空,星蒙如尘,暗淡的灯光寂寂地铺满长街。他身穿一件普普通通的藏蓝色的外袍,在一堆破旧的桌椅之间负手长立,打扮朴素得好像大街上随便一个路人,却依旧风姿隽爽、气势夺人,在叆叇烟气一般的月色中仿佛随时飞升而去的仙人。   ······一击必杀。   我用心理建设好不容易搭成的厚厚屏障,在一瞬间就稀里哗啦碎了个干净。   ······显然的,虽然晋王很渣,但他帅得没有朋友;虽然他对我不好,但他帅得没有朋友;虽然他四处拈花惹草,但他帅得没有朋友。   画面太美,他的攻击力太强,而我的血实在不够厚。   根据“神马都看脸”定律,我觉得我好像爱上他了。   这简直不能好了。   “战玄。”我正纠结着,晋王就开口了,精致的眉眼间是一如既往高高在上的傲然和讽刺:“你知道暮云,或者叫幸鱼,到底做了些什么吗?”   我堪堪从脑内“尼玛我居然喜欢上一个神经病”的刷屏中回过劲来,花了点心神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根据老大之前的反应,暮云应该是打算对我下药吧。   但他的行径未免太过明显,魏王派来的细作怎么会如此脑残?   除非,对我下手只是他自己的独断行为,他的真正目的其实并不在于此。   我谨慎地回答:“属下不敢妄断。”   “他给你的那瓶药叫百日菊,并非出产与满月楼,而是来自西域小国。此刻大庆与戎狄关系紧张,商路也因此被截断,也难为我那兄长能拿到这种东西。”   然后他停下来看着我笑而不语,脸上写着明晃晃的“快来求我不然不往下说”几个大字。   我只好从善如流地开口:“主子的膳食都经过细致检查,暮云不该有机会下药。他想用什么方法?”   晋王满意地眯了眯眼睛,这才接着说道:“百日菊虽然厉害,一旦入体便无药可医,却是慢性毒药,需百日之后方才发作。且此药用法奇特,又少有人知道,若不是暮云一入府,我便从线人那里知道了高正雍的打算,倒真少不得要神不知鬼不觉地中招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挑起了一边眉梢,声音冷得能掉下冰渣来:“那药与欢好之时用的玫瑰膏一模一样,他每次偷偷涂在后庭之处,我若一无所知地宠幸于他,恐怕此时真要不明不白的死了。”   我:(⊙v⊙)!   晋王你这么没节操地开后宫终于遭报应了吧。   这年头花丛不是那么好逛的,玫瑰带刺,菊花带毒啊。   不过,若是这样,那······“暮云直接将药涂在那种地方,怎么没事?”   晋王冷笑:“他当然不可能全身而退,只不过是百日菊毒发之前没有征兆,所以还能苟延残喘罢了。算算日子,他大概也只有十天左右的日子可以活了吧。”   我一愣,视线忍不住投向昏迷的沐凡。   晋王明明承诺,十天之后,他们两个便可相见。   “阿玄,难不成你忘了,我可向来是睚眦必报啊。不管是否只是受人指使,既然敢做下这样的事,那他和他所在乎的人就都该付出些代价。”晋王嘴角微微一扯,笑意却未达眼底:“何况他还对你出了手?”   我仍然不明白:“主子为何许诺要放了暮云?”   晋王嗤笑,难得耐心地解释:“之前他二人的误会还没解开,沐凡虽然在等,心底却早就觉得,暮云怕是不会回来找他了。若是这样,纵然那暮云死了,他也早有准备,再悲痛也不过如此,这还有什么趣味?”   他顿了顿,嘴角的弧度扩大,轻飘飘地说道:“给了他希望,又把希望生生撕碎给他看,那才有意思呢。”   晋王说这话时,语气竟还有些温柔缱绻的味道,与他当初搂着刚来时的暮云说情话时一模一样,与偶尔对着我好的时候也一模一样。   他在笑,我却觉得很冷。   他看着我,那双眼睛里的浓黑似乎能漫溢而出,将人活活地溺毙。   前一刻我还觉得自己是喜欢他的,可这一刻,我却发现自己害怕他。有一股凉气顺着脊梁骨慢慢窜上来,像毒蛇一般从全身游走而过,让我的血液变得冰寒彻骨。   晋王慢慢走到我的背后,扣住我的右手,贴在脸侧不轻不重地摩挲,顺势俯身,在我的脖颈上重重咬下。我身体一颤,条件反射地想要退开,却被他放在腰侧的手制住,丝毫动弹不得。   他轻笑,却没有放松力气,反而含住我的耳垂吸吮舔弄,再开口时语调低哑而危险:“我不想等到百日菊毒发了。不如阿玄,你来替我杀了暮云可好?”   我错了,我低估了他的鬼畜程度。   然后居然想着要爱上他。   ☆、影卫又躺枪   我看到暮云的时候,他正无力地躺在地上,一条腿不正常地反折着,往日光滑柔嫩的肌肤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有几处竟是深可见骨。   这些伤足以令一个健壮的成年男子痛晕过去,然而暮云却是醒着的。他慢慢地抬起头,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看向我。   里面不是恐惧,而是欣喜。   他重重地咳了几声,努力地挤出了一个笑容,却因为满脸的血污显得十分惊悚。我走到他的跟前,帮他擦掉脸颊上的血迹,暮云趁机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他的力气很小,我随便就能甩开,但我没有动。   暮云开口说道:“你来了,我知道你会来的。”   我沉默了一会,回答:“我不是来救你的。”   暮云微微摇了摇头:“我知道,我并未为此才等着你来。我盼着你来,不过是想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其实我觉得他对不起我也没什么的,反正我一会肯定更加对不起他。   但暮云坚持着从地上爬起来一点,像是拉扯到了哪里,脸色瞬间变得几近透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伏在我的身上许久没有动弹,然后颤了一下,扬起脸深深地望进我的眼睛:“我之前给你的药有毒。我没有办法,晋王根本不碰我,如果什么也没做到,魏王是不会遵守约定的,所以我就想着,至少能杀了晋王在意的人······”   他咬着下唇流下一行眼泪:“对不起,你那么喜欢我,我却想要害你。”   我:······   “这些天你一直默默爱着我,护着我,我失意的时候,只要一回头,你就在我的身边,即使我从未真心对待过你。今世我已有所爱之人,但若有来世,我必伴你左右,生死相依。”   我:······   “你来见我最后一面,我很高兴。”   我:······   我明明是来干掉他,不是来干他的,他这么深情款款,搞得我压力很大。   要是现在掏出凶器来,总觉得场面会变得很尴尬。   但我怀里的虫茧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动,晋王催我催得很急。如果我不动手,恐怕他就要对我动手了。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正想去摸匕首柄,暮云却猛然往后一仰靠在了墙上,他的手里正握着我使用多年的那把匕首,寒光闪闪的刀面映着他发白的脸。   我皱眉看着他,耐心劝说道:“你逃不出去的。”   但暮云却对着我嫣然一笑,他的凄惨,他的狼狈仿佛在这一刻都消失不见,仿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风静天高,锦绣花繁。   然而那绽放的花颜却在转瞬之间凋落,暮云扬手,将匕首深深地插入到了自己的胸口,动作如此决绝,甚至连我也没来得及阻止。   我惊讶地看着他顺着墙面滑落,背后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直直地跌落在我的怀里。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我没能反应过来。我是来杀他的,可我现在却茫然地想要堵住他血流如注的伤口。   暮云静静地摇了摇头,努力地扯起嘴角,用最后一丝气力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我看到他说的是:乌衣巷,馄饨铺,沐天。   ······我知道那是谁,却并不明白为什么暮云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义无反顾地将那么重要的人托付给我。   明明,我从来都只将他当成个无关紧要的路人;明明,我和他甚至都没有说过几句话。   “你这次的活干得可不够漂亮,阿玄。”   晋王一步一步地走进地牢,在我的面前蹲下来,接过暮云的尸体像是扔垃圾一般随手丢在一边,然后扯住我的头发往后拉,强迫我盯着他的眼睛。   “你为什么不杀他?”   我只是没来得及动手······不,我也不知道。   “因为和他呆得太久了?还是因为知道有个人在心心念念地等他?”他开口,用一种诱哄的语气轻声判决道:“都不是,阿玄,你犹豫,你不舍,只不过是因为你不想杀人,你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自己。你只是害怕自己会受伤,所以才没有阻止暮云自杀,这样你便不用自己动手了。”   他笑着说道,语气温柔如水:“阿玄,你是个自私的人。”   我微微睁大了眼睛,然后察觉到,自己似乎在发抖。我的手上已经沾过那么多的鲜血,可我这次,居然在忍不住的发抖。   我听到晋王带着冰冷的笑意继续往下说:“暮云有什么不一样呢?你以前所杀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亲人。他们死了,也会有人因此悲痛欲绝,潦倒困顿。这些人也许与你无冤无仇,却全都死在你的手上——只不过你不去看,看不到罢了。”   我知道······我知道。   可我也是想要活着的啊。就算是那时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只能无聊地看着玻璃外面暗淡的天空,全身都痛得难以忍受,不管打多少镇痛药都无法缓解的时候,我也是想要活下去的啊。   但我这辈子从小所受的训练,都是在为了能够胜任这些事做准备。如果不能成为一个影卫,那我只能作为残次品去死。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我所能做的,只有忘记这些,然后笑着去生活。   “阿玄,阿玄······”晋王将我拉起来推倒墙边,手指描摹着我的轮廓,随后覆上我的眼睛,另一只手攀上我的肩膀,拉下我的发绳,我的头发随之散落,簌簌地拂过面颊。   我听到他满足的喟叹:“我头一次见到你这个样子。”   他低下头,含住我的喉结,舌尖缓缓舔过,带来一阵酥麻。我伸手狠狠地想要推开他,却被他抓住手腕,一牵一拉带入了怀中。   “你从来不拒绝我的任何命令,可我看得出来,你对我没有半点忠心。若我说,你可以摆脱这些,从此只做一个普通百姓呢?”   晋王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愣了愣神,却被他在手里塞了一样东西。   那是刚刚杀了暮云的匕首,寒光凌冽,尤带着血痕,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晋王拔下来收在袖中。   晋王握着我的手,带动那柄匕首对准自己的胸前,我恍惚的心神瞬间清明,讶异地望着他勾起的唇角。   “阿玄,你刺下去就可以解脱。我知道,我们是一样的。让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我不是傻子,匕首尖端对着的位置是动脉,一刀下去,晋王非死即伤。此刻地牢里看似只有我们两人,其实外头至少埋伏了三名暗影。如果我真杀了晋王,那绝对走不出这个门,甚至连同一批的影卫也会被牵连,难逃一死。   想通关节,我心头一凛,用力将匕首的方向调转。注意到我的反抗,晋王微不可见地眯了下眼睛,随即也开始使力。   ······我就不懂了,我混得这么惨都没想着要死,晋王一个高富帅到底要凑些什么热闹?   心头火气,我索性不管不顾将匕首往自己这里用力一拔。   没想到晋王在这个关头却不知为何松懈了力气。   只听噗的一声,我默默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发现匕首已经没了进去,只剩下一个木制手柄露在外面,因为惯性还在微微颤动。   昏过去之前,我看着晋王难得惊慌的表情,心里想到:我这把匕首一代代传下来也戳过不知道多少人了,听说乙肝、艾滋、梅毒都是通过血液传播的这可怎么破。   ☆、影卫养伤中   我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后来觉得很饿,我就醒了。   旁边传来饭菜的香气,似乎有一个人正坐在床边,虽然看不清是谁,但他的声音我很熟悉。   “那个老狐狸这次终于下定决心了?”晋王懒懒地开口,不以为然的样子。   有人恭敬回答:“毕竟魏王疑心太重,经上次一事,他与卢定云多少有了隔阂,在他那里,卢石父子恐怕难得重用,只得倒向您这一边。如此,言官势力便有大半在您手里了。”   “哼,这点小事卢石那老家伙恐怕还没有放在眼里。”晋王轻笑:“我散布消息,又举荐卢定云,也不过是为了让他看看,我那兄长是如何的心胸狭窄,难当大任。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高正雍算不上是个蠢货,却始终不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   我:······   晋王你忙公务还不忘兢兢业业蹲守在我旁边,是打算等我醒了再给我来上一刀吗?   我想了想,决定继续装昏迷,反正晋王忙着阴谋诡计,应该不会有时间一直留在这里的。   但是没想到晋王密谋就密谋,他还特么不忘记给我喂吃的。喂的时候还特么不用眼睛看,勺子拼命往我鼻子里送。   我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只好睁开眼睛,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声,然后虚弱地喊道:“主子。”   晋王手一抖,转头看我,眼里的惊讶迅速被欣喜所代替,唇角舒展若浮云散去,月尽天明。   他顿了顿,几乎有些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我的头发,又像是被烫着了一样缩回手,只在边上笑着柔声说道:“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我:······   我竭力地眯起眼睛,试图搞清楚眼前这个是不是晋王,我总觉得他可能是被人穿了。我家BOSS怎么可能这么甜?我都已经做好了在地牢里醒来,或者干脆醒不过来的准备了。   看我不说话,晋王收敛了笑意,微微皱了一下眉,目光复杂地看着我:“罢了······我没想到,你竟会选择自尽。”   挺正常的,因为这事儿连我自己都没想到······   晋王兀自沉默了一会,忽然想起来自己手里还有个碗,于是舀了一勺放嘴边吹了吹,尽职尽责地送到我的眼前。   我一瞄,青菜粥,连点油星子都没有,我这么有骨气的人,当然宁缺毋滥。   反正晋王都这么傻白甜了,我稍微作那么一下没准有肉吃。   果然见我不张嘴,晋王便愣了愣:“你不想吃?”   我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虽然因为面瘫条件所限卖不了萌,但还是努力用亮闪闪的目光看着他。   晋王就悟了:“确实你刚醒,给你吃这些东西不大好。”   我感动地看着他击掌把战青叫了出来,顿时躺枪受伤的怨念都随风而去。   一觉醒来鬼畜攻就变成小天使了有木有,幸福不要来得太快啊,我就喜欢这样善解人意的好青年。晋王,你懂我的心!   晋王也不罗嗦,对着战青就吩咐道:“叫厨房重新做一碗,把青菜也去了,越清淡越好。”   我:······   好像,有哪里不对啊?   晋王一脸洞彻之意地转头对我笑,温和可亲到简直要掉渣:“我知道你刚醒,吃不下东西,白粥容易消化,味道又淡,最是容易下口。放心,别的什么都不会加的。”   我:······   自从上次以来,我就觉得宁安城的大夫普遍不靠谱,这回那群人肯定也没有好好干活,不然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胸口破了的那个洞好像还是在漏风,凉飕飕的呢?   于是我默默地,默默地拉高了被子,转了个身,睡了。   就当没见过晋王这个坏人。   晋王不甘寂寞地伸爪子来扒拉我无辜的被子,一直在围观的路人大叔终于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试探着问道:“小侯爷据报丢了随从一个人回宁安了,王爷您可有什么安排?”   晋王停下动作抬眼,淡然道:“我已叫战白前去接应,想来下午就能到了。你若没有别的事情,便先退下吧。”   被嫌弃了的大叔抖抖胡子,悻悻然地起身,做了个揖便想转身出门,脚步却是一顿。他立在门口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回头,颇有深意地扫了我一眼,然后对着晋王说道:“王爷,您是人中之龙,但若是挂念太多,终究有些阻碍。”   “你太多嘴了,钱煜。”晋王挑眉勾唇,眼底却是冰寒一片:“只要我能护得住,他便永远不会是我的软肋。”   因为晋王太过霸气侧漏,钱煜大叔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好顶着一张便秘脸告辞了。   我真是没有想到,我家BOSS他搞甜言蜜语竟然也是一把好手。如果我身上有好感度系统这种东西,现在一定会有“加一千”的提示跳出来。   不过遗憾的是,我现在对晋王的好感度总分已经达到了负一万。每天起床我都看见他在作死,他还不吃药,情话技能一百分也拯救不了他了。   他这么渣,还怪我咯?   但是晋王显然觉得自己萌萌哒,屋子里面只有我们两个人,他就脱了鞋子也爬上了床,把我扶起来抱在怀里,觉得不大舒服,又在我后头垫了个枕头。   大庆用的多半是那些长方形陶瓷制作地硬枕,但晋王一向自我主义,怎么高兴怎么来,因此这个枕头是塞了棉花的布包,跟我们现在用的差不多,塞在腰后倒是挺舒服。   我因为没力气,便由着他翻来覆去地折腾,脑袋静静靠在他的胸口上,听着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声,眼睛漫无目的地望向对床有着精致雕花的格子门窗。   窗外风大,树叶被刮得沙沙响,那苍翠的颜色中漫出晕黄,极高处像是被阳光稀释了一般,溶出一个口子,露出碧蓝的天空清新而高远。   晋王懒散而放松地舒展了手脚,自顾自地闭上了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我的背,柔声说道:“我母后曾经就这么哄着我睡觉,她不在了,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晚上睡不着,于是只好睁大着眼睛看着帐顶,想,天怎么还不亮呢?可是天亮了,我看着那些豺狼虎豹,心里却又盼着赶快天黑······”   他自嘲着笑笑:“阿玄,睡吧,我在这里。”   我没有办法想象一个八、九岁的幼童如何满怀心事,在沉沉黑夜中辗转难眠。来这个世界的头两年,有一次我断了根肋骨,疼得实在受不了,于是坐在床上愣愣地看着月亮。后来想想,总共只有两个时辰的睡眠时间,我还在这里感时伤秋,这是多么可耻的浪费。于是讪讪地躺下来睡了,后来睡得还挺香。   晋王说我们是一样的,但其实一点也不一样······   ☆、影卫被告白   我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晋王已经不在房里了。日头偏西,霞光将房间映得通红,我恢复了一点力气,打量了一下屋里低调却贵重的摆设,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睡的原来是晋王的卧房。   大概是听到了声响,外面有人推门而入,一身黑衣,肤若冰雪,正是战青。   他搬了把凳子在我跟前坐下,神色比往常更冷,挑着眉梢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道:“不错,你倒是更出息了。”   我顿时有点心虚,忍不住往床里面挪了挪。   战青却伸出一根手指勾住我的下巴,仔细打量了一番,冷哼一声道:“我倒要看看是怎样一张脸,竟迷倒了咱们风流倜傥的主子。”   我:······   “这冷冰冰的样子确实很勾人啊。”战青收回手,嗤笑声:“需要我恭喜你吗?主子的第二十六还是二十七位男宠?”   我:······   战青睨着我问道:“啧啧,又是幸鱼又是主子的,你真是春风得意啊。跟我说说,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我想了想,老实地回答:“饿了。”   战青瞪大了眼睛,看着很像扇我一巴掌,到底还是没动手,转身从桌上拿过一碗粥来,搅了搅散去热气,恶狠狠地塞到我的手里。   我默默无语地拿起勺子,悲伤地看着那碗白粥,勉强从中间挖了一点正想放入口中,却发现碗底居然藏着一大块肉松。   我看看那块肉松,又看看战青,看看肉松,又看看战青:“我以为你在生气。”   “我随手放的,你爱吃不吃,不吃喂狗。”战青寒气四溢地扫了我一眼:“我当然在生气,我真想抽死你。学什么不好,学别人自尽?”   他痛心疾首地说道:“我早叫你离那个幸鱼远一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学坏怎么就这么容易,恩?”   我觉得应该解释一下,于是开口:“其实我没有······”   “闭嘴。”战青横眉竖目地打断我:“我还生着气呢,不要同我说话。”   ······   我乖乖地闭上嘴,坐正了听他训话。   战青恨铁不成钢地继续往下说:“你的武功在我和战白之上,前程光明,又深得主子赏识,为什么要走上这条不归路?以前你跟个锯嘴葫芦似的不喜欢说话,我们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这才放任你走到了这一步。以后你每天总结一下自己到底想了什么,写下了交给老大,不写完不许睡觉。”   我没想什么啊,每天就光吐槽了,剩下的只有“今天天气真好”,或者“晋王又抽风了”之类的废话。写东西我又不擅长,当年写课程论文要求五千字,没办法了我都是交电子稿,文末打上五百个句号再刷成透明混过去的有木有。   而且我身为一个(伪)青春期叛逆少年,你们这样光明正大地窥探我成长的秘密真的好吗?   要是我真走上了报社的道路你们就抱着枕头哭去吧。   战青一口气说完,冷冷地问道:“知道了吗?”   他这么专制而不近人情,让我感到多么的不甘与愤怒啊,我不要写报告,我要奋起。   于是我木着脸回答:“不知道。”   战青:“呵呵,你还会开玩笑?”   我:······   战青一把将碗从我手里夺过去,微微一抬下巴:“你还想吃东西吗?”   我尝试着和他商量:“粥我不要了,把肉松给我可以吗?”   战青惊讶地看着我:“···原来你真的会开玩笑。”   我:······   我的上司是个神经病,而我的同事就是这么无理取闹。╮(╯_╰)╭   抵抗是没用了,我决定换个话题试试看:“战白和老大呢?”   战青闻言沉默,目光悠远地望向窗外,神色难辨。   我心中一凛。   莫不是我的事连累了他们两个?   战青却已经收回了目光,淡淡道:“现在老大当班跟着主子。战白么······”他咬牙:“正跟着梁文昊梁小侯爷。”   我:······   看战青跟黑面菩萨一样的脸,我觉得有些奇怪。   梁文昊是晋王的表弟,自然也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和晋王基本是穿着同一条开裆裤长大,当年尚未及冠便封了侯爷,正是风光无限。   然而这梁小侯爷却是个异类,不喜欢呆在宁安城里享福,偏偏想去边疆大漠同戎狄打仗当个大将军,被他爹梁云鹤拿着扫把追了两条街,仍旧不死心,跑去求圣上开恩。因为这愣头青的劲头,倒也真给他去成了,从此跟个草泥马一样在戈壁滩上欢乐地奔腾了五年······但到底还是被梁家给弄回来了。   算算日子,这几天他确实应该到宁安了。晋王派战白去贴身保护他,也算不上太奇怪的事情,战青为什么会气成这个样子?   于是我望着战青,希望他能够进一步解释一下。   战青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容,开口说道:“那小侯爷主动将战白要去的,说是遇上了知己,要一起诗歌唱和、秉烛长谈呢。呸,战白他连三字经都没背全——梁文昊定是看上他了,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将他拘在身边,你们真是一个两个都不叫人省心。”   我沉默了一下,问道:“小侯爷长得好看吗?”   战青眉梢一吊,不情不愿地说道:“还行,人模狗样的。”   我于是安慰道:“那就行了······何况战白要是不喜欢,依照他的性子早就自己跑回来了。”   战青腾地一声站起来,张目结舌地指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压低了声音道:“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喜欢上主子的?”   我表示疑惑:“什么?”   战青便在原地焦躁地转了几圈,然后愤愤地停下来,瞪着我生生有了黑云压城的气势,冷冷地问道:“你说,我哪里比不上主子好看?”   我:=口=!   “纵然我说出这般话,你却依旧是这幅漠然的模样么?”战青却顺势扳住我的肩膀,将我压到墙边,一双幽深如古井的眼睛直直望到我的眼底。   “好,那我便索性把话说得再明白些——我喜欢你足足十年,天地可证,生死无悔。今日我只问你这一句,战玄,你可喜欢我?”   ☆、影卫没恋爱   战青紧紧地盯着我。   我忍不住不着痕迹地朝后面缩了缩,然后疑惑地确认:“你喜欢我?”   战青的表情前所未有地认真:“自然。”   我沉吟一会,问道:“那你从小就对我冷嘲热讽莫非也是因为······”喜欢谁就欺负谁嘛,青春期骚年的心思我懂的。   “不是······”战青说完这两个字默然不语地看了我一会,随后抿唇慢慢地松开手起身,慢慢地撇过头将视线投向空无一物的房梁,最后幽幽地开口:“···你太蠢,我一开始没忍住,后来就习惯了。”   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微妙地觉得自己又一次被嘲讽了。   战青却忽然扬起下巴,眉头一挑,提高了声音冷冷道:“不要拉开话题,你到底喜不喜欢我,一句话罢了。快说。”   等一下战青你就这么把刚才的话揭过去了吗?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谈人生啊战青。   但战青只是不为所动地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地盯着我,脸上“你们这群愚蠢的人类啊”的表情随着我的沉默渐渐退去,转而换上了一种极为复杂的神情。   他这样子让我心头一跳,但因为那表情实在太复杂了比密码还难解我就没看懂,于是只好木着脸同样严肃地望着他,假装自己和他心有灵犀。   战青缓缓开口:“你不喜欢我,是不是?”   我一愣,却并不知道怎么回答。   说实话,和晋王比起来,谁都算得上是小天使。战青多好啊,跟我竹马竹马知根知底的,要是他对不起我了老大还能替我揍他,有木有。   他还喂我吃肉松,有木有。   ······但我想要一起七老八十牵着手散布看夕阳的,并不是他。   战青在我的沉默中垂下眼睫,问道:“战玄,那你心里有人吗?”   我想了想,不确定地回答:“总会有······一个吧。”   战青脸色一变:“到底是谁?”   “不知道。”我老老实实地回答:“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战青:······   他看着我,眉头挑了挑,又挑了挑,一副要放大招的样子,最终却什么也没有做。   我轻声唤道:“战青?”   战青叹了口气,随后缓缓走到我跟前,弯下腰,将头深深地埋在了我的胸前。   我正想推开他,却被他扣住了手腕。战青压低了声音,闷闷道:“让我抱一下吧,阿玄,我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这是什么意思?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到门打开的声音。晋王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在逆光之中晦暗不清。   “战青,到此为止。”   我:······   一枝红杏出墙来后面一句是什么来着,是自挂东南枝吗?还是脚踏两船死得快?   而战青的手紧了紧,却又无可奈何地松开。他抿了抿唇,默默地放开我,朝着晋王单膝跪下。   晋王轻笑一声,挥了挥手,便有侍女序贯而入,井井有条地换掉了被子床单,还有一个端了热水替我擦拭身体。   我胆战心惊地盯着他们两个,生怕这里一秒钟变成凶杀现场。因为大家都忙着默默暗恋我,都没有空找我表白,所以我单身时间比较久,应对这种情况实在是经验缺乏,于是只好敌不动,我不动,静观其变。   晋王一个眼神也没给战青,径直走到我旁边,将我揽入怀中,随后用脚勾起战青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向我们,嗓音低沉而危险:“看到了?这是我的人。”   他顿了顿,带着几许轻蔑之意似笑非笑道:“我给你一次机会,便是让你看清楚,你在阿玄心里什么也不是。”   战青微微眯了眼,却是讥诮地吊起唇角,一双瞳孔黑得吓人:“战玄谁也不喜欢。”   “那又如何?”晋王不以为然地笑:“我要的原本也不是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他谁也不喜欢,这便够了。”   战青虽然倨傲,对晋王却从来忠心不二,绝不可能用这样的语气与他说话。   而晋王的态度则更加奇怪。   我皱眉,忍不住开口问道:“···主子?”   晋王恩了一声,给我掖了掖被角,半点没有解释的意思,重新将视线投向战青。   战青眼中眸色变换,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我的命是主子给的,主子想要什么时候都能收回去,我绝无半点怨言,唯独·····唯独战玄不同。您今日能逼得他自尽,明日又会做些什么?您为什么不能放过他?”   我:······   自尽这种黑历史能不能不要拿出来讲了。我虽然活得有点二逼,但绝对称不上苦逼······明明养伤这段时间我都胖了啊,唯一的烦恼就是给白粥喝不加肉松啊。   “呵。”晋王轻笑,眼睑微垂斜睨着他:“你又是以什么立场说这话的?你在阿玄心里,可是一丝一毫的地位也无,而我一句话,便能叫你再也见不到他。”   他放开我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战青,意味深长道:“你一厢情愿地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阿玄,自以为占着道理,所做的却不过是找个借口将自己的不忿发泄出来罢了,做的事对阿玄其实没有任何益处。你根本就不喜欢阿玄,你在意的,从来只有自己。”   晋王在渣的方面简直是一座难以企及的高峰,他在夺嫡的百忙之中居然还有空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虐人还一虐一个准。如果别人都像他这样,蛇精病一定早就统治世界了。   战青也被他的王霸之气所震慑,跪在地上身体猛然一颤,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   有些话不是听上去有道理,就真的有道理了,一旦被人绕进去你就输了。所以这种时候应该考虑的,不是用什么方法反驳对方,而是用什么动作直接揍死丫的好么。   但对晋王我还是不能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主要还是因为我现在打不过他。   为了防止我们四大影卫少一个变成吉祥三宝,我决定掉点节操就掉点节操吧,先把这剑拔弩张的情势缓和了再说。   于是我朝床边挪了挪,用力咳了几声,终于成功地吸引了晋王的注意力。   我一手扶着床沿,一手捂住左胸,又用力地咳了几声,然后特别虚弱地说道:“······伤口很疼。”   晋王默默地看了我一会,开口:“阿玄,你的伤口在右边。”   我:······      ☆、影卫见故人   我觉得有点尴尬,于是讪讪地把手移到了右边,身边却突然袭上一个热度,转头便见晋王已施施然坐回床边,无比自然地将我拉入怀中,修长有力的手臂形成一道禁锢,潮热的呼吸一阵一阵的喷洒在我的颈项上。   感受到他覆在我胸口上兀自摩挲的动作,我的身体忍不住一颤,差点连话都说不出来。   “主、主子?”   晋王挑眉轻笑:“你不是伤口痛,我帮你揉一揉。”   我战战兢兢地提醒他:“伤口会裂开的。”   晋王从善如流地把手移到了左边。   我:“······伤口在右边,这里没事。”   “哦?”晋王低头,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浅笑:“方才你捂的是这处,我便以为你心口怕也是有些不适的。莫非,阿玄你之前是在对我说谎不成?”   “······”我沉默了一会,憋屈地开口:“没······挺疼的。”   “是么?”晋王奸计得逞,唇角又上提几分,光明正大地开始吃豆腐。   我看他心情颇好,觉得亏都已经吃了,不趁机捞回点本来简直太对不起自己,于是扫了仍旧跪着的战青一眼,压住晋王的手腕便开口道:“主子要如何处置战青?”   晋王看了看战青,只淡淡道:“叫他下去领个五十鞭子便是。”   我那长达十万字、有理有据、逻辑清晰的劝说还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晋王就简简单单给了这么个不痛不痒的惩罚,登时我便愣住了。   这么简单便揭过去了?   是晋王突然转性了还是我的色诱太给力?   因为一时适应不良,直到战青失魂落魄地走出去,我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晋王摸摸我的头发,笑道:“你不必担心,我还不至于把花了许多时间心力培养的人才白白浪费,战青毕竟算是我的心腹。”他顿了顿,眼睛微眯,一双黑眸中戾气横生:“何况,我也不想见到你为别人求情。”   我顿觉脊背生寒,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晋王确实眉头一挑,饶有兴趣地看过来:“怎么,阿玄你竟然也会害怕?”   我要不是因为害怕早就动手抽你了好么。   而晋王却不依不饶地靠近,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实在退无可退,我被压倒在新换的被褥上,整个人都笼在他投下的阴影里。   晋王执起我的手,微微启唇,猩红的舌头在每个指缝间轻轻勾卷舔舐。他看着我,轻笑,眼底一片暗沉之色。   我明显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心底翻腾着各种情绪,喉头发紧,身体僵硬到一动也不能动,像根木头一样杵在那里。   晋王半眯起眼睛,捧着我的脸,慢慢地俯下身体·······   “啧啧啧啧,那不是你身边那个冰块一样的影卫嘛,还可以这么用啊。”   我:······   晋王:······   站在门口的青年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出现得有多么不合时宜,对着我们露出一个懒懒的笑,颀长的身体慵懒地靠着门框,嘴里叼着根草茎,腰部和肩部的银色薄甲在血红夕照中闪耀着冷硬的光芒。   ——梁文昊。   几年时间他便从校尉一路升到了郎将,虽然也有家世的缘故,大半却也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   在我看来,他整个人就像一把收入鞘中的剑,乍然看去十分无害,那表象背后从千万人血肉之中拼杀而来的冰冷煞气却能让人心生惧意。   虽然看着像个傻瓜,但此人不容小觑。   晋王沉默了一会,用被子裹住我将我从床上扶起来,这才将视线投向这个不速之客,勾唇冷笑:“文昊,你听不懂人话么?我叫你在客厅里等着。”   梁文昊梁小侯爷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我都多少年没来你府里了,难不成还不准我迷路?”   晋王盯着他,忽然就笑起来,不紧不慢地唤道:“战白。”   梁文昊脸色顿时一变,吐掉嘴里的草,一把抱住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战白,轻咳了几声道:“不成不成,这可是我新找着的知己,将来要做老婆的。战白没带错路,是我自己硬要跑来的,你不能罚他。”   战白猛然被抱住,半跪不跪的,脸一直从耳朵尖红到脖子根,想要推开他,却看得出并没有用几分力气。   我要被他们闪瞎了。   我觉得晋王应该也是。   他眉梢细微上挑,看着这对应该拉出去烧掉的真·作死·情侣,语气平平道:“我并未将战白送给你,想想时候也差不多了,今天就让他回暗庄报到吧。”   梁文昊眨眨眼睛,一本正经地开口:“高正涵,你莫非是在妒忌我?唉,我早说了你该改改那阴沉的性子,否则也不至于好不容易喜欢上个人,得到了他的身子却得不到他的心。”   晋王脸色一黑。   梁文昊笑容一僵,惊讶道:“你不会到现在,连人家身体都没得到吧!”   晋王:······   梁文昊抱着战白后退一步,心虚道:“那什么,我就不打扰你们两个洞房花烛了···”   晋王冷冷开口:“你去边疆转了一圈,胆子倒是越发的大了。”   梁文昊干笑:“还好,也就一般般大。”   “你不回梁家,却在外头转悠,不知你父亲会如何想?”   梁文昊:······   晋王:“未免你父子二人嫌隙加大,不如我现在把他请到府里,顺便替你们调解一番?”   梁文昊吸了口气,讪讪开口:“还是别了吧,上回老爷子说了,再见到我就要上刀子砍了。”   晋王故作惊讶道:“是么。那我更应该劝劝他,毕竟动刀子容易出人命。”   梁文昊感动地猛点头:“是啊,他就我这么一根独苗,我死了断子绝孙的还不是他。”   晋王高深莫测地斜了他一眼,淡淡道:“正是如此,他要罚你,总有其他法子,就比如倒吊起来用鞋底抽。”   梁文昊:“···那我一定撑不了多久。”   晋王:“羞愧而死?”   梁文昊悲伤地摇摇头:“不是,老爷子鞋底太臭,我保准一炷香时间不到就给熏晕过去了。”   战白忍不住戳了戳他,开口轻声分享自己的受罚经验:“你可以在你爹脱鞋之前,先把自己的递过去。”   “原来如此!”梁文昊瞪大眼睛,像只大狗一样抱着战白开心地猛蹭,荡漾地秀着恩爱:“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晋王:······   我:······   果然有些人,他看上去像个傻瓜······他就真是个傻瓜。   ☆、20影卫与侯爷   因为梁文昊已经到了这里,晋王也就懒得再换地方,于是他们两个分坐两边,晋王揽着我,梁文昊揽着战白,在卧房里开始了友好和谐的会谈。   窝在晋王怀里,我觉得微微有那么一点蛋疼。   我是无处可躲,战白则是小鸟依人。艾玛,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一起长大的小伙伴成了一个小娘炮。   战青那么咬牙切齿的原因我算是明白了。   我这边还没感慨完,梁文昊便玩味地斜了我一眼,悠悠然地开口了。   “正涵,你就真栽在这冰块上头了?”   晋王淡淡回答:“关你何事。”   梁文昊被噎了一下,泪流满面地找战白求安慰,战白摸了摸他的头,他就又来了精神,对着晋王眨了眨眼睛,重新开始坚持不懈地作死。   “我觉着吧,你玩够了就收收心,娶了我妹妹算了。亲上加亲,到时候你再随便糊弄一下我家老爷子,联合他一起做掉我那老不死的爷爷梁思道,我再和你联手一起把老爷子弄下台,梁家不就是我们两个的天下了?哈哈哈哈,到那个时候皇位简直手到擒来,高正雍什么的根本不用放在眼里啊。”   晋王波澜不惊地扫了他一眼,开口:“你让我想起一个人,我本以为像他这样的这天底下也没有几个。”   梁文昊一愣:“谁?”   晋王:“卢定云。”   梁文昊沉吟一番了然道:“那个小学究?”他皱了皱眉,一脸疑惑地看向晋王:“我同他有什么相像的?都一样忧心国事?”   “不对。”晋王嘴角一勾,露出一个嘲讽的弧度:“是一样都蠢到了家。”   梁文昊:······   他默默地转头,默默地把脑袋搁在战白肩上,装模作样地吸了吸鼻子:“战白你看,正涵他有了老婆就不要我了。”   战白脸色绯红,十分不自在地挪了挪身体,偷偷往我这儿瞄了一眼,轻咳了一声,低下头在梁文昊耳边说道:“没关系,你也有老婆。”   我:······   战白,战白你还是当初大明湖畔那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熊孩子吗?你往人妻这个方向成长老大一定会死不瞑目的!   晋王挑眉看了这对笨蛋夫夫一会,意味深长道:“梁家就你这么一根独苗,你家老爷子没孙子抱,你觉得他会气成什么样子?”   梁文昊从战白怀里探出头来,眼珠一转笑道:“我有了正妻,还是可以纳妾的嘛。”   战白动作一顿,随即偷偷掐住他的腰,狠狠地转了一百八十度。   梁文昊嗷的一声跳起来,正想黑脸,一看战白的脸比他还黑,顿时就怂了,转着圈没出息地给人赔罪。   晋王嘴角一扯,顺手就将刚拿到手中的茶盏朝着他丢了出去。   梁文昊却连头也没回,右腕翻转,竟反手堪堪接住了那杯茶,放到鼻子前面一闻,笑道:“上好的庐山云雾?”   他躬下身,将茶水递到战白面前,死皮赖脸地借花献佛道:“战白,生了这么久的气渴了吧,来来,这个正涵还没用过,你先喝一点。”   晋王:·····   我:······   见过无耻的,真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他已经无敌了。   晋王因为这明晃晃的秀恩爱而沉默一会儿,忽然转头冷冷地对候在外头的管家道:“给我重新沏一壶,不要五百两的庐山云雾,换成一千两的信阳毛尖。”   身为第一号得力狗腿子,管家深谙晋王的性子,对他莫名其妙的命令适应良好,很快就端来了一壶茶。   扬手,茶汤自铜壶之中潺潺而下,茶香四溢,茶色清亮。   晋王取了茶盏单手递给我,一边挑衅地瞟了梁文昊一眼,一边淡淡道:“这茶很不错,你且尝尝。”   梁文昊伸着脖子朝他那里张望了一下,又看看战白手里的茶,随即扯着嘴角哼哼了两声,从钱袋里摸出一张银票,又在怀里找到三张,全塞到战白手里:“都是一百两的,战白你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买。”   “战玄。”晋王挑眉,将视线投向我:“你若有什么想要的便直接与我说,不必自己动手辛苦去买。”   在疼媳妇方面输给了晋王,梁文昊十分地不甘心。他瞪大了眼睛,歪着脖子想了想,终于想出了什么,得意洋洋地扯出个笑容,从后面一把抱住了战白说道:“阿白,你今后想要什么就直接上手拿吧,做什么我都给你撑腰,谁拦你我就抽他。”   “······”晋王冷笑一声,对着我好整以暇道:“说起来战白还算是我的人,阿玄你要什么,直接向他要便是了,反正有梁小侯爷撑腰。”   我:······   晋王你到底是在和梁二货较什么劲啊。   梁文昊眼皮一跳,把战白又往自己怀里拖了拖,愤愤地说道:“我的。”又指了指我:“那个才是你的。”   晋王悠然道:“我的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   梁文昊肩膀一挎,深深地叹了口气:“······正涵,你知道老子找个中意的媳妇有多不容易嘛。”   晋王似笑非笑道:“怎么我随便派去个影卫,你就看上了?”   梁文昊眯了眯眼,往战白脸上亲了一口,随后正色看着晋王,一字一顿道:“没有什么道理,若硬要说什么,便是阿白是我见过最干净的人。我从不违背自己的心意,喜欢就是喜欢了,假使有人拦着我······就算是你,正涵,也不要怪我咬你一口。”   “怎么,你属狗的吗?”晋王紧紧盯着他,嘴边浮上一个极淡的微笑:“罢了,你既然坚持,我也没有阻拦的道理。不过,这人断没有白白给你拐了去的道理。聘礼五万两。”   梁文昊唇角一抽:“咱们打个商量,我把妹妹拐来跟你换怎么样?”   晋王:“你说呢?”   梁文昊咬咬牙:“那、那就老爷子最疼的十三姨娘。”   晋王:“···你自己留着吧。”   梁文昊仰天长叹:“唉,你怎么就喜欢男人呢?我怎么就没有弟弟呢?”叹完气他又瞄了晋王一眼,试探着问道:“你觉得我家老爷子怎么样?”   晋王:······   ☆、影卫要看书   梁二货卖完蠢,一下就被自己的幽默感逗乐了,拍着战白的腿大笑。   “哈哈哈哈正涵看你这一脸傻样,放心吧老爷子一夜七次英勇雄壮,真跟你了你还赚到了呢哈哈哈哈。”   晋王沉默了一会,垂头揉了揉眉心,对着管家做了一个手势:“把他关柴房里去。”   梁文昊表情顿时僵住,张目结舌地看着晋王:“等、等一下,我好歹是有爵位的人!”   “说的倒也是。”晋王十指交叉,波澜不惊地浅笑:“梁小侯爷在我这里出了什么差池也不好,不如······让我找你家老爷子,把你给领回去吧。”   “·······”梁文昊斩钉截铁道:“请务必让我住柴房。”   想了想他又觉得不对,于是视线朝着战白那里飘,一边同晋王讨价还价道:“柴房只有一间,我和战白两个人呢,其实我看那边有个悠然居什么的挺好的······”   晋王挑眉:“我何时说过战白跟你一起住?”   梁文昊眨了眨眼睛,理直气壮地开口:“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我随我住柴房。”   战白纯良地点点头跟着说道:“没错,书上说了,要夫唱妇随、三从四德。”   我眼皮一跳,终于受不了战白这小媳妇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哪本书?”   “我随身带着的。”战白乖乖地从怀里掏出一本线装书册打算递给我。   “等一下,等会儿!”梁文昊却因为战白的动作一惊,劈手就想上来抢夺,战白吃了一惊,条件反射便把手里的东西朝空中一抛,一个鹞子翻身将他让了过去,又伸手去接那本书。   然而大概是装订得并不牢固,那书册竟在空中散了架,洋洋洒洒雪片般落了开来,晋王抬手正好接住封面,眉头轻轻一挑,笑道:“啧啧,写的什么······教你怎样成为梁家的好媳妇?”   我:······   战白读书少,对饱读诗书的学霸们和被学霸饱读的诗书们都有着深深的、莫名其妙的崇敬之情。   看着这充满世界恶意的书面,我顿时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不是每一个祖国的花骨朵都能当成菊花养的好么,小心老大跟你拼命啊梁二货你这个丧心病狂的蛀虫。   那边战白一脸心疼地去捞那些纸张,梁文昊讪讪地扫了我们一眼,然后拉住战白:“没事没事,弄坏了没事,我再给你去写一······找一本就是了。”   战白摇摇头,安慰他道:“没关系,那本已经背下来了,其实我最近在看的是你刚给的这本。”说着就要往外掏。   梁文昊大惊失色,一下扑上去想阻止他的动作,我却已经看清了露出来的一角,上面隐约几个字:春宫······   我连声音都快要开始抖了:“···战白你在看这种东西?”   我都没有看过······不对,我是说梁二货你教坏了我家小孩你知道嘛!   战白认认真真地开口:“书上说,春宫图是好东西,尤其是男男春宫。”   晋王饶有兴趣地问道:“书上还说了什么?”   “回主子的话。”战白回忆了一下,掰着手指头一条条列举道:“书上还说了,夫君为天,要陪他睡觉对他好;红杏出墙不能有,脚踏两船浸猪笼;夫君闯祸要兜着,夫君受伤要哄着;夫君去哪就去哪,恩恩爱爱走天涯·······”   战白说一句,梁文昊脑袋就往下耷拉一点,同时偷偷地朝着门口挪动。   晋王扫了他一眼,他立刻动作一顿,慢悠悠地挪回来立正站好,望天望地,努力伪装成事不关己的样子。   我凝重地看了梁二货一眼,心想,要不在他继续祸害战白之前,我先把他祸害了算了。   梁文昊猛地一抖,嗖地溜到战白身后,探出半个头来,抓住一切机会装可怜:“那个影卫对着我放杀气,太卑鄙无耻了,他竟然打算在你面前活活冻死我,阿白你说,你该怎么做?”   战白显然很为难,他抿唇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梁文昊,过了好久才终于下了决定,一巴掌扇在梁小侯爷脑袋上,横眉竖目道:“你敢欺负阿玄,信不信我抬抬手就弄死你!”   梁文昊:······   扇完了战白又小心翼翼地揉了揉刚才狠命砸的地方:“摸摸就没事了,只要你听话,小爷还是疼你。”   梁文昊:······   沉默了一会,他反应过来,讶然道:“等等,你最后一句乱七八糟的跟谁学的?”   战白指了指春宫图:“书上学的。”   梁文昊抽抽嘴角:“······我错了,乖,这书你还是不要看了。”   战白眨眨眼睛:“一会要一会不要的,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   梁文昊:······   晋王在一旁闲适悠然地开口:“小妖精,你还是快去柴房吧。”   管家躬身候在一边:“小妖精少爷,请这边请。”   梁文昊倒吸了口气,被这闪瞎狗眼的新绰号逼得张着嘴倒退一步,一个不小心就被口水给呛住了,于是惊天动地地咳嗽了好一阵字,红着一张脸抓起战白的手,目光灼灼道:“阿白,其实书上说的也不一定都是对的。”   战白一脸三观尽毁的表情:“真的?”   “比真金还真。”梁文昊沉痛地开口,只差指天画地地起誓了。   看梁文昊这么真诚,战白总算是接受了这个设定,于是受教地点了点头,抡了抡手臂说道:“唉,不用装温柔娴淑就早说嘛,害我学那个幸鱼学了那么久,前本书上都是屁话是吧,那我以后是不是不用非得跟你黏在一起了?老被你抱着差点就要热死我了。”   梁文昊:“······”   我表示:喜闻乐见。   晋王表示:喜闻乐见。   管家表示:喜闻乐见。   梁文昊泪流满面,脱力跪地:“···我真傻,我为什么要来晋王府,我为什么不回家,被老爷子用鞋底抽死也好啊。”   我表示:喜大普奔。   晋王表示:喜大普奔。   管家表示:喜大普奔。   梁文昊弱弱地抬起一只手唤道:“···阿白。”   战白期待地问道:“那我以后想踹你的时候能踹吗?”   梁文昊:······QAQ   ☆、影卫在学习   梁文昊受到打击太大,默默地飘去住柴房了。战白高高兴兴地打算回暗庄,并且许诺会给梁二货带鸡腿回来吃。   于是梁二货他又精神了,蹲在柴房里满心期待地等待投喂,后来生生饿了一晚上,因为战白自己吃的太开心就把他给忘了······   这些都是晋王告诉我的,最近我身边的人一个个人设都在崩,先是战青,后是战白,现在还有晋渣。他温柔地给我讲床头故事的时候,我有一种身为灵异故事主角的惊悚感,总觉得他分分钟能给我补上一刀。   晋王你知道自己那么鬼畜,和现在干的事专业不对口吗?我还受着伤呢你这样吓我真的好么?   我困啊,可是我吓得睡不着啊,无比艰辛好不容易才撑到他讲完了梁二货和战白的恩怨情仇。   晋王帮我掖了掖被角,撩开我额头的碎发,将头埋到我的颈窝淡淡问道:“已经子时了,你该睡了。”   ······虽然他的善解人意来得晚了一点,但我还是感动得差点流出了眼泪。   然后他摸着我的脸想了想,接着说道:“你是不是睡不着?也好,那我便再陪你一会吧。”   我的悲伤简直要逆流成河。   ······睡不着的是你吧,不要诬赖给我啊晋渣!   我想他大概是真的挺喜欢我的,不喜欢我干不出这事,真心的。   晋王讲完一百零八种虐死高正雍的方法时,又是两个时辰过去了,过去了!   我要愁死了,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正暴躁着,晋王却凑过来,带着点犹豫地、轻轻地抱了抱我。   桌上残烛燃尽,火焰扑闪了几下终于呲地一声灭了,袅袅青烟在晨风中缓缓消散。廊柱间的青竹帘高高卷起,稀疏的树影就着初升的曦光洒落在对面的墙上,远远传来溪水流泻的清凉响声,仿佛窗外飘渺的微光一样朦胧不清。   他良久没有说话,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些许的嘶哑,仿佛这些话在胸中存了许久,破喉而出时,便格外的沉,格外的重,只是说出来,便是那么的不容易。   “阿玄,既然我看不得你受苦,就只能对你好些。可我还从未对谁好过······这件事太难,我恐怕一辈子也学不会······若我做了什么,你不要恨我,也不要怕我。”   他顿了顿,抬起头来,轻声说道:“我只希望,你能替我在这世上从心所欲地活上一回。阿玄,我做不了的事,便由你来做。”   愣了愣,我便觉得胸口酸酸涨涨地疼,于是茫然地抱住他,在他背上拍了几下。   ······晋渣这个样子,我根本抵挡不住有木有。情商低什么的没关系啊,我不嫌弃他,反正我自己情商也低。   他要是早像这样好好说人话,我们没准现在儿子都会打酱油了——如果我能生的话。   无论如何,虽然现在还不是海枯石烂至死不渝的那种,但我猜我是喜欢他的。当他这么确确实实地告诉我他喜欢我,我便觉得很高兴。   谁没有中二的时候呢,人这种生物,多多少少有些缺点,那些没有缺点的早就成神不在地球上混了。   所以我想我还是应该原谅晋王和他在一起,反正其他想跟我处对象的都已经被他给干掉了嘛。   不过后来高兴了一会,我想想又觉得有点不对,你说晋王他一点都不想着积极进取学习怎么疼老婆,就这么轻易地就放弃了治疗,我们以后夫夫生活还能不能好了?   于是天一亮,我就以躺太久需要晒太阳为由,带着他去梁二货和战白那里观摩学习。   梁文昊自从搬进了晋王府的柴房,日子过得居然还挺滋润,跟着战白到处地撒欢,累了就在花园里一起坐着,跟一对头顶着头互相舔毛的大狗似的,我认为就品种来说应该是两条哈士奇,没心没肺,又蠢又萌。   梁文昊和战白在光天化日之下亮闪闪地秀恩爱,我和晋王就在旁边暗搓搓地看。   陪着人练了一会剑,梁二货就有点无聊,于是贱兮兮地凑过去,攥着战白的手执起来亲了一下,问道:“阿白,你饿不饿?”   战白很是期待地看着他:“你有什么吃的?”   梁二货嬉皮笑脸地后退一步,举起胳膊放平了,歪头厚颜无耻地对着战白耍流氓:“我有块枣泥糕备在身上的,可惜这会儿忘记具体放在哪儿了,不如你来我这里细细地、一寸一寸地摸上一遍,找到了便给你吃。”   战白长大了嘴看了他半刻,伸出手默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大包的糕点,沉痛地开口:“你只有一块,还找不到了?傻不傻啊,还真被老大猜中了,幸亏他之前给我塞了一包。”   说完他抓了几块给梁文昊,大方道:“来,分你一半。”   梁文昊沉默了一会才接过来,讷讷道:“······我怎么觉得自己有一个老奸巨猾的丈母娘。”   晋王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悟,转过头来问我:“阿玄可是饿了?”   原主还在那里,你这么照搬照抄真的好吗?我一炷香之前明明刚灌下去一大碗白粥啊你还记得吗?   我不回答,晋王便自己回答道:“我觉得你饿了。”   ···你觉得我饿了没用啊,我还觉得你蛇精病呢。   还未等我反对,晋王便转头对管家吩咐道:“老孟,拿一碗白粥上来。”   我:······   晋王端着碗,对我露出了宠溺的微笑:“来,我喂你吃。”   我:······   我心里简直雷鸣电闪,太虐了这个。   吃完两碗粥我的肚子马上就要涨破了。   然而更虐的是,晋王兴致高涨地又捧来一碗,盯着我说道:“来,我喂你。”   我:······   不能好了,我要跟他分手,妥妥的。   正当我终于忍不住想把第四碗粥扣到晋渣头上去的时候,一个声音带着几分惊喜在旁边响起。我转头看去,便发现一个少年跌坐在地上,全身上下金光闪闪,却已经少了一开始的骄狂之气,明艳的锦袍在尘土之中铺展,却被泥泞染得脏皱不堪。   “战玄大人!殿下!”黎疏连滚带爬地来到我们面前,鬓发汗湿,衣衫凌乱,狼狈地想要抱住我的腿,却被旁边的管家一脚踹了个跟头。   他就这么伏在地上,仰起脸看向我,神色之中尽是张皇与哀求:“求求两位大人,不要把我赶出王府。”   ☆、影卫吵架中   我看到黎疏,心情还是挺不错的。他这么一冲出来,就勾起了我的无限回忆,比如那时还顶着幸鱼马甲、委委屈屈被欺负的暮云,比如和暮云一起吃的那顿饭,比如那鲜嫩多汁的红烧肉,比如那外酥里嫩的炸鸡腿,再比如那醇厚鲜香的鲍鱼汤······   恩,我觉得红烧肉真心挺好吃的。   不过晋王显然不这么想跟我不一样。他微微拢着眉头,扫了黎疏一眼,便冷漠疏离地收回了目光。一旁的管家会意,立刻代为训斥道:“什么东西都放进来,成何体统?”   一个粗壮妇人战战兢兢地从后面追上来,跪下不住地磕头,唯唯诺诺道:“奴婢给殿下请安。殿下恕罪。奴婢是奉殿下的命令,将一众男宠清出府去。谁想到此人贼胆包天,竟不肯离去,自己跑了出来,这才冲撞了殿下。”   管家不耐地皱眉,冷冷道:“把他架出去。”   黎疏闻言猛地抬起头,一把挣开那妇人来抓他的手,冲着晋王开口,却是直直地望向我:“求求殿下,看在我尽心伺候,从未出差错的份上留我在府里,您叫我做什么都行!”   我就挺尴尬的。   虽然我现在正跟晋王处对象,但是黎疏跟晋王在一起时间其实比我要早,严格算起来我还是小三,不要脸没节操狐狸精的那种。我还和暮云一起坑过他一顿饭······   照这么算起来,这种时候我好像是应该帮他一把。可你说这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攻一受的,他留下来难道要一起愉快地3P吗?   这么不和谐,果断不能答应啊。   何况就凭黎疏头上身上穿戴的那些个首饰,他被赶出去了也不至于饿死,离开晋王府,未必就是坏事。   于是我只好假装没看到,反正我面瘫又冰山,话少不要太正常。   梁文昊领着战白来围观,用鞋尖轻轻踹了黎疏一下,惟恐天下不乱道:“呦嗬,这哪个呀,正涵你还记得清吗?”   晋王不动声色地瞥了我一眼,随后冷笑道:“你很闲?”   梁文昊幸灾乐祸地摇摇头:“不闲,我这不正忙着看你笑话呢嘛。”   晋王:······   机智的管家立刻对着旁边的侍卫挥了挥手。   那侍卫见状便动手擒住黎疏,拖着他就要往外面拉扯,黎疏十指抓着地面,绝望地瞪大了眼睛,尖利地喊道:“战玄大人,若今日求你的是幸鱼,你也这般袖手旁观吗!”   我心里猛地一突。   幸鱼······暮云······   暮云并非我杀的第一个人,我若是在沾了那么多血之后仍然感时伤秋,未免太过矫情。但在这许多天之后,那个名字在青天白日之下,被人用这样凄厉的声音喊出来,却像是勾着风声,忽忽悠悠地扬起了我心底一片尘封的灰尘。   他活得太傻,一辈子跌跌撞撞伤人伤己,傻得到了头,就这么没了,自己尘归尘土归土,临了了却还要拉着我的衣服,一字一顿地将唯一的牵挂托付给我这么个人。   只因他没法掌握自己的命运······有什么办法呢,暮云纵使姿容秀色可餐,不过是个男宠,沐凡纵然琴音六马仰秣,不过是个乐伶。   我沉默,看着死命挣扎、却仍旧被人一步步拖出去的黎疏,终于开口道:“等一下。”   黎疏的眼睛骤然发亮,晋王却是脸色一黑:“怎么?”   我想了想说道:“主子,这样不大好。”   晋王勾唇:“哦,怎么不好?”   我努力地试图组织语言,憋了半晌才又开口道:“······真不好。”   晋王:······   梁文昊嗤的笑出声来,被战白狠狠踹了一脚,敢怒不敢言地扯了扯嘴角,老老实实地开口帮我说话:“那什么,正涵,你把人逼得这么紧,小心这娇滴滴的小男宠想不开自尽了。毕竟还有几天便是祭祖的时候,闹出这种事来,被有心人知道了也不好看,让他留着就留着呗,反正你那新相好的也不介意不是。”   晋王眸色深沉,突兀地笑了一下:“我介意。我不要的东西,就别在我跟前晃悠。”   梁文昊叹了口气,煞有介事道:“我知道你把男宠们都赶出府,难得情圣了一回,媳妇却不领情,你憋闷得很,可胡乱发脾气就不对了。乖,你又不是三岁孩子了。”   晋王:“···你还能再找出一个,跟你这样上赶着找死的人来么?”   “有啊。”梁文昊指指黎疏:“喏,那里不是有一个。”   晋王:······   他默然不语地盯了梁二货一会儿,忽然回过头来,对着我说道:“我不想留着他,你待如何?”   我就后悔了,顿时觉得自己是个蛇精病。自家小攻不想渣,我还硬逼着他渣,简直作孽好么。   于是我盯着他的眼睛,想要表达自己对他浪子回头的肯定与鼓励。   晋王轻笑一声:“好,既然你坚持,那就留着他吧。”   然后霍然起身,走了。   就这么走了······   我:······   其实我不想你走,想要你留······   我悲伤地都要唱出来了好么!   黎疏松了口气,瘫软在了地上,用极为复杂的目光看了我一眼,可能是在感激我,也可能是在腹诽我是个傻逼。   梁文昊慢腾腾地踱过来,拍拍我的肩膀,笑嘻嘻道:“别担心,夫妻吵架嘛,这叫情趣。”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应该挺讨厌我的。   于是我拉着战白的手开口:“老大很想你,你这几天别去柴房了,回暗庄住吧。”   战白瞪了梁文昊一眼,听话地冲我点点头。   梁文昊哀嚎着去扯战白的袖子:“别呀,夫君我空守闺房会寂寞的!”   战白一把将袖子夺回来:“我跟阿玄比较亲,我要听他的。”   梁文昊怨念地开口:“你宁可和我吵架,也要听他的话?”   战白想了想,认真地说道:“没什么,你不是说夫妻吵架叫情趣嘛。”   梁文昊:“······你真不和我一起住?”   战白坚定地点头。   梁文昊不甘心地问:“···真的?”   战白继续点头。   梁文昊:“······好吧······那我搬过去跟你一起住。”   我:······   梁小侯爷你这么贱你家老头子知道吗?      ☆、影卫一家子   晋王傲娇地走了,我也不好意思去追他,于是只好跟着战白回暗庄。梁二货被记仇的晋王勒令在柴房禁足,可怜巴巴地看着我们弃他而去,挠墙声半里路都能听得到。   虽然之前对战白这么说,但其实我一直窝在晋王那里,已经很久没见过老大了。我和战白到的时候,老大正一个人捧着一大碗面呼哧呼哧地吃,特别的居家,一点也不像传说中能止小儿夜啼的的人间凶器战赤。   我们走到他跟前,老大懒洋洋地抬起眼看看,把碗往旁边一放,掸掸衣服站起来:“你们回来了?面锅里还有,要吃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恍惚有一种嫁出去的媳妇回家省亲的错觉。   我和战白都表示吃过了,老大于是萧瑟地进了屋,搬了椅子叫我们坐:“你们都半个月没有回来了。”   我们几个都不在,没有人可以照顾,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憔悴了不少······   我问道:“战青在哪里?”   老大拿着茶杯的手一顿,露出微妙的表情,却在片刻之后便又恢复如常,淡淡道:“他去出任务了,你难不成以为得罪了主子,他还能在王府晃悠?”   因为晋王向来习惯干掉一切得罪他、和将要得罪他的人,而这次他放过战青放过得太痛快,我心里便一直有个疙瘩,不大敢当面问他,就只好跑来偷偷问问老大。   老大从来都跟个老母鸡似的把我们护在身后,他说战青没事,便是真的没事了。   于是我暗暗松了口气。香火钱这么贵,省下一份是一份啊。   老大却忽然将茶杯往桌上狠狠一磕,目光冷冷地扫过我们两个,咬牙切齿道:“你们一个两个的······我是怎么和你们说的,怎么就是听不进去?鸳鸳相报何时了啊······”   我和战白齐齐咽了口口水,特别乖巧地坐正,尽量摆出一张无辜的脸来。   我因为面瘫,装无辜这事经验没有战白丰富,因此老大的炮火就首先转向了我。   “你这副冷冰冰的样子做给谁看,难道我还说不得你了?”他白了我一眼,恨铁不成钢地开始碎碎念:“我就想不通,你怎么就这么简单陷进去了?我早和你说过,主子并非良配。他对你好,你便以为是真好了?他那是做给别人看的。一个人若毫无弱点,未免被人忌惮,而有了软肋,很多事便好办许多,你懂吗?”   我干巴巴地答应了一声。   老大的话很有道理,我也确实看不透晋王的想法。   毕竟人心隔肚皮,我们能看到的,往往只有对方表现出来、愿意给我们看的冰山一角,像是个果子,咬下去之前谁也不知道是酸是甜。更何况就是看到了那一颗心,你又怎么来测量其好坏呢?   比如一个人在平时给你做饭洗衣,无微不至、毫无怨言地照顾你十多年,却在生死关头惊慌失措地弃你而去——而若是没有那一场事故,你们本可以平安顺遂、幸福安康地度过一生,人人艳羡,个个称道的。   你能说,他就是不爱你吗?   有些事没有标准,就不能被简单评价。所以我们只能去尝试,然后冷暖自知。   我猜不透,就不去猜,反正要是晋王真渣我了,我有手有脚有脑子的,大不了就渣回来嘛,渣不过我也会跑,妥妥的。   想想我又有点得瑟,像我这么想得开的这世上有几个?晋王真是亏得遇到了我,要不单身一辈子,人间惨剧啊。   老大看着我冷笑两声,又转向战白:“你又是怎么回事?”   战白回答:“我和梁文昊梁小侯爷一起了。”   “我就知道!”老大吹胡子瞪眼:“你和他才认识几天,你又了解他多少?”   战白道:“我要了解他干嘛。他对我好,我就对他好,哪天他对我不好了,那我也对他不好呗,又吃不了亏。”   我:······   战白你以为是跳楼大甩卖,十块钱你买不了吃亏,也买不了上当吗?   老大快被我们气疯了,觉得我们两个的爱情观简直了。   他心累地瞪了我们许久,坐下来拿手捂着脸,坐在一边默默地散发着颓唐的气息,哆嗦着嘴唇说道:“罢了,我也管不了你们了,你们一个个都不听话,又忙,又不来看我。”   我汗哒哒,顿时觉得自己像不听话染黄发打耳钉一天到晚不着家的叛逆小青年,特别不孝顺,分分钟就该被抓去游街的那种。   我就忍不住开口:“来看你的。”   老大哼哼着不理我。   我只好给战白使了个眼色。   战白踌躇了一会儿,才试探着开口说道:“老大,我好像饿了。”   老大于是站起来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屁颠屁颠就跑去做饭了。   我:······   因为乍然回到暗庄,大晚上的我竟然有点睡不着,打开窗子看月亮数星星,却看到一个黑点七歪八斜地朝我这里飞过来。   我扬手一把抓住,发现是毛茸茸的一只白鸽子,且体型较一般的燕子还要小,翅尖上有一道红痕,双眼有神,在夜里竟也能找得到的道路,正是晋王专用的红翅鸽。   愣了愣,我才发现这鸽子的脚上竟然系了一个沉甸甸的银质半脸面具,也怪不得它飞得这般狼狈。   那面具做工精细,阴刻的树藤沿着左侧盘桓而上,开出绚烂的水晶花,虽是死物,看着却又勃勃生气扑面而来。内面右下角则刻着个隶书的晋字。   我解下面具,意外发现鸽子腿上还有一张小纸条,上头没几个字,言简意赅,中心意思明确:仍在生气,不与你多话。东西留着。   翻到反面,还补写着一句话:夜宵在伙房里煨着,自己拿。   虽然情节很老套,但我还是被感动了。   一切能用食物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有木有。   于是我满怀期待地去了,打开了盖字,里面竟然是······一锅白粥。   好歹来点咸菜吧晋渣!   想想老大的面条,再想想晋渣的白粥,我果断决定,还是在暗庄多留几天吧。   ☆、影卫去祭祖   祭礼将近,晋王自那天之后就没再出现,我就这么在他的暗许下搬回了暗庄。   他生他的气,我该吃吃,该睡睡,本来也想犯点相思病的,但无奈一沾枕头就能着,也就随他去了。   结果因为过得太舒心,没大半个月时间我的伤就养好了个七七八八。我终于感觉有点心虚,于是跑去找老大表达了对近日睡眠太好的忧心之情。   老大沉吟片刻,用一句诗词完美地安慰了我:尘缘从来都如水,罕需泪?无奈夜长,欲将沉睡换悲凉。   我:······   我瞬间就觉得自己每天一觉睡到自然醒特别高大上,特别小清新,有木有,有木有。   怪不得战白这么崇拜文化人,看到了吗,文化人,一句话改变世界!   于是我心安理得地重新过上了吃肉睡觉的日子。幸福指数一路飙升,只除了我脸上多了个银色的面具多少让人有点不爽之外。   那东西又重又闷,某种程度上极大地锻炼了我的脸部肌肉,搞得我都以为这是晋王特意送过来治我的面瘫的。   直到听来找老大串门玩的管家说了之后,我才理解了晋王的深意。   当时管家看了我一眼,轻飘飘地喝了口茶开口提点道:“战玄,你可悠着些,面具不管在什么地方都不可取下。主子说了,‘我的东西,容不得他人觊觎,只要我一个人看得到便是’。你可懂了?”   我:······   我瞬间就懂了······   我懂了,果然我和晋王酷炫的脑回路分分钟就能给走岔了······   简直不能好了,心有灵犀、心意相通这种新技能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上线?三观不一样我们怎么才能在一起!   太虐了,万一以后我们生个儿子杂交出来是个人格分裂的这可怎么办。   再转念一想,孤雄生殖神马的我又没这功能······不,双雄生殖也不行。   所以其实我压根不用担心这种问题吧——因为我们两个根本就不会有孩子。   ······这么想想,艾玛,更虐了。   一旁老大对我散发着黑色气息的样子看不过去,便瞪了管家一眼,站起来拍着我的肩膀见缝插针地表示,主子把我当宝贝,我却不能这么想。虽然我已经成为了大佬的二奶,但还是需要自信自强自立,努力一点,争取做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优秀新时代二奶,不能一天到晚沉溺在这种温柔乡中颓废度日。   然后他说完,十分郑重地交给了我一个任务。   因为战白和梁二货成天卿卿我我,而战青又不知去干什么了,老大这几天一直找不到人干活,什么事都压他身上都快疯了,这次总算逮着个机会寻到个借口叫我顶上,因此说话的时候虽然假装皱着眉头,嘴角却忍不住地往上翘,表情看上去特别的扭曲。   “阿玄,我这是为你好啊。”老大声音真诚地开口:“好好干,你们三个里我一向最是看好你的。”   我:······   老大,老大你已经暴露了你知道吗?   ···结果我就这么被坑去干活了。   我一个被大佬包养的二奶,不用暖床,反而要干活,简直世风日下好么。   胯下的马有些骚动,我微微弯下腰用手随意地梳拢着马鬃,心不在焉地望向前方晋王的车辇。   初生的旭日照亮了天边,金色光芒从云的缝隙里如剑一般斜刺下来,巍峨壮观。九乘的车鸾仪仗,长长地成一列蜿蜒前行,逶迤数里,前后不能相望。金云龙羽纹的十二面青缎太常旗在劲风中猎猎作响,鸟雀高高地盘桓飞翔,清鸣着投入远黛的群山之中。   大庆元朔五十三年,圣上亲至永陵,告皇祖及睿宗庙,卫卒八千,声势浩大。   晋王的车辇行得靠前,宝座四周环以朱栏,圆盖镶着四块圆版象牙,辂前有三辕,三层红缎的幨帷格外在晨曦之中格外显眼,正是皇子的制式。   紧跟其后的是魏王的车架。他虽身为皇长子,又受当今圣上的宠爱,但到底身份所限,位置便要落后一些。   这样的日子是不许影卫之流跟着的,因而我此时担当的是晋王的贴身侍卫。没错,老大交代给我的任务就是跟着晋王去祭祖。   晋王在马车里面会不会偷吃东西我不知道,反正我是肯定没有时间吃饭,要饿上足足大半天的。   毕竟这里不同于在王府,必须谨言慎行,随便出点差池就是一个死字。   于是我只好端正地坐在马上,饿着。   晋王掀了辂车上的珠帘,斜着眼睛看我,眼尾轻挑,反照出锋刃般的冷然幽光。   “呵,战赤选了你来?倒是好大的胆子。”   怎么老大其实是自作主张安排我过来的吗?   我一惊,便开口道“主子恕罪······”   晋王挥了挥手止住我的话头,勾唇冷笑道:“都学着揣摩我的心思,没想到连战赤也开始自作聪明·····罢了,既然他猜对了,就饶他这一次。”   手指在额上轻点了几下,晋王淡淡道:“阿玄,我多久没见你了?”   我愣了愣,回道:“半个月。”   晋王兀自点点头,眸色变换,忽然又凉凉地问道:“你戴上面具多久了?”   “也是半个月。”   晋王抬眼,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挑眉,漫不经心道:“我想个法子,叫这面具再也摘不下来,阿玄觉得怎么样?”   ······阿玄我觉得不怎么样!   晋王轻笑:“你变丑一点也没关系,红颜于我俱白骨,只要你是我的东西,我便不嫌弃。”   我:······   求嫌弃!   晋王:“你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我也只有对你才这么好。”   我:······   求不好!   “你总是这样。”晋王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寒光四溢:“粥好喝吗?”   话题转得太快,我噎了一下,随后心虚道:“······不错。”   “不错?你没喝过怎么就知道不错了?”晋王冷冷开口,眉眼间尽是不悦:“我从来不做这种事,如今却为你做了······我的这份心思,你就这么不屑?”   ···这么生气,难不成我偷偷倒掉的那些粥,是晋王亲手做的?   我顿时觉得自己是个人渣,于是小心翼翼地确认:“主子您······”   “你想的没错。”   晋王颌首,淡淡瞥了我一眼。   “那粥正是我每日亲口跟厨子吩咐,特意给你做的。”   我:······   这种煽情的时刻我完全感动不起来怎么办?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恩,这一定是世界的错。   ☆、影卫真太渣   晋王说完那句话,特意停顿了一会,一言不发地眯起眼睛。他笑着看我,眼里却是如覆冰霜,明明是仰视着我,却是奇怪的压迫感十足。   我懂他。   他一定是觉得我太渣······   我也挺羞愧的。其实这种事情大家都不想的,可我和晋王处对象吧,互动很不靠谱,沟通基本靠猜,他还常常自我发挥不按那些个小说里的标准答案来,我也很难办的好嘛。   比如这种时候我就不大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一路小跑飞扑进晋王的怀里感动地哭······耻度系数太大了,你看围观群众的眼睛都雪亮雪亮的。   我踯躅许久,最后还是没能这么干。   晋王就怒了。   他盯着我看,冰冷在眼底沉淀积聚,嘴角的弧度跟着一点一点变小。   “阿玄。”他面无表情地开口,眼皮微微垂下,极缓慢地开口道:“你若死了,那该多好。”   我:······   我要被他吓尿了。有谁谈个恋爱和我一样有生命危险的,有谁!   “我总是不能安心。”晋王忽然笑起来,温言细语道:“阿玄,我把你仔细地烧成细灰,装在一个青瓷瓶里,从此以后一直带在身上,好不好?”   ······我虽然面瘫又社交障碍,但我既会吐槽又会暖床,内心还如此严肃活泼,欢脱有爱,一个瓷瓶怎么能比得上我?要知道瓷瓶它连菊花都没有好么。   心塞。   没追到手之前是海誓山盟、天花乱坠,追到手了就成了冷酷凶残、各种嫌弃,这样真的好吗?   我木着脸蛋疼地看着晋王,骑着马默默地离他远了一点。   晋王却是面无表情地支着下颌,凉风卷进来,掀起他宽大的衣角。他目光有如实质地望向我,脸上竟隐隐笼着一层极轻极淡的迷茫。   “你觉得不好?其实我觉着也不好,人死如灯灭,这世上战玄只有这一个,死了,就没了······”   “罢了。”他顿了顿,大梦初醒般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朝着我招了招手。   我看他蛇精病的劲头过去了,这才磨磨蹭蹭地靠过去,俯下身体打算听他要说什么。   “阿玄。”晋王开口,热气喷到我的耳际,声音醇厚,温柔而缱绻。   我呼吸一滞,正想转头看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一把掐住了脖子,森寒的杀气令我动弹不得,一声轻哼随之被另一只手掐灭在喉咙里,下一刻天旋地转,我便狠狠地摔落到了马下。   马匹受到了惊吓,喷了个响鼻,扬起前蹄就要踏下来,我眼睁睁地看着赤色的蹄鬃越靠越近,一时竟反应不过来。幸而旁边一个身穿红线黑衣的影卫立刻抓住缰绳吁了一声,马蹄才险险地偏了方向。   我这才发现后背在一瞬间都被冷汗浸湿了。   耳边响起晋王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准确无误地传到我的耳朵里:“祭礼结束之后你再跟上来吧,也免得我一个不小心便杀了你。”   周围的人如潮水一样绕开我向前走去。我在原地躺了半晌,才慢慢地爬起来,呆愣地看着林立的旌旗消失在视野之中。   我惊呆了。   晋王刚才绝对是真心想杀了我。   他怎么能这么无情、冷酷、无理取闹?   像这种人、像这种人在我们那儿早就被警察叔叔抓起来弄到牢里种树捡肥皂去了好么!   那一刻愤怒在我的胸腔里积聚,如烈火一般剧烈地翻腾,将我的理智灼烧成灰。我一个有思想有自尊有人权的三有青年,怎么能被他这样随心所欲地糟蹋?   我要爆发,我要让他看看,我特么急了也是要咬人的!   于是我深深吸了口气,确定四周无人,便以排山倒海地气势,朝着萧萧车马离开的方向······默默地竖起了一根中指。   ······不许说我怂,我哪里怂。   面对晋渣这样的人间杀器,you can you up,no can no BB!   在我慢腾腾地步行走到永陵时,一叩二拜烧香点蜡的仪式果然已经结束。   天空之中半点云彩也没有,蔚蓝沉静的天空无边无际地铺展开来。远远望去,朱红色的城墙沿着山脊延伸向上,凛凛重檐九脊顶在明净的日光下显示出庄重华贵的气势。苍翠树影之中亭台宫殿隐约可见,斗拱交错,崇阁巍峨,围墙屋脊处地雕龙鳞爪张舞,双须飞动,似是下一刻便要腾空而去。   我从西门迈入,便有下人接引,等到了一处石台,就见到晋王一身杏黄正装,在白玉栏杆之前负手而立,面色专注而郑重,像是望着山下景物出了神。   山间风大,猎猎地灌满了他宽大的袍袖,带着他的衣袂翻飞,仿若轻云飘游于天地之郊。然而晋王却像是被眉宇间的沉重思虑牢牢地钉在了这尘世之中,如一座磐石雕就的冷硬塑像一般一动不动。   我走过去,垂首轻唤:“主子。”   晋王微微怔讼,转头看我:“哦,是阿玄。”他顿了顿,忽然说道:“我的母后如今也在这皇陵之中,黄土之下。”   我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晋王却无声地笑起来,自顾自地往下说道:“自从她过世了之后,我便不必再整天担惊受怕,忧心她哪天便不在了,这很好。”   我默然。   我七岁入府,他看着我长大,我又何尝不是看着他长大?   近十年了,他日日在豺狼虎豹之中周旋游走,一般人舍不得的东西他都能舍得,别人舍得的东西他又不屑,于是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但他却从不显露,只皓月笙歌,肆笑春秋,浊影倾杯尽长虹,便更是一天天的心硬如铁。   我从来不懂他,然而他却觉得我懂。   大概因为我尝试着苦中作乐,是逃避,他冷眼看岁月扑朔,也是逃避,归根结底,我们还是一样的。   我们都身在这纷攘红尘之中,身不由己。 ☆、影卫见灾民   我难得文艺了一把,正45度明媚小忧桑着呢,晋王半眯了眼,忽然开口,声音喑哑。   “阿玄,我发现我似乎对你总有那么一份舍不得。”   我:······   咳咳,这种话回房间里关上门再说嘛,你看我脸皮这么薄。   “你瞧。”晋王看着我,眼睛像是要一路望进我的心里去,随后无声地笑了起来,淡淡说道:“一想到这里,我便忍不住地想杀了你。”   ······   我叹为观止地盯着他。   为什么?难道下一句不应该是我是你手心里的优乐美要约好做彼此的天使吗我去!一句话破坏小清新神马的,和我家鬼畜大佬处对象怎么就这么难,这么难?   晋王却收回了视线,转过头看着远处群山掩映,树海在山风之中绚烂翻滚,温声地开口说道:“你怕什么,阿玄,反正我也不舍得。”   ···你舍不得你还这么吓我,你这是注孤生的节奏啊晋渣我告诉你。   “过来。”晋王垂下眼睫,对着我伸出一只手。   我胆战心惊地挪过去,被一把拉到了他的怀里,身体一僵。   “别怕,这里都是我的人。”头顶传来晋王的轻笑:“你只陪着我站一会儿。”   他抬起头,恍然地看着远处的景色,淡淡道:“一雨四十日,低田行大舟。饿犬屋上吠,巨鱼床下游。张网捕鱼食鱼肉,瓮中无米煮薄粥。天寒日短风萧萧,前村寡妇携儿哭。淮河决堤,数县成汪洋——童谣近日都传到了宁安城里。如此饿殍枕藉,尸骸遍地,十户死其九,然而在此一眼望过去,看到的却仍是一片锦绣山河,一派歌舞升平。”   我一愣,他从来不会与我们这些影卫说这些话。   应该说,他从未与人说过这样的话。我本以为他永远都是那般游刃有余,高高在上,不在乎谁的死活的。   沉默片刻,我垂眼淡淡道:“圣上至少下了罪己诏,且亲至永陵祭祖。”   ···愿意垂下头又如何?他站在山顶,又怎么可能看清山下匍匐的人畜景物?站得越高,离得越远,一向如此,世间真理。   晋王听了我的话,却是不屑地嗤笑一声:“祭祖?那帮子家伙活着都没什么用,怎么死了倒有本事能荫蔽后人了?”   我:······   晋王你确定你是在说你爷爷,你爷爷的爷爷,和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们吗?   小心他们从棺材里跳出来咬你啊。   “咳咳。”后面一个声音响起:“那什么,我是不是,又,打扰到你们了。”   晋王眼皮一跳,面无表情地转头看过去:“哦,文昊?”   梁文昊咽了口口水,抬头假装无辜地望天,讪讪道:“我又不知道你们在这里花前月下,那什么······我一个人溜达着实在是没事干,又不想撞到老爷子。”   他眉飞入鬓,俊美非常,一身玄黑蟒袍,本是暗沉的颜色却生生被他穿出了张扬的气势,若非大咧咧没骨头似地斜靠在栏杆上,倒也有几分人模狗样。   小侯爷扯着嘴角扫了我一眼,直起身子,将衣服上的褶皱抚平,笑道:“正涵,高正雍可还在正殿殷切地陪着圣上呢,你怎么就一个人躲到这里享清闲?”   晋王冷冷地看了他一会,终于认命地叹了口气:“你老跟在我后头转悠什么?”   “除了你,我还能和谁说话?”梁文昊无所谓地笑笑:“我可不想理会高正雍,几年不见,他简直是又胖上一层楼,看得我眼睛疼。那些个朝臣也无趣得很。至于老爷子,他拿了靴子正打算抽我呢。”   “战白不在?”   “我怎么舍得他到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来。”梁文昊挑眉:“我又不是你。”   沉默了一会,他忽然道:“这儿安全么?”   晋王几不可见地眯起眼睛,微微颌首。   梁文昊正色,沉下声音道:“圣上怕是要在今天做什么。”   晋王轻笑:“你如何得知?”   梁文昊一本正经道:“靠男人的直觉。”   晋王:······   “随便你信不信。”梁文昊懒懒道:“你也知道老爷子为什么急急忙忙把我弄回来。边疆变数太多,他总怕我一个转眼就没了——可我倒觉得这鬼地方要来得更危险。”   晋王淡淡道:“你今天倒是开了点窍。”   梁文昊不爽地哼哼几声:“小爷什么蠢过?”   晋王:······   我:······   我们两个一起,默默地撇过了头。   梁文昊:······   小侯爷振作了一下,没成功,于是幽幽道:“你自己整天绷着脸,还不准我闹腾些了?这朝堂沉沉的令人喘不过气来,若自己再不笑一笑,岂不是要活活闷死?”   他大大地叹了口气,开口接着说道:“正涵,你看你不就闷出病来了?啧啧,还不喜欢吃药。”   我觉得梁二货这死作得简直舍身忘己,面对这样的行为,我只能说······干得太好了我要给你点三十二个赞!   晋王默然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挑了眉似笑非笑道:“哦?”   梁文昊大方地摆摆手:“不怕,我不嫌弃你。谁叫你在我心里重要得很,除了阿白、老爷子、我娘,还有我妹妹成天里抱着的那只叫长耳朵的兔子,你就排在第一了。”   晋王沉默一会,面无表情地问道:“···你那只兔子,不是许多年前就被你烤了吃了?”   梁文昊点头道:“不错,那味道至今难忘啊。要不它在我心里排名怎么那么高呢?”   晋王:······   一个影卫步伐急促地从石台外面进来,径直走到晋王面前跪下。   梁文昊一惊,赶紧讨好地冲着晋王笑:“你不会这就要找人把我灭口了?我刚才说笑的,你排第二,排第二······第一不行,还有战白呢。”   晋王无语地斜了他一眼,将眼神投向那个影卫:“何事?”   影卫垂首回话:“主子,有乱民在永陵前面作乱,余党已被带至大殿。”   晋王皱眉,若有所思道:“乱民?”   “回主子的话,是受了洪涝,从汾州跑出来的灾民。共有十六人,俱是老弱病残,其中五人自尽,八人被侍卫杀了,只剩下三人。”   “是么?”晋王闻言,默然无语地望着崖下郁郁葱葱的山林,良久才道:“如此,那我们便去瞧上一瞧。” ☆、影卫审案中   我们进去的时候,偏殿里并没有太多人。这件事情太过尴尬,大家都担心自己被恼羞成怒的皇帝顺带着灭口成了炮灰,于是一个个全各找各妈各回各家,只恨不得自己是只鸵鸟,头一埋进沙子里就什么也看不到。   连圣上也不在,据说他觉得心太累,不能爱了,于是回宫躺着休息回血去了。   只剩下倒霉的大理寺廷尉职责所在,只好闻着堂下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灾民身上酸腐的味道,愁眉苦脸地陪魏王殿下审案。   大概此刻神采奕奕的,也就只有魏王高正雍一个了。他大马金刀地坐在案后,满身肥肉因兴奋而乱抖,一拍惊堂木,横眉竖目道:“一般百姓怎么可能摸到永陵来?说,你们到底是谁指使的!”   那三人在下面跟着一颤,年纪最大的老头哆嗦着抬起头来,又赶紧低下,吸了口气,小心翼翼道:“无人指使草民,草民们只是实在没有办法······那些贪官把赈灾的粮食全拿走了,乡亲们怕都熬不过这两个月了,草民不惜这条命,只盼着圣上能垂怜,惩治了那些个贪官啊。”   此人的手指关节粗大,皮肤粗糙,还布满了许多老茧,大概是个庄稼汉。这一番文绉绉的话也不知道他练了多久,可辛苦到头,这话也走不到当今圣上耳中心里,只会让他显得更加可疑罢了。   由此可见,说话是很需要技巧的。   比如你去吃饭,走到人家桌前对说“让开,我吃饭”,这样肯定是不行的,但如果加个请字,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你看,正确的做法是说“让开,请我吃饭”,这样别人就会站起来揍你,然后,你就有位子了······   老头没有我机智,说完了仍旧不知道症结在哪里,讷讷地垂着头等魏王发话。   魏王回答他的却是一声冷笑:“什么事由什么人管,朝廷自由安排,岂容尔等刁民置喙?你说官员中饱私囊、尸位素餐,又有何证据?”   老头一愣,转头偷偷问旁边的妇人:“尸位素餐什么意思?”   妇人飞快地扫了他一眼,不确定地压低声音说:“食为素餐——吃素的意思吧。”   老头于是受教地点点头,战战兢兢地对着魏王开口道:“大人,官员们不吃素,他们都吃肉,我们才啃树皮吃素呢。”   魏王:······   看他脸色不虞,老头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知所措地朝着四处看。   魏王扶住额角,指着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看上去比较靠谱的老太太说道:“你来回答。”   老太太一脸茫然:“啊,大人您刚刚说什么?”   魏王眉梢跳了跳:“······我叫你回话。”   老太:“哦,哦,草民还没吃过饭,今年六十一啦。”   魏王:“······”   我:······   哺乳纲、兽亚纲、灵长目、简鼻猴亚目的古代劳动人民,果然是一种神奇而强大的牛逼生物。   “皇兄。”看完了好戏,晋王终于施施然走了出去,在偏殿一侧的梨花木椅上坐定,抬手,便有人泡了茶送到他手边:“皇兄审案辛苦,我来陪陪你。”   廷尉连忙起身行礼,魏王的脸却顿时如锅底一般黑。   淮河一带一直握在梁家手里,圣上将此案交予他审理,他便想借机审些东西出来,再不济也要想办法把晋王攀扯进去,谁知晋王不知避嫌,竟然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将手伸了进来。   “不劳二皇弟费心,此处有我在便足够了。”   “哦?”晋王拖长了音调,慢条斯理地整整衣袖,目光扫过那跪着的三人,轻笑道:“我却觉得皇兄审的,似乎有些不大顺利。”   魏王那圆脸皱起,寒声道:“那恐怕也不管二皇弟你的事了。”   “唉,魏王殿下莫要着急嘛。”跟在后头的梁文昊围着底下那三人绕了一圈,随后颇为自来熟地朝着魏王笑了笑:“主审的自然还是您,我们不过是来看个热闹。”   魏王估计看到这混世魔王就觉得头疼。   那天晋王抽风给我讲床头故事的时候说过,他们三个年纪相仿,便一同在南书房当代大儒君墨清手下学习。梁文昊跟只皮猴似的成天上蹿下跳,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欺负魏王,给魏王幼小的心灵留下了很大的伤害。   什么偷偷把虫子塞衣服里,饭里面搁草就不用说了,只说有次梁小侯爷偷偷地改了魏王课业上署的名字。   当天下午魏王就给叫到了君墨清班主任的办公室。   君墨清优雅抬手扬了扬两张宣纸,言语温然道:“正雍,你可否解释一下这一件事?”   魏王不明所以地张大了嘴。   君墨清嘴边仍旧含笑,眉头却不着痕迹地皱起:“你年纪尚幼,我虽无意太过责怪,可你总该对我说实话才是。”   魏王继续不明所以中。   “这两份东西内容一模一样。”君墨清终于轻轻叹了口气,开口道:“你抄我不管,可总要有点脑子。下次若再抄文昊的课业,记得别再把名字一同抄写上去了。”   魏王:······   于是那一天,无辜而年幼的魏王童鞋在被君墨清班主任狠狠地鄙视了智商之后,在南书房抄写了整整一天的道德经······   毫无疑问,今天魏王长成愤怒的小鸟这圆滚滚的模样,某梁猪头绝对要负很大的责任。   因为这件事直接导致了魏王后来对道德一类的东西完全没有好感,最后从一个胖子,成长为了一个丧心病狂的胖子。   这真的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于是此刻魏胖子整个人都炸起毛来,恶狠狠地盯着梁文昊,开口道:“若你们执意如此,我恐怕就要奏告父王,说你们扰乱公堂了。”   梁二货露出回忆的神色,笑着说道:“啧啧,你小时候打不过我的时候,是不是也经常委委屈屈地这么说话来着?现在想想,我们那时候的感情真是好啊。”   魏王:······   “皇兄······”眼看魏胖子就要抓狂,晋王抿了口茶,插进二人话中淡淡道:“陈年旧事容后再谈,审案要紧。”   魏王新仇旧恨一起涌上,瞪了梁文昊一眼道:“哪有这么简单?”   “那也没办法了。”晋王勾唇笑道:“文昊,你便继续同我皇兄叙叙旧。”   梁文昊扯着嘴角露出个阳光灿烂的微笑:“魏王殿下还记得吗,当年你背不出大庆律法,被君师父打手心,还是我帮你敷的药呢。”   魏王:······   我:······   魏王小时候的囧事被人这么大庭广众地说出来······旁边的侍卫们简直太惨了好么,要知道憋笑其实也是很辛苦的,笑抽了你们几个渣渣又不给精神损失费。   至于魏王······我觉得他简直快要被梁文昊和晋王组团欺负哭了。   梁二货简直作孽啊,真不愧是晋王从小一块长大的头号好基友。   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事实证明,鬼畜这种属性,估计也是可以通过空气传播的。    ☆、影卫始入局   魏王气得脸色涨红,原本就小的眼睛此时被堆起的肥肉一挤,愈发看不到了。   他恼羞成怒地环视了一周,直将侍卫们看得都心虚得低下头去,才堪堪收回目光,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笑来,咬牙切齿道:“我看今天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了,来人,把这三个犯上作乱的贼子压下去,容后再审。”   ···说实话我还是挺同情魏王的。一个人脑残了其实不算太惨,惨得是他身边围绕着一群高智商反社会人格的蛇精病。这个世界太寒冷,高智商反社会人格的蛇精病们总是需要殴打一两个傻逼来为自己取暖的。   精神病人思路广,鬼畜基友团从来不按常理出牌,这让综合考虑阴谋阳谋宫斗宅斗的魏胖子情何以堪?   果断不能好了啊。   于是面对凶残的人生,魏王也只好屡战屡败,屡败屡战,逆流而上,积极进取,每天努力和晋王作对,只为活出一个样子,争取让这个世界看看——什么才叫做真正的傻逼。   若不是皇宫周围没有隔壁家老王,我简直要怀疑他们两个是不是亲兄弟了。都是同一个爹生的,差距这么大真的好么?   他这一句话说完,晋王和梁文昊倒是没有什么反应,跪在殿下的三人却是急了。   老头顾不得礼仪禁忌,猛地抬起头来,一双浑浊的眼睛里尽是哀求,直直地望向魏王:“求求大人,今儿就问了话吧,小老头什么都会说!大水吓人啊,乡亲们半天都耗不起了,我来的时候,家里的孩子饿得一根根骨头都看得清,等不起了啊,等不起了啊大人,再等大伙都要饿死了,都是一条条命啊······”   魏王正在气头上,被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弄得十分不耐,冷冷道:“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来人······”   老头身体一抖,还想再喊,却被身边的妇人一把拉住。   那妇人攥着拳头,轻哼一声,道:“我们饿成什么样,像他这种人怎么会明白?他自己可是肥成了这个样子。”   一支箭噗地戳到了魏王的心口上。   那老头知道厉害,却是一惊,一把捂住妇人的嘴,惊慌失措地瞥了魏王一眼,急急忙忙道:“妇道人家别乱说话,大人那叫富态。”说完又讨好地看向魏王:“再说了,一胖遮百丑,胖是好事,大人这么富态,可不就没人在乎您长什么样子了?”   魏王愤怒地眯起眼睛,语气愈发的森冷:“那我长什么样子?”   老头一噎,才发现自己在情急之下说错了话,一张老脸瞬间煞白,搜肠刮肚憋了半天,才开口道:“好、好看。”   魏王几乎气笑了:“怎么好看?”   老头抹汗:“美似一朵花。”   妇人冷笑:“牛粪里头插。”   老头补救:“床前明月光。”   妇人补刀:“疑是地上脏。”   “······”老头怒斥道:“你干什么!”   那妇人恶狠狠地瞪了魏王一眼,不管不顾道:“谁叫你用当年哄咱娘的话,拿来夸这个肥头大耳的畜生。”   魏王:·······   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们:······   魏王面色此时已经阴沉得能滴下水来,他不言不语地看了他们半晌,才慢腾腾地露出一个笑容,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便再审审,来人,取刑具。”   晋王皱眉,似乎是想说话,却是一顿,缓缓勾起嘴角,看向打开的殿门。   只见一双穿着宝蓝长靴的脚不紧不慢地迈过木制门槛,踏在了厚重的红色暗花地毯上。抬眼看去,原来是个年老的太监,眼眶深深凹陷进去,眉毛稀疏到几乎看不出来,脸颊白胖浮肿,却配上两道刀刻般的法令纹,看着便叫人觉得怪异而难以接近。   “孟公公?”魏王讶然:“你到这里,可是父王有什么话要吩咐?”   孟华冉对着在场的几位行了个礼,随即不卑不亢地朝着魏王一笑:“回魏王殿下,我确是替圣上来传口谕的。”   说完他转向梁文昊道:“小侯爷,您初回宁安,舟车劳顿原本是该好好歇歇的,可圣上想您是堪大任的人,只闲置着怕是不好,便给您派了个差事——当个监察御史,去汾州治一治那些个无法无天的贪官污吏们呢。等明日您回了府,想来正式的圣旨便该到了。”   汾州向来是梁家的势力范围,这些个“无法无天的贪官污吏”同梁家自然是打碎了骨头连着筋,梁小侯爷虽然不管家事许多年,其中的利害多少还是有些明白的。   因而这话一入耳,梁文昊不由得便是一愣:“我去?”   孟华笑笑:“自然,您自小在圣上身边长大,圣上从来信得过您?这监察御史的位置,别人可是抢破了头,您一回来,不到底还是落在您身上了。”   魏王脸色复杂地扫了梁文昊一眼,开口道:“那现下这案子······”   孟华仍旧笑着,眼角却不见笑纹,平平淡淡看不出喜怒,只拿手在脖子上轻轻地一比。   魏王便懂了。他默不作声地捏了捏眉心,退回到椅子上坐下,若有所思地捧起一杯茶水来轻轻抿了一口。   那一直当背景的廷尉眼睁睁地看他端起了自己的茶杯,却又不敢出声,本来就不怎么舒展的五官都快纠结到了一团,犹豫再三,只好偷偷把魏王右手边上那杯茶移过来,放到自己跟前,这才松了口气,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地绷起了一张老脸。   我:······   显然当今圣上高君睿在下好大一盘棋,一不小心把魏胖子和他的小伙伴们都给惊呆了······   “杀了他们?”梁文昊却是皱眉往前一步拦在孟华前面:“此事疑点重重,难道圣上不打算往下查了吗?”   “文昊。”晋王抬起眼睛看他,他半个身子隐在汉白玉柱子投下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那一双黑沉沉的眼瞳却叫人心中一凛:“不可对孟公公无礼。”   梁文昊动作一顿。孟华恭恭敬敬地对他做了个揖,似笑非笑道:“圣上的意思,小侯爷不是已经明白了吗?还请小侯爷莫要为难我。”   梁文昊眼睛蓦然张大,忍不住朝着那老头子望了一眼。   他这一眼,才叫跪着的几人真真正正地理解了那个手势,明明白白地知晓了自己的结果。   谁都怕死,那老头子茫然无语地点点头,仿佛疲惫至极,整个人便都瞬间垮了下来,眼睛里却透着一股子疯狂的意味。他看着梁文昊,低声问道:“我们就要死了?”   梁文昊喉头发紧,咬着牙偏过头去。   一直规规矩矩的老头子却猛然挣扎起来,立刻被旁边的侍卫一把擒住,重重摔在地上,只得梗着脖子,用劲全身力气朝着梁文昊伸出一只手,撕心裂肺地喊道:“大人、大人,我求您······”   那声音凄厉无比,仿佛六月天里沸沸扬扬落下来的一场皑皑白雪,铺天盖地冷到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底。   梁文昊攥着拳头,心里却空白一片,平日里插科打诨,伶牙利爪的人,此刻什么也说不出来。   本来也是,他又能说什么呢?   梁小侯爷沉吟半晌,才愣愣道:“你求我,没有用。”   当今圣上高君睿五十七岁,养尊处优看着只三十岁,然而差不多的年纪,那老头黑黄黑黄的脸上却全是刀刻斧凿的皱纹,挂着眼泪鼻涕,更是丑得叫人难以直视。   他就仰着那么张丑得惊天动地的脸,神色有些憔悴呆滞,却一激灵又醒了过来,一瞬不瞬地盯着梁文昊,咧着缺了一排牙的嘴,露出了一个有些木然的微笑:“不,求您有用。我早知道自己要死的,原本儿子死的时候,我们这一家子就该跟着去的。我只求您,只求您帮我们杀了那些贪官,拿了粮食,给乡亲们吃,饿死,太苦啦。”   他说着,便拿脑袋重重地撞在地上,只当是磕头。   旁边的妇人一手拉着那万事不知的老太太,连滚带爬地想朝着他那边扑,被侍卫架着动弹不得,良久,良久,喊道:“爹······”   我在一边站着,便头一次这么深刻地体会到——我们实在不是东西。 ☆、30影卫听墙角   回到晋王府,梁文昊破天荒地没有一见战白就跟饿了好几天一样扑过去,只推开他默然无语地便上了楼。   战白愣了愣,跟被踹了一脚的小狗似的耷拉下耳朵,拿乌溜溜的眼睛偷偷看了我一眼:“阿玄,他怎么啦?”   我语言表达技能一直没有上线,不知道怎么解释,想了想还是说道:“他大概觉得自己干了对不起别人的事。”   战白目光直愣愣的,疑惑道:“什么事?”   我回答:“弄出了人命。”   战白一脸的卧槽:“出去一下就弄出了人命?一夜七次也不是这么来的吧!”   我:······   诶,好像有点不对啊战白,我们两个真的是在对话吗?总有种说的好像不是同一件事情的错觉······   正奇怪着,战白便怒气冲冲地开口:“他居然跟别人生孩子?”   我一怔,立刻反应过来试图拯救无辜躺枪的梁文昊:“···不是。”   虽说梁文昊出门祭个祖就死了人这种事很奇怪,但你那个脑袋绝对应该找个时间去补一补啊。   “阿玄你不要替他说话。”战白鼓着脸愤愤然道:“他这样的人,弄出人命不是这个意思,难道还是拿刀子捅人了吗?”   我:······   还真不是拿刀子捅的。   战白握拳:“对不起我,打死他。”   我还没来得及进一步解释,战白就干脆利落地转身走了。   一阵风萧瑟地吹过。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决定还是不要管人家的家务事了,有这闲心不如给梁小侯爷点个蜡。   他现在苦逼倒霉一下也没什么,反正更苦逼更倒霉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说实话,虽然我们不是个东西,不过说起来,我觉得当今圣上更加不是个东西。   高君睿在皇帝这个职业上一呆就是几十年,心怀没有最渣只有更渣的伟大梦想,无怨无悔地投身于勾心斗角坑爹坑己的事业之中,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地将大庆弄得千疮百孔、乌烟瘴气、哀声载道——虽然有着超长待机时间,可惜用户体验却实在不怎么样,简直不服不行。   如今连日大雨、淮河决堤,他想的不是如何赈灾,而是借此机会能坑梁家就坑上一把。   今天这事一闹,汾州那边无论如何都要给个说法。然而圣上不叫他人前往彻查,却偏偏点了梁家三代单传的独苗梁文昊。   查不出什么,到时候便治梁文昊一个欺上瞒下的包庇之罪,若查出了什么,那更好,圣上定能借题发挥揭下梁家一层皮来。   左右梁家都要出点血、割点肉,不过是多少的区别······圣上到底老了,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终于开始着急上火。要是他腿一蹬去了,留下魏王登上大宝,梁家安好,那还得了。   因此这次,他怕是要做些大动作。   手中握有权势的人,谨慎就成了一种义务,梁文昊若轻举妄动,牵连的便是整个梁家,动荡的便是整个朝野。   梁小侯爷一生放荡智商低,这次可能真的要被坑了。   “战玄?”   我低下头,发现老大正一脸心塞地看着我,于是犹豫了一下,从房梁上一跃而下,悄无声息地落到他的身边。   老大抽了抽嘴角,问道:“你在干什么?”   我心虚地低下头。   我想,我大概······是在听墙角吧。   没办法,想了半天我还是不由自主跟过来了。   我多担心啊,梁二货死就死了,战白怎么办?我当然要关心一下梁文昊到底怎么打算的。   不然我那么辛辛苦苦学潜行学监听学轻功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以良好的精神面貌给晋渣卖命还那七十文卖身钱吗?难道是为了好好学习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学习吗?   学以致用,还不是就是为了这一刻啊。   老大盯着了我半天,终于把我拉到一边,长长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你多大的人了,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恩?原本夫妻床头吵架床位合,可是有别人在,他们没准会拉不下脸来。战白自己的事情,就该让他们关着门自己解决。你这样管东管西的行为是好心办坏事,害人害己,会被人唾弃的,你知道吗?”   不愧是老大,我这么一听就觉得自己多管闲事挺愧疚的,想了想还有点后悔,于是点点头。又想起来老大特意跑到这里来,估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找我,我便问道:“有事?”   老大拉着我的手一僵,眼皮跟着跳了跳:“······也没什么事。就···过来关怀一下你们。”   我疑惑道:“关怀?”   “我也就刚好要来这里,想想你们估计在这儿,我想着反正也顺路,看看你们也好······”老大心虚地移开视线,看看天又看看地,含含糊糊、支支吾吾地说了半天,看终于混不过去了,才讪讪道:“······我来听墙角。”   我:······   老大你的节操被狗叼走了快去捡回来。   “我怎么了,我来听墙角,跟你能一样吗?”见我不说话,老大十分玻璃心地恼羞成怒了:“我是谁,我是你们老大!我不管你们谁管你们,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们拉扯大容易吗?战白还挑食,不吃萝卜!战青老找事,见天打架!你这小子最烦,又是主子又是战青的我都快愁死了!”   我沉默了一下,开口提醒道:“老大你今年二十三,只比我们大五岁···”这么怨气冲天、未老先衰真的好么?   老大捂着脸憔悴地开口:“只大五岁怎么了?老子我就知道你们叫我老大的时候都不是真心的。”   他因为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孤寡老人子女不孝的颓唐气息,看着简直不能好了。   我不明觉厉,顿时有一种罪恶感要从心底漫出来的感觉。   老大,这么好的人,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我们拉扯大!   我竟然在心里默默吐槽他,还丧心病狂地抢了他一会儿要蹲的那根房梁!   我是多么的悔恨、多么的懊恼啊。   我扳着手指算了算,发现自己居然有二十个晋王、十个圣上那么渣······ 第31章 影卫送吃的 老大这么不容易,我觉得自己实在应该果断离开,以便给彼此隔出一点安全距离,让老大拥有一个远离世俗,能够自由自在蹲房梁、听墙角的安静空间。 “等等。”我转身刚打算走,老大却叫住我:“你走之前,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他突然这么严肃,我只好停下脚步,迟疑地回头看他。 老大:“你爱过吗?” 我:( ⊙ o ⊙)!!!!! 那一瞬间我的脑海里浮出晋王,闪过战青,划过暮云,“老大你不是暗恋菊花脸家的小萝莉吗”和“放弃吧你是个好人但我们在一起不会幸福的”争先恐后轮流刷屏。 但老大迅速接上了下一句:“你爱过主子吗?随便说,我看过了,这里没有其他人跟着。” 我胆战心惊地扫了他一眼,刚打算张口。 老大瞪了我一眼,冷哼道:“我就知道你爱过。” 我被他那嫌弃的目光弄得蛋疼,忍不住反驳:“……其实也不一定。” 老大摇摇头:“唉,你说你不懂,就不要乱插嘴嘛。” 我:…… 老大,老大你怎么了?你是去蓝翔爱情学院进修过了吗?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到处找死。”老大嫌画风不够崩,沉默了一会,又颇为痛心疾首地感慨道:“我就知道。这要是换个人,若是长得好,身份又高,任谁都会动心,因此我还担心你不过是被表象所迷惑罢了。可换成咱们主子那样……你还喜欢他,那就一定是真心的。” ……人前替晋王挡刀,人后插晋王两刀什么的真的好么老大? 虽然我也知道晋王渣到连脸和钱都拯救不了他了,但是老大你这么腹诽晋渣小心他回头糊你一脸省略号叫你自挂东南枝啊我去。 望着他,我颇为无语地想:那什么,平时正常的人也不一定正常,老大看着一本正经,说不定只是因为他脱线得比较深沉。 幸亏老大后来痛心疾首了半天倒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沉默不语地就带我径直到了暗庄的伙房——巧妙地就把自己听墙角的事情给揭过去了,简直不能更机智。 这个时候已经很晚,若是换成平日这地方也早就关门了,此刻却有个陶罐搁在炉灶上小火炖着,外壁被火光映得红彤彤的,满室飘着食物的清香将我的食欲全勾了起来。 我顿时把刚才的事丢到九霄云外,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大半天都没吃饭来着。 哦,怪不得我之前这么饿,乱说话,又暴躁。 老大拿了个小盅将陶罐里的汤水装好了,一手递给我叫我先拿着,便转头去收拾未燃尽的炭火。 我将盖子揭开看了一眼,发现原来是碗山药老鸭汤,山药去皮,滚刀切成大块,又用了两斤左右老鸭一只,细细剁成等大的块状,颜色清淡、鸭肉软烂,令人食指大动。 我瞬间被治愈了。 果然世上只有老大好,没老大我就像根草,有木有。除了老大还有谁会在晚上给我留上一碗山药老鸭汤?真是艾玛太感动了。 有人记着的感觉特别好,我想老大的心意不能浪费啊,必须且行且珍惜啊,于是也不管烫不烫,拿起来就先喝了一口。 喝完了我还努力地挤出了一句话,用来表达自己森森的感激之情。 “很好喝,多谢。” 我感动到一半,老大猛地回头,瞪大了眼睛,差点呕出一口血来:“兔崽子把汤放下!” 我:…… 这个情节发展,好像有那么点不对的样子? 老大一把从我手里夺过小盅,往里头看了一眼,紧张地问道:“你喝了多少了?” “怎么了?”我也跟着紧张起来:“只一口。” 老大瞪了我一眼,粗声粗气地开口道:“这不是给你用的,是叫你端给主子的。你都喜欢主子了,自然要好好抓住他的心,端夜宵是第一步,你要慢慢融进他的生活里去。日后他把你在身边当成了习惯,干什么第一个想到的都是你,你还用担心他不要你?小兔崽子你懂不懂?” 高手啊。 我心悦诚服地点点头,又觉得有一点奇怪。 你看老大都是高手了,怎么都二十三了还单着呢。 我想了想才明白了,老大虽然是高手,但他是个理论派的高手。而且他虽然是个小攻,却不知道应该要攻谁…… 真是太特么虐心了。 于是我看向老大的眼神很同情,很怜悯。 老大被我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别过头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开口说道:“别看了,我看着你长大,你冷面冷情,有些事不愿去做,那我替你做了也是应该。主子心思莫测,喜好也从来捉摸不清,我请老吴吃了好几顿饭,花了不少心思,银钱用了不下一百两,才打听到主子口味比较清淡。” 我一下就愧疚了。 大家都知道,我们干影卫这一行的穷啊,老大还肯拿这么多钱给我办事,本来就没老婆,现在连老婆本都快没了好么。 我就开口:“那钱……” 老大十分大方地挥了挥手:“也没什么,反正都是你的钱。你不把月钱都放我这儿了吗?” 我:…… 我还是换个话题吧,不然我可能会想要抽他丫的:“那汤怎么办?厨子现在该都睡了,况且炖这样的东西估计没一个时辰不行。” 老大也有些为难:“这是要给主子喝的,也不能我们两个随便做一份过去。可现在这一碗又少了这么多……” 他沉吟一会,试探着开口道:“要不我们往里头兑点水吧。” 我的眉头忍不住跳了一下。 老大扫了我一眼,有些不自在地摸摸鼻子:“他又吃不出来,再说主子的口味不是反正也淡嘛,说不定他恰好就是喜欢呢?” 我:…… 我好想一边扳着老大的肩头一边大声咆哮,老大你真的是晋王手下最忠心耿耿,最得重用的影卫吗?你这样我都要怀疑人生了好吗! 我沉默半晌,开口道:“也不急,我可以明日给主子送早点。” 老大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教育我:“送早点显得刻意。唉,战玄,你这样可不行,你得对主子上点心啊。” 我觉得,老大你似乎最没资格说这句话了吧…… 老大想了想又接着说道:“太麻烦了,要不你还是改成送早点吧。” 我:…… 有的时候我觉得,其实晋王变态也是有原因的。 …摊上这样的下属,搁谁谁不变态啊。 我之前一直奇怪自己怎么就被晋王看上了,现在想想,可能主要还是被这群人给衬托的。 这个真相实在太沉重了,搞得我身心俱疲,第二天就起晚了。等我捧着一盅新炖的老鸭汤过去的时候,晋王已经坐着吃了一会儿。 作为一个豆浆能喝一碗倒一碗的土豪,他面前满满地摆着各式餐点,有大包子中包子小包子,有绿豆糕桂花糕黑米糕,我站在那里,顿时有一种要跟王府大厨争宠的微妙感觉。 晋王原本皱着眉头在想些什么,听到声音便抬头看我,略略有些惊讶:“阿玄?” 我慢腾腾挪过去,把汤往他八仙桌上一放,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晋王眉头一挑,很是主动地将盖子打开看了一眼,唇角的弧度便加深了几分,眼中忽然多了些缱绻意味:“给我的?” 我更加说不出话来了,点点头,把小盅往他那里推了推。 晋王轻轻地笑起来,对着立在一旁的青年说道:“把其余的撤下去。” 管家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没来当值,伺候的是他的大儿子吴世盛。他以前没见过晋王这个样子,于是格外珍惜这个围观的机会,飞快地吩咐下人撤下了早点,回到原处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看。 我长这么大连封情书都没递过本来就紧张,被他这么一看那就要紧张死了,只好绷着脸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 晋王微微启唇,攥着我的手把我拉到身边,低声道:“阿玄,我可说过,我是喜欢你的?” 我回忆一下,干巴巴地答道:“主子说过。” 他就笑:“其实那个时候,我不过只有一半真心。” 我:…… 我这还是头一次见到谁虚情假意得这样理直气壮的。 正无言以对着,他却掩去了唇角的笑意,接着开口,言语淡淡,像是对我说,又更像是自言自语。 “阿玄,我出生于皇家,这些便是我骨子里的东西,只因我活着,便注定谁也不能信,谁也不能靠。大庆官场瞬息万变,我需处处端着一份小心,日夜思虑、夙夜难寐,不敢踏错一步。多少人盯着,一步,便是粉身碎骨。” 晋王慢慢执起我的手,用下巴轻轻蹭着,偏头打量着我,眼瞳极黑若古井无波,暗沉中有光华一闪而逝。 他看着我,又像是透过我在看些另外的什么,仿佛这辈子的浮生执着、上下求索全包含在这一眼里,却又偏偏神色淡漠,像是什么都不在意,万千思绪都只付于一丘土。 我听他平平淡淡地说话,胸口不知为何泛起一点点的疼。 晋王其实不苦,锦衣玉食、鲜衣怒马,又是哪里来的苦?然而幼年失恃,虎狼环饲,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别人没受过的苦,他又似乎全受过了一遍…… 到底如何,晋王自己当然有所判断,但旁人如我……我若对这些苦痛一笑置之,只因他对我还不曾有意义,我既对这些话语感同身受,大概已将他放在了心上。 ……到底我并非草木,不能无情。 “阿玄,我从来在这白雾蒙蒙之中踽踽独行,看不到终点,找不着来路,便总想拉个人在这苍茫人世间陪着我——就是一起死了,也比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要好得多。” 晋王顿了顿,唇边又泛起了一丝自嘲的笑意,道:“可如今,我却真心实意地想将那人从这无边无际的雾气中推出去,盼着他能替我在万丈红尘之中随心所欲、好好地活上一回,哪怕只是一场华胥清梦也好。但我好不容易才将一颗心给出去,若弄丢了他,我可不就又是一个人了……我能怎么办呢?” 他像是有些疲倦,垂下眼睫,忽然又笑了起来,淡淡道:“我又能怎么办呢?” 他这话极轻,也极重,轻描淡写间沉沉地压在我的心上。 拟歌先敛,欲笑还颦,本就最断人肠。 这红尘一梦,游丝横路,恨悠悠,思悠悠,上下求不得,从来只道皓首穷经为功名,有谁能够一蓑烟雨任平生? 不能潇洒,于是凭白就有了这许多牵挂,许多烦恼。 然何事堪嗟?不若提壶沽酒,吟啸徐行。 烟暝酒旗斜。 第32章 影卫去汾州 晋王难得外露一些情感,洗白一下自己,却偏偏有人不给面子。 他刚刚取了勺子打算用汤,便听到外头人未到声先至,顿时动作一顿,就见到梁小侯爷左眼青黑,皱着眉晃晃悠悠地闯了进来,叫完了人便不声不响地在晋王面前坐下。 梁文昊向来嬉皮笑脸,忽然正经起来,平日里沉在下头的血腥气便一层层地漫了上来,简直像是换了个魂一般。 看他神色,晋王淡淡询问:“你脸上怎么回事?” 梁文昊一愣,咳嗽了两声道:“……和老婆打架弄的。” “哦?”晋王轻笑:“那你脖子上又是怎么回事?” 梁文昊扫了他一眼,颇为不自在地摸摸右边的吻痕,过了一会才终于挤出了个贱兮兮的笑脸,得意洋洋道:“这是和老婆床上打架弄的。” 我:…… 我就知道这货帅不过三秒。 显然没有发现自己被我们两个嫌弃了,梁文昊笑嘻嘻地敲了敲椅子的扶手,开口道:“正涵,你该知道,我来找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吧。” 晋王神色不动,抬手示意道:“我自然知道,可仍旧想听你说说看。” 梁文昊视线在他脸上停了停,笑笑:“若论战场杀敌,你比不过我,可这朝堂之上的弯弯绕绕,我却只能仰仗你。” 晋王便似笑非笑地缓缓道:“你想救梁家,也不是没有办法,你可装病……” “我不是为了梁家求你。”梁文昊皱眉打断他:“我知道圣上的想法,也知道梁家可能落得什么下场。然而梁家风光百年,既然从他人血肉之中立足兴旺,便自然该承担与此相关的代价。何况老爷子怕也早就猜到了这一天,定然有所打算,他要是想靠我,这家早就败得不成样子了。” 晋王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那你想如何?” 梁文昊起身,郑重一拜,一字一顿道:“正涵,我求你教我如何应对汾州之事。” 晋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硬地开口质疑道:“你这是要为了不相识的灾民,舍弃梁家么?” 梁文昊抬眼看他,语气斩钉截铁:“是。” 晋王默然。 梁文昊却挺直了脊背,从来嘻嘻哈哈、不着边际的人,此刻神色冷厉而凝滞,眼睛像把锥子,直直地钉到人的心里去——我便明白,他是认真的。 认真的梁小侯爷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开口说道:“这里有一处刀疤,那一刀原本是要砍下我的脑袋的,但一个贱卒,我的兄弟,他替我挡了。他曾跟我说过,他家里有个如花似玉的媳妇日日夜夜地等着他回去,可他回不去了,我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 他轻轻地吸了口气,接着说道:“正涵,我的命,是百姓救的,我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也是靠百姓养的。我在边疆什么都见过,知道他们到底有多苦。而我大庆,原本该是一片沃土,我大庆的子民,原本该在上面安居乐业……” 晋王垂眼,轻笑一声:“谁都想立于天地,上不愧对列祖,下不愧对黎民,可身在局中,有时确然别无选择。” 梁文昊呼吸一滞,正想再劝。 晋王却抬头,淡淡道:“好,我助你。” 梁文昊一句话憋在胸口,豪情壮志都一下不小心泄了不少,怔怔道:“你这就答应了?” “怎么,”晋王移开目光,只朝着窗外那些个朱阙楼榭、碧水蓝天看去,神色淡淡,轻声应道:“我说的话,难道还有假的么?” 这种时候当然没人去吐槽他其实常常十句话里九句假这种小事,梁文昊刹那间便松了一口气,面容倏忽展开露出点笑意,平日里没心没肺的小侯爷便又回来了。 他大大咧咧地拉了把椅子挪到八仙桌旁边贴着晋王坐下,用力拍了拍晋王的肩膀道:“我就知道,咱们穿一条裤子长大,总归是一条心的!” 梁文昊觉得高兴了,说着便随手从桌上拿了那盅山药老鸭汤,猛地朝嘴里灌了一大口,摇头晃脑地笑道:“唉,刚刚你要是不答应,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了。让我吃点东西压压惊。” 晋王:…… 我:…… 说真的我其实并不想鄙视梁二货,只是他有时候实在蠢得鹤立鸡群,简直和我们有生殖隔离。 被抢了爱心便当的晋王看着他,脸上浮起一层冷冰冰的笑意。他勾唇,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来人,送小侯爷回梁府。” 梁文昊一下跳起来,半点没搞清楚自己怎么招惹了这个喜怒无常的煞星,特别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疑惑道:“啊?” 就被人给扯着送回去了。 下一次见到梁二货,便是三天之后了。 他启程去梁州,亲信只带了战白一人,此时牵着马,一行人等在南去的路口上。不知怎么的,梁文昊这一回两只眼睛都黑了,乍一眼看上去跟熊猫似的,可怜巴巴地往战白身边凑,卖萌! 战白嫌弃地推开他,他就八爪鱼似地粘回去,玩得十分乐此不疲,看上去十分贱、非常贱……以及贱。 卖萌已经不能拯救他了。 晋王扫了眼他身后的随从,开口问道:“你只带这么几人?” “足够了。”梁文昊懒洋洋地回答:“带得越多,眼线便越多。何况我在宁安,本来也没什么用得特别趁手的人。” “你心中有数便好。”晋王眼皮跳了跳:“你那脸又怎么了?” 梁文昊不甚在意地开口:“没什么事,只不过我回去时,老爷子也跟你一样这么问了句,我就说被人给揍了。他觉得我身为梁家子弟居然被人揍太没用,就把我又揍了一顿。” “我记得他以前从来不打你的脸。” “哦,他说一边黑看着实在心烦,于是给我补了一拳。” “……”晋王就说:“既然没事,那你趁天色还早,就快出发吧。” 梁文昊一噎,装出副伤心欲绝的样子开口道:“你也许大半年都见不到我了,怎么也不同我依依惜别一下?” 基本上我觉得梁二货走了,伤心的估计只会有年纪大而有些痴呆的倒夜香的王大爷一个。因为自从梁小侯爷在王府里四处蹦跶,他终于不是府里智商最低的那个人了…… 晋王显然也没打算给丫面子,悠悠然开口道:“千里相送终有一别,你去吧,我会记得给你烧纸钱。” 梁文昊长长地叹了口气:“……正涵,我记得你当年对只受伤的鸟都挺好,我把它烤了吃了,你还狠狠揍了我一顿来着。你小时候可没有这么冷酷无情,怎么长大了就变了呢?” 晋王冷笑:“也没怎么变,比如现在,我还是很想揍你一顿的。” 梁文昊:…… 他挣扎了一下,继续不屈不挠地作死道:“我知道你别扭,但我都要走了,你就不留点东西给我做个念想?” 晋王挑眉:“你想要什么东西。” 梁文昊:“战玄?” 晋王:…… 我:…… 脸皮厚成这样的,全天下估计也没有几个。耍贱这种事情,果然是需要天赋的,有木有。 晋王沉下声,低低地笑了几声:“哦,倒不如我把整个晋王府给你如何?” 梁文昊不好意思地搓搓手:“那就算了,我有战玄跟战白就够了。你看我一个人去那些个穷山恶水的,身边没个人帮衬可怎么办?用老爷子的人,我也不放心啊。” 晋王若无其事地瞥了他一眼,淡淡回答:“可叫战赤同你一起去。” 梁文昊一口否决:“我要战玄,我跟他熟。” 我:……谁跟你熟啊梁二货,咱们说过的话加起来也不到十句吧!就算真熟了我也要想办法把你这流氓软件给卸载了啊。 战白也有些不明所以:“老大人很好的。” 梁文昊心虚地咳了一声,却仍旧翻来覆去地坚持道:“不行,我只要战玄。” 晋王问道:“为何?” 梁文昊言辞振振道:“听说汾州酷暑,找个冰块陪着,凉快!” 晋王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开口道:“好。” …… 我和梁文昊和我们的小伙伴都惊呆了。 梁文昊长大了嘴,惊讶道:“你居然答应了?你怎么可能答应!你今天是不是出门忘了吃药?” 晋王:…… 我:…… 晋渣哪里是今天没有吃药,他每天都不吃药好嘛。 可虽然大家都知道晋王人蛇精病,他本人也没有掩饰自己蛇精病的想法,但梁二货你这么说出真相真的好么? 要知道我每天受晋渣荼毒都没敢这么做啊! 敬佩之情油然而生,我顿时就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误会了梁小侯爷,他简直是真正的勇士有木有。 ——蛇精病算什么,蠢萌二货才是真绝色。 不过晋王威力这么强,梁二货纵然天赋异禀脸皮够厚,果然还是没挺住。他抖了抖,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躲到战白身后战战兢兢地干笑几声,一脸僵硬地开口说道:“战玄你瞪我干嘛,冒、冒什么杀气,君子动口不动手嘛,大家好好说话不行嘛哈哈哈哈。” …… 我默默地收回目光。 当一个面瘫难,当一个社交障碍的冰山面瘫更难…… 杀气你妹,我明明是在用生命给你点赞好么! 第33章 影卫见土豪 梁二货的作死没能改变结果,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梁文昊出了宁安,等一路策马到了半路,才想起来自己匆忙启程,没带吃的没带水,连换洗的内裤都没带。 这还怎么愉快地玩耍? 于是梁文昊他们去找先出发了的卢定云,而我则要萧瑟地上街买内裤。 战白本来倒是想跟着我来的,可是被梁二货以“男男授受不亲”的理由给拉走了。他这人没上限又没下限的,没晋王看着他就牛逼了,最近更是小气得就差给战白脑门上拍上一张“战玄与狗不得接近”的纸条。 我只好一个人默默地飘荡在大街上,因为脸上带着面具,回头率超高,一路上被众人指指点点。 在淳朴善良的古代人民眼中,遮脸的一般都不是正经人,更不要说遮脸的气质冰冷的一看就不好惹的面瘫了。 毕竟我现在这打扮、这形象,放到武侠文里就是魔教,放到仙侠文里就是魔修,放到现代文里……恩,穿古装到处跑那估计也得是神经病。 我的购物之旅因此十分多舛,因为小贩们见到我都绕着走,活像我是个凶神恶煞的城管。 面瘫怎么了,面瘫也是有自尊的你们这群愚蠢的凡人! 一个面具就把我的社交四级残废提升成了九级残废,我表示很忧桑,我明明就这样的和蔼可亲、平易近人、谦逊温和好么。 如今这个只看脸的世界简直对我充满了恶意,有木有。 在第二十一个无辜小贩被我吓尿之后,虽然小摊上东西比较便宜我也只好放弃了,转而进了一家看上去就很高大上的成衣店,老板的笑容在看到我的一瞬间就僵住了。他哆哆嗦嗦地往柜台里缩了一缩,找到了点安全感,这才敢小心翼翼地和我搭话。 虽然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但由于记得以前大夫密室杀人事件的惨痛教训,我还是尽量轻柔地开口,说明了自己的意图试着打消他的疑虑:“我只是来买东西。” “是、是吗?”老板胆战心惊地回答:“那客官好好看看,找到喜欢的了就尽管叫我。” 我环视了一周,挑中了件蓝色对襟长袍,就指了指,叫他拿下来,满意地问:“多少钱?” 老板把衣服递给我,又伸着脖子看了一眼,犹犹豫豫道:“三两银子?” 这袍子用的冰蓝色上好丝绸,又以银线在袖口滚边,只三两银子跟白捡了也差不多。 我惊讶地看向老板:“这个价钱……” 他哆嗦了一下,连忙改口:“口误、口误,我刚才想说的其实是三钱银子……” 我:……? 老板:“二、二钱?” 我:…… 老板哭丧着脸开口:“客官啊,行行好吧,都这个价钱了不能再口误了啊……” ……我明明什么都还没说好么,老板你怎么能这么自觉,老板你为什么这么吊,老板你这样我怎么受得了良心的折磨? 我想了想,开口问道:“还能送套亵衣吗?” 老板一脸要吐血的样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能。” 我正打算让他帮我把衣服包起来,就看到一个书生打扮、容貌清隽的年轻人迈步而入。他身材瘦削,过于苍白的肤色与这喧嚣的市井显得格格不入,整个人单薄得似一抹影子,简直像是不多时就要融进正午灿烂的日光中去一样。 这样的人非富即贵,反正一般百姓家是肯定养不活的。 因此老板一愣,立刻迎上去。 那青年抬手,随便指了几件衣服,声音清冽而冷淡:“这些不要,其他的都给我包起来。” 我惊呆了。 土豪,土豪,我看到了活的土豪,全世界都知道你承包了鱼塘。 老板被馅饼砸中,立刻就不打算理我这个煞星了,乐颠颠地跑去忙活,效率非常之高,分分钟店里就空了。 他站在一堆包裹之间微笑着等着收钱,散发着土豪气场的青年伸手在怀里掏了掏,拿出一支狼毫笔来。 老板:…… 青年扬手:“取纸墨来,我给你写点东西。” 老板就呵呵了,撸着袖子冷声道:“小子,你知道你是这个月第几个拿书画来我这儿骗钱的穷书生吗?” 青年眉头一挑,歪头看他,不解道:“骗钱?” 这时两个虎背熊腰的大汉熟门熟路地走了进来,一米九、护心毛,又壮又熊,一进门就喊:“爹,怎么了?” 老板立刻就有了底气,虽然不壮但也很熊,叉腰指着我和那个青年道:“把他们两个惹事的都给老子丢出去。” 我:…… 为什么我也要被丢出去?我明明是很正常地来买东西啊,我这么和蔼可亲、平易近人、谦逊温和。 然后躺枪的我就一起被丢出去了,当然那套衣服没跟着一起丢出来…… 我和那个不知道名字的青年只好一同并排着肩并肩坐在大街旁的一个台阶上。 青年45度抬着头,眯起眼睛默默地看云卷云舒、阳光刺目,鸟雀划过碧蓝的天空,仿佛看着生命中那些或深或浅的记忆。 他的脸上有着明媚的忧伤。 半晌,他开口,淡淡道:“其实我只是想写一张欠条。” 我:…… “同是天涯沦落人,我叫卢定云,兄台如何称呼?” 卢定云?难道是那个卢定云? 我一怔,回答道:“战玄。” 他转过头打量我,过了一会,问道:“战玄,你是不是喜欢我?” 我:…… 这个世界已经被蛇精病占领了吗,为什么随便出来走走我都能遇到一个被爱妄想症……还是说我是蛇精病吸引体质,跟肉骨头一样专门吸引蛇精病过来啃?我是神经病专杀吗? 感谢晋渣锻炼了我坚韧的心性,让我在这样多的槽点袭来之时还能保持冷静,而没有失意体前屈脱力给他跪下去。 那边卢定云歪了歪头,脸上淡淡地看不出神色:“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陪着我蹲在路口?” 这种事情大家都不想的嘛……可又不是每个人遭受打击立刻就能站起来的,我只是想给自己疲惫的身心找个休憩的港湾,暂时不想看到那群糟心的商贩而已好么。 我努力忍住自己的吐槽欲,十分冷静地反问道:“那你为什么蹲在这里?” 卢定云收回目光,看向来来往往的人流,轻描淡写地回答:“因为我迷路了。” 我:…… 我真的没有想到,长得那么好看的一个人,他居然是一个脑残。 虽然他脑残了,但看起来似乎是自己人,我站起来,拍了拍衣摆,朝他伸出手:“过来,我带你回去。” “回去?”卢定云面无表情地望着我:“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我根本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无端端和我套近乎?” 我头疼,决定随便说点话博取他的信任:“你爹是不是卢石?” 卢定云难得露出点讶然的神色:“你……” 我点点头。 卢定云补上后半句:“难道是我爹的私生子?” 我:…… 卢定云特别淡定地问我:“那你娘是怡红院的海棠,还是胡同街的小凤仙,或者是满月楼的紫云琴?” 我忍不住问道:“……你爹有很多私生子?” “还好,我们爹虽然喜欢一树梨花压海棠,但向来只开花,不结果。” 我:“……我是梁小侯爷的侍卫。” 卢定云一愣,慢悠悠地站起来,脸上波澜不惊:“哦,和你开玩笑的你也信,蠢。” 我:…… 骚年你刚才都用“我们爹”了好么,骚年你耳朵尖都红了就不要逞强了吧。 不过除了偶尔抽风一下,卢定云总体居然还挺乖的,一路上也不多话,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跟在我后头。 虽然有时候一个不小心会跟丢…… 不对啊总共就这么一条大路为什么会跟丢?路小痴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吊,为什么! 我忍不住开口说道:“卢公子,你跟紧一点。” 卢定云幽幽地看了我一眼,平静道:“战玄,你觉得人为什么会迷路?” 我:…… 难道不是因为人太蠢,路太绕吗? 卢定云的嘴角微微往上提了提:“是因为看不到目标。所以我们每踏出去一步,不会知道自己是在前进还是在后退,一天天地越发惶恐,然而尽管怀揣着这份惶恐,我们还是不能停下,最后便麻木了。于是我们自以为勇往直前,希望能追上其他人的脚步,其实不过只是随波逐浪,沾沾自喜间只会离当初的目标越来越远,回首望去,却皆是迷茫虚妄。战玄,这就是人,这就是人性。” 我沉默了一下,开口:“……卢公子,对不住,我没听懂。” 卢定云不屑地瞟了我一眼:“我的意思是,我又不知道我们现在去哪儿,当然没有方向感,心里有点慌,你能不能走慢一点?” 我:…… 我简直无语凝噎。路小痴简直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槽点,他自己就是个槽点。 怪不得晋渣不待见他,原来是同性相斥啊。 卢定云又问我:“我们是去见梁文昊吗?” 我颌首。 卢定云:“啧。” 我:…… 路小痴你有什么资格嫌弃梁二货,是因为他在蠢萌这一领域无法超越你这座高山吗? 属性这么凶残,我是不是应该感谢卢定云不骂之恩啊我去。 我正这么想着,卢定云忽然记起了什么似的,开口问道:“你之前说你是他侍卫?” “是。” 他意味深长地将我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道:“哦……确实挺配的。” 我:…… “我都这么骂你了,你怎么一点表情也没有?”卢定云皱眉:“你是不是又听不懂了?我给你解释一下,我的意思是你和梁文昊差不多,都挺蠢的。” 我:…… 谁都不要拦着我,这人太欠揍了我一定要抽他。 第34章 影卫被群嘲 卢定云说完这句话之后,默默地瞟了我一眼,自顾自地就走了。 眼神特别愉悦,背景特别得瑟……话说他到底是怎么面无表情地把这些个情感表达出来的,对这种技能我表示广大面瘫患者们都很需要啊,求教程求种子求祖传秘方邮箱是********.com好人一生平安啊! 我一边在心里默默地羡慕嫉妒恨,一边抓着他的领子把这个路痴从岔路上拉回来,径直朝着入住的客栈走去。 卢定云扑腾了半天没挣开,总算是消停了一会,快到客栈门口我刚松了口气,却冷不防地被人给截住了。 “少爷!”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厮涕泗横流地朝着我扑过来,我心惊胆战地朝旁边稍微一侧身,他就一个趔趄差点五体投地地摔下去。卢定云正好伸手拉了他一把,这小厮便整个人顺势像火车头一样冲到他的怀里,并且抓住时机趴到了他的身上大哭特哭、鬼哭狼嚎,并且顺利地糊了卢定云一脸。 “少爷,您到底去哪儿了?”为了表达自己的悲愤之情,小厮奋力地朝着他的衣服上抹着眼泪鼻涕口水等一切不明液体:“怎么买包炒豌豆的功夫人就又不见了,您身上又没钱,又不认识路,长得又好看,被拍花子拍走了可怎么办?” 说完他用一种看大灰狼一样的警惕眼神瞄了我一眼,拉着卢定云就往边上退。 ……大概我这样子真心挺不像好人的。 “嘿,得了啊,哪里有拍花子长得比被拍的还好看的。是吧阿白。”梁文昊冷笑一声,从后头慢慢地踱步出来,身边跟着战白和其他几个侍卫。 侍卫一号立马跟上:“战玄大人丰神俊朗。” 侍卫二号不甘示弱:“战玄大人芝兰玉树。” 侍卫三号溜须拍马:“战玄大人玉树临风。” “……”战白忍不住疑惑道:“我家阿玄戴着面具呢,你们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咳咳。”梁文昊尴尬地咳嗽几声,接着装模作样道:“看美人一定要看脸吗?也是要看其他地方的嘛。” 侍卫一号:“主子英明。” 侍卫二号:“主子英明。” 侍卫三号:“主子英明。” 专业破坏队形的战白眨眨眼睛:“…那看菊花?”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说的是身材……”梁文昊一噎:“阿白你最近又在看什么书?!我明明把春宫图都烧掉了啊!” 战白指了指侍卫们无辜道:“我向他们打听你平日里的习惯爱好,他们就直接上街买了一摞书给我啊。” 被卖了的侍卫们汗哒哒:“……” “胡说八道!”梁文昊怒了:“小爷平时才不看春宫图!” 想了想他又压低了声音拉过侍卫一号,偷偷问道:“你们他奶奶的到底怎么知道的?” 战白:…… ……因为太丢脸了,我们几个都很有默契地打算绕过了梁小侯爷直接进客栈,就假装不认识这个傻逼。 客栈老板探出头来,偷偷摸摸地瞄了梁文昊一眼,轻咳了一声,开口道:“各位客官对不住,其实本店已经客满……” 那个哭唧唧的熊孩子小厮点点头,破涕为笑开心地拉着卢定云的袖子对着他说道:“幸亏他们来得早提前订好了房,我们八个人才刚好住得下呢。” 老板:…… 老板看着简直快要哭了。 我懂他。 毕竟世事已经如此艰难,傻逼却还总是来犯,人生无望,心字成灰,有谁能够承受得来? 我们这群人身份看着还特么都挺高,惹不得、碰不得,骂不得、打不得,照顾不周就是一脑门子的官司,太心酸了…… 这哪里是蛇精病,根本就是高杀伤性生物武器,搁谁谁倒霉,瞪谁谁怀孕啊有木有。 我于是停下脚步,同情地看了老板一眼,顿时有一种找到了组织的亲切感,心里感到十分激动,只差握着他的手和他两眼泪汪汪了。 当然老板也很激动,激动到眼泪哗地一下就出来了,一脸“卧槽不给活路啊”的悲催表情,啪的一声就给我跪下了。 “这位大人饶了我吧,我做小本生意的不容易啊,绝对不是故意撒谎的,房间您要多少有多少……大人我上有老下有小外头还有彩旗飘我不容易啊大人!” 我:…… 卢定云路过,轻飘飘地瞥了我一眼:“对着一个老头放杀气,哼。” 梁文昊路过,痛心疾首地摇摇头:“战玄,你怎么能仗势欺人呢?唉。” 然后所有人怀着深深地鄙视之情,十分嫌弃地绕过我上楼,和谐友好地进了各自的房间。 一阵萧瑟的风吹过。 我站在原地,无语凝噎。 风水轮流转神马的,说实话身为一窝子蛇精病里的唯一正常人,有时候,我真心觉得压力很大。 一盏茶时间过去,在老板终于明白我既不会砍死他也不会戳死他之后,我才拖着沉重的脚步疲惫而愁苦地慢吞吞上了楼。 这些人一个个全出双入对、自带cp的,拖家带口地欺负我,不能好了。 我受到了伤害,我的玻璃心拔凉拔凉的,碎成渣渣快铺了一地,扎破个把自行车轮胎木有问题。 你们看我居然都已经开始怀念晋渣了……没办法,一群蛇精病和一个蛇精病,果断选后者啊。 ……不对,过了一会我反应过来,话说为什么我一定要在这两个里面选啊,我还不如自攻自受算了呢摔! “你回来了。”卢定云坐着我的凳子,挨着我的桌子,用着我的杯子,淡定地转过头,拿出一包炒豌豆,面无表情地问我:“吃吗?” 我:…… 我从脑内刷屏中退出来,抬头默默地瞄了“天字三号房”几个大字一眼,然后转身就打算走。 卢定云:“……别犯傻了,这就是你的房间。” 我无语地看着他。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房里啊,别以为现在还是肉文时代你说句“Yoooooohooooo让我们一起做想做的事吧”就能混过去啊魂淡。 卢定云站起身来,走到我的跟前几步停下,淡淡道:“我来这里,是为了确定一件事。你是晋王的人,是不是?”   ☆、第35章 影卫被戳穿   卢定云开口的时候我惊呆了,都这么多天了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个逗逼,没想到他竟然隐藏得这么深我居然没看出来……尼玛分分钟就给我上演《无间道之蠢萌骚年的消失》和《变脸之这个骚年不太蠢》这样真的好么?   他这么腹黑、这么高大上、这么脱离了低级趣味,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如此倒不愧是深受晋王信任的人。”卢定云眯眼,嘴角微微上提:“你不好奇我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心太累,于是回答道:“没什么兴趣。”   “呵,口是心非。”卢定云轻哼:“我就不喜欢你这样的人。”   我:……   “罢了,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便告于你听。”卢定云悠悠道:“本来若按你说的,之前梁小侯爷对你的态度就显得太过奇怪,况且他身边一直带着、叫战白的人看上去同你更是关系匪浅。   我没听说梁文昊有从边疆带什么人回来,而那个叫战白的也不会是梁府的人——否则他们两个这样招摇,战白早就被梁公打断腿了。但从手上的茧看,战白又确实是长年使用武器的人,他出现时无意识地落后梁文昊一步,既能保护他又不会过于僭越,身份显然不会太高。   也就是说,战白是侍卫,并且他原来的主人,是梁文昊信任,梁公不想得罪的人。这样的人很好猜,除了晋王,还有谁呢?”   他看了我一眼,接着说道:“而你,战玄,和战白一样当然也是晋王的人。”   我:……   名侦探·卢定云·柯南君太过牛逼,我的心灵好像受到了巨大的震撼——精神损失费我就不收了,能给个签名么亲?   卢定云斜了我一眼,语气平平道:“这事其实很好猜,尤其——”他说到一半,忽然伸手探向我的脸,因为距离太近,事情又突然,我又在走神,竟让他得了手。   我反应过来一把拨开他的手,同时借势从他那里捞回一样东西,迅速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低头却发现拿到的是竟然是一包炒豌豆,便皱眉转头冷冷看向卢定云。   卢定云扶着椅子站定,拍了拍自己的衣摆,坐下来一边把玩着我的面具,一边面无表情地朗声开口:“——尤其,你这面具上还大大方方地写了个晋字。”   我:……   晋王你个猪队友,发情期的动物一样到处留记号还自己偷着乐,一个不小心就被查水表了啊。   靠,还连累我。   “我戳穿你,只是想告诉你们,晋王想在汾州之事中动什么手脚,便光明正大地动便是。但我可不保证自己会守口如瓶……”   卢定云抬头,直直地望向我,忽然试着勾了勾嘴角:“倒没想到你还真是个美人,怪不得晋王把你当宝贝一样遮起来。那包豌豆就给你吧,别这么杀气腾腾的,也算我对传闻之中晋王手下四大影卫之一战玄的敬意。战玄和战白,你们是按四方命名的?”   他毫无波动的语调里透着得瑟显摆的意味,字里行间都是“你们这群愚蠢的地球人酷爱来跪舔我”。   顿了顿,卢定云抬了抬下巴,笃定地问道:“其余两个,大概是叫战青……与战朱?”   我愣住。   好强大的推理能力。   但是好像有一个小问题?   …………我去战朱是神马啊?站住你妹啊,老大明明叫战赤,战赤的战,战赤的赤好么!   他这样坑爹我是很为难的,你说说这么残忍的真相直白地说出来,会不会伤害到这个青春期骚年的敏感内心?他一个激动会不会give me some color to see see ?一个未来的名侦探·卢定云·柯南君会不会夭折在我的手里?   唉,当一个愚蠢的地球人真是太难了。   我踟蹰着沉默了一会,终于决定还是鼓励为主,安慰为辅,撒一个有理有据、注重细节的谎拯救让世界更加美好,于是点点头,诚恳地开口道:“是,战青和战朱,战朱还有个弟弟叫留步。”   卢定云:……   他整个人愣了一会儿,脸上突然泛起一片薄红,默默站起来一把抢回炒豌豆,又把面具塞还给我,然后风风火火地出了门,同手同脚朝着伙房走了。   过了半盏茶功夫又在厨子“别捣乱”的怒吼中,跌跌撞撞地换了个方向回了房。   我:……   童鞋们,卢定云的例子告诉我们,自尊心太强就容易撞墙,这年头要想愉快地生活,要么脸皮厚,要么不要脸,即使被打脸也要喊一声爽。   想想看,都是爹生娘养的,为了件小事就羞死了多不划算你们说是吧。   不过既然卢定云都上门来威胁过我了,我怎么都应该向晋王报告一下。此地离宁安不远,应该有暗影的一个桩子。   我思考半刻,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面具收进怀中,推开屋后紧邻小巷的窗,从那里几无声息地掠了出去,贴着墙根溜出客栈,到得门口的大街,在不起眼的地方刻了一只眼睛。   千眼望天下事,千耳闻天下声。   这是暗影特有的联络记号,临走之前,晋王抱了我一下,贴着我的耳边说的。   我还记得他当时偏头望了梁文昊一眼,轻声说了一句话:“阿玄,你要牢牢记着,文昊虽然与我亲厚,但他是梁家的人。”   晋王当时的语气很复杂,我其实没怎么弄懂他话里的深意。但我这样的人,到底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听从命令是影卫的职责,而只单纯地听从命令则是影卫保命的原则,不该深究,不要深挖,不能八卦。   我不蛋疼,我很淡定。   反正和梁文昊保持距离这事对我也没太大影响。我和梁文昊关系本来就没这么好,我嫌他吵得慌,他嫌我不说话,代沟太大,实在不能一起愉快地玩耍。   因此现在区别只在于,以前我讨厌他这事是私人的,现在转官方了。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正打算回去,却有个满脸脏污的乞丐蹭过来拉住我的衣服,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对着我举起了一只破碗。   那碗的碗沿上,刻着一个小小的、丝毫不起眼的耳朵……     ☆、第36章 影卫和暗影   暗影和我们影卫相比,是一个很有职业素质、很有行业竞争力的部门,这重点体现在他们比我们更加的行踪飘忽、神出鬼没。比如我在晋王府呆了这么久,就从来没有在伙房或者茅房里看到过一个暗影,这让我在很长时间里都以为这群人大概既不用吃饭,也不用上厕所……   但再神出鬼没,也不可能我一要找暗影,他们就出现在我面前——又不是男女朋友哪能这么殷勤啊。唯一的解释,是他们一直在监视我。   晋王没谈过异地恋爱,鞭长莫及神马的,我猜他大概是寂寞了……   我正走神间,那暗影一边把破碗往我脸上蹭,一边不动声色地比了个方向。   我顿时觉得有点头疼,他这是要长谈的意思,可我这次出门没和谁说,万一有人来找我却发现人不在,可能会有点麻烦。但他很是坚持的样子,略一犹豫,我还是推开他,朝着那条阴暗的巷子里走去。   暗影跟在我的后面,看周围没人了,就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以示意,随后突然拽着我的手把我拉进了左边的一个不起眼的侧门。   我站定,环视四周,发现这是个朝向背阴、颇有年月的古宅。穿堂瓦房前有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鞭子似的竹根从墙垣间拱起,竹叶错落间掩映着一口满布青苔的废井。院落古朴静谧,一进来便觉得空气仿佛也变得清亮透明起来。   那暗影关上门,便直起了一直驼着的脊背,朝我一抱拳道:“战玄大人。”   “卢定云的事你们想必已经知道了,速报主子。”我把视线转向他,说完顿了顿,又问道:“汾州各级官员的资料,你们可拿到了?”   “卢定云一事已上报主子,不日便有回复。”暗影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双手递给我:“六品以上官员都已记录在此,请战玄大人过目。”   我接过来刚准备翻看,暗影下一句话就把我给惊呆了:“这本册子不可带出去,请战玄大人在两个时辰之内把里面的内容全记住。”   ……这本册子很厚,非常厚,大概有当年高考两本历史教科书那么厚,我头疼,我头很疼,大概有想用这本砖头一样的册子砸死眼前这个暗影那么疼。   靠,多大仇。不能好了,这么催眠的东西看完了我估计能一直睡到明天晚上。   我抬头,想说能不能通融一下,刚抬头,就看到那个暗影一脸崇拜、目光亮闪闪地看着我。   我:……(● _ ●)   暗影:……(☆_☆)   我:……( =___= )   靠压力太大了,三秒之后我就给妥协了,妥妥的。   “……知道了。”   一个时辰过去,我挣扎了半天,拼死拼活好歹翻了半本而没有睡过去。期间那个暗影一直在我身边晃来晃去,一会儿拿点吃的,一会儿给我扇风。   我终于忍不住放下书册,转头问他:“有事吗?”   那暗影一愣,脸红了红,小声道:“对不起,第一次见到活的战玄大人,有点激动。”   真是怪了,影卫和暗影本质上分属两个系统,暗影们是晋王的死忠,一直觉得我们分走了晋王的信任,看我们很不顺眼的。怎么这个暗影基因突变了吗?   我沉默了一会,开口问道:“……为什么?”   暗影偷偷瞄了我一眼:“战玄大人是主子的人,主子喜欢的,就一定是好的。”   我无语:“……那你也不要总在我旁边转悠。”   暗影试探着问:“那…要不我给战玄大人您念书吧。”   我正好看得昏昏欲睡,想想免费劳动力不用白不用,只犹豫了一会就答应了,把册子拿过去。   “不必,我之前已经看过一遍,都记住了。”暗影摇摇头,然后搬了把凳子坐在我旁边,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口道:“汾州共知府一人,承宣布政司使一人,知州三人需要注意。除承宣布政司使葛轩同外,其余都属于梁家的势力,知府华为然更是梁老爷子的学生。   葛轩同为官清廉,政绩上颇有建树,但一直被排挤而郁郁不得志。汾州一直是华为然的天下,他是借着梁老爷子的东风才爬上这个位子的,本人手段算不得太高明,需要注意的是他的幕僚俞子夷。”   我点点头,问道:“华为然很信任俞子夷?”   “算得上是左膀右臂。”暗影神色变得有些微妙,他抿了抿唇,开口说道:“俞子夷跟了华为然十多年,但直到近五年里才得重用。战玄大人可知道为什么?”   我皱眉:“为何?”   暗影直起身子,把拳头放在嘴前咳嗽了一声,回答道:“华为然五年前从满月楼里买了当时的头牌秦枫姑娘,不过四年便得了三个大胖小子。华为然觉得这秦枫姑娘是他的福星,因此对她宠爱有加。”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但那三个儿子,其实没有一个是他亲生的。”   八卦!   还是桃色八卦!   我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清醒,于是精神奕奕地坐直了,忍不住问道:“……都是俞子夷生的?”   暗影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道:“……也不是,还有两个其实是跟华府里其余两个侍卫生的。不过俞子夷后来把那两个侍卫灭口,独占了秦枫,然后借着她的枕头风,成功逼走了以前的徐毅,自此变成了华为然身边第一幕僚。”   我:……   我去这种秘辛都被挖出来了,太有才了,暗影要是改行当狗仔队卖娱乐新闻,那报纸绝对卖疯了,肯定的。   话说这么丧心病狂的五角恋为什么我之前没有注意到?   这么一想我忍不住把书翻了一遍,然后只找到了短短一句话:华为然小妾秦枫与人通奸,其中一人为幕僚俞子夷。   啧啧太不了解光大人民群众的阅读需要了啊,这种劲爆的东西就应该写具体一点好么,最好再加点肉神马的好么,扩写成五万字就是一篇充满爱恨痴缠、情节丰富、激动人心的优秀言情小说范文啊有木有。   我问道:“不错,还有其他的吗?”   暗影于是又为我讲述了南阳知州韩广杰丁忧不愿回乡,被老娘拎着耳朵在祠堂面前跪了一天一夜饿昏过去,广元知州王丹当街调戏民女,带回去发现人家是男的,结果惨遭对方爆菊,以及卫亭知州田舟宇抛弃糟糠,结果被下堂妻一脚废了子孙根,现在其实已经不能人道等一系列趣事。   这个暗影简直牛逼了,讲课生动,寓教于乐,要是我高考时历史老师是他,那我一定连秦始皇的内裤是什么颜色的都给他背出来好么。   我怀着崇敬的心情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暗影愣了愣,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到处执行任务,没有固定的名字,狗蛋铁柱十八小三李四王五端木风慕容未息什么的,战玄大人就请随便叫吧。”   我于是从善如流地拍了拍他的肩,认真道:“好好干,慕容狗蛋,你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   狗蛋铁柱十八小三李四王五端木风慕容未息童鞋:……     ☆、第37章 影卫的面具   不知道为什么,我鼓励完之后,慕容狗蛋的表情就一直挺纠结。   等另一个暗影进来把一袋东西给他,附在耳边说了什么话之后,他的表情就更纠结了。   把那袋东西递给我,慕容狗蛋目光闪烁不定,吞吞吐吐道:“战玄大人,这是主子给您的……您以后……离卢定云远一点吧。”   我在这地方杵了有一个时辰了,这里离宁安又不远,若是快马加鞭赶过来确实差不多。我顿时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于是追问道:“主子没有什么其他吩咐?”   慕容狗蛋眉头一跳:“没什么了!”   我就想呵呵了,没什么才怪吧,蠢成梁二货那个样子都不信啊:“你可否告之,关于我你向主子报告了哪些事?”   慕容狗蛋沉默半晌,忽然长长地喔了一声,开口反问道:“您是指您与卢定云一见钟情,二见调戏,三见进房的事情,还是指您私自把面具摘下来的事情?”   我:……   要淡定,这种事算什么?谈个恋爱闹点误会很正常,这是每个初入情场的爷们儿和娘炮都要面对的事情,看开了就好,要淡定……这尼玛谁能淡定啊摔!   这个世界太残酷了啊,我已经看到天国的耶稣君在招手了啊!   别这样啊我刚和晋渣处对象没几天还想和他策马奔腾共享人间繁华呢,狗蛋你这样操蛋我虽然什么也没干但还是会五马分尸浸猪笼死掉的!   “您安心吧,主子不打算对您做什么,只要您今后离卢定云远一点就行。”   慕容狗蛋用一种“我家主子这么宽容这么高贵这么棒配你真是可惜了”的语气说道:“反正您也没机会了,我们会看着您的。”   晋王一背地里捅刀专业户,我当然很不安心:“卢定云呢?”   慕容狗蛋一噎,心虚地转过头,默默地重新挂上一张苦瓜脸望着窗外道:“您别管。”   我汗哒哒:“……主子难道让你们杀了他?”   “卢定云不能死。”慕容狗蛋赶紧摇摇头,澄清道:“主子只不过吩咐要让他死去活来,生不如死而已。”   而已你妹啊,靠,太凶残了,太没有人性了。   我开口:“你知道卢定云的父亲是谁吗?”   比李刚牛逼多了喂,一般人不要去惹他会死掉的!   “您的意思是……”听了我的劝告,慕容狗蛋沉吟一会,头上叮的亮起一盏小灯:“拿卢石开刀,让卢定云死去活来,生不如死?”语音一顿:“这样似乎不大好吧。”   我真傻,真的。   我光以为晋渣是蛇精病,却忘了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蛇精病这种东西都是扎堆的。   我无语了一会,挣扎着和他商量:“卢定云的事可否交给我来办?”   慕容狗蛋瞄了我一眼,干脆地答应:“哦。”   “……”我狐疑地看向他:“……你不阻止我?”   慕容狗蛋老实地摇了摇头:“主子早就料到了,他说奸夫淫夫相爱相杀最有看头,随您去。”   我:……   晋渣吃醋的方式如此别出心裁我真的承受不来,不能好了,妈蛋要不我和卢定云私奔了算了。   幸亏心里承受能力这种东西,水涨船高,跟菊花一样捅多了也就大了。   我抱着个包裹拖着沉重的步子回房间的时候,千疮百孔中了很多箭的膝盖就恢复过来了,心里居然还挺平静的,我甚至有心思仔细检查了一下窗台和门前布置的小机关有没有被人破坏。   见没人来过我才略略松了口气,将门窗扣住,转身将包裹放在床上,一件件地开始翻看。   刚才从手感来看我就发现这是一大包衣服了,这种东西也就只有老大会替我准备。   事实也确实如此,里面确实是衣物,蓝色的上衣、蓝色的裤子、蓝色的鞋袜、蓝色的亵衣,等一下……整个晋王府,拥有这种坑爹品味的,好像就只有一个人。   ……晋渣你这么空真的好吗?百忙之中还给我准备内裤我很慌的!   话说回来我发现他最近好像有一种自己喜欢什么东西就成堆搬给我的倾向,上次的粥,这次的衣服……是说他到底有多喜欢蓝色这品味简直绝了我谢谢他啊,我又不是蓝精灵。   我正在心里默默地吐槽,突然发现这一堆蓝色里面还有一个布包,打开来,里面竟然是一个面具,做工花纹同原先那个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是少了个“晋”字。   难不成晋王今天终于记得吃药了?   我欣慰地流下两行清泪,将面具翻过来仔细一看。   ……原先的“晋”字确实没有了,前面却用行书写了“我家的”三个大字,显眼,那叫一个无比。   虽然不会泄露身份了,但这种东西戴在脸上简直就是羞耻play给广大穿越同胞丢脸好么。   卧槽我早该想到的,晋渣能吃药母猪都能上树了。   我很想一个不小心(故意)捏碎这个羞耻play面具,但暗影还在不知道哪个角落里蹲着呢。最终我也只好憋屈地把这鬼东西戴到脸上,安慰自己反正认识我的人都知道这面具跟我的智商和品位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不认识的人看不到我的脸也不知道我到底是谁。   而且戴这个面具也不光是坏处,至少那三个丧心病狂的大字很好地中和了我的冷气,使广大人民群众对我亲近了许多,唯一一个看到我哆嗦的,那也是憋笑给憋的。   当然在我把那个哆嗦得太厉害的家伙抽打一顿倒吊在房梁上之后,大家的笑点都有了普遍的提高。   我满意地坐下来,给自己点了一碗排骨面。   “我以前说过你蠢吗?”卢定云在我面前坐定,认真地问我。   我看看他,不明所以地点头应了一声。   “我错了。”卢定云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最后视线停留在我的脸上,开口道:“此刻我觉得自己非常对不住蠢这个词。”   我:……   No zuo no die whyyou try?you tryyou die don\'t ask why.   我本来还打算留手的,现在我决定了,一会儿就让这个混蛋死去活来,生不如死。   然后我起身,出门,买了一大包巴豆。     ☆、第38章 影卫与吃货   暗杀,我特专业,但卢定云贱是贱了一点,好歹还是卢石的儿子,真死了谁都没好果子吃,果然随便教训一下得了。虽然我不看小说好多年,可说起要教训谁,第一个映入脑海的就是巴豆——从身心菊花三方面综合打击敌人,王牌泻药,我们值得拥有。   也正好卢定云听说和他爹闹翻了,此次出门轻装简行,只带了小厮卢海一个人,现在跟只洗白白待宰的肥羊一样好下手,我当晚就在他的夜宵里下了药,暗搓搓蹲在梁上验收成果。   锅里的赤豆粥热乎乎地煮着,散出阵阵香气勾引着人的食欲,厨子打开盖子,正准备装进瓷碗里,门口忽然探入个脑袋来,正是卢海。   “嘿嘿嘿嘿,粥煮好了没?”卢海搓着手晃晃悠悠地进来,伸着脖子往锅子那儿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咽了一口口水。   厨子没脾气地笑笑:“好了好了,正准备送过去呢。”   “不忙,我给少爷拿过去就行。”卢海眼珠子一转,开口道:“天这么晚了,你就去睡吧。”   厨子当然没什么怀疑的,听了这话就走了。卢海往窗外看了看,见他走得没影了,便回头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轻吁了一口气,乐颠颠地拿勺子装了一碗,也不管烫,一口气全灌了下去。   卢海:“哎呀真好吃!”   我:……   卢海:“哎呀好想拉?”   我:……   吃货果然有风险,常在路边走哪能不湿鞋?出来混都是要还的,就算哪天不小心吃坏了东西拉肚子拉死,也只是食物们在正当防卫而已嘛。   所以那什么,这件事不能怪我,是吧。   不过为了弥补误伤,善良的我还是贴心地在他拉得死去活来的时候,站木门外头默默地递上了一沓手纸,然后一言不发地飘然而去——他激动地问我是谁的时候我也没做声,唉,你们看我做好事又不是为了出名,兄弟我也只能帮他到这儿了。   但你们以为这样我就屈服了吗?太天真了。经此一役,我机智地总结出了许多经验教训,为下一次行动的伟大胜利铺垫了坚实的基础。   卢海因为偷吃东西心虚,就没把这事告诉卢定云。于是两天之后,我看事情过去得差不多了,就又开始下手。   卢定云身体很弱,每天都要喝一碗滋补的中药调养身体,我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巴豆粉混进了药里,然后若无其事地在后院假装练剑,一边偷偷关注着伙房里的情况。   一个大妈辛勤地拿个大蒲扇照看着炉火,眼看着药就要炖好了。   卢海溜达着溜达着就晃过来了,装着不在意地扫了那瓦罐一眼,抽抽鼻子道:“大妈,做什么好吃的呢?”   大妈不明所以地看了看他:“这不熬药呢吧。”   “哦——”卢海点点头,一步步挪过去蹲在瓦罐前头,眼睛亮闪闪地问道:“我能弄点尝尝吗?”   大妈:……   我:……   吃货,吃货你无敌了!你家少爷这么瘦一定是被你饿的,有木有!   未免上次的悲剧再次上演,我快步冲上去,想要拦住卢海。卢海乐颠颠地捧着碗正打算啜上一小口,看到我气势汹汹地朝着他走过来,一惊,手一抖就把整碗药都给喝进去了。   他愣愣地眨了眨眼睛,随后胆战心惊地一手把碗藏在身后,结结巴巴道:“战、战玄?你有什么事吗?我可什么都没干啊!”   我心塞地回答:“没事。”   “我可告诉你,小爷的事轮不到你管!”他憋红了脸,还想说些什么,忽然打了个饱嗝,心虚地一把捂住嘴,讪讪道:“我就喝了一点……”   卢海忽然止住话头。   我:……   卢海:“……哎呀好熟悉的感觉?”   说完他就嗷的一声跑茅厕去了。   我默默地目送他的背影,心中满怀悲怆。   为什么卢吃货每次作死都能作得这么恰到好处?   尼玛真傻还是装傻啊?!   卢定云飘过,看到绝尘而去的卢海,疑惑道:“奇怪,他的运气一向很好,遇什么都能化险为夷,怎么连续两次吃坏了东西?”   他话音刚落,卢海便在茅厕幽幽地开口道:“我要诅咒害我这样的人一辈子没姑娘喜欢,断子绝孙,用我所有的恨!”   我:……   怒摔巴豆。   假的吧!   被封建迷信弄得身心俱疲,我一连几天都没动手,暗影们竟然也没有催我。我们一行人就这么和平和睦和谐地到了汾州地界。   永康是个大县,离灾区又还算远,倒还有些生气,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我与战白几人骑马,紧紧围在梁文昊与卢定云两辆车左右,不紧不慢地行在官道上。   与现在的公路不同,大庆的官道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走的。因此看到独自立于大路中央,雪绸加身的男子,我便微微愣了愣。   那男子已过而立之年,没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举止间却多了一份持重老成。他没有扎束腰带,一头乌发用竹簪随意挽起,风盈于袖,朗润清华,未语先含三分笑,似是山涧之中一道清泉,在这炎炎夏日之中透出清澈凉意。   什么都不必做,这个人只单单站着,便能让人心生欢喜亲近之意。   我勒住马,正要问话,却见梁文昊从车上一跃而下,摇着尾巴便亲亲热热地凑了上去,讨好地叫道:“君师父!”   “文昊,我正好在这一带游历,便想着来见你一面。”君墨清自然地伸手拍了拍梁文昊的肩膀,浅笑道:“自你去了边疆,我总放心不下,如今看你这般精神,总算是松了口气。”   “我正担心汾州的事情靠自己应付不来,君师父就到了,这可不是天意?”梁文昊大笑道:“哈哈哈,您既然来了就别走了,等回宁安,学生在满月楼请您吃饭。”   “我自然是要帮你的。”君墨清勾唇轻笑,眼眸深处的表情却捉摸不透:“那位站在后面的,便是今年一举夺魁的卢定云卢公子吧。”   我本以为以卢定云的性格,对着谁都要先呛上几句的。没想到他竟上前几步,对着君墨清一揖到底,诚心实意道:“晚生卢定云拜见君先生。君先生踔绝之能,七步之才,晚生仰慕已久。”   抬头,他一双眼睛直直望向君墨清,苍白的面颊上染了一层薄薄的红晕,整个人仿佛一瞬间便鲜活起来。   君墨清温润一笑,轻描淡写道:“卢公子过誉了。”   卢定云摇头,忽然道:“先生怎么一个人到此?”   “我此刻不过一介布衣,自然不需太多仆从。”君墨清回答:“算着你们差不多该到了,便来凑个运气,没想到竟真遇到了。”   梁文昊赶紧不甘寂寞地插嘴:“君师父,你住哪儿了,不如和我们一起?”   君墨清眸光一转,似乎有些为难道:“只是我的行李还在他处。别的倒也罢了,随身的书多是珍贵孤本,却不想假手粗人搬运……”   卢定云:“晚生去!”   君墨清皱眉道:“东西颇有些分量,卢公子的身体怕是……不过这里也确实只有卢公子方能让我放心……”   卢定云一听,愉悦地都要飞起来了,立刻表示一定完成组织交给他的任务,屁颠屁颠就跑走了。   君墨清微笑着看他离开,转身跟着梁文昊进城,经过我身边时,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音量,轻声道:“战玄,你看我这才叫欺负人呢。”   我:……   一物降一物,上天饶过谁。   毒舌算什么,遇到腹黑他一样都得跪。   ☆、第39章 影卫很萧瑟   不愧是晋渣的老师,腹黑的祖宗,纵然外表擢秀儒雅,实际都和谦谦君子差上十万八千里,卢定云看来要自求多福了。   但是很奇怪,君墨清不认识卢定云,原本没道理一见面便为难他的。   话又说回来,君墨清也不认识我,却也很是熟稔地直接报出了我的名字。   讨厌卢定云又认识我和君墨清的……   我眯眼想了想。   果然这还是晋王做了什么安排吧。   他大概仍旧不放心梁文昊,便托了自己的老师前来帮衬,顺便教训一下看不顺眼的卢定云……当然也可能是反一反……咳咳,不管目的是什么,君墨清都应该是晋王的人,恩,来自同一个窝的大尾巴狼。   “阿玄。”战白同我一起牵着马,慢腾腾地并排走在梁文昊与君墨清身后,忽然好奇地拿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靠,我一张冰山脸又戴了面具你居然看得出我在走神,这么心有灵犀我们搅基算了。   见我不回答,战白也没什么感觉,很习惯地晃着脑袋颇为憧憬地自言自语道:“君墨清听说是主子和小侯爷的老师,是不是特别,那什么,学富五车?学问比小侯爷要好吧。”   梁文昊军旅出身,耳力过人,一听老婆有要被拐走的迹象,立刻回过头来,凑到战白身边,把我挤到一边,轻声开口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我现在学问可比他好多了。不说别的,他看过的书就没有我多。”   战白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睛:“真的?比如说?”   梁文昊干咳几声,望天望地,半晌憋出一句:“他就没怎么看过春宫图。”   我:……   战白:……   “春宫图为师倒确实没看过几本。”君墨清侧过头来,柔和一笑:“不如文昊你借我一些,让我也能拜读一二……我可记得,你似是藏了本特别喜欢的在自己床底下?”   梁文昊没骨气地干笑几声,忽然忖掌大声道:“喝酒!君师父,许久不见我这就请你喝一杯,在永康最好的酒楼!”   君墨清笑容不变,淡淡道:“倒用不着你做东了。”   梁文昊闻言略一怔愣,正想问他什么意思,急促的脚步声却打断了他的话头。我们远远望去,便见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迎了过来,领头的正是全副衣冠的知府华为然。   除了承宣布政司使葛轩同外,汾州主事的几名官员差不多都到场了,跟闻到味儿的苍蝇一般涎着脸围在梁小侯爷的身边。   “小侯爷,下官有失远迎。”华为然殷切地躬身拱手道:“下官已在聚贤楼备下薄宴,请小侯爷务必赏光。”   “你这迎得也够远了。”梁文昊眉角挑了挑,忽然哈哈一笑,便转向君墨清:“君师父,这聚贤楼的酒菜如何?”   君墨清缓缓道:“远近闻名,甚是不错。”   梁文昊便玩笑似地冲着华为然抚掌叹道:“我在大漠那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呆得久了,倒连怎么吃喝玩乐都快忘了,正好跟着你这富得流油的汾州知府见见世面。”   梁文昊在宁安有两点很出名,一是他二,二是他非常二。   但这当口,他说的这句话还是由不得别人不多想。汾州正在遭灾,这本地父母官却是富得流油,整日吃喝玩乐,梁文昊此话半真半假,似是随口,又像是讽刺。   华为然因为摸不清他的底,虽是低头唯唯诺诺地应着,心下却是一惊,此刻连笑容也勉强了几分,只暗自揣摩着。   怎么传闻里扶不上墙的梁小侯爷,竟是位厉害人物不成?   其实不只是他,我和我的小伙伴们也都惊呆了。我大二货居然这么有boss风范!   “哈哈哈哈那还等什么,我想着吃汾州的烤乳鸽很久了。”下一秒梁文昊却又哥俩好地搭住华为然的肩膀,没心没肺地笑道:“算起来我们还是亲戚,你可不能小气,至少也上个十盘八盘的啊。”   我:……   梁二货的boss风范神马的,才多久啊就给一键还原了。   华为然微微松了口气,立刻给旁边的人打了个颜色,随即对着梁文昊笑笑:“小侯爷放心,美食自然是少不了的,这聚贤楼的乳鸽可是一绝,且后面就是佘山,凭栏远眺,空山花草香,美食美景正是别有一番风味。”   梁文昊满意地点点头,我们便跟着华为然去了聚贤楼。   事实证明,汾州知府是个相当靠谱的人,说有美食美景那就绝不打折,并且买二送一,出血大放送,附赠美人一枚柔柔弱弱地在饭桌旁弹琴唱着曲子。   我与战白自然而然地按着习惯找了个阴暗少有人注意的地方站好,见梁文昊将上首让给君墨清,自己大大方方地找了个位子坐下,歪头看了那美人一眼,爽朗大笑道:“你倒是有心,知道我喜欢美人,等回了宁安,我定然在老爷子面前多上说你几句好话。”   华为然脸上应景地浮上一层喜色,笑着开口:“小侯爷喜欢就行。”   梁文昊却是忽的面色一凝,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了几下,淡淡道:“你猜我心思没什么,可猜错了可就不大好了。”   华为然表情一僵,冷汗倏得便从额头上冒了出来,战战巍巍地就要站起来:“小侯爷,下官……”   梁文昊一把按住他,目光凌厉地将在座几人一个个看过去,直将所有人都看得低下了头,这才又轻轻一笑道:“梁大人可猜错了,我喜欢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   全场诡异地安静了足足半盏茶的功夫。   过了半晌,华为然才抹了把汗,犹犹豫豫地开口道:“那……下官这就去换一个男、男的上来?”   “哪用这么麻烦。”梁文昊指着华为然身边立着的一个白面书生道:“这个长得不就还行,就他吧。”   华为然:“……这是下官的幕僚俞子夷,年纪怕有些大了。”   梁文昊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中老年美人也是美人嘛,对美人就要宽容。”   华为然:“听说花月楼的邀月公子……”   梁文昊严肃道:“你听过什么叫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吗?”   第一幕僚自然不好就这样给出去,华为然只好把求助的眼光投向君墨清:“这,君先生……”   “此事确实于理不合。”君墨清淡然一笑:“但君某向来帮亲不帮理。”   华为然:……   他还欲再说,俞子夷却不动声色地捏了捏他的手臂,随后起身斟了一杯酒,走到梁文昊面前,硬是勾着嘴角挤出了个媚笑:“来,小侯爷请。”   自作孽的梁文昊:……   他轻咳了几声接过酒,随后扬起一个轻佻而闪亮的笑脸,十分没有节操地开口道:“你还是不要笑了,来,让爷给你笑一个。”   “……”围观的我转头,有些担心地看向战白:“你……”   战白昂首挺胸无动于衷地说道:“我没事。”   我沉默一会,心中暗叹。   其实我懂的,很多人说没事,大多只是希望有人能从那双发红的眼睛里看出他其实有事,然后紧紧地抱住他,温柔地在他耳边对他说:钱随便花卡随便刷没事我帮你干掉那个人渣。   于是怀着一种森森的使命感,我坚持开口道:“战白,我……”   “嘿嘿嘿嘿。”战白没听到我说什么,一个人压低了声音暗搓搓地偷笑:“他早跟我商量过了,为了这事今天晚上他得在我下面。”   我:……   一点小恩小惠就被收买了这样真的好么?有点职业搅基精神啊战白!我不跟他们玩了我要回家卖切糕。   “啊,我忘了主子不在,阿玄你晚上要独守空房的。”战白忽然想到了什么,心虚地看了我一眼,鼓着脸颊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刺激你的。”   这倒没什么,晋王在我不也是独守空房?都已经习惯了有没有。   “主子以前还有那么多男宠。”   也还行,现在不都已经给了钱遣散了嘛不必计较。   “阿玄。”战白抽抽鼻子,话音顿了顿,忽然开口问道:“你这辈子是不是都不能在上面了?”   我:……   我一直在坚强地试图安慰心灵受伤的同僚和自己,直到我的膝盖中了一箭。   晋王府影卫战玄,今天也依旧萧瑟……   ☆、第40章 影卫设局中   梁小侯爷的思维太过玄妙,华为然急得一脑门子汗,可到最后也没想到应付的办法。他家幕僚俞子夷却是云淡风轻地就来了,现在正坐在前厅里不声不响、姿态悠闲地独自饮着热茶。   战白今日休息,轮到我当值。   我们此刻住的是华为然在此的一处房产,并不十分奢华,但胜在精巧别致,院外有粉墙环护,入门便是曲折甬路,再进数百步,可见前后只两进的堂屋及五六间单房。幽静敞广的庭院之中奇草仙藤穿石绕檐,累垂可爱。草木葱茏间又引溪而入,曲折泻于白石板桥之下,绕阶缘屋至后院。正是流泉拨清韵,古槐弄清风,静谧而雅致。   连一个落脚之处都如此低调勤俭却又处处显出用心,我估摸着华为然为了招待梁文昊这宁安来的贵客,大概连头发都愁白了几根。   可惜梁小侯爷的心思并不在此。   一回来他便将君墨清拉到了一间单房里,得瑟道:“战玄不是说那俞子夷是华为然的左膀右臂么,我把他弄回来了,让他有主意出不得,一肚子坏水憋死他。”   “他是智囊,并非主心骨,你动的不是华为然的根基,白白引起他的警惕罢了。”君墨清将手笼进袖中,闲闲叹道:“为师是怎么教你的?单动了华为然,对汾州时局也无任何助益。”   梁文昊一噎,随即哼哼几声,不爽道:“那君师父在席上怎么不阻止我?”   “纵然我是你的老师,到底你才是正经的监察御史,这许多人面前我不好驳了你的面子。”君墨清说道:“而且我也有话要单独告知华为然,这事由你提出来,比我提出来要自然的多,不会引起他们过多的猜疑。”   “因为我没皮没脸地胡来惯了?”梁文昊抽抽嘴角。   君墨清捧起茶盏啜了一口,眉眼弯弯,笑而不语。   梁文昊:“……君师父,就算是骗我,您好歹也反驳一下啊!”   君墨清摇摇头叹道:“你从下只对练武有兴趣,若什么时候能同正涵一般长进些,我也就安心了。”   梁文昊不大在意地挥挥手:“出谋划策不是有你们吗?我照着做就是了。”   闻言君墨清笑容不变,眸色却转为幽深,眼底划过一点阴翳,只垂睫淡淡道:“你说的不错。”   我伏在梁上,一边注意周围的动静,一边从门上的缝隙从里面看,听到这里心中一动,似有什么东西从脑海里闪过,倏忽又不见了踪影。   临走前晋王对我叮嘱的“文昊是梁家的人”到底是什么意思?梁文昊纵然是梁家的人,可他同样不也是晋王的心腹吗?   我归根结底不过区区普通草民一枚,纵使多活了个几十年,也是活得浑浑噩噩,没办法弄清楚这些弯绕曲折,也看不出晋王到底打算做些什么。   然而在我眼里,这么多年来晋王也只在面对梁文昊时才会无所顾忌地玩笑怒骂,我便觉得,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对他来说,终究还是应该有所不同的。   不然人活这一辈子,来的时候无牵无挂,去的时候孑然一身,那到世上摸爬滚打这一趟又还有什么意思呢?   不如做条咸鱼还能体现一点价值,三毛钱一斤呢。   梁文昊虽然大大咧咧,却并不笨,君墨清的怅然他看在眼里,便忍不住讪讪问道:“君师父,您是不是对我挺失望的啊。”   君墨清眯眼:“哦?”   梁文昊瞬间汗哒哒:“君师父您每次打算罚我的时候都这个表情——别这样我都二十五了绝对不要再顶着道德经在校场上跑十圈!”   君墨清:……   人太蠢就无敌了,君墨清揉了揉眉心,终于决定不和梁二货一般计较,便将茶盏放到一边,站起来整了整衣摆,开口道:“走吧,去看看你那位新得的美人。”   梁文昊翘着腿纹丝不动:“我对他可没什么兴趣。”   君墨清目光幽深地看了他一眼,暗自叹了口气,便开口唤道:“战玄,你同我一起去。”   我略一怔愣,便反应过来他是在叫我,立刻翻身下到走廊,推门走到他们两个面前。   梁文昊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站起来:“落地无声,你这轻功在战白之上,什么时候我们两个切磋切磋。”   “还是免了吧。”君墨清弯着唇角,在一旁不咸不淡道:“你与他切磋怕是不好。”   梁文昊疑惑道:“怎么?”   君墨清笑了笑:“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梁文昊:“自然是真话。”   君墨清:“你武功不好,会被他不小心打死的。”   梁文昊:“……那假话呢?”   君墨清:“你武功不好,不至于打死,但会被他不小心打残的。”   梁文昊:……   “你学识不够,武功又不好,学海无涯,不论年纪老少,你正是应该奋发向上的时候。”君墨清笑得和蔼可亲:“来,为师这里有本道德经,你顶在脑袋上绕着宅子跑上十圈,跑累了就拿下来看看,既锻炼身体,又增长学识。”   梁文昊:“……君师父你这么小心眼一定是跟正涵那小子学的吧。”   “你说反了……”君墨清轻笑着摇摇头:“唉,也不是我为难你,只是我们这狐狸窝里出了你这么只白兔子,为师真是恨铁不成钢啊。有你这样的学生,别人岂不是都要误会我君墨清是个好人了?”   说完他便装模作样地叹着气,背着手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梁文昊于是内牛满面地转头对我说道:“战玄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阿白了吧。”   我:……   身边都是这种小狐狸大狐狸老狐狸,梁小侯爷其实也挺不容易的,怪不得对战白一见钟情了。蠢萌对二货,王八对绿豆,只有战白才懂你的心……   为了避免被不小心误伤,我无情地抛下了失意体前屈脱力跪地的梁小侯爷,特别顺服地跟在君墨清身后去了前厅。   俞子夷见到君墨清,立刻站起身来,恭敬地拱手行礼道:“君先生,您当年一首青玉案名动天下,晚生便想该是如何惊才艳艳的人物,今日一见,果然谦谦君子,瑟兮僴兮,赫兮咺兮,令人叹服。”   他面色同卢定云一般极白,给人感觉却完全不一样——眼神太利,即使低垂着头,那些藏在心里的野心也仿佛要从身体里溢出来一般。   君墨清笑笑,扶起他执着他的手一同落座,开口道:“不过虚名而已。我倒觉得子夷胸有丘壑,引人侧目呢。我听人说你也颇有才名,为何不去参加恩举,却屈居于此?”   俞子夷微微眯眼,滴水不漏道:“士为知己者死,华大人以上宾之礼待我,我自然竭尽全力回报。”   “背靠大树好乘凉……”君墨清却笑笑,盯着俞子夷的眼睛不紧不慢道:“可这大树,若是有一日倒了呢?”   俞子夷瞳孔倏然放大,又猛地一缩:“君先生何意?”   “圣上得知汾州一事,天颜震怒,想必华大人已经得知了消息。可御史是梁小侯爷,你们便想着要混过去,是也不是?”君墨清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语声渐渐转为低沉:“若是一点血也不流便想将事揭过去,我只有四个字,绝无可能。”   俞子夷食指微微一弹动,脸色却依旧沉静:“君先生的意思是……”   君墨清轻轻一笑:“华大人与梁家一衣带水,小侯爷自然是站在你们这一边的。这也不单是我的意思。”   俞子夷眉头略微皱拢:“还望君先生指条明路。”   “华大人总该明白,他真正要保的是什么。”君墨清用茶水沾湿手指,在桌上写了个“车”字。   丢卒保车。   俞子夷霍然起身,朝着君墨清一拜:“君先生的意思,晚生明白了。”   “天色已晚,你先歇下吧。”君墨清并不接他的话,淡淡道:“不必着急,好好想想,再给我答复吧。”   俞子夷抬眼,犹豫道:“那小侯爷那边……”   “怎么,你还想去伺候他不成?”君墨清笑道:“子夷安心,文昊不过同你开个玩笑罢了,不必当真。我知你一向洁身自好,他胡闹惯了,损了你的清名,我替他给你赔罪了。”   俞子夷一惊,连连摆手:“君先生不必,晚生当不起。那晚生这便告退了。”   君墨清颌首,他便连忙退了出去。   我正乖乖地充当着自己的移动背景板,君墨清却忽然转过头来对我淡然一笑,道:“战玄,你信不信,等到了上庸,不必我们动手,华为然便会为我们准备好一份大礼了。” ☆、第41章 影卫被灌酒   老狐狸都这么说了,我当然是很相信的。我对他的敬佩之情简直如滔滔江水一般奔流不绝有木有。   君墨清盯着我看了一会,笑着摇了摇头:“我自觉阅人无数,却看不出你这一张冷脸之下到底藏了些什么,怕是要让正涵失望了。”   我:……   不愧是师徒,都有喜欢猜人心思的恶习。人的脑容量跟硬盘一样是有限的,放书放音乐藏A片都好,敢不敢不要花时间来研究面瘫的一百零一句吐槽内容啊。   君墨清忽然提议道:“正事也办完了,我们两个秉烛夜谈如何?”   我其实觉得不大好,这小院清幽雅致,月黑风高夜也有杀人越货、睡觉做梦、谈情说爱等多种功能,我们却偏偏拿来秉烛夜谈,这简直是暴殄天物好么。   但敌方势力太强大,我也只好很识时务地点点头。   君墨清不知从哪里搬了一坛子酒来,给我满上了一杯:“正涵从小便不喜与人亲近,我总想不到他哪一天竟会喜欢上谁。他对人敞开心胸,这是好事,我要谢你。”说着便把酒递到了我的手边。   我有点犹豫,喝酒这业务我是真的不熟,要是一会儿醉了我抱着君墨清跳钢管舞可怎么破?   “不必担心,这果酒很淡,喝上两三坛都不至于失态。”说着君墨清便自己先干脆地喝了一杯,然后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这下我也不好推脱,只好拿过杯子抿了一口,发现这酒度数确实不高,跟水果汽水味道差不多,顿时放下心来。   见我喝光了,君墨清又适时地替我倒满一杯,含笑说道:“你在正涵身边呆了几年了?”   我回答:“十年。”   君墨清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帘,沉吟道:“那你是正涵刚建府时,收的第一批孩子,彼时他大概已到志学之年。虽然跟他也算久了,但他小时候的事情,你也知之甚少吧。”   我一愣。   难道他找我来喝酒,就是为了跟我一起坐在高高的谷堆上面讲晋王过去的囧事吗?   艾玛君师父太贴心了啊。   一激动我就忍不住又喝了一杯,君墨清轻轻一笑,又动手帮我满上,这才继续讲道:“我想你也知道,正涵是嫡子,身份尊贵。圣上也从未冷落他们母子,几乎每日都会去慈元殿露一个面。但是,圣上同年幼的正涵说过的话,一年里加起来却也不过百句……”   我动作一顿,君墨清勾唇,示意我再饮一杯,又将那坛酒放到我旁边:“你不必惊讶,圣上不喜正涵,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可正涵既不能恨,也不能怨,这不光因为对方高高在上,更因为,他的母后对圣上痴心一片。这世上有假意便有真情,只可怜温梦这一片真情全付与流水……”   他的话音忽然一停,君墨清抬眼,对着我笑笑道:“不过是我的些许感慨,你不必在意。”   我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君墨清便又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讲道:“也因此,入学之后正涵便憋着一口气,处处要盖过魏王高正雍一头。那时大庆铁甲军一战将戎狄赶到临淄以北,梁家的声势如日中天。   这样过了一年,皇后便殁了。后头查出是一个妃子嫉妒她的恩宠,便偷偷在饭菜里下了毒。圣上大怒,将那妃子凌迟处死,又好好安抚了梁家一番——可事实如此,到底有谁知道呢?只是这不过是个开始,自此圣上便一步步着手打压梁家,扶持魏王……”   说到这里,君墨清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将那坛酒朝我这里推了推:“如此昊天华月,不该谈这些败兴俗事。来,战玄,陪我喝上一杯吧。”   我只好拿起酒坛灌了几大口,差点呛到了才放下来,轻咳了几声,觉得眼皮似乎有一点重。   “战玄,战玄?”君墨清唤了我几声,有些担心地问道:“你可是醉了?”   我扫了他一眼,摇摇头。   君墨清便把什么东西递给我,柔声道:“来,喝点醒醒酒。”   我拿过来一口气灌下去,半晌才反应过来……等一下,弄错了吧这好像就是酒啊。   我想质疑,脑子却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生锈了一样转不过来。只看到君墨清扶着我坐好,好整以暇地笑笑,开口道:“我说了这么多,战玄你是否应该投桃报李?”他蛊惑般地轻声问道:“来,告诉我,你是怎么看正涵的。”   我抬眼,努力地思考了一下,回答道:“晋王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君墨清眉头一跳:“……那你可喜欢他?”   “晋王?”我不假思索地答道:“他其实是个好人。”   君墨清:……   “他若是有一日负了你,你会如何?”   我忽然觉得有点不耐烦,便皱眉一把推开他,冷声道:“能如何,各找各妈,各回各家。”   君墨清踉跄几步,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周围安静下来,只有夏虫的嘶鸣声阵阵响起,我意识慢慢飘忽,趴下了忍不住便要睡过去。   他望了我一会儿,忽然自嘲地摇了摇头,随即靠近了来推我。   看着眼前他放大的脸,我抿唇,迷迷糊糊间脑子里却闪过一丝清明,便抓着他的衣袖问出了口:“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么?”君墨清眼睛微微睁大,复又笑了:“不过是想做个红娘罢了。我放不下那孩子,谁叫我当年把一样东西,不小心落在他母后那儿了吧。”   第二日我宿醉醒来,头疼得厉害,昨晚的事情大半记不清了,迈出门去,便看见君墨清神清气爽地站在院子里笑眯眯地看一幅画。   他见到我,便冲着我招了招手道:“战玄,你可总算是醒了。来看看这幅画感觉如何?”   我不明所以地慢慢踱过去,扫了那幅画一眼,发现下面的落款是“君墨清”三字,就随口夸奖道:“好画。”   “自然是好画,只这一幅画,可就卖出了一千两银子。”君墨清抚着那画纸浅笑。   我:“不愧是君先生……”这么自恋。   君墨清扫了我一眼,笑容极为笃定:“这幅画是我到永康的第一天,有人用一千两向我求去的,而今日又由华为然派人送到了我的手中。这行贿行得毫无铜臭,那俞子夷倒确实是个人才。”   我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画应该之前就是俞子夷遣人买下的,这样一千两银子便风雅无比地进了君墨清的口袋,而如今再把画完璧归赵,便是委婉地点明了这个小小的人情。   若不知其中关节,谁会想得到这是在行贿?古代人民的智商真是太牛逼了,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做个课堂笔记?   君墨清将画轴卷好,眸色渐深:“看来他们果然将我当成主事的了。”   我开口问道:“那梁小侯爷?”   君墨清笑道:“入不得眼的东西才能让人摔个跟头,不是吗?”   正说着,却见到一抹单薄的身影闪过,卢定云见到我们,猛地停下脚步,黑着脸直直地走了过来   君墨清波澜不惊地看了他一眼,勾唇道:“卢公子可是来找我?”   卢定云吸了口气,冷声道:“君先生,您不打算处置华为然吗?”   君墨清淡淡道:“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   卢定云眯眼,刚直地仰起清瘐的下巴,坚持问道:“君先生,您不打算处置华为然吗?”   君墨清沉默了一会,反问道:“那依卢公子之见,应当如何?”   卢定云目光一凝,眼底透出冷冽狠辣之意,只吐出四个字来:“问罪,处斩。”   “说得好。”君墨清眸色清冷,唇边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可卢公子,人都死了,谁来替你干活呢?”   卢定云冷哼一声:“我大庆难道无人吗?”   “可这汾州势力盘根错节,华为然经营了数十年的关系网,是谁初来乍到都能应付的吗?况且就算有,也需一番动荡,可这汾州灾情还能拖得起吗?”君墨清语词严厉:“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救人,不是为了杀人!”   卢定云身体一震,一言不发地瞪大了眼睛:“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君墨清淡然道:“我本以为卢公子此时才来找我,是已经想通了的,没想到竟还是如此,叫君某实在失望。”   卢定云眼皮一跳,面无表情地低下头,低声道:“原本晚上就想来找的,可是院子太大,不知道君先生您的房间在哪。”   我:……   路小痴,你是怎么在这么小的院子里又一次迷路的,简直就是迷之技能啊摔!   卢定云纠结了一会儿,抬眼语气平平道:“晚生觉得君先生说的很有道理。但有没有罪和有没有用是两回事,我还是不能接受。所以我不会阻止您做事,但从今天起我不想理您了。”   说完就昂首挺胸、颇有气势地朝着后院走了。   君墨清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开口问道:“他原本,是不是打算要回房的?”   我:……   有些人败了就是败了,有些人败了却依然牛逼,因为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个奇迹。   ——By战玄。   ☆、第42章 影卫与肉松   如君墨清所料,等我们到了上庸,华为然便将卫亭知州田舟宇的罪证呈了一份上来,并先斩后奏地将人早早下了大狱。   梁二货喜出望外,憋足了劲打算耍一次威风审一审,结果人家自顾自随随便便就畏罪上吊死了。于是小侯爷只好散发着阴郁霉烂之气,默默地拉着战白的手继续游山玩水种蘑菇打酱油。   君墨清和灾民们倒是都挺高兴的,抄田舟宇家得来的一堆金银珠宝全给充了公,据说买了不少粮食一粒不少地都拉灾区去了。   “重点不是这个。”君腹黑言笑晏晏,随手递给我一个包裹,十指交叉手臂支在桌面上接着说道:“而是这样一来剩下的两个知州韩广杰与王丹便明白了一点,即华为然为了自保什么都做得出来。原本一块铁板从此有了缝隙,再要动手就容易得多,我们只要等着他们狗咬狗便是。”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不明所以地拿着那包裹问道:“这是什么?”   “我告诉他你最近瘦了,正涵便叫人带过来的。”君墨清露出一个无声的微笑:“你打开看看,是什么。”   我顶着他慈爱期待的目光,不知怎么的就有些莫名的战战兢兢,于是悄悄地咽了口口水,慢慢揭开外面包着的布,只见里头躺着一个青瓷方格食盒,再打开来,里面装着满满一盒…………肉松。   它,居然,是,满满一盒子的,肉松!   我:……   我心里真的太难受了,尼玛这种求爱方式绝逼有问题好么,有哪个土豪千里迢迢就送一盒子肉松过来啊,蛇精病啊!我虽然很感动但我还是想把这东西扣晋渣脸上啊!   君墨清表情有点复杂地看过来:“战玄,你很喜欢吃这个?”   我坚定地摇了摇头。   气氛凝滞了一会,我们两个相顾无言,千言万语都在无声之中。   “我也没办法了。”恋爱顾问人生导师的君墨清终于忧郁地扶住额角,叹了口气万分惆怅地说道:“当他的老师真是太难了。”   我:……   为了不再伤害他作为老师的自尊心,我果断决定出门转一转,顺便消灭掉这份糟心的肉松。   上庸是汾州的中心,灾情虽重却并未受到太大波及。华为然将成批的流民拦在高墙之外,那边遗骸满路旁,哀鸿遍野,满目疮痍,这边挥金仿若土,花天酒地,食日万钱。   近些天君墨清扛着梁家这面大旗,借了梁小侯爷的东风,雷厉风行地惩治了一批贪官污吏,更拿下了知州田舟宇,进一步敲山震虎。又将当地豪绅聚起来吃了顿饭,恩威并施叫他们吐了不少银子出来。   有了钱事情就好办了许多,没几日梁文昊便下了诏令,老弱妇孺可以领粥,但十五以上四十以下的男子须到淮河岸边集中修堤,承宣布政司使葛轩同管饭。   到如今灾情已经得到了很大的控制,连卢定云的脸色也一日比一日好,对着君墨清从原来的不理不睬,也变成了愿意朝着他哼一声。   这很不容易,要知道卢定云的男神早就从君墨清变成了一把胡子的葛轩同,这弱不禁风的小少爷成天里往淮河工地上跑,不能挑土干活,就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给葛轩同烧水喝,每天都过着心满意足的充实生活。   弄到后来,葛轩同他老婆看卢定云的时候脸都是绿的,生怕这年轻貌美的小白脸成功上位抢了自己的男人……   当然我知道的这么清楚不是因为我八卦,而是因为八卦组织暗影的消息都是通过我传到梁文昊和君墨清那里的。经过这许多天,纵然是我也只摸到了这个组织的冰山一角,他们仿佛无处不在,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出现在我的身边。   比如又一次我去茅厕忘了拿纸,门缝里就幽幽地伸进一只手来,怀着助人的心干着女鬼的事,亲切地问我要硬点的纸还是要软点的纸。   我当时被吓得差点生活不能自理,一哆嗦条件反射抄起匕首就反手戳了过去。   那暗影嗷了一声跑了,后来他们没敢再明目张胆出现在我的面前。   不过自此之后我却感觉身边走过的侍女、小厮、乞丐、或者老汉其中总有那么一个散发着一种奇怪的气息,他们虽然身材、衣着、身份和面貌都不同,却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最熟悉的陌生人。   ……不得不说,暗影们简直神了。   出了大门朝左转,我到了一处较为僻静的小巷,巷口靠墙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乞丐,阖着眼睛正在打瞌睡,脚边放着一只破碗,里面零零散散的有几枚铜板。   我走过去,贴着他坐下。   那老乞丐身体一颤,慢悠悠地睁开眼睛瞟了我一眼,咧开嘴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用沙哑的声音开口道:“行行好,老头子许多天没吃饭了,大爷随便给点吧。”   我一言不发地将手里的食盒丢给他,又从破碗里捞起那仅有的几枚铜钱。老乞丐手忙脚乱地扑过来一把将食盒抢入怀中,打开来一看,眉开眼笑:“谢大爷赏。”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淡淡道:“还装什么?”   老乞丐一愣,呆呆傻傻地看着我道:“大爷什么意思?”   我摊开手,露出里面的铜板:“若你是个普通的乞丐,情急之下怎么会不管辛苦攒起来的实实在在的钱,而去抓一个陌生人抛过来的不知是什么的盒子?”   听了这话,那乞丐长大了嘴盯着我,忽然就笑了,摩挲着食盒对我说道:“不愧是战玄大人,我太大意了。可这到底是主子特别吩咐叫我们带过来的,您这么随手一丢恐怕不好。”   这群晋王控……   我鄙视地看了看他,开口道:“归你了。”   慕容狗蛋动作一顿,不敢置信地看向我:“真,真的?这可是主子赐的,您不要后悔!”   他一边这么说,一边偷偷地把食盒往怀里塞,生怕我抢回去:“战玄大人一言九鼎,放心吧,这事我不会告诉主子的。”   我看他这是要珍藏一生的节奏,忍不住提醒道:“别放太久,会坏的。”   慕容狗蛋乐滋滋地回答:“没事,我又不是用来吃的。”   不拿来吃,难道要对着撸吗?要不要这么重口啊。我风中凌乱,默默地站起来想离这家伙远一点。   慕容狗蛋表情却一变:“那是秦枫。”   我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秦枫就是那个传说中五角恋的女主角,顿时精神抖擞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原本说有个女人能把那么多男人迷得找不着北,我是不信的,但现在看来,秦枫确实有这个本钱,她的脸蛋极美,身段极好,但这些却不是最重要的。她的特别之处,在于说不出的风流姿态,举手投足之间皆是柔媚,眼角眉梢都是妖娆,纵是百炼钢,遇到她怕也成了绕指柔。   真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她就这么袅袅娜娜地同一个侍女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晃来晃去,街边的流氓不调戏她一下简直是对不起自己的专业素质。   秉承着自古以来要美色不要命的光荣传统,两个油头粉面的混混色眯眯着拦住秦枫的路,其中一个上下将人打量了一番,摸着下巴嘿嘿笑道:“小美人去哪儿啊,陪哥几个玩玩呗。”   秦枫掩面惊呼一声,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朝我这边望来。   我还在犹豫要不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旁边慕容狗蛋就顶着一身洪七公的造型英勇无畏地上了。   那几个混混原本看到我还有点怵,倒退了几步随时打算要跑路的,现在见我一动不动,一个老叫花子却不要命地冲了上来,心中一定,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臭叫花子,想找死吗?”   话音刚落,角落里就钻出来三四个又老又丑的乞丐,也不说话,就直愣愣地盯着他们看。   两个混混前仰后合地大笑,猥琐找死气息扑面而来:“怎么你们几个快入土的老家伙还想英雄救美吗?小心别自己把腰给折了!”   慕容狗蛋很是不屑地掀着眼皮子看了他们一眼,淡定开口:“铁柱,放狗。”   混混:“……咦?”   旺财:“……汪!”   混混:“他妈的嗷——”   汪——嗷——汪——嗷——汪——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我:……   一阵狗叫流氓跳之后,我终于忍不住敲晕了两个被旺财君扑倒在地的倒霉混混,巷子里重新恢复了平静。   保卫世界和平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侥幸脱险的秦枫往前几步,粉面含春,对着我盈盈一拜:“多谢公子相救。”   我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心里表示疑惑。   妹子你看清楚,救你的不是我,咬人的也不是我啊。   秦枫抬头,风情万种地嫣然一笑,呵气如兰道:“公子救了我,不如我请公子喝酒如何?”   我皱眉道:“不必。”   秦枫便花枝乱颤地笑起来,拿一只雪腻粉香的手抚上我的左臂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那,不如就叫公子请我喝上一杯?”   被她那魅惑的动作煞了一下,我几乎就要答应了。   可转念又一想,我多穷啊,一个月才五钱银子,请人喝酒太奢侈了,于是踯躅了一会儿,试探着开口问道:“你吃肉松吗?” ☆、第43章 影卫在逼问   我话一出口,秦枫搭着我的手便微微地一僵。但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慕容狗蛋便不高兴了,他忙不迭地把食盒藏得更里面了一点,随即哼唧了两声在旁边凉飕飕道:“这位姑娘,这么大一个冰块你也敢碰,也不怕冻死了?”   秦枫反应过来,掩唇轻轻笑道:“这位公子救人于危难之中,刚刚又同我开玩笑,必然是个面冷心热的。”   慕容狗蛋大大地翻了个白眼,配上他那张脏兮兮花里胡哨的脸,那样子看着格外地气人。   “姑娘——”他拖长了声音,指了指我的面具道:“你没看到他已经名花有主了吗?你是不是不识字,要不要我念给你听?你说你一个半老徐娘,浪个什么劲呢?”   我:……   脸上有“我家的”三个大字这种羞耻的事不要大声说出来,我已经很努力地忘掉这个坑爹的设定了,人艰不拆懂不懂,还有没有人性了,有个洞我现在就能钻下去好么。   秦枫从未被人当面这样噎过,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她皱眉扫了慕容狗蛋一眼,又看了看我,咬着嘴唇恨恨道:“呸,我稀罕吗?他这么没点趣味的冰块,居然也有人喜欢?”   “你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置喙我们……的品味?”慕容狗蛋开始冒杀气:“冷冰冰怎么了,脸好,一切都好。”   我无语望天。   慕容狗蛋你这家伙是晋渣派来专门黑我的吗!   “不说这个了。”慕容狗蛋黑着脸收拢了怒气,淡淡道:“秦枫,正好君先生要找你,你就走一趟吧。”   秦枫眉头一挑:“君墨清?他找我干什么。”   “你去了自然知道。”   “我若不去呢?”秦枫凑过去在慕容狗蛋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挑衅道。   “那更好办。”慕容狗蛋阴森森地一笑,抬手利落地打晕了她。秦枫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跟个麻袋一样被抗在了肩上。   我愣在原地,傻傻地看着事情发展,略微有点反应不过来。咦这不是英雄救美梗吗怎么剧情一转我们就变成坏人了?接下来怎么办,带着小美人去乐呵乐呵吗?   慕容狗蛋转回头看我,严肃地说道:“战玄大人您也别在外头乱逛了,再招蜂引蝶、到处惹事我们回去不好向主子交待。”   ……你是失忆了吗,到处惹事的是你啊狗蛋君。   怀着滔滔不绝的吐槽欲,我默然无语地跟着狗蛋回了住处。君墨清正斜躺在一张贵妃榻上,广袖长袍,散着一头墨发懒洋洋地看一本书,见我们进来,便带着些许笑意抬起眼来:“不愧是暗影,竟这么快便把人带过来了?”   与同我相处时不一样,此刻慕容狗蛋木着一张脸,仿佛是个没有感情的木偶,将秦枫往旁边椅子上一放便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那背影要多酷有多酷。   君墨清像是习惯了,也不在意,起身捏住秦枫的下巴,云淡风轻地问道:“你们怎么遇到她的?”   我将经过讲了,他略一思忖,便似笑非笑道:“没想到她对俞子夷倒是上心。”   说着便从袖口取出一瓶清露,打开了在秦枫鼻端晃了晃。秦枫轻哼一声,悠悠转醒,乍然见到君墨清,猛地红了脸,往后面一靠,打量着四周问道:“这是何处?”   “秦姑娘莫慌,这宅子说起来还是你夫君华大人的呢。”君墨清柔声开口,表情温和得让人一看便能安下心来:“我只想请姑娘过府一叙,并无恶意,不想手下似是过于粗暴,我已责罚过他了,在此向姑娘道一声歉意。”   他知道秦枫与华为然面和心不合,开口便叫她一声姑娘而非夫人,无形中便叫秦枫心里舒服了许多。   “我的脖子现下还有些疼呢……”果然秦枫只是不由地偷偷瞟了君墨清一眼,低下头娇嗔道:“你莫非就是那个君先生?”   君墨清轻笑:“不错,秦姑娘冰雪聪明。”   秦枫面色更是绯然一片,星眸低缬,端的是秀色可餐。   君墨清看在眼里,笑眯眯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轻轻叹道:“姑娘如此形容人品,实在是可惜了……”   秦枫一惊,猛然抬起头来:“……君先生何意?”   “华为然倒台是这一日两日里的事情,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闻言秦枫身子一颤,像是没了主心骨,起来躬身就拜,被君墨清虚扶了一把,便只好站在原地,欲言又止地看向他。   君墨清唇边留着一丝笑纹,静静地望着秦枫,开口道:“若我没有猜错,姑娘最担心,其实不是华为然,而是另有其人吧。今日使这美人计,也不过想为他从战玄的嘴里撬出些有用的东西来。可女孩子家的清白宝贵,你这独断的行为并不妥当,以后还是别做了。”   “我也只有这身子是自己的,不糟蹋清白,还能糟蹋什么呢?”秦枫一张俏脸略略转白,神色黯然,低声哀求道:“秦枫别无所求,只望君先生救上子夷一救。”   君墨清嘴角的弧度加深:“梁小侯爷原本便是很欣赏俞子夷的,他只是华为然的幕僚,并不至于受到牵连。此事过后,小侯爷倒是想将他收为己用。”   秦枫呼吸一滞,急急问道:“此事当真?”   君墨清笑而不语,直到秦枫急得眼角发红,才不紧不慢道:“你可知道华为然手里有一本账本?”   秦枫一愣,立刻咬着下唇撇过头去。   君墨清淡淡道:“你总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一番,若你和俞子夷的事情败露,你会如何?俞子夷会如何?你那年幼的三个孩子会如何?”   秦枫睁大了眼睛,攥着君墨清衣袖的手握紧又松开,半晌终于回过头来:“我要回去与子夷商量一番。”   君墨清冷笑一声:“你既不信我,便不必指望我伸手拉你们一把了。战玄——”   “不是!”情急之下,秦枫惊恐地扫了我一眼,脱口而出道:“我信你,账本在奎文阁!”   她整个人瘫软下来,像是气劲都被抽干了一般,只咬着牙道:“此事除了华为然和我,连子夷都不知道。但账本的具体位置我也不清楚,那是他的命根子,他藏得很好。”   “无妨。”君墨清露出个有些歉然的笑,击掌招来一个侍女,温言道:“让姑娘受惊了。天色有些晚了,姑娘不如索性在此歇息一晚吧。”   秦枫抿了抿唇,并不反抗,随着那侍女便进了内室。   待她走远了,君墨清便垂眸自言自语道:“奎文阁?倒是和之前消息差不多。看来更确切的位置是套不出来了。”   我并非一天到晚跟在他身边,有些事情并不清楚,此刻便开口问道:“账本?”   君墨清回答道:“韩广杰四天前告诉我,华为然将赈灾粮饷的去向完完整整地记在了一本帐上。”   “此事你为何不直接找俞子夷?”   君墨清笑笑:“秦枫好蒙混,俞子夷可不好糊弄。小人难养,若非必要,我并不想招惹这样一个人。只是这样,我们怕是要夜探华府。这是件难事,需要仰仗战玄你了。”   我认同地点点头:“华府确实守卫森严。”   “这倒也不是大事。”君墨清微微眯起眼睛:“难的是你需要一个帮手……你有把握把战白从梁小侯爷那里要过来吗?”   我:……   ……这个好像还真没有。   梁文昊最近牢牢霸着战白不放,谁抢咬谁,战白居然还觉得他很可爱,一对二货夫夫见天地腻在一起,恩恩爱爱走天涯的,那闪闪发光的氛围不是别人能插进去的。   君墨清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把刚才正在看的那本书放到我的手里,开口道:“若你当真是为难,不如就和战白说,书上写了——小别胜新婚。”   我一愣,忍不住问他那是什么书怎么还写这个的。   “讲才子佳人、情情爱爱的话本,今天看到正涵送过来的东西之后叫人买的。”君墨清眉头一跳,幽幽然地轻叹道:“我老了,需得好好下苦功学习一番,不然要跟上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思路,真是太难了……”   ☆、第44章 影卫在华府   我后来还是没把战白给带出来,战白倒是挺愿意的,但梁二货的表情太幽怨了,我有点扛不住。最近他唯一的用处就是跟个吉祥物一样到处露脸,无聊得简直要长草,一听战白也有事做,就觉得自己一个人被排除在外肯定是被嫌弃了,于是蹲在墙角就开始哼哼唧唧地抗议,表示战白抛下他简直罪大恶极、罪该暖床。   战白头上暴起青筋,转头就和他打了一场。但梁文昊这回却难得地坚持,他的身手原本就远在战白之上,但以前从来不曾还过手,此次却沉下脸正面接住战白的拳头,一把将人按到怀里,闷闷道:“不许去,到我看不到的地方,要出事了怎么办?”   战白僵着身体愣在那里,过了一会才试探着推了梁文昊一把,发觉推不动,便低下头眨了眨眼睛小声道:“我是影卫,哪有怕死的?这条命本来哪天就该要还给主子的。”   梁文昊就拿下巴蹭了蹭他的头顶,绷着一张脸强调,神情带着点挑衅:“你现在是我的,不是正涵的了。”   战白意外地瞪大眼睛,肩膀极其轻微地抖动了一下。他不知怎么办似的抿唇想了想,便仰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踮起脚往梁文昊脸上蹭了蹭,恩了一声,随即轻轻道:“是你的人。”   梁文昊眼睛一亮,俯下身调整了一下姿势,把脑袋搁在战白的颈窝上,小心翼翼地也跟着蹭了蹭,傻乎乎地笑了笑,开口喟叹道:“我喜欢你,阿白,我最喜欢你。”   然后两个人就这么当着我的面,紧紧贴在一起肉麻当有趣地你蹭我一下,我蹭你一下,那幸福满足的小模样,就好像刚喝了肉汤,并排紧紧挨着懒洋洋晒太阳的两只大狗,甜蜜蜜的氛围浓得跟特仑苏似的。   ————腻了半刻钟之后,战白眯起眼睛,偷偷瞄了对方一眼,看梁文昊已经放下了警惕心就忽然举起手在他后脖子根就干脆利落地来了一下,梁文昊没注意,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无声无息地倒在了他的怀里。   “哎呀抱着果然很热。”   不怎么在意地把人往椅子上一扔,战白掸了掸衣服,舒了口气看向我道:“行了,麻烦总算处理完了,阿玄咱们走吧。”   我:……   战白:……   我们两个相视无言。   我沉默了一会,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这样对小侯爷,是不是不好?”   爱情片一秒钟变谍战片,你就不觉得这种处对象的姿势,稍微有哪里不大对吗?   “诶?”战白疑惑又无辜地歪了歪头:“没关系吧,以前老大哄我睡觉,不也都是这么干的吗?”   我默默撇头,无语望天。   老大那哪里是在哄你睡觉啊亲,老大那明明是自己想睡嫌你太烦,就顺手打晕了你啊亲。果然家庭教育太重要了这种地方不要学啊战白……其实你是故意的吧,绝对是故意的吧你个天然黑。   太虐心了……本来如果有选择我也不想来打扰这一对二货,只是暗影和我们向来分工不同,他们一般搞情报工作,而影卫则负责具体执行。从来没有合作过毕竟不够习惯,容易出岔子,怎么都还是找战白好一些。   ……所以……梁二货对不住你了这里你就安心地去吧……那什么,你的尸体必将铺就吾等坦荡霸业之路……阿门。   深深地看了梁小侯爷最后一眼为他点上一根蜡烛,我昧着良心淡淡开口道:“你说的很对,我们走吧。”   战白就屁颠屁颠地丢下昏迷的梁小侯爷,毫不犹豫地跟着我跑了。   干坏事的官配时间是子时,无星的天幕黑如深渊。浓浓夜色之中,我同战白悄无声息地潜进了华府。   此处白日里只见雕梁画栋,飞楼插空,但现在于暗淡的丝缕灯光之中,也不过是些木石堆砌而成、奇形怪状的不起眼黑影罢了。华为然这么丧心病狂地敛财,可住得再富丽堂皇又有什么意思?他活着,真正需要的不过是那么一张床,他百年之后,这房子不是成了土,就是变成了文物保护单位,哪里还有他的份……   处心积虑,汲汲营营,真是何必呢?   我暗自摇了摇头,对着战白打了个手势,便和他分开,独自朝着主屋摸去。账本由战白负责去找,而我则要去盯着华为然的动向。   我们来之前背过华府的地图,华为然的卧房并不难找。我寻了个僻静的角落,一跃而起,在墙壁上蹬了一脚借力翻身而上,一个起落便到了房梁悄悄俯下身子,戳破了下面的窗户纸居高临下地往里头看。   华为然近日觉得有了梁小侯爷做靠山,这贪污赈灾粮款的事情就算是揭过去了,早已安下一颗心来,这会儿还有闲情逸致抱着个漂亮的姑娘舒舒服服、打着呼噜睡他的大觉。   在奎文阁找一本账本说起来是大海捞针,但人的思维相近,能藏东西的地方总归也逃不出那么几个,以战白的能耐,大概只半个时辰便能找到账本。   我把身体往暗处缩了缩,将气息调整得更加轻缓,正打算找个姿势好好窝着等战白给我信号,却发现一个人急匆匆地从远处赶来,一把推开阻拦的侍卫,横冲直撞地进了内院,大声喊道:“华大人,俞某有事要报!”   华为然睡得正香,猛然听到外头有人高声叫嚷,迷迷糊糊间惊得从床上弹了起来翻滚在地,吸了口气恼羞成怒地爬起来,披上件衣服出了门挥退他人,皱眉看着俞子夷,怒气冲冲道:“子夷,你深夜到此,究竟何事?”   俞子夷神色焦灼,草草一拜便道:“我听说大人的小妾秦枫一夜未归?”   “我已经派人去找了。”华为然不甚在意:“这等小事也值得你如此?”   “唉,秦枫知道账本之事啊!”俞子夷一跺脚:“现下君墨清把该料理的人和事都料理完了,我怕他要开始对大人下刀子,不得不防啊!”   华为然一愣,依旧没有反应过来。俞子夷上前盯着他的眼睛,急急道:“华大人,账本究竟在哪里?”   华为然扫了俞子夷一眼,看到他眼底的焦急之色不似作假,终于神色一凛,连衣服也不换,便风风火火地径直朝着奎文阁的方向赶去。   我心里一惊,立刻从怀里掏出虫茧一把捏碎,通知战白撤退,便借着黑暗遮掩神不知鬼不觉地跟了上去。   ……这其实是一个机会。   我们找不到账本所在,心急如焚的华为然却会直接带我过去。这是个用烂了的计谋,但毕竟华为然不像我这样看过许多小说,思维的盲点不是那么好克服的。   奎文阁总共三层,顶楼便是华为然的书房,算不上太大,几十个侍卫便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华为然冲到门前,推开睡眼惺忪的看门老头,进了房间半晌才走出来,脸色阴沉到可怕的地步:“线断了,有人进去过。”   俞子夷低头不语,神色难辨。   “不过只断了一根,人还在里面没有出来。”华为然皱着眉头对俞子夷道:“你带几个人随我进去看看。”   “不行。”俞子夷猛然抬起头,否定道:“能进到里面说明此人身手不错,人进去得太多反而容易让他趁乱混出来,甚至跟在大人后面乘机抢夺账本。”   华为然表情一肃:“那你说如何?”   俞子夷兀自冷笑一声,淡淡道:“把奎文阁团团围起来,放火,烧!宁可烧光了,也不能让他们拿到东西。”   一股战栗的感觉顺着脊背爬上来,我握紧拳头,险些就要冲出去。   战白还在里面?战白还在里面!   那虫茧已在之前捏破,我没办法再通知战白。功夫再好,也是一拳难敌四手,何况刚才那么一闹,华为然已经吩咐了弓箭手埋伏在周围,其他的侍卫家丁也是源源不断地朝这里赶来,现在出去,我和战白恐怕一个人也走不了。   正思虑间,侍卫们已经开始动手点火。我远远看着,心下一横有了决断,从路边花丛里钻过去到了后头人不怎么多的地方,打晕了个侍卫,换上了他的衣服,悄悄混进了人群之中。   若任务完不成了,那至少要把战白完完整整地救出来。我是个惜命的人,但为了老大、战白或者战青,拼一次命也没什么关系。   我们从小一起在刀刃之上长大。   ☆、第45章 影卫被暗恋   华为然担心一会打起来波及自己,此刻站得颇远,只遥遥望着奎文阁的动向,颊边的面皮一阵一阵地跳动,额上渗出点冷汗来,脸色极为阴沉。俞子夷立在他身边,微微低着头,目光没有焦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   华府的侍卫毕竟没有受过正规的训练,面对这种情况还是缺乏经验,华为然命令一下,便是拿柴的拿柴,点火的点火,顿时忙乱成一团。   但即便这样,要混进去对我来说其实还是挺难的。毕竟我冰山面瘫病史长达十年,每天接触的人又除了神经病就是精神病,现在想要洗心革面,重新融入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里,那简直就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也幸亏我因为拿掉了晋王给的面具觉得有点心虚,就随便弄了张人皮面具糊在脸上稍微地阻挡了一下我侧漏横溢的霸气,又刻意躲在阴暗的地方,借着周围人荒马乱才没有暴露。   但战白绝不可能如法炮制,他最近总呆在梁小侯爷身边,恐怕已经被许多有心人记住了长相,别说没办法换衣服,就算换了衣服,在所有人都高度警觉的情况下只要一从楼里出现估计就会被抓出来。   ——除非有人能帮他吸引走众人的注意。   有几个地方已经烧着,火势渐猛,即使把握不大我也不能再等。想到这里,我便尽量移动到华为然视线不及的房屋背面,假装帮忙从一个侍卫手里接过一大捆木柴堆到窗下,同时不动声色地从袖子里滚出了几个灰黑色弹丸大小的球体混入其中。   那是影卫撤退时常用的烟弹,往地上重重一摔便能发出巨大的爆裂声,同时散出大量呛人的烟雾,同我以前小时候玩的摔炮原理相似,因而在被火烧时自然也能产生同样的效果。   随众侍卫撤退到五十步之远,我仰头看着被烈火飞焰之中摇摇欲坠的精美楼阁,将全部的心神都调动起来,只等着战白的反应。虫茧已毁,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的方法,唯一能够凭借的,是彼此之间长年培养出来的默契。   十、九、八、七……三、二、一——巨响,烟起!   突如其来的动静让众人皆是一惊,全副武装的侍卫们迅速涌向滚滚浓烟起来的地方。前边由此出现了空当。电光火石之间,一个蒙了面的身影破窗而出,几个翻滚便落了地。战白鲤鱼打挺从地上一下跃起,顺手便折断了扑过来的两个侍卫的胳膊,正要再运起轻功,瞳孔却是猛然一缩。   只见第一波利箭顷刻已至,事先埋伏的弓箭手竟然未被假象所惑。战白不敢迟疑,立刻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大喝一声,将直取自己咽喉的一箭格挡开,又侧身闪躲让开一箭,同时猛抬腿向着反方向一带,瞬时另一条着地的腿也腾空而起,扫开那漫天箭雨。   然而这波箭来势汹汹,交接间竟无一点缝隙,显然不取战白性命不愿罢休。战白且战且退,动作稍有一点迟滞左臂便受了伤,一把长剑脱手而出,落在脚下。他只好屈指为爪,赤手空拳地接住了破空而来的一支羽箭,脱力跪地,眼看着便是强弩之末。   在那一瞬,我将随身的匕首搭上了华为然的脖子,冷声喝道:“住手!”   没错,烟弹是诱饵,战白同样也是诱饵,擒贼先擒王,抓住华为然才是我真正的目的。   “所有人都退下。”我面无表情地环视众人,将刀锋朝着华为然的脖子又凑近了几分。   “你想干什么!你、你想谋害朝廷命官吗?”华为然终于从极度惊愕之中缓过神来,脸憋得通红,色厉内荏地猛烈挣扎起来,却连声音都跟着在抖。   我紧紧勒住他粗短的脖子挡在自己身前,然后一刀插在他的左臂上面,看着俞子夷淡淡道:“放那个人离开,我不说第二遍。”   俞子夷眼中闪过一丝极为细微的亮光,抿起嘴角问道:“账本已经到你们的手里了?”   我不言语,心里却猜想战白大概确实已经拿到了账本。他年纪小,王府洗脑的那一套对他影响最深。对战白来说,任务是第一位的,因此他才会不管我给他的撤退信号,坚持要找到账本再离开。但对俞子夷当然不能说实话,而我说没拿到他也不会信,因此我索性闭口不言,让他自己去猜好了。   见我不说话,俞子夷似乎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他略一沉吟,看向尤在哀嚎的华为然请示道:“华大人,此刻情势危急,还是大人性命要紧,不如……”   华为然从来养尊处优,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何况账本虽然是他用来控制汾州大部分官员的利器,可到底没有自己的命重要,略微犹豫了片刻,等我把刀子在伤口里一绞,便立刻同意了我的要求。   战白并不扭捏,只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便翻墙而去。以他的身手,出了弓箭手的包围圈便是鱼入江海。   逃出一个是一个,我松了一口气,看战白走得远了,才拎起华为然打算撤退,却发现了一个现实而要命的问题。   事实上,任何一种交通工具都是有限载重量的,轻功虽然玄妙,到底还是逃不过牛顿万有引力的束缚……简单来说,华为然太重了,叫我一路带着他逃命,不管是抱着走、扛着走、背着走还是夹着走,好像都有点力不从心。   胖子这种悲剧的生物,连被绑架都会被嫌弃啊……难道我要割掉他十多斤肉再带走?啧啧会不会太凶残了啊。   正在我纠结间,华为然抓住机会,忽然猛烈扭动起来,我一个激灵,将刀横在他的脖子旁边,同时条件反射地扣住他的肩关节往后一拉。   只听卡拉一声,华为然完好的右臂就脱了臼。   我:……   这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什么,胳膊长得脆,不能怨社会啊。   俞子夷脸色发白地上前一步,勉力忍住,站在原地直直地盯着我道:“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就要有老鼠的样子,速速放了华大人,大人或许还能够网开一面,饶你一命。”   我没理俞子夷,只顾着死死制住涕泗横流破口大骂、痛得想要打滚的华为然,顿觉糟心无比,人身上206块骨头呢,断个把没什么的吧——我也伤过没觉得怎么样啊,他一个大男人至于嘛。   虽然有点暴躁,可我心软啊,我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好骚年,而且他这么乱动我就更不可能带他出去了,于是我想了想,还是柔声安慰他道:“你身上骨头不止这一根。”   华为然闻言猛然一僵,战战兢兢地仰头看了我一眼,像是想到了什么,汗水一下便渗透了锦衣,几乎站立不稳,竟然再不能言语。我看他的样子,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华为然原本就失血过多,全身忽然剧烈地抖动起来,两眼翻白,直接就给我昏了过去。   我:……咦?   “贼人!”俞子夷见状面沉如水,深深倒吸了口气,轻笑几声道:“不放你走,你便要一根根捏碎华大人的骨头吗?当真是穷凶恶极、灭绝人性……罢了,来人,给他备车,让他出城。”   我震惊了。   等一下你们是怎么产生这种可怕的误会的?我哪有那么丧心病狂一根根敲断人家的骨头——我很懒的好么。   见我没有反应,俞子夷挑了下眉,挥手叫人马退到百步之外,又冷冷补充道:“放心,我们不会派人跟着,免得你对大人再下毒手。不过等出了城到了无人之处,你便要把华大人放下,自行离去该回哪儿就回哪儿去吧。”   我十分震惊。   这什么状况,不光给我准备马车,还连逃跑攻略都帮我写好了?   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外挂,闪亮亮的主角光环?   幸福来得太快我真是很不适应……难道我终于也要成为自带BGM的男人了?俞子夷就是我作者亲妈派来拯救我的小天使?隐藏得这么深真是辛苦他了。   我十分万分十二万分震惊。我觉得自己脸上现在一定是糊满了省略号好么。   就在我发愣的时候,俞子夷已经效率惊人地准备好了一辆朴素不起眼的马车,我坐进去,发现里面还贴心地准备了软垫。   “大人受了伤,不能受到震动。”俞子夷扫了我一眼,若无其事地轻声又强调了一遍:“出城之后你随便挑个地方走,等有了足够的距离就把人和车都扔在那里,再回城时便没人能找得到你了。你的目的原本也不是华大人,既然安全得到保证,就不要再做无谓的事,伤到华大人了。”   我一愣,顿时觉得他那一眼特别的深邃,似乎欲语还休,似乎别有深意。   我在很多地方看到过这样的眼神,电视、电影、动漫……   这种眼神,大概、也许,不,应该说只能是……大名暗送秋波,小名抛媚眼的那种东西了吧?   我当然没法回应他啊,我就满腹心事地走了。   扬鞭在半空中甩出一个脆响,车子辘辘开动,马蹄的敲击声在夜色中传出很远,车轮压过长条板石的路面,扬起一些灰尘,在暗淡星光之中飘渺不清。   我默默扭头,将华府和目送我离开的俞子夷抛在身后。   唉,太虐心了,这情深深雨蒙蒙的,简直了。   可也没有什么办法啊,撇开晋渣不说,我们性格不合又在敌对阵营,是绝对不可能在一起的……   ……   ……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他长得太丑了。    第46章 影卫安全了 开了金手指就是不一样,我回去的过程异常顺利,照这个情形看没准还能赶上早饭。一想到这里,我的心情指数就上升了几十个百分点,从墙头飞身而下时,我甚至还有心情向一个人站在花园里的君墨清友好地点了下头。 君墨清从沉思中惊醒,立刻后退几步,正要扬声叫人,抬起头才发现是我,动作一顿,半刻钟后快步上前抓着我的肩膀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眉宇间的忧虑才骤然散尽,温和笑道:“你没事便好。” 我:“恩。” “以你的本事,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是我多虑了。”他兀自摇了摇头,又未卜先知般回答了我未出口的疑问:“战白背上、手臂上有轻微的烧伤,大概需要休养上三、四个月,会留疤,但不妨碍性命。他本来坚持要在门口等你回来的,叫梁小侯爷扛进房间去了,此刻大夫正在为他诊治。” 我:“唔。” 君墨清笑笑:“经过我已经听战白说了,你要脱身并不容易,想必是受了谁的暗中帮助。呵,我猜是俞子夷?经过这一夜,你想必有些累了。” 我:“恩……” 君墨清像是猜到了我的心思,跟对着胡闹晚辈一般无奈而包容地叹了口气,开口道:“你不见到战白就不愿意去休息么?唉,跟我来。” 我:…… 我去,简直神了居然能从这种单音词看出我的想法他是怎么做到的我自己都做不到啊,惊讶得我连逗号都不会用了啊,这是活了多少年的老妖怪啊不会是来自星星的你吧,居然能读心啊,麻麻再也不用担心我的社交障碍啦! 怀着感恩之心,我跟着君墨清沿着长廊走到东厢的一间客房,里面人并不多,除了梁文昊和战白,就只有一个须发皆白的大夫与一个低眉顺眼的侍女。 坐在床边的梁文昊正激动地抓着战白,跟晃拨浪鼓一样使劲晃,一边晃还一边喊:“阿白,你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哪里疼,你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啊啊啊!” 大夫连忙拦住他,忧心忡忡地劝道:“小侯爷,病人刚刚敷了药,不宜被剧烈晃动。” 于是梁文昊从善如流地放开战白,抓住无辜的大夫开始死命晃:“大夫,听说你医术上佳,深受君师父信任,大夫,战白对我很重要,你一定要救救他啊,你一定要救救他啊啊啊!” 君墨清:…… 我:…… 梁二货的脑残事迹简直都可以写进教科书,妥妥的。 看倒霉中枪的大夫都快变成蚊香眼了,战白终于看不下去,伸手给了梁文昊的脑袋一巴掌:“我这不没事嘛,平时受罚还伤得比这重点儿呢。” 梁文昊腾地一下站起来,双眼发红地盯着他,神情甚至有些可怖:“这是你说没事就没事的吗?为了本账本,你就能豁出命去?” 战白奇怪地看着他,不甚在意道:“影卫为了任务豁出命,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梁文昊幽深的眼眸中渐渐浮起汹涌澎湃的怒意,却又生生地压了下去:“你还记得我给你的书上是怎么说的——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活着,你就得活着。” “这难道不应该是我死了,你陪着一起死吗?”战白立刻否认,说到这里脸色却忽然一变,将头扭到一边,过了一会扭扭捏捏地闷声道:“你给的书上头说得都是假的,我早就知道了。我用不着你陪我死……活着很好。” 梁文昊身上毫无预兆地猛然笼上一层铺天盖地的煞气,将那侍女和大夫都吓得连打了几个寒战,眼看着便要发飙。 君墨清微微眯眼,像是不被影响一般上前几步,将手搭在梁文昊的肩膀上,笑容清淡而柔和,轻咳一声道:“现在不是争执的时候,战白身上还受着伤。” 梁文昊深深地看了战白一眼,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拳,指甲掐进肉里却浑然不觉,僵立了一会,才收回了煞气转头离去,赌气般将门摔得劈啪作响。 君墨清暗自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分辨不明的表情,随即开口向着战白道歉:“我这学生,从小便是这脾气,还要叫你包涵一二。” 战白将薄被拉高一点,整个人缩进床里,眨眨眼睛开口回答:“脾气是差,不过没办法,谁叫小爷看上他了呢?” 我默默扭头。 爱情说白了,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王八对绿豆,这是天生一对,估计再大的分歧,那也能一炮泯恩仇。二货这种生物,甜起来能羡慕死你。 这时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进来,朝着君墨清一鞠躬通报道:“君先生,俞子夷到访,现下已在正堂等候。” 君墨清眉头微挑,展颜一笑:“是么,俞子夷果然是来了,来的还颇早。”他将目光投向我:“战玄,你把衣服换了,也一起过来吧。” 我愣了愣。这种时候,难道我不应该藏起来避嫌的吗,还大摇大摆出去给人抓?可君墨清基本上还是挺靠谱的,只略微犹豫,我便照着他的话去做了。 俞子夷还是原来的那副模样,明明账本被盗(或者说被抢)却没有半点焦灼之色,云淡风轻地捧了杯茶有一口没一口地品着。 我与君墨清推门而入,君墨清将视线在他身上逡巡一番,唇边露出一丝笑意,开口道:“不知子夷此时到访,有何急事?” 俞子夷施施然站起身来,俯身一礼,语气平静道:“君先生想必是知道的。” 君墨清但笑不语。 俞子夷垂眸掩住一抹异色,淡然道:“在下没有在灰烬里找到装账本的盒子,想来东西已经到了先生手里?但君先生无需如此戒备,在下虽然是华大人派来的,现下却无意为他求情而来。” 君墨清轻飘飘道:“哦?” 俞子夷抬头,一咬牙直白道:“在下愿为君先生效犬马之劳。” 君墨清不置可否,抬手示意道:“子夷请坐,看这天光时候怕是还早,叫客人这么站着总不是待客之道。” 俞子夷却并不打算和他打这机锋,目光直直地刺向君墨清,开口说道:“这场灾祸,华大人怕是逃不掉了。从君先生来这里的第一天在下便猜到了这个结果,您背后,大概是那位殿下吧。当今圣上喜猜忌,因为梁家一直对那位殿下有所不满,如今更是直接对着汾州动了刀子。因此那位殿下才索性壮士断腕,顺着圣上的意思削弱梁家的势力,私底下却借机将梁家的人都替换成自己真正的亲信。 在下曾留意过——那位不显山不露水的葛轩同葛大人,恐怕就是殿下的人吧。否则在这势力错综复杂的汾州,他又怎么可能独善其身,还爬到了承宣布政司使的高位呢?” 君墨清目光一凛,冷笑道:“你如此擅自揣测,可是大逆不道。” 俞子夷冷静地回望过去:“此话天知地知,若在下是您的人,这些就算不上大逆不道。” 君墨清紧紧地盯了他一会,忽然无声地笑起来,眼中闪着颇有兴味的光,不紧不慢回答道:“不错,可惜君某不需要无用之人。” 俞子夷脸上跟着浮起一个笑容,眼中闪过一道光,挺身傲然道:“我虽一介布衣,却已在这权力场中摸爬滚打了多年,虽无经天纬地之才,腹中也多少有些学识计谋,何况君先生虽然已经拿到了账本,可这账本,除了上呈给圣上之外,还有些更好的用法吧。先生若是想扳倒华为然为葛轩同挪出位置,有我便够了。” 君墨清缓缓地垂下眼帘,沉吟片刻,却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喜欢秦枫吗?” 俞子夷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君先生这是何意?” 君墨清笑笑:“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我不过是怕子夷折在这上面了。” 俞子夷的视线略微颤动了一下,便又归于平静:“我与她,日后绝无任何关系。” 君墨清满意地勾起唇角,点点头道:“如此甚好,要用到子夷时,我自会派人与你联络。你便先回去吧。” 俞子夷再抬头便是一脸喜色,一双眸子里似是燃起了灼灼烈焰,礼数周全地行了个礼,便转身干脆地离去。 君墨清看着他的背影,伸手按了按额角,轻笑了一声:“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那青楼出身的秦枫倒是重情重义,为了他甘愿冒险来找你,而俞子夷却能这么轻易地就舍弃了她,竟连她的去向也不再多嘴问一句。” 这事实在是正常得很,很多出卖灵魂的都瞧不起出卖肉体的人。 我沉吟一会,还是开口问道:“要用他?” “不,俞子夷此人可以利用,却不能用。”君墨清凝住目光,微侧着头看向窗外微曦的天空,淡笑着叹了口气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然则一个人终究要有点底线,若他不论谁都可以出卖,那又如何保证他不会在某天戳你一刀呢?” 我不语。 君墨清回头看我,温和微笑:“正涵做事,总免不了用些手段,你听了,可会有些心寒?” 这些手段也没什么,现在看来除了那些个贪官污吏,谁也没被伤害到嘛。 我坚定地摇了摇头。 君墨清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你现在不怪他,是因为没看清他到底在做些什么。” 我:…… 君墨清:“但正涵表面上做事狠绝,对在乎的人,其实总会留有余地。这份心思别人未必察觉得到,可我还是希望,至少你能够明白。” 岁月没在君墨清的脸上留下痕迹,却在他的眼睛里沉淀下来,被那睿智平和的目光一望,即使是我,也难得对这位长者有了倾诉的欲望。 他简直就是慢性社交障碍患者的福音啊! 犹豫片刻,我抬头,忍不住开口道:“我看不懂主子。” “你想知道?”君墨清眉眼轻动,一哂道:“其实正涵简单得很,只需要几个词便能概括……” 我期待地点头。 君墨清仰头似在思索:“正涵是逸群之才,以及他……” 我:? 君墨清月白风清地一笑,思如泉涌张口就来:“博学多才、风度翩翩、足智多谋、思维敏捷、桑弧蓬矢、武艺不凡、鹤立鸡群……” 我:…… 这是哪里跑来的笨蛋老师……君先生承认吧你绝逼是欠晋渣钱,还是几千万上下的那种……竟然这么勤勤恳恳地夸他,尼玛翻词典也找不到那么多褒义的形容词啊摔! 我看君墨清滔滔不绝,根本停不下来,沉默一会,终于打断他道:“还是算了,我不想知道了。” 君墨清意犹未尽地停下来,瞟了我一眼,淡然地笑笑,摇了摇头道:“你既然已经答应要和正涵相伴一生,就必须知道这些。” 我顿觉鸭梨山大:“因为主子在乎我?” “不。”君墨清薄唇轻抿:“因为你在乎他。” 第47章 影卫回宁安 有了俞子夷的推波助澜,华为然果然栽了跟头,在这自己经营多年的地方竟然连点浪花都没能翻起来,枷锁披身穿上罪衣的时候,脸色无比灰败。 他毕竟是个知府,具体怎么处置还需上报朝廷,但失去了利用价值,他的结局已经是定下了的。 要我说,该,谁叫他贪污受贿、鱼肉百姓、杀人放火、随地吐痰、乱搞男女关系,大大小小什么坏事都做过了,用铁一般的事实充分证明了丫就是个人渣中的人渣。 汾州之事终于告一段落,我们回宁安的时候,百姓夹道相送,最受欢迎的是卢定云,我都看到好几个小姑娘朝他抛媚眼了。 不过卢定云已经加入了葛轩同教,简直就是终身不娶要当大魔法师的节奏,眼睛都不斜一下,高贵冷艳得很。我听到他私下里曾经偷偷向葛轩同表达了粉丝太多的烦恼,问人家怎么才能让妹子们讨厌他,葛轩同淡定回答:你正常表现就行。 ……一针见血有木有。 而君墨清并没有与我们同行,仍旧留在汾州当他的闲云野鹤。战白的伤没好,就被君墨清留下来多住上几天。 难得梁文昊没有坚持带走战白,只除了神情有些落寞。 这一趟里他似乎就充当了一个背景,一面大旗,其实背负的压力却是最大的。晋王临走前对我说的“文昊终究是梁家的人”,或许就是这个意思,出身世家,就必然为家族所累,一举一动皆牵涉巨大,原本该是无自由、无善恶的。然而他还是跟个傻子一样,孤注一掷地去做了这么件对自己毫无益处的事。 他来的时候坐车,回去的时候却是与卢定云并排骑马行在队伍最前面,大风擦来,便将他束在脑后的长发吹得翻转翩飞,梁小侯爷难得正经地直直望着前面的路,一言不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卢定云瞥他一眼,语气生硬地打破了沉默:“你做的事情,许多人都看不到,但你做的确实是好事。” 他居然还有安慰别人的这根筋,梁文昊颇有些讶异,从自己的世界里出来转头看他,受宠若惊道:“让我数数,你这是和我说的第几句话来着?” 卢定云毫不留情白了他一眼:“你那张愁云惨雾的脸看得我眼睛疼,宁安的事情有晋王罩着,你怕什么。” 梁文昊微一怔愣,自顾自极轻极轻地笑起来,开口说道:“我母亲信佛,我却不信,然而这佛家中因果二字颇为神奇。我虽然理解得不深,却也明白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有因就有果,有果就有因。自我来到汾州,有些事就是注定了的。然而大丈夫立于天地,当无愧于自己的良心,我既然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就绝无后悔的理由。” 蹄音如雨,卢定云和梁文昊都有默契一般静默下来。良久,梁文昊晃了晃脑袋,一只手松松地握住马缰,另一只手搭上卢定云的肩膀,跟没事人一样揭过了那个话题,神采奕奕地开口说道:“我忽然觉得你这人不错,行,你这个朋友小爷就算是交了。” 卢定云眯眼,特别嫌弃地拍开他的手,冷哼一声。 梁文昊也不在意,仰头朗声大笑起来,那笑声里有着说不出的洒脱意味,让人听来不由想到茫茫大漠长河落日,似乎这尘世间的瘀滞于心的浊气一扫而光,连心胸也跟着变得明朗开阔起来。 “走,等到了宁安,我就请你喝一杯酒!” “哼。”卢定云阴沉着脸拒绝:“不去。” “……你这小学究就是不懂享受。”梁文昊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正儿八经地感慨道:“你就当是可怜我呗,许久不去满月楼,我都记不得那里的酒水是什么味道了。” 卢定云斜了他一眼,悠悠开口道:“不必着急,回去的路挺长,你慢慢想总会记起来的。” 梁文昊:…… 我在旁边同情地看了梁文昊一眼。 还是放弃吧,你看他们土豪根本就不需要朋友。 不过说到回宁安,我心里居然也有那么一点点期待,想想应该是被君墨清那云里雾里的一番话给影响了。那天之后,我摸着面具,想起那些品味糟糕的衣服,想起那些莫名其妙的粥和肉松,忽然发现那些不足称道的好,已经不知不觉间积沙成塔地聚成了一颗真心,要说死心塌地还算不上,可我觉得,说不定我已经能够和他过上一辈子了。 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我是曾经掐着日子活过的人,便是一分一秒也不愿意浪费,这么想着,竟多少有些归心似箭起来。 一个多月后到了宁安,看着朱红色镶着十二颗铜钉的城门在晨光之中缓缓打开,我努力地勾起嘴角,尝试着露出了一个微笑。 梁文昊见状连人带马后跃一步,大惊小怪地指着我道:“你居然笑了,太阳莫不是要打西边出来?” 卢定云身体弱,半路上开始就缩进了车里,没看到这一幕,探出个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眼睛却在闪闪发光。 梁文昊就拿马鞭来挑我的下巴:“来来,给大爷们再笑一个。” 然后被我一脚踹下了马背。 “你至于这么恼羞成怒嘛。”梁文昊一手扶着车辕,揉着腰起来,抓抓后脑勺若有所思道:“这小别胜新婚,看起来很有道理啊,啧啧,要不我迟几天再跑去接阿白?” 他那匹从小养大的枣红马便喷了个响鼻,和卢定云一起十分嫌弃地丢下他走了。 梁文昊讪讪地跟上来,正要再打趣我几句,视线却向着远处一凝。我转头望去,只见人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分开了,几个凶神恶煞的带刀侍卫站在城门口,中间围了个笑眯眯的绿衣小太监,手中显眼无比地捧了一份圣旨。 我们不知何意,都翻身下马,跪着准备接旨。 那小太监客客气气地上前一步,摊开圣旨,用尖细的嗓音念了起来。全是些曰来曰去、之乎者也的文言文,我伏在地上,只听懂了一句:“梁文昊勾结汾州知府华为然,玩忽职守,贪赃枉法,即刻剥夺爵位,投入狱中待审。” 我心里一凉。梁家势力已经如圣上所愿有所削弱,况且又有晋王在宁安活动,怎么还会到了这个地步? 小太监将圣旨双手递给梁文昊,恭恭敬敬道:“梁公子,您也别怪圣上绝情,实在是魏王殿下呈上来的证据确凿,而言官们纷纷上书弹劾,事情越闹越大压不下来。请放心,梁大人未受波及,您不如就先委屈几天,说不准风头一过,圣上气消了,也就把您放出来了。” “得了。”梁文昊却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脸上没有半点惊慌,站起来掸了掸衣摆,扫了那些侍卫一眼,自嘲地笑笑便开口道:“那咱们就走吧。” 卢定云刷地站起来,挡在他的身前,皱眉不语。 梁文昊却不理会他,只看着我道:“战玄,其实本来我去汾州,没打算带着你,可老爷子坚持,说有你在我这里,他就多少有点顾忌,不至于做得太绝。我当时不以为然,可我错了,老爷子当然也错了。不过你转告他,他既然是我兄弟,我便不至于恨他,只望他能照顾好阿白,别叫他再去做那些个太危险的事了。” 我愣愣地看着梁文昊,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到底在说些什么,抬头茫然地看向漫天赤霞下宁安城巍峨雄壮的三丈城垣,脑中一点火花闪过,倏忽便隐隐约约地明白了些什么东西。 梁文昊插手汾州的事,不仅仅是让梁家损失了一块地方势力,更重要的是在无意间表达了一种态度——梁家可能不会、或者说不能再庇护关系网中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了。而梁家之所以强大,只因为它代表的是一个庞大的利益团体,然而此事却给这个看似紧密的团体留下了裂痕,点燃了一根导火索。 于是大庆皇帝,当今圣上,要在这个时候真正开始对着这多年来的心腹之患动刀子了。梁家毕竟在朝堂之上扎根多年,因此圣上便借着魏王的手,先选择了三代单传的梁小公子作为突破点,向着梁家表达了一个明显的讯息。 要么死,要么滚。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哪天圣上不找梁家的麻烦才奇怪。让我浑身发凉的,是另外一件事。 卢石作为左都御史,大部分的言官都以他马首是瞻。此人看似在夺嫡之争中不偏不倚,却因为卢定云的关系一向被定位为魏王一派。 然而实际上,这只老狐狸早就已经成了晋王的人。 那么,为什么在此危急关头他不出手拉梁文昊一把,却反而还要落井下石?这件事,又到底是谁的意思? 第48章 影卫被抓包 说实话,别人家小攻哪个像他这样永远在忠、渣、忠、渣之间无限循环的,叫高正涵就以为自己是个正弦函数,这种没事找抽型人格还能不能好了? 他这样搞,一个不小心战白就要守寡,那也就算了,大不了咱们凑份子给他找个治愈系的妹子来个大保健。 问题是最近梁二货学乖了,把所有的春宫图都换成了各类话本,很不幸里面只要BE了结局动不动就是“十年后,翠竹萧萧,四月凉雨,某某想起那天夕阳下的奔跑,那是他们两个逝去的青春,遂含笑,卒…… 五十年后,翠竹萧萧,四月凉雨,谁谁想起那天夕阳下的奔跑,那是他们两个逝去的青春,遂含笑,卒……”,最恐怖的是有一本上还写了“剑尖上沾染了几千人的血,他仰头,感受着雨丝滑落脸颊的感觉,自那个人死后第一次露出温暖的笑意。看,那个人都已经不在了,你们还活着干什么呢”这种中二到死的设定——这些优秀的文学作品极大地提升了战白的逼格……我很担心他最后决定拉着自己或者世界给梁二货陪葬,从此向着君临世界的魔王,路西法·战·中二·白一路高歌猛进的啊。 看出了我的忧心忡忡,卢定云木着脸将目光投向我的面具,几番逡巡后,视线便停在了“我家的”三个字上,仿佛要仔细研究似的看了很久:“你和那个叫战白的关系很好,是不是?” 不待我回答,他又问道:“你喜欢你家主子,是不是?” 问这个干什么?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这么一犹豫,卢定云就好像明白了什么,眉头微微地一挑,嘴边跟着冒出一丝怜悯的笑,摇了摇头淡淡开口道:“你不必担心梁文昊,因为你比他可要可怜可叹得多。两头为难,你夹在中间打算选哪个呢?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对你那个主子抱有幻想了,能把你逼到这个境地里,就说明他根本就不在乎你。” 我:…… 趋势好像有一点不对啊。在巴掌大的地方都能迷路的文青路小痴,难不成是打算做我人生道路上的灯塔吗?这尼玛绝逼会被带沟里去的好么! 还能不能一起愉快地玩耍了?我艰难地开口,硬邦邦地转移了话题:“我要回王府复命……此事我也会向主子问清楚。” “问清楚?呵……虽然看不到你的表情,可我几时听过你这样的语气?”卢定云那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笼上一层说不出什么意味的神色,定定地望着我,哑然半晌,缓缓开口轻声道:“像你这般都憋在心里……你已经在脸上戴了一副面具了,何必在心上又戴上一副?你这样逼自己,早晚有一天要疯的。” 靠,我是天生有苦逼气场还是怎么的?一个两个都脑补我忍辱负重、内心沧桑啊,你说你们这群高大上的火星人在装逼的时候能不带上我这个二逼么摔! 我很有原则地坚持纠正了他:“不会疯。” “但愿如此。”卢定云闭了闭眼睛,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只飘飘悠悠地留下一句话来:“你要是哪天熬不住了,就来找我。” 我面瘫着脸站在原地,默默无语地目送卢定云缓步离开。 卢海赶紧从马车上捞了把伞下来,小跑着追上去,小心翼翼地帮他挡着太阳,一边拢着眉头,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想他可能是担忧卢定云忧虑过重,准备劝上几句;也有可能是想告诉自家少爷,他们走错了方向,那条路是不是通向卢府,而是通往宁安著名的有色行业一条街的…… 他走了,我也该准备回晋王府。我相信晋王做这些自有自己的谋划,他虽然坑,但从来只坑对手,不坑队友,这一点睿智的人民群众都知道,但我觉得他总应该稍微解释一下事情接下来会怎么发展,这句话,我需要替战白来问。 自暗门入到府中,我原本以为这种非常时刻晋王大概在办公,抬脚就打算直接过去,不想却被人拦住。 “战玄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皱眉看向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出来的慕容狗蛋,发现他眉宇间的惊讶不像是装的,便反问道:“什么意思?” 慕容狗蛋兀自沉吟一番道:“主子吩咐下来,叫你和战白都留在汾州的。君墨清也真是神通广大,竟然瞒过了我们暗影,硬是将你混在队伍里送了回来,到底是想干些什么……” 作为一个四肢发达、智商欠费的专业型斗殴人才,他们那些个弯弯绕绕的事情我一般都是重在参与,而且君墨清的心思我也懒得猜,便不理他的自言自语,单刀直入地问道:“主子现下在何处?” 慕容狗蛋被我的冷气一冻,愣愣地开口:“华清阁。” 我转身正打算走,慕容狗蛋回过神来,一个飞扑牢牢拉住我,坚定道:“你不能去,昨日主子请卢石到府一叙,卢石没来,主子自酌自饮了一个晚上,现下仍在就寝。” 我扫了他一眼,冷冷道:“放开。” 慕容狗蛋不依不饶地攥着我的衣袖:“不放!” “放开。” “不放!” 我默默地看了他一会,暗运内力,手掌一翻便是一击,慕容狗蛋眼睛微微瞪大,身形一退,掌风堪堪从他鼻尖划过,击在身后一棵香樟之上,树干应声而断。 这动静太大,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有三、四个黑衣人出现在周围,不是影卫,而是暗影,团团将我和慕容狗蛋围在中间。 慕容狗蛋一脸严肃地开口:“快,趁着战赤那个混蛋没来之前,先把战玄大人请到后面看管一段时间。” 暗影们齐声应道:“是!” 我一看不对啊,我武功再好也架不住他们人多啊,一下就慌了,慌了就开始口不择言,脱口而出道:“主子亲手赐下的肉松,你们拿到了吗?” 暗影们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疑惑又期待地看向我。 我就指着慕容狗蛋道:“我这里没有,他私吞了。” 暗影们纷纷愣住,然后用不可置信地目光看向慕容狗蛋:“十一,这是真的吗?” 慕容狗蛋汗哒哒:“……请听我解释。” 暗影们:“呵呵,解释有用,还要刀干什么?” “……”慕容狗蛋立刻蹲下瑟瑟发抖地团成一团:“不要打脸!” 接下来真是人间惨剧,我不忍再看,正准备在慕容狗蛋的呼救声中缓步离去,深藏功与名,但命运总会在不经意间捅你的小菊花,无数扑街的前辈说得好,出来混,都是要还的…… “哦?”不知在后面站了多久,晋王从树荫底下缓步而出,笑容淡漠,凤眼眯起,嗓音低沉如乌云压顶:“我送你的东西,你转头便赠与他人?” 我:…… 忍住拔腿就跑的冲动,我汗哒哒道:“……请听我解释。” “我从不听解释。”晋王酙眸,警告地扫了慕容狗蛋一眼,高深莫测地一笑,然后转向我冷冷道:“跟我过来。” 要死了但是不去一定会死。 我因为心虚,于是一言不发地跟着他走了,一开始以为是去刑房的,结果一看方向不对,看着是要去卧房的节奏。 当然卧房偶尔也能当刑房用……寓罚于乐,有益身心。 …… ……咱商量一下,能挨顿鞭子吃点青椒肉丝就算了吗?光天化日白日宣淫还外附战斗模式神马的这种业务我真的不熟悉啊。我还是一个黄花少男好么!你看我都惊呆了好么! 能不能好了,再这样下去我还能牵着他的手跟他一起变态加变老吗? 我决定了,到时候晋王一动手,我就先拿匕首捅自己一刀,要是我都受伤了他还丧心病狂地继续动手,我就再拿匕首给他一刀,捅完就跑,他轻功没我好,应该追不上我。 这么一想我安心许多,到了地方,晋王一把掐着我的脖子,把我按在门上的时候,我的表情也没多少变化。 用近乎轻柔的动作取下我脸上的面具,晋王用修长的手臂形成了一道桎梏将我困在其中。他缓缓摩挲着我的面颊,黑发垂下遮却了他所有的表情,一双眼睛却是寒光闪闪、暗沉无底。 感受到颈侧轻浅的呼吸,我退无可退,只好开口唤道:“主子……” 晋王微微地眯起眼睛,冰冷在眼底积聚,倏尔化作一点略带嘲讽的笑意:“你不顾君师父的阻拦,硬是要赶回来,是不是有些话打算要问我?” 这种情况下质疑他,不会被弄死吧…… 我仰头,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你为何对梁文昊落井下石?” 晋王勾起嘴角,笑容愈发绚烂,凑到我的耳边,言语轻柔道:“他既然是我的朋友,就该有为我而死的觉悟,不是吗?” 我一愣,猛然转头却撞进了他眼底的一片冰寒之中,心下一颤:“如果我求你呢?” 晋王冷笑一声,凑得更近,启唇在我的颈窝处轻轻舔了一下,随后重重地咬住。我吃痛之下一把推开他,却被他扣住手腕顺势拉到了床上。晋王将手撑在我两侧,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笑得温柔无比:“你说,原本就只能仰他人鼻息而活的人,他的哀求,又有几分价值呢?” 我讶然地睁大眼睛,听到他的下一句话:“身为影卫却胆敢违抗主子的命令,阿玄,我该怎么罚你好呢?” 第49章 影卫见战青 晋王一手抓着我的手腕,一手撑在床沿,几乎半伏在我的身上。日光通过镂空的窗格斑斑驳驳地洒下来,在他的侧脸上绘下一道阴影,使得他的表情愈发晦暗不明。一双漆黑的眼睛反射着微弱的光,冰封之下是汹涌的怒意。 我们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我抿唇紧紧盯着他,觉得心里升起一点几乎察觉不出的酸楚,然而这酸楚顺着四肢百骸缓缓游走,所过之处却是一片冰凉。 即使是影卫之中最为跳脱不守规矩的战白,也可以将任务放在自己的性命之前,而我却始终做不到这一点。因为我总觉得,如果没有人对我好,那我就该自己对自己好一点,如果没有人将我当成一个人看,那我至少自己要把自己当成人来看。但这些可笑的挣扎在现实面前大概无济于事,晋王的话再一次提醒了我,我不再是林单,而是战玄,在别人眼里,我首先是一个影卫,之后才是一个人。 人艰还被拆,我觉得十分愤怒,所以我当下决定,给这混蛋一刀,戳死算我的。手指摸上腿侧匕首的刀柄,我正要将刀身拨出,晋王却钳着我的一只手压到头顶,俯下身来,用力捏住我的下颚轻声笑道:“阿玄,你在想些什么?” 我一下撞进他的戾气横生的眼睛里,动作一顿,忽然就想,这阳世三间逃不过功名利禄,然而低人一等也好,高高在上也罢,凡人一辈子不过七、八十年,命运这东西从来都是傲娇受,有谁能把它真正握在手里?那这蝇营狗苟来一遭,成天和自己过不去,又是图什么呢? 忍不住就开口问道:“你这样做,纵然最后登了皇位,又有什么意思吗?” 晋王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笑起来,喃喃道:“阿玄,若是我说,我对皇位半点兴趣也没有,你信么?” 我愣住,并不言语。 “是啊,这话谁也不会信,父皇不信,母后不信,我那兄长不信,如今你也不信。”晋王开口,和风细雨地说着话,手下却愈发用力,竟生生将我的手腕掐出一个青印来,脸上却仍带着那纹丝不动的笑意,像是自言自语般道:“你看,于是便连我自己,都不信了。” 他这话像是在胸中盘桓了许久,如今说出来,便似乎连陈年的愤懑不甘也全都消磨得一干二净,那平静的语气听来十分诡异。 我却在晋王的话里闻出一丝杀意,几乎是在他将手顺着下颚移到我的脖颈上时,便将匕首架在了他的后背,那匕首锋利无比,轻易便能穿透他的血肉。 晋王轻描淡写地看了我一眼,唇边的弧度加大,过了一会儿竟真心实意、分外瘆人地笑起来,任由刀锋贴着自己的脊背,侧头轻轻咬住我的耳垂细细厮磨,然后忽然力道极大地重重一咬。我吃痛之间发了狠,再不迟疑,将匕首往前一送,毫不犹豫地穿透了他的肩膀,血液滴落的声音格外清晰。 晋王闷哼一声,笑意再度泛起,并渐渐扩大,我感受到他胸膛的微微震动,简直百思不得其解——我伤的是他的肩膀,又不是脑子。 手一抖我就将匕首又转了一下,鲜血顺着半截刀刃流淌下来,滴溅在我的脸上渐渐凝固,刺鼻的血腥味瞬间充斥了周围的空气,倒灌入我的肺腑,呛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受伤的是他,我却比他更加狼狈。 在我僵住的时候,晋王放开我的手,舌头顺着我的脸颊一点点舔掉未干的血,重重地吻了一下我的嘴唇,随后长驱直入地侵入进来,唇齿交缠间,浓重的血腥气顺着唇缝蔓延至喉咙,有什么东西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我瞳孔一缩,猛然曲起膝盖,重重地往他小腹一撞,在晋王压制一松的时候朝着旁边一滚,带着他一同翻下床去。 床角重重磕上晋王的伤口,趁此机会我用手肘在他胸口一撑,将人掀下去,拉开了一丈的距离,才微微地松了口气。 晋王撑着床沿慢腾腾地爬起来,漫不经心地在淌血的手指上轻轻地一舔,唇角留下一抹令人胆战心惊的朱色,从容笑道:“阿玄,让我想想,如何才能让你对我的厌恶更进一步……对了,你是不是觉得许久没见到战青了?” 我微微睁大眼睛,衣袖下的手忍不住握成了拳头:“你什么意思?” “难不成你真觉得我会那么轻易地就放过他?”晋王挑眉轻笑。 “战青在哪里?”我将心中的惊疑狠狠压下去,尽量冷静地开口。 “你放心,我没杀他,我还可以带你去看看他。”晋王轻声细语道:“阿玄,拉我一把,我站不起来了。” 出了园子,其实我便知道战青在什么地方了,这个方向通往晋王府的地牢,阴暗潮湿,有进无出,推开小门进去,那逼仄的通道和扑面的煞气便与人间隔绝开来,如同诡异幽沉的黄泉路。 看守们因为晋王的失意,纷纷退开,只是脸色都有些奇怪,欲言又止的样子。 不过这也难怪,毕竟晋王面色苍白,整个人都像没骨头一样挂在我身上。 但我没心思去管这些个无关紧要的细节。 因为暮云便是死在里面,地牢自此给我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 我一边走,一边觉得心一点一点地提起,也不管晋王坚持不坚持得住,脚步越来越快。 晋王就自顾自轻轻地笑起来,轻飘飘道:“我原本答应过你不动战青,因此便什么刑也没对他用,不过在这不见日光的地方独自被关上几个月,他变成什么样可不关我的事。” 我停下脚步转头,重重地在他伤口上按了一下,冷声道:“闭嘴。” 晋王却只是扫了我一眼,面不改色地摇摇头:“呵,撕破了脸,就连装也不愿意装了吗?你急什么,战青就在前面。” 话音刚落,便听到前面隐隐有声音传来,听起来果然是许久不见的战青。 我心下一安,正要冲上去,却发现这说话内容似乎有点奇怪……奇怪? 战青听着精神不错,这是好事,但他的话语间居然还带着那么点颐指气使的味道,像是在吩咐什么人干活。 “你,一炷香之内给我去弄点鸡腿来吃。” 一个大叔的声音便有些迟疑地回答道:“这,战赤大人吩咐过,叫您好好在这里反省,不准给你吃肉,他每隔一天就来看您一眼……” 战青哦了一声,故作好奇地问道:“被发现了,老大会怎么你?” 大叔咽了口口水战战兢兢道:“战赤大人说了,敢给您加菜,发现一次打断我一条腿。” “原来如此。”战青冷笑一声,淡淡道:“那你现在要是不给我拿鸡腿来,我就告诉老大,你为了赏银,私底下天天给我加菜,叫他打断你三条狗腿!” 大叔:“…………鸡腿您是要红烧的,还是清蒸的?” 晋王:…… 我:…… 等一下,这不科学,说好的被我连累、饱受摧残呢?警察叔叔这个人的画风和地牢不一样啊喂!战青你是来坐牢不是来度假的吧,我怎么觉得你在地牢里过得比我还滋润?原来门口看守们欲言又止是因为这个,挑食你妹啊,鸡腿你妹啊,这么丧心病狂狱卒大叔都快哭了好么。 晋王在一边神色变幻不定,眉头挑了挑,寒声道:“吴维。” 地牢瞬间一片静默。半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叫吴维的大叔跪倒在地,浑身哆嗦,脸上血色褪尽,竟连头也不敢抬一下。 “好,很好。”晋王连扫也没扫他一眼,对赶过来的一众看守们冷冷吩咐:“把他们三个一块儿关起来,也不用你们了,地牢叫十一看着。”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什么,恶狠狠地补充道:“不许给饭,让这三个都给我饿着。” 我:…… 唉, 晋渣, 你的名字, 叫做恼羞成怒。 领导亲自吩咐,手下们效率自然很高,没多久我就跟战青一起大眼瞪小眼地蹲在了地牢里,单人间瞬间就变成了三人间。 见晋王头也不回地走了,战青看着我,皱着眉头开口:“你是怎么回事?我在这里呆得好好的,主子本来都要把我给忘了……你干什么能别连累我吗?” 我莫名有些心虚:“……对不住。” 战青不屑道:“我要你道歉做什么,我要的是解释,你又惹什么事了?说出来让我也乐呵乐呵。” 我:…… 就咱们现在这状态,战白的事情还是先别让他知道了。 战青白了我一眼,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开口道:“你不说是吧,你知道我们要饿很久吗?” 我抬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战青转身,从青砖砌成的床底下掰出一块石头来,从里面掏出一个隐藏着的包裹,打开来,里面一堆的萝卜干条。 “老大留给我的,说吃不惯牢饭就尝一点,他以为谁都跟他似的喜欢嚼这个吗?”战青仇恨地看着这堆东西,然后闲闲地扫了我一眼,冷笑一声:“当然战玄,你要是不开口,那连这个也没得吃。” 我:…… 战青,那什么,你不觉得拿萝卜干条,还摆出这种霸气的姿势威胁人很难为情吗? 第50章 影卫越狱了 我后来还是在恶势力下屈服了,主要是那个叫吴维的大叔目光灼灼地看着萝卜干条,让我忽然就有了竞争意识。 ……我严重怀疑丫就是个托。 于是我们围在一起,坐着在床尾暗搓搓地啃萝卜干条。根据吴维交代,这地方是个死角,外头不容易看得到。 战青在我们中间盘着腿,听完我的话,用手指在膝盖上敲了几下,若有所思道:“看守这里的暗影虽然只有一个,但一有动静,便会有源源不断的人赶过来。以你的武功,就算只有一条通道要想逃出地牢也不算困难,但要想走出晋王府却绝无可能。梁老爷子现下什么动作也没有,和主子必然有什么交易,但他未必知道主子真正的打算,把实情告诉他,梁文昊的事情或有转机。我问你,你想出去吗?” 我愣住,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吴维却是一惊,条件反射便往后缩了缩,满脸都写着后悔二字。 战青斜了他一眼,冷笑一声,随手捏起一根萝卜干条弹飞出去,将空中一直忽高忽低嗡嗡叫着四处飞舞的蚊子钉死在了墙上,连个全尸都没有留下,随后淡淡道:“你知道那虫子为什么死得那么惨吗?” 吴维默默地摇头。 战青:“因为他知道得太多了,又喜欢多话。” 吴维:…… 战青又看向我,不耐烦道:“这事也就只有你去做,主子或许对你还能网开一面。一句话的事,快说。” 我瞧着那只死无全尸的蚊子,嘴角抽了一下,然后开口道:“想。” “行。”战青干脆利落地站起身来,走到牢房边上将木栏踢得哐哐响。 慕容狗蛋一脸萎靡地从阴影处走了出来,掀起眼皮子看了我们一眼,无精打采道:“你们想干什么?” “你就是慕容狗蛋?”战青打量了他几眼,随后扬起下巴:“我要出去。” “这大白天的做什么梦啊。”慕容狗蛋对着战青呲牙:“慕容狗蛋也是你叫的吗?老子是十一。” 战青嗤笑:“你都被从主子身边赶出来了,还敢自称十一?” 慕容狗蛋气结:“你!” 战青却打断他的话道:“得了,有件好事叫你去做。你知道我是为什么被关进来的吧。之前主子气昏了头,把我和战玄关在了一块,估计这会儿已经想明白了,可又拉不下脸来。你现在去进言,便是给他一个台阶下,说不准他一高兴,就把你又调回去了呢?” 慕容狗蛋闻言目光一闪,张嘴就要答应,却又把嘴闭上了,扯着嘴角道:“得了吧,跟你们影卫扯上关系,我就没好过,傻子才听风又是雨呢。” 战青意外地挑眉,沉吟一会,转头指了指我,开口道:“你见到战玄脸上的血迹了吗?” 慕容狗蛋疑惑地看着他。 战青勾唇:“那是主子的血。我也被关了许多日子了,现在主子正缺人手,又不想让我和战玄一起呆在地牢里,若是老大同管家为我美言几句,被放出去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你要是想办法帮我给老大传个话,战玄脸上的血我就扣点下来给你。” 我:…… 尼玛只要跟晋王有关就成硬通货了吗!就算是晋王控的暗影也不至于这么丧心病狂吧。 果然慕容狗蛋摇了摇头,拒绝道:“不行。” 战青皱起眉头,慕容狗蛋继续说道:“要多扣一点,小八、小九和小十也要的。” 我:…… Tell me,暗影你们的节操在哪里! 不过交易双方显然没有听到我内心的呐喊,半天之后,战青就被人给领出去了。他走之前回头看了我一眼,无声的说了一句话,看口型是“等我”。 可我其实不大看好他能回头来救我,他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就算不重罚,几十鞭子总归是少不了的,少说也要躺上个几天才能站得起来。 所以三天之后看到那个奉命来送饭的人的时候,我无比地惊讶。 “你……” 战青将脸上的人皮面具重新带回去,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前,示意我噤声,又把手里的篮子推给我,开口道:“主子总归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饿死,快吃吧。” 我瞟了被打晕倒在一边的吴维一眼,顺从地接过篮子,朝里面一看,心下顿时了然。但这么做对战青来说风险太大,晋王可以饶过我,却未必会饶过他。何况别人或许看不出,我却知道他此刻脚步不稳,身上一定还带着极重的伤。 战青自顾自将事情收拾好,转头定定地看向我,抬起手想要抚上我的脸颊,动作到一半却又收了回去,只缓慢地露出一个笑容,深深地吸了一口这地牢里阴湿的空气,用故意装出来掩人耳目的嘶哑声音坚定道:“战玄大人,快吃吧。” 我就知道,不管我再说些什么,他也是不会愿意听的。 战青现在已经冒了风险,我与其在此刻扭扭捏捏,和他争执,倒不如索性同他一起拼了。 不知不觉,两盏茶的时间过去,一切准备就绪,战青站起来,敲了敲牢门。一个看守晃晃悠悠地过来开门,将他让了过去,却在下一刻便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我立刻发力,越过他们两个,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朝外面突围。 就在我要冲出地牢的那一刻,暗处便忽然斜出一柄剑来,一个形如鬼魅的身影随之飘了出来袭向我的后心。这是我第一次见慕容狗蛋真正出手。他的武功路数与我们完全不同,没有半点虚招,每一剑都取要害而来,狠辣无比,然而因为不能杀我,便有些受制。饶是如此,我也应对得有些吃力,几百招之后我能胜他,但到时候只会有更多的暗影到来。 因此我并不存击败他的念头,而是一边与之缠斗,一边往外面退去,慕容狗蛋跟了出来,我侧身避过一道剑光,顺势抓住他执剑的手臂往后反折,他小臂一振,内力竟无比强劲,生生震开了我的手,又后跃拉开距离,随即抬腿横扫过来。我搭住他的小腿借力腾空而起,身形足足飘出五丈之远。 此时门口乍然又冲出一道黑影,往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慕容狗蛋暗骂一声,不去管他,仍是举剑朝我追来。 我松了一口气,转身就运起轻功往前跑去。慕容狗蛋追了几步,眯起眼睛忽然停了下来,从身后拿出一把造型奇特的弓弩对准了我。破空之声传来,我在半空之中侧身想要闪避,却只能勉强让开要害,气力一泄,便狠狠地摔在了泥地上面。 慕容狗蛋一脚踏在我的肚子上,俯下身查看,一边颇为愤愤然道:“你们骗我,果然跟影卫搭上关系就没什么好事。” 一盏茶时间不到。赶过来的暗影,零。 感受着伤口的剧痛,我朝着他笑了笑,随后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撕了下来。 “你……”慕容狗蛋脸色蓦然一变:“你是战青!” 他迅速回头看了一眼,之前那个身影已经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犹豫了一会,慕容狗蛋放开我,转身朝着那个方向追去。 我从地上爬起来,看他跑得远了,摸了摸脸上还剩下的一层面具,听着那边战青特意引出的一片喧嚣,微微叹了口气,正要悄无声息地退入了一片夜色之中,身形却猛然一顿。 树丛之后,晋王一个人移步而出,垂着眼睫,表情难以捉摸,一股无形的压力却隐隐传来。纵然我明白以他的武功拦不住我,我甚至可以抓了他当人质,后背却已经被冷汗浸透了,夜风一吹便带出一丝似有似无的寒意来。 “阿玄。”他开口,唇上竟然还带着点笑意,阴森森地说道:“这是你第二次跑了吧。” 我十三岁的时候,觉得自己武功已然不错,便想着没必要一辈子拘在这么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借着去做任务,便偷偷逃了出去——结果自然是被逮了回来。这晋王府就像是一张网,越是挣扎陷得越深,谁想要逃出去,都不过是自不量力。然而不知为什么,那时晋王没有处罚我,轻描淡写地便将事情揭了过去,除了之后总是喜欢在奇怪的地方为难我之外,就像是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现在提起此事,怎么看都是要算总账的意思。我提起精神,正打算先下手为强,晋王却拢起手,微微歪着头,如同拉家常一样淡淡道:“你很像我,但这点却不像,以前我觉得有意思,可现在想想,若是你一个人挣脱出去,留下我在这里,那岂不是很寂寞?倒不如索性杀了你……”他兀自笑了笑,开口说道:“可我不舍得。” 说到这里,晋王的眼神冷了下来:“阿玄,你这次要走,我不拦你,反正你终归是要回来的。” 我试探着后退一步,发现他真的没有要拦我的意思,当下松了口气,转身几个起落便将他抛在了身后,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晋王仰着头,目光没什么焦距地望向紫蓝色的夜空,几丝乌发零散地沾在苍白的面颊上,远处灯火通明,人声沸沸扬扬,他却独自立在浓的化不开的黑暗里,颀长的身影冷漠又孤寂,像一座无血无泪的石像,沉重到仿佛连夜风也吹不动一般。 我收回视线,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 立在众人之上尚且不够,非要站在尸体之上才能安心。都说晋王心如磐石,喜欢虐人,其实他最喜欢虐的,反而是自己。 作成这样,可见真的是个蛇精病…… 第51章 影卫解误会 从晋王府出来,我第一个去的地方是梁府。从眼前的形势来看,我能肯定会真心实意救梁文昊的,也就他爹了。虽然曾经跟着晋王去过几次,但梁府的地形我还是没有那么熟,为了找到不知窝在什么地方的梁老爷子,我也只好有院就进,有房就钻,在长针眼之前终于找到了正悠闲喝茶的梁云鹤。 他军旅出身,长年征战,老了也是气势十足,却又沉稳如山岳,那颇有深意的一眼扫过来时,我跟着心中一颤,瞬间便下了一个决定——死也不能把我刚刚不小心看到他小妾洗澡的事情给说出去。 幸亏梁老爷子看了几眼没看出我心虚,于是捧着茶盏抿了一口,意味深长地笑笑,开口说道:“你是战玄?” 自从来了这里,我就发现不管是哪个大佬,谈事情时都喜欢拿着一杯茶,时不时地喝一口,那效果跟现在的黑手党叼雪茄差不多,威武雄壮值一下就提升上去了。他要嘴里叼根油条什么的我还没那么怵,但他这么悠悠然地将杯子往桌上一放,然后准确无比地报出了我的名字,我就被他的神棍气质惊得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见我不回话,梁老爷子清了清喉咙,淡淡解释道:“到这个当口,圣上和魏王都不至于派人暗杀我,所以你想来是晋王的人。这般身手,不是他的暗影就是他的影卫,可他原本也不会派人来的,私自出府却还能留着一条命的,除了你战玄还会有谁?” 太牛逼了,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人类的希望,我对梁老爷子的崇敬之情简直如滔滔流水一般奔流不绝,我满怀感动地开口道:“恩。” …………我真是恨死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了。 “呵,对我也是这般态度,你果然如文昊所说有些傲气。”幸亏梁老爷子打量了我一眼,倒也不恼,泰然自若地望向窗外纷然盛开的紫阳花簇,开口问道:“你来找我,是为了文昊的事情?” 我讶然:“您已经全部料到了?” “一半一半。” 我沉默半晌,坦白道:“我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战白。” 梁老爷子高深莫测地表情裂了一下:“这跟战白有什么关系?” 我:…… 梁老爷子:“文昊那小子不是偷偷喜欢你很久,去汾州也死活要带上你,为了避嫌免得晋王动怒,才捎上战白的?” 我:…… 梁老爷子眯起眼睛,额头上的刀疤一抖一抖,呼得站起来,在房间里背着手踱了几步,冷笑一声:“好啊,这小子连祸水东引和暗度陈仓都学会了,不错,不错。” 我觉得这情景好像有点微妙,想想还是忽略掉这个让人胃疼的话题比较好,于是谨慎地开口说道:“梁大人,怎么救梁文昊,您心中可有数?” “呸,小兔崽子敢骗老子我,就该在牢里多他妈的呆上十天半个月。”梁老爷子恶狠狠地啐了一口,然后气急败坏地瞪着我吼道:“看什么看,你又不是我儿媳妇了,我还端个屁架子。” ……之前还觉得一只老狐狸生了只哈士奇,难不成是基因突变了,现在看起来,果然还是亲生的……不愧是拿扫帚追了自家儿子一条街的人。沉稳如岳你妹啊,古井无波你妹啊,我的世界观再一次被无情地刷新好么。 幸亏梁老爷子暴走了一会就发现了自己的失态,横眉竖眼地重新坐下来,开门见山道:“你到这儿来的目的我都知道,你就说说你现在知道些什么吧。” 我努力把信息整合了一下,提炼出最重要的一点:“主子打算借着圣上和魏王的手把水搅浑,然后用自己的人替换掉梁家的势力,梁文昊此次恐怕凶多吉少。” 梁老爷子眉头高高地一挑,面色有些古怪地看着我,问道:“这些事,你都信了?” 我一愣,有些意外地反问道:“什么意思?” 梁老爷子摸了摸他那花白的胡子,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忽然开口说道:“这些话是你听晋王亲口承认的,还是你自己一个人琢磨的?” 这个推论最早是从华为然的幕僚俞子夷口中说出来的,君墨清没有否定,后来又被梁文昊间接证实…… 最主要的证据,就是卢石作为晋王的人,却在扳倒梁家一事上出了不少力。 见我不语,梁老爷子嘿嘿一笑,身后一条秃了毛的狐狸尾巴摇来又晃去:“既然文昊喜欢的不是你,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明明以晋王的性格,做了这样的事,就绝不会让你知道,事到如今,你就没觉得有点奇怪?我到现在一点动静没有,乖乖地挨宰,你就没觉得有点奇怪?最心疼的弟子要和权倾朝野的梁家誓死一搏,君墨清却心安理得地呆在汾州,你就没觉得有点奇怪?” 我手指不由自主地弹动了一下,心里有了猜测却不愿承认,抿紧了唇角,过了好一会才慢慢地开口问道:“什么意思?” 梁老爷子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点,忽然正色着直起脊背来,深深地望了我一眼:“这般年纪就有这样的杀气……”他蹙起眉头,刀刻斧凿般的脸上露出点别的情绪来,仿佛尊敬,又仿佛歉意,若有所思地开口道:“只把你当成个下奴倒是小瞧了你,也怪不得正涵那小子看上了你,是我和君墨清做错了。” 他抬头,对着我坦然说道:“在你们去汾州之前,晋王之前已经遣人与我商谈过,此事我是自愿的。而且我也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辞去大将军一职回乡养老。” “为何?”我脱口而出:“梁家势力如日中天!” “那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梁老爷子摇了摇头,自嘲地笑笑,声音微微有些嘶哑:“自家父去世,梁家就一日不如一日,有温梦的事,圣上的意思难道还不清楚吗?等着他亮出屠刀,倒不如自己急流勇退,还能留下些老本给晋王。” 我不解:“束手待毙只会给魏王机会,何况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借言官的口反驳几句,将情势拨回来一些,也许还能救出梁文昊,反而还要让左都御史的卢石火上浇油?” “束手待毙?”梁老爷子忽然目光一凛,削瘦的脸上染上一层傲气,像是一把古拙的玄铁重剑,被岁月掩盖了当初的光华,却仍是至刚至强,出鞘便能够横空劈开一方天地。 “嘿,我梁云鹤心中还就从无束手待毙四字。汾州一事看起来我们暂居下风,然而只要抓住一处做点文章,便能置之死地而后生,魏王想要动我,自然要做好被我咬下一口血肉的准备。” 他冷哼一声接着道:“圣上多疑众所周知,他想要灭了梁家也不是一日两日,可到底还是打算立个牌坊,不肯自己出手,就把这件事交给了魏王去办——这就是破绽。你想想,一个皇子对着他亲弟弟出手,朝堂之大竟无一人敢言不是……梁家轻而易举地就被魏王扳倒了,那对圣上来说,他和梁家又有何不同呢?只要跟了多年的孟公公在耳边提点上一句,你觉得圣上会怎么做?” ——他会打压魏王,扶持晋王,甚至拉拢梁家,毕竟在边关,还有梁家的一支铁甲军。 我愣住,只觉得从背脊上窜上一股冷气来,原本以为我一个几千年之后的人,孙子兵法也读了,某点小说也看了,多少能看懂一些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三十六计在胸就自以为是个人才,觉得所谓智计谋略,本质不过玩弄人心,看透了也就不过如此,却不想人心诡谲。 大庆皇帝自以为是执子之人,其实却被别人玩弄于手掌之间而不自知…… 靠,这么轻车熟路地干着互坑的勾当,腹黑们,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在哪里啊,叫我们智商欠费的人怎么活啊! 我在心里咆哮完,莫名地就有些憋闷,扫了梁老爷子一眼,垂下眼睫淡淡道:“你能说出来的事,主子为何不告诉我?” 我说完就开始后悔,这语气怎么听怎么别扭,我的语言交流障碍症一定已经发展到晚期了。 梁老爷子瞟了瞟我,就开始笑:“我和君墨清从汾州就开始误导你和文昊了,晋王就算说了你也未必会信。更何况那小子?嘿,只要你去质问他一句,他就是自己憋死了也不会自己把事情好好说出来的。说到底,这小狐狸要和我同君墨清斗,那还是嫩得很。” 我:…… 我忽然有一种一拳往他脸上呼上去的冲动。 见我又开始冒杀气,梁老爷子笑容一顿,不自在地动了动,咳嗽一声,尴尬道:“我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你同我计较什么呢?这事情毕竟凶险,就算平安过去了,我也不可能再坐在这个位置上,文昊的仕途恐怕也会受到连累。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可他从小到大我都没怎么管过他,这临了了,我便想着多少替他做点事,否则以他的本事,想挣过正涵恐怕是玄……唉,我老头子对不住你啦。” 我去,这老爷子太有想法,我竟无言以对。 不过君墨清在汾州看着梁文昊和战白秀了那么多天的恩爱,不可能不知道梁文昊喜欢的到底是谁啊? 我正疑惑间,就听到有人来报。那人家仆打扮,能进这里,想来是梁老爷子的亲信。 正好有人岔开我的注意,老爷子看着十分高兴,站起来朝这人走进几步,问道:“何事禀报?” 这家仆开口回答:“卢定云被卢大人关了几日,今天从家里偷偷溜了出来,朝宫中方向去了。” 梁老爷子微微皱眉,略一思索忽然脸色大变:“不好,事情恐怕有变,快,派人拦住卢定云。” 第52章 影卫拦马车 卢石表面上一直不偏不倚,然而卢定云却厌恶梁家作为外戚把持朝政,因而一直偏向魏王,所以别人才会觉得卢家就算不是魏王党,也绝不会是晋王党。 他去面见圣上的消息一经传来,梁老爷子脸色数变,立刻叫人去追。 因为卢定云此去,必然是要为梁文昊求情的,他这一求情,卢家的立场就要变动,以圣上的个性必然起疑。若卢石实际偏向晋王的事情曝光,之前所谋划的就全成了一纸空谈。虽然以卢定云的官职,未必能够见到圣上,然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梁老爷子才会这么着急。 我靠近一步,问那家仆道:“卢定云此时到什么地方了?” 那人犹疑着扫了梁老爷子一眼,见他没有反对,就回答道:“在东大街,那里行人不多。溜出来的只有他和他的贴身小厮卢海两人,他们坐了马车。” 梁老爷子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思,转头问我:“你也要去追?” 我点头,淡淡应道:“我的轻功很好,你的人又不宜出面。” “也好,你去便是。”梁老爷子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忽然问道:“你在晋王府可还有什么挂念?” 我怔了一下,紧紧盯着他,却见他眸中一片坦荡,心中微微一动,便开口说道:“战青……他为了救我出来,恐怕要受到连累,求梁大人救他。” 梁老爷子慢悠悠地坐下来,往椅背上一靠,忽然吊着眉梢有些惆怅地笑了笑,表情微微柔和起来。 “你是个不错的孩子,这辈子不能活得随心所欲,总该有那么个可以自己选择的机会。我会帮你解决了这事,你去吧。” 选择的机会? 这几个字砸在我的心上,我忽然意识到,他是想帮我离开晋王府,完成从影卫到平民的华丽转身。 ……从今以后没人管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想吃馒头就不喝粥。 我将这个想法放在嘴里兀自反复咀嚼了几遍,几乎舍不得咽下去。在那一刻,即使性别不对年龄不同,梁老爷子在我眼里也还是成了闪闪发光的圣母玛利亚,这么温柔,这么善解人意,这么光芒万丈,一眼看过去简直把持不住好么。 我俯身向他一拜,梁老爷子愣了愣,不自在地撇过头,忍不住开口提醒道:“我能放了你,但不保证晋王不把你抓回去,你自己好自为之。” 我眼皮子一跳。 我去,不靠谱啊,老爷子你得管好售后服务啊,还能不能好啦。 “其实不跑也行,你何不拿刀在脸上划几下?我知道你一身傲骨,不愿以这样的方式向晋王妥协,但这确实是让他对你失去兴趣的最好方法。”梁老爷子又想了想,然后十分深沉地补充道:“人生在世,不要脸其实很重要。” 我:…… 这段话使用了一语双关的手法,耐人寻味,形象生动地表现了一个浸淫二货之道多年的老人的机智与蛇精病…… 艾玛我算是明白梁文昊为毛能傻出新天地,傻出新境界了。 敢情是家族传统,遗传的。 我坚定地拒绝了这个提议,毁容要有用我早拿板砖糊自己一脸了,可惜这个世界虽然没有大韩民族整容技术思密达,却有我大天朝人皮面具这种不科学的超级杀器,只要别太残,基本都能救回来,还有环肥燕瘦多款选择呦亲。 梁老爷子听完人生观被刷新了一次,恍然大悟忽然叹了一句“怪不得十六夫人的脸皮有点松”,转头就风风火火地出门往后院去了。 ……每当这种时候,我就觉得古代医疗水平低下,连精神病医院都没有,太捉急。 蛇精病们都满地跑了,有木有!身为正常人我压力很大,有木有! 我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终于坚强地振作了起来,然后被同样沉默的一个仆从往侧门带了出去。四下无人,我便索性在小巷之中飞身而起,轻车熟路地翻上了屋顶,径直往东大街而去,因为省去许多岔路,果然比卢定云坐马车要快得多。 微风拂过,那马车上的布帘随之轻轻掀起一角,我在此刹那之间腾身而起,如燕雀一般杳然无声地飞掠过三三两两的人群,顺手点了卢海的穴道,随即悄然钻进了车厢。 卢定云正写好了什么东西,拿着一叠薄薄的纸张轻轻地吹着墨迹,看到我气息一滞,便立刻反应了过来,面无表情地冷哼一声道:“晋王的影卫前来,可有什么指教?” “不用拖时间。”我回答:“掉头,回卢府。” 卢定云瞟我一眼,平静地说道:“我凭什么听你的?你不能对我做什么,就算你把我押回去了,我也早晚会再回来的,你们拦不住我。” 早晚会再回来神马的,你是灰太狼吗? 我无语地看着卢定云,想了想,还是试图劝服他:“以你的立场,不该去。” 卢定云轻描淡写道:“立场是会变的,不做晋王附属,也未必要与魏王站在一起。与你不同,我所为,从此心而已。” 他这么正气凛然,我开始觉得自己才是灰太狼了……尼玛我这么辛辛苦苦赶过来又不是为了来演反派的,骚年过刚易折懂嘛,识时通变懂嘛,万年青草可傲霜雪不可充栋梁懂嘛,更重要的是你是在好心办坏事你造么。 一大堆话卡在我喉咙里就要跳出来,我盯着他刚张开嘴,就想起晋王的计划不能随随便便说给别人听。于是那八千字逻辑分明、可以拿去做论文的辩驳就一下子掉回到了肚子里,我只好干巴巴地挤出一句:“你不必着急,梁文昊在牢里有人照拂,不会有事。” 卢定云淡淡道:“或许如此,但我只知,无罪之人根本就不该呆在牢里。” 作为一个社交障碍重度患者,我沉默一会,才超常发挥,开口挣扎着说道:“没有你,梁文昊也能从牢里出来。” “那又如何?”卢定云却只是面色淡淡地昂起下巴:“我做的事能起到什么作用,这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但做不做,却由我说了算。” 我就无言以对了。 ……摔,嘴皮子一个个都这么厉害真是臭不要脸,我都要被他说服了好么! 还能不能一起愉快地玩耍了? 卢定云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看着我,嘲讽道:“你已无话可说了?” 我表示是无话可说了,然后就动手把他打晕了。 事实证明,话语权和嘴皮子利索没有必然联系,话语权一般掌握在拳头硬的那个人手上。 推开卢海,我正打算把马车往回赶,却见一人纵马疾驰而来,到了边上动作行云流水地猛然勒住马头,滚鞍下马,冲我抱拳道:“战玄大人,在下是卢府管事卢玉义,特来接小少爷回府。” 我瞥了他一眼,解开卢海的穴道,便见卢海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冲上去抱住卢玉义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控诉我打晕了卢定云。 卢玉义:“没事,老爷说过,留条命就行。” 卢海:…… 我:…… 是亲生的吗,垃圾桶里捡的吧。 有些不放心,我开口提醒道:“卢公子不曾死心,可能还会跑出来。” 卢玉义眉毛都不跳一下,表示小case完全没有问题啊:“老爷说了,跑几次,打断几条腿。” 我:…… 虽然已经问过一遍了但我还是想问啊,真的是亲生的吗,不会是充话费送的吧! 事情办完了,我正打算离开,卢玉义却叫住了我,问我要不要搭车回晋王府。 我的梦想一直是游遍三山五岳,吃遍各地小吃,交三、四个朋友,然后找个顺眼的人相伴,好好地活,好好地过完整整一辈子,所以我应该毫不犹豫地拒绝他,然后能跑多远就跑多远的。 可我一瞬间却迟疑了。 许多事,许多人就像是我扎在土里的根,扎的太深,要拔起来便太疼。我不确定自己失去这些东西之后,会不会在某一天后悔。 我不可能在别的地方再遇到一个老大,一个战青,一个战白,以及一个……晋王。 我走了,就不能回头。 孑然一身。 …… …… 并且身上还没有带钱。 第53章 影卫被抓了 别人穿越过来都是当主角的,我却是千里迢迢过来当反派家的狗腿子甲的。事实证明,世界不会因为你换了个壳子就对你微笑,该苦逼还是得苦逼,该倒霉还是该倒霉——当然世界应该也不是故意和我过不去,毕竟它跟我其实不熟。 但无论如何,我都是不怎么相信自己的人品值的,我当初排队买东西排到的永远都是前进最慢的那一队好么! 所以我胃疼,我选择障碍,我纠结啊,以前总忙着死去活来、上刀山下火海的,也没空钻研一下跑路这项业务,这一实践就觉得太难了。 我以前为了买香蕉味的牛奶还是草莓味的牛奶这点破事,都能在超市货架前站上十分钟,别说这会儿到底跑不跑这种重要的人生抉择了,选错了分分钟就是“少侠请重新来过”有木有。 你们看我还特么没带钱。 可是人要有点骨气,以前也就算了,这次有机会还不跑,那不是傻就是贱啊,傻贱傻贱的啊有木有。 所以我想了想,觉得应该给自己半柱香的时间来思考到底要不要跑,再用剩下的半柱香时间来决定到底往哪个方向跑,争取跑出质量,跑出水平。 我正在深沉地思考人生,考虑今后何去何往,就有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硬生生地挤到我的身边,拿个破碗不依不饶地往我脸上戳。 “公子,赏点吃的吧,我都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吃饱饭是什么时候了。” ……大哥你画风有点不对,一瞬间就降低了我的逼格啊我去。 我抬头,正打算告诉他我比他还要穷这个悲惨的事实,就被惊呆了。 因为这位乞丐大哥,真的是特别,特别,特别……靠,以为蓄点胡子就能遮住你凹凸有致的双下巴了吗?表情愁苦一点就能假装自己好几天没吃饭了吗?长得这么壮实还来要饭,有没有职业道德的啊?特么妈妈没告诉你出来混是要先减肥的吗? “多少给点钱吧。”见我久久不说话,乞丐瞄了我一眼,有些狐疑地开口问道:“你总不会穷到一个铜板都拿不出来吧?” 我:…… 大哥你一定要这样一针见血吗。 不过说起来这事有点奇怪,以我的气场不应该有人无缘无故地找我搭讪啊,我难道不是生人勿近、一看就不是好人的设定吗?摘个面具而已我又不是整容了。 我正意外着,那乞丐就来拉扯我的衣袖,我微微皱眉,侧身避过去,却因为角度的变换,看到一个人从对面小巷子入口处闪身而入,不由一愣。 那是个意想不到的人,如果我没有退这一步,可能根本不会注意到他。 ——沐凡。 他仍旧是一身白衣,脸色却愈发憔悴,头发乱糟糟地披在肩上,下巴上甚至有了一点青色的胡茬,眼看着就是要从小受向小兽进化的节奏。 之前老大担心留下他会对晋王不利(当然我觉得沐凡真来报仇,晋王应该很愉悦的),因此暗地里在宁安全程搜索他的行踪,结果却是一无所获,能在影卫眼底隐匿踪迹…… 他今天出现在这里,到底是单纯的不够小心,还是故意引我跟上去? 见我没有理会他,乞丐终于放弃,嗤笑道:“呸,小气到这个地步。你盯着那人看,难不成看上人家了?嘿嘿,可惜他长得还行,却是个残废,整日里还总是愁眉苦脸的,有什么意思。你找他?还不如找我呢。” 我果断忽略了最后一句话,开口问他:“他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乞丐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冷笑一声,忽然伸出一只手,手心朝上平伸到我的面前:“一两银子。” 我干脆道:“五两,说。” 见我给钱痛快,乞丐眼睛一亮,索性得寸进尺道:“每句话给一两。” 我点头,那乞丐便立刻变了态度,搓了搓手,开口缓缓说道:“那年轻人是七天之前来的,蓬头垢面的一副要饿死的样子,啧啧,皮包骨头啊,那真是要饿死了啊,要没人救那肯定是饿死了,啧啧啧啧……” 我默默地拔出匕首。 乞丐迅速加快了语速:“后来他就被前面那家酒楼给收留了。老板可是个好人啊,不明底细的也敢收,不过那家酒楼开了好几年了,也是财大气粗,不怕什么。后来那人就求着老板在酒楼里谋了个差事,给客人唱曲子。别说,他一个大男人风头竟然还盖过了楼里的小姑娘们,就这么给留了下来。他这曲子唱得可好,什么凤凰啊、流水啊,君子好逑啊,张口就来,诶,您有机会也该去听一听。” 我打断他:“讲重点。” “哎。”乞丐瞄了我一眼:“您知道晋王府吧,他每天一大早都要到晋王府那块走一圈。” 我皱眉:“去干什么?” 乞丐颇为古怪地笑笑:“找人。” 难道这么久了,沐凡还在等着暮云回去? 我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便忍不住问道:“谁?” “酒馆老板。” 我:…… 绝对有哪里不大对吧喂! 见我瞪他,乞丐连忙解释道:“那老板也是奇怪,他明明自己也开着酒馆,却偏偏要跑去那附近的满月楼里喝酒,一喝就喝个大醉,那年轻人一来就把找他回来的事给揽了过来,跟管家婆似的,你说奇怪不奇怪?”乞丐摇头晃脑地说完这几句话,重新伸出手来:“总共三十三两,给钱吧。 尼玛这么点信息就要这么多钱,真是太不要脸了。 ……不过没有我不要脸。 我扫了他一眼,果断开口:“我没钱。” “啥?你个小兔崽子……”乞丐横眉竖眼地卷袖子打算上。 我就把他打晕了。 愚蠢的凡人啊,这年头武力可是能当卡来刷的啊。 将人安置在墙角,我就朝着他说的那家酒馆走去。沐凡的事情,不弄清楚我总是不大放心,反正听个墙角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没办法,谁叫每个渣攻心里都隐藏着抖M蛇精病属性,并且每天招猫惹狗,辛勤致力于伟大的作死事业,用生命奠定no zuo no die的理论基础呢?晋王自己不担心,我也只好替他担心,要知道再弱小的猎物逼急了也会咬人一口,就算不死,破层皮也会流血吧,也挺疼的吧,也得去注射狂犬病疫苗吧,我这么一个五讲四美好青年怎么能放着他不管? …… …… 好吧,老子承认我就是不放心晋王那个熊孩子怎么了!混蛋谈个恋爱就是会有后遗症,我的脑子一定是因为压力过重所以粉碎性骨折了。 我一边在心里碎碎念,一边掠上房梁,轻轻揭开了一片瓦,屏气凝神往下看去,只见一间装饰略显简陋的卧房内只摆了一张木床,旁边是张八仙桌,屋里烟雾袅袅,似是熏了什么少见的香,沐凡端坐在桌边,动作舒缓、慢条斯理地倒了两杯茶。 难道是有什么客人要过来? 我正疑惑间,沐凡却悠然扬声道:“躲躲藏藏有什么意思?你倒不如下来同我一起喝杯茶水。” 我暗自心惊,立时将呼吸放轻,电光火石间又从怀里掏出一枚小铁球,屈指弹向稍远的地方,随后屈身翻向另一个方向,重新俯下身体,这才拿耳朵去扫下面沐凡的动静。 沐凡却是轻轻叹了口气,自嘲地笑道:“你比我强上千倍不止,你怕什么?那时候还肯坐下来吃碗馄饨,现在却连口水都不愿喝了。你下来吧,我只是有几句话想同你说说。” 他竟然知道我的身份!我心中立刻警铃大作,正猫起腰打算撤退,却听到沐凡继续道:“小云已经不在了,是不是?” 这件事,我或许应该负上一半的责任。 我曾经想过,沐凡知道这件事或许会不愿相信,或许会歇斯底里,但此刻沐凡却将这句话说得太过平静,甚至有些事不关己的味道……如果连提起暮云时,他都没有期待,没有恨意,那他还剩下些什么? 一个人什么都不剩,又会变成什么样? 沉默了一会,我还是从藏身之处一跃而下,在窗户上轻轻敲了敲。 屋里传来脚步声,沐凡从里面打开窗,淡然地扫了我一眼,用的仍然是那波澜不惊的语气:“不进来么?” 我摇头。 沐凡显然是在特意等我,虽然决定把暮云的事情跟他说清楚,我却也没打算傻乎乎地往情况不明的屋子里钻。 沐凡也不勉强,只垂着眼睫,定定地望着手中的茶盏,开口道:“小云死之前,留下过什么话吗?” 我看着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好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 沐凡抬眸,轻笑:“其实我知道他说了什么。他叫我报仇——” “不是。”我正要反驳,却忽然感到一阵晕眩,几乎有些站立不稳:“迷药?什么时候?” 沐凡往后退了一步,抿了一口茶水,淡淡笑道:“你以为我和你废话这许多是为了什么?这屋里的熏香就是迷药,你只要闻上一段时间,自然中招。” 那他呆在房间里,难道不应该吸入更多的迷药吗?若说他与我的唯一不同,就是…… 我凝起最后一点心神,索性往前扑过去,就着沐凡的脸虚晃一掌,便去夺他手中的茶杯,沐凡不会武功,轻易就被我得了手。 我一手扶墙,一手就想将茶杯中的水往嘴里送,动作却是猛然一顿。 ——杯中根本空空如也。 我终于坚持不住,顺着墙面滑落,一条腿蜷起来,十分困难地扭头看向沐凡。 “你很失望?”沐凡好整以暇地推门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冷声道:“你怎么有我那时失望?我可是跟你那主子学的啊。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来,说说看,你现在感觉如何?” 我:…… ……我想说,晋渣特么一个就够了,我坚决要求抵制盗版!!!! 第54章 影卫被喂药 作为一个从业经验十多年的专业影卫,我明知沐凡有问题,却还是入了套,这是什么样的精神,这是什么样的精神病? 果然当个好人不容易,在这个负心的世界里,要想当个好人,就得首先是个牛人,才能在任何情况下保证不把自己给交代进去。 我怀着忧郁的心情,闭着眼睛稍微挪动了一下,发现手脚果然都已经被牢牢绑住,藏在袖子里的刀片也不见了踪影。 其实这种时候,我大概是应该吞下嘴里那颗毒药自尽的,可就是因为曾经死过一次,我对生命才更加珍惜,不到最后一刻,我不愿稀里糊涂就把命交出去,更重要的是,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那包药粉早就已经被我瞒着老大偷偷换掉了,除了去执行任务的时候,我嘴里的都是一小包面粉…… 开玩笑,这种东西在嘴里,平时又没什么实际作用,万一不小心咬破了我死得多冤枉啊。 正腹诽着,就感到有人踢了踢我的肚子,一个略微沙哑的男声响起,听上去居然还有点耳熟。 “你醒了吧,醒了就别装了,给老子坐起来。” 我只好无奈地睁开眼睛,却见之前那个乞丐半蹲着,似笑非笑地低头看向我,身上已经换了一套衣服,看上去居然还有点人模狗样。 他的背后就是房门,紧紧地闭着,我身后雕花木窗中透出丝缕的阳光,映在他的眼睛里,折射出琥珀色的光芒——他的瞳色比一般人要浅得多。 我心中一动,却来不及细想,就被那乞丐一手抓住了头发,硬生生地从地上拎了起来。多大仇啊,也幸亏我发质好,发根强韧,头发才没给他扯下一把来,唉,用皂角,就是这么自信。 “嘿,没想到你还真就这么傻乎乎地跟过来了,你跟沐凡到底是什么关系?”他感兴趣地晃了晃我,开口道:“那小子居然还拼死不让我动你,我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我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这种抓心挠肝的感觉我懂的,冷面同事基情泛滥,你疑惑嘛,既有基绊为何陷害,你好奇嘛,负心讨债虐恋情深,你脑补嘛,我懂的,我都懂的。 ——不过关我屁事啊! 一言不发地扭过头,我坚决采取非暴力不合作态度。 “算了,管这个干嘛。”乞丐看了我一会,摇摇头道:“反正你也要死了。” 我:…… 等、等一下,说好的严刑逼供呢,说好的阴谋利用呢?直截了当就杀了,你这么浪费人质资源你家老大造么! 眼看对方就要动手,我只好主动开口拖延时间道:“我还有其他价值。” 乞丐动作一顿,眯眼问了一句:“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我耐心地张开嘴,慢慢说道:“我还有……” 啪。 趁着我开口,乞丐手疾眼快地就把什么东西丢到了我嘴里,又掐住我的下巴往上一抬,那东西就顺利地被我咽了下去。 我:…… “哈哈哈哈,这可是你们晋王府特制的毒药,原本就在你嘴里的,也算是物归原主。”乞丐站起身,抚掌而笑,得意道:“等沐凡来了,我就说你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还藏了药,自尽了,他也就没办法跟我闹了。你已经没用了,就乖乖去死吧。” “住手!”话音刚落,沐凡就一脚踹开了门,直直冲了进来,目眦尽裂地抓住乞丐的前襟,一急便重重地咳嗽起来:“咳咳,老楚,你怎么敢!?” 老楚不悦地一把拍掉他的手,冷哼了一声道:“被你撞见了也没办法。我就是杀了他,又怎么了?别以为主子宠信你,你尾巴就可以翘到天上去了,这人本来就没什么用了。我不管你想干什么,你也别怪我太狠,我们怎么能为了一己之私坏了主子的事?” 沐凡咬牙道:“人是我想办法抓来的,既然没用了,就应该归我。他怎么能这么轻松地就死了?他这么死了,我怎么办,我要靠什么活下去?” 老楚整好衣领,瞥了他一眼,悠悠然地指着我道:“反正他也已经死了……” 我默默地坐在原地,和他四目相对。 老楚:…… 我:…… 沐凡:…… 老楚一下从原地跳起来,用一种三观尽毁的语气叫道:“你怎么还没死!药不是已经给你吃下去了吗?” 他这么一副我欺骗了他感情,搞大了他的肚子却不负责的样子,我也挺尴尬的,我也不是故意没死的啊,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的嘛。 “我知道了,我把药丢进去的时候,忘了撕开外面包着的那一层肠衣了。”老楚一脸懊恼:“要化了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这么一来,烈性毒药就成了慢性毒药了。” 沐凡刚刚松了一口气,闻言脸色又凝重起来,面色苍白地转向我问道:“你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天吗?” 我沉默一会,说了个不长不短的时间:“……六、七天。” 沐凡皱眉,对着外面喊道:“临优!” 老楚翻了个白眼,正要说什么,一个挺拔修长的年轻人就从外面迈步而入,神色漠然,脸色略显苍白,一双眸子冷光熠熠,俊美异常,整个人却如同寒冰铸成一般,仿佛只要伸手触碰就会被冻住。 沐凡嘴边扯出一个笑容,冷冷道:“战玄,你看看,这像谁?” ……似乎、好像、也许是像我? 艾玛,真帅啊! 啊不对,想歪了,我沉吟了一会,开口道:“人皮面具?” “不错,这是特制的人皮面具,我们抓你来,就是为了做出这个,现在临优的样子,可是和你丝毫不差,连你身上的疤痕,我们也一一都模仿了,恐怕就是那个晋王,也看不出半点区别……” “沐凡!”老楚打断他。 沐凡却是不怎么在意地一笑:“你担心什么,反正他就要死了,就算不死,也不可能从这里逃出去。” 老楚一噎,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索性不再管他,拉了临优就摔门而去。 沐凡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而是保持着那似乎万事不在意的表情,淡淡地看着我道:“你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吗?” 我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你们要让他混进晋王府?” “你可是晋王最在意的人,要害人,总要从他的软肋下手。”沐凡笑笑:“原本还要再准备一段时间,然后再找人把你从晋王府引出来的,没想到你居然自己大摇大摆地出现了,我们当然要好好利用。以你和晋王的关系,说不定临优还能在床上杀了晋王呢。你猜,等晋王发现你背叛他,会有多伤心?” 靠,这么阴险。 不过我意外地不是特别担心。 因为,我好像刚刚从晋王府逃出来呢,逃之前还狠狠地戳了晋王一刀呢,晋王他貌似很生气呢,府里的鞭子好像新换了一根倒刺更多了呢…… 恩,临优兄,请保重啊。 “你不着急?”沐凡的脸色倏忽一沉,提高了音调、语气恶劣地吼道:“你怎么能不着急,事到如今你脸上怎么还能没有一点表情?你知道吗,你的晋王会死在你的手里,都是因为你,都是你的错,他死了也不会原谅你,而你也不会有解释的机会!你和他都会遭到报应,你们会痛苦的去死,你们都应该去死!” 我:“……哦。” 沐凡端详着我的表情,面色忽然变得煞白:“你就只有这一个字想说?我真是看错你了,其实和晋王比起来,更冷血的是你吧。在你眼里,是不是谁的命都不重要?也是,之前你吃下了药情绪也没有任何波动,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何况是别人的。” ……特么我已经很努力表现出悲痛震惊之情了你造么!可我总共也就张嘴不张嘴、皱眉不皱眉的2x2个面部表情排列组合,抱着别人大腿哭难度系数和羞耻度也太大了那么一点臣妾真的做不到啊。 更何况在晋王的摧残下,你这一番话对我来说算个鸟啊,做坏人也是要有天赋的啊,骚年你还需要修炼革命的道路还很长啊。 沐凡却好像已经自己下了结论,他后退几步,轻声喃喃道:“不行,不行,你要是不恨,那我做这些有什么意义?你一定要恨,你一定要付出代价!” 他一把攥住我的衣服,把我从地上拖起来,神经质地问道:“告诉我,你怕什么,告诉我!” 我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告诉他:“我怕蟑螂。” 第55章 影卫真见假 沐凡扭头走了,可能是觉得我蛇精病不打算理我,也有可能是四处转悠找蟑螂去了。 这些天来,我经历了许多,思考了许多,离开了某些人,又遇到了某些人,成长了,成熟了——唯独,悲催依旧。 简直不能好了。 沐凡干什么去我没意见,只希望他不要太早回来。没错,我打算跑,这么倒霉还不自救,那还有什么活路?反正这几天我没干别的事,就光跑路了,这方面绝对很有自信,很有经验。 我这会儿不渴也不饿,显然是没有昏迷多久,这里必然还在宁安城内,最有可能的就是那家酒楼。我只要从这里出去,就有把握联络到暗影,虽然免不了要被带回晋王府,但这种情况下也没别的出路。 之前老楚一口一个主子,背后有个犯罪团伙那是妥妥的,而且他的瞳色,让我想到了戎狄……虽然我不信他们能从腹黑的晋王手里讨到便宜,但凡事都有个万一。我可以失误,可我的失误绝不能连累别人,覆巢之下无完卵,就算我不在乎晋王,也不能放着老大他们不管。 不过他们敢把我一个人放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还是有原因的,这绳子也绑得太紧了,我身上的东西又给摸了个干净,连衣服都被换了一套,根本没什么好办法。 我于是只好躺下来,圆润地团成一团滚到墙角不起眼的地方,然后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猛地狠下心来,一用力便拗断了自己的一只手腕,然后用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脱开了绳索。 壮士断腕我果然是勇士,真可惜没有人能看到我这么屌。 这时门吱呀一声打开,光线直直照入将阴暗的角落也找了个清清楚楚,我差点无语凝噎。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这个时候,老天爷你是想玩我呢,还是在玩我呢,还是上赶着玩我呢?我错了我一点也不想让别人看到我这么屌。平时我说要烤鸡的时候怎么就没有那么灵啊摔! 勉强将绳子缠回手腕,我抬头,面无表情地望向来人,却发现是临优。他进来了也不说话,和我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着对方,我顿时有一种在照镜子的奇妙感觉,全身上下顿时都有点不大对劲。 这么盯了一会儿,临优忽然笑了,他在我旁边坐下来,一条腿随意地蜷着,侧头看我,开口道:“学你真累,你什么话也不说,一直这么憋着,就不会憋出病来吗?” 憋话又不是憋尿,能憋出什么病来啊。我不屑地看着他,心里却在想,原来我笑起来是这个样子的,挺好看,晋王看到了,大概会很高兴。 临优见我没反应,也不气恼,只拿手枕着脑袋,自顾自地往下说:“我是个中原人,却是给北边的胡人带大的,他时常打我骂我,却也教了我这一门立身的手艺。你看看,我这人皮面具做得是不是很像?这会儿就算是我,也不能把它从脸上摘下来。” 我不接他的话,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有何事?” 他似乎是很高兴地笑起来,抱着胸懒洋洋地说道:“我是该给胡人卖命的,可事到如今,我想活。”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临优就笑:“你难道以为我去了晋王府,还能活着回来?那地方,就算不是龙潭虎穴,那也差不多了。” 我微微皱眉:“与我何干?” “因为你也想活。”临优慢条斯理道:“你被抓的时候,其实我也在。沐凡和老楚武功不够看不出来,我却知道,你晕过去之前是有时间服药自尽的,可你却没这么做——可见在你心里,自己的命要比主子的利益重要得多。我猜那颗药也是假的吧,你根本不会死。” 我眯眼,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然后坦然道:“我是怕死。” 临优没想到我就这么承认了,登时一愣,又迅速反应过来,前仰后合地笑起来:“真不错,我们果然是同道中人,那接下来就好说话了。” 他忽然止住笑,看着我正色道:“战玄,我可以说服他们放了你,甚至给你荣华富贵,只要你帮我们做事。毕竟真货总比假货要好。” 我去,穷一直是我保持高尚人格的经济基础啊,不要让金钱腐蚀我的灵魂啊。 我就问他:“这是谁的意思?” “你何必在意这个?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话,做不做?” 我垂眸思忖。 其实,这也许是个好机会啊。若是我先答应了他,到时候等进了晋王府,还不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临优却像是看出了我的想法,嘲讽着笑道:“你也别想动什么歪脑筋,就算你回去了,若是被捅出来曾答应我们做细作,你觉得晋王会怎么想?就算一时不相信,此事也会变成他心头的一根刺,以他的多疑,你早晚逃不了一死。说实话,就算你不答应我们,从被抓来开始,就已经什么都晚了,除了投靠这边,你还有什么出路?” 我看了他那志得意满的笑容一会儿,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帮胡人,事到临头却又反悔了?” 临优笑笑:“因为我高兴。” 我说道:“我不会帮你们。” 临优问:“为何?” “因为我高兴。”我说完这句话,趁着临优微愣之际忽然扑上前去,牢牢压制住他,同时拔出他腰间的短剑架在他脖子上:“外面有多少守卫。” 临优泰然自若地看着我,仿佛刀刃前的不是自己的脖子,而是一根萝卜:“我不知道,也许三四个,也许三四十个,你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冷冰冰地看着他:“不必装腔作势,你惜命。” 临优认同地点点头,脸上还是带着笑:“没错没错,我特别怕死。怕死的人遇到这种事,一种么,便是毫无反抗之力,另一种么……” 我顿觉不妙,立刻将刀往前送了一寸。临优原本避无可避,却忽然一伸手用两指夹住刀身,我竟不能撼动分毫,我的武功已属上等,他的武功却还远在我之上。 惊讶之下,我索性弃刀,一个鹞子翻身便打算逃,那冰寒的刀锋却是顺势而来,封住了我的退路,临优身形如同鬼魅一般,轻轻巧巧便到了我的身边,不见他如何动作,便扣住了我的脉门,用膝盖顶着我的腰,将我面朝下压在了地上。 “另一种么,便是拼死一搏。啧啧啧啧,战玄,就是兔子急了,也是要咬人的,是不是?”临优盯着我的后脑勺,笑得无比开心。 呸,你是兔子,那我是什么,胡萝卜吗? “我们是不是谈崩了?”他问道。 我不说话。 “我不杀你,你和晋王是他复仇的终点,事到如今他全靠这股恨意撑着。你死了,他至少要垮掉一半。”临优接着笑:“我就没见过他这么死脑筋的。” 我正在想这个他是谁,就又一次晕过去了。再醒的时候,是沐凡坐在我旁边,小模样很萧瑟,很悲怆,很寂寥。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 僵持了一会后,我开口问道:“临优在哪?” 沐凡对我关心临优显得有些诧异:“你为何提他?他已经进了晋王府了。” 他的表情也让我很诧异:“你不担心?” 沐凡皱眉:“我为什么要担心?我连他真正的模样都没有见过。” 我:…… 敢情临优还是单相思,你若安好,备胎到老那一型的,真是啧啧啧啧。不过爱情这个东西,本就是女王配忠犬,渣攻配贱受,那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嘛。 不过不是为了这个,沐凡为什么这么颓废?我手腕脱臼、逃跑失败,虐身又虐心都没他这么失落好么。 我疑惑地瞪着他。 总不会是因为没有找到蟑螂吧。 豆大的烛火在夜风中摇曳,沐凡说完那句话后默然不语,只拿剪子拨着灯芯,半晌,他忽然道:“你还有多久才死?” 我:…… 有这么直白地问的吗?你这种性格很容易被砍死在十字路口的你造么! 沐凡的眼神有些迷茫:“你要死了,晋王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我做的果然是对的,是不是,是不是?” 我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自己都没决定的事,问我又有什么用?我说是,他就能心安吗?我说不是,他就能停手吗? “别人将我和小云当做虫豸,从未善待过我二人,除了小云,谁对我都没有意义,所以他们死了又怎么样,死了又怎么样!”沐凡眼眶发红,忽然歇斯底里起来,一把挥掉桌上所有的东西:“我没做错,叛国又如何,我答应过小云要护他一辈子,既然护不了他,我就拖着所有该死的人和他一起死!” 我:…… 早知道会碰上这么多精神病患者,我就是悬梁刺股也要考个心理医师资格证再穿啊。 第56章 影卫领便当 沐凡没在我牢底坐穿前把我捅个对穿,咆哮完就跑出去了,我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气。但很快我就知道,这口气松得还是太早了。 因为之后我就这么一个人被绑在房间里,每天中午沐凡来一趟,见我还没死,他就安心了,每天傍晚老楚来一趟,见我快死了,他就开心了。这倒没什么问题,他们一没虐待我,二没让我捡肥皂,而且我不能动也挺无聊,有人陪也挺好的。 唯一的问题是——他们天天来、日日到,刮风下雨从不迟到早退,整整三天,却愣是没有一个人想起来给我喂点吃的,搞点喝的…… 尼玛简直丧心病狂好么知道神马叫人道主义服务这么差以后谁还来你家当俘虏啊特么有本事放学别走我要爬得起来我一定弄死你! 可我爬得起来吗?我爬不起来。 我怎么办?我只能饿着…… 我是不知道他们到底怎么想的,是单纯的节源减排、省点饭钱,还是铁了心地打算弄死我,我只能安慰自己没东西吃也是有好处的,你们看也许到时候他们看我身体虚弱,守备就会相应松懈一些,我能偷偷跑出去,而且饿瘦了我什么样的狗洞都能钻出去,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卡在墙里。 ——说实话面对大宇宙的恶意还能这么积极向上、正能量满满,我也是蛮拼的…… 不过在数到一千零一只鸡腿的时候,我已经有点睁不开眼睛了,于是我只好跟只王八似地趴在地上,企图催眠自己其实我正在愉快地冬眠。 大概是觉得我快死了,老楚特别喜欢找我说些有的没的,也不管我听不听。 于是我一个不小心就知道了许多秘辛。 ……特么儿子不是你生的这种事也就算了,为毛连长了几颗痔疮都要告诉我啊我一点也不想听啊我一点也不想饿着肚子听你和痔疮战斗的一百零八次战役啊混蛋! 根据日常生活经验,这种时候我应该努力爬起来给这上下俩嘴都拉稀的老混蛋一爪子,但在我把想法付诸行动之前,老楚忽然特别沧桑地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道:“那颗药是不是真的暂且不说,我都饿了你这么多天了,你怎么还没死?” ……我没死还真是对不起您了啊。 “沐凡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瞒着他要弄死你还真不容易。没想到传闻中忠心耿耿的影卫也不过如此,毒药竟然会是假的。不过没关系,只要沐凡以为药是真的就行。我不让你进食,你这么一天天衰弱下去,他居然一点也没有怀疑,啧啧啧啧……真不知道主子看重他哪一点。不过主子恐怕也就因为沐凡是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才对他另眼相待吧。” 说到这里,老楚顿了顿,脸色古怪地低头看向我,开口问道:“说来你和那晋王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这句话跳得太快,我CPU一时运转不过来,不小心就给卡住了。 ……关系么,仔细想想,大概算是相爱相杀好基友? 老楚同情地看了我一眼:“临优一到晋王府,就被直接带到了晋王面前。” 那是,晋渣虽然渣,但还是很重视我的么。 老楚比划着,接着往下说:“随后晋王亲自把他押到刑房里,拿这么粗的皮鞭抽,一直抽到只剩一口气。” 我:…… 老楚兀自点点头:“不过一看人昏过去,晋王就找了最好的医生来医治,人参灵芝不要钱地往人嘴里塞,总算是把人给救了回来。” 还、还好,你们看会心疼说明晋渣还是没有那么凶残嘛。 老楚:“然后拿皮鞭继续抽。” 我:…… “嘿!”老楚用力拍了一下大腿,好奇道:“你说你们不是一对吗?你是打了他、骂了他、偷了他的钱还是给他戴了绿帽子?他为啥这么恨你啊?” 我默默地扭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不是——感情这种事,很难说的嘛…… 正内牛满面中,我忽然听到外面似乎一阵骚动。大概是发生了这样那样的事情,所谓的“这样那样地事情”,就是——[轰!啪啦啪啦!哗!]——这样那样……那什么我都快晕了你们就不要追求细节了,反正一会就有个人凑到老楚旁边说了些什么,两个人就急匆匆地出了门。 只大约半柱香后,伴随一阵脚步声,有个人停在了我的跟前,探了一下我的鼻息,便轻声问道:“还活着吗?” 我沉默着没有动。 最讨厌这种一开口不说事先扯闲话的人了,如果我说我还活着,万一你是来补刀的怎么办?要是我假装已经死了,万一你是来喂饭的怎么办?你先说你是来干什么的,我才好决定自己是不是还活着啊。 不过听这声音,似乎有那么点熟悉? 用有点僵住的脑子回忆了一会儿,我最后还是慢腾腾地将眼睛打开了一条缝,就看到一张放大的脸杵在我前面,上面写着“我(幸)很(灾)担(乐)心(祸)”四个大字。 ……才几天不见,狗蛋你学坏了啊! 见我醒了,慕容狗蛋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声,然后把我从地上半扶起来,掏出一个水囊喂了我一点水,一边哼哼几声有些不爽地开口道:“您知道主子有多担心您吗?战玄大人,您跑啊,您有本事再跑啊。” 担心到拿鞭子抽是吧。 我没力气吐槽,只好掀起眼皮瞟了他一眼,软绵绵地重新滑倒,在地上摊成一团不明物体。 慕容狗蛋不屑地撇撇嘴角,拿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我:“原来冰块化了之后是这个样子的啊。” 脑洞太大是种病,得治! 我咬牙憋出一句话来:“……再不走,我就要死了。” “怕什么,不过一群乌合之众,况且人都被引到前厅去了。”慕容狗蛋这才不情不愿地弯腰把我抗在肩上,推开窗户一跃而上,就打算往下面院子里跳,身体却猛然一僵。 “黄毛小儿,口气倒是大。”老楚从一棵树后缓步而出,冷笑着仰头说道:“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倒显得我们招待不周。” 慕容狗蛋抓着我的手微微紧了紧,没有理会老楚的挑衅,用空出的手抓住窗柩,借力几乎瞬间就翻身上了屋顶,压下重心向外疾驰而去。立刻有人前来阻拦,但他连速度都未变,一脚将人踹翻,又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架住另外一人的攻击,顺势横劈过去,一下就削掉了对方半只手臂,鲜血溅在我的脸上,一阵温热。 我奋力地睁开眼睛,正好看到老楚焦躁地将视线投到我的脸上,他呸了一口,冲着慕容狗蛋大声说道:“你把人抢回去有什么用?他已经吞了毒药,根本就没几天好活了!” 慕容狗蛋刚挡下一剑,震耳不绝的兵器相击声中,他略显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些什么,甚至忽略了背后接近的刀刃。那一秒似乎被无限拉长,但我却几乎来不及反应,只能条件反射地把他往旁边一推,自己被反作用力猛然摔了出去,瞬间翻滚着飞出了几米之外,从屋顶上重重地摔在了院子里一处灌木之中,立刻就被人团团围住。 上面慕容狗蛋踉跄着稳住身形,一边凶神恶煞地和别人对砍,一边瞪大了眼睛跟老楚对吼:“你他奶奶的放狗屁!” 老楚冷哼一声,巧妙地避开了重点,同时对手下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围住慕容狗蛋:“他现在什么情况,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别信他的,给我点吃的,我就能原地满血复活你信不信。 慕容狗蛋朝我这边看了一眼,大概视觉效果是挺震撼的。他立刻有些慌乱起来,对着我就喊名字。 我还没恢复过来,想回应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除了发出心灵电波之外没啥办法。 “怪不得他之前说自己要死了。”慕容狗蛋不可置信道:“你们竟然真敢杀了他?” 等一下,不要激动我还没死呢…… “他吃的是晋王府的药,不过没来得及咬破就吞下去了,所以才多撑了这么几天。”老楚:“呵,你们主子给药,不就是叫你们吃的吗?他吃了,然后死了,这又能怪谁?” 不,骗子滚粗我还活着呢! 慕容狗蛋没听到我内心的呐喊,一张脸上满是肃杀,短刀握在手中,刀刃往下滴着血,溅落在他脚边的一具尸体豁开的脖子上。他将刀在手中利落地转了个弧度,看也不看从四面八方慢慢围拢的众人,一双眼睛只直直地盯着老楚,轻轻地冷笑了一声:“你运气不好,他活着,你们还能死得痛快点,他既然死了,我劝你们还是自己抹脖子去吧。” “竖子小儿,口出狂言!”老楚暴怒道:“你们还等什么,给我上!” 我:…… 我已经懒得说什么了,我就一动也动不了地在灌木丛里看着他们打打打、骂骂骂、跑跑跑、追追追,感觉心好累,不能再爱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听到有脚步声接近,有个人蹲了下来,摸我的脉搏。我伤得太重,反正也出不了声,索性随便他摸。 不远处老楚给了谁一巴掌,怒气冲冲道:“你们这么多人,竟然叫他给跑了?” 沐凡凉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至少他没能达到目的,不是吗?” “哼。”老楚的声音顿了顿,又重新响起来:“战玄怎么样了?” 沐凡回答:“死了。” “怎么可能?”老楚疑惑道:“他之前还剩一口气的啊。” “他不是吃了药吗,兴许毒发了。”沐凡的声音毫无波澜:“就算不是这样,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也差不多了。” “也罢,反正就算不死,我们也要给他补上一刀的。早这么干了,今天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老楚道:“他的尸体倒还有点用,先留着。” 沐凡:“酒馆总共才这么大,没地方安置。” 老楚:“那就埋后院里吧。” 埋后院里吧…后院里吧…里吧…吧…吧…… 所以说,我要因为绑匪太穷,房价太贵,屋子太小这种坑爹理由领便当了吗? 第57章 影卫被带走 在沐凡有意无意的阻拦下,没有一个人发现我还有那么一口气。我果然还是被埋了,棺材宽敞又透气,十分尸体friendly……好吧我开玩笑的,我现在十分理解僵尸们的心情,尼玛换哪个人在这种地方埋上几十年,那都是逮谁咬谁,碰谁挠谁。 因为这样的环境实在太过可怕,眼前是浓重的黑暗,空气在我一次次的吸气呼气中愈发稀薄,我连动一动小拇指的力气都没有,只尽力维持着清醒,却渐渐连自己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都弄不清楚,明明只有一个人,耳边却好像传来细碎的窸窸窣窣声,似乎身边还躺着什么东西,似乎那东西正在看着我窃笑。 即便猜到沐凡不会就这样置我于不顾,我也还是被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吓尿了,和理智无关,我现在只想冲出去拽着他的衣服怒吼“老子变成石油也不会放过你的”。 我简直恨不得自己是一把铁锹,当工具能挖土,做凶器能砸人。 与此同时我还觉得有点小忧桑。 自作主张跟踪沐凡,结果落到这个下场…………那什么,是不是,算不上工伤啊? 抚恤金,带薪病假,工作奖励什么的肯定是没戏了,医药费不知道能不能给报销一下? ……晋王这么渣,估计不行吧。 所以我要加班加点工作还钱,过不了多久就积劳成疾、被迫退休、欠债肉偿,最后节操掉光、苦海无涯、悲催到老了吗? 正在我悲痛挠墙、内牛满面的时候,棺材却突然一阵震动,伴随木头断裂的声音,一道裂缝慢慢扩大,我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才重新慢慢睁开。浅淡的月光中,沐凡没有表情的脸跃入眼帘。他伸手轻轻抚开自己垂下的发丝,弯腰把我从里面拉出来,往我嘴里灌了一些液体,随后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目光微闪,启唇问道:“你一个人被埋着,似乎心情还不错?” 那水里似乎掺了盐和糖,我正在和嘴里咸不咸、甜不甜的丧心病狂的味道斗争,一时就没有反应过来。 沐凡皱眉,然后一脚重重地踩在了我的头上。我的脸瞬间被地上的石子磨出了一条口子,尖锐的疼痛让我的大脑清醒起来。 头顶传来沐凡阴森森的声音:“战玄,这样你感觉可好了一些?” 我:…… 感觉我说好,他肯定要揍我,我说不好,他还是要揍我。太难了。 我就晕了。 我是重病号嘛,有晕的权利。 沐凡维持着那个动作站了很久,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默默地蹲下来,默默地给我喂水喝,我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他的忧郁。 所以说,弱到极致那也是一种强大来着。 看差不多了,我才悠悠地睁开了眼睛,挣扎着问道:“你为什么……” 之前没有感觉,但一开口我的嗓子就好像撕裂一样疼痛,说出来的声音跟砂纸摩擦桌面也差不了多少,说到一半我就忍不住停了下来。 沐凡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你想问我为什么要来救你?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么。因为只有活着的人,才能感受到痛苦,这么简单就死了,岂非太便宜你了?我动不了晋王,怎么能轻易地放过你。” 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老楚背着我做些小动作,我又不能当面揭穿他——就算这次我阻止了他,他若想杀你也有的是其他办法,我防不胜防。倒不如先随他去,再想个办法把你偷出去。原本以为还要再过一段时间,没想到今天就有了机会。如今老楚以为你死了,那此处的守备就不会太过严密。只要把你运出去,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东西了……” 沐凡说到这里,兀自轻笑了一下,月光照在他半边清俊的脸孔上,显得有些鬼气森森。他蹲下来,用残缺的手拍了拍我的脸,声音低哑又透着些疯狂:“为了你我什么都丢了,所以你可要过得惨一点才好,你猜猜看,我会怎么对你?一刀刀剜了你的肉怎么样?” 好人一黑化别人连下跪的机会都没有啊。鉴于他一脸“你喊啊,你喊啊,你喊破喉咙都不会有人来救你”的表情,我森森地感觉到自己受了惊吓,我又那么虚弱,我就又晕了。 沐凡:…… 他的威胁恐吓一下全憋在了胸口,一言不发地死死盯着我,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半柱香之后,就在我以为他要暴起掐死我的时候,沐凡终于认命地重新掏出水囊,拧开盖子憋屈无比地给我喂水喝。 他真是太客气了。 我沐浴在对方蓬勃的杀气之中,顿时觉得不真晕一下对不起他喂我的这口水,我的心中对沐凡产生了一点愧疚。于是为了不让自己成为一个人人唾弃的禽兽,我躺在他的腿上,尽职尽责地睡了过去,并逼迫自己忽略了一个不大应该被忽略的问题:这里看上去基本都是老楚的人,沐凡没有帮手,一个人要怎么把我弄出去? 是拖出去,扛出去,背出去,还是抱出去?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尽量不要是公主抱…… 但事实证明沐凡很有做反派boss的天赋,他的思路我这种普通等级的龙套是悟不到的。 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一辆板车上面,又回到了动弹不得,出不了声的状态,只不过脸上多了一层人皮面具,身上还严严实实地盖着一床薄被。 从头顶被子的缝隙里,我可以瞄到一点外面的情况,正好能看见沐凡一手拉着车把,一手抹着可能并不存在的眼泪。 “这位军爷,虽说寅时五刻方能开禁通行,但大庆律法规定,急病该是能出城门的。行行好给个方便吧,我爹的病实在拖不得,听说城外附近有个大夫,说不准就能救我爹一命啊。” 我:…… 所以说我这是喜当爹了吗? 沐凡演戏演得情深意切,而且在这样昏暗的天色下,伪装虽然粗陋,却也足够骗过外行人。只可惜守城门的大叔站了一夜的岗,又累又无聊,十分珍惜这个围观的机会,兴致勃勃地伸长了脖子来回扫了他几眼,不依不饶道:“得了吧,我怎么没听说有这样的大夫,我看你这么急着出城,别是想趁着天黑把你爹往乱葬岗里一埋,然后谋夺家产吧。” 沐凡把头埋得更深了一点,不动声色道:“官爷说笑了。家里穷,连这车都是问人借的,哪里来的家产?” “我就是这么一问,你心虚什么,别是让我猜中了吧。”守卫不快地哼了一声,忽然靠近了一把掀开被子,抬手就往我脸上摸。 沐凡眼色一厉,索性整个人都扑在了我的身上,微微颤抖着抬起头,瑟缩地看向那守卫,像是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得反应不能一般,咬着下唇用湿漉漉的眼睛看向守卫。 守卫目光在他的脸上流连一番,猥琐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虽然姿色一般,可这身段倒是不错……” 沐凡一惊,像是不知所措地猛然低下了头,看似惊慌失措,右手却是悄悄地摸向了腿侧的小包。 情势一触即发,却听到一个浑厚的男声道:“李二,你在干什么?” 李二笑容一僵,立刻止住动作,回身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有些讪讪地回道:“这,回梁大人,小的是看这人可疑,所以盘问一二。” 一道有如实质的目光扫过我与沐凡,我几乎能够感受到沐凡的紧张——他手里的刀片已经把我的脖子给划出了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但那人只是这么看了他一眼,并未为难他,便冷淡地对着李二吩咐道:“只此一次,若再让我看到你为难百姓,决不轻饶。没什么事,就放他出去吧。” 沐凡微微地松了一口气,在那一瞬间,我不管脖子上的刀刃,用积攒了许久的力气,朝着一侧倾斜身体,就这么从板车上滚了下来,放出巨大的声响。 在场的几人都被我吓了一跳。 那姓梁的微微蹙起眉头,停住了打算离开的脚步,转回身来看了我一眼,表情若有所思。 没想到我还能动,沐凡有一刹那的怔愣,但还是立刻便觉察到了我的意图,一把扯过薄被,就这么盖在了我的身上,随即一言不发地就想把我放回车上。 姓梁的开口阻止道:“你等等。” 沐凡的手心沁出汗来:“大人有何事?” 姓梁的大踏步走过来,一把抢过我。沐凡迅速后退一步,几乎就要冒险出手。 他到底还是太嫩,就算给我服了麻药,也太过掉以轻心了,兄弟我可是练过的好么。现在就算是傻子也该知道沐凡有问题了吧。 果然姓梁的一点也没有把我递给沐凡的意思,而是自顾自地将我轻轻放回了板车上。 ……咦,板车上? 一定是哪里有点不对吧喂! “以你的身体,要把令尊放回去怕是有些吃力,还是让我帮你一把。” 沐凡一副状况外的样子,傻乎乎地道了声谢。 然后那个姓梁的脸红了,他竟然脸红了。 我深深地有一种不明觉厉的感觉,就好像兴高采烈的打开外卖水饺的塑料袋结果发现里面没放醋,又或者大热天的跑了几公里的路终于找到一家卖汽水的小店竟然被告知只有常温…… 我想,这种感觉,应该叫做坑爹。 ☆、第58章 影卫被救了 在姓梁的出手相助之后,他和沐凡一见钟情、相谈甚欢,感情看上去迅速升温。也是,一个猪队友,一个猪对手,作为同类交流肯定没有障碍。 “哼,还以为现在是梁家一手遮天的时候吗?梁老爷子已经下台了,连梁家独苗都被排挤去了边疆,他一个旁系的庶子有什么好了不起的?敢对老子指手画脚,早晚老子要弄死你。”守卫一边拉车一边在两人看不到的地方愤愤不平地嘀嘀咕咕,嘀嘀咕咕。 “李二,就在这里停下吧。”姓梁的在城门之前停下脚步,忽然开口对着守卫吩咐道。 那守卫吓了一跳,立刻收起了不满,放下车,换了张脸谄媚万分地凑上前去,搓着手道:“大人不妨再陪这位小哥一段路,这里有我,不会出什么事的。” 姓梁的瞪了他一眼,随后小心翼翼地瞟了沐凡一眼,又立刻收回目光,捂唇干咳了几声,做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说道:“对不住,在下职责所在,不能远送,你一个人出城,要多加小心。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来此寻我,我叫梁晗。” 沐凡笑笑:“大人同草民不过萍水相逢,草民不敢再多要求什么。” 梁晗被那笑容弄得一愣,迅速地垂下眼帘,讷讷地开口:“萍水相逢也是有缘,你……你叫什么?” 沐凡面带浅笑地看着他,睫毛微微一颤,眼底闪过一道暗光:“大人知道我的名字,又想做什么呢?” 梁晗的身体一下绷紧了,看着居然有点局促的意味,他目光毫无目的地四处乱飘,半晌,硬邦邦地憋出一句话道:“你好看。” “……”沐凡微微将脸侧向一边,淡淡道:“什么?”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梁晗立刻紧张起来,语无伦次地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虽然又矮小又瘦弱,身形单薄风一吹就倒的样子,眼睛也不是太大,鼻子也不够挺,脸又太白没有一点血色……没关系,我不嫌弃你,你再丑,在我眼里也很好看!” 沐凡:…… 我:…… 艾玛这哥们太会聊天了,果然姓梁的脑子都缺根筋吗? 说完那一段话,梁晗对降到冰点的气氛毫无自觉,只抿着唇直直地看向沐凡,十分郑重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沐凡沉默了一会,斩钉截铁地回答:“我叫战玄。” 我:…… 用阿猫阿狗的名字都好为毛要用我的?你这样一坑就坑两个真的好吗?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在哪里?还有姓梁的,不要用这么恶心的语气叫我的名字咱们一点都不熟! “战玄么?”梁晗将这几个字放在嘴里珍而重之地念了一遍,然后对着沐凡道:“真是个好名字,你果然是外柔内刚、坚毅果敢,谁能和你在一起,一定是他的福气。” 你是怎么从我的名字里推断出沐凡的性格的?你简直神了好么! 我的内心简直雷鸣电闪,波涛汹涌。好在沐凡终于记起来还有我这么个“重病号”,坚定地转身上了路,梁晗恋恋不舍地站在城门口,脸上带着点傻笑目送我们远去,嘴里还在喊些什么,不过风声太大,我只能听到“腐~~~~~”。 鉴于姓梁的这傻白甜的传统,我忍不住为自己在摔下去的那一瞬间,在地上做了记号通知暗影的行为点了三十二个赞。果然在这个残酷而无理取闹的世界上,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啊口胡。 虽然我被这群愚蠢的人类气得肝疼,但沐凡显然是不可能真带我去看大夫的——他不带我去看阎王已经很好了。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跋涉,我们终于来到了沐凡选定的藏身之处。 那是一个茅草房。 那是一个很破的茅草房。 那是一个很破的看上去快要倒了的茅草房。 我惊呆了。原来沐凡这么穷的,看来他家领导也不给发工资,他还这么拼,简直就是模范恐怖分子,感动大庆十大人物之一有木有。 沐凡用条麻绳将我重新绑起来,随后在我嘴里塞了一颗药,又转身将散落四处的干草收集起来,细致地铺在地上,将我放上去,这才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 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得身上的药效似乎已经过去了,身体也已经不再发麻,虽说不能行动自如,但比之前已经要好得多了。我望着沐凡欲言又止。 虽说暗影遍布整个宁安,但要发现那个记号,再找到这里来,少说也要六、七个时辰。这段时间里我也许能套出些什么东西来,比如他们口中那个主子的身份,比如他们到底打算做些什么。但这不是我的强项,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感觉到我的目光,沐凡怔忪片刻,便淡淡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唉,跟聪明人讲话就是方便。 沐凡接着道:“你想质问我为什么要骗梁晗吧。” ……那什么,其实我对那种花边新闻一点兴趣都没有。 不过……“你为什么要用我的名字?” 沐凡抬头,看向窗外泛蓝的天空,仿佛透过那血红的朝霞在与什么人对视一般。 “不过是下意识罢了。毕竟我不知道在多少个日日夜夜,怀着恨意咀嚼着你和晋王的名字。” 下意识?虽然听上去很有道理,但用战玄这个名字,难保一个不小心就暴露了。其实沐凡的行为从一开始就很是奇怪,恨我却不想让我死,想对付晋王却背叛了自己的主子把我弄到这里来,我要是不知道来龙去脉,都要以为他暗恋其实暗恋我了好么。 难不成……我忍不住开口道:“你其实不想报仇吧。” 沐凡猝不及防地一愣,随后条件反射般霍然站起,狠狠地扇了我一个巴掌,黑色瞳仁里有怒火在无声地燃烧,然而却无端端地让人觉得他在害怕。他握紧双拳,慢慢地勾起唇角,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一脚踏上我的肚子,从腿侧拔出一把刀来,眯起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说我不想报仇?我除了报仇什么都不剩下了,我当然要报仇!” 我脸都差点绿了,我一社交障碍刚才为毛要乱说话?我顶着他的暴戾气场,胆战心惊地试图挽回场面:“你当然可以报仇。” 沐凡怒视我:“你在挑衅我,你以为我不敢吗?” 说什么都能拉仇恨值,我乖乖地闭上了嘴。 “不说话了,你就对我这么不屑?不愧是晋王的贴身影卫,真是硬骨头。”沐凡怒极反笑,一把将我按在地上,拿刀身一下一下地拍着我的脸颊:“你是不是不怕死?” 我:…… 谁说的,我骨头一点都不硬,我很怕死的你不要黑我! 我全身汗毛都要炸起来了,偏偏脸上的表情还是纹丝不动,估计看上去特别的淡定,特别的刚烈,特别的视死如归。 证据就是沐凡的脸色越来越差,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小。他终于停下了拿刀子拍我的动作,俯下身,在我耳边轻声说道:“你知道以魏王的本事,为什么能够和晋王分庭抗礼吗?” 因为魏王虽然蠢,却有个深受当今圣上喜爱的儿子。当今圣上对自己两个孩子不假辞色,却分外看重这个长孙,因为这份面子,圣上便时常护佑魏王,连此次晋王处心积虑地设了个局,也没能彻底扳倒他。” 我被他这忽然的一席话搞得有点莫名其妙。圣上正太控、偏心眼,这个大家都知道嘛,那又怎么了? 沐凡淡淡道:“所以皇长孙出事,谁获益最大,圣上又会第一个怀疑谁?” 我皱眉:“你们不可能动得了皇长孙高烨泽。” “我们当然动不了,可如果是魏王自己动手呢?” 我微微瞪大了眼睛。 虎毒尚且不食子,怎么可能? “高烨泽当然不会真死,不过吃些苦头罢了。你真正应该担心的是晋王。” 像是看出我的想法,沐凡愉悦地笑出声来,意味深长道:“叫临优偷取东西不过是顺带的,本来按照主子的计划,是先杀了你,再以你的尸体和晋王御前对质,就说是晋王派你给高烨泽下毒。原本若是晋王不知情,把临优带出来为自己辩解,那才有意思呢。不过就算他识破了临优的身份,也没什么大的问题,计划仍旧可以照常进行。你说,等他从高高在上的云端被拉下来,然后我再把断手断脚、被挖去了眼睛的你丢到他面前,他会是什么表情?” “你说我会是什么表情?”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晋王姿态悠闲地推门而入,冷淡地看着跪在我身上的沐凡,嘴角泛起一个讥诮的笑意:“来人,给我杀了他,尸体喂狗。” ☆、第59章 影卫与误会 晋王话音落下,沐凡几乎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暗影掀翻在地,压住了关节动弹不得。 那暗影右腕翻转,刀光一闪,手中的匕首便斜刺向他的颈项。 一切发生在刀光火影之间,我一惊,情急之下硬生生地提起一口气,索性拿身体直接撞了上去,暗影措不及防,身形一晃,刀刃便只在沐凡的胸口留下了一道血痕。 晋王也不阻止,拢着手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救下沐凡。 然后,冷笑了一声。 我:…… 说起来,我之前好像不光误会了他还砍了他,不光砍了他还跑了路,不光跑了路还惹了事来着,现在他亲自来救我,我却明晃晃地胳膊肘往外拐,那什么,是不是有一点渣啊?要是晋王这么渣的人都觉得我渣了,那我还怎么混,我只能去引剑自尽了好么。 我就一下子挺心虚的,我一边心虚一边听晋王问我:“你想救他?” 不知怎么的我就从他这短短一句话里听出了杀气,说实在的影卫真是高危职业啊,这年头有谁被救了比绑匪还心惊胆战、压力山大的,有谁! 我理屈词穷,内牛满面,脱力跪地。 我相信只要我说“不想”,晋王立马就能宰了沐凡;只要我说“想救”,晋王立马就能宰了我。比来比去,还是宰我吧,谁叫这是我欠暮云的呢?出来混,终归是要还的,以后每天晚上不用梦见暮云那张沾满大姨妈的脸,也挺好的。 晋王像是早就猜到了我的回答,一双眼睛危险地眯起,眼眸深处的表情难以捉摸。他将目光转向被禁锢了四肢、已经有些绝望的沐凡,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忽然面无表情道:“放了他。” 主子的命令是绝对的,虽然心存疑虑,暗影还是毫无迟疑地松开了手,重新退到了阴暗之处。沐凡却是被这变故弄得傻在原地,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得到了自由。他狼狈地从地上坐起来,慢慢地举起手放到眼前,握紧,又一点点地松开,随后转过头,呆呆地看向了我的方向。 我仍然被绑着,刚才那一下纯属爆发,这会儿连挪动一下都有点困难,有点昏昏沉沉地顺着他的视线低下头,一瞬间却忽然意识到,他看得似乎不是我,而是我身前那把他不小心掉落的刀! 我当时大脑一片空白,事后老大用他十分有限的语文素养,和所剩无几的一点节操信誓旦旦地宣称,我那时候无比的惊慌失措,嗷得一声就扑上去了,不像一个饿了三天的人,倒像一条饿了三天终于看到肉骨头的狗。 不管怎么样,我此时还是迟了一步,下一刻,闪着寒光的刀刃就横在了晋王的脖子上。暗影们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将沐凡团团围住,却没有一个人敢再走近一步。因为沐凡正牢牢地抓着晋王的衣领,双目发红,握着刀的手不自觉地发抖,再一寸锋利的刀刃就能轻易划破对方的喉管。 晋王却并未变色,看上去倒是比他悠闲自在得多。 任由紧贴着的剑刃划破自己的皮肤,鲜血顺着脖颈流入襟口,他对着我勾起唇角,慢条斯理地露出一个微笑,气定神闲道:“你看,阿玄,我不杀他们,他们便要来杀我,这可怎么办?” 作为一个纯种蛇精病,他把自己像块肉一样送到别人砧板上,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么一句话? 尼玛每天起床都看见自家boss在作死简直不能更心塞好么! 我只觉得血液一下下地冲击着我的大脑,血流过快而产生的麻痹感从指间一点一点弥漫上来,让我的身体定在原地,完全无法动弹。 一片寂静之中,我听到自己用冰冷无比的声音对着沐凡说道:“放开他,你杀了他,我一定会杀了你。” 因为之前的挣扎,沐凡的发髻散落下来,发丝间甚至还沾染夹杂着几根干草,他抿着嘴唇,像一头被逼入死路的野兽,对我的话置若罔闻,一双眼睛里满是疯狂。 有人帮我割断了绳子,我几乎是硬撑着从地上爬起来,喉咙里泛起浓重的血腥味,我不动声色地把血咽了回去,直起身体,一瞬不瞬地盯着沐凡手中的刀。 晋王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眸光流转,飞快的闪过一点什么,又像是水滴汇入江河之中消失不见。他仰首看向空无一物的屋顶,忽然极轻地叹了口气,随后收起了那一抹满不在乎的笑容,对着我淡淡道:“阿玄,不要担心,只凭他这样的人,不可能杀得了我。” 沐凡猛地昂起头:“你什么意思?” 晋王转向他,眉梢细微上挑,冷笑:“连这样的话都听不懂么?你不可能杀得了我,只因你是个自以为是的好人。” 不等沐凡反驳,晋王便借着往下说:“只因你是个好人,事事都不愿舍弃,守着毫无意义的底线,到头来才会落到如此下场。若你不顾旧情,寻个由头把暮云逐出魏王府,你就不会被暮云陷害,你主子交给你的任务也不会失败;若你背信弃义,向魏王出卖满月楼,暮云就不会受你那主子的挑唆,孤身犯险到了晋王府;若你独断专行,违背暮云的心意将他强行带回,他就不会一意孤行最后走投无路,只能挥刀自尽。像你这样可笑的好人,恐怕只是拿起刀,手也会发抖吧。” 这些话像是当头一棒,一下便将沐凡打晕了。他呆滞地看着晋王,将对方的话咀嚼了几遍,不知所措地喃喃道:“不是,不对,哪怕万劫不复,我也会为小云报仇的!” “报仇?”晋王动作轻柔地抓住他持刀的手,唇齿开合,言语如刀:“这些事,计划的是你那主子,做事的是楚达论,你只不过躲在他们背后,你做了什么,到头来连自己的手都不愿意弄脏,这也叫报仇?你其实根本就不想报仇,不是么?” 沐凡被这歪理惊得瞪大了眼睛,却又无处反驳,只能拼命摇头:“没有,没有!我决定了的,小云不能白死,我下了决心定要血刃仇人,为他报仇的!” “你从未杀过人,也不想杀人,阿玄就在你的手上,你却到现在也没能对他下手,我的命就在你手中,你却仍在犹豫。因为你的良心时时刻刻在告诉你不能这么做。”晋王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地笑起来:“可是怎么办呢,如果你不去报仇,岂不是说明,你那颗良心,竟然比你的小云要重要得多?你既不想杀人,又不能放弃报仇,日复一日地活在痛苦之中,有什么意思么?” 沐凡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像是预感到了什么,被握住的手又用力挣动起来,想要离晋王远一点。 然而晋王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眯起眼睛,步步紧逼地继续说道:“可你所谓的复仇真的有什么意义吗?你只不过是在逃避罢了。你觉得是谁害死了暮云?如果不是你,他会进魏王府,毁了自己的一辈子么?如果不是你,他会听信别人的话,进了晋王府,最后丢掉性命么?想想吧,你心底真正恨的,到底是谁?” 短暂的沉寂。 裂碎的缝隙在心底不断扩大,有风从中传来,在空荡荡的心中呼啸而过,冷意彻骨。沐凡恐惧地睁大了眼睛,身体猛然一颤,放开了手,无助地一步一步地后退,身形摇晃着被绊倒在地。 “你知道是谁。”晋王看着他快要崩溃的表情,把玩着手里的匕首,唇角如往昔般勾起了三分弧度,了然而无情:“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你。” “不、不是我……我想护着他,看着他笑,看着他过上好日子,哪怕是娶妻生子……可是、可是……”沐凡连重新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用手捂着脸,唇边破碎的话语渐渐变成了呜咽,到最后竟撕心裂肺地哭起来:“是我,我对不起小云,他原本该无忧无虑地过完这一辈子的,是我害了他。若是没有我,若是没有我……我为什么还活着!” 原本应该趁机上前抓住他,但我和暗影们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倒不是因为同情,我们的良心都被狗叼走好几年了,事到如今也没有这个技能,真正的问题是——我们特么都惊呆了好么,我们全程处于傻愣愣地围观之中好么。 几天不见,晋渣的嘴炮技能是不是升级了?就这个战斗力,他还处心积虑跟魏王斗什么啊,直接泡杯茶,到宫里和他老爹谈谈人生,经济快捷有保障,皇位银子都齐活有木有!你还在学习挖掘机技术吗?你还在苦练烹饪技能么?你还把洗剪吹当做生存技能么?你还觉得计算机程序设计是你人生的唯一出路吗?还是来跟晋渣学嘴遁吧,让你的人生更上一个新的台阶!让你的未来充满一个新的希望! 那边嘴遁之王,邪教教主晋渣浅浅地勾起了嘴角,体贴地为沐凡递上了作案工具。 沐凡颤颤巍巍地接过来,黑色的长发挡住了他颊边的泪水,眼底闪过某种决心,我终于意识到情况有点不对,猛地扑了上去,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匕首。 沐凡一把推开我,惨然一笑:“你不要逼我,我已想明白了。到今日,我想得才最是明白。” 我家隔壁买了安利后来被骗了十多万的老爷爷当年也是这么说的! 我急得一把扣住他的肩膀,正要说话,一口血就涌了出来,直直地喷到了沐凡的脸上。 沐凡:…… 我:…… 晋王一直游刃有余的表情瞬间一变,他立刻半跪下来,将我揽入怀中,一把抱起,就打算往外走。 沐凡茫然地抹了一把脸上未干的血迹,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也顾不得丢脸,赶紧拉住晋王的衣袖,艰难地开口说道:“主子,带沐凡回去。” 这是间接的求情。沐凡做了这些事,放了他后患无穷。但暮云托我照顾他,我做不到,至少也要保住他的性命。 晋王停下脚步,低头一言不发地看着我,脸上的焦灼之色一点一点地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唇角一个浅薄的弧度,脸上不见半点怒色,却硬生生地叫人觉得毛骨悚然。 然后,他把我给干脆利落地丢到了地上。 我没来得及感受到疼痛,就被他的话钉在了原地。 晋王俯视着我,笑容渐渐扩大,眼底却是一片冰冷:“阿玄,若你总想着为别人而死,那还不如现在就为了我,死在这里好了。” ☆、第60章 影卫汤姆苏 作为一个集说到做到、杀伐果断等优点于一身的行动派,晋王说完这句话,就抽出身边一个影卫身上的短剑打算动手,黎黑的眸子里竟然没有一丝犹豫,脸上没有喜,也没有悲,好像只是在做一件正常无比的事情,显得诡谲莫测。 冗长的沉默弥漫在空气之中。 因为身体状况太差,我一摔之后没法移动,只好乖乖躺在地上,几乎退无可退——身后就是地板,难道我要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吗? 不久之前还卿卿我我花前月下么么哒,才过多久就拔剑相向你死我活的,简直不能更虐。人家一根稻草压死一头骆驼,就算我心中那头骆驼有八块腹肌,也挡不住这稻草一捆一捆地往上面砸啊。 可悲的是,哪怕我心中各种吐槽各种咆哮,脸上估计还是一派淡定,配上唇边未干的血迹,看上去一定相当的宁为玉碎,视死如归。 ……其实我也很想哭给晋渣看的啊,我恨不得哭出一片汪洋淹死这个混蛋啊。这个世界对面瘫真是太残忍了,历史经验告诉我们,宁为玉碎,很容易一个不小心就真的碎了,视死如归,很容易一个不小心就真的归了有木有。 要想在这种情况下逃跑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只能掌握主动权,在剑下来的那一刻迎上去先用肩膀硬接一下,说不定还能活下来,晋王应该不至于看我没死,就再补上一刀吧……大概。 但不管结果怎么样,咱还是得努力一把的不是。苦肉计演得必须越煽情越好,表情方面那是天生的没有办法,也只能从台词和喷血效果上补救一下了。我这边正在认真考虑从哪个角度挨刀伤口大点、伤害小点,那边就有个人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主子。”许久不见,老大的声音竟带着过度疲惫导致的低哑,差点让我听不出来:“求您饶过战玄。” 晋王冰冷的眼神起了些许波澜,微小得几乎无法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他微微地勾起嘴角,缓声道:“哦?你想说服我。” 老大指尖微颤,额角流下一滴汗来,在晋王的威压之下,他抿紧嘴唇,半晌才道:“属下不敢。” 晋王却轻轻挑了挑眉,眼神愈加深沉,低沉的哂笑声从他的喉间发出:“有意思,我便给你这个机会。” 老大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晋王。 “不过,”晋王敛去唇边的笑意,淡淡道:“如果不能说服我,那你也和阿玄一起去死。” 我:…… 买一送一死一双,你以为是跳楼大甩卖吗?组团去地狱又没有团购价,这么亏的买卖,果断拒绝啊!这是我的事,我一点也不想连累老大。我想活着,但我更希望老大、战青、战白每个人都能好好的。就这么点破事,怎么就这么难? 所以说人的潜力真是无穷的,就在每个人都认为我只能挺尸的时候,我身残志坚地用左手强撑着,从地上一点点爬了起来,然后努力地往门口方向挪动,企图在老大牵扯进来之前,先往晋王刀口上撞,把苦肉计给完成了再说。 我离他原本就很近,所以虽然动作很慢,却居然还是没人能够反应过来。晋王瞳孔微缩,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停滞下来,眼看着我就要成功,却被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定在原地。 “住手!” ……咦,声音好像有点不对的样子。不是老大或者晋王? 和我一样疑惑的还有他们两人。我们很有默契地将目光一起投向了门外院子里。只见一个身穿官服的男人一脸怒容地挣开暗影阻拦的手,朝着这边飞奔而来。他的功夫很是不错,几个暗影前去拦截,竟都被他掀翻在地。 这个人的脸挺熟的,刚刚见过……我去这不就是当年大明湖畔看城门的那个梁晗嘛!这什么神展开啊。 晋王立在原地,微微蹙起眉头,随后对着暗影们做了个手势,让他们退下,由着梁晗来到眼前:“梁家的人?” 梁晗在门前停住脚步,视线掠过我,在呆呆坐着的沐凡身上停留了一会,才微微松了口气,抬眼看向晋王:“不知阁下是何人,为何要为难一个普通百姓?” 慕容狗蛋立刻上前,躬身向晋王压低声音解释道:“我们见到记号后,曾向此人询问过战玄大人的去向。没有发现他偷偷跟在后面,是属下们的失职。” 晋王斜睨了他一眼,冷笑一声,目光对上梁晗:“我做什么,与你何干?” 梁晗紧紧地抿起嘴角,却并未退缩:“看阁下衣着,必是哪家的贵人,阁下的行事我或许无权置喙。但恃强凌弱、以势压人,实非君子所为,还望阁下及时收手。如此……梁某可当从未见过此事。” “原来如此……可惜做好人、管闲事,是需要资本的。”晋王唇边勾起一个极尽讽刺的角度,冷淡道:“把他带下去。” 梁晗瞳孔一缩正想动作,肚子上就受了慕容狗蛋一击,踉跄了一下,身形后退想要避过对方的掌控,却被慕容狗蛋的掌风扫到,生生后退了一尺,差点倒地,双脚还未站稳,慕容狗蛋便立刻期身而上,十指成爪就要往他肩膀抓去,情急之下,梁晗望着里面的沐凡失声喊道:“战玄!” 晋王:…… 慕容狗蛋:…… 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放开他。”晋王微微地眯起眼睛,深色的眼瞳上浮起一层血色,声音几乎能够滴水成冰:“你认识战玄?” 梁晗默默地握紧了拳头,凝神戒备,一言不发地盯着晋王看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虽与战玄萍水相逢,但对他颇有好感,不论你与战玄有何恩怨,他的命,我一定要救。” 我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正想说些什么来反驳,就听到晋王轻轻笑起来。他慢条斯理地开口,眸光流转,其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杀机。 “如此自说自话,你也不怕到头来是自作多情么?” “自作多情又如何?”梁晗坚定回答,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来救战玄,只是因为我希望他过得好,本来就和他无关,他无需对我做出什么反应和回报。只要能看到战玄幸福安康,我便心满意足了。这种想法,我本就不指望如你这般无血无泪的人也能懂。” “你的想法,我为何要懂?”晋王不屑地扬起唇角,眼底却是一片冰冷:“阿玄所谓的幸福安康,若不是由我给的,那又有什么意义?倒不如死了……” 梁晗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僵硬,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随后怒道:“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你以为战玄是什么?” “他自小在我身边长大,还有谁比我更了解他。”晋王冷笑:“你么?凭你那一面之缘?” 梁晗努力克制着自己,原本沉稳的声音却还是出现了一丝颤抖:“了解他?你真的有去了解过,战玄到底是怎么想的吗?” 晋王微微一怔。 梁晗不再看他,迈步就要往茅草房里走:“我不能把战玄留在你这里,我要带他走。” 这就是传说中的“说时迟那是快”,电光火石之间我就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开口的时机…… 晋王很快反应过来,伸手拦住他。两人深情对视,火苗噼里啪啦。场面很琼瑶,局面很尴尬。 没有一个人敢不长眼在这个时候说话,不过大家看我的眼光都很意味深长。 跪着的老大甚至偷偷给我比了一个大拇指。 ……竖你妹的大拇指啊酷爱把节操捡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腹诽我蓝颜祸水汤姆苏啊。我明明一个都没有正式勾搭上,为毛就要经历这种修罗场,接受群众的谴责、世俗的目光啊,我不小心躺枪也很意外啊,我很无辜的好么! 那什么,我现在改个名字特么还来得及吗? 第61章 影卫被训话 误会是种神奇的东西,情势就这样乱成了一锅粥,我有一种大家都要被一起炖了的感觉,心理压力实在太大,而且在两个人肆虐的杀气下,我浑身上下都开始疼。于是很快我就不负众望,扑通一声又躺回了原地…… 估计动静有点大,两人听到声音,不约而同地都朝我看来,但和晋王不同,梁晗只是简单望了一眼,就很有情圣职业道德地将忧心忡忡地目光投向了那边低垂着头、像座雕塑般一动不动的沐凡。 发现他的反应,晋王眉梢几不可见地挑了一下,但疑惑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很快他便想到了些什么,身体猛然一僵,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精彩。 “你说的战玄,到底是哪一个?” 梁晗闻言茫然地皱眉,疑惑道:“自然是那边坐着的那个,难道还有两个的吗?” 晋王:…… 我:……→_→ 老大:……→_→ 暗影们:……→_→ 慕容狗蛋:噗哈哈咳……咳咳咳咳。(⊙Д⊙)! “呵。” 晋王挑了下眉,意味深长地看了作死的某人一眼,然后冷哼一声,嘴角微微勾起,将恼怒之意生生压下,对着梁晗就要说些什么,目光却向着门外微微一顿。 “正涵。”外面果然有人踏着一地明媚日光缓步而来,竟是许久不见的君墨清。 他仍是一身白衣,君子如玉的模样,头发却长了不少,那泼墨青丝披散在肩膀上,长可及地。深秋高远的晴空之下,他撑着一把纸伞,面带浅笑,容色清华,仿佛游离于世事喧哗之外,那温和的表情十分的具有欺骗性质。 至少这里就有个以貌取人的家伙。 “君……大人?”梁晗回过头,表情空白了一瞬间,随即像是见到偶像一样无意识地挺直了脊背,有些手足无措地开口:“您为何会在这里?” “我如今身处庙堂之外,已当不得大人二字。”君墨清有些讶然地看了他一眼,回忆片刻,随即笑道:“我记得你是梁家的……梁晗是么?梁老爷子走前,曾特意托我照顾你一二。梁家的事,抱歉了。” “来龙去脉家主已经交代过了,此事本就无可奈何,我绝不会怪您。”梁晗摇了摇头,然后视线在晋王和君墨清之间游移,欲言又止。 看着他的表情,君墨清往茅草屋里看了一眼,眼睫微微垂下,眉宇间闪过一丝了然,便对着晋王淡淡笑道:“事情已经办妥了,久留无益。正涵,把这位梁公子同沐凡一起带回去吧。” “你也想救沐凡?可惜想杀他的不是我,而是他自己。”晋王一直冷淡地看着两人谈话,此刻却是不赞同地蹙起了眉头,冷笑道:“像他这样软弱的人,活下去又能如何?” “你莫不是要在这里同为师争论?”君墨清唇边的笑容又温和了几分:“此处不宜久留,何况他们主子的身份不明,沐凡或许还知道些什么。他今日命不该绝,看在梁家同为师的面子上,不能暂时饶过他的性命么?而且,战玄的身体也不能再拖下去了,不是么?” 不愧是腹黑的祖宗,威逼利诱起来头头是道,条理分明。可惜最后一句多加了啊,要知道一炷香之前晋王还打算亲自干掉我呢。 我以为晋王会一口拒绝,可没想到他却静默下来,从我这个角度此时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也无法判断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作家写手们总喜欢拿背影这东西当心灵的窗户用,一点也不考虑眼睛的感受,动不动就是悲伤的背影,孤寂的背影,纠结的背影,但我此刻,确实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就像晋王也无法从一张面瘫脸上看出我到底在想些什么一样。 人与人之间,终归没有那么容易就能相互理解。 晋王不答,君墨清便索性自己雷厉风行地做了安排,将受伤的我、发呆的沐凡、状况外的梁晗一并打包带回了王府,并找来了大夫替我医治。大家像是忽然有了主心骨,纷纷松了一口气,但我却总觉得事情没有完。 事实证明,我男人的第六感还是很正确的。面对眼前暴风雨席卷过一样的房间,我呆立原地,言语不能。 这是我的房间吗? 我默默地又往里面看了一眼,然后关上门,转身,动作一气呵成。 君墨清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我:“你去哪里?” 我木着脸回答:“我走错了,这不是我的住处。” 君墨清不为所动地微笑:“这就是你的住处,来,你虽然底子不错,但身体到底还未完全恢复,快进去休息一下吧。” 我:…… 果然还是因为我凭白惹出了这些事,让他不爽了吧。不过这本来就是我的错,被小小捉弄一下也没什么问题,而且被贼偷总比被贼惦记要好。 想到这里,我把所有反对的话都憋回肚子里,乖乖地跟着他进了房间,乖乖地被他拉着睡到了床上。 然后床发出凄惨的吱呀声,丝毫不给面子地轰然倒塌。 …… 我面无表情地躺在一地残骸当中,只觉头顶雷鸣电闪。 连君墨清也有些尴尬,他轻咳了几声,撩起下摆,在我身边坐下。 “对不住,但我这么做,是有意的。” “……”沉默了半天,我才找到点话来回应他:“我知道。” “你是否觉得,我这么做很是莫名其妙?”君墨清笑起来:“你应当讨厌我的,若是我当日不放你回宁安,你与正涵的误会也许不会变得这样大。临走之前,他其实曾嘱托过我,叫我把你留在汾州,免得你卷进这是是非非之中。” 我诧异地看向他。这事我之前从晋王的态度里就隐隐约约地猜到了,没想到君墨清竟然会自己提起来。 君墨清收起嘴边的笑容,眼神认真地注视着我问道:“如果重来一次,你会选择相信正涵么?” 我愣住。 君墨清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随后笑着摇摇头,视线穿过窗外已呈萧疏之意的树枝:“汾州一同饮酒那天晚上的事,你怕是记不得了。那日开始,我便觉得你们两个想要安安稳稳地白头到老,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我才叫你回去目睹宁安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想试一试,你到底会怎么做。战玄,你到底是让我失望了。” 院内秋蝉不断鸣叫,一声又一声,不知疲倦。 我沉默下来。 其实那天我不过是想将事情问个明白,却没想到结果会发展成那个样子。我一边觉得自己坑爹,一边坑爹着,实在是无可奈何。就算重来一次,晋王装逼我二逼,到最后结果真的就会有什么不一样吗? “你总是如此,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旁人总说看不透正涵,我却更看不懂你。但我的想法终归无关紧要……”君墨清回头,眼中漆黑如夜色,深不见底:“你可知自己的住处为何会变成这个模样?” 我微微别开头,问道:“为何?” 君墨清寒声道:“因为正涵曾以为你那时真的服药自尽了。他一言不发地走到这里,一动不动地坐了整整一天,然后在第二天晚上,面无表情地动手砸掉了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东西。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握紧拳头,问道:“为什么?” 君墨清冷冷开口:“因为护不住,倒不如全部都毁掉。” 我怔然,便听君墨清继续道:“这些事,正涵自己永远都不会告诉你。他理所当然地觉得你该懂他,所以他什么也不说,而你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无济于事,所以你便也什么都不说。你们之间,有的不过是自以为是,战玄,你没有错,你畏缩不前,不过是怕自己受伤罢了。可是,你真的已经看清了么?” “正涵不了解你,你也不了解他。”君墨清用几不可见的声音叹息,霍然起身,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可他在乎你,你在乎他吗?” 第62章 影卫去告白 君墨清从这里离开。夕阳反照,然后天色一点点暗下去,一片黑暗之中,寂静像潮水一样涌入,我浑身脱力,独自仰躺在桌椅的残骸之中,听着窗外风从树梢刮过的飒飒之声。 这个世界如此陌生,我努力地在其中挣扎,但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我也无法真正适应影卫这个身份。我想坚持自己的底线,可我自己都不知道那条底线在哪里。 我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了,手起刀落,从不犹豫,只因我需要拿他们的命,来换我的一条命。暮云也应该是一样的,可他死的时候,偏偏要将沐凡托付给我,偏偏要对我说:“你来见我最后一面,我很高兴。” 我便忍不住想起,那个混入王府做间谍,才十三、四岁的孩子,临死前喃喃:“凭什么活下去的是你?” 那个怀了哪个大官的孩子,却不被需要的青楼女子,临死前哀求:“至少让我生下这个孩子。” 那个开饭馆、因为多听了几句话而要被灭口的大叔,临死前哭喊:“不要杀我,我还不想死!” 更多的人只是一声不响地死去,枯骨一荒冢,杳杳黄泉路,我却觉得有惨叫呜咽从十万幽冥深处穿透而来…… 我以为自己忘了的,其实从来都没有忘。 所以我才会想救沐凡,哪怕他自己根本就不想活,哪怕这么做会给晋王留下隐患——因为我救他,是为了自己,为了消除自己的愧疚,让自己能好受那么一点。 君墨清说得对,我其实谁都不在乎。我一直在试图保护自身,带着面具,不想迈出步子了解别人,也不想让别人了解我自己,哪怕这么做会伤害到他人。 我是个那么自私的人。 大概受伤的时候格外容易感伤,我消沉地躺在地上,黑夜中似乎千万个冤魂蠢蠢欲动,从四面八方拉扯着我,用力太大,我的身体钻心的疼,疼得我就像快要死了一样。 我不想反抗,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盯着屋顶。 可是过了大半天,我也没有死掉,也没有谁跑过来理我。我一个人静静地呆着,一边觉得自己多愁善感,一边多愁善感着,然后很突然地,真的是很突然地,忽然就感觉自己挺怂的。 我在这里干什么呢? 被人砍的时候我没事,被君墨清说几句就不行了,我都死过一次的人了,这么矫情我蛇精病啊。 在这里悲伤逆流成河有什么用,用眼泪把自己给淹死吗?我又没有到穷途末路的地步,顶多是不小心在人生路上把自己给丢了而已,捡回来不就行了? 本来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边被生活强奸一边高喊“Come on,Baby!”反攻回去的气势,就是活不下去的。我不是第一个倒霉的人,也不是最后一个倒霉的人,我这点小郁闷,在浩淼的宇宙和人类漫长的历史里,算个屁啊。 我不能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挖坑把自己埋起来不是。反正我都这么努力过了,也已经弄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的,那这会儿扑街了,多亏啊,还不如再努力一下好了。 我就撑着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打算去找晋王。 虽然至今单身,自己实践经验也不富裕,但君富帅还是大无畏地以“没吃过猪肉谁没看过猪跑”的精神,和充足的理论知识储备,实实在在地说服了我。他说的不一定是真理,但至少很有道理,我现在也觉得自己挺渣的。 不过渣受配渣攻,大概刚刚好,我那个连续几年荣获优秀教师的小学班主任曾经语重心长地说过,起点差不要紧,同学们互帮互助,就能共同进步嘛。 至于什么了解不了解、在乎不在乎的,我只能表示:那什么,作为一个肤浅的颜控,太复杂的事情我不懂啊有木有。 但思想工作心理建设做了很久,真站到晋王书房门外的时候,同千千万万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同胞一样,我还是不可避免地,紧张了。 戌时,夜色漫不经心地渗透进院落之中,空气中有着深秋时特有的微寒,桂花恣意伸展枝条,开了满树,暗香悠然。 我踏在一地落花之上,看着从白色窗纸透出的模糊灯影,蝉声一层一层地落在我的身上,几乎要淹没我本来就不大多的勇气。正在此时,雕花的大门轻微的咿呀声,慢慢的开启,管家木着脸走出来,他看到我,微微愣了愣神,没有带上门,只是默不作声地走下阶梯,与我擦肩而过时,嘴唇动了动,低声说道:“没想到这一百两是我输了,进去吧。” 我讶异地回过头,看他有些佝偻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我虽然和管家不熟,但也知道他是不肯吃亏的主,这会儿输了钱,语气听上去居然还有点高兴? 太诡异了。 我抖掉一身的鸡皮疙瘩,默默地跨过门槛走进了书房。 满室静谧,一炉烟气轻袅地飘起,香风阵阵,卷裹着书香,低回悠长。晋王正提笔写些什么,听见声响微微抬眼,不紧不慢地扫了我一眼,便重新将视线投回到了眼前的信纸上面。 仍然是那副漫不经心、高高在上的样子。可我以前没发现,如今才突然意识到,他要维持这游刃有余、让人仰视的样子,其实说不定也没那么容易。 有事没事游山玩水、折腾别人,那是日常生活精华浓缩剪辑版,晋王大部分时间,还是要好好工作的。这个书房,是他在王府里呆得时间最长的地方。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这一条路并不好走,但他却别无选择。 我和他一样,我们都一样,身处苍茫世道,谁能决然一身,不为世俗所牵绊?自由从来都只是个梦想,而所谓梦想,就是看上去触手可及,却从来也无法真正踏上去的路。 有些事只有睁开眼睛去看了才能看得到。我顿时有些感慨,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站在原地,等着晋王开口。 然后,一炷香时间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我默默地把重心从左脚移到右脚,又从右脚移回左脚,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主子。” 晋王停下笔,低头抿了一口杯中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随即轻声慢语道:“过来。” 我迈步就打算过去,却发现角落里箭一般地冲出一个黑影,嗖的就窜上了晋王的膝盖,居然是一只小奶狗。那小狗通体墨黑,唯有耳朵尖上留着一点白色的杂毛,撅着小屁股半点不消停地在晋王衣摆上磨爪子。晋王云淡风轻地抬手揉了揉它头上乱七八糟的软毛,小狗就特别乖巧地趴好,只探出半个脑袋来抽抽粉色的鼻子,自以为隐蔽地偷偷看我。 我:…… 我呆立当场,我万箭穿心。 为毛,这是为毛!?难道才过了一天,我就失宠了吗?∑(っ °Д °;)っ 晋王懒洋洋地望了我一眼,淡淡问道:“何事?” 我来解释的啊,我来告白的啊,我来跟你说“我她妈的就是喜欢你,有本事你他妈来草我”的啊,可是我憋了半天,只能硬邦邦地开口道:“……来请罪。” 晋王眼皮都不抬,波澜不惊道:“哦?仅此而已。” 我陷入了沉默,晋王耐心地等着。 半晌,我开口:“不是……” 晋王身体微微前倾:“恩?” 我挣扎着憋出最后几个字:“……我来请罪。” 晋王:…… 我觉得晋王应该不大开心,因为他开始冲着我嘶嘶地放杀气。小奶狗全身的毛都刷地炸了起来,跟个受了惊吓的毛球一样滚了下去,慌不择路地钻到了屏风后面,委委屈屈地卷成了一团,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我也想跟着抖,可惜面瘫太久,没有这功能。 晋王看着空空的手微微地一愣,随后垂下眼睛,将领子拢起来,取了茶盏喝了一口,将煞气也一并咽了下去,随后带着点自嘲,极轻极轻地开口问道:“阿玄,你也想走吗?” 走? 我不知道。 不久之前,我便有过一次离开的机会了,跟此刻一样,我那时也犹豫了。 可犹豫,也许就是最好的回答。 我要是想走,早就走了。 可晋王误会了我沉默的意思,他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半晌,随后轻笑了一声,慢悠悠道:“想也没用,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唯独这个不行。阿玄,你就算死了,也要同我在一起。” 我干脆利落地回答:“好。” 晋王:“……” 他沉默了一会儿,眼神一点一点地冷下来,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看,开口道:“你不是战玄,你是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 ps: 君师父之前说的话都是故意站在晋王的立场上讲的啊,还夸大了很多啊,战玄也就算了,你们不要也一起被洗脑啊我家战玄哪有这么渣,照晋渣那种刷好感度的方式,明明就是自己在作死好么2333333 而且君师父很不容易的,千里迢迢跑回来就是为了给晋王做僚机啊,明明自己还是单身;君师父恋爱技能满点啊,明明自己还是单身;君师父神助攻啊,明明自己还是单身。 咳咳,所以有了君师父,HE绝对不是问题啊,觉得会成BE的都给我去面壁啊,来,跟我念一遍:“本文会是HE的。”   ☆、第63章 影卫在一起 气氛比较尴尬——我单方面的。 晋王那边是自我保护意识超强的机智少年的氛围。 我站在原地,心情复杂万分地看着他轻轻地地、无声笑起来,眼角眉梢带着说不出的危险气息,于是不敢反抗,任由他伸手扣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你装得比前一个好,但还是不够。”晋王似笑非笑地垂下眼睫,沉吟片刻,手微微下移,指腹轻柔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擦着我的脖颈:“不过纵然是赝品,你用这张脸说这样的话,我依旧很高兴。” 我只觉似乎有把锋利的刀刃在脖子附近逡巡,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喉结在他的掌中滚动了一下:“我是……” 然而这剩下的话却胎死腹中,我说到一半,晋王的眼神便一下沉下来,他不屑地、又像是带了些什么其他意味似地嗤笑了一声,手下忽然发力,便将我狠狠地摔到了对面的墙上。 我闷哼一声,顺着冷硬的墙面慢慢滑落到地面,旧伤发作,因此只能勉强撑住身体,默不作声地仰起头,正对上晋王落下来的目光。 他一步步地走过来,俯身打量着我,忽而又重新勾起了嘴角,似乎饶有兴趣地说道:“我听说,满月楼特制的人皮面具,一带便是三月,期间连自己都没法摘下来,其中机巧便连鬼神都参不透。” 我从来只道晋王是个喜怒无常的蛇精病,可却从未看他这样将怒意、杀意全压抑在嘴角的弧度之中,笑着,却让人觉得身处冰湖之中、阎王殿前,寒气深入骨髓,连半丝反抗的意愿都不敢提起来。 瞳孔微微扩大,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的表情上,只听他说道:“可装得再像,也不过是个赝品,再好的面具,到底也不能严丝合缝到真成了自己的脸。只要拿刀子划开看看——” 我茫然地望着他,觉得微微睁大的眼睛似乎被一道亮光扎了一下,随即脸颊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于是不由自主地抬手,抓住晋王的手腕,忽然觉得胸口一滞,偏头猛然咳嗽起来。 晋王漠然地挥开我的手,将刀往地上随便一插,然后抚上我脸侧的伤口,温热的血液顺着他的指缝渗出来,隐没在他的衣袖之中,他轻轻地笑了一声,指甲陷入我的血肉之中,动作却猛地一顿。 那一瞬间晋王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倏忽闪过,旋即便没了踪影。他沉默下来,手指从指尖开始,一点一点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半晌,讷讷道:“阿玄?” 月华投在晋王身上,笼了一层淡淡的白光,谪仙似的好看得紧,然而丝丝缕缕垂下的墨发零星挡住了他狭长的凤眼,我想拨开,却没剩下多少力气,手伸到一半便要落下,被晋王一把攥住。 他用的力气很大,像是怕松了手就会丢了什么东西一样,我一时恍惚,抬眼望向他,便像是望着我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以来经过的岁月。 我从未想过自己是否因为被无缘无故地抛到这样一个世界里而心怀怨恨,因为我本就别无选择。可苍苍风雨,经年行路,如今我却确确实实地觉得,有机会重活一次,并不是一件需要怨恨的事情。 我们愿意在苦难之中挣扎,实在是因为,活着是一件很好的事。 花开影,月流辉,四处无声。我觉得全身都轻快起来,动了动手指反握回去,然后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慢慢地,将嘴角勾起一个弧度,露出一个生硬又别扭的微笑。 晋王:…… 他默默地,又在我伤口上摸了一把,愣了愣,又愣了愣,忽然像是惊醒了一般,露出一个既不邪魅,也不狂狷的笑容,慢慢低下头,额头贴上我的额头,然后近乎小心翼翼地伸手环过我的身体,试探着在我后脑勺上摸了摸,却没有更进一步。 呆了一会,他才想起我还半躺在地上气息奄奄,于是蓦地松开我的手,将我打横抱起动作轻柔地放到椅子上,然后轻轻抱着我,用内力帮我梳理经脉,一边皱起眉头对着外面高声道:“来人。” 房门被砰地打开,君墨清迈步而入,急匆匆地走到我们面前,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晋王一眼,就拉过我的手腕搭脉,脸色越来越黑,表情越来越凝重。 晋王屏气凝神地在旁边看着,几次想问又都忍了下来。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君墨清终于慢慢地呼出一口气,摇了摇头道:“也是你这么急着叫我进来,要不然……” 晋王呼吸微微一滞:“如何?” 君墨清便眉梢一挑,露出个有些促狭的笑容道:“不然战玄就自个儿好了。” 晋王:…… 不管对方危险地眯起来的眼睛,君墨清悠悠然地接着道:“许久未进粒米,战玄原本就是气血两亏,如今强撑着到这里,有些气力不济罢了,弄些滋补的东西保养一下就是,你不必太过担心。他全身上下最重的伤,也就是脸上那道。啧啧,自家媳妇,你也真下得去手。” 晋王原来打算发飙,被他最后那句话一噎,未出口的话就生生顿住了,移开视线沉默了一会,像是想起什么来一样,转回头来,冷冷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君墨清笑眯眯地看向外头的房梁,唯恐天下不乱地转移了话题:“我解释了你也不信,不如问问战赤。” 我们三个默默地把目光投向那里,然后老大一脸卧槽的表情从梁上一跃而下,偷偷地瞪了君墨清一眼,才对着晋王单膝跪下道:“主子。” “……”晋王的表情变得十分微妙:“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老大额角落下一滴冷汗来,忽然灵机一动,毫不犹豫地就卖了队友:“我看老孟去而折返,一时好奇,便跟过来看看。” 于是管家也从某个犄角旮旯里钻了出来,默不作声地在君墨清身边站好,淡定地解释道:“老奴看到君先生不知为何在窗口驻足,一时疑惑,便留下来看看情况。” 我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谁会信啊掀桌,明明就是在听墙角吧,绝对是在听墙角吧,之前说什么输了一百两就是在打赌我和晋王能不能在一起是吧,居然敢赌不能在一起我记住你了啊管家! 晋王智商比我高,当然也不信,将陷入撕逼大战的偷窥三人组上下打量了一番,冷笑了一声,淡淡道:“是么?” “何必如此,人生难得糊涂,反正你现在大概也没有多少心思深究,不是么?”君墨清看似云淡风轻,实则没皮没脸地笑笑,自己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目光在房间里转了一圈,避重就轻地开口问道:“小黑呢?” 肉乎乎的狗崽子就像个毛绒线团似的,立刻从不知哪个角落里滚了出来,双眼亮晶晶、水汪汪的,委委屈屈地拿脑袋在君墨清脚边蹭来蹭去,控诉着自己刚才被吓到的遭遇。 君墨清笑眯眯地把它从地上抱起来,放到腿上,小黑乖巧地舔了舔他的手心。 “虽然你把小黑照顾得不错,但我也要把它抱回去了,原本就是为了在战玄不在的时候替你找点事做而已,如今战玄回来了,这小狗崽子也该功成身退了。” 晋王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随你。” 君墨清便一只手抓着小黑的前爪,朝着晋王象征性地挥了挥:“来,跟他告个别,好歹你这名字也是他取的。” 说到这里,君墨清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对着我说道:“正涵这取名的本事真是多年没有长进。当初正涵离宫建府,为了避免被一群老狐狸们拆吃入腹,便开始着手建立暗影和影卫,图方便给暗影取名直接用了数字,给你们取名便打算直接使用颜色。战青、战白也就算了,若不是我阻止,今日战赤就叫战红,你就不叫战玄,而叫战黑了。” 我万箭穿心。 尼玛我们的名字难道不是从高大上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来的吗?真相太残酷了我接受不了啊! 被揭了短的晋王斜眼瞥了君墨清一下,声音冷得像是冻成了冰渣子一样:“高正雍上了折子,今日父皇已下旨,命我禁足半月,算是避嫌。君师父再呆在我府上怕是不大合适,恕我今晚便要送客。” “为师知道了。”君墨清苦笑了一下,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正涵,你逗弄起来,不如小时候有意思了。” 说完便拉着管家和老大一起出了门,临走时却又意味深长地回头对我笑了笑,开口道:“战玄,你该谢谢我。这次赌局,我可是赢了二百两银子。”   ☆、第64章 影卫夜谈会 君墨清走后,晋王好歹是给我找了张椅子坐下,又取了药膏让我涂在伤口上。 第一次告白搞成这样其实我有点忧桑,我都毁容了,以后是不是只能靠人格魅力吸引晋渣了?虽然装逼一直是我的强项,但我还是感觉鸭梨山大。 我一边忧桑着,一边把君墨清留下的那句话正着想了一遍,又反着想了一遍,发现老大好像也赌了我和晋王不能在一起……他自己又没钱,估计又要动我幸存的那点养老金。 于是我更忧桑了。 我心情不好,但晋王貌似心情很好。作为一个拥有行动派蛇精病斯基型人格的土豪,他认真贯彻了君师父的指示,当即就在大半夜,心安理得地把自家厨子从温暖的被窝和老婆的怀抱里挖了出来,叫人家做了十多碗燕窝粥要给我补补。 其实我觉得他比较需要补补——尤其是脑子。 十多碗啊,我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喝过这么多燕窝粥有木有,“凡事当有度,不及难成,过之易折,当如饮酒,微醉即可,多而伤身,当如看花,半开最美,全盛近凋”你造么!差不多就行了,我会撑死的你造么! 我拿着勺子久久无语,无语凝噎,纠结半天,终于小市民心理占了上风。虽然当初想着有钱了油条吃一根丢一根,豆浆喝一碗倒一碗,但真碰着燕窝粥了,我实在是下不去手。 你们看,毕竟我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喝过这么多燕窝粥啊——更不要说这些燕窝粥里包含着晋王难得的体贴、和厨子没有觉睡给我做饭的森森怨念了。 有谁曾经和我说过,好意这种东西,是需要被珍惜的。 我就作死地把所有的粥都塞下了肚,喝完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纯爷们。 晋王在旁边坐着一言不发地看我吃,等我吃掉最后一口放下了勺子,就眯着眼睛、语气奇怪地问我:“阿玄,你很饿?” 我:“……没。” “那你为何把粥全喝了下去?” 我:…… “这些粥做法不同,我不知道你的口味,原本想叫你自己从中选一碗的……不过你既然喜欢,喝完了也没什么。” 我:…… 这么重要的设定你就不能早点说出来吗?该坑爹的时候不坑爹,不该坑爹的时候乱坑爹!为毛,我为毛要这么努力?我特么是为了部落吗!我的胃都要跪了好么,我的玻璃心都要碎了好么。 我默默地把碗放回桌子上,以免自己一个忍不住就把这东西扣到某土豪的装逼脸上。可我一动就觉得肚子要涨破了,当年我吃自助餐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拼。 晋王却毫无所觉地轻轻笑起来,起身与我相邻而坐,伸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给我揉肚子,一边不动神色地将我拉入了怀中。 他的掌心带着体温,覆在我的腰腹之上轻描淡写地揉搓,热度隔着衣料渗透进来,四散着化开,所过之处,温暖酥麻,我不知不觉间便沉溺其中,恍惚间,才发现自己已经与晋王紧紧贴在了一起,两人之间没有半点空隙。 晋王近得能与我耳鬓厮磨,偏偏却在这个距离停了下来,他的吐息毫无阻碍地喷洒在我的后颈,缠绵而细致地一寸寸舔舐着我的皮肤,那感觉若有似无,却像野火一样蔓延开来,几乎燎原。身体几乎陷进他的心口,周围都是晋王的味道,生理性的水汽漫上眼睛,我的视野变得朦胧,晋王在我的耳边哑声道:“阿玄,舒服些了么?” 脑子一片空白,战栗感从脊椎骤然上升,我身体跟着一颤,立刻依照影卫的本能咬了下舌尖,将被吞噬的神智重新拉了回来,牢牢扣住他的手腕以免他继续动作,然而一张口,声音却掩饰不住地带着颤音:“主子……” “唤我正涵便是,阿玄,你是不一样的。”晋王意犹未尽地吻了吻我的耳垂,顿了顿,还是放开我,有些遗憾地叹道:“你今日乏了,去睡吧。” 我当时脑子仍旧被浆糊堵着,迷迷糊糊地想:去睡?怎么睡?两个人一起睡吗? 于是就回过头,想去拉他的手。 晋王的眼中闪过一道流光,什么东西沉淀下来,压在眼眸的深潭之中,半晌,他才像是在说服自己一般喃喃道:“你的身子太虚了,总该养上一段时日。下回总还有机会的。” “阿玄。”他低头,在我的脸颊侧轻轻蹭了蹭,开口道:“你看,我们有那么多的时间。”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似乎只是在叙述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我们会在一起,在漫长的岁月之中比肩而行。 我们有那么多的时间在一起。 …… …… ……那什么,只要我们别死得太早就行。 这么一想,我立刻就认识到了健康生活的重要性。 晋王说得挺对的,不能再这么熬夜了,这要少活多少年啊,我们的目标那必须是万岁万岁万万岁,千年王八万年龟有木有。 于是我当机立断就站起来,跌跌撞撞打算回自己房间睡觉。 “……”被冷不丁推开留在原地的晋王愣了一下,又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寒气四溢的笑容:“阿玄,你去哪儿?” 我老实地回答:“睡觉。” 晋王有点憋闷地沉默了一会,眼睛危险地眯起:“是么?可我忽然改了主意,你还是留在这里吧。” ……一会儿要一会儿不要的,你是磨人的小妖精吗?他这么磨人一定不是我的错。 我无奈地重新挪回来,在他旁边乖乖地坐下。 我们就开始聊天,开“夜间坐谈会”的节奏——我算是知道为啥我们两个之前这么大了,却还是单身是什么缘故了。 就这情商为零的行为模式,有人要才怪了,也就只能内部消耗了。 晋王慢条斯理地捧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道:“你可有什么想问我的?” 做影卫讲究的就是少听少说不问,时间久了这些东西就在我骨子里了,他忽然这么说,我就有点茫然。 “如非必要,我没有将心中打算说给他人听的习惯。”像是料到我的沉默,晋王嘴角轻轻上扬,带着点说不出的意味,似是怅然,又像是自嘲:“可你不问,我不说,之前的事或许还会发生。我不想伤你,可也不想委屈自己。” 不等我回答,他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据假扮你的那人所说,沐凡一伙同满月楼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次的事,满月楼楼主便是幕后之人。然而影卫们去搜查满月楼之时,那里早已人去楼空。满月楼楼主向来藏头露尾,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正容貌,因此这条线索暂且算是断了。 另一条线索,便是君师父从汾州带来的俞子夷。他如今已经投到了魏王的门下,似乎颇受重用,且时常出入满月楼。探子回报,楚达伦后来去找的也是此人。他们接下来,恐怕便打算借我那兄长的手来除掉我。父皇虽然对我兄弟二人不喜,却偏偏看重这个皇孙,这皇孙真出了事,必定不会对始作俑者轻轻放过。他天性多疑,现下没有太多动作,就是除我之外,同时也在怀疑高正雍。 我便利用他的这点多疑。到现在他们还不知道,埋在后院的那具所谓“战玄的尸体”,早已被我掉包。而高正雍毒害自己儿子的证据,也一件件地握在了我的手中。” 我虽然不清楚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但也明白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晋王要做的这些事,就算不对我解释,我也还是可以接受的。 “你觉得这些事都没什么?可惜我要做的不止这些。”晋王开口,云淡风轻:“若是没有这个儿子,高正雍手上就再也没有能与我相争的筹码,是以他虽然喂高云毅吃了药,却到底不敢下狠手。如今高云毅虽然发了烧,却并不危及性命,神智也尚且清明。这案子太小,又事关皇家脸面,想必会交给大理寺处理。而大理寺,是高正雍的地盘,我不好插手。 所以,我便索性也跟着给我这小侄子下点猛药,一方面将事情闹得大些,逼着父皇出手,将案子提到刑部去,另一方面,解药在我手里,高正雍想让自己的儿子活着,便该来求我了。” 我愣了愣,脱口而出:“……皇孙,高云毅,会死么?” 晋王扫过我紧抿的嘴角,一双凤眼微微眯起,冷笑道:“这就要看高正雍的了。他既然说我害了高云毅,那我若不真做些什么,岂不是很对不起他?”   ☆、第65章 影卫有真爱 我直觉地感到,晋王是在试探我,看我的底线在哪里,看我会不会跟他翻脸。 多疑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东西,作为一个皇室子弟,他腹黑,他全家都腹黑嘛,我知道的。 ……可他也确实对我好,并且再也不可能对另一个人这么好了。 我知道自己应该快点表态。但从穿越之前,到穿越之后,我都只是一个普通人,还有点婆婆妈妈、优柔寡断。我有我上辈子积累的道德观念,不想把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牵扯到阴谋里来,如果这个孩子因为我们而死了,我会非常非常的难过——可是这份难过,与晋王的安危比起来,似乎也算不得什么。 说我伪君子也好,说我真小人也好,我没有办法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阻止晋王为了自己的性命而反击高正雍。 可我也没办法痛痛快快地对晋王说出“因为我喜欢你、不想你死,所以我会绝对地站在你这一边”这样的话…… 成为影卫以来,我就一直陷在类似的困局之中,这个地方和我以前的世界不一样,光靠努力是不够的,我还必须踏着别人的血肉,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我不想,但我必须去做。 我首先是一个人,我有活下去的本能。我好不容易才拥有了第二次生命,我想要去珍惜。 晋王沉默地看着我,我也沉默地看着他。气氛格外的压抑,他嘴角的弧度也越来越大。 我的脑子里闪过满清十大酷刑、老虎凳、弹琵琶、灌辣椒水…… 所以晋王忽然站起来的时候,我条件反射地朝后面退了一下,却忘了自己身体还没好全,提不起力气,差点一头栽到地上去。 晋王眼疾手快地拉住我,我的后背撞上桌角,茶杯从上面跌落,与地面相触发出清脆的破裂声,在安静的房内突兀地响起。窗外昏星从树梢上吊了上去,烛光摇曳,有朦胧的树影就着鹅黄色的微光洒落在墙上。 晋王微微低头,长发从一侧肩头流泻下来,黑沉沉的瞳仁里藏了汹涌的波涛。半晌,他从喉头溢出一声叹息,这似有似无的叹气之后,又忽然像是不知从何说起一样,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俯下身,把头埋到我的颈窝里,轻轻地蹭了蹭。 “你刚进府的时候,还是个孩子,我那时也是个半大孩子——可我们呆得,却都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从来都知道,你不愿意杀人,你对我谈不上半点忠心,你留在这里,仅仅是因为无处可逃,无处可去,我便觉得,你同我很像……但即便如此,我仍旧看不透你,似乎不论遇到什么,你都不甚在乎,你明明应当痛苦,却活得比谁都要轻松。 我起先想要看看,你能坚持到什么地步,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就想,若你能替我好好活着,那也挺不错。” 他顿了顿,轻轻地笑起来,揽着我的手紧了紧,继续说道:“让你替我好好地活着,我原本想要的也不过如此,可我现在却不知为何越发的贪心……对不住,阿玄,我不会再逼你了,你不作出选择,那也没什么。恨我的人么多,我只望,不要连你也怕我怨我。” 时光流逝,残烛燃尽之时火光扑闪了几下,倏忽灭了,初升的圆日冲破晦暗的夜空,启明星已经落了下去,霞光斜斜地漫进屋里,对影成双。 我一怔,心里像是有根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良久,着魔似的抬起手,攥住晋王后背的衣料,想,这虽然是个男人,还喜怒无常、阴险毒辣,但将就了,就他吧,再不改了。 我们一起过一辈子。 这么想着,我鬼使神差地贴着晋王说道:“你可以贪心些的,正涵。” 晋王:……?!!!! 我:…… 这个反应是不是有一点不对啊,说好的热泪盈眶、抱头痛哭呢,被狗吃了吗? 后来我把这个情景告诉了老大,让他帮我分析一下晋王的反应到底是什么意思,为毛听了之后愣了一下,干脆利落地说了个好字,就把我一个人赶到卧房去了,后来也没再提起过这句话。 老大当时因为输了钱,很悲愤地在啃咸菜吃馒头,转头瞟了我一眼,说道:“玉不操不成器,你跟主子过了一晚,就什么都懂了,连调戏人都学会了,还用来问我?”顿了顿,还是说道:“主子估计是怕你后悔,不给你再开口的机会。” 我恍然,想了想又解释道:“……我和主子那晚什么也没干。” 老大特别鄙视地回答:“谁信啊,君墨清连礼物都送过来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早生贵子!” 我:…… 掀桌,老子根本就没有那个功能好么! 不管怎样,自从那天晚上我和晋王在书房,两个人待了很久也没有出来,后来晋王又亲自把我安排住在了他的卧房,这种流言就没有停过,大家都觉得我变成了成功男人背后的那个小受,以后每天的工作就是吃吃吃吃吃,喝喝喝喝喝,睡睡睡睡睡,真是简直了。 当然其实他们想得也挺对的,虽然晋总裁以前酷炫狂霸跩,现在表现得跟我家隔壁邻居养的大黄也差不多,有事没事就在我身边转悠,甚至把书房里的东西都搬到了我的床头,我睡觉他就在旁边办公,一副寂寞了那么久一定要全部补回来的模样。 这么一连过了几天,我开始森森地觉得自己早就应该多陪晋王说说话,别老让他一个人呆着。吃完饭后要带他出去走走,逛逛公园什么的,有什么请求,不是太傻的就都满足了他。没事可以给他一些报纸,平时让他撕着玩,这么观察几个月,实在不行的话,还是找一家好点的医院给送过去吧…… 摔!看上面这段话的你们绝逼不了解我的纠结。角色转换过快,忽然就从渣渣转变成牛皮糖了,我有点适应不过来好么,我头一回谈恋爱,很没有经验的啊! 可是战白、战青都不在了,老大这些天又不知道到哪里去了,连君墨清为了避嫌也不来王府,我连个交流一下自己青春期烦恼的人都没有。 ……除了慕容狗蛋。 他由于之前在作死领域的不懈努力,终于被撤了暗影的职成了后勤人员,转而开始做起了跟自己名字相称的好工作,据说没过几天就成为王府里倒夜香的人中,拳脚功夫最牛的,以及拳脚功夫最牛的人中,倒夜香技术最高的那一个,资质上佳,深受重用。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内牛满面地一遍一遍洗手,小模样看着简直想把自己的爪子给剁了。 看到我过来,慕容狗蛋吓了一跳,胡乱把湿漉漉的手往身上擦了一把,轻咳了一声,开口问道:“战玄大人,你怎么会来这里?” 当暗影的人不知道有什么毛病,我每次见到他,他长得都有点不一样,这次的扮相是个浓眉大眼的少年,憨厚老实,一副好欺负的样子,违和感简直爆棚。 我忍不住说道:“你能换张人皮面具么?” 慕容狗蛋一脸讶然:“这就是我自己的脸。” 我:…… 脑子这么蠢萌,长得也这么蠢萌,狗蛋你是怎么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活下来的?长得这么表里如一真的好么? 就在我开始觉得自己找错人来做心理辅导,打算一走了之的时候,慕容狗蛋的身后远远的忽然冒出来一个娇小的身影,几步就到了我们的跟前。 “不是叫你把那几个恭桶处理了吗,你怎么敢在这里偷懒?”一个看着有点面熟的少年踮着脚,一手掐住慕容狗蛋的耳朵恨恨道:“你知道不干完活,咱们没有饭吃吧!” “放开。”慕容狗蛋一爪子拍掉对方的手,可怜兮兮地揉着自己被掐红了的耳垂:“战玄大人在此,不可无理。要不是看在你曾经也伺候过主子的份上,我才不对你客气。” 那少年动作一顿,蓦然转头看向我,满脸喜色地喊道:“战玄大人,你可是来救我的?” 我犹豫了一下,在记忆中努力搜寻了一遍,然后试探着问道:“二黄?” 那少年表情空白了一瞬,然后愤愤地一跺脚,大声吼道:“我是黎疏,我们还一同吃过饭的,和幸鱼一起!” 我这才想起来。原来晋王当时答应我把黎疏留下来,不是指继续养着他当男宠,而是叫他来这里倒夜香……恩,确实很有他的风格。 看他活得挺精神,我也就放心了。因为没什么要同他说的,我对他轻轻点了点头,便示意慕容狗蛋到别处说话。 黎疏却猛地扑了过来,扯着我的袖子不让我走:“战玄大人,我听说您和殿下已经……我求求您,能不能帮我在殿下面前美言几句,就是进内院当个小厮,也是好的。”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慕容狗蛋就眉头一皱,劈手将他推到一边,斥道:“大胆,你能留在府里,已是主子开恩,如今怎么还敢得寸进尺?” 黎疏后退了几步站定,冷淡地瞟了他一眼,不卑不亢地抬起下巴,理直气壮道:“你从未站到过我的位置上,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趋利避害、追求富贵有什么错,我又没有碍到谁。” 慕容狗蛋不屑地哼了一声:“没碍到谁,谁就都得宠着你了吗?” “你……”黎疏气结:“我以后再也不给你留吃的了,饿死你。” 慕容狗蛋语塞了一下,讪讪道:“少吃一顿夜宵,我才不会饿死。” 黎疏不理他,转而对我说道:“战玄大人,您当年帮了我,不如送佛送到西,这里实在不是人呆的地方,我不想再倒夜香了,求您让我在您身边做个小厮也好。请您放心,如今我对殿下绝无半点想法。” 他话音落下,慕容狗蛋便急了,脱口而出:“不行,他去我也要去。” 我有些意外地扫了他一眼,然后摇了摇头,淡淡道:“我不需要小厮。” 黎疏抿着嘴角立刻追问:“那您需要什么?” 我陷入了沉默。 两双眼睛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看。 “大概……”我眼皮一跳,顶着压力慢慢开口:“需要倒夜香的。” 第66章 影卫探监中 黎疏听了我的拒绝,扁着嘴重重地踹了旁边的柱子一下,随即嘶哑咧嘴地跳起来,恶狠狠地瞪了嗤笑的慕容狗蛋一眼,一瘸一拐地走到旁边阶梯坐下,气呼呼地给自己揉脚。 慕容狗蛋翻了个白眼,也不理他,对着我笑笑道:“我们两个在这里挺好的,战玄大人就不必操心了。对了,您怎么一个人出来,是准备去哪里么?” 我略略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道:“去看沐凡一眼。” 这才是我这次出来的真正目的,事情发展成这样,我无论如何要去最后看看他的。 “他啊。”慕容狗蛋不屑地撇撇嘴道:“他可好着呢,梁家那位走前和他说了好久的话,之后饭也能吃了,觉也能睡了,除了呆呆的不说话,其他都行。本来嘛,这世上哪有离了谁就过不下去的事儿。” 黎疏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支着耳朵听,此时忽然插嘴道:“沐凡,是不是就是幸鱼喜欢的那个?” 我看向他,点了点头。 黎疏霍然站起:“我也一起去。战玄大人,你之前不答应我,这事总该应我了吧。” 他身上不知怎么的总有一股不管不顾的彪悍劲头,简单用三个字形容,就是熊孩子,多用几个字,那就是他喵的尼玛这哪里来的死熊孩子…… 我忍住扶额的冲动,正想要拒绝,慕容狗蛋却截住了我的话头道:“行啊,不过你得告诉我,你为什么想跟去。” 黎疏眉头微蹙,有些不快地扫了他一眼,还是回答道:“他以前无意中曾经提起过这么一个人,我与幸鱼好歹相识一场,替他去看一眼,又怎么了。” “哦——”慕容狗蛋拉长了语调,眉梢一挑,对着他眨眨眼睛道:“没想到你这么有情有义,行,我替你跟战玄大人求求情。” 说完就拉着我朝远处僻静的地方走去。 我还在状况外,索性由着他将我带到树影后头,却见他不动声色地朝着黎疏那里望了望,然后换了一副表情,十分正经地说道:“战玄大人,这个黎疏有点问题,他也是满月楼派来的细作。” 我:…… 这种感觉十分微妙,就好像忽然有人告诉你楼下卖冰棍的大妈其实是国家秘密行动队有八块腹肌的突击队员一样惊悚。黎疏总共没出场几次,作为一龙套却背负着这样的秘密,让他拿着卖白菜的钱却操着卖白粉的心,你们忍心吗喂! 话说回来,满月楼的细作都是这个水准的吗……这样比起来的话,说不定我家楼下那个大妈真的是突击队员? “之前有个叫临优的用你的脸混了进来,被主子识破,供了许多事情出来。主子便索性对府里来了个大清洗。大部分细作都被清除出去了,只留下几个喽啰,抓了也没用,不如放长线钓大鱼,这黎疏就是其中一个,我负责盯着他。” 也许是看出我的疑问,慕容狗蛋一脸严肃地解释道:“挑粪这活,既不起眼,又能自由进出王府,想来只要他得到些有用的情报,就能和上头联络。我看他这么积极地想去见见那个沐凡,就叫他去吧。” 我默默地伸出手,扯了扯慕容狗蛋的脸皮。 他嗷的一声往后跳了一步,捂着脸惊恐地看我:“你干什么,我喜欢软软香香的姑娘!” 我:“……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慕容狗蛋。” 我认识的狗蛋哪有这么机智,这个一定是假冒的。 “我之前那般表现,不过是为了让主子能有个由头把我贬到这里来。”慕容狗蛋愤愤道:“难不成我真有那么傻吗?” “你不傻。”我受教地点点头,开口纠正道:“你二。” 慕容狗蛋问道:“二是什么意思?” 我面不改色地回答:“夸你厉害。” “没有没有,真是过奖了。”慕容狗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嘿嘿傻笑道:“我哪有战玄大人二。” 我:…… 还想说些什么,我却生生收住了话头,看黎疏迎面跑了过来,在我面前站定,扁扁嘴,有些委屈道:“战玄大人,我只这么个小小的要求,难不成你也不肯答应我吗?” 他的样貌原本就极好,此刻虽然粗布麻衣,头发散乱,这抬眼蹙眉之间却全是风情,与暮云的楚楚可怜不同,黎疏眼角眉梢带着媚色,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像是有把钩子,叫人陷进去了就再也爬不出来。 这要放到我们那儿,直接整个人都可以拉去和谐有木有,艾玛小朋友们看了根本把持不住啊。 我偷偷地抖掉身上的鸡皮疙瘩,转过头对着慕容狗蛋道:“既然如此,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带着黎疏。你也要一同去么?” 慕容狗蛋摇头,像是想起什么道:“那个叫临优的也在地牢里,人皮面具还未摘下,你看到不必惊讶。” 临优么? 我的脑子里闪过自己的脸。 “记得之前清剿满月楼,他因为主动提供了情报有些功劳,为何还会留在地牢里?” 慕容狗蛋面色古怪道:“他是自愿的,据说什么赏赐都没向主子要,只求在地牢里呆上一段时间,谁知道是为了什么。” 我有些了然。 临优此举,大概是为了沐凡。 “战玄大人?”见我们不动,黎疏轻声催促道。 我收回思绪,这才带着他向地牢走去。 地牢的入口在假山之后,有专人把守,里面除了入口和几个手掌大小的通气口外,便不与外界相通,照明全用火把,通道仅容一人通过,拾级而下,进去十余米,才有了岔道,昏暗小道两旁均是潮湿的牢房。 黎疏大概从未来过这种地方,一进来便紧紧贴着我,却又不愿意显出害怕来,努力地挺着脊背,亦步亦趋地跟着,小心翼翼地那眼睛四处乱瞄。 我被他拉得快要走不了路,只好掰开他的手,自顾自地往前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一声惊呼,转头便看到黎疏被稻草绊了一跤,四仰八叉地摔倒在了一间牢房前面。 “……”我只好无语地折返过去,半蹲下来,正想将他拉起来,就看到左边栏杆里出现了一张脸,一道伤口从眉梢开始,斜着将那脸分成两半,血从崩裂的伤处滴落,溅在地上,滴答、滴答。 “鬼啊!”黎疏一把拽住我的衣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地上爬起来,直接躲到了我的身后,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喊出了我的心声。 我默默地和那张脸对视,然后忽然发现,这张脸有点眼熟。 ……等等,这不就我的脸嘛,怪不得这么帅啊……毁容了也帅! “不愧是你,无论何时都如此镇定自若。”那张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战玄大人,我知道你会来。你可还记得我,我是临优。” 我退开些距离,用火把照了下牢房里面的情形,才发现临优正大大咧咧地坐在地上,一手撑着头,笑眯眯地隔着栏杆看我,全身上下都是大大小小的鞭痕,已经结了痂,唯有脸上有各种伤口,其中一道还十分新鲜。 我并不打算和他多说,转身打算走。临优却悠悠然开口道:“你来见沐凡,就不用再往里走了,这里也能看得到。” 我闻言顿住脚步,回头看他:“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叫你省点力气罢了。你就算去了,他也不会和你说话的。”临优换了个姿势,舒舒服服地靠在墙上,右腿蜷着,左腿舒展开来,抱臂看着我道:“该说的那位姓梁的大人已经都说了,剩下的需要他自己想通。不过他想不通自尽了也没什么,反正除了那条命,他也没剩下什么东西啦。” 我皱眉,淡淡道:“既然剩下的只有这条命,难道不应该更加去好好珍惜么?” 临优一愣,随即点点头笑道:“你说得有理,可也有这么一些人,他们的命生来就不值钱,怎么努力都不会改变。那么根本就没有用的东西,为何要珍惜呢?” “比如你?” “不,我得守着沐凡,所以我的命还算有用。”临优歪了歪头,冲着我笑道。 守着沐凡? 我沉默了一会,看向隐没在拐角黑暗处沐凡的身影,忍不住说道:“你在这里,他那里根本看不到。” 大概是我的话题跳得太快,临优愣了愣,随即像是听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般低声笑起来,慢条斯理地开口:“多谢担心,可我守我的,要让他看到干什么?何况他看到我也没什么用,他连我真正的名字、真正的样貌都不知道呢……再说,我在这里呆着,其实也是没办法。” 临优摸了摸自己的脸,无奈道:“晋王殿下说了,没把这张脸揭下来之前,叫我在牢里面好好呆着,还每天派人来划上一刀。唉,他就是不信这人皮面具是特制的,没到时间,就是我自己也弄不下来。” 就算把人皮面具拿下来,他自己的脸估计也已经毁了。 我一时有点语塞,站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黎疏却啐了一口,插嘴道:“你这是活该,谁叫你同殿下作对。” “恩。”临优点点头,笑道:“你说得很有道理。这世上得了苦果的人,大抵都能称得上一声活该。” 我缓缓道:“你想出去,可以用另外一张面具,把现在这张脸给遮住。” “不成不成,那我不是变成二皮脸了?”临优勾着嘴角无所谓地笑:“我还是在这里留着吃白饭吧,这地方其实不错,安静得很,比在满月楼楼主那里要好得多,至少这条命可是留住了。” 我心念一动,开口问道:“满月楼楼主,是怎样的人?” 临优动作一顿,不置可否地望了我一眼,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个戏谑的笑容:“他嘛,从来自视甚高、自以为是,觉得自己是天底下头等聪明的人,可其他人不觉得,个个都看轻他,所以他只好处心积虑地想证明自己,将所有的东西都投进了个赌注里,结果发现这赌是输是赢,除了他其实谁也不在乎,是个傻得不能再傻的人——我猜。” 我:…… “我又不认识他。他长什么样,整个满月楼都没有谁真正见过,我当然只好靠自己猜喽。”临优叹了口气道:“战玄大人,你还是回去吧。我知道的,都已经同晋王殿下说了。那位晋王殿下……”他忽然笑了笑,挑眉继续道:“他可是一见我,就认出我是假的呢。这样的人,你可要好好珍惜啊,阿玄——” 第67章 影卫和老大 他这一声“阿玄”将晋王的声音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带着点揶揄的笑意,尾音回荡在阴暗的走道之中,诡异非常。 这手功夫,世上能做到的人恐怕不超过三个,也难怪晋王手下留情没有杀他。 见我看他,临优微微地仰起头,屈起一根手指在脸颊上点了点,意味深长地说道:“亏得有这身本事,我才能在晋王府有一席容身之地,毕竟晋王殿下从来不养闲人。当然战玄大人一定是个例外,不过其他影卫么……” 停下话头,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我完全没听懂丫讲了什么,但从丫的表情上,我感受到了一股森森的恶意,我发现自己好像是被嘲讽了。 ……尼玛既然要开嘲讽技能,那好好说地球通用语会死么,你们想,这好像被人嘲讽了却完全无处反击,我心里得有多苦啊,那必然是接下来几个晚上都辗转反侧睡不着,最喜欢的小笼包也不想吃,连续好多天都不愿意跟别人讲话,回忆起这件事就觉得自己是个傻逼啊。 就算我真的是傻逼,我也绝不承认的好么。我就高深莫测地板起一张面瘫脸,特别淡定地看着他。 临优没有我面瘫,自然也没有我淡定,眉梢微微一挑,便开口道:“这些年来,影卫虽说担着个‘影’字,对各方势力来说却相当于处在明处。想必你也知道,除了你们四个,影卫里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人物。就算多疑狡猾如当今圣上,也以为晋王殿下的势力不过如此,因而便放松了警惕。所谓影卫,不过是个幌子,挡住了他人投向‘暗影’的视线。” 不会吧,我听说暗影的工资比我们还低啊,不过他们确实每餐都有三菜一汤……唉,难不成临优这么说,其实是想挑拨我们影卫和暗影的关系? 啧啧,也不想想,就我们和暗影的关系……哪里还用得着他挑拨啊。 早就为了争宠,势成水火了好么。 我一边默默地吐槽,一边继续淡定地看着他。 然而他下面的一句话,却让我微微怔住了。 “近日晋王殿下用的多是暗影的人手,派去给皇长孙下毒的,却仍旧是影卫。你知道这是为何吗?”临优目光一闪,眯起一双狭长的眼睛:“战玄大人,你就从未想过,这些影卫最终会落得什么下场吗?” 下场?能有什么下场…… “战玄大人,我们走吧。”一旁的黎疏忽然拉了拉我的袖子,轻声说道:“我不想在这里待了,沐凡也已经看过了……这里太黑,我有些害怕。” 临优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我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一眼是什么意思,就被稀里糊涂地拉了出去。 阳光有些刺眼,门口有两个精壮汉子替我打开地牢的铁门。我立在假山前面,看着前面天淡云闲 ,庭户深沉 ,枯木披晴昼,一时有些恍然。 黎疏小心翼翼地偷瞄了我一眼,眨了眨眼睛,开口说道:“战玄大人,其实别人说的话听上去再有道理,有时候也不一定要听,因为他们说这些话,多数都带着自己的利益。” 我沉默了一下,问道:“为何同我说这些?” 黎疏迅速地扭过头,垂下眼帘淡淡道:“因为你是个烂好人。” 我:…… 好人卡也就算了,还给我发张烂掉的。 “得了,沐凡我也见到了,既然战玄大人您也不要我做小厮,我就回去了。”黎疏撇了撇嘴角,对着我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侧过身硬邦邦道:“我走了。” 我还记得他的身份,不打算放他在府里乱走,便开口道:“我送你回去。” 黎疏受宠若惊地瞪大一双杏眼,胡乱地恩了一声,忽然仰起脸淡淡笑道:“我知道幸鱼为什么会喜欢你了,你对谁都这样么?” 我被他闪闪发光的笑容搞得虎躯一震,很是不好意思,正想回一句“过奖过奖”,就听到他拖长了语调阴沉地说道:“你知道么,战玄大人,我最讨厌你这样的人了。” 我:…… 像是注意到自己的失态,黎疏深深吸了口气,蓦地转身,旋动的身影带得青丝翻飞,几步就走到了花园之外,看样子是打算一个人回去。 我傻了一会,忽然反应过来,他不会是想借机甩掉我吧,于是赶紧追上去,牢牢地吊在他身后,一路跟到后院为止。 此处僻静,还有十多米就到了黎疏等下人住的屋舍。黎疏想来不知道我跟在后头,但也没做出什么可疑的事情。 我松了口气,遥遥看着他回到房里,正想离开,眼角却扫到几个隐没在树荫里的身影,中间那个格外的熟悉。 老大? 他似是做完什么任务回来,身上夜行衣还没来得及换掉,波澜不惊地看着周围气急败坏的众人,眼底却带着一点不耐。 “战赤,如今影卫的风头全被暗影抢了去,我们同看家护院的普通侍卫还有什么区别?难得有表现的机会,这功劳还全被你一人揽了过去,你就没什么话想说的吗?” “凭你们的本事干不了这活,到头来只会坏了主子的事。何况,什么时候你这般的货色,也有资格质疑我了?” 老大嘴角微微提起,眼睛扫过说话的那人,如同划过一道冷光似的,那七尺大汉顿时产生了一种后退的冲动,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另一人见此,上前一步,从紧咬的牙根里挤出话来,恨道:“影卫一向受主子信任,要不是因为战玄、战青和战白惹出许多事来,我们怎么会被无端疏远,落到这般境地?” “呵。”老大轻笑一声,微微地摇了摇头,像是要说什么,又生生地忍住了,只开口冷冷道:“主子的心思不是你们该猜的,影卫不过是工具,只需服从命令即可。” “什么命令?”那人似是火爆脾气,听了这话差点跳起来,竟忍不住挥拳砸向老大:“我们只听主子的命令,不是你的!” 我立刻从藏身之处出来,格挡住他怒气冲冲的一拳,一扫一推,便把他摔在了地上。周围的人纷纷用敢怒不敢言的眼神望着我。我站在原地环视他们,胸口像被一团东西塞住一样,闷得难受。 老大有些意外地眯了下眼睛,一手搭上我的肩膀笑道:“你的功夫似是又有所精进。” 我回头,抿着嘴角一言不发。 老大将我的神情看在眼里,却并不在意的样子,随手整理了一下衣襟,便对这剑拔弩张的氛围视若不见,拉着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包围,将那几个影卫扔在了身后。 我脚步一顿,他便在我后背重重一拍:“走吧,阿玄,陪我喝杯酒去。” 第68章 影卫去酒席 “我也可以安心了”和“这次结束我就回老家结婚”、“帮我喂一下金鱼”并称史上三大必死flag,我很心塞,我觉得自己已经看到了老大坟头上那朵小白花在寒风中销魂地摇曳……我想好了,要是晋王真对老大下手,我就仗着他喜欢我跟他作,一哭二闹三上吊,四打五走六喝药。 “不必多想,我还不至于要你们这些小兔崽子来担心。” 老大却像是看出我想说什么,只挥了挥手止住我的话头,放松了腰身向后仰靠,风从已有萧疏之态的枯枝黄叶的间隙中穿过,卷起散落于肩膀的发丝,日光被晃动的树影掩去,淡青的阴翳投落在他的脸上,晦暗不清。 我不认同地看着他,开口道:“无论如何,我与你同进退。” 老大侧过头来,眸色幽深,唇边溢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叹息道:“我自不会有事,可其他人呢?阿玄,我毕竟统领影卫这许多年……” 我一时无言。 老大沉默一会,却是忽然站起身提了一壶酒,仰头灌了一口,又将酒壶凌空丢给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豁达一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浮世沧桑远,千里一苇去,不问前路,不问世途。我是从血海里爬出来的人,如此婆婆妈妈、瞻前顾后,倒不像我了。” 我单手接过酒壶,跟着喝了一口,酒气直冲而上,呛得我不住咳嗽起来。 老大豪气一滞,忙过来给我拍背,过了一会就不耐烦了,没好气地给了我重重一掌,居高临下,霸气侧漏道:“连酒都不能喝的小兔崽子,还是不要担心别人了。天塌下来,自然由高个子顶着,放心吧,有我在,谁都不会有事。” 阳光从他背后投过来,老大俯视我的样子简直无比可靠、光芒万丈。他的身影那么高大,那么魁梧,如同一座巍峨宏大的山峰,将所有风雨挡在外面,伫立着似乎永远不会倒下。 ……不过等我顺过气站起来,打算给他一个满怀感动的拥抱的时候,就变成我俯视他了。 老大:…… 我:…… 我贴心地坐了回去,默默假装自己没有站起来过,更没有比他高上那么一厘米。 老大眉头一跳,看着正打算动手削我,就见一个侍女袅袅婷婷而来,对我们行了个礼,柔声道:“战赤大人,战玄大人,圣上宣殿下觐见,殿下吩咐二位随侍。” “看来主子的禁足令解了。”老大扫了她一眼,目光几不可见地闪动了一下,随即拍了拍我的肩膀,微微笑道:“既如此,阿玄你便去准备一下吧。” 这个“准备”指的是换套衣服,虽然大多数时候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皇宫里到底还是明文规定了不准影卫进入的,所以我们要扮成侍卫才能跟进去。 我们现在住处不同,老大要回暗庄,我只好一个人先去晋王那里。 晋王背着手站在挑檐涂丹的连廊上,目光悠远,心神似是飘散在秋日深邃高远的天空之中,听到脚步声,才回过头来,对着我勾唇淡淡一笑道:“阿玄,是我胜了。” 我还未来得及体会这句话里的深意,便听他语气平淡地继续说道:“父皇接了刑部的密奏,气得厥了过去,醒过来便命人封了此案的全部卷宗,只说高云毅是感染风寒,又责怪魏王看顾不力,便将人接进了宫里,打算今后亲自照看……魏王已不足为惧。” 大庆从未有过皇帝越过自己儿子养孙子的先例,可见这次圣上是真的气得狠了。魏王被圣上厌弃,又没了最大的筹码,已是再难翻身。 只是不知圣上此时叫晋王进宫,到底是为了什么。 “高云毅的年纪还太小。百年之后要将皇位传给我,我那父皇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想来一定有意思得很。”晋王凤眼微挑,却是眸色冰寒:“他到底是老了,此次召我进宫,恐怕也是安抚为主,敲打为辅。可想把我捏在手心里,也该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虽然以前觉得晋王渣,但当晋渣站在自己这边、枪口一致对外的时候,居然意外的很有安全感。打完魏王要打圣上,面对腹黑又鬼畜的勇者如晋王,所有boss也就只能眼含泪水,一边点赞一边死光了。 于是就算跟着青罗小轿入了正仪门,眼看就要面对Boss渣爹庆帝,我也没觉得有多忐忑不安。 怕什么,咱有人形外挂。 后殿内早就备了酒席,金丝曳柱,玉带横壁,殿下舞姬腰肢摇曳,明眸流波,舞步翩然,乐声频频交替,然而一片浮华热闹之下,实际却是气氛凝滞,自晋王拜见庆帝,行礼入座之后,两人就再未说过半句话。 “正涵,这些日子委屈你了。”庆帝将筷子放下,孟公公立刻递了帕子到他唇边,小心地为他拭去嘴边的油渍,他摆了摆手,叫他让开,将目光投向晋王。高云毅一事过后,他身上仿佛瞬间去了一点精神气,整个人都颓败下来,鬓角甚至多了几根白发。 晋王侧过头,垂眸不咸不淡道:“儿臣不敢。” 庆帝微微眯眼,脸上嗔色一闪而过,随即却是哈哈一笑,只命宫女斟了美酒,神色如常地缓缓开口,语气间甚至还有些慈爱之意:“今日家宴,我父子二人原不必说这些的。你自小聪慧,无需朕太过费心,日久倒是生分了。这些年,到底是朕冷落了你。” 晋王凝目定定地看着他,忽地一笑,恭敬道:“君臣先于父子,父皇国事繁忙,何谈冷落?儿臣不能为父皇分忧,已是心中有愧,还请父皇恕罪。” 庆帝似是微有触动,拿起酒杯抿了一口,点点头欣慰地笑道:“我儿何罪之有?你有这份为朕着想的心思,朕很喜欢。华冉……”他微微抬手,对孟公公吩咐道:“去取玉如意一对、皇缎四表、珍珠一斗,赏给晋王。” “谢父皇隆恩。” 这父慈子孝的场景持续了一刻钟,庆帝的视线却忽然从我和老大身上扫过,停在了另一个影卫身上,正是今日找老大麻烦,却被打趴下了的那个。 “朕听说,你御下有方,身边颇有几个得力的,战赤、战玄,这最后面的那个,似是叫十三?” 没想到他忽然将话题扯到我们身上来,晋王微微一愣,便立刻反应过来,波澜不惊地回答道:“父皇过奖了,这些不过是养着看门护院的下人而已,当不得父皇青眼。” “你何必过谦,只这十三看着便是少年英豪。我今日得了一只猛兽,左右无事,不如趁着今日宴饮,叫他和那猛兽搏斗一番,想来当是有些趣味。” 十三听了这句话,脸色骤然刷白,却没有一个人看向他。这种时候,他一个小人物的想法、性命全都无关紧要。挑了他只不过是因为他的身份刚刚好——死了晋王不会太过心疼,却又足够给晋王一个警告:我连你手下一个小小影卫的名字都能查清楚,不管是你,还是你的手下,命运全都由我掌控,可不要仗着我的恩宠,便不知天高地厚,张狂起来。 是以晋王只略一沉吟,便示意十三上前。 十三猛地握紧拳头,将恐惧生生压回心底,便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然而千钧一发之际,老大却忽然伸手拦住了他,干脆利落地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朗声道:“陛下,殿下,小人战赤,愿替十三上场。” 第69章 影卫斗猛兽 卧槽,卧槽老大你忘了自己上有老(管家)下有小(嗷嗷待哺的影卫们)了吗?我们不是刚刚才说好了要做彼此的天使,你要为我撑起一片天的吗?老大你不要我了吗! 我悲痛欲绝,左右为难,痛苦地思考着自己要不要也跟着跪下……没准圣上看我们都这么视死如归像一群蛇精病,跟他自己一个品种,就放过我们呢?可视死如归很容易就真的归了,到时候黄泉路上打麻将都三缺一,这也太特么寂寞了。 晋王皱眉,不动声色地将我往自己身后拉了一把,才面沉如水地斜了老大一眼,冷冷斥道:“这不是你能插嘴的地方,下去。” 庆帝原本面露愠色,看到晋王的表情,神色反而缓了下来,捋了捋胡须,眼神滑动间温和一笑,开口道:“你手下勇武,竟有毛遂自荐的,想必有过人之处,让他试试也无妨。华冉,叫人把我新得的老虎拉上来。” 晋王闻言,深深地看了老大一眼,勾唇露出个不知什么意味的笑,淡淡道:“既然父皇发话,你便去吧。” 三言两语之间,老大的命运就被决定了。 十三几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默不作声地站了回去。 “谢陛下,谢殿下。”老大神色如常地站起身来,又对我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多话。 事情发展至此,就算我出声,又有哪个人会听我的?我不知所措地呆立原地,只觉寒气从四肢百骸里渗透出来,一点点蚕食了我的神智,连晋王起身都没有意识到,直到晋王在我耳边轻轻唤了一句,才惊醒过来。 我吸了口气,一把拉住他的手:“战赤需要一把刀。” 进宫自然不能携带武器,我们身上别说长刀,连匕首短剑都没有一把。赤手空拳和老虎搏斗,就算武功高超如老大,手拿菜刀砍电线,一路火花带闪电,恐怕也不能全身而退。我不能以身代之,在这些地方至少该帮他一把。 “我知道了。”晋王回握了一下以示安抚,顿了顿,又说道:“到万不得已之时,我会喊停。” 我看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众人随驾移到了吟风阁之上,装了老虎的笼子很快就被拉了过来。阁下有一大片空地,周围用木栏围好,又有侍卫守着,免得一个不小心猛兽跑了出来,惊了楼台之上的达官贵人。深秋正是白昼渐短之时,不到酉时天色便逐渐暗下来,大片的火烧云在紫蓝色的天幕下铺展开来,为周围的景物蒙上一层血色。 有小太监战战兢兢的上前解开笼子上的幕布,咔哒一声,锁被打开了。笼子一双红色的双眸从黑暗中缓缓浮现出来,如同冥府中升起的一对火把。其余人逃命般地退到木栏之外,穷凶恶极的猛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姿态优雅地自地上站起,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来,步履轻捷的一跃便到铁笼之外,弓着后背,冲独自站在空地中央的老大嘶吼一声,仿佛强弩上紧弓弦般一触即发。 百兽之王,何等的威风凛凛。 可我看着,却感到一种悲哀。 纵使留有尖牙利爪,然生死由人,终究不过是玩物罢了。 那老虎骨肉匀称,体型巨大,四肢着地时便已与人一般高,见老大没有反应,便悄无声息地绕到了他的后面,略微俯下身体,发达的爪子在地面上抓出几道深沟。 老大开始集中起精神,脸上绷起凌厉的弧度。对他来说,周围的声音似乎一下都消失了,只余下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两下、三下…… 忽然,斑斓大虎如巨涛一般声势浩大地扑了过来。几乎是同时,老大拔刀出鞘,身形一动,斜纵数尺,游鱼般以一个诡异的角度从侧边躲过这一击,横刀一挥,刀刃便没入了老虎肋下,借势劈开一道半米多长的伤口,血喷溅出来,将老大洒了个满头满脸。 老大就地一个翻滚,和受伤的猛虎拉开距离,浑不在意地吐出嘴里的血沫,重新摆好架势,又冲了上去。 台上庆帝便喝了声好。 老虎吃痛,惨嚎一声,翻身就是一抓,老大立刻飞身而起,一脚踏上它的额头,叫那一击打偏了,又抽出刀来噗的一声刺入猛虎的头颈。 然而那老虎皮糙肉厚,这一下没能成功,竟只刺破它的皮毛。感受到威胁,它疯了一般甩起头来,试图将老大甩下去。老大立刻矮下身想要稳住自己,然而颠簸的实在太过厉害,稍不注意就是一个趔趄。猛虎似有灵性,电光火石间便是一爪,正伤在老大的背后。老大闷哼一声,索性放开抓着它皮毛的手,在要摔下来的一瞬间,双手握住刀柄猛地用力,便将刀身又往下送了几分。 那正是老虎要害之处,猛兽庞大的身躯骤然一颤,将老大重重地甩飞了出去。这百兽之王也不去看他,仰头对着刚刚升起的勾月怒吼了一声,便不甘地轰然倒下。鲜血从它身下流出来,慢慢汇聚成一滩水洼。它睁大的眼睛里映出老大的身影。 场上一时静默无声,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息。大家都没想到,这庞然大物竟这么简单地就死了。 老大用刀支着身体,重重咳了几声,不去理会众人的反应,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它的面前,沉默了一下,抽刀将老虎的头颅整个都干脆利落地砍了下来。血肉迸溅开去,喷起一丈多高。老大全身浴血,目光凛凛,拎着虎头向吟风阁一步一步走去。 风中传来甜腥气味,叫人从骨髓里泛出冷来。守在木栏外头的侍卫们面露惊恐地推开去,不敢阻拦这凶神恶煞一般的人物。 庆帝忍不住往后仰了仰,掩饰般地拿起酒杯递到唇边,又放下。 “站住,你想做什么?”孟公公看他面目身体俱是血污,立刻站了出来,指着老大斥道,细细听来,声音里却也有止不住的颤抖。 老大停住脚步,刀锋一般凌厉的目光扫过衣衫光鲜、在高台之上安然看这一场人虎相斗好戏的人们,默无声息地闭了闭眼睛,撩衣双膝跪下,叩头拜道:“托陛下隆恩,小人得毙猛虎,以虎头献陛下,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庆帝微微蹙眉,晋王立刻抢先冷声说道:“见血不吉,你这一身凭白惊扰父皇。战玄,带他下去,不用他伺候了。” 庆帝自然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偏袒之意,但因为知道晋王自来看中此人,是以不想为这点小事撕破脸面,目的已然达到,便不勉强,只颌首允了。 我如蒙大赦,立刻拉了老大回府。 转过拐角,到了人少的地方,老大便晃了一晃,倒在了我的身上。我一惊,条件反射地扶住他,就觉得放在他背后的手湿漉漉的:“你还撑得住么?” 老大垂着头勾住我的肩膀,咬牙沉默了一会,气息粗重,半晌才缓过来:“没事,流的血有点多了,又断了几根肋骨……你把我当什么了,继续走,走快些。” 我托着他,心里一紧,脚步便依言加快了一些,老大劈头就给了我一个爆栗,怒道:“小兔崽子,你不知道我受伤了嘛,走慢点。” 我:…… 我忽然好想把这家伙扔在这里不管算了。 过了一会儿,我闷闷道:“我以为你要死了。” 老大白了我一眼:“我媳妇都没娶呢,怎么会死。” 我忽然觉得心情很好,便开口道:“要娶个媳妇才能死,看来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老大脚步一顿,面色古怪地看着我:“原来你也会开玩笑?” 我嘴角一抽,淡淡道:“我本就不是古板的人。” 老大:“……原来你真的会开玩笑。” 我:…… 我果然还是把他丢在这里自生自灭算了。 老大忽然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笑了笑道:“放心吧,我不会死的,我要是不在了,你们三个被人欺负了去,那可怎么办。” 我一愣,心口涌起一点暖意,轻声道:“不会。” 老大却笑着摇了摇头:“我看到你们,就想起你们刚进府那会儿,一个两个全是丁点大的小萝卜头,战白心性未定,跳脱爱玩,战青一天到晚昂着个下巴趾高气扬,你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一个个都不好管教,成天地被人挤兑,一眨眼,却已经这么大了。” 他抹了把脸,怨念地看了我一眼,又道:“……还比我高。” 我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点极浅淡的笑意,大概除了我自己,谁都意识不到。 十年光景倥偬而过,许多画面在岁月之中泛黄模糊,只道人如陌上尘埃,飘零无根,回首望去,那些人、那些事,却在灯火阑珊处。 老大还活着,真好。 我还活着,真好。 第70章 影卫回王府 从皇宫出来,也不过两盏茶的时间。早有马车等在宫墙之外,车夫一甩鞭子,马匹打了一个响鼻,拉着并不起眼的灰色车厢穿过人声鼎沸的市井,驶向晋王府后面的小巷。 前行的马车将外头的热闹隔绝开来,形成一个隐秘的空间。 “啧,若非途中碰到了那小皇孙一叩二拜的,咱们早就出来了,害我多流了这么多血。”老大盘腿坐在最里面,挑了挑眉,从怀里一一掏出伤药、麻布条和棉花,兀自笑笑,又对着我说道:“不过也没事,我可不像你们几个愣头青,自以为金刚不坏之身,从来不乐意多带上这一点东西。战玄,你记着,有备方能无患,凡事都要考虑周全。” 不愧是老大,就是有经验。 我敬佩地看着他有条不紊地解开衣服,打开药瓶,开始洒药…… 没洒上…… 洒药…… 没洒上…… 一炷香时间后,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老大,我帮你吧。背上的伤口,确实很难处理……” 老大四平八稳地把药瓶放下,瞟了我一眼,冷静回答道:“你们这些愣头青,平时就是像这样的!我今天特意示范给你看,就是为了让你改掉这种顾头不顾尾的坏习惯。记住了,日后事事都要考虑周全,才不会给人笑话了去。” “恩。”我敷衍地点点头:“还要我帮你上药吗?” 老大憋屈地看了我一会,半晌开口:“……要。” 于是我认命地坐起来,给日益闷骚的老大扒衣服涂药。说实话,这几道抓伤十分严重,最长的有五六寸,深可见骨,横亘于脊背之上,血多少已经自行凝住了,暗红色的血块和搏斗时沾染的脏污混在一起,看着格外地触目惊心。 虽然有些担心感染,但在这个地方也只能先做些应急处理,完全止住血再说。我先洒了点药,又用些棉花细细遮住伤口,扯了干净的衣服盖在上面,用麻布条一层一层地缠了。 我弄得仔细,动作便有些慢,缠好了布条,竟已经到了王府后门。 马车刚刚停妥,就听到外面车夫一跃而下,有脚步声渐近,君墨清便意外地出现在了帘子后面。他怀里还抱着小黑,漫不经心地看了我们一眼,视线在老大半裸的上半身一顿,轻轻笑道:“战赤的打扮可真是别致。” 我和老大皆是一愣,正要下车行礼,就被君墨清虚托住。 “得了,我不过一介布衣,没有这么大的规矩。不过,战赤这伤是怎么回事?” 老大淡淡回道:“不过被畜生所伤罢了。” 君墨清一愣,随即低笑出声:“原来如此。不过这伤只这么草草一绑可不行,我倒是略懂歧黄之术,不如让我姑且一试。” 老大暗暗抽抽嘴角,开口拒绝道:“还是不必了。” 君墨清挑起一双眼来:“战赤,你可是嫌弃我的医术?” “倒也不是。”老大干脆道:“我只是嫌弃你。” “是么。不过赢了你一百两银子,你竟记仇到这会儿。”君墨清嘴边染了促狭的笑意:“君子行必有正,我既看了你的身子,自然要为你负责,否则着实是心中有愧——更何况你拒绝也没用,虽说我不过一介布衣,可我的学生却是晋王殿下。” 老大:“……啊?” ……俗话说的好,流氓不用怕,就怕流氓有权有势有文化。 我识相地抱过君墨清塞过来的小黑,眼睁睁地看着老大反对无效,被他一路拉进了客房。小黑从我的怀里跳出来,我们一人一狗并排在在那房间门口坐下,一同默默地抬头看着繁星点点的墨色天空,为里头某两只提供了一个安静优雅又和谐的搅基空间。 正在发着呆,就听到远处有人接近,我猛然回过神来,就发现晋王穿过回廊,大步向这里走来,目光扫向我这里时,脚步微微一顿,脸上便带了些笑意。 “阿玄,你怎么一个人坐在外面?” 他走近了站在我身侧,拎起小黑的后颈将它提起来晃了晃,低头问我。 “里面在疗伤。”我从台阶上站起来,打算伸手去解救小黑。那小奶狗懵懵懂懂地悬在半空中,有点委屈地抽了抽鼻子,终于反应过来,四只小短腿使劲儿蹬着,呜呜叫着想下来。 晋王不怎么在意地把狗还给我,颇有些怀念地笑笑:“那时你不在,君师父便抱了这小家伙来,叫我养着,说是像你。不知为何,方才见你同它坐在一起,倒真觉得君师父说的不错。” 小黑一回到我怀里,便惊魂未定地在我脸上蹭了蹭,找了个位置缩成一团趴好,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软毛,特别乖巧地用绵软的叫声冲我示好。 我:…… 哪里像……是都不会说人话吗? 我虽然面瘫无口高冷了一点,但内在还是一个能说话、爱吐槽的好骚年好么摔! 晋王看了我一眼,忽然伸手,戳了戳小黑翻出来的毛茸茸的小肚皮。小黑耳朵蓦地竖起,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就往我怀里钻。 于是晋王贴得更近了一些,一边吃我的豆腐,一边吃小黑的豆腐。终于被他锲而不舍的无耻行径所激怒,小奶狗嗷地一声叼住他的手指,还未长好的牙齿毫不客气地给他留下一排整整齐齐的小凹槽。 晋王眉头一挑,一手指捅翻它,继续往小狗软绵绵的肚子上报复性地戳戳戳。 我无语地制止了丫幼稚的行为,把小黑重新放到地上。它一脚踏实地,立刻便又精神起来,屁颠屁颠地跑到房门前,用后腿站着,两只前爪扒拉着木门下边开始死命地挠。 听到声响,君墨清终于走了出来,单手捞起它抱在怀里,瞟了我们一眼,唇边挑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温言道:“正涵如今见到小黑到底有还是有几分怀念,当日阿玄你不在了,他可是抱着小黑同吃同睡……” “君师父。”晋王轻笑一声,不咸不淡道:“你来此,当是有什么正事吧。” 君墨清微微地摇了摇头,开口道:“你做事总归是过于急躁。正雍的事,你打算如何?” “怎么,你莫不是来替他求情的?” “我并非为此而来。”君墨清对上晋王微微透出冷意的黑眸,收敛了笑容,淡淡道:“但我也确实要劝你,暂且不要对他动手。帝心难测,圣上现在虽然厌弃正雍,却还没打算要他的命,逼得太紧,只会适得其反。如今魏王一倒,朝堂之上角力的便只剩你与圣上,他对你的防范只会日渐加强。” 晋王眯起眼睛,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平淡开口道:“他果然叫我弃了影卫。” 我怔住:“你……”答应了? “正涵已然做了安排,战赤不再是晋王府的影卫。”君墨清看了沉默的晋王一眼,打断我的话,笑容轻淡:“怕他不肯离开,我就给他用了点药。现下他正昏睡着,我会把他带回去暂避风头,你不必担心。” 我:…… 等一下,你是给他用了什么危险的药啊,为毛忽然就不省人事了啊,老大可是受过抗药训练的人啊! 那什么,君墨清绝逼是传说中的隐藏boss不解释。 有boss罩着真是太有安全感。 可这份心安如此真实,却忽然在同时又让我觉得有一些难受——即使其他人不能得救,只要老大没事,我竟然还是感到很高兴。和在皇宫时一样,当庆帝说出那句话时,我甚至庆幸,被点到的不是老大,而是十三…… 我的心情立刻又低落下来,大抵在生存得到保证的时候,人就开始矫情了。可我也不想开口求晋王,毕竟我的自作主张已经拖累他许多。 “阿玄。”晋王抬眼,突然道:“我会把剩下所有的影卫都交给父皇,但他们不至于送命。我既然已经做出了姿态,父皇就不会太过咄咄逼人,顶多将他们关在什么地方罢了。时机一到,我自会放他们出来。” 我有些意外地看向他,这还是我头一次从他那里听到这样的解释。 “这于他们已是最好的结局。”晋王说完这句话,垂下眼帘,扯出一个笑,言语之间带出一点试探犹豫来,轻声问道:“阿玄,如今你也不再是一个影卫了,接下来可有什么想做的事?” ……我想干什么? 我想玩游戏看小说,在大排档上和狐朋狗友一瓶一瓶地灌啤酒,酩酊大醉之后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什么也不用管,什么也不用想,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我妈操着扫把叫我起床。 可纵是不再是个影卫了,这些也都还是做不到,所以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想干什么?在吃吃吃吃吃,喝喝喝喝喝,睡睡睡睡睡里面,也就只剩下睡了吧。 于是我老实地回答:“去睡觉。” 晋王眼皮一跳,凉飕飕道:“……再给你一个机会。” 我看了看天:“已经子时了。” 晋王眼睛微微眯起,轻轻一笑自说自话道:“我倒觉得天色尚早,宁安城中喧嚣浮华,唯独素秋河畔夜色清寒,万家灯火中寒空千嶂净,水净月影清,星河一道水中央,确是别有趣味,平日里倒也罢了,今日难得空闲……” 君墨清:“咳咳。” 晋王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君师父可有什么话想说?” 君墨清:“我还有一些正事要同你讨论。” 晋王面不改色地改口道:“天色已晚,改日。” “……”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君墨清识趣地闭上了嘴。 我投给他一个同情的眼神,君墨清转过头眉头一挑,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微笑着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瓷瓶塞到我的手中:“阿玄,你还是答应了正涵吧。发生了这许多意外,你们也许久没有这么心平气和地单独相处过了。有些事现在不做,到了耄耋之年没了力气精力,说不准就该后悔了。” 我默默地打开瓷瓶,看着里面的东西默然无语,过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指的……是哪些事?” “你说呢?”君墨清脸上露出一个温润如玉的微笑,修长的手指挠了挠小黑的下巴,嗓音里却生生带出一点调侃的味道:“自然是游龙戏凤、琴瑟合鸣、白虎腾、鸳鸯合……” 晋王:…… 我:…… 君师父你的节操掉光了酷爱去捡回来! 第71章 影卫被刺杀 君墨清跑得飞快,我估计他是要赶去找点东西堵一下自己越来越大的脑洞。不过晋王果断无视了他,直接带着我去了素秋河。 秋夜寂冷,江上寒气浮动,月亮细瘦如钩。宁安城内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十万参差人家,远处热闹的人声随着夜风而来,却是飘渺不清,这一艘花船停于江心,衬着冷月湖光,就像是同岸上十里红尘隔绝开来一般,此行带的五六个侍卫、几个船夫也不在左右,飞庐之内摆了宴席,只余我和晋王相对而坐。 晋王微微弓着背,眼神悠远地望着浮光流金的水面,身上似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伤。 我吃,他看,一时无言。 两个人诡异地沉默着,气氛如此沉重,如此僵硬,我就有点紧张,连肉都只吃了五块。 在我扫荡右手边的一道菜时,晋王终于不咸不淡地开口:“阿玄,好吃么?” “……”我遗憾地看了还剩大半盘的鲍汁扣鸭爪一眼,默默地放下碗筷。 “俞子夷还算聪明,叫我那小侄子去父皇面前一顿哭求,事情因他而起,又因他而终,魏王的封号算是保住了。” 晋王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沉默了片刻,轻笑一声:“君师父叫我不要赶尽杀绝,魏王毕竟是我的兄长,一起长大也未必就没有情分……可斩草不除根,早晚死灰复燃。朝野内外豺狼环伺,虽说戎狄在外虎视眈眈,但攘外必先安内,不把这些事料理了,我便什么都做不成。我能如何?我能怎么办呢?若有机会,谁不想装成道貌岸然的模样。做恶人,可比做个好人难。” 我抬起眼睛,看他难得带着些迷茫的笑容,想了想,忍不住便开口问道:“你败了,魏王会如何?” 晋王低声笑道:“他?必然是要亲眼看着我死了的。” “所以,”我道:“这本就不分善恶,不过是弱肉强食罢了。” 晋王微微挑眉,表情有些意外,然而嘴角的弧度一点一点变大,漫不经心一般道:“阿玄,你从前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我垂眸,淡淡回答道:“我从前怕死。” 晋王眯起眼睛,挺直了身体,端着酒杯的手徒然顿在半空中,一瞬不瞬地看向我,嘴角仍挂着笑:“哦?如今便不怕了么?” “也怕。”我回答:“可你不会杀我。” “这也未必。”晋王似笑非笑地看我,懒洋洋地取了酒壶晃了晃:“哪一天我若是要死了,定然是会拖着你一起,阴曹地府,碧落黄泉,你都得跟着我去。” 我点头,郑重地回答:“好。” 江风不知止息,呼啸而过,裹着他的长袖凌风飘展。 晋王愣了愣,一只手掩住眼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作唇边的一声叹息。 沉默了良久,他忽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将酒杯掷入滔滔江水之中,击掌低声叹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悠悠苍天,此何人哉!被白发、欺人奈何!不若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 我仰头,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的身形仿佛渡尽寒潭的一羽孤鹤,又如磐石矗立,坚硬而纹丝不动。 他略略压低了嗓音,嘶哑的声音盘桓在胸臆,叹这功名尘土、六合八荒,破喉而出时,便去了一些骄狂,多了一份萧瑟。 我听着,心里不由跟着起了几不可见的一点悲惶,便伸手从他手里夺了酒壶,仰头便灌了一口,酒液辛辣,呛得我弓下腰来重重咳嗽起来,仿佛要把心肺都跟着咳出去。 晋王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取过酒壶又饮了一口,蓦然俯身,抓住我的前襟,将我一把推倒地上,另一只手掌托住我的后颈,将酒渡到我的嘴里,随后重重地吻了下来。他的动作太过粗暴,我的口腔里泛起一股血腥味,又被他用舌头细致地舔去。 桌上的东西洒了一地,清脆的碎裂声在四周响起,又飘散在江风之中。 我茫然地抬起手,有些无措地抓住晋王丝丝缕缕垂下来的长发,多余的酒液顺着我的嘴角流下来,蜿蜒没入颈窝,他顺着酒香一点点舔下来,在锁骨出轻轻的啃噬,舌头轻轻勾卷,带起啧啧的水声。 我颤了一下,想要推开他,却没有半点力气。晋王抬眼,在我的嘴角轻轻落下一吻,长睫低垂,掩住眼底闪动的亮光。 我喃喃道:“主子……正涵。” “我没见过几回真心,实在分辨不出。你说的话,我便索性都当真了。”他低低地笑了笑,侧身将头埋下去,轻声在我耳边道:“阿玄,我不会死,所以你也不会死,我们一同在这个世道上活下去,比谁活得都好。” 我抿唇,缓缓伸手揽住晋王的肩背。我们互相抱着,像是冬夜里互相依偎的两只小兽。 很温暖。 ……不过没多久就变成太热了。 晋王向来是个不肯亏待自己的主,因为体质偏凉,只要觉得冷,管他夏天冬天貂裘就往身上套,从不在意别人的眼光,整个人抖开来就是一床羽绒被,压在身上能把人给焖熟了。 我默默地推了推他,示意他起身。 “再等等,让我抱一会儿。”晋王的胳膊又收紧了一点。 “……热。” 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忍着。” 我:…… 当初追我的时候就花前月下、山盟海誓,说的比唱的好听,追到手了转头就翻脸不认人,不能好了! 就在我快热死的时候,有脚步声从头顶传来。一个侍卫跪倒在地,恭敬道:“殿下,果然抓到人了。” 晋王的动作顿住,面无表情地松开手坐起来,将我略微散开的衣襟拉好,冷淡地看向他:“人在哪?” 那侍卫道:“回殿下,已搜走所有武器,用绳子绑了,暂且押在舢板上等候殿下发落。” 晋王眼神沉沉地扫了他一眼,正要说话,却听到下头有人声嘶力竭地喊:“晋王狗贼,藏头缩尾算什么?有本事下来,和爷爷我一决雌雄!” “来行刺却说别人藏头露尾?有意思。”晋王冷笑一声,沉吟片刻,淡淡问道:“暗影有此人的资料么?” 侍卫垂下头想了想,开口回道:“据属下所知,此人为江湖上一个二流的刀客,无门无派,叫做王道光。他曾受过魏王的恩情,但知道此事的人很少。殿下准备游湖,因为船只是提早准备的,消息便通了出去,如殿下所料,泄密的正是黎疏,但他似乎没有其他同伙。这个王道光是刚刚从江里摸上船来的,一上船就被擒住了。殿下可要审他?” 王道光因为习武,耳力过人,听到了我们这边的对话,便在下面叫嚣:“来啊,来求爷爷我啊,看爷爷会说什么给你听!” “呵,起用江湖草莽,方便时候撇清关系么。”晋王吊起唇角,眼睛里透出冷意来,懒懒道:“不必了。既然他从水里来,就叫他索性就当个水鬼吧。” 王道光:“……” 等一下,说好的严刑逼供,为毛一下就跳到杀人灭口环节了,不带这么玩的! 他一愣之下,立刻喊起来:“我错了,不要杀我,晋王,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没有慕容狗蛋拉低平均智商,暗影的效率很高。被绑成粽子的王道光没能怎么挣扎,就被人拖到了船边。拉着他的两个侍卫打扮的暗影犹豫了一下,回头用眼神征询晋王的命令。 晋王眉头微微皱起,不屑道:“堵住嘴,往下扔。” 王道光目呲欲裂地远远瞪着晋王,还想骂些什么,较年长的暗影就给了他的膝盖后面一脚,逼得他腿一软跪了下来,他嘴里很快就被塞进了一团破布。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王道光嘴里塞了东西之后,忽然全身抽搐起来,没等被丢到水里,就两眼翻白地死了。 所有人都一下愣住。 年纪较小的暗影乙偷偷问动手塞布的那个人:“你……难不成用一个月没洗的那双袜子塞的?” 暗影甲嘴角抽了抽,恶狠狠地白了他一眼,然后默默地从王道光嘴里掏出布团,眼神忽的一厉。 晋王皱眉:“怎么回事?” 暗影甲答道:“回殿下,此人是中毒而死的。他的嘴里有毒针,被布团一推掉了出来,扎到了自己。” #论武器安全教育的重要性# 我:…… 一个惊呆了的我,怎么吐槽一个逗逼爱作死的你。 “打算趁我接近的时候用毒针杀我么?他倒是聪明了些,可惜还是不够……以他的脾气,我早猜他定然想要报复一二,才在这里等着,却没想到他竟这么迫不及待想要我的命。”晋王眼神森冷,嘴唇却慢慢勾起来,带着笑意连说了三个好字,带着杀气道:“这便是兄弟……我本不想做得太绝,罢了。” 我侧头看他:“是魏王?” 晋王瞥了我一眼,笑道:“这次怕是他咽不下这口气,自作主张。但凡有些脑子,是不会在这时候动手的。俞子夷不是个蠢人,多多少少也该对他灰了心,想要另寻高枝了吧。” 我沉吟:“你要借俞子夷只手除掉他?” “嘘。”晋王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上,轻飘飘地说道:“我何必亲自动手,只要除了他的倚仗……魏王立身,一是靠有个好儿子,二却是靠一本记录了手下官员中饱私囊证据的账本。俞子夷这样的人,全无忠义可言,又渴望有朝一日位极人臣,必然是愿意帮我赌上一把的。” 我直直地看向他:“我去。” 影卫已经解散,而未到关键时刻,暗影还不方便出面,我去是最合适的。 晋王笑道:“不必,我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人选。在我这里吃了这么久的白饭,他既已向我投诚,那就该证明一下自己的价值。”   ☆、第72章 影卫进春楼 晋王指的人是临优,于是某人吃白饭、蹲地牢的舒适生活终于结束。 他从逼仄的铁门中缓步而出,用手挡在额头上遮住阳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兀自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转头就去换下了囚服,又在脸上糊了一层人皮面具,遮住了满脸交错纵横的疤痕,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便人模狗样地带着几个暗影出了门。 晋王虽说将事情交给了临优,但并不完全信任他,跟着临优暗影既是辅佐,又可用来监视他。 但临优并无什么异动,相反以良好的精神面貌投入工作,十分靠谱,效率奇高,几天之后,俞子夷那里便已经搭上了线。俞子夷几乎没有多少犹豫,就同意了从魏王那里偷出账本,投入晋王门下。 作为前辈,我忽然觉得鸭梨山大。跟临优比起来我简直就是一个好吃懒做、混吃等死的典型有木有,太对不起晋王和人民的教导了有木有,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升职加薪,当上总经理,出任CEO,迎娶高富帅,走上人生巅峰? 没错老子就是吃醋了。 看晋王对他青眼有加的样子,我觉得自己都要被撬墙角了啊掀桌! 隔壁家的君墨清闲的没事过来串门,难得好心地安慰我道:“没关系,你长得比他好看。” 我感动地看向他。 君墨清想了想继续道:“不过他反正会易容,想长什么样都可以。” 我:…… 我特么就没有一点优势吗!? 我多不爽啊,我感觉自己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伤害。忍着把君墨清揍一顿的冲动,我转头就去争取了和临优一起接俞子夷的工作机会。 晋王目光微妙地看了我一眼,还是同意了我的要求。 在我同临优在魏王府门口一家酒楼二层包厢里等俞子夷出来的时候,临优默默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我一眼,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知道殿下吃醋了吗?” 反过来了吧…… 我愣了愣,沉吟片刻,谨慎地对他说道:“什么意思?” “殿下把梁晗放进王府了,说是我既已经有了新欢,沐凡就不必替我留着了……”临优大大地叹了口气,朝后头一靠,苦笑着说道:“唉,你好端端的,为何一定要无缘无故地主动要求跟着我?难不成是喜欢我么?” 我:…… “都已经有殿下了,就不要想着红杏出墙了。” 我:…… 谁来告诉我,这里应该怎么吐槽。 “出来了。”临优忽的眼神一锐,侧头居高临下看向魏王府的大门。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见到俞子夷神色惶惶地从那里走了出来,朝着左右看看,便急匆匆地朝着南边走去。 临优皱起眉头,疑惑道:“不对,我们约好的地方并不在那个方向。” 我心中一动,开口道:“那个方向是翠香楼,秦枫在那里。” 秦枫是华为然的夫人,汾州出事,她身为罪臣家眷,便也被充入贱籍。只是她颇有些手段,借着从前的一些裙下之臣的关系,硬是到了宁安,只为离俞子夷近一些,倒也真是痴心不改。 临优的笑容一点点收起来,眉梢细微上挑,不置可否道:“俞子夷平日里为了避嫌,从未去见过秦枫,怎么今日会想到去翠香楼?” 我们正疑惑着,却听到魏王府里忽然骚乱起来,院子里隐隐传来惊呼声和哭喊声,临优同我对视一眼,立刻付了钱起身,往俞子夷离开的方向追去。 他怕是已经被发现了,这次慌慌张张地打算逃命。他如何倒不怎么要紧,只是那本账本若在他的身上,那便一定要拿到手。   ☆、第73章 影卫被陷害 临优走了没多久,柴房外面就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临到门口,却又有些迟疑地停了下来。 过了一会,门才被慢慢推开,光线洒进来,橙黄色的暖光下,秦枫缓步而入,反手插上门闩,咬唇抬起头来,眼底闪着光亮,精致的脸上却几乎没有血色。 听到声响,俞子夷扒开身上的稻草,勉强地睁开眼睛,血污灰尘糊在他的脸上,看着既可笑又可怜。然而他看清来人的脸之后,却从地上挣扎着半坐起来,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顿了顿,声如蚊讷似地开口道:“风娘。” 秦枫无意识地用手抠着门板,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你也只有到了这种时候,才会来见我吧。” 俞子夷心虚地移开目光,喉结滚动了一下,忽的重重地咳嗽起来。 秦枫心头一紧想要上前,生生地忍了下来,眼尾微微地泛红,脸色却是冷的。 俞子夷终于止住咳嗽,提起些力气来,虚弱地开口道:“风娘,我对不住你,可我心里,除了你从来没有装过其他人。如今、如今我只剩下你了,若你也不管我,那我只有死路一条。你若真的恨我,就去报官吧,我也不怪你。” “是呀,你心里当然没有装过其他人。”听了这话,秦枫神色一变,杏目里泛出一点冷意来,慢慢走过去半蹲在他的面前,在俞子夷耳边一字一句说道:“那是因为,你心里除了荣华富贵,根本就谁也没有。如今你还要骗我吗?” 俞子夷身子一颤,抬手想要推开她,可惜只是强弩之末。秦枫一手掐住他的脖子,凄厉地笑起来:“当年我一心一意地待你,你却把我荐给了华为然,只为他手里谋一个位子好往上爬。可笑我不以为意,一次一次地助你,甚至还怀了你的孩子……抄家的时候,原本只要你随意做些手脚,便能将我要出来的!为什么,为什么?” 俞子夷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徒劳地张大嘴想要呼吸,身体猛然挣扎着想要逃脱桎梏,脸憋成了青紫色,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 秦枫尖锐的笑声却陡然停下,同时卸下力道,将俞子夷摔在地上。她将手指狠狠地捅进俞子夷的刚刚止住血的伤口里,用力地搅动了一下。冰冷的空气一下灌入肺中,随着疼痛袭来,俞子夷被呛到一阵剧烈地咳嗽,随后受不住嘶声惨叫起来。 这往日里风度翩翩的谋士,涕泗横流地抓着这弱女子的手,声嘶力竭地求饶道:“别,风娘,风娘!” 眼泪落在秦枫的手背上。秦枫看着那透明的液体,手指抖了一下停住,怔愣地望向俞子夷,忽然就有些茫然。 她喃喃道:“我们的孩子没了,我来这里,就是要找你报仇的。” 俞子夷身体一震,抬头细细地看她的神情,垂下眸子,慢慢地、极为坚定地、一言不发地拉着秦枫拥入了怀中,像安抚一个孩子般轻轻地在她的后背拍了拍。 “我是要找你报仇的……”秦枫像是突然垮了一般,终于哭了出来,哽咽着用一只手回抱住俞子夷,另一只手探入了怀中,正要拿出什么东西来,想接着说些什么。 然而声音戛然而止。 她低下头去,不可置信地看着心口上露出的半截剑尖。过了一会儿,血才洇出来,将她身上鹅黄色的衣裳一点一点浸湿、染红。 “为什么?”她愣愣地问,清秀的脸上仍带着泪痕。 “先下手为强,难道还等着你杀我么。”俞子夷喘着粗气把她推开,歪歪斜斜地靠在一边,啐了一口血沫子道:“贱人,枉我只信你一个。” “俞…油…悠”秦枫想要说些什么,发出来的却全是破碎的音调,于是脸上露出个不知什么意味的表情,不甘心地慢慢合上了眼睛,很快便没有了气息。 这一连串事情发生,连我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俞子夷冷冷地看着她断气,想了想,又凑过去将手探入她的怀中,想看看秦枫之前想用什么东西来杀他。 然而他摸索着,脸色却一点点起了变化,半晌,他收回手,手里拿着一个小孩子用的红色肚兜,沾了血,颜色越发鲜艳,鲜艳得有一些晃眼。 他愣住,像是一时想明白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明白,右手打着颤,想弯起嘴角,试了几次却不能成功,终于不能做出一个完整的笑容。 此时临优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俞子夷身后,简简单单地用一把刀子刺穿了他的胸口。 俞子夷来不及呼喊,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这一场戏便落幕了,尘归尘,土归土。 我从梁上一跃而下,看着地上那两具尸体,不知该说些什么,心里那些怜悯感慨,仿佛轻飘飘地没有去处。 不过我一个局外人,原本就是没什么可说的。 只是心里有些可惜,这么好的一个姑娘,我还欠着她一盒肉松。 “到这个地步,俞子夷果然已经是山穷水尽,不会再有什么后招。”我愣神的时候,临优一边说着话,一边将俞子夷的尸身搜了个遍,找到一本墨蓝色封皮的东西来,翻看一遍就对我道:“账本到手了。” 他起身,看了我一眼,忽然漫不经心地笑笑,开口说道:“反正在乎他的人都已经不在了,那他活着也没多大价值,还不如早点去阎王那里报到。” ……难不成我看上去真的有这么感伤?想想这辈子我才十八岁,不会是迟来的中二青春期终于要到了,开始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吧。 我回过神来,收起那些没什么用的念头,对他点点头,随后将那块肚兜从俞子夷手里扯出来,塞回到秦枫手里,又往她的手里放了一把短剑,最后将两个人的尸体重新摆了摆。 很好,这般看着就有自相残杀而死的样子了。相爱相杀至少有个爱字,骗不了自己,骗骗别人也好。 我消除了自己和临优来过的痕迹,便从他们身边退开,就听到外面有砸门的声音,之前那个小丫头扯着喉咙,焦急万分地喊着:“秦姐姐,里面怎么了,你快开门呀!” 有人来此,我们不便久留,当下从另一边的窗子处跃出,朝着晋王府而去。 这一趟还算顺利,但不知怎么的,我心里总觉得有一些不妥。 一直到了王府,我才明白这一丝不妥来自哪里。 魏王死了。 被俞子夷杀的。 他做了这样的事,纵然是晋王也保不住他,所以他只有逃,却不知道往哪里逃。 据调查,是俞子夷拿了账本想要叛逃,却被魏王撞见,两人起了争执,打斗之间,俞子夷失手杀了自己的主子。 这件事有很多疑点,比如为什么魏王会恰巧撞见俞子夷,比如两人起争执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第三个人在身边,比如俞子夷一个书生,怎么杀得了胖成一片海洋,压也压死他的魏王…… 可没有人在乎,或者说,他们想到的,是另外一个方向。 当天,庆帝怒火攻心,竟又晕过去一回,醒来便急召晋王入宫。 老皇帝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他屏退了左右,只留了孟公公在一旁伺候。我留在殿门外面,听着晋王一路走到了那老皇帝的面前。 “你知道朕叫你来,是为了什么吗?” 晋王顿了顿,淡淡道:“儿臣知道,但那事并非儿臣所为。” 庆帝冷笑一声:“是,没有证据,自然不是你。你做事一向是滴水不漏的。” 晋王不语。 “朕只有你们两个皇子,正雍是个庸才,百年之后,这把椅子终究还是要交给你的,你就这么迫不及待么,那可是你的兄弟!”庆帝蓦然拔高了声音,喘着粗气道:“也罢,朕早就知道,你是这般狼心狗肺的东西,同你母后真是一模一样。” 我看着微暗的天光,木着脸,一动不动地做着殿门口一根乖乖杵着的木头。可我觉得,心里微微地有点疼。 然而晋王的声音依旧平静,他波澜不惊地开口,淡淡道:“我从不像母后,我像你。” “畜生!”庆帝怒极反笑,抄起手边什么东西砸过去,清脆的响声突兀地在鸦雀无声的大殿内响起,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道:“来人,把这孽子给朕带下去,夺了封号圈禁于晋王府里,没有朕的命令,不准再出府半步。” 晋王极轻地笑了一声,也不争辩,叩了头便从里头走了出来,一言不发地沿着青石铺就的御道一步步离开。天地混沌,有身披甲胄的侍卫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他也不看这些人,径直朝前面走着,忽然略有所感的伸出手来,掌心落入一点冰凉。 隆德三十五年初冬,降雪。 我皱眉,上前想要为他披上斗篷,却被他轻轻推开。晋王仰头,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昏沉的天空,伸出舌头舔掉手掌上那一点化开的雪水,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然一片寒潭静水,没有一点的情绪。 他勾了勾唇角,立于寒露霜阶之上,唇角如往昔般弯起一点弧度,愉悦非常地笑道:“满月楼,很好。”   ☆、第74章 影卫被软禁 魏王一死,任谁第一个下意识怀疑的都会是晋王,因此他的处境可说是岌岌可危。 但即使在被圈禁、押回王府的路上,晋王也还是摆着一张无所谓的笑脸,老神在在,好像谁都奈何不了他,天踏下来他也能顶着的样子,瞧谁都是蝼蚁,看谁都是傻逼,觉得别人做的一切小动作都是一个冷笑话,于是我准备的宽阔的肩膀和温暖的怀抱,全部都没能用得上。 我家cp如此天纵逼格,真是让人感到一丝蛋蛋的忧桑。 其实回想起来,晋王年纪还小的时候,偶尔也还是会对月吟个诗,对花喝个酒,抒发一下心中的郁愤的,不过自从得了蛇精病,整个人就精神多了,也……更加不像是个人了。 我坚定地认为,晋王原来是个好同志,只不过是一个不小心被某人给洗脑带歪了,没错,就是那个一身狐裘蜀缎的华美衣袍,怀里抱着条狗,在晋王府门前慢慢转过身来,笑得人模狗样,人狗合一的家伙。 晋王下车,目光掠过牌匾上“晋王府”三个烫金大字,嘴角牵起一抹嘲讽的笑意,随即转过头,淡淡颌首道:“君师父。” 虽然晋王一时失势,但庆帝现在毕竟只有这一个儿子了,谁也不能肯定晋王能不能东山再起,因此卫兵们虽然守在后面,但也不敢贸然出言催促。 君墨清便揉了揉小黑耳朵中间的软毛,施施然地露出一个笑容,有些无奈道:“这么一会儿,为师便少了两个能蹭吃蹭喝的地方。” 晋王眯起眼睛,十分难得地解释道:“此事非我所为。” “自然,我年纪虽然有些大了,可还没有老糊涂。” 君墨清眉梢细微上挑,摇了摇头道:“参与此事的,我能想到的,便只有满月楼,他们的目的,大抵就是为了造成现在的局面,让大庆朝政陷入混乱。毕竟单凭俞子夷,不可能杀得了正雍,他大概是被嫁祸的。先取得正雍的信任想对付你,眼见此路不通,便干脆利落地凭着他的信任杀了他,下了这一手棋,真是……” “俞子夷贪慕荣华,却识人不清,也是自作自受。只是可怜我那皇兄,舍了云毅,却不知道自己也不过是一枚弃子罢了……” 晋王轻笑一声:“若非之前他动手给云毅下了毒,我那时怎么能找到这许多证据来翻供?若非我之前当真联系了俞子夷,父皇又怎么能找到这许多证据来定我的罪?俞子夷答应得爽快,果然只是一个套子。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这满月楼学得很快,很是不错。” 君墨清面带浅笑道:“好了,有些话不当在这里说,只是我要提醒你,你这府里,怕是也进了个细作,而此人的名字,你也应当心中有数了。” “呵,临优,他这出情深意重的戏码演得真是不错。”晋王眯起一双凤眼,冷冷问道:“人抓住了?” 君墨清继续微笑:“跑了。” 晋王皱眉睨着他。 君墨清面色不改:“虽然你走之前曾吩咐了老吴,但你出事,府里略乱了一乱,老吴也被抓进了天牢。临优早摸清了情况,便趁乱跑了。如今你被软禁,估计我们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搜捕他。” 晋王沉默了一会,道:“老吴进了天牢?” 君墨清道:“不错,你府里的人,要么被抓,要么被遣散,如今晋王府里,除了看守你的侍卫,一个人也没有。战玄能陪着你,也是我额外去求来的。” 晋王:…… 君墨清:“也就是说,正涵你要自己学着劈柴、做饭、洗衣、扫地……哦,还有倒夜香。唉,软禁么,总归不是享福啊。” 晋王:…… 我:…… 后面一个侍卫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王爷不必担心,这些事还是有专人来做的。” 君墨清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转向晋王道:“我不多说什么了,正涵,你记着我的话,暂且好好呆着,莫要再叫圣上费心了。” 晋王回以一个冷笑道:“君师父,你只做好自己的事情便罢。” 君墨清眸色变幻,长叹,看着晋王毫不犹豫地转身迈进空寂的王府。朱红门扇上落了锁,皑皑白雪粘在门庭上方乌黑的匾额之上。 夜色浮沉。 我想起之前临优离开过我视线的事情,心里总是有些不安,便挑着没人的时候对着晋王说了出来。 晋王披散了头发,披了件蓝色的锦袍,回头看我,蹙起眉头道:“他回来之时表现可有异常?” 我回忆了一番,不确定道:“账本是由他从尸体上翻出来的。” “翻出来?”晋王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冰寒如同刃上流光:“怕是他早就自己看过,又在那个时候藏进去的吧。满月楼步步为营,为何偏偏在沐凡一事上破绽百出?我便猜,他们这么做,就是为了让临优置之死地而后生,演一出戏好顺利混进王府,因此事先对临优有所防备,不想还是中了他的道,给了他这个机会接触俞子夷,和满月楼联系。也怪不得俞子夷答应得这般容易……没有临优的消息,满月楼想嫁祸给我,未必就有这么简单。那本账本,应该也是他们的目标之一。” 那房梁断得太过蹊跷,可当时的情况也容不得我多想,而临优也确实是安稳了许多日子,让我忘记了他原本是条随时都能咬人一口的狼。 那账本上全是魏王一派大臣们的各类把柄,若握在满月楼手里,便是一把杀人的利器。 我从未这样后悔过,脑子一热便开口道:“魏王一死,宁安城戒严,临优说不定还在城内。我去找。” “不必你去。”晋王斜了我一眼,淡淡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临优自然有人去寻,你只要呆在这里便是。” 晋王说的估计是暗卫。唉,新品已经上架,只会杀人和“让你死”的影卫别说菜鸟,连盘菜都算不上,对晋王来说,大概还真是没什么用处了。 我一想到自己失业了只能回家卖茶叶蛋,不由地有点气闷。 晋王忽然开口问道:“阿玄,你心里有事,为何不索性说出来?” 我有点惊讶:“为何这么问?” 晋王轻笑:“你若是心情不佳,就不怎么说话。” 我:…… 什么破观察力,心情很好的时候,我明明也不说话的好么!!! “疑人不用,临优的事,是我错了。”晋王用指尖轻轻叩了一下桌子,直直看向我道:“所以阿玄,你不必自责,也不要觉得自己对我没什么用处。” 我愣了片刻,握紧了拳头,又松开:“不是……” 晋王站起来,整了整衣襟,朝我走了过来。 我感动又忐忑地看着他,心想他是不是过来抱我啊,他敢抱我就敢扑啊,乳燕投林也no problem啊。 结果晋王在一步之遥外停住了脚步,侧耳听了一下外头的动静,然后对我开口道:“说了这许久也不见有人偷听,看来这里还算安全。阿玄,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做。” 我:“……何事?” 晋王:“去查一下恭桶。” 我:…… 是不是,有哪里,不大对的样子? 晋王毫无所觉地解释道:“君师父平日里虽然也常打趣别人,可不至于像今日那般说话。他特意提了倒夜香,必然有什么玄机。倒夜香的人能够自由出入王府,门卫又不会怎么检查恭桶,确是传递消息的好途径。” ……………… 我默默地把一肚子的国骂咽回去。 转身去找恭桶, 淡淡地, 宠辱不惊。 我觉得从各种意义上来讲,我对晋王,应该是真爱。 梁山伯为祝英台检查过恭桶吗?没有吧。 白娘子为许仙检查过恭桶吗?没有吧。 他们爱得死去活来乱七八糟都没有为彼此检查过恭桶有木有! ……尼玛这种重口味的真爱还不如没有吧!我一点都不想知道恭桶上面那块木板下面藏了纸条啊,我只知道每块木板下头都藏了某种丧心病狂的暗黑物质啊! 当我手心里捏着一张小纸条从茅房里走出来的时候,守在附近的侍卫们用一种奇妙的眼神看着我。 其中一个走过来,例行盘问道:“你在里面干什么,怎么花了这么长时间?” 这是一个漫长而惨绝人寰的故事。 我抬头看着他,深沉地开口:“你不会懂的,而我也不会解释。这个世界上,没经历过,有些事永远也没办法去理解和认同。” 侍卫:…… 小剧场: 战玄:“你不会懂的,而我也不会解释。这个世界上,没经历过,有些事永远也没办法去理解和认同。” 侍卫甲:……呸,我不懂?爷特么当年也是便秘过的人!   ☆、第75章 影卫过腊八 自此庆帝就像忘了一样,只将晋王晾在这里不闻不问,不觉已是深冬。昨天晚上天空洋洋洒洒飘了雪粒,轻素减云端,铺天盖地而来,不久偌大的王府积满了皑皑白雪,满园萧瑟,立在窗前,凉意便从骨子里渗进来。 晋王拢着宽大的袖子倚靠在窗柩上,懒懒地看着外头零星几点飞雪。大街上热闹的人声被撕碎在寒风之中,隐约听不分明。人世间的烟火气仿佛被隔绝在一墙之外,橙黄色的灯火映照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华灯碍月,飞盖妨花,却像是缀了锦带翠袖的无声默片。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今儿是腊八?” 我坐在旁边,给他细细剥一个橘子,听到这话怔愣了一下,只点了点头。 今天自然是腊八节。我们虽然被圈禁着,倒不至于被短了饮食。今天早上还有人端了腊八粥呈上来,不过晋王喝了一口便嫌弃地让人撤了下去。 晋王从我手里接过橘子,掰下一半给我,自己留了一半,也不吃,只拿在手上随便地把玩。 那表情,跟我隔壁家小鬼没人带着玩的时候一模一样。我无端地,觉得他好像有点落寞。这些天我们被困在这里,也没别的事能干,要么吃饭、睡觉、搜恭桶,或者睡觉、吃饭、搜恭桶,有时候也吃饭、搜恭桶、睡觉,晋王一直在等什么消息,却又像是不想听到那个消息,一天天地沉默,就是过节了,脸上也没几分喜气。 我自己其实也没完整地过过几次腊八节,上辈子是懒得过,这辈子却是没多少机会,只知道这一天要喝腊八粥,其他的就不怎么清楚了。我们当影卫的,一般只在过年那天才会聚在一起吃几个小菜,庆祝自己又顺利地活过了一年。想想真是有点辛酸,上哪儿找我们这么勤劳勇敢又廉价的劳动力?而且还特么不受劳动法的保护…… 不过话说回来,晋王自己也不容易,腊八那天是要祭祀拜佛的,他年年都要与形形色色的人虚与委蛇整一天,其实连碗粥也没法安心喝一口吧。反倒是现在,难得的清闲。 我思维正发散着,晋王微微挑眉,从桌上重新拿了个橘子丢给我,开口道:“接着剥。” 我认命地接过来,闻着橘子的清香,忽然心中一动,把东西扔到一边,拉着晋王站起来道:“我带你去吃好的。” 晋王一脸讶然地被我拉着到了院中,愣愣地站在一旁,看我找来了笸箩、木棍和绳子,把绳子捆在木棍上,又用木棍把笸箩架好,下面洒了一把大米。 “这是做什么?” 我拍掉手上的雪渍,将绳子的一端递给他,言简意赅道:“抓麻雀烤来吃。” 晋王沉默了一会,眼睛往那倒扣着的笸箩扫了一下,便大概明白了这些东西的用法,轻轻笑了笑,对着我伸手道:“给我些米。” 我以为他打算亲手洒上一点,便分给他一些,却不想晋王接过来,捏起一颗看了看,忽的用了内劲掷了出去。远处一只倒霉的麻雀应声而落,幸存者们四散而逃,呼啦啦地一大片全投入了灰蒙蒙的天空。 我默然无语地望着他。 “不是要烤着吃么?这样抓起来快得多。”晋王理直气壮地回望过来,颐指气使道:“去捡过来。” 我:…… 于是好端端一个有情趣、秀恩爱的机会,就被凶残的晋王变成了左牵黄、右擒苍的打猎,哦,我大概就是那个黄跟苍。等集齐了七只麻雀,我们终于可以召唤神龙,不对,是烤来吃了。用的是叫花鸡的做法,不用褪毛,在外头抹上一层泥,直接扔在火堆里烧。虽然我是第一次做这个,但是麻雀个头小,烤起来应该不会太难。 晋王坐在旁边的石阶上,大爷似的只等着吃,偶尔纡尊降贵地递过来一根柴火,笑眯眯地看着我兢兢业业翻转那几个泥球。 看看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感慨道:“我还是头一次见你做这些,不想阿玄你竟然如此贤惠。” 我得意地扫了他一眼,心里想:我一直都挺贤惠的,以前那是你没给我机会。 晋王又道:“只是我不明白,这时节,你怎么不煮腊八粥给我喝?” 我眼角跳了一下,转过头,心虚道:“……不会。” “不错。”晋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笑着拿干掉了许多只麻雀的米粒砸我,得寸进尺道:“你今晚做给我吃。” 我无语地侧身闪过去,开口道:“会很难吃。” “无妨,再难吃的我也吃过。”晋王仰起头,视线穿过嶙峋的枯枝,像是在看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母后还在的时候,总试着想给我做些吃的,别的不会,就从粥开始做,可惜没有天分,不是糊了就是夹生,怎么都做不好。因为顾着面子不想给我知道,就吩咐嬷嬷偷偷拿去倒掉。” 我听着,递给他一只烤好的麻雀,看他垂眸,眼角眉梢透出点笑意来,轻声接着说道:“我那时小,时间久了,还以为所有的粥,名字都叫做‘不好吃快倒掉’呢。不过她不晓得,我每次都会偷偷地去尝一口……” 他的笑容极淡,不是平日里那挂在脸上的皮笑肉不笑,只三分怅惘,七分怀念,我便忍不住接口道:“好吃么?” “跟你做的烤麻雀差不了多少。”晋王慢慢地笑起来,开口道:“一样的难吃……阿玄,你是不是忘了放盐?” 我:…… “快了。”晋王站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像是能看出朵花来似的:“阿玄,等出去了,我做给你吃罢。” 我:…… 我觉得这种时候我是应该感动一下的,可我还是感到有点郁卒。又是粥,咱能换点别的东西吗! 我正纠结着,忽然听到远处有脚步声传来。这里的侍卫一般都跟柱子似的杵在各个地方,没事不会出来晃悠。我有些讶异地起身,同晋王一起转头看去,便见孟公公缓步走近,对着晋王行了个礼,十分恭敬地弯着腰道:“殿下,圣上召您入宫一趟。” 他的到来实在让人意想不到,晋王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半晌道:“何事?” 孟公公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垂着眼帘回话:“此事不可说,但十分要紧。殿下请不要担心,去了,便知道了。府外已备了马车。圣上吩咐,也想见见殿下身边这位战玄大人。” 说完便有小太监上前,给晋王披上貂皮长氅。晋王不语,只任由他们动作,待到了马车上,只剩下我、他和孟公公三人时,方才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冷冷道:“太早了。” 孟公公眼观鼻、鼻观心地低下头道:“西北边疆传了战报,圣上一时急火攻心,药效便提前发作了,如今只靠虎狼之药吊着一口气,大抵也就在这一两天了。” 晋王的手指几不可见地颤动了一下。 “他……什么战报?” 孟公公微微地吸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声音里的一丝惶恐:“陈仓被戎狄围城了!” 我的脑子里轰的一声。 戎狄到了陈仓,便说明他们已经破了乌巢、濮阳两大关卡。而陈仓,又恰好处于一个盆地的十字路口,贯穿南北,连通东西,虽接近边疆,却是大庆的咽喉之地。自陈仓往东,经弘农,一路便至高唐平原,朝南,就可切断江南粮仓同宁安都城的联系,控制经济命脉,向北,沿汉河而下,就能轻而易举地进入中原地带。 陈仓一破,大庆将无险可守,唯有背水一战。 而战白同战青,此刻便在陈仓。   ☆、第76章 影卫入宫了 晋王收敛了表情,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几个人都沉默下来,各怀心思,一路无话。等到了皇宫,去的还是原来那个地方,见到的人还是原来那个人,形容精神却大不如前,两颊凹陷,躺在床上有进气没出气,脸上泛出些死气来,却依旧强撑着,等着见自己唯一的儿子一眼。 孟公公像影子一样站在旁边,并不催促晋王上前。晋王便立在原地,冷眼看着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藏在袖子里的手却握成了拳头,手指的关节也绷得白了。 庆帝听到声响,往这里偏了偏头,唤道:“是正涵来了么?” 晋王垂下眼帘,兀自轻笑了一声,才走过去坐到床沿上,握住了庆帝伸出来的手。 庆帝眯起浑浊的眼睛,在摇曳的灯火中努力分辨对方的脸:“正涵,陈仓的事,你可知道了?” 晋王淡淡回答:“在来的路上孟公公略微告知一二。” 庆帝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有些疲累地开口道:“你不必和我装了,我快死了。孟华冉是你的人吧。” 旁边的孟公公身子猛然颤了一下,晋王却是不动如山道:“父皇多虑了。” “咳咳,咳咳咳咳。”庆帝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几乎要将心肝脾肺也一起咳了出来,大口地喘了一会儿气才缓过来,两眼无神地望着帐顶道:“躺了这许久,再多的事也都想明白了。你怕是早就做了要逼宫的准备了吧。” 晋王沉默了片刻,开口道:“父皇早打算传位给云毅。” 庆帝脸上泛起一个森冷的微笑:“不错,就是正雍之事不是你动的手,我也不会把这把椅子交给你……你跟你的母后简直一模一样,都是心怀险恶,狼心狗肺的东西。” 晋王冷然的面孔倏忽展开,竟仰头大笑起来:“可惜了,如今你要吹灯拔蜡,这大庆江山,却不得不要仰仗于我了。” 庆帝恶狠狠地看着他,眼里几乎要燃起怒火来,又不可抑制、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拿手掩住,等咳嗽完了,不动声色地将一抹嫣红藏进手心,反而重新平静下来:“是,如今能挑大梁的,只剩下你了。” 晋王凤眼一挑,勾着唇角道:“你们自己造了个笼子,却想将我也一起装进去,真是可笑。若是,我不想接这皇位呢?” 庆帝艰难地摇了摇头:“你憎恨权势,可终你一生,都被权势保护着,不过是你早在笼中而不自知。你知道么,你母后死的时候,我其实就在门外。” 晋王蹙眉。 庆帝深深地盯住他的眼睛,接着说道:“她临死的时候,对你一字一顿说的是什么,你还记得么?她说——我儿乃大庆真龙天子,必将缔造大庆千秋万代盛世江山。你逃不掉的,正涵,你是大庆皇族。” 享受着与生俱来的富贵,便要承受与生俱来的责任,纵然天潢贵胄、龙子皇孙,也越不过这道藩篱,这世间的事其实公平得很,任你是谁,都有情非得已,都有无可奈何,都有无能为力。 说完这些话,庆帝像是花光了所有力气,整个人都颓败下来,呼吸快而浅,灰暗的脸色衬着鬓边的白发,正是油尽灯枯的模样。 晋王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半晌,忽然问道:“母后是你叫人杀的?” 庆帝咳了一声道:“是。” 晋王问道:“为何?” 庆帝回答:“后位不能给梁家的人。” “她临死都还念着你。” 庆帝脸上露出个不知道什么意味的笑容,强撑起精神答道:“她念着的不是我,而是家国天下。明明喜欢君墨清,却勉强自己嫁给我,可不是个傻子?就算去了,也是求仁得仁。” 晋王站起身来,冷冷地看着他:“这江山我接下了,你怎么还不去死?” 庆帝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并不理会晋王的挑衅,只道:“我知道你喜欢旁边那个影卫。” 晋王的身上一瞬间爆发出杀气来。 庆帝却自顾自道:“你喜欢男人,这没什么,你既然不会有后嗣,就把云毅当亲生儿子养吧,也算得上是皆大欢喜。” 晋王冷笑道:“你为他打算得倒是好,可见是真心实意地喜欢穆仪那个贱人。” 庆帝伸手,探出半个身子牢牢地攥住他的衣角,眼睛里闪着骇人的光芒道:“你不答应,便死也,死也坐不上这个位子!终归要落在外人手里,倒不如索性亡了。” 晋王俯身,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居高临下地露出一个不带一点感情的微笑:“你当真以为自己还有选择的权利吗?别担心,云毅么,很快就会下去陪你了。” 庆帝猛吸了一口气,呛得咳嗽起来,腰背都弯了,瞳孔一下涣散开来,软软地躺回到床上,嘴里却喃喃地念起不相干的诗句来:“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声音渐弱,他有些迷茫地停下来,睁大了眼睛问道:“后面呢,后面是什么来着?” 没有人回答他,庆帝缓慢地转动着眼珠,神智已然不清,只能焦急又惶惑地一遍又一遍地念叨:“后面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来着?”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到了后面,几乎听不出来,茫然又可怜。 “她早死了。”晋王一双黑眸冷若寒窟,残酷地开口道:“穆仪占了我母后的位子,你当真以为我会什么都不做么?” “死了?”庆帝丢了魂一样重复了一遍,眼神空洞,脸上带出恍惚不分明的悲意来,声若游丝道:“是,温梦不在了,她怎么不在了呢。” 温梦,梁温梦…… 晋王如遭雷击,猛地低头看他,然而庆帝已经闭上了眼睛,就这么睡了过去,再过一会,便没了声息。 孟公公扑通一声跪下,用尖细的声音大声喊道:“圣上驾崩了!” 立刻就从外头呼啦啦地涌进一堆人,宫女太监们撕心裂肺地开始哭,悲恸得活像是死了亲爹一样。而真正死了亲爹的晋王,却漠然地立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死者的脸,眸色几经变幻,冰冷在眼底积聚。他终于用一只手捂住眼睛,双肩抽动着,在这一片声嘶力竭的鬼哭狼嚎中,旁若无人地肆意大笑起来。 然而这笑声夹杂在嚎啕的哭声里,便凭白地带了一点悲意。 孟公公跪着劝道:“殿下请节哀。” “节哀?呵。”晋王唇边尤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淡淡地扫了庆帝最后一眼:“发丧吧。” 孟公公应了一声,又道:“殿下,先帝吩咐,有个人,您要见一见。” 晋王侧头:“哦?” 孟公公道:“是从陈仓突围而出的战白。”   ☆、第77章 影卫见战白 孟公公道:“是从陈仓突围而出的战白。” 晋王看着外头暗沉的天空,神游天外似的沉默了一会,才抬手揉了揉眉心,然后偏头对我语气平平道:“阿玄,你去找他,整理之后将陈仓现在的情况呈给我一份。”他将目光重新转回孟公公:“父皇的遗诏在哪里?” 孟公公垂眸,压低了声音,谨慎地回答:“先皇确曾拟过一份遗诏,可下落除了王喜,并无人知晓。” 王喜也是庆帝身边惯常用得着的人,只不过不及孟公公那么得宠,存在感也就没有那么高,从来本本分分,能不多话绝不多话,能不惹事绝不惹事,在庆帝身后不声不响地站着,像是一个木头做的假人。却不想,庆帝最后信任的却只有他。 “王喜?”晋王点点头,神色阴晴不定,却又忽然轻笑起来:“他么,有些难办,先看起来吧。我总想着攘外必先安内,可如今来不及了……” 孟公公这回没有说话。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若没有遗诏,恐怕名不正言不顺……” 晋王笑容一顿,和我对视一会,伸手,大拇指暧昧地从我唇上扫过,目光中带了某种说不出的深意:“有什么关系,阿玄,除了你,又有谁敢把这句话真正说出口呢?” 我心里陡然一紧,觉得他似乎哪里有些不一样,但晋王说完这句话,便松了手,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他大概挺忙的,应该是没时间理会我一个十八岁伪青年青春的烦恼。 孟公公退到一步之后,弯腰低眉顺眼地替我引路。对他来说伺候谁其实都一样,投靠了晋王,也就是为了多揽些钱。他混得确实不错,先跟着庆帝,如今跟着晋王,有钱又有权,哪个小太监见了他都得哆哆嗦嗦地鞠躬下跪——可这一辈子,孟华冉也就这样了。 我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将乱七八糟的思绪收回来,去云霄殿的时候却仍有些心不在焉,不过等到了门口,就开始犹豫不前了。 战白是出来了,梁文昊还在陈仓困着呢,我一个影卫,工作向来不是杀人就是“让你死”,不属于治愈系的男主啊,一会怎么安慰战白好…… 为了让他转移一下注意力,尽快从悲痛中走出来,要、要不我先打他一顿?虽然手法有点残暴,但我相信,这将会是是一次光荣、成功、团结的胖揍,战白一定能感受到我的诚意。 于是我酝酿了一下感情,迈步而入,正想来一句“做人呢,最要紧是开心,饿不饿,要不我下碗面给你吃”,就被里头热火朝天的景象弄得一愣。 只见战白嘴里塞满了吃的,嚼也不嚼就努力地往下咽,左手鸡爪,右手包子,一双眼睛还紧紧地盯着桌上一盘猪蹄,绿油油地往外冒着光。 我久久无言。 战白一仰头看到我,开心得张嘴就想说话:“唔唔唔……咳咳咳咳。” 看他呛得满脸通红,双目泛泪光,我默默无语,体贴地倒了一碗汤递给他。 战白一饮而尽,又重重地拍了胸口几下,总算缓了过来,长长呼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差点噎死我了。” 我忍了忍,还是问道:“梁文昊不给你吃饭么?” “他……”战白笑容一顿,欲言又止,视线挪开了一些,换了副凝重的表情扯开了话题,摇摇头道:“陈仓不知要被围多久,粮食要省着用,所以大家都吃不饱。而且我和几个弟兄突围而出,一路上急着赶路,都没吃多少东西。” 我皱眉,开口问道:“陈仓的情况到底如何?” 战白摸了只鸡腿咬了一口,歪头想了想,回答道:“陈仓有十万的兵力,可戎狄至少有三十万人马,大半都是骑兵,战斗力很强。我们只好守着,不敢冒险出击。陈仓原本靠邺河下游的天水城供养,但天水城已被戎狄占了,而城里的存着的粮食不多,若没有援军,恐怕撑不到三个月。” 我觉得有些奇怪:“凭三十万人马,乌巢、濮阳怎么会被轻易攻陷?” 战白抿了抿唇,放下手中的鸡腿,皱眉道:“从那里逃回来的士兵说,戎狄对那一带的地形非常熟悉,他们甚至可能知道一点大庆军队的布防!那些蛮夷不晓得从哪里打听来的一条小路,竟然悄无声息地绕过了乌巢,从后面进攻,然后一鼓作气地端掉了濮阳。” 我心里一沉。 果然满月楼在宁安潜伏了这么久,不仅仅是为了搞第三产业,为大庆经济发展做贡献的。很多大臣都是满月楼的常客,而春楼这种地方,最容易让男人头昏脑胀,放下一身所谓的美德,不小心说出一些东西来。 “你是不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战白看我不说话,便用油乎乎的手抓住我的袖子,有些着急地问道。 我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拿开他搭在我手腕上的爪子,站起身来:“这宫里说话不方便,你同我回府。” “啊?”战白张张嘴,眨巴着眼睛踌躇了一会,开口道:“阿玄,这之前我还有个问题,一定要问。” 我疑惑地愣住,随即郑重地点点头:“你说。” 战白咽了口口水:“桌上这些好吃的,丢了可惜,能打包回去吗?” 我:…… 在我沉默的当口,战白抓住时机,深深地看了那碗猪蹄一眼,然后洒脱地只从满桌菜里挑了性价比最高的红烧肉塞进嘴里,那块肉油光发亮、肥而不腻。不得不说,他真是一个机智、执着,又不失品味的吃货。 他什么都能吃,就是不吃药…… 就在我看他,他吃肉,两厢默然无语的时候,一声奶声奶气的怒喝忽然在身后响起:“大胆,见到我竟敢不行礼!” 云霄殿此时不应该有其他人来,我回头,看到一个孩子气鼓鼓地站在那里,脸上带着一点不明显的泪痕,六、七岁的样子,玉雪粉嫩的一团,拉出去一定广受大爷大妈的好评。 他身边一个年纪略大的宫女心神不安地想去拉他,却被他一巴掌给拍掉了手。 小团子倨傲地扬起下巴,一本正经地看着自家奶妈道:“别碰我,我已经七岁了,不是三岁的无知小儿,自己的事自己会拿主意,你不要管我。” 我们两个怔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孩子是谁,赶紧跪下:“给小世子请安。” 高云毅瞟了我一眼,霸气横生地一挥手:“平身吧。你是不是一天到晚跟着皇叔,名字叫战玄的?” 我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高云毅抽抽发红的鼻子,侧着头看了我一会,忽然道:“好,我看你不顺眼,来人啊,把他拖出去,打八十大板!” 变故太快,所有人都一时愣住了,奶妈更是心慌意乱地半跪下来,抱住高云毅急急道:“这……晋王殿下那里……” 小团子环视了一周,大声喊道:“皇叔有说废了我吗?既然没有,那我堂堂魏王世子,还不能处置一个下人?你们不动手,我就叫人打你们的屁股。” 他指着跟他一起来的一个小太监道:“你去。” 那小太监踯躅半晌,弱弱道:“主子,没有棍子。” 高云毅气势一弱,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手下没用的狗腿子一眼:“去找。” 太监得令,屁颠屁颠地溜了,半天没有回来。 高云毅紧紧地抿着唇,眼巴巴地朝着他离开的方向看。 我觉得他挺可怜的,于是提醒他道:“那太监不想卷入此事,是以拖延时间罢了,不一定会回来。” 高云毅恼羞成怒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我,委屈地瘪了瘪嘴,泪花在眼睛里乱转,忽然就哇的一声,惊天动地地哭了出来。 所有人都被这一嗓子惊得愣住了。奶娘手足无措地抱着小团子,捂着他的嘴,慌得口不择言地劝道:“小世子,别哭别哭,再哭打老虎的妖怪就要来抓你了!” 高云毅浑身一哆嗦,惊恐地眨巴眨巴眼睛,抽噎着把哭声憋了回去,躲进奶娘怀里,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打量了一下周围,压低声音说了一句:“你骗人。” 就看到老大兴冲冲地推开大门,一边进来一边喊道:“战玄,战白是不是回来了?” 小团子:QAQ“妖怪!” 老大:(..) 看到厥过去的高云毅,老大反应迅速拔出匕首往后刺去,同时朝前一跃就地一滚到了房间中央,皱眉看向空无一物的门外,终于发现有哪里不大对,不明所以地僵立在原地,半晌,傻乎乎地对着我们开口问道:“……那什么,妖怪在哪儿呢?”   ☆、第78章 影卫是颜控 那天老大和我回来时,确实远远看见过高云毅。想来就是那个时候,小团子因为浑身浴血的老大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自此以后见到老大就神色紧张、乖巧无比。而这个误会的直接后果,就是晋王大手一挥,索性将身份尴尬、又到处惹事的高云毅暂时丢给了老大。 这本该是一个温馨的养成故事,却生生地被小团子脑补成了一个恐怖的灵异故事。高云毅很忧伤,于是战白好心地开导他:“你看,我也是老大带出来的,不就好好地活到现在了?” 高云毅恹恹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你长得不好吃。” 边疆的日子让战白从娃娃脸美骚年变成了一个晒黑了的、好像一个黄米面豆包的娃娃脸美骚年。按照皇家的美食标准,看上去味道确实不怎么好。 于是战白噎了一下,无言以对,只好开口道:“……你也可以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好吃。” 高云毅眼睛一亮:“这样就不会被吃了?” 战白犹豫半晌,还是怀着息事宁人的美好愿望点了点头。小团子严肃认真地考虑了可行性,最终选择了魏王作为模板,于是背着老大开始了他的增肥计划。 我和战白对此感到无限唏嘘:命运就是这样不可阻挡、难以避免。你们看,即使魏王夺嫡失败,在晋王百年之后,我们可能还是会有一个重量级的皇帝。 而另一个十分有力的证明就是——老大辛辛苦苦终于养大了我们三个奇葩,到最后还是逃不了带熊孩子当奶爸的命。╮(╯_╰)╭ 高云毅到底还是小孩子,恨来得快,去得也快,放下心后,很快就和老大混在了一起,面对晋王,也能够心平气和地叫一声皇叔。说到底,他还不大懂死亡的真正意义。但他的心思并没有多少人在意,此刻朝野上下充满了人人自危的气氛,虽然陈仓离宁安尚远,每一个人却都切实地感受到了戎狄铁蹄的威胁。 于是大庆元朔五十四年腊月十五,在满城丧幡鬼影般摇曳发出的猎猎声中,晋王一身缟素,拜祭太庙,近乎匆忙地接过了帝位,改年号为嘉佑。 几天之内,改天换地。但以晋王一向的铁腕手段,此次却没动几个人。 然而就在魏王一派略微安心之时,发生了一件大事。 卢定云他狐狸爹突然发难,联合言官们列举了李永安十大罪状。 李永安是魏王的拥趸,然而因为他手里握着的兵不多,职位又只在正四品下,双方就都没怎么将他真正放在眼里。可梁家败落后,他却成了大庆硕果仅存的一个将军,如今是整个大庆唯一拿得出手、真正上过战场,有资历带兵抗击戎狄、解陈仓之围的人,一下便忽然重要了起来。 晋王因此面色阴沉地退了朝,大步到了寝宫,摔了个茶杯,便召了君墨清入宫。 君墨清见了一地狼藉,略略愣了愣,随即跪下三呼万岁,垂眸拜道:“圣上。” 晋王蓦然回头,动作却是一顿。 黑色的长发零星地挡住了他的眼睛,跃动的烛火渗进双眸之中,令他眼底的表情有些模糊不清。 短暂的沉寂后,晋王淡淡道:“爱卿平身。” 君墨清神色不明,缓缓起身。 晋王开口说道:“你知道朕找你来有何事么?” 君墨清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道:“臣斗胆猜测,圣上是为了卢石的事情烦心。” “不错。”晋王的声音一脉冰凉:“如今社稷飘摇,他不像是昏了头,却这么急着打压李永安,甚至不惜提出御驾亲征,到底是为了什么?” “或许是想防着魏王一派做大,毕竟小世子还在。” 晋王沉默了一会,开口问道:“尚书省苏云推荐的人选如何?” 君墨清沉声道:“臣以为不可,事关重大,大庆大半兵马已经陷在西北,如今这剩下的二十万人不能交给纸上谈兵之人。冯欣然不行,就是梁晗,虽说有些资质,可到底只在边疆守过一年,从未打过硬仗……外头调进来的将领饱食终日、高枕无忧惯了,也不堪重用。所以李永安不能动,一则他是如今唯一尚能领兵的人,二则若是动了他,魏王一派,恐怕人心浮动。” 晋王打量了他片刻,手慢慢拂过桌上的一叠奏章,转头漠然地看着窗外勾月,忽然喃喃道:“可朕无人可用,李永安不可靠,冯欣然纸上谈兵,梁家被我拉下了马,君师父……这么多年勾心斗角,我总想着等一等,等到了这一天,便收拾了乱摊子,还世道一个清明,可如今,呵,大庆早已不是当年凭着一支铁甲军、便能横扫西北的大庆,岁不吾与,大厦将倾……不过是一句迟了。” 君墨清嘴唇动了动,最后仍是默然无语。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纵然再来一遍,也不过如此,思量不得,思量多了,便只余满嘴苦意。 晋王神色变幻,最后自嘲地吊起唇角,话音一转,只缓缓道:“朕失态了。你下去吧,李永安不能动,卢石么……听说他的独子卢定云近日摔断了腿在家养伤?你便去替朕看一眼。” 君墨清应下,躬身一拜,便退了出去。晋王看着他消失在宫门之外,黑如古潭的眼睛里流淌过沉静而复杂的光。 我站在他的身后,看他挺直了脊背,明黄色的身影破开了黑夜,却又像时刻能被夜色所吞没。 待转身,那些怅然沉重像是一张轻薄的面具,随便一抹便能消失了踪影,他的脸上仍带出那一向如此、不咸不淡的轻笑,道:“君墨清去了,定然能看出些东西,卢石却未必容得下他。阿玄,你跟着去罢。” 言语间,竟是将君墨清作了一个饵…… 我以往执行任务,从来不问原因,但这次与他对视良久,还是忍不住开口确认道:“卢石有可疑之处?” 晋王静静地看着我,笑:“卢石一生谨慎,揣摩不清圣意便绝不下手,岂是这种时候肯出头的?定然是有什么理由。而卢定云的腿,断得实在蹊跷,仿佛就是专门为了将他困在家中似的。我能想到的,君墨清一定也已经想到了,让他去再合适不过。阿玄……” 他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只轻描淡写地挥挥手,开口道:“你去吧。” 我走了几步,望着外面冰天雪地,心中忽然动了动,觉得独自站在偌大宫殿里的晋王看上去万分寂寥,整个天地间,好像就只剩下他一个了似的,虽然觉得多少属于自个儿脑补,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头,看着他轻声补了一句道:“你做的很多事我都不大赞同,可仔细想想,其实我自己也未必就有更好的办法,所以我觉得,你没有做错。” 晋王猛地抬眼,刹那间脸上似乎涌起万千情绪,却又转瞬而逝,快得像是错觉。然而他站在那里,良久没有说话。 他的反应太大。 我看着他,愣住。 忽然就明白了一些事情。 我活了两辈子,却没有君墨清将我看得清楚,他说我没心没肺、无情无义,我改了,可我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直到现在,才真正的明白他那段话的意思。 我淡定,我面瘫,我社交障碍,其实都是假的。我穿越以来,潜意识里便游离于外,对什么都不大在乎,免得自己受到伤害——世界这么黄暴,我得立于不败之地啊,所以暮云要黏上来,我就轻飘飘地挡回去,晋王说喜欢我,我就随随便便试试看,没多上心,也不关心,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不去看,不去听,到时候回过头看看,还能邪魅一笑来一句“low,你们这群傻逼”。 我才是傻逼。 我忽然觉得心里升起一种异样的情绪,逼着我把憋了很久、一直不曾说出口的话,一字一顿郑重地说完。 “你一个决定,就能让我许多兄弟去死,我拼死拼活练功,从刀光剑影里捡命,不得已杀了很多人的时候,也是很讨厌你的,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就喜欢你了,程度有多深我自己也不知道,不过我不打算改了。 你做了皇帝,身边许多人、许多事都会改变,连你自己多少也会改变,可你不赶我,我就一直在这里,陪你一同困在这金碧辉煌的笼子里。” 晋王的表情有些愣,愣了一会,便无声地笑起来,慢悠悠地走到我跟前,打量了我一会儿,开口:“阿玄,原来你不是个锯了嘴的葫芦,我还是头回见你说这么多的话……你说了什么来着,刚才距离有些远,我没听真切。” 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我无语地看着他,不大确定是应该给他医耳朵还是补脑子。 晋王却忽然伸手将我揽进怀里,露出个浅浅的笑容,轻声叹了口气道:“你放心,阿玄,我不会变,我们也不会被困在这个笼子里,等尘埃落定……” 他忽然转了话题,说道:“阿玄,你说喜欢我么?” 我点头:“是。” 晋王在我耳侧轻轻落下一吻,热气吹拂在我的后颈,又是暧昧又是压迫:“你既然这么说了,那除非你死,从今往后就不能改了。” 我:…… “你若喜欢某些人,”晋王满意地将手移到我的腰侧,略微紧了紧,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我就一刀一刀剐了他,丢出去喂狗。” 我:…… 之前我是为毛喜欢晋渣来着? 我默默地把身上的寒毛压下去,十分认真努力地将在脑海里寻找了一下他的优点,无果,只好蛋疼地抬头看看他。 天降大雪,月亮在厚重的云翳中浮沉,白色的月光隐隐透出,形成一条明亮的细线,回风雪舞,裹起晋王的衣袂,他垂眸望着我,嘴边带着一抹称得上温和的笑意,一双凤眼微微挑起,眼角开阔,内敛光华,触目惊心的好看。 我于是悟了。 我喜欢他,是因为他为梁家留下了一点余地,因为他给沐凡留下了一点活路,因为他替老大想好了一条退路,他看着鬼畜,其实并没有那么渣。他试探多疑,可我每进一步,他都愿意退一步。 理由其实有那么多。 …… …… ……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第79章 影卫很震惊 腻歪了这么久,我很是担心自己到的时候,君墨清已经被敌人干掉了。但幸亏古人都是拖延症患者,他在花厅里捧着茶盏等了许久,卢石才姗姗来迟,拱手寒暄。 “在里头照顾犬子,便耽搁了一二,真是怠慢了。这都酉时了,雪天路滑,君大人深夜特意来这一趟,莫非找老夫有什么要事?” 君墨清十五岁中第,二十七岁就成了帝师,虽然年轻,辈分却比卢石要大上一轮,因此只是坐在原地微微一笑,开口揶揄道:“卢大人不要客气,是我冒昧。君某素来敬仰卢大人为人,你我又同为圣上左膀右臂,原早想着要登门拜会的,只是多年不在庙堂之上,就不免生分了。唉,难不成不是要事,就不能上门了么?” 他抿了口茶,望了卢石一眼,继续说道:“汾州时我同令公子行了一路,有了些交情,倒称得上一句忘年之交。如今听闻他竟受了伤,这才匆匆赶来探望,行为不周之处,还盼卢大人海涵……令公子,他今日可好些了?” 卢石深深叹了口气,面沉如水地摇了摇头,看着倒很像个恨铁不成钢的严父:“唉,君大人,此事提起来我的头就疼得很。犬子自从汾州回来就神神叨叨的,君大人也知道,他前些日子还差点坏了大事,我便索性把他关在府里,叫他好好反省反省。谁成想,他为了逃出去,竟然从三楼跳了下来,只摔断一条腿,让下人看点笑话,倒算好了。” 君墨清垂下眼帘,面带苦笑地打趣道:“卢大人这么说,莫不是在怪我这个做长辈的带坏了令公子?” 卢石取了茶盏刚刚坐下,听到这话,便眯了眯眼叹口气道:“君大人说笑了,小云他顽石一块,有谁能带得坏?犬子若能有你半分气度,我就是死也瞑目了。” “卢大人这般自谦,令公子钟灵毓秀的一个人,就是圣上也是十分看重的。”君墨清徐徐回眸看了他一眼,目光温润,略微顿了顿,才接着说下去:“我这次带了太医过来,不如叫他给令公子看看?” 卢石两道花白的眉毛拧起,为难道:“得圣上看重,是犬子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只是……他原本疼得厉害,之前服了安神的药刚刚睡下,怕是要枉费君大人的一片好心。” 君墨清抿了口茶水,悠然道:“令公子与我投缘,何况我左右都来了这一趟,几个时辰也是等得的。来去匆匆,我倒是有些饿了,正好在卢大人你这里赖点酒水喝。” 卢石被君墨清这一本正经的耍赖样子弄得一愣,顿时哭笑不得道:“酒水我这里还是有些的,可若是因为犬子,累的你等上一夜,就实在过意不去了。” 君墨清闲闲地将手掌贴在茶盏上取暖,嘴边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向后一靠:“有酒有菜,窗外又是银装素裹的好风景,等一等也无妨。” 卢石眼底闪过一道暗芒,随即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也跟着露出一个笑容:“哈哈,君大人真是有雅趣,老夫虽然一把年纪,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这话便是在暗着拒绝了。 君墨清定定看了他一会,忽然含笑将杯子放下,双眼在烛火下闪着光,站起身子道:“唉,想想府中还有些要务处理,要不还是算了吧。可我这千里迢迢地来一趟也不容易……不如这样,不必吵醒令公子,只叫太医看一眼,没什么事,我也能安心回去。” “这……”卢石胡子立时颤了颤,眉关紧锁,正想找个借口再推辞,却听到有人推门而入,有些讶异地停下了话头。 来人正是多日不见的卢定云,仍然是那副脸色淡淡的样子,只是看着削瘦清瘐了不少,一身青衣挂在身上竟显得空空荡荡的。他拖着一条腿慢慢走进来,唤了声爹,便自顾自地找了把椅子坐下,皱眉瞥了君墨清一眼,不客气地开口道:“你来干什么?” 君墨清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重新坐回去,笑着答了些什么。 可接下来的话我都没细听——因为这个卢定云,恐怕是假的。 卢定云自从见识了君墨清的真面目,一颗少男心碎了个稀里哗啦,从此男神变仇敌,相见便是分外眼红。此人这样的态度,装得倒是很像。可君墨清不请自来,他到底没有准备,因为怕拖着不见君墨清看出什么问题来,只好自己出来占一个先机,却不想反而露出了马脚:地球人都知道,以中二少年卢定云的愤青值,原本是不可能自己出来见君墨清的。更重要的是,刚才卢石表现得比君墨清都惊讶。 但若他不是卢定云,那真正的卢定云在哪儿? 三个影帝还在那里演来演去。我这次来带了十多个暗影,大部分埋伏在府外,还有几个在附近蹲着以防卢石突然发难,人手够了,我想了想,便悄悄地弓起身子,转了个方向,一跃而下,朝着后院而去。 卢石只有卢定云这么一点骨血,总不至于真把人关地牢之类的地方去吧,估计还是在哪个房间里藏着呢。 暗影虽然牛逼,但还不至于变态到连每个大臣家里的平面图都有——你到底不能要求人家拿着卖白菜的钱,操着房地产开发商的心。所以我也只好不怕苦不怕难地四处转悠,一面放着院子里的NPC们,一面搜寻着可疑的地方,期待着哪里能刷出一个叫做卢定云的大活人。 卢家的院子说小不小,说大不大,毕竟在皇城脚下敢把宅子修得太过头,跟皇帝王爷们比阔气的,不是逗逼就是死人。 可我找了一圈,还是有些无从下手,那些个房间不像是有人的样子,莫非卢定云不在府里? 我正疑惑着,心里却突然灵光一闪。 卢石的卧房,有些不对的样子。 通常卧房这种地方比较私密,一般坏事小能手们都喜欢在里头偷偷摸摸干些什么,只因此圣地可藏东西,可谈秘辛,可会情郎,什么都行,跟牛仔裤似的,十分百搭。 而那个房间正在走道的尽头,两面墙朝外,都装了窗户,一边和别的房间一样,都有两扇,然而另一边却只有一扇,还格外地小,像是硬要挤出点空间一样。且这只有一扇窗的墙又恰巧朝着一个人工湖,僻静得很,走过路过容易错过,若不特意去看,几乎不会有人注意得到。 我沉思片刻,便从用脚勾着,从梁上倒挂下来,轻轻地敲了敲墙面,里头果然像是有夹层。 见四周无人,我便使了个巧劲,从窗户里翻身而入,落地滚了一圈卸去力道,没发出什么声响。 卢石是个会享受的人,他也贪,和他比起来,华为然其实只能算小贪。可骂他的人却不多,一方面是因为他是言官之首,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虽是个贪官,却办实事,有的时候,还能装出一副忠肝义胆的诤臣模样。 可一进卧房,他可不就暴露了。啧啧,看看这厚实的云锦被,看看这红木的兽腿桌,黄梨木椅下垫着软玉,连书桌上随便几支湖笔,用的都是第一等的狼毛,和王府比起来,那也是不遑多让。 我转了一圈,把一个看着像是古董的白瓷瓶子放回架子上,没发现什么机关。虽说有君墨清拖着卢石,可呆得太久也不是办法,我心里有些着急,正想着要不暴力解决把墙砸了算了,就听到脚下传来一串规律的敲击声。 那声音闷在青石板下,听不分明,我半跪下来,将耳朵贴在上面,也跟着敲了两下。 敲击声立时停住,我就听到卢定云的声音。 “不管你是谁,到我爹的床底下,移开中央那块石板。” 我稍微犹豫了一会,觉得设这么个局坑我实在没有必要,于是便照着那声音的指示做了。 石板之下别有洞天,我摸着洞壁挪下去,平着走了几步,便看到了一道铁栅栏,上头挂着一把挺大的铜锁。卢定云弯着一条腿,狼狈地蜷缩在那一个逼仄的空间里,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看。 他大概一直在这里不声不响地等着有人前来查探,专注地等着上头有不同的脚步声出现,然后孤注一掷地敲击地板,将人引到这间密室里来。 那个茅坑里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的愣头青,突遭巨变后似乎几天之内就被迫长大,在这样阴暗的幻境里,眼中的火焰看上去竟亮得有些惊心动魄。 “战玄?”他不大确定地唤了一声,嗓音有些嘶哑。 我走近一些,拿起铜锁查看。卢定云摇了摇头:“那锁劈不开的,你没有钥匙还是不必管我了,反正我爹不至于杀我。你且听着,我爹当年做的墙头草,他暗地里其实曾通过不少消息给魏王殿下。这个把柄给满月楼抓住了,他怕圣上容不下他,就和那些人沆瀣一气,想撺掇圣上御驾亲征,叫圣上死在战场上……他们密谋被我不小心听见了……他是要弑君,然后扶小世子上位,自己趁机执掌大权。” 我手一抖,抬头看他一脸英勇就义的样子,无奈了一下,道:“你要当烈士,还早得很。” 卢定云讶然地望着我。 我便从袖袋里掏出一把匕首,抬手就削断了两根铁栅栏,然后将他从里头拉了出来。 卢定云继续讶然地望着我,欲言又止。 我自觉刚才的动作和台词十分帅气,于是略有些得瑟地接受他钦佩的目光。 过了一会儿,卢定云才开口问道:“……烈士是什么意思?” 我:…… 卢定云:“我的腿断了,你既然硬要救我出来,那就把我背出去吧。” 我:…… 我于是认命地弯下腰,颓唐地将卢定云背出了密室。都这么干了,对方再没反应就是傻子。大概这房间里还有什么我没发现的机关,我一迈出房门,外头就传来了噼里啪啦打斗的声音,并且离这地方越来越近,带来一片血腥杀气。 假卢定云带着卢石,还能空出一只手和两个暗影打斗,君墨清被里三层外三层地牢牢挡在后头,卢府的家丁们不知所措地看着多出来的这些人,一个个全都傻了,转眼看到我这里又背出一个,便失声喊道:“少爷!” 那假扮卢定云之人反应却比较奇特,他抽空回头看了我一眼,轻松笑道:“好久不见,战玄。” 我立刻就意识到,那是临优。 君墨清显然也意识到了那是谁,唇抿成了一条线,眉头皱起,淡淡吩咐道:“不要让他跑了,放箭,生死不论。” 那两个暗影立刻收手,整齐划一地退了回来,跟其他人会和堵住临优的几条退路。屋顶上的几人训练有素地排成扇形,拉弓搭箭,漫天箭雨转瞬袭到,眼见临优再无生机。 然而临优唇角挑起一点笑意,毫不犹豫扼住刚才一路护着的卢石的喉咙,拧住他的胳膊朝旁边一甩。血如红线,飞溅而出,临优身形鬼魅地拉着卢石当盾牌,避过直冲他心口而来的一箭,脚下用力,转眼之间竟到了我的跟前。 虎口迎上一道诡异的力量,我用匕首将他逼退,将整个人都僵住的卢定云随手丢到一边,就想让开,却被临优期身而上缠住,逃脱不得。箭光闪过,在我的手臂上带出一片血花。 耳边传来卢定云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似乎还有君墨清大叫制止暗影放箭的声音,家丁们咋咋呼呼地乱成一团,还有侍女在尖叫,周围这么嘈杂,然而临优嘴唇翕动了一下,声音如同落雷一般在我耳边响起,清晰无比。 我整个人几乎都愣住了,腰侧露出一大块破绽。临优却没有理会,丢了卢石径直而去,他的易容术天下无双,功夫居然也很好,不用箭,在场没有一个人来得及拦住他。 那边卢定云喊了一声,忽然就静默下来,只拖着一条伤腿,慢腾腾地走过去,走一会,还要停一会,不知是体力不支,还是不可置信,等到了卢石跟前,扑通一声跪下来,愣愣地去摸他爹那花白了的头发。 卢石一口接一口地吐着血沫,和书里不一样——他这样的情况若不把箭头拔出来,是能够撑上一时半会的,只是比较痛苦。 君墨清带来的太医上前看看,一言不发地摇摇头。 卢定云的眼圈一下就红了。 我站在旁边,不大好告诉他:就是卢石现在不死,以他里通外敌的罪名,到时候也是要问罪处斩的,没有什么不一样。 卢石的气息越来越弱,终于没了声息。卢定云满手是血,恍然不知身在何处,双唇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我后悔了,爹,爹……” 君墨清半跪在他旁边,默默无声地揽过他的肩膀,叫他能将头靠在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像是安慰一个孩子,轻轻地覆在他的头顶上。 卢定云神色木然,脸上一片灰败之色,喃喃说话,声音有些抖:“我一直觉得我爹是个贪官,不是个好东西,因此十分地看不上他,觉得自己以后绝不能像他这样,可我当了官,却发现世间之事大抵不是非黑即白,想做什么,却总是让人觉得不合时宜。我拼了命想做一回英雄,可到头来,拼的却是我爹的命。” “人在局中,别无选择,忠心没错,热血没错,这些事,本都不是你的过错。”君墨清的眸色有些暗淡,揉了揉他的头发,温言道:“小云,你恨我吧。令尊已动了异心,就算不死在这里,等回去了,我也一定会想方设法除掉他。” 卢定云像是没听懂他的话,眼珠极缓慢地转动了一下,半晌,力气像是忽然被抽走了一般,整个人都垮了下来,单手捂着脸,极其隐忍地哭起来:“对不起,爹,对不起,就算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说出来,对不起……” 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冰天雪地里,君墨清扶住他,任由一滴一滴的水渍沾湿自己的衣裳。 我站在旁边,看着,心里想:往日里我总觉得君墨清和晋王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模一样的思虑深重,一模一样的心有九窍。 可如今看来,君墨清的温和与善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他确乎是个少见的好人,同晋王并不一样。他们怎么会相像呢? 但临优在走前,却对我说了两句话。 他说,遗诏在我手里。 他说,晋王并非先帝亲生,他的生父,其实是君墨清。   ☆、第80章 影卫去战场 临优是在我耳边说的这话,听到的大概也就我这一个人,但照他的意思,我觉得卢石可能也已经知道了,才狠下心来决定坑晋王一把。 他这样的老狐狸,不像是因为把柄被捏在别人手里,就会被随便牵着走的人。卢定云可能只听了一半,也被蒙在了鼓里。 我们去卢府之前,拿了遗诏的太监王喜就已经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宫中。 于是接下来卢石的亲信都被抓入大牢,严刑拷打,明面上用的理由自然是之前卢定云告诉我的那个,老管家心如死灰,又有些熬不住酷刑,终于破口大骂,叫晋王是国贼,称卢石为忠臣。以此为突破口,立刻就有人招了:卢石是受临优蛊惑,意欲扶持高云毅篡位。且满月楼与卢石合谋,借着账本还拖了不少大臣下水。 而另一边意料之外,面对国仇沐凡竟然总算是放下了家恨,在一天晚上头回对梁晗说了许多话。 由这两边的供词,暗影基本确定了临优就是满月楼的楼主,又查抄了几个地方,却都早已人去楼空。 晋王听了暗影的呈报,默然半晌,召来百官,只象征性地问斩了几个人,随即宣布御驾亲征。 李永安封怀化大将军,正三品上,率军随驾。梁晗封明威将军,冯欣然封忠武将军,从四品下,共同负责宁安布防,君墨清封相国,坐镇宁安。 梁云鹤年过半百,到底没能再被启用,仍旧只能缩在淮安当他的巡检司,与梁思道不同,他当年被贬时对朝廷颇有怨言,国难当头,但既然尚且不算死局,猜忌便仍然不能免除。 接下来的日子就如同流水账,又被按了快进键。每个人都被上紧了发条,在自己的位子上有条不紊地动起来。当真发生时,这场景有一种朦胧的不真实感。 宁安周遭的军队都被分别调集,连一万的御林军都被拿出来用,隔得远的,便日夜兼程地往这里赶,口粮就由兵士随身带着,多少解决了无人马运粮草的窘境。 离军队整装待发,至少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卢石一倒,朝廷里人心惶惶。晋王便当着所有人的面拿出从魏王那里得来的账本,一页一页地烧了,断了他们的后顾之忧,然后告诉他们,若此战胜了,便大赦天下,予他们荣华富贵,若此战败了,他便与这大好河山、与诸将大臣们同生共死。 到了这个时候,我却忽然被隔除在外,成了一个闲人。如今什么都有暗影去办,我能做的也只有浑浑噩噩地旁观,看宁安形势一天天紧张,听战报加急,说戎狄将陈仓围得如铁桶一样。 直到有一天,战白对我说,他要走了。 我猝不及防,怔愣地望着他,问:“你回去干什么?” 战白笑笑:“人要有希望才能撑下去,得有一个人去告诉陈仓守军,再坚持一下,援兵就能到了。” 我紧紧地盯着他的笑脸看,忽然就有点心慌。 我想说,老大估计不能喝酒了,小团子晚上喜欢抱着他睡,肯定不喜欢他身上有酒气。 我想说,就是没有人报信,陈仓未必就守不下来,只要半个月,军队就能集结完毕。 我想说,阿白你这横冲直撞的混小子别走,我总觉着,你这一走,就回不来了。 “为什么非你不可?”沉默了一会,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是为了梁文昊?” 战白露出些恍惚的神色,随即凝眸摇了摇头:“我不担心他,没资格了……我去不是为了谁,阿玄,我只是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除了那些龌龊事,还应该干点别的。我虽然只有一个人,但功夫很不错,对战局总还是有些用处的,是不是?” 我默然不语。 战白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咧着嘴巴笑:“去陈仓的路没有人比我更熟了,我能冲出来,就能冲回去。一直忘了和你说,阿青那时候没跟我去陈仓,一个人浪荡江湖去了,等打赢了这场仗就把他找回来吧,若我活着回来,我们四个人一起喝酒” 见我仍不说话,他在我肩膀上重重捏了一把,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阿玄,就是我去了,你们初一十五给我烧纸,又有许多将士黄泉路上陪我,左右我都不会寂寞。” ……二十万人前往陈仓,又有几个人能够回来?蛮族入侵,大庆延续百年沧桑,一朝风雨飘摇,如今摇摇欲坠的城墙要用白骨去筑,千疮百孔的江山要用血肉去填,黄泉路上别说会不会寂寞,恐怕还会堵车。 只是不知这个世界的阎王殿是怎样的光景?我已身在大庆,若上战场不小心死了,大概也和战白在一个地方报到。 生是大庆人,死是大庆鬼。 我瞥了他一眼,抿唇淡淡道:“我也要上战场,或许在阎王殿上还能见到。” 战白一愣,忽然就怒了,横眉竖目地吼道:“什么阎王殿,太不吉利了!快吐口水把晦气吐掉。” 我:“……你自己先说的黄泉路。” “我跟你能比吗?”战白气得跳脚:“我傻,你也傻啊!” 我:…… 于是送他出城的路上,我们十分没有公德心地洒落了一地的口水,将所有的离愁别绪吐得一干二净,战白喝了一水袋的水才算不再觉得口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估摸着路上他应该要尿急。 不过没什么关系,反正战白也不会再因为擅离职守,而被人抽得下不来床了。 时间过得这样快。 他们一行人一去数天,再杳无音讯。 正月二十,大军终于开拔。 漫天的雪。 银甲束身的卫士手握刀柄立在营前,岗哨森严,一面面黑色的旌旗和幡帛在朔风中猎猎作响。王帐单独立在营地中心,有人掀了帐门匆匆而入,掀衣跪下,沉声开口道:“圣上,臣派探子去天水城附近看过了,此处兵力大概有三万左右,全是精锐。” 帐中我和晋王一站一坐,前面摊着一张布防图。晋王穿着一件玄色的常服,样式简便,眉头微微地拢着,闻言扫了李永安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李永安顿了顿,才说道:“戎狄以游牧为生,马上功夫极为强悍,而为保证骑兵在机动性上的优势,粮草辎重的携带便不能太多,只能靠沿途劫掠来补给。看来如今他们长久围着陈仓不能动弹,恐怕也粮草无多,这才对天水城如此重视。依臣看来,戎狄不过强弩之末,臣有信心为圣上赢这一场仗。” 晋王不为所动地将视线投向跪在地上的李永安,只淡淡道:“邺河怎么样了?” 李永安揣测不出他的喜怒,心中微微忐忑,便小心翼翼地开口:“邺河本来年年这个时候都会断流,可今年许是因为汾州涝灾,汉河水量变大,邺河便也跟着涨了,要从邺河过去抄戎狄的后路,恐怕有些难。” 晋王缓缓地点点头,道:“有办法堵住么?” 李永安沉吟一番道:“有办法,只是要花时间,最快也要半个月。” 晋王垂眸抚着布防图,忽然笑了一声道:“我猜,那满月楼主应当也是同你一样想的,我听说他已经到了达斡尔部,颇受重用……我给你三天。 ” 李永安猛然瞪大眼睛:“这,圣上……” “自然有人会帮你。”晋王侧头,嘴角微微提起,唤道:“战青。” 我和李永安一起愣住,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从外面疾步而入。战青脸色苍白,削瘦了不少,双颊也陷了下去,神色有些疲惫,穿着一身黑衣,衣摆上还溅满了雪水泥渍,然而一双眼睛却像瞧见猎物的狼一般闪闪发亮。 我无声地张了张嘴,战青却连看也没看我一眼,只对着晋王行了个礼,便将目光投向李永安,直截了当道:“李将军,属下在这附近住过一段时日,从这里往上三十里,邺河有一段特别窄的地段,几乎没有别人知道。若在那里筑堤坝,应该可以截住水流。” 李永安立刻正色,叩头便拜道:“圣上英明,臣定不负圣上期望。” 晋王眉梢细微上挑:“此事要做得隐秘,若是不成,你的脑袋就不必留着了。” 李永安身体一颤:“是。” 晋王不置可否地垂下眼帘,没再叮嘱什么,似是不耐地摆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 我立刻不假思索地跟着战青走出王帐。李永安神色犹疑地斜了战青一眼,便识趣地转身离开集合所需的人手物资。 战青停住脚步,转头瞪着我的方向,冷冷道:“还不过来?” 我在他一步之遥处,茫然地默默看向他。 那什么,我难道不是一直跟在他身后吗? 正茫然着,就听见得得的马蹄声从我的身后传来,一匹红色的骏马直直地越过我跑到战青跟前,喷了声响鼻,在他面颊上十分亲热地蹭了蹭。 战青拉了马缰,转身就走,干脆利落,留下我一个在风中萧瑟。 我:…… 一别数月,傲娇不变。 赌二十斤节操,这货绝逼是故意的吧摔!   ☆、第81章 影卫上战场 我亦步亦趋地跟在战青身后。 走了几步,他忽然翻身上马,枣红马围着我踏着碎步。战青勒住缰绳,用手随意地梳拢着马鬃,居高临下地扫了我一眼,语气平静道:“我要去做准备,战玄,你跟着我,到底有什么事?” 我噎住,发现自己确实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只是觉得这战场之上或许见一面就少一面,想跟他说说话罢了。 战青面无表情地等着我开口,过了许久,看我还是一言不发,终于挑眉叹了口气,缓缓道:“我们刚到王府的时候,一群孩子里就你最冷静,那些个刀光剑影仿佛都不关你的事,每天累死累活的还能花时间去讨好管饭的李妈,就为了晚上能多出一个鸡腿吃,偏偏李妈对谁都严厉,却特别吃你这一套,说你一本正经给她捶腿的样子像自己的孙子——我那时候就想,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呢,你活得这么开心,我的辛苦不就像是一个笑话?我就总找茬对付你,觉得你要是惨一点,大家都能好受些。” ……战青你小时候总欺负我,原来不是因为暗恋我,而是真心想要干掉我的吗?太凶残了吧,我只是肚子太饿了骗只鸡腿而已啊! 怪不得你后来会跟晋渣一样喜欢我,原来跟他是病友啊呵呵呵呵呵…… 我风中凌乱,顿觉十分坑爹,正想指责他熊孩子时期惨无人道的行为,战青却忽然催马慢慢上前几步,俯下身猛地一把抱住我,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和着汗味冲进了我的鼻腔。 他的手如铁箍一样勒着我,手心冰冷,马不安地在原地踱了几步,喷出的热气在寒风中凝成一片淡淡的白雾。 战青闭了闭眼,极轻极轻地在我耳边道:“那些日子都过去了,我以后再不能这样抱着你,这是最后一回,阿玄,你好好活着。” 我怔愣地抬了抬手,却又重新垂下,终于还是没能回抱过去。战青很快便松开手,在马背上直起身体,欲言又止。 这时一个传令兵打扮的年轻人骑马近前,双手抱拳对战青道:“大人,东西准备好了,将军催您前往。” 战青扫了他一眼,将所有的话都重新咽下,最终淡然地对我一笑,眼底再没有些别的什么,只道:“再会,等此战胜了,便来找你醉上一场。” 我沉默片刻,点头:“庆功宴上见。” “哈!”战青深深地看了我最后一眼,随即垂眸,对着传令兵说了句走罢,一声呼喝,便扬鞭策马,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这里。 人去,一川烟草斜阳。 我听到身后脚步声响起,晋王缓缓地开口,语调低沉:“人走了,阿玄,你可后悔?留在这里会有一场恶战,你此时跟着他一道,想来会更加安全些。” 我转过头,看他的双眸中映着冰寒的白雪,一眼看不到底。 唉,明明战青好多了,我怎么就选了这么个家伙,还打算一条道走到黑呢? 侧头看了看天边,紫蓝色的天幕上赤色的晚霞已经退去,月亮却还没来得及升起,繁星闪烁,夜色清寒。心下不由感叹,我却伸手抱住了他。 没办法了,晋渣这样的,多疑小心眼暴力倾向帅得没朋友,除了我大概就没人愿意要了不是。 晋王的动作跟着微妙地僵了一下,试探着抬手抚着我的脊背,开口轻声唤道:“阿玄?” 我将下巴搁在他的颈窝上,缓缓说道:“你在这里,要我去哪儿?” 晋王的手紧了紧,一言不发,双肩一抖一抖的,我觉得他反应不大对,于是疑惑地看过去,却发现他正埋着头自顾自地大笑。 我:…… 这是正常人会有的反应吗?!我觉得自己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伤害。 晋王扳过我的脸,咬着我的耳朵慢条斯理道:“阿玄,难得你这般主动,可惜了。” 我面无表情:“可惜什么?” 晋王收起笑容,一本正经道:“可惜没有床。” 我:…… “以后会有机会的。”晋王直直望向我,黑色瞳仁中藏了汹涌波涛:“母后死前拉着我的手,逼我答应她将大庆江山、天下大义放到心里。如今我拼了这条命,大概也差不多了。此战必胜,阿玄,你记着,我会活着,你也要活着。你们四个若要喝酒,便加上我一个吧。” 我儿乃大庆真龙天子,必能保大庆千秋盛世么? 我点头,轻笑:“好。” 战青此去,不像战白那样杳无音讯。两天之后,邺河断流。因为这个时节河流原本就会干涸一段时间,这个景象似乎并未引起戎狄的太多注意。大庆将士整装待发,启明星悄然升起,寅时,正是人最容易倦怠的时候。 队伍行进速度很快,马裹蹄人衔枚,几乎不发出多少声音,不过一个时辰便借着夜色跨过泥泞难行的河床绕到了天水城背后。戎狄甚至没有发现陈仓附近的大营里已经空了。 几个人摸黑上去,干脆利落地割开了达斡尔部守夜士兵的咽喉。绳子从高耸的城墙上垂挂下来,十多人组成的小股队伍上前翻入墙内,潜进天水城准备打开城门。 晋王端坐于马背上,面色肃然,等着最后一刻的到来。我们的土地,即将由我们亲手夺回。 就在此时,变故突生。 震天的喊杀声并非在城内响起,另一个方向蓦然出现许多火把,伴着戎狄进攻时特有的刺耳呼哨,亮光在邺河岸边连成一片,浩浩荡荡而来。一道影子迅疾地从我眼前飞过,我拔刀挥落利箭,然而不远处有人一声闷哼,箭头从他的穿胸而过,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从马上翻了下去。 暗影们反应极快,立刻从地底下钻出来一般冒头,纷纷围拢到晋王身边严阵以待。晋王神色冷厉,拎起其中一个人的前襟,蹙眉道:“戎狄来了多少?” 那人喘着粗气,声音却很冷静:“十万以上。” “全渡过河了吗?” “没有,但估计再过一盏茶时间便能渡过一半。” 大庆军队堵塞了邺河,想要攻下天水城,却不想戎狄竟将计就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形成了这般的夹击之势。 蹄声向这边逼近,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越来越多的人落马,天水城城门大开,又有一批蛮子从中涌出。旁边有个十六、七岁的大庆兵士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惊慌失措地想要转身往后逃,李永安执长刀在手,砍西瓜般劈开他的脑袋,雪亮的刀刃反射出他目呲欲裂的扭曲脸孔。这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用血肉之躯撑起队伍,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声嘶力竭地高喊:“退者斩,整好队形,先军顶住,两翼散开!” 无人敢退,无人能退,此刻所有的退路都被斩断,大庆将士破釜沉船地策马跟随在他的身后,对着戎狄开始亮出反击的獠牙。 火光四起,晋王松开暗影,望着已然交错在一起互相拼杀的人马,脸色微沉:“一盏茶时间么……” 他抬手抽出刀来,豁出去了一般笑道:“那就跟他们拼一拼罢。”   ☆、第82章 影卫在战场 我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汗,将刀从一个戎狄兵士的胸口拔出来,稍微停歇了下。隆冬的天亮得慢,我觉得快过了一辈子,周围依旧黑沉沉的,拼杀似乎永远没有尽头,而我的手上已经多了数十条人命。 我冲得太远了,几乎快到了邺河边上。 马被那个士兵临死前砍断了腿,有一柄刀卡在我的肩头,我不敢随意去拔,随着动作,刀刃在我的肩胛骨上一下又一下地摩擦,衣服被血沾在我的身上,我大口地喘着气,感觉肺像是被火烧灼一样的疼。 强迫自己提起精神,眼前却是一阵阵地发黑,我咬咬牙,想要扯下一个人来抢夺马匹。然而周围的蛮子似乎有些畏惧,只围着我不敢上前。担心一动就会露出破绽,我只能和他们僵持着。 我看不清晋王在哪里,只是觉得自己可能要死在这里了。两辈子加起来也才四十岁左右,算得上是英年早逝、天妒蓝颜,唉,人品这种东西,看来和身高一样有着先天的差异,我大概是没法去跟他们喝酒了。 仔细想想,虽然那群混蛋每个走之前都是这句话,我也答应了,可我原来根本就不怎么会喝酒嘛。这个诺言,本来就不可能被实现。 我把刀插在地上,稳住摇晃的身体,一边感慨着,一边看着对面突然微微骚动。周围全部都是戎狄的军服,我吸了口气,打算拼上最后一把,却意外看到一抹蓝色的身影拨开众多达斡尔部兵士,朝我这边远远望了一眼,忽然一夹马腹便扎进人堆冲了过来。 那是之前回晋王话的暗影,他身上也带着伤,但情况比我好上不少,在他越过我的时候,我伸手拉住马鞍边缘,借力翻上了马背,心下一安,随即转头问他:“圣上如何?” “主子没事。”那暗影的眼睛闪闪发亮:“时机终于到了,你别动,我们去邺河边上发信号。” 我一愣,便发现他一只手上确实有一把弓弩,背后箭篓里似乎还有几支火油箭。后头不知谁发现了什么打了个呼哨,戎狄方士兵立刻源源不断地围拢过来,紧紧跟在他这个不起眼的小兵后头。 我们的马在两人重压之下越跑越慢,眼看就要被追上,虽然不知道具体的计划,但想来那个暗影有着什么重要的任务。我架住左侧砍过来的马刀,借着对撞的冲击力将对方的脑袋一下劈开,鲜血溅了我一脸。不在意地擦了一把,我拉住那个暗影,冷冷道:“我下去挡住这些蛮子,你向前钻空子跑,不要再救人了。” “你会死的。”他犹豫了一下:“你对主子很重要。” 后方蹄声紧跟,我不再管他,当机立断拍开他的手就要跳下马,暗影双腿控马,忽然一把抓住我的肩膀,伤口被撕裂的尖锐疼痛让我的动作慢了慢。电光火石间,他将弓箭全塞给我,语速急促道:“往天上射,前后两支。” 我条件反射地接过东西,便觉得背后一空,那暗影已经自己跳了下去,顺手从旁边尸体上抽了一把弯刀…… 没有再看,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借着这个空挡,驱马向前直直冲入邺河,水流只没过马蹄,溅起银白色的水花,我一个侧扑躲过利箭,重重摔在浅浅的河水之中,直了一下身子,点燃火箭,勉力扳动了机弩。 噗噗两声闷响,两支火箭嗖得飞了出去,一前一后冲天而上。我仰躺着看火光,看火光湮没在夜空之中,终于没有力气再爬起来。旁边正在渡河的戎狄兵士朝着我举起弯刀,我认命地闭起眼睛,却有一把同种式样的弯刀破空而来,射穿了那人的手腕。 马嘶声中,之前的暗影奋力赶来,一把捞起了我,带我从邺河中穿出。戎狄骑兵像潮水一样涌来。 他又救了我一次,可这么下去咱们一个也逃不了。我努力扒住他,正想劝他将我丢下去,那暗影却对我粲然一笑,指着邺河上游轻声道:“战玄大人,你看!” 我仰起头,发现远远一道白线朝着这边推过来,下一秒,隆隆涛声如响雷般轰然而至,所有的人都呆若木鸡地望着那如鲲鹏击水般排山倒海压过来的巨浪,戎狄的雄兵脆弱得像是长虫,被这滔天骇浪瞬间毫不留情地截成了两半,再无余暇追杀我们二人。 “堤坝掘开了。”暗影勒住马,嘴唇有些发白,双颊却泛着一点红,回身微微笑道:“我们胜了。” 我从马上下去,在一片麻木的喜悦中脑子空空,站在岸边怔愣地看着江水一瞬卷走数千人的生命,戎狄大乱,首尾不能相顾,大庆士气徒然上涨,再次反扑,形势在黑沙白浪中重新逆转。 要胜了? 狂喜在下一刻才涌上来,我正要回头与那个不知道名字的暗影击掌庆祝一下,却听到身后碰的一声,他滚到地上,血从他的身下慢慢地流出来。 之前一人挡住戎狄的时候,他应该已经受了伤,那时不过是勉强将我从河道那里抢了出来,现在一放松便再也撑不住了。 我整个人发冷似的颤了一下,立刻蹲下,茫然地想帮他堵住伤口,暗影笑了一下,极慢地摇了摇头,嘴唇翕动,像是说了些什么。我立刻凑过去,却来不及听清他想说的话。 他死了。 我站起身,重重抹了一把脸。 我欠他的几条命再也没机会还了,连墓碑都没办法帮他刻一块——暗影是没有名字的。我只能做我能做的事情。 我将箭筒解下来,默默无语地看了一会儿,闭了闭眼,翻身上马,将剩下的火箭拆去火油布,往蛮子护得最严实的地方策马冲去。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戎狄此刻队形已乱,只有一小股还在整齐地向后退,试图收拢残部。昏暗的夜色中,我眯起一只眼睛,端起弓弩瞄向一个打扮华贵的中年男子,一时间,嘈杂的战场在我眼前消了声音,我调整了呼吸,将注意力全部放在这一箭之上。 男子微微一晃,那一刻,箭闪着夺命的银光飞驰而出,电光火石间射向那人的胸口。箭的速度太快,男子躲闪不及,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扯过旁边最近的人挡在身前。 我清晰地看见那个被拉住的青年人原本是可以躲过去的,然而身形微动,便生生地停住,随即隔着千军万马冲着我一笑。 血光溅起。 我迅速去拿下一只箭,然而机会转瞬即逝,中年男子已经被人团团围住,沿着河岸撤去。 天边亮起的朝阳染红这片天际,驱赶了清晨冰寒的气息。 邺河对岸杀声四起,陈仓中的守军趁敌军大营空虚之时断了他们的后路,三十万戎狄大军被分割成几段,一点点蚕食。 大战,混战,尘埃落定。 我丢开手中的短剑,跪在层叠的尸首之中,穿越以来第一次,失声痛哭。   ☆、第83章 影卫醒过来 鲜血缓缓汇聚至刀尖渗入地面,晨光里,寒气浮动,无主的马在寒风中不安地来回踏着碎步,马蹄边尽是断剑和残骸,军旗猎猎,如同墓碑一般直直地指向天空,无声地昭示着刚刚在此发生的大战。 敌军自以为料到我们堵塞邺河是为了进攻天水城,却不想晋王居然将自己的整支队伍都当成了诱饵。大水淹没了将近三千戎狄士兵,更重要的是打乱了剩余诸人的军心,又将戎狄大军分割成两段,使他们的指挥系统全线崩溃。这一战在陈仓守军倾城而出抄了其后路之时便宣告彻底结束,戎狄溃散之后再难组织起一场足以撼动大庆的战役,虽统领达斡尔氏败逃,不知生死,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我们胜了。 但这一刻涌上来的第一感觉却不是喜悦或兴奋,而是疲惫同麻木,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漫无止境的长跑,终于来到终点,想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一屁股坐到地上,而不是和哥们一起出去喝一杯庆祝庆祝。 直到我哭出来的时候,所有的感官才一点点复苏,肩膀上的血块和尘埃混成黑色的污垢,伤口开始尖锐地疼痛起来,唤醒了我依旧有些不大灵便的脑子。 周围仍有零星几人缠斗在一起,呻吟声、呼喝声、刀剑声混在风中,模糊不清。有个大胡子的执戟长骂骂咧咧地拎着把大刀朝这边走过来,看到蛮子就补一下,看到躺在地上的大庆人就踹一脚,大声嚷嚷着:“快给老子起来,都是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上头派老周追人去了,功劳都他娘的给人捞走了!起来,装什么死,麻利点咱们跟上去还能分杯汤喝!” 经过一场恶战还这么有精神,当个九品的执戟长真是屈才了啊。 我强撑着精神,一面敬佩地扫了他一眼,一面默默地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免得也被他踢上一脚。虽说我品级比他高上许多,但这会儿衣服都被血泥污得不成样子,单靠刷脸,谁认识谁啊。 “欸,你,就你!”可惜大胡子显然一个都没打算放过,往我这边一看,呸了一口就走了过来,抬脚就打算踹:“老子最讨厌你这种小白脸,你……战玄大人?” 他一脸震惊地看着我。 我更加震惊地看着他。 原来我在军队里这么有名的吗,路边一个大胡子都能叫出我的名字? 大胡子的眼睛开始闪闪发亮,就像是看到了一堆活着的金子:“啊呀,他奶奶的您真活着呢,圣上找您都找疯了嘿嘿嘿嘿。” ……是么,晋王没事。 太好了。 我身体晃了晃,用仅剩的一点力气抓住大胡子的衣袖:“带我过去。” “自然自然。”大胡子殷切地搓着手,转过头对着后头歪歪斜斜十来个兵士大声吼道:“战玄大人受了伤,躲在草窟窿里头哭呢,快把圣上请过来!” 我:…… 在这一刻, 我觉得, 我的偶像包袱, 碎了一地, 呢。 我默默地扭过头,捂住脸,咽下一整排的省略号,试图假装自己没和他讲过一句话。 ……这货只能当个执戟长果然是有原因的。 哭,哭你妹啊哭!我还是个孩子我还没来得及买名声意外损害险呢你这样崩我形象特么你家里人知道吗? 我血气上涌,我气急攻心,我两眼发黑,视野一点点变暗。 彻底昏过去之前,我只来得及听到远远的一声:“阿玄!” 这一晕,我就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意识慢慢回来的时候,我感到有个人在我手边坐着,拿着个勺子,动作轻柔地给我喂药。 我正想睁开眼睛,叫晋王一声,便听到耳边传来一阵碎碎念。 “这年头当大夫容易么,治不好人,一个要把我千刀万剐,一个要把我砍头示众,也不想想,治得好我能不治吗,治不好,就算把我剁成排骨做成汤给他们补身子也就救不回来,这是我的错吗?我一年才赚那么几十两银子,我为什么非要多长百十颗脑袋给别人砍啊。我当年就不应该听师兄的学劳什子医,呸,还把我送到这种地方来,呸,老狐狸,师父不在了就变着法地坑害我。” 我:…… 一定是我醒过来的方式哪里不对。 正想重新睡过去逃避一下现实,那个声音就顿了顿,然后忽然变得稳重起来:“哦,你醒了?” 我认命地睁开眼,就见到一个峨冠博带、丰神俊朗的陌生青年把手里的蜜饯放回盘中,表情莫测高深地看着我,瞧上去一点也不像是个蛇精病话唠。 费力地转头看看,我发现旁边根本没有第二个人,忍了忍,没忍住,于是幽幽地问了一句:“你是……” 青年微微笑道:“不必担心,我叫维雅,负责照料你的伤势。” 他看上去似乎还是挺靠谱的。毕竟肯定是晋王安排的人,应当不至于有错。 我于是安心地点点头,开口问道:“圣上如何?” “圣上守到昨天,原本要等你醒过来的。只是有个戎狄的俘虏找他说了几句话,他便带着几个随从出了陈仓,放心吧,他说过很快就会回来。” 维雅冲我安慰地一笑,随后十分自然地伸手替我搭脉,很有耐心地温言开口道:“我倒觉得你该多关心一下自己的伤势。你从马上掉下来的时候伤到了脑袋,淤血要过些时日才能完全散去,你醒来的时候是不是听到一些奇怪的声响?” 奇怪的声音……比如某人的碎碎念吗?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道:“……不错。” 维雅斩钉截铁道:“那是幻觉,你记得千万要忘掉。” 我:…… “你伤得太重,原本我以为救不回来了。”维雅挑了下眉,隐隐有些得瑟地说道:“可见我的医术很是不错。” 那你为啥不先把自己的脑子治一治啊骚年…… 我无语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后端起药碗,眼睛一扫便看到了那盘蜜饯。 虽然这人性格古怪,但身为医者,到底心细如尘,怕药苦,竟然还特意为我准备了这个。 其实他还是有一些有点的嘛。 我心里一暖,便伸手去取。 维雅一把将蜜饯捞到怀中,微笑:“对不住,这是给我吃的,你只要喝药就行了。因为……”他歪头想了想,开口道:“甜食会破坏药性。” 我:…… 这明显就是随便找的借口吧,拜托请搪塞我的时候认真一点,不然要装出相信的样子我也是很不容易的好么! 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伙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我随口就问道:“你和君墨清难不成是兄弟么?” 维雅脸色一黑:“不,我们是师兄弟……”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很不好的东西,立刻站起身来,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厌恶道:“提起他,我全身都开始不舒服了,得回去躺上一会儿。药童在外头,你喝完药叫一声,他自然会进来照顾你。” 我愣了愣,还没来得及点头,就有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一头撞了进来,结结巴巴地喊道:“维、维大夫,不好了,梁大人他……” 维雅皱眉打断他:“我早跟他说过别再来找我了,已经死了的,就是神仙也就不回来,别说我不过只是个神医。他自己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我倒可以给他治一治——绑起来揍一顿就行。” “不不、不是。”少年瞪着眼睛把话说完:“梁大人已经给人打成猪脑袋啦!” “什么,谁打的?”维雅脸色一变,开口问道。 少年镇定了些,摇了摇头回答道:“不知道名字,是个顶好看的男人,他们两个本来好端端地在说话,突然那人就恶狠狠地给了梁大人鼻梁一拳,吓死我了。” 维雅抿唇想了想,飞快地瞄了我一眼,对少年吩咐道:“你看着他,他身子尚未恢复,别叫他出去看这场热闹。” “我要出去。” “我看着他。” 话音落下,我和少年两两相望。 少年哆嗦了一下,哭丧着脸转过头,对着维雅哀嚎道:“维大夫,他脸色好可怕,我肯定做不到的啊啊啊。” 维雅前脚已经迈出了门,闻言回首一笑,轻飘飘地开口:“做不到?我往日里怎么教你来着,阳谋者阳而阴之,阴谋者阴而阳之……你明着拦不住他,不晓得给他下点迷药么?” 少年:…… 我:…… ……君墨清的师门是教什么的,好凶残,难不成是个红毛狐狸窝吗? 我想着想着,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个悲壮的念头,不会我有生之年都要和一群腹黑蛇精病打交道了吧。 看维雅的身影消失在墙角,我和少年同时松了口气。 打梁文昊的估计也就是战白,不知道这对二货夫夫又出了什么问题……不过他们两个么,撑死了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床头打架赶明儿就床尾合了。 于是我想了想,索性也不急着走了,重新躺到床上,朝那少年招了招手,想从他嘴里套出点话来。 “外头两个是为什么打起来的?” 少年一惊,跟个受惊的兔子一样蹦出一丈远去,战战兢兢地眨了眨眼睛:“额,你和我说话?” 我好笑地点点头。 少年这才呼出一口气,绞着手指道:“我,我也不大清楚,我站得远没听清他们的话,就听见一两句,好像是在说战黑还是战白死了——为这个,梁大人也在我们这儿闹过好几回了,挺不容易才消停,没想到又出这样的事情……” 我愣住。 他剩下的话我全都没有听下去,脑子里只反复播放着这一句话:战白死了…… 战白死了?   ☆、第84章 影卫实骗人 我原本以为,就是我死了,战白也是应该长命百岁的。 他怎么会死呢? 我麻木地从床上摔下来,又浑然不觉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面走。那少年看着我的样子,脸色煞白、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在原地转了几圈,就夺门而出找维雅去了。 我扶着墙,慢腾腾地跟在他后面。这里不知是哪个官员的别院,阁楼错落,帏布曼织,景色好看,同外面仿佛两个世界,然而正午的阳光照射下来,我什么都感觉不到,只觉得冷。 我从心底盼望这不过是那个少年的一时口误,战白其实还好好的,现在正在哪里和梁二货打情骂俏。 然而我到的时候,梁文昊死气沉沉地躺在地上,旁边的不是战白,而是拿剑冷冷指着他的战青。 维雅一手拉着战青执剑的手臂,眉头紧紧地拢起,正开口劝道:“你前几天不想见他,怎么如今一见他就打打杀杀起来?打他有什么用,他还巴不得有人打他一顿,让他觉得自己赎了罪,心里好过些呢。何况战白的死,说实在的并不能怪他,他不过是个郎将,当时根本不可能做主打开城门啊。” 战青嘴角扯起一丝笑容,目光却不离梁文昊,声音像是淬了冰:“我若是因为这件事要杀他,就不会一个人忍了这许久。梁文昊,你告诉我,阿白对你来说算是什么?” 几日不见,梁文昊已然憔悴了许多,下巴上胡子拉碴,眼下带着青紫。他闻言惨淡地笑了一声,直起身体,苍白的脸上血色褪尽,对上战青透着寒意的眼睛慢慢道:“我自己也不知道的事,要怎么才能告诉你?我自然是喜欢阿白的,可他被戎狄抓住,绑着押到阵前杀了的时候,我眼睁睁地看着,却什么也没有去做……我总是害死他……” “你说‘总是’……”我一步一步地上前,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语气里真的能够带上杀意:“是什么意思?” 那三人愣了愣,转过头看我。 梁文昊仿佛没听懂我的话似的沉默了一会,随后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许久许久,才将目光收了回来,语气平静地说道:“我从前有一个兄弟,他跟战白有点像,傻乎乎的,明明是个农家出身的小兵,却不怕死地上来和我套近乎,说是喜欢我……结果、结果就真的死了,替我死的,长枪从他的后背穿过,将整个身体都扎透了,那股力道带着他摔到马下,滚了几圈……他们其实也不是很像,就是性格有一点像……”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头一回见面梁文昊便说喜欢战白,怪不得当日战白回来后提到他便欲言又止。 没有一个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别人好,只是我们总看不透罢了。 “你怎么敢……”他的话没有说完,战青便一把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发白:“闭嘴,不许你这种人污了阿白的名字!” 梁文昊一把攥住战青拿剑的手,将刀刃横在自己的脖子上,面色淡然道:“那你就杀了我吧。阿白去宁安的前一天晚上来找我,说想叫我好好活下去,可我活不下去了。” 战青冷笑,粗暴地抽回长剑:“你凭什么活不下去了?你算什么东西。” 梁文昊的手上立刻多了一个长长的口子,汩汩地淌着血,他却全然没有感觉一般,只木然地看着战青,开口道:“我觉得,我是喜欢阿白的。” “阿白用不着你喜欢,也用不着你的施舍。”我吸了口气上前拉开战青,将梁文昊甩到地上,为了让他听清楚,一字一顿地缓缓说道:“他那时在陈仓守军之前喊出‘援军将到’的时候,想的一定不会是你。” 梁文昊忽的就惶然起来,好像我说出了什么他一直竭力避免忽略的事情,慢慢地瞪大了眼睛,一遍又一遍喃喃念着战白的名字,那层漠然的壳子肉眼可见的龟裂开来。终于,他跌跪在地上,一手撑着青石地面,一手捂着嘴,牙缝中漏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整个人都瑟瑟发抖,像是垂死的动物般无力地委顿下来,忽的吐出一口血来。 嫣红的血洒在未化的白雪之上,颜色格外的妖艳。 风悲日曛,栏槛凄凄。 维雅静静地看着,微微将脸侧向一边,幽幽远远地叹了口气,在梁文昊低低的哽咽声中说道:“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你这幅样子,是为了那个兄弟,还是为了战白,或是为了你自己?” 战青冷眼看着,快意道:“问这个,还有什么必要么?总归战白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这也不是你能决定的。”维雅沉默了半晌,突然在悲愤的气氛中开口道:“你们打算骗他到什么时候?叫他完全忘了前一个未免强人所难,到这个程度,我觉得已然差不多了,再磨蹭下去,战白就真要走了。” 梁文昊猛地抬头,顿了顿,颤着声音开口问道:“你刚刚说了什么?” 战青恶狠狠地瞪了维雅一眼,维雅立刻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 梁文昊死死地盯着他们两个。 情势僵持,我沉默了又沉默,终于在一片死寂中开口道:“战白,没死?” “你不知道?维雅没告诉你么?”战青收起剑,冷冷扫了梁文昊一眼,有些讶异地转向我说道。 我狐疑地看向维雅。 维雅装模作样地又叹了口气,以君墨清牌笑容笑眯眯地对我解释道:“临优知道战白的身份,原本是想借杀他看能不能逼着梁文昊妥协,后来见此路不通,也不知怎么想的,就没真杀了战白,而是将刀锋略微偏了一些…… 临优原本是达斡尔部老首领和汉人奴隶的孩子,在戎狄部落中地位不高,在宁安潜伏多年立下汗马功劳,回去也没能讨个好,前些天那一战里他被统领拉着挡了一箭,就这么死了,他手下楚达伦心有不忿,率部投靠了大庆,顺便就把战白也一起带了过来。他的伤不重,我一出手,很快就重新活蹦乱跳了。 战白虽没死,也算是死里逃生,对梁文昊算是真的放下了,不过战青觉着这么放过梁文昊太简单了,便联合了我一起把战白没死这事瞒着他。你一直昏迷着,所以才不知道。” 我:“……之前你为何在言语之中诱导我?” “有么?”维雅偏头想了想,然后说道:“大概是因为这样比较有意思吧。” 我:…… 想打死他一定不是我的错。 “战白现在在哪儿?”梁文昊踉跄着爬起来,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拉住维雅的衣服,急急地问道。 “他说要去闯荡江湖,今日,或许明日,又或许后日就会出发吧。”维雅笑着说道:“至于他在哪儿……” 战青冷冰冰地打断他:“不要说出来。” 梁文昊松开手,没有同战青争论,而是转身向着后院客房跑去,像是一秒钟也不想等似的。 等他的身影消失,维雅才慢悠悠地说道:“唉,我有告诉他,战白这会儿不在陈仓,而在天水吗?” 我:“……你刚刚为何不说完,梁文昊怕是会把整个陈仓翻过来。” “为什么?”维雅嘴唇轻挑:“大概是因为,我也很讨厌他这样的人吧。” 我忍不住认同地点点头,脸上却跟着露出一个微笑。 就算人生没有亲妈作者、主角光环,这世上的事情,未必也就不能完满。虽然不该对世界充满幻想,但也至少不应该对它失去希望。 比如战白最终还是活着,比如梁二渣被耍了一场,再比如我们所有人还能再见到面…… 风静天高,岁月静好。 这时,那个一直傻傻立在旁边、完全没有存在感的药童才回过神来,苦着脸对维雅抱怨道:“维大夫,你怎么连我也一起骗啊,我刚才都要被你们剑拔弩张的样子吓哭了。” “演戏总要做全套,你脑子又笨,难免就露陷了不是。”维雅揉了揉他的脑袋,轻笑道:“等圣上回来,我就可以抛下这个烂摊子离开了,到时候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如何?” 少年吸了吸鼻子,眼睛亮晶晶地点点头:“说定了,那圣上什么时候回来?” “照君墨清那个老狐狸说的,大概快了吧……”维雅说到一半,话忽然一顿,目光投向了前方紧闭的院门。 我们都听到了脚步声。那脚步声杂乱无章,来人显然心绪不定。我们正疑惑着,就看到慕容狗蛋一脚踹开了院门,见到我就是一愣,随即跪倒在地,深深地吸了口气,开口道:“战玄大人,维雅大人,主子他,出事了!”   ☆、第85章 影卫大结局 由于刚刚骗过人和被骗过,我们都怀着对这个世界森森的不信任感,一言不发地看着慕容狗蛋。 气氛比较尴尬,慕容狗蛋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发现我们全都没有半点反应,木愣愣地抬起头来,朝四周看了看,随即不安地咽了口口水,用力眨了眨眼睛,眼圈一下就跟着红了,然后垂头哀切道:“战玄大人,主子跟着楚达伦去了城外一处山洞中取先皇的遗诏,不想楚达伦大逆不道,竟然寻隙触动了什么机关,整个山洞都塌了,主子如今生死未明。既然您已经醒了,不如跟我过去看看吧。” 楚达伦,临优的手下?果然他是假装叛逃的吗…… 我皱了下眉,心里有些动摇,正想跟着慕容狗蛋过去,维雅却伸手拦住了我,对着慕容狗蛋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啧,你说谎呢。” 慕容狗蛋猛地睁大眼睛,却又立刻垂下了眼睛,抿唇问道:“维大夫何出此言?” 维雅施施然地找了个地方坐下,好整以暇地开口说道:“唉,你演得可真像 ,说哭就能哭,可惜了……若圣上当真有事,你不找急着我这个现成的神医,却要拉着战玄走,这不是很奇怪么?再者,我已经将君墨清的话传达给了他,他当知道临优至少有一句话说了谎,怎么还会对楚达伦没有半点防备,竟然这么容易便入了套?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为什么圣上会选择御驾亲征,又亲自跟着楚达伦前往陈仓城外,原来是——” “维大夫。”维雅的话说到一半,便被一个声音打断:“你还是不要自作聪明的好。” 我转头望去,讶然道:“老大?” 老大满身尘土风霜,显然是刚刚赶到,太过疲惫眼睛里还带着些血丝,可往那儿一杵气场就比狗蛋强了不知道多少,目光扫过,维雅便蹙了下眉不再说话,只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 过了一会,他才试探着开口道:“你莫不是战赤?真是久仰。” 老大抱拳行礼。 维雅点点头,接着说完后半句话:“原来你就是那个把小世子吓胖了的人。” 老大:…… 维雅站起身来,眉眼弯弯,语调却如冰:“你不是被圣上安插到君墨清身边,负责盯着他么?怎么跑这里来了,总不会是灭口来的吧。” 老大道:“主子从未对君大人有所怀疑,也相信你能够保守这些秘密。” 维雅挑衅道:“那可不一定,若是我不小心说给了一两个朋友听呢?” 老大不动声色地回答:“那我相信,维大夫的朋友们嘴巴也一定是很紧的。” 维雅眉头一挑。 老大淡淡继续道:“毕竟死人不会说话。” “呵,好得很。把我弄到这里来给他干活,这会儿又把我一脚踹开……”维雅脸色微变,随即一甩袖子,不依不挠地咬牙道:“我那个倒霉师兄怎么说?” “便是君大人遣我来的,他已经认了。”老大波澜不惊地开口,不再和维雅纠缠,又将目光转向了慕容狗蛋:“去给战玄备马。” “好啊,我是不管他了,君墨清愿意给谁擦屁股就让他擦去吧,一辈子劳碌命也是他活该。”维雅哼了一声,随即对我幸灾乐祸地一笑:“战玄,安心去吧。年年初一十五、清明上坟,我会记得给你烧纸钱的。” 从酱油状态恢复过来的我:…… 不不不不,稍微等一下,为毛要跟我说这句话?我的话语权呢?剧情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小伙伴们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都没有来得及吐槽啊!晋王到底拿了便当没有,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你以为是薛定谔的便当吗?特么请给个准信我好决定自己要不要痛哭流涕悲伤逆流成河啊怒摔! 可惜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我就被老大和狗蛋联手拐卖……不对,是带出了陈仓城,半个时辰之后就莫名其妙地站到了一个塌方了的山洞前头。 洞口全让大块的石头给埋了,就只剩个一人大小直上直下的口子,寒风呼呼地往里头灌。 我依旧处于省略号状态,在风中默默凌乱。 老大安抚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开口问道:“阿玄,你知道当主子的人,同当主子的下人有什么区别吗?” 我转头看他,默默思考。 区别,额,告别单身迎娶高富帅登上了人生巅峰? 老大叹了口气,一脸深沉道:“区别就是——你以前给他干活,现在给他干,并且没有工钱。” 我:…… 老大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随后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塞到我的手里:“这些是你这些年的月钱,我全收着,今后我便不能在你身边看着了,你可拿好了,以后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 我捏着钱袋沉默了一下,忍了忍,还是开口说道:“老大,里面只有三文钱。” “这就够了,你要明白我的苦心。”老大心虚地轻咳了几声,随即一本正经地开口说道:“有了这三文铜子,你今后没钱了,就能买个破碗,蹲在街边……” 蹲在街边和丐帮大侠竞争上岗神马的……老大你绝逼是把我的养老金都拿去买汤打赌用光了吧! 我用谴责地目光看着他,正打算说些什么,老大就移开了视线,当机立断地一挥手。 慕容狗蛋抓住时机,突然发难,一脚便把我踹进了洞里。头顶碎石同时如雨般落下,我猝不及防,此刻已经来不及重新出去,只能顺势栽入了山洞深处,沉沉压下来的黑暗,几声巨响之后,一片寂静。 我倚着洞壁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被严严实实封住的洞口,欲哭无泪。 世界为何如此残酷,老大你就算不还钱也不能拿便当抵债吧,还能不能一起愉快地做朋友了?信不信我让你也跳一次试试啊魂淡! 正悲催着,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过来,我在这里。” 这出乎意料的声音让我愣了愣,我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提起剩余的一点力气,慢腾腾地在黑暗中摸索着走过去,没几步便被人一把抱住,晋王在我耳边轻声道:“我等你许久,阿玄。” 尾声: 大庆嘉佑一年,帝大败戎狄,然不幸遇刺,重伤不愈,卒。废王世子高云毅奉遗诏即位,相国君墨清辅政,纪纲整饬,百度维贞,封疆守土之臣,大法小廉,万民乐业。次年改元永泰,翼图安保泰,久道化成。 天水成碧,翠峰如簇,江南。 我放下钓竿,侧头看向一旁闭目养神的晋王,开口说道:“今天怕是钓不上来了,我们还是去摊上买些带回去吧。” “你这样怎么钓得上鱼来?”晋王睁开眼睛,直起身体拿过钓竿,懒洋洋地瞥了我一眼。 我受教地点点头,等着他来给我做示范。 晋王对我淡淡一笑,起身,随意地朝身后做了个手势。 几个暗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各个角落里钻出来,剑光闪过,草地上便瞬间多了几条活蹦乱跳的活鱼。 晋王用“请叫我红领巾的表情”看着我,问道:“够么,不够叫他们再去抓。” 我:…… 有钱,就是这么任性……个鬼啊!虽然狂拽酷炫吊炸天,但这根本不叫钓鱼好么。你是怎么想的请一定要告诉我,你信不信这样欺骗鱼和鱼竿的感情它们一定哭给你看啊。 我家蛇精土豪攻晋王淡定地对我伸出一只手,将我从地上拉起来,扯开了话题道:“暗影报告,说梁文昊明日恐怕就要到这里,想要见一见我。” 我愣了愣,开口问道:“战白也一起么?” 晋王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道:“战白、战赤,还有战青也都一起跟着来了,阿玄,你想见见他们么?” 我点头。 晋王笑容加深:“你想见战青?” 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从这句话里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醋味,于是十分识相地摇了摇头。 晋王提起嘴角,这才满意地收回目光,看向前面广阔的湖面。 几只白鹭振翅飞过,直上云霄。 他忽然道:“阿玄,大漠风沙、杏花江南我们都见过了,不如索性现在便启程,赶一赶岳阳峰的日出如何?” 岳阳峰你妹啊,日出你妹啊,是谁每天不睡到日上三竿不起床啊,这么勤劳绝逼只是为了避开战青他们吧…… 我抽了抽嘴角,却又忍不住笑道:“好。” 有什么办法呢,世上这么多正常人,我却偏偏挑中了这么个神经病,他腹黑、小心眼、爱吃醋、自我主义,还有点暴力倾向,可时光荏苒,物是而人非之时,我虽然偶尔嫌弃他,但还是很高兴他在这里。 只因我喜欢他,在红尘之中来这一遭,摸爬滚打地度过这几十年,可不就为了找一个对眼的人,执子之手,与子并肩…… 江湖散诞扁舟里,到处如家,且尽流霞,莫管年来两鬓华。 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完了,撒花! 感谢天籁聆音扔的颗手榴弹,筱筱竺扔的火箭炮,雪伦扔的地雷,开灯放火火火火扔的地雷,曲子蓝扔的地雷,阿真扔的地雷~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没有你们我肯定没恒心毅力来写不完这么长一篇,肯定就把战白写死了【喂。 其实之前是真打算写死战白的,但是总这么觉得败人品容易挂科于是刹住了咳咳,不是故意调戏你们,被欺骗感情的亲们对不起啦,郑重鞠躬。ps:虽然调戏你们也很有意思来着哈哈哈哈【被拍飞 因为写完之后又要苦逼地准备考试了,寒假2月份也许会有新文吧,所以到时候见啦,评论明天回复哦 书香门第【岁梦】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