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枯叶难烧】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重生之别过来 作者:寻香踪 文案: 倪晖觉得人生失败莫过于此,家破人亡,生意破产,整个世界都倾覆了。更令他痛心的是,这一切都是源于自己喜欢的那个男人,他已经生无可恋,就算是大卡车迎面而来,他也不想躲了。但是为什么车子撞上他的时候,那个男人会扑上来? 然后他发现自己重生了,还看见了一对晶亮的狼崽子一般的眼睛盯着自己,仿佛自己是一块大肥肉,倪晖惊叫一声:变态,别过来! PS:双重生你追我躲的故事,至于谁养成谁,那就看谁的本领大了。 ☆、第一章 1992万岁   倪晖是被一阵急雨敲打雨棚的声音惊醒的,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四周一片漆黑,看不到所处的环境。窗户没关,外面雨下得非常大,雨水已经溅到了床上,落在了他的脸上、胳膊上,湿漉漉的,感觉并不难受,丝丝沁凉,有种舒适感。   是医院吗?倪晖心想。他动了动手脚,发现可以正常活动,并没有疼痛的感觉,心下觉得奇怪,伸手摸了摸脑袋和身上,并没有任何痛楚的感觉,也没有被包扎的痕迹。自己没事,被救了?那水向东呢,他怎么样了?   倪晖躺在那儿,努力回忆着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刻,那辆大卡车开过来的时候,自己全然没有闪避,反正他也不想活了。就在卡车撞上他的那一瞬间,他听见有人在惊呼自己的名字,他猛地转头,看见水向东朝自己扑了过来,然而一切都迟了,剧痛来临的时候,他勾了勾嘴角,释然地笑了:死了最好,一了百了!   但是,为什么没有死?活着干什么,活着受人折磨,给人蹂躏、作践?外面突然闪过一道巨大的闪电,将整个屋子照得通亮,两秒钟后,闪电消失,四周归于黑暗。但这两秒钟,也足以让倪晖看清室内的环境了,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但不是他的公寓,他皱起眉头努力想,这是他曾经的家。他怎么回到这里来了,谁带他来的?   倪晖从床上跳下来,想去摸电灯开关,在墙上摸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个屋子的灯开关好像是根灯绳,就在床头上拴着。于是他走到床边,摸到了灯绳,用力一拉,“啪嗒”一声,屋子里亮起了暖黄的光,确实是很多年前的那个房间,十岁之前,他一直都住在这里,墙壁上还贴着一张83版《射雕英雄传》里郭靖和黄蓉的海报。   倪晖转着脑袋打量着整个房间,褪色的条桌,有靠背的椅子,桌子上蓝色的小台灯、军绿色的书包,浅黄色的木衣柜,靠墙放着的一米二宽的木床,脱了皮的水泥地板,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脚,一双带着婴儿肥的小脚。   闪电过后的雷声终于轰隆隆滚压了过来,惊心动魄,倪晖吓了一大跳,赶紧伸出手来一看,一双带着婴儿肥的小手,这是什么情况?   倪晖想找个镜子来照一照,结果发现屋里没有镜子,就连下面几块窗玻璃,都是那种凹凸花纹的不透明玻璃,根本没法看清自己的样子。他赶紧打开房门,外面的客厅里黑漆漆的,他正准备去开客厅的灯,客厅的门突然被推开了,灯也啪地亮了起来。   倪晖看见穿着雨衣的父母都站在门口,他们惊讶地看着自己。“小晖,你怎么起来了?是不是被打雷吓着了?”母亲陈丽蓉的话语传了过来,言语中尽是关切之情。   “我……”倪晖还有点难以置信,父母怎么那么年轻!   父亲倪卫扬一边脱雨衣一边淡淡说:“男孩子,怕什么打雷,勇敢一点。”   倪晖伸手挠了挠头:“我想上厕所。”   陈丽蓉低头看见儿子光着脚丫子站在地板上:“小晖你怎么不穿鞋,打赤脚就下床了?”   “哦。”倪晖反应过来,赶紧跑回房间,穿了拖鞋,然后又转身,跑到了洗手间。倪卫扬已经在洗手间里洗脸了,他低着头,使劲将水往脸上泼,泼得盥洗盆外都是水。   倪晖的真实目的不是撒尿,而是想从镜子里看看自己,确认自己的想法是不是真的,但是倪卫扬将镜子挡了个严实,他看不见,只好跑到马桶那儿去撒尿。撒尿的时候,他看见了自己的小JJ,缩水了不知道多少倍,他已经可以确信,自己现在肯定只有几岁大。   等他撒完尿,倪卫扬已经走了,换了陈丽萍在洗脸。倪晖走到盥洗台边,陈丽萍看了他一眼:“小晖你要洗手?”   倪晖点点头:“嗯。”他死死地盯着那面镜子。   陈丽萍将身子侧了侧,给儿子让出位置来,倪晖走过去,伸出手去,发现自己刚好就能够着盥洗台,幸好镜子够大,就在盥洗台上方,他抬头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有种被雷劈中的感觉,镜子里一张婴儿肥的脸,他的脑袋只够到陈丽萍的腹部,这分明就是自己五六岁时候的样子啊。他难以置信地掐一掐自己的脸蛋,疼痛感是清晰的。   陈丽萍看着儿子在掐自己的脸,不由得笑了:“小晖你做什么呢?”   倪晖抬眼看着陈丽萍:“没什么,妈妈,我在看自己是不是做梦。”   陈丽萍想不明白儿子怎么说这话,只是嗔了一句:“你这个傻孩子,做什么梦啊。”   倪晖笑了起来:“没什么。”他冲着镜子里挤了一下眉眼,然后蹦跳着准备回房间。   陈丽萍抓住了他:“等一下,你刚踩地上了,还没洗脚吧。”说着抱起倪晖,将他的双脚放到水龙头下去冲洗,她的手柔软而温柔,小心地搓着倪晖的脚丫子,搔得他的脚板心痒痒的,倪晖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妈,痒。”   陈丽萍笑着说:“就好了。”   “妈妈,你刚才在干什么呢?”倪晖问。   陈丽萍说:“下大雨了,咱家厂子里的货不能被淹了,我和你爸爸去搬货去了。”   “哦。”倪晖哦了一声,他家很早以前就开始开工厂做生意,童年的时候,父母总是在忙着赚钱,他基本都是在等待中度过无数的岁月,很少享受到父母的关爱。当然,也许父母不是不爱他,只是他们没那么多时间,也更爱自己的事业。   陈丽萍替他洗好脚,将儿子抱回了房间,放到床上,摸了一下席子和枕头:“呀,都打湿了,你这孩子,怎么不关窗呢?不要睡这头了,换一头。”陈丽萍将枕头翻了个面,放到另一头,将儿子抱过去。   倪晖笑了笑:“不要紧,淋着雨很舒服。”   陈丽萍摇摇头,叹了口气:“不能淋雨,感冒了怎么办?外面刮台风了,窗户一定要关好,万一玻璃碎了,会伤到你的。”然后伸手将窗户关了,喧哗的雨声小了起来,但是依旧非常清晰。   “哦。”倪晖应了一声。   陈丽萍替他将毛巾被拉过来,搭在他肚子上,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乖,睡吧,明天要是还下雨,学校会停课,就不用上学。”   倪晖点点头,看着陈丽萍出去,她拉着门把手:“好了,你熄灯吧。”   倪晖笑了一下,将灯绳拉了一下,“啪嗒”一声,屋子里又是一片漆黑。倪晖睁大了眼睛,看着黑暗中的房间,心潮澎湃:他回到小时候了!他重生了!这不是在做梦!   倪晖了无睡意,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惆怅,总的来说,还是高兴的,不管怎么样,就当上辈子那个糟糕透顶的一生是做了个噩梦好了,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他可以避开所有的悲剧和哀伤。倪晖咬着自己的手指: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出人头地、什么情深似海、什么阴谋诡计,统统不需要,全都他妈的靠边站,他只要一个平凡踏实、快乐恬淡的人生。不需要人来爱自己,他会好好爱自己。   倪晖躺在床上,听着雨声渐渐小下去,最初的激动过去,心绪慢慢平复下来,倦意袭上来,他有点不舍得睡,怕睡醒来一切只是个梦。他抱着毛巾被,被子上的气味带着乳香,那是自己小时候的气味,非常令人安心,慢慢地,困意席卷了他,将他带入黑甜的梦乡。   第二天一早,倪晖在小鸟的叽叽喳喳声中醒来,他猛地睁开眼,生怕自己是做了黄粱一梦,看见熟悉的房间,他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在做梦,他真的回到小时候了。   倪晖跳下床,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来,退回去将拖鞋穿上,打开书包,翻看自己的书本,课本是学前班的课本,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倪晖两个字,那个倪字太难写,被画得跟个螃蟹似的,横躺在封皮上。   倪晖笑了起来,自己还在上学前班,那就是1992年,他心里头不知道有多乐呵,真的回来了,不是在做梦,1992万岁!他跑过去推开窗户,外面的法国梧桐树叶托着活泼的阳光在向他问好,云收雨住,天也放晴了,天上有大团大团棉花似的白云,云际间是清新柔和的蓝天,空气清新,还有各种早点的香味。倪晖双手叠放在窗台上,将下巴搁在手背上,看看蓝天白云,又看看梧桐树大片大片翠绿的叶子,麻雀在树上叽叽喳喳地跳跃着,仿佛在庆祝倪晖的新生。   这是一个清新美丽的早晨,也是一个繁忙的早晨,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都在赶往新一天的学习和工作:父母们踩着自行车,车杠上坐着戴着太阳帽的孩子;也有爷爷奶奶拉着孙子孙女的手,送他们去上学;更多的是三三两两结伴的大小孩子,背着书包自己去上学。   一个孩子在他家的窗户下仰着头,扯着嗓子喊:“泥——巴——,泥——巴——,你起来了吗?上学啦!”   倪晖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去看那个孩子,想起来那是自己曾经的小伙伴:“沙子,你等等,我还没洗脸。”   倪晖也不看风景了,赶紧跑到卫生间去刷牙洗脸。他父母这时早就不在家,去工厂忙活去了。倪晖洗漱完毕,回来翻出白色的海军服换上,将书包背在肩上,看见饭桌上有两块钱,拿起来塞在裤兜里,打开门蹬蹬蹬地往楼下跑去。   “泥巴!”叫沙子的男孩看见他出来,跳了过来,“你怎么才出来,等了你好久了。诶你怎么穿着拖鞋啊,忘了换鞋了?”   倪晖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上的拖鞋:“忘了,算了吧,不上去换了。走吧,沙子。”   沙子全名叫沙汉明,他的父亲是个历史教授,最爱汉明两个朝代,就给儿子取名为汉明,他们家住在同一个片区,从小一起玩到大,一个姓倪,一个姓沙,两人的小名就叫泥巴和沙子。   再大一点,大家都起哄说泥巴和沙子是一对,结果后来他俩还真的成了一对。他们是彼此的初恋,都说初恋最暖人,也最伤人,叫人刻骨铭心,这是对的。以致后来他们分开的时候,彼此都不能释怀,无法坦然面对对方,倪晖就永远失去了这个朋友,这件事令他一直都在后悔,他不该拉沙汉明下水的,这样他便会有一个最好的朋友。   沙汉明伸手牵着倪晖的手,两人小手拉小手,一起去上学。倪晖抓紧沙汉明的手,想起他跟自己分手时说的那句“泥巴,我们长大了,不能再玩了”,他的眼睛有点涩意,他在心里说:沙子,这辈子我们要玩一辈子,做好朋友,无关乎爱情。   作者有话要说:这将是一个成长的故事,我希望会写得暖暖的美美的,能给大家带来一些快乐和感动。动笔的时候,正好听见骤雨敲打天棚的声音,于是有了这样一个潮湿而又清新的开头,希望大家会喜欢。 ☆、第二章 阴魂不散   路过包子铺的时候,倪晖松开沙汉明的手:“沙子你等我一下。”他从口袋里摸钱出来。   沙汉明看着他问:“你又没吃早饭?”   倪晖说:“我妈给了我早饭钱,我去买早点。你吃了吗?”   “吃了,我奶奶给我做的早饭。”沙汉明说。   倪晖用一块钱买了十个小笼包,又用一块钱买了一盒牛奶:“好了,沙子你要吃吗?”   沙汉明说:“我尝一个小笼包。”   “嗯,吃吧。”倪晖将牛奶夹在胳肢窝下,双手将塑料袋撑开,让沙汉明拿小笼包,然后自己用右手拈着小笼包吃,一毛钱一个的小笼包,皮薄、肉厚、汁多,还有一股浓浓的葱香味,真是太美味了,1992年,真是个太美妙的年代。   有着二十好几岁灵魂的倪晖混迹在一帮小屁孩中,跟小朋友们一起丢手绢、坐滑梯、荡秋千,居然也玩得津津有味,一点不好意思的感觉都没有,他跟自己说,就当是又回味一次童年了。   马上要六一儿童节了,学区要举办文艺汇演,倪晖所在的盼盼幼儿园也要去参加汇演,幼儿园老师给大家编排了一个舞蹈,挑选班上活泼可爱的小朋友参加,倪晖也是小演员之一。   跳舞的时候,教舞蹈的李老师发现队伍中出现了一个异类分子:“倪晖小朋友,你今天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怎么又跳错了?”   倪晖表示自己压力山大,他记不清楚是怎么跳的了,所以每次都要看见前面的沙汉明做了动作之后,才能跟着做,这样一来就比大家都要慢半拍甚至一拍,有时候反应还会出错,跟大家的手脚会相反。这个舞蹈老师已经排练很长一段时间了,大家都跳得很熟了,过两天就要上台表演了,倪晖这么一来,舞蹈的效果绝对要打折扣,就拿不到奖状,虽然孩子们跳舞是重在参与,但老师的心态却是想得奖的啊。   “老师,对不起,我忘记了。”倪晖乖乖认错。   “不会跳啦?”李老师也急了,都这个时候了,到哪里去找孩子顶上来啊。   倪晖大概也能明白老师焦急的心情,便说:“老师你再教我两遍,我就知道了。”小孩子的舞蹈简单,应该不难学吧。   “那好吧,一会儿放学了,你跟着老师回去,中午就在老师家吃饭,然后跟老师学跳舞好不好?”   倪晖点点头:“好。”   放学的时候,小朋友们都一窝蜂跑了,只有极少数家离得远的孩子有家长来接,其余的孩子都是自己上下学的。九十年代初期的中国,人心淳朴,社会风气良好,孩子们都能自由地奔跑,倪晖和他的同龄人从小就是被这样放养长大的。   沙汉明知道他不能回去,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倪晖,倪晖朝他摆手:“你先回去吧,沙子,下午我们再一起回家。你去我家跟我妈妈说一声,说我不回去吃饭了。”其实他很怀疑,自己家里有没有人在家,多半时候,都是陈丽萍赶回来,将买好的午饭放在桌上就走了,让倪晖自己回去吃。   “要是你妈妈不在家呢?”沙汉明非常清楚他家的情况。   “不在家就算了。”倪晖说。   倪晖被李老师抱上了她的自行车后座。他们这边是东城区,老师家在东郊,差不多是城乡结合部,当然,这些地方后来全都成了繁华的市区,只是现在,还算是比较偏僻的地段,倪晖却觉得一切看起来都很不错,田园风味非常浓厚。倪晖的外婆家就在东郊,有一个有菜地的大院子,他很喜欢那儿。   小城不大,十几分钟后就到老师家了,老师家就在马路边上。她将倪晖放下来,嘱咐他和自己的女儿芳芳玩,自己去淘米做饭。芳芳刚上小学,中午是自己走路回来吃饭的,倪晖就和芳芳在家门口玩。   这时马路上突然传来了号鼓声,这是办丧事人家才有的阵仗,两个孩子都好奇地探头去看热闹,只见来了几面旗帜,几个穿着白色孝服的人跟在仪仗队后面,看上去冷冷清清的,没有棺木,这应该是迎宾客的丧葬队伍。   李老师听见动静,也跑出来看热闹,虽然她是个老师,说到底,她也是个爱八卦的女性。她一边择菜,一边和隔壁的邻居们聊天:“听说死的是两口子,才三十来岁,出车祸死的?”   邻居说:“对啊,家里还留了两个孩子,大的才七岁,小的才两岁,都是男孩,太可怜了。”   李老师又说:“开车的司机被抓住了吧,听说赔了几万块钱?”   邻居摇头叹息:“好像说是五万块。两个人才赔五万,那两个孩子以后怎么办啊,真是造孽啊。”   “是啊,两个孩子可怜了。”李老师感叹了一声。   他们说着话的时候,那群人已经过来了,队伍最前头的,是一个比倪晖大不了多少的男孩,杵着孝棍,披麻戴孝,原本一直低着头走路,路过倪晖这儿的时候,转头和倪晖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倪晖心里吃了一惊,这眼睛怎么看上去那么熟悉。对方一直看着他,走过去了,还回头来看了他一眼。   李老师看队伍走了,叫了两个孩子:“都进屋来吧,来吃桃子了。”   倪晖还在为刚才的惊鸿一瞥震惊不安,刚才他看见的,是水向东?是了,水向东说过,他小时候父母是同时出车祸去世的。怎么会这么巧,头一次来老师家里,怎么就看到他了。倪晖的小胸脯急剧地喘息着,一时间难以平复,真是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芳芳在屋里喊他:“倪晖,快来吃桃子。”   倪晖从自己的思路里被惊醒过来:“哦,来了。”   吃饭的时候,他脑子里还一直在想水向东的问题,以至于将饭都拨到了桌子上。倪晖觉得怪不好意思的,但是李老师并没有责怪他,仿佛觉得孩子吃饭掉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而且中途还夸了他好几次,说他很乖很懂事。倪晖很囧,不过被夸奖也正常,他现在还不到六岁呢,李老师是个很会鼓励孩子的家长,要是自己父母也这样就好了。   吃完饭,李老师教倪晖学跳舞,倪晖有点心不在焉,教了两遍也没完全学会。倪晖看见老师略显失望的眼神,便说:“老师,我困了。记性不好,我可以放学了再补课。”   李老师见他态度不错,也不好生气,只是摸摸他的脑袋:“下午我们去学校再学吧,你现在去睡觉,等下老师叫你起床。”   “好。”倪晖根据老师的指示,爬上芳芳的小床,躺在芳芳身边,闭着眼睛,想的还是水向东一直盯着自己看的神情,他为什么要看着自己呢?他认识自己吗?难不成他也重生了?想到这个可能,倪晖睡意全无,这也未免太恐怖了,一定不是真的,别自己吓自己,哪有谁都能重生的。再说了,就算是他也重生了,关自己屁事啊,必须装作完全不认识。重活了一辈子,绝对不能在同一个坑里摔两次跤,否则真是蠢死没商量,命运大神也要被自己蠢哭了。   下午回到学校,还没下车呢,沙汉明就啪嗒啪嗒跑过来了:“泥巴,你来了啊,我去你家了,你妈妈不在家。”   “嗯,没事,我晚上回去自己跟他们说。”倪晖被李老师抱下自行车。   沙汉明拉着他的手:“走,我给你带好吃的了,我奶奶炸了麻团,可香了。”沙汉明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一团报纸,报纸已经被油洇透了,揭开来,里面是两个芝麻团子,他托起来,“泥巴,你吃一个。”   倪晖看着那个被报纸包裹的麻团,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麻团拈了起来:“沙子,以后不要用报纸包吃的了,报纸太脏了。”   “不脏啊,昨天的报纸,一直放在桌上,干净的。”沙汉明用报纸托着另一个麻团,开始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倪晖说:“报纸上有铅字,铅吃到肚子里会生病的。”   沙汉明眨巴着眼睛:“好吧,我跟奶奶说去。泥巴你好厉害哟,这个都知道。”   倪晖将麻团大口大口吞咽下去,说实话,味道很好,要不是那张报纸包装,他很想留着慢慢品尝,但是现在他只想将它消灭掉,吃在肚子里了,就没那么明显的心理负担了,吃完了:“沙子,我们去玩滑梯吧。”   两个孩子举着油汪汪的手,也不擦一下,就去爬扶梯了,倪晖不是没想过擦手,但是除了自己,谁会在乎呢,孩子,就应该像孩子一样,百无禁忌。   放了学,孩子们陆陆续续都走了,李老师留下来给倪晖补课,沙汉明也留下来陪他。玩了一个下午,中午被水向东影响的那点不愉快早就烟消云散了,所以学起来也非常快,很快就完全掌握了要点,李老师终于满意了,放了他回家。   两个孩子背着书包,一路踢踏着回家,路边的小花小草,蝴蝶蜻蜓,小狗小猫,还有各色的店铺,闲散地话家常的街坊,全都是他们留意的对象。沙汉明的好奇心非常重,看到什么,都要凑过去看个究竟,倪晖只好陪着他的小伙伴一起,觉得差不多了,就拉着他走开。这样一路走回家,几分钟的路程,往往要走上一二十分钟甚至半个小时。   快到家的时候,街坊家里的电视想起了一首熟悉的歌儿:“我头上有犄角,我身后有尾巴……”沙汉明激动起来,赶紧撒腿往家跑:“快点泥巴,《小龙人》要开始了。”   倪晖笑起来:“你先回去吧。”   沙汉明跟他摆手:“泥巴拜拜。”   “沙子再见!”   倪晖蹦蹦跳跳地跑回家,他听见门里有动静,父母已经回来了,他非常好心情地用钥匙开了门,推开:“爸爸妈妈,我回来——”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来,就顿住了,屋子里一地狼藉,就好像昨天晚上过境的台风都集中到了自己家里来了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小龙人》是1992年6月1日开播的,剧情需要,我给提前了几天,大家表介意啊。 ☆、第三章 去外婆家   屋里只有陈丽萍的身影,她独自在饮泣,倪晖看着母亲眼角的瘀伤,张了张嘴,眼泪差点就滚了出来:“妈妈。”   陈丽萍看着儿子,泪流得更汹涌了,走过来抱住了倪晖:“小晖。”然后就泣不成声了。   倪晖被母亲抱着,茫然地看了一下屋子,地面上全都是摔坏的东西,锅碗瓢盆、镜子梳子、椅子凳子、录音机电视机,能砸的几乎都砸了。倪晖直愣愣地靠在母亲怀里,感受着她的热泪滴落在自己的左肩上,开始是滚烫的,过了一会儿,就变成了凉的,一直凉到心底去。   倪晖从重生的欢喜中清醒过来,他是重生了,但是父母没有重生,错误的根源早就种下,一直都不曾改变。他小时候总是不理解父母为什么要吵架,明明家里条件比别人家好太多了,不缺钱,但是吵架却从未断过。父亲脾气一上来,就会动手揍母亲,而母亲明知道每次都是挨打的结果,却也从来没有退让过,这种拉锯战无休止地进行下去,伴随倪晖整个童年和少年时光。   倪晖小时候特别害怕父母离婚,离了婚,他就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根草,爹不疼妈不爱。事实上,就算是他们不离婚,他也依旧是一根草,那对忙于赚钱和吵架的夫妻,留给他的,是足够的零花钱和一座空洞洞的房子,还有彼此赤裸裸从不避让的伤害,伤害的不仅是他们自己的感情,更是倪晖小小的心灵。   他从小,就尝够了孤独和恐惧的滋味,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倪晖,性格是内向孤僻的、敏感自卑的。   倪晖很长时间都不明白,父亲明显就是个有暴力倾向的人,母亲为何还要一次次去挑衅,每次挑衅的结果就是被打。他猜测这里头大约有不甘的成分存在。后来他知道了第三者的存在,觉得用来解释父母的行为,倒还真说得通的。再后来倪曦的出现,倪晖总算找到了父母不和的根源。   成年后,他多次劝说母亲离婚。母亲就冷笑:“年轻的时候都没离,现在还离了做什么,给别人让位?”就是母亲的这种不甘,把她自己拖入了万丈深渊。   倪晖伸出小手抹去母亲脸上的泪水:“妈妈,别哭。”   陈丽萍看着儿子,他小小的脸上没有惊慌失措,有的只是悲苦,这么小的孩子,就要忍受父母的不和带来的伤害,她觉得更加难受了。   倪晖问:“爸爸呢?”   陈丽萍不做声,她抽泣了一会儿,松开儿子,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找梳子,梳子不知道扔哪儿去了,她只好用手抓了抓头发,幸好头发烫成了卷发,凌乱一点也看不出来,她将额前的头发抓了抓,尽量挡住眼角的淤青。   陈丽萍收拾好自己出来:“小晖,妈妈送你到外婆家好不好?”她有些紧张,儿子从小就敏感,不肯离开父母。   但是这次倪晖点点头:“好。”   陈丽萍走到儿子屋里,替他将换洗衣服都收起来,然后用一个袋子装了:“妈妈最近很忙,可能不会常常去看你,你在外婆家要好好的,等妈妈忙完了,就来接你回家。”   倪晖点头:“好。”   陈丽萍看着乖巧的儿子,忍不住鼻子发酸,她吸了一下鼻子,戴上墨镜,一手提着包,一手牵着儿子,走出了家门。   天色还没有很暗,光线还算明亮,陈丽萍将儿子抱到摩托车后座上坐着,将行李放在女式摩托的脚踏板上,自己坐了上去:“小晖,你抱紧妈妈的腰。”   倪晖突然想起什么来:“妈,你等我一下。”他从车上爬下来,然后撒腿就往巷子里跑,跑到一座爬满了爬山虎的房子那儿,大声喊:“沙子!沙子!”   沙汉明的奶奶正和邻居坐在家门口聊天,看见倪晖:“小晖,你找明明玩?”   倪晖说:“奶奶,沙子在家吗?”   “在,在看电视呢。”沙奶奶朝屋子里喊了一声,“明明,小晖来找你玩。小晖,你进屋去玩吧。”   倪晖摇摇头,很快,沙汉明就跑出来了,嘴里还在哼哼:“我头上有犄角,我身后有尾巴……”,看见倪晖,就乐了,“泥巴,快来看《小龙人》。”   倪晖看着好友,说:“沙子,我今天要去外婆家了,明天早上不能和你一起上幼儿园了。咱们幼儿园见吧。”   沙汉明看着倪晖:“哦,好吧。我自己去,在幼儿园还能看见你吗?”   倪晖点点头:“能的,我会来上学的。我走了,沙子。”   沙汉明挥挥小手:“泥巴再见!”   倪晖回头看了一眼沙汉明,慢慢走回去,母亲低着头坐在摩托车上,一动不动的,在余晖下凝成了一道带着光边的剪影。倪晖快步走向母亲,扶着她的腰,爬上了车后座,小声地说:“妈妈,我好了,走吧。”   陈丽萍吸了一下鼻子:“对不起,小晖。”   倪晖抱着母亲的腰,静静地将头贴在她的背上,没有做声。   车子路过繁华的街巷、川流不息的马路、熙来攘往的人群、安静的街心公园,驶入东郊的一座小院里。倪晖的外公原来在市政府上班,前几年退休后,就搬回了市郊的老家,实现了老人闲暇时间种种菜、养养花、钓钓鱼的理想。   倪晖很喜欢外公家的院子,但是却来得很少,因为他以前总害怕自己不在家的时候,父母会突然离婚,他想守在父母身边,想着他们看到自己的存在,就不会轻易地说离婚了。   但是现在,他却巴不得父母能够离婚,这样母亲就能够不再围着那个男人打转,能够有自己的追求和生活,一生不会过得那么痛苦,结局也许会好一点。   外公和外婆两个人住着一个两层楼的小洋楼,房子是后来重修的,有很多个房间,都是为儿孙们准备的,但是儿女们都有自己的家,极少回来住。倪晖的到来,让两个老人很意外,也很欣喜。   外婆看着自己的女儿:“倪卫扬又动手打你了?”   陈丽萍摇摇头:“没有,我们最近比较忙,小晖就放在爸妈这里了。”   外婆说:“这天都要黑了,你还戴着个墨镜干什么?跟自己父母有什么好遮掩的,你以为我不知道?明天把他叫过来,让你爸训训他。”   陈丽萍看着倪晖,对着自己母亲摇摇头:“妈,我的事你们就别管了,帮我看好小晖就好了。”她一边说,一边从挎包里掏出一叠钱来递给母亲。   外婆看着女儿:“我要你的钱干嘛,我和你爸都有退休金,买菜吃饭足够了。”   “妈,这是给小晖的零花钱,你帮我收着,每天给他几块钱。”陈丽萍将钱塞到母亲手里。   外婆叹了口气,接了过来。   倪晖跟着外公一直坐在木沙发上看新闻,祖孙俩时不时朝这边来瞅一眼。   陈丽萍走过去,摸了一下儿子的脑袋:“小晖,妈妈走了,你要听外公外婆的话。”   倪晖看着母亲,嗯了一声。他目送母亲转过身,出门而去,他很想跟妈妈说,妈,你和他离婚吧。但是自己才六岁,说出让他们离婚的话,肯定会惊着所有的大人。   外婆对女儿说:“丽萍啊,你吃了晚饭再走吧。”   陈丽萍说:“不了,我去厂里吃,昨天下暴雨,有些货湿了,还要回去处理。”   外公见女儿走了,哼了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外婆到底还是心疼女儿,摇了下头:“算了,晖晖都这么大了,还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晖晖,你饿了吗?外婆这就去端饭来吃。”   倪晖点点头:“好。谢谢外婆。”   外婆看着乖巧可爱的外孙,终于露出了第一丝笑容:“真乖。”   倪晖看着外公,他戴着老花镜在看本地新闻,从倪晖进来,外公就没跟自己说过一句话。这个老人做了一辈子领导,一向不苟言笑,跟儿孙们也常常是板着一张脸的。以前倪晖很怕外公,但是倪晖后来知道了,老人只是不善于表达感情而已,他对儿女的关心,埋藏得很深很深。   倪晖的母亲陈丽萍原本有一个谈婚论嫁的对象,是外公同一机关同事的儿子,两家门当户对,也是郎才女貌,非常登对。但就在结婚前不久,陈丽萍认识了风流俊俏的倪卫扬,然后疯狂地爱上了倪卫扬,不顾所有人的反对,跟未婚夫分了手,嫁给了倪卫扬。这让很多人都跌破了眼镜,也让外公在同僚中非常失颜面。   如果女儿嫁得好,做父母的生气过后,自然还是会接纳的,但是倪卫扬简直就不是东西,这也是外公外婆不待见倪卫扬的缘故。他在陈丽萍怀上倪晖的时候就出轨了,而且对方也怀了身孕。陈丽萍是个很要强的女人,她亲自带人上门,把那个小三揪住,狠狠收拾了一顿,并且逼着小三去堕胎。   当时倪卫扬的事业刚刚起步,他利用岳父的人脉,开了个小厂子。陈丽萍去收拾小三的时候,他也就装作不知道,还非常诚恳地赔礼道歉,说自己只是喝醉了一时糊涂。   陈丽萍以为这事就这么揭过去了,却不想就这样埋下了祸根。   倪卫扬的事业发展起来之后,就开始原形毕露,不仅去外面鬼混,还开始殴打陈丽萍,尤其是在岳父退休之后,打老婆就更加变本加厉了,跟家常便饭似的。   倪晖想不通的是,就算是这样,母亲却还愿意跟着父亲,不知道到底图的是什么,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已没有了吧。也许,自己是阻碍他们离婚的一个原因,更也许,是陈丽萍的不甘心和不肯认输,当初那么死心塌地要嫁给倪卫扬,几乎背叛了全世界,不能就换个离婚的下场,惹人笑话。殊不知,就算是不离婚,他们之间也成了别人口中的一场笑话。   外婆将菜端上来,倪晖起身去帮外婆端饭,外婆看着乖巧懂事的外孙:“晖晖真乖。”然后跟老伴说,“老头子,吃饭了。”   外公不高兴地说:“怎么在我看新闻的时候吃饭?跟你说了多少次,要么早点,要么晚点。”   外婆看着老伴说:“本来是要晚点的,但是晖晖饿了。”   外公一下子不说话了,略有些歉意地看着外孙:“那行吧,吃饭。明天晚上早点吃。”外公说着,将电视关掉了,走过来坐在桌边,陪外孙一起吃饭。   倪晖乖乖地坐着吃饭,但是椅子有点矮,桌子有点高,他个子小,吃饭的时候,整个人都挂在桌子边上了,吃饭非常不方便。外公看了两眼,然后说:“端茶几上去吃。”   外婆小声地嘀咕:“你不是说不许在茶几上吃饭吗?”   外公说:“我现在就要在茶几上吃饭了,以后没有客人在,就都在茶几上吃饭。”   “谢谢外公。”倪晖听着外公的话,不由得吸了一下鼻子,眼睛涩涩的,他知道,外公这是在替自己着想呢。 ☆、第四章 关怀备至   东郊的夜非常热闹,蛙叫虫鸣热闹非凡,“呱呱呱呱、唧唧唧唧”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就像一首天然的鸣奏曲。倪晖趴在阳台上,下巴搁在手背上,看着夜空中璀璨的星光和优美划过的流萤,美丽异常,微风吹过,送来夜来香浓郁的芬芳。父母吵架带来的心烦都被夜风吹到脑后去了,那是上辈子已经见惯的事,何必再去苦苦纠结。   外婆从楼下上来了:“小晖,你真的要一个人住在楼上?”   倪晖点头:“嗯,外婆。我喜欢住楼上。”外婆说房间很多,让他选一个喜欢的房间,于是他就选择了二楼东边的这个房间,视野非常开阔,风景独好。   “那你一个人害怕不?”外婆问。   倪晖摇摇头:“我不害怕,外婆,你和外公都在楼下呢。”   外婆将一个小桶子放在阳台的角落里:“那你晚上要尿尿的话,就尿在这个桶里吧。水我给你放在床头的凳子上了,你要是渴了,就自己喝。进门的时候,将纱门也关上,别让蚊子进来了。”外婆的照顾无微不至。   倪晖笑着点头:“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外婆。”八十年代修建的老房子,唯一不太满意的就是楼上没有卫生间。   “那你早点睡。明天早上外公送你去上学。”外婆叮嘱他。   “好的,外婆。”   倪晖躺在床上,听着虫蛙演绎的鸣奏曲,酣然入梦。然而梦中却不安稳,老有一双晶亮讶异的眼睛盯着他看,看得他十分不舒服,甚至开始害怕起来,最后终于从梦中挣扎着醒来,睁开眼,外面已有灰白色的晨曦。他抹了一把脑门子上的汗,坐起来,将头埋在两腿间,那双眼睛就是昨天中午看到的那双,为什么总是挥之不去,难道这辈子,他还要成为自己的噩梦?   倪晖再也睡不着了,他打开门,走到阳台上,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就连虫子和青蛙们都累了去睡了,只在睡梦中偶尔才会发出“咕”一声响,此外再无半点声息。晨风徐来,裹挟着丝丝凉意,将他满心的焦躁和恐慌不安拂去,他终于平静下来,搬来一张椅子,将胳膊放在冰凉的水泥栏杆上,脑袋枕在上面,然后就那么睡着了。   天色微亮的时候,外公起来浇花,一扭头看见了阳台上毛茸茸的小脑袋,吓了他一跳,赶紧喊了一声:“晖晖!”   倪晖猛地打了个喷嚏,睁开了眼睛,迷糊地四处看了看,他怎么在阳台上睡着了。外公赶紧进屋,三两步奔上楼来:“你这个孩子,怎么在阳台上就睡了,昨天晚上一直睡在这里?是不是感冒了?”外公说着将倪晖抱起来,伸手探他的额头。   倪晖笑了笑:“外公,我没有感冒,早上起来才睡到这里来的。”   外公摸着倪晖有些发烫的额头:“真感冒了。老婆子,老婆子!”   外婆赶紧在楼下答话:“诶,怎么了?”   “晖晖生病了,这孩子居然在阳台上就趴着睡了,早上天气多凉快啊。走,赶紧带他去诊所看一下。”外公言语急切,可见是真的非常担心。   外公抱起倪晖就往楼下冲,倪晖揉了一下眼睛:“我没事,外公,不去诊所。还要去幼儿园。”他昨天跟沙汉明约好了,今天会去上学的,要是不去,他肯定会担心的,而且后天就是六一了,老师还要排练舞蹈呢。   外婆也上楼来了,在楼梯上遇到抱着倪晖的外公,伸出手来摸一摸倪晖的额头:“啊呀,是有点发烫,送去诊所看一下。”外婆系着围裙,看样子是在厨房里做早饭。   外公说:“你做早饭,我去就好了。”   倪晖趴在外公背上,去附近的诊所看医生。他的头贴在外公的肩背上,鼻端嗅着外公身上的气息,很陌生,但是却感觉很安心。   外公一边走一边说:“以后不能一个人住在楼上了,下来跟外公一起睡。”   倪晖想着那个噩梦,没有出声反对:“嗯。”   外公又说:“等下看烧得严重不,严重就不去上学了。”   “不严重,要去,和小朋友说好了。”   外公笑道:“你这傻孩子,还挺认真的。好吧,既然跟人约好了,君子就要重承诺,不严重,咱们就去上学,要是严重,外公就去帮你请假,和你的小朋友说。”   “谢谢外公。”   倪晖本来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但是他忘了小孩子身体的抵抗力是最弱的,尤其容易伤风感冒。诊所的老大夫拿出体温计,放在他腋下夹着,外公把他抱在怀里坐在木沙发上,一边和老大夫说话:“……是啊,他妈妈工作忙,就把他送到我这里来了。”   老大夫说:“孩子不好带啊,一点不注意就伤风感冒了。”   外公慈爱地摸了摸倪晖的脑袋:“是啊。身体抵抗力太差了,以后早上起来跟着外公练太极好不好,晖晖?增强抵抗力。”   倪晖想象了一下自己跟着老人练太极的场景,觉得挺好笑的,但还是没有拒绝:“好。”   老大夫在一旁说:“陈老你外孙可真听话,我家里那个孙子哟,早上太阳晒屁股都起不来,每天都要迟到。”   外公将倪晖的脑袋贴在他身上:“这孩子的父母一直忙工作,缺少关爱,所以特别乖巧懂事。”   老大夫从倪晖胳肢窝下拿出了体温计,推了推眼镜,仔细看温度计:“男孩子还是要皮实一点好,经摔打。以后没事可以来我家玩,我家小孙子可调皮了。有一点发烧,38度,打一针退烧针吧。”   倪晖皱起眉头:“不打针,吃药。”他一向最怕那些细长的利物,所以能不打针,尽量不打。   外公说:“打针好得快一些,打了针,就可以去上学了。”   倪晖苦着一张脸。老大夫和蔼地笑着说:“张爷爷打针很厉害的,一点都不痛。”   外公将倪晖翻身过来,趴在自己膝盖上,扒下他的裤子,露出小屁股,等着大夫给他打针。这时一个小男孩从楼上下来了,一边走一边打着哈欠,眼睛还半眯着,走到倪晖旁边坐下,嘴里还嘟囔:“爷爷,奶奶又不让我睡觉。陈爷爷好。”   老大夫拿着针管抽药水:“一会儿就要吃饭上学了,你还赖着不起来。以后晚上不许再看电视。”   “不行,起码等我看完《射雕英雄传》。”小男孩嚷嚷道。   倪晖趴在外公身上,脸朝着男孩的方向,看起来也就是七八岁的样子,长脸小眼睛,皮肤黑黑的,一看就知道是经常在外头疯跑的那种。那个男孩扭过头来,看着倪晖,跟他扮了个鬼脸。倪晖冲他笑了笑,老大夫拿着沾了酒精的棉花在他屁股上涂了涂,然后利落地将针头扎了进去。倪晖身体下意识地一挺,脸上皱成了一团。小男孩看着他的窘态,哈哈大笑起来。   倪晖愁眉苦脸,对对方说:“真没有同情心。”   小男孩说:“你叫什么名字?陈爷爷是你什么人?”   倪晖说:“我叫倪晖,这是我外公。”   外公笑着对小男孩说:“小勇,以后要多带晖晖一起玩啊。”   叫小勇的男孩说:“我叫张勇,勇敢的勇。你的名字叫泥灰?真怪!”   倪晖点点头,张勇哈哈地笑了起来,露出缺了的门牙,倪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张勇赶紧将嘴巴堵上了。   打完针,外公背他回家吃了早饭,然后骑着自行车送他去上学,以后,倪晖也要变成被接送的孩子了,外公家和李老师差不多在远,离盼盼幼儿园有十来分钟的车程,走路过去的话就远了。   倪晖发烧了,打过针,感觉没力气,整个人都蔫蔫的,小脸白白的,一看就很虚弱的样子。沙汉明看着倪晖:“泥巴你怎么了?”   倪晖虚弱地笑了笑:“今天早上着凉了,有点发烧。”   沙汉明关心地伸手摸摸他的额头:“那你要不要紧,吃药了吗?”   “打过针了,没事了。”倪晖说。   沙汉明同情地看着他:“打针疼不疼?”   “有点。”   沙汉明真不愧是好朋友,这一天都非常照顾倪晖,自己占了滑梯不坐,也不让别人坐,要让倪晖来坐。抢到好玩的玩具,也要交给倪晖先玩。倪晖享受着好朋友小小的善意,心里暖暖的,小孩子的心真纯洁温暖。   这天是周六,只上半天课,中午是外婆来接他放学的,外婆不会骑车,祖孙俩坐公交车回去。沙汉明看着被外婆牵着的倪晖,眼巴巴地瞅着:“泥巴,你什么时候回家来啊?”想到以后不能和好朋友一起上学放学,沙汉明就觉得非常失落。   倪晖看着沙汉明:“我也不知道。”   沙汉明低下头去,明显十分失望。   倪晖补了一句:“等我妈妈工作不忙了,我就能回来了。”这自然是安慰沙汉明的话,妈妈什么时候才能工作不忙呢,谁也不知道。   沙汉明转过身,一个人朝家的方向走了。   倪晖说:“沙子,再见!”   沙汉明回头:“泥巴再见!”   公交车来了,外婆拉着倪晖上了车:“这个就是你的好朋友?”   倪晖的头靠在外婆的胳膊上:“嗯。”   “晖晖想回家吗?”   倪晖说:“没有。”   外婆不再说什么,倪晖想起来问:“外婆,外公呢?”   外婆说:“你外公有个朋友去世了,他去吃酒了。”   “哦。”倪晖没有再问,过了一会儿突然说:“外婆,辛苦你了。”   外婆很意外:“怎么了?”   “要你们接送我上学。”每天接送四次,说不辛苦那是假的。   外婆笑了起来:“晖晖要是一直都这么乖,外公和外婆都不辛苦。”老人家觉得很心酸,才这么大的孩子,就知道体谅长辈的艰辛,这心思该多么敏感啊。   倪晖说:“我不会惹事的。”   下了公交车,祖孙俩往回走,刚走两步,倪晖就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来,还离得非常近,声音非常大,外婆伸出手,替他掩住耳朵:“把耳朵掩起来。”   倪晖闭着嘴,等鞭炮声安静下来,才问:“外婆,谁家放鞭炮啊?”   外婆叹了口气:“就是你外公的那个朋友,两夫妻都出车祸去世了,今天下葬了。”   倪晖的嘴张圆了,不会是水向东家吧,难道这么巧,离外婆家这么近! ☆、第五章 狭路相逢   吃过午饭,外公回来了,和外婆说闲话。倪晖在一旁听着,外公去的那家果然姓水,他心里知道,十有八九是水向东家里了,因为水姓并不常见,要命的是,外公居然还跟他家有来往,他以前怎么不知道。   其实不知道也很正常,以前他来外公家来得少,而水向东兄弟在父母出事之后就被亲戚接走了,后来又到了孤儿院,他们之间完全没有交集。   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到下午的时候,倪晖就已经活蹦乱跳了。但是外公和外婆说了,从今天晚上起,他就不能一个人住楼上了,要跟着外公一起睡楼下。   跟外公外婆住在一起,得到的照顾和关怀要比跟父母在一起时多得多,倪晖很满足。外公是个退休干部,老年生活质量非常高,生活无忧,便会追求精神上的满足,除了种花种草,还养了两只兔子,一白一灰,早上起来练半小时太极,上午就去找老友下棋,下午在家练练书法,画几笔国画。   外公的画纯粹是涂鸦,兴之所至,偶尔涂画着玩,但是毛笔字写得很好,据他说学了很多家,后来自成一家,在一众书法朋友中出类拔萃。外公写书法的时候,倪晖就在一旁看着,外公看着外孙:“晖晖,你想写字吗?”   倪晖点点头:“好。”他上辈子除了读书,没学过任何特长,现在却想学一点,书法能让人平心静气,学了有好处。   外公满面笑容,则不管外孙连学都没上,便兴冲冲地领着他去张罗起学书法的家当来:毡垫、毛笔、草纸、墨汁、砚台、镇纸等都一一备齐了,在选字帖上,外公还十分郑重其事地跟几个老友商量,让孩子学什么字体比较好。   一个老友说:“初学者,学欧体,欧体入门易。可大可小,都好看。”   另一个也附和:“欧体可以,以后还能在这基础上创新。颜体和柳体已经达到极致了,难写,更难突破,尤其是后期学行书和草书的时候很难上手。”   但是外公说:“我自己学了多年的书法,其实更欣赏颜体,颜体内方外圆,正气凛然,是写字,更是做人。”   倪晖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他不懂书法,只知道颜筋柳骨之类的,听外公这么一说,倒是有点向往起颜体来。   但是一个老友说:“颜体小字不好看,而且古人多习欧体,接受者更多。”   外公低头来问倪晖:“晖晖,你说你想学什么?”   倪晖脆生生地说:“颜体。”   一群老人都笑了起来:“这孩子有主意。”   外公颇觉老怀大慰,牵着外孙的手:“哈哈,好,咱们就学颜体,走,买字帖去。”   学书法的入门,一开始是要学描红,买来描红本,开始填墨描红,一天一个字,写十遍。   外公发现倪晖虽然是初学,但是墨填得很好,便以为发现了天才:“老婆子,你来看晖晖的字,他从来没有学过写字,居然写得像模像样,看样子咱们晖晖是个书法天才啊。”   这话说得倪晖非常汗颜,他不是什么天才,只是比别人多活了二十多年而已。   练字讲究持之以恒,起码要先练上三个月,心中才会有字的结构,这样才能脱框临摹。这是一个枯燥而漫长的过程,倪晖不疾不徐,就当是在磨练自己的心志了。外公也很惊奇,外孙居然安安静静地写字,一点不耐烦都没有。   周日下午,倪晖在家写完大字,蹲在院子里看兔窝里的两只小兔子吃草。张勇滚着铁环从外公家门口经过,跑过了又折回来:“倪——小泥巴,一起去玩啊。”张勇忘记倪晖的名字了,就记得有个倪字,便自己给他诌了个外号。   倪晖也没有不喜欢,只是说:“我没有铁环。”   “叫你外公给你做一个。”张勇说。   “你等我去问问。”倪晖走到门口,看着正在写毛笔字的外公,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开口。外公注意到他了,停下笔:“怎么了,晖晖?”   倪晖说:“外公,你可以帮我做一个张勇那样的铁环吗?”   外公看了一眼在自家院子推着铁环转圈的张勇,放下笔:“好,我找找工具,给你做一个。”   倪晖高兴地说:“谢谢外公。”他回头跟张勇说,“我外公说要帮我做。”   张勇说:“你会推吗?我先教你。”   “好。”倪晖高兴地过去了,滚铁环是他遥远的童年记忆,以前他跟沙汉明常常推着铁环在街巷里疯跑比赛,跑得满头大汗的。   张勇将自己的铁环递给他,倪晖拿在手里,试了两次,便找到了感觉,铁环滚在地上,哗哗作响,那种简单的快乐从心底溢出来,将倪晖也感染了。   张勇说:“你真行,这么快就学会了。”   倪晖停下来嘿嘿笑了一声:“你上几年了?”   张勇说:“我上一年级。在向前小学。”   “你自己上学吗?”   “我自己去。等我再大一点,我就让我爸买个单车,我骑车去。你在哪里上学?”张勇问。   倪晖说:“我在盼盼幼儿园上学前班,等暑假过后,我就上一年级了。”   “我不知道盼盼幼儿园在哪里。向前小学就在那边,离我家不远。”张勇说。   外公果然给倪晖做了一个铁环,家里有现成的废弃木桶铁箍,用来做铁环再合适不过,再用一个小竹竿套一个小铁丝钩就行了,简便得很。   张勇推着铁环在前头跑,倪晖跟着他在后面跑,外公在后面说:“晖晖,路上小心车子,别摔着了啊。”   倪晖大声答:“我知道了,外公。”这年头车子少,倒也安全。   小朋友的友谊是非常容易建立的,往往是一句话,一块糖,一个简单的游戏,极少功利心,因为大家都需要玩伴,仅此而已。倪晖对张勇会来找自己玩有些疑惑,他的朋友呢。   张勇带着倪晖一路玩过去,给他指路,哪里是学校,哪里是商店,然后他们在一所房子前停住了,张勇探着头往里看。倪晖看着这房子,房门前有些凌乱,有白布条、黄表纸钱、红色的鞭炮屑,门头上挂着紫色的对联,那是办丧事才用的挽联,这里显然刚办完丧事。90年代初期,在他们这个小城,还没有全面推行火化,大部分都是按照旧习惯土葬的。   倪晖想到水向东的父母,心里没来由有些害怕,这该不会就是水向东家吧。他紧张地看着张勇:“张勇,这是哪里啊?”   张勇说:“这是我好朋友家。他爸爸妈妈都死了,昨天埋了。不知道他在不在家。”   倪晖拉了拉张勇的衣袖:“我害怕,我们走吧。”   “怕什么,埋都埋了。”张勇是个胆子很大的男孩。   倪晖慢慢往后退:“那我先回去了。”他不是害怕已经死了的人,而是害怕活着的人。   张勇说:“别走,等下我们一起回去吧,你找得到你外公家在哪里吗?我去看看向东在不在家。”   倪晖心里有无数草泥马奔腾而过,果然是水向东的家。他转身拔腿就跑,铁环也不推了。结果跑出一段路,发现自己迷路了,刚刚从哪个方向来的?他站住了,四处张望了一下,不知道身处何处。他刚才一直低着头在手里的铁环,跟着张勇一路狂奔,压根就没有去记路,这下好了。   不过他不着急,毕竟自己并真是个小孩,是个成年人,一会儿找个人问问好了,反正外公的名字应该还是有人知道的。   他吁了口气,准备朝前走,看见水向东牵着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朝他走来了。这叫什么来着,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深吸了口气,假装不认识,镇定地往前走。   水向东看着倪晖,愣在原地不动了,倪晖掩饰地将手里的铁环放到地上,开始推铁环,但是他发现这是个错误的决定,因为他紧张得根本掌控不住铁环的平衡,于是他只好将倒地的铁环拎起来,夹在腋下。   跟水向东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听见水向东出声了:“那个——”   然后身后传来了张勇的声音:“向东!”张勇啪嗒啪嗒一阵风一样跑过来了。   倪晖将已经怦怦跳的心按压下去,转头看着张勇,张勇有些意外地说:“小泥巴,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不是要回家吗?”   倪晖伸手挠了挠脑袋:“我忘记路了。”   “哦,那你等会儿跟我一起回去吧。”张勇爽快地说,“小泥巴,这个就是我的好朋友,向东。向东,这个是陈爷爷家的外孙,叫小泥巴。”   倪晖也不去纠正自己的名字,任由他介绍,反正他打定主意,不会跟水向东来往的,也绝对要装作不认识他。   水向东点了点头:“你叫小泥巴啊?”   倪晖嗯了一声。   张勇问:“向东,我爷爷说你要去你大伯家了?是真的吗?”   水向东摇头:“不去,我和阳阳就在自己家里。”   张勇高兴起来:“不去就太好了,不然我以后都没有人玩了。”   水向东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扯了扯嘴角,低头看了一下弟弟:“张勇,我先回去了,一会儿我家里要来客人。”   张勇连忙点头:“好。你明天去上学吗?明天是儿童节,下午学校会放假,上午要表演节目,你去不去看?”   水向东说:“明天我会去学校的。”   张勇高兴起来:“那我们明天一起去学校啊,我来找你。”   水向东点了点头,看着倪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他的弟弟看着两个人手里的铁环,伸手指着倪晖手里的铁环:“哥哥,我想玩那个。”   倪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铁环,如果是别的小朋友,他肯定就给了,但是水向东的弟弟,他只能装没听见。好在张勇非常识时务,赶紧将自己手里的铁环递过来:“阳阳,勇哥的给你玩。”   水向东却抓住了弟弟的手:“我们不玩那个,阳阳,回家了,哥哥背你,等下舅舅要来我们家。谢谢张勇,我们现在不玩。”   倪晖一直没做声,水向东将他弟弟背起来,看了倪晖一眼,然后就走了。张勇看着水向东兄弟俩的背影,然后跟倪晖说:“小泥巴,我们回去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倪晖心说,都一起玩了大半天了,终于想起来问自己的名字了,便说:“倪晖。”   张勇嘻嘻笑:“还是小泥巴比较好听。” ☆、第六章 登堂入室   倪晖回到外公家,他发现,外公家离水向东家只有几分钟的路程,倪晖有一股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还是回自己家去吧,别在这儿待着了。   他看见院子里停着母亲的摩托车,心下一阵高兴,母亲过来了,他冲进屋:“妈妈,你来啦?”   陈丽萍回头看见儿子,笑了,朝他招了招手:“小晖,过来妈妈这边。”   倪晖将铁环放在墙边靠着,走到母亲身边:“妈妈,你来接我回去吗?”正好他不想在外婆家待了,跟母亲回去最好,就算是一个人也没什么,还有沙子一起玩呢。   陈丽萍脸上的笑容敛了去,脸上露出愧疚的神色:“小晖,你在这里玩得不开心吗?对不起,妈妈不是来接你回去的。妈妈要和爸爸去上海了,以后你就跟着外公外婆好吗?”   倪晖看着母亲,他们现在就要去上海了?他记得父母是在他小学毕业的时候才去的上海,然后将他送到寄宿学校去读初中去了。   陈丽萍看见儿子不说话,歉疚地摸摸他的脑袋,外婆走过来:“晖晖,你不想住在外婆家吗?”   倪晖抬头看着外婆,实在不想伤老人的心,他摇了摇头:“我想。”他不是不想住在外婆家,只是不想离水向东那么近而已,这让他心里非常惶恐不安。   陈丽萍抱紧了儿子:“小晖乖,以后妈妈有空会回来看你的。这个是妈妈给你买的礼物。”她拿出了一大盒变形金刚给他,“你喜欢吗?”   倪晖看着变形金刚,抿着嘴点了点头。   陈丽萍在儿子额头上亲了一下:“那你自己慢慢玩,妈妈走了,还要回去收拾东西。你在外婆家要听话,以后想要什么,妈妈都会给你买。”   倪晖“嗯”了一声。   他看着母亲站起来,将单肩挎包挂在肩上,踩着红色的尖头皮鞋,嗒嗒嗒地往外走。倪晖送她到门外,看着她坐上红色的摩托车,回头看了他一眼,冲他笑了一下,将安全帽戴上,然后发动车子走了。   外婆的手放在倪晖头上:“晖晖,乖,进屋吧,妈妈会回来的。”   倪晖将自己心里的小小失望收了起来:“嗯。”   算了,住外婆家就住外婆家吧,自己不能太懦弱了,遇到问题,不去直面,只是躲避,这不是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事。水向东又不认识他,怕他个球啊。自己不跟他来往就好了。   但是倪晖想得太简单了,他不去就山,山会来就他。六一儿童节这天,倪晖跟着老师去学区参加文艺汇演,表演完节目,又等着发奖。回到学校,已经过了放学时间,外公已经在等了一阵子了。   老人看见外孙脸上和嘴巴都涂得红红的,还画着浓黑的眼线,不由得哈哈笑起来:“我家晖晖像个小姑娘。”   “外公,你不要取笑我。”倪晖知道自己这样子很囧,他已经去洗过脸了,但是胭脂很劣质,不知道是什么胭脂,冷水根本洗不干净,看样子要回去用热水好好捂一捂才行。不过除了自己,别的小朋友都觉得这样挺好看,不舍得卸妆,这就是成人和小孩的区别啊。   沙汉明跟在倪晖后面:“泥巴,你去我家玩吗?”   倪晖看着沙汉明:“沙子,我不去了。我外公来接我了。”   沙汉明失望地低下头:“我们已经好久没在一起玩了。”刚过去的那个周末,他们就没见面,这才见上面,马上又要放假,放假没朋友玩,也就没意思了。   倪晖笑着安慰他:“明天就可以上学了,咱们再一起玩。”他心里也有些遗憾,自己住到外公家以后,就很难和沙汉明像以前那样形影不离了。   沙汉明低下头:“好吧,那再见。”然后转过身,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一步一拖地走了,可见心里非常不舍。   倪晖看着沙汉明,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外公将他抱上自行车后座坐好:“走吧,晖晖。饿了吗?”   倪晖说:“不饿,老师发饼干吃了。”   “那就好。”外公骑上车,开始往回走。   倪晖问:“外公,我以后在哪里上小学?”   外公在前头回答:“在外公家附近的向前小学好不好?那里近,以后你就可以自己去上学了,不用外公来接。”   果然如此,倪晖只好嗯了一声,要是在向前小学,那就是和张勇一个学校,也意味着和水向东一个学校。倪晖抬头看着天,头顶上有一只小麻雀“唧”一声飞过,做只小鸟多自由啊。   回到家,刚进了篱笆院子,便看见有个小孩蹲在兔子笼边看兔子。家里有客人?那个小孩听见有动静,抬头看了一眼,倪晖心里咯噔一下,这是什么鬼状况,水向东的弟弟怎么在外公家。   外公将车停稳,将倪晖抱下来,门口传来了一声:“陈爷爷!”   倪晖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看见水向东倚在大门边,跟自己外公打招呼,但是眼睛看的却是自己,眼睛里带着盈盈的笑意。   外公笑着说:“向东,这是我外孙,叫倪晖。晖晖,这个小哥哥是水向东,你可以叫他东东哥,他是外公同事的儿子。那个是他的弟弟,叫向阳。”   倪晖心里五味杂陈,此刻的心情已经不知道怎么形容了,外公都退休三四年了,还跟哪门子同事有来往啊,水向东居然还跑到外公家来套近乎了!   外公见他不喊人,推了他一把:“叫人啊。去和哥哥弟弟一起玩,等下就吃饭了。”   倪晖抬头又瞟了一眼水向东,看见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猛然想起自己脸上还像猴子屁股似的红彤彤的,赶紧埋头往屋里冲,将书包扔在沙发上,跑到厨房找外婆要热水洗脸去了。   外公看着一向乖巧的外孙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便摇了摇头,笑着说:“晖晖胆子有点小,不爱和生人说话,等熟悉了就好了。向东你以后要常过来和晖晖一起玩。”   “好的,陈爷爷。”水向东满口答应下来。   倪晖总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脸上的胭脂擦掉了,不过也几乎擦去了一层皮,他心里暗暗想,以后有诸如此类的表演,绝对要一口否决掉,太丢人了。   外婆已经将可口的饭菜都端上了桌,招呼大家:“晖晖,向东,阳阳,来吃饭了。”   外公拿了一瓶可口可乐过来,给每个孩子都倒上满满一大杯:“今天是小朋友们的节日,咱们庆祝一下。”   水向阳是个很安静的孩子,一直都不怎么说话,直到看到可乐,他的脸上才有了表情,眼睛里也流露出渴望的神色。外公给他倒了满满一杯,他迫不及待地地想拿起来喝一口,但是他个子小,够不着杯口,只好将杯子倾下来。   倪晖坐在他的旁边,看着他的动作,吓了一大跳,赶紧伸手去帮他拿住杯子,另一只手也伸过来帮忙扶杯子,倪晖的手如被烙铁烙了似的猛地抽开,于是那个杯子在这片混乱中倒了下去,可乐“哗啦”一下全都泼在了水向阳身上。   水向阳被吓得哇一声大哭了起来。倪晖吓得赶紧跳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水向东赶紧抱着自己弟弟:“阳阳别哭,不哭啊,哥哥的给你喝。”   外公外婆赶紧手忙脚乱地拿来毛巾给向阳擦身上的可乐,外婆看见衣服全都湿了,赶紧又去拿倪晖的衣服来给他换上。   水向阳哭得非常伤心,无论水向东怎么安慰都劝不住。倪晖看他那样子,哭得都喘不过气来,几乎要晕厥过去,吓得水向东脸都白了。倪晖有些束手无策,便拿了整个可乐瓶子塞到向阳怀里:“对不起阳阳,你别哭了,这个都给你喝。”   水向阳停了一下,看见怀里的大可乐瓶子,抽了一下,终于停止了嚎啕,变成抽抽噎噎的了。外婆拿了倪晖的衣服来:“阳阳,来穿上晖晖哥哥的衣服。乖啊,等一下再喝。”   水向阳抱着可乐瓶子,窝在哥哥怀里,不让外人碰,外婆只好将衣服给水向东:“向东你给阳阳换上吧。”   水向东不好意思地说:“实在对不住,给爷爷奶奶添麻烦了。”   外公和外婆坐了下去,摆摆手:“添什么麻烦,以后有什么困难,就到陈爷爷这里来。”   水向东咬着唇:“谢谢。”倪晖看他那样子几乎都像是要哭了,心里也有点不好受,这么小就失去父母,兄弟俩要怎么过啊。   水向东将弟弟的衣服换下来,抱着他重新坐到桌边吃饭。倪晖决定不去管那对兄弟的事,省得好心办坏事。   饭桌上,几个孩子都安静地吃饭,只有水向阳偶尔还出声,说要吃什么,不吃什么。外公和外婆两个老人给孩子们夹菜,催几个孩子多吃点。   虽然桌上有很多倪晖喜欢吃的菜,但是他却没心思慢慢品尝,匆匆扒完饭,然后丢下碗筷,跑到外面院子里去玩了。   过了一会儿,外婆叫他:“晖晖,来吃西瓜了。”   倪晖走进屋,看见外公和水向东坐在沙发上,水向阳正在专心地啃西瓜,那瓶没喝完的可乐也放在他腿上。   倪晖走到茶几边,拿起一块西瓜,听见外公说:“向东,这件事你最好还是找你家的亲戚帮忙,陈爷爷是个外人,插手这种事不好。”   水向东低着头,语气略失望地说:“那我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外公说:“那些孤儿证之类的手续,我倒是可以帮你去办。”   “谢谢陈爷爷。”   外公看着水向东,叹了口气:“向东,你们还这么小,自己生活太辛苦了,你应该跟着你家的亲戚一起生活啊。”   水向东摇头:“我弟弟身体不好,我爸妈留的那些钱,我要给弟弟做手术的。要是给了家里的亲戚,他们肯定不会再给我了。”   外公意外地坐直了身子:“阳阳有什么病?”   水向东垂着眼帘说:“我爸妈还在的时候,就带着弟弟去检查了,他有先天性的心脏病,需要尽快做手术,拖久了以后就很难治了。我爸妈准备带弟弟去做手术的,但是还没去就出事了。我想等我放假了,就带弟弟去看病,要去上海大医院。”   外公面露讶异的神色:“到时候需要的话,陈爷爷可以陪你一起去。”   水向东点头:“那就太谢谢陈爷爷了。” ☆、第七章 烂漫童年   倪晖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吃西瓜,但是耳朵里一个字也没落下。他心里十分吃惊,水向东弟弟有心脏病?水向东怎么从来没提过,他只知道水向阳的身体有点弱,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难怪刚才哭得气都喘不过来。   原来自己对他,远没有想象中的了解。也是,水向东从来就没把最真实的一面展示给自己过,他们相处的那几年,从初识到爱上,其实一直都是个假象吧,他喜欢的那个水向东,一直都是自己想象中的,他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他,否则怎么可能被他骗得一无所有。   倪晖想到这里,起身离开,走到后院去,外婆在后院里洗碗。倪晖蜷缩在葡萄架下的藤椅里,望着葡萄架上一嘟噜一嘟噜的青葡萄,只觉得胸闷难受。   倪晖望着葡萄架出了神,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水向东过来跟外婆告别:“奶奶,我和弟弟要回去了,谢谢你的招待。”   外婆说:“不玩了吗?晖晖,你不和向东一起玩啊?”   倪晖装睡,不做声。   水向东等了一会儿说:“倪晖他睡着了,我以后再来找他玩吧。奶奶我走了啊,再见。阳阳,跟奶奶再见。”   水向阳奶声奶气地说:“奶奶再见。”   “诶,再见。你们慢点走,有时间再来玩。”   一会儿动静消失了,倪晖悄悄探出头去看,后院已经没有人了。他继续躺回去,将目光投向院子后面的田野,田野中有一条从东山上流淌下来的小溪,溪边种着一棵棵笔直的卫士一样的扁柏树,枝叶青翠欲滴。倪晖平时最爱看这绿色,此刻却全然没半点欣喜之情,思绪呈飘忽状态,不知道神游到九霄云外的哪儿去了。   倪晖假装好奇,跟外婆打听水向东的事情:“外婆,水向东跟我们家很熟吗?”   外婆说:“他爸爸以前是你外公的下属,跟我们家也是经常来往的,你外公退休后,他逢年过节也还会过来看望我们。”   倪晖心想,大概是外公提携过他:“那他来我们家做什么?”   外婆叹了口气:“他家里条件原来也还不错,出车祸之后,单位上给了一笔抚恤金,司机也赔了一些钱。家里的那些亲戚们都知道有这笔钱,抢着要抚养他们兄弟两个,但是向东这孩子死活不愿意去,说要住在自己家里。其实他是担心那些亲戚们吞了他的钱。这种担心也不是多余的,谁知道那些亲戚以后会怎样呢?他想让你外公帮他把钱存起来。但我们是外人啊,怎么能够帮这个忙呢。万一要是被他家的亲戚和你舅舅们知道了,造成什么误会,到时候就说不清楚了。”这些事,外婆也没想过倪晖会听得懂,她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而已,跟别人不好说,就只能跟小外孙说了。   倪晖听到这里,不再做声,他记得水向东上辈子确实是在孤儿院里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直到读完高中。他如果真的接受了亲戚们的领养,没准还真可能被坑了钱,最后被一脚踢开。   外婆说了一大堆,然后想起来什么,嘱咐自己外孙:“晖晖,这个事千万不要和别人说啊,就连你妈妈,也都不要告诉。万一别人知道他们有钱,可能会有小偷去偷他的钱的。”   倪晖点点头:“我知道了,外婆,我不说。”这事情其实要瞒也瞒不住,两个孩子,拿了一大笔抚恤金和赔偿款,这谁都知道他们手里肯定有一笔钱。万一有哪个黑心的贼,惦记上他们这笔钱,那水向东和他弟弟不就危险了?倪晖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替他们担心起来。然后又觉得自己多虑了,这年头哪有那么多黑心人,而且水向东的事跟自己有半毛钱关系吗,随他去吧。   倪晖觉得既然回不了自己家里,非得要在外公外婆家待着,那就只能尽量和水向东保持距离了,最好是和张勇都能保持距离。但是张勇来找他玩过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他们这一片与他们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不少,但是多数都是女孩,只有他、张勇、水向东和一个叫胖墩的男孩是同龄男孩,胖墩好吃懒动,跑几步都会喘,所以他宁愿跟女孩子一起玩过家家,也不愿意和男孩子们一起玩。   孩子最怕的就是寂寞,怕没朋友一起玩。张勇便常来找倪晖一起玩,每次出去之前,倪晖都会问好,去哪里玩,和谁玩,玩什么,一旦确定没有水向东,他才肯跟着一起去。   他很快就和张勇熟悉了,放学之后,张勇写完作业,就会跑到倪晖外公家来,倪晖这个时候都是在写大字。张勇就坐在一旁等着,等他写完大字,两个孩子去拔草喂一会儿兔子。然后再一起出去玩,滚铁环、弹玻璃珠、玩弹弓、粘知了、拍纸板等等,花样繁多,每天都玩得满头大汗、忘乎所以。   倪晖很少去想上辈子那些事,那对他来说是个噩梦,他已经从噩梦里走了出来,为何还要沉湎于其中,那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就算是现在水向东就在自己身边,那也是另外一种状态了,他不是从前的他,水向东也不是从前的水向东,他不能再对自己造成任何影响了。倪晖无数次暗示自己。   让倪晖稍微感觉到安心的是,自从六一过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水向东了,大概他也挺忙的,要照顾自己,还要照顾弟弟,小小年纪既当爹又当妈,肯定不会轻松。   这种完全没有交集的状况很让倪晖满意,他完全不想跟水向东有任何来往,他恨水向东,但是这个小小的水向东跟那些仇恨还没有关系,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态去面对他。他心里又隐隐有一种猜测,水向东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重生了,要是这样的话,自己要怎么办?想到这里,他便有些恐慌。   暑假很快就到了,倪晖的学前生涯结束了,等到暑假过后,他就是一名小学生了,虽然他早已大学毕业,但是并不准备跳级读书。跳级读书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提前进入社会吗,提前进入社会,就意味着要面对各种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生活工作上的各种压力,所以要好好享受学生生涯。   放假那天,沙汉明闷闷不乐,以前他最喜欢放假,一放假,就可以无休止地看电视,可以到处玩耍,但是现在一放假,就意味着再也看不到倪晖了,真是快乐并痛苦着啊。“泥巴,你什么时候回家来啊?”   倪晖歉意地看着好朋友:“沙子,我爸爸妈妈都去上海了,我回去了也没有人,所以只能在我外婆家。”   “那你以后都不回来了?”沙汉明看着他。   倪晖说:“我也不知道。”他估计以后都不会回来了,要在外公家上小学。   沙汉明想了想:“那要等放完暑假,才能在学校见了?”   倪晖看着沙汉明,心里有点难过:“沙子,我以后可能在我外公家那边上小学了,不会到一小去读书。”   沙汉明愣住了:“啊,那以后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   倪晖说:“我可以去你家玩,你也可以来我外婆家玩啊。”   “那你现在就去我家玩吧。走,你跟我回去。”沙汉明伸手拉着倪晖的手,就往自己家里去。   倪晖回头看着等在一旁的外公,外公说:“晖晖,要不你带着沙子去我们家玩吧。”   倪晖点头:“对啊,沙子,你去我外公家吧。我家里有小兔子,还能抓青蛙,还可以钓鱼。”   沙汉明被他说得十分心动:“那我回去跟我爸妈说去。走吧,泥巴,你跟我一起去。”   沙汉明通过软硬兼施、撒泼打滚的方法,争取到了去倪晖外公家度假的许可,两个孩子住到了东郊的小院里。这对沙汉明来说,是一个全新的天地,他性格本来就比倪晖要外向活泼许多,胆子更大一些,更会玩,再加上张勇,三个孩子简直翻了天,上树摸鸟,下溪洗澡,每天都玩得忘乎所以,不到家长催促决不回家。   沙汉明从未在乡下生活过,所以倪晖外婆家的环境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天堂一样,令他乐不思蜀。   傍晚的时候,三个孩子在湿泥里掘蚯蚓,张勇举着一把比他还高一点的锄头挖土:“沙子你让开一点,一会儿把你脑袋都挖开。”三个孩子中,他最大,所以就成了孩子王。   沙汉明说:“我刚刚看到那儿有一条蚯蚓了,你小心点,别挖断了。”   “知道,我看见了。”   倪晖就蹲在一旁提着玻璃缸子等着,这两个人挖,他一向都是打下手,因为他不喜欢那种柔软无骨的爬虫,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会起来。但是沙汉明和张勇却喜欢这些柔软无骨的东西,他喜欢在雨后的草丛中找蜗牛,在葡萄架上找鼻涕虫,喜欢在水田里捞蚂蝗,然后收集起来,去吓唬隔壁那些玩家家酒的小女孩们,以此来显示自己的英勇和胆大。   倪晖心说,原来沙汉明这么恶趣味,当初自己怎么会喜欢这家伙的。   三个人挖好了蚯蚓,找来稻草点火,将蚯蚓放在火里炙烤,烧得蚯蚓都焦熟了,散发出一股子带着泥味的肉香,然后将火灰扒开,将蚯蚓一条条拣出来,放在圆形的小鱼罾里,将鱼罾扔在小溪比较深的地方,第二天一早起来收鱼罾。这个方法是跟着郊区的农民学的,方法很笨,但是效果却不错。   那溪水是从东面的山上下来的,绕着小城留过,因为市区还没开发到这一块,污染远离着这儿,溪里的生物种类很多,鱼、小龙虾、泥鳅、鳝鱼等。每天早上,几个鱼罾可以收获出两顿美味来。 ☆、第八章 同居时代   倪晖的外婆将孩子们收到的小龙虾攒起来,足够多的时候,就做一顿十三香小龙虾,喷香扑鼻,两个孩子都爱吃。   倪晖和沙汉明坐在走廊下的石凳上,端着一盘小龙虾当零食吃。沙汉明一边剥虾壳一边说:“泥巴,你这里太好玩了,我都不想回去了。”   倪晖说:“那就在这里多玩几天。”   沙汉明说:“不行啊,我爸妈学校要去旅游,他们要带我去。”   “那还不赶紧去,那肯定比我这里还好玩。”倪晖真有点羡慕沙汉明,父母都只是个普通的老师,有寒暑假,工作稳定,生活恬淡,家庭气氛不知道比自己家浓多少倍。   沙汉明耷拉着脑袋说:“我想跟我爸妈出去玩,也想和你一起玩。”   “没关系,旅游回来了还是可以过来玩的。”倪晖安慰他。   他们正说着话,倪晖瞥见院子外来了两个人,一大一小,不是水向东和他弟弟是谁?倪晖身体微有些僵硬,水向东也看见了倪晖和沙汉明,瞟了一眼,然后问:“陈爷爷在家吗?”   倪晖想说不在家,将他打发走,但是想到他来这边肯定是有事的,便只好朝屋里喊:“外公,外公,有人找你。”   水向东牵着弟弟已经过来了,水向阳看着两个人吃着香喷喷的小龙虾,然后将手指放到嘴里去吮吸。水向东看见弟弟的动作,将他的手拿出来:“阳阳,不要吃手指。”   水向阳抬头看着水向东说:“哥哥,我想吃。”   倪晖看着那孩子的神情,觉得没爹妈的孩子真可怜,便端起龙虾盘子对沙汉明说:“沙子你抓两个,剩下的给他吧。”   沙汉明赶紧抓两个在手,然后看着倪晖将盘子递给了水向阳:“阳阳,都给你吃。”   水向东看看倪晖,又看看弟弟,然后抓了一只龙虾递给弟弟:“谢谢,我弟弟有一个就够了。阳阳,快谢谢晖晖哥哥。”   水向阳将小龙虾抓在手里,往嘴里塞,含糊地说:“谢谢。”   水向东也不给弟弟剥虾壳,让他自己去啃,外公已经从屋里出来了:“向东,你们来了。”   水向东转头看着外公,说:“陈爷爷,我有件事想麻烦你。”   “进来说吧。”   沙汉明小声地问倪晖:“他是谁?”   倪晖说:“他家就是附近的,是我外公认识的人。”   沙汉明继续吃虾,张勇滚着铁环也跑来了:“哈哈,你们的小龙虾才吃啊,我今天早上就吃了,我奶奶做的香辣小龙虾,太过瘾了。”张勇放下铁环,也不洗手,非常自来熟地抓起一只小龙虾啃起来。   沙汉明说:“你怎么不洗手啊,脏死了。”   张勇嘿嘿笑:“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倪晖翻白眼:“吃了有病也不要紧,叫他爷爷给他扎一针就好了。”   张勇嚷嚷:“不要诅咒我。”   水向东在和倪晖外公说话,水向阳无聊,就出来了。张勇看见水向阳:“阳阳怎么在这里?”   水向阳看见熟人:“我和哥哥一起来的。”   张勇走到门口朝屋里看了一下:“向东。”   水向东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我待会儿找你玩。”   张勇听他这么一说,便又回到石凳上坐着,看见水向阳将手里的小龙虾啃得稀巴烂,肉和壳都混在一起,根本没吃着什么:“阳阳,你吃虾子怎么不剥壳啊,来,勇哥给你剥。”   水向阳将手里稀巴烂的虾递了过来,张勇接过去,扔了:“勇哥给你重新拿一个。”   倪晖拍开张勇的手:“去洗手,我来给他剥。”张勇是个皮实孩子,吃点细菌没啥,但是水向阳可是个玻璃娃娃。   张勇嘿嘿笑着,跑去洗手了。倪晖说:“阳阳,我给你剥啊。”   水向阳乖乖地走到倪晖身边来了。倪晖看着水向阳,他的脸非常白净,有种近乎透明的感觉,长相非常纤细,有点小女孩的秀美,他想起线条冷硬的水向东,兄弟两个完全不相像。   过了一会儿,水向东出来了,看见弟弟坐在石凳上,偏着脑袋正津津有味地在吃倪晖给他剥的小龙虾。水向东走过去,坐在弟弟旁边,低头看着弟弟。张勇已经洗了手回来了,一边吃虾一边问:“向东你吃不吃?”   水向东摇摇头:“我不要,谢谢。”   倪晖偷偷瞄一眼水向东的神色,完全不像一个七岁孩子应有的淡定和严肃。水向东正好转过头来看他,与他的眼神撞了个正着,倪晖下意识地想收回目光,但是又觉得自己这痕迹太过明显,反而惹人生疑,不如光明正大一些,装作原本就不认识好了。他这么想着,又瞪着水向东看了两眼,水向东与他对视,他的目光很复杂,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勇说:“向东,这小龙虾是我和泥巴还有沙子一起去抓的,你最近没来玩,我们抓了好多呢。你什么时候有空,也来和我们一起玩吧。”   水向东摇头说:“我过两天要去上海,没有时间去。你们玩吧。”   张勇问:“你去上海干什么?”   水向东说:“去给我弟弟看病,等以后他病好了,我们就有时间一起玩了。”   倪晖心想,这大概就是他今天来找外公的原因。   果然,水向东是来找外公帮忙的,他让外公陪他们兄弟两个去上海看病,外公也答应了。   晚上外婆给外公收拾东西的时候问:“晖晖想去上海吗?”   倪晖摇摇头:“不去了,我爸妈都很忙,没时间照顾我。”最关键的是,他绝对不可能和水向东一起去。   最后,外公带着水向东兄弟俩去了上海。其实看病这事完全可以找他家的亲戚陪他们去,不过水向东既然拒绝了亲戚的监护,也就是直接拒绝了亲戚的帮助。他倒是挺会想的,居然来找倪晖外公帮忙,外公这样的老人,确实比有直接利害关系的亲戚们要靠谱多了。   沙汉明很快就被他父母接回去了,又只剩下倪晖和张勇两个人。天气越来越热,晒得树叶子都打了卷儿,人也没精打采的,两个人也没精力到处跑,倪晖就在家窝着练大字,有空就看看书,外公的书房里有好多大部头的经典名著,还有很多名人传记,古今中外的都有。   外婆对外孙捧着大部头一本正经翻看的样子觉得很有意思:“晖晖,你认识这些字吗?”   倪晖捧着一本新华字典做幌子:“好多不认识,我就查字典。”   外婆益发好奇了:“谁教你查字典的?”   “外公啊。”倪晖在幼儿园里学过拼音,他缠着外公教过他查字典,就是为看书打幌子的。   外婆问:“那你知道这说了个什么故事吗?”   倪晖看的是《拿破仑传》,他说:“我也不清楚,好像是说一个国王的故事。”   外婆笑起来:“要外婆给你念故事吗?”   倪晖点头:“好!”有人给读故事,那当然是求之不得了。   夏日的午后,祖孙俩在书房里静坐,外婆捧着书本,戴着老花眼镜给倪晖读书,外婆的吴侬软语读着书中的故事,格外好听。倪晖常常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这样的日子慢慢滑过,半个月后,外公回来了,带着水向东兄弟俩。水向阳被外公抱下车,小孩整个人又瘦了一圈,脸白得跟一张纸差不多了,外公将他放到床上。水向东提着一大袋子药跟在后面,看着脆弱的弟弟,就像是看着一块易碎的玻璃工艺品那样小心翼翼的。   外公说:“向东你和弟弟在陈爷爷家先住着,要吃什么让奶奶给你做,等弟弟病好了,你再回自己家。”   水向东看着外公和外婆,点了点头,用力吸了一下鼻子:“那就打扰爷爷奶奶了。”话音带着哭腔,还用手臂擦了一下眼睛。   水向阳眼睛半睁着,看着哥哥,抬起手给他擦眼泪:“哥哥别哭,我不疼。”   水向东摸着弟弟的脑袋:“阳阳乖,我们先住在爷爷家,等你好了,我们再回家,好不好?”   水向阳点点头:“嗯。”说着打了个哈欠,半闭着眼睛开始睡觉。   “困了就睡。”水向东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弟弟的脸颊。   倪晖一直在一旁看着那对兄弟,眼睛也感觉涩涩的。外公出去和外婆说话,倪晖也跟了过去,只听见外婆问:“情况怎么样?”   外公点点头:“嗯,手术很成功,休养一下,过几个月去复查就可以了。”   外婆问:“严不严重?”   “还好,这个病在他这个岁数治疗是最好的,等以后大了,就难说了。向东这孩子不简单啊,才七岁多,我看比个大人还有主意。”外公感叹了一声。   倪晖觉得八成可以肯定水向东也是重生的了,否则他怎么可能一门心思要在弟弟小的时候治病,一个七岁的孩子,哪里懂这些。   外婆说:“花了多少钱?”   外公说:“快四万。还是因为是孤儿,有不少优惠。”   “这么贵!那他的钱够吗?”外婆吃惊地说。   这个年头,人均月工资也才一两百块钱,一年收入才两千多块,四万块钱,那是一笔非常大的数目了。   外公说:“应该是把他父母那笔赔偿金都拿出来了。”   “哎,那两个孩子以后怎么办,这还要吃药吧?”外婆问。   “别担心,我看向东那孩子有主意,他应该都计划好了,我们能帮衬的,就帮衬点。”外公安慰外婆。   倪晖一直在一旁听着,没有做声。水向东从房间里出来,叫住倪晖:“倪晖,你家有开水吗?我弟弟要吃药。”   倪晖回头看着他,点了点头:“有,我帮你倒。”   水向东沉默地跟他过去倒水。外公和外婆都有饮茶的习惯,所以开水是常年都有的,装在热水瓶里,倪晖拔下软木瓶塞,吃力地抱着热水壶倒水。水向东说:“我来吧。”   水向东比倪晖虽然只大了一岁,但是个子却要高出半个头,这个优势一直持续到成年后,他也依旧比倪晖高出半个头,身体也要壮实一些。   倪晖将沉重的水壶放下来,水向东捧着热水壶,倒了一杯水。外婆发现两个孩子在倒开水,赶紧过来:“我来我来,别烫着了。”   水向东说:“不要紧,奶奶,我能行的。”他已经将水壶放回原处了,端着一杯水一边吹一边进房间了。   外婆知道水向东兄弟俩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便让倪晖将他和沙汉明住的那个房间让给了他们兄弟俩,跟他说:“晖晖,这里让给向东和阳阳住,你还是跟外公一起住好吗?”   倪晖点点头:“好。”沙汉明过来的时候,外婆就收拾出一个房间,让他们一起住。   于是倪晖迫不得已,和水向东同在一个屋檐下了。 ☆、第九章 同居日常   外公回来了,倪晖又可以跟着外公练太极了。一大早,倪晖就起来了,太阳还没有出来,晨露未收,空气沁凉,没有大型工业排气和大量汽车尾气污染的小城,90年代晨间的空气质量非常高,可以放心大胆地锻炼身体。   倪晖跟着外公在小院里,拉开马步,打太极。水向东从房间里出来,看着一老一少两个背影,不由得出了神。倪晖虽然只学了一个多月太极,但也打得有板有眼了,他悟性好,性子又沉静,学东西快,令外公非常满意。   祖孙俩打完一套拳,倪晖的鼻头上渗出了小汗珠,外公说:“晖晖,外公不在这半个月自己没忘记练吧?”   “没忘。”倪晖用手摸了一下鼻头,一回头,看见水向东坐在石凳上看着自己,他转过身,走到水龙头旁去洗脸。   外公看见水向东:“向东,在这里还住得习惯吗?”   水向东笑起来:“嗯,很习惯。陈爷爷,我可以跟着你打太极吗?”   外公说:“当然可以。”   “我想等我弟弟以后好了,也跟着一起练,他的身体不能进行剧烈运动,打太极最好了。”   外公点头:“可以,只要你们都起得来,早上就过来跟着我练太极。”   倪晖低着头泼水洗脸,心想,真是会打算,以后是不是就要赖在这里不走了。   虽然住在一个屋檐下,但是倪晖却一直没有主动跟水向东说过话。每次水向东找他说话,只要不是找帮忙,倪晖很少回话。水向东发现倪晖对自己态度冷淡,所以一般也不会主动找他攀谈,都是有事情了才去问他。   外公外婆察觉到倪晖的态度,以为是他们对水向东兄弟俩太热情了,导致他觉得自己受了冷落而不高兴。晚上睡觉的时候,祖孙俩躺在床上,外公问倪晖:“晖晖,你是不是不喜欢阳阳住在我们家?”   倪晖摇头:“没有啊。”   外公摸着倪晖的头:“不高兴可以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阳阳现在身体不好,需要好好调养,外公和外婆担心他哥哥太小了,不会做饭,耽误他的康复,这才让他们留在我们家的。我们这是做好事,帮助别人,所以要觉得高兴才是。”   倪晖看着外公:“我没有不高兴,我很喜欢阳阳,也希望他能够早点好起来。我就是不太喜欢他哥哥。”   外公觉得奇怪了:“你为什么不喜欢向东?向东是个很好很懂事的孩子啊,外公还想你跟着他好好学学呢。”   倪晖转过身去撇了撇嘴:“我也不知道,就是看着就不喜欢。”   外公拍拍他的脑袋:“我们跟人相处,不要从表面上来判定一个人,要多接触几次,慢慢的,你就能发现对方身上的优点和缺点,然后才去决定这个人值不值得深交。”   倪晖“哦”了一声,外公只当他已经听进去了。   没想到他还是没什么改变,态度依旧是淡淡的,从不主动找水向东说话。水向东主动找他说话,他也爱理不理的,看得出来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水向东住到倪晖外公家来后,张勇除了吃饭和睡觉的时间,就几乎都泡在倪晖外公家了,朋友都在啊,不然去哪里玩呢。   吃了早饭,张勇就跑来了:“泥巴,我们抓金龟子去。”   金龟子是一种吸食植物主干的害虫,但是它的外壳非常漂亮,抓到之后,可以用绳子绑住它的后腿,然后它就会拼命地飞,发出“嗡嗡嗡嗡”的声响。   倪晖以前在市里的时候,很少玩这个,因为市里的植物多很高大,金龟子少,孩子们很少去抓着玩。但是张勇却知道怎么玩,他们在葡萄架下,女贞树丛边,或者田边的野艾草枝干上,找到正在吸食树汁的金龟子,轻悄悄地用两个手指一拈,就抓出了。   他们抓的多半是铜绿金龟子,颜色非常漂亮,也有一种黑底黄斑点的金龟子,跟牛屎一个色,叫牛屎龟,没有铜绿金龟子的时候,就抓那个。金龟子会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倪晖爱干净,不爱抓,一般都是张勇和沙汉明抓了,他帮着用绳子绑好,才要过来玩一下,虽然他并不喜欢这散发着怪味儿嗡嗡叫的家伙,但自己现在是个孩子啊,总得做点跟孩子一样的事。   张勇问水向东:“向东你去吗?”   水向东摇摇头:“我不抓金龟子了,晚上我们一起去找知了猴吧,那个可以烧来吃。”   张勇高兴地答应了:“好。下午我们去溪里洗澡啊,泥巴我们一起去。”   倪晖没有做声,张勇就当他答应了,因为之前他也一直都在溪里洗澡的。   倪晖跟着张勇跑了,水向东看着倪晖的背影,然后转身去陪弟弟去了。   抓了金龟子回来,倪晖和张勇将细绳绑住金龟子的后腿,然后松开来,金龟子就着急地想逃命,但是后腿被缚住了,怎么也飞不出那个距离,于是便一直飞一直飞,直到飞得筋疲力竭为止。   水向阳看着金龟子,兴致勃勃,伸着小手说要,倪晖就将自己的递给他玩,孩子小小的脸上满是欢喜之情。水向东由衷地道谢:“谢谢你,倪晖。”   倪晖发现所有人都叫自己的小名或者外号,只有他一本正经地叫自己的名字,他板着脸,看不出喜怒,转身出去了。   下午午觉醒来之后,外公教倪晖背诗“梅子留酸软齿牙,芭蕉分绿与窗纱。日长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倪晖的声音软软的,口齿清晰,背起诗来还挺好听的。他很喜欢这首诗的意境,他估摸着外公此刻的心境估计也有点像诗中的心境,有点文人隐士的感觉。   倪晖眼睛瞟见水向东正从屋里出来,问:“外公,芭蕉就是我们家院子里的那个吗?”外公在院子里种了一棵芭蕉树,才种了不到一年,还没长起来。   外公说:“对,就是那个。”   倪晖又问:“那芭蕉结香蕉吗?”   水向东在一旁笑了一下。   外公说:“芭蕉结的果就叫芭蕉,比香蕉大。”   “那以后我们家是不是也有芭蕉吃了?”他当然知道他们这儿种出的芭蕉只开花结不了果。   外公哈哈笑起来:“可能吧。”   水向东走过来,在他们旁边坐下来。外公说:“向东,你的名字是谁给你起的?”   水向东双手十指交握,手肘放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看着外公手里的书:“我爸爸。”   “你爸爸会起名字啊。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外公还是个文艺爱好者。   倪晖心说,名字是好名字,意境难道不惨淡么,真不讲究。   水向东笑起来:“对,我爸爸以前说过,就是这个来历。”   外公突然叹了口气:“你爸爸是个很有文化修养的人,可惜啊。”说到这里就住了口,“你弟弟好点了吗?”   水向东点点头:“好多了。”   倪晖觉得外公这个问题很多余,水向阳在自己家里住着,天天都能看见,他怎么不知道他的情况,只是刚才说到水向东爸爸的事情,老人家觉得失言,想掩饰过去吧。   倪晖不想和水向东呆在一起,他站起身:“外公,我去练字了。”   外公赞许地说:“去吧。”   倪晖进了书房,书房里有一张大书桌,那是外公平时写毛笔字的地方,有一米多高,倪晖够不着,就坐在一张高足太师椅上写。   外公的书房是倪晖最喜欢的地方,里面弥漫着一股飘散不去的书墨香,让他觉得安心。他将描红本铺开来,打开墨汁瓶,倒了一点在砚台里,又兑了点水,搅匀。外公写字的时候不会兑水,墨要浓,写出来的字才好看,但他觉得不兑水的墨太浓了,而且练字用太浪费。   倪晖刚搅匀了墨汁,外公就来书房了,后面跟着水向东,外公说:“向东也要来写大字,他们学校暑假作业有大字。”   倪晖心说,哪有学校暑假作业布置大字的,找借口吧。   水向东说:“我没有毛笔,等倪晖写完了我再写。倪晖,借你的笔给我用一下,可以吗?”   倪晖冷淡地说:“等我写完。”他深吸了口气,开始端正姿势写字,因为水向东在一旁盯着看,他第一个字描红就出了格子了。倪晖心里非常郁闷,握着笔不动了,心里不断腹诽,看什么看,真讨厌,快走啊。   水向东大概知道倪晖有些不好意思,便转身去看书架上的书了。倪晖瞥见他走了,这才开始重新写字。外公也已经在一旁铺开宣纸开始他每天的日常了。   水向东转了一圈,拿了一本厚厚的书在手里,走到桌边去看倪晖外公写字。外公一边忙一边问水向东:“向东你看《西游记》,你看得懂吗?”   水向东说:“看得一点懂,不是很懂,多学几个字。”   倪晖凝神静气,慢慢地将今天的描红都写完了,又铺开一张米字格的草纸,将刚才练的字重新写了十个,交给外公:“外公,我今天的写完了。”   外公放下自己手里的笔:“我看看,嗯,今天的字不错,有进步。这一笔竖笔不错,有内方外圆的气象了。”   倪晖笑了起来。水向东伸长了脖子去看倪晖的大字。外公问水向东:“向东你练的什么字体?”   水向东摇摇头:“我不知道,学校发的大字本,我就照着那个写。”   外公想了想:“我给你找个字帖吧,你照着这个写。”外公走到书架边,翻了翻,找出一本欧阳询的字帖来,“写欧体怎么样?”   水向东点点头:“好,谢谢陈爷爷。”   “那就去写吧,倪晖,你给向东拿几张你的草纸。”外公嘱咐他。   倪晖说:“草纸就在桌子边上,自己去拿吧,我去找张勇玩了。”   水向东看了一眼倪晖,什么话也没说,自己去拿纸去了。 ☆、第十章 抓知了猴   倪晖坐在屋外的石凳上,有些郁闷,看样子外公还挺喜欢水向东的,以后他要是经常跑到家里来怎么办,自己实在不想看见这个人,而且完全不想和这个人打交道,要怎么样才能让他不常来?倪晖皱着眉头想,要是直接表示不喜欢吧,外公和外婆肯定会觉得自己是个很自私没爱心的人,可是这无关于爱不爱心啊,这完全就是自己的仇人好吧,怎么可能爱得起来。   现在是三四点钟的天气,八月的日头非常灼人,倪晖在家里坐不住,怕一会儿水向东又像牛皮糖一样粘过来了,虽然他不找自己说话,但是那么大一坨站在自己面前,存在感也是非常强的好吧。他起身,冒着烈日去找张勇玩。   这个夏天,他已经晒脱几层皮了,他是那种晒不黑的皮肤,一晒就皮肤就发红,过阵子就脱皮。这种白皮肤别人看着很羡慕,其实很容易长斑,还不如张勇那种黑皮肤呢,看起来多健康。而且男人,要那么白做什么,黑一点才有男人味。   他刚走了几步,就听见水向东在后面叫自己:“倪晖。”   倪晖不理他,继续走自己的。   水向东说:“倪晖,你等一下,你戴上帽子再出门。”   倪晖听见声音越来越大,一回头,发现水向东已经跑到自己身后了,他不知怎么的,拔腿就往前冲,水向东站住了,举着手里的遮阳帽:“倪晖,给你帽子。”   倪晖头也不回地说:“不戴了,我不怕晒。”   水向东看着倪晖小小的背影消失在斑驳光影之中,叹了口气,转身回去了。弟弟身体还没康复,不能出去玩,留下他一个人在家太孤单了,要陪着他才行。   傍晚,张勇还是来找倪晖挖蚯蚓装鱼罾,倪晖蹲在一旁用棍子夹蚯蚓。水向东带着弟弟在院子里看兔子,一边给小兔子喂食,母兔子要生兔崽子了,肚子很大,整天都在吃,三瓣嘴一直在磨呀磨,吃草补充营养。   水向阳看着白色的兔子,就忍不住伸手去摸它,兔子胆子很小,一来人就往笼子里头缩,但是又贪吃,你递点草过去,它就过来了,红红的眼睛像透明玻璃一样,非常漂亮。   倪晖蹲在院子边上,瞟了一眼水向东兄弟俩,扔下小棍子去摸自己的胳膊,下午太阳晒得太久了,皮肤火辣辣的疼。   张勇催他:“快捡啊,有两条了。”   倪晖重新捡起棍子,将两条蚯蚓夹起来放在玻璃罐子里:“够了,不挖了吧,每个罾里放几条就算了。”   “少了抓不到多少龙虾。”张勇说。   “抓到的龙虾归你吧,我不要。”反正外公外婆不爱吃小龙虾,水向阳刚做完手术,也不能吃虾,自己吃不吃无所谓,尤其是龙虾这玩意儿是吃腐物长大的,他的兴趣也不大。   “好吧。那我们去烧火烤蚯蚓去。”张勇也不挖了。   蚯蚓烤好了,拣出来装在鱼罾里,等晚点洗完澡,就将笼子扔在溪里。   张勇说:“泥巴,我回去拿衣服,我们去溪里洗澡去。向东,你也去吧?”   水向东说:“好。”   倪晖连忙说:“我今天不去溪里洗澡了,我在家洗。”   水向东看着他,略有些失望,但也没说什么。张勇说:“那我和向东去吧,我们很久没有一起洗澡了。”   水向东点头:“好。”   倪晖在水龙头下冲洗胳膊,将水泼在脸上,滚烫的感觉才稍稍下去了些。水向东看了一会,回屋去拿了一条毛巾折起来,放在冰箱里。   不能去溪里洗澡,就只能在澡盆里洗,好在倪晖的个子还小,大木盆能坐下,只是澡盆里洗澡的感觉跟小溪里洗澡的感觉差太多了,一点都不畅快。   大家都洗好澡,天色也暗了,还没黑,外婆叫大家:“来吃饭了。”她将饭菜都放在小木桌上,小木桌摆在院子里,在外面吃饭比较凉快,就是有蚊子。外公拔了苦艾草,在院子的角落里烧上了,熏跑了不少蚊子。   这种吃饭的感觉很好,悠闲而惬意,老人和孩子一起,老人愿意宠孩子,孩子愿意配合让老人开心,和乐融融自不必说。   大家吃完饭,水向东还在给没吃完饭的弟弟喂饭,外婆收了桌上的碗筷,留下水向阳的菜,让他慢慢吃。收好碗筷,外婆将冰箱里将冰镇好的西瓜拿出来,她回来的时候说:“谁把个毛巾放在冰箱里啊?”   水向东抬头说:“我放的。倪晖今天晒伤了,那个给他冷敷的,这样明天就不会脱皮了。”   倪晖扭头看一眼水向东,多事,谁让他管闲事了。外婆则笑眯眯的拿着毛巾出来了,递给倪晖:“向东还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倪晖,还不赶紧谢谢人家。”   倪晖看见是水向东的洗脸毛巾,便说:“我不要。”   外婆不高兴了:“怎么不要?明天身上红了又要来哭。”外婆不由分说将毛巾直接压到倪晖脸上,“自己拿着,快点,你这孩子,不要浪费向东的好心。”   倪晖心说,谁哭了啊,他将毛巾压在脸上,从毛巾缝边偷看水向东,他嘴角挂着笑容,在给弟弟喂饭。倪晖将毛巾盖住脸,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别以为这样,我就原谅你了。   吃完饭,张勇就过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手电筒,兴冲冲地说:“吃完饭没有?抓知了猴去!”   倪晖才想起来这茬呢,水向东提议的。   水向东小声地说:“嘘,等一下,等阳阳睡着了。”   水向阳吃饱了饭,胃里暖暖的,瞌睡上来了,趴在哥哥肩上,水向东一边抱着弟弟,一边轻拍着,嘴里还哼着歌儿,送弟弟入眠。倪晖仔细一听,居然还是《小燕子》。   外公和外婆坐在躺椅里摇着扇子纳凉,外婆跟水向东说:“向东,要不我来帮你带阳阳吧。”   水向东摆摆手:“谢谢,不用了,一会儿就好了。”   张勇拿着手电筒,在院子里照啊照,找寻知了猴的踪迹。知了都是在夏天的傍晚和晚上从地底下爬出来,然后爬到树上,从厚重带泥的壳里爬出来,这样才能获得新生。刚从地底下出来的知了非常肥,人们管它叫知了猴,是一种蛋白质含量非常丰富的昆虫。有很多人就好这一口。   倪晖上辈子没吃过知了猴,因为他没有抓过知了猴。后来长大后,有人请他吃饭,端上来整盘子煎炸好的蚕蛹,金黄发亮的,都能看见蛹上一股一股的纹路,倪晖心里还是有点障碍,在大家的劝说下,鼓起勇气吃了一口,发现味道还差强人意,能吃。大概知了猴也跟蚕蛹差不多。   现在抓知了猴,吃的兴趣倒也不大,就是觉得好玩。张勇在树下照了很久,终于在芭蕉树前发现了一个:“快来,这里有一只。”   倪晖跑过去一看,只见地面上不知什么时候被顶开了一个洞,一只带着泥壳的知了猴从地下爬了出来,已经爬了一半。张勇伸出手去,掐住知了猴的脑袋,将它抓了出来,扔进了自己的网兜里。   倪晖也跑回去拿了个手电筒,找了个网兜,开始在地上找起知了猴来。这种别样的人生体验,有了机会,就一定要体验一下啊。外婆也不阻拦,只是说:“别往草多的地方去啊,小心有蛇。”   倪晖点头:“知道了。”   其实也不用去草丛里,因为很多知了都是在树干上产卵,蝉卵就直接在树根处安家,它们藏身的地方,通常都是人们难以想象的比较板结的土地下面。倪晖打着手电照了一会,就发现了一只知了猴,刚出洞的知了猴带着沉重的壳,行动迟缓,根本就不会逃,非常好抓。   倪晖很快开了张,将知了猴高兴地放在网兜里,那边张勇说:“我又找到了一个!”   倪晖却从开了张后,就再也没有找到过,他慢吞吞地拿着手电筒在地上乱照。突然听见一个声音说:“往树上照。”   这声音把倪晖吓得手电筒都差点摔了,他转身就吼水向东:“你怎么像个鬼一样啊,吓死人了。”   水向东显然没想到自己吓到他了,连忙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倪晖不耐地瞪他一眼,然后转身就准备走开。水向东说:“你把手电筒往树干上照,很多知了猴已经爬到树上去了。”   倪晖嚷嚷:“要你管,你去找你自己的,别跟着我。”   水向东说:“我没有手电筒。”   倪晖将手电筒往地上一放:“给你,我回去了。”   水向东说:“倪晖,我们一起找不好吗?”   “我不想跟你一起找。”   “是不是我和弟弟在你家,你不高兴了?那我们还是搬回去吧。打扰你们了。”   倪晖冲他吼:“我讨厌你,我又没讨厌你弟弟。你在不在我家,关我什么事。”说完拔腿就走,走的时候将网兜也扔下了,“都给你吧。”   水向东站在原处,看着倪晖的背影,面上的神色有些受伤。他默默地捡起网兜和手电筒,看着倪晖跑回到了有灯光的院子里。   外公看见倪晖回来了:“晖晖你怎么回来了,不玩啦?”   “找不到,不找了。”倪晖爬上凉床说。   水向东追到院子门口,听见倪晖那么一说,便又转身出去了。倪晖看见张勇和水向东两个人的手电筒一直在附近晃动着,其实很想去看看,但是想到水向东,这个兴致就再也提不起来。还是躺着吧,看星星也挺好的。 ☆、第十一章 一起赚钱   倪晖气鼓鼓的,慢慢地又觉得没什么,都重生一回了,他就算是在自己面前晃,自己也可以不理他。这么想着,便放松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夜里应该是外公把他抱回去的,倪晖跟着外公在院子里打太极,水向东也起来跟着他们一起打。外公看见水向东来,非常高兴:“好,好,都一起来练。”   倪晖面无表情地打着自己的拳,水向东拿眼偷偷瞧他,发现他脸上似乎有些不高兴,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   早饭是外婆熬的小米粥,佐粥的菜除了平时吃的酱菜,还有一盘子炸得金黄的东西,倪晖问外婆:“这是什么?”   外婆笑着给他夹了一个:“昨天晚上向东抓到的知了猴,很多,我洗干净用盐水泡了一晚上,刚刚用油炸了。尝尝味道怎么样。”   倪晖看了一眼桌子对面的水向东,他正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倪晖板着脸,将那个知了猴放进嘴里。他心里说,我就吃一个,这个是我自己抓的那一个。   知了猴表面非常脆,里头非常嫩,有一点点鲜甜的味道,喷香可口。倪晖吃了一个,看着那盘知了猴,扒了几口粥,又吃了点酱菜,觉得还是不如知了猴好吃,忍不住又夹了一个。水向东看见他主动夹知了猴吃,嘴角弯了起来,一边偷乐一边低头喝粥。   吃了早饭,张勇跑过来了:“向东,泥巴,你们早上吃知了猴了没有?我奶奶把我昨天晚上抓的都炸了吃了,味道真好。”一脸回味的模样。   倪晖没有说话,水向东点了点头:“吃了,挺好吃。”   张勇说:“今天晚上我们再去抓吧,我可喜欢吃了。”   水向东说:“好,今天晚上再去抓。不过小孩子吃多了不好,我准备抓了知了猴去卖。”   张勇双眼放光:“真的,知了猴还能卖钱?”   水向东摇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么好吃的东西,应该可以吧。去试试就知道了。”   倪晖在一旁听见他们的对话,不由得看了水向东两眼,他已经可以肯定他的壳子里百分百装的是另一个灵魂,不然七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懂这些东西。   到了傍晚的时候,天还没有黑,水向东和张勇就开始去找知了猴了,这个时候知了猴还没出洞,要在地面上找洞去挖。这个需要有经验的人才能辨认得出来,知了猴先将洞口四周的土层弄得薄薄的,先顶开一个极小的口子,等着天一黑,就突破小口子四周薄薄的土层爬出洞来。   水向东和张勇都认得知了猴的洞,看准一个,用锄头一挖,就能挖出来,不过这样比较费力气,不如等它们自己爬出来再捡。   倪晖见他们两个玩得不亦乐乎,自己心里也痒痒的,犹豫了许久,还是没去,一直躺在凉床上,缠着外公外婆给自己说故事,外公讲的多是关刘张等人的历史故事,外婆则讲的是牛郎织女、孟姜女、梁祝等的爱情故事,那些陈旧的典故从他们嘴里说出来,跟自己所知道的版本又有所区别,听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翌日早上醒来,倪晖跟着外公练太极,没看见水向东,他扭头看了看,外公说:“你找向东吗?”   倪晖脸上有些发烫:“没有,谁找他啊。”   外公笑着说:“他跟张勇到市场上去卖知了猴去了。”   两个孩子一直都是别别扭扭的,老人都看在眼里,向东那孩子挺好的,一直都在努力讨好倪晖,但是倪晖却不领情。要是普通孩子,多半都是不会再拿热脸贴冷屁股了,但是水向东却没有被倪晖的冷淡打击到,一如既往地对他好。外公刚开始觉得,倪晖不喜欢水向东,可能是出于嫉妒,怕他们兄弟俩抢走了外公外婆的关心,但是倪晖对水向阳却很照顾,吃的玩的都让着他,还会哄他玩,看不出来有嫉妒的神色。唯独对水向东这孩子有偏见,这到底是为什么?老人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用不投缘来解释。   到了七点多的时候,水向东还没有回来,水向阳却醒了。他醒来看不见哥哥,便忍不住哭了起来,这孩子没有了父母,哥哥就是他唯一的亲人,所以对哥哥格外依赖一些。   外公外婆都去哄劝,哄不住。倪晖牵着他的手:“阳阳,哥哥等一下就回来了,给你买糖去了。小兔子生兔宝宝了,我们去看吧。”   水向阳听见倪晖这么一说,用手擦了一下眼泪:“真的吗?”   “嗯。”倪晖牵着水向阳的手,走到兔笼子边,昨天晚上,白色的母兔子生了一窝小崽,一共生了七只,三只白的,四只灰的,都没长毛,肉呼呼的,挤成一团,看起来特别可爱。   水向阳看着趴在草窝里被白色兔毛覆盖的小兔子,忘了哥哥不在家的事了,津津有味地看着那些小兔子,还想伸手去抓。   倪晖说:“阳阳,不要抓小兔子,抓了小兔子,兔妈妈就不会给它喂奶了,小兔子会饿死的。”小兔子沾染了人的气味,大兔子就觉得那不是自己的孩子了,多半不会喂奶。   水向阳听他这么一说,便收了手,隔着笼子看着:“小兔子什么时候能长大啊?”   “很快就长大了,等阳阳的身体好了,小兔子就长大了。到时候让外公送两只小兔子给你好不好?”倪晖说。   水向阳兴奋起来:“好,我喜欢小兔子。”   水向东回来了,看见倪晖和弟弟蹲在兔笼前看兔子,两个人相处得非常融洽,不由得笑了:“阳阳,哥哥回来了。”   倪晖和水向阳转头,看见水向东提着一个塑料桶站在院子里,水向阳赶紧跑过去:“哥哥,晖晖哥说要给我两只小兔子。”   水向东赶紧接住弟弟:“阳阳不要跑,慢慢走。小兔子生了吗?”   “嗯。哥哥你来看,有好多呢。”水向阳指着兔笼子。   水向东抱着弟弟过去看兔子,对倪晖说:“谢谢你帮我带弟弟。”   倪晖转过头,不说话,回屋去了。   吃早饭的时候,水向东把一把零钱递给外婆:“奶奶,这个给你。”   外婆看着他手里的钱:“卖知了猴的钱吗?”   水向东点头:“是的。”   外婆说:“你自己拿着,留着做零花钱。”   外公也说:“向东,钱你就自己留着,以后买笔买本子。知了猴好卖吗?”   水向东说:“还可以,我卖一角钱一个,昨天我们一共抓了八十多个,卖了八块多钱。”   外公笑起来:“还不错啊。”   水向东笑着说:“我晚上还去抓。”   倪晖觉得水向东还挺厉害的,他们这儿的工资水平也就是一百多块钱一个月,他忙活那一阵子,就快赶上人家上一天班了。   吃了饭,张勇过来了,手里举着一支奶油雪糕,舔得津津有味,舔雪糕的时候,缺了的门牙也露了出来,一边吃一边得瑟:“嘿嘿,这是用我自己赚的钱买的。”   水向东突然跟倪晖说:“倪晖,你吃雪糕吗?”   倪晖转头看着水向东:“我不要。”看样子他想给自己买雪糕。   水向阳说:“哥哥,我要吃。”   水向东摸着弟弟的脑袋:“阳阳不能吃雪糕,哥给你去买个蒲扇糖去。”   水向阳看着张勇手里的雪糕,将手指头放到嘴巴里去了,水向东赶紧将他的手拿了出来,等着张勇:“张勇以后不许拿着雪糕过来吃,你故意逗阳阳的吧?”   张勇嘿嘿笑,然后三两口将雪糕咬下吞进肚中,冻得他直吸凉气:“以后再也不在阳阳面前吃雪糕了。”   水向东牵着弟弟的手,去买糖,回来的时候,递了一块大大泡泡糖给倪晖:“这个给你。”   倪晖看着他手里的泡泡糖,半天也不伸手去接,自己还吃什么泡泡糖啊。水向东说:“拿着吧,倪晖,谢谢你今天帮我照顾弟弟。”   倪晖说:“你给阳阳吃吧。”   “阳阳太小了,不能吃泡泡糖,给你买的。”水向东坚持着,那只手已经举了三分钟了。   “你自己吃吧。”倪晖说。   水向东低下头:“倪晖,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请你原谅我,对不起。”   倪晖心说,这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就想抹掉一切的背叛和伤害,未免也太容易了。他转过身去,不再跟水向东说话。   水向东低头看着那块漂亮的泡泡糖,心情却无比低落,倪晖要怎样才能接受自己呢。   知道知了猴可以赚钱,从这天起,水向东和张勇开始到处去抓知了猴。过了几天,倪晖也被张勇鼓动去了,因为他确实对抓知了猴挺有兴趣,要不是水向东也要去玩,他早就玩得不亦乐乎了。   水向东还挺厉害的,没过几天,他就找到一家专门收知了猴的饭馆,收得比零卖便宜一些,但是有多少要多少,这样就省了太多事了,不用每天一早就去市场蹲守。   他们三人抓的知了猴都放在一起去卖钱,水向东将卖知了猴的钱拿出来,平均分成三份,给张勇、倪晖和自己各一份。他把钱递给倪晖的时候,倪晖摇头:“我不要。”   水向东说:“拿着,这是你应得的。”   “我就是跟着去玩的,我又不是为了要钱。”倪晖别过脸去。   水向东说:“这不是要钱,这是你自己赚的啊。”   倪晖看着他,不耐烦地说:“我说了我不要,你怎么那么烦啊,以后要给我钱,我就不跟你们去了。”   水向东看见倪晖突然翻脸,只好把手收了回去,他还是很想倪晖跟着他一起去玩的。   到了八月下旬,知了猴就慢慢少了,大部分知了这个时间已经出了洞,以前多的时候,一晚上能抓一两百只,现在一天只能捡一二十只了。   水向东看知了数量大减,就停止了抓知了的活动。这个暑假,他和张勇倪晖一起赚了不少钱,开始的时候两个人还混着一起,后来倪晖建议他们分开,自己捡的那份也给了水向东,这个暑假光捡知了猴,水向东就赚了一百多块。   白天的时候,他们还去捡蝉蜕,拿去卖给药店。倪晖怕晒,白天一向不出门,偶尔出去,眼睛多半都是在树干枝叶上溜,看见有蝉蜕,就弄下来,带回去放在窗台上,水向东知道是倪晖捡的,会微笑着收起来。 ☆、第十二章 被敲诈了   夏天快结束的时候,水向东跑到市里的翰墨轩挑选了一支很好的狼毫笔,送给倪晖:“倪晖,谢谢你这个暑假帮我抓了那么多知了猴,还捡了那么多蝉蜕。”   倪晖看着毛笔:“你自己留着用吧,我外公给我买笔了。”   水向东有些失望,他以为他们的关系已经缓和了,但是倪晖还是没有接纳自己,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将毛笔插在了倪晖的笔筒里。   很快就要开学了,倪晖的父母整个暑假就没回来看过他一眼,倪晖的母亲陈丽萍一个礼拜还打个电话回来,倪卫扬则只跟倪晖通过一次电话。倪晖知道父亲的心思从来都没有放在自己心上过,这些年,他一直都在找倪曦的下落,那个私生子才是他儿子,自己则不过是他这段有目的的婚姻所带来的产物而已。   倪晖决定,等自己再大一点,就劝母亲离婚,绝对不能重蹈覆辙,上辈子死得还不够惨么。   倪晖的外公包揽了他上学的一切事宜。开学的时候,外公问他:“晖晖,你想去哪里上学?去一小还是去向前小学?”   倪晖想了想:“外公,我去一小。以后你不用来接我,我自己坐车去,我已经长大了。”他舍不得沙汉明,也想和水向东保持一点距离,去一小最好了,而且他的户籍本来就划分在一小那个学区。   外公点点头:“一小也可以,比向前小学要好一些,你一个人怕吗?还是外公送你上完一年级吧,以后你再自己去上学。”外公觉得一小的教学质量比向前小学是要好,虽然远一点,麻烦一点,也还是值得的。   倪晖笑着说:“不用,外公,我自己能行,我会坐车,也认得回家的路,我认得好多字,别人拐不走我的。”   水向东在一旁听见倪晖和外公的对话,眼睛里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他还以为可以和倪晖在一个学校上学,以后就可以罩着他,不让人欺负了。   水向东兄弟俩都办了孤儿证,每个月政府有一点生活补贴,上学也是免费的,可以一直免费读到高中毕业,但都得在本片区的学校才行,不是想去哪里读就去哪里的,所以他不能去一小念书。   9月1日,外公送倪晖去一小报到,排队分班的时候,沙汉明看见了倪晖,简直喜出望外,大声嚷嚷着朝他奔过来:“泥巴,泥巴!你也来了啊,哈哈,太好了,我们又可以一起上学了。”   倪晖本来也是打算就近上学的,这样不让外公外婆担心太多,但是水向东的到来让他改变了主意,他选择了一小,再者一小还有他最好的小伙伴呢。   正在给大家排队的老师拉住沙汉明:“这位同学,你跑什么,排好队!”   沙汉明被老师拎着衣领,不住挣扎:“老师,我要去那边,我的好朋友在那,我跟他排一起。”   那个四十多岁的女老师正值更年期,听见他这么一说,虎着脸:“给我站回去,不许拉帮结派。”以她多年的教学经验,混小子到一起就调皮捣蛋,一个就够头疼了,两个就翻天了,所以必须分化教育。   由于沙汉明同学表现得过于激动,导致失去了和倪晖同班的机会。这一点跟上辈子有出入,上辈子倪晖和沙汉明是手拉手去一小报到的,然后两个人排队站在一起,就被分在了一个班,做了六年的同学,甚至还做了好长时间的同桌。   倪晖面对这样的结果,心想,可能是自己重生了,有很多小细节也跟着一起变化了。   分完班,沙汉明小朋友将书包扔在座位上,就跑到隔壁去找倪晖去了,他的性格非常外向,胆子也非常大,不像别的小朋友那样,第一天上学,看到都是陌生人,一个个都畏畏缩缩的。他泰然得很,本以为倪晖不会来一小读书了,没想到现在又来了,可不把他高兴死了。   沙汉明挨个教室看过去,最后在四班教室里看到了倪晖,站在门口大声嚷嚷:“泥巴,快出来玩!”   四班的班主任老师还在台上跟小朋友们说话,沙汉明这个大嗓门一亮,把老师和学生都惊住了。倪晖的班主任肖老师是个刚从学校毕业出来的小姑娘,她看见沙汉明,脸色有点不高兴:“这位同学,现在是上课时间,你来干什么?”   沙汉明傻乎乎地冲老师乐:“老师,我找泥巴。”   肖老师说:“哪来的泥巴?我们这里没有泥巴。”   倪晖看不过眼,只好举手站了起来:“老师,他是来找我的。”   肖老师一看倪晖,是个白白净净漂漂亮亮的小男生,那团怒火不由得压了下去:“现在是上课时间,先回去,下课了再来。”   倪晖跟沙汉明说:“沙汉明,你先回去,一会儿我来找你。你在一班是吧?”   沙汉明点点头:“好吧,泥巴再见!”   倪晖心说,别叫我外号行不。但是已经迟了,倪晖的外号已经被他的同学们都记住了,连老师都记住了,倪晖可以猜到,这个外号又会跟上辈子一样,要伴随他整个学生生涯了。   下了课,倪晖赶紧跑过去找沙汉明,沙汉明勾着倪晖的肩:“嘿嘿,我们又在一个学校读书啦,泥巴你不是说要在你外公家那边上学吗,还是你妈妈已经回来了?”   倪晖摇摇头:“我妈妈没有回来,我不想在向前小学上学,还是一小比较好。以后我就坐公交车上学了。”等再大一点,他就骑自行车来上学,顺便还可以锻炼身体。   “那中午去我家吃饭吧,泥巴。”沙汉明热情相邀。   倪晖说:“不用,我回外婆家吃饭。”偶尔去蹭一顿饭还可以,经常去那成什么了。   沙汉明说:“今天去我家吧。”   倪晖说:“今天外公会来接我,改天吧。”今天新生报到开学,领书本,熟悉老师同学,还没正式上课,只上半天就放学了。   沙汉明有些失望:“你好久没有去我家玩了。”   “以后就有时间去啦。”倪晖安慰他。   中午放了学,外公果然来接他,他没有骑车,是坐公交车来的,要带倪晖熟悉公交线路。倪晖其实什么都会,但是谁叫他现在还只是个小孩呢,就得乖乖接受大人们的照顾和安排。   回到家,水向东已经在家了,正等自己回家吃饭呢。水向东本来打算开学后就和弟弟回自己家里去,但是倪晖外公外婆说水向阳身体不好,还没有经过复查,水向东又要上学,又要照顾弟弟,不如等向阳复查完了再回去。于是水向东去上学,水向阳就被留在了倪晖外公外婆家。   倪晖觉得自己外公外婆简直是太好了,对跟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水向东兄弟俩都这么好,幸亏自己的舅舅们都事业有成,工作稳定,没有谁跳出来责怪自己父母多管闲事。   外婆说:“晖晖回来啦,我们可以吃饭了,我去端菜。”   水向东盯着倪晖看,倪晖今天穿着白衬衫,格子短裤,脚上穿着一双有着蓝红条纹的白鞋子,背着新买的双肩小书包,柔软的头发贴在脑门上,看起来非常精神,也十分可爱。“学校没有人欺负你吧?”   倪晖心说,你当学校是黑社会呢,到处都是坏人,谁坏也没你坏。他摇了摇头:“没有。”   水向东说:“有人欺负你,你跟我说,我去帮你。”   倪晖腹诽,你自己现在几岁,能帮什么忙,别帮倒忙就好了。“不会有人欺负我的,我又不惹事。”   但是倪晖忘记了,拉帮结派和恃强凌弱是人类的本能,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压迫和欺凌。他刚上了几天课,就被几个高年级的男生盯上了。倪晖母亲把儿子扔在父母家里,自己没管,钱倒是没少给,外公外婆也不是小气的人,既然女儿给了零花钱,那就要给外孙花啊,于是每天都会给他一两块钱零花钱,让他去买东西吃。   从理智上来说,倪晖对学校小卖部的那些零食是不屑一顾的,认为大多都是垃圾食品,没什么好买的,但是从本能上来,他饿,小孩子本来就是长身体的时候,胃又小,正是少吃多餐的时候,所以每次上完两节课,他就觉得饿了,然后拿着零钱去买零食吃。   四年级的几个大个子男生就是在小卖部那儿盯上他的,这小子有钱,每天都能来买零食吃,是块肥肉。   于是这天中午,倪晖从家里吃了饭返回学校,去上了一趟厕所,被几个高个子男生堵住了:“小朋友,你是哪个班的?”   倪晖一看这几个家伙,就知道来者不善,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准备找地方突围:“你们是谁,我不认识你们。”   “不认识我不要紧,把你口袋里的钱拿出来!”一个小胖子说。   “我没有钱。”倪晖说。   “你小子不老实,我天天看见你在小卖部买东西吃,你会没有钱?赶紧拿出来孝敬我们四大金刚。”   倪晖心说,就这怂样还四大金刚呢,四大狗熊还差不多,他突然叫了一声:“校长好!”   那四个臭小子听见他叫校长,赶紧回头去看。倪晖撒腿就跑,等那几个反应过来,倪晖已经跑得不见只剩一个背影了,这几个赶紧追上去:“你这臭小子,敢骗我们。”   倪晖不回自己的教室,直接跑到校长办公室,校长还没来,教导主任刚好到了,倪晖猛地冲过去,抱住了教导主任的大腿,教导主任吓一跳:“干什么,跑什么跑,学校里不准追追打打!”   倪晖呲牙笑:“主任,那边有几个高年级的同学欺负我,他们问我要钱。”   教导主任扭头去看那四大金刚,他们显然看见了主任,赶紧刹住车,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倪晖笑嘻嘻地跟主任道谢:“谢谢主任。”   教导主任看见倪晖嬉皮笑脸的,小家伙看样子挺机灵,不由得笑了:“以后不要一个人,和班上同学一起,下次被他们敲诈勒索,就来告诉老师。”   “好,谢谢老师。”倪晖鞠了个躬,转身走了。   倪晖躲了那群臭小子几天,那群臭小子也学乖了,不再在学校围堵他,而是在校外围堵。这天放学后,倪晖和沙汉明分别,一个人在公交站台等车,被这几个人逮住了,书包被抢走翻得一团糟,裤子口袋也被扯破了,买零食剩下的五毛钱给抢走了。倪晖反抗时还被打了一巴掌,嘴皮都给磕破了,他心里骂:卧槽,老子重生了,还要吃这苦头,简直是弱爆了!   回到家,水向东看着狼狈的倪晖,如炸了毛的狮子跳起来:“我操,谁欺负你?” ☆、第十三章 东子老大   外公和外婆正好不在家,去邻居家串门去了,水向东抓住倪晖的胳膊,用手抬着他的下巴问:“谁打你?你告诉我,我去帮你讨回公道。”   倪晖嘴皮破了,吸气都觉得疼,他推开水向东的手:“你放开我,别碰,疼死啦。”   水向东赶紧松手:“我去拿药来给你擦一下。”   倪晖将书包放下,跑到屋里去换衣服,怕外公外婆看了担心。水向东拿着碘酒过来:“倪晖,擦点药吧?”   倪晖用手护住嘴巴:“不要,过两天就好了。”谁用碘酒擦嘴巴啊,真是没常识。   水向东看了看手里的药,也觉得不大合适,然后转身出去了。倪晖换好衣服,看着被扯破的裤子口袋,到时候说是不小心挂掉的好了,嘴角的伤就说不小心磕到的,得跟水向东说一声,别露馅儿了。   他从屋里出来,水向东不知道去哪里了,只有水向阳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放的是米老鼠和唐老鸭,水向阳看得津津有味。倪晖坐在水向阳旁边:“阳阳,你哥呢?”   水向阳说:“哥哥说出去一下。”   倪晖看着水向阳,这孩子最近在外婆家里养着,比刚做完手术那阵气色好多了,也胖了不少,因为有人关心,性格也活泼些了。   倪晖正看着电视,水向东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进了屋,直接走到倪晖身边:“我从张勇爷爷那里弄了点酒精过来,给你擦擦消消毒。”说着就将蘸了酒精的棉签往倪晖嘴边涂过来。   倪晖往后一躲:“我自己来。”   水向东说:“你看得见吗?别动,很快就好了。”   倪晖一下子也没想起来拿面镜子就可以,只好微张着嘴,让水向东给自己涂酒精。水向东拿着棉签,小心翼翼地涂到伤口上,酒精的刺激是非常大的,倪晖猛地往后一躲:“疼!”   水向东做出一副同情的样子:“忍一下,很快就好了。”说着一手托着倪晖的后脑勺,一手给他涂药。   倪晖疼得倒抽了几口凉气。   水向东终于将棉签收了回去,又跑到院子里,掰了一小块外公种的芦荟下来,将白色的果肉小心地敷在伤口上:“这样很快就会好了。谁打你?”   倪晖说:“几个四年级的胖子,他们抢我的钱。”   水向东说:“我明天叫人去教训他们。”   倪晖翻翻白眼:“得了吧,跑去挨揍吧。我明天跟老师说一声就好了,我认识那几个人。”   水向东皱着眉头:“你要是告诉老师,他们以后还是会继续欺负你。”水向东说的是实话,一般来说,坏小子都有逆反心理,他们最讨厌跟老师告状的人,你越告诉老师,他们越欺负你,就等于一个恶性循环。   倪晖说:“你想怎么教训?你教训了他们,他们就不会再欺负我了?”   水向东说:“我有办法收拾他们,明天放学后,我就去你们学校。你告诉我是哪几个人就好了。”   倪晖有些不置信地看着他:“你打得过他们?”   水向东说:“可以智取,不是非得要打架。”   倪晖说:“那行,你明天过来吧。”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智取法,又想起来什么,“这事不要告诉我外公和外婆,免得他们担心。”   “嗯,我不会说的。阳阳你也别说啊?”水向东还嘱咐他弟弟。   水向阳一脸迷茫地转过头来:“什么?”   水向东摸摸弟弟的脑袋:“没什么,你继续看电视吧。”   外婆对倪晖的借口虽然有些怀疑,但也没过分质疑,毕竟他家外孙一向听话懂事,不会撒谎。   第二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倪晖在校门口看见了水向东和几个高个子男生。水向东看见他,就赶紧叫他:“倪晖,他们走了吗?”   倪晖摇头:“我不知道。你们不上课吗?”   水向东说:“请了一节课假。”   倪晖看着他身后那几个男生,那是他找来的帮手?这是要打群架?倪晖突然觉得,叫水向东来处理这个问题,会不会太不明智了些。   正说着,那四大金刚勾肩搭背地出来了,倪晖跟水向东说:“就是他们。”   水向东点了下头,直接和他带来的人走过去了,跟那几个人说了句什么,然后几个人往校门口旁边的巷子里去了。倪晖想着,要不要跟过去看看。   不多时,那群人就出来了,还勾肩搭背的,好像朋友一样。水向东叫倪晖:“倪晖,你过来一下。”   倪晖犹豫了一下,慢吞吞过去了,水向东笑着说:“以后这几个就都是自己人了,他们不会再欺负你了。”   四大金刚之一说:“对,以前的事得罪了,对不起,你的钱,我会还给你的。以后有什么人欺负你,你可以来找我们,你可以叫我豪哥。”   倪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但还是点头答应了。水向东说:“好了,我们要回家去了,星期六下午我们去南三街玩。”   四大金刚笑着说:“好。”   倪晖皱起眉头,南三街是本城非常有名的一条堕落街,里面有无数的游戏厅、录像厅、发廊等,鱼龙混杂,是本城最混乱的一条街。水向东去南三街干什么?   水向东拉着倪晖:“走吧,倪晖,我们回家了,回去还要练字呢。”   倪晖轻轻挣了一下,想摆脱水向东的手,但是没挣开,直到上了公交车,倪晖找了一个单人座位坐下来,水向东才松开倪晖的手,在他后面的位子坐下来。   倪晖有满肚子疑问,决定还是留到回去了再说。十多分钟后,车子到了东郊,与水向东同来的那些人也陆陆续续下了车,倪晖和水向东是最后下车的。一下车,倪晖就问水向东:“到底怎么回事,你跟他们说什么了?”   水向东说:“没什么,就是请他们去打游戏。”   “你花钱?”倪晖皱起眉头,这跟自己被他们勒索有什么区别?   水向东摇头:“不用花什么钱。你去不去,到时候一起去看看?”   倪晖好奇得要死,没答应,也没拒绝。   星期六,倪晖吃了中午饭,正准备去睡午觉,被水向东叫住了:“倪晖,不睡午觉了,出去玩吧。晚点回来练字。”   倪晖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去了。水向东没有叫张勇,直接在家门口拦了公交车上车,到了南三街,水向东带着倪晖进了一家游戏厅。倪晖以前也玩过电玩游戏,但一般都是在学校附近的游戏厅里随便玩玩,没有来过南三街,他是好孩子,而且从小母亲要求严格,从来不会跑到堕落街这种地方来。   他们掀开门口墨绿色的帘子进去,里面的彩色游戏屏幕晃得人眼花缭乱,各种游戏效果音此起彼伏,嘈杂得要死,但是里面的人全都全神贯注地盯着游戏屏幕看,似乎谁也没受到这些噪音的干扰。   水向东进去,花一块钱买了十个币,给了五个给倪晖:“这几个给你,你随便玩。”   倪晖看着手里的游戏币,这真是来玩游戏了?   他正站在原地发愣,有几个人过来了:“东子,你终于来啦,我们都输光啦!”倪晖一看,那几个人可不就是上次跟着水向东一起来助威的高个子男生么,还有四大金刚也在。   水向东说:“你们先等我一下。”   四大金刚围着水向东:“给我们买点游戏币吧。”   水向东说:“等我赢了给你们。”语气淡定又自信。   倪晖看着水向东走向一台游戏机,投了一个游戏币进去,然后开始通关。这种通关游戏,要是你能通过所有的关卡,就能获得一定的奖励。这就类似于赌博游戏,因为存在赌博性质,游戏也就存在着更大的吸引力,人们总是想用少量的钱去赢取更多的币。于是便源源不断地往游戏机里砸币,结果基本上都是有去无回。   玩赌博机通常是十赌九输,能赢的很少。倪晖自己也玩过,通常一个币几分钟就没有了,所以他对游戏机兴趣缺缺。   倪晖虽然不常玩游戏,但是他看着水向东的动作,就知道他是个高手。他顺利通过一道又一道关卡,四大金刚他们都兴奋地围在他身后,双眼放光,屏住呼吸看他打游戏,生怕出大了气影响了他。游戏结束,出币口哗啦一声,掉出来一大把游戏币,几个人欢呼着跑上去抢游戏币:“东子,你实在是太厉害了,你是我们老大。”   倪晖有些诧异地看着水向东,水向东回头冲倪晖笑了一下:“倪晖,你会不会玩?我教你。”   倪晖找了一台空闲的机器,将游戏币投进去,开始握着操纵杆。水向东走过来,帮他按下了开始键:“现在可以开始了。”   倪晖摇动着操纵杆,水向东在一旁喊“向左向左,跳起来,快点……”,结果不到两分钟,就game over了。倪晖不耐烦地说:“我自己玩,你去玩你的。”   水向东只好在他旁边开始玩,时不时还抬头来看看倪晖游戏机上的动静,结果第二个游戏没有通关就挂掉了。四大金刚又跑了过来:“东子,赢了没?我们没币啦。”   水向东只好打起精神来,将剩下的三个币全都通关,赢了一大堆游戏币,倪晖的游戏币早就输光了,水向东问他:“倪晖你还玩不玩?”   倪晖对这些花花绿绿刺激眼球的东西不感兴趣,摇摇头:“不玩了。”   水向东将所有的游戏币都给那几个人分了,然后说:“你们玩吧,我要回家了。”   四大金刚头也不回地说:“好,东子老大你下次再来帮我们赢币。” ☆、第十四章 关心无痕   出了嘈杂混乱的游戏厅,两个孩子一前一后走出巷子,水向东说:“以后他们就不会欺负你了。”   倪晖看了一眼水向东,他这么会打游戏,多半都是上辈子学会的,倪晖装作不知道,问:“你怎么那么厉害?”   水向东说:“我也不知道,好像天生就会打,觉得很简单。”   果然,那四大金刚此后再也没有找过倪晖的麻烦,有时候遇到了,还很自来熟地拉着他一起去玩,不过倪晖对他们玩的东西兴趣不大,从来没有跟他们出去过。   水向东周末的时候偶尔会出去一趟,倪晖估计就是被那群人给叫走了,他心里有些疑问,照他那么玩法,人家老板看见他难道没意见?   倪晖不知道,水向东已经是堕落街的街机小明星了,几乎没有他打不通关的游戏,每家游戏厅他都光顾过。每次都赢得叫人目瞪口呆,不过幸好他不沉迷游戏,每次都是买五毛钱币,打通五个游戏,然后就走了,而且去的次数也不多,一个礼拜顶多去一次。   这个周末,水向东又出去了,倪晖在家里睡午觉,睡醒来之后在书房里练书法。水向东还没回来,以前这个时间,他基本上都回来了。倪晖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半张桌子,觉得有些怪怪的,每次他练字的时候,水向东就在他旁边练字,虽然两个人极少有交流,但也形成了一种默契,这次不在,感觉仿佛缺了点什么似的。   倪晖正写着字,眼皮没来由跳了一下,他抬头看着笔筒,笔筒里还插着水向东给他买的那支狼毫毛笔,全新的,他一直都没用过。倪晖有一次特意绕到翰墨轩去问过,这种型号的毛笔价格是二十块一支,比他平时练字用的那种一块钱支的毛笔贵了二十倍,他知道后,嘀咕了一句:真是浪费钱。   倪晖揉了揉眼睛,低下头继续练字,今天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写了两三个月,他已经不再描红了,开始用米字格的草纸临摹了,外公也说他进步很大。屋子里非常安静,倪晖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步伐很轻,然后他又听见了门被轻轻阖上的声音。   倪晖放下笔,走到外面,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外婆领着水向阳出去串门去了,外公去找张大夫下棋去了。大门敞开着,仿佛刚才听见的都是错觉,他瞟了一眼水向东兄弟俩的房间,门是关着的。倪晖站在原处想,这门本来是开的还是关着的?   倪晖正准备回去继续写字,那个房门打开了,水向东从屋子里拿着一团衣服出来了,看见倪晖,愣在了原地,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倪晖,你在家啊?”   倪晖翻了个白眼,他不在家在哪里,他看着水向东的脸:“你的脸怎么了?”水向东的左脸肿得老高,右边眉骨处也破了,眉毛下面露出红红的血肉来,看起来十分吓人。   水向东呲了一下牙,做个了噤声的动作:“嘘,别让你外公和外婆听见了。”   倪晖冷冷地说:“他们不在家。”   水向东脸上紧张的神情终于放松了些,他伸手轻触了一下自己左脸,又用舌头顶了一下腮帮子,疼得他脸皱成了一团,他倒吸了口凉气:“没事,不小心摔了一跤。”   倪晖心里冷笑了一下,怕是摔在别人的拳头和巴掌上了:“你去擦点药吧,别给阳阳看见了。”说着转过身去,回到书房继续写字,却有点心神不宁,写不下去,他将笔放下,然后去外婆屋里的抽屉里去找药。他那个样子,给谁看到都知道是被人揍的,让外公外婆看了担心。   水向东将衣服泡在木盆里,倪晖拿着碘酒递给他:“自己擦擦。”   水向东笑起来:“谢谢。”他对着镜子擦了擦眉角的伤口,被碘酒刺激得呲牙咧嘴,擦完之后,他走到门口边,踮着脚尖东看西看,不知道在找什么。   倪晖忍不住问:“你找什么?”   “我找点蜘蛛丝贴伤口上,可以止血。”水向东在后门门头那儿看到一个白色的蛛网,搬了个凳子过去,一手抓住门框,准备把蛛网弄下来。   倪晖说:“那个能止什么血?去张勇家弄块纱布吧。”   水向东将那团白色的蛛网弄了下来:“这个是可以的,止血效果还非常好。我在孤——我以前常用这个止血。”他拿着那团蛛网,对着镜子,细心地将这团蜘蛛网覆在了伤口上,左看右看,非常满意,“嗯,好了,明天就会好。穷人有穷人的活法。”说完咧嘴傻乐。   倪晖翻了个白眼,然后回去练字去了。   水向东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放在自己左脸上滚来滚去消肿,一边跟着进了书房:“你今天的字写完了?”   倪晖头也不抬:“快了。”   水向东站在一旁看他写字:“倪晖,你的字越来越好看了。”   倪晖屏气凝神,想将剩下几个字好好写完,但是写完之后一看,歪歪扭扭的,实在是难看,他放下笔:“被谁打了?”   水向东滚着水瓶的手顿住了,过了一会儿才说:“南三街的人。”   “为什么?”   水向东叹了口气:“有个老板给我钱,叫我去赢他对面那家的游戏币,我不去,他就打了我。”   倪晖转头看着他:“谁叫你老去的,活该!”   水向东咧嘴笑了一下:“以后不去了。”   倪晖哼了一声。   外婆带着阳阳从邻居家串门回来,看见水向东正肿着半张脸在洗衣服:“向东,你的脸怎么了?”   水向东说:“今天下车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奶奶,我没事。”   外婆走过来:“来,我看看,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下车的时候慢一点啊,小心一点,别直接从车上蹦下来。”   “嗯,我知道了。”   秋意深浓的时候,倪晖外公带着水向阳去上海做复查。本来水向东说要跟着一起去的,被外公拦下了,让他安心上学,自己去就好了。水向阳这两三个月跟着大家一起生活,也渐渐熟悉了,几乎把这个家就当成了自己的家,把倪晖的外公外婆当成了自己的爷爷奶奶。   外公去上海之后,倪晖发现水向东的情绪变得有些郁郁寡欢,他开始还以为他是担心弟弟的身体,便说:“不用担心,阳阳会没事的。”   水向东迟疑地说:“弟弟的病好了,我们、也该搬回自己家了。”   倪晖抬眼瞟了一下水向东,没有做声。   水向东自嘲地笑了一下:“这段时间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以后你就可以不用烦了。”   倪晖没接他的话。   他们彼时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倪晖双手撑在凳子上,双脚一甩一甩的,扭头看着院子里的兔笼,里面的小兔子都长大了,他答应了送一对给水向阳的,不知道他们兄弟俩有没有时间去照顾兔子。   秋天的石凳非常冰凉,水向东低头,看见倪晖小小的手,有点肉肉的,手背上有一个个浅浅的小肉窝,非常可爱,而且已经可以看得出修长的轮廓了,他将来会有一双非常修长漂亮的手。水向东想伸手抓住那只手,挪过去一点,但还是没敢碰。   倪晖站了起来:“等你们回去了,带两只兔子回去吧,我之前就说了,要送一对兔子给他的。”   水向东下意识就想拒绝,想了想,说:“我家里没有兔笼,可不可以放在这边养,我们每天都过来给它喂草。”   倪晖说:“阳阳同意的话,那也可以。”反正养两只也是养,养一窝也是养,外公和外婆都不会介意的。   水向阳回来了,外公说复查没有什么问题,恢复得很好。水向东准备搬回去,每天放了学,就回去打扫卫生,收拾自己的房子。倪晖的外公外婆说:“向东,你和弟弟就住在奶奶家算了,正好可以给晖晖做伴。”   水向东摇摇头:“谢谢爷爷奶奶,这段时间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们不能永远都住在你们家。我和弟弟迟早是要回去的,等我有时间,就过来玩。”   外公说:“你白天要上课,弟弟怎么办?要不你白天上课的时候,就把他放到我家来吧。”   水向东说:“我可以跟老师说,带弟弟去教室一起上课。”他的成绩很好,学校老师们全都知道他的遭遇,带弟弟去上课,应该是没问题的。   外婆说:“你们回去了,吃饭怎么办?谁给你们做。”   水向东说:“我自己会做饭。”   “那弟弟刚做完手术,身体还需要康复,不能乱吃东西啊,最好要吃点滋补的东西,你会做吗?”身为女性的外婆总是考虑得更周到一些。   水向东低下头:“我就是自己买菜不方便。”他自己做的,肯定没有倪晖外婆做的好。   外婆说:“要不,你还是和阳阳来我家吃,中午反正晖晖也要回来吃午饭的,你们就直接来我家吃好了。”   水向东想了想:“那就麻烦奶奶了。我还是给爷爷奶奶每个月生活费吧。”他在这里住的这几个月,政府给他们兄弟俩发的生活补贴,他都拿给倪晖外婆了。   外婆点点头:“也行。”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想起小时候受伤,在泥坯房的墙壁上找蜘蛛网包扎伤口的事来,效果非常好。上网一查,确实还是有根据的,蜘蛛丝真能止血。 ☆、第十五章 回自己家   到了周末,水向东将自己和弟弟的东西都收好了,倪晖外公帮他们拎着东西,送他们回去。倪晖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去,水向东牵着弟弟的手,回头看着倪晖:“倪晖,再见,有空来我家玩。”   外婆推了一下倪晖:“你去送送向东和阳阳啊。”   倪晖站了一会儿,然后迈出了脚步,水向东笑了起来:“谢谢倪晖。”   倪晖默默地跟在后面,一言不发。水向阳有点小兴奋,蹦蹦跳跳的:“噢噢,我们要回家了!”   水向东抓紧弟弟的手,脸上挂着无奈的笑容,回自己家,以后就别想有在陈爷爷家这么舒坦的日子了:“阳阳,以后你就和哥哥一起去上学好不好?”   水向阳抬头看着他哥:“我也可以上学吗?”   水向东点点头:“嗯,但是上课不能说话,要乖乖的。”   “好。”幼小的孩子对上学总是格外期待和兴奋的,那意味着自己长大了,也意味着一种新的生活。但往往一开始上学,就表现出各种抗拒来,上课要乖乖坐着不动,没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也没有熟悉的小伙伴,还不能吃东西,不能玩耍,还要写作业,做得不好老师还会批评、甚至打手心,这简直就是一种煎熬。   所以从人类本性上来说,是没有人喜欢上学的,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学会了对社会对人生的妥协,不得已慢慢接受了这种事实,只有极少数人能从中找到乐趣,绝大部分人,都是根据理性要求去做这件事。   水向东已经把自己家收拾了一遍,院子打扫干净了,再也看不到鞭炮纸屑和纸钱,门头上的紫色挽联也被风吹日晒褪了色,下面部分还给撕去了,正努力从那种哀伤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因为几个月没有住人,院子里长满了野草,房子明显缺少人气。   外公看着水向东的家:“向东,你真要回来住啊?”   水向东点点头:“嗯,这段时间麻烦陈爷爷了。”   外公摆了摆手,叹了口气:“你们住在这里怕不怕?”   水向东摇头:“不怕。”   水向阳已经在各个屋子里跑了一遍:“哥哥,爸爸妈妈呢?”   倪晖听到这话就有点难受起来,他们家的客厅里,正面墙上正挂着父母的遗像,都很年轻,男的端正英气,女的漂亮,水向东和弟弟的相貌明显都更像母亲一些,不过水向东是中和了父亲的轮廓和母亲的五官,非常英气,水向阳则更柔和一些,像足了母亲。   水向东蹲下来,抱住弟弟:“不是说爸爸妈妈到天上去了吗。”   水向阳眨眨眼睛:“那他们不回来了?”   水向东点点头:“不回来了,以后就剩下我和阳阳了,但是爸爸妈妈会在天上看着我们的。”   水向阳脸上看不出哀伤的神色,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伸手指着墙上的黑白相片:“他们是不是在那里看着我们?”三岁的孩子,不懂得死别的哀伤,父母突然不见了,他哭闹过后,慢慢地就忘到脑后去了。   “是的。”水向东点点头。   倪晖转过脸去不看他们,他打量着整个屋子,这是个两层的小洋楼,房子的年头也不长,水向东就在楼下收拾出了一个房间,一张简单的木床,床上的床单被褥还有折叠的痕迹,都是新铺的,窗下有一张红漆的条桌,一张椅子,桌上有一盏台灯,除此之外,房间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水向东将自己的书包放在桌上。外公问:“向东,你们以后就住这个房间了?”   水向东点点头:“嗯,楼上我懒得收拾了,就住这里吧。”   “那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外公问。   水向东说:“我的衣柜还在楼上,可不可以麻烦陈爷爷帮我抬下来?”   “好。”   要上楼去搬衣柜,倪晖担心外公一个人搬不下来,也跟着上去帮忙。上去之后才知道,原来他们一家之前都住在楼上。楼下铺的是水泥地,楼上则铺了瓷砖,看起来要比楼下讲究许多,水向东怎么不住楼上,要住楼下呢?   倪晖看见楼上的家具一应俱全,虽然上面落满了尘灰,但是看起来十分温馨,许多小细节都可以表明,水向东的母亲是个很细致讲究的女人,可惜啊。也许水向东是不想睹物思人吧,这才住到楼下去。   水向东的衣柜有点大,还好不算太沉,倪晖和水向东一起帮忙,和外公将衣柜搬了下去,外公又帮着将电视机搬到了楼下的客厅里安装好。看水向东的打算,是不准备上楼了。   水向东像解释似的说:“楼上的地板要拖,比较难收拾,我就不住上头去了。”   倪晖也没做声,水向阳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了他的玩具车,跪在地上开始推车玩了。水向东叫了一声:“快起来,阳阳,你又趴地上了,地上脏死了。”   水向阳扭头看一下哥哥,然后起身蹲下去,继续玩。倪晖心想,要是都像孩子这样无忧无虑,生活就变得简单多了。   外公帮水向东安顿好,说:“好了,走吧,现在回去吃饭。”   水向东说:“陈爷爷,今天放假,我就不过去吃了,自己在家做。”   外公看着水向东:“不是说好了在我家吃饭的吗?”   “上学的时候去你家吃中饭和晚饭,早上和周末我还是在自己家里做。”水向东笑着说。   “那你会做吗?”外公有些不置信地看着水向东。   水向东说:“我会做。”   外公叹了口气:“那好吧,我和晖晖就先回去了,你明天中午过来吃午饭。”   “好。谢谢陈爷爷,倪晖再见。”   倪晖一直都没做声,转身跟着外公走了。   倪晖心里对水向东带着弟弟一起生活上学的事情很好奇,但他绝对不可能去打探的,只是一起吃饭的时候,听外婆和他聊天,问起他的情况才听到一些。比如早上吃什么,水向阳跟着去上课,老师什么态度等等。   水向阳倒是挺高兴的:“奶奶,他们给我糖吃,还给我玩具玩。”他们指的是水向东的同学。   过了两天,水向阳就不肯去学校了,水向东怎么劝都不行,他只好将水向阳送到倪晖外婆家来:“昨天上课的时候阳阳尿裤子了,他觉得太丢人了。”   外婆说:“既然这样,那阳阳就放在我这里吧。阳阳,跟着奶奶啊。”   水向阳手里抓着一只倪晖给他的水饺猛点头:“好。”这个时间还挺早,倪晖正在吃早饭。   “谢谢奶奶,那我走了,去学校了。”水向东说。   外婆说:“向东你吃了早饭没有?没吃就在我家吃吧。”   “吃过了,奶奶,再见。阳阳再见!”   水向阳头也不抬地“喔”了一声。   倪晖看他走到路上,从书包里摸出一个馒头来,一边走一边啃,哼了一声,死要面子活受罪,活该。   这边水向阳说:“我还要吃饺子。”   外婆问:“阳阳早上吃什么啊?”   “没吃。”   外婆吃了一惊:“怎么没吃,哥哥没做吗?”   “我不喜欢吃馒头。”水向阳说。   外婆叹了口气:“这个向东,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他好。”   中午水向东回来吃饭的时候,外婆说:“向东,你以后早上还是过来吃饭吧,你和阳阳都在长身体,早饭要吃好啊,不能随便就打发了。”   水向东早上没怎么吃饱,中午这顿就吃得很多,听见倪晖外婆这么一说,脸上有些窘迫,犹豫了一下说:“我吃馒头和稀饭也挺好的。”   “你这孩子,怎么那么倔强呢。你愿意吃馒头,但是阳阳不愿意啊。”   外公在一旁说:“你早上起来也不用做早饭了,带着弟弟过来跟我打太极,阳阳身体现在也康复了,剧烈运动不能做,打打太极正好。打完太极就和晖晖一起吃饭去上学。”   水向东看了一眼桌子对面的倪晖,倪晖眼皮也不抬,安静地吃饭,他犹豫了一下:“那就麻烦奶奶了。”   外婆笑起来:“我做一个也是做,做两个也是做,就是顺带了。”   就这样,水向东兄弟俩虽然搬回去住了,但一日三餐还是在倪晖外婆家解决,作息基本跟倪晖一样,早上过来打太极,吃了饭去上学,中午从学校回来吃午饭,在这边午睡,然后去上学。下午回来先写作业,写完作业再练字。张勇会过来找他们玩一会,然后回自己家去吃饭睡觉。   外公外婆两位老人心地善良,一直让水向东兄弟俩在自己家里吃住,刚开始还没什么,水向阳在养病,他们要帮助这对没爹妈的兄弟,倪晖的舅舅舅妈们虽然心里不太舒坦,但也不在明面上说,况且水向东的爸爸以前也跟他们都熟悉,甚至还是同事,帮助两个孤苦无依的孩子也是情理中的事。况且帮助他们的也不止倪晖外公外婆两位,隔壁邻居都是能帮忙都尽量帮,比如张勇爷爷,给孩子检查身体,看病打针,都是免费的。   可是水向阳病好了依旧还在这边吃住,倪晖的舅舅舅妈们就觉得两位老人有点多事了,抚养孤儿那是政府的事,又不是父母的责任,真是嫌不自在,他们家又不是开福利院的,有那闲工夫,不如来帮他们看孩子。   水向东也正是顾虑到这一点,才坚持回自己家去住的。 ☆、第十六章 你们离婚   11月下旬,是倪晖外公的生日,那天正好是周日,两个舅舅全家都过来了,倪晖的父母也从上海赶回来了,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聚在一起陪老人过生日。   这是倪晖重生后第二次见到自己的父亲,他对倪卫扬实在亲近不起来,只叫了一声“爸爸”就不知道说什么了。陈丽萍将从上海带回来的穿的吃的玩的一股脑地塞给儿子,仿佛在弥补亏欠似的,还给了他一块电子表,当然,是三个孩子一人一块,倪晖的表哥表姐都有一块,哥姐两个接到礼物都很高兴。   陈丽萍将儿子抱在怀里,问他最近的情况,倪卫扬坐在沙发上,斜睨着儿子:“期中考试怎么样?打了多少分?”   倪晖有点不太想搭理他,外婆在一旁笑着说:“晖晖,怎么不告诉你爸爸。”   倪晖看了他一眼:“一百。”   “两门一共一百还是每门一百?”倪卫扬继续问。   倪晖没好气地说:“你才两门共一百分呢。”   倪卫扬伸手拍了儿子的后脑勺一下:“嘿,你这小子,这是什么态度?”   陈丽萍拍开丈夫的手:“你干嘛呢,就不能好好说话,干嘛要打他?”   倪卫扬说:“这小子对我爱理不理的,不认识我了?”   倪晖从母亲身边挣扎开来,看了倪卫扬一样,然后转身走开了,找表哥表姐玩去了。倪卫扬在他身后说:“嘿!这臭小子,居然话都不跟我说了,白养活了!”   陈丽萍说:“你也没对他多好过,出去这么久,就只打过一个电话。”   倪卫扬说:“你不是经常打吗,干嘛非得要我跟他说话?”   陈丽萍瞟了丈夫一眼:“你这爸也当得太便宜了,生了就不管了,你让他怎么记得你的好?”   倪卫扬脸色一变,那样子马上就要翻脸,倪晖的大舅连忙转过话题:“好了卫扬,今天好日子,别吵架,和气生财。”   二舅也附和说:“就是,有什么好吵的,小孩子虽然不爱说话,内向一点,但是心里还是最挂念自己父母的,别人也取代不了你们的地位。你们家倪晖这么听话,学习又好,高兴还来不及,有什么好吵的。”   陈丽萍听见二哥这么一说,也觉得安慰了一些,可不是嘛,儿子成绩那么好,还没来得及夸他呢,就被他爸给赶走了,赶紧去找儿子了。   倪晖正在看哥哥姐姐玩自己的新玩具,将新的变形金刚装起来。他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表现出喜欢变形金刚了,为何母亲这么执着于变形金刚呢。不过没有给自己送芭比娃娃,就已经很不错了。   玩具已经装得差不多了,还剩下一个零件没有装回去,表哥表姐们都拿着那个零件反复地看:“这个装哪儿的,怎么看不出来。”   倪晖从他们手里拿过来,将变形金刚又拆掉了,然后将那块多出来的装了上去。表哥表姐都惊讶地看着他:“倪晖你怎么知道装?”   倪晖说:“我以前装过。”   陈丽萍看见儿子玩得高兴,也不去打扰了,转身回到大人那边去了。   中午是两个舅妈掌勺的,快要吃饭的时候,外公说:“晖晖,去叫向东和阳阳来吃饭。”   倪晖哦了一声,起身往门外走。   舅舅们都看着自己老父老母:“那两个孩子还在我们家呢?”   外公说:“没有,回自己家去住了,在我们家吃饭。”   大舅脸上就有点不好看了:“爸,妈,不是我们说啊,这两个孩子是挺可怜的,但是咱们跟他非亲非故的,不用这么一直帮衬着吧,会惹人说闲话的。他自己家里又不是没亲戚了。”   外公板着脸说:“谁来说闲话?让他到我面前来说。刚开始阳阳没做手术的时候,兄弟俩手里还捏着父母的赔偿款,那些亲戚们都跑得挺勤快的,隔三岔五就过来了,说要接他们兄弟去自己家。后来他做完手术,钱花光了,就再也没有人提出要姐他们兄弟回去了。”   二舅说:“爸,就算是没亲戚领养,不还是有政府养呢,也用不着您和我妈操心。带孩子责任大,万一有点什么事,咱们承担不起。”   外婆说:“我们也就是看那两个孩子忙不过来,小的身体又不好,才帮忙做点饭吃。再说他每个月也是给了我生活费的,我反正每顿都是自己要吃的,做饭的时候多加一把米,这兄弟俩不容易,我给点方便而已。”   二舅说:“你们要是有时间,还不如去我家帮我带婉婉呢。”   外公不高兴地说:“我从来没有拒绝过帮你们带孩子,你们要是想让我带孩子,就把孩子送到我这里来,跟晖晖一样。”   两个舅舅都不说话了,他们夫妻全都在政府部门上班,朝九晚五,照顾孩子的时间绰绰有余,根本用不着父母帮忙带。之所以会这么说,只是觉得父母帮别人自己带孩子挺吃亏的。   陈丽萍其实无所谓,反正自己儿子也在这边,有两个孩子过来陪着倪晖,他也不那么孤独。   倪晖并没有将水向东兄弟俩叫过来,水向东知道倪晖外公今天过生日,家里会有很多客人,就没准备过来。   水向东说:“倪晖,你回去吧,我和阳阳已经吃过饭了,就不去了,明天早上再过去。”   倪晖点点头:“好吧。”他也不强求,知道这种场合,他们兄弟俩出现并不好,恐怕会引起舅舅舅妈们的不满。   水向东兄弟俩没过来,的确平息了不少民愤,吃完中饭,两个舅舅都走了,陈丽萍和倪卫扬从上海回来一趟不容易,起码要在家住两天。倪卫扬还喊着说回去收拾房子住自己家,倪晖外婆说:“才回来住两天,还回去收什么,就在这里住着算了。”   陈丽萍也不想回去收拾,于是两口子就在父母家住下了。倪卫扬老家是本地农村的,倪晖的爷爷还在,奶奶早就不在了,这也是倪晖为什么不去奶奶家的缘故。   陈丽萍夫妇就住在楼上以前倪晖选中的那个房间,晚上睡觉的时候,陈丽萍想带着儿子一起睡,毕竟太久没有见面了,当妈的想念儿子也很正常。   结果倪卫扬就发火了:“他都多大了,还要跟着父母住,你有毛病吧。”   陈丽萍说:“你说多大,还不到七岁,就是个大人了吗?”   倪卫扬说:“你要带他睡,那我就睡沙发算了。懒得跟你们挤。”这个时节天气已经很凉快了,晚上睡觉要盖棉被了,外公家的沙发是木沙发,睡沙发肯定是赌气的话。   陈丽萍说:“我带我儿子睡怎么了?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你爱睡哪就睡哪去。”   倪卫扬冷笑一声:“改明儿你等他十七岁了,七十岁了,都带着他一起睡好了。”   陈丽萍立即反唇相讥,把外公外婆弄得面面相觑,就为这点小事,两口子也能吵起来,这家还能太平下去吗?   倪晖面无表情地听着父母不知所云的吵架,自己答应了吗,还是说自己这六七岁的孩子就是个玩偶,他们想怎样就怎样?倪卫扬从来都不肯让自己亲近,好像对自己好了,他心里就亏欠了什么似的。他以前不明白,后来知道倪曦的存在之后,就明白了,他果然觉得对自己好,就是对另一个的亏欠了。   倪晖突然大叫一声:“行了!别吵了!我跟我外公睡,随便你们怎么安排。”   陈丽萍看着儿子,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满脸歉疚地看着儿子。   倪晖说:“有什么好吵的?我又没说要跟我妈睡,你们喜欢吵架随便吵,别把理由推到我头上来。”   陈丽萍和倪卫扬都看着他,倪晖又说:“要不你们干脆离婚好了,我跟着我外公外婆。不用觉得对不起我,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陈丽萍和倪卫扬都睁大了眼睛看着倪晖,陈丽萍叫了一声:“小晖,你怎么啦?”   倪晖皱着眉头说:“我怎么了?问问你们怎么了,跑到外公家来吵架,还是外公过生日的时候,你这不是让外公难过吗?你们真的不想在一起了,不要勉强,我不会反对你们离婚的。你别以为离婚就对我伤害了,你们这样天天吵,对我照样也是一种伤害。”   外公和外婆也觉得外孙有些不对劲了,这孩子今天说的话怎么跟个小大人似的,平时都不怎么爱说话的啊。   外婆抱着倪晖:“小晖,你怎么了?”   倪晖面无表情地说:“我没什么,就是说我想说的话。反正我爸从来没把我当儿子看,我自己觉得有爸跟没爸一个样。我妈离了婚,她还能落个清闲呢,至少不用被他打。”   所有的大人都瞪圆了眼珠子看着倪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陈丽萍看着儿子,不由得觉得鼻子发酸,原来自己受的委屈,儿子都看在眼里,她用手握住嘴巴,眼泪唰唰地掉了下来:“小晖,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   倪卫扬浑身不自在,他以为倪晖还小,什么都不懂,事实上他什么都懂。他嚷嚷道:“好吧,你要跟你妈睡,那就跟她睡。”   倪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倪卫扬还真会避重就轻,他转过身:“不用了,妈,我跟外公睡。”   大人们看着他小小的身影,仿佛被厚厚的壳包裹住了一样,孩子的纯真已经消失不见,仿佛一个历经沧桑的人。   倪晖说出这通话,只觉得浑身轻松无比,这是他的真心话,他希望父母离婚,这样他们彼此才不会折磨,母亲才会从那个可怕的怪圈里挣脱开来。她要强,不肯放手,结果还不照样输得一塌糊涂,输了丈夫、输了家产,最后还把命都给丢了,甚至连他都被卷入其中,真是全盘皆输。倪晖知道,自己一定要和倪卫扬完全撇清关系,再也不能落入那个泥淖,他希望,能把母亲也拉出来。 ☆、第十七章 我想赚钱   第二天早上,水向东带着弟弟过来了,他看见陈丽萍和倪卫扬,乖巧礼貌地叫叔叔阿姨。陈丽萍看着水向东兄弟俩,知道他们就是父母接济的那对兄弟,大孩子长得修眉俊目,一脸英气,小孩子长得眉清目秀,十分可爱,是一对惹人怜爱的孩子,难怪父母愿意帮助他们。衣着也很干净整洁,又懂礼貌,跟儿子做伴挺好的。   吃过早饭,陈丽萍说:“小晖,妈妈送你去上学好吗?”   倪晖点了点头:“好。”他知道母亲可能是想和他说说话。   陈丽萍的摩托车在家里锁着,没有骑过来,于是就踩着父亲的自行车,倪晖坐在自行车后,母子俩一边走一边聊天。   陈丽萍问:“小晖,你昨天说的是真的吗?”   “嗯?”   “就是你说希望妈妈离婚。”   倪晖抓着母亲的衣服下摆,脸贴在母亲背上:“嗯。我讨厌爸爸,他不喜欢我,又经常打你。”   陈丽萍顿了一下:“他也没有经常打我啦,就是有时候不合会吵架打架。”   倪晖说:“妈妈,你们为什么吵架呢?”   陈丽萍不知道怎么回答,倪卫扬是个天性风流的人,他一直都在外面找女人,而且可能还有个私生子,但是这些不能跟儿子说啊。   倪晖又说:“那妈妈为什么不离婚呢?”   陈丽萍被儿子问住了,是啊,为什么不离婚呢。要说感情,早就在这么多年的伤害中消磨殆尽了,倪卫扬对她而言,并无多少温情可言,她也对他没什么可期待的了。不离婚,是因为不想让儿子受伤害,怕别人说他是单亲家庭而受歧视?还是跟倪卫扬在生意上有太多利害关系分不清楚?抑或还是她不甘心,为他放弃了一段美好的姻缘,结果落得如此惨的下场?   倪晖将头贴在母亲的后背上,任由她保持沉默,机械地踩着自行车,倪晖突然叫起来,伸手往后面一指:“妈,车子踩过头了,从那个路口拐进去。”   陈丽萍惊醒过来,调转车头,拐进倪晖学校的路口。到了学校,倪晖说:“好了,妈妈,我到了,你回去吧。”   陈丽萍说:“等等,我去找你们老师聊聊。”   “哦,好吧。”   倪晖知道,母亲对自己不是不关心的,但是她的期待更高,当她对婚姻彻底绝望的时候,她不是想着要去自我拯救,摆脱这种畸形的婚姻,而是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了自己身上,甚至高考的时候,偷偷改了自己的志愿,让自己去学完全没有兴趣的工商管理学,只是为了去接管家里的公司。   倪晖心想,要是自己有钱,有很多很多的钱,母亲就应该不会非得让自己回去接班了吧,所以他要想办法弄钱,赚很多很多钱,然后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这是倪晖重生之后,第一次想到要赚钱,钱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却能够让自己有话语权,不让人操控自己的生活。只是,要怎么才能赚钱,从哪里入手?   倪晖在想赚钱的同时,水向东也在想怎么赚钱,父母去世后,给他留下了五万块的赔偿款和两万多的抚恤金,办丧事花掉了一些,弟弟治病花了一大半,剩下还有勉强两万块钱的积蓄,政府每个月会给他们兄弟俩发四十块的补助金,四十块当然不够生活费的,但是聊胜于无。好在读书不花钱,房子是自己的,生活也是自由的,还有一笔现在看起来数额不算小的积蓄。如果没有意外,应该能够支撑他和弟弟生活好几年,但是通货膨胀马上就来了,货币马上要贬值,坐吃山空是肯定不行的。   陈丽萍和倪卫扬在家住了两晚,第三天就去上海了。倪晖不知道自己说的那话母亲有没有放在心上,但还是希望她也能够考虑一下吧,这种事,倪晖实在是只能帮到这个份上了,余下的,就得靠母亲自己去想通才行。   母亲临走的时候,又给了外婆一笔钱,外婆说:“上次拿来的还没用完呢,不用给了。”   倪晖看着那把钱,走过去,拿过母亲手里的钱,塞到外婆手里:“外婆,你拿着,我吃得很多很多。”   外婆笑看着他:“你还能吃穷外婆不成?”   倪晖笑嘻嘻的:“没准哦。”   倪晖这么一打岔,外婆就将那笔钱给收了起来,倪晖决定等自己找到好的投资项目,就去问外婆要来那笔钱,然后去拿来做成本,其实他要钱花,估计直接问母亲要也是能给的,不过那太远了。   父母一走,他们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这天放学后,倪晖回到家,发现水向东还没有回来,心里有些疑惑,他的学校离家近,一向比自己早到家,今天怎么没回来。倪晖心里狐疑,趴在茶几上开始写作业。   外公牵着水向阳回来了:“晖晖,保持点距离,别看得太近了,小心近视。”   倪晖赶紧坐端正一些,上辈子他可是个近视眼,这辈子怎么也不能近视了。   水向阳跑过来,挨着倪晖坐着:“晖晖哥,我哥哥呢?”   倪晖转过头看着水向阳,他手里拿着一包酸梅粉,用一个红色的小勺子舀了一勺,放进嘴里,然后闭起眼睛,一脸满足地咂巴着嘴。倪晖伸手摸摸他的头顶:“我不知道,你哥哥还没回来。阳阳,谁给你买的酸梅粉?”   水向阳偏起头,想了一下:“勇哥。”   倪晖知道,张勇这家伙一直在收集酸梅粉里的小勺子,酸梅粉里的塑胶勺子色彩丰富,造型多样,十八般武器样样都有,为了收集齐这些勺子,张勇不知道吃了多少包酸梅粉,而且还动员自己也去买。   倪晖逗他:“好不好吃?给我也尝尝好吗?”   水向阳看着自己手里酸梅粉,又看看倪晖:“给你吃一口。”   倪晖捏了一下他的脸:“谢谢阳阳,你吃吧,我不要。”   水向阳低下头,继续吃酸梅粉。倪晖继续写作业,小学生的家庭作业很少,他的速度又快,那些生字和数学题实在没什么难度。水向阳吃了几口,将酸梅粉的小袋子拧紧,说:“留着给哥哥吃。”   倪晖回头来看他一眼,这孩子真是乖巧懂事得叫人心疼。水向阳趴在茶几上,看倪晖写字,倪晖问他:“阳阳你想读书吗?”   水向阳想起跟着哥哥去上了两天课,跟坐牢似的,又不能出去玩,摇了摇头:“不好玩。”   倪晖笑起来说:“我教你认字好不好?”   水向阳非常得意地说:“我认得,这个,这个是‘1’……”他指着倪晖数学课本上的阿拉伯数字说。   倪晖夸他:“对,阳阳真行!那这个呢?”   水向阳想了想:“‘3’。”   倪晖摇头:“不对,这个是‘2’。来,我教你:‘1’像棍子,‘2’像鸭子……”   水向阳的领悟能力和记性都非常好,教一遍,就能记个七七八八,再重复教一遍,就都能学会了,倪晖都有点怀疑这孩子是不是也是重生的了。   倪晖写完大字,水向东才匆匆赶回来,他冲倪晖笑了笑:“有点事去忙了,我也来写字。”   倪晖不理他,爱干嘛干嘛去,干嘛要跟自己报备啊。   吃饭的时候,水向东突然对外公说:“陈爷爷,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外公说:“什么事?说吧。”   水向东说:“我今天听见我的两个老师在聊天,他们说城南在集资修市场,一万多块钱可以买一个铺面。我也想买一个。”   外公大为惊诧:“你买铺面干什么?”   水向东说:“我想以后把铺面租出去,这样我和弟弟就有生活费了。”   倪晖也抬起头来看着水向东,他想了一下,城南确实要改造了,93年的时候,城南大市场落成,后来发展成为本市甚至全国都非常有名的商贸市场,一个铺面起码在上百万元,地段好的价值几百万。现在这么便宜吗,一万块钱就能买一个铺面?   外公和外婆都停止扒饭的动作,看着水向东,外公过了一阵才说:“你不是开玩笑吧?你爸妈给你留的钱不多,你拿来买这么个铺面,是不是有点冒险了,万一市场没发展起来呢?”   水向东说:“我爸妈给我留的钱不多,如果我们没有收入,就靠着这点钱,以后我和弟弟都会饿肚子。要是有了铺面,我租出去,以后就能收租了。我相信市场一定会发展起来。”   外公说:“你这想法是不错。但是这个事我得去帮你打听打听,看靠不靠谱,要是靠谱,我再帮你去买。”   “好,谢谢陈爷爷。”水向东笑起来,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倪晖。   倪晖也正在看他,水向东灿烂一笑,倪晖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去,这个时候投资地产,确实是非常合算的事,他们这个小城,接下来二十年多年里,经济会飞速发展,小城的房价比很多地方的省城都要高。水向东现在买一个铺面,发大财是不可能,但是有了租子,他们兄弟俩最基本的生活保障就有了。   第二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外公问水向东:“向东,你还有多少钱?”   水向东想了想:“大概还有两万块。”   外公点点头:“好,你留点钱做生活费。买一个地段好一点的铺面大概需要一万五千块左右,我们明天就去办。你要上课,走不开吧?”   水向东摇摇头:“没关系,我请一天假。”   “那行,明天一早过来,咱们就去办这事。”外公说。   倪晖心说,外公办事的效率真不是盖的,这么快就敲定了。他看见水向东喜形于色,心里叹了口气,水向东有一笔可以供他自己随意支配的钱,现在就开始投资了,自己却只有两块钱零花钱,钱在哪儿呢? ☆、第十八章 原始股啊   其实本钱并不是问题,倪晖觉得问题的关键是,该想个什么赚钱的辙才行,还要自己能做的。   倪晖知道,这个年代可谓遍地是黄金和机遇,只要抓住其中一个做下去,尤其自己又能规避风险,赚大钱那是妥妥的。但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自己年龄太小,很多事都不能实施,而且他不能让水向东知道自己的想法,要是水向东知道自己也是重生的,到时候他就会自动离开了吗,没准还要找各种理由来为他自己开脱罪名呢。   期末考试之前,母亲陈丽萍打电话回来,倪晖头一回跟妈妈提要求:“妈妈,我要是考试得了双百分,我能去你那玩吗?”   陈丽萍说:“好啊,你要是考了双百分,你就来上海,要什么妈妈都给你买。”   倪晖高兴地说:“妈妈,真的吗?”   陈丽萍说:“当然是真的。”   倪晖来了兴致,等到了上海再说,说不定还可以发现什么商机。   期末考试如期而至,倪晖用了心,考试完之后检查了两遍才交卷,这次上海之行一定要成行。   考完试,成绩出来了,果然不出所料是双百分。考双百的不止他一个,还有水向东,这家伙的成绩也是相当的好,外公外婆看见两个孩子都这么优秀,高兴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好像水向东也是他们家孩子似的。   陈丽萍兑现诺言,让外公送倪晖去上海玩,外公顺便要去苏州看看老朋友,便带着倪晖一起去了。   水向东放了假,就带着弟弟回自己家去了,倪晖走那天他也没有出现,不知道忙什么去了。不过倪晖也不稀罕,爱来不来,自己要去发财喽。   90年代初的上海,一切都在飞速发展中,到处都是建筑工地,东方明珠也还在修建中,整个一派忙碌脏乱的景象,这是发展的必然代价。城市里高楼大厦拔地而起,这种丑陋的后现代建筑已经成为当代最重要的建筑类型,也许不是人们不懂得分辨美丑,只是传统建筑形式和有限的空间承载不了急速膨胀的人口数量,就只能往空中发展,所以高楼大厦也就应运而生了。   倪晖的父母原本是做制造加工出身的,后来从他们的制造业里发现商机,专门做材料进出口,这个还是挺赚的,早期做进出口贸易的人都发了,倪晖父母也一样。他们经过半年的摸索和积累,公司已经初具规模,并且已经盈利了,赚得还不少。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两个一直都存在着不合,生意会做得更成功,所谓夫妻同心,其利断金。这个年代,机遇是真的好,就算是夫妻不怎么同心,他们家的公司也发展起来了。   可是这个发展始终存在着隐患,后来倪卫扬自己悄悄弄了一家进出口公司,将家里公司的客户资源转移走了一大半,当时他们家已经不光做材料进出口了,早就扩大经营项目,涉猎的范围很广,经营重心也不在外贸上。到倪晖接管公司的时候,外贸生意早已过了黄金期,他觉得失去这块业务也不会伤及根本,因此也没太在意,结果这只是蚕食的开始。   倪卫扬将他创办的进出口公司给了他的私生子倪曦。倪曦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他幼时经历坎坷,颠簸流离,又被亲母抛弃,后被倪卫扬寻回,却也只能被养在外头,见不了光,性格十分乖戾阴狠,偏执得发狂,他并不满意手头的一切,对自己的父母、陈丽萍以及倪晖甚至整个世界都有着一种近乎变态的仇视。倪晖后来遭遇的一切,包括水向东,全都出自他的策划。   夜深人静的时候,倪晖细想过,假如让自己再和倪曦重新对抗一回,自己能不能逃过那个命运呢,他还是有点说不准,毕竟那是一个疯子,根本就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思考了。倪晖现在已经不愿意去想那些,现在那些都未曾发生,他也绝对不会再让它发生。   他跟随外公到了上海,陈丽萍见到父亲和儿子,心里那份高兴劲儿就别提了,倪晖也挺高兴的。回到家,没见到倪卫扬,便问:“我爸呢?”   陈丽萍说:“他去深圳出差去了,过几天才回来。”   倪晖哦了一声,开始打量屋子,房子还是简装的,家具也不多,没什么家的味道:“妈妈,这是咱家的房子吗?”   陈丽萍说:“对啊,刚刚才买的。是不是比咱老家的房子要大?你来看看,这个房间是你的。”   倪晖跟过去,房间里除了一张床和一个书桌,别的都没有,父母显然都在忙着赚钱,没有将生活质量放心上。母亲一向太过强势,并非是那种小鸟依人的小女人,这也是她和父亲长期不合的缘故,两根矛碰在一起,除了互相戳伤对方,还能有什么别的后果?所以最好的拯救她的方式,还是离婚。   陈丽萍说:“小晖,妈妈明天带你去吃肯德基。”   倪晖心说,有没有搞错啊,我来上海居然就是吃垃圾食品,嘴里还不好反对,毕竟这年头肯德基还是新鲜玩意儿,全上海也没几家。   陈丽萍看儿子兴趣缺缺,以为儿子不知道肯德基,就说:“肯德基可好吃了,你肯定会喜欢的。吃完肯德基,妈妈带你去逛动物园。”   倪晖在心里哀嚎,能不能玩点正常的啊,别把自己当小孩行不,但是表面上还要表现得很开心:“好。”   第二天,陈丽萍陪着父亲和儿子一起去吃洋快餐,这时肯德基才刚进驻上海不到两三年,正是风头正旺的时候,虽然卖得挺贵,但还是有不少大人带着孩子去尝新鲜,店里的生意可以用火爆来形容,当然,也是因为店铺太少的缘故。   陈丽萍点了一大堆东西,鸡翅、薯条、汉堡包外加可乐,本来想要看到儿子兴奋的模样,没想到他态度超级淡定,吃了两个鸡翅,然后就抱着薯条和可乐吃起来,汉堡包尝都没尝一口。   陈丽萍问儿子:“小晖,你不喜欢吃汉堡包?”   倪晖说:“我吃饱了。”   外公啃着汉堡包说:“没什么味道啊,就是面包里夹了块肉,还不如陕西的肉夹馍呢。”   倪晖笑眯眯地看着外公,眼中十二分的赞同。陈丽萍说:“就是吃个新鲜而已,这地方我们那儿没有,全国也只有几个大城市才有。”   外公吃完了汉堡包,用纸巾擦了擦嘴巴和手。倪晖从厕所出来了:“他们家的厕所超干净。”这大概是唯一的优点。   吃完肯德基,陈丽萍带着儿子去逛动物园,倪晖对那些被关在笼子里被参观的动物深表同情,但是也无能为力。他还得装着兴致勃勃的样子,看老虎看狮子,尽管那些东西他上辈子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   陈丽萍最大的乐趣就是给儿子拍照,每到一处就要儿子摆pose和老虎、大象、狮子、猴子、孔雀等等合影,为了取悦母亲,倪晖便只得摆出露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和这些动物们照相。   玩了一整天,倪晖有种人仰马翻的感觉,太累了,小小身体的精力和体力都支撑不住,刚出了动物园,就趴在母亲背上睡着了,连晚饭都没吃。倪晖是被饿醒来的,外公已经在自己身边睡着了。他爬起来,走到客厅里,客厅里亮着一盏台灯,母亲正坐在沙发上打电话,倪晖站住了,怕吵到母亲。   只听见母亲说:“老林,我都说了,我对股票了解得不多,不敢冒这个险,你还是另外找朋友好吧?”   对方又说了什么,母亲又说:“但是我真没那么多流动资金,原始股是便宜,但我也不知道你们能不能上市,我们赚的也是辛苦钱,实在不愿意去冒险,帮不到你的忙,对不起。”   倪晖竖起了耳朵,股票,还是原始股,这个好啊,等等,还要先弄清楚是哪支股票,炒股的人都知道,原始股就等于发财股,但前提是这支股票它能够上市,它要是不上市,钱就基本打水漂了,要是上了市,那身价就是十倍几十倍地涨,那才是真正地赚钱。   陈丽萍挂了电话,倪晖的小心肝紧张得怦怦跳,一定要让母亲抓住这个机会,原始股是不好买的,通常都是公司内部员工和才能买得到。倪晖叫:“妈妈。”   陈丽萍回头,看见儿子站在客厅里:“小晖醒了?”   倪晖说:“妈,我饿了。”   陈丽萍起来:“妈给你弄吃的去。”说着走进了厨房。   倪晖跟着母亲进了厨房,看着母亲洗手开始忙碌,冰箱里有现成的打包回来的菜,只要热一热就好了,饭也是打包的。   倪晖问妈妈:“妈妈,你要买股票吗?”   陈丽萍回头看着儿子:“没有啊,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倪晖说:“我刚听你打电话。”   陈丽萍笑了一下:“有个认识的朋友,他们单位要发行股票,他钱不够,想跟我借钱,顺便帮我认购一些原始股。我没答应。”   倪晖紧张得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他用手指甲在灶台边胡乱划着:“妈妈,他们的公司叫什么名字呀?”   陈丽萍虽然觉得儿子问得怪异,但还是说:“XX商城。”   倪晖被这个耳熟能详的名字震惊了,这可是90年代早期最著名的股票之一啊,其百元面值的股票证曾经最高价格达到过一万元,那就是百倍的利润啊,他连忙说:“妈妈,买啊。”   陈丽萍转过头看着儿子,惊诧莫名:“小晖你说什么呢?”   倪晖发现自己有点失言:“那个是不是今天妈妈带我去吃肯德基的那一家?”   “对,是在那附近。”   倪晖偏头看着母亲:“妈妈,买吗?”   陈丽萍笑了一声:“不买,咱买那个干什么?”   倪晖走过去,抱着母亲的大腿:“妈妈,给我买一点吧。”倪晖发现自己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年龄太小了,这些事情都做不了主啊,这么绝佳的机会就在眼前眼睁睁地溜走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陈丽萍低头看着儿子:“你叹什么气啊。”   “要是我有钱就好了,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倪晖叹气说。   陈丽萍笑着说:“晖晖,你才多大啊,怎么就想要股票了?明天妈妈去带你逛商场去,给你买块玉好不好?”   倪晖说:“妈妈,其实我更想要那个股票。没准以后咱们家没钱了,就可以卖了股票,你就不用怕了。”   陈丽萍笑起来:“你怎么知道股票是卖钱的?”   倪晖眨巴着眼睛:“难道不是的吗?电视里都这么说的。”   陈丽萍看着儿子,摇摇头,这孩子都看的什么电视啊,她手里不停,心里突然想到,要不要给儿子买点什么放着,说不定将来还真能增值呢。倪卫扬这个死男人,天天都在外头跑,说是去出差,其实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寻访那个贱人的私生子,当她不知道,她只是不甘心离婚而已。   陈丽萍关了火,将菜盛出来,端到桌上:“小晖,来吃饭吧。”   倪晖踮起脚尖在水龙头下洗了手,坐到桌子边,他已经没对母亲买原始股抱希望了,一个成年人,多半不会相信一个小孩的胡说八道。但是陈丽萍一边给他夹菜,一边说:“小晖,你真的想要吗?妈妈给你买点吧。”   倪晖双眼放光:“真的吗?谢谢妈妈。”他不知道母亲怎么突然就想通了,总而言之,能答应买,就已经很不错了。   陈丽萍起身去打电话:“老林啊,我想了想,我顶多只能挪出八万块钱来,借你三万,你帮我买五万,行吗?”   过了一阵子,陈丽萍说:“好,明天上午吧,你去我公司,咱们去办这个事,一上午能办完吗?下午我还要陪儿子,嗯,他刚从老家过来,放寒假了。好的,谢谢,那就明天见了。”   倪晖悄悄地握拳头,真棒,一下子就五万股,原始资金就全都有了。 ☆、第十九章 苏州之行   第二天早上,陈丽萍就出门去办股票的事宜了。   倪晖和外公在家待着,外公问倪晖:“妈妈这儿好玩吗?”   倪晖点头。外公又说:“你爸妈也是,这家哪像是过日子的人家啊?跟旅社差不多,现在的年轻人,都急吼吼地去赚钱,却忘了赚钱就是为了过好日子。结果为了赚钱都不过日子了,本末倒置,那生活还能好吗?”外公这话纯粹就是发牢骚,也不指望倪晖能听懂。   倪晖无奈地笑了一下,老人说的话就是有道理,他活了两辈子也还没明白呢,所以他这次记住了,生活一定要放在第一位,别的全都是为了生活服务的。   “外公,我们什么时候去苏州玩?”   外公说:“你也要去吗?”   “嗯。”   “等两天吧。看你妈妈怎么安排。”   下午陈丽萍回来了,带着父亲儿子一起去逛街,给他们买穿的用的玩的。好像用这些才能弥补不能陪伴儿子和父亲的遗憾似的。倪晖买了好几套衣服,从里到外都有,鞋子也买了几双,简直就是疯狂大采购,外公说:“好了,丽萍,你少买点,家里都有呢。”   陈丽萍说:“上海的东西时髦,质量也好。多买点回去。我们晖晖这么好看,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长久以来,上海出品就代表着时尚前沿和高质量。   倪晖说:“妈妈,我是个男孩子,不是女孩子,不要漂亮。而且我很快就长大了,到时候就穿不了啦。”倪晖说不要漂亮,但是这辈子,估计都摆脱不了这个词了,应该说是两辈子都没摆脱掉。   “噢,对啊。那就买这些吧。我们现在去买玩具。”陈丽萍几乎想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儿子。   倪晖对玩具兴趣缼缺,一个大老爷们,玩什么玩具啊,他的玩具平时主要还是水向阳在玩,自己只是拿来装装样子。水向东比他还直接,完全不玩玩具,一点都不掩饰一下。   倪晖在一个玩具城里挑花了眼,最后买了一套巨大的世界地图拼图,陈丽萍担心地问:“小晖,这个你会玩吗?”倪晖挑的玩具拼图非常复杂,看起来像是成年人玩的。   “我和外公一起玩。”倪晖又挑了三个电动小车。   外公问:“车子是给谁买的啊?”   倪晖掰着手指头说:“给阳阳、沙汉明和张勇的。”   外公看着他:“你是不是还忘了什么?”   倪晖抬起头看着外公,然后笑了起来,又拿了两个:“忘了,我自己也要一个,还有一个是给水向东的。”外公看他最后都补上了,这才笑了起来:“晖晖真乖。”   倪晖看着外公的笑脸,心说,水向东那么大的一个人了,会看得上自己这破玩具车?   陈丽萍陪着父亲和儿子玩了两天,就去上班了,没办法,公司总需要人坐镇,倪卫扬不在,她这个老板娘就得顶上。陈丽萍心里很愧疚:“对不起晖晖,妈妈没时间陪你。”儿子特意从老家过来玩,她却没时间陪他。   倪晖倒是觉得没什么,他早已过了从心理上需要母亲的年纪:“没关系的,妈妈,你工作吧。外公带我玩呢。”   陈丽萍将他们送到汽车站,含着笑挥别父亲和儿子,倪晖的小脸贴着窗玻璃看着车外的母亲,不住跟她挥手。陈丽萍看见儿子慢慢离开自己是视线,眼泪不由得下来了,倪晖没有看到母亲的眼泪。   90年代初的苏州,还是一座美丽的古城,古色古香,优雅沉静,人们脸上挂着恬静满足的笑容,老人们在家门口的小巷里晒着太阳聊天,孩子们在小巷里嬉戏追逐,伴着吴侬软语,这样的场景,说不出的美好。   倪晖睁大着双眼,努力将这美好的点滴一一拾取,保存在记忆中。他极喜欢苏州这个城市,曾经还想过,要在苏州保存下来的古城区里买一所宅子,头枕历史,眼观浮华,和自己的爱人一起过“小桥、流水、人家”的生活,然而这一切都未来得及实现。   外公牵着倪晖的手,上了公交车,他发现外孙的注意力全都被窗外的景象吸引去了,便问:“晖晖,喜欢这儿吗?”   倪晖点头:“嗯,喜欢。”   冬日的阳光穿过落光树叶的树枝,落在地上,光影斑驳,暖人心脾,这种景象,看在眼里,叫人觉得温暖。   外公给倪晖指点一路上的景物和建筑,倪晖发现,外公对苏州非常熟悉,他问:“外公,你来过苏州吗?”   “当然来过,外公年轻的时候,还在苏州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呢。”外公笑道。   “那后来怎么走了呢?”倪晖问。   外公叹息了一声:“那时候政策需要,我就回原籍了。”   这段历史倪晖倒是知道一些,外公在运动热潮中曾经被打倒过,被放回原籍,平反后,就在原籍重新被起用。倪晖心想,要是没有那些运动,自己是不是也是个苏州人了?当然,更有可能是压根就没自己了。   外公在苏州有许多老战友老同事,倪晖跟着外公住在一个孙姓老友家里,老人是苏州本地人,家住在平江区,也就是后来的苏州古城区,离著名的拙政园非常近,环境极其优雅。   孙爷爷也是个文艺爱好者,大抵这个年代的老人都比较有追求,又生活在这样一座底蕴深厚的城市里,不沾染点文化气息都不可能。   两位老友多年未见,只是书信电话联系,见了面自然少不了寒暄。孙爷爷是个老顽童,很喜欢孩子,见了倪晖,抱起来逗弄了一番,倪晖还挺配合老人的玩心,一老一小互动得非常融洽。孙爷爷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倪晖:“老陈,你这外孙挺有意思。”   外公说:“就是有点小大人的样子,太老成了。”   “那是因为你这个老顽固太严肃了,你要跟我一样是个老顽童,孩子保准就活泼了。”果然是老朋友,损起人来毫不客气。   倪晖赶紧为外公争辩:“外公不是老顽固,外公是个讲道理的人。”   孙爷爷说:“嘿,没白教,知道帮外公说话。”   “那是当然。”外公得意地说。   寒暄过后,孙爷爷开始跟老朋友现了:“老陈,快来看看我最近收藏的宝贝。”   “什么宝贝啊?”外公疑惑地问。   孙爷爷将外公带到一间屋子里,屋子里可谓琳琅满目,各种家具、字画、陶瓷、玉石等等摆了一屋子,倪晖跟在后头,原来孙爷爷玩收藏呢。   外公看着那些东西:“这不都是古董吗?”   “对啊,我现在玩收藏了。天天上文庙和观前街去溜达,看到喜欢的就买下来。”孙爷爷嘿嘿笑着说,“你来看这个,正宗的蕉叶白,明代的,这是我珍藏的宝贝。”他用钥匙打开一个抽屉,拿出一个木盒来,小心翼翼地捧出那方椭圆形的端砚。   外公对书法类的东西还是有些研究的,捧起那方端砚,仔细地看:“这真是蕉叶白?”蕉叶白是端砚中的名品,哪个爱好书法的,不想拥有一方端砚啊,尤其是这蕉叶白。   孙爷爷说:“可不是吗?你看这质感,看这色泽,你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好的端砚吧。”   外公说:“你这是哪里收来的?”   孙爷爷笑着说:“嘿嘿,这个不是收来的,我用五十块钱、三十斤粮票和二十尺布票跟人换的。七几年的事了,现在想买这样一方蕉叶白,只怕是没有几万块都下不来了。”   外公笑了一声:“这还真是个败家子,这都舍得拿出来换粮食。”   “那估计也是没办法,饿急了,留着一块只能看不能吃的石头做什么?”孙爷爷摇了摇头。   外公点点头:“也是,家里能够留下端砚的人家,成分都不会低,估计被迫害得也很严重。”他说起那段疯魔的时期,禁不住唏嘘感叹。   两位老人说着话,倪晖就在屋子里小心翼翼地打量那些宝贝,他对古董也有一些了解,上辈子有一个忘年交,那人就是个爱好收藏的人,收了一屋子的古董。据说刚开始时交了很多打眼学费,也是看什么就买什么,后来只钻研瓷器,家里的藏品价值数千万,也算得上是个千万富翁了。   孙爷爷这里收藏的东西,很多倪晖都不了解,但是他收藏的那几个瓷器,大部分都是真的,多是清代的民窑瓷,虽然并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但至少不假。估计这个时候人们对收藏认识不多,好东西也多,收藏市场不像后来炒得那么火热,藏品价格普遍不高,作假牟取不了暴利,做的就少,加上技术也不像后来那样炉火纯青,容易被辨认出来,赚不了多少钱。   那边两位老人已经达成目标:“明天一早去逛观前街,感受一下所谓的收藏热潮。” ☆、第二十章 早市淘宝   第二天一大早,天才微微亮,两位老人就起来了,倪晖也跟着起来了。孙爷爷夸他:“晖晖是个好孩子,知道早睡早起身体好。”   外公问:“晖晖也要跟着去吗?”   “嗯,我也要去玩。”倪晖想着去见识一下也是好的。   此时天色极早,又是冬天,街上几乎没什么人走动,偶尔能碰上几个赶早市的家庭主妇。这时公交车还没有开呢,孙爷爷叫了一辆三轮车,拉着三人到了观前街,观前街是苏州的步行街,商铺林立,是最为热闹的地段,不过此时还非常冷清,开门的店铺只有寥寥几家,人们还都在酣睡中呢。   孙爷爷直接带着他们拐进了旁边的一条窄巷,不同于正街的冷清,巷子里显然热闹多了,许多商铺都开了门,亮着暖黄的灯光在迎客。巷子里摆满了各色地摊,小贩们安静地袖着手等待顾客,已经有不少老少爷们袖着手在巷子里闲逛了。   孙爷爷显是这里的常客,许多小贩都跟他打招呼。倪晖睁大了双眼,看着摊位上的瓷器、玉石、钱币、金属器皿、字画还有各种现代工艺品等等,新旧交织着,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   外公爱好字画,此刻正在看一个魏碑拓本。倪晖便蹲在一旁的摊子边看人家的瓷器,所有的藏品中,倪晖只对瓷器了解一些。这家摊子上摆着不少瓷器,杯、盘、碗、壶、罐、瓶等各种器形的都有,单色釉多色釉也都齐备。   摊主是个二十多岁的小青年,看见倪晖蹲在他的摊位前看得津津有味的,便笑眯眯地说:“小朋友别乱摸啊,仔细碰坏了,要赔钱的。”   倪晖说:“我要买东西,还不让摸吗?”   小年轻瞪圆了眼睛:“这可不是玩具啊,赶紧去找你家大人去。”   “我知道,这是瓷器,收藏品嘛。”倪晖的声音脆生生的,带着点稚气,但是说的内容又一本正经。   摊主来了兴致,拿出一个笔洗:“嘿,小朋友,你多大啊,认得这是什么瓷器吗?”   倪晖瞟了一眼:“白瓷呗。”   “嘿,行啊,那这个呢?”   “粉彩。”   周围的人都停了下来,转过头来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他们逛收藏市场多年,还没见过这么小的收藏爱好者呢。   倪晖的外公也被惊动了,赶紧放下拓片过来了,孙爷爷早就到了,正在鼓动倪晖和摊主打擂台:“王三儿,你这么考校我孙子,白陪你玩,不给点饶头的?”   那个摊主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孙老头,原来是你孙子,故意来坑我的吧。你看中哪个了?”倪晖说的东西都很基础,行家听来也就是些皮毛,但人家是个才六七岁的孩子,能知道这么多就很不一般了。   倪晖其实很汗颜,他其实真只懂一些皮毛,仗着壳子小的优势。孙老头指着他手里头拿的那个白瓷笔洗说:“你那个送我孙子得了。”   倪晖眼睛溜了一圈,目光落在一个青花大盘上,那个盘子上面还搁着一个粉彩的花瓶:“我想要那个。”   孙爷爷问:“哪个,花瓶吗?”   “不是,是那个大盘子。”那个青花盘子直径目测有五六十厘米,是一个大器形。   孙爷爷连忙摇头说:“那个没多大用处,咱们要这个就好。”   倪晖充耳不闻,转过头对自己外公说:“外公,我想要这个盘子,你帮我买下来”   孙爷爷说:“咱不要那个盘子,那是个赝品,仿元青花的,不是真的。”王三当初带回这个盘子的时候,就说自己弄了个元青花,结果很多人都来看过了,说是假的。   倪晖说:“但是那个好看,外公给我买,好吗?”   外公看着倪晖:“你要个大盘子做什么?”   倪晖笑眯眯的:“大盘子好看,还能用来吃饭。”倪晖不止一次听他的那个忘年交说起过,他曾经与一个元青花大盘失之交臂,当时的情况是他特别想买,大家都说是假的,他的手头正好有点紧,犹豫了一下,第二次再去就没了,后来在佳士得的拍卖单上看到了那个盘子,拍出了五千多万的高价,把他悔得肠子都青了。老友告诉他,买藏品,只要喜欢,价格能接受,就应该买下来,真假无所谓,反正也不是为了投资,而是为了把玩和欣赏,千金难买心高兴啊。   倪晖不止一次听老友说起过这件事,于是他对元青花的感情比其他的又都要深厚一些。他看中那个青花大盘,并非为了真假,纯粹是为了喜欢,所以特别想买下来。   那个摊主说:“小朋友眼光好,一下子就看中了我家最值钱的东西,你真要这个?”   倪晖撇撇嘴,要是真值钱,他会将东西放在下面被压着?他说:“你不要哄我小不懂事,你那个东西要是真值钱,你就应该放在那里供起来,而不是被压在别的东西下面。说个实在价,到底多少钱?”   摊主脸上的笑容都僵掉了:“这谁家的孩子啊?怎么这么鬼精鬼精的。”   外公将手放在倪晖脑袋上,心里诧异不已,这到底是谁教他这么说的,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倪晖冲着摊主露齿一笑:“老板,你就说多少钱吧?”然后仰头看着外公,“外公,要是你买得起,你就帮我买这个好吗?”   摊主咬咬牙:“一千二百块,我的传家宝,要就拿去。”   孙爷爷说:“王三,你别小孩子都诓,欺负人小孩不懂,狠赚一笔过个肥年是不是?”   倪晖鼓着腮帮子:“老板你这是要把我们都吓跑是不是?”   “嘿,你知道一千二是多少吗?我这是从别人那里拿过来的底价。没赚钱的。”   倪晖说:“老板你刚刚说是传家宝,你要传家,还放在这里卖,现在又说是从别人那里拿来的。你到底哪句话是真的啊?”   王三立即脸红了,他平时虽然满嘴跑火车,但是肯定不会像今天这样毫无逻辑,很显然他是轻敌了,主要也是不认为真能卖出去,这东西就算是几百块钱,也没哪个大人买来给小孩当玩具的。   孙爷爷说:“王三,你这既然都是个仿品了,给你五十块钱,卖给我孙子玩好了。”   王三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使不得使不得,这么便宜卖不得,还不够我的本钱呢。”   倪晖说:“那你要多少?”   王三说:“你安心要,给八百块钱。”   倪晖说:“三百块,我就买了。”   外公和孙爷爷眉头一跳,这孩子,杀价真狠。   王三说:“小朋友,三百块真不行,你这么会砍价,再加点,我就卖给你了。”   倪晖说:“你把盘子拿出来让我看看,值不值两百块。”   王三看他小大人似的,便小心地将盘子拿出来:“小朋友,绝对值的,你看看,没有任何瑕疵,你看这气泡、这开片、还花纹,多漂亮啊。”   倪晖说:“你拿稳了,给我看看。”这是一个蓝地留白孔雀牡丹纹大盘,孔雀的顾盼神态以及牡丹的花叶,都描得极其精美,釉色,看起来十分华贵大气。倪晖越看越喜欢,他还让王三拿着,上上下下仔细看了看盘子,盘子的底款上居然还是“至正八年置”,就是因为这个落款,令大家都认定这是个赝品,因为传世的元青花带款识的寥寥无几,仅有的几件也都是罐子和瓶子上的,盘型落款的几乎没有。倪晖觉得就算是个赝品,那也是值得的,青花多漂亮啊,况且这东西看起来也并不是个新的,就算是仿品,估计也是晚清民国的了,两百块绝对值的。   王三说:“怎么样,漂亮吧?三百块绝对值。”   倪晖凑过去仔细瞅了瞅,又用手指头摸了摸瓷器的花纹,笑着说:“那好吧,就三百块,老板,帮我包起来吧。”   王三被他绕进去了:“嘿,你这小子,我什么时候说三百块了?”   倪晖笑眯眯的:“老板,你就三百块卖给我吧,你看我这么喜欢的份上,就少赚点呗。”   孙爷爷和外公都默契地不做声,看倪晖怎么跟老板讨价还价。倪晖人长得非常漂亮可爱,说话又跟小大人似的,一句句夸得老板心花怒放,最后王三咬咬牙:“行了,卖给你了。”   倪晖高兴得几乎跳起来:“谢谢老板,老板一定会生意兴隆,财源滚滚。外公,给钱吧。”   外公幡然醒悟,这才考虑起实际问题来,真要花三百块钱买这么个盘子?他蹲下来,跟倪晖平视:“晖晖,你真要买这个盘子?”   倪晖认真地点头:“嗯,外公借我钱吧,等我回去了找妈妈还给你。”   外公见外孙说得认真,犹豫了一下:“好吧,外公给你买了。”   倪晖高兴地抱住外公的脖子,在他颈间蹭:“谢谢外公!”   于是倪晖便成功将这个直径六十厘米的青花大盘子买了回来。三人回到孙家,拆开盘子又开始打量端详。外公问倪晖:“晖晖,你怎么知道瓷器的?”   倪晖眨眨眼:“昨天孙爷爷和你说的时候,我听到的啊。”昨天孙爷爷确实在跟老友夸耀自己的藏品,一件件介绍它们的来历,倪晖一直在一旁听着。   外公没想到倪晖记性会这么好,他们随便一说,他就记下来了,可见外孙对这个兴趣浓厚,又问他:“你买了这个盘子回去做什么?”   倪晖咧嘴笑:“就是看着喜欢,外公,我会叫妈妈给你钱的。”   “不用给,外公送给你了。”   倪晖说:“那从我妈妈给的生活费里扣吧。”   “你这孩子。”外公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孙爷爷戴着老花镜:“老陈,你过来看,我觉得这盘子简直太完美了,越看越觉得不像是个加东西啊,怎么会是个赝品呢?”   外公说:“我又不懂这个,不是你说的是个赝品吗?”   孙爷爷说:“我也是听人家说的。元青花带款识的很少,尤其是盘型的,几乎没见过,就凭这点,大家认定了是假的。这个盘子确实完美,要是没有这个款识,绝对能够以假乱真,结果这个款识反而变得欲盖弥彰了。这东西估计是晚清民国时候人仿的,买得挺值。”   倪晖本来已经认定自己买的是个赝品了,他可没想过三百块就能买个元青花,但是没想到大家鉴定真伪的理由竟是这个,不由得想,保不准这是个真家伙呢。当然,这念头也只是偶尔一闪,没当真。   孙爷爷说:“晖晖,你这个让给孙爷爷吧,我给你三百块钱,不,我给你四百块。”   倪晖摇头:“不要,我要带回家的,我喜欢这个。”   孙爷爷有些小失望,不过玩收藏的人,都喜欢讲究缘分,既然倪晖喜欢,又恰巧买下来了,便是他的缘分,也不能强求。 ☆、第二十一章 回家真好   外公大老远跑到苏州来,自然少不了要和老朋友们聚聚,孙爷爷家地方宽敞,就在他家聚。老友见面,除了叙旧,总免不了展示一下这些年的成就。这些老朋友多半都是字画爱好者,都带了自己最满意的作品,在孙爷爷家的书房里铺开展示出来。   倪晖就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瞧着,这些人的字画不说多么好,但是浸淫书画多年,多少也有了点自己的风格。   倪晖看一个老人展开他的字,转头问外公:“外公,钟爷爷这写的是颜体吗?”   外公点头:“对,但是他有些变体了。”   这个姓钟的老人是写颜体的,但他的字非常丰腴,少了点筋骨,多了点皮肉,字体胖胖的,倒跟他本人的形象有些相似,满脸和气,身宽体胖,看起来憨态可掬。   钟爷爷诧异地看着倪晖:“小朋友你也练字?”   “嗯。”倪晖认真点头。   钟爷爷问:“练的什么体?”   孙爷爷就笑道:“老陈的外孙也练颜体。老钟,你这字越发发福了啊。”   钟爷爷哈哈笑:“我故意为之,颜体很难写好,就干脆变体了,它内方外圆,我则内外皆圆。”   老友笑他:“所以你从里到外都圆了,活脱脱一个老狐狸了。”   钟爷爷嘿嘿笑道:“你们不觉得我这字特别有福相?很多人都喜欢我这字呢。”他又低头看倪晖,“小朋友,你写两个字来给爷爷们看看吧。”   倪晖知道他们要考校自己,也不推辞,不慌不忙地拿笔蘸墨,铺开纸张,跪在椅子上,照着孙爷爷书房里匾额上的“怡然自得”四个字写了下去。   老人们看他写完,都十分诧异:“小朋友练了多久了?”   外公得意地说:“半年多,成效不错吧?”   钟爷爷说:“老陈,有没有给你外孙找个好老师教教?我看这孩子相当有前途啊。”   外公说:“教什么,自己练练就好了,书法已是末途,自娱自乐就好了。”   钟爷爷嚷嚷:“什么叫末途,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这是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是人类的宝贵财富,就需要我们子孙后辈好好传承下去,况且只要写得好,照样大有前途。”   外公笑道:“关于前途这种事,咱们尽人事听天命。我也不指望孩子在这方面有多大出息,他爱写,就写着,不爱写,也不强求。只要他喜欢,觉得快乐就好。”   “我就是觉得这是块璞玉,孩子又爱写,你何不好好雕琢一番,没准还有意外之喜。”钟爷爷说。   外公看着倪晖,心里一动,问他:“晖晖,你想不想好好写字?”   倪晖看着外公,点头:“想。”   外公说:“回头回去给你找个好老师跟着学学。”   “外公教我不行吗?”倪晖也只是把练字当成兴趣爱好,没想过在这方面出点什么成绩。   外公说:“外公只是业余的,到时候找个专业的老师给你指点一下。”他是本地书法协会的一员,还真认识不少字写得不错的人。   倪晖听外公这么一说,也不反对,他知道,不管什么名师,要出成绩,还是要看自己的天赋和勤奋。   祖孙俩在苏州玩了几天,又返回上海陈丽萍那儿拿行李。倪卫扬已经回来了,看见倪晖也不冷不热的,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   倪晖非常不喜欢倪卫扬,只住了一晚,就叫着外公回家去了。祖孙俩很默契地都没有说倪晖花了三百块钱买了个盘子的事,估计倪卫扬知道了又要骂他一顿。   回到外婆家里,倪晖终于觉得松了口气,这里才有真正的家的感觉。外婆看见外孙,高兴地将他搂在怀里:“晖晖出去玩了一趟,怎么瘦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倪晖说:“外面的饭没有外婆做的好吃。”   外婆笑得满脸都是褶子:“这话外婆爱听,想吃什么,外婆给你做。”   倪晖说:“外婆做的什么我都爱吃。外婆,我妈妈给你带礼物了。”倪晖和外公一起将行李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母亲给外公外婆买的衣服、吃的,给自己买的衣服、玩具。   外婆指着那个四四方方的大家伙,问:“那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那个大盘子带回来可不容易,用木盒子装着,再用泡沫一层层加固,上车的时候,祖孙俩小心翼翼地护着,生怕有半点磕碰,否则盘子坏了,那几百块钱就白花了。   倪晖说:“这个是我淘到的宝贝。”   外婆说:“什么东西呢?打开来给外婆瞧瞧。”   倪晖嘻嘻笑:“是一个大盘子,摆在外公的书房里好了。”倪晖走过去拆包装,被外公拦住了:“我来,别不小心碰坏了。”   外婆好奇:“什么宝贝啊,那么金贵?”   外公小心地将盘子的包装都拆开,打开木盒子,拿出里头的防震泡沫,露出来一个青花大盘子,倪晖伸手摸了摸盘子上的孔雀和牡丹:“外婆,你看好不好看?”   外婆说:“好看是好看,但是这么大个盘子,有什么用呢?”   倪晖摇头:“这个主要是摆着看的。”   外公摇头说:“先不摆,等我做好了支架再摆出来。还是放在盒子里,先放在柜子顶上,别磕碰坏了。”   外婆相当不解,女人都喜欢精美的瓷器不假,但是那限于漂亮的餐具,这种装饰性的大盘子买回来要做什么?“多少钱买的?”   倪晖伸出指头:“三百。外婆,从我妈妈给的生活费里扣啊,钱是外公帮我出的。”   外婆唬了一跳:“三百块钱只买了一个盘子?”   外公说:“这个盘子是个古董,年代不太久,要是够久,这么盘子起码值个几万块。”   “这么贵!”   倪晖心说,如果是个元青花,过几年恐怕就值个几千万了。   外公平时喜欢收集一些旧书、字帖、毛笔、砚台、墨什么的,外婆很少异议,这是兴趣爱好的延展,所以对这个盘子的出现很快也接受了,就是觉得价钱贵了点。   外公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束之高阁,以防被磕碰到了。倪晖觉得放着也好,省得人问东问西的,尤其水向东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怀疑自己的来历。   倪晖将自己给朋友们带的礼物拿了出来:“外婆,我不在家,沙子和张勇有没有来找我玩?”   “沙子打电话来问过你。张勇也是隔天就来问你回来没有。向东和阳阳倒是每天都会过来看你回来了没有。”外婆说。   倪晖提了三辆玩具车,又拿了些糖果:“外婆,我去张勇家看看。”   外婆看他东西拿得多,便说:“你还要去看向东和阳阳吗?他们不在家,晚点才回来。”   倪晖转头,不解地看着外婆,外婆说:“向东最近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些东西来卖,带着弟弟在街上摆摊呢。”   倪晖“哦”了一声,只拿了一个玩具车和一包糖果,去看张勇。张勇拿着倪晖送的玩具车,开心得嘴都合不拢了:“泥巴,这真的是送给我的?”   倪晖点头:“当然是真的。”   张勇嘿嘿笑:“泥巴你对我真好,以后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你只管说。”   倪晖没想到自己一个玩具汽车就招揽到一个死忠拥趸者,他大概没有想到,这年头大家都不宽裕,父母给孩子买个玩具还要权衡半天,而且算是有钱,也未必能买到这么好的小车。一般来说,这年头小孩子不会给朋友送这么贵重的礼物,顶多是自己买了,借给朋友玩玩。他则是按照成人的思维,给朋友带礼物,人人都有份,好在陈丽萍不缺那点钱,也不小气,才没有阻止儿子买那么多礼物。   是以张勇被倪晖的一个玩具小车就成功收买了。以至于后来很多时候,无论倪晖做什么,张勇都毫无条件地支持的。   倪晖和张勇玩了一会,张勇奶奶准备做晚饭了,跟倪晖说:“倪晖,在我家吃晚饭啊。”   倪晖这才想起该回家了:“不了,张奶奶,我这就回去了。”又跟张勇说,“明天来我家玩拼图,我把沙子也叫过来,我们一起玩。”   “好。”张勇满口答应。   倪晖回到家,水向东兄弟俩已经过来了,水向阳正津津有味吃着倪晖带回来的牛轧糖,水向东则目不转睛地盯着倪晖看,倪晖被他看得有点冒火,看什么看,不认识大爷吗?   水向东终于开口说话了:“倪晖你回来了,上海好玩吗?”   倪晖冷淡地说:“当然好玩。”   水向阳冲倪晖笑:“晖晖哥,你的衣服好看。”   倪晖身上的衣服是妈妈给买的咖啡色西装款半长大衣,里头是一件米色的针织衫,非常衬他的肤色,下面穿着一条灯芯绒裤子,脚上蹬一双圆头小皮鞋,看起来十分洋气。倪晖被水向阳夸得有些脸红,他伸出手捏了捏水向阳的小脸蛋:“谁教你说的,嘴巴这么甜!”   水向阳斜眼瞟他哥:“哥哥。”   倪晖顿时觉得泄了气,他将给他们兄弟俩买的小汽车给他们:“这个是我妈妈让我给你们带的礼物。”   水向东看着倪晖,诧异万分:“我也有?”   倪晖说:“不要就算了。”   外公在一旁说:“向东拿着吧,都是晖晖挑的,大家都有。”   水向东受宠若惊:“谢谢倪晖。”   “都是我妈买的。”   水向东接过用盒子装着的小汽车,冲着倪晖甜甜一笑,水向阳按捺不住心里的欢喜:“车,哥哥,快看,晖晖给我买的车。”   水向东帮弟弟将车子拆出来:“去玩吧,阳阳。”   外婆从后面出来:“向东和阳阳晚上在奶奶家吃饭啊,我都做好你们的饭了。”   水向东点头:“好,谢谢奶奶。” ☆、第二十二章 生意头脑   倪晖站起来:“外公,我去练字。”他去上海之后,除了在苏州那两天写过字,别的时间都没练字,练字这功夫,需要天天坚持,才能出得了成绩。   “去吧。”外公摆摆手。   倪晖进了书房,铺开纸准备练字,水向东也跟着进来了。倪晖也不看他,低头认真润笔,毛笔很久没用了,已经干掉了,需要放在水里泡软。水向东也自觉地拿出自己的纸和笔来练字,他练字基本上是属于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那种,事情多,一忙就停下了,没倪晖这么有恒心。   外公进书房来换报纸,看见两个孩子都准备写字,便说:“晖晖,这两天好好练字,过两天带你去见老师。”   倪晖看着外公:“外公,真的要给我找老师吗?”   外公说:“你喜不喜欢写字?要是不喜欢,咱们就不去找了。”   倪晖看着外公,点头:“我喜欢。”   “那就去找老师,正好是寒假,有时间,去跟老师好好学学。”   倪晖点点头。   水向东看着倪晖,欲言又止,外公问他:“向东你想学吗?”   水向东连忙摇头:“我不学,自己练一下就行了。”他要操心的事太多,静不下心来写字,平时写一些修心养性就好。   外公说:“对了,向东,你最近在做生意啊?”   水向东脸红了:“我赚点生活费。”   “很好啊,这么小就懂得自立自强。做什么生意呢?”外公和颜悦色地问。   水向东说:“卖一款掌上游戏机。”说着从书包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的东西。倪晖一看就明白了,那不就是俄罗斯方块吗。   倪晖有些诧异地看着水向东,他怎么会想到卖这款游戏机的。如果他没记错,俄罗斯方块成为掌上游戏机的时间不长,大概就是八十年代末期才开始的,风靡了整个九十年代。   那时候,人们为了那几个小小的方块废寝忘食,甚至通宵达旦都在刷那个小屏。倪晖自己曾经也沉迷过,玩坏了两个游戏机,后来有了手机,才放弃了游戏机,转而在手机上开始玩,再到后来有了层出不穷的新游戏,才渐渐将俄罗斯方块放下。不得不说,俄罗斯方块是一个极具商机的项目。   水向东将手里的游戏机递给倪晖:“倪晖你玩吗?这个给你玩。”   倪晖摇头:“我不玩。”这样一个游戏机,估计要卖几十块钱一个,相对于现在的物价来说,那也不便宜。   “我看看。”外公拿了过去,按了几下,水向东凑过去指点了一下,外公说,“这个还有点意思。你从哪里找来的?”   水向东咧嘴笑了一下:“我去上海进的货。”   “你也去上海了,什么时候去的?”外公诧异地问。   水向东说:“嗯,就你们走了两天后,我搭火车去的,查票不严,我没花钱。”   倪晖心里小小鄙夷了一下,还逃票呢。   外公问:“这个多少钱一个?”   水向东说:“我卖二十五。”   “进价呢?”   水向东说:“十块。”   外公瞪圆了眼睛:“进价这么便宜?”   水向东老老实实地说:“我进得少,不然还能更便宜些。”   外公说:“你怎么想到要卖这个?你知道从哪里进货吗?”   水向东说:“我跟着一个老板一起去的。”   外公点了点头:“有想法,有胆色。向东不错啊,将来会有大出息的。”   水向东有点不好意思了,其实他不是跟着别人去的,而是他自己找过去的,他羞涩地笑了一下:“我就想赚点钱够我和弟弟的生活费。”   “买了多少回来,卖完了吗?”外公又问。   水向东说:“买了一百个,才卖了几十个。我想等开学后慢慢卖,到时候去学校卖,买的人应该比较多。”   外公皱起眉头:“是不是有点多了啊?”一百个,就是一千块钱的成本。   倪晖低头写着字,将这些话全都听在耳中,还有点脑子,知道去做学生的生意,不过二十五块钱一个游戏机,也不是一般的学生买得起的,不知道要卖到猴年马月去。   倪晖回来了,水向东也不出去摆摊了,休息了一天,带着弟弟在倪晖这边玩。沙汉明和张勇应邀来倪晖家玩拼图,结果这世界拼图太复杂了,那两个家伙没耐心拼,就扔下不管,去玩水向东的俄罗斯方块了。   张勇和沙汉明两人捧着水向东的样机,玩得摇头晃脑的,方块要放这边,他们手里的游戏机连带身体和脑袋就不由自主地往这边倾斜,方块要放那边,他们的身体就往那边倾斜,看起来非常可笑。张勇玩,沙汉明就在一旁呐喊助威,沙汉明玩,张勇就在一旁呐喊助威,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倪晖蹲在地上拣拼图,水向东也蹲在一旁拣,还时不时和倪晖商量,这个该放哪儿,那个地方的拼图又在哪儿。倪晖拣了一会儿,扔下手里的拼图:“太难了,不会拼,不玩了。”然后跑去和那两个玩俄罗斯方块去了。   倪晖拿过游戏机,沙汉明和张勇就一人挂一边肩膀,在他耳朵边呐喊助威:“快变,快变,左边,左边……快点快点,要死啦!”三个人玩得热火朝天。   水向东看倪晖拿着游戏机玩,嘴角挂上了笑容。结果那个大拼图几乎都是外公和水向东两个人完成的。   晚上水向东回家的时候,拿着一个游戏机递给倪晖:“倪晖,这个给你玩吧。”   倪晖看了他一眼:“干嘛?我不要。”   水向东说:“我看你挺喜欢玩的,你送了我一个小汽车,我也没别的给你,这个给你吧。”   倪晖转过头:“不用,谁说我喜欢玩了?”说完转身走了。   水向东拿着游戏机的手停在半空中,一脸落寞地看着倪晖的背影。   外公担心水向东的游戏机不好卖,结果水向东在过年前就把这些货全都清掉了,剩下大概有五十个左右,他二十块一个卖给了堕落街的一个老板,人家转手就卖四十块一个,这当然不关水向东的事了。   水向东这一笔生意赚了一千多块钱,发现挺有赚头,转身将水向阳放在倪晖外婆这里,自己又跑到上海进货去了,他跟倪晖外公外婆说是跟别人一起去,事实上是他一个人去的。   外公和外婆都很惊讶,外公感慨说:“向东这孩子还挺有生意头脑的,这才多久,就赚了一千多块啊,跟别人上半年班的收入都差不多。”   外婆点头:“对啊,我原来还担心他一个小孩子,带着弟弟这么过肯定很苦,这么看来,钱应该是不缺花的,就是没爹妈疼,这么聪明能干的孩子,要是他爸妈都在,该多欣慰啊。”   “所以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外公感叹着,转头看向倪晖,“晖晖,你要好好跟向东相处,不要总那么冷淡。我们要多帮助别人,善待他人,这样当你有困难的时候,别人才会帮你。”   倪晖垂下眼帘,看着正在专心玩小汽车的水向阳,“嗯”了一声:“我知道了。”阳奉阴违的事,偶尔还是要干干的。   外公带着倪晖去拜师学艺,那是市文化馆的前馆长,以前算是外公的下属,是本市最有名的书法家,巧的是,他擅长的也是颜体。倪晖在外公的要求下,还按照老规矩,给老师恭恭敬敬磕了头,敬了茶。   老师叫田忠磊,年纪比外公的还大,虽然是外公的下属,但外公却恭敬地尊称他为田老师,拜师礼也是外公坚持让做的。   田老师第一次见到倪晖,先是端详了他的面相,然后捏着他的右手仔细看了看,再叫他写了几个字给他看看,这才答应收徒的。   倪晖知道但凡有才的人,脾气多古怪,田老师也不例外。田老师是个非常硬气的人,在WG期间没少被压迫,幸而身体底子好,硬扛了过来,不过身体也被整垮了,一米八几的身高,如今瘦得就跟一把柴禾一样,怎么调养都养不回来了。   田老师是个颇有风骨的人,他的字在本地小有名气,很多人都慕名前来求字,而他看不上的人,是绝对不会为对方写字的,哪怕是出价再高。他喜欢的,则可以分文不取。   他对写字非常慎重,态度极其虔诚,每动笔前,必定洗手焚香,就算是平时指点倪晖,也定要洗手的。   寒假期间,倪晖依旧每天下午两点开始练字,不过换了地点,是在田老师家里,田老师并不时刻看着他写,每次都是先写一小时,老师看过之后,指点一番,再写一小时,批改完后就下课。   除了给自己做示范,倪晖极少见老师动笔写字,至少在寒假学字的这段时间,他只见他写过一回字,在书房里的大书桌上写。倪晖在这边的小书桌上练字,他想看看老师写的什么,但是老师写完之后,皱起眉头,就把那张纸团成一团,扔进了一个有水的桶里,显然是不满意,不满意的作品就不能流传到外面。   倪晖只见过田老师一幅字,就是挂在书房里的一块匾额,上面写着五个草书大字——“正气满乾坤”,字体恣意洒脱,大气磅礴,极其漂亮,这幅字据说是老师接到平反通知时,一时高兴写下的。   倪晖时常对着那几个字出神,要是有一天,自己也能写得出这么漂亮的字来,他觉得这水平就足够了。   田老师看着学生的眼神,说:“无需羡慕,好好写,将来必定比老师还写得好。”   倪晖不以为然,写字跟画画做文章一样,基本功虽然在,但也要看临场发挥,如果情绪到位、体悟足够,提笔挥洒,那就是那一时一地的创作,以后想要再模仿,那是永远也不可能了。这也是艺术品之珍贵所在,因为每一件作品都是独一无二的,无法复制。   想到这里,倪晖也不由得信心满满,不管写得如何,将来自己写出来的字,那也是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他也许写不出老师这样的恣意洒脱,但是自己也有可能达到老师做不到的另一种境界呢。所以,现在一定要好好练基本功。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那段话也是想对自己说的,我写出来的文也许不好看,但是那一时一地的创作,以前没有,以后也没法复制,是独一无二的,只这点,就足够自豪了。 ☆、第二十三章 卖春联喽   腊月二十七这天,倪晖像往常一样上完课,田老师批点了一下他的作业,对他说:“倪晖,明天开始就不用来上课了,我给你安排作业,你回家记得每天都要练习,到初八的时候再把作业拿来我检查。”   倪晖点头:“好的,老师。”   田老师又说:“你回去问问你外公,明天我们去敬老院,看他去不去,去的话上午在敬老院会合。”   倪晖有些意外,去敬老院做什么,点头答应下来:“嗯,好,我知道了。”   回到家,倪晖将田老师的话转达给外公,外公正戴着老花镜在练字,听见倪晖这么一说,将笔放下来:“对啊,明天二十八了,他不提醒我都忘了。”   倪晖趴在桌子的另一头问:“外公,你们去敬老院干什么?”   外公说:“去看望一下鳏寡老人,还有外公的老领导,晖晖,你明天去吗?”   倪晖说:“好啊。”   第二天,外公收拾了一下,用一个袋子装好了自己的笔墨,又卷了一卷红纸放进去,将外婆准备好的一个包提上:“走了,晖晖,去玩去。”   这还是倪晖两辈子以来头一回上敬老院,敬老院里主要是些无儿无女的五保户老人,也有少数自费的老人,倪晖外公的老领导,就属于领退休金的自费老人,老人的老伴和子女都去世了,身体也不大好,无人照顾,不愿意请保姆,便住进了敬老院。   这个年代的敬老院条件不太好,此时人们才刚刚解决了温饱问题,社会福利各方面都未曾跟得上。要说多安逸舒适,那是不大可能,只是有人照顾饮食起居,有医生定时来检查身体,还有同样的老人作伴,不那么孤单,也不担心哪天睡过去了都没人发现。   去敬老院探望的,都是外公所在的书法协会的成员,大多都是中老年人,大家给老人们送些吃的用的,陪他们聊天、下棋、听戏。这一次带了倪晖过来,老人们自然要享受一下天伦之乐。倪晖只好做足乖宝宝的形象,给老人们唱歌跳舞讲故事,逗得老人们哈哈直乐。   倪晖看着老人们发自肺腑的笑容,不由得觉得有些心酸,自己将来老了,会不会也是这么孤独,无儿无女,无依无靠?或者有没有那种可能,把自己的性向扭转过来,去结婚生子,这样的话,应该能够享受到常人的天伦之乐吧。   外公和田老师他们还铺开纸笔,给整个敬老院所有的房间都写上了春联,红通通的春联将敬老院妆点出一抹暖意,显得热闹而喜庆,总算是有了过年的氛围了。田老师写完一副对联,剩下一张横批,叫倪晖:“倪晖,你来,帮老师写个横批。”   倪晖诧异地看着老师:“老师,让我写吗?”   “对,试一试,写四个字——福如东海。”田老师说,“会写这四个字吗?”   倪晖抓抓脑袋:“会,可是我怕写不好。”   田老师将笔塞在他手里:“小小年纪,怕什么,不知者无畏,只管写,写坏了有老师呢。”   倪晖咧嘴笑:“那我不怕了。”   外公也在一旁鼓励外孙:“晖晖,加油!”   倪晖跪在凳子上,提笔凝神,写了四个中规中矩的颜体楷书“福如东海”。周围的人都安静地看着,及到他写完,这才鼓掌:“不错,骨肉匀称,小小年纪,已经有结构了。”   “原来是田老师的弟子啊,看样子是个好苗子。”   田老师将倪晖写的横批拿起来,端详了一下:“福字写得最好。”言语中尽是赞叹之意,没了平时的严肃,倪晖听得非常高兴。   田老师跟大家说:“我和学生的联笔一起挂在门头上,应该没人再揭了吧。”   “那可不一定,谁叫田老师的墨宝难求呢。”有人笑道。   倪晖一听,约莫猜到了点什么,敢情是有人喜欢田老师的书法,将他写的对联揭走呢。这种事原来不只是发生在书圣王羲之身上啊,倪晖不由得越发钦佩起老师来,能做到这个地步的人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倪晖那副横批和老师的上下联被贴在了福利院的正门上,上联是“共享锦绣年华”,下联是“相伴健康天使”,横批“福如东海”,倒是非常应情应景。田老师的字稳健大气,倪晖的字稚气未脱,一看就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倪晖看着自己的字,觉得挺滑稽的,自己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啊。   回来的时候,外公带着倪晖顺道去逛年货市场,倪晖看见有不少卖春联、福字、灯笼的摊位,春联不是后来那种机器印刷的,都是人手写的,不过那些字都很一般,有的甚至还不如自己的,问一下价钱,居然也要一块钱一对。   倪晖念头一动,跟外公说:“外公,我想买点红纸。”   “要红纸做什么?家里有,不用买了。”外公说。   倪晖说:“家里的不够,我要很多。”   “你要那么多红纸做什么?”外公诧异地问。   倪晖笑着说:“我要去卖春联。”   外公就笑了:“你卖春联干什么,你会写春联吗?”   “今天在敬老院看到一个爷爷的袜子破了,要是能赚到钱,就买袜子送给他们。”倪晖说。   外公看着外孙,摸摸他的脑袋:“真是个好孩子,好,外公支持你,走,买红纸去。”   祖孙俩买了一叠红纸,回去就忙活开来了,将整张的红纸用裁纸刀裁开来,两长一短成一副,外婆知道他要卖春联,也来帮忙裁纸。   水向东带着弟弟过来玩,听说他要卖春联,也来帮忙:“明天我也去帮忙吧。”   倪晖说:“你不是要去卖游戏机吗?”   水向东说:“暂时不卖了,休息几天,剩下的等开学了再卖。”   水向东进回来的第二批货也卖了一些,这次他不再零卖了,而是去寻访各家店铺,卖给这些店主,每个赚十块八块的,虽然不及零售赚的多,但是省心多了,货也出得快,资金回笼也快,到现在,这批货已经卖了一半了。   几个人忙活了一下午加大半晚上,终于裁出了近百副春联纸。外公还给了倪晖一本春联大全,供他明天去发挥。   第二天一大早,倪晖就起来了,水向东比他到得还早,背着还在打瞌睡的水向阳,倪晖皱眉看着水向阳:“阳阳不能去吧,会冻感冒的。”   水向东说:“我把他放你家,我们去就好,我还叫了张勇一起去。”   说是要卖春联,其实准备工作很不少,等到摆好场子,太阳都快升起来了。倪晖小小的人儿往椅子上一坐,铺开纸张蘸上墨,开始写春联。   张勇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然后一摸脸,开始吆喝:“过年了,卖春联啦。一块钱一对,现场挥墨。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不用说,这广告词是水向东想出来了。   他们写春联的场地就在繁华的东菜市门口,人流量很大,而且不怕有城管来轰人,这年头城管这玩意儿还没诞生呢。   张勇的嗓门大,声音响亮,一吆喝,便有人侧目过来,看见三个小孩一个忙着写,一个忙着挂,还有一个忙着吆喝,分工合作,还挺默契,旁边一位老人坐镇。   倪晖气定神闲坐在那儿唰唰唰奋笔疾书,他练字的时间不长,写起来自然快不了,当然不能等着客人要了再写,先写好放着等客人挑选也是一样的。水向东将倪晖写好的对联拿过来,递给倪晖外公放在绳子上用夹子夹起来。   九十年代初期,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浮躁这个东西刚刚在社会上发芽,大部分土壤还是安静的,人心也是安定的,社会价值观念尚未一切向钱看,人心尚算淳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个观念还是普世价值,所以人们对文化人还是很敬重的。倪晖小小年纪,在大街上挥毫泼墨,虽然是为了赚钱,但人们认为这并不势利和浮夸,这是有本领的表现,谁家六七岁的孩子教得这么好,写得出一手那么漂亮的毛笔字啊?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凑趣买对联的人自然也多了。水向东忙着算账收钱,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活脱脱一个掌柜形象。   倪晖不记得自己写了多少对联了,反正一早上就没停过,墨汁都倒了好几回。水向东拿出赚到的钱,打发张勇先去吃早餐,他跟张勇说:“去问问陈爷爷要吃什么,吃完了给他带过来。”   张勇屁颠屁颠去了。   外公见外孙写得辛苦,便说:“晖晖,累不累?要不外公来写几副吧,你歇会儿?”   倪晖看着刚离开的张勇,说:“我先写着,等外公吃了早饭再替我。”   外公摸摸外孙的头发:“好,乖,慢慢写,不着急。”   倪晖点点头,甩了一下手腕子,然后提笔继续写。水向东在一旁看得心疼,想来替他,但是他的字仅限于临摹,还不能脱稿写,写不好反而坏事,便只能鞍前马后帮忙,帮倪晖倒墨、拿纸、嘘寒问暖。   张勇吃饱喝足,端了一碗米粉加油条过来给倪晖外公吃。外公说:“向东,你饿不饿,要不你先吃?”   水向东摇头:“我不饿,爷爷你先吃,吃完了让倪晖去吃早饭。”   外公笑着点头:“好。”这孩子做事有条理,安排得好。   外公低头吃饭,水向东就和张勇一边挂对联一边卖对联,虽然个子小挂起来有点费事,但忙中不乱,也实在很难得了。   外公吃完早饭,过来替倪晖:“晖晖你和向东去吃早饭,我来。”   水向东说:“倪晖你先去吧,我等你吃完了再去吃。”   外公摆手:“你们都去,我忙得过来,都去。”这个时间已经过了早市,人渐渐少了,外公一个人足可以忙得过来了。   水向东犹豫了一下,赶紧跟上倪晖的脚步,他连钱都没拿就去了,自己还要去给他付早餐钱。两人坐在早餐店里,水向东问:“倪晖,你想吃什么?”   倪晖一边揉着手腕一边说:“要两个灌汤包,还有一碗汤粉。”   水向东跑去点了餐,然后回来,坐在倪晖身边:“你是不是手疼?”   倪晖说:“没有。”平时练字也是一写就两个小时,只是强度没有这么大,所以觉得有点手腕子发酸。   水向东说:“你猜早上卖了多少副出去?”   虽然对联都是倪晖自己写的,但他也不记得写了多少,水向东伸出手说:“差不多快五十副了。”   倪晖一想,难怪觉得手酸呢,就算一副是18个字,那50副也有900个字了,他还从来没有进行过这么高强度的训练呢。   水向东说:“现在买菜的人少了,要不今天就算了吧?”   倪晖摇摇头:“要过年了,买东西的人很多,白天也有很多的,我们还是多等会儿吧。”   水向东又提议:“要不回家去写吧,明天早上再来卖,明天过年,买这个的人会更多一些。家里写没这么冷,外面风大,太冷了。”   倪晖犹豫着没答话,这时东西端上桌了,拿了筷子低头开始吃早饭,夹了两筷子米粉,觉得手酸,又换了一只手,慢慢扒。   水向东说:“等以后你出名了,字论个卖,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倪晖听见这话,不由得笑了起来,总算是听到一句让人舒心的话。   水向东看见他笑了,心情不由得灿烂起来,倪晖笑得真好看。 ☆、第二十四章 赢取好感   吃饭前,倪晖觉得饥肠辘辘,就点了两个灌汤包,一碗米粉,结果灌汤包吃完了,米粉吃了一半就饱了,他打了个饱嗝,将筷子一放:“我好了。”   水向东看着他碗里的米粉:“不吃了吗?”   倪晖说:“吃饱了,不吃了。”   水向东说:“你先走,我还没吃完,一会儿去还要结账,你去帮张勇的忙。”   倪晖心说,吃那么多,也没见长肉。便转身走了。   水向东见倪晖走了,将他吃剩的碗拖到自己面前,将里面的米粉夹进了自己碗里,然后埋头吃起来。   倪晖回到摊位上帮忙,外公的字比他的字好多了,写得又快,买春联的人络绎不绝,一直都很忙碌。倪晖也不抢着写,让外公写,自己好好歇一下,等回去了再继续。一直忙到十点多,人渐渐少了,祖孙几个这才收摊回家。   回去一算账,除去车费和吃早餐的钱,一个早上加半个上午,居然赚了八十多块钱,这笔收入非常出乎大家的意料。可能是现场写春联这个促销方式比较少见,加上倪晖年纪小,容易挣印象分,人们图新鲜好玩,买的人也就比较多。   “晖晖,明天还去吗?”外公问他。   倪晖靠在沙发抱枕上休息,忙了一个早上,说不累那是假的,他半眯着眼睛说:“去呀,明天我们卖完就买袜子送到敬老院去,外公你说好不好?”   外公怎么会说不好:“好啊,晖晖是个乖孩子。”   外婆跟正在一旁写作业的水向东说:“向东,你和弟弟今年在奶奶家过年吧?”   水向东看着外婆,说:“我已经买了不少年货,我和弟弟在自己家里过。”   “你们两个孩子能吃多少,在家过年怪冷清的,就来奶奶家过年,也省得做了。阳阳,好不好?”   水向阳眼睛盯着电视机,一边啃着米饼说:“我听哥哥的。”   水向东摸摸弟弟的脑袋:“奶奶,不用担心,我自己会做饭菜。”他不想在倪晖外婆家过年,到时候倪晖的舅舅舅妈们肯定都会回来,人家一家人团聚,他两个外人插在这里算怎么回事,到时候惹得两位老人又来听子女的闲话。   倪晖外公说:“算了,在自己家过就在自己家吧。到时候我们做好菜,给他们送几个过去。”   外婆想了想:“这样也行。”上次过生日的时候儿子媳妇就有些不满了,这要是过年还在这边,肯定会有更多闲话,水向东虽然小,但是这种家庭已经过早地催熟了他的心智,他心里什么都明白呢,想到这里,老人对他们不由得又添了几分同情。   当天下午,倪晖经过几小时的修养,又开始操笔写春联,这样明天就可以慢慢写,不那么着急了。下午,倪卫扬和陈丽萍也赶回来了,不知道他们怎么商量的,倪卫扬居然答应跟着陈丽萍回娘家去过年。   陈丽萍发现儿子在写大字,高兴得很:“小晖,这真的是你写的?”   “嗯,外公教我的,他还给我找了个书法老师。”倪晖说。   “我儿子真行!”陈丽萍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又叫倪卫扬,“倪卫扬,你快来看,咱儿子的字写得多好啊。”   倪卫扬赶了一天的路,累得在沙发里完全不想动,懒洋洋地说:“大字写得好有什么用,能卖钱吗?”   陈丽萍不高兴地冲门外嚷嚷:“你懂个屁,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就知道钱、钱、钱,钱你个头。”   “我可比你们这些人懂得多多了,现在都是经济社会了,一切都以金钱为标准来衡量,不能产生经济价值的东西,那存在就没多大意义,迟早是要被淘汰的。你信不信,现在就是个有钱能使鬼推磨的社会。”倪卫扬不以为意。   倪晖在心里骂了一句:去他妈的有钱能使鬼推磨!   倪晖外公在书房里听见倪卫扬的高谈阔论,皱起眉头:“庸俗!”   陈丽萍尴尬地说:“爸,您别介意,他就是这么个人,俗不可耐,您把他的话当放屁好了。”   “放屁也要熏着我。亏得你还能忍下去,要是我早八百年就离了。”外公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陈丽萍垂下眼帘:“爸,我当年就走错路了,所以只能一步步继续错下去,想回头都难。”   一直没做声的倪晖突然说:“有什么难的,我们班里有两个同学的爸爸妈妈都离婚了,他们不也好好的。”   陈丽萍看着儿子,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那你不怕同学们嘲笑你吗?”   倪晖摇摇头:“我不怕。我更怕你们天天吵架打架。”   外公说:“你看看你们过的什么日子,孩子都不安心,这又是何必呢?”   陈丽萍默不作声。   第二天一早,他们继续去摆摊,因为是年三十,他们也没耽搁多久,卖到八九点就收了摊,然后去市场上买了很多袜子,钱有多的,又买了些吃的用的,装了两三大袋子。   外公提着这些东西,带着三个孩子去了敬老院。快到敬老院的时候,倪晖发现之前还一直高高兴兴和张勇说话的水向东突然安静了下来。   下了车,水向东安静地跟在几个人后面,张勇问:“向东,你怎么走那么慢啊,快点啊。”   水向东正回头去看马路对面,倪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在马路斜对面,有一个小院,小院里只有一幢孤零零的建筑,倪晖看清了院门上的“阳光福利院”。原来敬老院的对门就是孤儿院,政府规划还真是图省事,水向东情绪低落,是因为福利院的事?   张勇退回去,勾住了水向东的脖子:“你看什么呢?”   水向东说:“没什么,走吧。”   倪晖靠自己写对联卖钱为老人们送来了新年礼物,自然赢得了老人们的一致赞赏。水向东和张勇也被夸奖了。大家都很高兴,最高兴的莫过于张勇,只有他是个真正的小孩,喜形于色,乐得嘴一直都没合拢过。   外公很赞同他们的行为,认为这是极好的教育课,出来的时候,外公看着对面的福利院说:“对门是一家孤儿院,里面都是些没父没母的孤儿,什么时候我们也去对面看看吧。”   倪晖斜瞟了一眼水向东,他抿着唇不说话,倪晖也懒得接腔,倪曦曾经就在这里生活过,就是不太清楚是哪个时间段罢了,他这辈子可不想和那个变态有任何瓜葛,所以绝对不可能去福利院的。   张勇做好事做上瘾了:“好啊,我要去。”   外公笑眯眯的:“张勇是个好孩子。”   倪晖装没听见,埋头往公交站台走,水向东也不做声,紧跟在倪晖身后。外公有些不解,这两个孩子怎么了,刚才在敬老院里还挺高兴的啊,还说以后再来看望老人,怎么一说到去孤儿院,就都默不作声了,这是怎么了。   外公仔细一想,可能是因为触到水向东的敏感处了,他自己也是个孤儿呢。算了,不喜欢去就不去了,去看望那些人只是出于好心和道义,并不是义务,不是非去不可的。   回到家,倪晖的舅舅们全都来了,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水向东领着弟弟回自己家去了。大舅看着水向东兄弟俩的背影:“这俩孩子不在我们家过年?”他看见水向阳一直跟着自己母亲,还以为他们兄弟也在这边过年呢。   外公说:“不在,他们在自己家过。”   陈丽萍是个女人,看见他们兄弟俩无依无靠的,心里便涌起一股同情:“他们怎么走了,不在我们家过年吗?”   外公叹息说:“那孩子自尊心强,说要回去自己过。”   陈丽萍说:“怎么不在我们家一起过算了,能吃多少。那他们吃什么,自己会做吗?”   “一会儿咱们家做好菜了,给他们兄弟俩送点过去。”   二舅突然问:“爸,你上次来问我城南市场买铺子的事,就是他要买?”   外公点头:“对。”   “买了吗?”   “买了。”   “一万五的那个?”   “是啊。”   二舅感叹说:“这买了绝对赚了,现在那个铺面已经涨到一万八了,这才几个月啊,就赚了三千块了。”   陈丽萍听见他们的对话,好奇地问:“什么铺子?”   外公说:“向东那孩子听说城南市场要改建,想买个铺子以后出租,好给他们兄弟俩赚点生活费。”   陈丽萍惊讶道:“这孩子几岁啊?比咱们晖晖就大了一岁吧,才八岁吧,就这么有想法?”   “是啊,我有时候觉得他比大人考虑得还周全,真是个怪人。”外公摇头感叹。   大舅也有些惊奇:“涨得这么快,早知道我也去买一个了,等几年不就翻倍了啊。”   二舅说:“我早跟你说了,让你有钱就去买一个,买个放那升值非常划算,以后绝对不止这个价,比钱放银行合算多了。”二舅在规划局上班,他清楚这个城市未来的发展大致走向。   陈丽萍听得心中一动,推了推一直不声不响看电视的丈夫:“诶,倪卫扬,我们也去买两个铺面吧。”   倪卫扬木然不动,扔出硬梆梆的几个字:“随你的便!”   陈丽萍说:“那我就去买两个,以后出租也好,等升值了再卖也行。”   倪晖听见母亲这么说,弯起了嘴角,反正现在买了,以后绝对不吃亏。   陈丽萍很喜欢水向东,她听说他又买铺子又会做生意,小小年纪就那么能干,实在很了不起,将来大了,必定不是池中游鱼,非常赞同儿子跟水向东来往,交朋友,就是要交往高处走的朋友:“小晖,你要和那个水向东搞好关系啊。”   倪晖面无表情:“为什么?”   “他将来肯定很有能力,你交了这样的朋友,将来就有很多好处。”陈丽萍说。   倪晖心说,那算什么本领,你要是给我本钱,我能赚得更多。不过他嘴上只是说:“我也很有能力啊。”   陈丽萍笑了起来,揉着儿子的小脑袋:“对,咱们小晖也很有能力。”   陈丽萍提着一个篮子,里面装了几样菜,都是刚刚出锅的,拉着儿子去给水向东兄弟俩送菜,倪晖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得去给母亲带路。   陈丽萍看着水向东趴在门头上贴春联,门头太高,他踩在梯子上也有点够不着,显得非常吃力。陈丽萍赶紧跑过去扶住梯子:“孩子快下来,阿姨帮你贴,你怎么爬那么高,多危险啊。”   水向东小心翼翼地扶着梯子下来,两只手都染满了红颜料:“谢谢阿姨。倪晖你来啦?”   倪晖不做声,只是用手扶着梯子,看着母亲上去贴春联,那春联还是水向东自己写的,没有他写得好。   陈丽萍贴好春联下来:“你们做好饭了没有?没有就去陈爷爷家吃吧。”   “做好了,谢谢阿姨,我不去了。”水向东礼貌地说。   陈丽萍看着厨房里的菜,都是些简单的家常菜,做了三四样,看着倒还像点样子,但哪里有半点年的味道,将自己带来的糟鸡、糖醋排骨、红烧鱼端出来:“这个是奶奶给你带的,你和弟弟吃。不想做饭了,就来奶奶家吃。”   水向东点头:“好,谢谢阿姨。”   送完菜,母子一起回家,陈丽萍牵着儿子的手:“小晖,要是妈妈和爸爸离婚了,你以后可能也和向东一样,要自己照顾自己。”   倪晖说:“没有关系的,我能照顾好自己。妈妈也不会不要我的对吗?没有爸爸,我还有妈妈,还有外公外婆,等我长大了,我就能照顾妈妈了。”他不知道母亲是怎么打算的,但她这样说,至少说明她已经在考虑这件事了。   陈丽萍用拇指摩挲了一下儿子的手背:“当然,妈妈不会不要你。” 25第二十五章 离婚风暴 倪晖对父母离婚的事一直不太看好,以陈丽萍死要面子的性格以及M属性,她是不会轻易认输的,也不会轻易放弃这段婚姻。况且即便她和倪卫扬没有了感情,也还在利益上有着纠缠不清的关系,有着这样一重关系,要完全一刀两断,这个决定也是很难下的。 这个年还没过完,他们就爆发了一次战争,这个架还是在外公家里吵的,起因就是关于买城南市场铺面的事。陈丽萍打算要买铺面,没有过完年马上就走,一直在父母家住着,非常难得的是,倪卫扬居然也没有催着要回上海,不过每天早出晚归,甚至夜不归宿,不知道在忙什么,问起来就说去走访亲戚朋友了。 陈丽萍心里有数,估计倪卫扬又从哪里听到什么消息,到处在找那个野种。她心里冷笑一声:亲儿子在这里从来没有好好看几眼,倒为个野种费尽了心思,显得好像多么有情义似的,当初他要是坚持和那个贱女人在一起,他们早就离了,还用拖到今天,假惺惺、恶心!她便默默地将铺子买好,然后准备回上海。 倪卫扬看着铺子上的户主名字,脸色非常难看:“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写的全是倪晖的名字?” 陈丽萍说:“我给儿子买的,有什么不对吗?” 倪卫扬压抑着怒火:“你要写他的名字,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陈丽萍反唇相讥:“我找谁商量去,你这些天跑得有个鬼影子吗,我找鬼去商量啊?” “你不跟我商量,就不该写他的名字!”倪卫扬拍着桌子说,“你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陈丽萍扬起了嗓门:“写他名字怎么了?他是我们的儿子,将来家里的一切,全都是他的,我现在写,和将来写,有什么区别?” “我还没有死,这个家一切还都是我的,写谁的名字,就该我说了算。你偷偷摸摸把铺子写了他的名字,是不是想转移财产?”倪卫扬咄咄逼人。 陈丽萍冷笑:“我偷偷摸摸转移财产,会把这事告诉你?倒是你,生怕我把房产记在儿子名下,好像你吃了什么亏似的。你到底吃了什么亏?” 倪卫扬猛地站起来:“你就算是要写他的名字,那也应该跟我商量,而不是先斩后奏。” 陈丽萍抬起下巴,讥笑道:“我就写了他的名字了,这个家也是我的,我也可以说了算!再说你有什么能耐说我先斩后奏,你算老几啊,我需要事事跟你汇报,你有没有把你的事都跟我汇报?拿了我的钱去养情妇,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倪卫扬看着陈丽萍讥讽的脸,恼羞成怒,挥手一巴掌就朝她脸上招呼过去。陈丽萍已经被打习惯了,条件性反射着躲开,但是因为距离太近,那巴掌还是落在了耳朵上,整个左耳嗡嗡作响。陈丽萍一声痛呼:“倪卫扬,你这个狗杂种,我跟你拼了!” 倪卫扬身高接近一米八,一米六二的陈丽萍哪里是她的对手,她毫无章法地冲上去,伸出爪子去抓倪卫扬的脸和脖子,却被倪卫扬抓住头发,猛地又扇了两耳光:“臭娘们,老子今天非揍死你不可,叫你先斩后奏,叫你算计老子的钱……” 楼下的倪晖和外公外婆全都被惊动了,三个人连忙跑上楼,看见倪卫扬正在对陈丽萍施暴,陈丽萍的嘴角鼻孔全都流出血来,外公气得青筋暴绽,猛喝一声:“倪卫扬,你这个畜生,你还不给我住手!到我家来欺负人,你当我陈家没人了?”外婆连忙扑上来拉架。倪晖则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倪卫扬。 倪卫扬看了一眼岳父岳母,松开手,弯腰拿起自己的外套,伸手擦了一下被陈丽萍抓伤的脸,吐了一口口水,快步往楼下走去。 倪晖一直冷冷地瞧着他,倪卫扬一回头,看见倪晖的眼神,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这兔崽子的眼神太森寒了,他火了:“看什么看,再那么看我,我揍死你!” 倪晖一字一句地说:“你欺负我妈这些账,我都替你记着,总有一天我都会还给你的。” 倪卫扬收住往楼下去的脚步,转身上楼,就要来教训倪晖,倪晖也不闪躲,只是冷笑:“你想来打我吗?你只要没打死我,你打我的账,我也都记下来,将来会双倍奉还。” 倪卫扬站在倪晖面前,父子俩一高一低,四目相对,倪卫扬深吸了口气,扬起手,啪地一掌甩在倪晖的左脸上,倪晖脸上顿时留下了一个通红的五指印,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但他哼也没哼一声,只是瞪着双眼,狠狠地瞧着倪卫扬。 倪卫扬看着倪晖的眼神,心里没来由有些畏惧,然后退了一步,快步奔下楼去。 倪晖张嘴,吐了一口血水出来,那一巴掌打得他腮帮磕到了牙齿上,里面都磕破了皮。白皙的脸很快就肿了起来,他浑然不觉得痛,走到房间里,看见母亲正抱着外婆嚎啕大哭。外公回头瞟了一眼倪晖,又回过头来,奔过来抱住外孙,关切地问:“晖晖,你爸打你了?” 倪晖听见这句话,鼻子一酸,差点哭了出来,但是他用力吸了一下鼻子,自己是个男人,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流眼泪是不是。陈丽萍止住了哭声,赶紧扑上来检查儿子身上的伤:“小晖,他打你哪儿了?” 倪晖看见母亲脸上红肿的手印,估计自己脸上也是这个样子的,他用手轻轻碰了一下母亲的脸:“妈,你疼吗?”他一张嘴,舌头牙齿上都是血。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陈丽萍慌忙抱住儿子,捧着他的脑袋使劲看:“小晖,你爸打你哪儿了,你哪儿疼?倪卫扬我操你祖宗,打我儿子,我跟你势不两立!小晖,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说完呜呜大哭起来,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般滚落下来。 倪晖伸出胳膊抱住了母亲的脖子:“妈妈,你别哭,我不疼,是嘴巴里破皮了。” 陈丽萍将儿子紧紧抱在怀里,埋头在他单薄的小肩膀上伤心地哭泣,倪卫扬虽然暴力成性,但是从未碰过倪晖一指头,如今却下这种狠手,打得他半张脸都肿得老高,皮都磕破了,这么小的孩子,他怎么下得去狠手。 外公在一旁叹气,外婆则忍不住抹眼泪。一家人愁云惨淡,直到陈丽萍终于平静下来,她抹掉眼泪和鼻涕,吸了一下鼻子:“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要跟他离婚,让他去找那个野种,我带着我儿子过。” 外公和外婆对视一眼:“丽萍,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丽萍用手擦了一下鼻子:“当年那个女人没有堕胎,孩子生下来了,倪卫扬现在到处在找那两个贱人。他心里就想着那个野种,完全没有把小晖放在眼里,他凭什么打我儿子啊。” 外公气得跺了两脚:“这个畜生,下次再敢登我的门,我就打断他的腿。” 外婆抹着眼泪说:“早年你要是听我们的,跟顾强在一起,哪还有这么多事,你看人家现在过得多幸福,对老婆好是出了名的。你就是不听话,非要找这么个猪血李。”猪血李好看不好吃,这是骂人的话,说人表里不一。 “现在还说这个干什么。我明天就去上海,把公司的账单全都清一清,我要和他离婚,把财产分清楚。我现在去打电话给公司的财务,有些事要交代一下。”陈丽萍站起身,抹了一把脸,又恢复成了女强人的姿态。 倪晖仰头看着母亲:“妈妈,别怕,你还有我和外公外婆。” 陈丽萍低下头,在儿子额头上亲了一下:“乖儿子,妈妈以后再也不会让人欺负你了。” 倪晖没想到,自己挨这一巴掌促成了母亲离婚的决心,如果真的能够离了,自己也算是因祸得福,挨一巴掌算什么,两巴掌三巴掌都值啊。 但是陈丽萍这个婚离得并没有那么顺利,她回到上海之后,倪卫扬还没有回去,但他也提前和财务打好了招呼,不能让陈丽萍私自挪用公司财产,要等他回去后才能处理。但是他却迟迟不回去。陈丽萍一边核算财产,一边主持着公司的事务,等倪卫扬回来协商离婚。她咨询过律师,可以向法院起诉离婚,由于中间涉及到一个公司,如何分割是个大问题,这事有点复杂,但如果双方之间能够通过协商,能够协议离婚,这样会少很多麻烦事。 倪晖的脸肿了两天才消下去,他书法课都没去上,推说是生病了,跟老师请了假,自己在家练习。 水向东跟家里那些亲戚几乎都没怎么来往,过年都没去走过亲戚,就给邻居们拜过年。过年期间,大家不是要走亲戚,就是要招待亲戚,水向东也不好去别人家串门,就带着弟弟窝在家里看电视,水向阳年纪小,在家里坐不住,便吵着要去陈爷爷家玩。 水向东有很多天没有看到倪晖了,也有点想去看他,便带着弟弟去了倪晖外公家。倪晖的脸还没有全消,左脸还浮肿着,水向东看到他的脸,一脸急切地跑上来:“倪晖,你的脸怎么了?”说着伸出手来想看他的脸。 倪晖转过脸去不给他看,外婆在一旁叹气说:“被他爸打的。” 水向东的眼神变得非常犀利:“为什么打你?他呢?” 倪晖说:“走了。” 水向东继续问:“你爸为什么打你?” 倪晖不耐烦地说:“我怎么知道,他有病,发了疯乱咬人。” 外婆说:“他爸和他妈打架,迁怒他。” 水向东两只手交叉,捏紧了,看着地上不说话。 水向阳靠在倪晖外婆脚边,小心地看着倪晖:“晖晖哥,你疼吗?” 倪晖摇摇头:“不怎么疼了。” 水向阳举起手里的大白兔奶糖:“晖晖哥,给你吃,吃了糖就不疼了。” 倪晖接过来:“谢谢阳阳。” 倪晖去练字的时候,水向东跟了过来,一直默不作声地看着倪晖忙活,半晌才说一句:“以后我会帮你,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倪晖抬起头来看着水向东:“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不用你管。” 水向东并没有被倪晖的冷淡打击到,只是默默地捏紧了拳头。 倪卫扬回到上海之后,不肯答应离婚条件,准确来说,他不想离婚,离了婚,公司财产就要分割,而不离婚,他的钱不会少,老婆也管不住他,还能帮他打理公司,还有比这更惬意的事吗? 而陈丽萍则坚持要离婚,倪卫扬打了她无数次,她已经被揍麻木了,但是他打倪晖那一巴掌,却结结实实地刺到了她心上。儿子、父母、兄弟全都不看好她的婚姻,加上又知道了倪卫扬私生子的存在,所以她必须为自己为儿子争取到最大的利益,绝对不能让那个野种分了属于她和儿子的东西去。 陈丽萍坚持要离,倪卫扬便说,公司他要,只给陈丽萍十万块现金,还有老家的房子以及归在倪晖名下的那两个铺子。陈丽萍对公司已经进行过资产核算,总资产已经有近百万,她当然不可能同意这个提议,她认为,倪卫扬是这场婚姻中的背叛者,没让他净身出户就不错了,只答应给倪卫扬二十万,上海买的房子也给他,然后公司归她、儿子归她、老家的房子铺子全都归她,不需要倪卫扬再出任何赡养费。 双方显然谈不拢,陈丽萍便一纸诉状告上了法院,她的律师告诉过她,这场婚姻中,错处最大的是倪卫扬,就算是上法庭打官司,吃亏也只有倪卫扬。 因为财产分割问题始终谈不拢,这场离婚官司旷日持久。时间一长,人就容易疲倦,甚至连初衷都有些忘怀。倪卫扬吃准陈丽萍的性格,又主动去求和示好,甚至还跑到倪晖外公家里来赔礼道歉,对岳父岳母以及儿子再三承诺,表示以后不再打陈丽萍,试图挽回这场婚姻,但被倪晖的外公外婆堵在门外,门都没让进。 26第二十六章 首次冲突 倪晖甚至都有些怀疑这场婚还能不能离得了,他觉得母亲这个人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在做事上那么杀伐决断,但是在感情上却拖泥带水。看样子倪卫扬将陈丽萍的性格拿捏得死死的,准备和稀泥将这事搅和过去了。 陈丽萍也犹豫了,她对儿子说:“小晖,妈妈现在很迷茫,到底要不要离婚。我有时想想,离了是很清静,但是不离也有不离的好处,起码什么事都不用我自己撑着,而且他现在也不打我了。” 倪晖心想,这大概就是人的软弱之所在,习惯这东西是很可怕的,不管这习惯是好是坏,你习惯了它的存在,就对它有强烈的依赖心理,要舍弃掉,则需要非常强大的意志力和外力的推动,母亲明知道倪卫扬有无数的女人,还有至少一个私生子,却因为习惯了倪卫扬,而能容忍这些存在。 倪晖说:“妈妈,狗改不了吃屎的习性。你要是觉得辛苦,那就不要公司了,那就回老家来,回来带我好不好?我不要爸爸,他会打我,我怕。”说到这里的时候,倪晖流下了眼泪。他想,现在唯一还能支持母亲离婚的决心,恐怕就是自己了。 倪晖的眼泪触动了陈丽萍,她想起儿子无缘无故被揍得满嘴鲜血的样子,犹豫了,儿子对自己的生父怕成这样,还要让他去继续忍受倪卫扬的存在吗? 而让陈丽萍真正下定决心离婚的不是倪晖,而是倪卫扬的私生子。陈丽萍从上海回到老家,一直都住在父母家里,很少回自己家去,因为那房子太久没收拾,里面很脏乱,每次回来住不了几天,也就懒得收拾。这天她突然想回自己家去看看,这边的地段不错,环境也不错,以后倪晖大了,可以回来住,这儿也可能要拆迁,拆迁的话,就会有不少补偿。 陈丽萍骑着自行车到了楼下,突然看见一辆熟悉的上海牌照汽车慢慢驶进前头的一个小巷子里,那不是自己家的车吗?陈丽萍吃了一惊:倪卫扬这个时候不该是在上海么,怎么车在这里?她心中万分狐疑,赶紧骑上车追了上去,那辆车停在巷子里,车上的人已经下去了,她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看看。 就在这时,倪卫扬出现了,手里还牵着一个跟倪晖差不多大小的男孩,那小男孩长得跟倪卫扬有几分神似,尤其是一双桃花眼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陈丽萍惊在当场,手都有点发抖,远远地,她听见那个男孩欢快地叫:“爸爸!” 倪卫扬大声应着,将车门打开,爽朗地笑着,地将小男孩抱上了车。陈丽萍冷冷地看着倪卫扬的笑脸,那种笑,他从来没有对倪晖展示过。陈丽萍眨了一下眼睛,感觉脸上有液体流过,陈丽萍抹干眼泪,然后冲了上去,黯然神伤不是她的性格。 倪卫扬开着车倒出巷子,看见后面有人,连忙刹住车,抬头一看,发现居然是自己老婆。陈丽萍死死地盯着他,倪卫扬犹豫了一下,从车上下来了:“你怎么来了?” “回来看看,正巧碰上你们父子。真是巧啊!”陈丽萍讥讽地笑道。 倪卫扬看了一眼车里坐着的小男孩:“什么父子,那是朋友的孩子。” 车里的小男孩隔着车窗看着陈丽萍,大眼瞪得圆溜溜的,完全不怕生的样子,陈丽萍看了一眼,冷笑:“倪卫扬,你当我眼睛是瞎的吧?长得跟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你朋友的儿子?是你女朋友的儿子吧?倪卫扬,你不该给我一个交代吗?” 倪卫扬皱着眉头说:“有什么好交代的,都说了是朋友的儿子。” “朋友的儿子?朋友的儿子管你叫爸爸?”陈丽萍越过倪卫扬去开车门,被倪卫扬抓住了她的胳膊:“你给我安分点。” 陈丽萍转身,反手就抽了倪卫扬一个耳光,倪卫扬没想到她反应这么迅速,躲闪不及,被抽了个正着,但是他很快就开始反击,猛地一甩手,就抽向了陈丽萍。陈丽萍抬起穿着尖头皮鞋的脚去踢倪卫扬:“倪卫扬你这个狗日的,杂种,在外面养野种,把自己儿子往死里打,我倒要看看,这个野种比我儿子高贵到哪里去,再高贵也只是个野种!” 车上的小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了,扑上来抱住陈丽萍的胳膊就咬,一边咬一边哭:“我不是野种,我是爸爸的孩子,我有爸爸有妈妈。” 陈丽萍猛然觉得手上一痛,惊呼一声,低头看见那个小男孩一边哭一边咬紧了牙关咬自己的肉,用力之猛,绝对比一条狼还要狠,她拼命甩手,试图甩开他,但是根本就甩不开:“小杂种,给我放开。倪卫扬,你们两父子今天把我弄死算了,没弄死我就让你们不得好死!” 倪卫扬看见小男孩来咬陈丽萍,赶紧松开陈丽萍,去拉小男孩:“小曦,快松口,松开!” 叫小曦的孩子松开了嘴,将眼泪鼻涕全都抹到了陈丽萍的身上,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陈丽萍,张嘴嚎啕:“她是坏人,骂我是野种,欺负我没有爸爸。”变脸跟翻书一样快。 倪卫扬抱着那孩子赶紧上车,一边走一边哄:“小曦别哭,你当然有爸爸,以后爸爸永远陪着你。”趁着陈丽萍还在检查伤口,赶紧发车跑了。 陈丽萍冲着车尾大骂:“疯狗,咬人的疯狗!狗杂种永远也没有一个好东西。”但是车子已经绝尘而去了,她没有看见倪曦看向车后一脸得意的神情。 陈丽萍看了一眼被咬伤的手臂,紫色的牙印和血痕宛然,足见用力之猛,痛得她直吸凉气。陈丽萍气得头顶都要冒烟了,第一次和那个杂种打交道,居然就被欺负了,还是个六岁的孩子,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倪卫扬居然还宝贝得不得了,从来没有见他那样对待过倪晖,想到这里,不由得又无比悲哀。 倪晖放了学,和沙汉明道别,正准备自己搭公交车回家,突然听见有人叫自己:“小晖。” 倪晖猛地回头,看见母亲推着车站在站台后面。“妈妈!”倪晖扑上去,“你来接我回家?” 陈丽萍看着儿子的笑脸,抱紧他,心里无比酸楚:“嗯,妈妈来接你。”他不爱你,我爱你,儿子,你一定要比别人过得更好,尤其是要比那个野种过得好。 陈丽萍将儿子抱到自行车后座上坐好:“坐稳了啊,妈妈要出发了。” 倪晖看到母亲手臂上的纱布:“妈妈,你的手怎么了?受伤了吗?” 陈丽萍苦笑了一下:“没事,被狗咬了一口。” “啊,打针了吗?” “打了,别担心。坐好,走了。” 倪晖没想到母亲会来接他,他心情很好,五月的小城非常美丽,到处都郁郁葱葱的,空气中还弥漫着槐花的香甜味道。倪晖将头贴在母亲背上,抽抽鼻子:“妈,好香。” 陈丽萍说:“嗯,槐花香。小时候外婆给妈妈做过槐花糕,可香甜了。” “真的啊,外婆现在还会做吗?”倪晖问。 陈丽萍说:“应该还会吧,明天妈妈和外婆做给你吃。” “好啊。妈妈,你不是说明天要去上海了吗?” 陈丽萍说:“等两天再去,妈在家多陪陪你。好不好?” 倪晖有些喜出望外:“太好了。”倪晖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和母亲这样亲密,自己坐在她的自行车后,一路说笑着回家。 快到家的时候,陈丽萍突然说:“晖晖,妈妈决定了,要和你爸爸离婚了,以后你跟着妈妈好吗?” 原来母亲今天来接自己,就是为了告诉自己这事?“好啊,妈妈,我当然跟你。” 陈丽萍说:“以后妈妈可能会非常忙,都没有时间回来陪你,你跟着外公外婆不要紧吧?” 倪晖摇头:“没关系,妈妈,我放假了,就去看你。” “好孩子。”陈丽萍想到以后儿子也是个离异家庭的小孩,恐怕要受到一些人的歧视,心里就觉得有些歉疚,不过她给儿子的爱,一定是双倍的,绝对要把倪卫扬缺失的那份补上。 外婆看见他们母子回来,惊讶地问:“丽萍你去接晖晖了?你的手怎么了?” 陈丽萍说:“没事,被狗咬了一口,打了针了。我出去办点事,忙完了想起儿子快放学了,便去接了他一起回来。妈,晖晖想吃槐花糕,我们明天给他做行吗?” 外婆笑着说:“怎么突然想吃槐花糕了,好啊,一会儿就去打槐花,今天晚上泡着,明天就能做了。” 倪晖说:“我去帮忙摘槐花。” 水向东站在门口:“我跟你一起去。”开学了,他又来倪晖外婆家蹭饭了,他那些游戏机基本都卖完了,又赚了一千多块,生活费不愁了,等放暑假的时候再去买来卖。他现在每个月给倪晖外婆的生活费也多了点,这样他才吃得安心。 倪晖瞟了他一眼,一副你爱来不来的样子。 外婆找了个篮子,拿了一个竹竿,去摘槐花。水向东说:“奶奶,我家那儿有两棵好大的槐树,开了好多花。” 外婆说:“太高了也不好,敲不到。” “我会爬树,我能摘到。” 水向阳吮着手指:“我也要去。” 水向东看着弟弟:“阳阳把手拿出来,不准吃手指。” 陈丽萍伸出手,牵住了水向阳,跟着母亲和儿子去打槐花,看着天真烂漫的几个孩子,想到今天那个长得跟天使一样却跟豺狼一样狠毒的野种,以后儿子千万不能和那个野种打交道,还是多和向东这样的孩子相处好了。 开在五月的槐花洁白成串,味道香而不浓,非常好闻,槐花盛开的时候,整个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甜甜的味道,让人都醉了。 倪晖在前头扛着竹竿一路小跑着,心情看上去非常不错,陈丽萍看见活泼可爱的儿子,心里的抑郁和不安稍稍消散了些,无论如何,儿子开心就好。自己也不愿意再忍受倪卫扬的暴力和间歇性神经病了。 倪晖抬头看着树上的槐花,踮起脚尖举着竿子去够槐花,转头冲母亲笑:“妈妈,敲不到。” 陈丽萍松开水向阳的手:“来,给妈妈,妈妈来敲。” 陈丽萍拿着竹竿,高高举起,噼里啪啦一阵猛敲,落下了一阵槐花雨,几个孩子都哈哈大笑起来,倪晖说:“妈,你全都敲碎了,一个个怎么捡,要一串一串的。” 水向东说:“那边有矮一点的树,不用敲了,我们去摘吧。”不一会儿,他举着两个枝桠过来了,上面有叶子有槐花,倒是挺漂亮,而且品相完整,没有破损。 倪晖也跟着过去了,大人们便跟着转移,去那边摘槐花。水向东发现的地方,站在地上拉下树枝就可以摘到,但是数量不如高处的多。 水向东说:“这棵树上面也有很多,我去树上摘。”他说着脱了鞋子,抱着树干开始爬树,倪晖看见水向东上树上得容易,也脱了鞋子跟着往树上爬。这棵槐树是棵歪脖子树,斜着长的,也不高,爬上去并不难。大人们还来不及阻止,两个孩子就上了树了。 水向东上去之后,一手扶着高处的树枝,双脚踩在树干上,用另一只手将一串串的槐花摘下来,扔在地上,让外婆和陈丽萍拣。 外婆嘱咐说:“你们小心点,别上太高了。晖晖,你要注意点啊。” “我知道。”倪晖也跟着上去了,在水向东后面,转过身,跟他背对背,摘另一边的。水向东回头来看他:“倪晖你别抓那根小树枝,抓这个粗一点的,牢固一些。” 倪晖没做声,将手换到粗一点的树枝上去了,不过这样一来能摘到的槐花就不如刚才多了。 两人在树上将一簇簇槐花摘下来,扔到地上,地上的大人们都提心吊胆地看着上头的两个孩子,一个劲地嘱咐要小心点。 树上的两个人摘得不亦乐乎,很快就摘了一大篮子了,外婆说:“够了,下来吧。” 倪晖嘴里答:“好,摘了这个就下来。”他将手伸向一簇非常大的槐花,刚一折断那个枝子,就惊叫了一声,“妈呀,马蜂窝!”然后就听见“嗡嗡嗡嗡”的声响朝自己扑来,倪晖吓得猛地往后一退,却忘记自己是在树上了,一只脚直接踏空了。 27第二十七章 英雄救美 树下的陈丽萍吓得心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惊呼着跑上来:“小晖,小心!”伸出胳膊准备接住儿子。外婆也赶紧冲上来,声音吓得都变了:“晖晖!” 倪晖慌忙抓紧手上的树枝,无奈身体已经凌空,那根树枝不足以支撑他的体重,只听见咔一声,树枝裂了,倪晖认命地闭上眼睛,腰上突然多了一只手。“倪晖别怕,我来救你。”是水向东的声音。 倪晖睁开眼睛,看见水向东站在他身后,一只手揽住了自己的腰,另一只手抓住了一根树干:“你别慌,把脚放回到树干上,慢点,放稳了。” 倪晖也镇定下来,这歪脖子树虽然不高,离地也有两米多,摔下去估计不折胳膊断腿,也要在床上躺两天,他可不想受那个苦。由于水向东搂住了他的身体,他手里的树干受力也小了很多,没有马上断,他赶紧将脚踩到树干上,手里抓过另一个树枝,稳住身体,终于安全了:“好了,你放开我。” 水向东说:“你转过身,扶住这根粗树枝,这样就安全了。” 倪晖依言照做,水向东这才松开手,已经惊出满头大汗,抱倪晖的胳膊也无力地松了下去,他分开双腿,坐在树干上,趴在上面直喘气。 倪晖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脖子和脸上都肿了了起来:“你被马蜂蛰了?” 水向东摇摇头:“没事,你快下去。” 倪晖看着那些马蜂还在嗡嗡嗡到处乱飞:“那你怎么办?” “你下去了我就下来。”水向东刚才为了抓住倪晖,肩膀估计都脱臼了,疼痛难当,身上还有几个地方被马蜂叮了,火烧火燎地疼痛,全身难受得都有点发抖,冷汗都湿透了衣服。 陈丽萍在下面催促:“小晖,快下来。向东,你怎么样,要不要我上来帮你?” 外婆说:“向东,你别着急,我回去叫爷爷来救你。” 水向东知道陈丽萍肯定也帮不上忙,她上树来估计都困难,上来了又能帮到自己什么,便摆了摆手:“没事,我一会儿就下来。奶奶你别回去了,我自己下来。”肩膀和马蜂蛰过的地方特别痛,水向东眼泪都止不住流了出来。 陈丽萍抱住已经快到树下的儿子,担忧地看着树上的水向东,他可是儿子的救命恩人啊,可千万不能有事。“向东,你能下来吗?” 水向东从树干上坐了起来,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泪,然后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撑着树干,一点点往下挪。倪晖看着他无力垂着的右手,看那样子像是受伤不能用力了,眉头不禁皱了起来:“你的手怎么了?” 水向东看了一眼倪晖:“没事。”他挪到树干处,开始用一只胳膊抱住树干往下滑,陈丽萍赶紧过去伸手在第一时间接住他:“好孩子,没事了。哪里不舒服?” 水向东说:“我要去张爷爷那儿,胳膊好像有点不对劲,好疼。” 陈丽萍赶紧抱上他往张勇家跑,倪晖跟在后头,外婆看了一下,提上篮子,牵着水向阳,跟着追上去。 水向东被陈丽萍抱着,左脸和脖子已经肿得不像样子了,但是他一声不吭,咬着下唇忍着痛,额头上全都是汗水。陈丽萍看着怀里的孩子,心疼不已:“向东,你疼就叫出来,谢谢你救了小晖。” 水向东摇了摇头:“倪晖没事就好。” 张大夫看见水向东,吓了一跳:“怎么搞成这样了?被马蜂蛰的?” 水向东说:“张爷爷快帮我看看胳膊,我的肩膀好疼。” 张大夫帮他检查一下:“是关节脱位了,你别怕,我帮你接回去。”他让水向东坐在椅子上,扶着他的手肘,轻轻地揉动了几下,然后稍微用力一推,水向东叫了一声,张大夫说,“好了。我给你打个绷带,三个礼拜内不能乱动。要是没恢复好,就会习惯性脱臼,这只手都拿不了重东西了。” 张大夫一边忙活一边问话,总算是将来龙去脉都问清楚了:“你们啊,都是贪吃惹出来的祸。” 倪晖不好意思地说:“我以后再也不想吃什么槐花糕了。” 陈丽萍说:“都怪我,我要是不提起来,谁也不会想到吃什么槐花糕。” 大家都在自责,脸肿得跟猪头似的的水向东说:“我不好,我不该爬树的。” 水向阳看着受了伤,本来都要哭了,又看见哥哥的脸,不仅没哭,反而笑了:“哥,你现在好像猪八戒。” 水向东伸出左手来掐水向阳的脸:“有你这么欺负哥哥的吗?以后我不管你了,你自己吃饭洗澡啊。” 倪晖在一旁闷声说:“我帮他。” 水向东看着倪晖,冲着他笑:“那就谢谢你了。” 倪晖说:“是我要谢谢你。对不起。” 水向东看着倪晖,连忙摇头:“没事,不用谢。”心里都乐开了花。 张勇从外面回来了,看见水向东的样子,吓了一跳:“向东你怎么啦?” 水向东的胳膊已经被吊了起来,固定住了,张大夫正在帮他弄脸上的马蜂毒针,他没法回话,倪晖说:“为了救我,受伤了。”然后又将来龙去脉再说了一遍。 张勇一拍大腿:“你们怎么不叫我去啊,爬树我最行,马蜂我也不怕。” 张大夫看见孙子说得唾沫横飞,连忙喝了一声:“行啦,没看见向东被蛰成这样了吗?你也想去被蛰成个猪头啊?” 水向东心想,唉,形象全毁了啊。 被马蜂蛰了的地方被抹上了肥皂水,水向东终于觉得没那么疼了。倪晖看他呲牙咧嘴的,自己仿佛也感觉到疼了。 水向东的脸和脖子到第二天才消肿,右胳膊是没法动了,住在自己家里不方便,陈丽萍将他们兄弟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带回了父母家里,这段时间,水向东兄弟俩就住在这边了。水向东觉得,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又可以和倪晖住在一起了。 槐花糕味道很好,口感绵软,香甜可口,带有槐花的清香,但估计是倪晖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吃了,他可不想再去弄什么槐花来做槐花糕,太危险了,差点连小命都搭上,反正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不吃也罢。倒是水向阳吃了念念不忘:“吃完了,还要。” 倪晖说:“没啦。” 水向阳说:“还有花。” 倪晖没好气地说:“有花也不摘了。你哥手疼,摘不了啦。” 水向阳跑到门外去了,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一朵脏兮兮的槐花:“这个呢?” 倪晖说:“脏死啦,快扔了。哪来的?” “门口捡的。” 倪晖估计是昨天外婆提回来时掉在地上的,便说:“以后不要随便在路上捡东西,脏。” 水向东抱着胳膊,坐在沙发上一边吃槐花糕一边看电视,勾起嘴角听倪晖和水向阳的对话,心里只觉得有快乐的小泡泡直往上冒。“阳阳,过来,给你槐花糕。” 水向阳喜滋滋地跑过来,水向东将自己吃剩下的槐花糕递给他:“都给你吃吧。要听晖晖哥的话,以后不要在地上捡东西。” 水向阳点点头,端着碗,摇头晃脑地走了,谢谢都没说一声,吃他哥的,他从不客气。 倪晖看了一眼水向东,没说话,进屋去写大字去了。 水向东跟了进去,靠在桌子边看他写大字。倪晖看着他吊在脖子上的手,问:“你作业怎么办?” 水向东笑起来:“老师说我可以不交作业。其实作业倒没关系,我左手也可以写,就是洗澡比较麻烦。” 倪晖面无表情,难道还想自己帮他洗澡,真无耻:“让我外公帮你洗。” 水向东嘿嘿笑:“算了。其实左手也洗得来,就是可能洗得不太干净。” 倪晖低头悄悄翻了个白眼,那关我屁事。 水向东又说:“张爷爷说我脸上被马蜂蛰了的地方可能会留下疤,会破相。” 倪晖抬眼看了一下水向东的脸,马蜂在他脸上蛰了两处,一处在额头上,一处在左颊上,虽然已经消肿了,被马蜂蜇中的地方还有两点红色的痕迹,可能还真会留下疤痕,倪晖皱皱眉头:“擦药呗。”心说,一个大男人,有点疤痕有什么关系,又不要去选美。 “擦了。”水向东挠挠脑袋,嘿嘿笑,“其实也没有关系啦,我是男的,又不是女的。” 吃饭的时候,水向东一只手盛饭不方便,他将碗放在锅子旁,揭开锅盖,用左手舀饭,笨手笨脚的样子。 陈丽萍说:“小晖,去帮向东的忙。” 倪晖回头看了一眼:“他自己能盛啊。” “他是为了救你受伤的,你应该要好好报答他。”陈丽萍有些责备地看着儿子。 外公外婆也看着倪晖,仿佛他是个一点都不懂得体贴和感恩的孩子。倪晖只觉得长辈们的期望跟自己的真实心意相差太远了,只好站起来去帮水向东的忙。 水向东已经添好饭了,正在盖锅盖,倪晖帮他将碗端到桌上,水向东咧嘴冲他笑:“谢谢。” 倪晖心说:笑什么笑,牙齿都掉了,一笑满口黑洞,以为自己好看啊。 水向东正在换牙,门牙早已经换好了,侧门牙脱落了一颗,长出了一截来,还有一颗也摇摇欲坠,水向东正在竭力避免它早夭,希望它能正常一点掉下来。 因为右手吊着绷带,只能用左手扒饭,他不是个左撇子,所以用得非常吃力。陈丽萍看他夹菜夹得老费劲了,便跟倪晖说:“晖晖,给向东夹菜。” 倪晖看了一眼妈妈,然后不太情愿地给水向东舀了一大勺豌豆。 “谢谢。”水向东礼貌地道谢,看到碗里的豆子愣了一下,他用筷子不方便,所以尽量避免吃这种圆滚滚的东西,因为夹不起来。水向东试了三次,没有一颗豌豆能够夹到他的筷子上,于是他只好将碗挪到嘴边,将豌豆和饭一起扒进嘴里。 水向阳体贴地说:“哥哥,我的勺子给你。” 外婆跟倪晖说:“晖晖,去给向东拿把勺子来,他夹不起菜。” 倪晖面无表情地跑去拿勺子,放在水向东碗边,水向东抬起头来说谢谢,然后脸色突然一变,赶紧捂住嘴巴跑到屋外去了。大家都有些惊讶:“怎么了?” 水向东在门外哇哇大吐,地上都是嚼碎的饭粒和豌豆,还和着鲜血,陈丽萍跟儿子说:“去看看向东怎么了。” 倪晖不情不愿地站起身,看见水向东在一堆污秽物中找东西,然后转过头来冲他笑,嘴巴上还沾着血,倪晖发现他的嘴里又多了个黑洞,右边那颗侧门牙已经不见了。 水向东笑:“帮我舀点水来,牙齿掉了。” 倪晖只好去帮他端水,水向东仰头漱口,然后跟倪晖说:“再帮我舀点来好吗?谢谢。” 倪晖又去舀了一杯水来,这次水向东不接过去,而是伸着左手跟倪晖说:“你帮我倒,慢一点。” 倪晖就帮他浇水,倪晖浇了一会儿看清楚了,他手里拿着一颗还沾血的牙齿:“你还洗这个干什么,扔了啊。” 水向东洗完了,一本正经地说:“这个要扔到床底下去的,这样才不会长出龅牙来。我妈妈说的。” 倪晖:“……”然后进屋去了。 桌上大人们都问:“怎么了?” 水向东从后面进来说:“豌豆有点硬,牙齿给硌掉了。” “啊?那就不要吃豌豆了,吃点鱼。”外婆赶紧给他夹鱼。 陈丽萍说:“小晖,你的牙齿有没有松?” 倪晖呲牙:“还没有。”倪晖的乳牙很坚固,老也不掉,总是恒牙等不及,先长了出来,然后把乳牙给挤掉,幸亏后来牙齿长得还算整齐。 陈丽萍说:“应该也快了。等换牙的时候别用舌头去顶,让它自己长,不然会长龅牙的。” “哦,好,我知道了。” 陈丽萍第二天就去上海了,这一次,她全权委托了律师,再次向法院提起了诉讼,要求离婚。这一次,陈丽萍没有拖泥带水,他们离婚最大的分歧,就是财产分割问题,倪卫扬和陈丽萍都想要公司,陈丽萍就将公司业务分割成两半,一人一半。因为律师有倪卫扬背叛婚姻的证据,家里的现金和所有房产,全都归陈丽萍,倪晖也归陈丽萍,不需要倪卫扬出任何赡养费,也不给倪卫扬任何探视权。 至此,这场维持了九年之久的错误婚姻彻底破产。离婚是在老家离的,因为户口关系还在老家,陈丽萍拿到离婚证书,抱着倪晖哭了很久,然后擦干眼泪,抬起头来,牵着儿子的手,走向新的生活。 28第二十八章 小小谋士 倪晖知道,母亲一向是个很果敢的女人,没有倪卫扬,她会过得更好。她本来可以是一棵参天大树,但是上辈子,却变成了一棵缠缚的藤本植物,完全没有了自我,不仅要紧紧缠住倪卫扬这棵树,还要将周边的人也都缠裹进去,结果拉着大家一并跌进了倪曦为大家挖下的万丈深渊里。 父母离婚了,跟别的哭哭啼啼、惶恐不安的孩子不一样,倪晖心情飞扬,就差敲锣打鼓庆祝了。就连水向东似乎也很替倪晖高兴。 父母离了婚,外公外婆也松了口气,不过他们还是有点担心倪晖会适应不了,但是他每天都乐呵呵的,甚至主动给妈妈打电话都积极了许多,母子俩在电话里总是一聊就是十几分钟半个小时的,不知道哪有那么多话要说,也不嫌长途话费贵得要死。 陈丽萍离了婚,公司重组,事情一大堆,要说不忙不累那是假的,但是她现在有个贴心小棉袄,每次听到儿子清脆软糯的声音,便觉得疲倦顿消,如打了强心针一样精神百倍。倪晖知道母亲现在算是创业初期,麻烦事特别多,情绪肯定好不了,便主动当妈妈的开心果,为她纾解压力。 有一次打电话,陈丽萍跟儿子抱怨:“今天又和那头猪吵起来了。”那头猪指的是倪卫扬,倪卫扬是属猪的。 “妈妈,为什么吵架啊?”倪晖问,他知道陈丽萍和倪卫扬离婚之后分了公司,但是两家的公司并没有隔得太远,就在同一幢楼,甚至是同一层。 陈丽萍说:“他们公司又来抢我的业务,我的客户将合同寄到公司,不知道怎么被他那边拿去了,他们就偷偷和对方签了合同。哎,这也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力造成的,他抢了我的客户,还说我这边的人没能力。” 倪晖说:“妈妈,你为什么不搬家呢?” 陈丽萍吁了口气:“找房子挺麻烦的,搬来搬去也麻烦,房租而且随便涨。” 倪晖说:“买房子呀,妈妈。买了就不用搬了,还不担心涨房租。”现在上海的房子多便宜,一千多块钱一平方,买一套一百平方的房子才十来万,真是稀烂便宜。要是付不了全款,还有零首付。 陈丽萍被儿子点醒来:“对啊,买房子比较好。儿子,你提醒我了,我要去看房子去。” 陈丽萍一个人撑着个公司,办事越发风风火火,做事雷厉风行,说什么就做什么,以前跟倪卫扬在一起,还要商量半天,两个人之间意见如果不统一,事情就要无限期拖延下去。如今变成自己拿主意,拍板那是相当快。 陈丽萍到中介去看房子,拿回来一堆资料,一边看一边跟儿子打电话聊天,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陈丽萍就喜欢跟儿子聊天,除了工作,儿子就是她最大的寄托了,他们从生活说到工作学习,又说到心情,母子俩就像朋友似的。陈丽萍工作忙碌,压力大,便需要找个人倾诉,几岁的儿子便成了她的倾诉对象。 “小晖,你说妈妈买新房子呢,还是买旧厂房?新房子干净,但是旧厂房大,价钱也差不多。”陈丽萍夹着电话随口问儿子。 进入九十年代,计划经济体制受到改革开放的影响,逐渐向市场化靠拢,许多中小企业管理落后、设备陈旧、观念落后,受到市场经济的冲击,受影响颇大,便开始整顿、停产,虽然这个时候还没有下岗这一说,确实已经有工人开始回家赋闲了。一些胆大敢闯的人趁机下海,成为了时代的弄潮儿,一些人则提前退休,影响人命运的,往往都是性格。 工厂效益不好,便会进行资源整合,有的被收购,有的被出租转让,还有的直接卖掉工厂的设备、地皮甚至厂房。陈丽萍去中介看房子的时候,就看到有一个六十年代的旧厂房出售。要价也不高,只要十几万,就是地段稍微偏僻点,当然这只是相对的,只是这个年代相对偏僻而已。 倪晖问:“妈妈,旧房子多大呀?” 陈丽萍说:“两百个平方吧,比外婆家的房子还要大,只有一层,原来是个仓库。” 倪晖说:“妈妈,买仓库,仓库大。” 陈丽萍笑起来:“傻孩子,就知道贪大,那房子很旧了,买了还要重新装修才能用。不过前面有个院子,环境倒是比楼房好。”这个年代的人,对土地还是很留恋的,觉得楼房不如地面好。 “我喜欢院子。妈妈,买仓库。”倪晖已经知道母亲买的这个厂房是个纺织厂的仓库,地段还不错,在火车站附近,交通便利,以后房价扶摇直上,等到拆迁,那就赚大发了。 陈丽萍说:“好,我们就买仓库。”陈丽萍绝对不会想到,就这么随便和儿子聊天作下的决定,以后会换来那么大的经济价值。 陈丽萍说:“小晖,什么时候放暑假,来妈妈这儿玩吧。” 倪晖想了想:“还有半个月,等放了假,我让外公带我去上海玩。”以前不爱去上海,是不愿意看到倪卫扬,现在已经跟倪卫扬没有任何瓜葛了,自然要去多陪陪母亲。上辈子没有的母子情谊,这辈子能补,就尽量多补些。 陈丽萍也很喜欢现在的倪晖,以前他总是很冷淡,很拘谨,不愿意搭理自己,现在她离了婚,儿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特别爱跟她亲近,这也算是失之桑榆收之东隅吧。用句现在时髦的话来说,上帝关了一扇门,它会给你开启一扇窗。没有男人,有儿子,也不错了,陈丽萍这么安慰自己。 倪晖挂了电话,跟外公说:“外公,等放暑假了,我想去妈妈那儿玩。” 外公戴着老花镜在看电视,从眼睛上面看着他:“你不是不喜欢妈妈那儿吗?” 倪晖笑起来:“以前我害怕爸爸,不喜欢去,现在他不在了,我不怕了,去陪妈妈。” 外婆摸着倪晖的脑袋:“晖晖真是个好孩子,等放假了就让外公领你去妈妈那儿玩吧。” “谢谢外婆,我去住几天就回来,还要去老师那儿练字。” “这还差不多,知道主动学习了。”外公说。 倪晖心想,他一直都是很主动地在学习啊。 水向东听说他们放假又要去上海,便说:“我也跟你们一起吧。我要去进货。” 外公看着他:“你不是跟着那个老板一起去的?” 水向东支支吾吾,然后说:“那个老板不去了,这次我自己去。” 外公说:“你去了找得到地方吗?” “找得到,我去过两回了。”水向东点头。 外公说:“那行,就一起去吧。” 考完期末考试,孩子们跟出了笼子的鸟一样自由自在。水向东的肩关节脱位,膀子被吊了大半个月,作业一个字没写,结果期末考试还是全班第一名,捧回来大红的奖状,看得水向阳自豪不已:“哥哥的奖状比晖晖哥的大。” 一小的奖状和向前小学的奖状不太一样,一小的奖状比较精美,篇幅也小一些,向前小学的奖状就是市场上见到的那种大路货,黄底红绶带,中间一个大红的五角星,很俗气,但也很醒目。倪晖说:“阳阳,晖晖哥的奖状不好看吗?” 水向阳看了一眼倪晖的奖状,然后说:“晖晖哥的奖状好看,有花。” “这还差不多,你都成一个小人精了。”倪晖伸手揉了揉水向阳的发顶。 水向东问弟弟:“阳阳,你想不想上学拿奖状啊?” 水向阳又不自觉地将手指头放到嘴巴里去了,水向东瞪他:“手又放哪儿了?” 水向阳拿出手指头看了一下,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就会吮手指。 倪晖问:“阳阳不喜欢上学吗?” 水向阳低头把玩自己的手指头,过了很久才说:“我憋不住尿,会尿身上。” 谁说三岁的孩子没有记忆,水向阳跟着他哥去上了两天课,尿了一次在身上,于是就牢牢记住了这件事,印象非常不好,觉得学校是一个很恐怖的地方。 水向东蹲下来,看着弟弟,说:“阳阳,尿裤子那是很正常的,谁都尿过裤子啊,哥哥也尿过裤子的,你晖晖哥也尿过,老师也尿过啊,大家小时候都尿过裤子。你想尿尿,就大声跟老师说:‘老师,我想尿尿。’老师就让你出去尿尿了,这样就不会尿身上了。” 水向阳看着他哥,瞪圆了眼睛:“老师也尿裤子啊?那爷爷奶奶呢?” 水向东看了一眼倪晖,硬着头皮说:“他们跟你这么大的时候,应该也尿过裤子。” 倪晖转过脸去,翻了个白眼,你才尿裤子呢,你全家都尿裤子。什么狗屁教育方式啊,把大家都拉下水了。 不过这方法显然管用,水向阳的心理负担消失了,他不再对上学的事顾左右而言他了。看得出来,水向东准备让弟弟去上学前班了,虽然年纪有点小,但是在小地方,还没有特别强调非要七岁才能入学的。 倪晖觉得这简直就是在扼杀水向阳的童年,但是水向东的做法他也理解,两个没爹妈的孩子,都得自己学着照顾自己,不能老是依赖别人。 水向东的想法非常简单,上了学,就有老师看管了,不用麻烦倪晖的外公外婆了。弟弟有些胆小内向,要早点出去跟人接触,这样才能尽早适应这个社会,不是做哥哥的残酷,而是社会生存法则太过残酷,他能在很多方面帮他,但是却不能帮他活着,每个人,都得有自己的生活,都得靠自己。 领完通知书,倪晖跟着外公去上海,水向东背上他的书包一起去了。他的书包里放着一沓子现金,足有两千块,一般人肯定想不到他身上会有那么多钱,小偷也不会将主意打到他身上去。水向东就用这么着背着几千块钱现金跑了几个来回了,安全率百分之百。 “向东,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晖晖在上海住不了几天,你要是不急,就在上海玩几天,到时候跟我们一起回去吧?”外公提议道。 水向东挨着倪晖坐着,转过头看倪晖,倪晖低头玩着水向东的俄罗斯方块样机,面无表情。水向东吃不准倪晖的态度,他犹豫了一下:“好啊。” 倪晖抬起头,睨了一眼水向东,水向东的小心肝跳了一下,但是没有改口。他头一回跟倪晖一起出门,显得非常高兴,一路上叽叽喳喳,像个麻雀一样说个不停。外公看着开朗健谈的水向东,又看看安静玩游戏机的倪晖,有些感慨,自家外孙什么都好,就是太内向了点,话太少了。 到了上海,陈丽萍接到父亲和儿子,将他们安顿好,就又赶紧去上班了,现在无人分担,一切都要亲力亲为,说不辛苦那是假的。 他们还是住在上次住的那套房子里,屋子里倪卫扬的痕迹已经消除干净,摆设依旧简单,大概因为陈丽萍太忙,只是晚上回来睡觉,所以整个屋子都显得少人气。倪晖有些心疼母亲,一个人在外头打拼,肯定是很寂寞很辛苦的吧。 外公也感叹说:“你妈真不容易啊,一个女人在外打拼。” 倪晖不说话,水向东非常懂事地拿着扫把扫地。这年头也没什么钟点工,陈丽萍也没有富有到请保姆来打扫房子的地步,她自己也是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打扫一次,屋子里很多地方都落满了灰尘,甚至都看不出人走动的痕迹。 外公说:“向东,你别忙,我来。” 倪晖去拿拖把:“外公,我们一起帮妈妈打扫屋子。” 外公笑起来:“好,都是好孩子。” 祖孙三人将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外公将客房的床铺好:“晖晖,你晚上和向东一起睡啊。” 倪晖赶紧说:“不,我跟外公一起睡。” 外公说:“你们小孩子一起睡,这样比较有话说啊。” “不。”倪晖心说谁跟他有话说啊,一直都没有话说。反正是不可能和水向东一起睡。 外公见他这么执拗,便说:“好吧,你跟我睡。” 水向东在一旁失望地叹了口气。 傍晚的时候,陈丽萍打电话回来了:“等一下我回来接你们去上海老饭店吃本帮菜。” 三个人忙活了大半天,又脏又累,赶紧都去洗了个澡,弄得清清爽爽的,等着出门吃饭。 陈丽萍推开家门的时候,看见焕然一新的屋子和三张笑脸,突然之间有种特别想流泪的感动:“爸,小晖,向东,你们帮我把屋子都打扫干净了?” “妈妈,欢迎回家。”倪晖高兴地说。 陈丽萍弯下腰,抱住儿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谢谢你,小宝贝。” 水向东在一旁看着,嘴角挂着笑容。 陈丽萍也不进屋,说:“走吧,去吃饭去。忙了这么久,肯定都饿了。怎么不好好休息一下,想着帮我打扫房子了,累坏了吧?” 外公说:“屋子里太脏乱了,两个孩子都看不下去了,他们要帮着打扫,我当然不能坐着看着。” 陈丽萍不好意思地说:“最近实在是太忙了,正好是生意旺季,而且我买了厂房正在装修,特别忙,有时候一天都睡不到四五个小时。” 外公说:“你一个女人家,不要那么拼,太辛苦,你就回家来,现在也不缺钱花了。” 陈丽萍笑一笑:“没关系,我现在正在招合适的助手,等我适应过来了,以后就能轻松一点了。”陈丽萍想着倪卫扬,一定不能输给他,她要给儿子最好的未来。 倪晖抬头看一眼妈妈,虽然擦了粉,但是她的黑眼圈还是非常明显:“妈妈,要好好休息,不要太辛苦了。” 陈丽萍摸摸儿子的脑袋:“妈妈知道。” 到了楼下,陈丽萍带着他们上了一辆红色的桑塔纳,开车的是一个年轻男人,年纪不会超过三十岁,留着时下最流行的郭富城式中分头,这人比较瘦,肤色略黑,冲着他们笑了笑,陈丽萍给倪晖他们介绍:“这个是我生意上的朋友,章泰清。他听说你们来了,要请我们吃大闸蟹。” 倪晖和水向东都乖巧地打招呼,叫他章叔叔。倪晖努力搜刮记忆中的人物,好像上辈子母亲没有姓章的朋友,大概是因为父母提前来了上海,一切都有了改变。 倪晖发现,这个章泰清对母亲的态度非常殷勤,连带对他们都有点讨好的感觉,但是又表现得不十分明显,非常有技巧性。倪晖猜到,这人可能是母亲的追求者。倪晖对母亲再嫁绝对不会反对,但前提是,这个人得对母亲好,靠得住。 29第二十九章 不跟他睡 吃过饭,章泰清问:“小晖明天想去哪里玩,叔叔带你们去好不好?” 倪晖摇摇头,他哪儿也不想去,就想多陪陪妈妈。 陈丽萍跟儿子说:“章叔叔有车,明天带大家去海边玩好不好?可以去捡贝壳和海螺。” 倪晖问:“可以游泳吗?” 章泰清说:“你想游泳当然也可以。” 倪晖点点头:“好。” 陈丽萍又说:“妈妈明天没有时间,让章叔叔陪你们好不好。” 倪晖扭头看着母亲:“妈妈你不去吗?可是我想妈妈也一起去。” 陈丽萍摸摸儿子的脑袋:“对不起,小晖。妈妈这两天有点忙,小晖要自己玩,等妈妈忙完了,就有时间陪你了,好吗?”眼中尽是歉疚之情,儿子特意跑过来,自己却没时间陪他。 倪晖觉得心酸,母亲居然忙成,他只好说:“那好吧,妈妈你别太累了。” 章泰清开车送他们回家,倪晖他们先下去了,陈丽萍解开安全带:“谢谢,泰清,明天麻烦你来接他们。” “没事,反正我有时间,你的儿子很可爱,也很懂事。”章泰清说,“丽萍姐,我想……” 陈丽萍赶紧说:“儿子在等我了,你先回去吧,路上小心,明天见。” 章泰清轻叹了口气,点点头:“再见!” 倪晖一直在楼下等着母亲,见她过来了,将手伸向她,陈丽萍抓住了儿子的小手:“回家吧。” 倪晖想问问那个章泰清是谁,不过想想还是算了,怕自己太急躁,反而让母亲不安心,还是顺其自然吧,适当的时候再表态好了。 睡觉的时候,倪晖爬上了外公的床,外公说:“晖晖,你真的不和向东一起睡?” 倪晖将头埋在枕头里:“不!” “你们两个小孩一起睡,床更宽一些,睡得更舒服一些啊。”外公笑着说。 倪晖说:“我不喜欢和不熟悉的人睡觉。” “你跟向东还不熟悉啊?” 倪晖鼓鼓腮帮子:“不熟。说不定他晚上睡觉放屁,还会打呼噜磨牙,也许还会翻滚踢人,一脚把我踹床底下去了。” 外公哈哈大笑起来。 水向东站在倪晖卧室门口,听见倪晖的话,非常想说:“我既不放屁,也不打呼磨牙,还不翻滚踢人!”但就算是说了,倪晖也不会跟他一起睡的。 陈丽萍洗完澡出来,一边擦头发一边说:“向东,你怎么还不去睡呢?” 水向东赶紧转身,钻到客房里去了,床很大,不用想着挤到弟弟,也不用被弟弟半夜踢醒来,应该很自在,水向东翻了个滚,从床外滚到床里,又从床头滚到床尾,哎,床太宽了,身边没有个人,反而睡不着了,什么时候,倪晖才肯跟自己一起睡觉呢。 第二天一早,章泰清就开车过来了,陈丽萍将他们送上车,硬塞给了外公一笔钱,让他去买吃的喝的。 章泰清笑而不语,只是开车,他们去的海滩位于上海西南面,离入海口比较远了,这边的海没有河流的冲击,水是蓝绿色的,还算是比较干净。唯一不太好的就是,这海滩不是沙滩,是泥滩。上海的海岸线虽然长,但没有一处是沙滩,全都是泥滩,海水冲击着海滩,便会卷起一股黄色的浊浪。 这样的海滩,只能看看,不适合游泳,但是也有不少人在水里游玩,只要越过海岸边的浊浪,水质还算是比较清澈的。倪晖看着那浊浪,打消了念头,等以后铺上了人工沙滩再说吧。 章泰清拿出一个相机来:“来,我给大家拍照留念。”90年代初,相机还没有大量普及,人们对拍照的狂热度还是相当高的,上次倪晖来上海,他妈就给他拍了足足三个胶卷,洗了厚厚一沓子照片。 水向东拉着倪晖:“章叔叔给我和倪晖拍一张。” 章泰清把镜头对准他们:“好,来看镜头。” 倪晖不乐意,挣扎着想要走开,被水向东抱住了腰,于是就留下了一张照片,一个要跑,一个强留,一个一脸不情愿,一个笑嘻嘻的,以蓝天碧海为背景,看起来就像两个男孩在嬉闹,画面非常生动。 接下来倪晖再也不和水向东单独拍照片了,水向东也不介意,反正还有好多他和倪晖跟外公一起的合影呢。 章泰清拍了一阵照,问:“谁想去游泳?” 水向东兴致勃勃地举手:“我想去游泳。” “小晖呢?” “我不去。” 外公站在岸边看了一下:“我去买个游泳圈。” 章泰清笑着说:“不用买了,我都准备好了。泳裤游泳圈都都有,吃的喝的也有。都在这里。”他说着打开了车后备箱,里面装得满满的,饮料、零食、泳圈、泳裤,应有尽有。 倪晖在心里给这人加了一分,不错,是个挺细心体贴的人。 水向东换上了泳裤,章泰清忙着给游泳圈充气。 外公问倪晖:“晖晖,你真不去?” 正是盛夏最炎热的时候,倪晖看着那一片蓝绿色的汪洋,如碧玉一样温润,确实很有吸引力,但是脚下一踩一脚的泥让他打了退堂鼓,太脏了吧。他犹豫了一下,摇头:“我不去了,好脏。” 外公笑起来:“那就在海滩上玩玩吧。” “好。”倪晖脱了鞋子,打着赤脚踩在柔软的泥滩上,凉凉的,软软的感觉,非常好,一路过去,留下了一串清晰的足迹。 水向东看着倪晖小小的足迹,前面宽,后面窄,连脚趾头都清晰地印在泥上,看起来特别可爱,只觉得心上痒痒的。他等章泰清帮他充好游泳圈,迫不及待地套在身上,沿着倪晖的足迹追了上去:“倪晖,等等我!” 倪晖回头看了他一眼,身上套着个红色的泳圈,穿着一个蓝色的小短裤,看起来就像个傻帽,不由得转过头去,低下头继续看泥滩,泥里也许还能有贝壳、海星什么的,不过此时还没退潮,不是赶海的好时机。 水向东跑到倪晖身边:“倪晖,你在找什么?贝壳吗?” 倪晖蹲在地上挖泥,从泥里找出一个比指甲大不了多少的贝壳,走到水边清洗干净,发现是一枚有着褐色斑点的小贝壳,花纹还不错。 水向东并不下水,也在泥里找寻起来,他想给倪晖找一个漂亮的海螺。 那边倪晖外公已经和章泰清聊开了,章泰清说:“我发现小晖不爱说话,性格比较内向。” 外公说:“是啊。以前他父母老是吵架,可能影响到孩子的性格了。” 章泰清说:“父母对孩子的影响太大了,一段错误的婚姻,受伤害最大的却是孩子。” 外公问:“可不是么。小章孩子有多大了?” 章泰清笑起来:“我啊,我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快乐的单身汉。” “是吗?我看你对孩子非常有耐心,还以为你也做父亲了呢。”外公笑道。 “我家里兄妹多,小时候常常帮着父母带弟弟妹妹,比较会和小孩子相处。” “你多大年纪了?” 章泰清说:“二十九。” 外公感叹说:“也该结婚了。” 章泰清笑笑:“是的,阴差阳错,就耽搁了。” 两人不再说话,看着海边的两个孩子。 水向东终于从泥里挖出一个海螺来,这只海螺非常小,细长的,有着一个长长的螺旋状尾部,一圈棕黄一圈白,倒是挺漂亮。水向东将洗干净的海螺像献宝一样献给倪晖:“倪晖,这个给你。” 倪晖看着他手里的海螺,也有点喜欢,不过嘴上还是说:“我不要,你自己留着吧。” 水向东早就想好退路了:“你帮我拿着吧,我去游泳了。”说着塞到倪晖手里,自己扑向了黄汤般的海浪。 倪晖看着手里的海螺,想扔地上,但还是没扔,揣口袋里了。水向东快活地在水里扑腾着,随着波浪起起伏伏,像只快乐的水鸟。 章泰清也换了衣服下来游泳,远远地问倪晖:“小晖,你来游泳吗?” 倪晖摇摇头:“不了。” 外公也赤脚下来了,倪晖捡了一把小贝壳小海螺,走到外公身边,拿出来展示给他看:“外公,你看我捡的,漂亮吗?” 外公指着水向东捡的那个海螺说:“这个最漂亮。” 倪晖面无表情,心说,我捡了一把,居然还赶不上他的一个! 外公看了看海里的两个人,突然问倪晖:“晖晖,要是以后妈妈再给你找个爸爸,你愿意吗?” 倪晖抬头看着外公,然后低下头:“只要他对我妈妈好,我就愿意。”外公突然跟自己说起这个事,是不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测,章泰清的确跟母亲关系不一般? 外公诧异地看着倪晖,一般的孩子不都是害怕妈妈再嫁人对自己不好吗,正常一点也会说,只要他们对我好就行,但是倪晖的反应却出乎意料的懂事,只要他对妈妈好就行,完全不考虑到自己的感受。这么早慧的孩子,不禁令外公担忧起来。水向东也很早熟,但是他还像个孩子一样快乐开朗,倪晖却像个小大人一样。 外公伸手抚摸着倪晖的后脑勺:“晖晖,你可以表达你自己的想法的,你想要什么,不喜欢什么,不要害怕别人不高兴。” “嗯,我知道了,谢谢外公。”其实这都是他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啊。 “晖晖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外公叹息说。 从海边回来,水向东晒得跟个黑炭头似的,倪晖也晒伤了,他本来就容易晒伤,这回又到了紫外线最强的海边,虽然没有下水,但在海边也玩了挺久,估计又要好长时间还能恢复得过来。水向东看着倪晖红通通的脸蛋和脖子,眼睛里尽是自责的神色,好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倪晖转过身不去看他,自己晒伤,关他屁事啊。 水向东在他的床头柜上看见了那枚漂亮的小海螺,叹了口气,默默地将小海螺拿起来仔细看了看,觉得可以在螺壳上钻个孔,做个小吊坠,要是倪晖喜欢,可以送给他,可是他会要吗。 倪晖出去玩一趟晒伤了,陈丽萍心疼得跟什么似的,不再说让儿子到外面去玩了:“小晖,你明天和向东去室内游乐场好不好?” 倪晖说:“妈妈,我不想去游乐场,我想和你在一起,我去你公司好吗?我会不打扰你工作的。” 陈丽萍说:“那行,明天你跟我去公司吧。”她知道儿子是想跟自己多待会儿,可惜她太忙了,没法陪儿子。 30第三十章 同仇敌忾 翌日,陈丽萍带着大家去她的公司参观。她们公司的办公楼不是现代化的写字楼,而是一幢比较陈旧的办公楼,也没有中央空调,这么热的天,路面的柏油都能晒化了,屋子里只有几个大吊扇在头顶上呼呼地转,转出来的风都是热的。公司职员在热气蒸腾的办公室里打电话、处理文件,实在是不容易。 陈丽萍说:“现在条件比较艰苦,等搬到新办公室去了,到时候就会有空调了。大家辛苦一下,熬一熬啊。” 陈丽萍给员工开会,外公拿出钱来:“晖晖,向东,你们去楼下小卖部里买几支冰棍来给大家解渴,一人一支啊。”陈丽萍公司的员工不多,加上老板总共才七个人。 倪晖和水向东拿着钱下楼,在楼下的小卖部里选冰棍,水向东拉开冰柜问倪晖:“倪晖,你想吃什么口味的?这里有红豆、绿豆还有小雪人。吃小雪人好吗?这个味道好,正好还有最后一支了。” 倪晖站在冰柜边上,贪婪地感受着里面飘出来的凉气,随口答:“随便。”都没注意到身后来人了。 水向东伸手去拿最后一支小雪人,突然听见一个声音说:“爸爸,我想吃小雪人。” “好,我给你拿。”一个男人说。 水向东已经将小雪人拿到手了,他刚想说:“小雪人已经没有了。”但是抬头一看,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水向东回头去看倪晖,他正皱着眉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一大一下,这一大一小不是别人,正是展现爱子情深的倪卫扬和倪曦。倪晖只一眼就认出了倪曦,他赶紧转过脸去,生怕弄脏了自己的眼睛,但是牙关却忍不住咬紧了,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要是不来妈妈公司,就看不到这个小变态了,真是一天的好心情全都给破坏掉了。他虽然知道倪卫扬也在这层楼上班,但是他没想到,倪卫扬已经找到倪曦了。 水向东也认出了倪曦,看见他时,不禁愣了一下,倪曦只瞟了一眼他手上的小雪人,然后将视线转到倪卫扬身上去了:“爸爸,我要小雪人。” 水向东将冰棍用袋子装起来,然后将小雪人递给倪晖:“这个你先拿着,我去给钱。” 倪晖机械地接了过去,拿在手里并没有拆包装。 身后的倪卫扬说:“小曦,小雪人没有了,吃绿豆的好吗?” 倪曦不满地撅着嘴,瞟了一眼倪晖手上的小雪人:“绿豆不好吃。爸爸你跟他换好不好,他还没吃。” 倪卫扬回头一看,这才发现倪晖的存在,不由得脸上一僵:“小晖。” 倪晖没有理他,转过身去,水向东已经给完钱了,走过来说:“好了,走吧。”两个人提着冰棍往回走。 倪卫扬叫了一声:“站住!” 倪晖全当没听见,倪卫扬压抑住怒气说:“倪晖,谁把你教成这样没礼貌的,看见爸爸都不喊的?” 倪晖站住了,头也不回地说:“我爸没教过我懂礼貌。” 倪卫扬被堵得哑口无言。 水向东已经拉着倪晖快步离开了。 倪曦抬起头,跟倪卫扬说:“爸爸,我好久没有吃小雪人了,特别想吃。” 倪卫扬看着倪晖的背影,低头跟倪曦说:“算了,今天不吃小雪人了,明天好吗?” 倪曦低下头,过了好一阵才问:“他是谁啊?” 倪卫扬看着倪曦的小脸,摸摸他的脑袋,没有再说话。 因为倪曦的出现,倪晖心情变得特别烦躁,看见水向东,也觉得无比讨厌。水向东跟他说话,他就冲他吼:“你别烦我!滚开!滚!” 水向东被吼得站在原地,有些无措地看着倪晖,心里特别恐慌,一直以来,他都不愿意相信倪晖跟自己一样,也是重生的,虽然倪晖的表现疑点重重,但他面对自己,一直都是若无其事的态度,并没有特别抗拒,只是非常疏离,可能是不想让自己知道他是重生的。 水向东不愿去深究倪晖是不是重生的这个事实,上辈子他亏欠他太多了,再多的理由都是苍白无力的借口,他感谢上天给了他重新来过的机会,让他有时间去补偿,不管倪晖对自己态度如何,他都愿意守护他、保护他。 但是现在倪曦出现了,倪晖的情绪失控了,他控制不住对倪曦的憎恶和厌恨,也自然会想起自己助纣为虐的事来,所以他现在一定特别讨厌自己,憎恶自己。 水向东突然觉得,就算是重生了,那些挥之不去的噩梦还在纠缠着他,那只无形的冰冷的手又紧紧扼住了他的喉咙,他的胃抽得有些难受,有种恶心想吐的感觉。水向东跑到厕所去,在水槽边大力呕吐着,刚吃下去的冰棍还来不及消化,伴随着清水,全都呕吐出来了。 他放开水龙头,接了被太阳晒得温热的水用力朝脸上泼去,他的衣服都给弄湿了,水温太高,无法让他冷静下来,他心中的焦躁不安还是没法退去。 水向东大力喘息了几下,又深呼吸了一下,终于勉强镇定下来。有人来上厕所了,水向东扭头一看,是倪晖。他站在门口看了一眼水向东,他像个落汤鸡一样狼狈,眼睛里因为进了水,有点发红。 水向东看着倪晖,嘴巴动了动:“倪晖。” 倪晖没有应声,垂下眼帘,走到厕所隔间去撒尿。水向东站在水槽边,脚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没法挪动。厕所是公共的,一层楼的人共用一个。不一会儿又有人进来了,脚步轻快短促,看样子此人心情不错,水向东扭头一看,居然是倪曦。倪曦站在便池边准备尿尿,一边回过头来水向东。 水向东厌恶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脸去。倪晖从隔间出来了,看见倪曦,心里骂了一句,操他妈的,阴魂不散,哪里都能看见他。倪晖走到水槽边去洗手,水槽只有两个水龙头,水向东占了一个,倪晖只能用另一个,而另一个,就紧挨着便池。 倪晖正洗着手,发现有水溅到了自己脚上,低头一看,一道水从侧后方射过来,再一看,居然是倪曦在冲着自己尿尿,虽然没有淋到脚上,但是尿已经溅到了腿上和脚上。 倪曦看见倪晖发现自己了,便嬉皮笑脸地说:“啊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倪晖还来不及去找他算账,水向东已经过去了,他走过去,抓起倪曦就往便池里放:“尿不进去,就站进去尿。” 倪曦如杀猪一般惨叫了起来,便池里太滑,他穿了双底很硬的皮凉鞋,脚下一滑,噗通一下摔了个狗啃屎,全身都和尿液来了个亲密接触,倪曦一声惊恐地叫唤:“爸爸!”嚎啕大哭起来,如丧考妣。 倪晖看着那一幕,忍不住笑了起来,倪曦有着严重的洁癖,水向东这么一来,他绝对想杀了他的心都有了。水向东又去洗了一下手,对正在用水冲脚的倪晖说:“倪晖,洗干净了没有,我们走吧。” 倪晖和水向东出了门,看见倪卫扬急匆匆地从外面冲进来,看见他们愣了一下,不过没有停留,直接进了厕所:“啊呀,小曦你怎么摔在那里面了?” 倪晖心情大好,赶紧哈哈笑着跑回母亲公司去了,水向东听见他爽朗的笑声,心里比吃了冰棍还要舒泰,太爽了。 这件事当然不会就这么过去了,倪卫扬帮倪曦收拾好后,带着倪曦跑到陈丽萍的公司来找倪晖和水向东算账。陈丽萍已经开完会,正要带着父亲和儿子去吃午饭。倪卫扬怒气冲冲站在门口对陈丽萍说:“陈丽萍,你给我出来!” 陈丽萍公司的员工多半都是从原来公司分出来的,对前老板的极品事,大家都有耳闻,如今看到他来找自己老板吵架,不由得都引颈看过来,准备随时声援自己老板。 陈丽萍皱着眉头看着倪卫扬:“倪卫扬,你想干什么?” “倪晖和那个小杂种欺负我儿子!叫他们出来,我要好好教训一下他们。”倪卫扬说起自己儿子趾高气扬的,别提多宝贝了。 陈丽萍心里没来由一阵恶心,她冷笑一声:“笑话,你哪只眼看见我儿子欺负你家的小野种了?” 倪卫扬烦躁地说:“你给我闭嘴,谁是野种?明明就是你儿子将我儿子推到在厕所的便池里,你们想不承认?谁教出来的这种没家教的东西!” 倪晖和水向东对视了一眼,水向东说:“明明是他没家教,不讲卫生!我们在厕所洗手,他故意将尿尿到地上,溅到倪晖身上去,我就把他抱到便池里去撒,让他别乱撒,他自己摔倒的!关我们屁事!” 倪晖愤怒地说:“他无缘无故往我身上撒尿,我还没找他算账呢,凭什么说我欺负他啊?他是你的宝贝儿子,我是个没爹的孩子,所以就该被人欺负是不是?” 公司里的员工都义愤填膺,纷纷指责倪卫扬父子。 陈丽萍知道了来龙去脉,跑去拿了一把笤帚在手:“倪卫扬,你们父子俩也欺人太甚了。给我滚,以后要是再见到你,我连那个小杂种一起打!” 一直没说话的外公板着脸说:“倪卫扬,你也太不把我们陈家放在眼里了,我们再怎么不会教孩子,也绝对教不出像你一样忘恩负义、不知廉耻的东西来。这明明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你不分青红皂白,大张旗鼓跑来伸张正义,这就是你教育儿子的方法?我看你迟早要把你这个儿子宠得无法无天,到时候你自己都没法收场。给我滚,少在这里来丢人现眼!” 倪卫扬被前岳父训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倪晖比倪曦大,他就该让着点倪曦。你这样是欺负弱小,还不准我来讨个公道?” 陈丽萍扬着笤帚就朝倪卫扬抽过去:“他算老几,凭什么让我儿子让着他!你来欺负我儿子,就不是欺负弱小了?还不快滚,滚蛋!不要脸,我叫整栋楼的人都来看看好了,看堂堂一个公司老板是怎么跑到我门上来欺负我儿子的。” 倪卫扬看着陈丽萍的笤帚,退了一步,拉着倪曦,悻悻地离开了。倪曦不甘心地瞪了一眼倪晖和水向东,眼神恶毒。倪晖心说,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以倪曦这种睚眦必报的性格,将来定然会找机会讨回来的,既然躲不过,那就来吧,这一回到底看鹿死谁手。 倪卫扬跑到前妻公司来替他的私生子找前妻的儿子算账,还当着那么多员工的面,这做法也是够极品的,很快整栋楼的人都知道了。 陈丽萍虽然占理,到却被气得不轻,催促装修工人抓紧时间装修,尽快搬到新地方去,从此以后跟倪卫扬老死不相往来。 当天下午吃了饭,倪晖没再去妈妈公司,他实在不想见到那对恶心人的父子,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31第三十一章 无忧童年 这件事后,水向东就有点小心翼翼的,变得格外拘谨,生怕触怒到倪晖,然后要跟自己划清界线,再也不许自己跨进他的生活圈子半步。 水向东不再跟着倪晖玩,跑去办他的正事去了,他一个人去了郊区的电子厂,采购了两百台游戏机,因为去的次数多了,那个销售员都记得他了,对小小年纪的水向东印象深刻,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小的孩子来厂里进货的,这次买的数量比前两次的要多,便给了他一些优惠,九块钱一个。 倪晖外公看着水向东买了那么多游戏机:“向东,你买这么多能卖出去吗?” 水向东点头:“我都跟一些老板说好了,帮他们带货的。”一般的小店里,货要得不多,要个十个八个的,不可能为这么点小商品跑到上海去拿货,去当地的批发市场,因为要的量小,价格也要比水向东提供的贵,所以水向东做这个生意,还是有市场的。他反正没别的事,也只打算赚一点生活费,卖一个都是赚的,卖得越多赚得越多。 其实说起来他赚的还不少,一个可以赚八到十块钱,零售的还能赚十五左右,一百个就差不多能赚一千块左右,足够他和弟弟的生活费了,当然,水向东也要多攒点钱,留着以后做投资资本,赚大钱。 买好游戏机,还没到回去的时候,水向东不知道怎么面对倪晖,他有点惴惴不安,甚至不敢看倪晖的眼睛,便天天往外跑,他身上还有两百块钱,想着能不能再买点什么东西回去卖,反正都来了,带回去赚差价总是没错的。以前自己一个人来,因为人小力薄,带一百个游戏机都很吃力了,每次上下车的时候,都要卖萌找人帮忙,这次跟倪晖和外公一起来,这才想着买两百个游戏机,有人帮着看行李了嘛,还能借助一下倪晖外公的力量。 虽说90年代已经算是比较开放了,可以说是机遇遍地的时代,出去闯荡的人多半都发达了。但由于习惯和旧观念的影响,愿意放弃安逸稳定的生活出来闯荡的人还是少数,中国人有一种随遇而安的天性,只要日子还过得下去,就不愿意背井离乡、作出改变。 水向东看着批发市场里的小东西,觉得商机无限,如果有足够的钱,做一个批发商也不错啊,但是目前只能赚点小钱了。 他选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买电子手表,因为便携,不占地方,单价也便宜,利润应该还可以。在上海这边零售,大概是十五到二十块一块,在他们老家那边,起码要卖到三十五块钱一块,但在这边的批发市场则十块钱一块可以批发到,利润比游戏机还大,优势是体积小啊,带起来不费事,只是他目前没有下家,也没了解过行情,所以这次只买了两百块钱去试水,无论如何,肯定不会亏本的。 临回家前一天,陈丽萍终于抽出空来带着儿子和父亲去购物,水向东自然也被叫着一起去了。出去的时候,两个孩子都不说话,各走各的,陈丽萍这些天都在忙,没注意到两个孩子之间的疏离,有些诧异地说:“小晖和向东吵架了吗?” 外公说:“不知道,没听见吵啊。但是这几天都没怎么说话。” 陈丽萍笑着摇摇头:“小孩子之间总是这样,为一点小事闹别扭,等两天就好了。” 倪晖走在母亲左手边,心说,我才不是为一点小事闹别扭呢,那是真正的深仇大恨。 水向东悄悄引颈看了一下倪晖,他的脸还是酷酷的,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不由得又蔫蔫的,哎,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原谅自己呢。 陈丽萍一向是个时髦且会打扮的人,给倪晖买的衣服也都紧跟时尚潮流,打扮得非常帅气。 买衣服的时候,陈丽萍给儿子搭配了一套衣服,上面是有领T恤,下面是西装三分裤,露大长腿的那种,还配一个小皮带,衣服扎在裤腰里,看起来十分帅气。 水向东看着倪晖换了衣服出来,露着两条又白又直的腿,不由得弯起了嘴角。 但是倪晖说:“妈妈,不想穿这裤子,活动不方便。买那种吧。”他指的是运动棉裤,长一点,也宽松一些。 陈丽萍回头跟水向东说:“向东,你说是不是这个更好看,而且更凉快啊?” 水向东点头:“嗯,好看。” 倪晖瞪了一眼水向东,然后说:“妈,我喜欢那个。” 陈丽萍笑着说:“都买。”说着又从架子上取下另一套跟倪晖身上款式一样,颜色不一样的给水向东,“向东,你去换衣服。” 水向东惊讶地看着陈丽萍:“阿姨,给我买?” 陈丽萍笑着推他:“对啊,去换上。” 水向东只好跑到更衣室去换衣服,90年代初的童装其实还挺好看的,夏装都是三分裤,凉快又精神,不像后来的小孩子,穿的全都是大裤管的齐膝裤子。 水向东换了衣服出来,陈丽萍点头说:“向东穿也好看,都买了。阿姨送你的。” 水向东不好意思地说:“谢谢阿姨。”他的衣服和倪晖的是一样的,除了颜色不同,也就是后来人们说的情侣装,水向东心里偷偷地乐。 倪晖不高兴地说:“我不要。” 水向东听见倪晖说不要,如泼了盆冷水,便说:“阿姨,算了吧,我也不要了。” 陈丽萍轻拍了一下儿子的后脑勺:“怎么不要,妈妈给你买衣服你还不要了?我说的,都买了。你还要什么,自己去挑。”陈丽萍还是老样子,尽量在物质上满足儿子的需求,而且习惯性替别人做主。 倪晖去挑衣服的时候,陈丽萍跟水向东说话:“阿姨太忙了,你们过来都没好好陪你们去玩,等以后阿姨公司步入正轨了,不那么忙了,你们再过来玩啊,把阳阳也带来。” “谢谢阿姨,其实已经玩得很开心了。” 坐在一旁休息的外公问:“向东你东西都买齐了没有?我们明天就要回家了。” 水向东点头:“嗯,都买好了。” “那就行。” 陈丽萍问:“向东都买了些什么回家?”她知道水向东是过来批发的,顺道和儿子一起过来玩。 水向东说:“买了些游戏机和电子手表。” 陈丽萍笑看着水向东说:“不错啊,这些东西拿回去,起码能赚一倍以上。” 水向东点头:“对啊,上海的东西比我们家那边的便宜不少,买回去赚点差价。” “哟,你居然还知道差价这个词啊。”外公笑道。 水向东抓着脑袋说:“以前带我去买游戏机的老板说的。” 陈丽萍赞赏地看着水向东:“向东是个有生意头脑的孩子,将来肯定有大出息的。” 外公也点头附和。 陈丽萍看着正在挑选衣服的儿子,说:“向东,阿姨要拜托你一件事,我们家小晖性格有点内向,话不多,你要多跟他玩玩。” 水向东说:“我会的,阿姨。”他愿意为倪晖做任何事,就怕倪晖不肯接纳自己,遇到自己话就变得更少了。 陈丽萍说:“等以后我这边稳定下来了,我就把他接过来,到上海来念书。” 水向东一听这个打算,心里就急了,这不是要把自己和倪晖分开吗,那以后不就看不到倪晖了?本来挺好的气氛,水向东一下子被打击得蔫了。陈丽萍看着原本还高高兴兴的水向东,突然间情绪低落起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问他只说没什么。 水向东心里多了桩心事,倪晖要去上海上学了,以后他就见不到他了,除非特意跑到上海来看他。但是他得上学啊,还有弟弟需要照顾,所以一年恐怕也见不上几面了,本来倪晖就还没接受自己,以后估计就更难了。他甚至私心里想,倪晖妈妈多忙会儿吧,别那么早稳定下来,这样倪晖就能多留一些时间。 回到老家,已经是最炎热的时候了。张勇看见他们回来,颠颠儿地跑来了,兴奋地说:“向东,泥巴,我们去抓知了猴卖吧,现在卖两毛钱一个,我已经卖了两次了,赚了十多块钱了。”张勇说起自己的收获,笑得小眼睛都没了。 水向东有些诧异,价格比去年翻了倍啊,便说:“好啊,我白天要去卖游戏机,晚上一起去抓。” 原来今年不知道怎么流行起吃知了猴了,价钱也比去年高了很多,但是抓知了猴的人也越来越多了,能抓到的自然也就少了。 倪晖回来后,把沙汉明也叫了过来,去年夏天抓知了猴卖钱的事他没有参与,后来听说了,直嚷嚷着也要跟着一起去抓,倪晖记得这事,就把人叫来了。 水向东特别羡慕沙汉明,倪晖只有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才会真正地敞开心扉,他们同睡同起,出双入对,好得不分彼此。但是倪晖一面对自己,就立马跟变脸了似的,所有的表情都自动上锁了。这感觉,让水向东的心哇凉哇凉的,但是他还忍不住贴上去对他好,谁叫他歉疚呢,谁叫他喜欢呢。 沙汉明现在在拔个儿,个子细长细长的,比他大一岁的张勇还高了,张勇给他起了个新外号,叫“撑衣杆”,沙汉明抬腿踹他:“哼,死张勇,我也要给你起外号,眼睛那么小,叫、叫一线天!” 倪晖和水向东都噗哈哈大笑起来,张勇莫名其妙:“什么叫一线天?” 水向东终于笑够了,摸着肚子直起腰来:“就是说眼睛小得跟一条缝一样。” 张勇跳起来:“好啊,你这个撑衣杆,你看我不教训你。” 沙汉明也跳起来,一边跑一边做鬼脸:“一线天,一线天,你敢叫我撑衣杆,我就叫你一线天!” 两个人一个追一个跑,满院子里跑,玩得不亦乐乎,倪晖说:“沙子,你都洗澡了,一会儿又满头大汗。”这会儿已经是傍晚了,大家都洗好澡等着吃饭,然后去抓知了猴。 “那你快叫他别追我了。”沙汉明说。 张勇跑得快,已经将沙汉明抓住了,沙汉明只长个子,气力什么的都不如张勇,被张勇摁住一个劲地挠痒痒:“你以后还敢不敢叫,敢不敢叫?” 沙汉明躺在地上,滚得一身的泥灰,咯咯咯笑得喘不过气来,话都说不出来,张勇一个劲地让他求饶。倪晖看着他们,不由得有些羡慕,虽然说自己现在也是个孩子,却没法像他们那样肆无忌惮地玩闹。 倪晖说:“好啦,张勇,你别挠他了,他都说不出话来了。身上全都脏了,又要重新洗澡换衣服。” 张勇直起身:“还叫不叫?下次敢叫,我还挠你。” 沙汉明喘着气说:“你敢叫我撑衣杆,我就要叫。” 张勇作势还要去挠他,水向东走过去拉开张勇:“张勇你也不亏,反正你都给人家起外号了,还不许人家给你起外号啊?” 这一次起外号的结果,就是张勇得了一个一线天的绰号,而沙汉明的撑衣杆到底没有沙子那么顺口,最终还是没成气候。张勇为这个事非常后悔,谁叫他嘴碎呢。沙汉明之所以会想起一线天这个名字,是因为去年暑假跟着父母去玩,有一个景观就是一线天,令人印象深刻,沙汉明灵机一动便想了起来,成功地给张勇冠名了。 孩子最怕的就是寂寞,现在四个小伙伴凑在一起,还有一个小跟屁虫水向阳,这热闹自然就别提了。他们几个常常下午去挖蚯蚓钓鱼、放罾,去溪里洗澡,晚上打着手电去抓知了猴,快活得就像溪里的水流,那么欢快,又那么纯净透明,不掺杂任何杂质。 倪晖努力忘记那颗沧桑的灵魂,让自己也变成一个和张勇沙汉明一样大小的孩子,勇敢地去冒险、大胆地去捣蛋,比如踢足球不小心砸破了人家的窗玻璃、在张勇撺掇下去人家地里偷玉米棒子烤着吃、去田地里熏老鼠洞结果不小心烧着了人家的瓜棚、几个男孩子抓了四脚蛇去吓唬附近的女孩子……然后让外公外婆去擦屁股,收拾残局。 外公外婆看见外孙和沙汉明在一起,接二连三地闯祸,不由得摇头叹息,但是看着外孙越来越开朗活泼,外公和外婆又觉得挺高兴,孩子嘛,应该就要像孩子一样调皮捣蛋,而不是像个小老头一样规规矩矩、暮气沉沉,只要做得不太出格,也都是能够谅解的。 沙汉明在倪晖家玩得乐不思蜀,完全不提回家的事,半个月后,家里电话打过来,奶奶再三催促,他才恋恋不舍地回去。走的时候是和倪晖一起走的,倪晖去上书法课,顺道送沙汉明回去:“泥巴,等我回去陪完我奶奶,我就又来啊。我们还去挖地瓜烤着吃。” 倪晖就笑:“你还挖啊,那个大爷已经来家里告了两次状啦。” 沙汉明说:“我们不是已经给他钱了吗。” 前阵子沙汉明和张勇发现一畦地瓜地,偷偷地挖来一看,地瓜已经熟了,这三个小子就挖呀挖,挖出了三个大地瓜,然后将泥土推回洞里,将地瓜藤和叶子继续盖起来,跑到一边去烤地瓜了。 这些家伙做事拖泥带水,处理得根本就不干净,结果人家主人就循着青烟过来,将他们三个抓了个现行,扭到倪晖外公家去告状。正好外公外婆不在家,水向东刚从外面做完生意回来,便好说歹说,赔了人家钱,再三保证不再去了,这才没有捅到外公那里去。 结果没几天,沙汉明和张勇的馋病又犯了,拿了一块卖知了猴得来的钱,跑到人家地里,挖了一窝红薯出来,然后将钱扔在地里,走了。结果人家地瓜主人第二天还是拿着钱追到家里来了,把这事和倪晖外公说了,因为给了钱,倒是没太为难,说了他们一通就走了。 外公和外婆也没说什么,孩子贪玩,知道拿了人家东西还给钱,这就不是品性的问题,教育了一顿,也就算了。 “还是算了吧,你上次的地瓜都没烤熟,吃了还放屁,熏死我了。”倪晖皱着眉头说,沙汉明贪大,自己要吃最大的地瓜,结果烤得半生不熟,吃了之后那晚上没把一起睡的倪晖给熏死。 沙汉明嘿嘿笑:“那就等我来抓知了猴,我半个月赚了四十块钱,我爸保准夸我。我回去给他买点酒孝敬他去,嘿嘿,儿子也会赚钱孝敬他了。” “可把你美的。”倪晖心里特别羡慕沙汉明父子之间的感情,像朋友一样,可惜他两辈子都没摊上个好爹,水向东也同病相怜,两辈子都没爹,不过要是像自己爹这样,倒宁愿希望没爹。 沙汉明说:“泥巴,我马上要下车了,你上完课可以来我家玩啊。” 倪晖说:“嗯,如果下课早就来,晚了就算了。” “好,泥巴再见!等你来玩。”车停下了,沙汉明起身下车,朝倪晖挥了挥手。 32第三十二章 人工呼吸 沙汉明在倪晖这儿,水向东的心就一直都那像泡在酱菜缸里的酱菜,酸酸软软的,各种羡慕嫉妒沙汉明。倪晖和沙汉明同进同出,同睡一张床,两个人的衣服有时候都混着穿,但是他跟自己却从来都是泾渭分明。 不过水向东又想,倪晖既然是重生的,他没有挑明跟自己老死不相往来,就已经很庆幸了。还能够默默地守在倪晖身边,就该满足了。 倪晖当然想过要和水向东划清界限,不允许他跨进自己家门半步,但是在实际操作中显然不可行,这对兄弟已经深得外公和外婆的心,水向东要过来,他们绝对不会拒之门外。要是自己强行和水向东表明态度、划清界限、恶言相向,只会给外公外婆留下蛮不讲理、没有同情心的印象。而且上次在上海,水向东已经表明了和倪曦势不两立,就这一点,让倪晖还是有点暗爽的,起码他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所以倪晖对水向东的态度还是那样,不认可,不亲近,也不全然抗拒。水向东有时候挺爱做老大的,有些时候他和沙汉明张勇几个闯的祸事,水向东愿意主动来帮着收拾烂摊子,这也未尝不可。他自己不是没有收拾烂摊子的能力,但是有人愿意来收拾,他很乐意做甩手掌柜。 沙汉明回家去之后,他们的生活还像以前那样继续着。 每天早上,张勇和水向东一起去卖知了猴,倪晖抓的也有数,头天晚上就清点好了,卖得的钱也有他的一份,他不会拒绝,自己有点零花钱也不错,不用时刻向外公外婆伸手要钱。 卖完知了猴,水向东就背着他的大书包去推销游戏机了,电子表早就卖完了,因为数量不多,总共才二十个,他挑的款式很漂亮,都卖给了同一家,二十块钱一块卖掉的,游戏机有点多,估计还能卖上一段时间。 某天水向东经过卖电子表的那家店,对方叫住他:“你那电子表在哪里进的货,还有没有?那两款红色的和军绿色的运动表最好卖,要是还有,我这里每款再要十个。” 水向东看着老板,说:“就只要这两款吗?别的要不要?” “别的也要一点,来个三四块就好,这两个要得多一点,你什么时候能够有货?” 水向东说:“要等几天,行吧?” 老板说:“行,你有货了,直接来找我。” 水向东看着包里的游戏机,暑假已经过半了,两百个游戏机卖了一百多个,还剩下六七十个,估计还要点时间才能卖得完。这东西市场还是有限啊,而且非常抗摔打,不容易坏,更新换代太慢,看样子以后是做不了这个生意了。既然电子表好卖,那就卖电子表吧,过几天再去一趟上海。 倪晖则每天早上起来打太极,吃过早饭去田老师那儿练字。夏天太热了,下午一两点正是一天中最炎热的时候,光坐着都忍不住冒汗,倪晖还要冒着暑气坐车赶到老师家去,心浮气躁地开始练字,效果必定也好不了。田老师怕热坏了倪晖,改了上课时间,早上八点到十点半,比之前多半小时。 倪晖的字进步很快,虽然才写了一年多,已经像模像样了。田老师很喜欢这个学生,这孩子性子沉静,悟性也高,是个能成气候的人,故而教得也更用心一些。除了写字说字,田老师还会和倪晖聊一聊跟书法相关的故事,倪晖从这些典故、逸闻趣事中受益匪浅,对书法的热爱和了解也更深了。 上完课,回家吃饭,然后睡午觉,下午便在家里窝着看书、看电视,水向东一般也会带水向阳过来这边,张勇多半也都会在这边,几个人便凑在一起玩。张勇喜欢下军棋,常常会找倪晖下几盘,他不找水向东,因为水向东的水平太高了,张勇常常输棋,还被水向阳鄙视,叫他“手下败将”。 张勇梗着脖子说:“我又没输给你,怎么是你的手下败将了?咱们来杀两盘!” 水向阳连字都认不了几个,当然不会下军棋,他说:“你输给我哥,是我哥哥的手下败将!” 张勇为了找到一些平衡,便拉着倪晖陪他一起下,倪晖当然也跟他不一个水平,但是他不会像水向东那样不留情面,总是会赢三盘输一盘,至少让张勇还找得到一点成就感。张勇其实还是最喜欢和沙汉明下棋:“还是沙子好,他下不过我。” 倪晖斜睨他:“你不怕他叫你一线天?” 张勇红了脸:“我爷爷说了,小眼睛挺好的,小能聚神,你看我的弹弓打得多好,那么远的灰雀,我都能打中。将来我去当兵,保准是个神枪手!”张勇他爸是个职业军人,至今还在青海驻守呢,他母亲随军,为了他的教育,就把他放在爷爷奶奶这里,这也是个留守儿童。张勇最大的理想就是当兵。 倪晖笑起来:“当兵可辛苦了。你不怕?” “我不怕,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张勇一拍小胸脯,一脸慷慨赴义的模样。 倪晖有些羡慕张勇,小小年纪就定了志向,而且当兵比小时候写《我的理想》作文里那些空洞的科学家、宇航员什么的要实际得多了,他自己就不知道将来做什么,自己要真是个小孩子,还能做做梦,现在见多了,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他只想要一个平安喜乐的人生,没有阴谋、没有欺诈,平凡平淡的一生,这样可以吗? 倪晖问正拿着军棋在手里叠着玩的水向阳:“阳阳,你长大了想要做什么?” 水向阳抬起头,看了一眼倪晖,眨眨眼睛:“做哥哥。” 倪晖笑了起来:“为什么要做哥哥呀?” “哥哥很厉害啊。” 张勇捏着水向阳婴儿肥的脸:“你没有弟弟妹妹,永远也做不了哥哥。” 水向阳一本正经地说:“我长大了,就是哥哥了。” “你们在说什么呢?”水向东练完字从书房里出来,他上午没时间练字,只能下午练,屋子里热得很,练完字脖子上已经汗津津的了。 张勇嘻嘻笑说:“阳阳说长大了要做哥哥。” 水向东说:“好啊,以后你给他做小弟” “为什么要我给他做小弟?”张勇炸毛了,非常不满意。 水向东挑眉:“那我们来打一架,谁输了谁给阳阳做小弟。” 张勇看着水向东,怂了,嘴里嚷嚷:“你就知道欺负我。” 倪晖哈哈笑:“张勇你别理他们两兄弟。” 水向东抹着汗说:“东城体育馆里的游泳馆开张了,我们去学游泳去吧。” “好啊,好啊。”张勇积极响应,“这天热死了,去洗个澡最舒服了。” 水向东含笑看着倪晖:“倪晖你去吗?” 倪晖有点心动,这种天泡在水里当然舒服,只是下午出门,实在是太热了,要脱皮啊:“什么时候去游,太热了吧。” 张勇说:“到水里就不热了,去吧,泥巴。还可以学游泳。” 水向东瞥见倪晖外公从外面进来,赶紧说:“陈爷爷,我听说体育馆的游泳馆开张了,我们想去学游泳。” 外公说:“开张了吗?你们都想去学吗?” 水向东点头:“我想去,阳阳也去。” 张勇举手:“我也要去。” “随便。”倪晖说。 于是几个人当天下午就去游泳馆报了名,开张优惠大酬宾,月卡是十块钱,如果是一年,则是五十块钱。其实年卡不怎么用得着,还是月卡比较好,等到天凉了,谁还跑去游泳啊。 月卡费全都是大家自己挣的钱,卖知了猴得的。外公看着他们一个个都自己拿钱报名,乐呵呵的,不住点头:“好,好,自己能赚钱花了,不错。”为了保证几个孩子的安全,外公自己也办了卡,这个暑假剩下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大家又多了一个活动,就是下午去游泳馆游泳。 倪晖将沙汉明也叫上了,东城体育馆离沙汉明家比较近,一起去正好。沙汉明正好一个人在家无聊,奶奶又不让他到倪晖那儿去,听说可以一起去游泳,简直是喜出望外,忙不迭地答应了。 水向东本想利用学游泳的机会和倪晖多亲切一下,没想到沙汉明又来了,他一来,倪晖就跟他黏一块儿去了,水向东那个郁闷啊,就差蹲在墙角画圈圈了。到底要怎样,倪晖才肯对自己像沙汉明那样呢,就算是不能像沙汉明那样,起码也要像张勇那样吧。 小孩子喜欢水,可能是天性。他们之前总在家门口的小溪里扑腾,小溪水太浅,游不了泳,张勇甚至还想下池塘去学游泳,被水向东和倪晖严厉制止了,池塘的水不知深浅,出了事可不是闹着玩的。现在大家有机会上游泳池游泳,那欢喜劲就别提了。 张勇真算得上是个运动天才,头天下午就学会了狗刨,扔了泳圈,欢快地扑腾着。水向东则是天生会游泳的样子,一下水就游得畅快。而倪晖则用泳圈掩饰了两天,这才扔开泳圈。沙汉明虽然喜欢水,但是体质却有点像称砣,怎么也扑腾不起来,只好和水向阳一样,套着泳圈跟着大家混。直到四岁的水向阳都学会了游泳,沙汉明还没学会。他觉得还真够丢人的,但是却还喜欢下水,每天下午都风雨无阻,必来报到。 倪晖喜欢自由泳,每次都要和张勇在泳池里比赛游两个来回,水向东自然也要踊跃跟随。沙汉明则就只能套着泳圈跟着,眼巴巴地瞅着他们玩。只有这个时候,水向东才找得到一点胜利的感觉。 倪晖觉得,沙汉明学不会游泳,主要还是心理作用,害怕呛水,以前在溪里洗澡的时候,和张勇嬉闹不小心摔水里呛过水,所以不敢将头埋进水里去。倪晖便耐心地引导着,外公和张勇也主动积极地保驾护航,终于在暑假结束前几天,沙汉明学会了游泳,扔了泳圈的他显得特别积极,每天都来得早走得晚,想把之前那段落下的时间补上来。 这天下午,天气异常闷热,看样子是要下雨,倪晖心想要下雨了,就不去游泳了吧。结果沙汉明打电话过来:“泥巴,我在游泳馆等你啊。”不由分说就将电话给挂了。 倪晖放下话筒,抹了一把汗,看了一下外面的天色,分明就在酝酿一场大雨,但是沙汉明却坚持要去游泳,估计是刚刚学会游泳,兴头正旺,真是风雨无阻。他只好去收拾东西,不能让他一个人去啊。 倪晖收拾好东西,去叫外公:“外公,去游泳吗?” 外公额头上顶着块湿毛巾,打了个喷嚏:“我感冒了,今天就不去了。一会儿要下大雨,还是别去了吧,晖晖。” 倪晖说:“但是沙子他已经去了,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去啊。外公你在家养病吧,我自己去,我会小心的。” 外公想了想说:“那你们在浅水区玩一玩,别去深水区,注意安全。有什么问题,赶紧求救救生员,懂吗?” 倪晖点点头:“知道。” 倪晖走的时候,水向东还没有来,他担心沙汉明一个人先去了,就没等水向东,自己提着袋子去了。 天上乌云滚滚,狂风四起,塑料袋像断线的气球一样在空中翻腾漂移着,不知道在哪里落脚。倪晖皱着眉头,看着车窗外的场景,心想沙汉明还真够执着的,这种天也要坚持来游泳。 到了游泳馆,发现来游泳的人果然不多,只有寥寥数人,沙汉明已经在水里扑腾了。倪晖换上泳裤下水,沙汉明扑到他身边:“泥巴,你来啦,他们呢?” 倪晖说:“我外公病啦,他来不了了。我没叫水向东和张勇,不知道他们来不来。” 沙汉明说:“那我们去比赛吧。”他刚刚学会自由泳,劲头十足,每天都巴不得在水里泡着。 倪晖说:“还是别去深水区了,在浅水区游一下得了。” “没关系,我都会游泳了,浅水区游不起来。”沙汉明说着就往深水区去了。 倪晖只好跟上去,泳池里人很少,倒是比平时畅快得多。倪晖游了一阵,发现看守游泳池的那个大爷还在水边坐着看着他们,便放了心。紧跟着沙汉明,一起游起来,游得畅快了,倪晖也放松了警惕,没去注意坐在场子边的那个大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开了。 沙汉明游完泳,又要学踩水,倪晖便在一旁教他。正玩得高兴,沙汉明的小腿突然抽筋,猛地往下一沉,咕咚一下呛了一口水,倪晖发现不对劲,赶紧过去拉他,结果被慌乱的沙汉明抱住了脖子,倪晖拼命往水边游,但是沙汉明比他重,拉着他直往水下沉去。 倪晖开口呼救,但是嘴一张开,“救”字刚发出来,水就咕咚咕咚往嘴里灌了,呛得再也发不出声来。倪晖大脑一片清明,用力拍打着水面,倾盆大雨突然而至,水哗哗地浇在水面上,他弄出的那点动静根本引不起人多大的注意,他心里有点绝望,谁看见了,快来救他们一把啊,他可不想重活了这一辈子,陪沙汉明在这里送了小命啊。 水向东急忙冲过雨帘跑进游泳馆,一边大声喊叫:“倪晖,倪……”一抬头便看见水面上倪晖正在作垂死的挣扎,他心头猛地一跳,急忙大声呼救,“救命啊!有人溺水了!”一边叫一边往水边冲,衣服凉鞋什么都没来得及脱,噗通一下钻进水里,拼命朝正在挣扎的倪晖冲过去。 水里寥寥的几个人这才发现不对劲来,也朝这边游了过来。 在大家的帮助下,终于将倪晖和沙汉明全都捞了上来,两个人都气息微弱。水向东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倪晖,倪晖,你快醒醒啊!” 旁边一个大人说:“你让开,溺水了,快给他做人工呼吸。” 水向东被提醒了,跪下去,捏住倪晖的鼻子,掰开他的嘴巴,就凑了过去,倪晖在他第三次亲过来的时候睁开了眼,他咳了一声,吐出一些清水来,第一句话就是:“沙子呢?” 沙汉明的情况比倪晖的严重,旁边有人在给沙汉明做人工呼吸,还有人在给他挤压胸口,忙活了好一会儿,终于听见沙汉明嘤了一声,吐出不少清水来,水向东说:“他没事了。” 倪晖终于松了口气,还好没出事,要不然自己该怎么向沙汉明的父母交代,都是他叫了他来学游泳的。 水向东抬头看着帮忙的人说:“叔叔,谢谢你们救了我的朋友们,麻烦你们送我的朋友去医院吧。” “他已经醒了,应该不用了吧。”负责救生的大爷惊魂甫定,犹豫着说,他才走开一会儿,去上个厕所,便遇上了溺水的事,幸亏没有出大事,想想都觉得后怕。 水向东坚决地说:“不行,要去看看还有没有别的问题,万一出了问题,你们游泳馆负责吗?”他最怕的就是万一有溺水后遗症呢,到时候出了什么问题可就耽误不起。 在水向东的坚持下,人们最后还是将倪晖和沙汉明送到了附近的医院,在医院观察了两个小时,确信完全没有问题之后,这才出院。 33第三十三章 成长故事 外面的大雨已经下了两个小时了,好不容易才停下来,天都快黑了。水向东和倪晖将沙汉明送回家。 家里人正等得焦心不已,家里人并不知道沙汉明跑去游泳了,直到刚接到倪晖外公的电话,才知道孩子跑去游泳了,正准备要去找他,看见他们回来,这才松了口气。原来沙汉明看天气不好,怕说去游泳家里不让去,便偷偷跑去了,没想到还差点出了事。 三个孩子跟大人们说明了情况,把沙汉明父母和奶奶可吓得不轻。沙父更是火冒三丈:“你这孩子,简直是有点无法无天了,出门都不跟家里人说的,你万一在外头出了事,我去哪里找你!”说着就要伸手来抽他,被奶奶拦住了,奶奶舍不得孙子,抱住沙汉明上下打量了许久:“你别打他,他都差点没命了,你还这么凶干什么!明明,你没有事吧?你们这几个孩子,出事了怎么不通知我们呢?” 沙汉明缩着脖子低着头,父亲还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火:“对不起,奶奶,对不起,爸爸妈妈,让你们担心了。我已经没事了,泥巴和向东救了我。” 水向东赶紧说:“对不起,叔叔阿姨,我忘了给你们打电话了。我已经带沙子去医院检查过了,没有什么问题。以后没有大人,我们再也不会去游泳了。” 沙汉明也赶紧说:“对,我以后再也不自己去游泳了。” 沙奶奶抹着眼泪:“明明,以后可千万不能再去游泳了,你这样让奶奶多担心啊,你都要吓死奶奶了。” 倪晖低着头说:“对不起奶奶、叔叔阿姨,我不该叫沙子去学游泳的。”他想想就觉得后怕,沙家就这么个宝贝疙瘩,万一出了事,可就不得了了。 沙汉明父母还算是比较明理的,虽然气得不轻,但这事也怪不到倪晖头上,毕竟他也只是个孩子,而且还救了沙汉明的命:“倪晖,这件事就算了,以后还是要多注意点,危险的事情千万不能再去做了。” 倪晖点头:“我知道了,叔叔。” 沙父说:“好了,你们也该回去了,家里大人都着急了,你要不先打个电话回去报一声平安?你外公已经打电话来问过了。” “好。” 倪晖知道外公外婆肯定急死了,天都黑了还没回去。他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刚一响外婆就接了起来:“喂,是晖晖吗?晖晖,你去哪里了,怎么还不回来?你外公都出去找你们了。” 倪晖说:“是我,外婆,我们有点事耽搁了,现在已经没事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真的没事?”外婆不相信地追问。 倪晖再三保证:“是真的没事了,放心啦。” “那你们快回来,等你们吃饭了。”外婆说。 倪晖“嗯”了一声,他听见那边水向阳在哭,好像是吵着要哥哥。 倪晖和水向东告别沙汉明一家出来,想到今天发生的一切,还有点心有余悸。倪晖沉默地走着,快要到九月了,雨一下,天气就一阵凉似一阵,夜风一吹,倪晖打了个寒战。水向东发现了,赶紧追上来,伸手拉住倪晖的手:“倪晖,你冷吗?” 倪晖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水向东抬手探向他的额头:“没有发烧吧。”他们从水里出来的时候,一直光着身子,直到送到医院之后,水向东才跑回游泳馆将他们寄放的东西拿回来,将衣服给换上去。 倪晖头往后仰了一下,躲开他的手:“没事,就是风吹得有点凉快。” 水向东长叹了口气,仿佛终于有什么东西被放踏实了似的:“我今天就觉得很不对劲,还没下车心就跳得非常快,好像猜到你会出事一样,还好,幸亏我来得及时。” 倪晖想到当时那一幕,自己在水里上下沉浮着挣扎,突然听见一声天籁般的呼唤,水向东在叫自己的名字,那一瞬间他便觉得自己得救了。他轻吐了口气:“谢谢你,水向东。” 这是水向东第一次听见倪晖叫自己的名字,以前他从来不叫自己的名字,只是说“你”,或者“诶”,这次虽然是连名带姓一起叫的,也说明是一种进步了吧。 水向东想到这里,便偷偷乐了起来,又想起在游泳池边给他做人工呼吸的事,不由得扭头去看倪晖的嘴,倪晖正好也扭过头来看他,两人四目相对,倪晖赶紧扭过头去。他正好也想到水向东给自己做人工呼吸的事了,当时情况混乱,没有去追究,现在冷静下来一想,真是无比烦躁,卧槽,老子的初吻就这么没了,应该说是这辈子的初吻,真是冤啊。 水向东嘴角勾了起来,他看着站台就在路边,便站住了,倪晖兀自埋头继续往前走,水向东叫他:“倪晖,站台在这儿。” 倪晖抬头一看,然后站住了,沉默地走过来,水向东说:“你别自责了,会出现这样的意外,谁也不知道,幸亏大家都没有事。” 倪晖点点头,还是没出声。车来了,两人上车,只有后排还有两个并排的空座,水向东让倪晖坐进去,自己坐在外面。倪晖扭头沉默地看窗外的风景,水向东也扭头看窗外的风景,以及沉默的倪晖。这是一个不平静的暴风雨夜,水向东心里却有点感激这场暴风雨,让他和倪晖的距离拉近了一点。 他们回到家的时候,外公还没回来,外婆知道事情的经过,吓得心脏病差点都出来了,搂着倪晖不断地检查,倪晖说:“外婆,我没事,是沙子溺水了,我就呛了两口。” “你们这些孩子,没有大人,怎么能够去游泳呢?这多危险啊,以后不许去了。”外婆斩钉截铁地说。 “嗯,我以后再也不去了。”倪晖也没打算再去了,反正都天凉了,也要开学了,谁还跑去游泳啊。 外婆叹了口气说:“来吃饭吧。” 那边水向阳抱着哥哥的腰,一个劲地撒娇,这孩子没了父母,哥哥就是他的爹妈,所有的依靠,到了晚上,一定要跟哥哥睡的。水向东去上海进货时,会将他放在倪晖外婆这儿,到了晚上,他也是要闹腾的,倪晖要是在家,他就会跟着倪晖一起睡,仿佛从倪晖身上能够感受到哥哥同样的气息和安全感。 水向东说:“阳阳又哭鼻子了吧,羞羞脸,马上就要上学了,是大孩子了,看不到哥哥就哭,小朋友们都会笑话的哦。” 水向东用脑袋顶了一下哥哥的肚子,不好意思地咯咯笑了两声,眼睫毛上还是湿漉漉的。 “不等外公了吗?”倪晖问正在盛饭的外婆。 外婆说:“我们先吃吧,阳阳也饿了。外公晚点回来吃。” 他们正吃着饭,电话响了,倪晖跑过去接起来,是外公打回来的:“外公,我已经到家了,在吃饭了,你快回来吧。” 外公的声音有些疲惫:“好,马上就回来了,你们先吃吧。” 倪晖心里有些歉疚,外公还病着呢,到处去找自己,肯定很心急吧。 外公回来后,自然又少不了一顿教训,倪晖和水向东都乖乖地低头受教育、认真认错。 带孩子是件不容易的事,出了这个意外,外公和外婆对孩子的看管又更严格些了,倪晖自然是尽量配合,消除老人们的疑虑和担忧。作为一个成年人,规避这些危险还是很容易的。 开学之后,倪晖就上二年级了。沙汉明见到倪晖,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啊,泥巴,上次让你担心了。” 倪晖搂着他的肩说:“没事,以后咱们小心点就行了。你爸后来打你了没?” 沙汉明低着头,有些不大高兴地说:“没有打我,但是我爸为了让我放学后别乱跑,给我报了个兴趣班,让我去少年宫学小提琴。” 倪晖笑起来:“挺好啊,以后就可以变成一个艺术家啦。” “我不喜欢,拉得好难听,耳朵都要聋了。无聊得要死。”沙汉明无力地仰头看天。 倪晖拍他的肩:“刚开始都是这样的啊,等你以后学会了,拉出来就是优美的音乐了,多好听啊,特有气质。” 沙汉明看着好友:“气质?” 倪晖想了想,突然说:“你看,就是黄老师那样的,非常优雅。”他指着一个从校园里走过的穿白色裙子的女老师,黄老师三十来岁了,但是气质非常出众,涵养也很好,从来不大声斥骂学生,见谁都是笑眯眯的,也非常令学生信服,深得学校师生们的喜爱。 沙汉明想了想:“可是,黄老师她是女的啊。” 倪晖笑着说:“你是男孩子,当然跟女的不一样,男孩子有男孩子的气质嘛。去学吧,很帅的。”倪晖也很期待沙汉明身着礼服,在聚光灯下优雅地拉动着琴弦,多么安静的美男子,想起来就觉得很美好。 沙汉明说:“那泥巴你跟我一块去吧。我一个人好无聊。”沙汉明想叫个同伴去,自己一个人在那边,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很寂寞。 倪晖说:“我要上书法课啊,去不了。要不你去问问张勇,他有时间,没准会去。”水向东为生计奔波,估计没什么时间上兴趣班。 “你说一线天啊?他会不会去啊?”沙汉明挠挠后脑勺。 倪晖憋着笑说:“我帮你回去问问。不过你要是真想让他去,可就千万不能再叫他一线天了。” 张爷爷听说了沙汉明和倪晖游泳溺水的事,也想给自家这个小猢狲系一道绳子,便带他去少年宫学特长。倪晖便鼓动张勇去学小提琴,给沙汉明做伴,但是张勇摇了摇头,他不喜欢那种吱吱呀呀的声音,跟磨牙一样,太刺耳了。但是张爷爷要求张勇必须得选一样,张勇转了一圈,最后居然选了围棋班。张爷爷觉得这样也好,张勇性子太跳脱,学围棋磨一磨他的心志,就不会那么皮。 水向东其实很羡慕他们都能上点兴趣班什么的,自己则没有那个好命,拼命赚钱养活自己和弟弟都来不及,哪里还有时间去陶冶情操。生存是第一要素,解决这个问题,才能够去考虑生存之外的各种追求。因此他只能把写毛笔字当成自己的业余爱好,也好,这一点起码和倪晖还有共同语言,除此之外,就只能多看点书,充实一下自己的内心了。幸好,倪晖外公这边都能为自己提供这些所需,而且是免费不花钱的。 十月份的时候,城南市场竣工开业,水向东收到了自己预购的铺面,位置很好,面积也挺宽,他不准备自己开店,他自己看不过来,如果请人看店,别人看他一个小孩子,多半会坑他,所以干脆租出去,每个月收一点固定的租子,省得操心。 新市场开业,市场为了吸引投资,头两年是免税、免管理费的。水向东的店子出租得很顺利,他采取了一年一租的形式,方便到时候加租金,因为他知道1994年货币就开始大幅贬值,到时候一切都在涨价,他的租金要是不涨价,那就太亏了。而且新市场缺乏客源,刚开始的租金肯定上不去,而只要短短一两年时间,城南市场就发展起来了,做生意的赚得盆满钵满,他这个房东不能就只分得那么点微薄的房租。 陈丽萍把自家店铺出租的事交给了自己父亲管理,倪晖想到自己名下也有两个铺面在那边,想到城南市场的发展,以后就算是收房租,也足够生活的了,钱不在多,够花就行。 这一年,水向阳也上了学,在向前小学的学前班,他还不是班里最小的孩子,学前班的老师女儿三岁半,没人给她带孩子,她就将小女儿带到了教室里,和其他孩子一起管教。水向阳就有了一个同龄的小伙伴,在学校就不显得那么难熬。 外公外婆不用再帮着看孩子,每天只需要负责做做饭,给孩子洗洗衣服就好,连作业都不用检查,因为外孙的学习成绩从来都是班上甚至全校第一名,不用他们操心学习,也是挺省心的。 水向东送弟弟到学前班的目的,就是想让老师帮忙看管,并没期望他能够学多少东西,到时候学不到东西,继续再上个学前班就行,没想到水向阳的接受能力很不错,看样子是可以直接上小学了。 这一年再没发生什么大事,倪晖以为母亲那边会听得到她和章泰清的消息,但是并没有,公司搬了家,生意蒸蒸日上。这几年的外贸进出口业务利润丰厚,是最好赚钱的几年,倪晖也不打算干预什么,等到2000年以后,他年纪也大些了,再跟母亲沟通,试着慢慢转型好了。 暑假的时候,张勇的父母回来探亲,倪晖第一次见到张勇的爸爸,张叔叔和张勇长得非常像,都有一双小而聚光的眼睛,非常有神,带着大盖帽,穿着笔挺的军装,英姿飒爽,比张勇要好看,有味道。倪晖想着张勇以后长大了,模样应该能够像他爸这样子靠拢,以后找女朋友就不愁了。 学了一年围棋的张勇突然说不想学了,他要去学跆拳道,因为少年宫多了一个新兴的兴趣班,就是跆拳道。张勇本来就逞勇好斗,看见人家在练功房里哼哼哈哈地吆喝,心痒难耐,做一个武林高手,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 当时他爸正好就在家,听说儿子要去学跆拳道,便去少年宫看了,觉得与军中的擒拿格斗术相比也不过尔尔,不过小孩子过家家般的游戏罢了,便没有松口。 但是张勇非要去学,连围棋班都不肯去了,把张爷爷和张叔叔都气得吹胡子瞪眼。 倪晖就一语惊醒梦中人:“为什么不两个一起学呢?” 于是乎,张勇就报了两个兴趣班,上午学跆拳道,下午学围棋,这下好了,几乎所有的游戏时间彻底被取消了,只有每天傍晚才有时间跑到倪晖家来,和大家共聚,一起去洗澡、抓知了猴。 张勇觉得自己很苦逼:“为什么我这么命苦,要学这么多呢?” 倪晖说:“那你就别学跆拳道了。” “那不行,我要做大侠,一定要学下去,拿到黑带才行。可是我现在还只是白带!”张勇朝天哀叹。 水向东和倪晖都不由得想起了某种不纯洁的事物,都忍不住“噗”地笑出了声。 张勇不知道他们笑什么,继续发感慨:“等着吧,我很快就要考黄带,哼哼!” 水向东拍拍他的肩:“那你慢慢练吧。” 沙汉明照例暑假来倪晖外公家小住,每天下午和张勇一起去少年宫上课。他练了一整年的小提琴,终于开始会拉简单的曲子了,只是有时候练琴的时候还是会破音,就仿佛粉笔里的石头刮擦黑板一样刺耳,听得大家牙都倒了。 沙汉明还得意地跟倪晖炫耀:“老师说我很有悟性,进步很快呢。” 倪晖笑他:“赶紧进步吧,你这么折磨你爸妈和你奶奶还有你家的邻居,我真同情他们。” 沙汉明做鬼脸:“谁学琴都是这么过来的啊,我又没有像我家附近的那个女的一样,半夜在家拉琴,那才是真的折磨人呢。拉了两年了,还拉不出调子来。”他说着非常鄙夷地撇嘴。 倪晖以手扶腮,仿佛感觉到了牙酸耳鸣,最近他在换牙,牙还有点痛,这下就觉得更酸痛了:“你们邻居就没人抗议的?” “怎么没有?她家的玻璃都被人用石头砸坏好几块了,哈哈。”沙汉明笑得非常得意,仿佛不被人砸玻璃,也算是一种本事了。 水向东也想着给自己弟弟找个兴趣班学学,就问水向阳:“阳阳,你想学什么?” 水向阳正在喂兔子,倪晖外公家的兔子又生崽了,这一窝又生了五个,家里的兔子又有十几只了,这还是卖了不少小兔子的结果。兔子太能生了,要是不控制,一年起码能生十来窝。 外公和外婆懒得给它们准备那么多草料,一般一年只让它们生两三窝。以前生的小兔子基本都送人了,水向东来了之后,就说要拿去卖,喜欢养小动物的人很多,尤其是像兔子这样温顺可爱的小动物,很讨孩子和女生的喜欢。外公外婆就都交给水向东去处理,他提着满月的小兔子到花鸟市场去批发,两三块一只批发给别人,一窝也能赚上一二十块。 倪晖就嘲笑他掉钱眼里去了。水向东非常认真地说:“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咱们也养不了那么多,送人也麻烦,还得一个个去问,我拿去卖了,多替你外公外婆省事啊。” 倪晖就不说话了,兔子吃得特别多,要是食物足够,它们能够一整天不停嘴地吃,几只兔子吃得比一头猪还要多,谁养得起啊。 水向阳用手摸着小兔子的毛,漫不经心地问:“学什么?” “你要不要去学画画、写大字?”水向东问,他自己不能做的事,他现在都寄托在弟弟身上了,希望他能够学一学。 水向阳不假思索地拒绝:“不要!” 水向东坐在石凳上,看着弟弟,叹了口气。 倪晖坐在躺椅里看书,斜睨了一眼水向东:“他才几岁,你就让他学兴趣班,这简直就是扼杀兴趣,等他玩够了再说吧。” 水向东转头看着将脸藏在书本后的倪晖,笑了:“对,对,你说得有道理!” 34第三十四章 书法比赛 三年级上学期的时候,市里举行了一次青少年书法比赛。倪晖从田老师那儿拿到了报名表,田老师说:“去参加试试吧。” 倪晖抓抓脑袋:“老师,你觉得我能行吗?” “行不行不要紧,关键是重在参与。”田老师说,“去那跟人交流一下也不错,看看别人的水平,也能激励一下你自己。” 倪晖交了报名表,比赛时间是十月八日星期六。他练字已经有两年多的时间了,这对书法练习者来说,时间很短,算是入门了,一本《多宝塔碑》反复练习了多遍。田老师一直都很看好倪晖,这个孩子比同龄的孩子性子沉静、耐得住寂寞,细心,有想法,写书法就是需要这种性格的人,慢慢写、细细咂摸,反复练习,这样才能真正地将字学得形似,以后才能在形似的基础上进一步深化。 “倪晖,写字就是要坚持。你悟性不错,学习的时间也很早,坚持下去,以后会出成绩的。”田老师如是说。 成绩什么的倪晖不去想,他这两年渐渐从临摹中找到了乐趣,每一画每一字他都能看出不一样的韵味来,这让他感受到创造的快乐。田老师看在眼里,知道这孩子悟性很高,但是也未过早点化他,初学者必须要通过反复临摹练习,才能习得字体的法度,这样才能够进行自我创造,倪晖才刚入门,他要走的路还有很长。 水向东知道倪晖要去参加比赛,心里高兴得很,他特意跑到翰墨轩去,挑了一支好毛笔:“倪晖,你要去参加比赛了,我给你买了一只兼毫毛笔,你试试这个好不好写。”说着将毛笔递了过来。 倪晖看着他手里的毛笔,这家伙总算知道买笔了,当初送了一支狼毫笔在那,至今还在笔筒里收着呢,没开封。狼毫不是不好,只是狼毫太硬,他是初学者,把握不到力度,不适合,而羊毫笔能写出颜体的饱满来,但是羊毫又太软了点,不容易写出颜体的骨力,所以兼毫最好,软硬适中。 “我自己有笔,不用你给我买。”倪晖说。 水向东涎着脸过来:“你的笔都写了好久了,有点秃了,我看也要换了。” 倪晖看了一眼水向东,伸出手来:“我看看,你买的怎么样。” 水向东笑起来:“很好的,笔庄的老板给我推荐的。” 倪晖拔掉笔帽看了一下,笔锋倒是长短适中,他将笔放在大碗里开始浸润。水向东笑起来,倪晖终于接受了自己的礼物了。 十月八日这天,倪晖一大早就起来打太极,水向东领着弟弟也来了。“倪晖,我和你一起去玩啊。” 倪晖斜睨一眼他,淡淡地说:“有什么好玩的,我在里面写,你又进不去。你不是还要做生意吗?” 水向东又倒腾了一些电子产品来卖,手表、随身听之类的,卖的东西倒是越来越高级,本钱也是越来越多了。当然,东西越贵,赚得自然是越多,只是风险也越大。 水向东嘿嘿笑:“偶尔我也要休息一下的。” 倪晖不搭理他,比赛就在少年宫,他都去过无数回了,外公都没说送他去,水向东去干嘛啊。打完太极拳,倪晖吃了外婆准备的早饭出门了。水向东赶紧跟上,他后面还跟着水向阳这个小尾巴。车子经过张勇家的时候,张勇也上来了,看见他们愣了一下:“你们去哪里?” 倪晖说:“去少年宫。” 张勇高兴起来:“去少年宫做什么?也去报名学跆拳道吗?” “不是,我去参加书法比赛。” “那向东呢?”张勇趴在水向东座位后面问。 水向东说:“我去玩,顺便看看有什么可以给阳阳报名学的。” 水向阳的脸立即皱了起来:“我不要学!” 水向东板着脸:“你不要学,你跟着我们来干嘛?” 张勇捏着水向阳的耳朵:“阳阳,跟我一起去跆拳道吧,我好厉害的,现在已经是黄带了,你看我的腰带,帅吧?”张勇拉开自己的外套,让大家看他里面的道服和腰带。 水向阳想说什么,水向东说:“帅也没用,阳阳身体不好,不能做剧烈运动,还是跟着陈爷爷打太极算了。” 张勇坐了回去,把脸转向倪晖:“泥巴,你也来学跆拳道吧,我教你,我可以当你师兄。” 倪晖摇摇头:“算了,我也打打太极好了。” “真寂寞啊!”张勇感叹了一句。 “寂寞就跟我们回来打太极吧。” “不要,你们的太极拳又没有杀伤力,没有我们跆拳道厉害。”张勇这家伙可功利了。 倪晖翻了个白眼,扭头看窗外。 比赛时间是两个小时,倪晖进去之后,水向东就带着水向阳去看张勇学跆拳道。张勇这家伙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没想到练起跆拳道来还有板有眼的,也难怪,这才一年的时间,他就晋级了,看样子是真热爱。不过水向东身在曹营心在汉,他和弟弟在这边看张勇,心里想的却是倪晖那边的书法比赛。但是那边考场又不让进,他只能在外头等着了。 这边倪晖进了赛场,比赛的内容其实是参赛选手自己定的,只是要求现场挥毫,写一幅四尺整张的字。倪晖带了他平时练字的字帖去,揣摩了好久,又润笔试笔,这才开始动笔。在场的参赛选手中,他的年龄最小,而且写颜体的人很少,别的选手多是欧体、王体或者赵体,大概颜体字体变化太多,不易出成绩,选择练习的人比较少。 倪晖也没空去管别人,他一心只在找自己的状态。写字就是创作,不是你会写,你就能写得好的,这个需要状态,看临场发挥。一直等到有人开始离场,倪晖才刚开始动笔。虽然说是两个小时的比赛时间,但是只要写完了,你觉得满意了,就可以交卷离场。 监考老师看着倪晖,觉得这孩子真奇特,他怎么不着急呢,孩子们都喜欢争先恐后,一见到别人走了,肯定就会急躁紧张,绝对会影响发挥。但他却老神在在,一个人还在那试笔,酝酿情绪。 水向东也看着人陆陆续续出来了,便从跆拳道场那边转了过来,等着倪晖出来,结果人出来大半了,还没见到倪晖的影子,难道是已经写完走了?水向东皱起眉头,他都不跟自己打招呼的吗。但是那边考场里,监考老师还没有出来,看样子还有人没出来,水向东便坐在外面等着。水向阳又跑回去看张勇练跆拳道,这孩子自己不能做剧烈用力的运动,却对那些运动十分向往。 终于,倪晖写完了最后一个字,落款处写上自己的名字。这时考场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两个监考老师看着他的字,从头至尾都写得扎扎实实,率意而有张力,不由得都点了点头。 一个监考老师说:“这学生莫不就是田老师的弟子?” 另外一个看了看倪晖,然后笑了起来:“还真是,去年过年在敬老院里写春联,小家伙你也去了吧?” 倪晖抬起头来,看着监考老师,确实有点印象,便点点头:“对,我也去了。田老师是我的书法老师。” 监考老师赞赏地点头:“写得不错,继续加油啊。” “谢谢老师。”倪晖收拾好东西出来,去外面的水池边洗笔,水向东看见他出来了,赶紧兴冲冲地跑过来:“倪晖!” 倪晖回头看他一眼,继续洗笔。水向东帮他拿上字帖,问:“怎么样?” “我怎么知道,看评委老师的。”倪晖淡淡地说。 水向东说:“那肯定是写得不错,走吧,我们去看张勇练跆拳道。” 他们刚转身,就看水向阳朝这边跑过来:“哥,勇哥摔倒了!” 水向东和倪晖对视了一眼,练跆拳道摔倒不是很正常么,至于那么紧张吗,赶紧去看看。 但是张勇是真摔着了,他跟一个大一点的孩子两人练习对抗的时候,不小心被人踹狠了,摔了一个屁墩儿,尾骨骨裂了。 那地方不能又不能包扎,又要常用的,所以只能生生受着。张勇爷爷和奶奶都又气又急,说了不让他去练,非要去练,现在遭罪了吧,真是活该! 张勇现在坐也不能坐,躺都不能躺,还疼得厉害,真是可怜。他尾骨受了伤,上课不能坐椅子,只好站到教室最后面去听课。平时在家里不能坐椅子,也不能坐沙发,只能坐窄板凳,把屁股架空,这样才不会碰着他的伤口。晚上睡觉也不能平躺,得侧躺着,为了不让他晚上乱滚压着伤口,张爷爷便陪着他睡,将他挤在自己和墙壁中间侧躺着,张勇差点被挤压成一张相片儿。 配合着张爷爷自己的跌打损伤药,如此养了月余,才终于好了。张勇还惦记着去练跆拳道,被爷爷奶奶一口否决掉了,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许去练跆拳道。 张勇觉得自己很苦逼,男子汉大丈夫,这点伤算什么,战场上的战士都是轻伤不下火线,何况自己的伤都好了,为什么就不让练了。 张爷爷气呼呼地说:“那行,你再去跟人练,摔一大屁股,到时候就不止躺一个月了,以后你都甭想坐了甭想躺了,恐怕以后当兵都没你份儿了。”张爷爷的话虽然有点吓唬他的意思,但也表明了老人的担忧,于是张勇的武林高手梦想就此终结。 张勇非常郁闷,几个小伙伴们都十分同情他。张勇说:“他妈的就那个死胖子,踹了我一脚,害得我不能再去练跆拳道了,我一定要杀了他!” “算了吧,人家不是给你赔钱了吗,他又不是故意的。你还是跟着我们来练太极吧,只要你好好练,也能成为一个张三丰那样的太极高手。”倪晖忽悠他。 张勇有点不置信:“你们那太极,又不能打架。真的像张三丰那么厉害?” 水向东说:“那当然,太极拳就是张三丰创造出来的啊。太极以柔克刚,讲究的以力打力,是至高无上的一种功夫。你看过《太极张三丰》了没有,多厉害啊,谁说不能打架了?” 张勇抓抓耳朵:“你说的是真的吗?” 水向东说:“当然。走,我带你去借《太极张三丰》的录像带来看,看了你就信了。”93年底李连杰演的《太极张三丰》风靡一时,此时电影院里早已下档,但是影像租借店里早就有了电影录像带。94年时VCD机才刚刚面世,还没有深入大众生活,VCD碟自然无从组起,录像机和录影带倒是早就有了。 陈丽萍为了方便儿子看动画片,特意从上海买了一台录像机回来,附带一大堆《猫和老鼠》、《唐老鸭和米老鼠》之类的美国经典动画片。倪晖和水向东陪着水向阳又回味了一遍童年,不得不说,这些经典的动画片,就算是成年人来看,也照样能够会心一笑。 水向东将影片租了回来,张勇看完电影,果然成为了一名忠实的太极拳的拥趸者,不过他当时不知道,他练的太极拳和他期待的绝世武功相差得不是一点半点那么多。 张勇没跆拳道可练了,他很快又找到了另一个乐子,就是踢足球。1994年夏天世界杯在美国举行,国内掀起了一股足球狂热,许多男孩子都迷上了踢足球,水向东也不例外。 向前小学位于市郊,占地面积宽广,有一个标准的足球场,水向东已经上四年级了,学校没有足球队,他就自己组建了一个足球队,拉着他的好哥们张勇一起做了主力。尽管张勇对足球屁都不懂,自家的球门在哪儿都不知道,那有什么关系,只要你能跑,只要你懂得去追球,那就是会踢,任何东西都是从不会到会的嘛,规矩可以慢慢学。 每天放学之后,一群小破孩在尘土飞扬的操场上你追我赶,挥洒着青春年少的汗水和热血。这个运动,日后就成了水向东和张勇最为热爱并且一直坚持的运动。 比赛结束一个月后,倪晖接到了书法比赛组委会的通知,他获得了本市青少年书法中少年组的一等奖,居然还有五十元的奖金。倪晖接到奖状和奖金的时候,有点意外,他知道田老师其实也是这一次书法比赛的评委,他心里甚至有些怀疑,这个评定里,多少是看在老师的面子给的。所以拿到奖状,他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开心,只是拿着奖金给老师和外公都买了一份礼物,感谢他们的培育。 田老师看见自己的学生得了这么大的奖一点沾沾自喜的感觉都没有,觉得有些奇怪,觉得这孩子未免也太沉得住气了些,不过也没多问。学生不骄傲自满,这是好事,虚心才能使人进步。 这次比赛结束之后,倪晖发现田老师家里多了一个来学字的孩子,一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名字叫做柳慕卿。倪晖听到这名字的第一感觉,就是柳公权爱慕颜真卿,原谅他不纯洁了,谁叫他是个天生的GAY呢。 这个女孩也是田老师一个故友托付过来的,一个很有灵气的小孩。小女孩一本正经地管倪晖叫师兄,于是倪晖就多了一个小师妹。 35第三十五章 一起睡吧 倪晖发现,柳慕卿居然也在一小上学,跟自己还是同年级。这个小女孩非常文静,也非常礼貌,就算是在学校里遇见倪晖,也是规规矩矩地叫他“师兄”,这称呼在一群小学生听来就显得格外惊奇了,难道是演武打片吗,居然还有师兄师妹的叫法,真搞笑。 于是倪晖和柳慕卿这对小师兄妹在整个一小都出了名,倪晖班上甚至都有男生戏称他为“倪大侠”,甚至连沙汉明,都改了多年来叫“泥巴”的习惯,改称“倪师兄”了,这让倪晖很是困扰。 后来他们再熟一点,倪晖发现其实柳慕卿比他还大了半岁,柳慕卿知道这件事后,纠结了两天,没有叫他师兄,只是“诶、诶”地叫,也不叫他的名字。 过了两天,她又恢复得像以前那样,管他叫师兄,仿佛克服了什么心理障碍似的。倪晖就不会叫她师妹,只是直呼其名,他跟柳慕卿说:“你不用叫我师兄,叫我倪晖就行了。” 柳慕卿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瞧着他,然后眨了下眼睛,垂下眼帘:“但是我爷爷说了,师兄弟是一种辈分,不是按年龄来分的。所以你还是师兄。” 倪晖心说,你爷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老古板啊,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师兄师妹的,肉麻不肉麻啊。于是他便不再去纠结这件事,反正他也扭转不过来。 倪晖学了两年多的《多宝塔碑》,田老师给他改了字帖,练习《勤礼碑》,柳慕卿入门比他晚,还在练习《多宝塔碑》。倪晖心里有些诧异,女孩子不是应该学欧体柳体吗,颜体字看似丰腴,实为刚劲厚重,其实不太适合女孩子。他有一次问柳慕卿,结果柳慕卿说:“我就喜欢颜体,好看。我看到过师兄的字,所以才要学的,我之前是学欧体的。” 倪晖嘴角抽了抽,原来自己也有一个忠实粉丝了吗? 原来柳慕卿的爷爷也是个书法家,专写欧体的,柳慕卿也参加了上次的书法比赛,获得了一个三等奖。她爷爷也是上次比赛的评委,她跟着爷爷去玩,听到评委老师们夸奖倪晖的颜体字,看着觉得很喜欢,才坚持要改学颜体。她爷爷也没反对,反正书法都是爱好,喜欢什么就写什么,并没有苛求孙女儿非要做出什么成绩来。 田老师跟柳慕卿爷爷是至交好友,听说他孙女儿要来跟自己学颜体,当然高兴也来不及,怎么会反对。 小学四年级的寒假,倪晖照例去上海陪母亲小住,这两年陈丽萍一个人忙事业,分身乏术,很少回去,倪晖有时间就去上海陪陪母亲。见了面,母子俩总有聊不完的话题,显得非常亲密。陈丽萍总是忘记儿子还是个孩子的身份,很多事都和他一起商量、让他拿主意,倪晖以重生者的眼光来看待问题,未卜先知,当然效果是出奇意料的好的,这使得陈丽萍格外依赖和信任儿子,觉得儿子是自己的小福星。 这一次去上海,倪晖没让外公陪,他和水向东一起去的,水向东去是上海进货的。他们来往上海的次数也多了,两个孩子都很老成稳重,外公和外婆将他们送上车,然后让陈丽萍在那边接站,这样也没多少意外可出。外公本着锻炼外孙的心态,就让他们去了。 到了上海,来车站接他们的不是陈丽萍,而是章泰清。章泰清看见倪晖,伸手抱住他的腋下拎了一下:“我看看,长胖了没有。” 倪晖笑眯眯的:“没有胖,是长高了。章叔叔好,我妈妈呢?” 章泰清摸摸他的发顶:“果然长高了,都到我胸前了。你妈妈有事在忙。” 倪晖说:“公司还那么忙吗?” 章泰清摇摇头:“不是公司的事,回去了你妈妈跟你说。”说完还冲倪晖眨了一下左眼。 倪晖看着那一记眼神,觉得有些意外,到底是什么事。章泰清载着他们回家,倪晖发现并不是自己熟悉的那条路,便问:“章叔叔,我们去哪里?先去吃饭吗?” 章泰清说:“回家啊,在家吃,你妈妈在家给你做饭呢。” “可是——搬家了吗?”倪晖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母亲跟他提过,说想要换一个房子,原来那房子是跟倪卫扬一起买的,她不想住了,倪晖当然不会反对,现在买房子这么便宜,自然是能买当然买。可是,说买房子的事,也才是一个月前的事啊,难道不装修,就直接搬进去了? 新房子的环境非常好,也很宽敞,还是时下非常少见的复式楼,装修得非常时尚精致。倪晖觉得这不是母亲的品位,因为风格带了点男性化的硬朗。不过可喜可贺的是,母亲终于开始注重生活品质了,不再像以前那样随便打发日子了。 陈丽萍见到儿子,又亲又抱,她这些年跟老外打交道多了,在感情表达方面也变得开放多了。倒是倪晖,虽然是活了两辈子的人,却不大能够接受这么直接的表达感情的方式,母亲亲他的时候,他还觉得不大好意思。水向东则在一旁抿嘴笑看着。 陈丽萍放开儿子:“来,晖晖,来看看你的房间,在楼上。” 倪晖跟着母亲上楼,打开房门一看,装修得非常儿童化,台灯书桌、床单被套什么的,都还是卡通的,倪晖皱起眉头:“妈,我都快10岁啦,这屋子显得好幼稚啊。” 陈丽萍看着儿子,总觉得他还是个只及自己腹部的小孩,没想到他已经快到自己下巴了,确实是个小少年了。她拧起眉头:“那怎么办?已经这样了,就算了吧,先住着,以后再换。” 倪晖说:“妈妈,你什么时候买的房子啊,装修了也不告诉我。” 陈丽萍嘻嘻笑:“暑假的时候就买了,一直没告诉你,想给你一个惊喜。” “我觉得惊比喜多。” 陈丽萍哈哈笑:“不过你不觉得这比你以前住的那个房间好吗?你不是说不喜欢那个屋子冷冰冰的感觉,所以这个屋子我装修得非常温暖,有没有家的感觉?” 倪晖点点头:“嗯,有进步。” 陈丽萍转过头对后面的水向东说:“向东,你晚上就和小晖一起睡这个房间啊。” 倪晖吓了一跳:“啊!妈妈,没有别的房间了吗?” 陈丽萍说:“房间倒是有,但是我还没有买齐被子。所以小晖,你和向东挤一下,床这么宽,几个晚上而已。两个男孩子睡一起,不要紧的。” “不行!”倪晖简直想咆哮,妈妈你难道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两个男人睡一起问题才要紧啊,他急得抓耳挠腮。水向东内心窃喜,面上却不动声色。 陈丽萍一脸疑惑地看着儿子:“怎么不行呢?向东是你的好朋友啊,要不然妈妈去买新被子?可是新被子也要洗了才能盖啊,这天都下着雨,到晚上也干不了。”家里的洗衣机不是自动烘干型的。 倪晖想哭:“妈妈,那我以前的被子呢?” 陈丽萍说:“以前的被子不要了,扔了,都搬到新房子了,还要旧的干什么。”陈丽萍理所当然地说。 章泰清从楼下上来:“怎么啦?” 陈丽萍说:“小晖想一个人住,不想和向东一起睡。可是我又没准备别的被子。” 章泰清看了一下倪晖,以及脸上略显尴尬的水向东:“那要不……” “阿姨,我自己倒外面去住吧,我住旅社就可以了。”水向东打断了章泰清的话。 陈丽萍连忙摆手说:“不行,不行,来上海了怎么还去外面住呢。小晖你就和向东一起睡,有什么关系,都是男孩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向东以前还救过你的命呢。”她的语气带了点严厉,这是不由分说了。 倪晖看了一眼脸上有些涨红的水向东,转过身去,不再说什么。陈丽萍笑了起来:“向东,小晖答应了,不用去住外面了。对不起啊,下次等我准备好被子,你们就可以各睡各的了。” 水向东扯出了一个有点难为情的笑容:“谢谢阿姨。”再小心地看倪晖,那张脸铁青着,嘴唇紧抿,什么表情也没有,可见心里是分外不高兴的,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想跟倪晖一起睡,还真挺不容易啊。 陈丽萍揉着儿子的脑袋:“好啦,小晖,对不起,不要生气啦,妈妈下次一定多准备些被子。走去吃饭吧。” 倪晖还能说什么,母亲都道歉了,他冷冷地扫了一眼水向东,水向东一脸小心翼翼的样子,他知道他心里肯定笑得肚子都抽筋了,哼,看我晚上整不死你。 这还是倪晖这么多年来正儿八经吃到母亲做的饭,以前每次来,她都是带自己去外面吃的,家里的厨房都是摆设,她完全没时间去做。倪晖都有点忘记母亲做菜的味道了,上辈子就更别提了。 倪晖吃着母亲做的菜,虽然有点食不知味,但还是礼貌地捧场:“妈妈,你做的菜真好吃。” 陈丽萍高兴地看着儿子:“是吧?”又看了一眼章泰清,“那小晖,以后妈妈经常给你做饭吃吧。” 倪晖夹菜的筷子顿了一下,看着母亲,他才发现,母亲脸上没有化妆,这可是非常难得的,他几乎都忘记母亲卸妆后的样子了,而且她的脸色看起来似乎也不算特别好。 陈丽萍笑了一下说:“妈妈现在买了大房子了,现在公司也慢慢步入正轨了,小晖你来上海读书好不好?” 水向东扒饭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能和倪晖一起睡觉的喜悦完全消失了,没想到糖衣炮弹之后,居然是个这么大的坑,他心里慌乱不已,小心地抬眼偷看着倪晖的反应。 但是倪晖却几乎没有想过和母亲一起生活,他和母亲这种聚少离多的日子,才能保证两个人如蜜月期一般融洽和睦,要是住到一个屋檐下了,朝夕相处,母亲绝对没有外公外婆那样开明和好说话。外公外婆几乎是放养式的教育,让他觉得很自在,他可以安排他自己想要的生活。如果是母亲,她性格那么强势,肯定会干扰自己的一切决定,那么自由就变得非常有限了。他是个成年人,并非是个孩子,对母亲的需要并不那么强烈,像现在这样就挺好的。“可是妈妈,我想在老家上学。” 水向东那一瞬间几乎被喜悦冲击得想落泪了:倪晖他不愿意来上海! 陈丽萍有些诧异地说:“为什么呀?”她记得最早的时候,儿子还想着跟自己来上海呢,现在有机会来了,怎么又不愿意了呢。 倪晖说:“我现在跟着田老师学书法,走不开呀。再说我习惯住在外公外婆那儿了,他们也习惯我在家了,我要是走了,他们俩会非常寂寞的。” 不过陈丽萍似乎也并没有特别坚持让儿子来上海,她只是说:“我就是觉得上海的教育比较好,想让你来这边上学。” 倪晖垂下眼帘说:“都差不多,在哪里都有考上大学的人。” 章泰清说:“算了吧,一切都以倪晖自己的选择为主,我们尊重他的意见。” 陈丽萍只好点了点头。 倪晖听着章泰清的话,略有些诧异地看着他,难不成他和母亲好事将近了? 吃了饭,章泰清帮陈丽萍一起收拾碗筷,倪晖回房间去收拾衣服洗澡。洗完澡,倪晖直接进房间去了,瞅也不瞅坐在沙发里看电视的水向东。水向东小心地瞥见倪晖出来了,也赶紧收拾自己的衣服去洗澡了。 赶了一天的路,倪晖只觉得无比困顿,但是他还在打着小九九,准备晚上怎么折磨水向东,他甚至都想出了满清十大酷刑,突然听见母亲在楼下喊:“小晖,你章叔叔要走了,跟叔叔说再见。” 倪晖趴在床上,也不起身,懒洋洋地大声说:“章叔叔再见!”说完眼皮又耷拉下去了。 倪晖快要进入睡眠的时候,突然听见房门“哒”一声响了,想起今晚上这屋里还会有另外一个人要来住,猛地张开眼睛,顿时睡意全消。 水向东站在门口,脸上神色略显尴尬,两人四目相对,倪晖一脸戒备,往床边上挪了挪。水向东小心地将门关上,走到床的另一边,站在床边,想了想,最后还是说了:“我刚刚好像看到章叔叔在亲陈阿姨……” 36第三十六章 我喜欢你 倪晖猛地抬头看着水向东:“你看什么看,不怕长针眼!” 水向东略有些诧异地看着倪晖:“你都知道啊?” “知道什么?”倪晖没好气地说。 水向东说:“知道你妈妈和章叔叔。” “我不知道。”倪晖打断他,“那是我妈妈的事,她是个成年人了,做什么事不需要请示我。” 水向东看着倪晖,然后坐到床边,将被子掀开,上了床。倪晖下意识地往边上挪了挪,结果挪到了床边上,他掉下床去了。 两人都:“……” 倪晖悻悻的从地上爬起来,重新钻到被窝里。 水向东转过身去,背向倪晖。倪晖扭头看着跟自己隔了起码有一米五宽的水向东,他的肩膀抖动得非常厉害,倪晖怒从心起,横过身来,蹭过去一点,一脚就把水向东踹床下去了。 水向东:“……”他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赤脚站在地上看着倪晖,嘴角还挂着隐藏不掉的笑容。 倪晖恼怒地说:“你笑屁啊!” 陈丽萍在门外轻轻敲门:“小晖,睡了吗?” 倪晖给水向东使眼色,水向东会意,赶紧爬上床,两个人在被窝里躺好,闭上眼睛。 陈丽萍拧开房门,看见两个孩子躺在床上,睡得安安静静的,看了一眼,然后将灯灭了,将门拉上了。 门一关上,倪晖就睁开眼睛,不客气地说:“滚远一点,别靠那么近!” 水向东往边上挪动了一厘米的距离,睁开眼,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窗帘没有拉严实,楼下的路灯从缝隙里投射过来,在天花板上斜斜的划上了一道白杠。他内心无比满足,简直不能相信,居然会有一天和倪晖睡一张床。 水向东心里突然感慨万千,上辈子的时候,他拼命克制着自己的感情,备受着内心的煎熬,只想着尽快了结自己和倪曦的恩怨,以为自己了结了那些,再回头来乞求倪晖的原谅,不管他怎么对待自己,自己都心甘情愿。但是倪晖没给自己机会,甚至都没给他自己机会,那辆突如其来的大卡车结束了这一切,不过也开启了一个新的篇章。 水向东吞咽了一下口水,突然开口说:“倪晖。” 倪晖没有做声。 水向东说:“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讨厌一个人需要理由吗?”倪晖的声音冷冷地响起。 水向东说:“但是我却很喜欢你,见到你,就觉得高兴……” “你烦不烦啊!”倪晖粗声粗气地说。 水向东:“……” 倪晖爬起来,睡到床那头去了。水向东躺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发愣,自己说喜欢他,倪晖觉得烦! 倪晖也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水向东居然说喜欢自己!两辈子以来头一回啊,倪晖的心情不是不复杂的,简直是打翻了酱料铺,五味杂陈。他心中有个声音在怒吼:我操,你喜欢我你早干嘛去了,你喜欢我你怎么能够背叛我,做得出那样的事情来!他真想扑过去,将水向东的血肉都咬下来,吃到肚子里去,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水向东这句喜欢,让倪晖脑海中的记忆翻江倒海,各种愉快的不愉快的回忆都涌现了出来,被窝里越睡越热,倪晖浑身燥热,如烙饼一样,翻过来,又覆过去,就这么胡思乱想了大半夜,入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哈哈,水向东,你终于喜欢老子了,但是老子早就不喜欢你了,晚了!滚犊子吧! 水向东也没睡着,他一直知道倪晖也没睡着,在被窝里烙饼呢。看样子自己说的那话并非没有作用的,只是不知道倪晖是怎么想的。水向东也怀着忐忑的心思,一直陪着倪晖失眠。后来倪晖终于安静了,水向东才疲惫地睡过去。 倪晖那满清十八酷刑一招也没用上,自己就睡得人事不省了。虽然晚上睡得很晚,但是无比准时的生物钟还是将倪晖催醒了,他的眼睛肿成了一条缝,眼屎糊住了眼睛,他眯着眼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脚踢到了一个温热的物体,倪晖眼睛倏地张开,想起了昨晚的事,然后猛地用力一踹,将正在熟睡的水向东从温暖的被窝中踹飞到了床下。倪晖满意地在床上翻转身去,继续睡大觉,满清十八酷刑终于用上了一招。 水向东正做梦和倪晖亲小嘴呢,结果从天而降一记佛山无影腿,将他从天堂中打入了地狱,冰冷的空气将他冻得一个激灵,睡意全消。他从地上爬起来,看了一眼睡得一动不动的倪晖,然后无奈地钻进被窝,将身上捂热一点,然后穿戴整齐,轻手轻脚出门下楼去了。 陈丽萍还没起来,她的房门紧闭着。水向东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电子表,时间是早上六点半,他用力抹了一把脸,把脸上残存的睡意抹去,想下楼去买早餐,又想起自己没有钥匙,出去了一会儿进不来,便顿住了开门的手。洗漱完毕,坐在沙发里,把电视开了,声音调到最低,然后看无声电视。看着看着,便在沙发里打起了瞌睡。 陈丽萍头上顶着一头飞舞的乱草,穿着厚厚的棉睡衣,打着哈欠拉开房门,结果哈欠打到一半就顿住了:“向东,你怎么起来了,昨晚上不会一直都睡在这里吧?” 水向东睁开眼,看着陈丽萍:“没有,才刚起来不久。阿姨早!” 陈丽萍松了口气,她还担心宝贝儿子将水向东赶出来,一晚上都没让他睡呢:“那昨晚上睡得好不好?怎么起这么早?” “挺好的。生物钟到点了,就起来了。”一张嘴说话,却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明显精神不好。 陈丽萍说:“是不是换了地方,睡得不舒服,还是小晖不会睡觉,晚上吵得你没睡好?” 水向东连连摆手:“没有没有,睡得挺好的,他睡觉很老实,不会乱动。阿姨,我去买早餐吧,你要吃什么。” 陈丽萍摇头:“不用买,我自己做。家里做的比较营养健康。你饿了吗?我这就去给你做。” 水向东说:“我还不饿,等倪晖起来一起吃吧。” “那我们等会儿,现在也还早。”陈丽萍去洗漱,完事后在沙发上坐下来。 陈丽萍坐下来时,还小心地用手摸了摸腹部,扭头发现水向东一直看着自己的动作,略有些尴尬地说:“阿姨怀小宝宝了。” 水向东恍然大悟:“哦,是这样啊,恭喜阿姨。那倪晖要有弟弟妹妹啦?” 陈丽萍看见水向东的表情,非常意外,这个孩子的反应真叫人窝心哪,她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这个事我还没跟倪晖说呢,不知道他会怎么想。我准备跟他章叔叔先打结婚证,等宝宝出生了再办酒席。” 水向东想起昨天晚上倪晖说的话:“不用担心啦阿姨,倪晖应该不会不同意的,他是个很懂事的孩子。” “你们都是很懂事的孩子,真的很让阿姨感动。”陈丽萍由衷地感慨,“小晖他是个敏感的孩子,他从小就没有得到父爱,现在我又要再婚的话,我担心他会乱想。其实他章叔叔特别喜欢他,要是我们结了婚,就会多一个人爱他,我希望他能够理解。” 水向东看着陈丽萍说:“我觉得他会理解的。倪晖他更希望的是你幸福,只要你觉得高兴就好了。” 陈丽萍听见这话,不知怎么就觉得鼻子发酸,她真诚地跟水向东说:“如果小晖觉得很难过,你能帮阿姨劝导一下他吗?帮我告诉他,妈妈还是像一样那样爱他。” 水向东点点头:“好,我一定会的。” 赖床的倪晖最后还是被叫了起来吃早饭,他的金鱼眼终于消了一些下去,吃饭的时候还半眯着眼睛,沉浸在半梦半醒的迷糊状态中,那种感觉分外美好,倪晖不愿意清醒过来。 陈丽萍吃着早餐,欲言又止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告诉儿子:“小晖,妈妈有话跟你说。” 倪晖抬起头来,嘴巴边上沾着牛奶,下巴上还沾了一点蛋黄,看起来迷糊又可爱:“什么事妈妈?” 陈丽萍伸手替儿子抹去了下巴上的蛋黄屑,有些难为情地说:“小晖,妈妈要结婚了。” “哦。”倪晖问,“和章叔叔吗,什么时候?” 陈丽萍惊着了,儿子就这么淡定,完全都不意外的,她反而有点结巴了:“就、就在最近吧。先领证,以后再办酒席。小晖,你不反对吗?” 倪晖眨了眨眼睛,努力使自己还肿着的眼睛睁大:“妈妈,我不反对,只要你觉得幸福就好。关键是,章叔叔要真的对你好就行。你觉得他是真的对你好吗?” 陈丽萍过了好一会儿才合上嘴,她点点头:“对,他是真的对妈妈很好。” 倪晖比了个OK的手势:“那就行了。妈妈,我会祝福你的。不过我还要和章叔叔好好谈一谈,可以吗?” 陈丽萍点点头:“可以。”她心里的大石放了下来,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还朝旁边的水向东看了一眼,水向东笑着朝她点了一下头。陈丽萍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起来,脸色突然就变了,她握着嘴,赶紧往卫生间跑。 倪晖吃了一惊:“妈妈怎么啦?” 陈丽萍摆摆手,进了卫生间,在马桶边大吐特吐起来。 水向东看着倪晖:“你妈妈怀孕了。” 倪晖扭头看着水向东,眨巴了一下眼睛:“是吗,你怎么知道的?” “今天早上,你妈妈告诉我的。”水向东说。 倪晖心里有些不高兴,这么大的事,母亲为什么先告诉一个外人,再来跟自己说呢,不由郁闷起来。 陈丽萍吐完漱了口回来,坐回座位上,看着碗里剩下的早餐,有点不想吃了,便推在一边,小心翼翼地说:“小晖,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很快就会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你喜欢吗?” 倪晖点点头:“嗯,我会喜欢的。妈妈,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太辛苦了。”母亲怀了孕,又要打理公司,这样会不会太劳累了。 陈丽萍说:“我知道。很多事情,现在都是你章叔叔在帮我做。” 当天上午,陈丽萍带着倪晖和水向东去了公司。公司的员工倒还是那几个人,但是公司的业务却发展得飞快,由原来的每年近百万已经拓展到上千万,做外贸生意的,不在人多,而在业务实力。 章泰清西装笔挺,坐在办公室里办公。看见他们来了,赶紧起身来迎接他们,伸出手将陈丽萍手臂上的提包接过来,放在沙发上:“来公司怎么不叫我去接?” “我自己能开车,没事。”陈丽萍笑着在沙发上坐下了,“小晖说有话想跟你说,我就带他过来了。” 章泰清挑眉:“有话说可以叫我过去了再谈啊,不用特意跑到公司来。倪晖想跟叔叔说什么?” 倪晖坐下来:“叔叔你也坐吧。妈妈,可不可以请你回避一下?” 陈丽萍看着儿子,笑起来:“什么事神神秘秘的,还不让妈妈听。好吧,妈妈去外面等你。向东,跟阿姨出去玩吧。” 水向东犹豫了一下:“我留下来陪倪晖。” 倪晖看了一眼,没有反对。陈丽萍笑起来,这俩孩子搞什么鬼呢,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出去的时候,顺便将门带上了。 章泰清看着倪晖一本正经的样子,在沙发的另一头坐下来,含笑看着倪晖,等着倪晖开口。倪晖说:“章叔叔要和我妈妈结婚了?” 章泰清点点头:“对。你妈妈已经跟你说了?” “嗯。我很想知道,章叔叔为什么想要和我妈妈结婚呢?章叔叔的条件其实很好啊,事业有成,又从没结过婚,为什么要娶一个离了婚还带着拖油瓶的女人。”章泰清也是做外贸出口的,不过他是做加工的,也就是开工厂的。 章泰清笑起来,两只手交叉,食指对点:“当然是因为我爱你妈妈。你妈妈是个很有眼光的人,她也很善良,我刚和你妈妈一起做生意的时候,缺乏资金,但是需要一批原料,而我只能付一点定金,拿不出全款,甚至一半货款都拿不出,尽管我出的价格比市场价高,但很多人都不愿意赊给我。我找到你爸妈,跟他们说明了情况,恳求他们将原料赊给我,只要三个月时间,就能付出全款。那时候你爸妈还在一起,你爸不同意,但是你妈愿意相信我,将这笔原料赊给了我。她是我的救星。我以前在社会上打拼很多年,因为缺乏资金,一直都没有发展起来,都是小打小闹的,那批材料让我彻底站住了脚跟,成就了现在的事业。你妈妈对我来说,有知遇之恩。” 倪晖还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们相识的经历,只知道他们是生意上的朋友,他想了想说:“那你对我妈妈是感激之情啊。” 章泰清看着倪晖,这个孩子说出的话真叫人吃惊:“我当然分得清什么是爱情什么是感激。我曾经很希望能够找一个一起打拼的女人,但是很不幸,我没遇到,他们都在我成功之前离开了。后来我发达了,很多女人愿意贴上来,但是我却有点不愿意相信她们了。你父母一起打拼到事业有成,却没法共富贵,所以我也很感慨,同患难也未必能够共富贵。对你妈妈,我初时是感激感动,后来是欣赏,她太能干太坚强了,再后来,就是喜欢了。我和你妈都是感情上受过伤害的人,在一起,懂得互相理解体谅,相处得很融洽。当然,你妈妈确实有一些缺点,比如她脾气有点急躁,个性也很要强,还是个工作狂。但是只要找到对的相处的方式,她也会像个小女人一样温柔体贴。” 倪晖看着章泰清的眼睛里洋溢着幸福的神采,他突然松了口气,章叔叔是真的爱妈妈的吧,妈妈受过一次伤,他不想看到她再次受伤害:“那我就放心了。” “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妈妈的。” “谢谢。我祝福你们!” 章泰清笑道:“谢谢,还有别的话吗?” 倪晖摇了摇头。 一直沉默的水向东突然说:“章叔叔,你有多少资产?” 章泰清转头看向水向东,然后说:“我有一个工厂,大概价值七百多万吧。” 水向东又问:“陈阿姨有多少呢?” 章泰清说:“她比我多,有一千万左右。” 水向东说:“不知道章叔叔是怎么打算的,将来你们的资产是混在一起呢,还是各自分开,以后你们的财产又是如何分配给倪晖和他的弟弟妹妹们?” 37第三十七章 青春飞扬 章泰清心里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刚才倪晖的问题已经让他非常诧异了,而这个水向东,简直就是个人精啊,他才只有十一二岁吧,考虑问题的方式居然这么成人化,他哪里知道的这些东西的,他又看了看倪晖。 水向东补充说:“章叔叔,这话不是倪晖让我说的,是我自己想问的,他估计都没想到这个事来。我是倪晖的朋友,自然要考虑到他的利益,你们毕竟是组合家庭,大家的目的都想和和美美的。但是家产这个问题始终避免不了,与其以后出现各种矛盾和纷争,不如早早就分好,大家都清楚明白,应该就不存在兄弟不和的情况了,你说是不是?倪晖你觉得呢?” 倪晖看着水向东,心里微微有些感激。这是一个很敏感也很现实的问题,如果没人提起这个事,他大概也不大好意思去说,毕竟谈到钱,确实有点伤感情,母亲还那么年轻呢,自己就惦记着家产,这不是咒她吗。况且他相信自己将来并不会缺钱花,就算是不靠母亲的财产,他也有能力为自己挣一个不错的未来。而且从感情上来说,他还是相信母亲会一碗水端平。只是她现在再婚,未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提前做好预防措施肯定不是坏事。 倪晖想了想说:“既然说到这个问题,那我就和妈妈商量一下好了。章叔叔你说呢?” 章泰清点点头:“可以,看你们自己的想法,只要倪晖和他妈妈都同意,我没有任何意见。”章泰清是很自信的,就算是没有陈丽萍的财产,他也有能力让他的子女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水向东主动说:“倪晖,那我帮你去找陈阿姨谈吧。你信得过我吗?” 倪晖看着水向东,然后点了点头。这样也不错,起码不用自己去说,钱多钱少不是问题,这件事确实是个隐患,确实要早点解决才好。 陈丽萍正在外面和她的下属正在说话,见到倪晖他们出来,然后起身过来了:“都说完了吗?” 水向东说:“阿姨,我有个事想跟您单独谈一下。” 陈丽萍觉得这俩孩子可真够神秘的,还一本正经的样子,实在是挺可爱的,便笑着说:“可以,咱们上会议室里说去。” 这个仓库改造的办公场所非常宽,会议室休息室一应俱全,他们甚至还租了一半出去给别人用。水向东和陈丽萍进了办公室,倪晖则在外面等着。过了不久,陈丽萍一脸讶异地从办公室出来,看了一眼儿子,又进了章泰清的办公室。 倪晖有些担心地看着水向东,这样是不是有点伤感情啊。水向东走过来说:“我已经跟阿姨说过了,她其实也考虑到这个问题了,只是还没来得及跟你和章叔叔说,她有打算,所以你不用担心。” 倪晖听说这样,便松了口气,母亲不会介意就好。 最后他们签下了一个协议,内容是陈丽萍公司的六成股份未来继承权是倪晖,剩下四成,由陈丽萍另行分配处理。所有人对此都没有异议。 这个寒假,陈丽萍和章泰清办了结婚证,只回家请至亲们吃了一顿饭,酒席什么的,要等着陈丽萍生完孩子之后再操办。 暑假的时候,三十五岁的陈丽萍在上海医院剖腹产下一名女婴,倪晖多了一个妹妹。当时他和外公外婆都到了上海陪产,倪晖看着那个红通通、皱巴巴的小女孩,只觉得生命真神奇,自己重活了一次,居然多了一个妹妹,所以他觉得这个妹妹是上天赠予他的礼物。 章泰清和陈丽萍看见倪晖对刚出生的妹妹疼爱有加,不由得觉得分外欣慰,这样他们不用担心倪晖会芥蒂了,至少他是真心疼爱这个妹妹的。 陈丽萍因为是高龄产妇,怀孕过程中一直都很辛苦,加上之前工作又一直很忙碌,压力大,身体底子一直不太好,生产完后,身体非常吃亏,就专心在家静养、育儿,公司就一直都归章泰清打理。 倪晖这一次在上海待了将近一个月时间,等到妹妹摆了满月酒,他终于提出要回老家,陈丽萍还有点不乐意放他回去。倪晖就说自己练了一个月时间的字,没有老师的指点,不知道好坏,恐怕会退步,坚持要回去,陈丽萍只好答应了。 本来这段时间,陈丽萍在坐月子,不用上班,想和儿子多相处一点时间,也想让儿子和女儿多培养下感情。但是母子俩相处的时间长了,蜜月期的糖衣效果渐渐失去,陈丽萍的掌控欲就显现了出来,倪晖可没章泰清那样高超的打太极水平,就赶紧找了个借口溜了回去,还是老家比较自在。外公外婆也不喜欢上海那环境,早早就回老家了,让他们自己去请保姆。 很快,水向东小学毕业了,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全市最好的实验中学,实验中学考虑到他的家庭情况,专门为他提供了全额奖学金,免费入学。 这件事让倪晖的外公外婆津津乐道了许久,就仿佛是他们自己的孙子考了全额奖学金似的。他们以此来激励倪晖:“晖晖,向东都考了全额奖学金了,你也一定要考上实验中学啊。” 倪晖看了一眼正在拔兔毛的水向东:“不就是个实验中学嘛,有什么了不起,谁考不上似的。” 水向东扭头来看倪晖,冲他笑了一下,露出了一口整齐的白牙。 倪晖冲他嚷:“你又欺负兔子,拔它的毛干什么?” 水向东说:“我有用的,你别管,我又没都拔了,它还会长的。” 倪晖白了他一眼:“神神叨叨的,不知道干嘛。” 这两年倪晖总算不对水向东剑拔弩张了,两人相处得跟平常孩子差不多,但要说多么信任亲密,那还不可能。水向东已经很知足了,一如既往地对倪晖好。 水向阳则坐在走廊下看漫画书,一个人看得哈哈傻乐,这孩子迷上了漫画,一天到晚都在看漫画,看完了还要画,而且乐此不疲,兴趣几年都没消减。 水向东一直想培养弟弟的兴趣爱好,结果水向阳自己选择了画画,不过他更喜欢临摹,课本上的插图他能摹得惟妙惟肖,动画片里的角色和漫画书上的人物都是他临摹的对象。 水向东见弟弟喜欢画画,就想送他去少年宫学画画,但是他不肯去,说是不喜欢画石膏,没意思。最后还是倪晖成功将他劝说过去的,不管画什么,总不能一辈子临摹,得要自己了解结构,这样才能跳出框架,自己创作。很显然,除了绘画课上的练习,水向阳其余的时间还是都花在线条画上。 很难得的是,几个孩子的兴趣学习居然都坚持下来了,倪晖自己就不用说了,一直都坚持练习书法,并决定以此为毕生的兴趣爱好。沙汉明和张勇也慢慢从特长学习中找到了乐趣,都还学出了一点成绩来,沙汉明的小提琴到小学六年级时,已经考了七级了,也算个半专业人士了。 张勇的围棋没去考级,他对这个追求不高,一直都是抱着玩玩的心态,不像当初学跆拳道那么功利性。他甚至还教会了倪晖几个下围棋,当然,张勇本人就是业余的,倪晖他们就更是业余中的业余了,不过也不打紧,反正是为了自娱自乐,又不是为了比赛,有时候拿来打发时间挺好的。而且围棋相当启智,锻炼人的思维,没什么不好的。 张勇这人很聪明,但是比较贪玩,他的成绩一直都不拔尖,处于中游的位置,结果没有考上实验中学,只能上东城区的二中。等到水向东拿到实验中学的通知书时,张勇才急了,这就意味着要和水向东分开了啊,以后谁和他一起踢球啊,谁跟他一起上下学啊,这么一想,就觉得寂寞了。 张勇苦着脸:“向东,你不是说也在在二中读书的吗?” 水向东说:“我说过,如果实验中学不能给我免费入学,我就会去二中读书。但是实验中学给了我奖学金,我肯定要去实验中学啊。实验中学是重点啊,而且到时候倪晖可能也会上实验中学的。”他要是在他们片区的二中读书,就不可能和倪晖一个学校了。 张勇说:“你想和泥巴在一个学校读书?” 水向东笑着点点头:“要是我们都能在一个学校就好了,你、我、倪晖,还有沙子。” “那怎么办,你们要是都去,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张勇急了,倪晖和沙汉明考实验中学基本没什么问题,到时候大家都去了实验中学,就他一个人在二中,这也太苦逼了吧。 “我早跟你说了,让你好好学习,好跟我考一个学校。”水向东同情地看着他。 “那现在怎么办呢?”张勇又懊恼又郁闷。 水向东说:“你去问问你爷爷,看能不能想办法转到实验中学去。” 于是张勇回去跟爷爷软硬兼磨,终于说动了爷爷拉下老脸去求人帮忙,将张勇转到了实验中学,不过张勇也被迫答应了,去实验中学,就一定要保持全班前十名的成绩。张勇长这么大,都没考过前十名呢,这个要求有点高啊。但是为了能和小伙伴们上一个学校,他咬着牙,硬着头皮答应了。 水向东拍胸脯:“没事,张勇,哥们帮你,咱们一起学习,共同进步!” 张勇豪气干云地挥拳头:“我一定能考到前十名的。” 水向东和张勇上了中学,倪晖就不用每天独自骑车去上学了(自从四年级开始,他就每天骑自行车上下学),现在那两个上了中学,不在家附近的向前小学读书,也变成了自行车一族,每天都骑着自行车风雨无阻地学校家里两头跑,实验中学和一小隔得还不远,三个人正好同路了。 上学现在变成了水向东最喜欢的事,每天一大早,他就和弟弟起来了,跑到倪晖家打太极,然后吃早饭和倪晖一起去上学。路上汇合一路去的张勇,三个少年迎着晨风奔跑,一路上你追我赶,将二十分钟的自行车程追赶成只需要十来分钟,欢声笑语撒满了青春的花园。 张勇喜欢唱歌,一路上一边唱一边引吭高歌,什么流行就唱什么,最近他唱得最多的就是:“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这首歌大街小巷里都传遍了,听得人耳朵都起茧子了。 他一个人还特别自我陶醉,说自己有一副金嗓子:“等沙子上初中了,我要和他一起组个乐队,我当主唱,他当吉他手。”沙汉明现在爱上了流行音乐,决定要从古典音乐中改行,做一个潇洒的吉他手。 “你就使劲儿玩吧,期中考试没进前十名,等着你爷爷收拾你吧。”水向东凉凉地说。 倪晖白了水向东一眼:“我觉得挺好的,谁的青春不疯狂啊。” “对,泥巴说得太好了,现在还不疯,以后想疯都没机会啦。”张勇已经开始尽情享受他的青春了。 中午放学了,三个人就结伴骑车回去吃午饭,有不少同学中午都在学校附近的饭馆里自己解决午饭,毕竟很多双职工家庭是没有时间回家做午饭的,倪晖他们三个很幸运,都是跟退休老人们一起住的,所以中午回去就有现成的午饭吃。因为车子骑得快,每天中午吃了饭,还可以在家睡个午觉。 水向东这些年一直都在倪晖外公家蹭饭吃,生活费当然要给,而且也是越给越多。他现在不差钱,一年光城南市场的铺子租金都能收几万块,自己寒暑假还倒腾东西卖,赚得也不少。他还拿了自己的积蓄去买了两套现在很不起眼,但是将来会拆迁的房子,只等着拆迁补贴赚大钱,自然,这是占了点重生未卜先知的便宜。 最好的发财路子当然是买彩票,真是一本万利,但是谁会记得哪些中奖彩票的号码啊,这种财,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发的。 十月里的一天中午,他们从学校回来,还没进家门,就看见水向阳急急忙忙地往外跑,脸上焦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了,看见他们,便带着哭腔说:“哥,你们快来,爷爷摔倒了!” 38第三十八章 外公住院 水向东和倪晖一听,猛地刹住车,从车上跳下来,将车子一扔,就往屋里跑,水向阳也跟着跑回来。外公坐在楼梯上呻吟,外婆也坐在楼梯上,抱着外公的上半身无助地哭泣。 倪晖吓得脸色惨白:“外公,外公你摔哪儿了?” 外婆一边哭说:“你外公帮我拿被子到楼上去晒,踩空了,摔到腿了。早知道我就自己拿上去了,呜呜……” 水向东也急得脑袋一片空白,不过很快冷静下来:“那打电话叫救护车了没有?” 外婆摇着头说:“没有,前两天刮台风,电话线断了,还没接上呢。” 水向东赶紧对弟弟说:“阳阳,快去隔壁看赵叔叔在家没有,让他叫个车来,一会儿送爷爷去医院。我去叫张爷爷来,倪晖,你看着爷爷,别搬动爷爷啊,省得二次受伤。” 倪晖深呼吸了几口气,点点头:“好。” 水向东跑到门外,推上自己的自行车,跨上去就朝张勇家赶。等他接来张爷爷的时候,隔壁赵叔叔也到了,看见这情况,赶紧去想办法找车去了。张爷爷问了一下情况,又小心地检查了一下,然后说:“他是伤到左大腿了,别的地方应该没事。我们把老陈先搬到楼下来放平了,搬动时小心一点,别碰到他的左腿了。” 水向东说:“我来背爷爷可以吗?” 张爷爷点点头:“小心一点就行。老陈,别着急啊,咱们马上就去医院。” 外公脸上惨白,衣服疼得都被汗湿透了,他动了动嘴皮:“没事,我忍得住。” 水向东在外公身前蹲了下去,在大家的帮助下,小心翼翼地抓住了外公的两只胳膊,拉到背上,将他背了起来。水向东这两年在长个子,也快1米7了,但到底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孩,空有身高,力气还未长足。倪晖担忧地问:“你背得动吗?” “没事,背得动的。”水向东咬着牙,将外公背到了楼下,放在沙发上坐着,有张爷爷这个老医生在,他就放心多了,水向东跟外婆说,“奶奶你别哭,去收拾东西,拿上钱和医保卡,一会儿咱们就上医院。” 赵叔叔已经将车叫了过来,一阵兵荒马乱,终于将倪晖外公送到了医院。 住院检查,拍片一看,是左大腿错位性骨折。这个年纪,以后就算治好了,恐怕也要拄拐才能行动了。倪晖想到一向健步如飞的外公以后可能再也不能正常行走,就忍不住鼻酸眼红。水向东拍拍他的肩:“没事,爷爷会没事的,能好起来。他平时多爱锻炼啊,身体底子很好的,肯定能恢复好的。” 倪晖用力眨了眨眼睛:“嗯。” 水向东说:“我去给爷爷奶奶买饭吃,你去给你妈妈和舅舅打电话,告诉他们爷爷住院的事。” 倪晖吸了一下鼻子,点点头:“好。” “晚点等爷爷奶奶安顿好了,我们再去吃饭上学。”水向东有条不紊地安排。 下午放学的时候,倪晖忧心忡忡地推着车到了校门口,水向东已经和张勇在等他了。水向东说:“倪晖你去医院吧,我回去做饭,告诉爷爷奶奶,别在外头吃,我给他们送饭过去。” 倪晖点头:“好。你帮我把饭也送过来吧,两个舅舅都去外地出差了,不在家,晚上我去守着外公。” 水向东伸出手,想摸倪晖的脑袋,但是又收回了手:“别担心,你先去吧,晚上我去守着爷爷。” 倪晖看着他,没有说什么。 张勇说:“泥巴,走吧,我陪你去医院看陈爷爷。” 两人赶到医院,外公躺在床上输液,外婆在一旁陪着。外公还没有做手术,因为年纪大,担心有别的病症,先要进行全身检查才能确定治疗方案。外公闭着眼睛在睡觉,倪晖发现,外公居然也这么瘦弱了,他一直都觉得外公很高大的。 外婆看见他们:“晖晖和张勇来了啊?” 倪晖点头:“外婆,外公好点了没?我舅妈他们来了没?” “你大舅妈和二舅妈都来看过了,我让她们回去了,她们都要上班呢,你表哥表姐也在上学,需要人照顾。” 倪晖说:“水向东回去做饭了,他说做好了给外公送过来,让你们别在外面吃,不卫生。” 外婆伸手抹眼泪:“好。真是好孩子。” 倪晖又说:“晚上水向东说他来陪床。” 外婆说:“算了,不用麻烦他,我陪吧。” 外公醒了,看见倪晖,眼窝里渗出了泪水,倪晖伸出手替外公抹去眼泪:“外公,疼吗?” 外公强笑了一下:“不疼。外公老了,不中用了。摔一跤都能变成这样。” 倪晖抓着外公的手,强笑着说:“谁说的啊,外公还年轻着呢,一定可以康复的。” 倪晖和张勇耐心地陪外公说话,宽慰着老人。 临床的病人问外婆:“这两个都是您外孙?” 外婆说:“这个是我外孙,这孩子从小就跟着我们的。这个是我隔壁邻居家的孩子。” 临床的病人又说:“中午送你们来那个高个子的是您孙子?” 外婆想到水向东,不禁自豪起来:“对啊,那是我孙子。”向东是个多么乖巧的孩子啊,背着爷爷上楼下楼,细心周到,亲孙子也不过如此了。 “您老可真有福气,外孙孙子都这么大了,还都这么懂事。”对方羡慕地说。 外婆忍不住鼻子发酸:“可不是吗?” 天擦黑的时候,水向东提着饭盒过来了:“爷爷等急了吧,是不是饿了?倪晖你和奶奶现在都回去吃饭吧,我没给你们带饭,做好放在锅里了。爷爷我来照顾,你们都回去,晚上我在这里陪着爷爷。洗漱用品我都带过来了。” 外婆说:“向东,还是我在这里守着吧。你明天还要上学呢。” “没关系奶奶,我以前在医院里陪护过阳阳,有经验。你们回去吧,我能行的,明天早上奶奶过来替我就行了。”水向东说着将保温饭盒打开来,都是很清淡且营养丰富的菜,“爷爷,来吃饭了。” 外公看了一下饭菜,脸上有些隐忍的神色,倪晖发现了:“外公,你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要上厕所?” 外公点了点头,他的腿还不能随意移动,只能在床上解决大小便,倪晖弯下腰,准备去拿夜壶,被水向东拦住了:“我来。奶奶,倪晖,张勇,你们都回去吧,剩下的事交给我了。”他弯腰将夜壶拿上来,放到被窝里。 外婆和倪晖看着水向东照顾病人还挺娴熟的,便放了心,外婆说:“那向东,辛苦你了啊。” “没事,不辛苦。回去吧,奶奶。”水向东将夜壶拿出来,到后面的洗手间冲洗。 外婆跟外公打了招呼,就和倪晖他们先走了。水向东将病床摇起来,将桌子推上去:“爷爷吃饭,我做了清蒸排骨,还有你最爱吃的炒土豆丝。” 外公看着水向东:“向东你吃了吗?” 水向东点头:“嗯,我在家吃了过来的。要不要我喂你?” “不用,我自己来,爷爷的脚不能动了,胳膊还是好的呢。” 水向东说:“那好,现在应该还有热水,我先去接点水来给爷爷擦身。”他说着提着桶子出去了。 临床的病人看水向东走了,便跟外公拉家常:“这个就是你孙子?真懂事啊。” 外公停了一下,笑着说:“这孩子算是我孙子吧,但是没有血缘关系,那是我邻居的孩子,父母都不在了,我们平时给他们小兄弟俩一些照顾,特别懂事的孩子。” 临床的病人简直有点没消化过来:“啊,那孩子不是您亲孙子啊?” 外公笑着说:“虽然不是,也跟亲孙子差不多了。”就算是亲孙子,也未必会比水向东做得更好,起码他两个亲孙子孙女到现在都还没来看过他。 “我也看出来了,亲孙子也未必做得到这一步啊。孩子多大了啊?” 外公想了想:“十二,不到十三岁。” “那还真的挺懂事的。你们也是好心人,好心有好报啊。”临床的病人感叹说。 外公笑了起来。 水向东打完水过来,外公已经快吃完了,水向东安静地等他吃完,将桌子收拾干净。然后兑好水给他擦身体,动作娴熟而轻柔,一点也看不出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做的。 临床的病人说:“小伙子很会照顾人啊。” 水向东笑笑:“我弟弟以前也住过院,照顾熟练了。” “弟弟身体不好?”这纯粹就是闲聊了。 水向东嗯了一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外公说:“向东,晚上你和我挤一下吧。”这是个双人病房,没有别的病床。 水向东说:“不用,我刚刚去护士站了,跟那边的护士姐姐说好了,借她的折叠床过来用。明天我把家里的折叠躺椅带过来就好了。”他担心会挤着爷爷的伤腿。 他替外公擦洗完,然后又替他按摩了一下没受伤的腿,担心他一天不动会难受。 外公说:“你别忙了,坐下来休息下吧。” “好。”水向东细心地将床放平,枕头放好,扶着他躺下去。 第二天一早,外婆就过来了,接替水向东,让他去上学:“向东,中午我没法回去做饭了,你和晖晖在外面吃吧,我跟阳阳也说好了。我给你钱。” 水向东压住外婆的手:“奶奶你不用给我钱,我自己有。那你们中午吃什么?” “就在食堂吃好了。”外婆说。 水向东说:“那晚上还是我回去做饭,再给爷爷送饭来,还跟昨天一样吧,晚上我守夜。” “好,辛苦你了,向东。”外婆看着这个懂事的孩子,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水向东交接好一切,然后就去学校了。中午放学的时候,水向东骑车到一小去找倪晖,看见倪晖正和沙汉明勾肩搭背地往外走,别提多亲密了,心头不由得有些泛酸。水向东将车子停在他们面前:“倪晖,去吃饭啊。” 倪晖还没说话,沙汉明就说了:“泥巴去我家吃饭,向东你也去吗?” 倪晖跟沙汉明说:“沙子,算了吧,我和水向东去外面吃,不去你家了,你也没跟你奶奶提前说,万一做的饭不够呢?” “不够就下面条啊。”沙汉明说,“去吧,没事的。” 水向东说:“算了,不麻烦了。我和倪晖就在外面吃了,然后去医院看看倪晖外公。” 沙汉明放开倪晖的肩:“那好吧。那我先走了啊。泥巴再见!” 倪晖去推自己的车,水向东说:“别推了,坐我的车好了。” 倪晖看着水向东,想了片刻:“就在校门口附近吃吧。”说着往前头走去,水向东上了车,跟他说:“上来吧。” 倪晖摇头:“一会儿就到了。” 中午的时候,学校附近的餐馆吃饭的人特别多,都没位子了,只有一家刚开张不久的拉面馆人还比较少。水向东提议:“吃拉面得了?拉面馆的牛肉味道也还不错。” 倪晖没有反对。下单的时候,水向东跟老板说:“老板,两份牛肉面。一份要香菜,一份不要。”倪晖抬眼看了一下水向东,没说什么。他一直都不吃香菜,外公外婆也没有吃香菜的习惯,家里几乎没吃过香菜,水向东还记得他不吃香菜的习惯,应该是来自上辈子的记忆。 结果面上来的时候,两份都有香菜,水向东皱着眉头:“老板,不是说一份不要香菜吗?” “啊,不要啊?忘了,对不起。”老板歉意地说,“要不我重新给你们下一碗吧。” 倪晖拦着说:“算了。我挑一下就可以了。” 倪晖拿着筷子夹碗里的香菜,水向东连忙说:“不要扔,都给我吧。”说着也拿起筷子来帮倪晖挑香菜。 好不容易挑干净了,水向东说:“好了,没有了,可以吃了。下次这个店就不来了,难怪生意这么清淡,老板的服务还有待提高。” 倪晖低头吃面,平心而论,这家牛肉拉面味道很地道,拉面很劲道,牛肉给的量也不少,倪晖爱吃牛肉,他吃完了牛肉,在碗里捞了许久,没有了,只好悻悻的开始吃面。 水向东跟老板说:“老板,再给我加份牛肉。” 老板端了牛肉过来,水向东推到倪晖面前:“吃吧。” 倪晖看了他一眼,夹起一片切得薄薄的牛肉放进嘴里,一连吃了四五片,没见水向东动筷子,问他:“你不吃?” “你吃吧,我碗里的够了。”水向东大口大口地吃着面。 那份新加的牛肉,最后全进了倪晖的肚子。 吃过午饭,倪晖说:“我回学校推车,咱们去医院看看。” 水向东说:“你别去推车了,坐我的车去吧。” 倪晖点了一下头,水向东高兴地跳上车,踩了两下:“上来吧。” 倪晖跨上车后座,水向东说:“坐稳了吗?出发喽!”他用力地蹬着车轮,在风中呼呼地穿行而过,风鼓起他的夹克衫,就仿佛那胀满了胸腔的快乐。 倪晖打了个哈欠,吃饱了想睡觉。过了一会儿,水向东感觉到背后有什么一点一点地碰着自己的后背,然后直接抵着自己的背了,便放慢了速度,小心肝怦怦跳:“倪晖,你想睡觉了吗?你搂着我的腰吧,别摔下去了。” 倪晖抬起头来,甩了甩脑袋,坐正了:“没想睡。” 倪晖的脑袋离开了,水向东的心仿佛空了一块似的,失落落的。 39第三十九章 所谓死党 外公出事的第二天,陈丽萍就和章泰清从上海赶了回来,带着他们一岁多的小女儿圆圆,回来探望受伤的外公。 有了大人,就没道理让水向东再去陪夜了。章泰清这个半子就担任了陪护的重任,倪晖对这个继父的表现还算满意,起码他没拿他自己当外人。 女儿女婿回来了,外婆终于找到了主心骨,觉得不那么恐慌了,凡事都有人商量了。倪晖和水向东虽然懂事能干,但外婆觉得到底还是两个孩子。章泰清事情多,只在家待了两天就回上海了,陈丽萍和女儿留了下来。夜里陪护的事又落到了水向东身上,直到外公做手术前,大舅二舅才从外地回来,接手水向东的陪护工作。 外公做完手术之后,在医院又住了两个多礼拜。这期间除了晚上大舅和二舅轮流照顾之外,都是外婆自己在照顾,水向东和倪晖一起帮忙。陈丽萍说是回来照顾老人的,但是带着那么大点的孩子,哪里能照顾得到老人,只能勉强帮忙做做饭,让孩子和老人不用去外面吃快餐。 外公终于出院了,手术恢复还算良好,但是由于年纪大了,康复期估计会非常漫长。他的伤腿长久没有运动,为了防止肌肉萎缩,水向东和倪晖就每天轮流着给外公按摩,孩子们都学会了彩衣娱亲,给外公放松心情,水向阳带着小圆圆也加入了娱亲队伍,外公看着一群孩子围在自己身边,心情不由得也轻松起来。 这段时间陈丽萍在家里呆着,看着水向东兄弟俩跑前跑后地忙碌,真跟自己家人一样,便忍不住跟母亲感叹:“妈,向东两兄弟挺好的啊,就跟您自己的亲孙子似的。应该说,比您的亲孙子还贴心呢,你们照顾这俩孩子,不亏。” 外婆笑着说:“可不是吗。我有时候也觉得挺安慰的,幸亏有这孩子,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就是太辛苦向东了。” “妈,这叫好人有好报,这孩子心善,懂事,知恩图报,没白对他好。”陈丽萍感慨地说。 陈丽萍在家住了差不多一个月,临走之前和倪晖说:“小晖,现在外公身体也不如以前了,外婆要专心照顾外公,没时间照顾你,你跟妈妈去上海吧。” 倪晖摇头:“妈,我不去上海,我现在都能自己照顾自己了。外公行动不便,正在康复期,外婆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在家还能帮助他做康复训练呢。你放心吧,我不会成为外公外婆的负担的。”反正死活就是不愿意去上海。 陈丽萍感概地和母亲说:“妈,小晖这些年跟着你,都不和我亲了。”语气不是不委屈的。 外婆说:“怎么不跟你亲了?现在他已经大了,不会再像小时候那么黏人了,平时还不照样常跟我们念叨他妈和他妹妹。这孩子不善于表达感情,而且个性特别独立,特别怕受人管束,我和你爸也不管他的,他的自律能力很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们一旁看着,不做错事,不走歪路就行了。” 陈丽萍说:“对,应该就是这样,他不喜欢我干预他的事。大概就是怕我管他,才不肯跟我去上海。妈你帮我看着严一点,别让他学歪了。” “放心吧,歪不了。这孩子主意大着呢,再说他常常跟着向东这孩子一起玩,有个榜样在,怎么可能会长歪了。”外婆说起水向东来,就忍不住高兴。 陈丽萍说:“那好吧,就让他在老家待着,自己什么时候想来上海了,再来。” 倪晖肯定不知道,外婆和母亲都把水向东当成优秀孩子的标准了,还要自己学他呢。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啐水向东一脸去。水向东是谁,自己需要向他学习?简直是笑死人了。 陈丽萍和外婆肯定也不知道,水向东之所以这么懂事能干,一直都在打把倪晖往弯里拐的主意呢,两位长辈要是知道了,指不定也要气得拿笤帚抽他吧。 外公出院后,谨遵医嘱,在家里卧床休息一个月后,上医院复查,康复情况良好,于是开始下地做康复训练。每天清晨和下午放学后,几个孩子轮流陪着外公一起去锻炼,外公拄着拐,一步一点地跟孩子们在乡间小路上散步,然后大家轮流着给外公捶腿按摩,眼看着一天天康复起来,大家都觉得很高兴。 倪晖六年级上学期快期末的时候,参加了一次全国性的颜真卿书法比赛,这是田老师知道的信息,让他和柳慕卿都报名参加。参赛形式比较简单,就是各写两幅书法,寄到组委会去。虽然不用上考场,就在自己家里写,并且是写到自己满意的为止,这对字的要求就更高了,绝对要毫无瑕疵十全十美才行。 倪晖这些日子认认真真地在家练字,想要写出让自己十分满意的字来。每次水向东过去,都看见倪晖在写字,他就默默地看一眼,然后扶着外公去外面散步。外公已经可以借助拐杖正常行走了,伤腿因为长期没有运动,出现一高一低的现象,走起来一瘸一拐的,不过医生说了,这属于正常现象。 水向东一手托着外公的左手手肘,问:“爷爷,倪晖写的字还不满意?” “对啊,写了几十幅了,总觉得有瑕疵,不满意。” “他对自己要求太高了吧,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就连王羲之,也未必不能在《兰亭序》中找到不满意的地方。这还有两天就到截稿期了吧,估计他心里越发着急了,越急就越写不好。”水向东说。 外公说:“就是这个理,我也劝他放松一下,但他不听我的。” 水向东想了想:“明天周末了,我带他出去玩去,放松一下没准就好了。” “可以,你带他出去玩玩去。” 散步回来,书房里已经亮起了灯,倪晖还在看字帖,一旁的地板上已经放了好几张书法作品。水向东走进去,一张张翻开来看,翻到第三张:“这张不错啊。” 倪晖抬头看了一眼:“倒数第二个字,那一弯没弯好。” 水向东回头看着他:“这也没关系,瑕不掩瑜,已经挺好了。” “这是全国性的赛事,高手如云,我想拿出十分满意的作品去参赛。”倪晖坐在太师椅里,仰头看着天花板,“还有两天就要截止了,要是实在不行,就只能从这些里头挑两张寄过去了。实在不能满意啊。” 水向东说:“贵在参与,不一定非要拿奖。” “那也要尽力而为啊。” “要不咱们出去玩玩吧?明天去爬笔架山去,叫上张勇和沙子,放松一下。”水向东提议。 “我的截稿日期马上就要到了,爬什么山啊。还不如在家多写几幅字呢。”倪晖不为所动。 水向东继续耐心劝说:“这种事你急不来的啊,你也许一天在家写了二三十幅字,结果没有一张是满意的,说不定你玩好了回来,灵感来了,手风顺了,一气呵成,就是绝世佳作。你看,也玩到了,也学到了,多好,两全其美。” 倪晖拧着眉头想了想,自从接到田老师的通知,确实把自己逼得有点紧,好久没有放松一下了。“我明天还要去老师那儿练字啊。” “打个电话跟老师说一声,请个假。”水向东说。 “好吧。”倪晖再老成,也是个人,是人都有想犯懒放松的时候。 倪晖还没打电话,就接到了柳慕卿的电话:“师兄,你的字写好了没有?” “还没有。你的呢?” 柳慕卿说:“我现在写好一幅了,但是还有一幅怎么写都不满意,以为你已经写好了,想跟你请教一下呢。” 倪晖说:“我还没写好,一幅都没有。” “哦,那我明天带我的字去给你看啊。”柳慕卿说。 倪晖想了想:“明天我不去老师家了,想请个假出去玩去。” 柳慕卿来了兴致:“去哪里玩啊?” 倪晖看了一眼水向东:“我们去爬笔架山。” 柳慕卿急忙说:“我也想去,带我去好不好,师兄?” 倪晖想着几个男孩子一起去爬山,带一个女生去,不太好吧,便说:“我们都男生啊,你一个女生怎么去?” “没关系,我叫个同学一起去,我也好久没爬山了。让我去嘛,师兄,求你啦!”柳慕卿居然开始撒起娇来。 倪晖对女生撒娇最没辙,他想了想,反正也就是十来岁的孩子,能有什么事,去玩吧,便答应了:“好吧,明天早九点在笔架山下汇合。” “好,谢谢师兄!” 水向东一直在注意倪晖打电话,看见倪晖挂了电话,便问:“谁要去呢?” 倪晖说:“跟我一起学书法的那个女生,她也说跟我们一起去爬山,我答应了。” 水向东皱起眉头,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是倪晖已经答应了,能怎么办呢,那就去吧。 第二天一大早,几人吃了早饭就出发了。除了倪晖、水向东、张勇和沙汉明,水向阳也跟着一起去了。笔架山不算太高,也不很陡,水向阳虽然不能剧烈运动,爬个山也还是可以的。水向东除了不让弟弟做剧烈运动,别的都没有特别限制,就跟个正常人一样,水向阳自己几乎也会忘记他曾是个心脏病患者,不过水向东一直没敢忘就是了。 笔架山是他们这儿著名的一座山,因三山之间有两个凹陷,形似笔架而得名,是当地人避暑锻炼的好去处。市里也有公交车直接开到山脚下,交通非常便利。 沙汉明和他们不同路,他是单独去的,倪晖他们一路,加上柳慕卿那边,一共是三路人马,八个人。 这是个有雾的晴天,黛青的山头上笼着乳白色的云雾,看起来像仙境一样美丽。沙汉明到得早一点,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山门口的石头上等人,柳慕卿到得稍微晚一点,她扫视了一圈,没看到倪晖,看到沙汉明了。他们是同一个学校的,虽然不是同班同学,一起上了五六年学,看着人肯定还是认得的,更何况沙汉明还在他们学校非常有名,这个男生长得帅,又会拉小提琴,性格又非常开朗,是情窦初开的小女生仰慕的对象。 柳慕卿的同学看见沙汉明,忍不住高兴起来:“你说他也是来爬山的吗?” 柳慕卿看了一眼沙汉明:“应该是的。他和我师兄关系很好,没准是我们一起爬山的。” “真的啊?那太好了。”小姑娘兴奋起来,“那我们要不要过去打招呼?” 柳慕卿有些害羞,她说:“不用了吧,等我师兄来了再说。” 倪晖几个姗姗来迟,其实也不迟,准点到的,是他们几个早了,沙汉明起身跑过去,比了个中指:“你们也太能磨叽了,怎么这么慢啊。我都等得饿死了,有吃的没有?” 水向东打开自己的背包:“你没吃早饭就来了?” “吃了,等人难道不要消耗能量吗?”沙汉明抓了一个面包在手,大口大口地塞起来,长身体的年纪,胃就像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那边的两个女生看着都忍不住偷乐,倪晖朝她们招手:“柳慕卿,这儿。” 其实不用招呼,两个女生自己就过来了,柳慕卿看着倪晖,笑了:“师兄。这个是我同学,肖瑶。” 肖瑶伸出手来跟大家打招呼:“嗨!” 水向东上下打量了一眼那个叫倪晖师兄的女生,看她对倪晖一脸的热情,便微微皱起了眉头,还真是叫师兄呢,以前听沙汉明取笑过倪晖,没想到是真的。 沙汉明嘴里塞满了面包,腮帮子鼓鼓的,脸上都有些扭曲了,他看着倪晖,拼命瞪他,什么时候叫了女生来也不跟他提前打声招呼,自己这样也太丢人了吧。 倪晖憋着笑,给大家做介绍:“这个是柳慕卿,我一起学书法的同学。这几个是我邻居,水向东、张勇和水向阳,这个吃东西的,是我死党,沙汉明。” 张勇不高兴了:“沙子是你死党,我们就是你邻居,这也太厚此薄彼了吧。” 倪晖搂着张勇的肩:“对不起,张勇也是我死党。他们在实验中学读书。” 水向东一直没出声,他被倪晖排除在死党之外,心里有些郁闷,然后自我催眠说,他不把我当死党,那以后我也就不用不好意思吃窝边草了。 40第四十章 少年心思 两个女生一个文静一个活泼,都不算腼腆,挺好相处的。水向东作为老大,话不多,一直都在默默地跟在后面为大家服务。其实张勇年纪比他大几个月,但这些年已经不自觉地将水向东当成了自己老大,没办法,谁叫他那么强势,还那么聪明能干呢。 十二三岁的少年男女,正是有了少年情怀的时候,所以大家都有些拘谨。这不包括倪晖和水向东,他们是两个老妖精,不能算作少年男女,他们看着那几个人的小儿女心思,都觉得挺好玩。很明显,柳慕卿对倪晖有好感,她的朋友肖瑶对沙汉明有意思,沙汉明应该不喜欢这两个女生中的任何一个,但是他长大了,知道耍帅了,很在乎自己的形象,在女生面前也有点拘谨,张勇最为大大咧咧,他对柳慕卿印象很好,所以一直都在耍宝,以图吸引女生的注意。 张勇为了表现自己的英勇,提议道:“我们走这边的小路吧,小路有意思一些,风景也比较好。” 倪晖说:“我随便。看女生们吧。” 柳慕卿说:“我听师兄的。” 水向东觉得这不就是司马昭之心么,大家的小九九都打得那么明显,就差写脸上了,自己怎么可能让他们得逞。于是他说:“走大路吧,大路安全一些。”走小路有些地方爬不上去,需要拉拽一下,倪晖大概是不会需要自己拉的,但是女生们肯定会求助男生,他才不想给柳慕卿提供机会呢。 沙汉明说:“大路我已经走过了,太容易了,没有挑战性。不如我们走小路好了。” 倪晖说:“那我们走小路吧。” 水向阳中立,男生三票对一票,水向东败,只好跟着大家一起走小路。 他们还带了相机出来,相机是陈丽萍买了放家里给父母儿子拍照的,胶卷是水向东买的,现在相机就挂在他的脖子上,负责给大家拍照。他给大家拍了几张合影,又拍了几个单人照,还偷拍了倪晖几张照片。水向东决定到时候洗照片的时候,将倪晖的照片另外多洗几张,那么家里那本倪晖的相片集就越来越丰富了。 南方的植被,落叶植物和常绿植物并存,笔架山上的树木以常绿的毛竹、松木、杉木、香樟、杜英为主,当然也有落叶的枫树、梧桐等,总体来说还是常绿的多,到了冬天,依然满山葱茏,不过颜色是沉静的苍翠色。山间有溪流,在山脚处形成一个积水塘,冬天的水塘颜色如一块温润的碧玉,水质极其清澈,水面上还飘着氤氲的雾气,看起来极其温暖的感觉。 几个人下到水边去拍照,男孩子捡了几块石头扔下水去,激起几个水花。水向东拣了块薄石头,斜斜的往水面上一扔,石头落在水面上,并不马上下沉,猛地往前一跳、再一跳……一连跳了好几下,才终于沉了下去。女孩子们惊奇地说:“哇,好厉害,我刚数了,五个水漂。” 张勇也拣了块石头,学着水向东的样子往水里一扔,结果只勉强跳了一下,就沉下去了。倪晖说:“你的角度太大了,要小一点,石头也要薄一点。”他也拣了片石头,轻俏地往水里一飞,石片如顽皮的孩子,在水面上一路轻掠而过,最后击出了七八个水花,才终于落了下去。 柳慕卿惊叫:“师兄好厉害,八个水漂!” 水向东鼓起掌来:“厉害。” 沙汉明惊呆了:“泥巴,谁教你的啊,怎么这么厉害。”他刚才试了好几个,都没漂起来。 倪晖皱起眉头,想了想,然后说:“忘了。” 水向东笑了一下,捡起一块石头再扔了一次,虽然漂了起来,但还是只有五六个水花,不及倪晖的。倪晖的打水漂技术是他上辈子教的,但是倪晖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每次都比他打得好。 柳慕卿说:“还是不如师兄扔的多。师兄,你再扔一个我们看看呗。” 倪晖没什么表情地说:“算了,不扔了。” 张勇拦住他:“再扔一个,再扔一个。” 倪晖低下头,在脚边捡了一块大石头,然后举起来,往水中一扔,发出了巨大的“叮咚”声,掀起了很多水花,还惊动了水中的鱼儿,惊慌失措地跳出水面。 众人大感惊奇:“这水里还有鱼啊,这山上的水里哪来的鱼呢?” 水向东说:“可能是从下游的河里、溪里逆流游上来的,也可能是有人放的。” “这里离河不是很远吗,而且还这么陡,怎么还会有鱼游到这里来?”张勇惊讶地说。 水向东说:“鱼喜欢逆流而上,就算是九十度的直角,只要有水,它们也能游上来。” 几个人都惊叹:“哇,真厉害,还有这样的鱼!” 倪晖看了一眼水向东,心说:该不会是在忽悠大家吧。 一行人绕过水塘,往左边的小路走去。小路的风景果然很好,山林静寂,草木繁茂,偶有候鸟在林间发出鸣啾声。张勇情绪高涨,开始耍宝:“亲爱的朋友们,欢迎来听我的演唱会,下面,我将要为大家演唱一首《心太软》,希望大家喜欢!” 两个女生都好奇地看着他,张勇清清嗓子,开始唱歌:“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 倪晖笑着摇了下头,小孩子真是爱现。 张勇还没开始变声,声音非常清脆响亮,音域很宽,高音部分也没什么难度,一曲未完,两个女生便都刮目相看了,一边鼓掌一边说:“唱的不错。” 张勇不失时机地鞠躬,舌尖抵着牙缝学港台腔:“谢谢!” 第一首歌,哥儿几个都没打击他的积极性,就让他唱过去了。张勇唱完了,大家都很给面子地鼓掌,张勇说:“下面是点歌时间,想听什么歌,可以点播,女士优先。” 倪晖抿嘴笑:“柳慕卿,张勇说让你们点歌呢。” 柳慕卿笑着推了一下好友,肖瑶说:“什么都会唱吗?” 张勇说:“大部分流行歌都会唱。” 肖瑶说:“那《小星星》呢?” 张勇愣了一下,抓了下下巴:“这个歌会唱,但是歌词记不全。” 几个男生全都笑了起来,沙汉明说:“吹吧,吹吧,看你这个大歌星,最简单的一首歌都不会唱,丢人不丢人。” 张勇对几个朋友恨得磨牙,到底是不是朋友啊,居然这么拆台,但他还是努力扛着:“我又不是不会唱,记不全歌词了嘛。我唱前几句行不行?” 倪晖看他有点撑不住了,便替他打圆场:“可以。开演唱会都是歌星唱自己练好的歌,哪有让听众点歌的,这纯粹是在拆自己的台呢,以后别干这种不着调的事了。” 张勇嘻嘻笑:“泥巴哥教训德是,下次我再也不犯同类的错误了。” 水向阳说:“勇哥,我会唱,要我教你吗?” 张勇如获至宝:“来来,阳阳,你跟勇哥一起唱,我忘词儿的地方跟着你唱好了。” 于是这首歌就在贴心小棉袄水向阳的带领下,顺利完成了。张勇从这开始,就不再让人点歌了,开始他的独唱专场,从《水手》一直唱到《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从《涛声依旧》一直唱到《花心》……而且还越来越来劲,非要将自己所有会唱的歌都唱一遍。 水向东说:“张勇,别唱了,节省点体力,你一会儿爬不上去,我是不拉你的啊,喝口水吧!” 张勇接过水瓶子:“这有什么的,哪个歌手不是每天都练上几个小时的?” “人家也不在爬山的时候唱啊。” 张勇说:“那好吧,我不唱了,到山顶再唱。” 从小路上山要经过一段比较难爬的泥坡,虽然有一段时间没下雨了,由于山间植被多,蓄水量丰富,阳光又直射不进来,路面还是潮湿的,得小心地攀着树才能爬上去。 倪晖从树林里捡了根棍子,试试力度,没有完全腐朽,能经得住人,递给水向阳:“阳阳,这个给你,一会儿你拄着棍子,让你哥拉着上去,小心点,别摔着了啊。” 水向阳高兴地说:“谢谢晖晖哥。” 沙汉明说:“泥巴,我也要棍子。” “滚一边儿去,自己不会找?”倪晖又重新在林子里翻找了起来。 两个女生看着积满了枯枝败叶的林子,有点嫌脏,就站着没动。水向东看了一眼,拉下近旁的一根枝条,用力折下来,去掉树叶小枝,折成两段,递给两个女生:“这个给你们吧。” 两个女生高兴地说:“谢谢。” 于是人手一根棍子准备爬坡。水向东拉着弟弟,一马当先走在最前头,路有点滑,水向东穿的是圆钉的回力球鞋,难度倒也不大,他一手抓着树干,一手拉着水向阳,慢慢地就上去了,爬到上面,再回头来接后面的人。 两个女孩子穿了非常轻便的平底布鞋,薄薄的鞋底碰到湿滑的坡地,可想而知有多么难。张勇拉着柳慕卿,倪晖拉着肖瑶,一人牵着一个,连拉带拽地往上走。沙汉明独自在后面殿后并加油鼓气。 水向东看了一眼,伸出手给倪晖:“倪晖,手给我,我拉你。” 倪晖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只手,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去,被水向东紧紧抓住了,水向东按捺住心头的狂喜,这还是倪晖头一次让自己牵手呢。他一边走还一边说:“我说了吧,走大路,小路不好走,你们偏要走小路。” 张勇却兴致勃勃:“我觉得小路挺好啊。”他话还没落音,脚下一滑,就单膝跪了下去,差点带着柳慕卿也摔一跤。 沙汉明在后头“噗嗤”一声:“摔得也挺好看。” 张勇满脸通红地冲着沙汉明嚷嚷:“好你个撑衣杆,你敢取笑我,你等着啊!” 沙汉明立即回敬:“你个一线天别回头看我啦,赶紧盯着地面看吧,一会儿又该摔跤了。” 张勇一时间没有回话了。 倪晖一听,就知道坏事了,回头一看,张勇正满面怒容板着脸不出声,埋头往前冲。他赶紧跟水向东说:“我们快到了,你去帮张勇吧。” 水向东走到张勇面前,伸出手给他,张勇说:“不用,我能上去。” 水向东看着张勇像是真生气了,就说:“赶紧吧,别啰嗦。” “我手脏,弄坏了你的手。”张勇说。 水向东不由分说,抓住张勇的手腕,将他们连拉带拽拖上去了。 沙汉明也察觉到气氛的不对,他上来之后直接走到倪晖身边,也不跟张勇说话。水向东拿着水瓶子倒水给张勇洗手。倪晖说:“水向东,带了什么吃的,都饿了。” 水向东说:“书包在阳阳那儿,你自己去拿吧。” 倪晖去翻吃的,找出来几根火腿肠:“你们谁要?” 沙汉明拿了一根过去,倪晖问:“柳慕卿你们要不要?” 两个女孩子说:“我们自己也带了吃的,有饼干你们要不要?” 大家都围在一起吃东西,只有张勇独自站在一边不过来,扭头看着别处,也不说话。倪晖喊了几声也不理,水向东喊了两声,还是不做声,水向阳比较乖巧,拿着火腿肠想去给张勇,被水向东拉住了,拿来塞给沙汉明,朝他使眼色,示意他去给张勇。 沙汉明看了一眼水向东,又看看倪晖,摇了摇头。倪晖突然觉得,女人果然是兄弟杀手啊。倪晖说:“沙子,你去道个歉吧。” 沙汉明眼睛一瞪:“明明是他先叫我外号的。” 倪晖起身,勾住沙汉明的脖子,在他耳边说:“他现在要面子,在女生面前不好意思,你还去讽刺他,他恼羞成怒才那么说你的。” 沙汉明垂下眼帘,不做声。 水向东看了一下沙汉明,又看看张勇,走到张勇身边,递了个面包过去,张勇不接,水向东火了,压低了声音说:“你还是个男人不?为这点小事在女生面前吵架,让女生看你的笑话?” 张勇满脸委屈地看着水向东:“本来我也没计较啊,我就开个玩笑,他干嘛要叫我外号?” “你叫他外号就是开玩笑,你不能当他叫你外号也是开玩笑?”水向东白他。 张勇说:“这……”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自己觉得撑衣杆这个外号绝对没有一线天那么难听,还当着女生的面叫他一线天,也太过分了点。 水向东撞了一下他的背:“行啦,都是男生,别这么婆婆妈妈扭扭捏捏的,叫女生笑话,笑一笑就好了。沙汉明扭捏,不像个男人,你难道也跟他一样?” 张勇接过水向东手里的面包,回头冲沙汉明说:“你个死撑衣杆,你还以为你是撑衣杆呢,你没看见我都比你高了?” 沙汉明知道张勇这是在跟自己示好了,便说:“你还真以为你是一线天呢,人家一线天可比你有名多了。火腿肠要不要?接着。”也不管张勇要不要,便直接将手里的火腿肠扔了过去。张勇赶紧跳起来接过去。 倪晖松了口气,矛盾看样子是化解了。小孩子就爱闹别扭,不过都是一阵一阵的,吵过之后,立即又如雨过天晴一般。张勇和沙汉明俩闹完之后,反而变得更亲近了,两个人冲在队伍的最前头,你追我赶,跟比赛似的,别提多兴奋了,倒是把两个原本受追捧的女孩晾在了一边。 水向东主动担任起陪女生的任务,和她们一路聊天。倪晖乐得清闲,他一向不擅长跟女孩子打交道,水向阳看他哥忙着陪别人,便跟在倪晖身边,小哥俩一边走一边聊,倒也十分融洽。 爬山是个体力活,虽然算不上剧烈运动,但也能体力大量消耗,使身体彻底劳累,心情彻底放松。倪晖感觉到自己连日来的紧张终于在爬山中得到了释放,整个人都放松起来。他慢慢和水向阳在队伍的最后面溜达着,看到新奇好玩的东西就凑过去研究研究,以他的见识,应付水向阳的疑问是绰绰有余了。水向阳跟着倪晖,心中便生出无比的敬佩:晖晖哥真行,什么都懂! 与此同时,那两个女生也觉得水向东真行,什么都懂。不管是花草树木,还是歌手演员,历史地理,就没有他不懂的。他怎么会懂那么多呢?难道中学生比小学生厉害那么多?于是两个小女生都热切地盼望着自己上中学。 快到山顶的时候,柳慕卿好奇去摘一朵开在冬日里的花儿,不小心崴到了脚。水向东蹲下来,捧着她的脚看了看:“你动一动,活动一下,痛不痛?” 柳慕卿坐在地上,动了一下右脚,咬着嘴唇:“有一点点痛。” “那我给你揉一揉。你忍着啊。”水向东开始给她处理扭伤。 倪晖和水向阳从后面上来:“怎么了?” 一旁的肖瑶说:“刚刚卿卿去那边摘花,不小心扭到脚了。” 水向东替她大致处理一下扭伤,然后说:“最好还是不要走了,我背你吧。等回去了再去看医生。” 柳慕卿面露难色,有些无助地看了一眼倪晖,倪晖说:“水向东说得对,为了不加重伤势,还是不要走路了,我们轮流背你下山。” 柳慕卿非常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谢谢你们。” 41第四十一章 向东偏心 张勇和沙汉明已经走得连人影都不见了,估计已经到山顶了。水向东背着柳慕卿,爬上了最后一段陡坡,大冬天的,他热得头发尖都湿了。 张勇和沙汉明在山顶平台上看风景,看见倪晖他们上来,便嘲笑他们:“你们比蜗牛还慢……”然后看见水向东背着柳慕卿,张勇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怎么啦?” 倪晖跟在水向东背后护着他们,说:“柳慕卿扭到脚了,不能走路了。一会儿我们轮流背她下山。” 张勇和沙汉明赶紧跑过来,帮助柳慕卿从水向东背上下来。水向东背着人爬了一段五十米长的七八十度的陡坡,又不能停下来,双脚软得都有点打摆子了,此刻气喘如牛,瘫坐在地上,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倪晖将水递过去:“休息一下,等会儿下山了我们走大路,大路宽敞一些,坡度也平缓一些。我们轮流背。” 水向东喝了口水,长吁了口气:“没事,我吃点东西,喝点水,休息一下就可以了。”倪晖难得对自己这么和善,因为自己帮了他小师妹的缘故?想到这个,水向东心里有点不爽,不过他还是尽量不让自己从那个角度去想,应该是他心疼自己太辛苦了。 柳慕卿扭伤了脚,大家也没了多少游玩的心思。山顶的风大,吹得呼呼的,一张嘴就是一肚子风,大家找个背风的地方休息了一下,吃了东西,将肚子塞得满满的,然后开始下山,张勇主动要求第一个背柳慕卿。柳慕卿虽然不喜欢张勇背她,但是她也没得挑,这又不是什么好差事,人家不计辛劳背着她下山,还有什么好说的。 虽然十来岁的小姑娘身单体轻,但这几个男孩也大不到哪里去,背个比自己体重少不了多少的人,也是够吃力的。张勇背着柳慕卿走了一段,然后换成沙汉明去背,沙汉明背完之后,倪晖说:“我来吧。” 水向东拉着他:“我休息好了,我来吧。” 倪晖瞪着他,不高兴地说:“你还有没有把我当男的啊?” 水向东被他凌厉的眼神一杀,气势顿时矮了下去:“好吧,你背了之后我再来背。” 四个男生中,倪晖年纪是最小的,他也是长得最慢的,四个人中就他最矮。他的身高是上高中后突然才窜起来的,两年时间从1米7不到长到了1米8。所以尽管现在他个子不高,他也不着急,以后还有的长。 倪晖背着柳慕卿,小丫头在倪晖背上,别提多高兴了,还不断地跟倪晖说话。水向东和张勇都看得有点不爽,最后水向东不客气地说:“你别老跟他说话,他背着你已经很吃力了。” 柳慕卿闹了个大红脸,赶紧乖乖闭了嘴。倪晖喘着粗气,双脚有点不受控制地往前冲,没办法,坡度是倾斜的,本来正常人往下走时,都会不由控制地往下冲,何况背上还加了个人的重量,那往下冲的劲就更大了。 水向东跟着他:“倪晖,你放下她吧,我来背。” 倪晖咬着牙忍着:“等会儿,我还能背得动。” 水向东看着倔强的倪晖,又使劲看柳慕卿,柳慕卿被师兄背着,心里本来挺高兴,但是师兄喘得她都觉得吃力了,便赶紧说:“师兄,你放我下来,休息一下吧。”一连说了三遍,倪晖说:“到前面那棵树那儿再下来吧。” 水向东看了一下,那棵树在这个斜坡的尽头,便赶紧跑前几步,在那棵树前等着。倪晖背着人一路小跑着往前冲,这个坡有点陡,他几乎刹不住车。水向东伸出胳膊一拦,终于将倪晖抱住了,不过冲力冲得他往后一撞,撞到了那棵树干上,水向东闷哼一声,背上被一个树疙瘩硌了一下,幸亏衣服厚,除了疼痛之外,没有受伤。 后面的沙汉明和张勇赶紧跑过来,将柳慕卿扶下来,倪晖双手支撑在膝盖上,看着水向东:“谢谢。你刚被我撞到了?” 水向东伸手摸了摸后背:“没有,不要紧。你先喝口水吧,休息一下。”他将书包放下来,从里面拿出纸巾,递给倪晖,“擦擦汗。” 柳慕卿觉得非常歉疚:“对不起,麻烦大家了,都是我不小心,让大家辛苦了。” 水向东摆了下手:“没关系,一起来的,总要保证大家都平安回去。以后自己注意点好了,小心习惯性扭伤。” “嗯,谢谢。” 水向东又拿了块巧克力出来,递给倪晖:“吃点巧克力吧。” 张勇说:“不是说没有了吗?向东你偏心。” 水向东挑眉看着他:“是我自己那块,我给倪晖吃,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那就更偏心了。”沙汉明说。 “要你管!”水向东不客气地说。 倪晖的手本来伸到一半准备去接的,听说是水向东自己的,便把手缩了回去:“算了,你自己吃吧,我不要了。” 水向东看着倪晖,知道这家伙的别扭性子又犯了,便将巧克力剥开,掰了一半下来,放进自己嘴里,剩下的塞到倪晖手里:“吃吧。补充点体力。” 倪晖拿着那块巧克力,看了一眼水向东,这才往自己嘴里塞。 接下来水向东背着柳慕卿走了很长一段路,他的鬓角都被汗湿了,也咬着牙关硬撑着,直到实在走不动了,才将人放下来,让张勇背。张勇背完换沙汉明,就到山脚下了。水向东将人背上公交车,几个人将柳慕卿送到家门口,这才回自己家。 沙汉明说:“以后出去玩,别带女生了,太麻烦了。” 水向阳附和:“我觉得也是。” 倪晖拍了一下水向阳的脑袋:“又没让你背,你有什么麻烦的?” 水向阳抓脑袋:“我看大家都累死了。” 水向东说:“看情况吧,要是有危险的地方,就不带女生了。”他是不想倪晖跟女生接触,但是他不能制止朋友们找女朋友啊。 倪晖扭了一下脖子,打了个呵欠:“回去吧,我还有字没写完呢。” 倪晖回到家就趴床上休息去了,直到吃晚饭时才被叫醒来。吃了饭,倪晖终于来了精神,在灯下铺开宣纸,倒上墨汁,润开毛笔,开始写字,结果一气呵成,一连写了三幅,都觉得挺满意。倪晖得意地叫外公来:“外公,你看我的字,选哪个?” 外公拄着拐杖过来,低头看铺展在地上的三幅字:“都不错呀,选那幅都行。今天超水平发挥了,不错。”外公也替他高兴。 倪晖松了口气:“总算是写好了。” 外公说:“都落款盖印吧。” 倪晖将三幅字都落了款盖了印,看着那几幅字,兀自陶醉了很久。果然不能着急,还是要放松了才能写得出好字来。 第二天水向东过来,看见倪晖在喂兔子:“咦,字写好了?” 倪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好了,一会儿去田老师那儿,把作品交给他。”田老师检查过后,会帮他邮寄出去。 “我看看。”水向东往屋里走。 倪晖有种炫耀的感觉,那三幅字还没收起来呢,一直在书房的地板上晾着。水向东写了好几年书法,虽然不专精,但是字的好坏还是看得出来的,果然笔笔饱满,有骨有肉,起落流畅,颇有颜真卿的气度了。“好字。” 倪晖得意地嘿嘿笑:“昨天晚上写的,一口气写了三幅,觉得每一幅都好。你说我送那两幅去参赛?” 这还是倪晖头一回问水向东意见呢,他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了,便说:“都行啊,让你老师帮忙参考一下吧。你这不是多了一幅,多的送给我吧?” 倪晖想说,我自己要留着的,但又转了念头,这三幅字还多亏了水向东叫自己出去玩,换了种心情才写出来的,便答应了:“行,等老师挑完了,剩下那幅给你。” 水向东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田老师挑剩的那幅字被水向东拿了回去,还特意跑到书画店去装裱了起来,然后用纸筒装起来好好收藏了。这是倪晖头一回给自己写字呢,虽然是写的《勤礼碑》上的字,难得倪晖自己也非常满意,必须要好好收藏啊。 直到快过年的时候,田老师那边才有了消息,倪晖获得了全国颜真卿书法比赛的二等奖。倪晖意外地高兴,田老师说,因为是摹的字帖,不是自己写的,否则可能还有更好的成绩。倪晖已经非常满足了,第一次参加全国性的赛事,就获得了二等奖,简直是太鼓舞人心了,他对走书法这条道路的信念越发坚定了。 田老师也替学生高兴,私下里跟倪晖外公说:“倪晖这孩子只要坚持下去,在书法上会比我们走得更远。你还是找个好点的老师来指点他吧,别在我这里耽搁了。” 外公也有点没办法,他们这里颜体书法水平最高的就是老田,再要去哪里找人呢,除非让倪晖去上海,那里地方大,应该有不错的老师。 外公问倪晖,想不想在书法上更进一步发展,如果想,那就去上海他妈妈那儿。倪晖思量再三,还是有点舍不得外公外婆,书法还是当兴趣爱好吧,不一定非要做出什么成绩来。 柳慕卿什么名次也没拿到,但是小姑娘似乎也并没有气馁,倪晖拿到奖,她比倪晖本人还高兴一些。自从那次扭伤了脚,倒是没好意思再提出跟着倪晖一起去玩。 那时候流行用五彩塑料管编幸运星,每一个爱做梦的女孩都愿意编一些,柳慕卿也不例外,她买了一大捆塑料管回去,有空就编,下课编、中午休息时间编、放学路上也在编、睡觉之前也在编,有时候上自习课,也会偷偷地拿出来编几下,简直都有点疯魔了。 只有她的好朋友肖瑶知道她编这个是要送给谁的,肖瑶也在编,不过她编的可能送不出去,因为除了那次爬山,她和沙汉明什么交集也没有。回到学校之后,见了面,沙汉明还当不认识一样,简直太酷了点。 柳慕卿为了编这些幸运星,手指头都掐得起了茧子,终于赶在情人节之前编完了三百六十五颗,情人节的时候正好是星期六。倪晖和柳慕卿都要去练字,柳慕卿就把用透明玻璃瓶子装好的五彩幸运星带上了。上完课,柳慕卿将幸运星拿了出来:“师兄,这个是送给你的,祝你每一天都幸运常伴。” 倪晖看着那个广口玻璃瓶,又看着羞涩的柳慕卿,心如明镜一样透亮,他笑着说:“你的祝福我就收下了,幸运星就算了吧。编那个不容易,你自己留着吧,也祝你每天都幸运。”倪晖收好自己的笔墨,准备离开。 柳慕卿满脸通红,拿着那罐幸运星不知道如何是好。倪晖也不等她,直接转身走了。小女孩的心思,谁负担得起呢。第二天再去田老师那儿,倪晖发现那甁幸运星放在自己的练字桌上,但是柳慕卿没有再来,问田老师,田老师说柳慕卿要准备升学考试,以后就不来练字了。倪晖耸了一下肩,小姑娘真敏感啊。田老师的小孙女过来玩,看见那瓶幸运星,非常喜欢,倪晖就将整瓶幸运星转送给了小女孩。 一直到倪晖小学毕业,都没有在田老师家看到柳慕卿,在学校遇到了,小姑娘也是一见面就转身离开了,连师兄都不叫了。倪晖心想,这样也好,反正自己也回应不了。 小学毕业之后,倪晖非常顺利地升上了实验中学,其实他想过避开水向东去别的学校的,但是几个朋友都在实验中学,他不去显得太刻意了,沙汉明和张勇肯定不会放过他。尤其是张勇,为了进实验中学,答应考到全班前十名,为了能够进步,差不多就头悬梁锥刺股了,一辈子都没那么认真用心过,要是他们四缺一,张勇估计会记仇的。 小学毕业这年暑假,倪晖又要去上海小住,这一次水向东没有去上海进货,他跑到深圳去了,这两年掌上手机开始流行,行情非常走俏,但是在内地却是有价无市,水向东决定去深圳那边探一探行情。如果能够买到香港过来的水货,回来肯定能赚不少。 倪晖便带着水向阳去上海了,以前水向东去上海的时候,每次都是把水向阳扔在家里给倪晖外公外婆照顾,水向阳对上海向往得不得了,特别希望哥哥带自己去,但往往都不能如愿。这一次倪晖决定带他去玩玩。 因为身体的缘故,水向阳的很多活动都受到了限制,他变成了一个十分安静的孩子。这个孩子非常善良,有着非常丰富的内心世界,这个就直接表现在他的笔端,他用画笔来表现他的情绪。 刚开始的时候,他总是画不上色的线条画,因为他看的漫画书都是黑白的,他便以为漫画是不着色的。后来他发现漫画和动画片的风格是一样的,一个是静止的,一个是运动的,而且动画片的色彩非常漂亮,他便让水向东给他买颜料,学着着色。他的画通常非常生动,色彩也十分大胆,搭配得很协调。从这个孩子的用色可以看出来,他的内心是个很热烈的人,而且很正面很阳光。 水向东将水向阳保护得非常好,不让他从小就去接触阴暗面的东西,这些东西作为社会的存在,自然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他想在弟弟童年的时候,所接触的一切都是阳光美丽的,这样他将来就会有一颗积极向上的心。而不是像上辈子那样,从小受人欺负、忍饥挨饿、衣不蔽体、担惊受怕,最后变成一个怯弱又悲观的人。 像他们这样从小就失去父母的孩子,当然少不了会被人欺负和歧视,但是欺负他的,都被水向东打回去了,歧视他们的,水向东就会告诉他,这是对方的错,他们没有同情心、没有爱心,所以才会欺负弱者。 倪晖和张勇也很照顾水向阳,有三个哥哥做自己的后盾,敢欺负他的人还挺少的。水向东的心愿就是弟弟能够平安长大,身心都健康,这样他就能放心做自己想要做的任何事了。 倪晖喜欢和水向阳在一起玩,这个孩子不像他哥一样有那么强的存在感,让人想忽视都忽视不了。水向阳很安静,他不烦人,还很温柔,是个贴心小棉袄,总会让人出其不意地感觉到温暖。这个孩子内心柔软而敏感,天真纯洁,喜怒形于色,像水一样透明,叫人愿意亲近。 倪晖的妹妹圆圆就很喜欢水向阳,这个哥哥有耐心,说话也很温柔,两个人经常坐在地上一起玩积木,玩得津津有味。倪晖就没那么好的耐心陪着两岁的妹妹坐在泡沫垫上玩积木和洋娃娃,所以带了水向阳去上海,等于帮自己请了个小帮手,圆圆就不会缠着自己陪她玩了。 圆圆满了周岁之后,陈丽萍开始去上班。家里请了两个保姆,一个专门负责带孩子,一个负责做饭搞卫生,他们两口子都不差钱,生活质量自然也会跟着提高起来。 陈丽萍自从再婚之后,凡事都有人商量了,后来又多了圆圆,跟倪晖打电话聊天的时间也渐渐短了。倪晖觉得母亲结了婚,有好有不好,好的是,她有人陪伴了,不再那么辛苦了,不好的是,以前自己有什么想法和建议,直接和母亲说,她基本都会采纳,现在自己提意见,她还要和章叔叔一起商量,下决定自然就没那么干脆了,也因此错失了不少机会。 倪晖有时候想,也算是有得有失吧,不过还好失去的只是经济上的东西,不影响根本,赚那么多钱,人也只能吃穿那么多,还是人活得开心幸福最重要。 42第四十二章 首次争执 外公的腿伤虽然已经好了,只是年纪大了,康复能力没有年轻人那么好,伤好之后,他的腿还是有点瘸,他不愿意拄拐,每次走路就将手背在身后,半佝偻着背一高一低地走着,让人看着觉得心酸。外公一生经历磨难颇多,对挫折和困难的接受程度要比普通人泰然得多。但越是这样,倪晖就越觉得心疼,对此他无能为力,只是尽量做外公的开心果,在一些小事上帮助他。 水向东的财运非常好,出手从来没有失过手,暑假里去深圳买手机,一趟就赚了上万块,他又跑了两趟,总共赚了好几万。这比以前做游戏机、随身听那些小生意有赚头多了。生意就是这样,成本越高,利润也就越丰厚,所以有钱人会越来越有钱,就是这个道理。水向东现在还是资本的原始积累期,他在尽量让自己的资本丰厚起来,然后等到合适的时机,就能够放开手赚大钱了。 按照倪晖的计划,初中到实验中学去上学,和几个小伙伴一起,然后度过那快乐无忧的中学时代,然而计划远赶不上变化快。倪晖从上海回来之后,就听说市政府对东郊进行了规划,要征地修建工业园,而且在本年内就要动工,外公家和水向东家都在被拆迁的范围之内。 这件事之前就有耳闻了,但是大家都没想到会这么快。倪晖记不清上辈子具体是哪一年拆迁的了,只记得是90年代末期,现在已经到了1998年,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 房子要拆迁,政府的补偿条件也给得很爽快,条件给得痛快,要求当然也高,要求所有住户在三个月以内全都迁走。政府会提供安置房,不过安置房正在建设中,中途会有几个月到半年的过渡期,需要居民自己找地方住。 拆迁这事倪晖和水向东是老早就知道的,但是真要拆迁的时候,搬离自己熟悉的家园,这种感觉非常难受,就像要割舍掉跟自己血脉相连的一部分一样。外公外婆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已经习惯了郊区这种开阔悠闲的环境,这一下子又要搬到市里去,和熟悉的老邻居街坊分别,总觉得难以接受。 陈丽萍听说这件事,便提议父母干脆都搬到上海去算了,倪晖也去上海上学,正好和妹妹培养感情,倪晖也可以另外找书法老师。这件事,估计不光是陈丽萍的意思,也是章泰清的意思,他们担心倪晖和圆圆年纪相差太大,感情太淡薄,以后兄妹会相处不好。 外公和外婆自然不愿意去上海,两个儿子都在这边,怎么会去投奔女儿呢,这会让人笑话,偶尔去住一住,这还是说得过去的。 陈丽萍说不动父母,只好将她原来的家提供出来,让给父母住。倪晖外公外婆考虑了一下,接受了女儿的提议。倪晖的舅舅们倒是说过,让父母住他们家去,但是老人习惯了独住,跟两个儿媳妇的感情只是一般般,怕去了招人嫌,还是愿意自己住。 他们的住处问题解决了,水向东兄弟俩的还没有解决。水向东之前在市里买了两套房子不假,但是那房子都是买来准备等拆迁的,可想而知房子都是非常老旧的,而且位置也都比较偏僻,不适合居住。政府提供的拆迁补偿很丰厚,他家拆了之后会分到好几套房子,但是现在却没有合适的房子住,水向东手头有钱,租房买房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他迟迟没有做决定,是想在倪晖家附近找房子,好和倪晖继续做邻居。 水向东本来很期待拆迁的,一拆迁,他们就能得好几套房子,而且随着发展,房子还能够大幅升值,这全都是钱啊。但是现在发现,一拆迁,他跟倪晖相处的那些美好时光全都要变成记忆的碎片,他再也不能一大早跑到倪晖家和他一起打太极,不能一起上下学,不能一起练字,不能一起吃饭……这损失太大了,简直惨不忍睹。暑假的后半段时间,水向东也没再跑深圳去做生意,他为找房子搬家的事心烦意乱。 水向东打算在倪晖家附近找一个房子,这样还能经常在一起,但是倪晖家附近的房子不好找,这一片是成熟的老住宅小区,非常繁华,多是老住户自己住着,空房子很少。快到开学,水向东的房子都没找好。 倪晖外公已经决定在开学之前搬过去了,这样倪晖上学也方便一些。这些日子他们一直都在打包东西,住了十几年的房子,家里的东西很不少,倪晖家只是个简单的三室一厅,肯定放不下这么多东西,只好把能扔的都扔了,不能扔的又用不着的,就搬到倪晖舅舅们家去,等以后安置房好了,再放到安置房去。 水向东兄弟俩过来了,外婆问:“向东,找到房子了吗?” 水向东蔫蔫的摇头:“还没有。”他朝书房里看了一眼,看见倪晖在书房里收东西,便进去了。 倪晖一边将书架上的书放进纸箱里,一边说:“这还有几天就要开学了,你还不找好,等到上学后再搬?” 水向东走过去帮忙:“我也不知道,没找到合适的房子。” “你想找哪儿的房子?在学校附近找一间就差不多了吧,反正再过几个月就可以住新房子了。”倪晖说。 水向东看着倪晖:“我想在你们附近找个房子。” 倪晖看着水向东:“为什么非要跟我们住一起啊?” 水向东望着倪晖不说话。 倪晖心里也有些烦躁,最近要搬家,要离开习惯了的生活环境,改变原有的生活习惯,谁的心里都不愉快,倪晖的语气也不好起来:“你们也不可能永远和我外公外婆住一起吧,你们也有这么大的人了,可以照顾自己了,不要老指望别人。” 水向东一听说这个就急了,倪晖会因为这个看轻自己吗,他急忙嚷道:“我是这个意思吗?我没有要依赖你外公外婆,只是觉得做了这么久的邻居,还想一直做邻居罢了。” “以后分安置房了,还不照样可以把房子要在一起。现在就这几个月没有住在一块儿,你就跟断了奶的小孩一样,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真让人瞧不上。”倪晖没好气地说。 水向东拧起眉头:“倪晖,你是真傻还是装糊涂啊,我不就是想和你在一块吗?” 倪晖顿住了手上的动作:“你有病啊?” 水向东看着他,非常坦然地承认:“是,我有病。”一种没有他就活得不舒坦的病。 倪晖突然生出一股怒火,自己是不是太纵容这家伙了,一直没有跟他算账表态,他还越来越来劲,跟块牛皮糖似的黏上来甩不掉了:“你给我滚!我看见你就烦!神经病!” 水向东嘴角的肌肉颤抖了一下,脑子有点懵了,自己努力了这么久,竟然还是这个结果!水向东用力眨了一下眼睛,想把不适感眨回去:“我没有神经病,就是想看着你好好的。” “我什么时候不好了?我还轮得着你来管?你算哪根葱啊?”倪晖胸脯剧烈起伏着,他用力将手上的书房纸箱子里一扔,转身就出去了,这个水向东,还真以为自己不计前嫌了。 倪晖做了个决定:去上海上学。反正母亲也提过很多次了,章泰清也跟自己提过两次,田老师也说了,他的书法要想再进步,最好去上海找书法老师来指导。水向东这么死皮赖脸地黏上来,自己就干脆眼不见为净,别让他再抱希望,上辈子他害得自己成那个样子,以为自己还会原谅他吗? 当天晚上,倪晖就打了一个电话给母亲,说改变主意了,要去上海上学,让她帮自己找学校。陈丽萍喜出望外,虽然觉得仓促了些,也还是能够办妥的,便满口答应下来。 倪晖打完电话,这才和外公外婆说:“外公,外婆,对不起,我还是决定去我妈妈那儿上学。” 外公和外婆都万分震惊地看着他:“怎么啦,晖晖?” 倪晖垂着眼帘说:“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去上海比较好,我想在书法上有更大的突破,想找个好老师好好学一学。” 外公外婆带了他这么多年,早就骨肉相连,听说他要走,老两口心里如被挖了一块似的,顿时觉得空落落的,外婆甚至都抹起了眼泪。外公深吸了口气:“晖晖,你已经决定了?” 倪晖点了点头,说:“水向东和他弟弟都还没找到合适的房子,我去上海后,我那个房间就让给他们兄弟住吧,让他们陪你们好不好?” 外婆擦了一下眼泪:“晖晖,你是不是想着向东和向阳没地方住,所以才让出来的?” 倪晖猛地摇头:“当然不是。上海那边教学质量应该会好一点,教育资源也更好一点,而且我妈想让我过去,章叔叔也想让我过去,他们担心我大了之后,会和圆圆不亲。所以才决定过去的。我是觉得,让他们兄弟两个住在我们家,外公和外婆都不孤单,有人陪着。你们说好不好?” 外公抹了一把脸说:“你要是真的决定要去你妈妈那儿,我们当然也不会拦着。向东兄弟俩的事,我跟他说去,他们愿意来就来。” 倪晖点头:“明天咱们搬家,后天我就去上海。走之前,我会跟他说的,你们先别告诉他们。” 外公和外婆许久都没做声,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要离开了,说不难过那是假的。但是孩子总是要长大的,他们迟早要离开,这是社会和自然的法则,纵使伤心难过,也阻拦不了。 第二天搬家,水向东依旧来帮他们收拾东西,倪晖一直都不跟他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东西,抱着他在苏州买的那个大青花瓷盘。这个青花瓷盘放在书架顶上搁置多年,当初说要拿出来做摆设的,但后来都忘了,这次要搬家的时候才想起来。倪晖打开来看过,依旧觉得精美绝伦,他想,这东西要好好保存,以后等自己有了房子,就拿过去做摆设。 水向东昨天被倪晖没皮没脸地骂了一顿,不是不难过的,但他不能就这么被骂跑了。这些日子要搬家,大家的心情都不好,等一切都安顿下来了,应该还会像从前那样。 倪晖看着东西都快收拾好了,便叫住了水向东:“水向东。” 水向东喜出望外,跑了过来,像条叭儿狗似的热切地望着他:“你叫我?” 倪晖垂下眼帘:“我明天去上海了。” “啊?上海出什么事了吗,这都要开学了。” 倪晖说:“我知道。我去上海上学。” 水向东只觉得有一个晴天霹雳劈中了他,他整个人都懵了:“为什么?” 倪晖说:“我想去上海学书法。我妈妈和章叔叔也想让我过去陪圆圆。” “你不是已经考到实验中学了吗?”水向东脑子一片混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前几次一直都说不去上海的啊,怎么突然又说要去了,是自己的原因,逼得他太急了?“是不是因为我想跟你住一起的原因。我不跟你们住一块了行吧?你别走,我去学校附近找房子。” 倪晖不回答他,继续说:“我去上海上学,以后外公外婆就没人照顾了。在安置房修好之前,你和阳阳搬到我家去住可以吗?陪陪我外公外婆,拜托你了。” 水向东死命地看着倪晖,瞪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这是什么意思,干脆跑到上海去了,这是要和自己彻底断绝往来?彻底断绝往来,为什么又要自己去照顾他的外公外婆? 倪晖抬起眼看着水向东:“当然,去不去由你们自己决定。” 水向东用力眨了一下眼睛:“你一定要去上海吗?非去不可?” 倪晖说:“是,非去不可。” “为什么?”水向东又问了一句。 倪晖说面无表情地说:“我已经说了,为了学书法,为了陪我妈妈和妹妹。” 水向东说:“你不是因为想躲着我才去的?” “我躲你干什么?我还不至于怕了你吧。”倪晖白他一眼。 “你没有像你昨天说的那样,特别讨厌我?”水向东追问。 倪晖看着他,像条可怜虫一样,尖酸的话也说不出来了:“也没有特别讨厌,就是有时候觉得有点烦。再说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我家在哪里你也不是不知道,有时间可以和张勇阳阳一起过来玩。” 水向东可怜巴巴地瞅着倪晖,心中一片凄惶,本来他就不待见自己了,现在要去了上海,那以后他们还能有多少交集呢,他顿时觉得自己的前路一片漆黑。 东西太多了,一连拉了慢慢两大车,才将东西拉完。倪晖走的时候,水向东带着弟弟坐在台阶的石凳上,看着倪晖爬上了卡车的驾驶室,车子缓缓启动。水向东的眼泪奔向了眼眶,他努力睁着眼睛,生怕一眨眼,眼泪就会落下来,太丢人了。 倪晖坐在车里,看着熟悉的小院慢慢远去,水向东和水向阳兄弟俩的身影也退到了视野之外,窗外那熟悉的院落和田园都慢慢地往后退去,心里升起一股凄凉,那些美好的东西,为什么总是在破坏,而且一去不复返。以后,他不会再回到这里了,就让这份美好,一直都封存在记忆里。 水向东脑子木木的坐在院子里,看着满院的狼藉,想起昔日的温馨和美好:倪晖在院子里打太极,蹲在那个角落里喂兔子,在那棵芭蕉树下挖知了猴,曾经和自己坐在石凳上聊天,在那道大门里进出,从阳台上俯视自己……这些,以后就都再也没有了。 水向阳扭头看着水向东:“哥,晖晖哥和爷爷奶奶都走了,我们怎么办?”水向阳忍不住吧嗒吧嗒掉起了眼泪。 水向东将弟弟的头揽进怀里,哽咽着说:“别哭,阳阳,我们有地方去的。”既然倪晖拜托他照顾外公外婆,那就去照顾吧,那是他的外公外婆,自己还可以从他们那里得到倪晖的第一手消息,虽然根本分不清楚,到底是他在照顾老人,还是老人在照顾他们。 水向东用力吸了一下鼻子。他看着那个兔笼,里头还剩下两只肥硕的兔子没有处理,那是倪晖说的,很早以前许诺给水向阳的,其他的兔子他们都卖了,就剩下了这两只。他起身,牵着弟弟的手:“阳阳,我们把小兔子带回家吧。” 水向阳回头看了一眼倪晖外公的房子:“哥,以后我们就不能来奶奶家吃饭了。” 水向东站住,回头,看见墙上用白石灰刷上了一个大大“拆”字,用一个白圈圈住了,水向东觉得,那个拆字拆掉的不仅仅是房子,还有他好不容易从倪晖那儿赢来的信任和感情。水向东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从眼眶里滑落下来,落在地上,扬起了小小的尘土,消失不见。 43第四十三章 依依难舍 第二天一大早,水向东就去了倪晖家,倪晖要走了,自己一定要去送行才行。 刚搬进来,家里的东西都还没归置好,屋子里一片凌乱,倪晖在这个熟悉的房子里,却找不到熟悉的温馨感,这也是他要离开的一个原因,他喜欢外公家那个温馨的小院,抬眼就可见的田园风光。但是现在又回到了原点,这屋子里曾经有过倪卫扬狰狞的面孔,他想换一个环境。 一大早就有人敲门,倪晖去开门,看见水向东和水向阳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包子油条:“你们还没吃早饭吧?” 倪晖轻叹了口气,把人让进来:“进来吧,家里还很乱,没有收拾好。” 外公外婆还在忙着整理房间,看见他们过来,说:“向东,阳阳,你们来了啊?这么早。” 水向东说:“爷爷奶奶,我买了早餐。” 外婆笑着说:“真的啊,太好了,家里的东西都还没收拾好,我还没开火做饭呢。” 倪晖进自己的房间去收拾东西,他今天上午就要出发去上海了,临时决定的,没有买火车票,坐汽车过去。 水向东站在倪晖的房门口:“你不吃早饭吗?” 倪晖回过头来看着水向东:“你们要是搬过来的话,就住我的房间。” 水向东点点头,走进去,看着那张不大的单人床,又看看房间里的陈设,墙上那张射雕的海报还在,只是落满了尘灰,颜色也显出陈旧的暗黄:“那是你以前贴的?” 倪晖看着那张海报,点点头:“嗯。都发黄了,我去撕了吧。”他说着走过去,伸手准备将那张海报给揭了,手被水向东按住了:“别撕,我很喜欢,留着吧,挺好看的。” 倪晖看着水向东的手,抽回手来:“那好吧。我这个房间还挺好的,在这里可以看得见外面的风景,沙子每天早上都会从这下面经过,你们可以一起去上学了。他家就在巷子里头一点,长满了爬山虎的就是他家……” 水向东打断他絮絮叨叨的话:“好为什么你还要走?” 倪晖垂下眼帘说:“地球始终在转,世界每天都在变,谁都不会在原地踏步。” 水向东看着倪晖,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你还会回来的吧?” 倪晖说:“当然,我外公外婆在呢,等放长假了,我就会回来陪他们。” “你会和我联系吗?”水向东问。 倪晖说:“我会和大家联系的,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不会忘记大家的。” 水向东从裤兜里拿出一张纸条来:“这个是我的通讯地址,希望你会给我写信。” 过了好一会儿,倪晖才接过去:“有空的话,我会的。” 水向东看着书桌上的笔筒:“你的笔都不带去的吗?” 倪晖看了一眼:“我去那边买吧,这些留家里,我要是回来,也还是要写的。” 水向东拿起一支毛笔:“带一支去吧,万一一下子没有找到合适的笔,写得不顺手。” 倪晖看着他手里那支毛笔,是那年参加比赛时他给自己买的兼毫笔,那支笔已经写得有点秃了,不过倪晖并没有扔,有纪念意义的东西,他总是留着,比如第一次练字的笔,每一次参加比赛的笔,大大小小,塞了满满两个笔筒。倪晖没有接水向东手里的笔,而是拿起了一支没写过的毛笔:“我带这支过去吧。” 水向东一脸失望,倪晖说:“那支笔已经不能写了,秃掉了。”他拿的这支笔,是水向东最开始买的狼毫笔,他觉得自己的腕力不够,一直都没用过。这是一支纯狼毫的笔,那年头卖二十块钱一支,如今起码要上百块了。 水向东却不记得那是自己最初买的那支笔了,他眼里掩饰不住的失望:“我以后送一支最好的笔给你。” 倪晖笑了笑:“谢谢。” 水向东看见倪晖的态度不像之前那么冷酷绝情,心里稍稍感觉好受了一点。 倪晖说:“要是阳阳住在这里的话,去向前小学上学,是不是太远了点?” 水向东说:“我会把他转到一小来。可能要自己交学费,不过我交得起,没关系。” 倪晖说:“来一小可能还要择校费,你可以让我外公去找人帮忙,也许还不要交学费。” “嗯,我知道。”水向东点头。 倪晖又说:“张勇还没回来,等他回来,连家都找不到了。我也没法跟他道别了,你帮我转告一声吧,我以后会给他打电话写信的。”张勇暑假去了父母那儿探亲,去体验真实的军营生活,乐不思蜀,不知道老家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恐怕等回来,连家门都找不到了。不过他爷爷应该会打电话告诉他的。 “嗯。你什么时候的车?”水向东问。 倪晖说:“上午十点。” 外婆在外面说:“晖晖,沙子来了。” 倪晖回头,看见沙汉明走了进来,他看见倪晖和水向东,脸上也没有半点笑意,显然也对倪晖要走的事还没消化过来。昨天搬过来之后,倪晖去找过沙汉明,跟他说了自己要去上海的事,沙汉明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来消化这件事,看样子还没有消化好。 沙汉明面无表情地说:“东西都收好了没有?” “都收好了。”倪晖走过去攀着沙汉明的肩,“好啦,沙子,我会给你打电话写信的。以后我也会常回来的。上海离得又不远。” 沙汉明伸手掐他的腰:“你这个没良心的,好不容易我们分在了一个班,你居然还要走人,气死我了。”通知书早就到了,上面还分了班级,他们俩正好在一个班。 倪晖笑着说:“哎,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以后咱们都可以考到上海去上大学啊。我在上海等你。” 水向东说:“我也会考到上海去的。” 倪晖瞥了他一眼,只嗯了一声。水向阳倚在门口:“我以后也要考到上海去上大学。” “好,都来。”倪晖冲着水向阳笑了起来。 水向东看他对大家都笑脸盈盈的,唯独对自己没个好脸色,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是谁叫自己对不起他呢。 倪晖的车出发的时候,外公外婆、水向东兄弟以及沙汉明全都在车下送行,唯独缺了张勇,这家伙是个最重情义的,要是知道自己没和他告别,以后估计少不了要挨削,算了,谁叫他自己不舍得回来呢,这也不能完全怪自己啊。 大巴车启动了,倪晖隔着窗玻璃,朝大家挥手,车下的老老少少齐齐挥手,外婆低下头去抹眼泪,倪晖终于禁不住潸然泪下,他舍不得外公外婆,他到底还是任性了。 *********** 倪晖背着书包,踩着山地车,穿过大街小巷,一路呼啸着往学校奔去。赶在响铃之前,冲进了校园大门,门口值勤的学生干部只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从眼前一闪而过,接下来就只剩下一个背影了。 倪晖将自行车锁在车棚里,然后提上书包冲上三楼,班主任熊老师正好要进前门,倪晖像只灵活的猫,从后面钻了进去,迅速坐到了自己座位上。熊老师进了教室,看了一眼正在喘息的倪晖,眼神那是又爱又恨。这个学生,从来都是上课前进教室,下课出学校,从不在学校多浪费几分钟,不过学习倒是一等一的好,这点没让老师们操过心,让他担任班干部他推得一干二净,问他为什么那么忙,就说学课外兴趣班去了。 倪晖来上海比较匆忙,陈丽萍和章泰清急忙去给他找学校,其时各重点中学早就招生满员了,陈丽萍和章泰清花了一大笔赞助费,让某重点中学补录了他。等到倪晖去报到上学的时候,学校已经开学快半个月了,他们学校比较讲究,初一就开始军训了。 倪晖被分到了初一年级六班,也就是最后一个班级,这个班是传说中的学渣班。不管是多么有名的学校,学校里总会有那么一批来历特殊的学生,这些学生肩负着家长们殷切的期盼,考分不够,钞票来凑,学校也需要这些热心为教育事业做贡献的家长们的捐助,各取所需,于是就有了这样一个班级。 倪晖不是考分不够,他压根儿就没在上海考过,所以都没分,因而他也是钞票来凑的那一拨。班里的同学多为官二代富二代,学习基本都是渣渣,因为靠自己考上的,全都去前面五个班了。 班主任熊老师是个身高1米9的东北彪形大汉,没办法,非彪形大汉不能震慑住六班这帮荷尔蒙开始旺盛分泌的无法无天的学渣们。他们班也是全校唯一一个体育老师担任班主任的班级,原因是军训期间,初一六班的几个男生不堪军训之苦,合伙把教官给揍了。 倪晖刚开始听他的同桌说起这个事,还有点不相信,部队里出来的教官,怎么可能这么怂,被几个十来岁的小毛孩子给收拾了。同桌就趴在课桌上,用眼神示意倪晖看走廊外面的几个人,倪晖扭头一看,嗬,一个个又高又壮,明显有点营养过剩,难怪会觉得军训辛苦呢。这么大的个子,几个人合伙揍了教官,倒也说得过去。 外头那几个男生正在嚼口香糖,其中一个瞥见了倪晖正在打量他们,便不高兴地伸手指着他说:“嘿,那个小白脸,你看什么看!不认识你齐彪大爷?过来,给大爷道歉!” 倪晖转过脸去,不搭理他,问同桌:“学校没有处分他们吗?” 同桌吓得脑袋都要缩到腔子里头去了:“完了完了,倪晖,他看见我们在看他了。” 倪晖说:“看一眼怎么了?长那么大个子不是给人看的?” 那个叫齐彪的男生已经进教室来了,站在倪晖桌子边上,曲起手指咚咚敲他的桌面:“嘿,说你呢,小白脸,你刚瞪我干什么?”倪晖没有参加军训,跟参加过军训被晒得跟黑炭一般的同学比起来,白得简直有点过分,比女生皮肤都水嫩,看着就想揍他。 倪晖抬起头,木着脸说:“你又不是个透明人,不让人看的?不让人看,你就把自己用个套子装起来,我保准不会看。” “嘿!胆子还不小啊,欠揍是吧?”他伸出手来揪倪晖的衣领,一手养起来准备揍人。 倪晖眼里一点畏惧都没有:“除了拳头和你老子的钱,你还有什么?” “我——”齐彪语塞了,他想了想,居然半天都想好怎么回答倪晖,最后终于憋出一句,“你不照样是凭你老子的钱进来的?” 倪晖笑了一下:“那要不我们来比试一下好了,要是这次考试你比我考得好,我就任你处置,要是我比你考得好,那你以后就别干涉我说任何话,做任何事。你敢不敢跟我比?” 齐彪愣了一下,有点不想答应,他的成绩一向都是非常烂的,比起来肯定没有赢面,这时他那几个兄弟都进来了,一个瘦高个子说:“你要是比我们所有人都考得好,我们就答应你的条件。” 齐彪高兴起来:“对,就是这样。” 倪晖看了一下,一共是五个人,他点了下头:“一言为定!” 齐彪伸出手来跟他击掌:“一言为定。” 这时班主任熊老师夹着一卷考试卷出现在了门口,其时他们在考入学考试,看见那几个学生围在倪晖桌边:“你们在干什么?” 倪晖笑嘻嘻的:“老师,我们在比赛。” “比什么?” 倪晖说:“比谁考得好。” 熊老师太明白这群小玩的把戏了:“以什么为筹码?” 倪晖眼珠子转了转:“谁输了,谁就做小弟。对吧?”他把脸转向齐彪他们。那群人还是有点怵熊老师的,毕竟老师是全市散打冠军,而且到底还是老师。 瘦高个看了一眼倪晖,然后点头:“他说的没错。” 熊老师看了一眼倪晖和五个问题少年:“这个事老师给你们作证,好了,回座位上去,该考试了。” 同桌压低了声音跟倪晖说:“你真跟他们比啊?那个于芃的学习还可以诶,他是受了伤没有参加小学毕业考试,才到我们班来的。” 倪晖看着同桌:“你认识啊?有多厉害?每门功课一百分?” 同桌是个小四眼,是个富二代,沉迷于电子游戏,没考上市重点,被他爸硬塞到这里来的,他推了推眼镜:“也没有,九十分还是有的。”在他看来,九十分已经是高分了。 “哦。”倪晖点了下头,试卷发了下来,他开始做题。 考试成绩出来之后,倪晖高居全班榜首,而且还是全校并列第一,那个叫于芃的也不差,是全班第二,不过分数还是比倪晖差了一截。考试的科目是语文、数学、英语,于芃敢接倪晖的战帖,就是估摸着倪晖的英语成绩好不到那里去,因为他是小地方来的,小地方的小学还没开始学英语呢,肯定考不过他。结果人家倪晖除了语文被扣了两分作文分,其余全都是满分。 于芃看着成绩表,骂了一句:“我操!”当下不再说什么了。 熊老师看着倪晖的成绩,如获至宝,本来他准备带着这个班就这么混着吧,只要不出人身安全问题,不捅大篓子,他就算是功德圆满了,至于成绩嘛,那是前面几个班的老师应该去操心的事,跟他们没关系。现在有了倪晖,他也可以扬眉吐气啦,到时候至少全校前五名就有他们六班的份啦。 所以考试一结束,熊老师就拉着倪晖,让倪晖做班长。 当班长?倪晖摇头:“算了老师,我不当,我事情多,要上很多兴趣班,还要回家带妹妹。我觉得让于芃当最好,他能服众,而且还能约束一下他,你觉得呢?” 熊老师以前也是熊孩子一个,从未做过管理,这个班主任也是他这辈子当过的最大的官呢,听见倪晖这么一说,觉得这主意非常不错,便一巴掌拍在倪晖肩上:“好小子,有想法,不错。那你要当个什么干部,学习委员?” 倪晖被拍得猛咳了几声,这头熊难道不知道自己的手劲有多大?他摇头:“我什么都不当,就当个学生吧。” “对不起对不起,拍得重了点。”熊老师打量了一下倪晖,小家伙眼睛里闪烁着同龄人没有的智慧,便说,“好吧,你不愿意当班干部,以后就做老师的幕僚。有什么好想法,就给老师提一提,好处少不了你的。” 倪晖觉得这个老师很好玩,没准还真能像个哥们一样跟大家相处,便点头答应了:“好。” 结果于芃和齐彪一群人都被委任了班干部,什么班长、副班长、体育委员、劳动委员、纪律委员,一个不落全都当上了官。这群从小就调皮捣蛋的家伙,一直都是班级里的边沿人物,如今居然全都被委以重任,不由得都有些意外,当然也是高兴的,于是一群长着大人样的小屁孩走马上任,成了初一六班的班委会成员。 倪晖变成了风一样的男子,每天来去匆匆,除了上课时间,午间休息和下午放学之后,一般是在学校碰不到他的。 至于他和齐彪的恩怨,那几个家伙也没好意思来叫他老大,他也没有收小弟的打算,于是就当揭过不提了。双方相处得算是井水不犯河水,没准还有点暗地里服气的样子,至少,他们看见倪晖时,眼神从没不屑过。 下了早自习,于芃拿出一叠信出来,走到倪晖桌边:“又有你的信,我们班就你的信最多,每个星期都有。”将所有的信都递给倪晖。 倪晖笑了笑,接过信一看,果然是那几个朋友写来的,最厚的那一封,是水向东的,他的字练过,所以最好看。另外两封是沙汉明和张勇的,张勇的字最豪放,如八爪蜘蛛一样,又大又散。 倪晖先拆了张勇和沙汉明的来看,水向东的留到最后。第二节课后是课间操时间,今天下雨,课间操就取消了,倪晖拿了水向东信,跑到顶楼的楼梯间去看。 44第四十四章 大水的信 拆开信,里面有一张折起来的画,画是水向阳画的,上面有两个大人三个小人,水向阳在下面用铅笔写着,“爷爷,奶奶,哥,晖晖哥和我”,画的还是灌篮高手风格的,水向东的造型有点像樱木花道,倪晖的有点像流川枫。倪晖拿着这张画笑了半天,水向东真丑! 倪晖笑完了,这才开始去看信,照例是没有称呼的开头,信是这么写的:“我知道你看到阳阳的画时,肯定笑得笑个傻瓜。他这是在污蔑我的形象!我比樱木花道帅多了,起码也是三井寿那种形象的吧。” 倪晖这回笑得像个傻逼了,三井受!受!哈哈哈哈! 好不容易止住笑,他继续往下看: “倪晖,你在那边好吗?章叔叔对你怎么样?同学有没有欺负你?上海的菜太甜了,你吃得习惯吗?爷爷奶奶让我代转他们的问候,还让我叮嘱你,不要挑食。 “爷爷的身体很好,他每天早上溜达到公园去打太极,我和阳阳也一起去,沙汉明也跟着我们去,只有张勇,他家离得比较远,不能一起打太极了。公园里打太极的老头老太很多,爷爷不会孤单。打完太极,他还可以找人下两盘棋。爷爷说,他们都没有张爷爷下得好,以后安置房好了,还要和张爷爷做邻居。但是奶奶说,可能不会搬家了,年纪大了,搬来搬去太折腾了。 “奶奶跟沙奶奶成了好朋友,她们每天在一起聊天、听戏,一起去买菜,我觉得这可能是奶奶不愿意搬家的原因之一。老人年纪大了,总喜欢安定一些,还有老朋友陪伴。 “爷爷奶奶觉得这里什么都还不错,就是你不在他们身边,他们常常说着说着就念起你来了。” 倪晖看到这里,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过了两分钟才平静下来,开始看后面的内容。 “其实我们都很想念你。阳阳在新学校过得还不错,交到了两个好朋友,都是我们家附近的孩子。他有了玩伴,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总是跟在我们屁股后头了,就是变得有点贪玩,我不怎么限制他,玩闹是小孩子的天性,我只是要求他每天必须六点之前回家,不然都赶不上家里的饭点,还让爷爷奶奶等他。我让他戴了块电子表,五点五十就开始闹,阳阳有点不高兴,觉得自己像小狗一样被人套了根狗链。这孩子不知道怎么联想的,狗链明明是套在脖子上的,手表是戴在手腕上的,完全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啊。我在考虑,要不要弄个大表,套在他的脖子上。(当然是开玩笑的。) “张勇和沙汉明两个人真的组建了一个乐队,但是队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一个主唱,一个吉他手,张勇最近自己也在学电吉他,围棋课也不去上了。乐队成员太少了,他们没拉到人,就把我拉进去做队长,我又不会唱又不会玩乐器,做什么队长啊。如果他们真的成了名,我去帮他们当经纪人还差不多。但是盛情难却,只好接受下来,没准他们将来还真能玩出什么名堂来,我去帮他们洽谈一下商演什么的。不过音乐这东西,当做爱好玩玩就好,不能当成正职,你说对不对?娱乐圈太颓靡了,我想我的朋友们都活得积极健康。 “嗯,我自己一切都还好,生活看起来像是老样子,但是你不在,我总是有点不能适应,好像你随时都会从哪个角落里蹦出来一样。其实大家都有些不能适应。我好几次在校园里遇到你的小师妹柳慕卿,她每次看见我,好像有点想过来和我说话,但是她估计有点害羞,一直都没过来。昨天她终于来问我了,问你去哪里读书了,我说你去上海了,她看起来有点失望的样子。 “你留给阳阳两只兔子,我们没地方养,我送到我们学校的生物园去了。它们生的小兔子将来可能会成为学生做实验的对象,不过不管怎么说,有地方养着就不错了。我舍不得将它们卖了,或者送给不认识的人,那是你送给阳阳的。 “张勇问我,你十一回不回来玩。你要是回来,我就去隔壁的书房住,把床让给你和阳阳住,你的床我没有换,有点窄,我就在边上加了块木板,把一米二的床改得差不多有一米八宽了,怎么也滚不到床下去的。爷爷说,干脆买一张大床算了,其实我知道他只是嘴上说说,因为这床是你睡过的,我们大家都不舍得换掉。 “书房里面虽然窄了点,但是放一张钢丝床还是可以的。这个房间唯一不太好的就是窗户离隔壁的楼房太近了,光线有点暗。每次进去的时候都要开着灯,爷爷也不像以前那样喜欢呆在书房里了,他把他的大书桌摆在了客厅的窗户下,练字的时候就在客厅里。我们都想念东郊的院子,但是我们都没有回去看,怕那些破败的断壁残垣将那些美好的记忆都覆盖掉。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们还有个完整的美好家园可以回味。 “我跟张勇还有沙汉明约好了,十一你要是不回来,我们就去上海看你,你家的房子够住吗?不够我们打地铺、睡地板。不过我还是觉得,你最好回来一趟,爷爷奶奶都盼望你回来,我们都会特别高兴的。你觉得呢? “不知不觉就写了这么多,今天就到此为止吧。等你的回信。 PS:十一很快就到了,我觉得你最好打电话回来告诉我们你到底回不回来。 水向东” 倪晖伸手擦了一下眼睛,努力仰起头,望着楼梯间外的正在下雨的天幕,用力眨了眨眼睛,将眼泪逼回去,他从来不知道,水向东也会这么煽情。上课铃响了,倪晖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这才回到教室里去。 晚上一家人吃完饭,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圆圆在父母和哥哥之间爬来爬去,独自玩得开心。倪晖说:“妈妈,叔叔,我国庆节想回老家。” 陈丽萍看着儿子:“不是说好了去绍兴玩吗?” 倪晖说:“你们去吧,我想外公外婆了,想回去看看他们。” 章泰清说:“要不我们都回老家去?”他们出去玩其实主要是陪倪晖去,他不去,那他们还去干嘛呀。 “不,不用,你们去玩吧。我自己回去就好了,我一个人可以坐车的。主要是家里地方太窄了,回去没地方住。” 章泰清伸手摸了摸倪晖的脑袋:“没关系,我们就住酒店里,在外面出差也是这样啊。外公外婆年纪大了,我们一年也难得回去一趟,是见一面就少一面了。” 章泰清这话不说还好,他一说这话,倪晖又忍不住鼻子发酸,虽然他体内是个年近三十岁男人的灵魂,但是说到外公外婆,那种不舍和歉疚就折磨着他的泪腺。他站起身,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嗯,好。”然后上楼回房间去了。 章泰清看着倪晖的背影,转头望着妻子,陈丽萍说:“小晖又想他外公外婆了。” “家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他才突然提出要来上海,之前不是一直都说不来?” 陈丽萍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爸妈都说没发生什么事。可能是他和那几个小孩子闹别扭了,才说要来上海的。小孩子嘛,就是一会儿一个主意,算了,随他。” 章泰清点点头。 十一一大早,一家人就收拾好出门了,章泰清开车回去,到中午的时候差不多也就到家了。倪晖一直望着窗外,看着外面的景象,离家越近,就越有了近乡情怯的感觉。以前在上海和老家之间来往很多回,从来都没有这种感觉,这一次,倪晖是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回老家,而不是回家了。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一点了,车子刚到了楼下,水向东就跟一阵风似的冲下楼来,不知道在窗口望了多久了。倪晖推开车门,就看见了一脸兴奋的水向东,脸笑得跟向日葵一样灿烂,心里不由得也有点喜悦,脸上挂上了淡淡的笑意。 水向东想过来拥抱他一下,但还是克制住了,他后面跟下来的水向阳一步就蹦到了倪晖身上:“晖晖哥!” 倪晖伸手摸了摸水向阳的脑袋:“阳阳好像长高了呀。” 水向东看着倪晖:“没有吧,他一直都是这样矮。” “切,我明明就长高了0.5厘米!”水向阳不甘心他哥的污蔑,“不要以为你长了2厘米,就觉得别人长得少就可以忽略不计。” 水向东哈哈大笑起来:“你快点长吧,别像个矮冬瓜一样。再不长,圆圆都要追上你了。”水向东伸出手,替陈丽萍接过圆圆,“阿姨,我来抱妹妹。” 陈丽萍说:“好。向东果然长高了啊,现在有多高?” 水向东说:“1米74。” 章泰清一边从后备箱里提东西一边说:“那以后肯定是个高个子。” 倪晖也过去帮忙,冷不丁地说一句:“没准长前头,以后就没得长了。”他这纯粹是违背良心说出的话,水向东上辈子身高1米83,比他还高,这辈子不缺营养,只有高没有矮的。 水向东只是笑盈盈地看着倪晖,虽然是被他挤兑,但是怎么听着心里那么开心呢。 外公外婆也从楼上下来了,帮着拿东西,倪晖跑上去抱住外婆:“外婆!外公!我回来了。” 两位老人高兴地连连点头:“好,回来就好,有空要多回来陪陪我们。晖晖瘦了。” 倪晖笑起来:“家里保姆做的菜没有外婆做的好吃,上海菜太甜了,他们炒蔬菜都要放糖。” “那就在外婆家多吃点饭。” “好,我要吃三大碗。”倪晖说孩子话逗外婆开心,他看见外公背着手望着自己笑,便走过去搂住外公的胳膊,“外公,我好想你。” 外公吸了一下鼻子,拍着外孙的手背:“外公也很想你,有空多回来看看。在上海过得还开心吗?” “嗯,还不错。外公我扶你上楼。” 倪晖看见屋子里的摆设,有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这屋子他离开的时候还没有收拾好,现在的摆设和以前的不一样。但是家具又都是自己熟悉的,都是外婆家搬过来的,所以感觉还是亲切的。 桌子上罩着一个纱罩,外婆关切说:“快去洗手,好来吃饭,饿坏了吧?” “没有,我们在车上吃了零食的。你们吃了没有?”倪晖问。 水向阳摇头说:“没,我们在等你们大家一起吃饭。” 桌子上全都是倪晖爱吃的菜,有两个特别费时间的菜,足见外婆的殷切期盼之情,倪晖吃着饭,想着外婆为自己付出的心力,就觉得特别内疚。 水向东坐在他旁边,给他夹菜:“这个大黄鱼是奶奶特意给你做的,你多吃点。” 倪晖端开碗避开:“我自己来,不用给我夹。” 水向东只好将自己夹的那块鱼放到嘴里吃了,他现在可不敢倒捋倪晖的毛,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要是为一点小事闹得不开心,得不偿失。他觉得很高兴的是,自己写信要求倪晖回来,他果然打电话回来说自己国庆节会回来。 现在国庆还没开始放长假,假期太短了,加上周末总共只有三天,在路上需要花费差不多一天,在家待的时间只有两天两夜,所以大家都很珍惜。水向东更是对倪晖寸步不离,生怕少看一眼他。他将张勇和沙汉明都叫到家里来,这样倪晖既可以可朋友们相聚,又能够陪着外公外婆。 水向东对倪晖好得简直有点殷勤,连章泰清都看出来了,他笑着说:“向东对我们小晖真照顾,两人感情真好。” 倪晖看了一眼水向东,眼神里有着警告,水向东心领神会,赶紧和章泰清说:“章叔叔,我跟倪晖打赌,我输了,所以现在给他当小弟。” 章泰清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啊,打什么赌呢?” “赌他中午能不能吃三碗饭。”水向东随口说。 几个大人都笑了起来。 倪晖嘴角挂着笑容,但是眼睛却没有笑意,只是睨了水向东一眼,这家伙简直是太得意忘形了,给他点阳光就灿烂成这样了。他回来是陪外公外婆的,不是看他水向东的。 水向东知道自己太刷存在感了,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同时也引起了倪晖的警觉和反感,实在有点得不偿失,不由得暗自缩着脖子,跑到一旁去逗圆圆玩去了。 大家问起倪晖在上海的生活,倪晖说起来的时候觉得有点乏善可陈,除了那个熊一样的班主任老师之外,还真没什么有意思的事。 沙汉明惊讶地说:“你连个朋友都没交到?” 倪晖说:“不是有你们这几个朋友嘛。” “上海没有朋友?那也太寂寞了,每天上课练字,不枯燥啊?”张勇同情地看着他。 倪晖呃了一下,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上海跟老家不一样,邻里来往少,他也不怎么爱球类运动,没怎么认识小区的小孩,学校里总是掐着点来去,除了坐在周围的几个同学,都没怎么跟其他人接触。 陈丽萍说:“小晖现在跟个大姑娘似的,没事就在家里看书练字。” 水向东关切地看着倪晖,眼睛里都是担忧。倪晖被大家这么一说,觉得自己确实有点太宅了,便说:“这不是刚到陌生环境里吗,以后我会交到朋友的,别担心。” 几个朋友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倪晖一直把他们当最好的朋友,没人可以取代,这当然让他们高兴,但是倪晖一个人在上海过得那么孤单,作为他的朋友,这叫人难过。 沙汉明说:“泥巴你要是不去上海就好了,我们还在一起玩,多好啊。” 倪晖没有做声,只是笑了一下。 吃了晚饭,陈丽萍准备去住酒店,问倪晖:“小晖,你跟我们去酒店吗?” 倪晖看了一眼水向东,说:“我不去了,我和阳阳一起睡。” “那行吧,明天早上我们再过来。”陈丽萍和章泰清带着女儿走了。 睡觉的时候,外婆拿出被子来给倪晖用,十月份的夜里有点凉,需要盖薄被子了。水向东抢过来:“奶奶我来,你去歇着,今天忙了一天了。” 外婆欣慰地笑着:“我不累。晖晖回来,我心里高兴。” 倪晖听着心里酸酸的:“外婆,等我放寒假了,我就回来过年,等开学了再去上海。” “好。”外婆高兴地点头。 水向东将床上原来的被子拿走,将新被子放在床上:“阳阳你和晖晖哥一起睡啊,睡觉安分点,不许到处乱滚。还有你的漫画书,别到处乱扔,都给我收好。男孩子要爱干净点,以后才能娶得到老婆。” “遵命!”水向阳将自己的漫画书收起来,堆码在自己的枕头边,“哥你太色了,这么大就想娶老婆了。” 水向东偷瞄了一眼正在和外婆说话的倪晖,伸手拍了一下弟弟的脑袋:“这种事早点做打算,有备无患。好习惯要从小养成。” 水向东跟倪晖说:“倪晖,床铺好了,你睡吧,今天坐了那么久的车,很辛苦的。” 倪晖打了个哈欠:“我去刷个牙。” 回来的时候,看见水向东在书房里铺床,倪晖晃荡了进去,看了看整个书房,四面墙都是书,只在窗户和门那儿留了点空隙。因为放多了书,书的年头也不短了,所以屋子里有一股子陈旧的味道,算不上好闻。水向东一回头,看见倪晖站在门口,喜出望外,也不说话,站起身来看着他笑。 倪晖走进屋,将门顺手掩了一下:“我有句话要说清楚,我回老家来,不是为了看你,而是为了看我外公外婆,所以你不必那么巴巴地跑前跑后,都引起我叔叔和我妈的注意了。” 水向东点头:“好,我注意点分寸。” “你如果不想我跟你翻脸,那你最好自己注意点言辞。这样我还能和你做个普通朋友,至于别的,就别想多了。”倪晖说着,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回头瞥了一眼水向东,转身离去。 水向东愣在原地,笑容僵在脸上,心里如五味杂陈一样百般不是滋味。 45前世番外 水向东拿着电话:“倪曦,我弟弟是不是被你带走了?” 那头一个略显刺耳的声音笑了一声:“哦,我请他来我这儿玩了。怎么,你现在都成弟控了,他早都成年了,你还限制他干这个干那个,他早就烦你了知道不?刚刚我才听完他对你的血泪控诉,我觉得他好可怜呢,所以留他在我这里散散心。” 水向东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水向阳的咕哝声:“我不回去,我要在外面散几天心,在倪曦哥这儿住几天,你别来烦我。” 水向东眉毛猛跳,大声说:“水向阳,你给我回来!倪曦,你把电话给他,我要跟他说话。” 倪曦轻笑一声:“可是他上楼去了,不想和你说话。” 水向东咬紧牙关:“你少在那挑拨离间我们兄弟的关系,你在哪儿,我去接他回来。”他是不让水向阳做很多事,但那纯粹是因为他的身体不好,很多事情都不能做。但是弟弟不知从哪天开始,突然开始破罐子破摔,他说自己反正活不了几年了,不如及时行乐,想干嘛就干嘛,要死也死得痛快一点。水向东估计这话是倪曦灌输给他的。水向东就弟弟这么一个亲人了,怎么肯让他糟践自己的身体,兄弟俩因此吵了不少架,每次水向东都竭力隐忍着,不敢爆发,生怕刺激到弟弟脆弱的心脏。 倪曦凉凉的说:“算了,你弟弟现在不想看到你,还是我替你照顾几天吧。哦,对了,我要的那份资料,你什么时候给我送来啊,再有几天,可要竞标了啊。” 水向东咬着牙,过了一会儿才说:“倪曦,这件事我不干了。你另请高明吧。” 倪曦嗤笑一声:“什么,不想干了?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只要我救了你弟弟,就是让你上刀山下火海你都干。现在你反悔了?”说得慢条斯理,不疾不徐的,却叫人忍不住生出一种恶寒感来。 水向东咬着牙:“你已经把他的公司整得缩水了一半,现在楼盘的预售许可证也批不下来,他已经够惨了,何必将人逼到绝境呢?” 倪曦在那头嗬嗬冷笑,声音在半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仿佛一个快断气的绝症患者发出来的临终遗言:“这就算惨了?这就是绝境了?当初他们把我逼入绝境的时候,谁像你可怜他们一样来可怜我呢?他们不死,这事就不是绝境!” 大热天的,水向东打了个哆嗦,仿佛自己被冻住了一样。倪曦一向喜欢走极端,他是知道的,而且从来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们是在福利院认识的,那时候倪曦还不叫倪曦,因为福利院的条件不好,缺衣少食很正常,大点的孩子欺负弱小的,常常会把仅有的一点好东西抢走,比如糖果,比如菜里仅有的一点荤腥,比如新衣服。 倪曦个子小,自然也是在受欺负之列,他不会正面和那些人起冲突,每次都会让门卫大叔去帮他找回场子。至于门卫大叔为何会帮倪曦,水向东刚开始不知道,他只知道倪曦跟门卫大叔关系好,每次倪曦去找门卫大叔的时候,都会在门卫大叔屋里待上一段不短的时间,出来的时候,手里总是拿着各种好吃的。门卫大叔会一脸饱足地看着倪曦笑,那笑容说不出的诡异。 直到后来有一次,水向东到处都找不到弟弟,听人说被门卫大叔叫去了,他跑到门卫室去找水向阳,门关着,他听见了弟弟的哭声,水向东拼命砸门。过了好一会儿,门卫才开门,裤子拉链都没拉好,水向阳跪在地上,哭得几乎都要昏厥过去。水向东火冒三丈,质问门卫对自己弟弟做了什么,门卫只拿出了两包方便面,递给水向阳,水向阳抽噎着接过去。 在水向东的盘问下,终于知道了那个老畜生对弟弟做的事,他将两包方便面夺过来,扔在地上踩得稀巴烂。那个恶心人的老畜生,他居然要水向阳给他舔JB,要不是他去得及时,估计水向阳的菊花都要不保。 他把这事告诉了院长,门卫是福利院长的亲戚,她告诫水向东不要到处去说这件事,因为这事是非常丢人的,说出去他弟弟以后就没法做人了。从此以后水向东的世界变得愈发黑暗,性格也变得乖戾起来,处处都跟院长和门卫作对,成为福利院里最让人头疼的孩子。 他这才知道,原来倪曦每次去找门卫大叔是怎么回事。让水向东想不通的是,倪曦居然还一如既往地跑到门卫室去找那个猥琐大叔。他十分不能理解,倪曦怎么会愿意呢?他不觉得恶心吗?就为了那么点吃的? 过了两年,倪曦被人接走了。他们再见面的时候,倪曦已经成为一个公司的老板,水向东那时候在夜场里帮人看场子,拼命赚钱为弟弟赚手术费。水向阳的心脏病已经非常严重,如果不能及时做手术,就会随时丧命,虽然做完手术,也未必能多活几年。但这是他唯一的亲人,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那笔巨大的手术费压得水向东喘不过气来,他拼命赚钱,但他怀疑自己能不能在失去弟弟之前将那笔款子凑齐。 这时倪曦出现了,他说念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愿意提供水向阳的手术费,但是水向东要帮他做一件事作为回报。水向东病急乱投医,只要不让他杀人,他就答应。倪曦说:“不用你杀人,要杀人我犯得着找你?” 水向东本以为这话只是倪曦随口说说,后来他才知道,当年福利院的院长和那个门卫大叔全都死了,而且是两家都死光了,没留一个活口,全死于车祸,而那两个车祸司机都因为过失罪只被判了几年刑。倪曦没有说过人是他杀的,但是水向东已经猜出来是他干的了。 倪曦绝对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而且是数倍偿还。他的生母,被他弄进了疯人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的继父,也被他设计弄死了,因为当年这个畜生一样的继父猥亵过他。 水向东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是个悲剧,但是倪曦的存在绝对比他更悲惨。但是倪曦翻了身,一如他的名字一样逆袭了,他要将全世界对不起他的人全都碾压在脚下,叫所有人都发出惊恐的尖叫。这样,他才能找到快感。 水向东也不是个圣父,他觉得那些人确实死有余辜,但是,倪曦的报复是无差别的,不管有罪还是无辜,只要跟他的仇人扯上关系,就也得跟着陪葬。现在他将手伸向了倪晖,他的继兄,因为倪晖活得太幸福,所以他要将倪晖也碾碎。这一点,水向东不能容忍。 水向东皱着眉头说:“将你逼入绝境的是你的父母,跟他没有关系,他是无辜的。” 倪曦突然疯狂起来,他咆哮着说:“他是无辜的?那我呢?我就是活该的?他们谁问过我的意见,把我生下来了,生下来让那些人来糟践我,让全世界都来糟蹋我。水向东,你同情心泛滥,你怎么不同情同情我?!我告诉你,我一定要把他踩在脚下,碾压得发出虫子一样的惨叫声,才能消我心头之恨!同是一个爹生的,凭什么我活得那么惨,他要过得那么舒坦!” 水向东听着倪曦的话,觉得全身都打了个寒颤。倪曦见他半天也不回话,便说:“水向东,你给我听好了,我给你两条路选择,要么你帮我拿来他的公司,要么我就让他下地狱!你知道的,我说得到做得到。”说完发出歇斯底里的狂笑声。 水向东张口怒骂:“倪曦,你是个疯子!” 倪曦哈哈笑道:“我本来就是啊,医生都给我开过药。我告诉你,我就算是杀了人,我也不会被判死刑的。水向东,你敢不敢和我作对?” 水向东觉得自己上了贼船,现在已经进退两难,他的手指节都泛白了,跟倪曦这样的人合伙,无异于与虎谋皮,真是到时候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倪曦又咯咯笑道:“水向东,你现在想反悔也不成了,除非你不想管水向阳的死活了。” 水向东眼神猛地一收:“你想对我弟弟干什么?” 倪曦在电话那头吹了一口气,呵呵笑了两声:“你别紧张,我不会伤害他的身体。你弟弟现在对我那是百分百的崇拜和信任,你说,我要是跟他表个白,跟他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然后又把他抛弃,你觉得他那颗脆弱的小心脏能不能受得了?他的命反正是我救的,最后死在我手里,其实我也不欠他什么,你说对不对?嗯?” 水向东攥紧了拳头,神经病,变态,你怎么不去死!“你把我弟弟带哪儿去了?”水向东现在相当后悔,和弟弟闹得太僵了,他现在把自己说的话全都当成了耳旁风,他一直告诫他不要和倪曦走得太近,但是水向阳的中二叛逆期似乎来了,处处都跟他唱反调。这叛逆期未免也来得太迟了点,都二十好几了,才开始叛逆,一向乖巧听话的弟弟突然变成现在这样,水向东都来不及找应对的方法,于是兄弟俩便只剩下了无休止的争吵。水向东后悔自己一直忙着赚钱,忽略了水向阳的成长。 “放心,他现在好好的,只要你乖乖配合我,我就保证他没事,全须全尾还给你。如果你不肯听话,我就不保证会做什么了。”倪曦闲闲的说。 “倪曦,你这是绑架!”水向东咬着牙说。 倪曦哈哈大笑起来:“我又没限制他人身自由,是他自己跟我来的,他又不愿意回去,我这算是绑架?你要不要去报警试试?你再磨磨唧唧,我就真要去跟他求爱去了。警察叔叔管天管地,还管不到两个男人谈恋爱吧?哈哈哈哈……” 水向东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倪曦在那头还说了什么,他没有再听。手机闪了几下,没电关机了。水向东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看着这个窄小的单身公寓,这是他和弟弟两个人的家,就这,还是租来的。倪晖给的工资不少,但是水向阳需要时刻吃药,甚至还要去医院住院。他还想,攒够了钱,把当初从倪曦那儿借来的医药费全都还给他。 但是现在,他却面临着一个巨大的难题,他要用自己的双手去毁掉倪晖的公司。水向东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倪晖时,那种阳光和健康让他觉得自惭形秽,他笑起来,就跟向日葵一样灿烂,而自己,则是在阴暗的角落里长出来的、一棵从未见过阳光的植物,扭曲而且羸弱。在倪晖面前,他觉得自己无地自容,却也深深地被他吸引,忍不住想要靠拢,似乎那样,自己也能被阳光照耀一样。 倪晖的身上有一股书卷味,他不太像一个老板,而且确实也不太擅长做老板,但是他的母亲将公司总裁的位置从她丈夫那里抢过来,交到儿子手上,想要儿子和那个小三的儿子一决高下。她却忽略了,倪晖缺乏商业上的才干,他过于宅心仁厚,跟不择手段的倪曦比起来,他太不够狠了。 水向东开始是作为倪晖的司机去应聘的,后来因为积极上进被提拔为他的助理。水向东并没有觉得高兴,因为他是倪曦指派过来做间谍的,这就是倪曦让他去做的事,瞅准机会给倪晖致命一击。他对倪晖了解得越多,他的负罪感就越深。倪晖虽然不喜欢经商,但是他努力学习着做一个好老板,他不止一次笑着跟自己说:“向东,我真想尥蹶子不干了,躲到哪儿过一辈子算了,让谁也找不到我。” 水向东对倪晖有些同情,其实他真希望倪晖跑到哪儿躲上一辈子,过他自己想要的生活,于是他会笑着说:“那你去吧,我帮你打掩护。” 倪晖则会叹气摇头:“不行啊,公司还有着这么多人要吃饭呢,我要是跑了,公司就完全垮了,大家都得重新找工作,好多年纪大的员工,就等着安稳退休拿退休金安度晚年了。虽然我是根朽木,这大厦支撑得摇摇晃晃的,但总胜过没有啊。我妈也真是的,我说我不是干这块的料子,她非让我来做,说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的。但是这世上,每个人的才能都不是一样的,因而有天才和庸才之分,在经商上,我绝对是个庸才。” 倪晖太有自知之明,他没有野心,所以也就缺乏宏韬伟略,对经商不感兴趣,最多只能拿出百分之八十的热忱来。他说过,父母创业艰难,他无力拓展版图,只求守好这份基业。但在这个到处都是侵略和扩张的社会里,守业也不容易,更何况还有倪曦这个恶意竞争者在虎视眈眈。 倪晖的公司最初是做外贸进出口的,后来才转行到地产、零售、IT等行业,最初的外贸业务被倪晖父亲用了釜底抽薪一招,将这个暗暗转移了出去,成立了一家外贸公司,给了倪曦。为了这个,陈丽萍将倪卫扬的管理权夺了过来,交给了自己儿子。 然而倪曦并不安于手上的一切,他利用各种正当的和不正当的手段,迫使倪晖将旗下的零售连锁品牌转手出售,被他指使人收购了过去,最后落到了他手里,把倪晖气得半死。而现在恰逢地产业萎靡的时期,本来公司就不太景气,从银行贷巨款开发的楼盘在质量审核这一块又被卡住了,怎么也拿不到商品房预售许可证。 这简直就是雪上加霜,这种事当然不是质量的问题,要是有人想整你,在这一块卡住你,那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条。倪晖为这事焦头烂额,到处去跑关系,打通环节,试图拿到许可证。房子一天不卖,欠着银行的巨额贷款就还不上,最后拖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倪晖的父母也被惊动了,两口子这么多年来头一回齐心协力,开始为这件事去奔波,但是成效微弱。 有一次水向东和倪晖在外头跑,到吃午饭的时候,水向东给倪晖买了个麦当劳的汉堡,倪晖吃了一口,被噎得半死,喝了可乐,又被呛得猛咳起来,水向东赶紧给他拍背。 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倪晖眼泪都快咳出来了,他喘了口气说:“我早就觉得是有人在暗地里使绊子,故意让我拿不到许可证。今天跟林局长聊了许久,他暗示我,上头有指示,我这楼盘要严加审核,所以他们不敢批证。我就说我走的都是正常流程,以前从来没有问题,这一次怎么突然就出问题了。肯定又是倪曦搞的鬼。”其实每个做房地产的,都有着或大或小的关系网,倪晖家也有,但是这一次,他的关系网没起到作用,已经拖了半年之久了。 水向东心头一跳,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倪晖将吃了两口的汉堡放回袋子里,不想吃了,叹了口气:“再拖下去,这楼盘都要变成负资产了。”银行的贷款都是需要利息的,假设本金2个亿,一年的利息都需要2000万,倪晖说,“看看下午的行程,是不是要回去开产品研发会。” 水向东点了一下头:“是的。是IT部门的新品展示会。” 倪晖抹了一把脸:“公司就靠着这次的新产品研发了,要是可以,多少还能够填上地产那个窟窿。今年我就算是白干了,等拿到售房许可证就好了。” 水向东心情一点都不比倪晖轻松,倪曦要的,就是这份产品的资料。公司的IT部门是倪晖接手公司后创办起来的,目前只做研发,不做生产,所以这个部门相对于房地产来说,是投入少,回报大的部门,而且风险也不大,最大的投入就是IT技术人员的工本费。 倪晖一点也不喜欢做地产,他觉得这个行业太黑,阴暗面太多,而最后的一切都由老百姓来埋单,特别昧良心。而IT行业,则是凭真本事吃饭,他的未来职业规划目标,其实就是要加大对IT部门的投入,主打这一块,慢慢从地产上收手。 下午的产品会无疑是非常成功的,这个系统只要卖出去,就能解决掉公司暂时的难题。倪晖自己也觉得信心满满,开完会后,他甚至还非常高兴地开了一瓶红酒,和水向东庆祝。水向东看着殷红的葡萄酒,喝在嘴里,感觉就像是在喝倪晖的血泪,特别苦涩。 数天后,倪晖带着他的技术团队去参加竞标会,结果发现自己公司设计的系统已经先一步被人展示出来了。倪晖当场就震惊了,他愤怒地指责对方偷窃他们的研究成果。 对方公司的老板倪曦出现了:“笑话,这是我们公司的员工日夜奋战了半年之久才有的成果。什么时候变成贵公司的了?” 倪晖看着倪曦,这分明是他们公司员工花了一年时间做出来的东西,他咬紧了牙关怒瞪对方:“我们公司的每一个设计步骤全都申请了专利时间戳,到底谁偷窃,咱们就法庭上见吧。” 倪曦哈哈笑起来:“你们真有时间戳?那就拿出来看看吧。” 倪晖转头对水向东说:“向东,把时间戳给他看看。”这件事一直是交给水向东负责的。 但是水向东不动:“倪总,这件事是我疏忽了,没有办。” 倪晖猛地转头看着水向东,水向东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倪晖一字一句地说:“你说什么?” 倪曦噗一声笑出来:“你的助理还真是称职啊。你给他发多少工资,要不要我给你推荐一个,只需要一半的价钱就够了。给你们瞧瞧,这是我们的专利证书。” IT部门的负责人问倪晖:“倪总,我们还用展示吗?” 倪晖此刻头脑和心完全都是空的,他挥了挥手:“算了,回吧。”还有什么展示的必要,有人把整个系统都送给了对方,人家全盘皆抄,就改了个名字而已。 倪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断掉一切联系,一整天都没有出门,他知道,这事出了内鬼,而这个内鬼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最信任最欣赏的水向东,从一个司机提拔起来的助理。而且还一直都是自己内心里最依赖最信任的人,自己悄悄喜欢了两年的人,他居然是倪曦派来的,潜伏得可真够深啊。他无法原谅自己的愚蠢。 等他出来的时候,发现他的世界已经颠覆了,父母意外自家中坠楼身亡,听闻出事之前,母亲去找过倪曦。公司上了报纸新闻头条,股票已经跌破发行价,银行已经申请冻结他的所有资产,员工围在公司里要求遣散费。 倪晖如行尸走肉一般,机械地干着他应该干的事:申请破产、赔偿员工、处理父母后事。这期间,水向东一直都没见人影。 倪曦倒算守信用,将水向阳送还给了水向东,水向东告诉了弟弟倪曦的真实面目,然后将所有的积蓄都取了出来,交给了水向阳,嘱咐他以后好好照顾自己。自己则跑回上海,偷偷看着已经憔悴得不成人形的倪晖木然地忙里忙外,脸上再也没有那阳光般的笑脸。水向东知道,是自己夺去了那片阳光。 水向东转身离去,整理了自己知道的所有资料,交给了一个相熟的记者朋友,自己揣了一把水果刀,去找倪曦。 倪晖独自一人从殡仪馆出来,他回头看着殡仪馆后面山坡上连绵起伏的墓碑,人生在世,再轰轰烈烈,最后不过就是一罐骨灰,三尺葬身之地,如今,他连三尺墓地都为母亲买不起,只能让她蜗寄在一个小小的匣子里。这就是人生,有什么意思呢? 倪晖想起在葬礼上时,阴魂不散的倪曦带着讥讽的笑意出现了,他走到自己身边,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老头子和你妈都死得太轻松了,我本来还打算慢慢折磨他们的呢,算他们走运!” 倪晖当场就挥出了一拳,被倪曦带来的人拦住了,倪晖气得牙根都被咬裂了。 倪晖出了殡仪馆大门,低着头往马路对面走去。一辆停在路边的大卡车突然如脱缰的野马一般从那头呼啸而来,倪晖猛地抬头,那车子已经近在咫尺了,已经躲闪不及,倪晖惨然地笑了一下,就这样吧,死了正好一了百了。就在这时,他猛地听见一声惊呼:“倪晖!快躲开!” 倪晖猛地一回头,看见水向东如发狂的狮子一般朝自己扑过来,然而已经迟了,大卡车无情地朝两人身上碾压而过…… 第二天,本地媒体刊登了三则新闻:“某企业年轻老板疑似被人寻仇重伤致残”,“本市商业新贵涉嫌侵犯商业机密罪”,“市殡仪馆门口一货车失控致二人当场身亡,肇事司机被抓”。 46第四十五章 新的生活 水向东又做噩梦了,梦见自己在一片漆黑中奔跑,身后似乎有个猛兽喘着粗气在追赶自己,四周太黑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跑向何方,那个猛兽离自己还有多远。然后他看见了一片亮光,一个像天使一样的男孩沐浴在那片亮光里,水向东如同见到了希望,跑到那儿,自己就得救了。 于是他拼命跑,拼命跑,还奋力朝那个天使男孩求救,但是那个男孩似乎并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只是开心地在那片亮光里微笑。水向东拼尽全力跑到了那片亮光里,他跪在地上,朝那个男孩露出轻松的笑容,他以为自己得救了。但是他从男孩的眼中看到了惊恐,紧接着,那个猛兽出现了,将那片亮光遮去,一张嘴,将他和男孩都吞了进去。 水向东不甘地挣扎,猛地大叫出声,打了一个挺,然后滚落到了地上,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在书房里,从那张铁丝床上滚落了下来。四周一片墨黑,天还没亮。水向东抹了一把脖子,全都是汗,他从地上起来,坐回床上,低头想起刚才的梦,这么多年了,噩梦还是如影随形。他一直渴望着倪晖拯救自己,结果却把他也拉入了深渊。倪晖不肯原谅自己,而自己又怎么敢奢望,他希望倪晖早日忘却那个噩梦,幸福快乐地活着。然而,这可能吗? 水向东站起来,走到隔壁倪晖的房间,推了一下门,门是反锁着的,进不去,一如倪晖的心门,早就对自己锁上了。水向东回到书房,在黑暗中坐了许久,始终没有困意,他开了灯,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来看。慢慢地,心绪终于平复下来,身体上的疲倦终于席卷了他的意识,书本从他手上掉落到床上,灯还亮着,他睡着了。 倪晖在家待了两天,除了去看望田老师,到张勇和沙汉明家小坐一阵,其余时间都在陪外公外婆。外公已经七十多了,外婆也快七十了,都已经是古稀老人了,就算是他们能活一百岁,自己每年回来看望两次,那次数也是可以数得过来了。倪晖看着头发斑白的外公,心里有一点后悔,当初不该那么冲动,说走就走了。 但是现在要回来,那无论如何是不能了,只能希望外公外婆都健健康康,长命百岁,让他能够多陪陪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去做好心理准备。上辈子,外公外婆都是八十高龄才谢世的,希望这辈子,他们能够活得更长久一些。 水向东很想和倪晖找机会单独相处一会,但是机会很少,他们身边时刻都有第三人在场,水向东知道,倪晖以后就真的是客人了,他对自己,确实不能更特别一点了。想到这里,水向东觉得自己的心如发酵的酱缸一样,酸胀难受。 倪晖离家回上海的时候,拉着外公外婆的手,长久都不舍得松手,陈丽萍催了几遍:“好了,小晖,又不是不回来了,跟外公外婆再见吧,我们该走了。” 水向东站在一旁说:“别担心,我和阳阳都在家呢,一定会照顾好爷爷奶奶的。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多交点朋友,有空多打电话多写信回来。” 倪晖看了一眼水向东,点了点头:“嗯。” 倪晖从老家回来,仿佛才真正下定决心融入到上海这个城市来。他一改以往的生活作息,上课的时候也不像以前那样掐着点来去匆匆,有时候和同学也一起玩玩、聊聊天,班上有什么活动,也会参与一下。 他在上海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是他们小区的一个初三年级的男生。这天中午放学,下了点小雨,倪晖没带伞,他骑着车冲进雨中,想要尽快回去。到了校门口,出校门的人比较多,倪晖就随着人流慢慢往外挪,好不容易出来了,他蹬上车就准备冲,被人拉住了车后座,倪晖回头,看见一个穿耐克运动外套的男生冲自己抬下巴:“你是珑山小区的吧?” 倪晖不认识他,点了下头:“是的。” “我也啊。我的车今天给别人骑走了,搭个顺风车吧,行不?” 那个男生个子挺高,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肤色,有一双不大的眼睛,让倪晖想起了张勇,倪晖点点头:“行,你上来吧。” 那个男生说:“你下来,我载你。”不由分说就将倪晖赶了下来。 倪晖心说:这不会碰到骗子吧,把自己拉到哪儿去骗钱什么的。 这当然是他脑补的。对方的车踩得飞快,在小雨中踩出了飞一样的感觉,飞速中小雨不断地滴在脸上,感觉凉丝丝的。对方一边踩一边说:“你是初一的吧?我初三二班的,我叫林卓威。你呢?” 倪晖说:“初一六班的,倪晖。” 林卓威“噗”地笑了一下,显然是被倪晖这名字给逗乐了:“我以前没见过你,你刚搬来上海?” “嗯。我以前在老家上学,今年才过来的。” “难怪,我早上经常看见你在运动场跑步,你起得很早啊。” 倪晖说:“嗯,锻炼一下身体。” 林卓威说:“你会打篮球不?每天下午我都和小区的几个朋友在一起打球,你没事就一起来玩吧。” 倪晖想了想:“每天打一会儿就可以,我还要练字。” 林卓威问:“练什么字?” 倪晖说:“毛笔。” “哦。” 小区离学校不远,骑得快,十几分钟就够了,跟以前在老家住在东郊时去一小上学的距离差不多,不过这里比较麻烦一点,要等红绿灯,花费的时间更多一些。 进了小区,林卓威停下车,将车子还给倪晖:“下午还一起去上学吧,还借你的车。” 倪晖点点头:“行。” “你几点过去?” 倪晖说:“一点半吧。” 林卓威说:“那么晚?我一般吃了饭就走了。” 倪晖笑笑:“我还要睡个午觉。” “别睡了,去学校打球去吧。” “不是下雨吗,怎么打?” 林卓威伸手拍拍他的肩:“兄弟,咱学校还有室内球场呢,你难道不知道?” 倪晖摇头:“没有,我一般很少在学校待。” 林卓威摇了摇手指:“你这样太孤僻了,不行啊,得多交几个朋友才成,我觉得你人不错,以后就跟着我混吧。哥包你吃香的喝辣的。” 倪晖笑了起来:“那谢谢了。”他不是不会和人打交道,而是不想而已,不过现在多交点朋友,也未尝不可。 于是倪晖通过林卓威认识了郑新龙、姚邈、甄帅和李明胜,这几个都是珑山小区的,不过除了林卓威和他同校,其他几个都在别的学校上学,他们也就是放学之后和周末休息时间能够凑到一起玩。那几个见倪晖性格也还可以,话不多,挺乖巧的一个孩子,三打三刚好缺一个人,倪晖来了,总算是把这个一直困扰他们的难题给解决了。 倪晖上辈子会打篮球,但是不怎么打,因为肢体碰撞太过激烈,他很早就发现是个同性恋,和同性有肢体上的接触时身体会有异样的反应。不过这辈子,他决定要学习克服一下,但除了在外围投篮,他还是不怎么敢冲到篮板下和他们去抢球。大家都渐渐地习惯他作为控球后卫了,倪晖也努力地练习自己三分球的准度,效果是显著的。 水向东还是每周一封信,倪晖有时候会回,有时候不回,基本保持两封信回一次的频率。水向东刚开始每次写完信,就等着倪晖的回信,结果等了又等,始终没有,只好写信去追问,是不是没收到信。倪晖便回一封,水向东接到信一高兴,又赶紧写信,倪晖又不回了,再写一封,又会回。 水向东渐渐也适应了倪晖的回信频率,于是养成了每周写一封信的习惯,事无巨细,都交代一下。水向东发现,沙汉明和张勇每次的信倪晖都会回,这让他有些吃味,不过那两个家伙写信的频率太低了,一个月才有一封,这么算起来,还是自己比较合算,起码一个可以收到两封信。 倪晖在信上告诉老朋友,他交到新朋友了,他们还教他打篮球,自己现在三分球投得很准了。这让水向东既高兴又嫉妒,自己以前教他踢足球,嫌脏,死活都不愿意去。 不过说脏是真的,因为向前小学那个操场没有人工植草,一些自生的野草被一群脱缰野马般的熊孩子踩得完全没有生存空间,只能趁着暑假人少的时候偷偷长一点,等开学了又被踩到尘土里去了。因此操场上总是尘土飞扬,一跑就是一身灰。倪晖虽然叫“泥灰”,但是一点都不喜欢泥灰,所以他不喜欢踢球。而篮球场干净啊,除了自己身上的汗和篮球上的灰尘,就没别的了,万一被撞得摔一跤,那也是水泥地,比摔泥地上好多了。 期中考试结束之后,学校在半期总结大会上给每个年级全校前五名的学生颁奖,倪晖作为初一年级的第一名上台领奖。让初一六班的同学都拍红了手掌,老熊更是笑得眼睛都没了,太长脸了。其余几个班的班主任老师脸上都有点挂不住,真是丢人啊,居然被学渣班打脸了。 放学的时候,林卓威在车棚里叫住了倪晖:“倪晖,回家啊。” 倪晖推着车过来:“好啊。” 林卓威说:“我今天看见你上台领奖了,第一名有多少奖金?” 倪晖说:“只给发了一支派克钢笔。” 林卓威撇了一下嘴:“真小气。就一支钢笔?” 倪晖觉得不小气了:“一支派克笔最少都要几十块呢。” “那要是每次都得第一,次次都给钢笔,那拿着那么多笔干什么?不如发点奖金还实在一些。”林卓威说。 倪晖想一下:“可能每次的奖品不一样呢。” 林卓威摇头:“我看不好说,我班上那些三好学生,每年都是一个笔记本,学校小气得要死。” 倪晖笑笑:“这个主要是荣誉吧。” 两人一起并肩走着,林卓威说:“说真的,我没想到你居然会考全校第一。你不是六班的吗?” 倪晖说:“我之前在家里那边上学,后来临时决定过来的,没在这边考试,学校也招生满了,我妈给我交了委培费,学校给我分到六班去了。” 林卓威说:“我看初一的几个班主任老师脸都绿了,这脸打得。” 倪晖笑了笑:“也只是运气好而已,谁能保证次次考第一啊。” “有一次已经足够了。” 交到了朋友,生活不再像以前那样平静如水,日子似乎也加快了节奏。寒假的时候,倪晖没有像预期那样一放假就赶回去,他的书法老师要求他参加一个假期集训,倪晖其实并不怎么想去。这个书法老师是上海市有点名气的书法家,学费当然也不便宜,陈丽萍不在乎钱,这点学费还是愿意为儿子出的。 老师的字写得好,慕名前来学习的学生不少,倪晖是他众多学生中的一个,因为算不上自己的嫡传弟子,书法老师对倪晖的态度自然赶不上田老师那么亲切,单独指导的时候也很少。不过胜在他授课还是有点水平,倪晖的进步也还是有的,所以他也没什么意见,书法这东西,主要还是靠勤练,再加上自己的悟性。 老师要求参加集训,就是每天集中在他家训练,上午下午各两个小时,中午在老师家吃,当然,这是要额外再交学费的。倪晖想回去陪外公外婆,不想参加集训,但是老师打电话跟陈丽萍说,倪晖的成绩比刚来的时候已经进步很多,希望倪晖能够参加集训,这样可以更上一层楼,说了一箩筐好话,夸得陈丽萍松了口,答应让倪晖去参加集训。 陈丽萍回头劝倪晖:“去吧,小晖,我知道你想回去陪外公外婆,但是集训的机会也很难得。” 倪晖低着头说:“这种集训我觉得意义不大,我每天都坚持练字,又没有松懈过。书法又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练好的,我不觉得训这半个月,我的字能好到哪里去。”倪晖不太喜欢这个老师,很明显,这个集训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捞钱。 陈丽萍说:“我都答应老师了,那就去吧。等集训完了再回老家。” 倪晖只好去集训。水向东得知倪晖回不来,别提多失望了,把原本去深圳的计划改变了,去上海。因为张勇和沙汉明也从来没有来过上海,于是他将两个伙伴一起撺掇来了。 这天倪晖上完书法课回来,看见几个朋友坐在楼下的花坛边上,捧着热奶茶在潮湿寒冷的冷风中等待。倪晖一下子觉得特别心酸:“你们怎么在这儿,怎么不去家里呢?” 沙汉明看见他,笑了,说话前吸了一下鼻子:“倪晖,你回来啦?你们家阿姨不给开门,我们就在外面等你。”这个小区是封闭式视频监控管理,没人开门的话,就进不去楼道。 张勇耸了一下肩:“我们按了好几遍,说是你从老家过来的朋友,还让阳阳去跟她说话,她死活也不给开。” 倪晖怒气冲冲地跑去按门铃:“开门!” 保姆阿姨从闭路电视里看见是他,赶紧将门给开了。倪晖沉着脸进了楼道,按电梯上楼,一言不发。 水向东知道倪晖生气了,便说:“对不起倪晖,我们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所以没有提前跟你打招呼。” 倪晖非常冲地说:“跟你没关系,这个阿姨不是第一次了,上次我没带钥匙,按了半天门铃才来给我开门。你和阳阳来我家住了那么长时间,她会认不出来?她就是故意的,这次我非炒了她不可。” 保姆阿姨已经把门打开了,看见满脸怒气的倪晖:“小晖回来了?” 倪晖站在门口,冷冷地说:“阿姨,你去收拾你自己的东西吧,你在我家干了几年?我给你加一个月工资,你给我走人!” 保姆阿姨脸色猛地一变,用上海话说:“你是什么意思呢,就因为我没给这几个小孩子开门,我这是出于安全问题考虑,我又不认识他们,万一是坏人……” “什么坏人?水向东和水向阳来我家住过那么长时间,你不认识?”倪晖毫不客气地打断她。 水向阳怯怯地说:“阿姨,你不认识我和哥哥了吗?” 那个保姆阿姨看了一眼水向阳:“我没看清楚。” “那上次我回来按了半天门铃,你也是不认识我了?”倪晖冷冷地说。 保姆阿姨说:“上次是我没听到门铃声。” “没听到门铃,那就是你失职!”倪晖拿起电话,给陈丽萍打电话,“妈,水向东和沙子从老家来我们家了,阿姨不给开门,让他们在外面吹冷风。我要炒了阿姨,你让不让吧?” 陈丽萍吃了一惊:“他们怎么来了?也没提前打招呼。” “他们说要给我一个惊喜,故意没告诉我的。我要是没有回来,他们就一直在外头吹冷风?我们家的待客之道就是这样的?”倪晖简直怒不可遏,他们那么大老远的跑过来,结果就这样吃闭门羹的,水向东倒算了,沙汉明和张勇是第一次来啊,水向阳的身体还不好。 水向东连忙说:“倪晖,你别激动,我们也没到多久,我估计你差不多快回来,所以才在外面等着的,要不然我们就在外面的麦当劳里等你了。” 陈丽萍说:“小晖你别着急,这个只是误会才导致这样的。阿姨肯定不是故意的。” 倪晖说:“什么不是故意的,水向东和阳阳来家里住过那么长时间,她居然装不认识。妈,她这不仅仅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你啊,你就说吧,你今天让不让她走?不让她走,那我们就走。” 陈丽萍说:“小晖,你不要这么冲动,有话好好说。” “妈,我是没有告诉过你吧,上次阿姨把我关在门外半个小时,外面还下着雨,她说她没听见门铃,我自己没带钥匙,我的错,我认了。还有几天中午,她给我准备的是头天的剩菜,要是大家都吃这个,我没话说,不浪费嘛,但是她自己却躲着吃新做的菜,到底这个家她是主人还是我是主人?”倪晖说到这个就来火,这个阿姨是章泰清的一个亲戚,在他们家做了好几年了,明显把倪晖当外人,倪晖知道重组家庭问题多,难得家里和睦,都是些小事,他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但是这次她居然这么对待自己的朋友,简直就是骑在自己脖子上撒尿了,这完全不能忍。 陈丽萍一听,就觉得事情不对了:“小晖,你别着急,你等着啊,我马上回来。” 水向东脸色变得非常难看,自己被堵在门外,出于安全考虑,不让进也情有可原,但是一个保姆,居然这样欺负倪晖,这也欺人太甚了!“倪晖,你跟我回去吧,别在上海待了。” 张勇和沙汉明都非常气愤:“这待得有什么意思,跟我们回去,泥巴。” 倪晖瞪大了眼睛:“我凭什么要走?这是我家,她是个外人,今天我非让她滚蛋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发了番外,然后顿感鸭梨山大,大家都爱护倪晖,又有点怒其不争,这个我都能理解。水向东上辈子确实窝囊,也很蠢,所以这辈子他有机会规避那一切不良因素,守护倪晖一个美丽无忧的人生,他这辈子就是来赎罪的。 47第四十六章 老虎发威 保姆阿姨的脸色非常难看。倪晖平时脾气很好,也是个很懂礼貌讲道理的人,从来没说过这么重的话,今天居然当着几个外人的面让她滚蛋,保姆阿姨活了几十岁了,还从来没听人这么对自己说过话。 本来家里的请了两个保姆的,一个做家务一个看孩子,她是章泰清的远房表姐,是来帮忙看孩子的,陈丽萍也还挺敬重她的。后来圆圆稍大了些,能够满地跑了,不用时刻抱在手里,她便主动跟章泰清说自己可以帮他节省一点开支,带孩子做家务都一手承包了,还不用开那么多的工资。章泰清也觉得家里人多口杂,便辞退了那个保姆,留下了这个表姐,并给她加了两千块钱工资,相当于她一个人拿两个人的工资。 其实请亲戚来家里做事挺麻烦的,碍于情面,很多话都不方便说,有些亲戚还挺喜欢当家作主的,时间一长,就觉得自己也是这个家的主人了。 倪晖家的这个保姆阿姨就是这么个人,她年纪四十开外了,帮着带了两年多圆圆,圆圆跟她比跟她妈还亲,她就挺把自己当回事了,把圆圆当自己的小孩了,以为圆圆就离不了她了。倪晖是章泰清的继子,她觉得倪晖的存在威胁到圆圆的地位了,处处都看倪晖不顺眼。再加上倪晖性格淡淡的,又不喜欢搭理人,跟她基本上也不交流,自然没什么感情可言,她就越发对倪晖不恭敬起来。 此刻她说:“我不跟你小孩家计较,这事又不是你说了算,是泰清请我来的,不是你请我来的,你凭什么让我走啊。”那意思是花钱的是章泰清,不是倪晖,他没资格赶她。 倪晖招呼沙汉明几个人坐,自己去倒茶拿吃的,一边冷笑着说:“你作为一个雇员,已经让你的老板不满意,你还有什么资格留在这里?” “你又不是老板,你有什么资格赶我走?”保姆阿姨还就跟倪晖对上了,她确实没把他放在眼里,在她看来,倪晖就是个借宿到这里来别人家的小孩,根本算不上这家的主人。 倪晖眼里隐忍着怒气,跟几个朋友说:“上楼到我房间去吧,别跟这个老女人待一起。不过就是个保姆,还真把这里当自己家了,连自己的斤两都不清楚了,真是可笑。” 水向东一直板着脸:“你怎么从来不说保姆欺负你?” 倪晖斜睨他一眼:“告诉你能怎么样,你能帮我把她赶走?” “我能!” 倪晖看着水向东,怒气不知怎么就消了,笑了一下:“今天不用你帮忙,我也要把她赶走,章泰清的面子我也不会给。” 水向东说:“任何人都不许欺负你。” 倪晖转过脸去,没搭理他。 沙汉明和张勇头一回来上海看倪晖,就碰到这样的事,心里实在不好受,直到进了倪晖的房间,看见房里的摆设,注意力才终于被转走了,两人凑到书桌前:“哇塞,泥巴,你还有电脑啊。真高级!爽!” 98年的时候,电脑已经进入人们的生活,但是私人配置电脑还是比较少的,因为贵,而且用途确实不怎么大。但是章泰清坚持给倪晖买了电脑,还花了好几千块钱拉了一条网线,从物质上来看,他确实对倪晖挺好的。 沙汉明和张勇打开电脑玩超级玛丽去了,水向阳凑在一旁看热闹,水向东坐在床边的地毯上,看着倪晖:“我以为你在上海过得挺好的,原来章泰清也是个说一套做一套的人?” 倪晖看了一眼水向东:“没有,他不知道保姆这么对我。他工作挺忙的,没什么时间管我,一切硬件设施都替我准备最好的,从一个继父的角度来说,他已经尽力了。我对他无可挑剔。”毕竟他们相处得少,没什么感情基础,他不可能要求章泰清像个父亲那样关心自己,况且章泰清做得比他的生父倪卫扬已经好太多了。 水向东说:“那你就没必要委屈自己。不要老那么替人着想,要为自己考虑,也不要别人给你什么你就接着,不懂拒绝,自己想要什么就直接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倪晖垂下眼帘:“我懂。” “一会儿你妈回来了,我去帮你说去。”水向东觉得,倪晖的事就是自己的事,给他撑腰,那是义不容辞的。 “不用,我自己去说。”倪晖毫不犹豫地否决。 水向东说:“那好吧,如果你说不通,我再去说。” 他们在屋里玩着,保姆阿姨也没说送点吃的喝的来,都是倪晖自己跑去拿的。他心里冷笑,就这样的保姆,老子不炒了你,就自己搬出去。 陈丽萍和章泰清一身寒意地回来了,保姆正在逗午睡醒来的圆圆,屋里没有倪晖的身影,看起来风平浪静。陈丽萍和章泰清对视了一眼,陈丽萍问:“花姐,小晖呢?” 保姆阿姨朝他的房间努了努嘴,不说话,然后开始说:“今天来了几个小孩按门铃,圆圆在睡午觉,我怕吵着圆圆,就赶紧拿起话筒问了是谁,说的你们老家那边的话,我听不懂,就没开门。倪晖居然说我故意将他的朋友关在门外。” 倪晖从房间里早就看见母亲回来了,他站在楼上的护栏边说:“不用在那里恶人先告状,颠倒黑白,我朋友都是上了学的人,不可能来到上海还说家乡话。” 水向东说:“叔叔,阿姨。我听见是一个女声接的电话,我就用普通话说的,说我们是倪晖的朋友,从老家过来看他。然后我就听见啪嗒一声响,电话给挂了,门没开。我以为出了错,再按了一遍,让阳阳去说话,结果你说倪晖不在家,也没给开门。” 陈丽萍看着保姆这样,心里也不由得不舒服起来。“花姐,这么冷的天,几个孩子大老远从老家跑来,你怎么能把人关在门外呢?” 保姆低着头不做声,看着圆圆,圆圆还有些没睡醒,半闭着眼睛在醒梦。章泰清用上海话跟保姆求证,是不是给倪晖吃剩菜,保姆一直在狡辩,说她自己也在吃剩菜,并没有刻薄倪晖。 陈丽萍皱着眉头说:“我不是说了,剩菜没有营养,不健康,孩子在长身体,不要给他吃剩菜?” 保姆看着陈丽萍:“我不是给你们节约嘛?” 陈丽萍就笑了起来:“我每个月的生活费都是如实给你的,不够我还添给你,你节约下来那些钱呢,交给泰清了吗?” 保姆语塞,从生活费里克扣菜钱中饱私囊,这几乎都成了保姆行业内的潜规则了。陈丽萍也知道,自己家的亲戚当保姆,克扣一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是不能扣了她儿子的营养。 章泰清的喉头滑了一下:“花姐,倪晖就是我的儿子,圆圆的哥哥,你不能把他当个外人一样看待。他的朋友远道而来,来我们上海做客,不能让人们知道这就是我们上海人的待客之道啊。” 保姆低着头嗫嚅着说:“我是真没认出来,他们兄弟俩的样子变得有点大。” 倪晖站在楼上居高临下地说:“妈,我不喜欢这个阿姨,你帮我另外找个保姆阿姨吧。她没文化,见识又低,连基本的礼貌和正直的品性都没有,你让这样的人来教育圆圆?以后我妹妹长歪了,我懒得管啊。”倪晖说完这话,就和朋友们转身回自己房间去了。 这话就像一记死穴,点中了章泰清和陈丽萍,不管这个保姆和倪晖是为了多么微不足道的事生了间隙,但见微知著,说明了这人的人品不好,她天天带着自己的宝贝女儿,万一产生了不好的影响,那不就是害了自己的女儿吗。 陈丽萍和章泰清都在沙发边坐了下来,保姆终于觉得气氛不对了:“泰清,你不会真的听他的话,要赶我走吧。我这几年在你家做得难道还不够好吗?” 章泰清沉默了一下:“花姐,圆圆现在也大了,过年后我准备把她送到幼儿园去。就不需要你照顾了,这也快要过年了,我给你发四个月的工资,你回家去过年吧,年后也别来了。” 保姆阿姨一听章泰清的话,张圆了嘴,然后用力在圆圆身上掐了一把,圆圆吃痛,哇地哭了起来,保姆说:“圆圆跟我亲了,她舍不得我啊。” 但是她那动作做得太不够干净了,正好被陈丽萍看见了,陈丽萍顿时火冒三丈,劈手从保姆手里夺过圆圆:“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对我们不满,你掐孩子干什么?你给我走,收拾东西走!泰清,赶紧去给她结算工资,现在就让她回去。” 保姆阿姨开始口不择言了:“好啊,陈丽萍,你这个乡下女人,我帮你带了这么久的孩子,做了这么多年的家务,你这么没有良心,说要我走就走,你把我当什么了?” 陈丽萍板着脸说:“我把你当什么?我把你当保姆,我叫你一声姐,那是看在章泰清面子上,你还真以为你是这个家的主人啊。你欺负我儿子,又虐待我女儿,你把我们谁看在眼里了。赶紧走吧,我就不信了,离了你,我家里人就活不下去了,地球就不转了!” 保姆转过脸去看章泰清:“泰清,你难道也要听信那个小赤佬的话?他跟你什么关系都没有,他算个什么呀,说让我走就走,你也太没有用了吧,被女人和别人的儿子牵着鼻子走,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啊?别到时候被人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章泰清脸色铁青,但是没有说话。陈丽萍觉得这女人十分不可理喻,又喜欢搬弄是非,便忍不住与她对骂起来,圆圆看见自己两个最亲的女人在吵架,不由得哭得更大声了。倪晖实在听不下去,冲下楼去,将圆圆抱回了自己房间,关上房门,省得荼毒他妹妹。 几个男生都围过来哄圆圆,水向阳逗圆圆最有心得,他用笔在手指头上画上几个小表情,在圆圆面前一晃动,就把圆圆的注意力给吸走了,止住了哭声。 倪晖将妹妹放在床上,让她和水向阳一起玩。几个朋友坐在房间里,听着外面隐隐传来的吵闹声,沙汉明从电脑桌边过来:“泥巴,那个阿姨真的要被赶走?” 倪晖说:“不是赶走,是我们家不需要请她了,解雇她了。” “赶得好!”张勇从电脑桌前回头来说了一句。 水向东说:“这女人太没有自知之明了,她还真把自己当这个家的人啊。” 倪晖耸耸肩:“都是她自找的。我本来就觉得她带我妹妹不合适,嘴太碎了,老是在背后嚼人舌根子,带坏孩子。今天正好,借这个机会。你们别介意啊,这样反而帮了我的忙了。” 他们在房间里待了大概一个小时,陈丽萍来喊他们吃饭:“对不起啊,今天阿姨招待不周,让你们受委屈了。走,阿姨请你们吃大餐去。” 倪晖看了一下,保姆已经不见了,章泰清也不在:“妈,叔叔呢?” “送阿姨走了。”陈丽萍说,“别管他,我们去吃饭,小晖你抱着妹妹,我去开车。” 倪晖没想到事情解决得这么顺利,当天就把保姆给解雇掉了。 晚上章泰清跟陈丽萍说:“小晖也太懂事了点吧,这么久他居然都没说。” 陈丽萍斜睨丈夫:“你才知道?我儿子从小就懂事,替人着想。我想起来就觉得生气,你表姐居然对他那么不客气,我都没发现,他也不说,要不是惹到他的朋友了,我估计他还闷不吭声地受着委屈呢。” “这孩子能屈能伸,将来不得了。”章泰清感慨地说。 “那当然,我儿子肯定有出息。”陈丽萍骄傲地说。 章泰清叹息了一句:“保姆走了,圆圆怎么办,谁来看管?” 陈丽萍说:“你明天就上家政公司去找人,我在家先带两天。家里有一群小客人在,总不能没人管吧,我带他们出去玩。那个水向东,将来也不得了,去年他来,还托我陪他去浦东看房子,那边的房子一千块一平方都不到,他一口气买了三套。这些年他就做那些小生意居然就赚了这么多钱!我看他将来在做生意这块比我们儿子还有出息,所以我让小晖跟他搞好关系呢。以后也就能多个强大的朋友。” “是吗?那是得好好培养一下。” “我去看看,孩子们都睡了没有。” 那几个人都还没睡,窝在倪晖房间里聊天,几个人全都缩在被窝里,呈发散状分开,几乎一个一个方向,就连水向东,也挤在床上。倪晖不喜欢和水向东搞这种暧昧,但是所有人都在床上,他死皮赖脸地也钻了进来,自己倒不知道怎么赶他。这种经历,倪晖知道,一辈子恐怕也难得有几次,大家仰头看着天花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五个人腿叠着腿,在被窝里搅翻了天,小少年的快乐单纯而美好,当然,这其间肯定也掺杂着水向东这种不太纯洁的感情在里头。 陈丽萍走到客房,发现两间房里都没人,走到倪晖的房间,才看见几个孩子都在被窝里嬉闹聊天呢,她不由得笑了起来,孩子们的感情真好。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她伸手敲了敲门:“孩子们,还不睡觉吗?明天去参观东方明珠,要早起哦。” 倪晖说:“对,坐了那么久的车,早就累了,都去睡吧,明天再聊,反正要在我家玩好几天呢。妈,你帮我给老师打电话,请几天假,就说我病了。” 陈丽萍知道儿子有多么不想去上集训课,便说:“好吧,我给你请两天假,再有一个星期天,在家玩三天够了吧?” “行。” 水向东和水向阳住一间,张勇和沙汉明住一间,只有倪晖还是独自一间,倪晖看着他们都出去了,刚才的喧闹好像一场梦境,顿时觉得自己寂寞了。 且不必说几个朋友在上海玩得如何开心,名气比较大的地方,陈丽萍都带他们去转了一遍。第一次来的沙汉明和张勇都觉得上海是个好地方,好玩、好看、好吃、好东西多,倪晖诱惑他们:“到时候都考到上海来上大学。” “好!”大家都答得非常响亮,水向东则答得最爽快。 倪晖瞪了一眼水向东,水向东涎着脸笑了。 倪晖的集训还有一段时间才结束,水向东他们也不可能在这边一直待着不回去,于是他们玩了几天就走了。倪晖得上完集训之后才能回家去过年。临走的时候,倪晖将自己期中和期末考试得奖的两支派克笔分别送给了沙汉明和张勇,水向东和水向阳则没有,只送了自己在商场买的礼物,水向阳不明白钢笔的意义,自然无所谓,水向东则眼巴巴地瞅着倪晖。倪晖被瞅得生了罪恶感,便说:“等下学期考试得奖了再给你和阳阳一人一支。”幸亏学校还算大方,一学期还能发两次奖。水向东这才终于露出笑容。 倪晖家在过年前终于找到了一个保姆,一个江苏的大妈,五十多岁了,做事非常利索,人也很正直,圆圆的教育当然不能指望保姆了,反正她也快三岁了,年后就可以上幼儿园小班了。 过年回去的时候,拆迁补贴的安置房已经交房了,外公家分到四套房子,他给了两个儿子一人一套,一套记在倪晖名下,另一套记在他自己名下,外公并没有搬进去,而是住在了倪晖家的旧房子里。水向东家也分了四套,他也没提搬家的事,倪晖不在,他就继续替他陪着外公外婆。倪晖回来的时候,水向东就去睡书房。倪晖也没有赶他们走的意思,外公外婆确实需要人陪。而且房子真不用太宽,够住就行,太宽的房子,人的心也离得远,房子窄一点,刚刚够住就好,大家的心反而更贴近一些。 初一下学期的时候,倪晖将期中考试的钢笔给了水向阳,期末考试的时候又得了一支,写信告诉水向东,自己还没有,这支先自己留着用了。明年有的时候再说吧。水向东能说什么呢,至少他还给了自己一个解释。 初二上学期的时候,期中考试倪晖又拿到了一支派克钢笔,他对学校采购部的工作人员表示很无语,他们一次性到底采购了多少派克钢笔,怎么发了两年还没发完。既然这样,就便宜水向东了,他将这支笔给了水向东。水向东欣喜若狂,立即投桃报,给倪晖寄来了一支纯手工毛笔——他自己亲手制作的一支兔毫笔。据说他薅了很多兔毛,跟着一个做毛笔的师父学了很久,制作了三支失败的毛笔之后,第四支终于成功了,便将它赶紧寄给了倪晖。 倪晖是参观过手工制作毛笔的过程的,那都是全水工作业,倪晖想象水向东双手泡在水里,耐心地将一根根兔毛整理整齐,配成锋,卷成笔头,上百道工序,才成就一支笔。费时费心不知几何,就为了亲手给自己制作一支毛笔,心里有那么一点点感动。 这年冬天,倪晖拿着这支兔毫笔去参加上海市书法比赛,获得了一等奖。 48第四十七章 谁家年少 陈丽萍觉得儿子和章泰清之间太客气了,完全没有父子之间的情谊,看起来倒像是朋友,客客气气的。她猜测,大概是倪晖年纪大了,接受起章泰清来比较困难,从心里不能把他当成一个父亲来亲近。 陈丽萍不知道,倪晖的心理年龄和章泰清几乎同龄了,加上重生的这几年,估计还要大上几年,又没有血缘关系,把他当成一个长辈去亲近那几乎不太可能。好在章泰清对倪晖的要求也并不多,双方都是讲道理的人,互不干涉,相处还算和谐。 对于父母来说,倪晖这样的孩子是最省心了,学习好、自主能力强、自觉性高,什么事都自己安排得井井有条,不用父母老师操半点心。但是陈丽萍却有些伤心,孩子太优秀了,自己这个母亲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就连是买衣服,早两年她还能帮忙买,这两年都是他自己去买了,事无巨细,都不让插手了。生活费一切开销都给他打在一个账户里,他自己分配,也从来没说过钱不够花,再要零花钱什么的。 当然,陈丽萍给的生活费不少,倪晖不缺钱花。倪晖以前跟着外公外婆的时候,陈丽萍每年都会给父母塞几千上万的生活费,外公外婆当然不会要倪晖的钱,用不完的就给他存起来,等倪晖离开去上海的时候,全都给了他,一共有几万块。倪晖来上海之后,陈丽萍也是每学期一次性给生活费,一给就是一万块。平时考得好,得奖什么的,章泰清也有现金奖励,每次都是上千块。 倪晖就将那些钱全都存了起来,他用外公的身份证到证券公司开了个户头,买了一支股票。上辈子倪晖虽然不炒股,但是他家的公司也是上市的,对股市还是有一些了解,知道哪些股票是潜力股,便挑了最具优势的一支买了放着,等到最高点的时候再抛掉。这个,陈丽萍和章泰清自然都不知道,倪晖打算悄悄给自己弄个小金库。 以前母亲没结婚的时候,倪晖在生意上帮母亲出了不少主意,后来她再婚了,多了一个章泰清,倪晖跟母亲提的点子渐渐就少了,怕引起章泰清的怀疑。而且他提的点子,在两个大人的商量下,多半都夭折了,倪晖就干脆不提了,反正他也没指望有多大家业,到时候母亲又会逼着自己去继承家业,他最不喜欢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虚与委蛇。 陈丽萍是个很有魄力的女人,其实她的能力比前夫倪卫扬、现任丈夫章泰清都要强,她已经在着手将公司扩大经营了,早两年就非常有眼光地开办了一家大型超市,目前已经有了两家连锁分店。现在还准备往地产业转型,起因是她买的那块仓库地被征用了,征地的补偿费高达数百万。这还是1999年,中国地产业还没有发展到最高峰的时候,如果再迟几年,这块地至少价值上千万元。 陈丽萍当初买这个仓库的时候,其实就只花了十几万,这才过了几年,就翻了几十倍的利润,就这样,地产公司还有得赚,陈丽萍敏锐地嗅到地产行业的暴利,所以她也想投资入地产行业。 章泰清依旧做他的加工出口,稳打稳扎,撞上时代的便利,所以钱也赚得也不少,不过还是不及陈丽萍的公司。章泰清始终记得陈丽萍的公司有六成的股份是倪晖的,所以他也并未想过染指,因而两口子还是各干各的,两人的公司有什么大决策,倒是一起商量着来,相处倒也还算融洽。 这天晚上吃饭的时候,陈丽萍突然说:“今天有个朋友来找我,说是想拉我一起去竞标地皮。” 倪晖看着母亲,她打算进军地产业了么。章泰清说:“做房地产的,都是有背景和后台的人去做,咱们也不认识什么人,怎么做?” 陈丽萍说:“那个朋友认识有人,文件审批不是问题。我想去试试,先跟着他去熟悉行情,结识人脉,以后就能自己单干了。什么路子都是闯出来的。”陈丽萍是个敢想敢做的女人。 章泰清相对较保守,他唱起了反调:“做地产不是一两千万能做起来的,投入太大了,风险太大。” “高风险才有高回报。竞标到地皮,以后就是跟银行贷款了,借鸡生蛋,不需要太多成本,关键是关系够硬。”陈丽萍似乎已经做好了打算。 一直都没出声的倪晖说:“妈妈,咱们家也没有什么可靠的关系,做地产很难的,做不大,风险也大。不如做点别的。”倪晖说的是事实,你自己没有绝对可靠的后台,别人拿捏你跟捏死一只蚊子一样。倪晖一直都不喜欢地产这个行业,跟吸血鬼一样,坑的全都是老百姓的钱。而且这个行业就是靠关系,关系从哪里来,当然都是钱权的关系,风险太大了,没跟对人,以后就是全盘皆输。 陈丽萍和章泰清吃惊地都看他,陈丽萍问:“小晖,你怎么知道这些?” 倪晖说:“我自己看书上网的,也听人说的。”现在信息已经发达了,自己已经上中学,偶尔发表一点超年龄的意见还是能糊弄过去的。 章泰清说:“小晖说的对。还是慎重考虑一下。” 倪晖说:“妈妈一直都是做外贸业务的,现在又开始做零售,不如继续利用你在这些行业内的优势,代理一些国际大品牌,比如衣服、鞋子、皮包、手表、化妆品、香水等等,妈妈的眼光一向很好,对时尚的把握非常到位,肯定能做得好的。妈妈你能找得到资源吗,你一定找得到的对吧?”母亲是做外贸的,她有做外贸的优势,这是2000年前后,奢侈品在国内还没有全面风行起来,是在2005年之后开始迅速发展,而且中国的这个市场完全不受后来的次贷危机影响,全球经济全面衰退的时候,国内的奢侈品消费市场却一直高速增长。 陈丽萍被儿子夸也是很高兴的,她看着儿子:“小晖,你怎么会想到做这个?” 倪晖说:“我班上很多同学都在炫耀自己假期去香港或者欧洲买了什么名牌,很多牌子国内都没有。我觉得老外现在可能还没意识到咱们中国人现在有钱了,也能消费得起那些品牌了,这是一个趋势,以后中国的有钱人会越来越多,这些奢侈品会越来越受欢迎的。”他班上的富二代官二代特别多,用这个做借口倒也说得过去。 陈丽萍看着儿子不做声,她在思考这个方案的可行性,她自己做的那些进出口材料中,就有不少是为这些奢侈品的加工商提供的,要通过这个渠道去代理品牌,倒也不是做不到。而且这些年她在国外也是常跑的,也常有朋友托她带东西,因为国外的一些牌子品质好,有档次,都几乎成了品位的代名词。 她把脸转向章泰清:“你觉得呢?” 章泰清说:“我觉得可以。我做的代理加工,就有大品牌鞋子和皮包的客户资源,你要是需要,我给你提供。” 陈丽萍被说得很心动:“可是我还是很想做地产啊,这才是赚大钱的行业。” “妈妈,你做代理吧,做这个更长久一些,也能赚大钱的。”倪晖说。 陈丽萍说:“好,我再考虑一下,调查一下市场。” “嗯。” 倪晖想着,只要母亲不进入地产行业就行,他们家这样的,反正也是做不大的,再过十几年,地产业不知道要死多少小鱼小虾米。他还想着,弄几个奢侈品代理权,等妹妹长大了,把她往高大上培养,以后妹妹可以来管理这个,就不一定非得自己来接管家业了。 初三下学期的时候,倪晖因为成绩优异,被保送进了学校的高中部,这是人人艳羡的事,别人都忙着升学考试,只有他一个人优哉游哉地晃荡着。倪晖甚至想过,要不干脆就跳级吧,但是想想还是算了,本来上学就挺早,还跳级考大学,早早就毕业了,他妈绝对不会让他清闲,肯定会让他进公司工作的,何必让自己那么早就背上这个枷锁呢。 倪晖已经十五岁了,也是个半大的小伙子了,他从小学四年级就开始独自来往老家和上海之间,独立能力相当强。陈丽萍对儿子的自理能力非常放心,所以当倪晖说他准备暑假去旅行的时候,陈丽萍只是问了一些细节,倪晖说清楚自己的打算,陈丽萍也就没说什么了。 她工作一直都忙,除了陪着倪晖在上海附近几个城市和旅游景点做过短暂的旅行之外,别处都没去过,她知道倪晖一直想到处去走走看看,现在孩子也大了,她也就不担心了,反正出门在外,手机、银行卡全都带着,他的危机处理能力比自己还强,真没什么可担心的。 是的,倪晖打算毕业后去做一次孤身旅行。但是水向东的电话破坏了他的计划:“倪晖,我准备今年暑假陪着爷爷奶奶去云南旅游,他们问你去不去?对了,张勇和沙汉明都一起去,还有阳阳。” 倪晖心说,这家伙绝对从妈妈那儿知道自己的旅行计划了,这次居然还把外公外婆都叫上做幌子了。他这个不相干的孙子都这么热心肠,自己这个亲外孙怎么能够不去陪呢。于是他只好说:“去吧,什么时候?” “你放假了就回来呗,等我们放暑假就出发,一切我来安排,你人只管到了就好。”水向东高兴地说。 倪晖“嗯”了一声,答应了,心想,这家伙怎么不去赚钱,有空出去旅游。 初三放假早,还不到七月就考完试了,倪晖其实可以更早放假的,他只要考完会考就行,中考没他什么事。但是他不想那么早回去面对水向东,尽管他也很想早点回去看外公外婆,这简直是个不可调和的矛盾,真叫他犯愁啊。 他想多拖几天,但还是到了出发的那天,妹妹圆圆倒是一个劲地缠着想跟他一起去,被倪晖拒绝了,一个五岁的小女孩,他才懒得照顾呢,到时候老的少的,两头都要照顾,操不过心来呢。 外公年纪大了,已经有七十五高龄了,满头银发,鹤发鸡皮,精神倒是很矍铄,看着快有成年人高大的外孙,心情那是相当愉悦且自豪的,他腿脚虽然不太利索,但是习惯了拄拐,到也还能走得很自如。 外婆跟倪晖控诉:“你外公越老心越年轻,看到人家丽江的美丽景色,非要去看看。你说早些年怎么没想着要去旅游,这年纪大了,就想着要到处走了呢。” 外公笑呵呵地说:“早些年不也去走过吗,苏州、杭州、上海,几乎哪年都去过,也算是旅游啊。看多了大城市的风景,想换换口味,去看看边区少数民族的风光。现在还不去看,等过两年,就没机会啦。” “外公说的有道理,是要出去看看。”倪晖笑着说。他其实有点担心,云贵高原虽然不高,那好歹也是个高原啊。海拔也有一两千米的,不过胜在季节还不错,暑假的时候过去,那边不会冷。 水向东笑眯眯的:“没关系,我都做足功课了。爷爷奶奶的身体都不错,我们不去比较危险的地方,去几个古城转一转还是不错的。等我考完期末考试,我们就出发,我都订好机票了,直接飞昆明,然后一路玩过去。” 倪晖问:“去玩多久啊?” “我无所谓,随便你,想多久就多久,我舍命陪君子。”水向东说。 倪晖斜睨他:“你那生意不做啦?” “钱是赚不完的,以后还有的是机会。”水向东笑看着倪晖,倪晖这两年开始拔个儿,模样褪去了童年的稚气,越发清俊起来,很多小时候长得可爱的男孩,长大后都长残了,不是没个子,就是脸型发生了大变化,要么就是长了满脸的疙瘩,但是倪晖没有这些烦恼,整一个翩翩美少年。 倪晖皱着眉头,看着水向东的笑脸,别过脸去,他看着那张脸就有点想抽他。水向东这两年变化不小,身高已经有1米8了,轮廓也有了成年后的模样。倪晖不愿意回来,就是觉得自己看着这张脸大约不能保持平常心,时刻会想踹死他。不过看在他态度尚可的份上,就把这种冲动隐忍下来。 那三个人还没放假,都要上学,除了水向阳,其余两个都是高中生,课业繁重,一共九门课程,累得小伙子们内分泌失调,脸上都长了痘。倪晖早上起来,看见水向东在镜子前挤下巴上的痘,他瞥见倪晖过来,慌忙低头用水泼了一下脸作掩饰。倪晖嘲弄地看了一眼,自豪地摸了一下下巴,看小爷的皮肤,天生丽质——等等,好像也长了一个小疙瘩。倪晖愣住了,不会吧,昨天贪吃,吃了几个香辣小龙虾,结果就长痘了?! 待水向东走后,倪晖凑到镜子边去看了一下,还好看不出来,痘痘还隐藏在皮肤下没有冒出来。倪晖赶紧让外婆熬绿豆汤喝来下火,以后再也不贪吃了。 水向东和沙汉明长了青春痘,不过是零零星星的,但是张勇就惨了,他脸上的痘痘那是一包未平一包又起,本来就其貌不扬,这下更是雪上加霜。他看见倪晖时,就扑上来蹂躏了一把,以报社会不公之仇。 倪晖一边惨笑一边控诉:“为什么就欺负我一个,沙汉明的痘痘也长得不多啊。” 沙汉明在一旁凉凉地说:“你以为他没欺负我?他打不过水向东,所以就成天欺负我。还担心我抢了他的马子。切,见色忘友的家伙!” 倪晖抬眉,一脸欣喜:“张勇有马子了?” 沙汉明刚想张嘴,被张勇一记眼神给瞪住了,水向东在一旁闲闲地说:“他把人当马子,人家没看上他。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加油吧,勇哥!” “是谁啊?”倪晖继续问。 “咳!”张勇咳了一声以示警告。 水向东不惧他:“你还记得当年笔架山上的小师妹吗?张勇现在就是一个痴汉。” 倪晖哈哈大笑:“行啊,张勇,我小师妹好像还挺不错,这么多年变样子了没?” 沙汉明说:“脸蛋还是不错,就是没怎么长个儿。” 张勇不高兴了:“什么叫没长个儿,人家现在也有1米52了好吧。” 有戏啊,精确到厘米了,倪晖笑起来,觉得还挺有意思。 倪晖和沙汉明都是自由自在的毕业生,无闹钟乱耳,无作业烦心,可以睡到日上三竿,然后一起去外面溜达,走走以前那些熟悉的街巷,吃吃以前常吃的小吃,就是不提去东郊。大家都约好了似的,要将那段美好的记忆封存。 终于等到张勇和水向东都放了暑假,大家可以出发了。出发的时候才发现,人员比预计的多,除了原来说好的那些人,沙汉明的父母和奶奶也在同行之列,只有张勇的爷爷和奶奶没去,张勇的爷爷有病人要看,奶奶留在家里照顾爷爷。倪晖觉得略有些遗憾,要是都能去就好了。不过人生哪有十全十美。 一行人浩浩荡荡,踏上了去西南的旅程。 49第四十八章 贪心不足 他们没有跟团,是自助游,水向东已经提前预订好酒店,也计划好了线路。他们准备到了昆明,就在本地找一个导游,让导游帮忙找车,带着他们在昆明以及周边的景点去游玩。这比跟团旅游要自在很多,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不过花费就会多一点,大家都不差钱,也就无所谓。 夏天是昆明的雨季,雨水特别多,也不是天天都下个不停,就是孩儿脸,说变就变,会时不常来那么一阵急雨,本来还是行人熙熙攘攘的街道,雨一来,就都被雨水冲得空荡荡的了,特别有意思。 这一点水向东没有考虑到,他只记得云南是高原地区,紫外线非常强,出门的时候给倪晖准备了一套防晒霜和修护霜,因为倪晖的皮肤不能晒,一晒就通红的,脱皮难受,还可能会长斑。 他们没带伞,刚下飞机就赶上了一场急雨。沙爸爸说:“坏了,我都忘了,这是云南的雨季啊,没带伞。大家是不是都没带伞?” 沙妈妈从自己的小挎包里取出来一把天堂折伞:“我带了。”女性爱美,怕晒黑,雨伞是夏日的必备工具,晴遮太阳雨遮雨。 水向东说:“那你们在这里等着,我现在去叫个车来,人比较多,需要一辆中巴车才行,或者三辆的士。” 不断有司机过来招揽生意,旅游城市就是这样,到处都是这种做生意的人,水向东找到了一辆看起来比较新的中巴车,十个人正好都能坐下。司机自荐给他们当导游,大家商量了一下,觉得这个司机看起来还算忠厚可,便答应了。 这个季节来昆明,别的都还好,除了紫外线强了一点。夏天也不热,老人们还需要穿长袖,尤其到了晚上,一定是要盖被子的,这大概就是昆明之所以叫做春城的缘故,四季如春,夏天的温度也就20多度。 而且这个季节来,好吃的东西也特别多,尤其是各种野生菌类在夏天的高温和雨季的雨水催生下,生长得格外欢快,鲜美得叫人吞掉了自己的舌头,云南人民真是有口福啊。这个年代的松茸还没大火起来,价钱也没贵得离谱,他们用很平实的价钱,吃到了原汁原味的山珍。 云南菜口味也是很重的,偏酸辣,那香浓的鲜菌鸡汤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勾得人直咽唾沫,但是那汤喝进肚子里去,叫一众没习惯吃辣椒的人只觉得一股热火从嘴巴一直燃烧到胃里去了,太爽,太过瘾。除了水向阳不能吃,大家那是又爱又恨,一顿饭下来,一个个都快成香肠嘴了。 水向阳眼巴巴地瞅着大家吃香的喝辣的,独自一人吃着原味的鲜菌汤,别提有多寂寞了。结果第二天,他就有了同伴,倪晖吃了两顿地道的云南菜后,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下巴上冒出来仨包,上火严重。他不知道另外那几个家伙长没长,反正他们原本就有,多长几个就当是“锦上添花”了,可是自己不一样啊,这张脸还从来没有长过痘啊。所以坚决不能再吃,再吃饭的时候,他就跟着水向阳一起吃清淡的。 慢慢地,倪晖发现大家要求吃清淡的人越来越多,开始是外公和外婆,接着是沙爸爸和沙妈妈,再是沙奶奶,然后就剩下那仨小子还坚持要吃重口味的菜了。倪晖看着他们吃得欢,自己嘴巴也馋,但是一吃辣的就长包,好像辣椒专跟他过不去似的,他就很郁闷,于是便闲闲地说:“张勇,你这是典型的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对吧?” 张勇停止喝汤的动作,问:“什么意思啊?” “你那满脸的痘痘,反正也无药可救了,所以也不就怕越吃越多,对吧?”倪晖脸上的笑容非常无害。 张勇说:“长痘痘难道是吃辣椒吃的?” 倪晖同情地看着他:“你爷爷难道没有告诉过你,辣椒是刺激性食物,长痘的人最好别吃?” 张勇看看水向东,又看看沙汉明,摇了摇头:“我忘了。”平时他爷爷跟他说什么,他基本都是左耳进右耳出,要不就是两只耳朵里都塞着耳塞,哪里注意到这些细节去。 “这就没得救啦。吃吧,吃吧,反正已经有那么多痘了,再长几个也不是什么事了。”倪晖摆摆手,一副无药可救的表情。 张勇这下真是食不知味了:“那我以后还是不吃了,我吃清淡的吧。” 水向东看着倪晖,觉得他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模样真是太可爱了,便主动跟沙汉明说:“沙子,现在就咱俩还能吃辣的了,要不算了吧,难得点菜,以后都统一吃清淡的。”这样才能让倪晖心里保持平衡啊,他心情好,自己的日子才能好过。 沙汉明的奶奶和父母也都支持他们吃清淡的,沙爸爸说:“吃清淡的好,省得出恭痛苦。” 倪晖和水向东都忍不住“噗”地笑起来,就说怎么都该吃清淡的了,原来是吃辣的上火,痔疮犯了。难怪有人说吃辣的两头受罪,还真是这样,哈哈。 旅游的乐趣,就在好看、好吃、好玩,西山、滇池、石林都去过了,还去了澄江县的抚仙湖。倪晖的外公外婆还很想去西双版纳去看看,但是从昆明到西双版纳实在是太远了,差不多要坐一天的客车,还没有火车,老人们年纪太大了,坐长途客车不安全,倪晖和水向东把种种因素都跟老人说了,这才打消了去西双版纳的念头,取道去大理。 昆明到大理是有火车的,深夜出发,第二天一早就到了。因为基本上都是老人和孩子,水向东买的全都是软卧,希望能让大家好好休息一下。沙爸爸看水向东那么能干,就干脆做了甩手掌柜,什么都由他去安排,还安排自己儿子给水向东打下手,让他也学着点。 夜里十一点多上的火车,省内列车,想要多干净那是别指望,能躺人就不错了,出门在外,大家也就没那么多讲究。软卧的条件不错,四个人一间,两个半包间,水向东动了点私心,让倪晖和自己睡在一个包厢里。 车子发动起来,没多久,就熄了灯,水向东还不太想睡,蜷缩在上铺,抬起头去看下铺的倪晖。倪晖正拿着手机在玩俄罗斯方块,绿色小屏的光照在倪晖的脸上,照得他的脸绿油油的,水向东觉得像个可爱的小怪兽。这次出来,倪晖还是没怎么跟自己说话,出来的人又多,只要他随便拉个什么人,水向东就不可能有单独和他说话的机会。倪晖在躲着他,或者说倪晖在拒绝他的接近,水向东意识到这个问题,心里堵得难受。 倪晖玩着手机,眼前晃着水向东的大脑袋,他不可能不知道。他有点心浮气躁,游戏很快就game over了,他合上手机,背转身,给了水向东一个后脑勺。 水向东说:“倪晖,你转身朝右边睡,朝左边压迫到心脏了。” 倪晖躺平了:“我又不是阳阳,你担个屁心。你自己睡你的吧,干嘛跟个吊死鬼似的来吓人啊。” 水向东呵呵笑:“倪晖,你想不想去香格里拉和梅里雪山?” 倪晖将手臂横在眼睛上:“我外公和外婆又去不了。”香格里拉海拔太高,倪晖还不敢带着七十几岁的老人去那边。 “阳阳也不去,让他跟着爷爷奶奶们在丽江玩,我们几个人去呗,我想去那边看一看,都到这边了,以后也难得过来。”水向东说。 倪晖咕哝着说:“我本来都打算去西藏的。” 他的声音不大,火车车轮磕碰着铁轨,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水向东却没有听漏那句话:“你一个人去西藏?” 倪晖打了个哈欠,没有搭理他。水向东说:“倪晖,你别一人出远门,路上万一有个什么事,都没个人照应,太危险了,要出去,一定要找个伴。” 倪晖闭着眼睛,没了回应。水向东叹了口气,躺回自己铺上,睁大眼睛望着黑魆魆的车顶,偶尔有灯火从车窗外照进来,一闪而过,倪晖越来越不耐烦自己了,自己真的那么让他讨厌?水向东很明白,倪晖一直都是讨厌自己的,或者说是恨自己?而自己,却连乞求原谅的资格都没有。 他发现自己重生的时候,那种感觉是欣喜若狂的,当他看见小小的倪晖时,一眼就认出他来了,他当时转过脸去就泪流满面了,那时他重孝在身,刚失去双亲,心里却无比欢喜,充满希望,觉得这一定是上天赐予自己的机会,让他来偿还倪晖的。 但是他接近倪晖的时候,却从他的眼中看出了对自己的憎恶,他讨厌自己。水向东意识到这个问题,惶恐了许久,他害怕倪晖也是重生的,他要是也带了前生的记忆,那怎么办?自己要怎么才能求得他的原谅,或者说,自己有资格去乞求他的原谅吗。他恨前世的自己,太过愚蠢、太过无能,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被人牵着鼻子走,明知道那样对他是最深的背叛和伤害,却还是愚蠢地走向了那一步。 如果倪晖够狠,他应该都会拿着刀子来捅自己几刀吧。但是他没有,他只是掩饰着不曾认识自己,不让自己太接近他,自己为这点偷偷高兴了许久。倪晖愿意掩饰过去,那自己也就帮着掩饰好了,但是自己太过心急了,终于把他逼得离自己远远的,而且从那以后,他离自己就越来越远了。水向东拍了自己一巴掌:叫你贪心不足!他肯让你守在周围,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你还奢望成为那个最特别的人? 但是水向东知道自己已经无药可救,这么多年来,倪晖已经成了他唯一的宗旨,不管是拼命赚钱也好,努力学习也好,都是为了能够和倪晖并肩站在一起。只要他一开口,自己就可以为他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可是倪晖那么优秀,他想要的任何一切都能靠自己得到,他什么都不缺,自己派不上任何用场,也根本用不着他去挡刀枪子弹。有时候水向东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有意义,但是每天早上醒来,想到倪晖跟自己还在呼吸着同样的空气,浑身便如打了鸡血一样充满了精神,能跟他一起活着,共同呼吸,你还有什么理由去颓废萎靡呢。 他们都在长大,彼此渐行渐远,倪晖去了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有了自己完全参与不了的生活,交到自己完全不认识的朋友。将来,他还会爱上某个人,和别人亲吻、拥抱,睡在一张床上,做最亲密的事,他的满心满眼都会被别人填满,再也无暇去讨厌自己,跟自己说任何一句话。 到时候,自己该怎么办?水向东意识到这个问题,就觉得有一只手直接伸进了胸膛,一把把心给掏了出去,空虚得全身都在颤抖。倪晖会是别人的,那他怎么办?再一次伤害那是绝对不能做的了。眼睁睁地看着他和别人双宿双飞?水向东张大了嘴呼吸,还是觉得喘不过气来。 火车突然鸣笛,将水向东从臆想中惊醒过来。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满脸冰凉,居然已经泪流满面了。水向东用被子擦了一把脸,探下头去,看着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的倪晖,睡得那么安稳。时间大神给我犯一个错误可好,让我们永远都在这辆列车上,一直开到世界的尽头。 第二天早上到站,倪晖看着双目赤红的水向东,皱着眉头:“你得红眼病了?” 水向东眨了眨酸涩无比的眼睛:“没有,没睡好。” 倪晖不解地看了一眼,心说该不会是哭了一个晚上吧,仔细想想昨天晚上自己说的话,不知道哪句触动到他敏感的神经了。林黛玉俯身了吧,他耸了耸肩。 水向东肯定不会知道,自己为了将来某种不确定的事焦灼了一整晚无法入眠,结果被倪晖认为他太脆弱哭了一个晚上。 水向东推开在行李架前取行李的倪晖:“我来。”他将行李取下来,将拐杖递给外公,“爷爷,你的拐。” 外公外婆都在看窗外的大理风光,感叹着风景的美丽。沙汉明的妈妈已经在隔壁的包厢唱:“大理三月好风光,蝴蝶泉边好梳妆……”他们那个年代的人,对《五朵金花》的印象太深刻了,说到大理,几乎人人都能哼起这首歌儿来。 沙爸爸说:“别唱了,再唱你也不是金花了。赶紧提东西吧。” 沙妈妈瞪了一眼丈夫:“前天在石林,人家管你叫阿黑哥,你还洋洋得意呢。就准你年轻,不准我心态年轻一把?儿子,过来背包。”石林有一个著名的景点,就是阿诗玛石,传说是彝族女子阿诗玛所化,故在石林,当地人管彝族男子叫阿黑哥,彝族女子叫阿诗玛。到了大理,白族的小伙子叫阿鹏哥,大姑娘就叫金花。非常具有地方特色。 沙汉明和老爸将家里的行李全都背在身上,家里的两位女性则甩着空手,轻松地走在他们后面。倪晖外公的行李全都在水向东肩上,他是挑夫,倪晖的不用他管,自己负责,水向阳和张勇的东西也都自己背着。 一行人下了火车,时间是早上7点,这边比较靠西边,此时天还未大亮,有点凉飕飕的。空气中有一股水汽,是从洱海的湖面上吹过来的,空气分外清新凉爽,令人顿时忘记了旅途的疲惫。2000年前后,中国的旅游业开始蓬勃发展,大理丽江这边开始火起来,不少沿海和内地的人都开始跑到这边来租房子或者买房子做客栈,跑到这边来享受纯粹而悠闲的慢节奏生活。 他们的客栈是早就订好了的,是在传统白族民居的基础上改良的,有小桥、流水、花架、秋千、石桌石凳,院子不大,五脏俱全,楼道走廊都是木头的,保持着原木色,非常的原汁原味,实在是漂亮,老老少少一见这客栈,就喜欢上了。 “这边的人真会享受生活,每天在这样的环境里,我觉得我都可以多活十年。”外公兴奋地说。 倪晖说:“外公,你喜欢这儿吗?以后我在大理给你买一套房子,你随时都可以过来住。” 外公哈哈大笑,摆摆手:“可惜生来不是大理人,这地方,我来过就算了,到底还是不是咱们家啊。我就是羡慕这边的人的生活态度,那是真叫懂得生活,活着就该是这样的啊。”他们老家,作为经济发展的前沿阵地,节奏太快,破旧立新得太快,破坏的不仅仅是城市和建筑,还有人们原本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态度。 老人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不肯走,水向东过去将老人扶起来:“爷爷,走了,回房间休息一下吧,下午我们去游洱海。要是不想回房间,那也去走廊上的木凳上坐着,石凳上太凉了,容易着凉。” 老人点点头:“好,我先在走廊上坐会儿,看看这大理的天,吹吹这高原的风。” 十个人,正好开了五个房间,两人一间,外公外婆一间,沙奶奶沙妈妈一间,沙汉明和他爸一间,水向东兄弟俩一间,倪晖和张勇一间。这都是水向东安排的,倪晖还以为水向东会安排自己和他住一间呢,算他识相,没死皮赖脸地缠上来。 倪晖进了房间,发现他的房间位置是最好的,一开窗居然就能看见洱海,简直是太美好了,倪晖就坐在窗边陶醉地看起风景来。 大家坐了一晚上车,虽然是卧铺,也还是觉得辛苦,便都洗澡去睡了。张勇这家伙觉重,一碰枕头人就睡着了,而且还打呼,跟拉风箱似的,还是长长短短、完全没有规律的那种。倪晖一听这呼噜声,就觉得自己悲剧了,他要怎么睡? 50第五十章 “友谊之手” 倪晖还从来没有和张勇同睡过一间房,在昆明的时候,他住的是三人间,和外公外婆住的是一间。张勇和沙汉明还有沙爸爸住的一间,没听沙汉明说张勇睡觉打呼啊,希望是因为太累了,暂时性的打呼。 那边张勇扯着风箱,倪晖看风景的心情也没有了,他跑去洗了个澡,然后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发现声音更加清晰了。倪晖转过身去,将一只耳朵压在枕头上,试图减少一点噪音,但是全然无效果。倪晖将一只手掩在耳朵上,感觉还是不好。 倪晖坐了起来,算了,出去坐会儿吧,好像也不是特别累,让张勇先睡会儿。自己睡觉怎么会听不得声音呢,据说听不得声音的人,是神经有点衰弱,或者是有点癔症性焦虑,这算怎么回事。 院子里没有人,在外面吹风的外公也回房去休息了。倪晖坐在院子里紫藤花架下的秋千上,仰头看着紫藤花架,花期早已过了,剩下遒劲纠结的花藤和翠绿的叶子,枝叶间能泄露出一点点蓝天白云来,绿叶、蓝天、白云,色彩都那么纯粹,纯得叫人的心发软。倪晖打了个哈欠,也觉得有点困了。 倪晖坐在秋千上,轻轻摇晃着,慢慢进入半醒半梦的状态。水向东在走廊上看见倪晖的身影,轻轻地走过来,看见他坐在秋千上打瞌睡,便笑着在他面前蹲下了。他的脚步很轻,又穿着帆布鞋,倪晖没有听见他的脚步声,兀自闭着眼打瞌睡,脑袋靠在秋千吊绳上,时不时点动着。 水向东贪婪地看着倪晖,五官柔和俊美,皮肤有着少年人特有的光滑细腻,长睫毛如扇子一样覆在眼下,美好得不似人间的生灵。他看了一会,站了起来,在倪晖旁边坐了下来,这是一个长椅秋千,非常宽,可以坐两三个人。 秋千晃动了一下,倪晖被惊醒了,看见水向东坐在另一边,还没来得及说话,水向东便开口了:“怎么不回房间去睡?在这里睡会着凉的,感冒了就不好了。” 倪晖说:“张勇睡觉打呼噜,太吵了。我跟你换个房间吧。” 水向东迟疑了一下说:“我也听不得呼噜,要不再去开个房间吧。” “我去问过了,这两天房间都订满了,没空的。”倪晖打了个哈欠,“那我跟沙汉明去换吧。” 水向东说:“那也要等他们起来了再说吧,现在去我的房间睡吧,下午再说。” 倪晖说:“那你不睡了?” “可以将我房间里的两张床拼起来,三个人睡也足够了。”水向东说。 倪晖又打了个哈欠,觉得确实很困,便说:“好吧。” 水向东按捺住内心的雀跃,赶紧领着倪晖回房间了。水向阳已经睡着了,水向东和倪晖合力将他那张单人床抬了起来,两张床拼到一起,一米二的单人床变成了二米四的大床,睡三个人足够了。 水向东说:“睡吧。” 倪晖看了一下,将水向阳挪到床中间,在他的一边睡了下来,水向东看着笑了笑,只好在另一边躺了下来,这样也不错,至少也能睡在一起了,虽然中间还隔了个阳阳。 倪晖很快就睡着了,水向东昨晚一夜没睡,但是看着倪晖睡在自己身边,一抬眼就可以看得到的地方,便觉得满心欢喜,身体也不那么疲倦了。他侧过身,隔着弟弟看着倪晖,不知什么时候才睡着。 中午吃饭的时候,倪晖说:“沙子,我们换个房间吧,你和张勇睡。” 沙汉明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换,他睡觉吵得很。呼噜声特别大,我已经受够了。” 果然那么大的呼噜声不是偶尔打的人才发得出来的,倪晖不好意思跟沙爸爸说换房间,怎么能让长辈替自己去受罪呢。 外公说:“晖晖你和我换吧,我跟张勇睡一个房间。” 倪晖肯定不会让外公去受这个折磨,就说:“算了吧,不用换了,反正就一两个晚上,下次再多开一个房间。” 水向东看着倪晖:“倪晖,我跟你换,你睡我房间。” 倪晖看了一眼水向东:“晚上再说吧。” 下午游完洱海,晚上又去逛了街,体验当地的风俗民情,玩得精疲力竭的回来,倪晖心想,自己只要累狠了,赶在张勇入睡之前睡着,肯定问题就不大了。 临睡前,水向东洗了澡,来敲倪晖的房门:“倪晖,你去我房间睡吧。” 倪晖看着头发湿漉漉的水向东,浑身散发出清爽的气息,他垂下眼帘:“不用了,我跟他说好了,他先不睡,我赶在他睡之前睡着,应该就没问题了。”自己不需要他的同情和照顾。 水向东说:“那好吧,你要是睡不着,你就来隔壁找我。” 倪晖如预想的那样赶在张勇前头睡着了。前半夜还是睡得很香甜的,到了后半夜,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惊雷,将倪晖吓得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以为是屋子里什么东西掉下来了。发现原来是打雷下大雨了,洱海上空风起云涌、雷电交加,倪晖将开了一点的窗户关起来,以防雨水飘进来。 张勇睡得依旧香甜,呼噜打得震山响,半点也没有被惊醒的样子。倪晖躺回去,这下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他拿起床头的手表一看,半夜两点,这离天亮还有三四个小时呢,可怎么熬,而且明天还要去爬苍山啊,这样哪里有体力去爬山。原来出来玩,还要找对伴才行。 倪晖玩了一会儿手机游戏,精神越发旺盛了,这样不行啊,他决定将张勇推醒来,等自己睡着了再让他睡。虽然有点不道德,谁叫他那么能打呼噜呢,打呼噜可是病啊,一定得让他治治才行。于是倪晖将张勇推醒来了,张勇一脸迷糊地看着倪晖,倪晖说:“兄弟,你先醒会儿,让我睡着了你再睡。” 张勇累得要死:“你干嘛呢,你不是睡着了吗?” “被雷声吵醒了,你没知觉?”倪晖睁着两个熊猫眼说,“你先别睡啊,等我睡着了再睡。”于是赶紧闭上眼睛睡觉。但是睡眠那是那么容易召之即来的,尤其是对这种暗示自己一定赶紧睡的人来说,越想睡越睡不着。于是当张勇的呼声再次传来的时候,倪晖的睡眠还不知道在哪里。 倪晖已经完败给了张勇,还能不能让人愉快地睡觉了啊。他睁着两只大眼睛,黑暗中如饿狼的两只绿眼睛,过了一会儿,他一咕噜爬了起来,跑到隔壁水向东的房间去敲门,凭什么安排自己和张勇睡啊,他自己为什么不去和张勇睡! 水向东被敲门声惊醒,看见门外的倪晖,有些意外:“倪晖这么晚你都没睡?”他以为他已经睡了呢。 “你去隔壁和张勇睡,我睡不着,我要睡这。”倪晖的两只眼睛都成金鱼眼了,看见两张床依旧呈并拢的状态,便爬了上去。 水向东将门关上:“算了,还是像白天那样睡吧,我们三个一起睡。” 倪晖没有异议,在水向阳身边睡了,水向东爬上床,心情是格外的好,居然还能和倪晖同睡一个房间,要是中间没有阳阳就好了。 第二天倪晖就干脆搬到水向东的房里去了,让张勇一个人去睡,虽然不喜欢和水向东挨得这么近,但是也胜过被张勇荼毒,在这么美丽的地方,连个囫囵觉都睡不了,那还有什么幸福可言。 张勇就这么被大家无情地给嫌弃了,倪晖直言不讳地说:“张勇,我觉得你该减减肥啦,你这呼噜打得,实在是太有损你的形象了啊。”张勇这两年在努力地窜个子,他奶奶生怕营养不够影响孙子的身高,所以给他准备了各种好吃的,从食补到营养保健品,一样不落,张勇也能吃,胡吃海塞的,个子没少长,体形也没少长,1米75的身高,体重将近80公斤,属于有点小胖了。 张勇睁着不大的眼睛无辜地看着倪晖:“我打呼噜是因为我胖吗?” “有这个原因,你爷爷奶奶没跟你说过?” “我奶奶从来没觉得我胖,她就怕我吃得少了。”张勇苦恼地说。 倪晖说:“我觉得你可能平时锻炼不够,肌肉少了,脂肪就多了,它会压迫你的气管,然后呼吸的时候就会喘不过气来。你以后要加强锻炼了,别偷懒。” 水向东在一旁说:“这家伙变懒了,以前还跟我一礼拜至少踢一次球,现在一叫踢球就说要去练吉他。你还真以为你唱个歌就能把倪晖小师妹追到手?现在女孩子都喜欢运动型男,以后还是老实点跟我踢球吧,把多余的脂肪给消耗掉。” 倪晖说:“你这么打呼噜,以后你老婆也受不了你啊。打呼噜是病,对身体不好,得治。” 张勇被两个朋友一说,老老实实地“嗯”了一声。 水向东心里非常感慨,以打击张勇的信心为代价换取了和倪晖同床的机会,他心里居然没有半点愧疚,居然还有点偷乐,不过确实有点对不住兄弟啊,日后一定会找机会报答他的,要不就帮他搞定那个看起来文静实际上很高冷的小师妹吧。 在大理玩了两天,然后出发去丽江。丽江的海拔已经有2400米了,对老人来说,是有点偏高,不过他们是从昆明一路玩过来的,在海拔2000米的大理待了也有两三天,算是循序渐进,身体的机能自己在慢慢调节适应,到丽江后,没有引起不适,这让倪晖松了口气。 能够生活在丽江古城,几乎是无数现代都市人的梦想。那青青的石板街,鳞次栉比的纳西民居,随处可见的花草,穿街而过的潺潺清流,随风摇摆的绰约柳姿,无处不在彰显这个城市的历史和优美。 到了丽江古城,人们便如穿越到了另一个时空,这个时空里,一切都变成了慢镜头,阳光富足而明媚,仿佛能用手掬得起来,照拂在这座古城上,照亮着人们满足而闲适的笑容。街道安安静静的,店铺随意开着,店主和他的猫以同一个神态慵懒地蜷缩在柜台后,半眯着眼觑着门外的方寸世界。在这里,你会觉得,时间仿佛都被拉成了可以看得见的细丝,在高原的阳光下清晰可辨。 几乎所有人都爱上了这座城市,沙汉明的爸妈表现得最为热情,沙爸爸是历史教授,对有沉淀性的事物天性就热爱,跟何况是保存得这么完好无缺的古城,他说:“我现在终于明白穆斯林要去麦加朝圣的心情。每一个学历史的人都应该来这里看看,看看我们的古人多么智慧多么伟大,居然创造出了这样一座堪称完美的城市,难道不感到自豪和骄傲吗?更为难得的是,居然还保存得完好无缺,这真是历史之幸,人类之幸啊……” 沙妈妈不理会在那儿发感慨的丈夫,跟大家说:“别搭理他,又要开始上课了。累不累啊,来了这么美丽的地方,就是要好好享受这里的生活的。” 这不是倪晖第一次来丽江,上辈子,他和沙汉明在一起谈恋爱的时候,两个热恋中的人来过丽江,他们在街头手牵手漫步,在夜深的街头接吻,享受着美丽的爱情和美丽的丽江。此刻倪晖再次漫步在这个城市,上辈子他们投宿的客栈现在还没有开起来,许多东西还无迹可寻,他看着身边的沙汉明,这个嘴上开始冒出青绒的帅气少年,已经变成了他的好朋友,再也没有那种暧昧心动的感觉。这一直就是他想要的,好好守护,做一辈子好朋友。 沙汉明感受到他的目光,转过头来看着他笑,然后伸出手来拉着他的手:“泥巴,那家是什么店,我们进去看看。” “好。”倪晖看了一下被沙汉明牵着的手,并没有拒绝,这应该是一只纯洁的友谊之手。 水向东跟在他们身后,看见沙汉明牵起倪晖的手,而倪晖也没有拒绝,他的心突然像被什么抓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们之间,该不会曾经有过什么吧。 水向东是知道倪晖性取向的,所以他才这么执着于这件事,也知道他曾经有过一个感情深厚的恋人,后来迫于现实压力分开,倪晖没有提过对方是谁,他只是在喝醉的时候偶尔说漏了嘴。 水向东感觉到很恐慌,以倪晖的个性,他不会跟人随便亲近,只有极熟悉极信任的人,才能跟他勾肩搭背,更别提牵手了,沙汉明于他,绝对是不一般的存在。水向东猛然觉得,自己大概这辈子,就只能在一旁这么看着倪晖了。 51第五十章 默默守护 水向东意识到这个问题,他开始留意倪晖和沙汉明,发现倪晖对沙汉明确实不一样一些,比跟自己好得多那是不用说,比跟张勇的关系也更亲密一些。 而沙汉明的态度就更明显了,对倪晖好得简直有点过火了,看到什么好玩的,一定要拉倪晖去看,吃到什么好吃的,一定要让倪晖也尝尝,照相时,每一个景点都拉着倪晖一起照合影,还常常拉着倪晖离队走在一边,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说什么。 到丽江的的第三天,他们的行程是去云杉坪,因为海拔比较高,老人们和水向阳都被要求不能去,太危险了,为了看景而冒生命危险,有点不合算。水向阳心里虽然不大乐意,但还是乖乖得听从了建议,跟着爷爷奶奶们去周边的景点玩去了。 他们一行人则去云杉坪看雪山,云杉坪是坐索道上去的,是那种简陋的露天吊椅索道,双人坐的,最适合情侣了。水向东本来想和倪晖一起坐,但是沙汉明已经先一步拉着倪晖上去了,水向东只好和张勇一起坐,跟在他们后面,听见沙汉明像个傻子一样在半空中大呼小叫的,倪晖则善意地哈哈笑着,水向东的心如泡在了醋缸里。 云杉坪是纳西人心中的圣地,据说这里可以通往东巴经里的“玉龙第三国”,这里也是著名的“情死之地”,是纳西族情侣殉葬的地方。云杉坪是一块如茵的碧绿草坂,四周云杉高大挺拔,如卫士一样密密匝匝紧密排列,守卫这方圣地。 天气晴好,他们见到了美丽的玉龙雪山,静静地伫立在云雾之巅,与云杉坪遥相对应。几乎所有人的心情都是明媚欢畅的,因为不是每次都能见到雪山的,这需要运气。 只有水向东的心是阴郁的,明明是这么美丽的地方,明明是那么纯粹的蓝天,明明是那么圣洁的雪山,在他眼中,都笼上了一层灰扑扑的色调。他费劲苦心安排了这样一次旅行,拉来张勇和沙汉明做掩护,将倪晖喊回来,想要和他多相处一些时间,结果却为他人做嫁衣裳。还真是讽刺。 他觉得云杉坪还真是个情死之地,来到这里,大概就是埋葬自己的爱情的。水向东坐在栈板上,静静地望着雪山,突然想到,玉龙雪山是纳西族人的保护神,他看着那么多纳西情侣在这里殉情,作为守护神,他一定会引领他们抵达幸福的彼岸“玉龙第三国”吧。不管以何种方式,只要他们幸福就好。 倪晖之于自己,也应该是这样的,不管他和谁在一起,只要他是幸福的,就是自己最大的心愿,这不正是自己要守护的吗。 张勇冲水向东招手:“向东,来照相了。” 水向东扭头,看见沙汉明从身后攀抱着倪晖,将下巴搁在倪晖肩上,笑得非常开心,倪晖也正看向自己,脸上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哀乐。水向东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从沙爸爸手里拿过相机:“叔叔,我来给你们照吧。” 水向东说:“看着镜头,笑一个。都笑起来,一二三,茄子!” 镜头中的倪晖,冲着水向东咧嘴一笑,非常幸福快乐,这样就足够了。 丽江玩遍之后,年轻人又吵嚷着去泸沽湖和香格里拉,但是泸沽湖太远了,路况太差,香格里拉海拔又太高,老人们也依旧去不了,因此还得兵分两路,按照水向东的原计划,是让老人们和水向阳在丽江休息几天的,这儿悠闲,可以住一段时间,年轻人去那边玩一圈,大概是一个礼拜的时间。 但是老人们说枯等着没意思,还得花钱,不如去下一个能去的旅游景点算了。最后大家一商议,水向东陪着三位老人和水向阳折回桂林去玩,倪晖、张勇以及沙汉明一家去泸沽湖和香格里拉玩。 倪晖对水向东主动留下来陪外公外婆觉得有些意外,他以为他会死皮赖脸地跟上来,让沙汉明的父母去陪老人的。水向东笑着说:“没关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再去,桂林我也没去过,顺便去玩玩。你们那边的行程就全都交给沙叔叔安排了。” 沙爸爸点头:“没问题。爷爷奶奶就交给你了,任务有点重,辛苦了啊。” 水向东点点头:“没关系,你们玩得开心一点。” 倪晖跟着大家一起上了长途客车,水向东订的机票是第二天,还要在丽江逗留一天,所以他们走的时候,水向东去送他们。水向东细心地叮嘱倪晖:“那边晚上天冷,记得多穿衣服,感冒了别扛着,要吃药,这地方海拔太高了,感冒了不是小事。” 倪晖一言不发,听着水向东像个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的,最后不耐烦了,说:“你不是说了要去,怎么又不去了?” 水向东愣了一下,笑起来:“爷爷说他不让我陪着去,他们自己可以照顾自己,但是老弱病残的,我怎么放心啊。” “可以让沙子他爸去陪。” 水向东说:“叔叔和阿姨都想去香格里拉,都到这里了,让他们折返,有点遗憾。” “你就装好人吧。”倪晖冷笑了一声。 水向东深吸了口气:“以后我有机会去的。你去玩得开心点,有什么事,就跟我打电话,反正都有手机呢。不过我担心那边有没有信号,可以打座机,我的手机肯定是有信号的,给我们报平安。危险的地方就别去了啊。”他语气显得很轻松。 沙汉明过来,拍了一下倪晖的肩:“走了,上车了。” 水向东说:“去吧,好好照顾自己。” 沙汉明说:“没关系的,我爸妈都在呢,我也会照顾泥巴的。走了啊,到时候给你们带特产。” 水向东笑了笑,没做声,心说你自己还是个小屁孩呢,你怎么照顾他。想到这个问题,不由得又叹了口气,沙汉明之于倪晖,确实还是个小屁孩,他能够理解倪晖吗,知道倪晖心里想要什么吗。倪晖要是和他在一起,会不会很辛苦?但是,只要倪晖自己觉得幸福,那就足够了,对吧。 “倪晖,再见!一路顺风!”水向东挥了一下手。 倪晖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水向东,觉得他笑得有点苦涩。水向东一向黏糊得厉害,这一时间不黏糊了,他倒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一队人马各分两路,同来不同回,说起来还是有点遗憾的。后半程的风景不是不好,但是玩耍的人却没有了初时的心情。 前半程的旅程是水向东安排的,因为陪着老人,他就尽量放慢了节奏,不赶时间,反正他也不在乎那点费用,多耽搁一天,差不多就是多一千来块钱的费用。沙汉明的父亲自然也不会说为了省钱要快一点,水向东都不在乎,他一个上班了的大人还计较,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倪晖一行的后半程是沙爸爸安排的,他觉得都是成年人和半大小伙子,就没必要慢慢悠悠了,两天能游完的地方,肯定就不会拖到第三天再走。虽然还不至于走马观花,但是跟当初游玩的初衷就有点差距了,但是倪晖一向不是个喜欢唱反调的人(对水向东除外),还是跟着大家一起游玩了计划的全程。 几人回到丽江,准备从丽江坐飞机返程回家,水向东那边已经游完桂林,回到老家了。在丽江的时候,倪晖说要独自回上海,就没有跟他们买同一趟飞机。沙汉明和张勇他们的飞机先起飞,倪晖的飞机要晚两个小时。他在机场候机的时候,出门去透气,看着高原的蓝天白云,还有连绵起伏的雪山,觉得这儿真是一片忘却尘俗的净土。 有人在机场外打电话聊天:“我刚从拉萨那边转过来,走滇藏线,这经历太刺激了,爽!” 倪晖听见拉萨两个字,突然改变了主意,现在孤身一人了,跟自己原来的计划也差不多少,不如去拉萨? 水向东去接倪晖的时候,发现他人没回来,问沙汉明,说倪晖直接回上海去了。水向东心里非常失望,他就那么不想看到自己,那也要多回来陪陪他外公外婆呀。 水向东估摸着倪晖还在飞机上,但是不死心地打了个电话,结果发现手机是通的,倪晖接通了电话,水向东惊讶地问:“你在哪儿呢?” 倪晖说:“丽江呢。” “怎么还没走?飞机晚点了?”水向东觉得奇怪。 倪晖说:“没有,我临时改变了主意,转道去拉萨,然后再回去。” 水向东就急了:“你一人去拉萨?” “对啊,怎么了?” “那太危险了,你一个人怎么去拉萨?” 倪晖说:“坐汽车过去,从丽江直达拉萨的。” 水向东皱眉:“丽江哪有直达拉萨的车?你坐黑车了吧。” 那边倪晖一愣:“我搭别人的顺风车,六百块钱,一路走一路玩,大概要一个礼拜的样子。” 水向东心急如焚说:“倪晖,你这样太危险了!藏区多危险啊,你就是真的要去,那也应该坐正规班车啊,私人车万一出点什么事,我去找谁负责任?你赶紧下车,不要去了。” 倪晖也知道私人车比较危险,但是丽江没有直达拉萨的车,要去中甸转车。他在丽江客运站买票的时候,遇上有个拉客的私家车司机。对方是自驾游的,从广东那边开车过来,但是想找人来承担一下花费,也想找个游伴,于是跑到车站来找驴友了。倪晖看过对方的驾驶证、身份证,又记下了车牌号码,听对方说起来,觉得还挺靠谱的,关键是对方也是旅游的,跟班车不一样,可以随叫随停。倪晖觉得,自己这状态,就跟那些搭便车的背包客差不多,唯一不同的就是付了费的。 倪晖说:“我已经出发了。放心吧,司机黄大哥是个自驾游的老驴友,他以前去过西藏,经验很丰富,他想找个伴一起走。我都看过证件,都很可信,一会儿我告诉你他的信息和车牌号。车上还有另外两个朋友呢,一对大学生情侣,也是从车站叫来的。应该没问题的,你别担心。” 水向东心想,倪晖活了那么长时间,不至于那么不靠谱,这基本的辨别是非的能力还是有的。唯一担心的就是藏区的情况太复杂,又是雨季,路况太复杂,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遇到了危险都没处救助啊,他说:“那你们一定要小心,车不要开得太快,安全至上。手机一直要时刻有电,保持通话状态,有什么问题赶紧打电话告诉我或者找警察。” 倪晖说:“我知道了,我这边进藏区后信号可能不好,手机打不通,我到了宿头,有座机就给你打电话。你跟我外公外婆别说这事,我会给他们打电话的,就说已经回家了,省得老人担心。” 水向东说:“那你也得告诉你妈吧,别让她担心。” “我懂,已经打过电话了。” 倪晖这边的行程安排得比较松,对方确实是个自驾游的驴友,也不是第一次进藏了,也算是经验富足。热爱旅游的人,通常都很热情善良,有点理想主义,常常是一个念头就出发了。这个车主姓黄,叫黄俊荣,珠海人,三十岁,性格外向开朗,普通话不怎么标准,但是很善谈,倪晖听他说话的时候,就有点连蒙带猜。 这个人见多识广,是个做LED灯管加工的小老板:“钱赚那么多干什么,要懂得享受生活,还要有点精神上的追求,你们说系不系?” 倪晖就点头附和:“对。” 车上另外两个游客是一对大学生情侣,从北京来的,先在云南玩了一圈,准备去拉萨玩,碰上阿黄揽客,见他和倪晖都面善,就跟着一起去了。花费虽然比坐班车多一点,但是能够玩得过瘾尽兴,这样就好了。 其实从丽江去拉萨,坐班车也才五天左右的时间,晚上还不开车,滇藏线比较危险,夜间不行车。他们自驾游,计划七天时间,已经非常充裕了,阿黄说:“安全至上,你们都不会开车,我就不疲劳驾驶了。出来玩,就要玩得安全才行。” 水向东要求倪晖每天定时给他打电话,以确保他是安全的。这年头手机才刚刚兴起,根本没有普及,很多偏远的地方信号都没有覆盖到,所以手机到那边完全派不上用场。倪晖知道他担心自己的安危,所以也没有不耐烦,每次都是老老实实地给他打电话,有信号的时候就给他发短信。 水向东有点小小的欣喜,离得远了,倪晖反而变得更近了,不会用那种不耐烦的语气和自己说话,还会跟自己分享他旅途的见闻和快乐,两个人聊得还非常开心。他不知道倪晖跟不跟沙汉明联系,他也绝对不会去问的。 第四天,水向东就没有接到倪晖的电话,打手机,自然是接不通的。水向东猜测,可能他们晚上他们错过了宿头,没有找到县镇歇脚,所以就没法打电话。水向东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了一天,结果到第五天还是没有接到倪晖的消息。水向东就有点心慌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跑到网吧去上网,查看滇藏线的信息,看看是不是天气的缘故,路上遇上塌方或别的事故。但是这年头网上信息少,根本就没有任何消息。 水向东在心里不住祈祷,倪晖一定是因为没有找到可以打电话的地方,所以才没给自己打电话。但是他觉得有点说服不了自己,两天的路程,不可能碰不到一处可以打电话的小镇或者县城。一定是路上出什么事了,水向东心里又急又悔,简直有把自己杀了的心思,怎么就撇下他去桂林了,就算是他不乐意,那也要吊在他裤腰带上,死皮赖脸地看着他安全才行啊。他赶紧去买了机票,直飞拉萨。 52第五十一章 千里寻踪 出发去拉萨之前,水向东觉得一个人去行事不太方便,赶紧又叫来了张勇,让张勇一起去帮忙,他没有告诉沙汉明,说白了也是有点私心,还有点埋怨他,说好了要照顾倪晖的,结果却把人给照顾丢了,这多少也有点责任吧。 张勇被挖出来,上了路,这才惊讶地发现:“你说泥巴去西藏了,没回家?” 水向东说:“是的,他当时没上飞机,转道去了拉萨,还坐的是别人的私家车,两天多没有消息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他是不是忘记给你打电话了,你打电话去他家问问?”张勇说。 水向东以手掩面:“我打了,他妈只说他去西藏玩了,有几天没打电话给她了。看样子她不知道倪晖一直在跟我联系,我都没敢告诉她倪晖已经失联了。” 张勇看着焦虑的水向东,说:“可能没有你想的那么危险吧,也许就是忘了,或者没地方打电话。” “我也希望是这样,但是我还是决定去那边看一下,我才能放心。你跟我一起去,到拉萨后,我去找人,你在拉萨待着,拿着我的手机,随时保证有电,能接通,倪晖和我都会往这个手机上打电话,这样我就能知道他是否安全。你一个小时拨一次倪晖的手机,看看能不能联系得上。”水向东已经把事情计划好了。 到了拉萨,水向东赶紧找了个旅馆安顿下来,然后跑到汽车站去打听消息,了解滇藏线的路况问题。最糟糕的情况果然出现了,滇藏线发生了泥石流和塌方,道路已经全线中断了。水向东的心顿时拔凉拔凉的,他问:“那什么时候能通车?” “这个不好说,快的话三五天,慢的话半个月都有可能。”对方说。 “那你们的班车在路上遇到这种情况的话,会怎么办?”水向东问。 “能等,就等着,不能等,就掉头回去,或者改路线。” 水向东说:“路上有吃的喝的买没有?” “看运气,有的地方有藏民,有的地方没有,只能干等。” 水向东打听到这些消息,脑子里有点乱哄哄的,张勇问:“怎么办?” 水向东说:“我去车行租个车,沿路去找找看,你在酒店等我,就在拉萨待着,千万别乱跑,而且手机一定要保持开机状态。” 张勇看着水向东:“要是路断了,你怎么过去?” 水向东说:“车过不去的地方,人总走得过去,我最担心的是他们断水断粮,本来没事就都变成有事了。” 水向东不再迟疑,跑到拉萨最大的一家租车行,花大价钱租了一辆性能良好的越野车,还找了一个经验富足的会汉话的藏族司机作为导游。临走前,他备足了水粮,朝着大昭寺的方向合十,深深鞠了一躬,只要这次倪晖能够平安回来,就一定去寺院还愿。 藏族导游叫做巴桑,三十多岁,他说:“你这样去多半也遇不到人的,他们极有可能会改了线路,还是会错过。” 水向东不为所动:“不管如何,我一定要去找过了,我才能安心。没准路上就能碰上他们呢。” 巴桑说:“安全至上,遇到过不去的路段,我们就不去了。” 水向东点头:“当然,我不会强迫你去冒险的。” 车出了拉萨,直奔东南而去,一直开到八一,这一段路况都还不错,因为路断了,车辆非常稀少,一路上风景美丽怡人,但是水向东却没有看风景的心情。 下午出发,夜里九点到了八一镇,八一镇是林芝县政府所在地,小镇不大,只有约莫三万人,但已经是西藏非常大的镇了。巴桑建议在林芝住一晚再出发,因为林芝到波密路段是最复杂多变的路段,尤其是通麦路段最为险峻,泥石流塌方是常事,巴桑说,倪晖极有可能就被堵在这一段了。 水向东辗转难眠,要仅仅是被阻在路上,没有危险,自己的心倒是可以放下了,但是万一不仅仅是被阻着了,要出了点什么事,那就惨了。 到了旅馆的第一件事,水向东就是找座机打电话,拨通张勇的电话:“怎么样,倪晖有没有打电话回来?” “没有。你那边情况怎么样?”张勇的回话令水向东很沮丧。这已经是第六天了,按原计划,倪晖明天就该到拉萨了,但是如今却全无消息,令人担忧。 他们的旅馆在镇子边上,晚上睡下之后,水向东听见外面的狗叫得特别厉害,远处还传来狼嚎声,水向东顿时睡意全消,在这里都能听见狼嚎声,倪晖要是在野外,那可怎么过。 水向东这么想着,一整晚都没睡好,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了,催促着巴桑赶路,巴桑看着他一脸萎靡的样子:“你没有休息好?” 水向东说:“这边居然还有狼?” 巴桑说:“有啊,在那边山里,很正常的,平时它们不会下山来的,这边人多,狼也怕。” “那野外呢,要是被堵在路上,会不会有狼?”水向东问。 巴桑说:“这个季节不用担心,有很多小动物,食物充足,狼一般不会袭击人的。” 水向东稍稍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吃了早饭,车子继续往东南出发。八月的高原是最美丽的时节,雪山、森林、草甸、溪流、湖泊都在和暖的阳光下展现出最明媚妖娆的姿态,哪一处都是画。但是水向东却没有心情看,他眼中全都是眼前的路况,滇藏线路况是出了名的差,地形条件恶劣,地广人稀,战略低位也不高,维护力度也比较弱,柏油路面坑坑洼洼的,有的甚至就是裸露的泥石路,实在是有点糟糕,还有泥石流的冲击和不断坍塌的情况雪上加霜,但是这一路的风光和极富挑战性的路况让许多自驾游的驴友们前赴后继、乐此不疲。 水向东一言不发地看着路况,甚至都不敢去想倪晖可能遇到的事情。他现在知道,生死其实是无所谓的,死就死了,一了百了,而最痛苦的是,你活着,而你最重要的人却不在了,逝者无所谓,他或许在另一个世界里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受煎熬的永远是活着的那个人。水向东想到这里,眼眶开始发热,倪晖一定不能有事。 巴桑说:“前面不远就是通麦大桥了。去年4月易贡发生了特大山体滑坡,导致易贡湖溃坝,洪水将原来的通麦大桥完全冲毁。现在通麦大桥只是一座临时性的铁索桥,这里特别危险,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桥断车落。” 水向东听得心惊胆战:“你是说还有可能死人?” 巴桑说:“对,每年滇藏线上都会有几起这样的意外事故,不少进藏的游客会在途中失踪。” 水向东用牙齿压着大拇指节,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说,那些有经验的进藏司机,他们会改道别的路吗?” “进藏的话,不管是川藏和滇藏线,目前就只有这条道,你说他是来过西藏的,那就应该懂得规避危险,所以不必太担心。”巴桑安慰他。 车子爬上了色季拉山口,一路上几乎没有碰到迎面而来的车,水向东心头沉重。色季拉山头立着一个大石,经幡在高原的强风里猎猎招展,还有游客在那儿照相留念。水向东看见车头是和他们相反的方向的,不禁燃起了希望,水向东要求巴桑停车,去跟那几个游客打招呼:“你们这是从那头过来的吗,去拉萨?” 对方摇头说:“我们从拉萨过来,准备去墨脱,但是通麦大桥断了,现在不让通车,所以折返了。” 水向东满心失望:“那你们见过桥那边是什么状况吗?” “那边有不少车子在等着桥修好,堵了好多车在那。”对方说。 “有没有伤亡?”水向东焦急地问。 “这个就不清楚了。” 巴桑说:“小水,走吧,这跟我们知道的情况差不多。” 水向东叹了口气:“巴桑,你说那边要是被堵着了,有地方买吃的吗?” 巴桑说:“这个要看运气,那一段确实人烟比较极少,补给的地方也不多,不过一般走滇藏线的,都会置备一些食物的,所以你不用太担心,只要车子没有出事故,只是堵车,那就是安全的。” 过了鲁朗镇,前头就是通麦大桥了,一路上极少见到人烟,从拉萨这头过去的车辆也少了,大家都知道路断了,纷纷改了路线和计划。 因为出发得早,到通麦大桥的时候,还不到正午,水向东发现桥这头有几辆车在排队,都被武警拦了下来,等待通车的时间。桥头的路段被泥石流堵住了,桥也被冲坏了,有不少武警官兵和工人正在紧急施工。 水向东远远看着那座铁索桥,桥板居然是木头搭建的,看起来就像是孩子堆积的玩具,这样的桥还能过车吗?水向东看了一会儿:“巴桑,你在这边等我可以吗,我要过去看看。” 巴桑说:“这里有武警,应该就不会有伤亡情况,你不必担心。” “我知道,但是我要去确定他是不是在那边才行。”水向东将他买好的一大袋子补给物品背起来,往桥边走去。 武警过来拦住了:“站住,大桥现在还没有修通,不让过。”小武警的年纪也不大,顶多二十岁的样子,说一口川普。 水向东说:“人也不能过吗?我朋友在那边,我要去找他。” “人也不能过。” “那什么时候能过去,你们过去看过吗?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水向东问。 武警说:“我也没过去过,不太清楚。” 水向东说:“那边不是有你们的战友在吗,你帮我问问那边的情况,看看车队中有没有一个叫倪晖的人,是个十五岁的学生。已经有三四天没跟我们联系上了,我担心他被困在那头了。我从Z省过来的,麻烦你帮我联系一下好吗?” 武警看着他:“车队被堵得太长了,一共有上百辆车,估计问不到什么情况,大桥大概今天就能抢修好,明天就能过人了。” 水向东说:“那你们晚上也施工吗?” 武警说:“晚上不施工。” “那就是说,今天晚上就能修好对不对?”水向东急切地问。 那个武警点点头:“理论上来说是的。但是晚上不让通车。” 水向东回到车上,巴桑说:“怎么,不让过?” “嗯,说是今天晚上才能修好,明天才能通行。我准备今天晚上就过去找人去。”水向东整理一下自己的东西,翻出手电筒什么的,武警说不让过,到时候去求个情,能早过去就尽早过去,没准倪晖还在那边饿肚子呢。 水向东百无聊赖地在桥这头转悠,一会儿看看桥那头,一会儿看看桥下,一会儿又看看桥上忙碌的工人。不多时,工人们歇工回来你吃饭,大家都吃得很简单,都是吃的糌粑,武警官兵也是一样,有两个不爱吃的还在吃泡面,不知道水烧到一百度了没有。 水向东拿了两个盐焗鸡腿、两盒午餐肉罐头和一包牦牛肉干过去:“大哥,你这有热水,可以给我到点热水喝吗?” 正在吃泡面的武警就是跟水向东一直说话的那个小战士,他抬头看见水向东:“开水在壶里,你自己去倒,有杯子没有?” “哦,有,等一下我去拿。这个给你们吃,谢谢!”水向东将东西放在桌上,然后跑回车边,拿了桑巴的水壶,跑回来倒水。 两个武警战士看着水向东:“你要等到大桥通车,找你的朋友?” 水向东点点头:“嗯,大哥,我想今天晚上桥通了之后就过去找人,可以吗,我想找点找到我朋友。” 那个武警说:“你今年多大?” “十六。”水向东说。 “你父母呢?” “都不在了。我朋友是收养我那家人的外孙,他一个人跟着别人的私家车出来旅行,所以我来找他。” 武警点点头:“你的朋友是离家出走?” 水向东苦笑了一下:“也不算是吧,我们之前一起去丽江旅游,后来我陪着他外公去桂林了,他去了香格里拉,然后就顺道说去拉萨玩。” 武警认定倪晖是离家出走的别扭小孩,便点点头说:“到时候我跟我们班长汇报一下,看能不能让你先过去。” 水向东高兴地点头:“谢谢!” 水向东心急火燎地在桥头熬了一个下午,到傍晚那些工人收工的时候,水向东赶紧背着包去找小武警。武警已经换班了,不过他还记得那两个鸡腿的恩情,将水向东的事跟他的战友和班长说了。那个班长看着水向东,个子虽然很高,年纪看起来确实很轻,又问了一些问题,这才允许他过去。 水向东跟巴桑挥挥手,然后踏上了摇摇晃晃的通麦大桥。这是水向东这辈子走过的最险峻的桥,还是在桥竣工后第一个试行的,他背着一袋子食物和水,不敢走快了,生怕踏重了,脚下的木板就断了,然后自己掉了下去,他掉下去不要紧,倪晖也许还在桥那边呢。 终于,水向东到了桥那头,桥头守卫的武警战士看见他:“谁让你过来的?” 水向东笑着敬礼:“你们班长特批的,这个是给两位大哥打牙祭。”说着将两个鸡腿递上去。 那两个人看见嬉皮笑脸的水向东:“来做生意的?” 水向东连忙摇头:“不是,我找人。我朋友可能堵在这头了,已经有三四天没有消息了,我是从Z省来的。”天色都快暗下去了,再拖下去就麻烦了。 武警也没太难为他,让他过去了。 等在桥头的司机看见水向东:“小伙子,有吃的没有,卖一点。”这儿鸟不拉屎的,完全都没地方补给,几个人都饿了好几天了,路上带的那点干粮早就吃完了,靠着武警战士发的压缩饼干充饥,这才没饿死过去。他们前头的还好,还能沾点武警战士们的雨露,后头被堵着的人就别提了,只能靠自己自力更生了。更惨的是,他们也退不回去,因为那头遇上滚石了,一个大石头从山上落下来,将他们全都阻在了这个孤岛上,进退维谷。 水向东摇摇头:“不是,我找人的。你见过一辆粤C牌照的三菱越野车吗?” “不知道,没注意,前头是没有。”那个司机摇头,“你背了什么,都是吃的吧,匀我一点。”对方还不死心。 水向东说:“没多少吃的,都是些衣服,我去找人了,谢谢叔叔。”水向东加快脚步,一路往后走去,寻找一辆粤C牌照的越野车。 堵在这里的车子,以云南车为主,但也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小汽车、越野车,都是自驾游的,还有一些骑自行车的骑行客,在路边搭起了帐篷,看起来还颇为怡然自得,估计在外头时间长了,见过的意外多了,对这种状况的应对也很从容了。大家都有点面带菜色,不过因为不是独自被困在此处,大家还颇有点苦中作乐,精神状态看上去也还可以。 水向东加快了脚步,要赶在天黑前找到倪晖,一连看了几十辆车,发现了五辆来自广东的车,但就是没有珠海的,水向东心里焦急,不知道倪晖到底是个什么状况,要是他不在这些人当中,自己明天还要和巴桑继续往前头找过去,不知道那头的路什么时候通,他得找个地方给张勇打电话,看倪晖有没有联系他。 天色暗了下来,剩下的车队越来越短,有的车亮起了灯,不过大部分都没有亮灯,为了节省汽油。水向东急了,将手卷成喇叭:“倪晖——倪晖——” 水向东站在苍茫的夜色中喘息,心情焦灼,然后似乎隐隐听见了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水向东!” 水向东欣喜若狂,撒开脚丫子拔腿就跑,激动得眼眶都湿润了:“倪晖!” 倪晖当时正抱着肚子,将仅有的衣服全都裹在自己身上,抱着背包,准备应付过去这寒冷又饥饿的夜晚,前头有消息说,桥已经修好了,如果不出意外,明天就能过去了,总算可以脱困了。只是饥寒交迫的感觉真不好受啊,干粮在两天前都消耗光了,大家都有两天没怎么吃东西了,青藏高原昼夜温差非常大,到了夜里,温度只有几度,跟冬天似的,冷得要死,将所有的衣服都穿上,还得不能御寒。倪晖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都要生病了,事实上,他已经感冒了,流着清涕,还有点咳嗽,阿黄给他吃了点感冒药,好像也没什么效果。这里的氧气稀薄,最担心的就是感冒引起高原反应了。 他知道,自己这次出来太欠考虑了,这好几天都没跟水向东联系,他肯定都急疯了,到时候一定会朝自己发飙的。倪晖自我安慰,我又不欠他什么,凭什么管我啊。 就在他半睡半醒中,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第一声他还以为有人在说“泥灰”,直到第二声响起,他才反应过来,是水向东的声音,他来找自己了。倪晖突然的眼眶有点发热,心里有些胀胀的感觉,这种时候,这个地方,他居然都找了过来。 53第五十二章 雪中送炭 阿黄将车灯开了起来,水向东看着瘦得两个大眼睛都凹陷下去的倪晖,眼眶几乎都瞪裂了,眼泪差点就滚落了下来。倪晖冲着他嘿嘿傻乐,水向东真想将这家伙抱在怀里,然后狠狠地打他的屁股。 阿黄说:“倪晖,这个是你朋友?” 水向东稳定了一下情绪:“不是,我是倪晖的哥。” 倪晖也没否认:“有吃的没有,饿死了。” 水向东放下背包,恨恨地说:“叫你到处乱跑,饿死活该。”他从背包里拿出巧克力,递给他。 倪晖接过来,给了阿黄一块、后座的那对情侣两块,自己赶紧去撕巧克力的包装,怎么也撕不开,手指头都没力气,水向东从他手里拿过来,帮他撕开。 倪晖赶紧吃了一大口巧克力,狼吞虎咽,吃得太急,只觉得噎得慌,水向东已经将矿泉水递上来了。倪晖很自然接过来喝了,水向东说:“慢点吃,别噎着了。你们多久没吃东西了?” 后座的女孩说:“两天。大哥,你真是个天使啊,这个地方都能来雪中送炭。” 她男友说:“别乱叫,明明人家比你小。” “比我小也尊称一声大哥了,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女孩吞着巧克力,含糊地说。 前后车的人都是看见水向东过来的,此刻都看着他们在吃东西,纷纷眼巴巴地瞅着他们。 倪晖喝了一口水,猛地咳了几声,水向东伸手拍他的背,以为是呛着了,但是倪晖还是咳了好一会儿才停住,然后猛地喘了口气,然后用力吸了一下鼻子:“有纸巾没有?” 水向东发现不对劲了:“你感冒了?”伸出手去摸他额头。 倪晖从水向东手里拿过纸巾,头往后仰了一下,擦了一把鼻涕,喘息说:“有点。” 水向东急了,这高原上感冒可不是小事,看了一下暮色四合的天色:“我带你过桥去,我那边有车,咱们赶紧去医院。” 倪晖说:“没事,就是一点小感冒。” 水向东冲他吼:“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小感冒都会死人的!” 倪晖看了看他,低下头吃巧克力:“晚上开车不太安全。” 水向东说:“没关系,是个经验很丰富的老司机,让他慢点开,总比等到天亮了再走好。拖越久我就越不放心。黄大哥你说是吧?”水向东冲阿黄说。 阿黄点点头:“对。倪晖,你哥说的没错,得尽快去医院,这儿太冷了,冻一晚都不知道情况会怎么样。” 倪晖说:“你让我缓缓,饿两天了,没力气走路。” 水向东说:“你先吃点东西咱们再走,走不动我背你。” 倪晖想也没想拒绝了:“不用你背,我自己走。” 他俩的对话方式一点都不太像是朋友,感觉水向东一直在照顾倪晖,倪晖有点小别扭的感觉。后座的小情侣悄声在咬耳朵说悄悄话,女孩说:“他俩怎么像小两口一样。” 男孩说:“没有吧,你想多了,人家是兄弟呢。”2000年前后,人们对同性恋的认知还没那么普遍,一般人都不会往这方面想。 倪晖吃了一块巧克力,又吃了几个蛋黄派,总算觉得胃里舒服多了,他还想再吃,被水向东制止了:“别一下吃多了,免得胃受不了,晚点再吃。” 倪晖说:“我都饿死了,还不让吃。” 阿黄说:“倪晖,听你哥的,他说得没错。”阿黄觉得水向东真是个好哥哥,居然千里迢迢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找他。 倪晖喝了口水,问水向东:“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水向东说:“你都多少天没给我打电话了,我估摸着路上出状况了。我跑到拉萨去打听消息,那边的人说滇藏线中断了,路上发生了泥石流,我就租了车沿路过来找你。还好,运气好,在这里碰到你了。” 倪晖看着水向东,没有做声,他知道,如果水向东失踪了,他才懒得去管,任其自生自灭吧。 阿黄说:“那你还是真有心,这么关心你弟。其实走滇藏线我有心理准备的,随时可能被堵在路上,不过没想到会堵这么久。大家都有点大意,有的人没有经验,干粮带得少,大家就把干粮都互相分着吃了。”他这么说着,前头车里来了一个女的:“你好,你们是不是有吃的,可不可以卖我们一点?” 阿黄看着水向东,水向东看着倪晖,倪晖说:“分给大家一点吧,你不是说一会儿我们要走了,我们自己留一点就好,剩下的都留给阿黄处理,大家都饿了两天了。” 水向东点头:“那好吧。”他打开70升大的背包,从里头掏东西,全都是牛肉干、巧克力、盐焗鸡腿、饼干、蛋黄派、午餐肉等高能量的食物,还有不少感冒药、云南白药之类的常用药。还有一件毛绒里的防风厚外套,扔给倪晖,“穿上吧。”倪晖是临时决定来西藏的,根本就没带御寒衣服。 倪晖赶紧将水向东的衣服裹身上,感觉暖和多了,水向东还是挺靠谱的,倪晖勾起了嘴角。水向东留了一些给自己和倪晖吃的,然后把剩下的都留给了阿黄:“黄大哥,谢谢你这几天照顾倪晖,我们先走了啊。” 倪晖说:“诶,这就走啦?”他觉得还是没什么力气。 “一会儿天越发黑了,走吧。走不动我背你,上来。”水向东将自己的包挂在身前,转身背向倪晖。 倪晖手忙脚乱地将自己的背包拿起来,跟阿黄和那两个人告别:“阿黄,我走了啊,雷哥,房姐,再见。” 那几个人都在忙着收拾东西吃的东西,见他们走,都忙不迭地腾出手来挥手,阿黄想起什么来:“倪晖你等等,我没带你到拉萨,车费还你一半。” 水向东说:“算了吧,黄大哥,我们走了啊。” 倪晖趴在水向东背上,水向东将手电筒递给倪晖拿着:“你给我照着路。” 倪晖说:“其实我休息一会儿可以自己走的。” “你自己走得慢。”水向东说。 夜风很凉,倪晖咳了几下:“你背着我也快不了,这么远呢。” 水向东抱着倪晖的腿,将他往背上送了送:“不远,顶多两千米。” 背个一百来斤的自己,还有两个背包走两千米,也并不轻松,倪晖说:“你先背我一阵子,等我恢复体力了,我自己走。我好困,先睡会儿。” 水向东说:“别睡,等到车上,外面太凉了,本来就感冒了,会加重的。” “我觉得不冷。” “那也不能睡,跟我说说话。”水向东说。 倪晖也不敢真睡了,趴在水向东背上,随着他的走动一上一下地颠簸着,听着他的呼吸声,贴着他的心跳,觉得有一种安心的感觉,不可否认,在听见水向东叫自己的时候,他有种自己得救了的感觉。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倪晖说:“我们走过的那段路,没过多久就被泥石流给堵住了,山上滚下来好多石头,从我们后面过来的几辆车说,他们差不多就是演美国大片一样,被落石追着跑,真是死里逃生啊。” 水向东说:“这条路特别危险,路太烂了,去年的时候这儿还发生了特大泥石流,将前面的通麦桥都冲垮了,你去看过没有,那桥的桥板现在铺的都是木板,车子就是在木板上开过去的。” 倪晖吸了一下鼻涕:“没有,我嫌远了,没力气去。” “以后不许再往这边来了,太危险了。以后想自驾游去拉萨,走青藏线,那条路最安全。”水向东说。 倪晖说:“安全了没意思,玩的就是心跳。风景也没这么好看。” 水向东伸手在倪晖大腿上拍了一下:“再到处跑,我就把你拿根裤腰带拴上。” 倪晖一下子脸红了,水向东这动作也未免太暧昧了些,他有些恼羞成怒:“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水向东刚刚做了那么一下亲密的动作,心下正偷着乐呢,听见倪晖这么一说,便说:“你自己能走了?” 倪晖说:“我又没瘸。” 水向东将倪晖放了下来:“那行,你走会儿,我歇息一下。” 倪晖就嗤笑他:“你也要歇息啊,我还以为你多么厉害呢,能一口气背过去呢。” 水向东也不气恼,他从倪晖手里接过手电筒,给他照路:“你没消息,我几晚上没睡好了。” 倪晖不说话了,安静地跟着水向东走着,他走得很慢。水向东将他的书包摘了下来,背着两个包慢慢地走,又拿出一块巧克力给他,让他一边走一边吃,自己也吃了一块。 左边是车辆,右边是石壁,有人在车里睡着了,也有人在路边点了柴火烤火取暖,他们都看着这两个少年往前走,有人认出水向东,跟他打招呼:“找到了?” 水向东“嗯”一声:“找到了。” 路人纷纷感叹,居然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找人。 倪晖走了一段,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水向东听着他的声音不对劲,赶紧停了下来:“来,我背你,得赶紧过去,到车上去吸氧。今晚上先赶到八一去。” 倪晖没有反对,趴了上去,水向东加快了脚步,没有再停留,他到了桥边,武警战士看着他:“夜晚不能过桥,太危险了。” 水向东说:“我朋友病了,得赶紧送过去看医生。” 武警战士看着他背上的倪晖,想了想,然后说:“去吧,小心点,我这边给你照个探照灯,别走快了,慢点走。” “好,谢谢!”水向东跟倪晖说话,“倪晖,你没睡吧?” 倪晖咕哝了一声:“没有。”不过身上越来越不舒服是真的,感觉呼吸特别困难。 水向东说话引起倪晖的注意力:“你看这个桥,是个铁索吊桥,桥底都是木头搭的,上面还能开车过去,每次只能过一辆。” 倪晖看了一下底下的桥板,水向东走在上面确实有点摇晃的感觉,跟摇篮一样:“我想下来走一下。” 水向东把他往上托了托:“算了,赶紧过去吧。巴桑在那边肯定等急了。” 巴桑果然在那边翘首企盼着,看着水向东背着人过来,非常意外:“真的找到了?” 水向东高兴地点头:“嗯,真的很巧。巴桑,他生病了,我想晚上就回八一,可以吗?” “好,上车,我慢点开。”巴桑知道,第一次进藏的人,一感冒就是大问题,疏忽不得。虽然从通麦到八一这一段路况非常险峻,尤其是从通麦桥到排龙这一段是滇藏线上最著名的排龙天险,完全就是在峭壁中凿出来的路,一边是石壁,一边是帕隆藏布江,只要稍有闪失,就尸骨无存,但是巴桑咬咬牙,还是点头答应了。 水向东将倪晖放在车后座上,自己也爬了上去,拿了一个氧气袋给倪晖,让他放在鼻子边慢慢吸着。巴桑已经将车倒出去,调转了头:“你运气还真好,佛祖保佑在你们哪。” 水向东也叹了口气:“是的,感谢佛祖。” 倪晖看了水向东一眼,他又不信佛,关佛祖什么事。 水向东说:“倪晖,你躺下来睡吧,枕我腿上,睡得舒服一点。” 倪晖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脱了外衣躺下来,将衣服盖在了肚子上,头枕在水向东腿上,水向东将车里备用的毯子拿出来,细心地盖在倪晖身上。倪晖已经好几天没好好睡觉了,心里总是提心吊胆着,此刻终于放了心,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巴桑开着车,水向东也不敢睡,得跟巴桑说说话,不然夜间驾车一个人很容易疲倦的,在滇藏线这样的地方,实在是很危险的。好在巴桑是个经验极其丰富的老司机,滇藏线不知道来回跑过多少回了,照他说的,连墨脱那样的路况都能自由出入,这路已经好太多了。 水向东相信巴桑的水平,虽然是坑坑洼洼的石子路和柏油路,巴桑的车还是开得很稳,当然,车的性能也好是一个因素。整条路上没有别的车,巴桑慢慢地将车挪出了排龙天险,这一段有多险,只有巴桑自己知道,他的背心都湿透了。 过了排龙天险,路况终于好了起来,都成了柏油路,巴桑松了口气,说话的语气也才轻松起来,水向东白天是经过这一段的,自然知道路况有多么危险,不由得也非常庆幸,和巴桑庆祝起来。 水向东一路上观察着倪晖的情况,时不时摸一摸倪晖的额头,看有没有发烧。倪晖睡得很沉,难得的乖顺,但是水向东听着他的呼吸渐渐沉重起来,他拿着氧气袋给倪晖呼吸,此刻他肯定特别难受。水向东心急如焚,想要车子快一点,但是又不敢催促,夜间行车,尤其是在滇藏线上,一急躁就会出问题,不能干扰巴桑。 巴桑始终都在稳稳地开车,虽然全程只有90公里,但是到八一的时候,已经快半夜了。巴桑将车开到医院,水向东将人背进去,值班的医生给倪晖做检查,赶紧住院输氧输液。 水向东坐在急救室外等待,巴桑安慰他:“别着急,应该不会有事的。向佛祖祈祷,好人一生平安。” 水向东双手合十,学巴桑的样子祈祷:只要能够让倪晖平安度过这一关,他愿意做任何事情。水向东问巴桑:“巴桑,你们藏族人最心诚的向佛祖祈愿的方式是什么?” 巴桑说:“诵六字真言、磕长头、转玛尼经筒都可以。” 水向东说:“磕长头怎么磕?” 巴桑说:“你今天在路上看到那些藏民了没有,走三步,就在地上磕一个头,那就是磕长头。” 水向东想起今天白天看见去拉萨朝圣的藏民,以五体投地的方式磕长头,明白过来。 水向东说:“磕长头有什么讲究吗?” 巴桑说:“要心诚,心无杂念、心平气和,这样就能保佑你祈祷的人平安健康。” “次数有讲究吗?” 巴桑说:“当然是越多越好。你去拉萨的大昭寺看看,门前的石板上全都是信众磕头留下的深深痕迹。我们信佛教的人,一生中至少要磕十万个长头。” 水向东满脸黑线,十万个,需要多长时间。 巴桑笑起来:“你不是信众,如果想要祈福还愿,磕一千个也已经非常心诚了。” 水向东点了点头。 倪晖被送到病房之后,水向东也不去睡觉,一直坐在旁边守着他,点滴一滴滴地滴下来,倪晖插着氧气管,眉头皱着,睡得非常不安稳。 巴桑说:“小水,你睡会儿吧,明天早上他就醒来了。你不能熬着,万一也病了就不得了了。” 水向东看着倪晖,点点头,然后爬上一旁的空床躺下,这边人少,医院人也不多,床位倒是有不少空的。 水向东等到倪晖的点滴都打完之后,这才去睡。 第二天早上,倪晖醒来,睁开眼睛,看见睡在自己旁边床上的水向东,高原薄明的晨曦照在水向东的脸上,这些天奔波忙碌,经过熟睡,疲惫也并非完全从他脸上消去,他眉头紧皱着,仿佛担着十分的忧心。他知道他在忧心什么,看着他这么有心的份上,以后对他好一点吧。 54第五十三章 等身长头 水向东睁开眼睛,与倪晖四目相对,他只迷糊了一秒钟,神智立即清新过来:“倪晖,你醒啦?觉得好点了吗?” 倪晖点点头:“嗯。” 水向东从被窝里爬出来,打了个哆嗦,高原的早晨还真是够冷的:“好冷,跟冬天一样。”水向东伸出手,探向倪晖的脑袋,“不烧了。还咳嗽吗?” 倪晖清了一下嗓子:“好多了。” 水向东说:“你早上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说到早餐,倪晖只觉得饥肠辘辘,他此刻可以吞下一头牛:“吃点热的。” “那是必须的。”水向东笑,倪晖没事了,他就放心了,“那我现在出去给你买。” 倪晖感觉稍微好些了,不过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躺着不想动,便任由水向东去忙活。 水向东跑到外面,车子还停在医院门口,巴桑还没有过来,应该还没起来。水向东跑去买早餐,看了看,在一个汉族人开的早餐店里买了些粥和包子,倪晖肯定不想喝酥油茶吃糌粑。 水向东回来的时候,倪晖正在刷牙洗脸:“早饭来了,趁热吃。” 倪晖进来,水向东自己拿着牙刷毛巾去洗漱。皮蛋瘦肉粥香喷喷的,倪晖已经很多天没吃到热的东西了,此刻便狼吞虎咽起来,热乎乎的粥进了肚子,终于感觉自己回到了人间。 水向东回来看见倪晖在吃东西,便说:“你慢点,别呛着了。”他拿着一个包子啃起来,“你想在这边再住两天院,还是先回拉萨?张勇在拉萨等我们。” 倪晖猛地抬头看着水向东:“张勇也来了?” 水向东突然想起一件事:“是的。我忘记给他打电话了,一会儿我得去打一个,不然他都急死了。” “你把他叫来干什么,多个人担心。你跟我外公外婆怎么说的?”倪晖有些责备地说。 水向东委屈说:“这是我愿意的吗?你杳无音讯,我一个人跑出来找你,万一你打我电话,我又没接到,这不就错过了吗,叫他来帮忙接电话的。我没跟你外公外婆说,我只说我去做生意去了。” 倪晖说:“一会儿我打个电话回去。今天就去拉萨吧,我没关系了。” 水向东听着他确实也没昨天那么咳了,便放了心:“好。上午再打一上午的针,下午就回拉萨,回拉萨再去住院。” 他们吃了早饭,医生过来做检查,病情已经稳定了,又开了两瓶点滴。巴桑也过来了,等他打完点滴再回去。 中午时分出发回拉萨,巴桑开车,水向东和倪晖坐在车后座上,水向东让倪晖再睡会儿,但是倪晖却不舍得睡了,昨晚上已经错过了那么多美丽的风光,现在还错过就太可惜了。 水向东感觉自己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他看着倪晖,又看着窗外的明媚风光,觉得一切都那么美丽,简直是太美好了。 倪晖静静地注视着车窗外的广袤原野,碧绿的草地如地毯一般柔软,牦牛在草地上悠闲地啃着草,偶尔还有藏羚羊藏野驴在视野中奔驰而过。山川迤逦,圣洁的群峰与云天相接,让人肃然起敬。 巴桑是个很健谈的人,此刻给大家一边开车,一边做着导游,说起那些神山和圣湖的传说,令人神往。一路上他们经过不少湖泊,倪晖很想下去看一看,但是水向东不让,说他身体没康复,暂时不能到处走:“等你身体完全康复了,我们再到拉萨四周去玩一玩。” 倪晖咕哝了一句:“像个老妈子一样啰嗦。” 水向东看着倪晖的侧脸,笑了笑,被叫老妈子也行,反正他好好的就好。 到了拉萨,天已经黑了,水向东将倪晖送回旅馆和张勇汇合,自己则和巴桑先去把车还了。他觉得巴桑是个很不错的人,留下了巴桑的联系电话,说过两天出去玩,再包巴桑的车,让他做导游。巴桑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张勇看见倪晖大吃了一惊:“泥巴,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倪晖躺在床上:“几天没怎么吃东西,你说瘦不瘦啊?困死我了,我想睡觉。” 张勇问起倪晖的经历,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答着话。水向东回来的时候,倪晖已经睡着了。他伸出手摸了摸倪晖的额头,将他喊起来:“倪晖,起来了,去吃饭,吃了饭再睡。” 倪晖睁开眼睛,神智还没清醒过来,有些迷迷糊糊的,用力喘了一下:“哦。” 水向东紧张地说:“是不是感觉还不舒服?不舒服咱们还去医院,这事不能马虎,要是在老家,感冒扛一下就过去了,这边一定要根治。” 倪晖说:“不喜欢住在医院里。” “那也是你自找的,要不来西藏,你就没这苦头吃。”水向东毫不客气地批评,对于倪晖私自决定来西藏,他还是很生气的。 倪晖瞟了一眼他:“行了,去还不成吗?” 张勇在一旁看着他俩,感觉倪晖在跟水向东闹别扭一样,有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泥巴你病了?我听说在高原上感冒是非常严重的事,我们赶紧去医院吧。” “先吃饭再去。”自从饿了两天,倪晖对吃的还是非常执着的。 吃了饭,水向东和张勇陪着倪晖去医院,这次没有住院,只是打点滴。打完点滴已经到半夜了,三人回到旅馆住下。张勇睡觉打呼,水向东便让倪晖跟自己一个房间,倪晖也没有反对。水向东看着睡在自己旁边的倪晖,终于满足地叹了口气,安心地睡去了。 第二天,倪晖感觉身上轻松多了,便说要去市区转转:“我们去八角街转转。”每一个从内地来的游客,没有去过八角街,就等于没去过拉萨。 水向东说:“先去打针,打了针再去。”八角街就在大昭寺外,他正好可以去还愿。张勇来了拉萨两三天了,一直克忠职守在旅馆待着,没有出去玩,此时听说可以出去玩,别提多高兴了。 随着旅游业的发展,拉萨的八角街也日益兴旺起来,街上商铺林立,全都是各种藏族工艺品的店铺和摊位,非常热闹,但是相较于内地的旅游胜地,这里的游客算非常少了。 高原的阳光落在日光之城拉萨之上,穿着厚重藏袍的藏民们紫红的脸膛人上呈现出一种平静而祥和的神态,幸福在人们脸上流淌。倪晖有一种感觉,时间这里是静止的,如同那原处的雪山一样,亘古不变。有信仰的人是幸福的,因为他们的心有所寄托,永不漂泊。 这种祥和的氛围也感染了张勇,这个平时吵吵嚷嚷的小伙子,今天也变得格外安静。他们漫步在街头,以一种敬畏而虔诚的心,去感受着这个城市的氛围。 水向东看着大昭寺上空袅袅升起的香火:“我们进去烧香去。” 倪晖说:“我们又不信佛,就不用拜了吧。” 水向东说:“去拜一下吧,这里的佛祖是释迦牟尼开过光的,非常灵,真的,会让你愿望成真。”至少他跟佛祖许过的愿望就已经成真了。 张勇惊异地问:“向东你说的是真的吗?” 水向东点头:“真的,我许过,愿望已经实现了。” 倪晖看水向东说得一本正经,便说:“许了愿还要来还愿。” “是的,你们许的愿望要是实现了,到时候我再陪你来还愿。”水向东说。 张勇说:“到时候还要来拉萨还愿?”他觉得好麻烦。 水向东笑:“没关系,我给你出路费。” 张勇雀跃起来:“好,那我一定要去许个愿。走吧,泥巴,我们一起去。” 倪晖斜睨水向东:“你不去?” 水向东笑:“我当然要去,我去还愿。” 他们进了大昭寺,发现里面游客众多,准确来说,不是游客,是来朝圣参佛的藏民,游客仅有他们三个。藏民们旁若无人地在寺院的青石板上磕着等身长头,起来,又扑下,五体投地,嘴里念念有词,态度虔诚。这种事在十几岁的孩子眼中,应当是觉得可笑的,但是当他们置身于这个环境里,却觉得一点都不可笑,心中便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敬畏之情,这大概就是信仰的力量。 三人小心地饶过朝拜的人群,进入殿堂去烧香,烧完香,又随着人流去推转经筒,然后上楼去参观。 参观完大昭寺,倪晖说:“我们出去吧。” 水向东说:“我还有点事,你们先去玩吧,我中午回来。” 倪晖看着他:“你要去哪?” 水向东微笑着说:“回来再跟你说。” 张勇说:“泥巴,那我们走吧,我要去买点东西带回去,我刚刚看到一把特别漂亮的藏刀,现在去买。” 倪晖回头看了一眼水向东,不知道他葫芦坛子里装的什么药。水向东带着笑容,目送倪晖离开,然后转身朝向大殿金佛,虔诚地拜伏下去。 倪晖和张勇在八角街逛了许久,给家人和朋友都买了不少礼物,两人又跑到藏式酒吧去喝酥油茶,两人喝着微咸的酥油茶,吃着糌粑和羊肉串,把时间和安逸全都吃到肚子里去,然后回去睡午觉。 张勇问:“还吃午饭吗?” 倪晖说:“晚点再说,看看水向东什么时候回来。” “你说他干嘛去了?”张勇问。 “不知道,神秘兮兮的。” 张勇看着头顶上湛蓝的天空,感叹说:“没想到一下子就到拉萨了,向东拉我出来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时他那样子,急得都快哭了,把我吓了一跳,真以为你出事了。” 倪晖听着,可不是差点出事了么,水向东哭了吗:“对不起啊,让你们担心了。” “嘻嘻,我没什么,向东最着急的真的。我白赚了一趟来拉萨玩的机会,这次的钱全都向东花的。”张勇一脸得了便宜的样子。 倪晖笑着说:“不要紧,他是个土豪,有钱。”水向东身家肯定不少,光房子和铺子就值几百万了吧。 张勇嘿嘿笑:“向东那么有钱,以后我跟他混了。” 倪晖笑道:“你要抱紧他的大腿才行。” 两人回到旅馆睡午觉,一直睡到下午三点,倪晖听见门哒一声响,睁开眼睛,看见全身灰扑扑的水向东进门来了,不仅身上是灰尘,连头上都是灰尘,额头还通红的,冲着自己笑,露出一口白牙。倪晖问:“你干嘛去了?”跟人打架去了,弄得像个泥猴。 水向东扑了扑身上灰尘,走到倪晖床边,递给他一串玛瑙念珠:“你戴上这个。” 倪晖看着他,不做声。水向东见他不接,便拿过他的左手,将念珠套在他的手腕上,倪晖心里有一种特别奇异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通达他的心头,他出奇地不想反对水向东的动作,任由他在自己手上动作。 水向东将念珠套上之后,端详了一下,冲着倪晖笑了一下:“好了,以后就戴着,别摘了,开过光的,寺院的一位大师送我的。我去洗澡。” 倪晖看着灰头灰脸的水向东,心里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该不会是去磕长头去了吧。 水向东拿着衣服进了浴室。倪晖抬起手腕,看着手上的念珠,这是一串暗红色的玛瑙,色泽均匀,呈半透明状,纹理清晰可变,似乎有生命在里面流淌,每颗珠子大小匀称,触感清凉,套在他白皙的手腕上,异常醒目。 水向东洗了澡出来,身上穿着宽松的运动衣,用毛巾擦着头发,看着倪晖嘿嘿傻乐,他就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感觉意外安心。 倪晖看了一眼水向东,将手收进被窝里:“你吃饭了没有?” 水向东说:“还没有,你们吃了没?” “我们也没有,但是喝过酥油茶,吃了糌粑和烤羊肉串。” 水向东说:“那现在起来,一起去吃点东西饭吧。下午想去哪里玩,去布达拉宫吗?” 倪晖说:“不去了,明天再说。”水向东看起来十分疲倦的样子,明显需要休息。 “好,那下午就在房间睡觉吧。”水向东抹了一把脸,走到隔壁房间去敲张勇的门,将他叫醒来,“张勇,起来吃饭了。” 酣睡中的张勇睁开眼,起来开门:“你回来了,上午去哪儿了?” “有点事去了。走去吃饭吧。” 吃完饭,三人回到旅馆,水向东钻进被窝里睡着了,因为太过疲惫,很快就入睡了,还起了齁声。倪晖趴在床上,听着他的齁声,发现倒没像张勇的齁声那样令人无法忍受,他侧着脸看着水向东,又看看自己手上的念珠,用右手覆盖在念珠上,沁凉的感觉让他的心变得格外平和。这是他磕了多少长头换来的? 倪晖看着熟睡的水向东,他知道,水向东对自己的心意是真心实意的,他一直努力在对自己好,讨好自己。这是不是说明他上辈子害得自己那样,心里是愧疚的?但是既然是愧疚的,又为什么要帮倪曦来陷害自己呢?倪晖之前一直都在回避这个问题,此刻他却想听水向东说说他的理由,如果理由他能接受,没准就原谅他。 张勇睡了午觉,此时倒不想睡了,一个人在屋里子待着无聊,便来找水向东和倪晖玩。倪晖开了门,将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示意他别打扰水向东的睡眠。 张勇压低了声音说:“他怎么累成那样?而且额头是怎么回事?” 倪晖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两人坐在床边整理今天上午的收获,张勇看着倪晖手上的念珠,伸手去摸:“这个珠子你什么时候买的?” 倪晖犹豫了一下,说:“水向东给我的,说是庙里开过光的。” 张勇回头看看熟睡的水向东,明白过来:“他上午去给你求佛珠去了?” 倪晖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是的。” 张勇笑了起来:“泥巴,向东对你可真好,比对我们好多了,真的!”作为朋友,他有点小小的吃味,水向东对大家都不错,但是很明显,只有倪晖是特别的,倪晖对水向东一直不冷不热的,大家都看得出来,但是水向东却从来不介意,一直都是一片赤诚地对待倪晖,感觉好得有点过头了。 倪晖扯了一下嘴角,想让自己笑起来,但是并不成功:“我知道。”大家都看出来了啊。 张勇拍了拍倪晖的肩:“作为朋友,我其实有点嫉妒你,但是向东自己愿意,我们也没什么话说。对向东好点儿,别老让他受冷落。” 倪晖闭了一下眼,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张勇!” 55第五十四章 同床共枕 倪晖感冒刚好,水向东不敢让他太过疲劳,头两天只在拉萨市内游玩,他们逛完了布达拉宫和罗布林卡,又在拉萨街头发了许久的呆,看了许久的云,日子安逸得真没法说。倪晖倒是无所谓,但是张勇却觉得无聊了,水向东看倪晖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这才给巴桑打电话,说要去拉萨周边玩,包他的车。 巴桑非常高兴,忙不迭答应了。巴桑的专职就是司机兼导游,他自己也有车,给人开车也行,反正怎么需要怎么来。行程就全由巴桑安排,反正都来了,当然要玩完了才能走。巴桑说第一站就去纳木错,这个季节纳木错已经开放,去那边玩最好了。 这天一早,巴桑就过来接他们了,看见倪晖,亲切的问:“身体已经好了?” 倪晖笑道:“已经好了,非常感谢。” 巴桑爽朗地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好了就好,现在应该已经完全适应我们高原的气候了。我们今天去纳木错,然后下午回来。本来纳木错是可以过夜的,可以在湖边看日落,明早还可以在扎西半岛上看日出,但是你身体才好,最好不要在野外过夜。我们就不冒险了。” 水向东点头说:“好,都交给你安排,巴桑。” 巴桑看着水向东的额头,冲他笑:“你磕完头了?” 水向东嘿嘿笑:“嗯。” “你没有带毡垫?”巴桑问。 水向东说:“没有。”过了两三天,水向东的额头已经完全变成青紫色,估计需要些时间才能消去。 “难怪,你应该带个毡垫去,这样额头就不会磕坏了。一千个啊,我们藏民磕在地上,额头也要磕破的。不过也好,显得心诚,佛祖会感受到你的诚意的。”巴桑唏嘘地说。 倪晖扭头看着水向东,果然是自己想的那样,这傻子,居然还去磕了一千个长头,真是不怕死。 张勇听得意外:“你们说什么呢?” 巴桑说:“小水去磕等身长头了,一千个。小伙子真有毅力。” 张勇还是不大懂:“磕头干什么呀?就跟大昭寺里那些人那样磕头?” 巴桑笑道:“磕头当然是为了祈福,为自己祈祷的人求福。” “哦。”张勇明白过来,“向东你为谁祈福呢?” 水向东笑了笑,没有说话。倪晖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念珠,将右手覆盖上去,转头看着窗外的风景。 去纳木错之前,巴桑带着大家去租了防寒的羽绒服。纳木错的海拔4700多米,上面的温度非常低,没厚衣服御寒是不行的。 车子穿过空寂的荒原,长路漫无尽头,一直消失在辽远的高原尽头,比棉花还轻柔的白云飘飘忽忽,配着高原天空那纯粹的蓝,形容不出的曼妙,叫人都醉了。车爬上5100多米高的那根拉山口,从山口往下眺望,眼底就出现了一面碧蓝的镜子,静静地躺在阔远的长空下,倒映着蓝天、白云,那就是高原上的圣湖——纳木错。藏语“错”就是“湖”的意思。 到了湖畔的巨石边,巴桑给他们说典故:“这两块迎宾石就是纳木错的门神,它们是一对夫妻神,也是财神石。纳木错是掌管藏北财富的女神,所以很多生意人会来这里求财路。” 倪晖笑起来:“水向东,你不去磕个头求一下财神保佑。” 水向东嘻嘻笑:“嗯,我要去求一个。” 他果然跑去求财神去了。 倪晖看着浩淼碧蓝的湖泊,映着纯净的蓝天白云,只觉心境顿时豁达起来,在这远离尘嚣、接近天堂的地方,人们的心胸想必都是非常豁达开朗的吧。他见过的藏族同胞,似乎都拥有着明净纯粹的笑容、清澈如水的眼神,他们的心地,必定如同圣湖那么纯净,不染尘杂。 水向东拜完神石回来,回来陪着倪晖闲逛,水向东从口袋里摸出防晒霜:“抹上吧。” 倪晖斜睨着他:“出来的时候不是已经抹过了?” “防晒霜是的有时效性的,过了那个时间,就得重新抹。这从拉萨过来都过了三四个小时了,你早上抹的早就失效了。抹上,这紫外线太强了。”水向东说。 倪晖说:“你知道紫外强,你自己怎么不抹?就我一人抹,显得我太娘了吧。” 水向东只好说:“行,我也抹上。张勇,过来!” 张勇从水边跑过来:“干嘛呢?” 水向东说:“倪晖让你抹防晒霜,说晒坏了你爷爷奶奶会心疼的。” 张勇说:“我就不用了吧,我晒黑一点没关系。”他也觉得防晒霜是女人的专利,跟男人没关。 倪晖说:“你看你本来就长得磕碜了,现在要是还晒得那么黑,我怀疑你的那串绿松石还送不送得出去。”张勇买了一串绿松石送给柳慕卿。 这简直就是对付张勇的杀手锏,张勇果然不再反对:“那行吧,我抹还不成嘛。” 于是三人都抹了防晒霜,大家心里都平衡了。 纳木错的风光十分美丽怡人,湖边有几个半岛,半岛上都建有庙宇,香火非常旺盛。其中扎西半岛上还有板房,可以吃饭住宿。 高原上的湖泊实在是太美丽了,倪晖觉得自己可以在这里坐一辈子,他产生了留宿的念头,水向东有点不敢冒险:“这边太冷了,万一又感冒了怎么办?” 倪晖说:“应该不会吧,我都已经好了。而且我们都没有高原反应,不会有事的。” 水向东问张勇,张勇说:“我随便。” 水向东去跟巴桑商量,巴桑说愿意留宿也可以,大家看起来都还适应得不错,只要晚上别着凉就行。于是巴桑去开了两个房间,倪晖高兴起来,可以看日落和日出了。 纳木错的日落简直可以用辉煌这个词语来形容,火烧云从天际一直烧到水里,美不胜收,水向东带了三卷胶卷过来,快门几乎没有停过。倪晖坐在湖边,落日将他映成一道剪影,美好得叫人都忘了呼吸,水向东偷拍了许多他的剪影。 倪晖回头:“好啦,留着胶卷明天拍日出。” 水向东被抓包了,嘿嘿傻笑,走过去坐在倪晖旁边,两人都穿着租来的羽绒服,说话的时候嘴里还冒着白气,这上面温度太低了,比拉萨起码低了近十度。水向东伸手搂住倪晖的肩:“冷不冷?” 倪晖看了一眼肩上的手,没有说什么:“还好,穿着羽绒服呢。” “晚上可能会很冷,你要裹紧被子防寒,还要将羽绒服盖在被子上。”水向东说。 倪晖说:“知道了。” 水向东看着被夕阳染成的紫色长天,没有风,湖面平静如一面镜子,湖水倒影着天色,上下水天一色,静谧神圣得叫人不忍大口呼吸,生怕打破了这种纯净。 水向东说:“真是个美丽的地方。” 倪晖说:“真想一辈子都住在这样的地方。” “那还是算了,这地方就像是天堂,我们都是凡人,偶尔来造访一下可以,长久住下去还是不行。”水向东提醒倪晖,他们还生活在现世中,并未羽化成仙。 倪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张勇从另一边走过来,看见他们俩搂着肩膀坐在一起,感觉有点怪怪的,他俩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了,看样子倪晖真想通了啊:“嘿,你们俩还在那坐着呢,巴桑说该吃饭了,一会儿天就黑了。” 水向东和倪晖同时回头,看见张勇,水向东松开倪晖,先从地上起来,猛地一个趔趄,差点摔了,慌忙叫住了倪晖:“你慢点起来,这儿空气太稀薄了,小心缺氧。” 倪晖听从了水向东的话,慢慢起来了:“你感觉怎么样?” 水向东说:“刚刚起得有点急,缺氧了。” “没事吧?” 水向东闭了一下眼睛:“好了,没事了,以后要注意点。” 吃过简单的晚饭,天已经黑了,黑暗中传来几声狗吠,外面没有路灯,屋里的灯也是发电机输送的临时电,到点就停了。外面实在太冷了,只能窝在屋子里睡觉。简单洗漱了一下,倪晖就爬上了床,水向东说:“撒尿了没?” 倪晖模糊地嗯了一声。 水向东继续说:“撒了尿再睡,晚上太冷了,起夜太危险了。又没灯。” “撒过了。”倪晖终于说话了。 水向东看着倪晖,在这件小小的板房内,他有种特别的感觉,仿佛倪晖和他贴得非常近。 倪晖看着他灼灼的目光,咕哝了一声:“你怎么还不睡啊?” 水向东脱了鞋爬到自己床上:“倪晖,要不我们两个睡一张床吧,盖两床被子。” “不用,不会冷,床太窄了,怎么睡。”倪晖窝在被子里完全不想动弹,虽然这床不怎么干净,但是暖和啊。 水向东又穿上鞋子,走到倪晖床边,仔细掖了一下他的被子,帮他将长羽绒服扯好,盖在被子上。这倪晖睁着黑曜石般的眼睛看着他的动作,什么话也没说。水向东看着他,舔了一下嘴唇,忍住弯腰下去亲他的冲动。“你要喝水吗?哦,不,不喝多了水,免得上厕所。”水向东掩饰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倪晖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水向东心如擂鼓,怦怦跳得厉害,他深吸了口气,使自己平静下来,这地方不能激动,会缺氧的。他回到自己床上,拖鞋进了被窝,整理好,然后抬手关了灯开关,屋子里一片黑暗,没有月光,但是星光非常璀璨,从窄小的窗户看出去,仿佛就在手边,伸手可及。 倪晖看着窗口,突然说:“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水向东接上:“……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然后两个人都傻笑了起来,这跟危楼有屁关系啊。 水向东说:“倪晖,睡吧,晚安。” 倪晖一直都想问问水向东,关于之前的事,但是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口说起。他闭上眼睛,胡思乱想了许久,最后迷迷糊糊地睡了。睡到半夜,果然觉得一股寒意直往身上钻来,温度绝对已经到零度以下了。倪晖被凉气袭得咳了一声,水向东一个激灵就起来了:“倪晖!” 倪晖清了一下嗓子:“嗯?” 水向东说:“是不是太冷了,你身上觉得不舒服吗?” “还好。”倪晖模糊地应了一声。 不一会儿,水向东抱着被子过来了,将他的被子展开,盖在倪晖身上,然后拉开被角,钻了进来,他在空气中待了一会儿,此刻全身冰凉,倪晖也被刺激到了,倒吸着凉气:“冷死了!离我远点。” 水向东呆在一边:“马上就好。”过了片刻,才向倪晖靠拢,将被角掖好,“两个人一起睡,就不那么冷了。” 倪晖朝墙边靠过去,然后发现自己已经贴着墙了,一动,那墙还发出了声音,这是活动板房啊!水向东伸出手,将倪晖捞过来一点:“挨近一点,不然被子里的热气都跑了。” 倪晖说:“你别挨那么近行吗?” 水向东嘿嘿笑:“床太窄了,再说远了被子就漏风了,别动,我不碰你,挨着睡就好。你觉得呼吸困难吗?” 倪晖吸了两口气:“没有。” “那就好,我刚刚听见你咳嗽,把我吓死了。”水向东说,“特别怕你又感冒了。” 倪晖无话可说了,是他自己要求留下来过夜的,水向东担心他的身体,这无可厚非,倪晖咕哝着说:“好了,没事了,睡吧。” 水向东打了个哈欠:“嗯,睡吧,这下应该不冷了。” 有了水向东这个天然暖炉,倪晖果然觉得舒服多了,两个人挨在一起,热源源源不断地从对方身上传过来。睡梦中,倪晖不自觉的朝水向东靠拢,水向东一侧身,然后将倪晖搂进了怀里。倪晖稍稍动了一下,然后不再动了。 这是水向东跟倪晖贴得最近的一次,他兴奋得心怦怦跳,倪晖贴着他的身体,怎么会不知道他身体的变化,他自己的心跳也在不可控制地加速,这种地方不能太激动,会缺氧。倪晖深吸了一口气,使自己的情绪平复一些:“水向东。” 水向东嗯了一声:“怎么了?” 倪晖说:“你能不能心跳别这么快?当心缺氧。” 水向东心里叫苦不迭,他也想不跳那么快啊,但是它就有那么欢快,不过他还是努力深呼吸了两口,试图平静下来:“它自己要跳那么快。” 水向东的手在倪晖的腰上,倪晖也没说什么。水向东心里窃喜着,倪晖不反对自己跟他这么亲密。 倪晖已经没了睡意,他在琢磨着怎么开口跟水向东问话,所以也没注意到腰间的手:“水向东。”他的语气非常冷静,吐词也很清晰,已经没有了睡意。 “嗯,什么事?” “有一件事,你跟我说说。你跟倪曦到底是怎么回事?”倪晖想了许久,觉得还是直接开门见山。 水向东脑子嗡一下,到底还是来了:“什、什么?” “别给我装傻,是不是你偷了我的软件给倪曦?”倪晖冷静地说。 水向东有一种如坠冰窟的感觉,刚才还在天堂,这一时间立即落到地狱中了:“对不起,倪晖。” “为什么?”语气说不出喜怒,只是寻常的质问。 水向东将放在倪晖腰上的手收回来:“我给你说个故事……” 倪晖安静地听完:“你欠了他的债,然后他让你来我身边卧底,趁机搞垮我?” 明明外头天寒地冻,水向东却觉得自己背心有热汗冒出来:“我不想对不起你,但是我没有别的办法。” 倪晖毫不客气地说:“你比猪还蠢,就那么轻易被他拿捏到了,那么长的时间,你居然都没想别的法子来解决?” 水向东说:“是的,我后来想了又想,觉得自己真是太蠢了,为什么会被牵着鼻子走呢。大概我那么蠢,所以才蠢死了。”他自嘲地笑了一下。 倪晖恨恨地说:“对,你就是蠢死的!哪怕你就是告诉我,也不至于糟糕到那种程度,他难道真能杀了我们?” “倪晖,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水向东伸手抱住倪晖,咬着下唇,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将头埋在他单薄的肩上,他没想到倪晖会这么说,没想到还会给自己解释的机会。 倪晖感觉到有热泪浸透了自己的衣服,他推开水向东的脑袋:“把我衣服都弄湿了。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水向东吸了一下鼻子,用力眨了眨眼睛:“我高兴的。谢天谢地,你还在这里。” 倪晖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冰凉的:“我衣服湿了,我要换衣服。” 水向东说:“脱下吧,别穿了,对不起。” 倪晖说:“你给我从包里找衣服来换。” “你先脱下,不换了,明早再穿。不穿没关系的。”水向东说着,帮他将身上的体恤脱了下来。 倪晖光着上身躺在被窝里,水向东将他往自己身边捞,伸手给他掖被子:“躺好,别动了,免得冻着。” 倪晖不自在地动了一下:“你把手拿开,别放我腰上。” 水向东只好将手移开,放到自己身上。他现在可以确信,倪晖已经原谅他了,但是,这并不代表倪晖就接受他了。算了,一切都随他吧,只要他开心幸福就好,别的都不奢求了。 56第五十五章 贱人天收 他们在拉萨待了将近一个礼拜,把拉萨周边的旅游景点全都游览过了,终于才打道回府。水向东看着坐在身边的倪晖,心里感觉胀得满满的,这次拉萨之行真是太多感慨了,痛并快乐着,收获也这么丰富。 倪晖察觉到水向东的视线,扭过头来看着他:“忘记跟你说一件事了。” 水向东愕然:“什么?” 倪晖勾起嘴角:“谢谢!” 水向东说:“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倪晖看着水向东,压低了声音说:“水向东,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你的责任了?” 水向东眨了一下眼睛:“不是,我把你当成我的一部分了。你好,我才能好。” 倪晖的脸一瞬间有些发烫,然后转过脸去,看向机窗外,慢慢的,耳朵也红了。 水向东看着倪晖可爱的红耳朵,心花不由得怒放起来,看样子,自己对他并不是完全无所谓的。 下了飞机,倪晖没有分道扬镳回上海,而是和水向东一起回了老家。外公外婆见到晒成黑炭一样的水向东和倪晖,这才知道原来两个孩子都去了西藏,还在滇藏线上遇到泥石流,吓得简直心脏病都要犯了。 倪晖乖乖地认错:“对不起,外公外婆,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冒险了。” 水向东笑嘻嘻的:“爷爷奶奶你们放心吧,倪晖以后再也不调皮捣蛋了,他说了,要是再敢乱跑,就拿根绳子把他拴裤腰带上。” 外公说:“是向东去接你回来的?” 倪晖点头:“嗯。多亏了他去接我,不然我就饿死在那儿了。” 水向东伸手揉了揉他脑袋:“去的时候也不做好准备,就那么冒失地去了,你这个冒失鬼。” 倪晖一点也不生气,只是侧过脑袋躲开他的蹂躏。 倪晖将自己带回的东西分给大家,主要都是些佛教的护身符、小玩意,还有一些西藏特产的牦牛肉、虫草、藏红花等。 倪晖看着水向东给了水向阳一个护身符,也是一串玛瑙手串,不过比自己这个要小多了。 外婆看着水向东的脸:“向东,你的额头怎么了?” 倪晖看着水向东,过了差不多一星期了,他的额头上那块还没消去,虽然小了不少,但是青紫还是非常明显。水向东伸出手摸了摸,嘿嘿笑:“西藏的路不平,到处都是石头,摔了一跤,磕石头上了。” 外婆露出一脸的惊讶:“那摔得很重吧,有没有脑震荡?看医生了没有?” 倪晖安慰老人:“看了医生了,没有脑震荡。” “你们这俩孩子,真是不叫人省心,多危险啊,以后不许到处去乱跑了。你们在西藏是不是没饭吃啊,都瘦成这样了,我去给你做好吃的补补。”外婆起身去做饭。 倪晖大声说:“谢谢外婆。” 沙汉明是最后一个知道他们去了西藏的,他拿着倪晖给他带的藏刀,看着瘦得脸颊都凹陷下去的倪晖:“泥巴,你们都去了西藏,为什么不告诉我?” 水向东说:“走得太急了,没有通知你。” 倪晖说:“对不起沙子,我怕你担心,就没告诉你。” 沙汉明满脸都是失望,低头看着手里的藏刀,刀鞘上镶着漂亮的石头,非常华丽,但是却没法让沙汉明心里欢喜:“你们三个都去了,就撇下我一个人,太不够朋友了。” 水向东看了一眼倪晖:“我们确实不是去旅游的,当时倪晖没了音讯,我是去找人的,所以叫了张勇去帮我的忙。当时很着急,我怕你家里不同意,就没去找你了。” 沙汉明看着倪晖,伸手捏了捏倪晖的肩膀:“泥巴,你没有事吧?” “没有大事,就有点小感冒,都打了三四天点滴,太恐怖了。西藏那边对我们来说,还是有点危险的,小感冒都可能会死人的。”倪晖这话也并非是危言耸听,虽然不是故意把沙汉明撇下,但是作为经常一起行动的朋友,沙汉明肯定会觉得自己受到了排挤,心里不高兴是肯定的,“下次我们再去九寨沟吧,听说那边的风景非常漂亮,而且海拔也没有西藏那么高。” 沙汉明点点头:“那好吧。下次一定要叫我一起去啊。” “一定。” 倪晖这一出来,几乎在外面逗留了一个月,回到家的时候,拿起毛笔,才惊觉生疏得太厉害了,赶紧抓紧时间练字,练了一个多礼拜,终于才找回了感觉,这才敢去见老师。老师看着他的字,非常不满意,严厉地批评倪晖为了玩乐把功课给耽误了,暑假的集训也没来参加,这样一曝十寒的做法,在书法上永远也取不到成绩的。 倪晖也没说什么,只表示自己会尽快将落下的功课赶上来。他打算换一个书法老师,这个老师太商业性了,而且水平也有限,不过现在好老师难求,都得靠缘分,自己已经这个年纪了,书法练习主要还是靠自己的练习和领悟了。 开学后,倪晖成为了一名高中生,每天奔波在家和学校之间,看起来就跟所有可怜的高中生一样,整个人都变成了书虫,每天在书山中爬行着,寻找出路。但是倪晖明显比其他人要轻松,至少他还有时间每天雷打不动写两个小时的书法,毕竟大多数学生,一到初中或者高中,为了学业,就把课余爱好什么的全都停掉了,一切都为了升学考试。 倪晖上辈子就是个学习不错的学生,这辈子就等于是重读,加上他本来就聪明,那些功课显然不是什么难事。除了练书法,他还有时间去回复水向东和沙汉明每周一封的书信,水向东其实有手机,完全可以跟倪晖通过短信和电话联系,不过他显然更喜欢写信,准确来说,他是喜欢收到倪晖的信,因为书信比短信要有收藏价值得多了。 不知道怎么的,沙汉明现在也是每个礼拜写一封信,也不嫌麻烦,他现在也喜欢向倪晖报备自己的生活,跟倪晖诉苦,上了高中,为了学业,他的业余爱好全都被迫停掉了,他本来还打算上高中后组建一个乐队的呢,没想到高中课程那么繁重,他要是不好好努力,将来就考不上上海的大学。 倪晖看到沙汉明的信很高兴,至少大家都有着共同的目标,一起考上海的大学,到时候大家又都可以在一起玩了。童年的玩伴,如果能够维持到成年,这发小的情谊该是多么的可贵。 因为不用避着水向东,倪晖现在有空就回老家去陪陪外公外婆,他们年纪大了,格外容易怀旧,作为晚辈,是该抽空多陪陪老人们。他很感谢水向东兄弟俩,一直都陪着外公外婆住在那所老房子里,老人的晚年生活才不那么孤寂。 不过水向东也有自己的担忧,他已经上高二了,马上就要高三然后上大学,以后肯定是要去上海读书的,到时候他准备将弟弟也带到上海去读中学,以后倪晖外公外婆就没人陪伴了,习惯了儿孙在身边的老人不知道会是什么滋味,想必会异常寂寞吧。 他把自己的担忧和倪晖说了,倪晖心里也觉得十分无奈,但是也没有办法改变,谁都要长大,小鸟总要离巢,这就是生命的自然规律。他们能做的,只能尽量在空闲的时间多陪陪老人。 这天早上倪晖骑着车去上学,路过拐弯处,有人试图拉住他的车后座,但是他的车没有后座,所以那人抓了个空,倪晖蹭一下就飚远了,对方出声叫他:“倪晖!” 倪晖回头,看见穿着一身皱巴巴西装的倪卫扬站在自行车道上看着自己。倪晖扭过头,将车踩得飞快,把倪卫扬扔在了后头。神经病,来找自己干什么。 中午放学的时候,倪晖出校门去觅食,班里有个板报要出,由他负责,中午就不回去吃饭了,就在外面随便吃点东西。刚出了校园,就发现自己被倪卫扬跟上了:“倪晖!” 倪晖看着他,衣服皱巴巴的,头发看起来也像是几天没洗了,油腻腻的,看起来要多落魄就有多落魄。倪晖心想:倪卫扬破产了?他没搭理倪卫扬,嫌恶地扭过头去,加快了脚步。倪卫扬赶紧小跑着跟上:“倪晖,你等等爸爸。” 倪晖简直要哈哈大笑,现在突然变成了自己的爸了。不过周围已经有人在看着自己了,倪晖也算得上是学校的名人了,认识他的人不少,现在看见他被一个自称他爸的人追着跑,倪晖还不搭理,你让那些同学怎么想,他们的学霸有一个落魄的爸,学霸看不起他爸,嫌弃他爸。 倪晖只好站住了,满脸嫌恶:“你别跟着我,我跟你早就没关系了。” 倪卫扬看着儿子,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倪晖,对不起。” 倪晖皱着眉头:“你到底想干嘛?” 倪卫扬说:“爸爸生意上遇到了一些困难,你帮帮……” “哈!你谁啊?春风得意的时候把我和我妈一脚踹开,现在有困难了,你就想起我这个儿子了,这也未免太搞笑了,你当我是救火员?”倪晖毫不客气地嗤笑,他看了一眼周围站在看热闹的同学,然后大声说,“你跟我妈早就离婚了,我也没让你出赡养费,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不要跑这里来套近乎,影响我的生活。”说完大步往前走。 倪卫扬站在原处,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看着倪晖走了,又赶紧亦步亦趋地跟上,倪晖走到麦当劳的门口,站住了,回头,面无表情地说:“倪卫扬,你要点脸好不好,当初怎么折磨我妈的?怀孕就出轨,结婚后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我妈挨了你多少拳脚,离婚的时候,还没让你净身出户,财产是对半分的,你去全世界问问,这已经够仁至义尽了吧。你还想怎么样,你现在有困难了,还想让我们帮你?” 倪卫扬说:“倪晖,爸爸对不起你们母子,爸爸现在遇到困难了,需要钱,跟你们借点钱行不行?看在父子一场的份上……” 倪晖不耐烦地打断他:“当初你怎么没看在父子一场的份上,收好你的巴掌呢?我永远都记得,也说了,将来为双倍奉还的。我巴不得你破产身无分文,怎么可能会借钱给你?想得太美了吧。”倪晖说着拉开麦当劳的门,进去了。 倪卫扬也跟着进去,倪晖在排队,他就站在倪晖身后。倪卫扬一直在背后喋喋不休地说他的投资,说他现在缺多少钱,说他将来东山再起后会按照两倍的利息偿还等等。倪晖忍无可忍地冲着倪卫扬说:“行了,你给我闭嘴,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他打包了汉堡和薯条回学校。他们学校是封闭式管理,需要登记才能进去的。倪晖进了学校,倪卫扬也要跟着进去,被保安拦下了,倪卫扬说:“我是学生的家长,我来找我儿子。” 倪晖不耐烦地吼他:“你怎么这么不要脸,你跟我妈早八百年前就离婚了,你不是我的监护人,没有出任何赡养费,已经失去了探视资格,所以你给我滚,别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 倪卫扬看着倪晖,嗫嚅了一下,隔着铁栅栏大门,大声说:“倪晖,你就这么铁石心肠,眼睁睁地看着你爸坐牢?” 倪晖冷笑了一声,他要坐牢,自己还巴不得呢,他头也不回地往里走。倪卫扬在门口无耻地大声说:“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进去找他,你们学校教书育人,就教出这种连自己父亲都不认的学生来?你们这是废物学校,教出的都是败类!” 倪晖站住了,回头大声说:“我会变成这样,因为我爸早死了,没人教!跟学校任何关系都没有。门卫大哥,他要是敢闯我们学校,就把他扔出去。再闹事,就叫警察叔叔。”说完赶紧跑走了,真他妈恶心,让人倒胃口,见到他,自己连饭都不想吃了。 倪晖拿出手机给陈丽萍打电话:“妈,到底是怎么回事,倪卫扬怎么会跑到学校来找我?” 陈丽萍吃了一惊:“他跑学校去找你了?这个倪卫扬,真不要脸,你别搭理他,管他去死。” “他公司出问题了?”倪晖问。 陈丽萍说:“好像是投资失败,被套进去了。” 倪晖哈哈笑:“果然是要破产了,这真是报应啊。”真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贱人自有天收啊。 下午上课的时候,班里不少同学都以诧异的目光看着倪晖,倪晖知道,倪卫扬来学校这么一闹,自己肯定出名了。这个人渣,为了自己的目的,还真是不遗余力地诋毁自己,不过他就算是吊死在校门口,自己也不可能流一滴眼泪的,更不会给他一分钱的。 女生比较八怪,坐在倪晖前排的女同学转过头来问:“倪晖,今天那人真是你爸?” 倪晖正在做练习题,听她这么一问,抬起头来:“从血缘关系上来说,是。怎么了?” “哦。”女同学转过身去,想了想又说,“我觉得你跟他一点都不像。” 倪晖笑了一声,将长得快要覆盖住眼睛的头发拨了一下,心想抽空去理个发去:“当然不像。我才没有那种抛弃妻子、忘恩负义的爸,他跟我妈早离了,现在做生意破产了,便想让给我们给他钱。” 女同学点了点头,心里有着听到八卦的窃喜,倪晖家里有钱,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因为他是初中部的初三六班保送上来的,初三六班那是什么班级,富二代官二代集中营。 倪晖也不避讳说这事,倪卫扬在学校里这么一闹,保准被传得沸沸扬扬了,现在让自己的同学帮他去澄清一下事实而已。倪晖不知道倪卫扬为什么偏要跑到学校来撒泼,好歹也活了几十岁了,经了那么多事,遇到点事就变成这样,智力退化得这么厉害,简直叫人鄙视。 57第五十六章 不作不死 下午放学的时候,倪晖接到母亲的电话:“小晖你放学了吗?” “放了,在回去的路上。怎么了,妈?” 陈丽萍说:“我和你叔叔都在加班,回不去,圆圆的老师给我打电话,说保姆没有去接圆圆,我联系不上保姆,你去帮我接一下好吗?” “好,我去接吧。” 倪晖看着自己新买的山地车,没有车后座,实在有点不方便,但还是骑着车过去了。圆圆已经5岁了,在幼儿园上大班。高中下课晚,五点半才放学,幼儿园四点钟就放学了,保姆居然这么久都没去接人,到底干嘛去了。 他骑着车赶到的时候,都快六点了,圆圆正扒着幼儿园的铁栅栏门口哭泣。倪晖看着妹妹就心疼了:“圆圆!” 圆圆看见哥哥:“哥哥!”然后大声哭了起来,孩子受委屈了,觉得自己被家人遗忘了。 圆圆的老师听见有动静,赶紧出来:“你们家长怎么回事,这么晚都不来接孩子,也不给个信。” 倪晖点头赔礼道歉:“对不起老师,保姆阿姨不知道去哪里了,可能出了点意外,我这就接妹妹回家。” 圆圆的老师打开门将圆圆放出来,圆圆猛地扑进了倪晖的怀里,老师突然又想起一个事:“今天还来了一个陌生人说是你妈妈的朋友,要接圆圆走,圆圆差点就跟着走了,我看着不对劲,从来没见过,赶紧拉住了。” 倪晖吓了一大跳:“是谁来接我妹妹?” 那个老师说:“我不认识,一个中年男人,开车来的,他说是圆圆的叔叔,说得出你妈和你的名字,我赶紧给你妈打电话,你妈说没委托别人来接圆圆,我赶紧把圆圆给拉回来了。”现在孩子金贵,老师们的警惕性都挺强,否则就是拐卖儿童或者绑架的大事,这可不得了。 “谢谢老师,我接妹妹回去了。”倪晖心头疑窦顿生,到底是谁来接圆圆,蹲下来看着妹妹,“圆圆,今天是哪个叔叔来接你?” 圆圆抽噎着说:“我不知道。” “你不认识吗?”倪晖问。 圆圆摇头:“不认识。” 倪晖皱着眉头,开始教育妹妹:“不认识的人,你千万不要跟着他走,那是坏人。” 圆圆抽噎着说:“他知道妈妈和哥哥的名字,说带我去找妈妈。”孩子心里急,看见小朋友都走了,这时有人说认识妈妈,要接自己回去,肯定会跟着走的。 “坏人都知道我们的名字,那是他们骗人的把戏,你千万不能上当受骗,知道了吗?”倪晖伸手抹掉妹妹睫毛上的眼泪,将她抱在怀里。 圆圆点头:“嗯,知道了。哥哥,我饿。” 倪晖牵着妹妹的手:“哥带你回家吃饭。” 车子不能骑,因为不能驮人,倪晖在路边招了一辆的士,将自己的车放在车后备箱里,然后带着妹妹上了出租车。 倪晖心里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到底是谁来接圆圆,还知道自己和妈妈的名字,肯定是个熟人,他想起了今天在学校遇到的倪卫扬,难道是他? 回到家,保姆居然不在,家里黑灯瞎火的,自然也就没有饭吃,倪晖只好带着妹妹到小区的餐馆去吃饭,然后等母亲回来。 陈丽萍和章泰清回来得晚,圆圆都睡着了,倪晖帮妹妹洗了澡,让她先睡了。他则一直等着母亲回来,然后说起今天的重重疑点:“谁会来接圆圆,安的什么居心?会不会是我爸?” 陈丽萍叹了口气,和章泰清对视了一眼:“我们也分析过了,可能是倪卫扬。小晖,你自己也要留个心眼。” 倪晖看着母亲:“他公司真破产了?” 陈丽萍点点头:“倪卫扬投资失败,现在已经快要破产了,他到处在找钱填他的窟窿。还跑到我这里来问我要钱,说当初离婚分财产就不公平,他现在要我再给他五百万。” 倪晖皱着眉头:“凭什么要给他五百万!当初分家的时候,财产都没到五百万吧。” 陈丽萍愤恨地说:“他说这些年我们用那些钱赚的五千万都不止,他要五百万并不过分。可是我凭什么要给他啊,他算个什么东西,我就是赚了五个亿,那也是我的本事,跟他倪卫扬有什么关系。” 倪晖皱着眉头说:“他今天跟我说,他会去坐牢。破产会坐牢吗?”倪晖当然知道,破产不会坐牢,所以他才觉得奇怪。 陈丽萍说:“我估计他跟银行骗贷了。” 倪晖说:“所以,他就来接圆圆,是想绑架勒索我们?” 章泰清点头:“可能是这样。” “那保姆呢?”倪晖问。 章泰清说:“保姆家里今天出了点事,好像是孩子摔断了腿,送去医院了,她跟我联系了,还请了几天假,所以这几天你得自己解决三餐。” “我妹妹怎么办?”倪晖问。 陈丽萍说:“暂时只能我自己来照顾,倪卫扬既然找到她学校去了,我就不能再送她去上学了,太不安全了。” 倪晖冷笑着说:“倪卫扬怎么这么不要脸啊。当初是他在外面找小三,我们没让他净身出户已经够仁慈了,他现在还有脸来问我们要钱,凭什么呀?” 陈丽萍叹气说:“遇到不要脸的人,你能有什么办法?” “妈,他要下次再来,就报警吧。我觉得他太危险了,真干得出绑架勒索的事来。”能养出倪曦那样的疯儿子出来,倪卫扬离疯狂就是一步之遥而已。 陈丽萍点点头:“好,我一定会报警的。那你自己要注意一点,别在外面逗留太久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倪晖给水向东打电话,说起这个事,水向东吃了一惊:“你爸跑你学校来闹事,还要绑架你妹妹?” 倪晖说:“暂时是这么猜测,毕竟我也没见到人,我这没有他的照片,不然拿去跟那个老师对证一下。” “倪晖,你自己一定要小心啊,那对父子我都不放心,简直就是人格扭曲了,我觉得他们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水向东恨不得现在就能够飞到倪晖身边,能够帮他扫除一切不定因素。 倪晖觉得上辈子的时候,倪卫扬似乎还没上辈子这么疯狂,起码他没有当着母亲和他的面,将倪曦带出来,只敢偷偷地养在外头,他也没做过为了倪曦打自己的事。上辈子,倪卫扬虽然是个出轨的男人,但做的也是个出轨男人正常会做的事,这辈子简直就被恶魔附体了,正大光明地养私生子,还来教训自己这个婚生子,好像是自己对不起他们一样,简直是太变态了。 倪晖跟水向东说:“我知道了,你别担心,我会小心的。” 水向东说:“你晚上别在外头停留,没事就在学校呆着,放学就赶紧回家。有问题赶紧打电话找警察,别跟他磨叽。” “知道了。” 水向东又嘟囔着说:“其实我觉得我们当初都应该跟着张勇去学跆拳道的,至少可以自保。” 倪晖笑起来:“碰上神经病,跆拳道也不管用。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第二天陈丽萍果然没敢送圆圆去上学,直接带着她去自己的公司了。倪卫扬这人一向自负,如今在生意上栽了大跟头,变成一无所有,还要面临牢狱之灾,估计他不会甘心,会觉得全世界都欠了他的。 倪晖去上学,发现一路上一直有车子跟着自己,倪晖看了一眼,里头果然是倪卫扬,倪晖将车子踩得飞快,专往小巷子里钻,总算是把人给甩掉了,到了校门口,却发现倪卫扬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 倪晖踩着车直接冲进了校门,倪卫扬只来得及喊一声:“倪晖——” 倪晖头也不回地进去了。第二节课下课之后,倪晖正要去做操,被老师叫住了:“倪晖,来一下办公室。” 倪晖有些意外,还是跟着老师走了,进了办公室,发现倪卫扬坐在办公室里,倪晖转身就要走,被班主任老师叫住了:“倪晖,你还是跟你爸爸好好谈一谈吧,什么话都说清楚,他老来学校找我们领导也不是个事啊。” 倪晖看着地面:“老师,你可以把他拒之门外的,别理他。” 老师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你们父子到底是什么恩怨,但是他想来看看你,说得那么诚恳,我们要是拒绝,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不管如何,你跟他好好谈一谈,我觉得他不像是个不讲道理的人,让他以后别来打搅我们大家了。” 倪晖真想啐倪卫扬一脸,这个时候居然来扮可怜博同情,真是恶心。倪晖说:“那行,我跟他说说吧。”倪晖走进了办公室,倪卫扬一脸欣喜地说:“倪晖,爸爸来看看你。”他今天比昨天看起来整齐多了,不过眼睛里的血丝表明了他的精神状态。 倪晖心里一阵嫌恶,这个时候来扮演什么父慈子孝的戏码,不觉得恶心吗:“你看过了,我好得很,可以走了吧,别来学校烦我老师。” 倪卫扬一脸可怜地看着倪晖:“我现在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所以你一定要帮帮我,你不帮我,我就要去坐牢了。” 倪晖转过脸不看倪卫扬:“破个产而已,根本就不会坐牢。你不要骗我年纪小,就什么都不懂。” 倪卫扬脸色一僵:“我欠了银行很多钱,还不上就要去坐牢了。” 倪晖心里冷笑,果不其然是骗贷了吧,真是不作就不会死:“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要是来告诉我这个事的,我知道了,而且不会对你表示半分同情。你快走吧,耽误我学习了。” 倪卫扬咬紧了牙关:“你就这么铁石心肠,我就算对你不好,我也生了你出来,还给了你几百万的家产。现在几百万对你们来说,就是九牛一毛,这点小忙你都不帮,真是个白眼狼。” “通常来说,养不熟的才叫白眼狼,你养我了吗?你根本没资格说我是白眼狼。你说的那些家产,是我妈自己赚来的,你不会以为那都是你赚的吧?你好意思说那都是你赚的,你有多大能耐你自己不清楚?我妈可比你能干多了,你自己看看我妈现在的公司规模就知道了。你给她提鞋都不配。你是不是现在后悔了?可惜一切都晚了!”倪晖冷嘲热讽起来,完全不留余地。 这话戳中了倪卫扬的痛处:“那也是我一手打拼下来的,她不过是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倪晖说:“你打拼下来的已经给你折腾得破产了,你这会儿来惦记我妈的财产,你真好意思?” 倪卫扬瞪着赤红的眼嚷嚷:“我没有惦记,我就是想跟你们借点钱,这难道都不行?你们靠着我当初赚的钱吃香的喝辣的,现在不能见死不救!” 倪晖皱起眉头:“你这人怎么说不清楚啊,那是我妈自己赚的钱,跟你完全没有关系。我们不是慈善机构,就算是要做好事,那也是只赞助那些真正值得资助的人,而不是一些人渣和垃圾。”他说着,往门口退了一步,“我要去做操了,你赶紧走吧,以后别来找我,找我也无济于事。” 倪晖说完赶紧就往楼下跑去,倪卫扬从后面追上来:“倪晖!” 倪晖没有搭理他,广播操已经开始了,他往自己班级跑过去。 当天下午,倪晖接到章泰清的电话,说陈丽萍和圆圆受伤进了医院,是倪卫扬用刀划伤的。倪晖吃了一大惊,课也不上了,赶紧往医院跑去。 原来倪卫扬求倪晖不成,便直接到了陈丽萍的公司,与陈丽萍争执未果,正好圆圆在办公室里玩耍,倪卫扬便恶从胆边生,抓住了圆圆,掐住了圆圆的脖子,威胁陈丽萍,让陈丽萍赶紧准备钱,否则就掐死圆圆。 陈丽萍护女心切,失了理智,见他手里没有利器,当场就扑过去救人,倪卫扬顺手从一张办公桌上拿了一把小刀,划伤了陈丽萍和圆圆,不过同时也被陈丽萍公司的员工给制服了,送交给了警察。 陈丽萍伤在手臂上,缝了十几针,圆圆比较可怜,划在了脖子上,缝了二十针,幸好没有伤到要害部位,不过以后恐怕会在脖子上留一道疤痕。倪晖对倪卫扬简直无语到了极点,这简直就是个畜生,居然就这样迁怒别人。 妹妹还那么小,不知道会不会留下阴影。倪晖看着躺在床上的圆圆,脖子上缠着纱布,闭着眼睛皱着眉头睡着了,她的眼睛还肿着,可见当初哭得多么伤心。他觉得特别对不起妹妹,他们应该老早就防范的,不应该这么大意。 陈丽萍更是悔得要死,本来是想把女儿带在身边更安全一点,没想到反而害了女儿,她的眼睛肿得像两个桃子,看见倪晖时还不停地用没受伤的左手在擦眼泪:“我对不起圆圆,我不该带她去公司的。我要是在家里,就什么事都会没有了。” 倪晖心里也难过得很:“妈,他既然存心要赖上我们,肯定不管怎么样都会来找我们的。” 陈丽萍哭着说:“你说我为什么那么蠢呀,他要钱,我就给他钱好了。那个畜生,给他钱去办丧事。” 倪晖不知道怎么说,倪卫扬仅仅是靠那点钱就能满足的吗,那就是个无底洞,只怕今天给了钱,他尝到甜头,明天会变本加厉地来勒索。不过母亲当时确实处理得不当,应该先稳住他,然后报警抓人的,不该那么冒失直接扑上去救人。 章泰清一直坐在旁边没做声,倪晖知道他肯定觉得自己的女儿很无辜,陈丽萍跟前夫的恩怨波及到了他的女儿,想想都觉得委屈。 倪晖安慰了几句母亲,坐在医院的走廊里,给水向东打电话:“水向东,我家里出事了。” 水向东的脑子一下子炸开了:“怎么回事?你没事吧?” 倪晖闭着眼睛说:“我没事。倪卫扬用刀子划伤了我妈和我妹妹,现在在医院里呢。” 水向东听说他没事,松了一小口气:“严不严重?” “我妹妹可能会破相,伤口在脖子上。”倪晖也觉得对不起妹妹,整件事里,最无辜的就是她了。 水向东说:“那你爸呢?他疯啦?” “我觉得他是疯了,现在在警局,被抓起来了。我希望他在牢里坐一辈子,永远也别出来。”倪晖面无表情地说,他吸了一下鼻子,“水向东,我觉得对不起我妹妹,也对不起章叔叔。” 水向东安慰他:“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呢?这全都是倪卫扬干的,你别自责。” 倪晖说:“今天上午倪卫扬来找我了,求我们借钱给他,说我们吃香的喝辣的,见死不救。我当时就应该觉得他不对劲的,应该提醒我妈的。” 水向东说:“你妈恐怕也不知道他会持刀伤人,以前你也不知道他这么疯狂,我也完全没有想到,我怎么觉得,他就是倪曦的翻版啊。” 倪晖痛苦地说:“现在怎么办,圆圆以后会不会有阴影?” 水向东安慰他:“圆圆还小,她不会记得这个事的,你别担心。”但是他心里很清楚,那道伤痕在脖子上留着呢,时刻会提醒她的。 倪晖用力眨了下酸涩的眼睛:“你说他们怎么都是这样的人,我两辈子都逃不出他们构建的噩梦,他们怎么不死呢,留在世上祸害别人!”说到后来,倪晖恨恨地踹了一下墙壁。 水向东不知道怎么才能帮倪晖缓解一下心中的愤懑和痛苦:“倪晖,你别胡思乱想,这不是你的责任,你别拿他们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可是我妹妹,她才五岁,她就要带着这个噩梦过一辈子!” 水向东说:“让医生做无痕缝合。以后等大点,再去做个整容手术,尽量让她开心点,不要去想这个事,她不会有阴影的。” 章泰清从病房里出来,看见倪晖,倪晖跟水向东说:“我一会儿再打给你。叔叔,对不起……” 章泰清叹了口气,摇摇头:“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你不用觉得愧疚。” 倪晖只好用水向东劝他的话去劝章泰清:“圆圆会好起来的,她不会有事的。”但是他觉得这话非常苍白无力。 章泰清说:“我想了很久,决定给圆圆换个环境。” 58第五十七章 偷来一吻 原本和睦温馨的家庭,被倪卫扬这么一闹,差点就散了。章泰清坚持要带着圆圆移民,陈丽萍非常犹豫,因为她的事业如日中天,如果移民,损失必定相当惨重,当然她不是不能在加拿大操控,或者做空中飞人两头飞,但是哪有自己在国内坐镇的好。 倪晖觉得,要是母亲不同意移民,章泰清和陈丽萍的婚姻估计也要亮红灯了,要是这样,受伤害最大的就是已经受到伤害的圆圆了。倪晖知道母亲的事业这个时候正是发展的黄金时期,就这么中止,损失无可限量,但是这一切都是身外之物,什么也比不上妹妹的身心健康。他和母亲聊了一个晚上,陈丽萍终于下定决心移民,再怎么打拼,也是为了让家人过得更好,现在尤其不能对不起圆圆。 倪晖自己并不打算移民,他坚持要独自留在国内,比起遥远陌生的加拿大,他更喜欢国内的环境。 陈丽萍觉得愧对儿子:“小晖,你真的要一个人留在这里?” 倪晖笑笑:“妈,你放心吧,我能照顾自己的。” 陈丽萍吸了一下鼻子:“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当初嫁给了你爸,简直就像是被恶魔附体了一样。过了这么多年,我们全家都还在受他的伤害,好好的一家又被他搞得支离破碎。小晖,妈妈对不起你。” 倪晖心想,当初母亲不嫁给倪卫扬,真的就不会有这一切,自己也不会跑到这世间来受苦。倪晖抱住母亲:“妈,谢谢你生了我。”纵使人生苦楚良多,也还是要感谢母亲赐予自己生命。 陈丽萍摸着倪晖的后颈:“妈妈给你找个保姆,照顾你的生活,你安心读书就好。要是想到国外,就跟妈妈说,妈妈给你安排。” 倪晖说:“妈,不用给我找保姆,找个钟点工就行了。” 陈丽萍想着十几岁的儿子以后就要独自生活了,内心就觉得特别愧疚,他小的时候自己忙创业,常常留他一个人在家,再大一点就跟着外公外婆,好不容易到一起了,还没过上几年安生日子,又被逼得要分离,自己亏欠儿子真是太多了。 临出国前,陈丽萍清点了家里所有的财产,除去老家那两处铺面和老房子,目前她手头有一家进出口公司,一个大型连锁超市,三个国外品牌的代理权,上海还有好几处房产,其中还有一笔买了近十年之久的X园商城原始股。当年的原始股一股拆成了一百股,也就是说,她当初买的五万股,至今已经五百万股了,虽然每股只价值十元,那也是五千万了。 陈丽萍从证券交易所出来,拿着那张股票凭证发呆,想着当初儿子让自己买五万股,十年工夫,居然翻了一千倍,这也未免太夸张了点。陈丽萍想了许久,决定不让章泰清知道,将这笔股票给倪晖,当初就说了是给他买的,如今交给他,再合适不过。 陈丽萍单独叫了倪晖出来,母子俩说起这笔股票,倪晖也才想起来当初自己来上海玩,缠着母亲买的那支股票。陈丽萍将股票凭证交给他:“小晖,妈妈帮你把这笔股票卖了,然后钱给你存银行好不好?” 倪晖想起中国的股市行情,牛市还没到呢,便说:“妈,这笔股票可不可以交给我来保管,到时候我需要的时候再去兑换?” 陈丽萍看着儿子,想着这两年的股市行情,觉得卖了也挺可惜的:“那妈妈帮你存在银行的保险箱里吧。” 倪晖点点头:“好。” 当初买的几套房子如今也翻了好几倍,不过相对于那支股票来说,实在也算不上什么了。陈丽萍将几处房产分了,自己名下留了一套,余下的都转到了儿子和女儿名下。 就在陈丽萍忙着处理移民事宜的时候,倪卫扬的案子开庭了,除了故意伤人这个案子,他还从银行骗贷了近千万,两罪并罚,一共判了十六年。审判的时候,陈丽萍和倪晖都没去旁听,对于倪卫扬这个人,一辈子都不要再见比较好。 从律师那儿听到消息的时候,倪晖想的是,为什么没有关一辈子,等过了十六年,这个疯子出来,估计又是一个社会隐患。 圆圆的伤好了,尽管已经用了最好的缝合方式,但还是留下了疤痕,希望这道疤痕会慢慢痊愈,去了加拿大,全新的环境会让她心灵上的创伤也慢慢愈合起来。 等到陈丽萍忙完的时候,倪晖已经放暑假了,陈丽萍想要倪晖跟他们去加拿大过暑假。倪晖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拒绝了:“我想回去陪外公外婆。” 陈丽萍想着父母,也没有过多坚持,父母年纪大了,该尽孝的应该是自己才是,但是自己却没时间,就让儿子代替自己吧。 其实在他们家里,倪晖一直都有一种边缘人的感觉,他始终没有融入到他们的三口之家中去,不是他们不想,而是倪晖已经大了,在思想上远比同龄人成熟,他没法像别的孩子那样把章泰清当成自己的父亲,所以他们之间一直都是有隔阂的。 章泰清也始终都没把倪晖当成自己的儿子,考虑到的所有问题,都是以他的女儿为出发点,因为倪晖不是他的责任,只是陈丽萍的责任。他不觊觎倪晖的东西,倪晖也不会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倪晖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两人相处得彬彬有礼,倒也平安无事。 这次全家移民,倪晖说不去,章泰清也没有劝说过,他觉得倪晖已经足够大了,应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倪晖送走母亲和妹妹,想着从此以后要面对着那套空荡荡的大房子,便觉得太寂寞了点,人到底还是群居动物啊。房子越大心越空,静安区那边有一套比较小一点的公寓,离学校也不远,要不搬到那边去好了。 倪晖回到家,看见水向东双手插在裤兜里,倚着一棵大树,百无聊赖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倪晖笑了起来:“嘿,那傻子,在干嘛呢?” 水向东扭头,看见倪晖,笑了:“来接你回家。” 倪晖笑了:“既然来了,先帮我搬家吧。” 说是搬家,其实也就是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叫辆车就送过去了。家具什么的都不搬,静安区那边的房子做过精装修,但是除了壁柜厨具之类的,别的家具都没有,陈丽萍不差钱,买了房子放着,等儿女长大以后给他们用的,所以也没出租。 要搬家,首先就得去买家具,水向东陪着倪晖逛家居中心,两个人一起挑选家具。水向东有一种和自己爱人布置他们的小窝的感觉,心里直冒粉红色泡泡,他偷乐着,幸亏自己过来了,还是单独过来的,要是叫了张勇沙汉明一起过来,那就不是这个感觉了。 倪晖喜欢偏自然一些的家具,比如木床、藤椅之类的,但是水向东喜欢比较时尚一点的风格:“你家里壁柜的风格,应该是比较偏时尚一点的,这样才搭得好看。” 倪晖拧眉瞪他:“好看有什么用,我又不喜欢。” “好,好,你买你自己喜欢的。”水向东赶紧投降。 倪晖看了好几套,问他意见,水向东觉得都好看,让他自己拿主意。 倪晖不满地说:“叫你来就是为了帮我提参考意见的,别给我装死。” 水向东呲牙,心头乐呵得很,一点都不嫌弃倪晖麻烦,事多,反而甘之若饴,这说明什么,说明倪晖不拿他当外人,要是把他当外人了,才不会对他有这么多意见。 最后还是倪晖拍板,买下了一套原木家具,因为这套家具中有一张两米长的书桌,可以给他练字用。 水向东看着倪晖的新家:“一个人住,自在是自在了,就是太寂寞了,等你回来,我给你抓条狗作伴吧。” 倪晖皱眉:“哪有时间去遛狗啊?” “一天抽一个小时,出去溜达一下,正好锻炼身体,嗯,我觉得这样不错。就这么说定了。”水向东拍板了。 倪晖想了想,也没有反对,现在这套公寓比原来他们一家住的几百平方米的复式楼要小不少,但也有一百五十平方米,一个人置身其中,感觉还是挺空旷的,有个活泼的小家伙在这屋里,就多了一些生气。 水向东说:“等明年,我就能来上海了,到时候我们一起住吧。” 倪晖看着他,应得很爽快:“行啊,到时候把张勇沙汉明都叫过来一起住。” 水向东皱着眉头:“他们就算了吧,人多了嘈杂,你不是每天都要练字?我觉得有两三个人就足够了。” 倪晖不置可否。 搬家那天,倪晖在小区里碰到林卓威,林卓威高中依旧跟他一个学校,今年已经毕业了。倪晖的学校是市重点,升学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大学基本是稳上的,只看是考什么学校。 这几年他们一直都还一起打球,林卓威看着倪晖:“倪晖,你这是去哪儿?” 倪晖说:“我搬家呢,我爸妈出国了,房子太大了,我搬到静安区去。” “要搬走啊,那你手机没换吧,可以联系上?”林卓威问。 倪晖点头:“没问题。” 水向东问倪晖:“那是谁呢?” 倪晖说:“我校友,一个小区的,经常找我打球那哥们。” 水向东哦了一声。 晚上两人将搬过来的东西全都归整好,然后洗了个澡,出去觅食。正吃饭呢,倪晖的手机响了,接起来:“威哥,找我有事?” 那边说:“晚上没事吧,一起去玩吧,庆祝我高中毕业,阿龙他们都去。” 倪晖自然不好拒绝:“行,晚上在哪儿呢?” “上钱柜K歌,徐汇店。早点过来,等你。”林卓威说。 倪晖说:“带个朋友一起过去行吧?” “没问题。” 水向东看他挂了电话:“什么事?” “就白天那朋友叫我去唱歌,说是庆祝高中毕业。”倪晖用纸巾擦了一下嘴巴,“一会儿过去看看。” 水向东看着倪晖:“你都忙一天了,看你那眼袋,怎么不跟他推了,也不嫌累。” 倪晖打了个呵欠:“没关系,去那也是坐着,人家庆祝毕业,我总不能扫兴吧,而且以后不在一个小区了,要碰上也不容易了。” 两人吃了饭,就直接过去了,身上穿着宽松的T恤,脚上还趿着拖鞋,两人都没想着回去换身衣服。 到了地方,倪晖给林卓威打电话,对方告诉他房号,让他直接上去。倪晖推开门,发现里头一屋子的人,男生女生都有,一个个都打扮得光鲜亮丽,对比之下,倪晖和水向东的衣着随意得就像下楼丢垃圾的一样。 林卓威正在唱歌,看见倪晖,冲他摆摆手:“倪晖,过来坐。” 那群年轻人看了一眼倪晖和水向东,大部分都不认识,也没当回事。倪晖看了一下,人挺多的,沙发扶手上都坐满了人,根本没地方坐,便和水向东在一旁站着,林卓威放下话筒过来:“人有点多,挤一挤坐吧。这个就是你朋友?我还以为你带女朋友过来。” 倪晖笑:“不是女朋友。这是我老家的朋友,水向东。要不我们换个大房间吧,好像没地方坐。”他们这是个中包,一般七八个人坐正好,再多就有点拥挤了,而加上倪晖两个,这屋子都有十二三个人了。 林卓威嘿嘿笑:“算了吧,凑合挤一挤就算了。”明显是钱不够。 “我去看看有没有大的,有的话换个大包。”水向东说着出去了。 林卓威看着水向东的背影:“你朋友很有钱啊。” 倪晖笑:“还好吧。” 不一会儿水向东带着服务员回来了,换了个大间,大家终于不用叠罗汉了,兴奋得嗷嗷叫,不少人知道倪晖和水向东有钱,态度果然好多了,有主动给他们倒酒的,也有主动拉他们唱歌、做游戏的。 倪晖看着推到面前的啤酒,笑道:“我还未成年,不能喝酒。” “那阿水呢?”林卓威问。 倪晖说:“他跟我差不多。” 水向东拿着啤酒喝了一口:“偶尔喝点没什么,又不开车。也没人管我们。” 林卓威趴在倪晖肩上:“就是啊,你爸妈不是都出国了吗?现在没人管你了,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没人管,也要慎独,自己监督自己。你少喝点,喝醉了我就把你扔大街上,不管你。”倪晖斜睨着水向东。 水向东冲他笑:“好。” 林卓威说:“你们点歌吧,要唱什么自己去点。” 倪晖说:“我不唱,听你们唱吧。” “那阿水呢。” 水向东说:“好,我去点。” 倪晖被郑新龙、姚邈几个拉着一起玩游戏,那群打篮球的朋友中,林卓威和郑新龙都今年高中毕业,姚邈和甄帅马上要上高三,只有李明胜和倪晖是同一个年级,开学才高二。在场的女生基本上都是他们带过来的女友或者同学,一个个都很放得开,一群少年男女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 倪晖一向不爱跟人表露心事,所以不想去玩,但是被郑新龙拖住了:“从来没跟你玩过这个游戏,今天不玩就是不给面子。” 倪晖说:“水向东,你来陪他们玩。” 水向东摇摇手里的话筒:“我不来,我要唱歌。”他跟那些人都不熟,估计也没人愿意了解自己。 于是大家开始摇骰子,谁的点数最高,就点名让谁来回答一个问题或者做一件事。不外乎就是拷问对方有没有谈过恋爱、拉过手、接过吻之类的,或者要求做一些比较刺激的事,跟谁对视、一起唱情歌等等,因为有女生在场,也没人敢问得很露骨。 倪晖运气不好,总是摇不到最高点数,而且他还老被一个女生抓住问问题,那个女生倪晖根本就不认识,林卓威悄悄告诉他,那是他们学校高一的学妹,跟倪晖一个年纪。倪晖在学校也算得上是风云人物了,长得也挺出色,是很多女生的梦中情人,难怪人家要抓住机会盘问。 这回又是那个女生摇到十二点,她看了一圈所有的人,然后说:“倪晖,我要求你亲一下在座的一个人,随你选。” 大家都鼓掌起哄:“亲一个,亲一个!” 倪晖愣住了,这个女生还真够大胆的,这也太为难人了吧,这亲谁都不好啊,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我能不能要求换一个方式?” 那个女生掩嘴笑着说:“不用非得亲嘴,随便哪儿都可以。” 倪晖松了口气:“不限定是谁是吧?” “对。” 大家都笑嘻嘻看着倪晖,看他会选谁,倪晖伸手朝林卓威招了招:“威哥,过来让我亲一下。” 大家都哄堂大笑起来,坐在倪晖旁边唱歌的水向东扭过头,凑过去,对着他的唇吧唧亲了一口,不到一秒便松开了:“好啦,任务完成!” 倪晖只觉得唇上一软,冷热都没感觉出来,水向东便已经离开,他伸手用手背挡住唇,眼睛圆睁,看着水向东:“水向东你——”然后又把怒火生生压了下去。在场所有的人都在哄笑,对于少年人来说,两个男生在嬉闹场合亲个嘴,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几乎没有谁会想到同性恋这方面去。 大家又开始叫着摇骰子。音乐响起来,水向东嘴角挂着笑容,望了一眼倪晖,开始低着头唱歌:“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舍得让你,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飞去……” 倪晖坐在昏暗的光线里,按捺住内心的狂跳,眼神复杂地盯着水向东,这个家伙,他还真敢占自己便宜! 59第五十八章 强劲情敌 接下来倪晖也没心思玩了,勉强待了半个小时,就说要回去了。水向东跑去结了账,然后小跑着跟上倪晖,他今天成功吻到倪晖,一兴奋,便喝了不少啤酒,整个人都有点晕陶陶的,走路脚步也不大稳,有点东倒西歪,脸上却洋溢着笑容,那模样跟磕了药的人一样。 倪晖不搭理他,板着脸往前走,水向东追上去:“倪晖,等我一下。” 倪晖回头看着他:“谁叫你喝那么多酒的,醉死活该!” 水向东依旧挂着那副陶醉的笑容,倪晖看着那张笑脸,真想将它撕碎,放在地上踩进泥里。他伸出手,揪住水向东的衣领,将他拽过来:“你今晚上什么意思?谁让你亲我的?” 街上灯火有些暗淡,有一束灯光正好落下来,照在倪晖的脸上,水向东的视线落在倪晖粉色的唇上,那两瓣唇非常柔软,他今天已经尝过了,不过只敢碰了一下。如果仔细品尝,会是什么滋味?水向东伸出舌头舔了舔唇。 倪晖看见他暧昧的动作,只觉得头皮一麻,赶紧松开手,用手肘捣在水向东的肚子上,踩了他一脚,转身就走。水向东本来喝了不少酒,被他一顶,哗啦一下子就都吐了出来。倪晖听见身后的动静,扭头一看:“水向东,你恶心死了,我不跟你一起走。” 水向东吐了一气,赶紧叫住倪晖:“倪晖,等我。我找不到你家门。” 倪晖拦了一辆的士,嫌恶地看着水向东:“赶紧给我死过来。” 水向东将擦嘴的纸巾一扔,赶紧跑了过去,倪晖还是没有将他扔下不管:“幸亏你没扔下我不管,我还不知道你新家的地址呢。” 倪晖撇嘴,没好气地说:“那你就睡大街上算了。” 水向东仰头靠在椅背上,嘿嘿傻笑,他知道倪晖不会让他睡大街上的。水向东显然知道自己触到倪晖的底线了,不敢再去触碰,便装疯卖傻,上了车,干脆闭上眼睛睡觉。 倪晖扭过脸也不去理他,看着窗外的风景,心里却如翻江倒海般不能平静,水向东是什么意思,他难道也是个弯的?他一直都以为水向东对自己好,是因为上辈子的愧疚,一直在弥补,根本没想到水向东会对自己是那个心思。现在仔细回想,好像确实有些疑点啊,只是自己以前一直回避他,没往那方面想。他扭头看着手腕上戴了许久的玛瑙念珠,心里五味杂陈。 倪晖心里没来由生出一股怆然,当初他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心思,生怕水向东察觉出自己的感情,怕他会觉得恶心。结果现在水向东居然好像在追求自己,这种感觉真是讽刺。他真喜欢自己?还是他把愧疚和喜欢搞混淆了? 倪晖扭过头偷瞄了一下水向东,他仰头在座位上睡得正香,下巴和脖子的线条形成一幅剪影,喉结分明,这说明他已经快长成一个成年男人了。他的模样跟自己记忆中的样子已经非常接近了,不得不承认,成年后的水向东是很有魅力的,否则自己当初也不会被他吸引。 以前水向东是他幻想的对象,从来没想过他们有一天能在一起,而现在,明显有了机会,自己怎么办?跟他在一起?倪晖提醒自己,不能这样,怎么能够不长记性,被同一根绳子绊倒两次呢,一定要避开才行。这世上又不止水向东一个男人,他能够成功地对沙汉明保持友谊情怀不变,那么他就能够保证不再对水向东动感情,一定能够做到的。倪晖想清楚这些,心里略松了口气。 两人似是约好了似的,对那个蝴蝶般的亲吻只字不提。倪晖跟着水向东回到老家,外公外婆自然格外高兴,对于家里遭遇的变故唏嘘不已,都说倪卫扬简直就是个畜生,太不像样了。 水向东和倪晖互相对视一眼,他们俩都想起了另一颗不定时炸弹倪曦,不知道那个小变态现在怎么样了。 家里房间有点窄,现在孩子们都长大了,倪晖回来了,就有点不够住。倪晖让水向东将他住的那间书房让出来给自己住,水向东去跟水向阳挤着睡。 水向阳现在13岁了,他上学很早,已经读初二了,暑假过后就初三了,也长成了一个少年,因为身体不好,不能进行强度稍大的运动,身体有些单薄,但是皮肤却不白。倪晖外公爱上了钓鱼,总是去城郊的钓鱼场钓鱼,放假的时候水向阳也跟着一起去,钓鱼的时候还背着他的画夹子,一边钓鱼一边写生,晒得皮肤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 倪晖羡慕啊,就连水向阳都有一身健康的皮肤,就只有自己像只白皮猪一样,怎么晒都晒不黑。所以这个暑假,他也跟着外公和向阳一起去钓鱼,试图将自己的皮肤晒黑。 水向东看着他晒得通红的皮肤就心疼,一边给他的背部抹晒后修复霜一边说:“你别去折腾你自己了行不?你那皮肤,去年在西藏都没晒黑,根本就是晒不黑的。你是不是想弄得满脸的雀斑啊?” 倪晖看着自己通红的皮肤,有些沮丧。 水向东说:“别人想白还白不了,你干嘛非要晒黑啊?” “男人白了不好看,没有男子气概。”人大概就是这样,缺什么就向往什么,很少有人懂得珍惜自己的优点。 水向东笑起来:“谁说非得黑了才有男子气概,男人的气概不是外表呈现出来的,要靠内在的气质从内向外散发出来的。” 倪晖感觉到抹得差不多了,但是那手还在背上留恋不去,便说:“好了,行了吧。” 水向东恋恋不舍地撤开自己的手。 倪晖说:“明天去漂流,东西准备好了没有?” 水向东说:“好了。”他们市里一个小镇上新开发了一个旅游项目——洞山漂流,非常火爆,大家约好了去漂流,再过几天,水向东和张勇就要开始高三补课了,马上要高三,暑假提前一个月开学,毕业生的生活是相当苦逼的。 第二天一大早,倪晖还没睡醒,就被水向东叫了起来。倪晖睁开眼,打了个哈欠,翻个身,趴在床上不动了。水向东抬手将空调关了,走过去拍倪晖的脸:“起来了,去晚了太热了。” 倪晖拍开他的手,咕哝着说:“知道了。”他半眯着眼睛爬起来,跑去刷牙,看外面的天色,才微微亮,估计也就是五点多钟的样子。 倪晖还没洗脸,便听见有人敲门了,水向阳跑去开门,进来的是沙汉明:“沙子哥。” 沙汉明伸出手在水向阳额头上点了一下:“不要乱叫,叫明哥。” “沙子哥比较好听。” 沙汉明不再跟他纠结,反正是改不过来了:“泥巴呢?” “在洗脸。” 沙汉明走到洗手间门口,倚在门边看倪晖洗脸:“早,泥巴。” 倪晖看着瘦高个的沙汉明:“怎么这么早?” 沙汉明走过来,伸出手试图去抹倪晖的嘴角,倪晖往后躲了一下:“干嘛?” 沙汉明笑了起来:“脸上还有牙膏沫子呢,洗脸都洗不干净。” 倪晖嘿嘿笑了两声,又泼了两捧水,将脸冲洗了一下,夏天洗脸,他不大爱用毛巾,懒得搓。 水向东站在门口:“沙子你要上厕所吗?” 沙汉明回头:“哦,没有。” 水向东说:“我要撒尿。” 沙汉明笑了一下,转身走了出去,倪晖抹了一把脸,也跟着走了出去,水向东扭头看着那两个,沙汉明的心思在他看来是相当明显的,只是不知道倪晖是怎么想的。 去漂流的车是水向东包的,这种花钱的事总是他出头的。倪晖觉得他有点傻,不过水向东说了,有的人应该计较,有的人就没必要计较了,都是自己的朋友,现在大家都没赚钱,他吃点亏不算什么,老人不是说了,吃亏是福。倪晖就笑,他也知道,水向东并不真傻,只是不计较,否则也不可能赚了那么多钱。 去漂流的不止他们五个男生,还有张勇的小女朋友柳慕卿。张勇的青春痘在他的努力治疗下,现在已经消了很多,只是还有一些痘印,而且在水向东和沙汉明的监督下,把肥也减下来了。柳慕卿也被张勇的执着打动,答应跟他相处试试,不过当然都是不能让老师家长知道的,高中生,还是早恋呢。 柳慕卿看见倪晖,不好意思地跟他打招呼:“师兄。” 大家都笑了起来,倪晖也觉得略有些尴尬:“就不用叫我师兄了吧,直接叫我名字好了。” 柳慕卿抿嘴笑:“师兄还在练毛笔字吗?” 倪晖点了点头:“还写着呢。你呢?” “偶尔也写写,没有专门去练了。我爷爷说,我没那天分,写不出什么成绩来,当初业余爱好就成了。”柳慕卿说。 倪晖说:“本来也是业余爱好。” 沙汉明和倪晖挨着一起坐,他拿过倪晖的手:“我看看你的手,啧啧,这么厚的茧子。泥巴你太能坚持了,叫人佩服。”沙汉明摩挲着倪晖的右手中指。 倪晖将手抽回来:“你练琴的时候不也是磨出了茧子。” 沙汉明叹了口气:“后来没练了,吉他也荒废了,一切都为了考大学。” 水向东一直都在偷偷注视着沙汉明和倪晖,看着沙汉明的动作,心说你那小豆腐吃得,真是天衣无缝啊,实在是高。这个情敌,非常强劲啊。 洞山非常偏远,但也因为偏远而保有了其本来的面目,没有受到破坏和污染,这里的风景非常迷人,青山绵延,绿水环绕,吸引了一群少年男女的注意力。 当地的人们为了吸引游客,除了主打的漂流项目,还有划船采莲、农家乐等节目,尽量让游客玩得尽兴,也多花钱。 采莲的莲舟非常小,一条船上只容得下两个人,六个人正好租了三条船,沙汉明早就拉着倪晖一起了,张勇和柳慕卿一船,水向东只好和弟弟一条船。 荷花是种在一个河湾里的,莲子其实并不多,这个节目的乐趣是重在参与。水也不十分深,只是水下的淤泥比较深。 船离了岸,驶进了田田的荷叶丛中,举头几乎望不见人影,感觉非常浪漫,张勇和柳慕卿两人没掌握划船的技巧,船一个劲地在原地打转,惹出了不少笑话。指导的老乡撑了小船过来指点他们技巧,才终于配合好,将船划进了荷叶中。 水向东和水向东划着船跟着倪晖的船,不过由于荷叶太密,很快就追丢了,周围全都是密密的荷叶荷花,根本就看不出倪晖的小船到了哪儿。水向东有些郁闷,这么好的环境,最适合约会了,偏生倪晖还和沙汉明一条船。 水向阳不知道他哥的心思,便说:“哥,那儿有个莲蓬,我们去摘去。” 本来就是来玩的,水向东也就没道理拒绝弟弟的要求,只好朝那个莲蓬划过去。心里想的是,沙汉明不会趁机跟倪晖说什么或者做点什么吧。 这边倪晖和沙汉明进了荷叶荡中,其他的同伴都不见了,周围只剩下了密不透风的荷叶,沙汉明笑着说:“泥巴,你说这环境是不是特别适合约会,便宜张勇那小子了。” 倪晖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可不是嘛。你们学校有很多谈恋爱的同学吗?” “也不算很多吧,反正也不少。你们学校呢?”沙汉明说。 倪晖点点头:“上海风气很开放,很多中学生都开始谈恋爱了。” 沙汉明想了一下:“泥巴,你有没有喜欢的女生?” 倪晖笑着摇头:“没有。” 沙汉明似乎松了口气,开玩笑似的问:“那没有女生追你?” 倪晖想着桌斗里时不时冒出来的粉红色信笺和各种小点心,笑了起来:“应该算有吧。” 沙汉明说:“那你怎么拒绝?” 倪晖斜睨着沙汉明:“有女生追你?” 沙汉明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脸上有些发红:“有那么两个吧。” 倪晖说:“要是喜欢的话,交个女朋友也不错啊,其实只要不影响学习,我觉得早恋也不打紧。”倪晖希望沙汉明能早点交女朋友,这才是他该走的道路,他觉得沙汉明算不上同性恋,最多也就是个双性恋,同性恋的道路不好走,所以他不希望沙汉明走这条窄路。 沙汉明看着倪晖欲言又止,最后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倪晖笑起来:“真的?那就去追啊。” 沙汉明看着倪晖,最后摇了摇头:“算了,我不想影响他的学习,以后等我上大学了,再去表白吧。” 倪晖说:“这样也好。是个什么样的女生?” 沙汉明支支吾吾:“长得很好看,学习成绩也很好,我有点担心人家看不上我,所以我一定努力考一所好大学,让他对我刮目相看。” 倪晖笑着点点头:“有目标挺好的,加油,我支持你。” “真的?谢谢你,泥巴。”沙汉明笑得非常开心。 倪晖看见头顶上有个莲蓬,慢慢站了起来:“沙子你坐稳啊,我采个莲蓬。”倪晖站在荷叶中,看见满眼的翠绿,鼻端漂浮着醉人的荷叶清香,令人心旷神怡。他伸手去揪那个莲蓬,发现并不好弄下来,莲蓬的蒂上有小刺,刺得手生痛。 沙汉明看了一下,发现了两把镰刀,便拿了一把:“泥巴,是不是不大好摘,用镰刀吧。” 倪晖弯腰去接镰刀,一手揪着那个莲蓬,忘记脚底并不是陆地,而是在水上,他这么用力,结果脚下的莲舟就往另一个方向移过去,倪晖发现脚下不稳,赶紧松开手里的莲蓬,但是身体已经完全凌空了,噗通一下掉进了水里。沙汉明第一反应就是往水里跳:“泥巴!” 水向东听见有人落水的声音和沙汉明的惊叫声,赶紧划着船赶过来,其实水并不深,还不及一个人深,倪晖会游泳,半点事都没有,但是沙汉明却紧张得不知所措,抱紧了倪晖:“泥巴,你不要紧吧?” 倪晖笑着说:“没关系,你怎么也下来了?” 沙汉明说:“我见你掉水里了,一慌张,也跳下来了。”他伸手摸摸倪晖身上,“真的没事?” “没事。”倪晖觉得特别搞笑。 沙汉明松了口气:“没事就好,吓死我了。” 倪晖说:“我不是会游泳吗,倒是你,不怎么会游泳,你跳水里来干什么?” 沙汉明说:“我不知道,我见你掉水里了,头脑一片空白,就跟着下来了。” 倪晖心里一咯噔,这种下意识的反应,一般都是碰到最紧张的人和事才会做出来的,难道沙汉明对自己? 水向东划着船过来了,因为荷叶挡着,看不清他们在哪儿,便大声问:“倪晖,你在哪儿?谁掉水里了?” 倪晖哈哈笑起来:“是我不小心掉水里了,沙子也跟着我跳下来了,我们都没事,就衣服弄湿了。”他在水里走了两步,将小船拖过来,“沙子,上船吧。” 水向东已经荡开荷叶,看见了两个落汤鸡。 沙汉明站在水里,扶着船跟倪晖说:“你先上。” 倪晖想了想:“好吧,我先上去,然后再拉你。”他将脚在水里甩了甩,让水冲掉一些泥,然后爬上了小船,又将沙汉明拉了上去。 水向东说:“怎么掉水里了?别玩了,赶紧上岸去换衣服吧。” 倪晖说:“不用,天热着呢,一会儿就晒干了,才刚下来没多久。” 水向东瞪着倪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那你跟着我的船,我得时刻盯着,一刻没看着,就要出事,我真要拿根绳子将你拴裤腰带上。还有,你们俩就不能凑一块去,凑一块准出事。”他说着瞟了一眼沙汉明,那眼神不无责备。 倪晖嘻嘻笑了一声:“好吧,我跟着你们。” 沙汉明脸上一脸沮丧,垂头丧气地没说话。 60第五十九章 同居生活 倪晖发现事情有点出乎自己的意料,往一个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而去。水向东喜欢自己,这点他没有预料到,但是知道后,也并没有觉得这样不行,水向东的人生他才懒得去操心,他喜欢是他的事,干自己屁事。但是沙汉明不行,沙汉明是他最在乎的朋友。 倪晖一直觉得上辈子是自己喜欢沙汉明多一些,他们在一起还是他更主动一些,后来说分手的是沙汉明,他也没有去挽留,他不是个死缠烂打的人,喜欢他,就该让他幸福,他心里甚至还有些小愧疚,觉得是自己害了沙汉明,掰弯了他。他没有料到这辈子沙汉明会喜欢自己,这让他觉得有些棘手,怎么办呢,他不想失去沙汉明这个朋友,而且他现在已经不爱他了,根本就不能回应他的感情。 因为这件事,倪晖都有点没法坦然面对沙汉明了。他希望沙汉明只是一时的冲动,或者说是迷乱,对自己根本就不是喜欢。他也许应该做点别的事让沙汉明死心。 水向东去补课之后,沙汉明几乎每天都来找倪晖玩,要是以前,倪晖还挺高兴的,有朋友陪着自己一起玩,这没啥不好。现在倪晖不愿和沙汉明单独出去,什么事都要叫上水向阳一起。 自从倪晖意识到沙汉明喜欢自己这个事实之后,他发现沙汉明很喜欢和自己有肢体上的接触,比如勾肩搭背,有时候是揽着腰,或者挽胳膊拉手,一般来说,男生之间勾肩搭背其实很正常,但是揽腰拉手很少见。对自己喜欢的人进行肢体上的接触,这确实是表达喜欢的一种方式,倪晖谈过恋爱,当然懂。这个时候,他会不着痕迹地避免掉沙汉明的接触,沙汉明似乎也察觉到倪晖的回避,对自己的行为收敛了不少。 要不是外公外婆年纪大了,一年难得见几回,倪晖其实很想赶紧回上海,然后跟沙汉明说自己交到女朋友了,这样估计他就会死心了。 水向东看着倪晖和沙汉明整天都泡在一块儿,心里别提有多酸了,但是又不敢问,怕得到的答案会打击自己。便只好像个特务一样,每天都偷偷地问弟弟,倪晖和沙汉明去哪里玩了,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 水向阳不知道他哥为什么要问自己这个:“哥你怎么老问我这个啊,你调查晖哥的行踪?” 水向东语塞,他几乎都忘记了,弟弟已经十三岁了,不再是个什么都不懂给点小恩惠就如实传话的小话筒了,他尴尬地笑了笑:“他俩是两个扫把,凑一块就容易出事,所以我才问问。” 纵使这样,水向东还是得不到实际性的消息,不知道倪晖和沙汉明俩究竟发展到哪一步了。水向东心里矛盾得要死,他想倪晖在家里待着,但是在家待着又给沙汉明提供机会,这真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倪晖看着水向东的黑眼圈:“你晚上干嘛去了,做贼去了?” 水向东看着倪晖,笑了笑:“没有,太热了,没睡好。” “不是有空调吗?” 水向东说:“阳阳说空调空气不好,不让开。” 倪晖翻了个白眼。 水向东说:“倪晖,那个,你今天又要和沙子出去玩?” 倪晖看他:“干嘛?” 水向东嘿嘿笑:“我担心你俩凑一块老出事。” “你以为我是你呢?咸吃萝卜淡操心。”倪晖其实也很苦恼,他也不想和沙汉明天天腻歪在一块,但是他来找自己,自己难道要把人赶走? 水向东看着倪晖,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确实有点瞎操心,因为那个吻他不计较,自己就又抱了希望,以为他们还有可能在一起,事实上,倪晖就一直没鼓励或者暗示过自己。水向东这么一想,又乖乖地把自己的小心思强行按捺下去,随便吧,他高兴就好。 倪晖最后还是回去了,虽然还有半个月才开学,但是他真担心天天和沙汉明这么相处下去,事情会滑向失控的边缘。 倪晖打算开学后跟沙汉明说自己交女朋友了,但是思来想去,又担心告诉他这件事,会影响他的学习。万一他要是听到这个消息,变得颓废不振了,那自己不就成了罪人。但是不让他早点死心,只怕会越陷越深,以后恐怕会难以收场。 倪晖想着就觉得心烦气燥,一直都没拿定主意。开学后不久,倪晖发现了一个更大的麻烦,他居然在他们学校看到了倪曦。 那天放学,倪晖骑着车到了校门口,很多人都在等着出去,倪晖从车上下来,耐心地等待。他们学校有很多有钱人,不少学生上下学都是专车接送的,所以每到上学放学的时候,这一块交通是最混乱的,拥堵不堪。 倪晖家虽然也不差钱,但他从来都没有让陈丽萍开车接送过,因为用不着,再者他又不是小孩子,没有小孩子那种炫耀攀比心理。 倪晖面无表情地等在人群中,慢慢挪动着,然后不经意抬头,看见前头一个留着中长头发的男生,倪晖觉得有些面熟,那个男生正好转过脸来和旁边的一个人说话,倪晖突然觉得像吃了一个苍蝇,那居然是倪曦! 倪晖脑子飞快运转,倪曦居然跟自己一个学校,他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倪卫扬已经破产坐牢了,倪曦是怎么过的?估计倪卫扬早就为他留好后路了。倪晖正胡思乱想着,然后看见了非常狗血的一幕:倪曦走向了一辆迈巴赫,还有人过来替他开车门,倪曦跟他同学挥了下手,然后钻进车里,那辆骚包的迈巴赫扬长而去。不少人都露出了艳羡的目光。 倪晖更是目瞪口呆,那辆迈巴赫,少说也值个几百万,倪卫扬为倪曦买这么好的车,却为了几百万去勒索他妈,伤害他妹,最后坐了十几年牢?还是说倪曦现在另外攀了高枝了,傍了个有钱人? 跟倪晖一路回去的同学发现他的表情,略有些诧异地说:“倪晖,你认识他?” 倪晖摇头:“不。你知道他是谁吗?” 同学说:“高一的新生,十班的,叫倪曦,还是新评选出来的级草,已经快盖过你的风头了。” 倪晖:“……”自己什么时候成为级草了。居然是十班的,他们学校高一年级的十班,是类似于初中部六班的存在,也就是说,全都是花钱进去的。 倪晖觉得自己的三观都要重新被刷新了,倪卫扬已经破产了,但是倪曦却完全不受影响的样子,花大价钱读书,坐迈巴赫上下学,这到底是怎样一出狗血戏,倪晖看不懂。 晚上倪晖给水向东打电话:“你知道我今天看见谁了吗?” 水向东问:“谁?” “倪曦那个变态。” “啊?”水向东吓了一跳,“在哪看见的,他来找你了?” 倪晖说:“没有,他现在我们学校上高一,我看见有人开了一辆迈巴赫来接他放学。” 水向东诧异道:“他哪来的钱,你爸不是已经破产坐牢了?” “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倪曦是不是个特别有手段的人?”倪晖问。 水向东沉声说:“他那个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灵魂都可以出卖。他现在这么有钱,有可能是坑了你爸的,也可能是在什么地方搭上了个有钱人。倪晖,我有些担心你,他会不会故意来接近你?” 倪晖心里也有些不安:“难道是因为我过得比他好,所以他想来报复我?我操,这也太变态了吧,真跟疯狗一样,逮谁就咬啊。”倪卫扬为了他抛妻弃子,把他当宝贝一样哄着,倪卫扬混不下去了,这还得怪到他们头上来?世上要真有这种生物,那该是多么扭曲的存在! 水向东心里强烈不安,他现在不在倪晖身边,万一倪曦要报复倪晖,对他下毒手怎么办?水向东捏紧了拳头,牙齿将手指头的皮都咬破了。“倪晖,你等着,我来上海。” 倪晖说:“你来上海干什么?把他杀了?” 水向东说:“我来上海读书,转到你们学校去。我倒要看看,他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倪晖心里有点感动,嘴上还是说:“但是你来上海干什么,我们学的东西都不一样,高考的内容也不相同,你学了回去考试肯定要吃亏的。他也不一定是来找我的,这都开学一个多礼拜了,我今天才看到他,他也没来找我啊。”上海的高考已经实行自主命题,跟全国统一卷不一样。 水向东说:“不管那么多,考不上就考不上,又不是非得考大学才有出路,你这些天小心一些,别往人少的地方去,没事就在家待着,我会尽快过来陪你。不管他安的什么心,也是一个不安因子,所以一定要防患于未然。” 水向东说到做到,一个礼拜后,就成了倪晖的校友,进入高三年级插班入读,当然就住在倪晖家里。倪晖看着水向东,简直有些哭笑不得:“你还真是说风就是雨,有点太大惊小怪了吧。” 水向东说:“要真出了事,我死一万遍都不够。我对我自己说了,这辈子绝对不会再让你受到那个变态的半点伤害。” 倪晖说不感动那是假的,他笑着说:“也好,我一个人也挺无聊的,你来陪我说说话也行。” 水向东伸出胳膊,抱紧了倪晖:“我陪你,想干什么都行,不会再让你孤单。” 他抱得很紧,倪晖挣扎了一下,没挣开,只好说:“行啦,待着就待着,搞得那么煽情干什么,放开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水向东呵呵笑了一声,松开手,长叹了一声:“我觉得我应该老早就过来的。” 倪晖说:“你过来了,考大学怎么办,在这边读,回去考试?” “我可以在这边考,把学籍转过来,我有上海的户口指标,可以都迁过来。”水向东说。 倪晖说:“哪来的?” 水向东说:“我在上海买房子送的。” 倪晖瞪着他:“什么时候买的?” 水向东说:“买很久了,不过户口一直都没迁过来,我本来打算到这边来上大学后,再把户口迁过来的,顺便带着阳阳过来读书。现在计划有变,我提前过来,让阳阳跟着你外公外婆先住一段时间,明年再说。” “你怎么跟我外公外婆说的?”他这么冒失地就跑上海来了,外公外婆肯定担心死了。 “我跟他们说,有坏人发现你一个人住,老是跟踪你,说你不安全,我要过来陪你,人多些就不要紧了。老人家担心你,就让我过来了。” “瞎说八道,你别吓坏我外公外婆了。”倪晖瞪他。 水向东嘿嘿笑:“应该还好,要不然我也没法解释,突然就跑过来了。就是留着爷爷奶奶和阳阳在家,他们的身体都不太好,我挺担心的。” 倪晖说:“要不给他们找个保姆来照顾吧。” “我也是这么打算,跟奶奶提过的,但是奶奶说他们不喜欢外人住在自己家里,自己还能动,不用人照顾。” 倪晖看着他:“什么呀,难道他们忘了,你们兄弟就是外人?” 水向东笑得很得意:“嘿嘿,爷爷奶奶已经把我当成亲孙子啦。” “切,把你得意的。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倪晖撇了一下嘴。 水向东说:“不管怎么样,我过来了,我陪着你就放心多了,反正不会让你独自去涉险的。” “我也没涉险啊,而且这都半个月了,倪曦也没干什么。”倪晖说。 “没干最好,他要是敢做什么伤害你的事情,我要他的命。”水向东说到这里,目露凶光。 倪晖看着水向东这样:“好了,别动不动就想打打杀杀的,杀人偿命,就算是杀个十恶不赦的坏蛋,那也要负刑事责任的。他要是真冲着我来的,我也不会怕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水向东点头:“对,我们要杀人不见血,杀人于无形,这才是最高境界。” 倪晖:“……”好端端的日子,怎么就变成了枪杀片了。 水向东说:“好了,收拾睡觉吧,我睡哪儿?” 倪晖斜睨他:“还是那个房间,自己去收拾。” 水向东嬉皮笑脸:“今天辛苦了,不想收了,跟你挤一晚吧?” “滚!你不想收就睡沙发。” 水向东过来了,倪晖顿时觉得心里踏实多了,说实话,虽然他并不怕倪曦,但是还真有点担心他做出什么变态的事来。对于坏人,那还真有点防不胜防的感觉。倪晖觉得,就算是重生了,自己也没达到无所不能的地步,已知的危险和错误可以规避,但是却预料不到新的状况和危险。他也不是混黑道的,可以在危险出现之前,就将倪曦给干掉,省得夜长梦多。他只是一介凡人而已。水向东来了,有人可以商量和依靠,感觉就不那么孤立无援了。 第二天一早,倪晖照旧等待闹钟来叫自己起床,其实他不是醒不来,而是调一个闹钟提醒自己是哪个时间了。他迷迷糊糊的,听见屋外有动静,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然后听见有人敲门,倪晖睁开眼,想起来水向东过来了,拿过手机一看,离闹钟响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 水向东在门外喊:“倪晖,起来吃早饭。” 倪晖顿时觉得心情灿烂了起来,哈哈,有老妈子给他做早饭了,从此以后三餐都有人负责了。 倪晖心情愉悦地起来,开门的时候还吹着口哨,水向东正在厨房里忙活,听见他的口哨声,便觉得生活也无比的美好:“赶紧刷牙洗脸,吃了早饭再去上学。”水向东突然觉得,这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啊,住在一起,一起起床,给他做早饭,竭尽所能的宠着他。 倪晖洗了脸,坐在桌边:“吃什么?” 水向东端上面条:“面条。” 倪晖呲牙:“这么热,一大早就吃面条,满身都是汗。” “家里也没别的,熬粥要的时间更久,我只在冰箱里翻到面条。还没有菜,只有几个鸡蛋,凑合吃吧。菜是谁买的?” 倪晖说:“阿姨买的。” “你给她打电话,让她多买点菜放冰箱里,以后我们早上就可以自己做早饭了。你平时是不是都在外面吃的?”水向东问。 倪晖夹起一筷子面条吹着:“嗯,随便买点。” 水向东说:“早让你在老家待着,你非得跑到上海来,我在家天天吃奶奶做的爱心早餐,馋死你!” 倪晖嚼着面条,看着水向东,想起自己来上海的初衷:“当初还不是因为你……”然后突然停住不说了。 水向东看着他:“你那时候是不是特别讨厌我,不想看到我才走的?” 倪晖说:“我现在也很讨厌你啊。” 水向东脸上有一些受伤:“这也太打击人了。” “不过没那时候那么讨厌了。”倪晖补了一句。 水向东笑了起来,其实倪晖对他的态度已经好很多了,他自己能够感受得到,倪晖其实就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两人吃了早饭出门,倪晖从车库里推出他的自行车。水向东说:“你的车没后座?” “没后座也没前杠。我骑车,你坐车吧。”倪晖说。 水向东看着他:“你家就没别的车?” 倪晖说:“珑山小区的车库里有几辆车,你会开吗?你还没有驾照吧。” 水向东说:“开倒是会开,就是没驾照。等我考完高考就去考驾照。”这开车技能天生携带,只是年龄不到,没法考驾照。 倪晖说:“那你打个车或者坐公交车吧,就在小区外面。” 水向东说:“我站你车后头好了,你骑你的。” 倪晖看了一下自己的车后胎,轴承就那么点凸起的长度:“你能站得住?” “我没问题,问题是你能驮得起我吗?”水向东说。 倪晖就笑了:“再来一个水向东也不成问题啊。上来吧。” 于是水向东扶着倪晖的肩,脚踩在自行车后胎的轴承上面,一路往学校冲去,路上遇见交警,老远就伸着手指着他们俩,水向东赶紧乖乖下来了,倪晖忍不住偷笑。水向东说:“你们这儿怎么这么麻烦啊,在咱家就没人管啊。” “这本来就挺危险好吧。算了,你打车去吧,也没多远了。”倪晖说。 水向东说:“那中午怎么办?中午你带我先去买个车吧。” “好,中午放学了等我。” 水向东在路边拦了辆的士,撇下倪晖,先往学校去了。早上上学的人也多,送孩子的家长也多。水向东还是头一回看到那阵仗,不由得咋舌,上海人真他妈有钱,这简直就是在拼爹啊。 的士司机说:“同学,你在这下吧,我车进不去了。” 水向东看着也确实挺麻烦:“行,我自己下去吧。”到学校也不过五十米距离了。 水向东刚推开车门准备下车,便听见嘭一声响,车子猛地朝前一冲,车门一晃,将水向东的膝盖还磕了一下。的士司机惨叫一声:“坏了,我的车啊。” 水向东下了车,看见一辆黑色铮亮的迈巴赫正巧吻上了他坐的这辆的士,迈巴赫的司机凶巴巴的,探出头来吼:“妈的,你会不会停车啊?” 水向东皱起眉头,明明是他自己撞上来的,还怪别人。的士司机赶紧下了车,毫不畏缩:“你才不会停车吧,是你撞的我的车,你还有理了!” 迈巴赫的门开了,一个人从车上下来了,水向东一看,真他妈的冤家路窄,第一天上学就碰上倪曦这个变态了。 61第六十章 初次交锋 倪曦很显然没有认出水向东来,他们之间有过一次交集,就是很多年前水向东将倪曦抱进便池那次,倪曦肯定记得那次的事,至于当事人,过了这么多年,他已经不记得了,他把这笔账记在了倪晖的头上。 水向东下了车准备离开,的士司机拉住他:“同学,你帮我做个证,刚才分明就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水向东说:“可以,有需要的话,我会帮你作证的。” 迈巴赫的司机是个三十多岁满脸横肉的人,他瞪着水向东:“谁叫你多管闲事,滚!” 水向东皱起眉头:“有钱人了不起啊,有钱人就能横行霸道了?” 倪曦瞟了一眼水向东,冲那个司机说:“老王,你不是还要回去接他,还不赶紧走?” 那个迈巴赫司机看了一眼倪曦,然后缩回车里,倒车离开,的士司机不干了:“你别想走,等交警来了再走,你把我的车撞坏了就想逃吗?” 但是对方理都不理他,绝尘而去,的士自己看着自己被撞得凹陷进去的车尾气得直跺脚。水向东说:“师父,你别着急,他的车牌是沪A**888去交警队报案就行,肇事逃逸,保准给你赔偿。” 司机也是急糊涂了,从没见过这种出事当场就跑的,一般来说,车子都买了保险,只要划分责任,让保险公司赔偿就行,根本没有跑路的必要:“那谢谢你啊,同学。” 水向东摆了摆手。 倪曦没做声,转身往前走。倪晖骑着单车从后面过来了,看见水向东:“你怎么还在这?也太慢了吧。” 水向东笑了笑:“本来也没多远,刚才我坐的车撞车了,耽误一会儿。” 倪晖从车上下来,推着车和水向东往前走。倪曦回头,看见了倪晖和水向东。倪晖也发现了倪曦了,小声地骂了一句:“我操,真他妈晦气,怎么是他。” 水向东也小声说:“我比你更晦气,刚才就是他的车撞到了我的车。” 倪晖看着水向东,皱着眉头:“他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让他的司机走了。”水向东小声地说。 倪晖看见倪曦不住回头来打量他们两个,想起一个可能:“你说他是不是也是重生的?” 水向东笑起来:“不可能,他那样的人,只配下地狱,怎么可能重生。他如果也是重生的,这个世界早就乱了套了。你别瞎想。他应该是认得你。” 倪晖说:“最好跟人打听一下,他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水向东说:“好,我去找人问一声。” 中午放学的时候,倪晖在教室等水向东,等人的空档,他去上厕所,此时学生都走得差不多了,厕所里也没几个人。倪晖从厕所隔间里出来,看见倪曦在水龙头前洗手,他愣了一下,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倪曦慢慢地洗着手,然后转头看着倪晖:“你是倪晖?” 倪曦这话一出口,倪晖心说,原来他不认识自己,他便也装作不认识:“你是谁?” 倪曦笑了一下,笑容很是邪气,他的模样长得像倪卫扬,但是没有倪卫扬阳刚,带了点阴柔之气,漂亮得有点像女人。“倪卫扬你知道吧?他是我生父。” 倪晖觉得这话很是奇怪,倪曦居然这么称呼倪卫扬,生父,难道他还有养父?倪晖板着脸:“我跟他任何关系都没有。” 倪曦勾起嘴角笑了笑:“一点关系都没有?那可是你们害得他坐了牢,他应该会惦记你们一辈子。” 倪晖简直要抱着肚子哈哈大笑,他冷笑一声:“你们父子还真是如出一辙,自己作死,然后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你们是不是?真是好大的脸,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他要是敢再来找我,我还是要孝敬他去吃公家饭。”说完就往外走,每次碰上倪曦都是在这种肮脏的地方,真是跟他挺相配的,那简直是比粪坑里的大便还臭。 倪曦的脸变得通红:“倪晖,你不要太猖狂,我迟早会叫你好看。” 倪晖站在厕所门口,头也不回地说:“有病吧你。”然后走了。 水向东在楼下等着他:“怎么这么久才下来?” “遇到倪曦那个变态了。” 水向东睁大了眼,瞳孔猛地收缩:“他来找你?” “没有,厕所碰到的。” “你跟他说话了?” “说了,果然是个变态,他说倪卫扬是我们害得坐牢的。我都要笑死了,这世上真有这样的神经病,将自己的一切错误都归咎到别人头上,太恶心了。”倪晖简直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有一种想吐却吐不出来的感觉,他觉得奇怪,造物主怎么还能容许这样的生物存活在这个世界上呢。 水向东看着倪晖,有点心疼他,这种事搁谁身上都不好受吧,这样变态的血亲,甩都甩不掉,就像跗骨之蛆,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走吧,先回去吃饭,再陪我去买车吧,中午不能午休了。” 倪晖推上自己的车:“这附近有个山地车的专卖店,先去买车,然后再回去吃饭。你带钱了没有。” “带了,那就走吧。” 水向东也不是个磨叽的人,在专卖店挑了一款最基础的,刷了卡,骑上就走。倪晖跟在他后面,看着那辆丑笨的自行车:“你真一点都不讲究,款式都不挑个。” 水向东说:“没什么好挑的,就是个代步工具。我也骑不了多久,明年我就可以开车了。到时候送你上下学。” 倪晖说:“得了吧,你送我上学你的课不上了?我自己上学就好。” 水向东说:“明年我把阳阳叫来,他可以陪你一起上学。” “我又不是个大小姐,干嘛要时刻有人跟着。阳阳的成绩不好吧,他考不上我们学校,你将他塞到十班去?”倪晖说。 “阳阳有特长,到时候让他考特长班就行。”水向东一点都不担心他弟,水向阳的成绩不好,他也不催,爱学不学,过得开心就好。 倪晖笑道:“你这家长当得真够心宽的,从来不操心他的学习。” 水向东说:“又不是只有学习这一条出路,我有钱,他喜欢干什么就让他去干,只要不学坏就好。” “阳阳有你这样一个哥,还挺幸福的。” 水向东扭头说:“其实你也可以这样,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想干的事我帮你干,我能养你一辈子。” 倪晖红了脸,啐他一口:“呸,谁要你养啊?” 水向东哈哈笑: “我只是打个比方,我是说,你可以不用勉强你自己,你不是不想做生意嘛,那就不做,找点自己喜欢的事做。” 倪晖若有所思,这些都是上辈子的想法,他曾经不止一次跟水向东说起过,觉得生意场上尔虞我诈让人心累,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原来水向东都记在心里。“那当然,我这辈子不会委屈自己。” 水向东说:“不想赚钱,赚钱的事就交给我好了。” 倪晖揶揄他:“我现在比你有钱得多好吧。”光他妈给他买的那笔原始股就足够他这辈子吃喝不愁了。 水向东笑:“现在的确是,等着,总有一天我会富可敌国,为你建造一个城堡,让你做城堡之王。” 倪晖“切”了一声:“谁稀罕啊。”想金屋藏娇小爷,那也要看小爷乐意不乐意。 水向东也觉得自己想得太美了,他愿意给倪晖建金屋,倪晖未必稀罕要啊,便呵呵笑了两声。 过了两天,水向东熟悉了一下周边的环境,然后找了一个私家侦探,去调查倪曦的底细,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倪曦接下来倒是没什么动作,每天高冷得像个天鹅一样,受着众人的追捧,显然很享受这种万人瞩目的感觉。学校大部分人都知道了倪曦的存在,有个跟倪晖熟悉的女同学问他:“高一那个叫倪曦的,他跟你姓一样的,你认识吗?” 倪晖抬眼看了一眼对方:“你姓江,江X民是你什么人?” 那女孩羞红了脸说:“我这姓比较常见,你这姓比较少见嘛,我以为你认识他呢。” “姓倪的没有千万也有百万吧,我要是一个个都认得过来,我就不叫倪晖了。别瞎想了,我没法帮你牵线搭桥,自己去想办法吧。”倪晖低下头看自己的书。 那个女孩撅了撅嘴:“我才没有想认识他。”她只是想找个借口和倪晖说说话,没想到他这么冷淡。 倪晖一向不大合群,跟自己班上的同学也相处得一般般,没有玩得特别好的同学,不过也不妨碍女生爱慕他,长得好看学习又好的学霸,哪怕是面瘫,也不妨碍他的魅力,对十几岁的少女来说,恐怕吸引力会更大,因为神秘、够酷,比起同龄人来说,更多了一分成熟和稳重。 这天中午,倪晖又在学校出黑板报,马上要国庆了,学校要求每个班都新出一期黑板报,倪晖别的职务没有担任,因为字写得好,被推选为班级的宣传委员。平时也没啥好宣传的,每个学期要出那么几期黑板报,倪晖觉得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就应承下来了。 一般来说,除了中午,还没有别的时间可以出板报。从高二开始,学校要求学生上晚自习,这样一来,每天晚上七点到九点,倪晖其实很不乐意上晚自习,这样把他的练字时间全都占了,现在就只能下晚自习后回去练习一个小时,保证手不生,周末的时候再多写点。 倪晖不想浪费太多的时间,便准备一个中午出好,饭也不回去吃了,让水向东给自己带点吃的来。水向东独自回去吃饭,用保温盒给倪晖带了午饭过来,看见他一个人在写板报:“去洗手吃饭吧。我来帮你写。” 倪晖放下书和粉笔:“你能写吗?” “当然,我的字虽然没你的好看,写个板报还是不成问题的。”好歹也练了几年书法吧。 倪晖说:“那行,你帮我写吧,我先去洗手。” 这个点教室人比较少,吃饭的同学都还没有回来,只有少数没有回去吃饭的同学在外面吃了回到教室来了。水向东帮着倪晖写板报,几个同学都好奇地扭头过来看,因为水向东也是个帅哥嘛。 倪晖端着保温盒,一边吃一边抬头指点水向东,水向东说:“你能不能离远点,这都是粉笔灰,落你饭里去了。” 倪晖往后退了两步,说:“你那字写得太大了,那点空间不够,写小点。” 水向东跳下来看了一下:“确实有点大了,那我写小点吧。” 倪晖吃完了饭,放下饭盒,又端了个椅子过来,和水向东一人一边,赶紧写另一边的板报:“你的字还过得去,以后我出板报,你来帮我吧,这样就快多了。” “行。”水向东自然满口应承下来,能得到倪晖的肯定,那真是比吃了蜜糖还甜。 有了水向东帮忙,这个板报不到上课时间就出完了,两人跑到外头去休息了一下。水向东说:“倪曦那边的事有消息了。” 倪晖扭头看着他:“怎么回事?” “私家侦探说,倪曦认了个干爹,现在就住在他干爹家。你知道那干爹是谁吗?” “谁?” 水向东说:“马泗龙。” 倪晖看着水向东:“他怎么跟马泗龙认识的?”马泗龙是本城有名的地产商,上辈子的时候,倪晖还跟他有过几面之缘。 水向东耸肩:“不知道。资料说,倪曦在倪卫扬的公司破产之后,曾经跑到夜总会去做过一段时间服务生。我估计应该就是在那里认识的马泗龙。” 倪晖呵呵笑:“倪卫扬居然没有给他留后路么?马泗龙那么有本事,怎么没把倪卫扬给弄出来。” 水向东说:“那就不知道了。变态的世界我们都不懂。” 倪晖忍不住噗地笑出了声:“难怪倪曦说要跟我走着瞧,攀上高枝了,有那么个干爹,以后可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以后他肯定又会来侵吞我妈的公司,你信不信?” 水向东说:“叫你妈早点把公司出让,拿着钱在国外过点好日子吧。等我发达起来,把马泗龙给收购掉。” 倪晖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你还真会想,你以为你是马云还是马化腾?” “不信你等着瞧。”水向东信心满满。 倪晖说:“这几年市场是最好做的,等你读完书出来,市场这块大蛋糕已经分得差不多了。” 水向东不以为意:“我觉得未必。洛克菲勒那么厉害,最后还不是被后来者取代了。何况我还有未卜先知的优势,收购一个区区马泗龙,不过是时间和机遇的问题。有时候,我们也可以适当给他设计一点陷阱,让他主动往坑里跳,我就省力多了。兵法说,兵不厌诈。这样做并不违法,只是合法合理的竞争手段。” 倪晖听他说得信心满满,也不打击他:“那行,我就等你的好消息吧,加油。” 水向东捏着拳头,要和倪晖对拳,倪晖看他的手势,便握起拳头,跟他对撞了一下。水向东笑眯眯的:“你就等好吧。” 水向东离开之后,倪晖回到教室,那个跟他相熟的江姓女同学好奇地问他:“刚才和你聊天的那个男生是哪个班的,怎么都没见过?” 倪晖看着小江同学,揶揄地说:“怎么,你想认识?” 小江同学红了脸:“只是觉得有点好奇。”学校各年级的帅哥都有排名的,像倪晖的排名,起码是前三甲的,水向东虽然长得没有倪晖精致,但也算得上是个大帅哥了,小江居然从未见过,自然是好奇的。 倪晖说:“我朋友,高三的,刚从我们老家过来。” 小江同学一脸兴奋:“那你跟他很熟啊。” “也算吧。”倪晖转过身去,不熟才怪了,从上辈子跟到这辈子。 小江同学说:“那他有没有女朋友?” 倪晖说:“不知道,他在高三六班,要不你自己去问问?”倪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理,如果有女生打听沙汉明的情况,他必定非常踊跃地帮忙牵线搭桥了,但是打听水向东的,他就懒得管了,他才懒得操心水向东的私生活呢。 十一的时候,倪晖和水向东回了一趟老家,水向东当时来得匆忙,很多事情都没办妥,要趁着这个假期去办一下,倪晖也顺便一起回去陪陪外公外婆,在水向东的形容中,上海是个那么危险的地方,他得回去宽慰一下老人的心,不能让老人不安心。 沙汉明一见到倪晖和水向东,眼睛都红了,他看着倪晖:“泥巴,我也要去上海陪你。” 倪晖看着沙汉明:“等后年就可以来上海上大学了,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玩了。” 沙汉明说:“我是说想转学去上海读书。” “说什么傻话,你不是上海户口,去上海考不了大学,到时候还得回来考,两边的教材都不一样,你怎么考大学?”倪晖觉得事情比自己预想的要严重。 沙汉明说:“那向东怎么去了,他都高三了,难道不怕影响?” 倪晖说:“他这次回来,就是来转户口的。他有上海户口,可以在上海参加高考。” “他为什么有上海户口?” “他在上海买房子送的户口。” 沙汉明不再说话了,显然知道自己的想法不过是一厢情愿。 倪晖拍拍他的肩,安慰他:“别多想啦,好好读书吧,以后都会来上海的。” 沙汉明耷拉着脑袋,一脸的失望。 62第六十一章 元旦约会 晚上休息的时候,倪晖坐在床上翻看着沙汉明送给自己的礼物,是一本碑石拓本,据说是他爸去西安考察学习,从碑林带回来的。倪晖心里有些感慨,沙汉明也知道投人所好了,可惜他没法回应。 有人敲门,倪晖说:“进来。” 水向东拧开门把手:“还没睡?” 倪晖翻了个白眼,废话,我睡了你想来干嘛。 水向东关上门走到倪晖床边,看见他手里的字帖:“沙汉明送的?” 倪晖看了他一眼,收起字帖:“有事?” 水向东说:“我想明天陪爷爷奶奶去医院做一次全身检查,我刚才跟他们说了,奶奶不同意去。我估计老人有点害怕做检查。” 倪晖想了想,老人的心理恐怕有些讳疾忌医,这个年纪了,谁没有一点小毛病呢。“一会儿我去劝劝,有病早治,无病防治。” 水向东点点头:“好,我们一起去劝。我不在家,这些日子万一有点什么事,还真挺不放心的。” “你别担心。我这两天去我舅舅家走走,我们不在,以后有什么事就得他们来照料了。”倪晖说。 水向东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你去找吧,我不好意思去找他们,这些年我住在你家,受了不少爷爷奶奶的照顾,你舅舅们对我们兄弟俩都有意见。” 倪晖看着水向东:“你又不是白吃白住。这些年说起来还要感谢你们兄弟,有你们陪着,外公外婆就快乐多了,我也放心多了。我舅他们没出过一分力,也没让他们拿过一分钱,我外公的房子不照样给了他们。现在外公外婆年纪大了,我们要上学,陪伴不过来,难道不该他们来照顾?” “可惜不能一直陪着,要不把爷爷奶奶接到上海去吧?跟我们住一块儿。”水向东说。 倪晖说:“我也跟他们提过这个问题,但是他们都不愿意,说舅舅们都在这儿,他们不可能去我那儿。再说吧。” 两人接下来没什么话了,水向东低头看着床上的字帖,拿起来翻了翻:“还是魏碑碑帖,沙子还挺有心的。他今天来问我,要怎样才能转到上海去读书,被我劝住了。沙汉明很黏你啊。” 倪晖不跟他继续这个话题,朝水向东摆手:“你还不走,我要睡了。” 水向东站起来:“那你睡吧,我帮你关灯。” 水向东出去了,将灯也关了,倪晖躺在黑暗中,想起沙汉明的事,觉得十分棘手,怎样才能守住和沙子的这份友谊呢。如果骗他说自己找了个女朋友,他会不会死心去找个女生谈恋爱?将来自己要是遇到喜欢的人了,又在一起了,沙汉明会怎么想?会不会直接和自己撕破脸,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还是说维持现状,让他一直喜欢着,自己放任不去管,等到有一天他憋不住了,跟自己表白,自己再去拒绝他,那么还能继续做朋友吗? 不论怎样,这都不是个好法子,最好的法子,大概就是在沙汉明表白之前,就找一个男朋友,这样他也许会死心。不过这也有风险,万一他脑子抽筋了,一直拧不过来,觉得自己还有机会,一直等下去,那问题就大条了。人都有这个心理,得不到的是最好的。 倪晖发现这个问题相当纠结,到底要怎样才能让喜欢自己的朋友死心,并且不伤害他们之间的友谊呢,倪晖觉得,大概自己太贪心了。他将被子一蒙,罩住了脑袋。结果一整夜都在做噩梦,梦见被什么东西追赶,他四处躲避,那种你追我躲的紧迫感在梦中十分清晰,紧张得倪晖的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第二天,倪晖还是成功说服了外婆去医院做检查,老人年纪大了,身上病痛多,要是不提早预防,等发现问题时就晚了。 沙汉明没事干,也跟着去玩,外公外婆在里头做检查的时候,倪晖拿着手机不断地打字,也不怎么跟沙汉明说话,沙汉明探过头去:“泥巴你玩什么呢?” 倪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跟朋友发短信。” 沙汉明看他笑得有点羞涩,便问:“什么朋友呢,男生女生?” 倪晖犹豫了一下:“女生。” 沙汉明干笑了两声:“不会是女朋友吧。” 倪晖笑:“不是啦。” 沙汉明将手放在倪晖肩膀上:“泥巴,你不会早恋吧?” 倪晖想了想:“这个说不准,要是遇到喜欢的人了,就会谈,反正我妈也管不着我,嘿嘿。” 沙汉明听他这么一说,脸上的表情有些落寞,过了一阵他又问:“泥巴,你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会去主动表白吗?” 倪晖说:“当然会啊,我是男生,男生就要主动一些嘛,遇到喜欢的,肯定要主动去追求。” “不管对方是谁?” 倪晖点头:“嗯,要对方没有男朋友才行。我不会去挖别人墙角的,这样不道德。” 沙汉明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倪晖笑嘻嘻地说:“你放心吧,我要是找到喜欢的人了,一定会第一个告诉你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嘛。” 沙汉明几乎要哭了。倪晖心说,希望我这样的暗示能够有作用啊,否则自己的牺牲也太大了。 倪晖对沙汉明说:“沙子,你要是谈恋爱了,也一定要告诉我啊。我帮你参谋一下。” 沙汉明的嘴唇颤抖了几下,最后还是没说出话来,只是点了一下头。 倪晖看着沙汉明的表情,心里有些不落忍,但是也没办法,他真的不想失去这个朋友,更不想看他越陷越深。 外公外婆的体检都没有大毛病,就是有些老年人常见的中高血压,不过还在警戒线范围之内,医生嘱咐在饮食和生活习惯上注意调节,这样就能够避免了。 倪晖和水向东放心回到上海。虽然倪曦这个变态的存在会让人心里有点膈应,但是他并未做出任何不轨的举动来。渐渐地两人也不把他当回事,安心过着自己的生活。 倪晖是过阴历生日的,今年的生日正好是元旦这天,水向东和倪晖都放了假,水向东放了钟点工阿姨的假,准备陪倪晖好好过个生日。 水向东问倪晖:“要不要请几个朋友过来陪你过生日?开个派对什么的。” 倪晖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要人陪着过生日。” 水向东说:“过生日还是希望人多一些热闹一些,一年只有一次。”他们班里那些小孩子过生日,一个个都郑重其事地邀请班上的同学去开派对,水向东才来了几个月,就接到了三个邀请了,不过都是女生的。 “算了。多麻烦别人,还得破费给你准备生日礼物,懒得折腾,多大个事啊,谁不过生日。”倪晖摆摆手。 水向东看他这样,也不再坚持,没有别人也好,自己陪他一起过。倪晖性格相当宅,没事很少出门,其实他也很喜欢出去玩,但是嫌准备工作麻烦,说白了,就是懒,不愿意动,如果有人安排好一切,叫他出门,他倒是很乐意的。 元旦这天一大早,水向东就把倪晖挖出来了:“小寿星,生日快乐!” 倪晖闭着眼睛在被窝里睡得正香,水向东的话也只是将他惊了个半醒,他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然后感觉到有什么湿软的东西舔了一下自己的脸,倪晖以为是水向东在舔自己,猛地伸手一挥,然后听见“嗷”的一声,声音不对,倪晖倏地睁开眼睛,对上了两只湿漉漉的眼睛,对方的眼神显得委屈而无辜。 倪晖吓了一跳:“水向东,你干嘛,把小狗放我床上来了。” 水向东哈哈笑:“给你的生日礼物,生日快乐!” 那只黑白相间的小边牧委委屈屈地在被子上小心地寻找安全藏身的地方,蓬松的毛发使它看起来像个小枕头。倪晖坐了起来:“你什么时候抓来的?” 水向东坐在床边,将小狗抱起来:“你喜欢吗?暑假的时候就说送你一只小狗的,后来一忙就忘了。现在你过生日了,趁机送给你做礼物。” 倪晖伸手摸着小家伙的脑袋,嘴角忍不住挂上笑容:“你可真会省,把生日礼物都给省下来了。”小家伙看着倪晖,有些害怕,但还是小心翼翼地凑过来,伸出舌头舔了舔倪晖的手。 水向东说:“你赶紧把衣服穿上,别着凉了。” 倪晖一边穿衣一边打呵欠:“现在都忙死了,哪里有时间遛狗啊。” 水向东说:“我去遛,晚上你练字的时候,我去遛狗。” “那以后呢?你上大学了呢?” “阳阳过来了,让他去遛。” 倪晖说:“那还是我的狗吗?” 水向东嘿嘿笑:“怎么不是,你是主人,我们是给你帮忙的。你周末了,就可以带着它出去遛了啊。你给它起个名字吧。” 倪晖问:“这个是什么品种?公的母的?” 水向东说:“边境牧羊犬,公的,非常聪明的狗狗,你看,你刚刚打了它一下,它现在还有点怕你。” “我又不是故意的。你为什么要抱着它让它上床来舔我,我还以为是——”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 水向东含着笑问:“你以为是什么?” 倪晖大声说:“我以为是哪个不要脸的来占我便宜!” 水向东的笑容一下子绽放开来,原来倪晖以为是自己在亲他,他看着倪晖,脸上还残留着睡衣,因为温暖,脸蛋睡得红红的,有着少年特有的粉润和朝气,水向东倒是很想扑上去亲几口,但是没那个胆子啊。他摸摸小边牧,将它从床上抱了下来:“起个什么名字?” 倪晖没好气地说:“叫东子。” 水向东:“……”过了一会儿他说,“不大好吧,还是慎重一点比较好。” 倪晖从床上下来,打着哈欠,好不容易放个假,还不让睡懒觉。小狗小心翼翼地跟着水向东的脚步,倪晖看着它说:“你不是我的吗,怎么跟着他跑?给我过来。” 水向东将小狗抱过去,放在倪晖脚边:“去,这个才是你的主人。” 小狗回头看着水向东,它跟水向东待的时间比较长,是以还是认准了水向东。倪晖伸出脚,用脚背勾着小家伙的肚子,将它往自己这边带。小家伙被迫挪了一步,转头看着水向东。水向东出去了,倪晖去洗漱。它左看右看,怎么人一个都没有了,是不是都不要自己了,便可怜兮兮地趴在了地板上。 倪晖一边洗漱一边想,给小狗起什么名字,当然不能叫东子,今天是元旦节,又是自己的生日,对自己来说,既是新的一年,又是新的一岁,真是一个好开端,那就叫新新吧。 倪晖洗漱完毕,出来的时候,看见小狗正趴在地上,小心地打量着自己,便朝小狗招了招手:“来,跟我出去,以后你就叫新新了,好不好?” 水向东已经将早饭端上了桌,长寿面,还是他一早就起来揉面做的,而且只做了一根面条,要做好这根面条不容易,费了老大的功夫才成功的,那些弄断的就全都给他自己吃了:“来吃面了,祝你福寿绵长,心想事成。” 倪晖看着面条上卧着火腿丝、木耳丝、胡萝卜丝、青菜等等,色彩丰富,搭配得倒是好看,他用筷子捞了一下,然后惊讶地说:“只有一根?” 水向东说:“长寿面就是一根啊,吃的时候最好不要咬断了。” 倪晖说:“那我怎么吃?一口气吸到肚子里,不用嚼?” “你夹住一头,从头吃到尾,可以边嚼边咽。” 倪晖嘴上说:“真麻烦。”不过心里还是挺高兴的,水向东还是够用心的。 小狗闻到食物的香味,在桌子底下翘首企盼着,过了好一会儿,发现正在大快朵颐的两个主人没人理自己,便小心地去蹭他们的腿,试图引起他们的注意。倪晖低头看着小狗:“新新,你也要吃面?” 正在吃面条的水向东噗一声,差点呛住了:“你给它起名叫猩猩?” 倪晖翻了个白眼:“是新新,新生活的新。” “哦。好!一切都是新开始,加油!”水向东笑起来,“我给它买狗粮了,卖狗的人说,不要喂别的食物给它,让它吃狗粮就可以。它不能吃多了我们的饭菜,含盐分太多了。” “哦,真够麻烦的。”倪晖说。 “一会儿我们吃了饭再喂它。你今天想去哪里玩?”水向东问。 倪晖说:“无所谓,不出去也行。” “还是去吧,今天元旦节,很多商场都有活动,我们出去逛逛,顺便看个电影吧,放松一下。”水向东说。 倪晖说:“随便。” 两人喂饱了小狗新新,将小家伙独自留在屋子里,然后出门玩耍去了。他们先去逛商场买东西,冬天了,水向东过冬的衣服都还没准备齐全呢,他和倪晖俩在商场里焕然一新,从帽子到鞋袜,从外套到内裤,全都换了一身。作为一个正宗的gay,倪晖还是挺爱美的,对买衣服这事完全不反对,打扮得帅气光鲜的,从镜子里看着自己也觉得开心啊。 水向东看倪晖喜欢买,便不断地给他挑选衣服,最后倪晖看着他们手上的购物袋:“行了吧,再买就提不起了。” 水向东说:“哦,对,一会儿还要去看电影。走,我找个地方寄存去,懒得拿。自己没车真不方便啊,等以后能开车就好了。” 两人找了个可以寄存东西的地方,将物品寄存了,然后跑去美食街吃东西,看到什么想吃的就吃,吃饱喝足之后,再跑去看电影。 其时《英雄》正在火爆上映中,几乎涵盖了所有的排片时间段,水向东很想找一部爱情片来看,但是没有,倪晖要看《英雄》,便只好一起看英雄,这个故事其实并不适合约会看。水向东偷偷地想,估计倪晖也没把这个当成是约会,只有他独自在享受约会的感觉。 看完电影,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了,水向东说:“回家吧。” 玩了一整天,倪晖都累死了,还以为他还有活动安排呢,听说可以回家,忙不迭地答应了。 快到家的时候,水向东叫出租车司机拐到蛋糕店去拿了昨天就预订的蛋糕,跟倪晖说:“晚上给你庆祝生日。” 水向东早就计划好了,订好了生日蛋糕,又买了一大堆倪晖爱吃的菜放在冰箱里,准备做一大桌好菜,然后点着蜡烛吹蛋糕,吃饭喝酒,这也是浪漫的烛光晚餐了吧。 63第六十二章 那个初吻 倪晖躺在沙发上,拿着宠物店送的狗骨头逗小狗新新玩,新新性格非常活泼,蹦蹦跳跳的,一直想去够倪晖手里的橡皮骨头。倪晖一边逗它,一边叫它的名字,以刺激它能记住自己的名字。 水向东在厨房里忙活,听着倪晖和小狗互动,觉得特别幸福,一边吹着口哨做大餐,烤箱里有一只烤鸡,锅里煎着牛扒,汤锅里炖着浓汤,全西式的做法,当然是结合了中式口味。 新新被厨房里飘来的肉香味勾引着,好几次都想往厨房里跑,被倪晖拉了回来:“不许去,去了也没你的份。新新,去,把骨头给我捡回来。”随手将橡皮骨头一扔,新新果断跑过去了,当然,它没有像倪晖想的那样叼着骨头回来,人家还小,还没学会玩这个游戏,只是趴在地上,专注地啃着橡皮骨头,把倪晖给忘了。 倪晖看着电视里无聊的肥皂剧,打着哈欠,昏昏欲睡。 烤鸡已经好了,水向东将整只鸡切开来,放在大盘子里盛着,端上桌,又将其它的菜也端上来。摆好碗筷,拿出玻璃酒杯,从储物柜里翻出一瓶葡萄酒。 “倪晖,来吃饭了。”水向东叫他。 倪晖睁开眼,从沙发上坐起来,走到餐桌边,看了一眼水向东:“怎么是西餐?” “嗯,突然想吃了。坐吧,喝点酒?”水向东扒掉酒塞,准备倒酒。 倪晖斜睨着水向东:“你别忘了,你还未成年!” 水向东望着他笑:“我都成老妖怪了,还未成年呢。今天是个好日子,是元旦,又是你生日,不值得庆贺吗?”他将暗红色的葡萄酒递给倪晖。 倪晖看着他,伸手接过来,端起喝了一口,久违的酒精味道刺激着他的味蕾。倪晖皱了一下眉头,还略有些不大能适应。 水向东举着酒杯,跟倪晖碰碰一下:“倪晖,生日快乐!” 倪晖跟他碰了一下,又喝了一口,然后放下酒杯开始吃菜:“你什么时候学会做西餐的?” 水向东顿了一下:“很久以前了。” 倪晖看着他,知道很久以前是指上辈子的时候:“我怎么从来不知道?”说完这话,他又沉默了,上辈子他自以为很了解水向东,事实上,他对水向东的了解少得可怜,否则也不会被坑成那样。 水向东看着倪晖,眼神中带着歉疚,他低声说:“我一直都想找个机会做给你吃的,现在总算有机会了。吃饭吧,看好不好吃。” 倪晖甩了下头,不让自己去想那么多,不管如何,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人要往前看,吃饭。水向东做的菜味道很不错,牛肉软嫩多汁,烤鸡的火候把握得很好,居然一点都不柴,爽滑香嫩,倪晖忍不住吃了很多。因为光吃菜,倪晖就把葡萄酒当水来喝了,压着略咸的味道。 他举着空了的酒杯:“再来一点。” 水向东说:“吃点饭吧,别喝啦。”倪晖已经喝了好几杯葡萄酒,已经喝醉了。 “不吃饭,要喝酒。”倪晖摇着脑袋,像个耍赖的小孩,他喝了不少酒,脸上早已通红,望着水向东,眼神十分迷离。他的酒量本来就不好,做生意后,被逼着去应酬,练了很久,才终于练出一些酒量来,后来水向东来了,他就把喝酒的工作给包揽了过去,才将倪晖解放出来。 水向东看着迷离的倪晖吞了一口口水,又给他倒了一点点酒,倪晖一口就喝干了:“嘿嘿,还要,那么小气,还有好多呢。” 水向东说:“够了,喝醉了都。吃菜吧,要不我去拿蛋糕。” 倪晖将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看着他,嘴里喷着酒气:“傻了吧,蛋糕要吃完饭才能吃,现在要喝酒,明天不用上学。” 水向东笑着说:“谁说明天不上学?‘” “我说不上就不上!”倪晖嘟着嘴,借着酒意耍赖。 水向东说:“好吧,不上。吃菜。” 倪晖打了个酒嗝,慢吞吞地说:“酒是个好东西,可以解千愁。” 水向东笑:“你有什么可愁的啊?” 倪晖吸了一下鼻子:“可多了。我外公外婆不能跟我住在一起,我妈带着妹妹去了国外,沙汉明——嗝儿——喜欢我,还有倪曦那个死变态,他怎么不去死啊……” 水向东听着他的醉话:“你不喜欢沙汉明喜欢你?” 倪晖摇了一下头:“他的我的好朋友,不能喜欢。不然都、都没法做朋友了。” 水向东心中十分惊喜,原来倪晖不喜欢沙汉明,他想了想,壮起胆子问:“那你喜欢谁啊?” 倪晖趴在桌上,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不告儿你。” 水向东笑了一下,看他完全不吃了,将他半扶半抱起来,走到沙发边坐下来:“我们不喝酒了,吃蛋糕吧。” 倪晖不愿意坐在,转过身,直接躺在了沙发上,半眯着眼睛哼哼,水向东给他泡了一杯茶:“倪晖,喝点茶。” 倪晖咕哝着说:“不喝茶,要喝酒。” 水向东将巧克力蛋糕拆开,点上蜡烛,将灯灭了,倪晖发现四周一片漆黑:“怎么停电了啊?” 水向东忍住笑,为他唱生日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 倪晖扭过头看着水向东捧着蛋糕过来了:“点蜡烛了啊?” 水向东笑着说:“倪晖,生日快乐!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永远快乐无忧!”他将蛋糕端到他面前,“吹蜡烛许愿吧。” 倪晖从沙发上撑着半坐起来,嘿嘿笑:“干嘛要吹了?都停电了。” 水向东耐心地劝他:“吹灭了,电就来了。” “真的?”倪晖嘿嘿笑着,撅起嘴猛地一吹,蜡烛全灭了,屋子里一片漆黑,倪晖猛地朝水向东一扑,“骗子,电没来!” 水向东还来不及将蛋糕放到桌上去,差点就打翻了,他赶紧将蛋糕放到茶几上,伸手托住倪晖:“有电,我去开灯。” 倪晖挂在他身上,抱住他的腰:“我告诉你啊,水向东是个坏蛋,特别坏。我讨厌他。” 水向东愣住了:“……”伤心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倪晖就记得他的坏。 倪晖过一会又控诉起来:“我对他那么好,那么喜欢他,他居然背叛我,我要杀了他,吃了他,大骗子,欺骗我感情!”说得恨恨的。 水向东心里顿时五味杂陈,伸手抱住了倪晖:“对,他是大骗子,是坏人,欺骗了你。”他以前欺骗了你,以后再也不会欺骗你了。 倪晖闭着眼睛哼哼:“我不想喜欢他了,可是他又经常在我面前晃,我好像又要喜欢他了。我讨厌他,也讨厌我自己!” 水向东鼻子发酸,抱紧倪晖,吻着他的发顶:“你讨厌他吧,不要讨厌自己,他是个讨厌鬼。” 倪晖猛地一顶,将没有设防的水向东扑倒在沙发上,自己也扑在水向东身上,张开嘴咬住水向东的下巴,口齿不清地说:“不许你这么说他,只有我能说!” 水向东感动又心酸,简直想流泪,他在黑暗中捧住倪晖的脸:“倪晖,水向东他喜欢你,你知道吗?” 倪晖松开嘴,洋洋得意地说:“我知道。他给我磕了一千个头。”说完又趴在了水向东身上,伸手去摸自己手腕上的念珠,他无意识地在水向东身上蹭动着,水向东被他蹭得身体都有了反应,他咽了一下口水:“倪晖,起来吃蛋糕吧?” 倪晖伸出手给水向东看:“我的佛珠,他给我求的。” “嗯,我知道。他希望你永远平安快乐!”水向东满怀柔情的说。 倪晖说:“他现在对我好,因为他以前对我不好。” “你会原谅他吗?”水向东试探性地问。 过了一会儿倪晖说:“可能会吧。” 水向东想了想又问:“那你还会喜欢他吗?” 倪晖伸出手,啪一声打在水向东脸上:“不告诉你。” 那一巴掌打并不重,但是水向东被打得清醒过来,他赶紧从倪晖身下挪出来,倪晖不满意地哼了哼。 水向东啪一声开了灯,屋子里灯火通明,刚才的暧昧氛围似乎都清醒过来了,倪晖还趴在沙发上,脸朝着茶几,眼睛紧闭着,嘴巴动了动,似乎已经睡着了。水向东看着茶几上已经被撞得变了形的蛋糕,走过去,用刀子切出一个完好的角来,用纸盘盛了,将倪晖扶起来:“倪晖,吃蛋糕了。” 倪晖努力地撑开眼睛,看着眼前晃成了几个的水向东:“不吃。” “多少吃点吧,晚上没吃饭呢,就吃了点菜。”水向东用叉子插着一块蛋糕,递到倪晖面前,“你最喜欢的,巧克力味的。来,张嘴。” 倪晖张嘴,将蛋糕吞了进去。水向东笑起来,喝醉了酒的倪晖就像个孩子一样可爱,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倪晖,从小他就老成持重,从来不撒娇,也不示弱,懂事得叫人心疼,他其实更喜欢这样的倪晖,对别人多依赖一点,不要那么逞强。 水向东看倪晖半闭着眼,享受着蛋糕的美味,他自己也吃了一口,倪晖吃完蛋糕,右眼睁开一条缝,看见水向东自己在吃蛋糕,嘴唇上还沾了巧克力,突然扑上去:“你偷吃我的巧克力。”下一秒就吻住水向东的唇。 水向东蓦地睁大了眼,看着眼前的倪晖,倪晖已经离开了他的唇,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似是在回味巧克力的味道,那样子勾得水向东下腹一紧。他鼓起勇气,勾住倪晖的脖子,吻住了倪晖。倪晖的唇齿间有着酒精和巧克力的味道,柔软香甜,如世间最美味的果实,又如最香浓的佳酿,令人沉醉不已。 倪晖睁大了眼,眼神带着错愕,又有些无辜,还伸出舌头来顶了顶水向东的唇,水向东被这个动作鼓励,伸出舌头,顶进了倪晖齿间,开始追逐刚才那条俏皮的舌头。倪晖被吻得一阵酥麻,心悸不已。屋子里的氛围变得暧昧不已,在茶几下趴着的小新新扭头好奇地看着两个主人,他们在干嘛呢。 水向东的心此刻仿佛飘到了九霄云外,整个灵魂都出了壳,飘呀飘的,全然忘记了自己身处何方。原来和自己喜欢的人接吻的感觉滋味这么美妙。一直吻到两个人都喘不过气来,倪晖才用力挣开,他眼神迷离地看着水向东,然后伸出手,碰了一下自己的唇,然后用力眨了眨眼睛,然后猛地摇头,有一种幡然醒悟的感觉,抓起手边的一个抱枕,猛地朝水向东扔过去:“水向东,你——” 这时倪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倪晖停下来喘了几口,看看水向东,又看看茶几上的手机,做投降闪躲装的水向东指指手机说:“你的电话。” 倪晖大喘了一口气,将抱枕用力扔向水向东,然后抓起手机,看也不看,接起来:“喂!” 电话里传来陈丽萍的声音:“小晖,生日快乐,你在家吗?妈妈在楼下了,来陪你过生日。” 倪晖看了一眼水向东:“嗯,是的,在家。” 水向东诧异地问:“谁的电话?” 倪晖眨了眨眼:“我妈。” “阿姨回来了?”水向东赶紧跳起来,开始收拾屋子,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就只有桌上的酒瓶和酒杯还有点嫌疑,别的看起来都还很正常。水向东收拾好餐桌,看见倪晖双眼发直地望着一处,那模样还是有点茫然,估计还没完全清醒过来。 水向东给他换了一杯热茶:“倪晖,你喝点茶。” 倪晖迟缓地扭头,看着水向东,刚才那个吻,是真的,不是在做梦?水向东吻他了?“你刚才……” 就在这时,门铃声拯救了背脊发热的水向东,他赶紧跳起来,跑过去开门,他从来没有觉得陈丽萍像今天这么可爱,防盗门还没打开,他就叫了起来:“阿姨,欢迎回来!” 陈丽萍笑容和蔼:“向东啊,好久不见。”陈丽萍移民之后,国内的公司并没有结束,而是交给了公司的副总打理,自己每隔一两个月就回来驻守一段时间,做起了空中飞人,不过确实挺辛苦的。她目前正在打算将公司股份出让,自己不再控股,每年只拿分红。其实倪晖和水向东更希望她将公司完全卖了,然后去加拿大做些投资,不用这么辛苦,不过陈丽萍显然不太舍得。 “就您一人回来吗?”水向东结果陈丽萍的行李,回头看见倪晖还坐在沙发上没有动弹。 陈丽萍走过去,抱住儿子:“小晖,生日快乐!这是妈妈给你的礼物。”陈丽萍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递给倪晖。 倪晖接过来:“谢谢妈妈。” 水向东放下行李:“阿姨吃饭了没有?” 陈丽萍说:“在飞机上吃了一点。你们吃了没有?” 水向东说:“我们刚刚已经吃了,要不我给阿姨再做点吃的吧。” 陈丽萍笑着说:“这儿不是有蛋糕吗。我吃点蛋糕就好了。咦,你们两个怎么没吃?” 水向东忙说:“吃了,我们都吃了的。” 陈丽萍看着只切了一个小角的蛋糕:“你们两个就吃了一小块?” 水向东一看坏了,桌上只有一个纸盘一个叉子,两个人都吃了,这意味着什么,便连忙改口说:“我没吃,我吃饱饭了,倪晖吃的。”说着去给陈丽萍切蛋糕,切蛋糕的手几乎都在控制不住的颤抖。 陈丽萍没有怀疑,她接过水向东递上来的蛋糕:“小晖今天放假吧?有没有出去玩?” 倪晖酒还未全醒,反应还有点迟钝,他一心在拆陈丽萍给他的生日礼物,没有回答,水向东赶紧回道:“我今天陪着倪晖去逛街了,买了不少东西,还看了电影。” “那就好。怎么不叫同学一起来过生日?”陈丽萍问。 倪晖终于回过神来:“我不喜欢。”他拿着母亲给他买的手表,是一款百达翡丽男式机械表,棕色鳄鱼皮质腕带,非常时尚的款式,适合年轻人戴。 陈丽萍愣了一下:“小晖你不喜欢妈妈给你的礼物?” 倪晖愣愣地说:“不喜欢同学来。” 陈丽萍松了口气:“喜欢这手表吗?百达翡丽的,瑞士表。” 倪晖脑子木木的,想不起来这表的价值,放在自己手腕上比了一下,戴在手上的话,和念珠一起就显得很拥挤了,他将手表收起来:“喜欢,谢谢妈妈。” 陈丽萍看着儿子将表又收了起来:“喜欢怎么不戴上?” 倪晖说:“手上没空。” 水向东赶紧说:“阿姨,我们今天晚上喝了点酒,倪晖有点醉了。这表肯定好贵吧,先收起来,等明天再让他戴。” 陈丽萍点点头:“哦,那好吧。你们两个孩子,没人在家管你们,居然敢喝酒!” 水向东赶紧嘿嘿笑:“就喝了一点点,今天过生日才喝的,以后我们不喝了。倪晖不会喝酒,喝一点就醉了,以后不让他喝了。” 64第六十三章 情难自禁 陈丽萍吃着蛋糕,略有些歉意地对儿子说:“本来想早一天回来陪你过生日的,但是圆圆感冒了,离不开我,所以迟了一天,差点没赶上你的生日。” 倪晖酒已经醒了大半,一边吃着蛋糕一边摇头:“不要紧,他陪我过生日。”这个他当然是指水向东。水向东在一旁呲牙笑。 “放寒假去妈妈那儿玩吗?” 倪晖迟疑了一下:“你那边太冷了,能不能回来一起过年呢?” 陈丽萍犹豫着说:“圆圆上学了,到时候应该已经开学了,走不开。”她有种感觉,以后和儿子就是这样了,会越来越疏远,像客人一样客客气气的。 倪晖吃完蛋糕,又拿起手表来看了下,这回他看清了那两个字母:“妈,你怎么给我买这么贵重的东西,太奢侈了。” 陈丽萍发现儿子终于注意到她买的礼物了,觉得很开心:“不贵,妈妈觉得这手表很适合你,所以给你买了一块。”其实她是想用物质上的东西来补偿儿子。 “我现在根本就没必要用这么贵的东西,妈,以后别给我买奢侈品了,我自己有什么需要,会去买的。”倪晖觉得母亲真是越来越夸张,可能因为她自己接触到奢侈品多了,觉得用这些很正常,但是一个中学生戴个几十万的表,怎么看都很夸张吧,“我先收起来,以后再戴。” 陈丽萍点点头:“也好。收好了,以后上大学戴也行。” 水向东一直安静的听着母子俩的对话,没有做声。倪晖打了个哈欠:“我去洗澡睡觉。” 水向东一直都不敢看倪晖的眼睛,他不知道倪晖要怎么处置自己。倪晖进自己房间去洗澡了,他的主卧里有卫生间。水向东松了口气,至少让他把那个甜蜜的吻保留一个晚上吧。 水向东洗完澡回到自己房间,发现倪晖坐在他的床上好整以暇地等着自己,水向东窘了,嗫嚅了一下:“倪晖,你还没有睡啊?” 倪晖走到水向东面前,他的气势是很强大的,杀气腾腾,但是当他走到一米八五的水向东面前时,需要抬眼朝上看他,那气势瞬间就弱了,他伸出手揪住水向东的衣领:“水向东,你他妈敢偷亲我,谁准你那么干了?” 水向东看着倪晖,舔了一下唇,声音有些暗哑地说:“没人,我自己想亲的。” 倪晖挥起拳头就向水向东揍去,打在水向东下颌上,水向东没有躲避,也没有阻拦,他只是盯着倪晖的眼睛,眼神坚毅:“倪晖,我爱你。” 倪晖眼中闪过一丝狼狈,他扭开头:“够了,你给我闭嘴!” 水向东伸手将倪晖的脸扳向自己:“倪晖,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倪晖垂着眼不看他:“休想!” 水向东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为什么,你不是也喜欢我吗?” “谁说的?”倪晖尖声说,他有些慌乱地打掉水向东的手,“你别碰我,我告诉你,这件事门儿都没有,我不可能喜欢你。我警告你,以后别碰我!否则你就给我滚蛋,搬出去!” 水向东苦涩看着倪晖,他不知道倪晖为什么态度这么坚决,明明他也喜欢自己的,但是为什么就不肯给他们一个机会呢,他喃喃地说:“倪晖……” 倪晖气急败坏:“还不给我滚出去!” 水向东小声地说:“这是我房间。” 倪晖猛地扭头看了一下,脸顿时通红,他真是气昏了头了,赶紧转身往外走。 陈丽萍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去洗澡,看见儿子气冲冲地从房间里出来:“怎么了,小晖?” 倪晖头也不地往自己屋里冲:“没什么,妈妈晚安,我要睡觉了。” 陈丽萍看着儿子嘭地甩上门,莫名其妙地说:“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又生气了?” 水向东赶紧出来:“阿姨,刚刚我和倪晖闹了点小矛盾,我明天再跟他道歉。” 陈丽萍点点头:“哦,好。”小孩子吵架是很正常的事,向东这么懂事,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 第二天一早水向东起来给倪晖做早饭,发现倪晖早已出门了,可见还是不太想和他碰面,不知道是因为不好意思呢,还是不想见到自己。 两人的冷战一直持续到放寒假,在水向东的不懈努力下,倪晖才终于和水向东冰释瓦解,这也是因为要回老家过年,要是给外公外婆发现他们在闹矛盾,老人家会伤心的。 上海的学校寒暑假是不补课的,这一点比小地方好,两人一放假就老家回去了。外孙孙子回来了,外公外婆都非常高兴,每天都变着花样给两个孩子做好吃的,说是要将瘦下去的肉补回来。其实两个人都在长身体,水向东的课程又繁重,能胖得起来才怪。 沙汉明见倪晖回来了,别提有多高兴了。倪晖又要开始应付好友的热情,真是左右为难,水向东同情地看着纠结的倪晖,跟他说:“要不我帮你直接和他说了?” 倪晖看着他:“说什么?” “说你不喜欢他。”水向东说。 倪晖皱着眉头说:“你想干嘛?万一人家不打算说,你这么说叫他以后怎么面对我们,你又叫我怎么面对他?” 水向东说:“还有一个法子,让他永远也不用说出口,也会对你死心,不会妨碍你们的友谊。” 倪晖问:“什么法子?” 水向东看着倪晖的眼睛,温柔地说:“我们交往。然后告诉他们,他应该就不会再纠结了,你也不用担心欺骗他而愧疚。” 倪晖的嘴角抽了抽,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这是什么鬼方法,不行!”这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吗? 水向东说:“其实我觉得这个方法也许是最好的。比你说找女朋友欺骗他要好。” “我找女朋友怎么就是欺骗他了?”倪晖不满地等着水向东。 水向东笑了一下:“因为你不喜欢女生。” 倪晖跟炸了毛的猫一样:“谁说我不喜欢女生的?” 水向东伸手摸摸倪晖的头:“别勉强自己,真的。你和我交往,这样会让沙子死心,如果以后你遇到喜欢的人了,你可以和我分手,再和对方在一起。这样对沙子就不算是欺骗了,他心里应该会好受许多。” 倪晖看着水向东,这家伙打的什么主意自己难道不知道吗,不就想趁机和自己交往么,他转过身去,拉上被子蒙住头:“你快出去吧,我要睡觉了。” 水向东说:“你可以考虑一下,我随时恭候啊。” 第二天倪晖面对沙汉明一脸的热情和满眼的柔情时,他真的有一种冲动,想答应水向东的提议。他真的不知道沙汉明对自己会这么喜欢,也许以前就是,只是那时候太年轻,没有发现,以致后来他们分手之后,他觉得沙汉明不爱自己了,所以再也没有联系过。也许不是他不爱,只是他也迫于无奈,这种迫于无奈上辈子就存在,这辈子也不可能消失,所以为了不重蹈覆辙,长痛不如短痛吧,让他早点步入正轨比较好。 倪晖憋了几天,终于忍不住和沙汉明说了:“沙子,我有个事要跟你说。” 沙汉明看他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什么事?” 倪晖深吸了口气:“我喜欢上了一个人。”他说着用手捂住了脸。 沙汉明的心几乎漏跳了一拍:“是、是谁?” 倪晖十分不好意思地说:“我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是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对的,我一直都不敢跟别人说。” 沙汉明的心跳得更快了,这不跟自己的状况是一样的吗,喜欢一个跟自己同性别的人,别提多纠结了,沙汉明觉得口干舌燥,他舔了舔嘴唇:“你想说的话,可以跟我说说。” 倪晖认真地看着沙汉明:“我跟你说了,你一定要帮我保守秘密,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啊。” 沙汉明猛地点头。 当时他们俩在麦当劳里坐着,倪晖看了看四周,没有别的熟人,他舔了一下唇,终于压低声音说:“我好像喜欢水向东了。” 沙汉明只觉得有一道雷劈在了自己头顶上,他自己千提心万吊胆,生怕倪晖知道自己喜欢他会觉得恶心,怕朋友都做不了,一直小心翼翼地掩藏着自己的感情,没想到倪晖居然也喜欢男的!但是,他喜欢的这个男的不是自己,是别人!沙汉明此时已经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情,脸上表情几乎都要哭了,他想自己如果勇敢一点,是不是倪晖喜欢的就是自己了? 倪晖看着对面的沙汉明,那种泫然欲泣的表情让他很不好受,但是这种痛是迟早的,长痛不如短痛,他继续硬着头皮问:“你说我是不是不正常?”倪晖觉得自己太残忍了,居然这样对待沙汉明,他在心里不断地忏悔:沙子,对不起,我不想这样让你难过的。但是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也想让你拥有真正的幸福。 沙汉明用手揉了一下鼻子,掩饰地低头喝了一口可乐,然后抬起头,摇头:“当然不是,有的人,跟别人是不一样的,可能不喜欢异性,而是喜欢同性,但他们都是正常的,那不是病。”沙汉明第一次发现自己对倪晖有异样的感情时,是因为做春梦,梦里的对象不是女生,而是他最好的哥们,然后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很喜欢倪晖,喜欢和他有肢体上的触碰,他为这事恐慌了许久,跑到父亲学校的图书馆去查看了很多心理学的书籍,又跑到网上去搜索资料,发现了同性恋这个群体的存在,这才开始正视自己的感情。 倪晖脸上笑了一下:“谢谢你,沙子,你不会看不起我吧?” “当然不会。”沙汉明苦涩地笑了一下,他怎么会看不起他,那不就等于看不起自己吗,他心里却把水向东诅咒了千万遍,那个好狗命的家伙,一定是他天天黏在泥巴身边,所以泥巴才会喜欢他的。 倪晖说:“谢谢你沙子。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 沙汉明低下头,将薯条放进嘴里,只觉得味同嚼蜡,什么滋味也没有,如果可以,他真不愿意做他的好朋友、好兄弟,而是愿意做那个可以和他一起手拉手肩并肩的人。 倪晖决定见好就收,不再继续说下去。沙汉明显然也没有心思再问下去。 倪晖发现,从这天起,沙汉明就来得不那么勤快了,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也变得十分克制,他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感,话变得少起来,笑容也不像以前那样明净,带着一点淡淡的忧伤。倪晖为他这样的转变有一点点心疼,但是他没有办法,当一个人的笑容带上了负担,就意味着这个人已经长大了。而长大,是每个人都逃避不了的现实。 他只希望,这次的事,不会让沙汉明有过多的心理负累,希望他能够早点走出来,不要影响他的学习,打击他的积极性。 直到过完年,倪晖临走之前,沙汉明才终于跟他重新说起这件事:“那他知道吗?” 倪晖看着沙汉明,摇摇头:“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没跟他说。”水向东当然知道,但是他不想和水向东交往,只拉了他来做掩饰。 沙汉明拍拍他的肩:“其实我觉得向东应该也是喜欢你的,也许你可以试着跟他说一说。” 倪晖他心里感动得都要哭了,沙子,你说出这样的话,心是不是在滴血?他迟疑着说:“我想等以后再说吧,等我们都上大学了再说。” 沙汉明叹了口气:“对啊,他现在高三了,要考大学了。” “我们也快了,马上就高三了。还过一年半,到时候我们也能上大学了。”倪晖说,“沙子,你也会考上海来吧?” 沙汉明眼神闪躲了一下:“我不知道。” 倪晖知道他心里重新在考虑这件事,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便说:“其实J大也不错。” 沙汉明说:“我暂时不太清楚,到时候看看自己的成绩再确定吧。” 倪晖说:“好,我们一起加油吧。还有一年半,为了大学,拼了!”他伸出拳头,和沙汉明撞了一下,这话其实更多是在激励沙汉明的。 沙汉明伸出拳头,和他对碰了一下。 倪晖担心这件事会打击到沙汉明,给沙汉明打电话也主动了一些,虽然好像是在分享秘密一样,其实聊得更多的还是沙汉明的学习,他担心这事会影响到沙汉明的学习。沙汉明的成绩确实受到了一些影响,不过不算太严重。倪晖一直都在关心他的学习,沙汉明觉得自暴自弃有点对不住倪晖的关心,做不了恋人,还能做朋友啊,他把自己当成最好的朋友,自己不能让他失望。 水向东虽然很想消除自己和倪晖之间的隔阂,但倪晖一直在两人之间高竖着一道墙,不许他逾越。水向东便只好安守本分,踏踏实实地做着他该做的事,每天清早心甘情愿起来给倪晖做早餐,高三生还得起来给人做早饭的,估计他们学校也没几个。 倪晖跟他说过,其实不用那么早起来做早饭,每天早上买一点就行了,水向东说这样不卫生,吃了不放心,不如自己做,多花一二十分钟而已。 水向东的成绩在老家时就一直不错,刚到上海来时,因为教材内容略有不同,成绩在班里算是中上,并不拔尖,经过一个多学期的适应,现在已经在班上名列前茅了。他们学校的一本升学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多,他这样的成绩,考一个重点大学完全不成问题。 填报志愿时,水向东问倪晖:“你想考哪所大学?” 倪晖说:“复旦吧。” “那我也考复旦好了。”水向东说。 “你要学什么专业?” 水向东说:“管理或者金融吧。你想学什么?” 倪晖说:“你说我现在去报个美术班来不来得及?” 水向东看着他:“你想学美术?” 倪晖嘿嘿笑起来:“我又不差钱,我觉得我应该跟阳阳一样,以后当个画家好了,以后想去哪里写生,就跑到哪里住几个月,永远都在旅行,人生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 水向东揶揄他:“得了吧,你这个懒人,出门逛个街都要三请四催的,你快宅死在家了,还到处去写生呢。” 倪晖挺直腰杆,哼一声:“我宅了吗?那次我独自一人跑西藏,不知道是谁急吼吼地把我拉回来的。” 水向东笑道:“自打那次之后,你就不爱动了。” 倪晖抓抓脑袋,确实自从那次之后,他自己就不愿意出去跑了,要出去玩,也都是水向东安排好大家一起去的,难道是那次西藏之旅消磨了他的斗志,也许是潜意识地不希望让别人担心吧,所以一直都在安全的地方待着:“不知道是谁不让我出门。” 水向东伸手揉他的头发:“确实,从那次之后你就乖多了,谢谢啊。” 倪晖打掉他的手:“把我当狗摸呢,喜欢你摸它。”倪晖将新新从地上抱起来,放水向东身上,新新已经长成一只半大的狗了,浑身毛发长长的,相当飘逸,趴地上的时候,就像一坨墩布。它很乖,平时不吵不闹的,只有在每天晚上出门的时候会显得忒别兴奋,遛狗的事基本都是水向东干的,倪晖得练字,没时间。 水向东将新新搂在膝盖上,摸着它的长毛,新新乖顺得一声不吭,水向东心想,要是倪晖也这么乖就好了。“你并不喜欢画画,只是比较热爱书法罢了,学校有没有书法专业?” “很多学校都有,美院什么的都有吧。” 水向东说:“你以后还真想靠书法吃饭?” “要是能吃上,也没什么不好。不过算了,我还是学点有意思的吧,书法就当我的兴趣爱好了。我决定去学历史考古,这个长知识,以后我也搞搞收藏什么的。”倪晖觉得这想法不错。 水向东说:“行啊,这个也不错,将来你搞收藏鉴宝,我给你提供资金。” 倪晖斜睨他:“你就不怕我败光了你的家产。” 水向东嘻嘻笑:“刚开始总是会打眼的,谁不交学费呢。放心,我赚的钱你肯定花不完,将来给你开个私人博物馆。” 倪晖笑了起来:“那行,到时候别反悔啊。” 水向东但笑不语,他哪会反悔,只怕倪晖不肯花他的钱。 65第六十四章 年轻老板 水向东志愿填报的是复旦大学企业管理专业。高考很快就结束了,这一年高考时间改革了,从往年的七月改成了六月,水向东由此迎来了一个悠长的假期。倪晖还没有放假,他要七月中旬才能放假,起码晚上一个月。 水向东依旧每天早上起来给他做早饭,等他吃了早饭再去睡个回笼觉,一年中终于有了如此难得的悠闲时光,羡慕得倪晖后悔没跳个级,也能早点结束这折磨人的高中狗生活。 水向东当然并不真的就清闲下来了,他估了一下分,考大学八、九不离十,以后就不用为升学烦恼了,现在要一门心思赚钱了。 他清点了一下自己的财产,现在老家发展迅速,到处都在搞拆迁建新房,他买的那两套拆迁房,已经全都拆迁了,补贴的房子也有几套,加上原来的,一共有十一套房子了,老家的房价现在也在涨价,但由于整体房价还没涨起来,所以也不贵,他准备先不动,都拿去出租,等过几年再卖。 他在上海也买了四套房子,三套在浦东那边,浦东的房子现在价格还便宜得很,暂时也不能动,一套在浦西的杨浦区,离复旦大学比较近,准备上大学时去住的。倪晖的房子多在徐汇区和静安区,离复旦太远了,不方便,到时候建议他搬到自己那里去。 加上老家那个铺面,这些不动产,目前价值大概是五百多万,十几套房子才值这么点,现在的房价还真便宜啊。再过几年,这些房子就要翻好几倍。对于能够未卜先知的他们来说,投资房地其实不算是个好行业,只是他以前年纪小,做事不方便,投资房产是比较好的选择,没有风险,稳赚不赔。 后来他年纪稍大一点,拿到身份证后,就把每年的收入拿去购买股票去了。这个也没有风险,因为知道股市的走向,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涨到高点,等时间一到就抛售,赚的是现钱,比房产投资回钱快,涨幅也要比房价大。 水向东去看了这几年他买的股票,已经价值一千多万了,如果利滚利下去,发财指日可待,不过水向东也比较喜欢实业,国内的股市太飘忽,不可靠。他准备这个暑假去开个公司,他看中了IT这个行业,未来几年,电子信息技术发展迅速,只要抓准这个脉搏,市场相当有前景。而且他跟着倪晖做了几年管理,对当时他们公司研发的系统了如指掌,现在的技术还达不到那个水平,但是只要方向对,目标明确,有蓝图,那么技术人员就会想办法进行突破。只要提早一步控制市场,市场这块大蛋糕就掌握在自己手里,以后只是别人来瓜分而已。 水向东想起了安卓系统,这个系统的开发掀起了后来手机行业的革命,诺基亚这样一个通讯巨头因为错失机会,而被挤得无立锥之地。可见这个社会上,机遇和技术有多么重要。水向东对安卓之父安迪罗宾的经历非常熟悉,这个软件天才目前正处于事业的低谷,在2005年被谷歌收购安卓之前,自己也许该找个机会将安迪罗宾给挖过来。 当然,这之前,自己要先入行,否则怎么去说服这个天才,尤其是在财力上,自己也迫切需要壮大,否则拿什么去收购安卓。倪晖听到他这个打算,便哈哈笑他准备蛇吞象,安卓被收购时,谷歌就出了五千万美元,水向东那点钱,还不够人家塞牙缝呢。 但是水向东并不气馁,有野心才能有前途,他先是收购了一家只有三个技术人员的小型软件公司,然后创办了自己的通讯信息技术公司,以手机信息技术研发为主,万丈高楼平地起,一切都得有基石,这样才能够建得起高楼大厦。 水向东穿着西装,脚蹬皮鞋,提着公文包,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他虽然只有十八岁,但是两辈子的阅历让他看起来非常成熟稳重,包装起来,确实还能骗到几个人。 要做好软件,自然就需要最优秀的技术人员,水向东让猎头公司为自己高薪聘请了几个软件工程师,用自己的创业理念成功说服了几个优秀的人才,他所提出的很多年后的手机使用体验,触摸式屏、手机电脑等成功吸引着几个技术狂人。水向东是个外行,但是外行只需要说体验要求就够,余下的交给技术人员来完成。 他说的那些构想,在员工耳中听来,简直有点天方夜谭,水向东就笑:“听起来有点像做梦,但是我可以肯定地告诉大家,这个在将来,就是你们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就跟我们的神话故事里说的那样,千里眼顺风耳,最终不都变成了现实吗?要敢想,才能敢做。” 水向东知道,做技术,需要一个强大的技术团队,而真正好的技术人才,那都是需要高薪才能供养的。他的钱其实并不多,除了那些不动产,就只有那些股票,但是任何公司的创业都是从零开始,更何况他已经有了几百万的启动资金,足够他迈出第一步了。而且股票在股市里依旧在生蛋,像滚雪球一样会越滚越大。 他的员工对这样一个充满热情和想象力的年轻老板的背景非常好奇,都以为他是哪个富二代。 某天下班的时候,水向东跟大家一起下班,拦了一辆出租车,顺道带一个同事一程,同事就问他:“老板,您怎么不开车?”老板天天坐出租车,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水向东笑道:“我驾照还没有拿到。” “哦。”同事对他还是有点忌惮的,毕竟是老板,不好追根究底。 水向东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起来:“喂,考完了吗?晚上在家吃还是出去吃?好,我去买菜回去做。” 语气之温柔,叫同事好奇地竖起了耳朵。同事诧异地看着他:“老板,您还自己买菜做饭?” 水向东点头:“对啊。你在外面吃还是自己做?” “我女朋友做。” 水向东点头:“你真幸福。” 同事鼓起勇气问:“老板,您结婚了吗?”刚才说到考试,难道是给孩子做饭,看水向东年纪也不大,不能孩子都上学了吧。 水向东笑起来:“没有,还早呢。”他一直都没跟大家透露他的年纪,怕不太能服众。 “那您给谁做饭啊?您女朋友吗?”老板的女朋友难道还在上学? “嗯,是我家人。”水向东眉眼都是笑意,如沐春风,就像个谈恋爱的大男孩。 同事打量了一下水向东,又有点怀疑他的年纪了,同事终于鼓起勇气问:“老板,您今年多大?” 水向东看着那个同事:“这个嘛,年龄都是浮云。我保个密,可以吧?” 同事觉得好笑,有什么好保密的。 水向东买了菜回到家里,倪晖已经回来了,四肢大张着躺在沙发上吹空调,新新趴在沙发前伸着头冲他摇尾巴。 “我回来了。”水向东放下公文包。 倪晖听见声音,扭头来看了一眼,看见水向东穿着长袖衬衫,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一手提着公文包,人模狗样的样子,就是那袋子菜有点煞风景:“水总回来啦。”穿那么多,不热吗,不过水向东穿衬衫的样子真帅,充满了男人魅力,不过倪晖才不愿意承认水向东的魅力呢。 水向东将菜放进厨房,然后回房换上了宽松的家居服:“你就别挖苦我了。” 倪晖笑嘻嘻的:“本来就是水总,难道叫错了?” 水向东只能不搭理他的揶揄:“唉!你已经放假了吧,要不要回老家的?” “你也回去?” 水向东迟疑了一下:“你回去的话,我陪你一起回去,但是不能在家多待,公司的事多,现在正在研发一个新项目。” 倪晖笑他:“你都日理万机了。” “没办法,我还得给你赚一个博物馆呢。你要是不想在老家待着,你就把爷爷奶奶都接过来。”水向东说。 倪晖打了个哈欠:“我估计不会来,这边夏天这么热,老人家来了呆在鸽子笼里,出门看个朋友都不行。我还是自己回去吧,过完暑假再过来,水总你慢慢忙啊。” 水向东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其实他开公司,倪晖也帮着出了不少力,没少帮着出点子,连公司名字都是倪晖帮着起的,毕竟开公司这个事,倪晖比水向东更懂一些。 “我回去将阳阳的户口和学籍都转过来,等你回来的时候,带着阳阳一起回来吧。” 倪晖说:“你去查了没有,录取情况怎么样?” 水向东说:“查了,已经录取了。”他说得很平淡,考上那是很正常的,考不上才是异常的。 “恭喜啊。”倪晖摸着新新的下巴说,“你驾照什么时候到手?” “才考完,说是还要一个星期。”水向东一边忙一边回答。 倪晖说:“那等你拿到驾照了我们再回去吧,你开车回去,我把新新带回去,省得你每天还得遛狗。” 水向东说:“好,你带回去吧。” 一个星期后,水向东拿到了驾照,将倪晖妈妈留在家里的车开了出来,车子很久没用了,都积满了灰尘,送到美容店去清洗美容了一番。水向东不是买不起车,但是开源节流,等以后赚了钱再买。 送倪晖回去之后,水向东在家只待了两天,办好事就回上海了,约好等过完暑假的时候再来接他们。 水向东回到上海,全身心投入了公司的创建中。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开学了,他希望这之前,公司能够完全进入正轨,而且还要安排一个比较可靠有能力的项目负责人来管理,等自己上学了,公司还是需要人管理的。 他想过从技术人员中提拔出一个管理人员来,不过这显然有点行不通,因为从事IT研发的人,基本技能除了编程,别的好像都没点起来,让他们去做管理,估计是管理没管好,技术也荒废了。 水向东招了个非常专业的主管来,同事觉得很奇怪,公司才几个人,就要招个经理,老板难道准备撒手不管,还真是玩票性质的?但是看起来又不像,他每天和大家一起上下班,甚至赶进度的时候还陪着大家一起加班,怎么看都不像是玩票的。 IT行业是个高强度高压力的行业,水向东很注重大家的身体健康,能不加班,尽量不加班,每周四下午,还会组织大家去体育馆打球,整个公司连老板在内,目前只有九个人,除了行政,其余的全都是男人。 IT行业比较年轻,所以从业人员也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年轻。年轻人凑一块,也比较放得开。这天他们在体育馆打篮球,行政和一个比较瘦弱的男同事在打羽毛球。 打篮球的还没累,打羽毛球的就已经在休息了,女行政喝了口水,望着那边还在三打三的男同事们,说:“咱们公司老板原来那么年轻啊,我今天在他办公室桌上看到他的身份证复印件,吓了一跳。” 那个男同事问:“老板多大?” “你不知道?” 男同事摇头。 女行政看了一眼水向东,压低了声音说:“说了你别吃惊啊,咱们老板年方十八。” 男同事眨了一下眼睛,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多少?” “十八岁。” 男同事张圆了嘴,看着女行政:“不会是真的吧?”他知道老板年轻,但是没想到他还是个小孩子,“你肯定看错了。” 女行政说:“错不了,1985年出生,到现在不是18岁?” “我倒!我受不了啦,我在给一个小破孩打工啊。”男同事扶了扶快要掉下去的眼镜。 女行政说:“我简直有点不敢相信,但的确是真的。我也有点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我一把年纪了,还在给一个小孩打工。不过谁叫人家是老板,给发工资就行。” 男同事说:“我知道老板很年轻,但是没想到他那么小。十八岁,大学都没读吧,他什么时候开始工作的哦。” “我觉得是个富二代,拿着家里的钱出来创业玩的。”女行政说。 男同事苦着一张脸:“那咱们还有前途吗?” 女行政说:“废话。要真是富二代,以后咱们就是某某集团的子公司啦,你担心前途个屁,好好干你的,保准吃不了亏。” “蔡姐教训得对。” 水向东的年龄秘密就这样不胫而走了,大家原本觉得他年纪不大,至少也是大学毕业了吧,能当老板,不是有钱就是有本事,也没什么不服气的,现在知道他是个连二十岁都不到的孩子,都有些五味杂陈的。公司还有几个同事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花重金挖过来的,想着自己放弃诸多大公司的优厚条件,被一个小孩成功说服过来,都有点被忽悠的感觉。 水向东发现大家这几天看自己的眼神有点怪怪的,每一个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蔡姐,你们怎么啦?” 女行政看了一眼大家,咳了一声,然后说:“老板,虽然这是你的隐私,但是我们还是想冒昧地问一声,你真的只有十八岁吗?” 水向东愣了一下,原来为这事呢:“你怎么知道的?” “那天帮你收拾办公桌时,不小心看到了桌子上的身份证复印件。”女行政不好意思地说。 水向东见这事瞒不住了,便跟大家说:“这事其实迟早大家都会知道的,再过阵子我就要开学了,我应该没办法每天都来公司,到时候公司的一些什么事,就问蔡姐和罗经理,也可以打电话问我。” “老板你还在读书?”上次跟他一起打的的那个同事问。 水向东点头:“是的,开学上大一。我这公司绝对不是玩票性质啊,大家放心,我全部身家可都压在这里,我是一定要做出一番事业来的。” 女行政说:“老板你都当老板了,还上什么大学啊,上大学的都是给老板打工的。” 水向东忍不住笑了:“我还有很多东西不懂,需要去学习,以后才能和大家共同进步。好啦,别计较我的年龄了,反正工资我是从来没少给过你们。干活去吧。” 水向东想着大家的表情,嘴角抽了抽,这都算怎么回事嘛,老子年纪虽然小,但是已经活了四十年了,比你们哪个都要老好不好。 他跟倪晖说起这事,倪晖在电话那头笑得肚子都抽筋了:“他们的表情当时一定很好看吧。” 水向东叹了口气:“可能是怕我太年轻,不太可靠。我早多少年前就想开公司的,好不容易等到我成年了,结果还是要因为年纪小受歧视。” “有什么关系,你让他们看看你这个小老板的魄力和能力,让大家心服口服。”倪晖随口安慰他。 水向东感动地说:“倪晖,还是你最好了,相信我的能力。” 倪晖咳了一声说:“好了,我挂电话了,要陪外公去散步去了,顺便遛狗。” “嗯好,你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行了,知道了。”倪晖说着挂了电话。 其实水向东的年龄爆出来之前,大家都没想到他才只有十八岁,虽然脸嫩了点,但那沉稳的气质,说话做事雷厉风行的做派,尤其是对公司前景的规划,还真不像个刚成年的小孩子能做到的,至少也有个二十好几岁了,大家都只是以为他长得年轻了些而已。 还好大家也只是稍微纠结了一下,并没有纠结太久,管他呢,老板年轻,说明有闯劲有干劲有魄力,这没什么不好的,反正老板发得出工资就行。 66第六十五章 报应来了 张勇今年也高中毕业,他的成绩非常不错,小时候一门心思想当兵,后来大家都约好了要考上海的大学,上海的军校又少,只有一个武警指挥学校,还有一个第二军医大学。张勇的爷爷是个医生,一直都希望张勇学医,于是张勇就报考了提前批的第二军医大学,而且考试发挥得非常好,居然还考上了。 现在几个小伙伴,就剩下沙汉明在老家了。倪晖暑假的时候在老家,沙汉明也还是隔三岔五来找他玩,不过变得非常克制,斯文有礼。张勇考上第二军医大的时候,几个伙伴一起庆祝,问过沙汉明,沙汉明说,他爸希望他到北方去看看,多长点见识,估计到时候会考北方去。张勇当时还嚷嚷说沙子这个叛徒,居然敢背叛大家。倪晖也没有说什么,只说尊重沙汉明的选择,其实不在一个城市,恐怕会更好一点。 暑假结束前,水向东将倪晖和水向阳接了回来,他们都该开学了。张勇也跟着他们一起过来了,可以在上海玩一段时间,再去报到。听说军医大学都是军事化管理,平时都不让随便出去,周末出去还得请假,这让一向活泼好动的张勇非常苦恼,所以他就提前过来了,以后也算半个上海人,先得了解一下周围的环境。 水向东将弟弟安排进了自己的母校,在高一年级的普通班入读,作为特长生进的,当然也交了不少建校费。水向阳参加全国青少年美术大赛,还获得过二等奖,这个成绩还算是可以了。这些年,他一直都在上绘画班,功底不错,灵气也有,不过他致力于画漫画,以后说要做个漫画家。水向东想起同学间传看的那些漫画书,心想那不是日本的么,在中国能有什么出路。不过既然喜欢,那就随他吧,反正也养得起。以后自己掏钱给他出版推广。 将弟弟送到母校去读书,水向东也不是没有担心过倪曦这个死变态的,不过现在阳阳已经大了,他也从来都没有见过倪曦,应该不会再有同样的经历了吧。 水向东开学的时间比中学稍晚半个月,这个暑假快结束的时候,他们公司拿下了第一个单,不算太大,但好歹是开张了,大家都有了信心。 水向东现在不能指望公司立即赚大钱,软件设计需要一个过程,所以目前赚钱还是只能指望股票,这个来钱快。 开学之后,水向东忙着适应新的生活,不仅要上大学,还要管理自己的公司,总是在公司和学校两头跑。大一学生都是要求要住校的,水向东只能周末的时候回家,所以与倪晖相处的时间也少了,这点他不太满意,但是也没有办法,他想着,等以后倪晖也上大学就好了,可以一起吃饭学习。 倪晖现在上高三了,大家都卯足了劲在准备高考,他还是像以前那样优哉游哉,好像一点都不像个高三生,不过他的成绩一直都在班上数一数二,老师欣赏,同学羡慕。倪晖仿佛没有见到别人艳羡的目光似的,没事就跑到高一年级去找水向阳玩,看他画画。 水向阳也是个怪胎,他很聪明,但是也不怎么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大部分时间都拿着笔和画稿在涂涂写写。他哥让他来上海上学,他也没怎么反对,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画画而已。因为身体的缘故,这孩子不够外向,内向的人都有着丰富敏感的内心世界,所以表现在笔端的世界也更丰富。 水向阳的长相小时候就像个女孩,大眼睛扑闪扑闪的,非常可爱。长大了,眼睛慢慢变得狭长起来,渐渐也有了一股英气,不过大概因为从小受艺术熏陶,他的气质有些忧郁,看起来有点惹人怜爱。 水向东和倪晖都有点担心他也会弯掉,但是水向阳却交过小女朋友,对方也是喜欢画画的女生,两个人经常在一起交流绘画心得,可见忧郁的气质还挺吸引异性的。 水向东松了口气,上辈子弟弟其实并不是个弯的,但是因为身体的缘故,一直没有谈过恋爱,这让水向东觉得很对不起弟弟。事实上他自己也没谈过,因为对穷人来说,恋爱是一件奢侈品,后来遇到倪晖,才终于有了心动的感觉,但是却爱在心口难开。 这天周五放学,倪晖和水向阳骑着车一起回家。水向阳又在跟倪晖抱怨:“我哥的审美我真服了,怎么挑了个这种色啊,今天在车棚里又有女生看着我的单车偷笑了。”水向东那辆自行车现在归了水向阳,水向阳是个画家,对审美要求非常高。 倪晖哈哈笑:“要不咱俩换一辆吧,你骑我的。”小孩子,总是好面子的,当初他就觉得水向东那辆车丑,他自己觉得没什么,现在到了水向阳手里,还是同样的嫌弃。 水向阳脸上没什么表情:“算了吧,等你毕业了,车子让我给骑好了。” 倪晖骑了一段,看了一眼前面,脸上的笑容止住了。倪曦和几男生正在前面的路口边倚着摩托车抽烟,看见他们过来了,都站了起来,那几个男生看样子应该也是他们学校的。他们学校禁令学生骑摩托车上学,但也有极少数几个人违反禁令,经常骑着车在校园里进进出出,其中就有倪曦。倪晖不知道为什么倪曦不坐迈巴赫上学了,这个学期还真没见到那辆迈巴赫出现过。 水向阳也发现了前面的人群:“晖哥,那怎么回事?” 倪晖说:“等一下你别说话,直接骑车就走。”倪曦这变态玩意儿,遇上了总不会有什么好事。 水向阳有些不解:“为什么?” 倪晖说:“不为什么,直接走就是了。听话!”他的语气有些严厉,不容拒绝。水向阳有些不解,但还是答应了。 两人并不再说话,加快了速度,往前冲过去。倪曦嘻嘻笑道,大声喊:“快看,变态来了。被男人插屁股的家伙,恶心死了。”另外几个人一起起哄,喧闹声几乎震翻了天。 倪晖皱起眉头,啐了一口:“一群神经病!”踩着车迅速掠过这群人,不去跟那伙人纠缠。 那群机车男被倪晖骂了,都跨上摩托车,开始追赶他们:“倪晖,有胆子你别跑!” 倪晖跟水向阳说:“阳阳,快点,赶紧过马路,走巷子里,跟上我。”倪晖心说,我他妈三观太正了,我要是三观歪一点,分分钟叫人弄死你们。 倪晖带着水向阳过了马路,然后进了一片里弄巷子,这是一段近路,他以前和水向东经常走的,弄堂很窄,但是过自行车和摩托车是足够了。那群人果然跟着他们来了,倪晖带着水向阳七拐八拐的,想要甩掉那群家伙,后来发现甩不掉,摩托车的速度比自行车快多了,他们人也比较多,幸亏他们对这块不熟,要是熟一点,就应该会围追堵截了。 倪晖皱起眉头,水向阳心脏不好,长时间这么追下去,一会儿肯定扛不住了。于是他跟水向阳说:“阳阳,你跟着我,骑快一点,一会儿到前面,我喊你转弯,你就跟着我转,集中注意力。” 水向阳张大嘴,大口大口地呼吸,他不知道自己这是在演枪杀片呢还是在跟别人比赛,他也没精力去问了,只能跟着倪晖,机械地往前冲。 倪晖听着后面摩托车的引擎声,扭头一看后面的车子,离得不到十几米了,突然跟水向阳说:“右转。”车子转进一个弄堂,这个弄堂非常长,但是中间不多远就有一个弄,“继续右转!”倪晖和水向阳进了弄,然后又拐了一个弯,后面的摩托车见入口很宽,也没减速直接就冲了进去,结果这个弄堂很短,往前头就是一排女贞树拦着的臭水沟,那几辆摩托车来不及刹车,全都冲向了女贞树,几乎所有人车都摔进了臭水坑,那水坑不深,淹不死人,也摔不断脖子。 倪晖和水向阳停在拐角处喘气,水向阳看得哈哈大笑,倪晖大声说:“变态,神经病,下次要再追过来,我就让你们全都开到黄浦江里去。” 然后带着水向阳扬长而去,那群人在臭水沟里鬼哭狼嚎的,倪曦站在臭水沟里喘息,只觉得脸上一股热流淌下来,有人惊叫了一声:“倪曦,你的脸受伤了!” 倪晖已经走远了,没有听到这句话,他知道以后不能自己骑车去上学了,倪曦这个变态开始动手了,以后就得跟这小子斗智斗勇了。 水向阳还觉得今天的经历非常刺激,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倪晖回到家,跟水向东一说起今天的事,把水向东吓得一身冷汗,抓住倪晖上看下看:“你没事吧?” 倪晖甩开他的手:“没事,有事的是他们。不过以后就不知道有没有事了。” 水向阳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哥和倪晖,想起今天倪曦说的那话,半懂不懂的,就问:“哥,今天那个家伙说什么被人插屁股,那是什么意思?” 水向东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别听人胡说八道,那都是一群神经病,社会的渣子,能有什么好东西,说的都不是正经话。” 水向阳耸了一下肩,不再追问了。 水向东说:“以后你们别骑车去上学了,打车去吧,我去跟出租车公司包个车,以后专门负责接送你们上下学。” 倪晖没有拒绝:“好,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水向阳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坐出租车去上学吗?” “对,那群骑摩托车的家伙很坏,今天得罪了他们,很可能会报复你们。”水向东说,他此刻觉得非常不安,倪曦那个变态终于对倪晖出手了,他怕自己保护不到倪晖,他恨不得自己化身为江湖人,不用管什么法律法规的,谁赶来招惹,先一个个解决掉再说。既然还不能主动出击,那就防守吧,水向东打算给倪晖请一个保镖,每天负责他的安全。 吃饭的时候,水向东在摆碗筷,水向阳在看电视,他追的动画片放完了,然后开始换台,水向东突然听见电视里说“四龙地产公司涉嫌……”,水向阳已经将电视转台了,水向东赶紧跑过去:“阳阳,你刚放的哪个台,赶紧把台转回去!”泗龙地产就是马泗龙的地产公司。 水向阳看着他,然后将台调了回去,是本地的电视台,新闻提要已经过去了,正在播报详细新闻,水向东守在电视机前:“阳阳你去吃饭,我看会儿电视。”马泗龙好像出事了,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水向东耐心地等着看新闻,前面照例是各种政府会议,第四条新闻就是马泗龙涉嫌贿赂政府高官、瞒报其投资的煤矿特大矿难人数等,目前企业法人已经受警方控制等。 倪晖也听到马泗龙的名字,走过来一起看新闻。这条新闻播完之后,两人面面相觑。水向东说:“马泗龙这是完啦?” 倪晖也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这是什么意思,他得罪哪路大神了?”这也太出乎意料了,他们的命运改变了,马泗龙的也跟着改变了,这未免也太大了点,这是不是因为他们重生带起的连锁反应? 水向东耸肩:“估计是命运大神。” “你说倪曦会怎么样?” 水向东说:“这个暂时不知道,我让人去查查看。这些日子你多注意点总是没有错的。” “嗯,我知道。” 67第六十六章 自寻死路 马泗龙确实得罪了命运大神,这一年多以来,他的公司就一直没顺利过,先是年初的一起特大矿难,虽然对外宣传的遇难者人数是32个,但事实上远超过这个数,他花了很大功夫才将这件事压了下去。 马泗龙能在房产和能源两个赚钱的行业内站稳脚跟,自然是有关系的。不久前在政府大力清扫贪污腐败行为时,某高官被双规了,家里清查出大量来路不明的财产。这人正好就是马泗龙抱大腿的那一个,于是他也就被暴露了出来。 马泗龙平时得罪的人肯定不少,落井下石的人自然不会少,紧接着矿难事件也被人重新揭发出来了。墙倒众人推,这是千古不变的定律。 马泗龙一倒,倪晖和水向东都提上了一口气,这回不知道倪曦又要整什么幺蛾子。水向东请的私家侦探很快就回消息来了,原来从今年六月开始,倪曦就从马泗龙的别墅搬出来了,住在徐汇区的一套公寓里,是马泗龙给他的房子,每月定时给生活费,只偶尔来看一下倪曦。据说是因为马泗龙这一年来诸多不顺,干什么赔什么,上澳门赌个牌也能输上千万,一个很厉害的风水大师说,他的干儿子倪曦与他八字不合,所以马泗龙才会诸事不顺,需要回避一下。 倪晖说:“原来如此,我说今年怎么没看见迈巴赫来接送他上学,被马泗龙打入冷宫了啊。” 水向东说:“倪曦现在一个人住,马泗龙又倒台了,依照他的性子,肯定不会就此罢休的,我安排人去盯着他,以防他对你不利。” 周一的时候,倪晖去上学,从出租车上下来,看见了倪曦倚在校门口,脸上还贴着纱布,看样子是受伤了,路过的学生很多都盯着他看。他的眼睛则像毒蛇一样盯着倪晖和水向阳看。 倪晖到了教室,听见有同学在小声地议论着什么,看见他的时候,赶紧分开了,倪晖看着他的同桌:“他们在说什么呢?” 倪晖的同桌压低了声音,吞吞吐吐地说:“有人在传说你是同性恋。” 倪晖心说,我操,这绝对是倪曦那个变态搞的鬼,他冷笑一声:“谁说的?证据呢?” 同桌皱着脸摇头:“有人在学校宣传栏上贴了一张纸,说你和上一届的一个男生搞同性恋。” 倪晖面无表情:“你也信?”心里却在想,倪曦现在的杀伤力就只是这点了?还好没有说是跟阳阳,不然让阳阳怎么在学校待啊。 同桌摇摇头:“我不信。” 倪晖冷笑了一下:“谁他妈嫉妒我!我不早恋就是同性恋了?”这年头同性恋的认知程度还是非常低的,如果是十年后,绝对会有一帮小女生捧着脸叫萌,现在却只会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盯着看了。 水向东已经离校,这种谣传无从得以证实,倪晖则是面不改色,坦荡从容,同学觉得倪晖怎么看都不像是同性恋,这事没过几天,然后又沉寂下去了。水向东却知道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像倪曦这样的癞蛤蟆,不咬人膈应人,非要解决掉才行,否则就会影响倪晖和弟弟的正常生活了。 水向东从私家侦探哪里得知消息,倪曦晚上在夜店出没,他估摸着倪曦又在准备钓下一个金主。那是一家同性恋酒吧,外面看跟寻常的酒吧没什么不同,但是酒吧的地下室却经营着拉皮条的营生,这个服务是会员制的,一张会员卡不便宜,一万块钱,成为会员之后,会有人给你提供你需要的服务,找金主,或者提供MB。 倪曦是这家店的会员,水向东也办了一张会员卡,进入了酒吧的地下室。那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水向东上辈子在夜店工作过许久,对这些场面完全是见惯不怪了,所以表现得非常镇定,也就没人把他当外人看待,倒是有不少人来搭讪的。 水向东在夜店去潜伏了几个晚上,摸清了倪曦的作息规律。每天到了午夜,倪曦就会和一些MB坐在地下室台子中央的铁笼子里展示,会有人出价竞买,要是价格他们自己满意,就同意出台。跟别的MB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样子不一样,倪曦主打清纯牌,穿得像个学生一样,脸上也干干净净的,倒是吸引了不少尝惯了各种口味的金主的注意。 水向东点了一杯啤酒,将自己隐藏在人群中慢慢喝酒,眼睛瞅着台中央,别的MB都被买走了,现在只剩下了倪曦。听见旁边两个男人在讨论台上的倪曦,一个说:“怎么,你对台上那个感兴趣?” 另一个笑了一下:“那个不是一般人能买得起的吧。” “的确,那小子要价高着呢,一般人看不上,一万块一晚都不肯出台。” “你说估摸着要多少钱他才肯卖?” “具体我也不清楚,他至今还没被人买走过。” 水向东心里冷笑,大概又想钓一个马泗龙,哪有那么多有钱人跟马泗龙那个变态一样的癖好,就算是有,人家凭什么要看上你这个破鞋。 水向东心里这么想着,以为今晚上又会空手而归,结果他发现倪曦拿起了一朵红玫瑰,别在了衣襟前。这里买卖的方式不是当场叫价,而是买主将自己出的价码写在一张卡片上,连同玫瑰一起送上去,要是MB同意这个价,就将对方的玫瑰别在身上,这样就算卖出去了。 水向东看倪曦下了台,一个略瘦的谢顶的中年男人递给他一杯酒,倪曦接过去,和对方碰了一下杯,喝了一口酒。水向东心里吐了一下,还真是不择手段,什么人都卖,他摇了一下头,然后转身走了。 能搞得起这种买卖的老板,必定也是有着后台的,水向东也不打算在这边做什么,而是在外面等着。果不其然,不多时倪曦和那个地中海男人出来,两人搂得跟连体婴儿似的,上了车还在亲热。水向东耐心地等着,像等待猎物上钩的狼。他暂时未必能拿倪曦怎样,但是起码也可以先让他沾点丑闻,到时候学校顾及颜面,他就上不了学了,也就不能在学校对倪晖和水向阳做什么了。 那两个人很快就朝一个五星级酒店开去。水向东远远地缀在后面,见他们上了楼进了房间,估摸着开始办事了,便掏出手机打电话,说发现有人在某酒店某房间进行毒品交易。 水向东知道,举报别的必定没那么迅速,要是毒品买卖,那必定是非常迅速的。果不其然,不到十分钟,警车便到了。水向东坐在车里,几分钟后,看见警察扭着两个人出了门,其中一个就是脑门子铮亮的家伙,另一个就是倪曦。 水向东心说,地中海大叔,对不住啊。 其实那个地中海男人绝对不冤枉,这家伙是个瘾君子,办事前还抽了一口壮阳呢。 倪曦没有家长,监护人已经因为故意伤人罪坐牢了,警察局只好联系了他的学校。学校是老牌名校,得知学生吸毒,二话不说就开除了。 水向东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倪曦肯定会把这件事也算到倪晖头上去的。所以他现在根本就不顾校规,每天晚上都从学校开车回家来,他不用上晚自习,就去接上晚自习倪晖放学。 这天晚上水向东接了倪晖回家,到了楼下的时候,倪晖说:“我想去买点鱼丸,带回去做宵夜。阳阳应该也还没睡。” 水向东说:“行,你去吧,我等你。” 倪晖说:“不用等,你先去停车,就几步路,我买好东西就上来。” 水向东看着亮着灯的7-11,时间也不太晚,才九点多钟,已经到了家门口了,应该没事了吧,便点头:“好,那我先去停车。” 倪晖进了便利店,打包了三份鱼丸,然后提着鱼丸出来了,快到自家楼下的时候,突然就听见摩托车的引擎声,倪晖下意识地扭头一看,只见一个戴着头盔的人,一手扶着车,一手举着一把一尺多长的砍刀,猛地向自己冲过来。 倪晖下意识地往旁边的桂花树后一闪,只听见咔一声响,桂花树的树枝断了,倪晖吓了一大跳,扔了东西拔腿就逃,一边大声叫起来:“救命!杀人啦!” 他一边叫一边往楼道里跑,但是他们家的房子是刷卡才能打开的,此刻卡还在书包里,根本没拿出来。摩托杀手已经掉转头再次朝他冲了过来。水向东正在车库停车,突然感觉到眉毛猛地一跳,赶紧飞速倒车出来,然后看见了惊恐的一幕,一个全身漆黑的摩托车杀手正在追杀倪晖,他根本来不及调转车头,猛地喝一声:“倪晖,蹲下!” 倪晖下意识地往地上一蹲,摩托车从他身边擦身而过,一阵刀风从他头顶飞过,有东西哗啦一声掉落在了地上,紧接着听见“嘭”的一声巨大撞击声,他抬头一看,摩托车已经撞在了水向东的车门上,车上的人已经飞了出去。 此时还不到睡觉的时候,倪晖的呼救声惊动了许多邻居,不少人都目睹了倪晖被人追杀的情形,大家都捏了一把冷汗,直到那个凶手撞上水向东的车飞了出去,才有人反应过来,赶紧打电话报警。 水向东从车上跳下来,奔过来将倪晖从地上拉了起来抱住:“倪晖,你没事吧?” 倪晖看着自己的左手,被划开了一道十来厘米长的口子,鲜血直流,那串玛瑙念珠已经被割断了,珠子散落了一地。水向东松开他,赶紧帮他将手捏住,然后取下自己的T恤,将他的手缠起来,不让再流血。 他们一齐转头去看躺在地上的那个凶手,那家伙还戴着帽子,在地上抽搐了几下,然后就没有动静了。 倪晖全身都发抖,牙齿碰得咯咯作响:“怎么办?” 水向东说:“别怕,有人已经报警了。” “万一死了怎么办?”倪晖还是止不住发抖,“你是不是就杀人了?” 水向东安慰他:“别怕,我没有故意撞他,他自己撞上来的,我倒是想撞来着。” 倪晖抓住水向东的手:“是谁要杀我?” 水向东说:“等警察来了就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楼上的水向阳发现楼下的热闹是自己两个哥哥引起的,赶紧跑了过来,水向东严厉地说:“赶紧回去,阳阳,别在这里,回去!” 水向阳看了一下混乱的场面,害怕地说:“哥,你们没事吧。” “没事,你晖哥受了点小伤,你赶紧给我回去,听话,别来看。”水向东让水向阳赶紧走。 这时警车已经响了起来,事发过后不到五分钟,水向东说:“回去吧阳阳,哥没事,一会儿要去警局去录口供,你先吃饭,别等我们。” 警察已经过来,将现场围了起来,警察过去摘了凶手的帽子,露出一副年轻的面孔,一探鼻息,已经没气了:“折断了脖子,已经身亡。” 警察对倪晖和水向东说:“你们过来辨认一下凶手,看看是谁。” 倪晖和水向东走过去几步,看了一眼地上的人,扭过脸去不再看第二眼。 警察问:“认识吗?” 倪晖点点头,舔了一下唇:“认识,他叫倪曦。” 警察说:“好,从现在开始,你们的每一句话都要成为口供,请配合我们调查。” 倪晖和水向东点点头:“好。” 68第六十七章 新的生活 两人配合警察调查了大半夜,最后得出结论,这是一桩因恨生杀意的谋杀案,凶手不满同父异母哥哥过得比自己好,便产生报复心理,结果杀人不成自己丧命。水向东因为担心被害人而倒车出来看个究竟,正好被凶手撞上,无需负任何责任。 两人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了。倪晖站在楼道前,看着那辆被撞坏了车门的车,还有地上那一圈白石灰,以及那根被砍掉的树枝,自己竟又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再一次差点被倪曦害死。倪晖整个人都有种做梦的感觉,太不真实了。 水向东揽着他:“回去吧,好好休息一下。” 倪晖站着并不动,然后转身走到自己受伤的地方,弯下腰去,从地上捡起一颗玛瑙念珠,又凑在地上看了看,再捡了两颗。水向东走过去:“算了吧倪晖,这串佛珠已经没用处了,它今天为你挡了一次劫难,已经失去守护的作用了。” 倪晖直起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继续找珠子。水向东叹了口气,帮他捡起了滚远了一点的珠子。两人就着昏暗的路灯,找了老半天。 倪晖捧着珠子:“还差一颗。” 水向东说:“光线太暗了,我们明天再来找吧。” 倪晖还在地上固执地搜寻着,水向东拿出手机,打开屏幕,当成手电照着,两人在地上找了半天,最后在墙根处找到了那一颗。 倪晖捧着齐全了的十四颗玛瑙珠子,然后才转身进楼道。水向东用卡刷开门,说:“等放假我再去趟西藏,为你再求一串佛珠。” 倪晖说:“不用了,我串一下就可以戴了。戴久了,习惯了。” 水向东坚持说:“这个留着做纪念,不要戴了。以后我再为你求一串来。” 倪晖不再做声。 两人进了家门,屋子里还亮着灯,水向阳抱着抱枕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电视机还开着,桌上还摆着菜碗没收,看样子是在等他们回来。 两人走到沙发边坐下,水向阳惊醒过来,扑上来抱住他哥:“哥,你们回来啦?怎么回事,有人要追杀你们?” 水向东摆摆手:“别担心,已经没事了。” “晖哥是不是受伤啦?” 倪晖手上的伤口已经在警察局里包扎过了,手臂上缠着一圈纱布,他看了一眼,摆摆手:“没什么大事,不用担心。” 水向东问:“饿不饿,我去弄点吃的吧?” 水向阳跳起来:“哥,我去,我把菜热一下,跟快就好了。” 水向东看见弟弟那么积极主动,便也不再坚持,今天经历的事太多太震撼,他觉得身心都有些疲惫。他转过头去看倪晖,他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手里捧着那些玛瑙珠,眼睛直直地盯着茶几的某处,不知道是在发愣还是在想什么。 水向东有些心疼地抬起手摸摸他的后脑勺,任谁被人追杀,又亲眼目睹凶手死在自己面前都会难以承受吧,别说活了两辈子四十年,就是活了八十年,恐怕也没法承受。 水向阳在微波炉前热菜,回头看见客厅里的两个哥哥,大哥那动作似乎十分亲昵,就像平时摸自己,但是感觉又有点不一样。 倪晖叹了口气,将手里的珠子放在茶几上,然后往后一仰,靠在了沙发上,感觉从头发到脚指甲都灌满了疲惫感,那种身心俱疲的感觉。他闭着眼睛,想起倪曦摔在地上抽搐的样子,虽然自己对他恨之入骨,却完全没有办法觉得高兴或者轻松。他想不通,倪曦这又是何必呢,他也不过是倪卫扬不负责任的产物,他完全没有必要变得那么极端,做个普通人不是挺好的吗? 倪卫扬就算是生意破产,大不了从头再来,谁一辈子就不摔几跤呢,但是他们的神经脆弱到了极点,不肯承认失败,不肯面对艰难困苦,什么都想走捷径,把所有的责任全都推到别人身上去,这也未免太扭曲了。倪卫扬到底是个怎样失败的存在,又把倪曦教成了这样一个失败品。 水向阳说:“哥,饭好了,你们来吃饭吧。” 水向东将自己的上衣扒下来,衣服上沾了倪晖的血,他将衣服扔在地上,起身:“倪晖,吃饭去。” 倪晖躺着没动,水向东伸出手,拉着他站起来:“去吧,吃了饭好睡觉。已经两点了。” 倪晖浑身无力,最后在水向东的拉扯下,勉强站了起来。 水向阳帮他们盛好饭,坐在桌子边看他们两个吃饭。水向东看着弟弟的肿泡眼:“阳阳,你去睡啊,你身体不能熬夜。” 水向阳打了个哈欠,捧着脸:“我睡不着。那个人是谁,他为什么要杀你们?” 倪晖眼珠子转了一下:“周末我们搬家,回珑山小区去住吧。” 水向东点点头:“好。”他转过头对弟弟说,“以后不会有人来杀我们了,那个人都死了。” 水向阳还是有点不能放心的样子:“那还会不会有别人?” 水向东看了一眼倪晖,然后说:“不会了。他是你晖哥爸爸的儿子,是个变态,他爸爸坐牢了,他怪你晖哥害得他没好日子过,心怀不满,所以来报复他。” 水向阳张大了嘴:“晖哥爸爸的儿子,不就是晖哥的哥哥或者弟弟?” 水向东说:“是你晖哥他爸的私生子,出轨和别的女人生的。他们都心理变态了,不是正常人。” 水向阳还想问什么,水向东跟他使了个眼色,让他看倪晖,水向阳觉得最难过的肯定是倪晖,所以闭了嘴,不再追问。 水向东将弟弟去赶睡觉,和倪晖慢慢吃完饭,他将桌子收了一下,碗筷放着等明天阿姨来收拾。倪晖坐在饭桌上,将手放在桌子上,脑袋搁在上面,眼睛还是发直的。水向东过去揉揉他的头:“别想了,往好的方面想,以后再也没有人阴魂不散地惦记着我们了。” 倪晖抬起头看着水向东:“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水向东将他的脑袋揽在自己肚子上:“人性的劣根性所致,别多想,这件事,你没有任何错处,要说做错的,就是你爸,他是这所有罪恶的根源。” “我恨他!”倪晖咬牙切齿地说。 水向东轻轻抚摸着他:“别想太多了,不要被仇恨充斥了你的内心,我希望你永远简单快乐。” 倪晖闭着眼睛,耳畔传来水向东的脉搏声,感觉稍稍安心了一些。 水向东说:“去洗澡睡觉吧。” 倪晖起身,垮着肩膀,低着头慢慢地走回自己的房间,那样子像极了一个受到伤害和饱经委屈的孩子,水向东心疼得不得了,倪曦虽然死了,但是倪晖心里也留下了浓重的阴影。 水向东洗漱完毕,看见倪晖的房间还有灯光从门缝下泄漏出来,便拧了一下门把手,倪晖已经换上了睡衣,抱着被子蜷缩成一团侧躺在床上,就像婴儿在母亲肚子里的姿势。 水向东走过去:“倪晖,你是不是害怕?” 倪晖没有做声,水向东说:“我们明天就搬家吧,我请一天假,把珑山小区的房子收拾出来,明天就搬过去。” 倪晖没有反对。水向东在床边坐着:“你要是害怕,我陪你一起睡吧。” 倪晖终于“嗯”了一声。 水向东走过去将门反锁上了,然后爬上了床,熄灭了床头的灯,在倪晖旁边侧躺下,拉了一点被子搭在自己身上。 倪晖转过身来,面向水向东,将额头靠在水向东身上,身体依旧蜷缩着,感受到另一个人的温热和心跳,这样令他终于感觉到不那么恐慌和害怕。 水向东看着这样依赖自己的倪晖,却生不出来半点欣喜,他多么想让倪晖永远没有心理负担,无拘无束地活着,而不是背负着别人的鲜血和生命活着,他想要替他消除这些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水向东轻抚着倪晖的背:“别怕,我陪着你,睡吧。” 两人相拥,几乎一夜无眠,到天快亮时,身体实在疲惫之极,才沉沉睡去,早上在水向阳的催促声里醒来:“晖哥,你去上学吗?” 水向东睁开眼,看着怀里蜷缩着的倪晖还在熟睡,考虑是不是要给他请一天假,倪晖的眼睫毛动了一下,然后睁开来了,看着眼前的一具雄壮的男性躯体,仰起头来,看见水向东,然后转过身躺平了。 水向东看着眼睛下面还泛着青黑的倪晖:“今天在家休息吧,不去上学了。” 倪晖说:“去。”声音暗哑的,他清了一下嗓子,大声说,“阳阳,我去,等我一起。” 水向阳便坐在沙发上等倪晖,眼睛直直地看着电视里的早间新闻,电视里正在播报昨晚小区里的凶杀案,水向东一开门就看见了,对水向阳说:“阳阳,换个台!” 水向阳回头看见他哥从倪晖房间里出来,吃惊得张大了嘴:“哥,你怎么在晖哥房间?” 水向东看了眼还在找衣服穿的倪晖,顺手替他将门带上了:“他昨天被吓着了,我陪他睡。阳阳,我今天在家搬家,搬到珑山小区的房子里,你中午回来收一下你的衣服。” 水向阳不解地看着他哥:“为什么今天就要搬家,不是周末吗?” “这边发生了不好的事,我怕你晖哥心里老是想着那件事。越早越好。”水向东走去洗漱。 水向阳想想也是:“哦,好。” 这天水向东叫了钟点工阿姨一起 ,去将珑山小区的房子收拾打扫了一下,当初他们搬走的时候,除了倪晖的换洗衣服和电脑,房子里什么东西都没搬走,现在要回来,依旧很方便,只需要将衣服和电脑书本搬回去就行了。 他们花了一天时间就搬好了,晚上倪晖和水向阳就回到了珑山小区。 水向东打电话跟陈丽萍说了这件事的始末,陈丽萍听到这件事,吓得血管都要爆了:“天哪,天哪,怎么这么恐怖,小晖没事吧?” 水向东说:“阿姨,他没事,就是受了点惊吓。” 陈丽萍非常后怕:“怎么两父子都那么变态啊,就知道拿刀子砍人,早知道就把小晖带过来了,幸好没事,万一有事,我可怎么办。这事有没有告诉倪卫扬?” 水向东说:“没有。我不打算告诉他,警察局应该会通知他吧。”不知道倪卫扬知道他的宝贝儿子死了,会作何感想,会不会也变态得想给他的变态儿子报仇呢。 陈丽萍说:“这件事他迟早会知道的。等哪天我回来了,我去跟他说,他要是有脸来找倪晖算账,我就拿刀砍死他!” 水向东赶紧安抚她:“阿姨,您别紧张,他现在还在监狱里关着呢,起码还要十几年才能出来,您现在不用担心。”如果倪卫扬还执着于帮倪曦这个变态报仇,那就是自寻死路,老天爷想救也救不了了。 水向东也通知了张勇搬家的事,张勇笑他:“你们这是干嘛呢,搬来搬去的,跟扮家家酒一样,不嫌麻烦。” “只要倪晖住得舒心,搬哪儿都无所谓。”水向东说,倪曦的事他们不打算告诉大家,不让大家都蒙上阴影。 张勇笑道:“向东,你怎么对倪晖想跟对女朋友一样啊,他可是个男的,有必要那么宠着吗?” 水向东差点张口就想说,我愿意宠,宠上天都行。但是他现在跟倪晖这种状况,根本还不到跟朋友们摊牌的时候,以后再说吧。“哎,其实是这边房子进了个小偷,治安不好,我们还是换个地方。” “哦,这样啊,丢了什么东西了吗。是该换个地方。”张勇信以为真了。 那辆被倪曦撞坏的车水向东送去了修理厂,陈丽萍和倪晖都坚持把那车子给卖了,省得看着闹心。陈丽萍让倪晖将静安小区的房子也卖了。倪晖说暂时不卖,等以后再卖。房子一天一个价,现在卖了有点亏。 69第六十八章 走出阴影 搬了家,换了环境,倪晖头顶的阴云才慢慢消散开来,每天起来,觉得天空也逐渐明朗起来,不再有种压抑到如鲠在喉的感觉。 水向阳当时被及时赶回了家中,没有看到那幅惨状,所以这件事对他完全没有阴影,他像个开心果,叽叽喳喳地说着每天的趣事乐事,让倪晖发觉,原来生活还在继续。 某天早上,闹钟还没有响,倪晖睁开眼睛,有种从噩梦中醒来的感觉,他吐出胸中的一口浊气,然后铺开草纸,写了一幅大字“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一气呵成,看了看,觉得非常满意,然后落上款,准备拿去书画装裱店装裱起来,挂在房间里。 然后他去做了早饭,将水向东买回来的面包放在微波炉里加热,又煎了几个鸡蛋,热上牛奶,将水向东和水向阳都叫了起来:“起来吃早饭了。” 水向东惊诧不已地看着倪晖,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居然会做早饭:“你做的?” 倪晖坐在桌边开始吃早饭:“不然呢?” 水向东伸出手摸了摸倪晖的额头:“你没发烧吧。” 倪晖拍开他的手:“有毛病啊。我就不能做早饭了?”心里有点小得意,知道小爷也是无所不能的了吧。 水向东笑眯眯的说:“我还真没有见你下过厨,不过这鸡蛋煎得似乎还过得去。只是我担心,你放盐了没有?”倪晖肯起来做早饭,说明他今天的心情不错。 倪晖咬了一口面包夹鸡蛋,然后愣住了,说:“煎鸡蛋还要放盐的?”他从没下过厨,平时都是看着水向东做,觉得煎鸡蛋不难,况且也是真的不难,他听水向东说过,小火煎,就不会糊,他如实做了,确实没糊,颜色还挺好,就是形状有点散,他只顾着鸡蛋的火候了,没记起来还要放盐。 水向东看着他有些错愕的脸,忍不住笑了起来:“还真没有放盐?”他的大手揉着倪晖的脑袋,真想凑上去亲一口一副愕然的倪晖,不过忌惮着水向阳的存在,不敢乱亲。哈哈大笑着去洗脸了。 水向阳已经洗好脸了,过来桌边吃早饭,吃了一口不对劲:“怎么味道那么淡?” 倪晖脸上有些发红,说:“凑合吃吧,忘记放盐了。” 水向阳以为是他哥做的早饭,便大声冲着洗手间说:“哥,你真挫,煎鸡蛋不放盐的?” 水向东在洗手间里大声说:“吃你的早饭吧,有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 水向阳低下头赶紧喝牛奶。 水向东过来了,对倪晖说:“以后还是我给你们做吧,你不用做饭,当心油星溅到手上。今天被烫了没有?” 倪晖看了一下手腕子上的两个小红点,动了一下,用衣袖掩饰了一下:“没有,哪那么容易被烫啊。” 水向阳终于明白过来:“早饭是晖哥做的?对不起,我不知道,鸡蛋煎得很好看。” 倪晖黑线,鸡蛋煎得好看,算个什么夸奖啊。 吃完饭,水向阳送他们俩上学,倪晖说:“以后我和阳阳还是自己骑车去上学吧,你回学校去住,不用每天都赶回来了。” 水向东看着倪晖,估摸着他的心情已经调整过来了,便说:“行,我就不天天回来了。”这些日子为了照顾倪晖,在学校、公司、家里三头跑,真够累人的。倪晖的心情不再那么低落,那么自己也就放心了,坏天气总算是过去了。 水向东知道自己和倪晖的关系,就差挑明了,他觉得,自己要是这个时候提出来,倪晖也未必会拒绝,不过他还是决定再等等,等倪晖的心情完全好起来再说。反正日子还长着呢,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有着如此沉重心结的倪晖,恐怕也是难以向其他人敞开心扉的。 水向东开着车,倪晖说:“我要去趟装裱店。” 水向东说:“你有字要裱?放车上吧,我先送你去学校,然后我送去装裱,我一二节没课,不急。” 倪晖将字放在车挡风玻璃下:“那你帮我送去吧。让他给我配个框。” “行,到时候还是我去取。” 水向东将倪晖和水向阳送到校门口,将倪晖写的字送到装裱店,打开字一看,不由得莞尔,他终于放下了。 字画装裱店的老板年纪有六十好几了,也是个字画爱好者,此人颇有点古风韵,日出而作,日落而栖,每天一大早就开了门,到了晚上六点就关门,跟上海这个国际化大都市的风格有点格格不入,但是人家也做了好多年了,因为技术精湛,从来不愁没生意。 水向东很佩服这样的人,有实力,就有话语权,他想着,自己要是也能这样随心所欲就好了,不过以他的修为,要达到这个境界恐怕还需要奋斗不少年。 字画店老板姓庄,跟倪晖合作的时间不短了,看见水向东一大早送字过来:“好长一段时间没看见您送字过来裱了。” 水向东笑道:“最近比较忙,他上高三了,写得比较少,平时练字比较多。”倪晖自己觉得写得比较好的字,喜欢拿来装裱好,哪怕是不挂起来,也留着做个纪念。 庄老板将字展开来:“这几个字不错,比之前的又有进步了。不过怎么就只有一句?” 水向东笑着说:“这几句正好契合他的心情,就写了这么一句。您给装裱起来,帮忙上个镜框,要放屋子里挂起来的。” 庄老板点头:“行,您周末过来拿吧。” “行。” 回到学校,宿舍里的几个舍友还在赖床,水向东发现自己床上睡了个人,大概是谁的朋友过来。水向东敲了床架:“你们几个,昨晚上又精尽人亡了吧?马上要上课了,灭绝师太的课,你们敢缺席?还不起来。” 他这话的威胁作用并不大,六张床上只有他那张床上的人坐了起来,那哥们顶着两个肿泡眼,揉了一下眼睛,然后从床头将自己的眼镜戴上了,嗬!跟啤酒瓶底一样厚。那人看着水向东:“哥们,这床是你的?借用了一下,没关系吧?” 水向东摇头:“没关系。你是哪个班的?” 那家伙打了个哈欠:“从张江那边过来的,我是卓一洋的同学,我叫丁帅,昨天过来跟大家一起打传奇的。”这两年网游传奇正在风靡,吸引了无数大学生前赴后继踏入这个无底洞深坑之中。 水向东问:“水向东。软件学院的?” 那家伙又打了个打哈欠,好像吸毒的人一样:“对,计算机系的。”伸手抓了抓鸡窝一样的头发,从床上下来了。 卓一洋从自己的被窝里探出头来:“大水回来了,带早餐了没有?” 水向东说:“我又不知道你们都还没起来,没带,自己去买吧。赶紧起来去上课吧。” 丁帅踢踢踏踏地进后面洗手间上厕所去了。 水向东问卓一洋:“你这同学不上课?” 卓一洋笑着说:“他呀,想起来上就上了,这家伙牛气得很,是个技术狂人。” 水向东一挑眉:“他是个天才?” 卓一洋抹了一把脸:“天才?鬼才还差不多。” 水向东点了点头,从自己的书桌上抽出今天要用的书,看见丁帅在后面水龙头边泼水洗脸。水向东一直都觉得,自己既然要做IT,当初应该去学计算机的才对,怎么会好死不死报了个管理专业呢,管理学这东西,太过理论化和笼统化,在实际操作中,明显是实践大过理论。管理这东西,还可以通过自学来补充知识,但是计算机这东西,就必须要系统进行钻研才行。 丁帅过来了,水向东问:“哥们你们专业的课可以旁听吗?” 丁帅用衣服下摆擦了擦镜片:“你想去我们专业旁听?” 水向东点了一下头:“想学一下软件编程。” “这个其实你自己感兴趣,都可以自学,每年都有不少外系的人参加程序员考试。”丁帅说。 水向东点点头:“是吗?”还可以这样的。 卓一洋也说:“对啊,我们打游戏的时候认识咱们系有个牛逼的师兄,大四了,对管理根本不感兴趣,自考了高级程序员,现在工作已经定了,被IBM录用了。” 水向东吃了一惊,IBM那是有名的IT公司:“这么牛啊。” 丁帅拍了拍水向东的肩:“牛人处处都在,做这一行,其实都是靠天分的。你可以试试。一洋,我走了,回去上课去。”这家伙伸了个懒腰,出去了。 水向东本来还想着要不要转系,现在看来,自学也可以,那就自学吧,他也不需要多么精尖,只是要入行就好,不然技术员说什么东西都是一头雾水,看不出好坏来。 水向东拿过那本C语言编程教材,翻了一下,以后课余时间又多了个事。 下午一二节没课,水向东吃了午饭,开车回公司,幸亏当初考虑得周全,公司的地址离学校不远,这样就不会在路上浪费太多时间了。 同事都在午休,有人在睡觉,有人在聊天,也有人在上网冲浪。他也没去打扰,进了办公室,开始对着电脑研究起C语言来。 不一会儿主管王朝跑过来汇报工作,水向东说:“王主管,你也是计算机专业毕业的吧?” “对啊。” 水向东说:“我准备学一学编程,你能指导一下我吗?”水向东又补充说,“我学一点入门的,碰到不懂的地方请教一下你可以吧。” 王朝点头:“可以,尽管来问我就好。” 从这天起,水向东只要不回家,就在办公室里学编程,大一的课程轻松,管理系的作业也不多,时间上还是很充裕的。不过周末的时候,他是必须要回去的,因为倪晖和水向阳都放假,他要回去陪他们。 张勇周末偶尔也会请假出来,他不是每个周末都能请假的,太频繁了老师不给批,所以也挺苦逼的。只要一出来,他就必来找水向东和倪晖玩。 几人要么出去逛街看电影,踅摸好吃的,要么去各大景点玩耍,要么就在家窝着看碟片、弄烧烤,反正花样多的是。张勇觉得自己特别苦逼:“我才出虎口,又入狼窝,谁叫我自己作死去选医学系的,苦逼死了,我都不想活了,那么厚的医书,都要背啊啊啊!” 倪晖笑嘻嘻地说:“没关系,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 张勇扑上去,抓住倪晖不停地蹂躏:“叫你幸灾乐祸,叫你落井下石。” 水向东端着洗好的水果出来,一把将张勇拎开:“你就别欺负他了,都是自己选的,这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倪晖说:“你这叫吃苦在前,享乐在后。” 张勇捧着脑袋:“我觉得我根本没法享乐啊。你看我们系主任,那么牛逼哄哄的一把刀,每次上手术台,一站就是十几个小时,甚至还有一两天的,这叫享乐吗?简直是拿生命在点灯。”张勇选择了最有前途的临床医学系。 “但是医生收入高,而且受人尊敬。”水向东说。 张勇说:“得了吧,收入再高,也没你当老板赚得多。而且现在的医患关系就跟千钧一发似的,稍一碰到,就要崩断,我们当医生的时刻命在旦夕。” 倪晖说:“问心无愧就好了。当医生救死扶伤,是一个非常有成就感的职业。” “是啊,我也就只能这么安慰一下自己了。我连出门都难,以后卿卿上大学了,约会的时间都没有,她肯定埋怨死我,不会跟我分手吧?”张勇瘫在沙发上。 水向东暧昧地笑:“哟,卿卿啊,多亲密的叫法。” 张勇抬脚就去踹水向东:“将来没准你还有比我更恶心的叫法呢。” 水向东看了一眼倪晖,将来叫他什么?晖晖、晖、宝贝还是亲爱的? 倪晖似乎感受到他内心的猥琐,送过来一记凌厉的眼刀子。 水向东嘿嘿笑了起来。 张勇拿了一个苹果啃起来:“向东,你打算什么时候交女朋友?” 水向东剥着橘子的手顿了一下:“没想过,顺其自然吧。”说完抬眼看了一下倪晖。 张勇说:“你们学校肯定比我们学校女生多,看到喜欢的就早点出手,别犹豫,迟了就被别人抢走了。不过你长这么帅,肯定有不少女生暗恋你,不用担心找不到喜欢的。” 水向东但笑不语。倪晖撇嘴:“嘁!” 张勇听见倪晖这么反应,非常认真地说:“向东虽然长得没你好看,但绝对是个帅哥,现在女生就喜欢他这一款的,又帅又有型。” 倪晖看着水向东嘿嘿笑了几声,水向东背心发热,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张勇你这是在帮兄弟还是在损兄弟呢。 70第六十九章 欲擒故纵 水向东的桃花一直都挺旺的,经常有女生主动告白、邀约、送礼物什么的,他都没当回事。他的生活只有两件事——赚钱和倪晖,别的全都靠边站。他也忙得很,除了上课,没多少时间在学校待着,班里的很多集体活动他也是不参加的,许多女生想要接近他都没什么机会。 倪晖觉得水向东没必要这么拼命:“你不用那么急着赚钱,我又不是现在就要盖一个博物馆,你也享受一下大学生活呀。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的需求?”他觉得,一个人的生活中,不可能只有功利性的东西,还得有一些别的,这样才能叫生活吧,又不是穷得生存都有问题。 水向东目光灼灼地看着倪晖:“有,让你高兴。” 倪晖顿时泄了气:“你就没有别的兴趣爱好之类的?” 水向东抓了抓脑袋:“有啊,练字,踢球。” “那你多久没踢球了?”倪晖问他。 水向东眨了一下眼说:“来上海后好像就没踢了。” 倪晖叹气说:“不要把我当成你生活的全部,这样会让我觉得喘不过气来的,你再这样,我以后就懒得理你了。” 水向东看着倪晖,心里五味杂陈,倪晖终于开始直视自己对他的感情,但却觉得自己的关心是一种负累,他深吸了口气:“那好吧,我以后就不常回来了,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记得找我。” 倪晖看着水向东,点了一下头,他已经能够接受水向东了,但是他觉得水向东的爱太过沉重,这样容易让他失去自我,一个男人,除了爱情,还有很多别的事情要做,水向东两辈子都在为别人活,他应该考虑一下自己真实的需要。倪晖自认为不是一朵温室的花,也不是一棵需要攀沿才能生长的菟丝草,他是个跟他一样的男人,不需要像个小孩一样时刻都需要人盯着、守着,也不需要像个女人一样被呵护着。 水向东果然不再成天往家跑了,有时候周末也不回来了,不是在学校里参加活动,就是在公司里陪同事加班。这个时候,倪晖突然觉得屋子里好空。水向阳是个安静的人,他很多时候都在自己屋里呆着,不是看漫画就是画画,有时候还会出去写生。不会有人在他练字的时候送水果点心过来,不会有人叫他“你休息一下,过来看会儿电视”,只有新新陪着他,新新不是一条爱叫的狗,它也安静得出奇,总是老老实实地趴在倪晖的书桌下,有时候卧在他的脚边。一人一狗,就那么安静地待着,屋子里半天也没点声响。 这个周末,家里没有人,阳光非常明媚,倪晖打开窗户,坐在阳台上晒太阳。深秋的阳光铺洒下来,风将梧桐树的黄叶裹挟起来,卷上阳台,白色的窗帘飞扬起来,带着一点萧瑟的感觉。倪晖手里拿了一本历史书在手,人却在椅子里打盹睡着了。一直趴卧在地板上的新新突然站了起来,冲着阳台下呜呜叫了起来,倪晖被惊醒来,睁开眼睛,看见水向东站在车边,仰着脑袋看着他。 水向东说:“你到底是在晒太阳还是在吹风啊,小心感冒。” 倪晖不会承认,那一刻心里是有点开心的,这是水向东三个礼拜来第一次回家,上两个周末都去加班和参加系里的球赛去了,说这个礼拜也有事不回来的,没想到又回来了。倪晖说:“不会……”话未落音,打了个大喷嚏。 水向东一阵风似的跑上楼来。新新欢天喜地地跑进屋去迎接水向东,主人太懒了,这么好的太阳都不愿意带它出去遛弯,这个主人又好久没回来了。 水向东打开门的时候,新新欢喜地扑在了他的腿上,水向东笑道:“哟,新新想我了吧,真乖,有没有好好吃饭啊。” 新新在他脚边蹦蹦跳跳地欢迎他,水向东弯腰从地上捡起一个球,往屋子那头一扔:“去,捡起来。”新新一阵风似的跑去了。 倪晖站在玻璃门内侧,看着水向东,风吹着窗帘,将他包裹起来,让水向东想起了《情书》里的那一幕,他有点不忍心破坏这种美好,但是倪晖又打了个喷嚏。水向东大步走过去:“这么大的风,也不知道把门拉起来。”他伸出长胳膊,将推拉门拉上了,另一只手捏了一下倪晖的胳膊,“怎么穿这么点。感冒了吧。” 倪晖吸了一下鼻子:“晒太阳呢,不冷。” “不冷还感冒!”水向东毫不客气地责备他,“赶紧去拿件衣服穿上,吃点感冒药。” “不用吃药,扛一下就过去了。”倪晖将书递给水向东,自己上楼去穿衣服去了。他下楼来的时候,水向东在厨房里忙活,弄得叮叮咚咚作响,倪晖走过去,抱着胸倚在门口看他,“干什么?” 水向东将姜葱扔进锅里,又从橱柜里翻出一罐红糖,舀了点进去:“我给你弄点姜汤喝。”倪晖不爱吃药,无非就是嫌药味道不好。 倪晖说:“你这周怎么没事?” 水向东说:“本来是有事的,临时取消了,就回来了。看着天气好,想带你们出去转转的,打电话给阳阳,说是已经去看画展去了。你怎么不去?” 倪晖揉了揉有点发痒的鼻子:“不想去,他说是个什么先锋画展,我估摸着就是一些色块拼成的,我是个外行,欣赏不来。” 水向东看着倪晖,他穿着灰色的连帽衫,衣服拉链拉到胸口位置,里面露出米色的羊毛衫,裤子是卡其色休闲长裤,脚上穿着一双凉拖,袜子也没穿,水向东皱着眉头:“你怎么穿着凉拖,还不穿袜子,感冒了活该。赶紧去换鞋子。”说着就过来推他。 倪晖动了一下嘴:“你怎么那么事儿妈啊。” “你再说我抽你了,你怎么照顾自己的。再这样,我以后就天天回来了啊。”水向东说。 倪晖哼了一声:“你爱回不回。” 水向东了解他,知道这是同意自己回来呢,但是嘴硬,肯定不会主动要求自己回来的:“赶紧去换鞋子啊,记得穿袜子!” 倪晖又跑上楼去,穿了袜子下楼,还是趿着一双凉拖,水向东已经将葱姜汤端到桌上了:“怎么还是凉拖,棉拖呢?” 倪晖抬眉:“你自己还不照样是穿了双凉拖?” 水向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上:“鞋柜那儿没有棉拖。” “你也知道没有啊。”倪晖揶揄他。 水向东想起来,他们才搬过来没多久,之前这边的拖鞋放得太久了,收拾屋子的时候都扔了:“你就不会去买?” 倪晖耸了下肩:“忘了。” 水向东无奈地摇了下头,这天气都凉了半个月了,居然都不去买棉拖鞋,还真是离了自己都没法过了:“赶紧喝了姜汤去睡觉,我去买拖鞋。” “我也要去。”倪晖说。 水向东说:“你喝了姜汤要去睡觉,捂一捂,发一身汗,感冒才能好。” “不睡也能好。我的宣纸快用完了,我要去买纸。”倪晖说。 “要哪种,我帮你买回来。” “我自己去,你怎么那么烦啊,我又不是小孩。比我妈还管得多。”倪晖不高兴地皱起眉头。 水向东拿他没办法:“好吧,一起去。” 出门的时候,新新欢欣雀跃地跟着他们,水向东不准备带它,但是它抬着头,眼巴巴地望着水向东,流露出想要出门的渴望。水向东只好将它也带出去,给新新套牵引的时候:“新新好像胖了,你们是不是都没去遛它?” 倪晖说:“我平时没时间,只有周末才能出去遛一下。” “阳阳呢?”水向东问。 “阳阳有时候去,有时候没去。我也不好催他。” “哦。”水向东牵着新新,心想跟着他这个主人还真是够可怜的,“等你上大学之后,我们搬到杨浦区去吧,到时候我住家里,我去遛它。” 倪晖说:“那阳阳怎么办?他上学就远了。” “没关系,有地铁可以直接到,以后他就辛苦一点了。”水向东说,“不然我就回来这边住,我问问阳阳的意见吧。” 倪晖说:“你不能每天都开车回来?” 水向东想了想说:“也可以,我问问阳阳的意见。主要是我想着你以后也上大学了,住在那边离学校近一点,回家方便。” “我无所谓,反正大一是不能住外面,阳阳上高中,课程繁重,等他上大学了再考虑搬不搬家的问题吧。” 水向东看着倪晖:“你愿意这么替他着想,我当然也不反对。” 到了地方,新新被关在车里,两个人去逛超市。水向东推了一辆车,买了好几双棉拖,选了一打袜子,这种天还穿着凉拖,真不怕着凉。阳阳也是一样,不知道照顾自己的,水向东觉得自己对弟弟的教育有点失败,生活自理能力都这么差,等回来要好好教育一下才行。 然后又去零食区买零食,倪晖看见想吃的就往推车里扔,水向东则帮着检查:“这薯片你吃?” “给阳阳的,他爱吃。”倪晖说。 水向东将薯片放回去:“他不能吃那么多油炸食品。” “我也没拿多啊,才四盒而已。” “四盒还少,我看一盒就够了。” “谁知道你什么时候才回来,多买点囤家里。”倪晖将水向东放回去的又捡回来。 水向东:“……”敢情自己不回来,他们就不来购物,“那我没回来,你们就没出来逛过?” 倪晖说:“没车,我懒得提东西。” 见他对自己这么依赖,水向东是既感动又无语:“没买你们就不吃了?” “有阿姨做饭呢,菜都是她买的,有时候我想吃什么,叫她帮忙捎带一下,不过她买的东西有时候买不对口味。阳阳经常在小区的便利店买吃的。”倪晖继续拣东西,小推车里很快堆得就跟小山似的。 水向东实在受不了他:“别拿那么多,一样的只要一盒就行了,我周末回来行吧。你们这两个小祖宗,都成生活白痴了。你倒算了,阳阳以后怎么办,谁来照顾他?”最后那句话是小声嘀咕的。 倪晖还是听见了,抬了一下眉,装没听见。 水向东说:“算了,你们一个礼拜能吃多少零食,下周再出来买。狗粮还有没有?” 倪晖想了想:“没有了,这段时间都是阿姨给它拌的米饭。” 水向东无奈地摇了摇头:“它不能多吃盐分。走吧,去买狗粮去。” “我知道,我让阿姨没加盐的时候给它单独盛出来的。” 水向东又买了两大包狗粮,然后推到生鲜区去买菜:“我想吃火锅了,今晚上让阿姨别来做饭了,我们吃火锅吧。” 倪晖想想火锅的滋味,觉得这天气吃再合适不过:“好,吃火锅。我给阳阳打电话,叫他早点回来。” 两人在生鲜区挑挑拣拣,这个时间已经不是买菜的高峰期了,生鲜区人不是太多,两个帅气的大男生推着推车在里面走着,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了,不少人都悄悄地打量他们。水向东置若罔闻,一边选菜,一边征询倪晖的意见。 倪晖对菜的好坏一无所知,他就只知道想吃什么不想吃什么。最后还是水向东一人拿了主意。 排队收银的时候,水向东和倪晖耐心地等在队伍中,水向东百无聊赖,瞥见旁边收银台上的杜蕾斯,伸出修长的手指拿了一盒在手里看。倪晖看他拿那个,翻了个白眼。水向东看了倪晖一眼,又将杜蕾斯放了回去。 后面突然传来了笑声,水向东回头,两个年轻女孩看着他吃吃发笑,然后窃窃私语:“肯定是一对儿,高的是攻,白一点是受。” 水向东用眼斜睨倪晖,倪晖面无表情,然后说:“你结账吧,我在外面等你。”他显然也是听见了对方的话。 这年头的腐女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上海毕竟是大地方,接受外来事物最快的城市。 水向东心想,他们俩的气场就这么明显?而且这么明显就看出自己是攻,倪晖是受?群众的眼睛真是雪亮的。水向东冲着外面等着的倪晖傻乐。倪晖瞟了他一眼,然后抬头望天。 买好东西回到家,水向东就开始忙活开来了,倪晖说要来帮忙,被水向东推了出去:“我来就行了,你去歇着,一会儿感冒又加重了。刚才又听见你打喷嚏了。” 倪晖说:“你是不是怕我对着菜打喷嚏啊?” “知道就好,歇着去吧。”水向东转过身开始忙活。 倪晖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一边逗弄新新,将狗橡皮骨头扔出去,新新自己跑去捡来,然后又扔出去,这点小活动,平时就算是新新的运动了。 倪晖听着厨房里传来哗哗的水流声,还有水向东吹口哨的声音,不由得勾起嘴角笑了,果然习惯是一种可怕的病啊。 71第七十章 考察考察 水向东将火锅底料配好,摆上锅子,通上电,就等水向阳回来开饭。结果水向阳打电话回来说,刚碰到一个朋友,和朋友一起去吃饭了,不回来了。 水向东挂了电话:“阳阳不回来了,我们俩吃吧。这臭小子,说好了回来吃饭的,都等他呢,结果放我们鸽子。” “他已经大了,有自己的生活,没准遇上女朋友了,一起约会去了。”倪晖笑着说。 水向东将炉子开起来,原本就煮开的汤料很快就沸腾起来:“过来吃吧,他不回来我们多吃点。” 倪晖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啤酒出来,自己倒了一杯,给水向东倒了一杯。水向东说:“哪来的啤酒?” “我买的。” 水向东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开始喝酒了?” “酒量不好,现在开始慢慢锻炼。听说王羲之写《兰亭序》的时候,就是酒喝得半酣的时候,下笔如有神助,我也想试试。”倪晖嘻嘻笑。 水向东拦着他:“你感冒了,还喝什么酒?” “我哪里感冒了,现在已经好了。喝点酒,吃火锅才有意思,不然光吃菜有什么意思。吃吧。”倪晖端起啤酒喝了一口,然后夹起一筷子卷成卷的羊肉往锅里滚了一下,就夹起来放口里,一边吃一边点头,“好吃。” 水向东无奈地看着他,然后也开始吃菜。两人时不时碰个杯,吃得还挺美的,水向东略有些遗憾地说:“要是张勇和阳阳都在就好,吃火锅就要人多,抢着吃才有意思。前阵子和舍友一起去聚餐,也是吃火锅,跟饿死鬼投胎似的,大家都在疯抢,这样吃得特别有意思。” 倪晖想象了一下,说:“等元旦节的时候,叫张勇过来,到时候他应该就能出来玩了,我们再来吃火锅。”突然又叹息了一声,“可惜沙子不会来上海了,要不然人多就更好玩了。” 水向东猛地抬头看着他:“他不来上海了吗?” 倪晖垂下眼帘:“嗯,他以后可能考北方的学校。” “你跟他摊牌了?怎么说的?”水向东追问。 倪晖含糊其辞:“反正他已经知道我不会喜欢他了。”他肯定不会跟水向东说拿他去做挡箭牌了。 水向东也不追究,心花怒放,这个情敌就不存在了,那真是太好了。他将烫好的鱼丸捞起来,放到倪晖碗里:“没有撕破脸就成,不然朋友都做不成,这么多年的感情,实在是太遗憾了。” 倪晖点点头:“嗯。” 菜本来是三个人的份,准备得有点多了,两人甩开腮帮胡吃海塞,又喝完了两瓶啤酒,结果都撑得不能动了,水向东也懒得收拾桌子了,爬到沙发上:“明天再来收拾,先休息一下。” 两个人头碰头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叹气,水向东说:“下次不这么吃了,伤胃。” “你也知道,还拼命叫我吃。”倪晖伸出手往后拍了水向东的脸一下。 水向东伸出手抓住了倪晖的手:“我怕浪费。你的手真好看,倪晖。” 倪晖抽不回自己的手,说:“手好看有什么用,无聊!松手。” “有用,我喜欢。”水向东抓紧倪晖的手不放,感受着对方手掌和手指的匀称修长,他闭着眼睛说:“倪晖,我们在一起吧!” 倪晖从鼻子里发出声音,然后说:“在一起有什么好处?” 水向东突然精神起来,翻过身来,趴在沙发上,抬头从上往下看着倪晖:“在一起有很多好处,你想让我干嘛我就干嘛,我会永远对你好,任劳任怨,你让我往东我不会往西。我会洗衣会做饭,会暖床会叠被,会赚钱会打架。” 倪晖睁开眼,眼神还有些迷离,与水向东四目相对,水向东说过喜欢他也不止一次了,提出在一起也不是头一回,他确实挺称自己心意的,但他并不打算那么早就把这事定下来:“我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你。”他们在一起太熟悉了,以至于倪晖都没有多少期待,爱情难道不是怦然心动,魂牵梦绕,牵肠挂肚的吗?很多年前,他对水向东有过这样的感觉,但现在他们之间似乎少了一点激情。 “什么?”水向东眨巴了一下眼睛,有点没明白过来。 倪晖说:“我不知道要和我在一起的人是不是你。” 水向东勾起嘴角:“那试试不就知道了吗?”他低下头,吻住了倪晖,轻轻浅浅地吮吸着他的唇瓣。 倪晖下意识地伸出舌头去顶开,被水向东也席卷了过去,带着啤酒气息的吻火热滚烫。倪晖突然觉得有一种酥麻感从舌尖传递到心底,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 倪晖并没有闭上眼睛享受这个亲吻,他的眼睛仍然睁着,眼前是水向东的喉结,鼻端是他清爽好闻的气息,他想道,这种感觉,就是他期待已久的感觉。然后他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这个吻。 水向东终于放开他,两人都气喘吁吁,他又忍不住吻了一下倪晖半张的唇:“倪晖,上天安排我从上辈子跟你过来,难道不是为了成全我们?没有谁比我更懂你,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倪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这么答应呢,未免又太便宜水向东了,爱情最美的,应该是那段暧昧期吧。这时门一下子被推开了,水向阳惊愕地看着沙发上姿势诡异的两个哥哥:“哥,你们在干什么?” 倪晖惊得猛地起身,水向东还没来得及离开,倪晖的额头咚一下撞到了水向东是下巴上,他痛得“嗷”地惨叫一声又躺了回去:“水向东你要死啊!” 水向东赶紧坐好,顾不得自己的下巴生痛,伸手揉着倪晖的额头:“倪晖,你不要紧吧?” “要紧,头痛死了!”倪晖没好气地推开他的手,翻身爬起来,然后跑到楼上去了。 水向阳看着惊慌失措的两个哥哥,然后将脸转向还在沙发上坐着的水向东:“哥,怎么回事?” 水向东看着弟弟,叹了口气,他本来想瞒着弟弟的,等晚一点才告诉他,省得影响他的性取向,但是现在恐怕掩饰不过去了,倪晖从房间里冲出来,居高临下大声说:“水向东,你敢说你就死定了!” 水向东看着倪晖,然后对水向阳说:“你晖哥的糗事,他不让我说。” 水向阳果然被成功糊弄过去,走过来坐在沙发上:“哥,你总算回来了,你都多久没回家了。我们都觉得寂寞死了。” 水向东看着弟弟:“寂寞了吗?你晖哥也觉得寂寞?” 水向阳说:“可不是。你不回来,他除了去上课,平时哪儿都不去。” 水向东笑起来:“以后我还是每个礼拜回来一次吧。阳阳,哥不是把新新托付给你了吗,你怎么不去遛它啊,它都胖一圈了?” 水向阳抓抓脑袋:“嘿嘿,我有时候也忘了。”水向阳坐了一下,起身往厨房,经过桌边,看见桌子上的火锅,还有剩下的没烫完的菜,“你们吃得好丰盛啊,我今晚上都没吃饱。” “叫你回来吃你不回来,你晚上吃什么了?”水向东已经起身准备上楼去和倪晖继续未完的话题了。 水向阳开了电磁炉,拿了一副碗筷,准备就着汤底吃火锅:“嘿嘿,有个朋友让我请客,我们去吃了披萨,好难吃。” 水向东问:“什么朋友,男的女的?” 水向阳翻了个白眼:“当然是女生,谁请男的?” 水向东装作漫不经心地说:“早恋可以,但是不能耽误学习。”弟弟早恋,他其实挺乐见其成的,至少说明性取向正常,不过他的成绩本来就不好,但也要保证考上美院吧。 水向阳敬了个礼:“遵命!”眼睛笑得弯弯的,就像月牙儿似的。 “你慢点吃吧,别吃太多了,免得积食。”水向东说。 “知道了。” 水向东敲倪晖的房门,过了一会儿,倪晖才过来开门,看着水向东,略有些警惕地说:“你干嘛?” 水向东将一只脚塞进门缝里,挤了进去:“让我进来说话。” 倪晖看了一下门缝里的脚,又想起水向阳在家,不能闹得太难看,就把手松开了,水向东赶紧溜了进去,将房门关上了。 倪晖坐在电脑桌前点着鼠标:“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水向东走过去,屁股挂在电脑桌边,两条长腿交叉着,侧身看着倪曦:“倪晖,我说的话,你还没给我答复呢。” 倪晖眨巴着眼睛:“什么话?” 水向东嘴角噙着笑,弯下腰凑过去又想去亲倪晖,倪晖往后躲了一下:“停!我——考虑一下吧。” 水向东看着倪晖,揉了一下鼻子:“考虑什么呀。” 倪晖抓了只笔在手,转着圈儿:“我还要考察考察。”为什么现在就答应,自己还“年轻”着呢,没必要那么早就定下来,玩一下暧昧挺好的,让他鞍前马后为自己跑路去。 水向东笑起来,知道这其实就算是答应了,不过呢还没那么快让自己转正:“好吧,你高兴就好,随时听候你的差遣!”水向东还很优雅地行了一个绅士礼。 倪晖心里也有点小甜蜜,就好像当初他对水向东开始心动的感觉,过了这么多年,那种感觉已经变得麻木,现在又渐渐开始复苏了。“好了,你出去吧。我警告你,没经我的允许,不能把这些告诉我的家人和朋友。” “这个是必须的。”水向东飘飘然地走了。 水向东得了倪晖要考察自己的话,如吃了定心丸一样。他仔细思考了一下,以倪晖的性子,你表现得太黏糊,他不喜欢,要保持一点距离,双方都有各自的空间,这样保准不会碰到他的逆鳞,反而有利于感情增进。 所以他不再每天都跟倪晖联系,遇到一些有意思的事,才会跟倪晖分享,有时候跟他讨论一下公司业务的问题。周末的时候,没事才会回家,一个月保持那么一个礼拜不回去的样子,这种频率就不会让他觉得自己对他缠得很紧。 他不常回去,倪晖倒会主动联系他,有时候需要他买点什么东西,或者是讨论一下阳阳的事,有时候是商量一下外公外婆的事。这个现象让水向东觉得很开心,倪晖总算是主动跟自己说话了。 圣诞节的时候,陈丽萍一家三口回来了,加拿大有一个多月的寒假,她带着女儿圆圆回来过节,说是圆圆想念哥哥了。圆圆去加拿大待了一年多,回来之后,汉语中夹杂着英语和法语,简直是胡言乱语。 倪晖知道他妈并没有住在华人社区,她跟白人混居在一块,那边有说英语的,也有说法语的,孩子的学习能力强,很快就跟着当地的孩子学会了他们的语言。倪晖说:“妈,圆圆的学校不是英语教学吗,怎么她还会说法语?” 陈丽萍说:“我们家邻居是法国后裔,平时在外面也是说英语,但在家还是说法语,她常跟对方的小孩一起玩,就学会了。” 倪晖看着打扮得跟洋娃娃一样的妹妹:“圆圆,来给哥哥说一句法语。” 圆圆非常得意地蹦出一句法语,倪晖问:“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圆圆看着倪晖,想了想,用英语解释了一下,说的是“这是我的”。倪晖估计这是小孩子一起游戏时的话语,他抱着妹妹:“圆圆,你有没有教他说中文啊?” 圆圆点点头:“我有。” 陈丽萍说:“她自己的中文都快忘光了,我们为了让她尽快学会说英语,在家里都是跟她说的英语。” 倪晖说:“那以后不是不会说中文了?” “等她长大一点,完全能够区分了,我们再教她说中文。不过估计也就是听和说了,写和认都是问题。”陈丽萍说。 章泰清在一旁说:“以后她就生活在加拿大了,还用写什么中文。” 倪晖看着妹妹脖子上那道疤痕,已经淡了很多,但还是存在的,他跟母亲说:“你可以让她去上华文补习班,让她学点中文。” 陈丽萍点头:“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水向东和水向阳坐在沙发上,安静地听着他们一家几口说话,圆圆看着水向东和水向阳,问:“他们是谁?” 倪晖说:“这也是哥哥呀,才去了这么久就不认识了呀。这个阳阳哥哥,以前常带你一起玩的。” 水向阳看着已经长成小姑娘的圆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跟他记忆中的小妹妹不太一样了。圆圆的忘性大,已经不记得自己和水向阳一起玩过了,不过她还是很喜欢水向阳,走过去小声地和他说:“哥哥你认识我吗?” 水向阳点点头:“认识啊,你是圆圆。” 圆圆高兴地笑了,露出一颗缺了的门牙:“那你现在还带我玩吧。” 水向阳看着倪晖,倪晖笑着点头,他只好说:“好吧。” 上次倪晖出事的时候,陈丽萍从加拿大回来过一次,主要是来安抚倪晖的,来去匆匆,也没逗留很久。这次她决定去看一看倪卫扬,将倪曦的事通知给他,也要警告一下他。她是独自一人去的,倪晖这辈子都不愿意看到倪卫扬。隔着看守所的消音玻璃,陈丽萍看着剃着青瓢的倪卫扬,这还是她头一回来看他,这个男人,她曾经顶着所有人的反对声嫁给他,结果换来的却是如此讽刺的下场。 倪卫扬看着陈丽萍:“我没想到是你来看我,你是第一个来看我的人。” 陈丽萍面无表情地说:“你儿子没来看过你?” 倪卫扬苦笑着说:“两个都没有。” 陈丽萍说:“我儿子已经跟你断绝关系了,当然不会来看你。我是问你儿子 。我这次是来告诉你,你儿子已经死了。”她紧紧盯着倪卫扬的表情。 倪卫扬显然早已收到倪曦的死讯,他很平静地说:“我知道了。我没想到他会那么干。” 陈丽萍说:“你为了他,不惜暴力殴打我们母子,为什么不好好教养他,让他成为那样一个人呢?” 倪卫扬低着头说:“我错了,是我害了他,我不会教育孩子。” 陈丽萍说:“你知道错了就好。倪卫扬,你做过这么多对不起我们母子的事,我们都不跟你计较了,我只想要求你,以后别再跟我们有任何瓜葛,不来打扰我们,可以吗?” 倪卫扬看着陈丽萍,叹了口气:“我不会来打扰你们的生活。” 在狱中的日子,倪卫扬穷极无聊,很多时候会望着天花板发呆,想自己的这个结局,原本是多么美满的一家三口,后来怎么会变成那样呢?倪曦一定是他前世欠下的孽债,他想补偿他,便一味地宠溺着,害怕不能给他最好的生活,甚至铤而走险去犯罪。结果这笔孽债,将他拉入了无底深渊,也将倪曦送入了地狱。他甚至想,当初,没生过就好了。 72第七十一章 外公外婆 陈丽萍带着女儿又回了一趟老家,看望自己的父母。倪晖这边马上要期末考试,自然是没时间回去的,他们要等放寒假了才回去。 陈丽萍从回老家回来后,跟倪晖说起外公外婆的光景,老人年纪大了,身体越发不好,他们回去的时候,外婆因为肺炎在医院住院,听得倪晖心急如焚:“好了没有?我舅他们没去管?” “我等他们出院了才回来的。你舅夜里倒是在,白天就是你外公自己在照顾。”陈丽萍说。 倪晖听着,眼眶就忍不住湿了,外公的腿一直不好,拄着拐在医院照顾外婆,那是何等的艰难:“妈你怎么不把他们接过来?” 陈丽萍看着儿子:“我接过来干什么?你们要上学,来了也没法照顾。” “可以请个保姆啊。”倪晖说。 陈丽萍叹了口气:“你舅舅没给请,你外公自己也没想起来。我回去了,才给找了个护理工。” 倪晖没好气地说:“我是说接他们过来我请保姆照顾他们。我寒假回去,将外公外婆都接过来,舅舅不照顾,我来照顾。”小时候外公外婆照顾自己那么多年,现在也该自己回报二老了。 “他们未必愿意过来,算了,还是去找一个保姆吧,我把这事儿跟你两个舅舅说一下,看他们怎么安排。”陈丽萍说。 倪晖也知道,外公外婆在那里生活多年,有熟悉的乡音,熟悉的老朋友,熟悉的环境,一把年纪了还背井离乡,恐怕也是不大愿意的。 一放寒假,倪晖就回老家去了,水向阳也跟着一起回去了,张勇放寒假自然要回家的,于是上海就留下水向东一个人了。他倒是也放了假,只是公司还没放假,又正在开发一个软件,他忙着谈判签合同,实在是忙得很,估计要到过年的时候才有时间回去了。 倪晖回到老家,发现外公外婆又苍老了许多,问一下,才知道外公外婆这半年都住了两次院了。倪晖急得眼眶都红了,平时给他们打电话的时候,总是说自己挺好的,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这大概是长辈们的通性,不想让晚辈担忧。 外公外婆见到外孙,面对倪晖的责备,笑呵呵的说:“这都是正常的,年纪大了,谁能保证没病没灾的。别担心,我们两个老家伙在一起,有什么事还能互相照应着。” 倪晖皱着眉头说:“我舅还没给你们请保姆?” 外公和外婆对视了一眼,显然不知道这回事,倪晖叹了口气,果然都是嘴上应承一下:“原来还没请啊,那就正好。外公,外婆,我想让你们去上海,跟我们一起住。” 外公犹豫了一下:“住一段时间还可以,时间长了不行。” 倪晖知道老人们心动了,便说:“行,住多久都可以,想回来,就送你们回来,过完年,就跟着我们去上海吧。” 晚上倪晖给水向东打电话:“外公外婆答应跟我们去上海了,你先将楼下的房间收拾一间出来,等外公外婆来了睡。” 水向东一听也喜出望外:“爷爷奶奶终于愿意来上海了?” “是啊,这半年都病了两回了,料想也是太寂寞了,估计我两个舅舅照顾得也没那么上心。”倪晖觉得,靠天靠地靠别人,还不如靠自己。 年初八,祖孙几个收拾了一下行李,准备去上海。倪晖收拾外公的文房四宝时,看见书架顶上搁着的那个盒子,想起自己买的那个青花瓷盘来,便拿了下来,带回去做摆设。 外公看到那个盘子就笑了:“你还记得这个啊?” 倪晖笑笑:“还没摔坏,挺结实的,我带回上海去。外公外婆住在上海,离苏州就近了,以后可以随时去苏州找孙爷爷玩,还有你的那些老朋友们。” 外公叹了口气:“有两个已经不在了。” 倪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才想起来,确实过了好多年了,孙爷爷肯定也老了吧。“没事,到时候我陪外公去看孙爷爷。” 外公无言地点了点头。 水向东将行李放在后备箱里,将车门关上。沙汉明前来送行:“泥巴,你以后还会回来吗?”他这次将外公外婆都接走了,以后就不会回来了吧。 倪晖看着沙汉明,点头:“当然,我外公外婆他们只是去上海暂住,以后还会回来的,我也会回来的,这里是我老家呢。你也可以来上海玩嘛,要是能考到上海来上大学就更好了。” 沙汉明看着倪晖,眼神中有着浓浓的不舍之情,他看着倪晖,点了一下头:“好。” 倪晖也没有追问他是来上海玩,还是来上海上大学。他这次回来,发现沙汉明已经没有上次那么拘束了,他应该也在走出来。他们的友谊,应该可以长长久久地保持下去吧。 外公外婆到来之后,感觉又回到了小时候住在东郊的那个小院子里,依然是两位老人,三个孩子,楼上楼下,唯一不太满意的就是,没有院子。外公喜欢侍弄花草,家里的阳台足够大,倪晖和水向东陪着外公去花鸟市场,搬回来好多花花草草,外公没事就可以侍弄一下花草,也聊以寄托。 家里需要照顾的人多了,为了不让外婆操劳,他们把家里的钟点工换成了全天候保姆,这样外婆就不会老想着去干家务活了。 二老来到上海之后,发现日子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熬,除了侍弄花草、看看电视,白天可以去小区遛遛弯,这个小区是个很成熟的小区,里面有一个儿童和老年人娱乐场所,各种配套设施都很完备,可以听戏、唱曲儿、下棋,练练太极、打打门球、扭扭腰。小区里有很多老人,虽然南腔北调的,但也能交流,外公外婆慢慢地找到了乐趣。 而且还有三个孙子的陪伴,早中晚三餐都能一起吃饭,听孩子们说说趣事,周末的时候,老老少少还可以一起出去在上海周边玩一玩。日子过得很充实,外公外婆的精神也健旺起来,身体也跟着硬朗起来,来上海之后,虽然空气质量不那么好,但也没见老人怎么感冒过,可见人活着,还就是靠着那点精神气。 倪晖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大家都绝口不提回家的事,外公外婆不说回去,自己当然更不可能说让他们回去的。 陈丽萍一两个月能回一次上海,也能来看看父母,这样比回老家就方便了。两个舅舅几乎不管这事,反正有人揽着照顾父母,他们有什么不乐意的。 倪晖的功课也逐渐繁忙起来,毕竟高三下学期了,大家都在准备最后的冲刺。倪晖也不敢放松,复旦好歹也是个名校,不拿点心思去学习,实在有点对不起它。 报考志愿的时候,倪晖选择了复旦的考古专业。其实在他决定学考古专业的时候,查过不少资料,复旦的考古专业不是很突出,专业创办的时间不长,北京大学和南京大学的才是顶尖的,他也犹豫过是否报考复旦,后来想了一下,反正也就是兴趣爱好,并没想过做出什么丰功伟绩来,北大复旦都一样。等毕业后找个文史研究所或者博物馆之类的工作,这样就可以读读书、写写字,结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去文物市场淘淘古玩,想想也觉得挺有意思的。关键是报考了复旦,离家近,外公外婆在家住着,可以时常回来陪老人。要是去了北京,那就远没那么方便了。 陈丽萍打电话过来问儿子报考的专业时,倪晖已经将志愿表交上去了。陈丽萍一直也想倪晖跟水向东一样学个管理之类的,然后好来接管她的公司。倪晖知道母亲身在国外,再也无力来修改自己的专业了,便说自己报考了管理系,至于等以后录取的通知书来了,她就无力回天了。陈丽萍听儿子答应得很爽快,也就没想起来要跟老师去求证。 倪晖交上志愿表的时候,班主任老师还把他叫过去谈过话,问他怎么会想到报考古学,倪晖只说自己喜欢。老师便建议他填报北大的考古系,倪晖是板上钉钉的清华北大苗子,虽然他们学校每年也会有好几十个录取上这两所大学的,但谁会嫌多呢,自然是多多益善。倪晖还是坚持报考了复旦,因为大学离家近。换来了老师的一声叹息。 等到高考结束,倪晖终于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总算是解放了,他也可以享受悠长假期了。在水向东兄弟俩艳羡的目光中,倪晖陪着外公外婆去逛苏州了。至于成绩、录取什么的,什么都不管,随它去吧。 他们这一去苏州,就是半个多月,期间考试成绩都出来了,还是水向东帮忙去查的,成绩出乎意料的好,还是他们学校的文科状元,上北大都绰绰有余了。 录取通知书下来的时候,学校领导和老师都很诧异,怎么会选择这样一个冷门的专业。校领导把倪晖的班主任还叫去问询了,老师也苦笑,说是他自己坚持选择的。 倪晖拿到通知书的时候,沙汉明的通知书也到了,他报考的是哈尔滨工业大学。倪晖听到这个消息,默了一下,这下跑得可真够远的。不过他又呲上了牙,工业大里有几个女生啊,沙汉明还直得回来吗? 外公外婆知道倪晖考上了复旦,也不在乎学什么专业,反正是相当高兴的。陈丽萍打电话回来问,倪晖只说自己考上复旦了。陈丽萍也没再求证是什么专业。倪晖估摸着,母亲要是知道实情,还能有一顿说。 收到通知书后,沙汉明邀倪晖一起出去旅游:“去九寨沟吧,那年你答应过我,说陪我去九寨沟玩的。” 倪晖不好拒绝沙汉明,便同意了。这一次外公外婆年事已高,身体也不如前,经不起舟车劳顿,所以倪晖没有提议让二老也去。水向阳肯定是要跟着去的,张勇也要去,只有水向东,在去与不去之间徘徊着。 水向东当然一万个想去,毕竟沙汉明和倪晖都去呢,虽然倪晖不喜欢沙汉明,但是架不住沙汉明又死灰复燃,何况那火焰本来就没熄灭,只是稍稍弱了一些而已,但是他目前正在进行一个大项目计划,根本就脱不开身。 倪晖知道他忙,就说:“算了,你还是别去了吧,我们四个去就算了,我会照顾好阳阳的。” 水向东看着他:“我不是担心你照顾不好阳阳,我是有点担心沙子。” 倪晖斜睨着他:“你担心他什么?” “我担心他对你还不死心。” 倪晖白他一眼:“你成天在胡思乱想什么,他马上就要跑到黑龙江去上学了,以后一年也难得见上两面,上大学前一起去玩一趟怎么了?我又不是管不住自己的人,你少操这个心吧。” 水向东叹口气:“要是我不去美国就好了,就能陪你们一起去了。” “你放心吧,我会拉着阳阳一起的,不会给他遐想的机会。”倪晖说,“你真要去找安迪罗宾?我觉得你不如去投资阿里巴巴。” 水向东看着倪晖,然后噗地笑了起来:“阿里巴巴还需要融资吗?早几年还差不多,那会儿我们都没钱。” 倪晖笑道:“我不知道你野心那么大,我倒是有一笔原始股,还值点钱。” 水向东叹气说:“其实我也没多大野心,就是想让你将来去拍卖市场的时候,看到心仪的东西,能够拍起来不迟疑。” “你还真以为我要建博物馆啊,现在入收藏市场早就晚了,最佳的时机已经错过了,况且我现在还是一无所知,等我成为行家了,估计市面上就全都是假货了。”倪晖叹了口气。 水向东说:“只要喜欢,什么时候都不算晚,市面上都是假货,但拍卖市场上肯定有真货,所以我才要多赚钱。我这次也是正好碰到有好机会,不然也不会去找安迪。” 倪晖说:“你还是个半吊子,有才华的人都恃才傲物,你去了人家会搭理你不?” 水向东说:“我是去给他雪中送炭的,又不会干涉他的经营和研究,他没道理会拒绝吧。” “那就看你的本事吧,祝你成功!”倪晖笑道。水向东要是能够投资个几千万给安迪,拿一点股份,等以后谷歌收购安卓,水向东那点股份以后估计也能值个上百亿美元,自己还不用费力气,坐等分红就行。 水向东当初夸海口说收购安卓,当然只是一个伟大的梦想,他的资金远远不够收购安卓,况且就算是拼命凑钱收购了过来,也还是没法维持下去。正好马泗龙也垮台了,倪曦也自寻了死路,他觉得自己也不用那么着急尽快壮大公司规模,可以花几年时间潜心研究一个新的软件。机缘巧合,他某天和公司同事聊天的时候,有个同事说他有个朋友曾经和安迪共事过,水向东突然发现自己居然离安迪这么近,那一定不能浪费机会,要结识一下才行。 不是有个心理学家研究过,通过六个人,你可以认识世界上任何一个人,而水向东只需要通过两个人,就能认识到他想认识的安迪罗宾,这个消息自然让他喜出望外,所以才有了这次的美国之行。 水向东并没有期望一开始就能和安迪合作,但至少先要去拜访结识一下,安迪在开发安卓系统的时候曾一度非常窘迫,靠积蓄和友人的支持才完成了安卓的开发。水向东希望自己能够参与到这个创举中去,为他提供一点资金支持,当然,他是看中了其背后巨大的潜力,要是合作能够成功,他以后也就可以像倪晖一样,随心所欲做一点自己想做的事,经营一些他感兴趣的项目。 于是在送倪晖上了飞机之后,水向东很快也踏上了去美国的旅程。 73第七十二章 少年出游 最后他们成行的不是四个人,而是五个人,还有张勇的女朋友柳慕卿。柳慕卿今年考上了上海大学,张勇喜不自禁,便将女友也叫来一起出游。四个男孩加一个女孩,五人到了成都会合,一个个脸上都意气风发,兴高采烈。水向东不在,张勇作为五人中年纪最大的,便成了大家的领队,一切行程都由他安排,倪晖依然乐得做甩手掌柜。 他们没有跟团,因为时间充裕,预算充足,为了玩得尽兴,他们采取了自助游的方式。自助游的话,功课就要提前做好,否则就容易出状况。 尽管做足了功课,也还是出现了不少小问题。他们在成都玩了两天,吃饱喝足,然后上九寨沟。路上碰上大巴车抛锚,耽搁了几个小时,大家穷极无聊地等待着司机修车,看着路边的风景挺好,都下了车,在路边拍照看风景。倪晖看着公路上的牌子,居然已经到了汶川境内,不由得默然,原来汶川的风光如此秀美,不由得举起相机多拍了几张照片。 六个小时的路程,结果花了九个小时才到,到了地方,天色都近黄昏了,这里属于横断山脉的垂直地带,地形落差巨大,河流交叉纵横,湖泊密布,是以山川秀美,近年逐渐被开发出来,吸引着无数的游客前来旅游。 山多林密,空气清新,如远离了人间的空中花园,劳顿疲惫的大家一下车,看着这里的风景,感叹道:“累死了,幸亏风景还值回票价,否则就太亏了。” 这儿的海拔已经到了两千米,倪晖担心水向阳的身体,忙问:“阳阳,有没有感觉到不适?” 水向阳摇摇头:“没有,挺好的,没事,走吧。” 倪晖说:“阳阳,背包给我,我帮你拿。” 沙汉明过来:“我来帮他背。”不由分说将水向阳肩上的包摘了下去。 张勇则将柳慕卿的背包背在身上,前面一个后面一个,照顾得真是无微不至。 张勇拿出自己的笔记本,上面有他做的旅游攻略,写着旅馆地址和电话,一路沿街找过去,结果找到地方,发现人家房间已经租出去了一个,只剩下两个了,年轻的老板说:“你们说好了三点之前到的,结果五点了还没到,我就没给你们留了。” 倪晖皱着眉头地跟老板说:“昨天我们就跟你打电话确认过了,说五个人,三个房间的,再三强调的,怎么会不来呢。路上的意外状况又不是我们能够控制的。本来准备给你打电话,但是信号一直不好,好不容易打通了,又没人接,这难道不是你们旅馆的问题?” 老板说:“抱歉,现在房间已经住了人了,也不可能退了。还有两个房间你们还要不要?” 倪晖说:“我们四个男生住一个房间能住下吗?” 老板迟疑了一下:“估计有点窄,挤一挤也许可以。”老板其实也很后悔啊,本来可以订出去三个房间,现在只订出去了一个。 沙汉明说:“要不就在这边挤一下算了吧。” 倪晖想了想:“我去别家问问,沙子你和他们在这边等我们,我和张勇去找找看。”那房间不是标准间,而是大床房,四个人挤一张床,肯定是住不下的,本来是来玩的,明天还要去爬山,体力精力都要养足,当然不能随便将就。 张勇窘迫万分,跟在倪晖身后一路小跑:“怎么这么倒霉啊。” “没办法,车子抛锚,也不是我们能控制的。去别家问问吧。”倪晖说。 天色已经是黄昏了,西下的夕阳将金色的余辉铺洒下来,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街巷里有孩子在嬉戏玩闹,还有唧唧虫鸣,夜归的鸟儿从头顶飞过。这恬静的景色让倪晖觉得心安,他想起了水向东,他已经到美国了吧,不知道现在在干什么,那边现在是晚上还是白天来着,可能是黎明了? 这是旅游旺季,来旅游的人很多,两人问了几家酒店,最后终于找到一家比较小的酒店,有房间,但是价格比预计的要贵了三分之一。倪晖说:“没关系,就住这儿吧,多出的钱我付。我们回去问问,看那边明天有房间没有,有的话还订他那。” 在这里起码要玩两三天,住两个晚上,然后转到川主寺去。张勇点头:“好。真是抱歉,没安排好。” “这又不是你的问题。走吧,回去叫他们。”倪晖笑着说。 以前有水向东在,倪晖真是半点心也不操,全都交给他去打理,现在水向东不在,张勇处理问题还不够完善,他只得出来挑头。 五个人转移到了新找的酒店,然后去吃饭回房间睡下,折腾了一天,太累了,赶紧养精蓄锐。 倪晖刚一躺下,沙汉明就来敲门了:“张勇那家伙又在打呼了,我睡不着,跟你们挤一下吧。” 倪晖看着沙汉明,然后说:“我跟你换个房间吧,我去跟他睡。” 沙汉明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那你不是也被吵得睡不着了?我跟阳阳挤一张床就好。” 倪晖亮出两个小耳塞:“没关系,我有秘密武器,能睡着。我过去吧,钥匙给我,你睡我这张床就好。早点休息,明天一早还要出去玩呢。” 沙汉明看着倪晖的笑脸,顿时有种泄气的感觉。 倪晖自然不太想给沙汉明太多的遐想,好不容易让他死了心,又死灰复燃的话,那就功亏一篑了。张勇的呼噜其实已经比之前轻多了,他这两年课程繁重,又注意锻炼,身上那点赘肉早就消失不见了,据说平时已经不打呼噜了,估计今天赶路太累了,才又打了起来。 倪晖上了床,将耳塞往耳朵里一塞,躺下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进了沟,立即被眼前的景色给吸引住了,以前也不是没在电视和网上看过图片和画面,但是亲眼目睹的时候,那种震撼依旧存在。 九寨沟里的湖泊都叫海,什么火花海、芦苇海、熊猫海之类的,每个海都有其独特的魅力,水质清澈,颜色变幻莫测,如温润的碧玉,又如玻璃种的翡翠,叫人难以相信眼前看到的景象居然是真实存在的,真的是遗落在人间的仙境,实在是太美了,美不胜收。 据说这还不是九寨沟最美的季节,要是秋天来看,斑驳的山林和五颜六色的湖泊相映成趣,那才真叫热闹。 张勇作为一个称职的男友,对柳慕卿的照顾那叫一个体贴入微,沙汉明私下里和倪晖笑话他将来肯定是个老婆奴。倪晖笑而不语,男人对自己老婆好,这不该天经地义吗,只要不失了底线,那还是个好男人。 倪晖笑嘻嘻道:“将来你找了女朋友,说不定也是这样的。” 沙汉明脸上泛出红晕,然后说:“肯定不会。” “那我就等着瞧吧。”倪晖笑道。 水向阳拿着他的速写本,一个劲地在描绘什么,倪晖走过去:“阳阳,你在写速写?” 水向阳点点头:“可惜我没有带颜料,这颜色太漂亮了,不然我一定要画出来。晖哥,我以后还想来这里写生。” 倪晖说:“要不我给你拍回去吧。” 水向阳摇摇头:“照片的颜色都是失真的,没法做到还原。” “那也能尽量调成原色啊。”倪晖说。 水向阳点点头:“那行,你帮我多拍点吧。” 倪晖问水向阳:“阳阳,你快过生日了吧?哥给你送个相机吧,买个专业的。”一般学画的人,应该都会学摄影的。 水向阳看着倪晖:“算了吧晖哥,专业相机不便宜。我让我哥给我买。”他一直没跟水向东说,要是说了,水向东肯定会给买的。 “没关系,哥送得起。”倪晖笑起来。 水向阳看着倪晖,然后说:“以后等晖哥赚钱了再说吧。” 倪晖伸手摸摸水向阳的脑袋:“哥现在就赚钱了,而且赚的还不少呢。”这些年他在股市里赚的钱,那也有一大笔了,未必就比水向东的少多少。 水向阳看着倪晖:“你怎么赚的?” 倪晖说:“炒股。” “跟我哥一样啊?”水向阳点着头说。 倪晖嘴角勾了起来:“阳阳你想赚钱吗?” 水向阳说:“我哥说我现在不用管赚钱的事,只管读书就好了。我想以后我长大了再赚钱吧,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赚,我对股票什么的一无所知。” 倪晖笑道:“没事,让你哥养着你得了。”水向东要是跟安迪能够合作成功,以后就是亿万富翁了,养个弟弟算什么。 水向阳叹了口气:“可是我不想让我哥养着,这些年我哥照顾我已经够辛苦了,等我长大了,就该独立了,将来我要自己赚钱,也许是卖画,也许是出画册。要不然,去什么公司给人打工好了。” 倪晖看着水向阳,他的心思很单纯,想法很简单,水向东把他保护得很好,不过一般在艺术上有所建树的人,心思都是很单纯的,也许水向阳还真的能够画出一点成绩来,他也不打击他,拍拍他的肩:“好,加油!先要考上大学。” 水向阳点头:“一定要考上,你们都上了那么好的大学,要是我考不上,就太丢人了。” 沙汉明在那头喊:“你们在干嘛呢,还不赶紧跟上。” 倪晖笑笑:“看阳阳画画呢。好吧,我们跟上去。” 在九寨沟玩了两天后,他们去看黄龙沟。九寨沟的海拔在2000米到3000米左右,但是黄龙沟的海拔特别高,都到了4200米了,水向阳的心脏不好,身体不好,倪晖出于安全考虑,不让水向阳去了:“阳阳,我陪你在下面等他们吧。” 水向阳说:“晖哥你也去吧,不用陪我,我在镇里等你们,正好可以去写生,别担心我,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 倪晖看着水向阳:“真的没问题?”水向阳今年已经15岁了,算起来也是个半大的少年,独自留一天问题应该不大。 “真的没问题,难得来一次,当然要尽兴了。”水向阳笑着说。 倪晖却听得有点苦涩,他一直劝他们去,自己却去不了,心里肯定有些不是滋味的吧:“那好吧,我们去了,你一个人在镇里玩。” “嗯,没问题,我将这两天的速写都整理一下,你们去吧,不用管我。”水向阳挥挥手,大家都是为了他好,他自然是知道的,没有理由拖着大家都不去玩。 水向阳不去黄龙沟,就剩下了他们四个,三男两女,在沙汉明看来,也算是两对了。他心里有些小雀跃,平时倪晖总是跟水向阳在一块,跟自己独处的机会不多,现在水向阳不跟着来,张勇和女友一起玩,那么倪晖就只能跟自己走一块了。 一大早他们就出发了,一路上看到了气势磅礴的云海,沟中的钙华彩池如一串流光溢彩的珍珠散落在沟底,比瑶池仙境更为神奇美丽。看过九寨沟的水,大家对黄龙沟所抱的期待并不太高,但还是为这里的神奇曼妙震撼了。可以说,这里的景色比之九寨沟的景色毫不逊色,倪晖想着水向阳不能亲眼来看这一人间奇景,便举着自己的相机,不断地按动快门,将这些风景全都摄入记忆卡,回去慢慢给水向阳讲解。 沙汉明看倪晖一直忙着拍照,话也不怎么跟自己说,那边张勇和女朋友亲亲密密的手拉手,便一直陪在倪晖身边,抽空和他说话。倪晖突然叹息了一声:“可惜水向东和阳阳都没来,真遗憾,这里太美了!” 沙汉明迟疑了一下,终于问了出来:“你还没有跟向东说吗?” 倪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还没有,不知道怎么开口。” 沙汉明点点头:“不过以后也有机会,你们都在一个学校上学。” “其实你当初也应该报考上海的,我们就都能聚在一起了。”倪晖说。 沙汉明笑笑:“以后,没准我会来上海工作,到时候投奔你们,给我提供住的地方啊。”到时候自己应该能放得下了吧,这几个朋友,他也很舍不得呢,尤其是倪晖。 倪晖点头:“好哇。到时候我还能借钱给你买房子呢。其实你爸妈要是有余钱的话,现在都可以去上海买一套房子,现在的房价也不贵。” 沙汉明笑了笑:“我还不知道会在哪里工作呢,现在就买房子,太早了点吧。” “我觉得不早,到时候你要是不愿意来上海,你可以卖了上海的房子,去别的地方买房子,真的,买房子绝对比把钱放在银行划得来。”倪晖说。 沙汉明说:“我爸好像把钱拿去炒股了。” 倪晖看着他:“怎么样?” 沙汉明摇头:“不太清楚,可能赚了点小钱吧。” 倪晖想了想说:“要不让你爸跟水向东请教一下,他这几年炒股赚了上千万呢。” 沙汉明张大了嘴:“向东那么有钱?”他知道这个朋友从小就开始做生意,房子有很多套,但是没想到他居然有那么多钱。 倪晖点点头:“他炒股很厉害的,你跟你爸说说,让他去问问向东,看买什么股票比较好。” “行,我跟我爸说一声去。”沙汉明不由得又叹了口气,原来水向东这么有钱,他原本自己就是比他矮一点,学习差一点,长得也不比他差,没想到人家居然那么有钱,是了,倪晖家里也有钱啊,虽然他从来不显摆,他妈在上海做生意,现在又移民了,估计身家也相当丰厚吧,“你们都是有钱人啊,就我最穷了。” 倪晖不知道他怎么发此感慨:“有钱什么呀,那都是我妈的。其实比起钱,我更羡慕你家里的情况,那么温馨有爱。我宁愿用这些钱去换取一个幸福的家庭,可惜,这些都强求不来。”他说着叹了口气。 沙汉明听说过他爸绑架他妹被抓起来的事,现在他爸坐了牢,他妈带着妹妹去了加拿大,就剩下他一个人在国内,确实挺可怜的,可见,有钱也不一定就都是好事。沙汉明看着落寞的倪晖,拍拍他的肩:“没关系,以后你自己会有一个温暖有爱的家的。”也许,他可以帮帮好朋友。 74第七十三章 大水归来 在张勇的原计划里,还想去稻城看看的,但那边的海拔有点高,倪晖担心水向阳的身体,便提议打道回府。 张勇提议大家乘船一路沿着长江往下,去看长江三峡,然后去湖南张家界和凤凰玩,大家对这个提议都很赞同。只有倪晖提出了反对意见:“去玩我不反对,但是坐船的话,你得保证大家都不晕船啊,万一要是晕船,那就惨了。” 这么一说,大家都有些迟疑了,他们也都没怎么坐过船,不知道会不会晕,但要是真晕了,那就惨了。沙汉明说:“那就坐火车去吧。” “好,可以坐火车到怀化,然后再去凤凰、张家界,张勇去买票吧,要卧铺,不然太辛苦了。”倪晖说,其实成都有到怀化芷江的飞机,现在大家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坐火车还能看风景,当然不能浪费沿途的风景了。 张勇去买了火车票,卧铺票是第二天的,大家就在成都歇下来了。成都自古被称为天府之国,历来都自成一体,这是个安逸的城市,到处都是茶楼、棋牌馆,大街小巷里全都是砌长城的人们,男女老少都有。有一个笑话说,飞机开到成都上空,最先入耳的便是搓麻将的声音,说明此地麻将之风之盛。成都人还好吃,会吃,红通通油汪汪的川菜端上桌,又辣又麻,吃得人嘴唇都发麻,倒吸着凉气,却又不舍得停下来。 他们几人在成都又吃吃喝喝了一顿,买了不少真空包装的兔脑壳、腊肠、腊肉、牛肉干、豆制品等等,一大堆,然后发了个快递,寄回家里。出去旅游,行李要从轻从简,带着那么多东西是累赘。 张勇和沙汉明都是穷学生,家里给了钱出来旅游,金额是有限的,照他们这个玩法,肯定都不够花。以前他们出去玩,多出的费用都是水向东一手包揽,现在倪晖大手一挥:“别担心,钱不够我出。” 柳慕卿不好意思地说:“师兄,这不大好吧。” 倪晖嘿嘿笑:“没关系,水向东帮我炒股,赚了不少钱,你们想吃什么玩什么尽管选,不用顾忌钱的事。钱不是个好东西,但是在吃喝玩乐上,它的确很有好处。”他才不会说自己会炒股。 张勇看着倪晖:“泥巴,你有多少钱啊?” 倪晖笑着说:“放心吧,你吃不穷我的。” “他和向东两个现在是财神爷,所以就别担心了,放心吃吧。”沙汉明说,“勇哥,你要是想发财,可以把你的零花钱拿去让向东给你买点股票,没准能翻倍。” 张勇说:“我哪有零花钱,零花钱全都进肚子了,要发财,以后再说吧。” 水向阳问:“晖哥,我哥他什么时候回来?” 倪晖拿出手机拨打水向东的电话,依然是关机状态:“应该还没回来,没那么快吧,我们才走了一个多礼拜。他去美国,路上都要花两三天,还得去办事,起码要十天半个月的。” “哦。” 其时他们几个人坐在一个茶馆里喝茶,看茶博士表演泡茶,将那一米多长的长嘴茶壶耍得游刃有余,将茶准确无误地从高空注入茶碗中,而且一滴不溢,热气袅袅,茶香四溢。耳畔听着曲艺小调,别是一番享受,这儿的人,太懂生活了。倪晖觉得,外公应该会喜欢这里的氛围,可惜他年纪太大了,不宜舟车劳顿,要不去苏州买个老宅子好了,让二老能够在那边享受一下安逸的生活。 第二天,他们登上了去怀化的火车,为了看风景,他们选择的是早上始发的车。这一路风景实在是奇特,出了成都平原,就难见平地,车子一直在山间穿行,有时候要过又黑又长的隧道。难怪这一带偏僻落后,这样的地形,要开发得费多大功夫啊。不过也正是因为地形复杂,风光倒也古朴原始,只是特别秀美的地方没有。 说起来,贵州大概真是西南各省中最贫穷的地方了,因为地形限制,交通不利,工商业发展不起来,旅游资源似乎也不多,也许不是没有,而是没法开发。以前有个黄果树瀑布,现在好像因为水流量的问题,提得也少了,千江苗寨据说挺不错,但是交通不便利,去的人也少。 一群年轻人坐在窗前看风景,看来看去,还是山头,看得大家都审美疲劳了,于是凑在一起打扑克,玩累了,然后就开始睡觉。 到了半夜,终于到了火车站,大家也不敢乱跑,就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个酒店住下,怀化属于湘西,湘西自古民风彪悍,还是悠着点好。 第二天一早,起来看了一圈,去吃有名的湖南米粉,此地嗜辣,桌上摆着红通通的剁辣椒,供客人自取,但是饭菜口味与四川又颇不相同。倪晖尝了一点,眼泪立即飚了出来,跟云南的酸辣和四川的麻辣不同,湖南人纯粹就吃辣,似乎只有辣味,才能调得动各位食客的味蕾。倪晖看着隔壁桌上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舀了一勺红通通的剁辣椒放在碗里,犹不过瘾,又加了一勺,然后搅拌一下,开始埋头吃米粉,一边吃也一边吐舌头,不知是辣的还是烫的,与她同桌的老人,加了三勺辣椒,然后淡定自如地开吃。 水向阳显然也发现了,小声地说:“他们不怕辣吗?” 倪晖笑了一声:“可能是怕不辣。”他听这边人说话的嗓门,是又快又响亮,一听其人性情就非常直爽,大概也跟吃多了辣椒有关。 米粉味道挺不错,要是不那么辣的话。几人吃了米粉,出发去凤凰古城。坐在车上,倪晖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拿起来一看,居然是水向东的,便接了过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水向东的声音:“倪晖,你们现在哪儿?” 倪晖惊讶地说:“你回来啦?我们现在去湘西凤凰的路上。” 水向东笑呵呵的:“我就在机场,现在过去找你们吧。” “你不回去休息一下?”倪晖听见他回来,心里也是高兴的。 “没关系,行李我让同事带到公司去,我现在过来找你们一起玩,累死我了,让我也放松一下吧。”水向东笑嘻嘻的。 倪晖听他的语气很轻松,估摸着事情办得很顺利,便说:“那你过来吧,我们在凤凰等你。” “好,我去买机票,今晚上应该就能到了。” 他身旁的沙汉明问:“向东回来了?” 倪晖弯起嘴角笑:“嗯,他刚下飞机,说要过来凤凰,我们去凤凰等他。” 沙汉明看见倪晖脸上浮起浅浅的笑容,虽然很浅,但是分明洋溢着幸福感,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自己从小就和他认识,结果怎么还被水向东捷足先登了呢。 凤凰古城依山傍水,沱江穿城而过,青山绿水间,苗家的吊脚楼鳞次栉比,挨挨挤挤沿江而筑,古城如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沱江如明眸善睐的少女,沧桑与年轻,事物的两极,却搭配得如此和谐,显得安详又美丽。 夏天是古城的旅游旺季,来旅游的人很多,幸好这还只是2004年,也只是暑期,不是五一或十一,还不到人山人海的盛况。他们找了个临江的客栈住下,趴在吊脚楼上看下面的江景,碧水悠悠往下流淌,小小竹排江中游,那画面真是赏心悦目,叫人忍不住浮上笑意。 不管一个城原本多么明秀,不管一个地方的人原本多么淳朴,只要开发了,就要失去一些东西,沾上铜臭的味道。有人不满意旅游景区商业化味道过于浓重,但这是无可避免的事,你不去,就不会有商业化,你既然去了,就不能责备它已经商业化。你想它保有原貌,那就不要去打扰它的清静,你已经打扰了它的清静,它怎么可能还是原汁原味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破坏。 他们到凤凰的时候,水向东已经在候机了,下午到长沙,然后从长沙坐汽车过来,晚上就能到了。除了水向东坐飞机的那段时间,他们的短信一直没有断过。大家为了等水向东,也没有先去玩,只是随便逛了逛,水向阳则找到了乐子,拿着他的写生本,坐在江边一画就是大半天。 倪晖给他租了个遮阳伞,生怕把他给晒坏了,陪着他在江边坐着,主要还是在和水向东发短信。聊的是在美国的那些经历,水向东说事情还算顺利,安迪愿意接受他的投资,不过股份怎么算,两人还没有达成协议,安迪还没有估算出安卓的市值。 倪晖想了想,这事其实挺好办的,水向东只管提供金额过去,最后安卓卖出多少钱,他那些投资按照总价值的比例算一下就可以了。水向东也想这么办,但是安迪似乎还在考虑中,水向东惦记家里,于是先回来了,估计以后还要再跑一趟。 到半夜水向东人才到,整个人都累成了傻逼,本来从美国回来,就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下了飞机后,又是整个白天的奔波,看到倪晖的时候,水向东伸出胳膊,揽住了倪晖和水向阳的脖子,挂在两个人身上:“我都要挂了!” 倪晖拖着他往房间里去:“去洗洗,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来。” 水向东忙不迭点头:“好!”他好几顿没吃了,之前吃的是飞机餐,后来吃的是零食,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倪晖下了楼,沙汉明在身后叫他:“泥巴,等我,我陪你去。” “好。”倪晖顺着灯光和声音往那头走,那边有个夜宵街,尽管到了半夜,还丝毫没有要休息的样子,人们坐在街上吃烧烤、喝啤酒、聊天、划拳,好不热闹。 沙汉明突然说:“其实我觉得,向东应该也是对你有意思的。” 倪晖愣了一下,心里对沙汉明感觉到分外愧疚,自己这么骗他,他还在努力地劝慰自己:“沙子,你以后一定要找一个最好的女朋友。” 沙汉明也愣了一下,然后看着倪晖,过了一会儿才点头:“当然,要找就一定找个最好的。” 两人接下来都没怎么说话,到了夜宵街,买了一堆吃食,汤圆、甜酒、社饭、臭豆腐、炒田螺等等,量很不少,烤鱼和土匪鸡的香味勾得人馋虫都爬了出来,可惜不能打包。倪晖说:“明天晚上,我们来吃夜宵吧。” 沙汉明点头:“好。” 回到客栈,水向东已经洗好澡了,几个人正躺在床上说话,倪晖将吃食摆在床头柜上,几个人开始吃宵夜。水向东扒着香喷喷的社饭,满足地说:“太好吃了,谢谢倪晖。” 大家都在啜田螺,一屋子都是吃东西的声音。倪晖说:“明天晚上我们去夜宵街吃,那边东西还有好多呢,我们拿不了,只买了这么点。” 水向东说:“刚刚应该叫我们一起去的。” 倪晖白了他一眼:“刚才是谁像个死猪一样被我和阳阳架上楼来的?” 水向东一点也不生气,只是嘿嘿笑:“辛苦辛苦。今天去哪儿玩了?” 张勇说:“哪儿也没去,泥巴说等你来了一起去。” “嘿嘿,好,谢谢啊。”水向东冲倪晖挤眼。 倪晖说:“多耽误一天的行程,多出来的花费叫水老板掏就是了。” “应该的,应该的。你们这几天吃的喝的住的都算我的啊。”水向东立即大包大揽起来。 张勇说:“向东果然是个财神爷,兄弟们,我们敞开了腮帮子吃啊。” 倪晖吃了几个田螺,又吃了块臭豆腐,然后就不吃了:“阳阳,临睡前少吃点,免得积食。” 水向阳将装汤圆的盒子扔了:“嗯,不吃了,好饱。” “你知道会积食,你还买这么多。”张勇说。 倪晖翻白眼说:“这不是有个饿死鬼在这里,一天一夜都没吃饭了吗?他要倒时差,所以别担心,他没那么快就睡的,吃不完都交给他处理好了,不许浪费。” 水向东笑眯眯的:“放心吧,我能都吃了。” 大家吃了宵夜,闹了一阵,都已经是半夜了,便都去睡了,知道水向东过来,倪晖特意开了个三人间,他俩和张勇一个房间。 张勇上床一沾枕头就睡着了。水向东吃完了,了无睡意,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了几圈消食。倪晖朝他摆了一下头,两人开了房间的后门,坐在阳台上,吹着江风,看下面的江景和河对岸的风景。夜色浓重,一些古建筑上还挂着五彩的霓虹,依旧闪烁,和璀璨的星光一起,倒映在沱江里,被荡漾的河水揉作一团碎金银。 倪晖问水向东美国的事:“他有意向跟你合作?” 水向东说:“刚开始没有,后来我跟他说了一下我对未来手机的畅想,你也知道,取了个巧,安卓对我的想法很感兴趣,这才认真考虑跟我合作的事。” “他缺钱花吗?” “缺。窘迫得很,工资都发不出了。”水向东说。 “那你这去的时机刚刚好,也算是雪中送炭。关于股份份额怎么算?” 水向东说:“我不想算股份,先投资给他,以后安卓卖了,按照到时候的产值算比例就行。但是美国人做事挺认真的,他不愿意模糊化处理,估计要先找人估算自己公司的产值吧。” 倪晖说:“那他这是现在就要定下来股票份额?” “应该是。” “万一他给自己公司估算个价值一亿美元的什么呢?” 水向东说:“应该不至于吧,我又不是不知道他公司的底价。再说了,就算是一亿美元,我其实也不亏。倪晖,问你个事,你想不想参与一份?” 倪晖说:“你现在有多少钱?” 水向东说:“不多,只拿得出两千五百万。” 倪晖想了想:“我跟你一起凑个五千万吧,大概能买个百分之十几的股份。我这辈子也就高枕无忧了。” 水向东揉揉他的脑袋:“你这个大富豪,比我阔绰多了。” 倪晖摆摆手:“你将来还有无限的潜力可挖,我就守着那点分成算了。”倪晖说着打了个哈欠。 水向东发现了:“你去睡吧,别坐了。” “你呢?” “我还不困,再坐会儿。” “行,那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去玩呢。” 水向东过了好一会儿才进去,屋子里还亮着一盏床头灯,是倪晖给他留的。倪晖和张勇都睡了,张勇的呼噜还有点断断续续的,幸好不大。水向东看看倪晖,他现在怎么不嫌弃张勇的齁声了,他走过去,看见倪晖仰躺着睡了,觉得有些诧异,倪晖一向是侧躺的,今天怎么平躺了。他低头看了一眼,发现两只耳朵里塞着耳塞,估计侧躺不能压,才平躺了,不由得莞尔。他回头看了一眼张勇,呼噜已经停了,但是并没有动静,水向东大着胆子,低头在倪晖唇上吻了一下。 75第七十四章 互相喜欢 第二天早上起来,倪晖看见张勇没精打采的坐在床边打呵欠,有些奇怪地问:“怎么了,没睡好?” 张勇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倪晖,眼神闪躲开来:“昨晚上有蚊子一个劲地咬我。”张勇当然不会跟倪晖说,他看见水向东偷亲他,不过这个该死的吻,搅得单纯的张勇心头是剪不断理还乱,他平时睡得特别沉,怎么好死不死那会儿正好醒了呢,醒了还看见了不该看的,真是要长针眼了。 倪晖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往洗手间走:“有蚊子吗?我怎么没觉得。” 你当然不知道,那个大蚊子叮在你嘴上,痒在我心头。这他妈都算什么事啊!张勇无力地垮着肩膀,心中越想越透亮:原来向东喜欢倪晖,难怪对他那么好,几乎是百依百顺的,对倪晖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以前总觉得奇怪,现在一联想,就全都解释得通了。向东怎么会喜欢男的呢,那倪晖是怎么想的,他自己知不知道? 张勇坐在床上胡思乱想,直到倪晖从洗手间洗漱完毕出来,看他还坐在原处:“张勇,你干嘛呢?赶紧去洗脸啊。” “哦。”张勇看了一眼还在床上睡着的水向东,心里叹了口气。 倪晖走过去,伸手啪的一声,抽在水向东的胳膊上:“死猪,起来了,还睡!” 还在倒时差的水向东睁开眼,睡眼朦胧,看见倪晖,忍不住笑了:“早啊。” 张勇看着水向东笑脸,嘴角抽了抽,被打成那样都笑得那么开心,真是个抖M的。 凤凰是苗乡,所以最大的特色就是苗家风情,不管是玩的还是吃的,都极富地方特色,张勇早就做好了攻略,拟定好了行程。第一天自然要参观古城,拜访名人故居,凤凰虽然是个小地方,但是名人却不少,而且还赫赫有名,有大文豪沈从文和大画家黄永玉,还有民国第一任总理熊希龄,而且沈从文和黄永玉这两位居然还是表亲,你不能不说凤凰还真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一般人去凤凰,未必会去黄永玉故居,但是水向阳是个美术生,既然来到凤凰了,就一定要去看看的。 沱江水流悠悠,清可见底,这是凤凰的点睛之笔。天下苗寨何其多,唯独凤凰享誉全世界,除了沈从文的宣传,还有就是这一弯流水的点缀之功。因有了水,凤凰才变得灵动起来。 下午他们租了一条船,泛舟江上。头顶是炎炎烈日,脚底是脉脉清流,大家都脱了鞋子坐在船边戏水,享受着炎夏的清凉。这样却有种饮卤止渴的感觉,张勇提议说:“我们下水去洗澡吧。” 每到夏天,凤凰城里的人们都会在沱江中游泳嬉戏,不少游客也会加入其中。张勇的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的赞同,不过大家都没带泳裤,船家建议大家直接穿短裤下水。整条船上,只有柳慕卿一个女生,于是大家把她一人留在船头,其余人都到了船尾,脱下上衣,直接扑进了水中。 柳慕卿坐在船舷边上羡慕地看着几个男生在水里嬉戏,只能用脚撩着水玩。水中的几个人如鱼得水一般快活,他们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在游泳馆里学游泳的那段时光,仿佛是一眨眼间,几个少年就变成了青年。他们还像从前那么亲密,这是何等的幸运。 水性好的几个朝江心游去,沙汉明水性比较差,不敢往深处游,只在船附近游动。船家说:“你们几个小心点,别到江中去了,水底有漩涡。” 水向东听见船家这么一说,赶紧追上游在最前头的倪晖:“倪晖,回去,别到中间去了,不安全。” 倪晖听见水向东的话,转过身来,朝水边游来,结果脚下好像被什么勾住了,把他往后一拉,他猛地叫了一声:“救我!”嘴里就灌了水。 吓得水向东脸色一白,赶紧过来救他,张勇也在近旁,两人一人拉着他的胳膊,将他往船边带,船家也发现了不对劲,赶紧过来接人。 倪晖脚上那东西根本就脱不掉,只能带着游动,船家将他拖上船,一边拖一边说:“你们都上来 ,太不安全。” 倪晖坐在船边上喘气:“我脚上缠了东西,快帮我解开。” 船家低头一看:“这是哪个的网啊?”原来是一张沉在水底的渔网,正缠在倪晖裤子上一颗装饰性的扣子上。 船家帮忙将缠在扣子上的渔网取下来,又费了一番力气将渔网从水底提了上来,大家很无语地发现,网上居然还挂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大家都爬上船,哈哈笑起来,张勇说:“这是不是就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船家说:“这可能是谁的渔网丢了,被带到水底去了。”那网看起来很旧了,估计在水里泡着的时间不短了,大部分已经缠成了一团。 倪晖说:“我怎么这么好运气,洗个澡还能捡个宝。” “嗯,你该去买个彩票。”水向东坐在倪晖身边,“大家去将衣服穿上吧,不游了。船家,送我们上岸吧。” 倪晖也觉得很无奈,危险真是无处不在啊。 回到客栈,大家分头去洗澡,准备晚上去吃宵夜。倪晖洗了澡,拿了一罐红牛在手,坐在阳台上的栏杆边看风景。他的头发还没干透,一缕一缕地竖立着,穿着宽松的运动短裤,光着上半身,肩上搭着一件衣服,看起来十分健康青春,就是皮肤稍白了点。张勇不多时也出来了,看见倪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倪晖回头看他:“怎么了,想说什么?” 张勇笑了笑:“泥巴,要上大学了,准备谈恋爱了吧?” 倪晖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要是碰到合适的,就谈。” 张勇点点头,然后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倪晖将红牛空罐子放在窗台上,然后将上衣穿上了。张勇看着倪晖,唇红齿白,俊眉修目,长得确实比一般的女生都好看,但是也会招男生喜欢吗?自己也挺喜欢倪晖,但是只是朋友间的喜欢,如果要和他接吻甚至做更亲密的事,他就觉得要起鸡皮疙瘩。张勇伸出手抹了一下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水向东从里面出来,坐在了倪晖和张勇中间,三人一起看窗外的风景。夕阳西下,半江瑟瑟半江红,暮色渐起,河水也变得幽深起来,显得越发静默。河对面的客栈里,也有不少像他们这样看风景的游客,或是朋友,或是情侣,三三两两成对,卿卿细语,享受着古城的悠闲和浪漫。江边的石堤上,当地的妇女在洗衣濯衫,不时传来欢声笑语。还有孩子依旧在水里戏水。这样的风情,真叫人陶醉。 隔壁左边传来声响,是水向阳的声音:“嘿!你们都在干嘛呢?” 大家一致扭头,看见水向阳和沙汉明探出头来,两人头发也未全干,显是刚洗完澡。水向东说:“都洗好了?太阳都下山了,我们准备去吃饭吧。” 张勇往右边看去:“卿卿!” 不多时,右边房间的柳慕卿也探出头来:“你们都在啊?哇,凤凰真美,舍不得走啊。” 倪晖笑着说:“你让张勇陪你在这里住着算了。” 张勇笑眯眯的:“好啊,卿卿你愿意我就留下来。” 柳慕卿笑起来:“算了,没了财神爷,我们两个穷人可住不起。” “等我以后赚钱了,我们来这边住上十天半个月的。”张勇满口承诺。 柳慕卿笑眯眯的,不置可否。 眼看那金乌慢慢往远处的山头后滑落下去,水向东提议:“我们这就去吃饭?” 水向阳说:“等等,等太阳完全落山了吧,我画个速写。”水向阳还在不断奋笔疾书,将这最美的黄昏留在自己的纸上。倪晖拿出相机来拍照。 于是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等着水向阳忙完。 终于,水向阳收了速写本:“好啦,走吧。” 大家这才懒懒地起身,出门去吃饭。到了夜宵街,香喷喷的食物香味勾得大家馋虫蠢蠢欲动,大家流着口水,看着这个也想吃,那个也想吃。水向东说:“咱们先找一家坐好,然后自己去挑,想吃什么就打包回来这边吃。” 于是几人先点了一个土匪鸡火锅,留一个人坐镇,其余的人沿街去踅摸美食去了,不多时,大家就带着各自扫荡的东西回来了:竹筒饭、凤凰血粑鸭、烤肉串、烤鱿鱼、香辣小龙虾、香豆腐、锅巴、甜酒等等,摆了满满一大桌子,反正不用考虑钱的问题,想吃就吃。而且都是半大小子,正是能吃的时候,大家都敞开了肚皮塞。 好吃的当然少不了冰镇啤酒搭配,柳慕卿和水向阳喝凉茶,另外几个摆开了架势,开始喝酒。沙汉明有心事,一个劲地给水向东倒酒喝,水向东也是来者不拒,有多少喝多少。倪晖自然明白沙汉明的意思,但是张勇不大明白,拿着酒杯和倪晖碰杯:“他俩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倪晖耸耸肩:“我不知道。” 沙汉明的酒量也一般,没把水向东灌倒,自己就喝得面红耳赤了,倪晖说:“沙子,你别喝了,赶紧吃东西,你不会喝酒,少喝点。” 沙汉明看了一眼倪晖,然后埋头吃东西,柳慕卿凑到张勇耳边问了句:“沙汉明怎么了?” 张勇摇了摇头。 张勇倒了酒,来敬水向东:“向东,咱们兄弟俩喝。” 水向东也倒满了酒,然后喝了。张勇拿过酒瓶子,给两人又倒满了,举起来:“谢谢你对我和卿卿的照顾啊,等哪天我们赚钱了,也请你们好好啜一顿。” 水向东笑道:“一顿可不够啊。” “那你说几顿就几顿吧。喝吧!”张勇端起酒杯一口闷掉。 水向东只好也一口干了。 张勇又倒上酒,跟水向东说:“向东,兄弟祝你心想事成!” 水向东点头:“好,谢谢,真够哥们儿。” 倪晖看着他们:“你们干什么呢?来吃东西的,又不是来拼酒的。不许喝了,吃菜!” 沙汉明嘟囔了一句:“就知道护着他。” 张勇看着倪晖,然后笑了起来:“泥巴,我们也要好好喝一顿,来,我敬你。祝你考上大学!” 倪晖没法拒绝,只好喝了一杯。 张勇又给倪晖倒了一杯,然后说:“泥巴,这次兄弟我安排得不好,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幸亏你帮忙,兄弟感谢你,敬你一杯!” 倪晖说:“不用见外,都是自己兄弟。” “那兄弟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好,或者对不住的地方,你一定要原谅兄弟啊。”张勇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倪晖心里狐疑,但还是没有拒绝:“行,自家兄弟,什么都好说。” 水向阳和柳慕卿都觉得有些怪怪的,水向阳说:“你们干嘛呢,怎么老喝酒,又不吃菜。” 倪晖说:“对啊,吃菜吧。明天咱们去哪个寨子?”总算将话题转移到玩上去了。 几人吃着聊着,又喝了不少酒,张勇和沙汉明终于都喝多了,开始有点胡言乱语起来,张勇大着舌头说:“泥巴,向东对你特别好,你要记得他的好。” 沙汉明打了个嗝儿,说:“向东,不要让泥巴受委屈。” 倪晖和水向东都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水向东赶紧跟水向阳和柳慕卿说:“阳阳,你去帮我结账。”说着掏出钱包,塞在弟弟手里。 倪晖跟柳慕卿说:“慕卿,你去帮我买几瓶水来吧。顺便帮我带几个棒棒糖。” 柳慕卿和水向阳都走开了,沙汉明突然吸了一下鼻子:“向东,你知道我有多么羡慕你吗?泥巴他心里只有你。” 倪晖尴尬地看着水向东,水向东一脸诧异地抬眉看着倪晖。张勇听着沙汉明的话,想了老半天,看看水向东,又看看倪晖,伸手指着他们:“原来你们互相喜欢?” 倪晖和水向东:“……” 张勇嘿嘿笑了一声:“昨晚向东亲泥巴,我一夜都没睡好。” 沙汉明抹了一把脸,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喜是忧,看着倪晖:“我就知道,他喜欢你的。” 倪晖和水向东尴尬得要死,这都什么事啊。这时水向阳结了账过来:“哥,好了。” 张勇还要说什么,被近旁的倪晖一把就捂住了嘴:“大哥,你能不能现在别说话?” 张勇嘿嘿笑了一声。沙汉明嘿嘿笑了一声:“泥巴,你终于如愿以偿了,嗝儿——我高兴啊……” 水向东赶紧扶起来沙汉明:“你喝多了,别说了,阳阳在呢。” 沙汉明还保留着这点理智,嘿嘿笑着点头:“不说,我不说了。对他好,知道吗?”那笑容比哭好看不到哪里去。 水向东赶紧点头:“懂,我知道。一定。”他心里感激沙汉明的雅量,要是自己,肯定做不到这么潇洒和大量。 柳慕卿拿着水过来了,这边已经将人架起来往回拖了。柳慕卿说:“喝醉了吗?” 倪晖在张勇耳边说:“别乱说了啊,别让我师妹听见了。”然后从柳慕卿手里接过棒棒糖,扒了一个的糖纸,塞在张勇嘴里。 张勇含着糖,嘿嘿笑了一声。倪晖自己也吃了一个,将剩下的递给水向东,水向东也用一根棒棒糖堵上了沙汉明的嘴。 倪晖和水向东各自架着两个走得东倒西歪的家伙回客栈,因为嘴里塞着糖,这俩家伙没法说话,两人终于安全将这俩家伙架到客栈了。 倪晖跟水向东说:“你和阳阳一起睡个房吧,让他们俩睡这个房间,我在这边。” 水向东说:“你过去,我在这边照顾他俩。” 倪晖看着水向东,然后点了一下头:“好吧。” 他转身准备走,水向东叫住他:“刚才沙子说的是真的?” 76第七十五章 在一起吧 倪晖装傻:“什么是真的?” 水向东走过去,站在倪晖身前,看着他。倪晖垂下眼帘不与他对视,水向东看着他的脸慢慢变成粉色,他勾起嘴角:“沙子说你心里只有我。” 倪晖感觉到水向东的气息喷在自己的脸上,他只觉得背心都发热,下意识地往门口退后了一步,想要躲避什么,红了脸狡辩:“没有的事,你想多了。我那是骗——” 话没说完,被水向东捂住了嘴,小声地说:“嘘——要诚实啊,倪晖,不能让沙子伤心啊。” 倪晖回头看了一眼正躺在床上的两个家伙,眼睛闭着,嘴里还叼着一支糖,不知道是真睡了还是假睡了。他压低了声音咬着牙说:“我还想问你呢,你什么意思,昨晚上偷亲我?你不知道张勇会看见?” 水向东无辜地说:“我不知道啊,他那时候呼噜打得山响,我就偷偷亲了一下,结果被他看见了。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偷偷摸摸了,你没发现,他们都是祝福我们的。所以你以后就不用担心了。”水向东笑着将倪晖抱进怀里。 倪晖用力挣扎,但是挣不开水向东的铁臂钳制,泄愤似的踩他的脚,水向东虽然吃痛,但是嘴角的笑意却不减:“倪晖,你就答应我算了吧。朋友们都站在我们这一边,现在你也考上大学了,学校也不禁止恋爱了。我们开始谈吧,好不好?” 倪晖略一抬头,张嘴咬住水向东的下巴:“你这个趁人之危的家伙,我就不,哪有那么容易。” 水向东笑得喉咙都在颤动:“你答应了我,不也正好可以让沙子死心和放心吗?” 倪晖说:“你快放开我吧,一会儿他们都醒了,什么事等私下里再说行不?” 水向东松开自己的手臂:“好,你先过去睡觉吧,明天有空咱们再说。” 倪晖拉开门,一头钻进走廊,跑了几步,才发现方向错了,又回头过去,跑向左边水向阳的房间,水向东在门口看得忍不住直乐。 水向东回到房间,看着躺在床上的两个朋友,叹了口气。他走过去拍了拍张勇:“张勇,睡了没有?” 张勇张嘴打了个大哈欠,棒棒糖咕噜噜往喉咙里滚去,水向东赶紧帮他拈出来,张勇还是被卡了一下,转过身咳个不停,水向东吓出了一身汗,这太危险了,赶紧端水来给他喝:“没卡住吧?” “咳咳。”张勇咳了两声,满脸赤红,“你想谋杀啊。” 水向东说:“抱歉,兄弟,真不是故意的,这糖不吃了吧?”张勇没出声,水向东将棒棒糖扔在垃圾桶里。又到沙汉明床边,拿着棒棒糖的一端,试图将糖拿出来扔了。结果沙汉明将嘴里的糖一卷,换了个位置,自己伸手捏住了尾端,半睁开眼:“干嘛?” 水向东略显尴尬地收回手:“今天对不住啊,谢谢了兄弟!” 沙汉明坐了起来,虽然脑袋还有点迷迷糊糊的,但是并不完全醉了,他抹了把脸,看着水向东,不说话。 水向东尴尬地冲他笑了一下。张勇终于停止了咳嗽,说:“向东,你真的喜欢泥巴?” 水向东坐在沙汉明床边,看着张勇,点点头:“你们不会看不起兄弟吧?” 张勇扯了张纸擦了一下嘴,然后将纸团往垃圾桶一弹,没落进去:“废话,看不起你早就拉着我女朋友走了。只是觉得怪怪的,你们两个男的,怎么能在一起呢?” 水向东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就是喜欢了,很喜欢很喜欢,没了他就觉得世界都没有颜色了。” 张勇沉打了个哈欠:“今天沙子说,泥巴也喜欢你?那正好,你们凑一对儿了。” 沙汉明吃着棒棒糖,然后“嘎嘣”一声将糖给咬碎了,眼神犀利地望着水向东,嘴里“咔吱咔吱”地嚼着糖,听在水向东耳里,感觉是在嚼自己的骨头似的,有点心惊胆战。 沙汉明将棒棒糖的棍子抬手一扔,准确无误地扔进了垃圾桶,吃完糖,他才对水向东说:“好好对他,不要辜负他。” 水向东真诚地看着他的眼睛,点头:“我一定会的。谢谢你,沙子。” 沙汉明吸了一下鼻子:“要是他跟我说,你给他半点委屈受,我就饶不了你。”然后往床上一躺,将被子一拉,蒙住了头。 水向东看着沙汉明,没再出声。 张勇说:“原来沙子也知道,就我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算了,懒得管你们,我也睡觉了。”转过身去,躺平睡了。 水向东看着这两个朋友,微叹了口气,然后去卫生间冲了个澡。 事情已经完全挑明了,沙汉明和张勇都已经自动认为他俩是一对儿了,还帮助他们打掩护,倪晖自己不想那么早便宜水向东,但是目前也就只有他在负隅顽抗了,而且顽抗得也没什么力度。水向东也不逼他,反正都到这地步了,他不答应,自己也是他男朋友了。真要感谢两个好兄弟啊,简直是三辈子修来的福分,一定要帮好兄弟一把,拉着大家共同致富。 第二天,他们去了苗寨玩,又在凤凰住了一宿,买了不少土特产,这才出发去张家界武陵源看山。大家都一致觉得,光有山没有水,看头还是差了点,不过是顺带看一看罢了。水向东问大家,还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想去的话,他请大家去。 一行人玩得似乎也尽了兴,从九寨沟到凤凰再到张家界,一路看来,有点虎头蛇尾的感觉,大家都有点意兴阑珊了。离家也有半月余,于是都说要回去,于是终于打道回府。 水向东提议:“要不去上海玩吧?” 张勇说:“算了吧,还是直接回去了,以后我们都在上海上学呢,有的是时间。” 倪晖看着沙汉明:“沙子你呢?” 沙汉明摇摇头:“我也不去了,回去陪陪我奶奶,以后等我大学毕业了,去上海工作,有的是工夫再聚。” “那好吧。”倪晖也不勉强,这个时候让沙汉明过去,确实有点太难为他了,“对了,你别忘了让你爸问向东炒股的事。” 沙汉明点点头,水向东会意过来:“你们谁有闲钱,想要赚点零花钱的,我帮你们炒股吧?” 沙汉明说:“我倒是有一笔压岁钱,不多,大概就是万把块的样子,少不少?” “不少,你到时候转账给我,我帮你操作,包你不缺零花钱用。”水向东笑道。 张勇看着沙汉明:“嘿,你们都有私房钱啊,就我没有。” 柳慕卿斜睨他:“你现在就打算存私房钱了?” 张勇看着柳慕卿,嘿嘿笑:“卿卿,我开玩笑的。我是穷人,一穷二白的。” “你还好意思说,他们一个个都是财神爷,想拉拔你一下都不行,你就穷死去吧。”柳慕卿白了他一眼。 张勇真是哭笑不得,真是有钱也错无钱也错啊,他其实也有一笔压岁钱的,不过这两年谈恋爱,也都花得七七八八了。现在知道向东会赚钱,想跟着发一笔都不行啊。 水向东笑道:“没关系,你以后什么时候有钱了,再来找我就可以,我帮你投资,说不定还能帮你赚个老婆本呢。” 柳慕卿说:“水向东你还真是个财神爷啊,买股票从来都不输的?” “当然也输,但是输的少赢的多。”水向东才不会说自己稳赚不赔,股市这东西,不过是沾了点预先知道的光,等过两年股市不景气了,就算是巴菲特也赚不到钱啊。 一群人直接从张家界飞回去,总算是结束了这段旅途,旅游虽然好玩好吃,但是也劳顿,太辛苦了。他们还没怎么赶时间,一直都慢慢悠悠的,但也起码要个把礼拜才能把疲劳感完全消除掉。 水向东一回到家,就得赶紧去公司忙活了,他的下属打电话过来,说美国那边有消息了,他估摸着,美国那边也缺钱花,所以才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倪晖回来之后,就宅在家里不出门了,每天写写字,陪陪外公外婆,跟他们说说旅途的见闻,将洗出来的照片拿给他们看,一张张给老人们解释那些地方。 外公看到凤凰古城的相片,说:“这地方是个好地方啊,老房子老街道,肯定有意思。” 外婆也很感兴趣。倪晖知道二老想去那边游玩,但是那边交通实在不太便利,太辛苦了,倪晖不敢让他们过去,便说:“外公,我去苏州古城区买一个院子好不好?等我放假的时候,我们就去那边住一段时间。那边也是老宅子老街道,生活气息也非常浓的。” 外公看着外孙:“去苏州买吗?那边房子会有人卖吗?”住在古城区那边的,几乎都是老苏州了,房子都被划为文物保护起来了,一般人谁会把老宅子给卖了啊。 倪晖说:“不一定,既然是在私人手里头,那肯定也是能买的,我和向东到时候去看看有没有房子卖,要是有,没准能买一套来。” 外公和外婆早年都在苏州住了很久,又有老朋友在,要是能在那边住一住,当然是好:“那房子不便宜吧?” 倪晖说:“我有钱,外公,我妈给我买过一点股票,好多年钱买的,现在都涨了,不缺钱。” 外公说:“量力而为吧,你们先去看看。” “好。” 因为两边的时差问题,水向东每天忙到半夜才回来,不过精神很是亢奋,看样子进展颇为顺利。外婆担心他休息不好,吩咐保姆阿姨多做点清淡下火的汤给他备着,让他补身体。外婆跟倪晖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拼命,工作到那么晚都不休息。” 倪晖安慰老人:“外婆,你别担心,他就忙这一段时间,过阵子就好了。” 这天晚上倪晖睡醒了口渴,下楼来喝水,按亮了灯,看见水向东坐在沙发上,吓了他一跳:“你怎么不开灯啊?” 水向东脸上挂着一个非常奇怪的笑容,就好似小丑的怪笑,倪晖有点怀疑他是不是下巴脱臼了,他再想开口说话,水向东扑上来,一把抱住了他,在他耳边嗬嗬地傻笑:“倪晖,成了,他答应了,我们达成协议了!” 倪晖愣了一下,然后明白过来:“成啦?多少,给你多少股份?” 水向东说:“我们出五千万人民币,他给12%的股份。” 倪晖脑子里飞速运转一下:“那是不是还是估算为5000万美元的产值?” “对,差不多就是这点。” 倪晖松了口气:“安迪还是个厚道的人啊。” “对啊,高兴死我了。”水向东抱着倪晖摇啊摇的,简直就像个扑进妈妈怀里的孩子。 倪晖拍拍他的背:“好了,这些天废寝忘食的,赶紧去洗澡睡吧,明天再去办事。” 水向东说:“我后天就出发去美国签合同,你跟我一起去吗?” 倪晖说:“这么快,那我是那些股票要卖了。” “也不用那么着急,我们先签合同,款子分批到。你去吗?”水向东问。 倪晖想了想:“我那护照不知道过期了没有。我还没有办签证啊。” “护照不过期就行,从我公司的流程过,一起办签证,去吧,认识一下天才安迪。”水向东说。 倪晖说:“我还是在家给准备钱吧,你去吧,我相信你。”他那些钱全都在股市里还没套现,得去留意一下股市行情,尽量卖个好价钱。 水向东点点头:“也好,坐飞机也怪累的。我的你也帮我盯着点,价钱好你就给我抛了。” 倪晖伸手拍拍他的后颈:“嗯,一路顺利。去洗洗睡吧。” 水向东忍不住他在唇上啄了一下,然后跳开,飞速跑了。 没两天,水向东又动身去美国了,外婆说:“这孩子忙什么呢,每天脚不沾地的。” 倪晖说:“他忙正事呢,不管他,让他去吧。” 外公说:“这说明他事业心重,有上进心,挺好的。” 外婆叹息了一声:“没爹妈的孩子就是苦啊,这么小小年纪,就这么辛苦地打拼,上进是挺好的,只是别太辛苦了。”说着摇了摇头。 倪晖顿了一下,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想过他辛不辛苦,忘记他其实从小就没有父母了,总觉得他是个很强大的人,没想过他也是一个小小的孩子长成的。他要照顾弟弟,又要想着赚钱,还得分精力来照顾自己,还真是非一般人能够承受的艰辛和压力。他突然觉得心里酸酸的,以后对他好一点吧。 77第七十六章 初次约会 水向东这次去美国的时间不长,前后只有六天,办完事就赶回来了。倪晖这边已经准备好了第一笔两百万美元的款子,水向东一回来,就汇到对方的户头了。剩下的款子也将在规定时间内拨到。 忙完这些,倪晖跟水向东说:“什么时候有空,陪我去苏州看看房子。” 水向东看着他:“你想去苏州买房?” 倪晖说:“我想去苏州购置一所宅子,不知道能不能买得到,到时候可以带着外公外婆一起去住住。” 水向东点头:“好。下周末吧,我有段时间没去公司了,这几天去看看,顺便安排一下工作。” 倪晖点头:“行。” 这天外公在看报纸,跟倪晖说:“晖晖,来看看,这儿有一个书法比赛,你要不要去参赛?” 倪晖走过去一看,又是全国性的书法赛事,规模还挺大,那些顾问都是国内书法界泰斗级的人物,看样子是挺正规的比赛。倪晖这几年上高中,学业繁重,他的书法虽然没有落下,但是却很少去关注书法界的动态,跟原来的老师也没怎么联系。现在倒是有时间关注一下了。“好,我写个去试试吧。” 外公问:“你要不要去考个书法等级之类的?” 倪晖犹豫了一下:“算了吧,我也不靠着写字谋生,这等级证书可有可无。” 外公说:“其实我觉得去考个也没什么,成绩什么的都是虚的,那种场合,比较容易结交志同道合的朋友,可以一起交流一下。” 倪晖看着外公,点了点头:“也好。等我抽个时间去看看。” 倪晖写了两幅字,按照征稿要求寄过去。水向东那边也忙完了,便开车和倪晖去了苏州。虽然苏州到上海当天可以来回,但他们是去看房子的,自然用不着那么匆忙,要在苏州住两天。这也是头一回两人单独出行,水向东就把这当成是约会了。 没有电灯泡在一旁高挂着,水向东觉得世界真清净啊,他的心情非常雀跃,还忍不住吹起了口哨,倪晖扭过头白了他一眼:“你乐什么?” 水向东嘿嘿笑:“你说我们俩像不像约会?” 倪晖白了他一眼:“约会你个头。”不过语气并不怎么严厉。 水向东手指轻快地点在方向盘上,心情丝毫不受影响,他已经习惯了倪晖的刀子嘴了,心口不一,说的就是倪晖这样的傲娇。“对了,你要不要去考个驾照?” 倪晖斜睨着他:“怎么,不想给我当司机了?” 水向东连忙摇头:“没有没有,你愿意让我给你当司机,我当然求之不得,我愿意给你当终身的免费司机。” 倪晖看着他那一脸狗腿样,似乎都看见了他身后飞快摇着的尾巴,便说:“等我年龄到了,当然还是要考一个的,你也不可能天天黏在我屁股后头,时刻给我跑腿。” “我愿意黏在你屁股后头,时刻给你跑腿。”水向东赶紧表态。 倪晖白他:“你愿意我还不乐意呢,那么大一坨,你以为你存在感很弱?你不是还有正事儿要忙么,忙着赚你的钱,哪有时间天天跟着我。” 水向东笑起来:“好,考个也行。有时候我得去公司忙,会来不及去接你,不过只要我有空,就一定会来接你。” “不用,我需要你接的时候自然会给你打电话。” 水向东早就安排好了,在古城区预定了一个酒店,先去登记入住之后,两人吃过午饭,也不休息,就直接去找房屋中介公司。他们对苏州并不熟,要买房,自然只能通过中介。 现在苏州的房价不太高,普遍是四千多一平方,但是古城区的房子肯定要贵一些,而带地皮的房子自然又更贵一些,大概要卖到一两万一平方了,在见识过后来高房价的两人看来,这个价格实在是不算夸张。 苏州被誉为东方威尼斯,城内河流纵横,小桥流水,人家枕河而居,真是个人间胜地,故此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之说,是个宜居的地方。 他们原以为,愿意卖院子的应该不多,事实上并不少,还有得挑选。他们当天下午就去看房子,第一个宅子不大,连住宅和院子也就两百多个平方,房子有点旧,里面是个大杂院,租给了好几户人家,买下来后还得好好修葺一番才行。房子不临街,也不临河,价格在几所房子中相对是较低的,倪晖有些不大满意。 水向东说:“那就去别处看看吧。” 倪晖说:“宁愿贵一点,也要环境好一点。” “嗯。”水向东点头。 然后又辗转去下一处,这是个三进的大院子,足足有近千个平方,说起来其实也不算大,但是地方虽小,五脏俱全,里面假山池塘、小桥亭台都有,院子里的池塘还是活水,连着外面的水道,只是比较袖珍,略显匠气。而且看起来修缮得也非常好,不过似乎没有住人,倪晖觉得奇怪:“这家房主怎么会卖了呢?” 中介说:“老板做生意亏了,欠了很多债,买房子偿还贷款呢。” 倪晖点点头:“这样啊,这房子多少钱来着?” 中介说:“房主要求一千五百万,院子一共九百六十平方米。” 差不多一万五一平方,也不算太贵,就是这么个价。 水向东问倪晖:“这个可以吗?” 倪晖犹豫了一下:“我觉得有点大了。”他们又不是常住这边,短住的话,每次用一进院子差不多了,余下的两进就闲置了,房子没人住,就会变得没有生气,也容易朽坏。 “那再看看吧。我觉得这个其实不错,有点苏州园林的味道。”水向东说。 倪晖对这个房子的印象比上一个好多了,但是还没有到一眼就看中的地步,不过他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一眼就能看中的房子。中介又领着看了第三处,这个院子离拙政园非常近,倪晖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前面临着一条水道,不远处有座小桥,也不是商业区,就是一般的居民住宅,他一下子便喜欢上了这里。 那个院子也不大,两百多个平方,一个四合院的小天井,院子里种着一棵高大的白兰花,树冠非常大,五月开花的时候,想必会满院馨香。房子很旧了,是空置的,没有人住,房顶上支棱着半枯的野草。 倪晖说:“这屋子为什么没住人?” 中介说:“这屋子坏得比较厉害,房东也没钱维修,所以就没租出去。” 他们进了中间的正堂屋,屋顶上的瓦顶居然都破了一个大窟窿,直接就能看到蓝天,厅堂里还挂着一个匾额,上头的字墨迹几乎全都脱落了,只余下几笔淡淡的痕迹,依稀辨认得出来是“大隐于市”,倪晖不由得笑了,这家原来的主人还挺有意思的。 水向东说:“你说这房子还要两万二一平方?这要是买下来,重新修缮都要几十万吧。” 中介苦笑说:“房主说就要这个价,低了不卖。不过修起来应该不用几十万,小十万应该差不多了。”看中这房子环境的人不少,但是人家想到多花一些钱买了个破房子,还得花钱去修,一般人都不愿意买了,于是这房子在他们中介挂了两三年,都还没卖出去。 倪晖到处去转悠看看,检查了一下房梁柱子之类的,还好,并没有被白蚁蛀空,不过要想住进来,还得好好修缮一番才行。 水向东走过去问倪晖:“怎么样?” 倪晖动看看,西瞅瞅:“你觉得呢?” 水向东知道倪晖是喜欢这房子了:“你要是喜欢,那就买吧。只是要请个专家来看看,这房子能不能修起来。”反正也不差钱,千金难买人高兴。 倪晖点点头:“行。” 水向东对中介说:“金先生,你们公司经常做房屋转让,应该知道有专门的旧房修理专家吧?可不可以请个专家来给我们看看,要是专家说这房子可以修,那我们就要了。” 中介喜出望外:“可以啊,我帮你联系。”这房子要是卖出去,那就是四五百万的买卖,自己抽个提成,那也是好几万了。 水向东点头:“明天要是找到人了,就给我打电话,然后我们再过来看房子。这是我名片。” “诶,好的,水先生。”中介接过名片,放进口袋里收着。 出了院门,中介还要请两人去喝茶,被倪晖拒绝了:“不必麻烦,我们有个朋友就在附近,要去拜访一下,你随意。” 水向东和倪晖又在这房子周围看了看,这块不是商业街,除了一些日杂小店和几间茶楼,倒是没别的商铺,最适合住人了。“我觉得爷爷奶奶肯定会喜欢这儿的,环境真不错。” 倪晖说:“这儿离孙爷爷家也不远,我外公就可以经常去会会老朋友了。我挺喜欢这儿的。” 水向东看着那房子顶上的杂草:“要是能修,咱们就买了。之前那个大宅子,虽然挺漂亮的,但是也难得打理。” 倪晖突然说:“其实我很久很久以前,就想在苏州买个院子的,等不忙的时候,就搬到这边来住,煮一壶茶,搬一张椅子,看云卷云舒,听流水潺潺,这就是最惬意的人生啊。” 水向东说:“以后,等我们老了,退休了,就可以到这里来养老,种点花,养点猫狗,逗逗鸟,听听小曲儿,好不好?” 倪晖没有给他一个卫生球,也没有反驳他,只是随他一起看着黛青的屋顶,以及屋顶上的蓝天,“嗯”了一声:“我们也大隐隐于市吧。” 水向东内心欢喜起来,其实倪晖的内心里,早就默认了自己的关系,只是他嘴硬,不肯承认。他伸出手,搭在他肩上:“走吧,你不是要去看望熟人?” 倪晖想起孙爷爷就在附近:“走吧,去看看孙爷爷。” 孙爷爷听说他要买房子到苏州来住,表示热烈的欢迎,这些年老友们一个个都离去,老人越发觉得生命的紧迫感,有更多的人作伴,自然会少一些惆怅。 两人从孙家吃过晚饭回到酒店,然后打电话回去跟外公汇报一下情况,外公对那片的环境还很熟悉,说起来心中就有个大致印象,也很满意今天的第三处房子。倪晖说:“外公,等我买下来,修好后就接你过来住一段时间,跟孙爷爷他们聚一聚。” “诶,好。”老人也觉得很欣慰,外孙这么大了,都知道安排自己的老年生活了,真叫人感慨啊。 水向东从浴室出来,光着上身,下半身裹着浴巾,头发上还在滴水,床头灯光线是暖黄的,有一些暧昧,照在他身上,有一种古铜色的性感,他看倪晖挂断电话,问:“爷爷很喜欢吧?” “嗯,你说我们是不是该还去看看别的,没准都不用修,直接就可以住进去呢?”倪晖看着水向东,他的目光落在他裸露的胸膛上,水向东居然也有胸肌和腹肌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练出来的,身材还挺不错,他强忍住吹口哨的念头。 水向东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然后笑了:“我认为不用去看了,别的你都不会满意的。” 倪晖撇开目光,放下手机站起来:“说的也是,已经先入为主了,就算是多花冤枉钱,我也觉得值。我去洗澡。” 水向东勾起嘴角笑了笑,看样子在健身房锻炼得不是没有效果的。 倪晖是个天生的gay,对男人的肉体当然是有遐想的,刚才看到水向东的胸肌,还挺想去摸一摸的。他打开水龙头,开始用冷水洗澡,把心底的那点燥热给冲去。暗示自己,不要像个愣头青一样,看见男人的肉体就想扑上去,自己又不是头一回见到了,上次在沱江,他也不是脱光了给自己看的吗,不过那种光天化日的环境,还真没有多少绮念,现在在酒店里,灯光太暗,环境暧昧,所以他被诱惑了。 倪晖洗好出来,将浴巾裹在身上,水向东已经在床上躺着了,浴巾已经扯掉了,只穿着一条黑色的子弹内裤,也没盖毯子,就那么大喇喇地敞着,半倚在床头玩手机。 倪晖心说,真骚包。走到自己床边,背对着水向东坐下,想诱惑老子,门儿都没有,咱们来比试一下自制力好了。 水向东偷瞄到他到床上坐下了,也拿了手机在手,于是给他发短信:“亲爱的,你觉得我身材怎么样?” 倪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看了一眼,水向东发来,打开来看了,然后勾起嘴角,回信息:“跟个弱鸡一样。” 水向东看着短信,赶紧回:“你那什么眼神,我都有人鱼线了,不信你来看看。” 倪晖回了一句:“切,人鱼线,你就自我催眠吧!” 水向东不再回信息,将手机一扔,从他那张床上过来了,站在倪晖床边:“你看看,这不是人鱼线是什么?” 倪晖抬头,看着几乎全裸的水向东站在自己身边,他瞟了一眼水向东的手指着的部位,人鱼线倒是没看到,看到了一片草丛逐渐消失在了布料之下,还有鼓鼓囊囊的一团,他的喉咙滑动了一下,撇了撇嘴:“哪有人鱼线,做梦吧你!” 水向东猛地往倪晖身上一扑:“那是你的眼睛缺少发现。” 倪晖惊叫:“水向东,你给老子滚开!” 水向东抱着倪晖,将头埋在他的颈间:“别出声,让我抱抱。”说着发出满足的叹息声。 倪晖见他没有下一步动作,便也放松下来,他愿意接受水向东,但是并不愿意两人的关系这么快就有质的突破。 78第七十七章 结局 水向东用鼻尖轻轻蹭着倪晖清爽干净的颈脖,又忍不住在上面吻了吻,倪晖推开他的脑袋:“你回你床上去躺着吧。” 水向东抬起头,与倪晖四目相对:“我亲一下好不好?亲一下就去睡。” 倪晖说:“你别……”得寸进尺几个字还没吐出来,水向东已经亲了上来,这个吻非常激烈,倪晖被压在身上,完全不能动弹,也没法反抗,只能被动地承受着。 水向东的吻技已经得到了长足的进步,他伸出舌头,舔过倪晖敏感的上颌,引得他头皮一阵发麻,脑子很快就只剩下了一片浆糊,伸着舌头开始主动回应水向东。这个吻热烈而又激情,缱绻而又绵长,直到两人都喘不过气来才分开,分开时,两人嘴边都拉起了银丝,水向东犹觉不满足地舔了一下唇,眼神里带着欲望。倪晖的眼神也有些迷蒙,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 水向东又忍不住去亲了他一下,回过神来,感觉下面有个硬硬的东西抵住自己,而自己的兄弟似乎也有了抬头的迹象,倪晖只觉得满脸通红,伸手一推,将水向东推开了去:“赶紧滚你自己床上去睡。” 水向东看着倪晖呵呵笑,这是一个质的飞跃,以后没人的时候,就可以做这样的亲密的事了。 倪晖想起来什么:“不能让我外公外婆看出什么来,我不想他们一把年纪了,还来为我们操心。” 水向东拍胸脯保证:“这个是必须的。”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受不得刺激,当然要小心谨慎一点。他也不担心,现在他们年纪都不大,要隐瞒很容易,不太方便的是,就是不能和倪晖做一点更亲密的事,家里的灯泡太多了,爷爷奶奶还有阳阳,什么时候,他们才能真正在一起,过一点二人世界呢。 水向东胡思乱想了一通,想到自己十几年暗无星光的等待都煎熬过来了,这已经见到了黎明,还有什么不能等的,只要倪晖同意,他们还可以在外面另筑爱巢,偷偷地密会,不让大家知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想通这些,水向东安心地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两人去喝早茶,顺便等中介那边的消息。他们坐在一个临小河的茶馆里,里面全都是喝早茶的本地人,昆曲咿咿呀呀地唱着,耳边是软糯的吴侬软语,听起来特别舒服,充满了浓郁的生活气息。 水向东接到中介的电话,说是上午会带一个修理专家过去,十点在那边汇合。倪晖和水向东离那边很近,慢条斯理地喝完了早茶,才开车过去。中介还没到,两人就在街边漫步,老人们坐在门口聊天,孩子们不怕晒地在小巷里嬉戏,画眉在屋檐下的鸟笼里跳跃着,时而还清脆地叫两声,哈巴狗趴在阴凉处的青石砖上休息,看见人来,也不抬头,只是眨巴了一下眼睛,继续贴着清凉的地面。 倪晖想着以后自己也能在这边住下来,就觉得特别惬意:“我以后没事的时候,就过来住一段时间。” 水向东赶紧说:“我陪你来。” “你不管你的公司了?”倪晖斜睨他。 水向东说:“我偶尔走开那么几天也还是可以的啊,不然我干嘛要请人来干活?”水向东此刻体会到了倪晖上辈子的感觉,身不由己啊,还好自己做的是自己喜欢做的。 不一会儿中介到了,请来的师傅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姓邢,他看了一下房子,说:“这个房子啊,我几年前来看过,当时估了一下价,房主嫌太贵了,没翻修,就放着了。” “要多少呢?”水向东问。 邢师傅说:“那是几年前了,都要十五万左右,现在破损得更严重了,而且人工也贵了点,没二十万下不来。” 水向东说:“师傅,这二十万都能盖一套新房了,这翻修不就差不多等于重新修了?” 邢师傅说:“可不是吗?翻修房子本来就不比重新盖房便宜。这院子我看除了那几堵墙不用拆,别的都该换了,工程量大着呢,二十万能拿下来都不错了。” 水向东说:“师傅,我们能不能把房子推了重建?” 邢师傅摇头:“这个不行,政府有规定,旧房子都不能拆。” “那能保证房子牢固吗?” “这个没关系,这墙全都是青砖砌的,结实着呢,只要维护得好,再过几百年都不是问题。” 倪晖说:“那翻修之后还跟现在这个风格一致吗?” 邢师傅说:“当然是一致的,我一直都是在古城区翻修老房子的,现在已经找不出几家像我们这样的翻修队了,很多人都不会干这活了。” 倪晖说:“那成,邢师傅你现在帮我们估算一下价格吧,可以做的话,等我们过了户之后,就请你来帮忙翻修。” 邢师傅点头:“行,我先去看看去。” 邢师傅是个很细心的人,也很专业,将房子的尺寸、各种用料等全都计算好,然后算了一下,说是需要二十二万块钱。 中介在一旁直用纸巾抹汗:“师傅,怎么又多了两万,不是说二十万吗?”他担心价格一高,倪晖这边买房子就没那么爽快了。 邢师傅说:“这些房梁、柱子、瓦片,基本上都要换新的,而且房子里头还得装修吧,外头虽然是老款式,里头却要紧跟现代的潮流啊,怎么不要这个价?我只是按照市场价来算的。” 水向东跟倪晖商量了一下,暂时答应下来,然后中介领着二人去见房主,水向东发挥他三寸不烂之舌之功,最后将价钱杀到两万一千块一平方,省下来的钱,刚好可以用来装修。他们没想到看房子这么顺利,没带那么多钱过来,先交了五万的定金,然后约好下次过来给钱过户。 那房子总共二百四十个平方,总价格是五百零四万,还加上二十二万的装修费,一共是五百二十六万。外公外婆都觉得贵得很,水向东和倪晖却觉得合算,这五百万,过几年在上海也就买个大点的公寓而已,你想买有天又有地的房子,门儿都没有。 几天后,倪晖又卖掉了一些股票,和水向东去了一趟苏州,将房子买下来,过户到倪晖名下。然后跟邢师傅签了合同,开始翻修房子,因为来往两地不便,孙爷爷替他找了个可靠的人做监工,这样就免去了倪晖的奔波之苦,反正他也不知道房子装修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自己准备每个月去看一两回就差不多了,听说房子翻修好至少需要两个月的时间,这可比盖新房花的时间多多了。 忙完房子的事,他们马上要开学了。陈丽萍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跑回来了,说要送倪晖去上大学。 倪晖跟母亲说:“妈,我就在上海,就在家门口,自己去就行了,你去送什么呀。” 陈丽萍笑着说:“你高考时妈不在家,上大学是人生大事,我想着怎么也要参与一下吧。” 倪晖觉得头大,看样子母亲真要跟着自己去学校,自己上考古系的事不就要露馅儿了,便硬着头皮说:“妈,我没考上管理系。学校把我调剂到考古系了。”反正他妈也不知道他是学校的文科状元。 陈丽萍睁大了眼:“吓?你没上管理系?读什么系?” 倪晖说:“考古专业。” 陈丽萍的脸一下子变得非常僵硬,笑容立即消失不见:“那是个什么系,学了能干嘛?” 倪晖说:“考古,当老师,去博物馆工作。” 陈丽萍满脸激愤地说:“那你怎么不早跟妈说,你还信誓旦旦地跟我说能考上管理系,叫我不用操心,现在要上学了,说调到考古系去了。我去找人也迟了啊。” 倪晖摇头:“不用调了,我就上考古系吧。” “那你将来不接管我的公司了?我还指着你过几年来能接手我的公司,这样我就不用老往国内跑了。”陈丽萍眼神犀利地看着儿子,这几年她辛辛苦苦地奔波忙碌,不舍得将公司卖掉,就是想着儿子也足够大了,再坚持几年,就可以撒手给他自己去打理了,结果他现在告诉自己,居然没上管理系。 倪晖叹了口气:“妈,我不喜欢做生意。” 陈丽萍脸上有些愠怒:“谁也不是天生就会做什么的,不会就要去学。家里这么大的家业,你不去管,谁来帮你管?” 倪晖说:“你把公司转让出去或者结业都是可以的,我以后不会打理公司的。” 陈丽萍咬紧了牙关:“你这个孩子,妈这么辛苦支持这个公司,为的是什么呀?这公司的一大半都是你的,你说转让就转让?说得倒轻巧!” 倪晖知道自己又开始面对那个固执不讲理的妈了,倪晖吸了口气说:“妈,我真的不喜欢做生意,也不想管理公司。我想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咱们家的钱够多了,几辈子吃喝都够了。” “你觉得有钱就可以坐吃山空了?”陈丽萍想不通自己儿子怎么这么没有上进心,一点都不思进取,不由得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倪晖说:“我又不是不工作,不是不上班,我说了,我只是想做点我自己喜欢的事。” 陈丽萍突然说:“你那什么考古系,其实是你自己报的专业吧,不是调剂过去的吧。” 倪晖沉默不语。 外公外婆看着这对母亲之间陷入了僵局,便出来打圆场,外公说:“丽萍,晖晖也大了,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就不要强求了,随他喜好吧。”外公比自己女儿看得通透多了,赚很多钱固然是好事,但是钱多未必就快乐幸福,也未必就是活得有意义。 外婆也说:“都是上大学,学哪个专业不是一样的?考上那么好的学校,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陈丽萍放大了声音说:“爸,妈,你们是不知道考古系和管理系的差别,考古那东西学出来一点用处都没有啊,学来干嘛?挖坟,还是去研究历史?他将来要接手我的公司,学那些东西顶个屁用。”她气得都口不择言了。 倪晖吸了一下气:“公司反正我是不会接手的,在我手里,没几年可能就倒闭了。” “你不会管理,你就要去学啊。明天我去找人,将你换个系。”陈丽萍说。 倪晖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你去换,我不读还不行啊。” 陈丽萍突然暴躁起来:“我这是为了谁啊?还不都是为了你小祖宗,那是你自己的公司,你不去管理,还想谁来帮你管理?你总不能叫你妈一辈子给你做牛做马吧?” 倪晖脸上终于现出为难的样子:“妈,我真的不想你为了我这么辛苦,你可以把公司给卖了,然后去加拿大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钱也不用给我,我自己有钱花,我会挣。” 陈丽萍瞪着儿子:“你哪来的钱,你该不会以为你学个考古,一个月挣两三千块,你就能够养活你自己了?房子车子我都给你准备好了,但你那点钱工资,连油费物业费都不够啊,将来要是有女人愿意嫁给你,我就服了你。” 倪晖心说,他根本就不会娶女人好么,但还是耐着性子说:“我和向东一起做了个投资,以后不会缺钱花。” 陈丽萍听到水向东的名字,想起人家小小年纪,就开始赚钱、现在已经开了公司,而自己儿子这个没出息的样子,真叫她给气坏了:“你看人家向东,他多有出息啊,没爸没妈的,自己带着弟弟,努力赚钱,还考上了大学,现在连公司都开上了,你比他只小了一岁,怎么就差那么远呢。” 陈丽萍说这话的时候,水向东正好从外面回来了,推开门,听见陈丽萍在说自己:“阿姨,您回来啦。” 陈丽萍看见水向东,更是气不打一处出,冲着儿子说:“你天天和向东在一起,怎么就没学他一星半点呢?” 水向东有点没搞清楚状况,这是在吵架?“阿姨,您跟倪晖说什么呢?” 陈丽萍呼了口气:“倪晖说他报了考古系,没有报考管理系,你知道吗?” 水向东看着倪晖,又看看陈丽萍,原来是东窗事发了,倪晖像个小犯人一样在受审呢,便走了过去,坐在倪晖身边:“阿姨,我知道。倪晖跟我说过。” “那你怎么不阻止他,不告诉我呢?”陈丽萍把枪口对准了水向东。 水向东不知道他们母子谈到什么程度了,只好说:“阿姨,倪晖跟我说了,他不喜欢经商,就想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我是他最好的朋友,我支持他做自己想做的事。” 陈丽萍简直要无语了,难怪倪晖这么大胆子,原来还有水向东在一旁给撑腰呢,便冷笑着说:“原来你们都串通一气了,合伙瞒着我呢。” 倪晖叹了口气:“妈妈,这件事情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我不喜欢经商,喜欢做学问,所以我自己选择了考古系。跟他们没有关系。” 水向东赶紧说:“阿姨,倪晖在我的公司投资了一半股份,所以这个公司其实相当于我们两个的,倪晖不想管理公司,我管理就好了,他不会缺钱花的。” 陈丽萍肩膀垮了下去,想着自己的那份大家业无人继承,就觉得无比心酸,自己挣出偌大一份家业,儿子居然都不要,宁愿去投资别人的公司,只甘愿做个小股东,他怎么就这么没志向呢。 倪晖说:“妈,其实你可以不用那么辛苦,家里的公司你可以转让出去,你要是觉得辛苦,拿着钱去加拿大做点投资什么的,自己不用打理,分点红利就好了。你要是想上班,就去那边开个小公司,给自己找点事做就行。” 陈丽萍摇了摇头,有些无力地说:“我辛苦打拼了这么多年的事业,那是说结束就能结束的?” 倪晖说:“妈,你当初创办公司的初衷是什么,难道不是让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好一些?如果公司成为你的负累,不如让它结束。这些年,我看你两国跑来跑去的,实在是太辛苦了,家里那边也没怎么顾得上,叔叔已经对你有意见了。” 章泰清当初走得很干脆,直接把公司给卖了,拿着钱去加拿大开了家超市,现在一心做起了加国居民。而陈丽萍舍不得正在盈利的公司,搞得两头跑,公司没管好,家也顾不上,章泰清那边需要她帮忙也帮不上,女儿也没法尽心尽力照顾,确实特别闹心。 陈丽萍想着倪晖大一点,能够接手公司,这样她就终于可以撒手不管了。结果儿子又来了这么一出,实在叫她的心都要碎了。 倪晖又说:“你要是实在不舍得卖掉公司,要是信得过向东,就让他做你的代理人,你就不用每个月都跑回来,一年回来那么两三次就够了,有什么事,他跟你请示汇报就好了。” 水向东也说:“阿姨,您要是信得过我,您的公司就由我来帮您照看吧。” 陈丽萍看着水向东,又看看儿子,不由得长叹了口气。 ****** 倪晖地躺在床上,水向东坐在床边,扭头看着倪晖,两人四目相对。水向东说:“我就这么卖身给你家了,你要怎么报答我?”事情讨论的最后结果,就是水向东代替陈丽萍管理公司,及时向她汇报公司的动态。 倪晖翻个白眼:“你想我怎么报答?以身相许?” 水向东嘴角咧到了耳根子:“知我者,倪晖也!”凑过来要亲倪晖,被他一掌推开:“去你的!什么成绩都没干出来,就想要报酬了?” 水向东心花怒放,倪晖这是答应以身相许了,他伸出胳膊将倪晖抱在怀里:“亲爱的,我一定好好干,争取早点干出成绩来,好早点领取报酬!” 倪晖一张嘴,就要来咬水向东,水向东趁势捧住他的脑袋,一把就吻了上去。他的幸福生活,终于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会有几个番外,交代下两人之后的事。第一次写文写得有点超出控制,倪曦这个变态太变态了,所以我以后还是写点中规中矩的温馨文吧,变态的世界我不懂,驾驭不来。非常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和鼓励,我爱你们,深深地鞠躬,表示感谢! 79番外一 大一是需要住校的,倪晖只有周末的时候才能回家陪外公外婆。水向东可以不住校了,但是学校宿舍他并没有退,平时可以在宿舍午睡,有时候太忙了,也会留在宿舍过夜。一般他都在杨浦区的房子里过夜,那儿离他的公司比较近,但是周末的时候,他会尽量抽空回去,陪老人和倪晖。 水向东接管了陈丽萍的公司,肩上负担更重了,生活变得更加忙碌。本来倪晖家的公司在陈丽萍长期缺席的情况下依然正常运转着,这是件好事,水向东接管陈丽萍的工作,工作强度应该也不会太大。但是他一去公司,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阻挠,水向东知道,他被排斥了,甚至说是被无视了。 公司的副总经理王志和显然没有将水向东放在眼里,他依旧隔着太平洋跟自己老板对话,有什么事情还是请示陈丽萍,根本就不经过水向东这一关。如果公司没有问题,运转自如,水向东自然也懒得管,他仔细观察了一个月,发现公司明显存在不少问题,他对比了一下近几年的账目,利润不仅没有增加,还有些缩减,虽然不怎么明显,但是货币在通胀,人们的生活水平在提高,像他们这样主要从事百货零售和奢侈品行业的,利润应该每年都会增加才对啊。 倪晖家有三家大型连锁超市,还代理了好几家奢侈品专卖,由于离他们的住处不近,他们很少专程跑去自家的超市买东西。现在水向东接管了工作,自然要亲自去过问一下,看看经营情况。虽然他能看得到下面呈上来的数据报告,但是经营状况不仅仅是数据里可以看得到的。 周末的时候,水向东叫上倪晖,一起去逛自家的超市。倪晖揶揄他:“老板你要微服私访就自己去啊,干嘛拉上我?” 水向东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一只手握着倪晖的手:“我卖身给你,你陪我工作,这就是报酬,我索取我的报酬,有什么不对吗?”他们俩现在关系已经确定,却没有时间约会,除了偶尔在学校碰上几次,也就只有周末的时候能在一起了。 倪晖说:“本来我都打算今天去苏州看房子装修情况的。” 水向东与他十指紧扣:“今天先不去,先陪我去超市和卖场看看情况,明天我陪你去。或者今天晚上过去行吗,在苏州住一晚。”等红灯的时候,水向东目光灼灼地看着倪晖。 倪晖犹豫了一下:“今晚上?” 水向东看他犹豫,知道有戏:“那就这么定了,我打个电话,去上次那家酒店定个房间。”说着松开倪晖的手,开始翻名片。 倪晖看他手忙脚乱的,便说:“我来找吧,你赶紧开车,路灯亮了。” 水向东赶紧转头去开车。倪晖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预订一个房间,双人房标准间,对,两个人。” 水向东竖起耳朵听他打电话。 “没有标准间了,三人间的也没有?周末人多啊,还有一个大床房?不,不用了。”但是他并没有挂断电话,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便说,“好吧,就先定下,对,就这个电话,姓倪,大概晚上六七点的时候到。嗯,行,好的。” 水向东嘴角又咧到耳根子处了,余光瞥见倪晖收了电话,正了正色:“订好了吗?” 倪晖说:“订了,没有标间了,只有一个大床房。那边说现在是周末,又是金秋旅游旺季,大部分酒店都很少有空房,所以我只能订下这间。” 水向东内心欢欣雀跃:“那也够住了。” 倪晖斜睨着他,哼了一声,他怎么会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水向东吹着口哨,心满意足地去往前冲。等他到了超市之后,就有点高兴不起来了,先是停车,停车场管理员说:“有没有本商场的vip卡?没有vip卡就要收费,每小时十元,不足一小时按一小时算。” 这还是水向东头一回去超市停车还要收费的:“这是谁规定的?”这不是赶客么? “不知道,上头。”管理员翻了个白眼。 水向东将车子停进去,然后去坐电梯上楼,电梯写着“电梯故障,暂停使用”,于是两人只好走楼梯,遇到两个搬运工在搬货物,一个说:“这鬼电梯,都坏了三天了,还不叫人来修,天天要我们扛着东西爬楼梯。” 另一个说:“你就知足吧,你在二楼,我还在三楼呢。” 水向东和倪晖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上到一搂,一楼是进驻的珠宝、手机专卖店,虽然是周末,但是人并不多,这要是在他们家附近那个超市,这个时间应该是人头攒头啊。 到了二楼日用品和生鲜蔬果层,倪晖推了一个推车,两人一路逛过去,客流量也不大,有不少导购员都在闲散地玩指甲聊天,一副懒散的样子。他们在货架上看到不少摆放错位的商品,拿起一款商品,都找不到对应的价格。 两人在货架中穿行,听见有两个女的在买东西,一个说:“他这家的东西你看好了,我上次买了些零食回去,拆开一看,居然是过期了的。” “那你没来退?” “就几块钱的东西,我也懒得跑了,直接扔了。所以以后买东西,我都看好日期再买。要不是这附近只有这么一家大超市,他这超市估计早就倒闭了。” 水向东听得火冒三丈,强抑着怒气,拿起一瓶洗发水,叫来一个导购员:“请问这个洗发水标价在哪里,多少钱?” 导购员看了老半天,扬了一下手:“在那边,你去看一下。” 水向东说:“麻烦你带我过去好吗?你是负责洗发水这块的吗?” 那个导购员不耐烦地说:“是。你自己去找吧。” 倪晖说:“算了,我们不要了。走吧。”他有些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水向东说:“等一下,我找找他们主管。你们主管呢?” “主管不在,今天休息。”导购员说。 水向东说:“那谁负责?” 导游员瞥了他一眼:“我不知道。” 水向东跟倪晖说:“不买了,我去找他们经理去,乌烟瘴气的,这都成什么样子了。我说这么大一个超市,盈利那么少,店大欺客,这样子还做什么生意!” 倪晖也很无语,他妈不在,这超市居然就懒散成这样子。 水向东找到经理办公室,一个白胖的男人正双腿架在桌子上打电话,笑得一脸猥琐,水向东也不敲门,直接就进去了,经理不认识水向东,冲着电话说:“宝贝儿,等我一下,有点事。”将电话拿开一点,“你们是谁,干什么的?” 水向东抱着胸说:“你是这里的经理对吧?我是水向东,陈丽萍董事长新任命的公司总经理。叫你们部门领导都过来,我要开个会。” 经理显然还不太清楚水向东这号人物的存在,但是听见他说出老板的名字,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嘴上还挺硬:“对不起,我不知道公司新任命的总经理,我要跟王总确认一下。”他说的王总,就是那个王志和副总。 水向东冷笑一声:“请便。” 那个家伙将腿放下,然后跟王志和打电话,然后很快就毕恭毕敬起来:“水总,对不起,不知您的光临,请坐,我叫王钊,是这边超市的负责人。” 水向东听见他姓王,估摸着他是王志和的什么亲戚,便说:“我不坐了,赶紧将人都叫过来,开会!” “好,好!”王钊赶紧跑到广播室去发通知。 过了十五分钟,才有各部门主管领班陆陆续续赶到,大家都一脸松散的样子,似乎还挺不情愿的,一脸“怎么又开会”的表情。 水向东和倪晖都穿得非常休闲,就像两个学生仔,大家都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没等王钊开口,水向东咳了一声,说:“给大家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新上任的公司总经理,水向东。这位是倪晖,公司最大的股东,陈丽萍董事长的儿子。” 然后所有人都不说话了,脸色一凛,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水向东说:“陈董事长近几年移民出国,在国内的时间很少,公司的所有事宜都交由王副总一人打理,王副总日理万机,没时间拨冗到第一现场来超市进行购物体验,所以我就和倪董替他过来看看。我现在想听听大家的一些意见和工作汇报,畅所欲言谈一谈就好,不必拘泥,也不必在乎尊卑长幼,有问题直接说,比如你觉得工资待遇、奖励机制等问题,都可以说。还有你工作中发现的问题以及对超市有什么好的建议,都可以畅所欲言。” 一时间,大家低下头,垂下眼帘不做声。水向东等了三分钟,没有一个人开口,水向东说:“那大家的意思,就是对超市目前的现状很满意对不对?” 还是没有人出声,水向东冷笑一声说:“好,你们很满意,那我就来说说我不满意的地方吧。我来超市前后时间不超过十五分钟,我已经发现了如下问题:停车场收费,这是谁的主意?电梯坏了三天无人维修,这是谁的责任?商品过期没有下架,这是谁的问题?货架上的东西胡乱摆放,没有归置到位,这该谁去负责?导购员懒散松懈,无人约束,这是谁的职责?你们都把公司当成混饭吃的地方是吧?混吃等死,等超市关门大吉,然后你们一哄而散,去别家找工作对吧?” 一群成年人被水向东训得跟孙子一样,低着头说话。倪晖在一旁凉凉地说:“既然大家都不怕失业,反正我也不想管理什么公司,把公司结业掉算了。早就跟我妈说了,把公司给卖了算了,拿着钱在国外过几天逍遥日子,反正一辈子都不愁吃喝。我妈还担心员工失业,我看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她的员工早就另有打算。” 最底层员工不担心失业,但是管理层的人却绝对会计较失业问题的。王钊在一旁背心都汗湿了,今天出门没查黄历,遇上两个小阎罗,他们怎么就这么悄没声息地跑来巡查了。 水向东说:“王钊经理是吧?王副总是你什么人?” 王钊背心如有针在扎一样,过了好一会儿才说:“王副总是我叔叔。” 水向东冷笑一声:“我发现的这些问题,你平时都注意到了吗?” 王钊低着头不做声,水向东说:“装聋作哑你们都会。现在给我听好了,王经理因为监管不力,暂时停职,副经理是哪一位?” 一个三十几岁的干练女人举起手:“是我。水总,我叫李莉。” 水向东说:“李经理是吧。你暂代经理一职,待遇跟经理级别一样,将公司目前存在的问题都给我整肃一遍,包括员工懒散,业务低迷的情况,该促销就促销,该让利就让利,员工该奖励就奖励,该惩罚的就惩罚。一个月后,要是利润有增加,我给在场的每一位都加薪百分之二十。如果有人不愿意配合工作,可以现在就辞职走人。李经理,你能胜任吗?” 李莉点头:“我一定尽力而为。” 水向东说:“不要尽力而已,是一定能做到。我相信你,祝你成功!这是我的名片,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打电话问我。要是做得好,以后超市就由你负责。” 王钊面色灰败,看着水向东:“水总,那、那我呢?” 水向东说:“你回去休息吧。好好思考一下,如果有什么好的营销策略和方案,可以做出来给我。到时候要是你的方案可行,再重新考虑上岗问题。” 出了超市,倪晖看着水向东,忍不住发笑:“你还真像个老板。” 水向东斜睨他:“我本来就是老板啊。超市的问题其实很好解决,毕竟行政机构简单,效益也很容易看得到。我估计王志和那个老东西一会儿肯定会打电话过来给我。” 倪晖说:“公司现在还离不开他,没有谁比他更熟悉公司的业务了,你又要上学,根本就没时间去管理公司。” 水向东说:“我也只是给他敲敲边鼓而已。你妈不在国内的时间太长了,姓王的估计已经把公司当成自己家的了,你看那王钊一脸窝囊样子,脑满肠肥的,一看就知道是个吃闲饭的人。” 倪晖点点头:“这几年王志和估计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了,你说他会不会趁机中饱私囊,挖一笔就走?” 水向东冷笑一声:“明目张胆肯定不会,私下里就说不好了。不管怎么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差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他们又去了另外两家超市,发现情况比这边这家略好一些,那些负责人也全都是王志和家的亲戚,不是弟弟,就是妹夫,倪晖家的公司已经全部变成了王氏集团了。水向东没有像第一家那样直接停职,只是让他们立下了军令状,提出了一些整顿要求,势必要在短期内就见到成效,否则就直接罢免。 王志和果然打电话过来,水向东打着哈哈,把话说得非常冠冕堂皇,也很圆滑溜丢,王志和抓不到什么破绽,只能赞同水向东的安排,他也有些诧异,原本以为水向东是个还没毕业的小毛孩子,不过是老板的亲戚,走个过场而已,没想到水向东还有两把刷子。 倪晖问他:“还有几个奢侈品专卖店,去看吗?” 水向东看着倪晖:“算了,下周再去看。走吧,我回去拿点换洗衣服,去苏州。给老板打工,周末都要加班,倪老板,你该如何补偿我啊?” 倪晖笑着说:“问我妈给你加班费。” 水向东勾起嘴角:“谁稀罕拿点加班费。我要这个……”然后凑到他耳边说句什么,倪晖脸上一红,将他的脸给推开了:“你这个色胚,想都别想。” 水向东说:“不给吃肉,喝点汤总成吧,不然谁还有干活的动力啊。大力水手叔叔都要吃菠菜才有干劲呢。” 倪晖转过脸不做声。 水向东带着倪晖到了杨浦区自己的房子里,这里也有倪晖的衣服和日常用品,偶尔他也会过来过夜。两人收拾了一些东西,水向东给家里老人打电话:“爷爷,我和倪晖今下午去苏州看装修情况,明天再回来,嗯,晚上不用等我们吃饭了,明天晚上回来吃晚饭,好,我知道了。再见!” 水向东转过身看着提着一个小包的倪晖,走过来抱住他,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好了吧,走吧。” 倪晖说:“跟外公说了?” “嗯,说好了。今晚上我们去松鹤楼吃松鼠桂鱼去。”水向东说。 “你想吃,上海也有啊。” 水向东摇头:“要去本地吃才更原汁原味。”说着拿过倪晖手里的包,拉着他的手往外走。 出了门,倪晖挣开他的手,怕被人看见了。水向东笑而不语,随他去。 上海到苏州近得很,只需要一个多小时,两人出发的时间有点迟了,到了苏州的时候,已经是五点多了,他们先上工地去看情况,工人们正准备收工了,倪晖将从上海超市里带的一些点心和香烟递上去:“辛苦师傅们了!” 邢师傅接过东西:“老板,你看,我给你做的是不是你想要的那样?” 老房子的房顶完全被扒了,现在正在重新筑新屋顶,看起来确实跟期望中的一样,倪晖笑眯眯的:“师傅您真是专家,跟我期望中的完全一样,辛苦您了。” 邢师傅得意地眯上了眼:“交给我,保准不会差,再有一个月,这房子就能住人了。” 看过工地,两人上酒店登记入住之后,打车去松鹤楼吃饭,晚上准备喝点酒,就不自己开车了。松鹤楼的生意好得很,这个时间去已经没有座位了,不过水向东早就准备,已经提前订好餐了。 他们点了松鼠桂鱼,还有清蒸大闸蟹、母油整鸡、清溜河虾仁、太湖莼菜汤等,十分丰盛。水向东说:“中午吃汉堡,委屈你了,晚上补偿你一顿好的。”他拿着钳子给倪晖剥螃蟹,倪晖爱吃海鲜,尤其爱吃横行霸道的螃蟹,但是这东西性寒,需要配着黄酒才好。 水向东嘴角挂着笑,一脸宠溺地看着倪晖津津有味地吃蟹肉、喝黄酒。倪晖被他看得发了毛,说:“你赶紧吃你的吧,我自己来。” 水向东说:“反正这儿谁也不认识咱们,我帮你也没人说闲话。” 倪晖说:“谁说的,万一给孙爷爷碰到了怎办?” 水向东扭头看了一圈:“不能吧,我们这么长时间来这一次,不会就被他碰上了吧。” 倪晖说:“碰上了也没什么,你别表现得那么亲密就行。明天中午,咱们还在这儿订一桌吧,请孙爷爷和赵叔叔来吃饭,感谢他们帮我监工。” 水向东点头:“好,一会儿我结账的时候顺便去订一桌就好了。”他已经将螃蟹都肢解开来了,放在盘子里给倪晖慢慢吃。 两人啜着小酒,坐在楼上临床的位置,看着暮色中的苏州,感觉前所未有的静谧和温情。水向东喜欢现在的倪晖,他已经完全对自己卸下了心防,在没有熟人的时候,会对自己全心全意地信任和依赖,这让他非常满足。 吃过饭,两人都有些吃撑的感觉。出了门,也不急着回去,沿着街道慢慢散步,一边是亮着红色灯笼的老宅子,一边是流水脉脉的小河,每隔一段,就会有一个圆形石拱桥,空气中传来令人陶醉的香甜的桂花香,真是个美好的地方,美好的季节。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水向东伸出手,牵住了倪晖的手,倪晖回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抽出自己的手,跟着他的脚步慢慢往前走。 路上也有不少人像他们一样,慢慢踱着步子散步,擦身而过时,时不时会有人诧异地看着他们紧密相连的手。倪晖和水向东都很泰然地拉着,任由别人看着,管他呢,管天管地管祖宗,你还管我和男人谈恋爱? 走得累了,水向东拉着倪晖在路边的石凳上坐下,两人依偎着,看着这个古老的城,他们看到的这景,数百年前也有人看过吧,岁月变迁,总有一些不会改变。他们不过是历史中的两颗小小尘埃,因为机缘巧合,碰撞上了,然后黏在了一起,所以才有了几十年的牵绊和瓜葛,再过几十年,不用你主动去断开,岁月会自动将两人的羁绊切断,所以他们何不珍惜当下的生活呢。 水向东和倪晖都有这样的感慨,过了许久,水向东觉得寒意升起,在倪晖脸上亲了一下:“走吧,回去了,有点凉了。” 倪晖顺从地站起身,跟着他的脚步,水向东想着今晚还要做的事,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倪晖还沉浸在温情脉脉的思绪里:“你走那么快干嘛啊。” 水向东在倪晖耳边说:“你忘啦?我今晚还要领福利呢。” 倪晖忍不住啐他一口:“色胚!” 水向东发出爽朗的笑声,人不风流枉少年,如斯良辰美景,怎么能够浪费呢。 80番外二 高三暑假的时候,倪晖参加了一个全国性的书法比赛,获得了一等奖。外公尤其为他高兴,坚持努力这么多年,还是有收获的,况且说起来,自己还是外孙的书法启蒙老师呢。 比赛有成绩,也算是一种肯定,倪晖自然不会将书法就这么搁置下来。上大学后,倪晖住进了四人间的宿舍,每个人都有一张独立的书桌,倪晖就将自己的练字场所搬到了宿舍,每天都要抽空练上一两个小时字。 这年头收藏还没有大热起来,考古是个极冷门的专业,而且就业非常困难。他们学校上考古系的人,像倪晖这样因为喜欢而心甘情愿报考的,那是极少数,很多都是想着借助这个专业做跳板,转系或者考研。 倪晖的宿舍里有两个同学准备申请转系,因为不转系,不知道将来出来干嘛。比较起来,倪晖就太怡然自得了,倪晖是本地人,父母都移民了,看他吃穿用度,就知道家境非常好,这一点让他的舍友们挺羡慕嫉妒,投了个好胎,有个好爹,将来什么都不愁,一辈子不上班都可以,哪用担心上什么专业,真是同人不同命。 倪晖不知道他的同学心里是这么看自己的,反正他们班里,踏踏实实学考古的人不多。倪晖是他们专业成绩最好的学生,学习又踏实,自然也就成了老师的得意门生,开小灶的时候也多。 倪晖是典型的高富帅,自然特别招女生们待见,尽管他从不主动去招惹女生,总是一脸冷冷清清的样子,但这样就越发显得他酷帅了,不知道引得多少女同学芳心暗许,自然引得更多男同学羡慕嫉恨。 这天中午,倪晖吃了午饭,依旧铺了宣纸来练字。他练了十多年的楷书,功底深厚,现在已经开始练习行书了,书法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先楷后行,再草再其他。倪晖这两年没有拜师,全都靠自己揣摩和琢磨着练习,准备过段时间去报名参加等级考试,没准能认识几个老师,可以学习一下。 一个舍友回来了,伸手掩住鼻子:“好臭、好臭!” 倪晖知道他是在说墨汁臭,事实上他用一得阁的墨,带着一股子墨香味,偏生人家就是嫌臭,倪晖翻了个白眼,不搭理他,继续润笔。 那个舍友看着倪晖的背影:“我觉得你这人其实特别无趣啊,每天都在屋子里看书、写字,像个老头子一样,真不知道那些女生为什么一个个都对你青眼相加,是不是因为不了解,所以距离产生美感?” 倪晖头也不回地说:“我这样难道不好吗?我不去跟女生约会,那些美女全都是无主的,你想追谁就追谁。你还可以去告诉她们,我像个老头子一样,特别无趣。” 舍友被倪晖一噎,恨恨地瞪了他的背影一眼,转过身去了。倪晖一直觉得男人的嫉妒心是比较轻的,但事实上,这并不适合所有的男人,就有像他舍友这样小心眼又狭隘的人,自己没本事,还只会怨天尤人,这让他想起倪卫扬和倪曦,所以他很讨厌这个舍友。 舍友伸了个懒腰:“太好了,我下学期就可以申请转系了,再也不用学这狗屁的旧石器、青铜器,都是些老古董,学了来有个屁用,又不能产生任何社会生产力!”不能变成现钱是真的。 倪晖不搭理他,让他自言自语去,开始专心写字,这种场合其实不大适合练字,桌子不够宽,环境不够清静,心情也不够好,但是倪晖把这当成是一种锻炼。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嫉恨倪晖的,倪晖的另两个室友就比较平和,至少不会表露在表面上,其中一个叫滕遇的同学从小就热爱冒险考古,把考古当成毕生的志向,所以选择了考古系,他和倪晖算得上是志同道合的,两人比较有共同话题。 滕遇很羡慕倪晖写得一手好字,他觉得作为一个男人,除了该博学多闻,还应该具有文艺修养。 倪晖练字的时候,滕遇回来了,看他又在写字,便站在他身后看,今天倪晖写的这幅字非常漂亮,没有一处败笔。两人都屏住呼吸,等最后一笔完成,就在这时,原先回来的那个舍友猛地扑向滕遇:“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滕遇没提防,往前一冲,撞到了倪晖肩上,结果倪晖这最后一笔就成了败笔,把整幅字都毁掉了。滕遇骂了一句:“我操,OO,你要死了,把倪晖的字弄坏了。” 这个OO装作一脸无辜的样子:“是吗?弄坏了再写呗。” 倪晖瞥了一眼OO,没说什么,将写坏的字折起来,也没心思写了。 滕遇瞪了OO一眼,然后捋起袖子:“我来写字。”滕遇在倪晖的熏陶下开始练字,照他自己说的,不是练字,是炼心。滕遇家给的生活费有限,他不舍得用一得阁的墨,只能买普通的墨,所以墨汁一倒出来,就有股子臭味儿,一般情况下,要等OO不在宿舍的时候他才会写,因为这家伙非常龟毛,每次都要喊墨臭。 他的墨汁一倒出来,那个OO就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滕遇,你绝对是故意的,想荼毒我的鼻子是吧,我要吐了,太恶心了。” 滕遇其人性格非常开朗,喜开玩笑,他瞥了一眼OO:“这叫墨香,懂?没文化的人才觉得墨汁臭。” 倪晖忍不住笑了起来。 OO赶紧跑到外面去了,这家伙的嗅觉特别灵敏,每次滕遇想对付他的时候,就用自己的墨汁来对付他。 OO刚出门,水向东就过来了,提了一些食物过来。倪晖正准备上床去休息,转头看见门口的水向东:“你怎么来了?” 水向东说:“中午没在食堂遇上你,发短信给你也没回,你吃饭了没有?” “吃了,我去清真食堂吃的牛肉面。”他说着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没电了。” 水向东将东西放在桌上,看着折起来的宣纸,打开来一看:“这幅字挺好的,怎么最后一笔坏了?” 滕遇说:“刚跑出去那王八蛋弄的,当时我在看倪晖写字,他故意撞上来的,就写坏了。” 水向东皱起眉头:“要不还是回家去住吧,没人打搅你练字。反正住宿费已经交了,一学期也没查过几次寝。” 倪晖打开水向东拿来的袋子,将里头的吃的拿出来:“滕遇,来吃东西。” 滕遇闻到了香味,探头一看:“哇塞,手撕鸡,好东西。”赶紧跑去洗手了。 倪晖说:“我还没考驾照,没法自己开车,不方便。”水向东那房子离学校也不近,走路不现实,开车需要十几分钟,骑车的话也远了点。 水向东说:“我接送你上学,白天还在宿舍休息,晚上回家去。” 滕遇撕了一个鸡腿大块朵颐:“要我说,倪晖,我家要是在附近,我肯定就回家去住了,家里多舒服啊。你哥愿意接送你,这样的好事哪里有啊,去吧,查寝室了我替你掩饰一下。”水向东对外的身份是倪晖的表哥。 倪晖想了想:“我买辆摩托车吧,你忙的时候,我就自己骑车回去。” 水向东笑起来:“好。” 于是倪晖还没读完大一,就搬到校外去住了,而且还是和水向东一起同居。把水向东给美死了,日子又回到了他们一起上高中时的美好时光,不,现在更美好,因为他们已经确定了恋爱关系,这就是甜甜蜜蜜同居了。 这房子是三室一厅的格局,这儿一般只有水向东在住,他平时晚上去公司加班的时候,就回到这里来过夜。 周五的时候,两人将倪晖的东西稍微收拾了一下,然后就搬出去了。宿舍的东西也没什么需要搬动的,只是一些衣物,像被褥之类的都没搬,中午可以在这儿睡午觉,电脑、书本之类的就更不用说了,放学校更方便,反正家里也有电脑。 为了给倪晖练字,水向东还特意去买了一张大书桌,摆放在书房内,给他练字用。水向东早就给倪晖布置好了一个房间,衣服也准备了不少,但是却很少利用上。因为平时住宿舍,周末回家,根本没来这儿的必要,现在住进来也方便,稍微收拾一下就好。 水向东去给倪晖铺床,倪晖这里瞅瞅,那里看看:“你这仙人球和芦荟我看都要死了,多久没浇水了?”仙人球都要被渴死,可见多久没浇水了。 水向东在屋里没听见,倪晖拿起一个花洒去厨房接水,发现厨房里也落了一层厚厚的灰,不知道多久没用过了。 倪晖给已经蔫了的仙人球和芦荟浇了点水。 水向东忙完出来了,看见倪晖拿着拖把在拖地,赶紧说:“我来,我来。” 倪晖白了他一眼:“你自己在这边住着,是不是每天都只进去睡个觉,从来不搞卫生的?” 水向东嘿嘿笑:“太忙了,有时候晚上回来都快半夜了,洗完澡就睡了,哪有工夫搞卫生。” “你怎么有时间给我发短信?” “我一有空就想和你多聊会儿。”水向东继续赔笑,“平时我一个人在这边住,偶尔抽空才搞一下卫生,现在你也住过来了,我找个钟点工来吧。” 倪晖想着他平时跟自己发短信,发着发着就没回音了,要第二天早上才能回信息,估计是等着等着就睡着了,他抬头仔细看一看水向东,发现他眼圈有些发黑,不由得叹了口气:“你平时也要好好注意休息,别那么辛苦。”又要上学,又要管两家公司,还要忙着谈恋爱,真是个铁人也扛不住。 水向东伸手抱着他,将头枕在他的肩上:“没事,听你这么一说,我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满血复活了。” 倪晖推推他:“我说的可是真的,别仗着自己年轻,就糟蹋身体啊。你要是哪天老弱病残了,我第一个就把你给踹了。” 水向东吻着倪晖的耳朵:“遵命,我一定好好保重身体。等我毕业了,就能轻松多了。” 倪晖说:“我要不还是跟我妈说,把家里的公司卖了算了,我看公司那情况并不大好,王志和那个老东西总是阳奉阴违的。我要跟我妈去谈谈去,每年也赚不了多少钱,我妈还当那是个下金蛋的母鸡呢。” 水向东说:“可是我才做出一点成绩呢,就把公司给卖了,会不会太亏了?” “亏什么,有起色了卖正好,这样可以卖个好价钱。”倪晖不以为然。 水向东说:“我再考虑一下。我明天去请个钟点工吧。” 倪晖说:“不用请了,就我们俩在屋里,又都在外头吃,能有多少活要干。卫生平时我打扫一下就好了。我不喜欢有外人在咱们屋里进出。” 水向东笑起来:“好,不让别人来。爷爷奶奶和阳阳都不告诉,这是咱俩的小窝。”他有些暗乐,没有把杨浦区这房子的事告诉水向阳,这样就不用担心弟弟撞破他俩的奸情了。 倪晖动了一下:“好啦,放开我吧,赶紧搞卫生,你去把厨房收拾一下,以后可以煮点吃的什么的。”既然真的搬过来了,那就要把这里当家一样了。 “遵命!”水向东站直了身体,敬了个礼,跑到厨房搞卫生去了,一边还哼着小曲儿。 搞完卫生,两人跑到外面去吃饭,然后买了一堆吃的回来,零食、速冻食物、罐头食品、水果、饮料、啤酒等,将冰箱塞得满满的。 水向东看着窗明几净的房子,躺在沙发上叹息:“唉,终于像个家了,一个人住的地方,始终只是个房子,两人住的地方,才是个家呀。”还得是两个相爱的人。 倪晖拿着一瓶饮料过来,坐在水向东身边,然后往后一仰,倒在了水向东身上,身上“啊”地叫一声:“这真是甜蜜的负累啊,我刚吃饱的肚子。” 倪晖知道压着他肚子了,然后往下挪了挪,避开他的肚子。水向东的呼吸变得紊乱起来,伸出手,从倪晖的衣服下摆上伸进去,摸着他细腻光滑的肌肤,倪晖将他的手拿出来:“别乱摸。” 水向东心说,你都可以乱蹭,我为什么不能乱摸啊。他细细地吻着倪晖的耳朵,倪晖被他亲得有点痒痒的,便扭了一下脖子,水向东便伸出舌头,在他耳廓上舔了一下,倪晖的耳朵是敏感点,被水向东一舔,浑身如过了电一般,整个人都瘫软下来了。水向东发现到他的反应,张嘴含住了他的耳朵,细细地啃噬着,倪晖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也有点忍不住呻吟出声。 水向东将他手里的饮料那过去,放在桌上,然后自己一手撑在沙发上,抱着倪晖半坐了起来,唇舌一点都不空闲,不断地刺激着倪晖的耳朵和颈脖。倪晖的喉咙中发出咕哝声,呼吸越发急促起来,他内心里觉得这样不好,但是却有点贪恋这种感觉,仿佛有一根羽毛撩过心尖,痒痒的,酥酥麻麻的,想要更多一些。 水向东是个调情的好手,倪晖搬过来的头一个晚上,他们就住在了一起,不过由于倪晖的坚持,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但还是有实质性的突破,倪晖主动回应他,两个人替对方用手纾解了欲望。水向东心想,自己以前是不是太小心谨慎了,其实无耻一点,大胆一点,没准倪晖早就从了自己。不过现在也不晚,就身体的年龄来说,两人都还介于成熟与半成熟之间,晚一点也没什么不好,对身体有好处。 水向东和倪晖俩进入了蜜月期,每天早上不管有课没课,都会一起去上学,中午一般都在一起吃饭,晚上回家的时间一般难以同路,水向东下午没课的时候就直接去公司了,倪晖上完课吃了饭就自己打车回家。 说好的摩托车也没买,停放并不如想象中方便,一般倪晖早上跟水向东一起上学,就不用骑车,晚上要骑车回去,第二天早上又坐水向东的车,摩托车怎么带到学校呢,所以并不好操作。再者骑摩托车也不安全,冬天马上就要来了,水向东也担心倪晖会被冻着,于是干脆就让他打车回去,反正寒假的时候,倪晖就能够考驾照了,到时候他自己开车去上下学就行了。 倪晖回到家,先去附近的超市买一些宵夜的材料,然后回去练字,学习、看书,水向东还买了个跑步机放在书房里,每天还能锻炼半个小时身体,足不出户,就什么都能办到了。 水向东一般要晚上九十点才会到家,IT公司加班是常态,当老板的也许可以不用加班,但是他白天要上课,工作时间只能放在晚上了。 倪晖说:“我觉得你那些同事太可怜了,选择了这个行业,就变得没日没夜的。” 水向东说:“没有啊,技术水平高的,做完就走了,水平差的,工作任务没完成,只能留下来加班。我其实并不希望他们加班,个个都是技术牛人都好。” “那你也没必要陪着他们一起加班,你又不需要编程。” 水向东说:“我没陪他们加班,我是做我自己的事呢,你家的公司那么多事情,你妈交给我,我多少也要花点心思吧。” “说起来,又在给我打工呢?” “嗯,你才知道?” 倪晖将煮好的宵夜端上来:“吃吧。” 水向东冲他眨眼说:“你要把我养成一个大胖子?以后我身材走形,老早就变成大叔了,你就好把我甩了去找个年轻小哥对不对?” 倪晖没好气地说:“谁跟我说晚上肚子饿的?” 水向东笑嘻嘻的,舀了一勺粥到倪晖嘴边:“你也吃一点。” 倪晖躲开了:“我晚上又不饿,不吃。我希望你晚上别加班了,这样就不用吃宵夜了,常吃宵夜对肠胃不好。” 水向东点头:“好,我以后也不吃了。”为了终身幸福,水向东决定把宵夜给戒了。 “我给你准备点水果吧,实在饿了,就吃水果。”倪晖说。 水向东凑上去亲了倪晖一口:“亲爱的太贴心了。” 吃了宵夜,水向东和倪晖腻歪一会,看一下电视或者电影。聊一下天,说说工作上的事,对于公司管理,倪晖虽然不感兴趣,但是他毕竟做过好几年,经验和眼光还是有的,两人商量一下,就能找到不少好的对策。有这么个谋士在,水向东也能轻松不少。 腻歪够了,就去洗澡睡觉,倪晖那个房间虽然收拾了出来,其实一次也没用过,纯粹是个摆设。因为天气凉了,被窝里冰冷,有人给暖床,为什么不用。小夫夫俩的幸福同居生活目前来看,还是相当美满的。倪晖很满意,水向东也很满意,如果能够那个啥,他就更满意了。 书香门第【枯叶难烧】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