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重生)和亲之路 作者:公子书夜   文案:   宇宙历8018年,海洋淹没大陆,鲛人统治地球。   人类奴隶杨深,仰慕鲛皇,却又想逃离海洋,前往自由人最后的聚居地乌托邦,最终在逃亡路上,死于一场深海风暴。   当他再次醒来,却发现自己成为了即将“出嫁”的乌托邦统治者之子。   而他所嫁的对象,却是鲛人族之皇……   鲛人A:今天天气不错XD,不带你家那只人出来晒晒?   鲛人B:嘘,快看,蓝皇也出来溜他家那只人类皇妃了(⊙o⊙)   鲛人A:不好了那只人类又跟蓝皇打起来了!   鲛人B:淡定,马上就会被扛回去的o(*≧▽≦)ツ   1V1,HE,圆润夜出品,坑品保证。来一发么少年!(o⌒.⌒o)   ☆、重生   重新开始恢复意识的时候,杨深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像是被什么重物碾压过一般,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疼痛。   而垫在身下的东西却异常地柔软,柔软得让人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已经清醒了,否则怎么可能躺得如此安稳。   明明之前还……对了,之前还在干什么?   太混乱了,一时有些想不起来,头疼欲裂,脑海里空白一片。   他试图撑着自己坐起来,慢慢掀起沉重的眼皮,大概睡得太久,眼前暂时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景象,朦胧之中,眼前好像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   “啪!”   清脆的一声响,杨深猛地被甩了一巴掌。   毫无准备的男人瞬间一头栽了下去,那人用的力气极大,杨深的半边脸瞬间就红肿了起来,全身骨骼一阵激痛,忍不住闷哼了一声,随后听到身前有个男人的声音愤怒而轻蔑地说:“废物。”   那人顿了顿,又高声命令道:“来人,看好他,到婚礼举行之前,我不想再听到任何诸如扬瑟恩将军逃跑了、寻死了之类的消息。”   “是,总统阁下!”   撂下一声冷笑,那个声音的主人终于大踏步地离开了,只剩下杨深歪倒在那里,有点茫然。   婚礼?那是什么?   眼前的景物渐渐清晰起来,他环顾四周,映入眼中的是全然陌生的房间,冰冷机械的色调,简洁到几乎没有一点装饰,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地方。   不远处的门口,四个人影两两相对直挺挺地立在那里守着大门,尽管个个都目不斜视,却不知为何让杨深感觉他们正不动声色地在暗中窥视着他。   令人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他这是……被抓住了?   拜那一巴掌所赐,脑海中团成了乱麻的记忆碎片终于开始慢慢复苏。杨深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一个正在逃亡中的奴隶。   为了逃离那深海的牢笼,他几乎已经孤注一掷,而依现在的情形看,他的逃亡计划显然是失败了。   那意味着,接下来迎接他的,会是非常残酷的刑罚,至于究竟是什么……反正肯定不会只有区区一巴掌。   杨深下意识地伸开五指紧紧揪住身下那柔软的床单。   让一个卑贱的逃奴在受刑前还能躺一躺这么柔软的大床,这算是那群鲛人们的仁慈吗?   刚才那人说他是废物么?果然是个废物。明明已经逃至流乱海域,只要能够顺利避开来去无踪的深海风暴穿过流乱海就可以恢复自由之身,前往乌托邦,却偏偏在最后关头被抓——等等!   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因为杨深忽然想起那场逃亡最后定格的记忆,他分明不幸地遭遇到了一场深海风暴。   身体忠实地回忆起了被卷入深海风暴时那撕心裂肺的痛苦,所有血肉和骨骼仿佛都被压碎成齑粉,不留下一点痕迹。   那是如今这个地球上最令人惊惧的自然灾害,一旦遇上,绝无一人可以生还,哪怕是被称为海中王者的鲛人一族,也几乎没有谁敢撄其锋芒。   所以他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可偏偏此刻,他却好端端地坐在这张大床上,虽然全身上下无处不痛,但目光所及之处,四肢分明都是完好的。   难道是有人把他从那个绝境里面救了出来?可这世上又有几人能有这样近乎逆天的能力可以从疯狂的深海风暴中把一个脆弱的人类完好无损地救出来?   杨深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脑海里控制不住地浮现出一个身影,那是……蓝夙渊。   鲛人族历代以来最强大的皇。   也是他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每一次当他在龙绡殿外不经意瞥见那个身影的时候,都会有短短一瞬的失神,尽管马上他就会清醒,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种族立场,他们之间都毫无交集的可能。   他们甚至是对立的。   自那场几乎淹没整个地球的末日洪水以来,人类与鲛人族之间的战争已经绵延了千年,至今仍未停歇,惨烈的战役一场接着一场,仿佛没有尽头。   面对几乎全部成为海洋的地球,海上王者鲛人们拥有天然的优势,把固守着最后土地的人类压得节节败退,可以说剩下的自由人至今尚未投降已经是一等一的奇迹。   想到这里,杨深忍不住为自己的异想天开苦笑了一下。   他在想什么呢,怎么会以为那个高高在上的鲛人之皇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深海风暴里救他一个外殿的人类奴隶?而且还是一个试图逃亡的奴隶,他甚至连一个自由人都不是。   既然不可能是那个人救了他,那么自己现在又为什么还活着?   目光落到露在衣袖外面的那截手腕上,杨深不知为何总隐隐觉得自己的身体看上去有些陌生,难道是深海风暴留下的后遗症,产生了幻觉?   看了看守在门口的那四个机器人一般纹丝不动的身影,杨深最终打消了下床四处看看的念头,被人监视着的阶下囚是没有人权的。   何况他本来就没有。   脸上火辣辣的感觉已经慢慢消下去了,以那个人下手的力道,也可能是开始麻木了,伸手揉了揉那半边脸,杨深又忍不住想起了那句奇怪的话。   他说婚礼。   婚礼?鲛人皇族里,近来好像并没有传出谁要成婚的消息,如果有的话,他不可能不知道。   因为鲛人一族对婚礼是极其看重的,与人类不同,每一个鲛人一生只会有一位伴侣,只要他们选定对方举行了仪式,那就意味着今生今世只有死亡能将他们分开——甚至有可能连死亡也不能。   所以鲛人们的婚礼都异常隆重,而他之前半点风声都没有听到,更何况听那个男人的意思,这场婚礼还跟自己扯上了关系。   还没等杨深把醒来后接收到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信息理出个头绪,房间门忽然被“砰”地一声打开,一个女人小声啜泣着冲了进来。   那四个守卫看了她一眼,竟然没有把人拦在外面。   那女人直接冲到杨深面前,一把搂过了他,靠在他肩上哭得更厉害了,一边哭泣一遍断断续续地说:“你、你怎么能……做这种傻事……扬瑟尔……吓死我了,你怎么能这么想不开?”   这还是生平第一次有这么漂亮的女人抱着杨深哭得梨花带雨,可惜他并不能享受美人投怀送抱的氛围,被她那么一扑,他几乎可以听见自己本就脆弱万分的骨头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他这次真的太狠心了……扬瑟尔,我们没有办法。可你千万不能死……死了就什么希望都没有了……嫁过去,嫁过去说不定会有转机呢?也许,也许那个蓝皇也不像传说中那么可怕也不一定……扬瑟尔,你知道姐姐听说你出事的时候有多痛苦。”   “姐姐?”杨深下意识地接了一句,毕竟他并没有姐姐。   对方却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只以为他在叫她,泪水顿时更加汹涌,“我可怜的弟弟。鲛人那边明明要的是——”   杨深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因为就在那一瞬间,他注意到门口站着的那四个木桩一般的人忽然齐齐转过头,冰冷的目光直刺向他们,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那女人也意识到自己失言,抹了一把眼泪,又捧起杨深的脸左看右看,见他完好无损才松了一口气,眼底沉着深深的悲伤,语气却故作坚定,低声喃喃道:“不能死,扬瑟尔,不要再做傻事,你不能死……我只求我们都活着……只要活着,总会有希望的,哪怕是那种婚礼也——”   “扬瑟薇小姐。”一名守卫忽然敲了敲门,冷冰冰地表示,“您该让他休息了。”   被称为扬瑟薇小姐的女人安静了一瞬,然后慢慢直起身,退开床边两步,抹了一把眼泪,没有再说话,只深深地看了杨深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穿过门卫们礼貌而疏离地为她打开的门,消失在房间外。   那几名守卫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关上了门,继续木桩一样站着。   到了此刻,杨深要是还以为自己是逃亡失败后被抓回了龙绡殿,那就真的蠢了。然而心底的那个猜测,却让他觉得那么荒谬。   他必须验证一下。   而这间简洁到几乎空无一物的房间,却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来利用,最后,他把目光投向那几名并不友善的守卫。   “我想喝水。”   没有人看他,也没有出去,只有其中一人在环在手腕间的什么东西上面按了一下,不久,那扇门又被打开,这回送进来的是一杯茶。   杨深几乎是颤抖着接过那杯茶,低头,看见了杯中水面上轻轻摇晃着的,属于自己的并不怎么清晰的面容。   黑色的头发,略带翠色的眼睛。   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出逃   面对水面上全然陌生的倒影,杨深的双手无法控制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出来,落在手背上,他却仿佛毫无察觉般,只执着地死死盯着那张脸看。   很沉稳坚毅的五官,可惜能强烈地感觉到跟整体的格格不入,这张脸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孱弱,仿佛常年不见天日,脆弱得如同风一吹就会倒下。   那双翠绿的眸子本该很美,跟纯黑色头发强烈的对比让它们有一种惑人的魔幻之感,然而因为目光的无神,此刻只能显示出满满的灰败与颓唐。   像已经被破坏了的宝石。   如果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个男人明显是一个被自己或者别人给养废了的废物。   可惜现在,杨深无法淡定地冷眼旁观,因为他的灵魂正在这具身体里——是的,虽然无法解释,但一切的一切都显示着,他已经死去,却又以另一种诡异的方式,重生在了这个不知是叫做“扬瑟恩”还是“扬瑟尔”的男人身体里。   这世界竟然能如此荒诞而奇妙,他以为他的逃亡计划失败了,而事实上他也确实失败了,然而若单以结果来论,他现在又是成功的……大概吧。   毕竟从身份上来,他确实不再是卑贱的奴隶;然而他如今的处境,却又当真有点微妙。   住得再好,仍旧是阶下囚。   话说回来,扬瑟恩……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   杨深有些慌乱地掩去自己的失态,在那四个人的注视下把杯子凑到唇边沾了一沾,这才发现自己是真的渴了,忍不住把杯中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   喝完后,他捏紧了杯子,“我……”   “将军还需要些什么?”刚才对他的要求作出过反应的那位守卫略欠了欠身,机械地问他。   这回杨深终于从他简短的语句中抓住了一个关键词,将军。   鲛人一族是没有这种称呼的,会这样区分职位的如今只剩下乌托邦的那群自由人。   所以他真的身在乌托邦?这个他曾经梦寐以求的地方?这个深海底下所有人类奴隶们都视之为桃花源永无乡人类最后一片净土的可以让他们挺直脊背有尊严地活着的地方?   似乎跟传说中的……有点不一样。   而他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竟是个将军。   如同下着倾盆大雨的黑夜中偶然有一道闪电划过天空撕裂黑暗,在这一刻他终于想起了这个所谓的“扬瑟恩将军”是谁。   事实上,不知道他是谁的人类才是可耻的。   传说中人类最后的希望,乌托邦最强大的战神,鲛人一族消灭人类最大的障碍,乌托邦总统奥斯顿·格林最得意的儿子,无人可以击败的扬瑟恩·格林将军。   他的名字,就像这一代鲛人族最强大的鲛皇蓝夙渊一样,是一个无法抹去的传奇。   如同宿命的安排,正因为他们生在了同一个时代,人类与鲛人族那危险的平衡才没有被打破,否则,战争就真的不会再继续下去了——因为那将是一面倒的结局。   而现在,他杨深却重生在了这位如同神祗一般的将军的身体里,这意味着,人类最后的希望,伟大的战神,扬瑟恩,竟然已经死了?   噩耗来得太突然,甚至超过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婚礼带给他的疑惑,也让他忘记了质疑为什么堂堂扬瑟恩将军的模样竟然会让他产生是个被养废了的废物的感觉。   杨深毕竟曾经是龙绡殿外最接近蓝夙渊的奴隶,他比大部分人类都知道那个皇者有多么强大,所以当察觉到唯一可以与他为敌的扬瑟恩将军可能已经死了的时候,他就比任何人都要绝望。   这种绝望甚至超过了自身死后重生的惊喜。   看着床上的那个人话说一半又发起了呆,一脸呆呆蠢蠢的模样,四个守卫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继续装自己的木头人。   就在这时,杨深忽然感觉到自己本来已经开始趋于缓和的头疼猛然间又变得极为剧烈,那种感觉类似于有人拿着生锈的铁器正在反反复复地摩擦着他大脑中每一根脆弱的神经。   他本以为只是幻觉,但很快察觉到并不是。   因为守卫着大门的那四个好像就算天崩地裂都不会动的人,在这瞬间也是面容急剧变化,像虾米一样弓起腰伸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他们显然看上去比他更痛苦。   “敌袭总统府!”   “快,去前面看看情况!”   四个人快速地交流了一下,那个大概是小领队的守卫看了正痛苦地在床上翻滚的杨深一眼,迟疑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屑的神色,命令道:“C-3你在这里看着他,另外两个跟我走!”   C-3迟疑了一下,但最后还是没有提出异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几位同伴飞奔出去,自己却还要继续痛苦地抱着脑袋,恶狠狠地看着在床上翻滚的那个废人。   那副样子,其实哪怕没有看守也根本逃不出三步远吧!   要不是他还有用……他还在想着,忽然眼前一暗,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到自己脸颊上,然后就什么知觉都没有了。   在他的身后,一个面色焦躁的大汉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地往角落里一塞,然后就三步并做两步冲上前,“砰”地一声在床前跪下。   “将军!属下冒犯,快走!”   揪着自己头发的杨深艰难地看了他一眼,脑海中并无半分印象。   他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没有别人死后重生到别人的身体里过,会不会得到那具身体的记忆,因此也无从判断,到底是这具身体本身就对这个男人毫无印象,还是只是因为他杨深不认识他。   但只一句话就已经足够表明这个闯入者的立场了,杨深咬了咬牙,撑着身体要下床。   这幅样子真是太狼狈了,果然,抬头就见那个人看着他略显摇晃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和疑惑,只不过对方并没有疑惑太久,继而立刻咬牙切齿,“将军!他,他是不是对您用刑了!”   对于他这个扬瑟恩将军最忠诚的追随者来说,这场营救行动虽然算不上做了最完全的准备,但也是经过缜密考虑的,他所用的思维干扰器对那些看守会有极强的效力,然而如果是对于扬瑟恩将军来说的话,应该根本就不算什么事才对。   然而眼前他所见的扬瑟恩将军明显被//干扰器影响得非常狼狈,甚至整个人都苍白瘦弱得有点脱形,简直都有些不像是他们曾经那个意气风发英姿飒爽的战神了。   他不可能去怀疑扬瑟恩的能力,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一定遭受了非人的折磨,才会变得如此虚弱。   想到此,他心中更加义愤填膺。   乌托邦一向公正严明的奥斯顿总统大人,竟然会同意那群根本就没有丝毫善意的鲛人的要求,送他们的扬瑟恩将军去和亲!   这简直太荒唐了,奥斯顿总统难道会觉得鲛人们会把扬瑟恩将军好好娶回去然后停止战争让鲛人和人类相亲相爱让鲛皇和扬瑟恩将军白头偕老吗!   就算是刚刚开始接受教育的小孩都不会有这么幼稚的想法,一个总统怎么能……甚至还强制囚禁了扬瑟恩将军!   他不仅仅是他们最强大的将军,也是总统最得意的亲生儿子啊,总统到底为什么忽然如此一意孤行?   事实上,大部分自由人都并不同意这场和亲,然而奥斯顿总统却不知道为何这一次格外地坚持,并没有给出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   他只说,人类需要和平。   荒谬!   只有扬瑟恩将军在,人类才可能会迎来和平,所以哪怕他的亲生父亲如此顽固,他们这些将军的部下们,也不会让和亲这种可笑而耻辱的事情真的发生。   杨深的双脚终于踏上了坚实的土地,他摇晃了一下,却最终站住了——是真的,是干燥的,没有海水覆盖的土地。   然而目前紧张的状况没有时间让他把心思放到这种地方,他甚至还没有说出一句话,顿时感觉到天旋地转。   然后就已经被背到了别人背上。   “坚持一下将军,属下马上带您走!”   身下人步伐坚定声音沉稳,杨深刚才看到他看他的眼神,那么地信任、忠诚、义无反顾,让他根本无法说出“我不是那位将军”这样的话来。   他甚至管不上自己疯狂乱跳的心,只是抿紧了唇,努力不发出任何声音,抓紧对方的肩膀,跟随他冲出房间大门,在各种曲曲折折的走廊屋舍间穿梭。   那边有人!   在他们冲出一个拐角的时候,两个身穿制服面无表情的守卫迎面而来,杨深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就见背着自己的男人伸腿一个飞踢,双手灵活地跟出去,一把锁住他的喉咙,将他掐晕了过去。   然而此时另一个守卫已经直直地冲杨深而来,手上端着的不知是什么武器,但可以想象绝不好对付。   千钧一发之际,杨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脑子一热,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试图伸出一只手去夺过那把武器,而且跟那个守卫形成了僵持。   以这幅身体的力气,他自然知道这不是因为他真的跟那训练有素的守卫势均力敌,而是那个守卫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有点不敢伤他。   就这一瞬间的迟疑,已经给潜逃中的两人制造了机会,下一秒,那个守卫被脱开手来的大汉干脆利落地一同放倒。   “将军!”他低低呼唤了一声,声音中充满了惊喜,显然是误会了。   杨深只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方却浑不在意,“将军,出了这个暗门,就能离开总统府了,这里很隐蔽,应该是安全的。”   此时杨深抬头看着那人所说的暗门,几乎已经看见了从门缝外漏进来的微光,那么美,那么绚丽。   那是,属于自由的阳光。   一直沉重的心情终于稍稍轻快了一些,他现在心中所盈满的渴望,几乎比当初逃出龙绡殿直至流乱海时还要多。   “吱嘎——”暗门被小心翼翼而又干脆利落地迅速打开。   然后,杨深看到满眼的阳光,和灿烂光明里,密密麻麻列队森然的守卫,每一个都机械的望着他们。   ☆、备嫁   一个人从守卫队身后转出来,逆光面向杨深,脸色有些许不易察觉的失望,更多的则是不近人情的冷肃。   杨深的心猛地一沉。   身下背着他的人当机立断把他放下来,低声而坚决地说:“将军,您快走!”说着已经挡在他的身前,试图以一己血肉之躯去阻挡眼前那些密密麻麻的守卫们。   这样实力悬殊的对峙是可笑的,然而杨深完全无法笑出来,因为眼前这个他甚至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人,是为了他而在以命相搏。   或者这样说并不完全准确,对方之所以如此只是因为这具身体,如果他知道他的“扬瑟恩将军”只剩一具空壳里面早已换了芯子的话也许就不会如此。   然而毕竟这些都是假设,而这些假设目前都不成立,对方并不知道真相,而杨深也确实被保护着,尽管力量那么微弱。   此时他只要听话地向旁边转身,然后不顾一切拼了命地跑的话,就有可能得到梦寐以求的真正的自由——不过几率不大,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而留下来……留下来更没什么用,他不是战无不胜的战神,这具身体感觉上也手无缚鸡之力,像刚才那样的运气能有多少次?   他生平第二次深恨自己如此软弱无力,而第一次,还是当初身为奴隶的某一个时刻。   “亚德里,你果然是扬瑟恩最忠诚的属下,我很欣慰。”   站在守卫队前方那个逆着光的男人说话了,第一句却不是对杨深。   不过杨深却立刻就听了出来,这个声音!这个熟悉的声音,正是不久之前打了他一巴掌又骂了一句废物的那个人,也是那个提到了婚礼的人。   不过此时他对亚德里说话时却没有那么轻蔑和不屑,甚至隐隐的,让人觉得有些赞许?就好像真的如他所说的一样很欣慰似的。   对别人的态度和情绪一向极为敏锐的杨深心底的那点疑惑更深了一层,然而挡在他身前的亚德里却显然注意不到这些细节,他只是斩钉截铁地说:“总统大人!您不能让扬瑟恩将军去和亲,这毫无意义!请恕属下——”   他并没有来得及把这句话说完,奥斯顿总统已经一挥手,守卫队一拥而上,人潮瞬间就把杨深和亚德里两个小小的目标淹没。   而就在这时,杨深忽然开始跑。   在无数守卫进攻的时候,在亚德里试图以一己之力拖住这群训练有素的守卫的时候,在所有人都觉得他刚才没有趁最好的机会逃跑应该不会再选这条路的时候,他开始狂奔。   用尽全身力气,放空思维,一味地跑!跑!跑!   耳中传来了交战的声音,亚德里仿佛受伤后隐忍的闷哼,越来越远,却又仿佛无比清晰。   最后毫无意外地,他被抓了回来。   被制住的那一刻,杨深以为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自己已经跑了很远,事实上,一分钟都没有超过,一千米都没有达到。   他甚至来得及用余光看到被人押下去的亚德里的背影,他身上血迹不算多,脚步略显蹒跚,不知道伤得有多重,但还能自己行动,应该还好吧。   就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眼前被投下一大片阴影,亚德里口中的总统大人站在他面前,如同打量物品般上下看了他几眼,着重流连在他的脸上。   不知道是看出了什么,奥斯顿总统不易察觉地轻轻出了一口气,然后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那句话太轻,他身后的那些守卫们显然是绝对听不见的,但杨深听得见。   他说:“废物。”   又一次。   别人用命给他创造条件他却连跑路都只能跑几百米远,说他是废物并不为过。   杨深面色并没有太多变化,好像沮丧一样微微垂着头,用一种如同无奈却不得不屈服的声音说:“放了亚德里,我会嫁过去。”   说这话时,他用一种别人不易察觉的角度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对方的表情——从前他常常这样小心翼翼地偶尔看一眼那位龙绡殿里的皇者,如果蓝夙渊发现不了,那么奥斯顿应该也发现不了。   奥斯顿总统确实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只是在听完杨深妥协的言语之后,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很快消失不见,转身高声道:“你们,送扬瑟恩将军回房。”   杨深没有再做什么别的动作,无比乖顺地跟着守卫走回那幢充满压抑气息的府邸,只是仿佛无意一般在整个身形没入黑暗之前回头看了奥斯顿总统一眼。   那一眼……很奇怪,奥斯顿竟然无端觉得有点心虚,就好像对面那个蠢蠢呆呆的废物,其实看穿了什么。   可能只是他想多了吧。   再一次回到这间空洞的房间,杨深坐在椅子上,大门口仍旧立着四个守卫,不过已经换了一批。   之前那四个不知道去了哪里,不过他们让他在一群人眼皮子底下跑了,大概得到的待遇不会太好。   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杨深终于确定,自己如今这幅身体,原来的主人绝对不是什么扬瑟恩将军。   如果说孱弱的躯干四肢、叫着“扬瑟尔”的女人、守卫的轻视还只是让人疑惑的话,那么刚才在总统府外,他的逃跑之举,和随后的话,彻底让他确定了一些事情。   是的,当时他在那么千钧一发的情况下竟然真的抛下亚德里不顾一切跑掉的决定,并非终于对自由的渴望占了上风失去了理智又或者天真地以为真的能够离开。   那只是一个试探。   奥斯顿不会杀了亚德里,杨深在听到奥斯顿对亚德里说话的态度时就已经明白,而且他说亚德里不愧是扬瑟恩将军最忠心的部下。   情感是相互的,亚德里对扬瑟恩如此忠诚,扬瑟恩难道会对亚德里半点感情都没有?   有感情就有弱点。   可他逃跑的时候,奥斯顿却想都没想过用落在他们手中的亚德里威胁他停下来——好吧,那也可能是奥斯顿觉得抓住他轻而易举不需要威胁。   那就更不对了,如果几个守卫抓住扬瑟恩将军都轻而易举,他如何去跟鲛人战斗,如何做人类的希望。   更何况后面当他说放了亚德里,他愿意乖乖出嫁的时候,奥斯顿露出的表情竟然是惊讶。   惊讶什么,惊讶他愿意听话和亲的前提条件是放了亚德里这个扬瑟恩将军最忠诚的部下?   不,如果他真是扬瑟恩的话,会有这样的交换条件顺理成章,完全不需要惊讶。   只有当他根本不是扬瑟恩,而且跟亚德里根本没有什么交集也根本没有什么感情的情况下,他竟为亚德里而妥协,才会让奥斯顿意外。   不过亚德里在这么短暂的相处里没有察觉他不是扬瑟恩,说明至少这张脸……杨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基本上已经确定了奥斯顿总统究竟想要做什么。   拿一个酷似扬瑟恩将军的人代嫁去和亲,为了做足戏甚至连扬瑟恩将军最直系的部下们都不告诉,如此一来,举国上下剧烈的反对和那些属下们的营救行动都巧妙地成为了推波助澜的助力。   失去的战神将军,荒诞一意孤行的总统,渐生哗乱的乌托邦,这一切都能让鲛人一族以为人类真的失去了最后的倚仗,继而放松警惕。   而他们却在背后做着万全的准备,随时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至于谁来带领这场如果成功绝对能成为历史上最辉煌一页的战役,毫无疑问,一定是真正的扬瑟恩将军。   俗套的计谋,却未必无用。   因为用出这个计谋的人,是地球上仅存的自由人的统治者。   他的一个念头甚至能够导致人类的覆灭,所以无论人类还是鲛人们不会相信他敢用这么粗俗而大胆的计划,简直比赌徒还赌徒。   于是人类觉得奥斯顿总统是真的疯魔了,会让扬瑟恩将军去和亲;而鲛人们大概觉得奥斯顿总统是真的怯懦了,想要以此来求得暂时的和平。   乌托邦……杨深深深叹了一口气,在他还是深海底下的一名奴隶时,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自己在乌托邦的话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却没想到这个国度对于自己来说终究只能是路过。   而费劲了心思逃离的那片深海,却那么快又要被送回去。   简直如同命中注定。连生死都无法改变的命中注定。   他逃不掉,至少,在变强之前,他逃不掉。   “笃笃笃。”   有人敲门,“扬瑟恩将军,您的婚服已经准备好了,请您立刻试穿一下,如果有不合身的地方请马上通知我们裁改。另外,陪嫁物品和仪队都已备妥,请您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早上出发。”   ☆、迎亲   所谓的婚服,并不像杨深想象中的那么令人难堪,大概是为了以防民愤太盛造成过分难以控制的状况故,现在摆在杨深面前的,是一件军礼服。   以白色为主的军礼服,制作得相当考究,杨深默然盯了它半天,才缓缓脱下身上的衣服,将他的“婚服”一件一件换上,缓慢地系上最后一颗扣子,然后闭了闭眼,再睁开。   连同婚服一同送进来的还有一面全息镜,此刻镜中映出的青年那张脸全然陌生。   裁剪得当的军礼服掩去了他对一个将军而言并不合格的体魄,系到脖子上的风纪扣、和衣领之上那张五官坚毅表情沉稳的脸,给人一种既正直禁欲又惑人犯罪的微妙感,总想剥去那件衣服看看底下都有些什么。   而肩上浅浅坠下的流苏,和淡金色的徽章,则明明白白地昭示着镜中人的身份,是乌托邦帝国的战神将军。   不得不说,奥斯顿总统确实是有周详考虑过的,这件军礼服上的每一处线条每一处裁剪,都恰到好处地掩去了这具身体上每一个不像扬瑟恩将军的地方,除非曾与扬瑟恩多年朝夕相处过,否则还真不容易辨别。   ——鲛人的话,恐怕就更不容易了吧,他们甚至没有多少人与扬瑟恩正面接触过,而与他交过手的,大多数都没能全身而退。   更何况以奥斯顿总统的决心,对于他现在手无缚鸡之力的状态,一定早就找好了理由。   然而关于这些杨深并没有想太多,事实上在看到这件军礼服的时候,他就有些恍惚,在穿上之后则更沉默。   尽管送来的人指明了这是件代表愚蠢与可笑的婚服,然而对杨深而言,这却是生命到这一刻为止能够穿上的最接近军服的衣服。   他做了很多年的奴隶。   他生在深海,长在深海,从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奴隶的身份。   人类做了很多年的奴隶。   从那场末日大洪水以来,从鲛人一族崛起开始,他的同胞们,就再也没有机会去呼吸自由的空气,去在坚实的土地上奔跑。   当时有些人企图逃离地球,于是他们乘坐着飞船离开,可惜此后的几千年里毫无半点音讯,留下来的人心知肚明,他们大概早已死在了比如今的地球还要莫测一万倍的宇宙里。   而没有逃离地球的那些,除了死于洪水的,基本上都被鲛人所俘虏,只剩下乌托邦帝国还在苦苦支撑。   杨深看着镜中穿着军礼服的“自己”,慢慢攥紧了拳头,他没有忘记,他们杨家,祖上也曾是战功赫赫的军人世家,他的血脉里,仍旧流淌的不愿低头不愿屈服的铁血。   若非如此,站在那个最能接近那个人的龙绡殿外的他,又何必选一条明知万死无回的路。   虽然没想到,最后还是要以这么尴尬的身份回去。   这个身体曾经的主人扬瑟尔,大概除了他的姐姐扬瑟薇之外,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一个废物,他可能反抗过、也可能挣扎过,然而面对冰冷无情而又太过强大的现实,最后只能选择最无奈却也最决绝的方式去抗议。   却给了杨深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杨深侧过脸,看了看肩上金光闪闪的徽章。既然来了,我会用尽全力、替你好好活下去。他想。   一夜无梦,杨深睡得比他想象得更安稳,他只当自己是遭遇连番变故太累,却不知奥斯顿他们为了防止他出什么幺蛾子,往他的房间里投放了一些“安神”的气体。   于是当杨深被叫起来的时候,仪队早已经在外面整装待发,而他甚至已经被换好了衣服。   两个陌生的男人一左一右跟在身边,看似在护卫,然而那令人如鲠在喉的目光毫无疑问是赤\\裸\\裸的监视,监视着他每一个小动作。   杨深被驾着走出了房门,一路穿过九条大道,他以为会直接出发,谁知那两人却把他送到了奥斯顿总统的身边。   听到动静,奥斯顿转头打量了他一眼,然后对他伸出手,示意他站到自己身边。   身后有人伸手一推,杨深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踉跄着两步到了总统身边,不知情的人看上去,倒像是热情地迎上去似的。   他们两身处一个高台,他这才看到底下聚集满了居民,这么多的自由人,仅从衣着面色就能看出他们所过的生活是海底的奴隶们远远没法比的。   而此时这些人都在剧烈地抗议着什么,当他们看到杨深的时候,反应就更大了。   奥斯顿却充耳不闻,他就像听见赞美一样对他的子民们露出一个毫无破绽的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一手抓住杨深的手,高高地举了起来,大声说:“各位!我亲爱的乌托邦帝国的子民们!相信你们都知道马上即将到来的是什么!是的,战争即将结束了!”   “在我身边的,我最骄傲的儿子,你们最热爱的扬瑟恩将军,将在今天,在乌托邦所有人民的见证下,前往鲛人的海域,缔结一个和平的约定。从今往后,海陆一家,我们都是亲人!你们所有人都不必再提心吊胆,美好的和平即将到来!让我们为我们的英雄欢呼!”   底下骂声一片,而骂声里,竟真的隐隐有掌声和欢呼声。   毫无疑问,总有人觉得这也许也不失为一个换取和平的好办法,扬瑟恩将军固然是他们在战争中的保护神,可能够没有战争就化解这一切,那无疑是最好的。   难道能苛责他们荒谬绝情吗?   只要经历过战争的人,就知道什么叫做对平静生活的渴望;就像只有当过奴隶的人,才知道自由是多么地珍贵。   而杨深只是顺从地、配合着奥斯顿秀他的演技,听话得连奥斯顿都有些意外,不过想想这个人的懦弱,也就明白他不是不想反抗不是不想在这里喊出真相,他只是不敢罢了。   就是这样的废物。   当他们“亲密”地转身携手离开高台的时候,奥斯顿淡淡地说:“交代给你的事情,最好不要忘记,扬瑟薇还在等你。”   ……杨深还真的不知道奥斯顿交代过什么事。   不过想来也是如此,若只是让扬瑟尔代嫁而不趁机做点什么的话,岂不是白白浪费大好机会,他也终于明白了面对这么隐秘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风险的事,奥斯顿为什么不杀扬瑟薇灭口。   她可是知情人中最危险的存在。   因为只有留着她,嫁给了鲛皇的扬瑟尔,才不会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倒向了那边,让他的计划还没开始就胎死腹中。   杨深没有回答他,只是在终于要上飞舰的时候,回头看着他,说了一句,“你是为了所有人,对吗?”   奥斯顿一怔,没有回答,因为无法猜测一向糊里糊涂的人为什么忽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来,竟然让他一时哑口。   这个计划……对于海底那些为奴的人类来说,确实是不公平的。   面对愤怒的鲛人,他们又能救得出几个?甚至他们有能力去救么?为了永远的和平,牺牲也在所难免,看到飞舰舱门关上,奥斯顿不动声色地长长出了一口气。   飞舰里的时间极其乏味,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杨深学习着所谓的鲛人族的习俗和礼仪,其实对于这些,他远比教他的人懂得多,可他不能表现出来,那不是扬瑟尔能会的事。   三天后,飞舰抵达鲛人之前指定的海域。   杨深在众人的簇拥下下了飞舰,入眼就是一片广袤无垠的蔚蓝色汪洋——只有汪洋,别的什么都没有。   如今在沙滩上活动着的,除了他和他带来的人之外,再没有任何别的生物,更别说什么鲛人一族的迎亲队了。   沙滩上,连只寄居蟹都没有。   “他们竟然——”仪队中有谁抱怨了一句,但很快就噤了声,这里可是鲛人的地盘,而鲛人的凶残他们都是深知的。   只是他们如此隆重地送亲前来,遭遇的却是如此冰冷的待遇,实在是让人心凉。   这种态度,怎么看都不像是嫁了扬瑟恩将军就能换取和平的样子。   “将军,我们……”有人迟疑地看了杨深一眼,人类的身体构造是不能在海水中生存的,否则也不会几乎被洪水灭族。   他们想要在深海中生活,就必须要佩戴鲛人的鲛珠,它可以帮助人类避水并呼吸到水中的空气。   而现在没有鲛人迎接,显然他们下不了水。   杨深踩着沙滩,到了此刻,他的心中却反而一片平静,“等。”他说。   于是整个送嫁队伍就化作了一片望夫石林般伫立在海边,仔细的盯着海面上的波浪。   水中偶然会有阴影游过,不知道是鱼,还是正在暗中观察他们的鲛人。   就在大部分人都开始昏昏欲睡的时候,一直盯着水下的杨深忽然听到了水花细微的声响,然后,一条鱼尾跃出水面,轻轻拍打着浪花,在阳光照射下泛出粼粼细光,随即又消失不见。   一头海藻色的长发,缓缓从海中升起。   ☆、重逢   这时仪队的其他人员也终于注意到了海中的来客,阳光下那张还滴落着成串水珠的脸庞美丽到了极致,无论谁第一眼看到都无法克制自己的心跳。   事实上,鲛人一族惊人的美貌甚至比他们的凶悍更加声名远播。   这个来自海洋的族群,仿佛天生拥有九天诸神无尽的垂爱与赐福,寿数绵长、能力强大、每一张脸都完美无瑕,相比之下,如今的人们像是诸神们厌弃了后被扔在一边的破布娃娃。   只不过破布娃娃不会反抗,而人类会。   杨深看着那名孤身前来的鲛人越游越近,这是一名成年女性,对于婚队和“扬瑟恩将军”来说自然是陌生的,然而却是杨深的旧相识。   鲛皇近身卫队中的一员,能力出众的暗杀者岚音,如果她愿意,今天站在这里的人可能都会被无声无息地解决,甚至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会知道。   如今她这样现身,已经算是一种非常客气的表现。   然而很显然,其余人并不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们只是震惊于她的美貌的同时,对于她敢于一个人前来表示惊叹和些许不满。   他们千里迢迢而来,又等了这么久,对于鲛皇蓝夙渊的怠慢本来就心中不快,但还抱有一点些微的侥幸觉得也许鲛人们是想把一切准备得更隆重一点。   毕竟仪队里除了奥斯顿派出的监视杨深的几个眼线之外,其余人们是真的以为这场和亲能够换取和平,也真的以为他是扬瑟恩将军。   而如今等到昏昏欲睡手酸脚麻之后,却只有一个人来迎接他们,明显根本不重视他们的将军,这样大的心理落差实在令人难受。   到了此刻,最冷静的反而是杨深,他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个鲛人,看着她越游越近、越游越近,直至剩下一臂距离就能到达海岸的时候停了下来,然后伸出双手,对杨深的方向呈上了一枚贝壳。   跟在杨深身后的两名近侍互相看了看,都踌躇着没有上前,鲛人美则美矣,那种狠戾却令人胆寒,对于这个种族的恐惧早已深入人心。   那鲛人见无人上前,微微勾起唇角,仿佛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就在这时,杨深忽然往前走去,双脚浸入海水中的那一刻,他仿佛听见了来自远方的鲛人们的歌谣,影影绰绰、忽近忽远。   他涉水走到那名鲛人面前,双手接过那枚贝壳,打开,阳光下,里面赫然躺着一串项链,项链中心,是一枚皎洁圆润的鲛珠。   在岚音的注视下,杨深镇定地道了谢,然后把鲛珠戴上。   但是,只有一枚。   仪队中的人顿时哗然,一枚鲛珠,这是要让扬瑟恩将军一个人前往深海的意思吗?那他们呢,他们留在这里?   仪队中的所有物品包括他们所有人都是扬瑟恩将军的陪嫁,他们不可能现在打道回府回到乌托邦去,鲛人们却显然也没有让他们下海的意思,难道他们会被——   人群顿时惶恐了起来。   有人情不自禁地喊道:“将军!”   这一声一出,立刻感染了全场,顿时海岸边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扬瑟恩将军!”“将军!”之类的叫声。   而此时岚音却还在紧紧地盯着杨深,这种毫不掩饰的大胆的打量,出自于一个暗杀者,简直是一种无声的轻视。   杨深伸手摸了摸鲛珠,前世的二十多年,他从未有机会卸下这玩意儿,如今,它重又回到了他身上。   与鲛珠一同归来的,还有,那个人……   他垂下手,转过身,忽然抬头挺胸向岸上的人们敬了一个军礼,然后开口道:“稍安勿躁,在这儿等我。”   他的声音那么沉稳,让人充满了安全感,顿时喧哗声很快低了下去,杨深这才转身,一步步向海中走去。   随着他与鲛珠所过之处,海水温柔地荡漾着分开,避过他身周,然后又迅速汹涌地在他身后合上,淹没他走过的路和留下的背影。   海滩边的人们沉默的望着他们的扬瑟恩将军的背影,看他坚决又沉稳地、一往无前就像每一次冲锋陷阵一样地走进那个仿佛会吞噬生命的深渊里去。   几乎每一个人都感觉十分激动,激动到完全忽略了他们伟大的将军刚才的那一个军礼竟并不十分地标准。   在这种时候,谁在乎呢?   杨深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即便有了鲛珠,在海中行动依然很累,何况路程看上去非常漫长。   岚音一直欢快地摇曳着她美丽的鱼尾在前面带路,丝毫没有要来带他一程的意思,这大概就很多年前华夏一族古话中所谓的下马威吧。   以扬瑟尔这幅身体的孱弱程度,其实早该不行了,幸亏里面换了个灵魂,还能带的动这双脚双腿。   海底的地形远比陆地上复杂得多,物种又繁盛,时不时地有色彩斑斓的游鱼群从他们身边摇摆着尾巴路过,他们大概把杨深当做了一条特立独行的鱼,有时也亲昵地在他身边绕一绕。   “他们倒是喜欢你。”一直没有出过声的岚音忽然说。   杨深收回了去逗弄其中一条小鱼的手指,“我也很喜欢它们。”   “扬瑟恩将军,你今天跟从前感觉不一样。”岚音忽然又说。   “从前?”杨深心里一惊,她知道什么?   岚音忽然一拍鱼尾,游回来绕到他身边,笑了笑,“我曾经与将军交过手,不过,这种小人物,将军想必不记得。还好,我倒是记得很清楚。”   扬瑟恩是不是真的曾经与这名暗杀者交过手,还是这只是这个鲛人一点小小的试探,杨深暂时无法判断,尽管心跳开始加快,但他还是保持着正常的步伐,沉默地向前走。   没有得到回应的岚音似乎并不介意,转身又游到前面去了,而这时,杨深终于看见了,远处那座若隐若现的巨大宫殿。   他曾无数次穿行在那里,他熟悉这片海域的每一处珊瑚礁、每一块海底岩、每一丛海草、甚至居住在这附近的水族生物们,最熟悉的,是那座宫殿。   龙绡殿。   蓝夙渊就在那里。   直到这个时候,杨深才感觉有些不真实起来,然而胸前冰凉的鲛珠,正是那位蓝皇、他未来的“丈夫”,给他的聘礼。   岚音忽然停下了她美丽的鱼尾。   “扬瑟恩将军,吾皇就在龙绡殿内,恭候将军的到来,请。”   言下之意,剩下的路,他就真得一个人走了。   哪怕现在殿中其实根本没有蓝夙渊,而是埋伏着十七八个鲛人,要把他困杀在里面,他也只能在岚音的目送下继续往前走。   当然,杨深深知这种情形绝不会出现,因为蓝夙渊不会用这样的手段。   他深吸了一口气,驱逐尽脑海中乱七八糟的一切念头,无视岚音那好像总是带着某种试探的目光,独自走进殿中。   龙绡殿内守卫森严,大殿两旁一排排鲛人护卫立在那里,随着陌生来客的进入,无数双眼睛带着锐利的光芒纷纷投注到他的身上,仿佛杨深只要一有异动,就会被立刻大卸八块。   而杨深只是目不斜视地望向前方,向前走,一直向前。   从前他从未进过真正的大殿,永远都是在殿外偶然能看见一眼那人的身影,现在他走进来了。   越过重重守卫,穿过幢幢帷幕,直到龙绡殿的尽头。   大殿最深处,一个人影静静地倚坐在高处,线条流畅优美的银色鱼尾反射着细腻的光泽,从铺满珍珠的贝壳榻上轻轻垂下来,随着水波轻轻晃动。   海水一般蔚蓝海藻一般浓密的长发下那张五官深邃的脸让杨深觉得有点呼吸困难,就好像失去了避水的鲛珠一般。   而此刻这个男人正用手支着额头,微微侧着身体、阖着双眼正在小憩,连水波都如同不愿打扰他好眠一般放缓了流动的速度。   如果说整个鲛人一族都是诸神的杰作,那么毫无疑问,蓝夙渊是他们所有杰作中都最为出众的一个。   就在杨深默然抬头仰望着他的时候,原本静静沉睡的男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缓缓睁开眼,低头看了他一眼。   杨深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感觉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蓝夙渊眨了眨眼,蓦地站起身来,步下他的王座,一步步走到杨深面前,随着他的行动,强烈的威压铺天盖地而来,让杨深几乎忍不住要后退。   而对方已经一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一个如此轻佻的手势。   蓝夙渊却显然不会在意杨深的感想,他只是微微蹙起眉,捏着杨深的下巴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然后忽然发出了一声似乎感觉哪里不对的疑问,“嗯?”   瞬间,大殿两旁的鲛人们全都整齐地露出了凶恶的獠牙,危险的目光落到杨深身上。   ☆、揭穿   杨深的身体瞬间紧绷,僵硬地感觉到蓝夙渊捏着自己的手指正微微用力,而他看着自己的目光意味深长,犀利得仿佛穿透了他这具虚伪的肉体,直接看到了里面那不安的灵魂。   他本想转开头,却又鬼使神差地抬眼迎上了那双眼眸,那双眸中不带任何情绪,端详他如同端详一件物品。   并且现在还对这件物品的成色产生了质疑。   可能下一秒,他就会被一拥而上的鲛人护卫们撕成碎片。   下巴上属于蓝夙渊的手指修长有力,同时又冰凉透心,鲛人这样冷血的生物,大概终身都不会有温暖这种概念,无论如何,他们与人类都是不一样的。   杨深忍不住抬了抬下巴,他直觉在自己走进龙绡殿的那一刻就已经露馅了,奥斯顿再千算万算,还是低估了鲛人们的智商,他如果现在开口,也许还有说一句话的机会。   然而蓝夙渊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几乎在看到杨深睫毛微颤的同时,他开口道:“扬瑟恩将军?”   尾音微妙地扬起,带起的颤音不知是讥讽还是疑问,些许笑意伴随着洒落出来,却明显并不代表着善意。   从眼角的余光里,杨深看到那些鲛人护卫们已经开始缓缓接近他,以一个合围的阵势,把他圈在正中心。   就在这时,蓝夙渊忽然放开捏着杨深下巴的手指,背过身去优雅地游回他的王座,淡淡地说:“送扬瑟恩将军去寝殿。”   几双冰凉的手已经触上杨深的胳膊,在蓝夙渊落下的话音里改抓为扶,毫不在意地将他架了起来。   本以为被看穿了的杨深暗中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瞬间百般滋味涌上心头——这位皇者的气场,似乎越发强大了,真令人惊骇,原来他还没有到巅峰时刻。   的确,以鲛人族的寿命而言,蓝夙渊正当壮年,而人类那边,战神扬瑟恩,却很快会老去……   直到被扔进所谓的寝殿里的时候,杨深还有些心惊,刚才的那一幕实在太过凶险,哪怕此刻自己已经暂时安全了,他却还是觉得,蓝夙渊一定察觉到了什么。   至于他为什么在察觉有异之后没有让鲛人们将他当场格杀,除了他自己,大概谁都不会知道。   总是那么莫测。   “请等等!”顾不得休息一下,杨深咽了口口水,大着胆子叫住了一名鲛人护卫,在对方转过身来用并不友好的眼神看着他的时候,礼貌地表示,“我的……‘陪嫁’和随从人员们还在海岸上。”   说出陪嫁这种词实在让人别扭,然而如果不强调这一点的话,他恐怕不能引起这些鲛人的重视。   说实在的以他们的态度,哪怕强调了也未必会重视,然而他必须要说。   即使是千钧一发的时候,杨深也从来没有忘记过海岸上还有人在等着他的消息,毕竟是他对他们说,让他们等一等。   说了就要做到,这是最基本的东西。   杨深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那一瞬间他好像见到那名鲛人对他露了一下獠牙,然而很快,对方只是十分敷衍地对他欠了欠身,机械地表示:“我族定会好好安顿您带来的嫁妆和随从的,扬瑟恩将军。”   说完他瞥了杨深一眼,似乎在看他有没有生气。   杨深又不是什么真正的将军,自然不会为这么一点小小的挑衅生气,前世他听过的难听的话多了去了,相比起来,鲛人们现在对他已经非常客气,至于是不是敷衍是不是流于表面,左右现在还没有他计较的余地。   再说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没必要多做纠缠。   见他没有勃然大怒愤而出手,那名鲛人也就不再停留退了下去,顿时若大的寝殿里只剩下杨深孤零零一人。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有机会好好喘口气休息一下。   环顾四周,这间寝殿大得有些令人心惊,好在各色海底独有的装饰冲淡了它的空旷,珊瑚制成的桌椅拙朴可爱,各色贝壳点缀其间,珍珠散发出幽幽的光芒。   最显眼的还要数那张寒玉制成的大床,浑然天成的一方,看上去没有经过任何切割,以至于大到即便几个大男人在上面打滚也绝对不会掉下来。   鲛绡纱制成的帷幔影影绰绰如溶溶月华,随着水波微微荡漾,却不沾染半点水渍,将寒玉床隐隐遮住,反而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杨深忽然发现自己有些想多了。   拍了拍自己的脸,一路奔波劳累又精神紧张的男人终于感觉到了重重困意袭来,眼皮沉重得止不住地往下坠。   那个人……应该暂时不会过来吧?他迷迷糊糊地想着,终于一头倒在了那张寒玉床上,甚至连寒玉的寒气都没能阻挡睡魔的来袭。   黒甜一觉。   正如杨深所想的那样,一连三天,蓝夙渊都没有过来这座所谓的寝殿,他这个名义上即将成为鲛皇终身伴侣的人,就像被扔在一边遗忘了一样。   开始的时候,杨深并不敢离开这座华丽的囚笼,他不知道那些鲛人是不是还在暗中观察着他,因为对他的身份存疑;   又或者这可能就是他们的试探,看他会不会是带着不轨之心而来,这样一旦受到冷落后,就一定会想法设法做点小动作。   三天里别说鲛人就连一条真正的鱼都没有见到过的杨深感觉自己好像与世隔绝,听不见这人间的半点消息。   乌托邦帝国如何了?   鲛人一族又在做什么?   战争是否真的告一段落?   奥斯顿和真正的扬瑟恩那边,有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   还有最重要的是,蓝夙渊究竟有没有看穿这些,如果看穿了,人类再如之前计划的那样贸然出手,只怕才是真正的危机。   他想他至少得见见跟着他过来的卫队和侍从们,说不定里面那些奥斯顿的眼线有方法可以跟陆地上联系,得到一点消息。   第四天的时候,杨深终于跨出了寝殿的大门。   他在门外稍微站了站,发现并没有躲在暗中的鲛人冲出来抓住他,事实上,四周静悄悄的,除了流动的海水,空无一人,就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一个活人了一样。   在这样渗人的深海,这种孤立的处境会让人生出一种沉重而绝望的幻觉,时间一久,一般人类的精神状况都会出问题。   他们倒是放心大胆地让杨深独自待在这里,也不怕他疯了傻了。   也许他们觉得能跟鲛皇抗争这么久的一位将军不会如此脆弱,天晓得,如果来的真的是原本被逼代嫁过来的扬瑟尔的话,可能会真的就此疯癫暴露。   相比之下,同样没有作战经验和强健体魄的杨深,至少还有丰富的深海生活经验,没有人生地不熟的状况,也就不会有这样的恐惧。   事实上对于杨深而言,如果有恐惧,那么所有的恐惧都只可能来自于某个人和他自己。   对于这片海域的布局他实在是太过熟悉,寝殿的正前方有一片海底花园,里面有鲛皇豢养的一些珍稀的深海生物;寝殿的左边通向龙绡殿,右边则有许多绵延的配殿。   去龙绡殿自然不行,没准会被逮个正着,杨深考虑了一下,决定就在这附近逛逛。   当他正捉住了一只从岩石缝隙中耀武扬威地爬出来的大螃蟹逗弄的时候,身后忽然有水波轻响,然后有个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你看上去过得不错。”   杨深手指微微一抖,放开那只不断挣扎中的螃蟹,站起身来转过头,就看到了蓝夙渊近在咫尺的脸,和他脸上微妙的表情。   脑中像是有什么东西一涌而上,杨深眼前一黑,晃了晃,差点摔倒,却感觉有什么东西轻轻卷住了自己的腰。   晕眩很快过去,眼前变得清晰起来,杨深一低头,就看到蓝夙渊缠在自己腰身上的,银光流动的鱼尾,并且显然没有放开的意思。   “怕成这样,扬瑟恩将军?”他浅浅勾了勾唇角。   杨深有口难辩,这可真是个天大的误会,实在只是贫血蹲得太久了猛地一下站起来有些晕罢了,这幅模样落在别人眼里倒像是看见鲛皇就吓得整个人都要昏过去了,真是没出息。   还有那缠在腰间的鱼尾……刚才算是帮忙值得感激的话,现在是不是缠得有点太久了?   杨深觉得自己的晕眩肯定还没过去,脑子里都不知道乱七八糟在想些什么,蓝夙渊却仿佛对他这幅样子很感兴趣的样子,忽然说:“你对这里倒是熟得很,看来为了嫁给我,做了不少功夫?”   听的人心里顿时一惊。   蓝夙渊来了多久了?   他刚才以为附近无人,逛的时候确实很有目的性,一看就明显对这片海域十分熟悉,但真正的扬瑟恩将军显然是不可能这么熟悉里的,这样的情形换了任何一个鲛人看见都会怀疑,更别说是——   “哗啦——”缠着杨深腰间的鱼尾忽然放开,蓝夙渊淡淡一笑,“别想了,我知道你不是扬瑟恩。”   杨深心下一沉。   果然,蓝夙渊根本什么都知道!   想来奥斯顿也没觉得一个替身能坚持多久,他可能只需要一点点时间就够了,可惜他千算万算都没有料到就连这一点点时间都没有。   不过,蓝夙渊知道他不是扬瑟恩,那他知道他究竟是谁么?   想到这里,杨深忍不住抬眼去看对方,却在这一瞬间感觉到身周的水流急遽变化,眼前一花,他整个人都被蓝夙渊拉进怀中打横抱起。   没有给杨深丝毫挣扎的余地,蓝夙渊一拍鱼尾,优雅而轻而易举地带着一个大活人游回了寝殿,然后不由分说地把杨深扔到了那张巨大的寒玉床上。   ☆、共寝   寒玉床质地坚硬,蓝夙渊用的力气又大,杨深顿时被摔得七荤八素,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可还没等他稳住自己的身体,蓝夙渊却已经整个人都覆了上来,把他严严实实地压在身下。   “你——”杨深喘了一口气,一抬头,差点撞上了对方的脑袋。   他这才发现他们两人此刻靠得是那么近,简直呼吸相闻,他甚至能从蓝夙渊那双魔魅的眼瞳中看到自己那渺小的倒影。   唇和唇之间几乎已经没有缝隙,对方的眼神和表情让杨深莫名地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蓝夙渊下一秒就会吻上来,堵住他的唇,掠夺他的呼吸。   他呆呆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才算合适,这种样子落在覆在他身上的人眼里,实在是要多蠢有多蠢。   然而蓝夙渊却似乎并没有要讥笑他这幅蠢样的意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杨深,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眼中有一点点的不解。   蓦地,他侧了侧头,若有所思地说:“你这种眼神,倒是看着有点眼熟,好像曾经也有人这么看过我。像谁呢……”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杨深只觉得脑海中轰然炸响了一整片烟花,闹腾得他无暇思考。   刚才那个男人吐出的每一个字他明明都听得懂,组合在一起后却让人充满了陌生感。   他甚至隐隐觉得那正在眼前开合的唇可能会吐出更惊人的话来。   对方的疑惑却只有一瞬,蓝夙渊想了想没找到答案,于是不太在意地皱了皱眉,有点不悦地说到:“别这么看着我,真是太难看了。”   说完,他微微抬起身,不再靠杨深那么近,却又在杨深对他的言语做出反应之前,忽然伸出双手,猛地一下粗暴地撕开了杨深身上一直穿着的那件军礼服。   或者说,他的婚服。   被丢在这里三天,又见不到自己从乌托邦带来的人,杨深实在没有办法换衣服,好在在这水底衣服也并不容易脏,它们直到刚才被暴力破坏的前一刻还光洁如新。   当然现在它们已经变成了破布。   杨深下意识地挣扎起来,却被蓝夙渊毫不留情地用一只手掌死死地按在寒玉床上,那点微末的反抗大概根本就不被强势的鲛皇看在眼里,犹如蚍蜉撼树可笑不自量。   “谁给你做的衣服。”蓝夙渊嗤笑了一声,“看着倒是很想让人把你剥光,这就是你们人类的目的?色/诱我?”   此时杨深上半身已经完全不/着/寸/缕,寒玉床的凉气激得他浑身肌肤都呈现苍白颜色,脸上却因为用力的挣扎而浮现出一片红晕。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蓝夙渊,更不知道他现在莫名其妙地做这一切到底是想要什么。   从前杨深所熟悉的蓝夙渊,永远强势地孤身一人坐在那个王座上,少言寡语却言出必行,杀伐决断而悍勇无匹,人类奴隶害怕接近他,人类自由军最恐惧对上他,而鲛人们则崇拜而敬畏他。   高高在上,不需要任何人陪伴,也不会对什么多加注意,成年之后,似乎也从未考虑过寻找伴侣的事,尽管鲛人族里有那么多出众的美人,他却视若浮云。   一度有人觉得他其实只是一架没有情感的杀戮机器。   而现在,这架杀戮机器简直像是被什么附身了一样,正用他从前只取人性命的修长食指沿着杨深的锁骨缓缓划过,一路往下,在杨深的小腹上停留住,动作暧昧得仿佛是在调/情。   不,不是什么仿佛,那根本完完全全就是调/情吧?   杨深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口水,撑着寒玉床的双手已经青筋毕露,尽管如此可惜也没有半分肌肉,无力得就像是欲拒还迎,他忍不住低吼了一声:“蓝!……蓝皇!”   蓝夙渊全然不理,在对方小腹短暂停留后的手指继续往下,勾杨深裤子的边缘,仿佛觉得十分有趣一般去看对方的表情。   紧张?恐惧?喜悦?不……年轻的鲛皇透过杨深那双翠绿色如湖水般美丽的眸子,偶然窥见了底下某些令人意料之外的东西。   “啪!”地一声轻响,手指放开,勾起的裤子边缘再次顺服地贴上杨深的小腹,蓝夙渊脸上笑意尽敛,又恢复了淡漠的神色。   他冷冷地直起身,看着无力地瘫在床上的杨深,陈述的语气不带丝毫的感情,“如此孱弱的身体,哪一点像你们伟大的扬瑟恩将军,人类是欺我族愚蠢么?”   ——从某种方面上大概是吧,杨深心里苦笑,奥斯顿大概从来没有想过蓝夙渊竟然真的会去扒“扬瑟恩”的身体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一副要洞房的样子。   毕竟双方都心照不宣所谓的和亲不过是一个暂停战争的借口,人类这方面是需要一点时间和机会,而奥斯顿觉得鲛人那边,既然指明了要扬瑟恩过去,必然是憎恨这位战神手底下有太多他们同胞的鲜血,想要好好折磨他罢了。   为此他替所谓的扬瑟恩身体变得这么弱找好了几乎天衣无缝的借口,到时由扬瑟恩的贴身近侍出面解释,谁知道鲛人们压根就懒得见他们,更别提问点什么。   不过蓝夙渊刚才在海底花园就已经断定他是个赝品了不是吗,何苦还要多此一举。谨慎吗?大概是吧,否则还能有什么其他原因。   杨深反而松了一口气,这样的蓝夙渊才像他认识的那个鲛人一族的皇者,目的性万分明确、没有多余的情绪,强大、无情。   看着那个赝品就这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仿佛并不怕接下来会被怎么样的样子,甚至好像还松了一口气,蓝夙渊似乎也不急着判他刑罚,兀自往床边一坐。   “小赝品,人类要你来干什么呢,让我想想,在他们发起偷袭的时候,里应外合?或者干脆取得我的信任,以便出其不意地刺杀我?”   不得不承认,这些计划,奥斯顿确实都有想过,也吩咐过扬瑟尔自己随机应变,虽然杨深怀疑,扬瑟尔有没有这个能力和勇气。   ……至少勇气会有的,扬瑟薇还在奥斯顿的手里,就凭之前匆匆一面也可以推断出这姐弟两的感情非常好,为了扬瑟薇的安危,哪怕懦弱如扬瑟尔,也可能会爆发出无限的勇气吧。   前提是他还活着。   等等,如果是这样的话,扬瑟尔会弃扬瑟薇不顾,选择在出嫁前自尽?这么一想,扬瑟尔的死,似乎也有无限的蹊跷。   可惜杨深现在自顾不暇,没有机会去探知这其中的曲折。   蓝夙渊问出的那些问题虽然一字不漏正中红心,但他却并没有要继续下去的意思,只是瞥了杨深一眼,摇摇头道:“凭你?你不行。”   “……”杨深知道自己确实不行,但被蓝夙渊这样轻描淡写地说来,不知道为什么会感觉到不甘心。   在这样强悍的王者眼里,永远都不会有弱小的炮灰的位置,整个人类尚且不在他们眼中,更何况其中一个小小的不知名角色。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本来?”蓝夙渊忽然问。   杨深一怔,大概没有料到对方会问他的名字,说起来,应该是扬瑟尔吧,应该,但不知道为什么,迎着蓝夙渊的目光,他几乎有些不假思索地回答:“——杨深。”   点点头,蓝夙渊鱼尾一卷,整个人躺到寒玉床上,漠然道:“杨深,但愿你识趣一点,我不喜欢杀人。”   说完他侧过身背对着他,一片鲛绡纱落下来轻轻地覆盖在他身上,竟似要睡了。   不知道该震惊于他如此大摇大摆地要睡在他身边这种事还是该震惊于这位杀人如麻的鲛皇说自己不喜欢杀人的言语,杨深一时之间有点懵。   浑身上下被蓝夙渊刚才强硬的动作弄得酸痛无比,连呼吸之间都能扯动那些不堪重负的细胞,杨深只觉得脱力,需要一场高质量的睡眠。   然而自己暗暗憧憬过的那个人现在跟自己躺在同一张床上的事实,又让他完全难以平静。   更何况,如果制住这个人的话,也许战争的天平就会向人类倾斜,水底的人们也不必再当屈辱的奴隶,他们可以自由自在地站在阳光下,享受属于他们的人生。   尽管对蓝夙渊怀有那样的心思,然而杨深从未忘记过自己的身份也从未忘记过同胞们正在遭受什么样的苦难,从未忘记过鲛族与人类处在什么样的两个极端。   或者说正因为对蓝夙渊怀有那样的心思,他才更明白只有当他们站在平等的地位上的时候,这段暗恋才可能有一线希望。   只是要怎么去做到,现在的杨深还十分地茫然。   至少趁蓝夙渊在他身旁睡觉的时候对他做点什么是不靠谱的,他深知对方敢如此跟他躺在同一张床上,绝不是因为信任,而是知道他现在还弱小得无能为力。   奥斯顿的计划、蓝夙渊的莫测、扬瑟恩的韬光养晦,这些一举一动都能引发两族动荡的大人物里,还没有他这个小虾米的位置。   “怎么,在想怎么杀我?”大概被杨深的动静打扰了,蓝夙渊不满地睁开眼,发出一声类似抱怨的问句。   杨深绷直了身体,小幅度地看了对方一样,“您为什么要——”   “为什么要睡在这里?明知你是个赝品?”蓝夙渊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这里是我的寝殿,你就是人类嫁给我的妻子,我为什么不能睡?”   他大概是不想多说,就省略了几个字,结果让最后的结束语让人听上去无法不浮想联翩。   杨深顿时哑然,蓝夙渊却像来了兴致,转过身面对着他,目光在杨深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更何况,只要我说你不是赝品,你就不是。”   ☆、警告   这样一张脸说着这样的言语,简直如同无差别攻击,绝对能让听者陷入温柔筑成的致命陷阱里,再也爬不出来,到最后连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杨深也有一瞬间的迷惑,仿佛他们之间真有如此深情,能让蓝夙渊说出如此言语,但很快,他就清醒了过来。   理智的头脑和对情绪敏锐的感知,大概是杨深目前能够运用的唯一优势,蓝夙渊这句话抛开他掩盖在外面的华丽惑人的外衣,其下的深意简直能浇人一个透心凉。   人类能拿一个假的扬瑟恩将军来待嫁,鲛人一族何尝不能将计就计以假乱真?   一个有着一张与战神一模一样的脸的男人,若是利用得好,也许能兵不血刃地解决剩下的所有还在负隅顽抗的人类。   看着杨深眼中一闪而过的迷乱和随之而来的惊惧,蓝夙渊露出一丝意外的笑意,“倒是不笨。”   “可惜,以你现在的状态,对我族半点用都没有。”他就像说今天的食材不够新鲜一般评价了一下杨深的无用,又合上了眼睛,“所以还是睡吧。”   比起刚才那类似深情的言语,这句睡吧真是干巴巴冷冰冰得毫无温度,然而杨深反而因此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他望着头顶,海底本是看不到星辰的,然而就在他目光所及之处,无数夜明珠汇流成一带疏星银河,幽幽的光芒仿佛正在流动一般,悬挂在寝殿的顶上,如同一幅璀璨而遥远的星图,无言地闪烁着。   寒玉床很冷,鲛人这样的冷血动物并不会在乎,但杨深却冻得有些失了血色。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了那神秘莫测的鲛皇的身影,反而是自己的身上多了几层鲛绡纱。   鲛绡纱只有最手巧的鲛人才能织成,轻软如烟,水火不侵,一匹就价值连城,堂堂鲛皇用起来自然是小意思,不过竟然给他盖,倒是显得有些奢侈。   寝殿中似乎还有些其他的变化。   杨深目光一转,发现一只大螃蟹正耀武扬威地挥着它的大爪子在珊瑚桌上爬过,滴溜溜转来转去的大眼睛时不时地对准杨深的方向。   这只螃蟹,跟昨天他在花园里逗弄的那只长得有点像啊。   不对,好像就是那只吧?谁放进来的,也不怕被煮了当夜宵,虽然这样嘀咕着,杨深还是忍不住笑了笑。   对于这种小鱼小虾小螃蟹什么的他天生就十分喜欢,看见了总是忍不住要跟它们玩一玩,不过昨天被蓝夙渊当场抓住后,他大概不敢再一副对附近很熟悉的样子到处去逛了,心里不是不遗憾的。   现在倒好,自己跑进来了。   杨深下了床,还没走近那只螃蟹,一眼就瞥见寝殿外面似乎多了不少鲛人,跟前几天的一片空旷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见他醒了,一名鲛人游进来,对他微微弯了弯腰,“扬瑟恩将军,您有什么需要吗?”   竟然会来问他有什么需要,这前后态度的变化未免也太大了,莫非蓝夙渊在这里睡了一晚,他们以为自己跟那个鲛皇怎么怎么了不成?   ……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   等等,蓝夙渊明明已经知道自己是赝品,为什么这些鲛人还叫他将军,莫非是嘲笑?可眼前的鲛人看上去也不像是故意嘲笑挑衅的样子。   是他没有告诉其他的鲛人真相?杨深忽然想到昨天晚上睡前,蓝夙渊说过的那些话。   他不是在开玩笑,杨深想。   “我想见见我的同伴。”虽然那天那个鲛人说了会好好安顿随他而来的人类们,但如果不亲眼见到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好好安顿,而且,他暂时也想不出他还有什么其他的需要。   不知道蓝夙渊是不是对他们吩咐过什么,那鲛人没有半分犹豫,应声后离开,很快就带了一队人类过来。   那群人远远地一看见杨深顿时就忍不住高声叫起来,及至到了眼前,更是激动非常,哗啦啦跪倒一大片,劫后余生般庆幸地整齐划一道:“将军!”   杨深仔细看了看他们,见个个脸色都不错,至少眼前这些没有谁消瘦下去,看来鲛人们确实没有为难他们,才稍微放下心。   眼角的余光里,那名将人送到的鲛人竟然十分识趣地出去了,还非常体贴地帮他把寝殿门关上,倒浑然不怕他们一群人类躲在里面商量些什么不轨之计。   信任是不可能的,大概只是轻视吧,量他们在这里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让人都赶紧站起身来,杨深倒一时有些为难,跟随他嫁来深海的人类这回没有全都过来,毕竟有好几百人,那鲛人只是带了几个有点身份地位的,虽然如此,人还是不少。   ——而蓝夙渊这寝殿虽然大,坐处却寥寥无几,真要论起来,也就剩下那张大得夸张的寒玉床了。   可他总不能让这么一大群人往床上坐,先不说蓝夙渊知道了会不会勃然大怒,单是这些人愿不愿意都是个问题。   不过好在很快他就不用考虑这个问题了,那些人显然根本就没有考虑坐不坐的问题,杨深打量他们的同时他们也在打量他。   多数人见杨深精神还不错人也没有被折磨虐待的痕迹,全都松了一口气,然而在这些充满关切的目光里,却总有那么一两道异类。   杨深也感觉到了那种意味深长的打量,回望过去,对方见他注意,微微一笑:“看来蓝皇陛下还是很重视扬瑟恩将军的。”   他话音刚落,简直心有灵犀似的,寝殿的门外有人敲了三下,然后门被推开,几名鲛人摇曳着他们的鱼尾鱼贯而入,将手上的东西一一放下。   “扬瑟恩将军,这是吾皇吩咐为您特制的海底风情餐,吾皇表示您这几天胃口不太好,这些菜肴非常开胃,请您尝一尝。”   打头的鲛人望着杨深说完,又指了指另外一边,“另外,这些小玩意儿是吾皇给您赏玩用的,寝殿里的那只螃蟹有点蠢,但不咬人。若是您觉得闷,也可以四处走走。”   等到那些鲛人离开后门再次被阖上,刚才对杨深说话的那个男人目光在珊瑚桌上那些一看就十分精致可口的菜肴上转了一圈,又落到所谓的小玩意儿——成堆的珍珠宝石还有许多海底也难得一见的珍品上,笑容愈发充满深意。   “看来蓝皇陛下对将军您还不仅仅是一般的重视,这真是一个好消息。”他说。   杨深心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这人话里有话就算了,而且无论说话的语气和他的声音本身都让人十分不舒服,膈应得慌。   ——更奇怪的是蓝夙渊,忽然这么大献殷勤做什么,又是特制的菜肴又是螃蟹又是解闷的小玩意儿,搞得他真的是他心尖上的小情儿一样,好像要多少人知道他是多么重视他似的。   “乌托邦那边如何了?”杨深决定暂时把这些都放到一边,于是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回答他的却还是刚才那个男人,“托扬瑟恩将军的福,人类与鲛人一族的战争暂时告一段落,现在正处于和平时期,不过这样的和平能维持多久,就要看将军的本事了。”   在海底被困了这么久,终于能够听到来自外面的消息了,杨深舒了一口气,鲛人在如此形势大好的情况下竟然真的信守诺言停战,倒是让人意料之外。   不过眼前这个男人说话却越来越咄咄逼人,看他的本事?什么本事?他绝对说的不是杨深打仗的本事,言下之意,是嘲笑他用床上的本事来维护和平么。   真是……荒谬又可笑。   答应这场荒唐的和亲的是自有计划的奥斯顿和那些对和平迫不及待却被蒙在鼓里的人们不是么,到头来倒说得“扬瑟恩”多想爬床一样。   敌意是很明显的,不过杨深一时猜不出这人对他的敌意是源于什么。   但有一点肯定,这人绝对是奥斯顿的眼线,也绝对知道他不是真正的扬瑟恩将军,否则,他绝对不可能这样跟他说话。   莫非是对方觉得他抢了他伟大的扬瑟恩将军爬床的机会才这么愤愤然?杨深心中忍不住一笑,虽知这理由是胡乱想的,却又觉得蛮有趣。   “对了,将军,最近发生了一件事,想必你还不知道。”那人猜不到杨深在想什么,自顾自慢条斯理地说下去,目光时不时落在那张帷幔后的寒玉床上,又偶尔转回那些菜肴和珠宝堆里。   “听说有个人类,竟然跟一条鲛人相爱了,甚至不惜双双私奔。”   杨深一怔,没想到话题能转得这么快,还有,他为什么要说这个?   “人类跟鲛人怎么可能在一起呢,将军,您知不知道最后怎么了?后来那个人类在私奔途中被双方追杀的时候,受了一点伤流了一点血,谁知那条鲛人闻到血腥味凶性大发,就把他撕碎了。”   话音就此打住,这人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说过一样行礼,“既然将军如今安全,我们在这里久了,反而让那群鲛人多疑,我们就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杨深反应,兀自转身去开门,剩下的人有些听懂了,有些还在状况外,见门被打开,不远处的鲛人们已经看见他们,也不得不跟着出去。   等到寝殿里空无一人后,杨深紧握成拳的十指才缓缓放开,他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思绪。   他自然听得懂这个故事是在警告他,记得自己是谁记得自己要干什么,不要被一点温柔表象迷惑。   让他心里烦闷的是,不知道这件事是真的发生过,还是只是临时编纂出来的,那么讽刺的结局,简直……那个亲手杀了自己爱人的鲛人,醒过来后会是什么心情?   鲛人生性忠贞,一生只会拥有一名伴侣,如果这事是真的,无论对于死去的还是对于尚未死去的,都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悲剧。   更何况还要被拿来当笑话讲。   眼前一晃而过蓝夙渊高坐在王座上那张完美而漠然的脸,杨深觉得心里堵得慌。   就在这时,他好像听见了寝殿里不属于自己的声响,开始他以为是那只蓝夙渊放进来的蠢螃蟹,但又很快意识到,对于一只螃蟹来说,这样的动静有点太大了。   “谁!”   他一转头,望向不远处的帘幕后面,为了不惊动外面的鲛人,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眼前一花,帘幕后有人影一闪而过,一个人迅速地钻了出来,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扬瑟尔,是我!”   尽管有些提防,杨深却听得清清楚楚,藏在那里的这个人嘴里叫的是“扬瑟尔”,而不是所有人以为的“扬瑟恩”。   不过片刻,那人已经完完整整地暴露在杨深面前,跟他差不多高的个子,一头耀眼的金发,看上去很年轻。   这是扬瑟尔的朋友?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一把冲上来抓住了杨深的手腕,语气里带着焦急,“那个鲛皇现在不在龙绡殿里,扬瑟尔,我们快走,离开这里!”   ☆、碎片   “喂等等——”杨深一个没防备差点被拉得整个人都朝前扑去,连忙稳住了身形,顺便把这冒冒失失的少年给拉回来。   “扬瑟尔!再磨蹭就来不及了!你能不能改一改这畏畏缩缩的毛病,跟我走!”   还没等杨深说话,那金发少年似乎很不耐烦地劈头盖脸一顿数落,期间还不停地拉扯着人想走,杨深忍不住叹了口气,指了指门外:“你想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   纵然蓝夙渊不在,门外还有不少鲛人呢,就凭他们俩的武力值——杨深上下看了看金发少年的细胳膊细腿——想跟这些海中霸主打简直是异想天开吧。   那金发少年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是你?那么蠢?总之我有办法引开他们,快走,扬瑟薇还在——”   虽然他一脸嫌弃的表情,但杨深却感觉得到对方那满满的关切,心下微暖,觉得那鼓鼓的小圆脸还挺可爱,忍不住笑道:“你再大声点,就不用讨论你蠢还是我蠢了。”   说完不等少年反驳,又敛了笑意,轻声道:“我暂时还不能走。”   金发少年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惊讶,“为什么?是不是——是不是那些可恶的鲛人对你做了什么手脚?下毒?还是打你了?该死的,让我看看!”说着就要上来扒杨深的衣服。   “不是。”杨深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自己的领口,昨天已经被蓝夙渊扒过一回衣服了,好不容易换上新的,要是再被……咦,等等。   昨晚他不是光/溜/溜地跟蓝夙渊在一张床上睡了一夜吗?谁给他穿的衣服?都是身上这件穿起来太舒服害得他一直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也怪自己竟然能睡得那么死沉,连有人折折腾腾地给他穿衣服都不知道,那万一下次有人趁他睡着脱他衣服他也……   少年见杨深死命地捂住自己的领口不让他看又满脸都是令人浮想联翩的表情,好像明白了什么,顿时脸色变得无比难看,“该死的鲛皇!他竟然、竟然对你……做那种事情……扬瑟尔……”   一时词穷,连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安慰对方了,尽管扬瑟尔从小就胆小又窝囊,一辈子都是那幅没出息的样子,可到底是个大男人,被强迫着这样那样,实在太有辱尊严了。   两个人思考问题的方向已经越岔越远,还是杨深率先反应过来,摇摇头,“我没事,他们没有对我做什么手脚。”   虽然这是实话,但现在对于先入为主的人来说,只能成为“虽然受尽屈辱却还是不想让人担心于是只能强颜欢笑的掩饰”了。   咬了咬牙,少年面色难看地下决心道:“还是先走!总有一天,我们人类能把这些可恶的家伙打败,扬瑟尔,到那时我一定替你报仇。”   杨深还不知道他联想了些什么,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惨遭蹂/躏”,所以只说:“谢谢你,不过现在还不行——对了,你是……”   这个人明显认识的是扬瑟尔,可偏偏他并没有得到扬瑟尔的半点记忆,本来鲛人这边也不认识扬瑟尔,倒省了他一番事。   不知道现在想借口还来不来得及。   果然对方一听顿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我是谢尔,你连我都忘了,开什么玩笑,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这世上不嫌弃你这种蠢蛋的除了你姐姐也只有我了。”   原来是青梅竹马,杨深了然。   如此看来,扬瑟尔的处境其实还不算最坏,他有亲人,也有朋友,虽然很少,但这个朋友甚至愿意为了救他不惜混入仪队冒充陪嫁人员跑到这充满各种未知凶险的鲛人的地盘来。   这个谢尔要是知道扬瑟尔其实已经死了,不知道会是什么心情。   “抱歉,谢尔,我……”杨深在考虑要不要找诸如失忆这样的借口,虽然很俗但确实比较好用。   不过没等他找机会说,谢尔眼珠子一转,已经一副什么都明白了的模样,“是他?奥斯顿总统?他为了让你乖乖替那个人嫁过来,甚至给你洗脑?!”   娃娃脸谢尔骂了一句脏话,看向杨深的目光深深不忿。   “难怪你刚才说不想走,奥斯顿一定给你灌了很多迷魂汤,再怎么说,你跟扬瑟恩将军一样都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实在偏心太过了。有时候我觉得,他这样的人,真的能顾全到全人类吗?”   短短几句话,透露的信息量却实在是大,杨深本以为奥斯顿是物色了一个长得像扬瑟恩的替身,没想到扬瑟尔也是他的亲生儿子。   那么说,扬瑟薇就是他女儿了。   拿自己的女儿威胁自己的一个儿子替自己另外一个儿子代嫁和亲……   杨深也明白,想要赢得战争、想要获得生存的权利和自由的生活,必然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就像他自己就付出了生命——如果没有这莫名其妙的重生的话,他早就在追求自由的路上变成了一具并不完整的尸体。   只是奥斯顿用来牺牲的这些,杨深实在没有觉出有多大意义——也许意义是有的,只是无论是之前的扬瑟尔还是现在的杨深这样单纯的牺牲品都没这个资格知道。   他们对奥斯顿而言,是筹码、是棋子、是布局中一个冰冷的环,也可能是他载入史册的阶梯,而不是应与他一同载入史册的为人类自由而奋斗过的英雄。   杨深耳边回荡着刚才谢尔说的话,像奥斯顿这样的人,真的会顾全所有的人类吗?   他不知道,他和奥斯顿接触的时间太短了,还不足以了解他的为人,他不想轻下断言。   就像他曾以为他了解那个王座上高高端坐着的鲛皇,现在却发现他也许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一样。   “谢尔,我并不是……被奥斯顿总统洗脑了,但是抱歉我确实忘记了一些事情。”他略带歉疚地看了对方一眼,这歉疚是因为占据了扬瑟尔的身体,尽管扬瑟尔当时就已经死了,但终究这种他这一生像是偷来的感觉仍旧挥之不去。   “但我刚才说的暂时不能跟你离开,不是这些原因。”   谢尔怀疑地看着他,目光中满是疑虑,“那是为什么?扬瑟尔,你好像变了,以前你可不会想那么复杂的事情,那时蠢得可爱。”   “现在已经过了五月,海底马上就要进入深海风暴的高发期了,谢尔,我们现在出去的话,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几率会被绞成碎片。”   杨深的表情极为凝重,第一次跟脸上那坚毅的五官有点相配起来,隐隐让人觉得这个人说的话应该去信任。   比如现在谢尔就有些踌躇,他记忆里的扬瑟尔真的是个不学无术的废物,当然这跟奥斯顿什么都不让他学有关,但这样一个什么都不知道懵懵懂懂的人忽然变得这么博学,连海底的气候都知道,实在有些怪异。   然而他的声音和表情又让他觉得对方好像是认真的,想不出什么理由反驳,“可是……”   他跟扬瑟尔的友谊很难形容,扬瑟尔虽然又蠢又弱,但对人都很好,真诚得不像是奥斯顿的儿子,谢尔也习惯了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保护他。   这次奥斯顿做出这种决定,势单力孤的谢尔发现自己在乌托邦做不了什么后,甚至不惜孤身犯险潜入仪队跑到鲛人的地盘上来也要就扬瑟尔离开,现在明明人在眼前却不能带走,实在让人郁闷。   “扬瑟尔,你说的是真的吗?”他撅了撅嘴,刚才那群人类跟扬瑟尔的对话他听到了,自然,鲛人们的行为他也看到了,“你该不会真喜欢上了那个鲛皇,被美色冲昏头脑了吧。”   虽然本来就没什么头脑。   “要真是这样你可醒醒,那个可是鲛皇,他不可能喜欢你的,你又不是真的扬瑟恩将军!”   “不,是因为深海风暴。”杨深笃定地表示,“谢尔,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在时机到来之前,你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扬瑟尔唯一的朋友,现在也是他杨深唯一的朋友了,他不希望对方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什么事。   大概是因为杨深的理由太令人无法反驳,最后谢尔没有坚持先离开了,杨深独自坐在珊瑚桌边,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不愿意离开的理由,自然不止深海风暴一个。   的确,进入夏季后,深海风暴的高峰期就会到来;但更重要的是,现在的杨深,不再是之前那个没有见过天日以为只要逃到乌托邦就能过上无忧无虑的好日子的小奴隶了。   亲眼见识过乌托邦的他清醒地明白,只要战争一天没有彻底结束,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所谓安全自由的地方。   留在这里……留在这里,也许他能够找到平息这场战争的方法。   杨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念头,然而冥冥之中,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灵魂深处窃窃私语,要寻找些什么。   而当他来到深海之后,那种隐隐的感觉,好像又多了一些,不像直觉、不像预感,如果非要说的话,更像是一种渴望,说不出的渴望。   这种念头好像有点自不量力,扯了扯嘴角,杨深想起谢尔刚才说的话,让他清醒一点,堂堂鲛皇是不会喜欢他的,他又不是真的扬瑟恩。   这话说的,难道是真的扬瑟恩,蓝夙渊就喜欢了不成?   嗯?杨深眨了眨眼,想起之前了解到的零零碎碎的真相,要扬瑟恩将军去和亲,这个要求,好像还真是鲛人方面提出来的。   虽然这样做的确能够最大限度地折辱人类,不过……也未必不能有其他的目的啊,如果这世上如今有谁能跟蓝夙渊有一战之力的话,真的非扬瑟恩莫属了。   如果说蓝夙渊因此对扬瑟恩有特别的心思,好像也顺理成章。   无端地觉得有点烦闷。   大概是这屋子到处都是水,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吧,杨深下意识地抚了抚珊瑚桌,蓦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悉悉索索地爬上了他的手指,划得他一阵痒痒。   一转头就跟一只大螃蟹大眼瞪上了小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他的手的蠢螃蟹丝毫没有会被抓住的觉悟,兀自得意地挥动钳子,朝杨深咕噜噜吐出一大串泡泡,充满了鄙视的意味。   “……”杨深伸手捏着它的一只钳子把他倒挂着拎了起来,晃来晃去。   张牙舞爪的螃蟹很快晕了,可怜兮兮地缩起了爪子们,装死。   都这样了还不咬他,这小家伙竟然真的不咬人,杨深挑了挑眉毛,最后大发慈悲地把它放回了桌上,伸手摸了摸。   说它蠢原来不是说着玩儿的,这记吃不记打的小东西立刻翻过身来,继续愉快地顺着杨深的手往行爬。   这回杨深没动,冷眼看它打算干什么,就感觉那只傻螃蟹麻溜地一路窜上了他的头顶,在他的头发里找了个柔软的地方,然后趴下来不动了。   ……它真的当自己是一只正常的螃蟹吗?而不是别的什么?   就在这时,寝殿的大门被推开,蓝夙渊沉着脸,一晃就到了杨深面前,脸上隐隐有着怒色。   ☆、10·受伤   见蓝夙渊明显心情很差,杨深不由自主地站起来,一想到刚才的谢尔,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些心虚,虽然明明他们什么都干。   不过还没等他想好一旦蓝夙渊问起该怎么回答,却见那月光一般美丽颜色的鱼尾在自己眼前一扫,又从他身边划过,游向了他身后。   原来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杨深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莫名其妙地心虚个什么劲儿,可能是因为刚才蓝夙渊的表情实在是太难看了。   虽然这位鲛皇大人本来就很少有什么喜悦开怀欢欣之类的表情,但至少也不曾有过这么明显的怒意和忧虑,大多数时候,他都只是让他那完美的五官停留在原本的位置上,不太有变化。   如今这种表情……是鲛人族出了什么事吗?   房间那么大,可是才仅仅多了一个人,整个寝殿的气氛却都变得有些压抑沉闷,就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把整个硕大的空间都占据了一样,挤的人有些憋闷。   杨深僵坐在座位上,面前的桌上一边是蓝夙渊派人送来的菜肴,一边是蓝夙渊派人送来的“小玩意儿”,头顶上还有一只自从蓝夙渊进来就吓得一动都不敢动的傻螃蟹,趴在那里假装自己是块石头。   而送出这些的人此刻正独自立在一边,眉头皱得死紧,不知在想些什么事情,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一处,像要把什么看穿一样。   “出什么事了?”杨深虽然知道自己大概没资格打听鲛人族的内务,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能让这位几乎无所不能的蓝皇大人都为难的,恐怕绝不是小事。   听到声音,蓝夙渊这才像刚意识到自己的寝殿里如今还有别人存在似的,顿时收回了目光,侧头往杨深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目光又落在桌上那些明显并没有动过的菜上。   “送过来的菜怎么没吃,不合胃口?”没有回答杨深的问题,他迅速收拢了脸上刚才那种表情,沉声问对面的人。   摇摇头,杨深笑了笑,“不是不合胃口,下午……见了一下我的朋友们,就没有来得及吃。”   蓝夙渊点点头,没有多做计较,倒是杨深补了一句,“您用过饭了吗?”   他有些意外地看了杨深一眼,“没有。”   “那不如一起?”   年轻的王者看了看表情相当真诚的男人一眼,真是毫无破绽,竟然能这么大方自然地请他吃剩菜?   ……尽管那些食物对他来说可有可无,有点莫名其妙地,蓝夙渊最后却还是走到桌边,长尾卷着椅子坐了下来。   两人相对而坐,默然无声地拿起各自的餐具开始分食那几碟剩菜,所谓的“海底风情餐”倒也不唬人,尽管晾在桌上放到现在,至少对杨深而言入口的感觉还是相当美妙。   毕竟在这深海有各式各样奇妙的物种可以用来做食材,成品自然更是千奇百怪。   相对的,如今的地球上陆地稀少,陆生动植物的品种数量早已锐减到屈指可数,往昔繁华再不复现。   “杨深。”就在杨深感概的时候,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灌入耳中,抬头就撞上了蓝夙渊那双好像能吸人魂魄的眼睛,只能下意识地回答:“啊?”   蓝夙渊与其说是在对杨深说话,倒更像是自言自语一点,他不知为什么说:“人类这么脆弱,几乎一碰就坏,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你们是怎么以绝对的姿态站在这个星球食物链的最顶端的?”   他口中脆弱得几乎一碰就坏的人类杨深闻言怔了一下,不知道这位鲛皇今天是怎么突发奇想问到这种问题。   说实在的,人类文明最繁盛的年代,他也没有经历过,他生来就是奴隶,哪怕是那些生来就是乌托邦的自由人的,同样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吧。   毕竟连记载那些辉煌的史册都早已湮没在末日洪水之中,留下来的,只有人类记忆里,不断口耳相传又不断零落遗失的古老传说,遥远得如同神话一样只能仰望。   不过哪怕只剩下了传说,也许所有现在被压抑着的人们,都曾经渴望过他们辉煌的过去。   “他们很聪明。”杨深低声道。   “嗯?”   “您问我为什么人类那么脆弱却可以成为食物链的顶端,别人的理由我不太清楚,只是我想,大概是因为他们会思考、有渴望。”   思考让他们不断地提出问题然后解决问题,渴望让他们不断地创造问题然后解决问题。   于是发展、于是征服、于是有着谁都阻挡不了的脚步,飞速发展、一往无前。   “如此而已?”蓝夙渊听了杨深的回答,扯了扯嘴角,这回轮到杨深诧异,虽然这个答案只是他自己的理解,但蓝夙渊好像并不赞同。   见杨深那双翠绿色的眸子里显而易见的疑惑,蓝夙渊伸手抚了抚自己的眉头,“那么现在的人类也会思考,也有渴望,为什么却无法再次占有这颗星球——别这么看着我,杨深,给予人类最致命打击的,并非鲛人一族。”   他只略略动了几筷子,并没有吃多少东西,继续说:“我族也并非这天下的所有者,面对很多事情,一样无能为力。”   杨深总觉得蓝夙渊似乎话里有话,却又一时猜不透他说的话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很显然,大概与之前令他愤怒且忧虑的事情有关。   蓝夙渊游到杨深身边,抬了抬他的脸,“你知道无力的感觉么?”说完又像想到了什么,自己扯了扯嘴角,“倒是我多问了,你被强迫嫁过来的时候,一定很明白什么叫做无能为力。”   沉默。   一个是本就没打算得到回答,一个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真的是喜怒无常,杨深想,鲛皇大人的心情比深海风暴的踪影更加神秘莫测,还有……别看高高在上的时候像个严肃寡言的人,其实他话还是挺多的。   看情况,显然他是不打算再吃这什么风情餐了,杨深自然也不可能当着蓝夙渊的面继续大吃特吃,于是就站起身来,习惯成自然地随手去收拾桌上的盘盏,动作之娴熟让蓝夙渊都给了他一个目光。   “我摸过你的手。”他猛地来了一句,杨深差点咳嗽起来,这人怎么能把这么暧昧的话说得这么一本正经!   全然没有注意杨深古怪的眼神的蓝夙渊依然故我,“虽然你很没用,但十指皮肤光滑、掌心柔软,不像是会这么熟练地做粗活的人。”   向九天诸神发誓,如果不加最后一句的话,杨深会以为蓝夙渊在陈述调/戏他之后的感想。   而现在呢?   还是有点怪怪的。   再放下东西大概会更奇怪,杨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都收拾了让门外的鲛人拿走,顺便也把蓝夙渊送的那些让他玩的珍珠宝石放进柜里。   他估摸着这些东西在陆地上虽然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品,但在这遍地异宝的深海大概就跟路边的石块也没多大差别,最多就是好看一点的石块,所以也没打算藏得多严实。   倒是脖子上的鲛珠项链,这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片刻都不能离身。   人类在这么高的水压下生活,若是没有鲛珠护身,恐怕不等窒息淹死,就直接被压成肉泥了。   蓝夙渊说得没错,人类的肉体真的太脆弱,尤其在这种地方。   他不知不觉就想到了之前那群人类来时,那个对他充满敌意的男人的警告,还有那个故事,心底不由得一沉。   鲛人……天性凶残若此,面对挚爱亦能抵抗不住鲜血的吸引失去理智,如同只为杀戮存在的种族,和平对他们而言,简直像是奢望。   昨晚鲛皇竟还说他不喜欢杀人——也许是不喜欢杀人,但控制不住要杀人?   按说这样惨烈的前车之鉴确实能够给予他足够的示警,但杨深隐隐觉得不怎么可信,难道真如他们和谢尔所说的,自己被鲛皇的色相冲昏了头脑?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不、不,他太了解自己了,一定不是这个原因,一定有哪里的逻辑出了问题,他的潜意识感觉到了那个破绽,但他现在还没能把它捕捉出来。   蓝夙渊就在一边,不置可否地看着杨深没有回答他,只是忙忙碌碌转来转去地收拾完了盘碗顺便又收拾了屋子,期间动作之流畅自然完全不需要经过任何思考,因此他看上去正在顺便思考一些别的问题。   虽然确实是想看看人类到底要做些什么才把这个明显的赝品留在这里,但他发现这个小赝品倒也不是那么令人生厌。   还算聪明,但没有心机深沉的感觉,有时候还有点呆;看向鲛人的眼神没有一般人类那么满怀怨恨苦大仇深,当然也不谄媚,但坚定得丝毫没有阶下囚的慌乱。   还有他每每看向自己的眼神,真的,好像在哪里见过?   眼角的余光看到从身前晃开的杨深头上好像有什么颜色怪异的东西,蓝夙渊哗啦一声游近,抬头就往他头上摸去。   杨深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一个没察觉就感觉什么东西被从他头上拿走,到这时他才记起,自己的头顶好像还一直趴着一只螃蟹。   眼前就掠过一个张牙舞爪五对钳子乱晃的黑影,杨深下意识地一伸手,竟然还真被他抓住了那只螃蟹。   掌心有尖锐的刺痛感传来,大螃蟹被他捏在手心,尽管它一直如那些鲛人说的那样并不咬人,却还是因为锋利的外壳而划伤了“脆弱的人类”。   蓝夙渊大概也没料到杨深能反应那么快地来抢,其实看清楚是什么玩意儿以后他就不打算怎么样了,只是如今,蓝夙渊与杨深面面相觑,螃蟹无辜地悬在中间。   “嘶——”杨深倒吸了口凉气,这玩意儿还真锋利,掌心肯定是出血了,不知道伤口大不大。   ……等等。   血?   一滴红色的血珠穿过鲛珠隔出的避水结界落入荡漾着的海水中,蜿蜒出一道长长的红色痕迹。   血腥味弥漫。   杨深忍不住变了脸色,立刻想起那个人说的故事,那个一名鲛人因为闻到人类的血腥味而发了狂,亲手把爱人撕成了碎片的故事。   深爱尚且如此,他和蓝夙渊之间,可还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感情羁绊,即便有,也只是他的单向,他相信蓝夙渊对他绝对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   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蓝夙渊的表情,杨深面色略微有些泛白,如果这位鲛皇发狂的话,根本就没有他逃脱的余地!   而对方的眼神似乎真的变了。   只见蓝夙渊伸手把螃蟹扔到一边桌上,遭受了无妄之灾的罪魁祸首在珊瑚桌上咕噜噜一连滚了好几个圈,摔得晕头转向,连泡泡都没力气吐,更注意不到那边一个人类和一个鲛人的剑拔弩张。   杨深死命捏紧了拳,后退了一步,这小小的一步却很快被蓝夙渊逼了上来,力量惊人的王者劈手就去拽杨深的手腕,几乎可以想见之后将发生的一切。   绝不想让自己就这么死去的杨深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和冲动,在发现自己被逼得无处可逃的时候孤注一掷地抬腿踹了对方一脚!   很可惜这一脚虽然已经用尽了杨深所有的力气,但速度力量角度等等等等在鲛皇的眼里根本半点都不够看,他丝毫没有受到半点冲击,顺利地捉住了杨深。   杨深大脑一片空白,“蓝夙渊!你清醒一点!”   然后他就感觉到自己受伤的那一边手掌原本紧紧握着的五指被无情而用力地一根根掰开,接着……接着有什么柔软湿润的东西在上面一划而过。   咦?   杨深睁开眼,就看见蓝夙渊抿了抿唇,不太耐烦地圈着他的手腕说,“什么清醒一点?不是什么大伤,等下上点药包扎一下就行——怎么一脸要死了的样子,你们人类已经脆弱到这个地步了?”   顾不上对方言语中明显的嘲讽,杨深看了看自己还在流血的伤口,又看了看全然没有异样的蓝夙渊,脱口而出:“你没疯?”   连您都不用了。   他觉得蓝夙渊现在投过来的眼神明明白白表示着他才是那个疯子,而杨深终于捕捉到了,潜意识里那个逻辑不对的地方。   海底那么多人类奴隶,总有不小心受伤的时候,他从前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有哪个人类因为受伤流血就被凶性大发的鲛人撕了的。   这本是极容易想到的事情,只是最近一系列变故接踵而来,让他的头脑超负荷运转,又加上当时那种情境下对方的警告太具有迷惑性,反而让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毕竟对方警告的原因太明显,让他不要惑于蓝皇的美色忘记了自己是谁,虽然他并没有被美色迷惑更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但对蓝夙渊确实有逾矩的心思也是真,难免多往这方面考虑而忽略了细节。   也就有了刚才那么愚蠢的表现。   在蓝夙渊眼里,他刚才一定像个真正的精神病,不过……刚才自己掌心里那个柔软湿润的东西到底什么?   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蓝夙渊的双唇,大概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那个男人漫不经心地说:“只是尝一尝,听说这样止血。”   咕噜噜噜啪。   在桌上滚晕了的那只螃蟹终于顺着水流一头栽在了地上。   ☆、仪式   “热的。”蓝夙渊抬手,又触了触自己的手背,唇上只感觉冰凉一片。   “啊?”   “人血。”   有温度,有点苦,有点涩;不像鲛人的血液,冰凉而甘甜。   鲛人族与人类交战经年,他也不是没有溅到过别人的血,但从未如此细细品味,杨深是第一个,只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个。   杨深坐在床边,无奈地伸着手,五指张开,看着蓝夙渊脸色严肃地捏着他的手掌,化开了一点伤药仔仔细细地给他抹着。   那种认真严谨的态度就好像他要是稍微走了神用大了力杨深就会被他捏死一样——好吧脆弱的人类表示这位鲛皇大人确实有能力像捏死蚂蚁一样把他捏死,但是这场面还是太让人觉得受宠若惊了。   倒是蓝夙渊丝毫不以为意,他抹完药就把药盒连同杨深的手一同掷还给他,然后转身游到某只正偷偷沿着寝殿边缘想要溜走的罪魁祸首身边。   当然如果认真追究的话,其实杨深会受伤的根源实际上是在于蓝夙渊,但自负的鲛皇大人很显然是不可能归咎自己的,倒霉的就只有这殿中除他和杨深之外唯一的最后一只活物。   被盯上的替罪羊浑身乱颤了一阵,立即趴地装死。   谁知蓝夙渊看了它半晌,最后却什么都没做,不过直起腰来一回身,就顺道撞上杨深来不及移开的目光。   “你总是这么偷看我。”   杨深:“……”   他真的不是偷看,真的,他明明只是正常地看而已,当那条漂亮的尾巴在水里晃动去接近那只螃蟹的时候,他保持注意力打算看看对方要干什么难道很奇怪么?!   而且哪里来的“总是”……他们,不,是他杨深以现在这个身份见蓝夙渊,总共也就不过是几面而已吧,从哪里冒出来的总是!   然而不等他纠结完,蓝夙渊话风一转,对他伸出手:“出去走走么?”   这是——邀请?   杨深不由自主地迎着那修长的五指往上望去,捕捉蓝夙渊的目光,然后终于意识到,蓝夙渊有话要对他说。   这个有话要说,与刚才用餐时间那些没头没脑莫名其妙的对话不一样,蓝夙渊现在传达出来的信息,代表着这将是一场两人站在彼此族群立场上的交谈。   杨深背后的所有人类和蓝夙渊背后的所有鲛人。   本该感到紧张的,杨深确实也开始忐忑不安,然而却并非因为什么整个人类的和平全都系于他一身之上的高大理由。   毕竟他很清楚自己目前绝没有这么重要,奥斯顿也从来没打算把人们托付给他过。   他这突如其来的忐忑,是在蓝夙渊邀请他出去走走的时候,他再一次感觉到了灵魂深处那一丝奇异的波动。   像是血脉之中有什么在游动有什么在引诱有什么在窃窃私语,要他去寻找未知的迷雾。   而这一次这种感觉,要比之前所有的总和都更加强烈的多。   下意识地抚了一下胸口,想要压下那强烈的震颤,杨深伸出手,控制不住那些细微的颤抖,放进蓝夙渊的掌中。   蓝夙渊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个人类不仅脆弱,而且很容易激动。眼睫微微垂下,看着自己掌心那只明显比自己瘦弱的手掌,他想,真的差太远了,离某些标准。   蓝皇和一直被他留在寝殿里的某个人类将军手牵着手出现在了寝殿外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鲛人聚居的整个银蓝海域,鉴于蓝皇素来的不苟言笑和强大威严,他们不敢光明正大地围观,只好纷纷试图来一个不漏破绽的“偶遇”。   面对四处珊瑚丛海底岩水草荡中不断闪过的鳞片反光,蓝夙渊仿佛忽然不觉般,牵着杨深漫无目的地四处走,就好像一场普通的饭后散步。   那些小声的低语却时不时地随着随流传入杨深的耳中。   “快看,是那个扬瑟恩将军,蓝皇陛下牵着他的手!”   “诶真的真的,我还以为蓝皇陛下不打算理他呢,他走路的姿势好像怪怪的,我听说蓝皇陛下已经睡过他了?”   “咦雅雨,你听谁说的?”   “蓝皇陛下身边的赤炎说的。”   “这么说,扬瑟恩将军真的会成为蓝皇陛下的伴侣吗,那我们是不是要改口叫蓝皇妃殿下?”   听到那句“蓝皇妃殿下”的时候,杨深差点呛了一口海水——不要问他是如何在鲛珠的结界保护下呛到海水的,总之他就是觉得自己会呛到海水。   因为实在是太尴尬了。   杨深微微侧头看了蓝夙渊一眼,那些鲛人的对话连他都听得到,想必这一位不可能听不见,但他行动从容面色丝毫没有变化,好像对此无动于衷。   两个人不知道走了多久,那些鲛人的围观和八卦终于慢慢地在耳边和眼前消失了,只剩下温柔的海水,包围着他们。   银蓝海域非常大,龙绡殿以及附近的配殿住的都不是平民,从前做奴隶时,杨深的活动范围只在龙绡殿外一带,也并没有接触过银蓝海域里那些普通的鲛人们。   而今天,蓝夙渊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带着他一路远离了龙绡殿,杨深只觉得四处的景物越来越陌生,不过既然蓝夙渊暂时不打算开始谈话,他也就大大方方地欣赏起风景。   “你见过那些人类了,想必他们已经告诉你,我族与乌托邦之间的战争已经告一段落。”   终于,蓝夙渊沉声开口。   杨深立刻收回思绪集中自己的注意力,“是的,非常感谢您的言而有信。”   “您?”蓝夙渊玩味地一笑,“你之前要踹我的时候不是连名字都喊出来了么,现在又变‘您’了。”   被嘲笑的人噎了一下,哑口无言。   蓝夙渊没有管他有些尴尬的脸色,转身看着人,“今天我收到你们乌托邦奥斯顿总统传来的消息,他希望我能跟你在鲛人和人类共同的见证下,尽快举行仪式。”   仪式?杨深一惊,忍不住抬眼去看蓝夙渊的表情,他以为所谓的和亲就是人类把他送过来就完了,原来他们的协议包括正式的仪式?   “没错,鲛人选定伴侣的仪式,大约相当于你们人类之间的婚礼。不过,你可能不了解,我们鲛人与善变的人类不同,我们一旦与选定的伴侣举行了仪式,就会终生忠贞于对方,哪怕死亡都不能改变这一点。”   ☆、预言   蓝夙渊以为杨深不了解,其实杨深的全部震惊恰恰正来源于他对鲛人族所谓的仪式的了解。   这个了解不是指仪式本身的内容,而是这种仪式所代表的意义。   正如蓝夙渊所说的那样,一生一次、一世一人,从此灵肉相依不可离弃,直至岁月尽头的死亡来临。   耳边蓝夙渊的句句话语渐渐变得遥远而飘忽,杨深沉浸在自己巨大的震惊之中——这简直太荒谬了,奥斯顿总统凭什么觉得鲛皇会答应他这样荒诞的要求,让一个根本不知来意为何的外族人类成为他的终身伴侣?   还有蓝夙渊,他刚才言语间的意思,是真的打算答应奥斯顿吗?为什么?   杨深可不相信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个赝品的男人会看不透奥斯顿的不怀好意。他也没有自恋到觉得蓝夙渊其实对他一见钟情,尽管这副皮囊确实不错。   在姿容绝世的鲛人们面前说什么皮囊不错,那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他在海底随便走走,见到的个个都是绝世美人,更别提那股与生俱来的韵味与风情。   看着杨深的表情,仿佛沉浸在无边的喜悦和激动中,甚至顾不得掩饰自己的失态,蓝夙渊勾了勾嘴角,眼底闪过一抹冷意。   这么笨的赝品,亏奥斯顿送得出手。   “你看,仪式对我族而言是除生死之外最重要的一件事,狡猾的人类明知这一点,却依然提出这样的要求。小赝品,他们是在为难我呢,还是在而为难你?”   回过神来的杨深苦笑,心想,鲛皇哪里需要为难?当然是在为难我。那位扬瑟尔名义上的父亲,倒是一点都不怕鲛皇大人听到要求后勃然大怒把他儿子给大卸八块了。   杨深想到此忽然觉得心冷,该不会,奥斯顿真的在打这样的主意吧?   把蓝夙渊激怒,他一怒之下杀了“为了人类和平嫁过来的扬瑟恩将军”,这一举动必定激起人类的怒意,尤其是海底下被驯化经年几乎已经不知自由和血性为何物的人类奴隶们。   经年来鲛人们对他们的奴隶早已没有什么警惕之心,而对人而言最绝望的不是没有希望,而是明明有了希望却又被深深掐灭,这一计划无疑就会激起他们最强烈的绝望和怨愤。   而海底的人类奴隶们,不仅数量更多,而且绝对比乌托邦的军队更加了解、熟悉鲛人和银蓝海域的一切。   内忧显然比外患更加难以处理,到那时奥斯顿与真正的战神再率领军队出动,鲛人面对的便是内外夹击。   几乎就在蓝夙渊对杨深传达了人类那边的要求的片刻间,杨深感觉自己已经清晰地看到奥斯顿的AB两套相辅相成的计划。   A计划,用没用的废物儿子扬瑟尔代嫁,并用扬瑟薇威胁逼迫他做事。   如果鲛人一族和鲛皇没有发现嫁来的是个赝品,放松警惕,杨瑟尔就会为人类传递消息、做些手脚、里应外合,让后让真正的战神和军队打鲛人们一个措手不及。   当然,如果那时的鲛人为受了欺瞒而拿海底的人类奴隶和扬瑟尔残杀泄愤,也许奥斯顿会沉痛地表示没有不流血的战争,对此他无能为力。   B计划,依然是代嫁,如果鲛人族发现了嫁过去的是个赝品,或者扬瑟尔没有为奥斯顿传递他想要的消息,就想方设法激怒他们杀了扬瑟尔。   很显然,人类在并不知道那不是他们的扬瑟恩将军的情况下,这场杀戮会引起绝望的人们最大的反弹,造成银蓝海域的内乱,乌托邦军队就此如虎添翼。   毫无疑问,这个计划里的扬瑟尔和海底的人类奴隶们依然是被利用后抛弃。   无论是哪个计划里,从来就没有那些明明最渴望自由最渴望阳光微风和陆地的人们的未来。   对奥斯顿来说,也许这些代价对比起他所期待的结果并不重要。   亏他还以为奥斯顿没有顾虑周详没有想到可能会有鲛皇一开始就发现了他不是扬瑟恩这种状况,亏他还觉得奥斯顿低估了蓝夙渊。   到头来,别人早已织下了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网,反而是他,低估了奥斯顿的魄力和狠辣。   可惜命运相对于人们最强大的地方在于,他可以在任何他愿意的地方拐个弯,脱离所有的计算,就像大自然的风暴一样莫测。   扬瑟尔变成了杨深,有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灵魂;而蓝夙渊在接到奥斯顿的请求后不仅没有被激怒,却偏偏——   “我会让人教导你仪式上的礼节,希望你用心一点,小赝品。三个月后是鲛人的求偶期,我们到时进行仪式。”   “为什么?”杨深几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他能理清楚奥斯顿的打算,却发现自己完全不能理解眼前这个有着漂亮的海蓝色头发的男人。   他的思维就像这变幻的大海,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浪头要从哪里涌来。   蓝夙渊瞥了杨深一眼,黑色的头发看上去相当柔软,很好摸的样子,翠绿色的眸子不停地眨啊眨,一脸渴望答案地望着他,蠢到死。   他沉声笑起来,“你那是什么自作多情的表情?我说的是到时进行仪式,不是到时进行‘完’仪式。”   “奥斯顿总统既然要求要在人类和我族的共同见证下,那我自然要邀请他们亲自过来观礼,如果奥斯顿总统不愿意来,岂非表示压根不在意你们的和平。或者……心虚?”   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忽然变得有点愉悦的教皇大人望着杨深,意味深长:“你说他怎么能心虚呢,嗯?”   属于蓝夙渊的反将。   干净利落,赤/裸/裸的阳谋。   没有想到蓝夙渊真的会给出解释的杨深无言,他这么嚣张,是真的不怕他把消息传递出去么,他毕竟是人类不是吗?   不过更让杨深长出了一口气的是,这位高高在上的皇果然没有真的打算跟他完成仪式,这才是正常的走向,虽然……心底那隐隐的一丝失落又有点可笑。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再一次捏起了他的手,转头,一头耀眼的海蓝色长发在身边掠过,带着他向前走,继续他们的饭后散步,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杨深踉跄了几步,蓝夙渊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语速有点缓慢,“每一代鲛皇出生的时候,族中的先知都会给他一个预言。我父皇得到的预言是他会英年早逝,而战争不会终结——这些都实现了。”   “而我,我出生时的预言是,我的终身伴侣将会是一位死者,而鲛族将迎来巨大的变革。”   “所有人都说这个预言的意思是谁成为我的伴侣就会死去,所以我从来没有打算过这辈子跟谁举行仪式。”   ☆、秘社   蓝夙渊说得很随意,好像对于不能娶妻这一点也不是很在意,想比之下,他可能还是更在乎那句“将给鲛族带来巨大的变革”的预言。   然而杨深的反应却有些奇怪。   掌中属于对方那原本有点僵硬又有点拘谨的五指忽然收拢,猛地反握紧了蓝夙渊的手,指甲陷入肉中,力道之大简直出乎人意料之外。   连从未把人类那点微弱力量放入眼中的鲛皇都感觉到了一点点疼痛,不由得为之侧目,却乍然迎上了杨深的目光,当下被怔住。   他从来都没有从这个来路不明的赝品身上看到过这么浓烈复杂的情绪。   他独自走进龙绡殿的时候没有;被鲛人们包围的时候没有;被揭穿代嫁身份的时候没有;甚至连刚才被告之仪式之事的时候都没有动容到这个地步。   从杨深来到这片深海以来,他好像什么都在怕,又好像什么都不怕,他的情绪很浅,一眼就能看穿,但那都只是浮在表面上的;里面还有什么东西,隐隐能够察觉,却怎么也触摸不到。   对于蓝夙渊来说,其实他完全没有必要在意这么一个一指头就能碾死的人类,虽然他也从没有打算把人碾死。   顶多也就放在一边不去搭理,毕竟这个人的象征意义比他的实际意义大得多。   而象征是用不着去了解的,只要放在那里就行。   然而这个酷似扬瑟恩的男人尽管武力值远远不如真正的战神,却令人意外的给人感觉非常奇妙。   很难捉摸。   明明就站在那里,周身却像笼着一层若隐若现的雾气,里面藏着不能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的秘密,让人忍不住像拨开云雾看看清楚。   蓝夙渊清晰地记得那天他从龙绡殿外走进来的时候,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像一个初见鲛皇的人类那样好奇而畏惧,反而像是……久别重逢?   而现在,在蓝夙渊随口解释了一下为什么对奥斯顿的荒诞要求没有当场大怒的时候,这个人类看向他的眼神,五味杂陈,复杂得好像一个无底深渊。   而深渊里透出的些微光芒,耀眼得简直像太阳。   没有人知道,虽然生活在深海,虽然他们是冷血的生物,虽然往往伴随着月光而歌唱,其实鲛人们也喜欢太阳。   喜欢那样温暖的光线和温度,喜欢那样漂亮的颜色。   蓝夙渊没有抽出自己被杨深掐得有些变形的手,对于杨深这种忽然看上去有些兴奋的状态有点头疼和莫名其妙。   难道是因为听说了自己无法拥有伴侣也就意味着无法延续血脉,觉得鲛人从今以后会失去领袖而兴奋成这个样子?   杨深并不知道蓝夙渊在揣测他的心思,此刻他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对方的那一句“我的终身伴侣将会是一位死者”。   这句预言给他的震撼足可媲美死而复生的经历——他已经死过了,从某种意义上,他确实是一位死者。   无论是扬瑟尔的身体,还是杨深的灵魂。   太荒谬了,他存在的这个世界竟然变得如此光怪陆离,明明一死一生不过一呼吸之间的事情,却如走过一场悄无声息的烂柯之旅。   他以为重生是一个意外,现在却得知也许在经年之前,今天这样的局面就早已在冥冥之中被注定,没有偶然,只有必然。   震惊让杨深忘了松开下意识握紧的手也忘了移开自己太过强烈的目光,而蓝夙渊却也没有抽出手移开脸。   两个人目光在半空中交汇,远远望去倒像是坠入了爱河的情人傻兮兮地多看一秒都觉得幸福。   尽管事实并不是这样。   “哗啦。”鱼尾划过发出的不合时宜的水声打破了这个古怪的僵局。   蓝夙渊若无其事地抽回自己的手,杨深这才找回了神志一样,看到对方那原本苍白的五指上被自己捏出的红痕,万分尴尬。   来人是岚音,她似乎完全不好奇自己刚才看到的十分暧昧的情形,脸色不怎么好看地游到蓝夙渊身边,看了杨深一样,然后向他们的皇低语了几句。   蓝夙渊脸色一沉,对杨深说:“我有点事,你愿意的话可以自己逛逛。”他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肃容,“接近流乱海附近那一片海域绝对不可以去,你最好记住。”   事情应该非常严重,蓝夙渊说完就带着岚音匆匆地离开了,杨深站在原地,心情还远未平复,只能强硬地让自己冷静下来。   再怎么样,那只是个预言;哪怕蓝夙渊说关于他父亲的预言全都实现了,预言也只是预言。   何况现实从没有那么甜蜜,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鸿沟数不胜数,如果他现在就为了这么轻飘飘一句话找不到北忘记了自己的现状的话,恐怕根本不用奢谈什么以后。   漫无目的地到处走着,杨深忽然听到了一阵飘渺而轻快的歌声,只见不远处的礁石上,几名鲛人女性正聚集在那里,一边唱着歌,一边十指地灵活地穿梭,织鲛绡纱。   她们海藻一般浓密的长发里,似乎还有什么在钻来钻去。   杨深原以为是鱼群之类的,略略走近,才发现是几条小鲛人在围着妈妈的头发玩捉迷藏,一张张小圆脸挂在头发上笑靥如花。   美丽、平静、安详。   当他意识到这些是用来形容鲛人的时候,几乎有些心惊,在人类所有的印象里,鲛人不都应该是凶狠、残忍、霸道而狡诈的生物吗?   那獠牙那利爪,那饮血的面容和凶残的行为,这些印象让他完全无法与眼前这些平静地生活着的鲛人们联系在一起。   那原本是大部分人类的共识——人类渴望和平,而鲛人性喜杀戮战争,战争之所以绵延不绝,是因为鲛人的步步紧逼。   好像还从来没有人类怀疑过这种说法,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这样的观念早已根深蒂固。   杨深顿了顿脚步,转身往回走,他觉得不能再逛下去了,这片龙绡殿外普通鲛人生活的海域,竟然让他有些不敢接触。   他觉得他再多看看,可能会想到什么很危险的念头。   一个人类低头匆匆而过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这会儿鲛人们的身影格外少,就好像发生了什么事都聚集到了哪里去一样。   他注意到了这一点,想起蓝夙渊之前好几次难看的脸色和隐隐的怒意,意识到鲛人一族也许正在发生什么人类完全猜想不到的变故。   想得有些远又低着头的杨深没有注意,差点撞上了什么,当他反应过来那是一个人类奴隶的时候,还没道歉就听对方有点狐疑地低声说:“百岁如流?”   “富贵冷灰。”烂熟于胸的记忆涌起,杨深极其自然地接了下句,刚意识到不对,就被对方一把抓住胳膊,小声道:“新加入的?走反了,这边,都在等。”   ☆、蜕变   听见那道声音,杨深一震,任由对方拉着,不动声色地抬头去看对方的脸。   果然,是个熟人。   他立刻知道他遇见了什么,也知道他们要去哪里。   事实上,在他逃出银蓝海域于流乱海那边遭遇深海风暴然后粉身碎骨之前,他也曾无数次像这样趁鲛人们无暇他顾的时候匆匆与同伴们行走在同一条道路上,去往同一个地方。   小心翼翼地避开有可能出现鲛人的路径,穿过一道狭窄的海底小峡谷——那里最逼仄的地方甚至要他们侧身屏息才能通过——最后眼前却也没有豁然开朗。   一个小小的天然洞穴,鱼虾都不愿光顾,此刻竟挤了十几个人类奴隶在其中,不是你碰着了我的腿,就是我撞到了你的肩,他们却浑不在意。   一眼望去,清一色的全是青壮年男人,没有妇女和儿童或者老人的身影。   他们看见杨深和带着他的男人进来,压低了声音惊弓之鸟一般打招呼,“巴布,你迟到了……这是谁?”最后一个问句带上了明显的惶恐。   巴布矮下身子,摆摆手示意他别激动,然后蹲坐下来,“新来的,对的上暗号,人都到齐了?”   那个开口问的人却没有冷静下来,甚至有点失态地提高了声音,“对得上暗号也未必安全!谁知道是不是偶然胡乱听到的,要是被那些吃人的鲛人发现了我们全都会完蛋!完蛋!”   杨深心里有点难受,这里其实都是他的熟人,虽然他们现在都不认识他,而眼前那个正在歇斯底里地尖叫那个甚至从前跟他交情很不错。   他分明记得他从前虽然也畏惧鲛人,但绝没有到这么神经质的地步,这才过了多久,竟然变成了这幅模样。   再看洞中的其他人,脸色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警惕和怀疑,之所以现在还没有把他赶出去,恐怕还是因为带他进来的巴布还算有威信的缘故。   巴布有点不耐烦,“好了诚!你再这样叫下去,我们才真的要完蛋!”   说完他转头看了杨深一眼,好像这时才有空上下打量他一番,问道:“谁是你的引路人?”   杨深垂下眼睫,不想让自己眼中的情绪太过明显,轻声道:“杨深。”   他本没有什么引路人,要解释他怎么知道暗号怎么知道人类奴隶之间有一个秘密的集会,也只能扯上自己的名头了。   心头难以抑制地涌起一股荒谬之感。   人群听了却是一阵骚动,每个人脸上都浮现出异样的神色,刚刚还对他充满敌意的诚听到名字后愣了一愣,死死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哭了起来。   “那小子……干什么非要……真蠢!”   这回没有人阻止他,甚至其余的人也开始红了眼圈,巴布狠狠地捶了一下地,恶狠狠地说:“好了,今天不是来悼念那蠢小子的,新人,你,到那边去。”   杨深听话地挪了一个地方,与那群人挤在一起,他们没再排斥他,但似乎也不愿多看他。   “我听说了消息,蓝皇真的打算与我们扬瑟恩将军大人举行仪式,正式跟乌托邦那边联姻了。”有人说。   此言一出,十几个人的眼睛纷纷亮了起来,眼里满是希望。   “这么说,这回说不打仗了是真的?”   “已经停战十几天了。”   “那我们……”说话的人激动得嘴唇都在发抖,“扬瑟恩将军与蓝皇完成仪式以后,我们是不是不用再当奴隶了,我们都可以去乌托邦,去、去看太阳?”   “停战的话,肯定要把我们送回陆地的吧,不然,扬瑟恩将军肯定不会答应。”   “对啊,别的不好说,可是鲛人们那么重视伴侣,将军与蓝皇完成仪式的话,我们一定能得到自由的。”   “还有奥斯顿总统,总统不会不管我们,他一直在位全人类的自由而努力不是吗?”   “这太好了,我等下就去跟丽薇还有小米娅说!”   刚才进来时的紧张压抑气氛一扫而空,人们议论纷纷,言谈中都离不开扬瑟恩将军、蓝皇、仪式、总统、自由等字眼,仿佛已经看到了海面上的天光。   其实他们谁都不知道阳光长什么样。   尽管如此,所有人脸上流露出的向往却那么真实而浓烈,充满了无边的期许。   一直在揉眼睛的诚摸了一把脸,喃喃道:“杨深为什么就是想不开呢,我明明一直跟他说,再等一等,再等一等,总统和将军一定会来救我们的。可他就是不听,一定要自己逃。现在……他再也看不到了。”   一直默默缩在角落里听别人兴高采烈地议论的杨深有些无奈地看了诚一言,心里顿时百感交集。   其实诚说得不算全错,他当时选择一个人出逃孤军奋战,现在想来也不过是绝望与冲动,的确不是什么明智的事情。   可是这些人……   这个秘密集会,是海底的一些渴望自由的人类奴隶组织起来的,杨深刚开始加入的时候,也想过如果海底现有的所有奴隶都联合起来的话,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但他很快发现,他们所在做的,除了分享各自的情报之外,就是一味地互相安慰和等待,等待着被拯救。   他们渴望奥斯顿,他们憧憬扬瑟恩,甚至幻想蓝夙渊一时抽风开恩放了他们,却没有人敢说,他们反抗试试。   被驯化太多年了,人类与鲛人悬殊的实力他们比谁都清楚,所以这些人的斗志,早已被磨灭。   杨深知道其实这样才是他们的常态,而他自己,正如诚所埋怨的那样,是个另类。   可此刻他真希望能和他们一起高兴,真希望事实就如他们期待的那样,蓝夙渊与扬瑟恩会完成仪式,他们的战神和总统会让他们离开深海去到阳光底下生活。   偏偏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些都是假的。   更残忍的是,就算人类真有彻底自由的那一天,也轮不到眼前这些在海底苦苦挣扎的奴隶们。   他和他们都会是弃子。   可这一刻,他不忍心打破他们的美梦。   奥斯顿与蓝夙渊……还有扬瑟恩……那些在岩石上歌唱玩耍的鲛人……苦苦等着弟弟活下去的扬瑟薇……冒死来救他的谢尔……眼前这些沉浸在虚幻的喜悦里的,朋友。   杨深暗暗地捏紧了拳头,握得自己青筋毕露,心底那种遥远的呼唤好像又激烈起来。   他需要掌握更多信息,他需要更清醒的思维和更强健的体魄,他需要强大的精神力和冷静谨慎的杀伐决断,他一定要找到一条新的路。   “去流乱海。”   就在这时,他听见自己的脑海里,好像有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在说。   作者有话要说:   小羊:【怒!】不是你叫我去的嘛!   圆润夜:咳……   蓝蓝:螃蟹木有出场就算了,身为正牌攻为神马我都木有出场!哼!【等等我堂堂鲛皇为什么要跟蠢螃蟹比(⊙﹏⊙)   ☆、15·隐事   “去流乱海。”   集会散后回去的一路上,杨深脑海里一直在反复回想着这句话,当时那声音出现得太突兀,令他有些魂不守舍。   连接银蓝海域与乌托邦的流乱海,是连鲛人们都不怎么愿意去的危险海域,那里深海风暴频发、还有许多未知的危机四处潜伏。   除此之外的,那里还有什么?   为什么会有再次前往那里的念头?   任何一个正常人应该都不会对自己的意外葬身之地有什么好感才对,他也一样,即使到如今,他想到那个地方仍旧能隐隐感觉到浑身骨骼被绞碎的疼痛。   那样一个地方,究竟有什么非去不可。   直到回到寝殿杨深依然没能对此理出半点头绪,倒是整个龙绡殿空荡荡的一片让人有些诧异。   眼前的一切像是回到了他刚被送过来时鲛人们晾着他的状态,除他之外不见半点活物,空旷寂寥得叫人心慌。   想到蓝夙渊与岚音匆匆离开的样子,竟是到如今都没有回来,杨深揉了揉眉心,暗想,好像除了人类那边,就连鲛人一族也有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个人绕着寝殿找了一圈,翻遍了各个角落,可惜就连那只闯了祸的蠢螃蟹都不知道躲到哪里避难去了,没有大摇大摆地跑出来试图在他头顶上做窝。   心里有点失落,杨深握了握手掌,感觉到掌心那道伤口,正在慢慢愈合当中,带来无法忽略的疼痛和微痒。   有点狰狞的形状横亘在掌心,把原本细细蔓延的掌纹从中割裂,又延伸出新的方向。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在半夜时分,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裹挟着深深的凉意靠近了他身边。   寒玉床本身已经很冷了,然而却也比不上那种仿佛凛冬的朔风一般卷上来的寒冷。   迷糊中有什么柔软又霸道的东西卷上他的身体,将他固执地圈入那没有温度的怀中,抱得那么紧,让他有些难以呼吸。   杨深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朦朦胧胧地想要睁开眼,却又被捂住,不见丝毫光明。   “蓝……夙渊?”   “……”   没有人回答他。   大概是睡得有点懵,或者被抱的太紧脑袋缺氧智商直线下降,杨深咕哝着抱怨了一句,“螃蟹不见了。”   “……”依然没有声息,好像有什么东西缠绕着他,在他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黑暗里,杨深无法自控地再次陷入深深的沉眠。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只觉得浑身酸痛,倒像是昨夜经过了什么剧烈运动一般,放眼望去,偌大的床上只他一个,身边一片空旷。   昨天夜里的一切如同一场梦境。   蓝夙渊到底有没有回来过,杨深不太好判断,就算他真的回来过,现在显然也已经出去了。   鲛人族与人类分明已经暂时停战了,就算有什么阴谋,也是三个月后他与蓝夙渊举行仪式时的事,按说蓝夙渊现在应该不会这么忙才对。   他究竟在忙什么?   用手指划拉了两下头发,把翘起来的几根压压平,杨深打开寝殿门,想看看今天外面有没有鲛人。   谁知随着他的动作水波荡漾,迎面一片彩色闪烁,一群色彩斑斓的小鱼欢快地从他脸旁肩上摇头摆尾地游过,欢快地蹿进了殿里。   真是……生机勃勃。   不知道为什么,杨深觉得这景象有点滑稽,他全然不记得自己昨天半夜半梦半醒时的呓语,只当这群小鱼胆大包天,连鲛皇的寝殿都敢闯。   但愿那人回来不会把它们做成生鲜下肚才好,鲛人可不吃素。   尚未想完脚面上已然感觉到一阵轻微的痒意,杨深低头一看,趴在他脚面上试图勾他裤脚的,不是那只螃蟹是谁?   举着两只大钳子的螃蟹见杨深低头,与他大眼瞪小眼半晌,又咕噜噜地吐着泡泡爬到一边捉那群鱼去了,一脸不把这群入侵者赶出自己的地盘就不罢休的傻样。   低调点儿成不?   杨深忍不住用脚拨拉了它两下,这儿可不是你家。   也不是我家,他想。   “扬瑟恩将军。”就在杨深试图跟一只螃蟹进行一番晨间心灵交流的时候,门外传来冷冷的声音,终于有鲛人的身影出现了。   他连忙站起来,顺手又压了压头上那几根不安分的头发。   对方对于杨深的形象并没有任何兴趣,只站在门口一脸阴沉地说:“原本蓝皇吩咐,您需要从今天开始学习仪式的礼仪。但我族近日忙碌,学习礼仪之事改期。”   不知道为什么,杨深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敌意,好像在极力克制着情绪,一旦失控就会冲上来把自己撕成碎片一样。   这可有点稀奇,按说论仇恨,人类对鲛人才是不共戴天不是么,这群步步紧逼的家伙何须露出如此怨恨的表情,好像杨深犯了十恶不赦的罪一般。   那鲛人顿了顿,不情愿地继续,“蓝皇吩咐,嫌闷您可以四处走,但不可靠近流乱海。”   “我知道了,谢谢……你。”最后一个字打了水漂,对方早已飞一般地游走了,简直视他如洪水猛兽。   杨深微微叹了口气。   这是第二次,第二次蓝夙渊警告他不要靠近流乱海。   那条鲛人说,他们族中近日忙碌,甚至抽不出空来教他三个月后要进行的仪式的礼仪。   可昨天蓝夙渊说会让人教他的时候,还没有流露出会没有空的意思,他们的忙碌,是从岚音出现,蓝夙渊跟他离开后开始的。   鲛人族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或者有可能,他们正在进行什么秘密的计划。   会是针对人类的吗?杨深心中一紧。   “扬瑟尔,扬瑟尔。”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好像有什么人压低了声音,正在悄声而急迫地叫他,但因为杨深对“扬瑟尔”这个名字归属感实在太不强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   “谢尔?你怎么来了。”   金色头发的少年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摸到了杨深身边,警惕地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类或者鲛人后,才低声说话。   “最近鲛人对我们的看管松了,奥兰多几个人经常出去不知道干什么,我趁他们不注意,也偷偷出去过几次。”   说道这里,他又把声音压得更低,“扬瑟尔,我好像发现了鲛人什么秘密。我看到你那个蓝皇,他——”   “蓝夙……蓝皇?”杨深把要脱口而出的名字咽回去,“他怎么?”   ☆、捉奸   谢尔摇了摇头,一脸很为难的样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之就是怪怪的。”他想了想,再次环顾四周,然后小声说:“你跟我来,我带你去看。”   说完也不等杨深回答,拉了他的手就要带人走,杨深心中疑云满布但理智尚在,不太赞同,“谢尔,危险。”   蓝夙渊是什么人物,怎么可能被一而再再而三地窥视而毫无察觉,谢尔之前能全身而退,八成是蓝夙渊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懒得对这些蝼蚁一样的小家伙动手罢了。   然而谢尔却对此不以为然,“你跟我去看就知道了,他根本没多余的心思注意到我们,放心吧,再说,我是什么出身,怎么可能轻易被发现,你还信不过我?”   深觉无言以对的杨深默默地看了看谢尔的细胳膊细腿,看上去跟他这个“弱鸡”也没什么差距,实在不知谢尔如何能够放出如此豪言壮语。   这个扬瑟尔的好朋友,大部分时候看起来都还像个稚气未脱的孩子,性格跳脱而大胆,虽然口口声声都在说要保护他,但最容易引起人保护欲的反而是他那张娃娃脸。   杨深并非觉得谢尔能力不济,只是不想有一天看到自己亲近的人受到伤害。   不过谢尔一接触到他的目光,立刻炸了毛的猫一样生起气来:“喂扬瑟尔,你这是什么奇怪的眼神!我可是乌托邦最出色的潜行者之一,难不成你忘……不会吧?你真的忘了?”   虽然炸毛的样子很可爱但是……不是忘了,是真的不知道,当然杨深不可能在此时此刻说出真相,“没有,只是这里毕竟不是乌托邦。”   不过潜行者是什么?顾名思义像是隐匿行踪的高手。   要知道通常这样的人,一般也负责暗杀和奇袭,多少惊天动地之事,都出于这些不能见光的暗夜强者之手。   然而眼前这个大胆到让人觉得冒冒失失毫无威胁的金发少年,竟然是这样厉害的人物?   杨深愣了一愣,忽然醒悟过来,让人觉得他没有能力毫无威胁,不正符合了潜行者隐匿的本质么。   像谢尔这样一个能避过奥斯顿的眼线一路跟他从乌托邦到了这海底的人,能避过那些鲛人自由来去蓝夙渊寝殿的人,为什么他每每见到对方竟会忘记思考只觉得他弱呢。   惑于表象声色,果然要不得。   “就知道你还是胆小,放心吧,跟着我。”完全不知道杨深心里在想什么的谢尔一笑,嘀咕,“好歹你也要成为那姓蓝的名义上光明正大的伴侣了啊,怕什么,捉/奸那是你占理!”   还沉浸在“谢尔竟然是个高手”这个事实带来的震撼里的杨深隐约听见了“捉奸”二字,却没有时间深究。   等到谢尔带着他,把龙绡殿附近他明明还算熟悉的道路走出了全然陌生的感觉后,他才有点理解了“最强的潜行者之一”所代表的意义。   那些明明看上去是死路的地方,谢尔偏能找出通途;那些水流平缓看似安稳的地带,谢尔却会避开隐藏的危机。   他对地形的熟悉就好像他才是这一片海域的皇者。   直到他们来到一片杨深完全陌生的海域,谢尔的速度才开始放缓,脸色的表情也有点严肃起来,终于有了点认真对待的感觉。   杨深仔细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鲛人的生活领域集中在银蓝海域东南一带,而这边大致方向西北偏北,一路过来,海水的温度越来越低,冻得人脸色苍白。   连生物的数量都在急遽地减少,显然,这里的环境并不适合大部分海洋生物的生存——除非它们不介意变成冻鱼冻虾。   “忘了让你多穿点。”谢尔哆嗦着嘴唇,一句话像是被冻成了几节,分别从喉咙里扔出来那样难受。   杨深的感受比谢尔好一点,说起来,还要感谢寝殿里那张寒玉床,每天睡上去都凉气逼人,不知不觉中提高了他对寒冷的适应性。   他心里的疑惑更深,蓝夙渊每次天不亮就走半夜才回,就是来这种能冻掉人两只耳朵的地方?他们究竟在计划什么?   随着海水温度越来越低,终于谢尔严肃地对他说:“从现在开始尽量不要发出任何声音,跟紧我,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点点头,杨深半点都不想发出声音,他有一种错觉,好像一张嘴就会呵出来满嘴的冰渣子。   有点莫名其妙地想起蓝夙渊那句“脆弱的人类”,他忍不住扯了扯嘴角,随即被身边的人一拽,一起躲进了海底岩山中。   所谓的海底岩山不过是一些错综起伏的岩群,交错成各种晃眼的小道和岩洞,人身处其中极易迷路。   不过有谢尔在,这些就不是问题。   海底的时间流逝仿佛凝固了一般,变得极为缓慢。   感觉不出在纵横交错的缝隙中穿梭了多久,终于走在前面带路的人停住了脚步,侧身隐在一处岩山后,小心翼翼地扒在那里看了一眼,然后回头,对杨深招了招手。   杨深的心蓦地猛烈加速,不安分地几乎跳到了喉咙口,不知道为什么会变得这么紧张。   他一步步走上前,按着谢尔比划出的位置,慢慢地抬眼望去。   他看到了黑压压的一群鲛人。   那么多,简直像是整个银蓝海域的鲛人们都聚集到了这里,他们无声地围成一个圈,目光全部落向被他们包围在中间的一切,如同正进行什么神圣不可打扰的仪式。   透过那似有若无的缝隙,杨深看到那一片海底与别处的泥沙石岩不同,一眼望去质如美玉、平滑如镜,散发着神秘的光芒。   此刻在无数鲛人的包围中,有一名鲛人正平躺在上面,是名女性,即使看不到容貌,从那身姿来看,也已经足够让人心醉神迷。   而在她身侧,一头如天空如海波般蔚蓝色的长发垂下,长发之下熟悉的侧脸,是蓝夙渊。   他正缓缓俯下身去,仿佛将要亲吻她。   ☆、火焰   从杨深所躲藏的海底岩山的角度,他并不能完全看清蓝夙渊脸上的表情,然而仅仅是这一个侧颜,已经显示出了极度的郑重和神圣。   好像现在的蓝夙渊眼里,除了那名鲛人之外,天地万物都已经化为轻烟了。   谢尔说得对,这种状态下的蓝皇,确实根本不会注意到他们。   心头忽然传来一阵绞痛,杨深忍不住伸手按住心口,掌心下骨肉之中,心脏正在剧烈地跳动,伴随诡异的感觉。   其实那疼痛并没有多剧烈,却实在难受,像有谁拿了一把年久生锈的钝刀,极缓慢地磋磨着他每一分血肉,无法言语、不能动作,只得生受。   很奇怪,其实看到那一幕的时候,情绪并没有多大的震动,杨深感觉自己意外地平静,毕竟从来都没觉得自己和那个人真有什么可能性。   然而情绪所谓的波澜不惊却并没有完美地传达到身体本身,以至于他自己都注意不到按在胸口的那只手用力有多猛。   这是……仪式吗?   蓝夙渊是要跟那名鲛人暗中举行仪式?   完全移不开目光,像被施了凝望的法咒一般,杨深无法进行任何思考,只能被强迫似的愣愣地看着不远处蓝夙渊的动作。   所有的鲛人们脸上都是同样郑重而肃穆的脸色,专注地看着他们的皇和地上的鲛人,有些人脸上甚至露出难过和悲愤的模样。   为什么悲愤?因为人类的缘故,让他们的皇甚至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举行仪式吗?   杨深眼睁睁看着蓝夙渊整个人都俯下去,几乎贴上那名鲛人的脸,最终却在还留有一丝悬而又悬的缝隙时,停住了。   严肃而郑重的鲛皇伸出手,在那名女性鲛人的脸上拂过,在她的眉心点了一下,又低声念了一句什么。   离得太远,杨深看不清口型,也听不到声音,却莫名地觉得,那并不像是求爱或者誓言的言语。   他看到那名鲛人忽然微微一颤,放在身体两侧的双手好像很痛苦一样紧握成拳,露出狰狞的骨骼形状来,而她优美而有力的鱼尾猛地一抬又一拍,狠狠地往地上一砸。   顿时搅乱一片水流,也让暗处看着的人眼前景象瞬间变得扭曲。   就在那模糊扭曲的水波中,杨深意识到事情好像并非他之前所想的那样,还来不及细想,就已经见到蓝夙渊忽然一个旋身,顿时离开那名女性鲛人三步远。   随着他的动作,原本围着他们的鲛人们也全部默契而无声地稍稍退后。   接着令人震撼的事情发生了。   那名躺在地上的鲛人猛地睁开先前一直闭着的双眼,眸中一片赤红颜色,状若癫狂,然而那癫狂里面,又蕴含了一缕淡淡的悲伤。   她努力地转头去看她的族人们,却又很快因为痛苦而放弃了动作,只猛地抬起整个上半身,发出一声喑哑又骇人的尖叫。   这一带整个海域都在为这一声凄厉到极处的尖叫声而震颤,涌起的波涛里,那名鲛人身上,忽然冒出了簇簇幽绿色的火焰!   如此诡异的场景,就连谢尔都呆了,在满是海水的海底,水族生物的身上,却燃烧起火焰,这实在太颠覆常理。   那火焰颜色令人不寒而栗,瞬间布满了那名鲛人全身,跳跃燃烧,犹如鬼火。   即使世上从来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这回事,杨深在这一刻却仿佛触摸到了那种挣扎与痛苦,整颗心都直直往黑暗里坠去。   很快那尖叫声戛然而止,就在一弹指间,那名鲛人就在其余鲛人们的注视下,燃烧殆尽,只剩一片灰烬。   与此同时,蓝夙渊注目着那一片如今空旷无比的美玉般的海底,开始轻声吟唱,初时歌声细若无声,逐渐拔高变得雄浑苍凉。   所有的鲛人开始齐声合唱,整个大海仿佛都被这一曲安魂曲所感染,有无尽的悲伤在水波中流传。   杨深心中又一阵激痛,却不似刚才因误解而生。   他感觉自己一呼一吸之间,都吸入了鲛人们深深的哀伤,那种悲凉在他的血液中肆意流窜,遍布四肢百骸,令人只觉手足俱缚,解不得分毫。   原来这不是什么仪式,而是一场葬礼。   鲛人们的歌声不知持续了多久,才开始渐渐散去,一一回转身形,离开这片冰冷至极的海域,他们脸上的表情难以形容,不忍直视。   谢尔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前几次他来的时候,都是一群鲛人围着蓝夙渊,蓝夙渊时不时地去接近那名刚才躺在那里的女性鲛人。   他还以为蓝夙渊是对人家有意在求偶,谁知今天带杨深一来,却正遇上这种场景。   鲛人一族……似乎还有很多秘密。   “出来。”   就在两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的时候,岩山之外,一道冷冰冰的声线漠然传来,断然而冷酷。   蓝夙渊,他已经转过了脸,视线毫不犹豫地落向这里,眸中聚满风雪。   糟糕,竟然被发现了。   谢尔咬了咬嘴唇,一把抓住杨深的手腕,把他往回一拉,就要自己出去。   这一走却没能走成,手腕上传来陌生的巨大力道,他一回头就看到杨深摇摇头,显然不赞成他的举动。   奇怪,扬瑟尔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力气了,以前明明蚂蚁都捏不死一只。   他恍惚了一下,觉得眼前的好友蓦地有些陌生。   杨深却已经示意他在这好好待着不要轻举妄动,随后自己不等谢尔阻止已经转身出了藏身的岩山。   干脆利落得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谢尔会非常高兴,扬瑟尔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如此有担当过。   可现在是什么时候,他这么出去,不是找死么!   可再急也没有用了,杨深现在整个人都已经暴露在蓝夙渊和剩下尚未散去的三两鲛人眼中,谢尔若此时再有什么异动,反而浪费了他的心意。   哗啦一声水响,杨深眼前一花,那湛蓝色的头发已经逼到他眼前,鲛人天生修长的五指扼上他的喉咙,蓝夙渊眼中冰冷一片。   “是你。”   ☆、群墓   杨深顿觉眼前一黑,被迫扬起脖子,窒息感铺天盖地而来,呼吸变得十分困难。   紧紧扼住他咽喉的那只手力气极大,轻易就能捏断他的颈椎,这一刻他感觉到蓝夙渊身周杀气纵横,如果杀意有实质的话,恐怕此刻他早已经千疮百孔。   “能找到这里,倒是我小看了你。”   蓝夙渊声如万载寒霜,面无表情地加重了手下的力道,看着眼前这个大胆的人类因为无法呼吸而满脸通红,眼角被逼出生理性的泪水,根本没有还手之力,随时都能死去。   却竟没有挣扎,只是努力地抬眼,目光固执地望向蓝夙渊。   蝼蚁尚且偷生,一个人死到临头却不挣扎?   震怒中的鲛皇在收拢五指的一刹那无意中接触到了杨深的目光——平静到不像是在接近死亡的,却又仿佛蕴含了无数情绪的目光,仍旧固执地落在他的脸上。   两人的目光穿过水波与鲛珠的结界交汇。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很久,也可能只是弹指一瞬,蓝夙渊五指一松,放开了杨深。   脱力的男人立刻像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一样摔倒在地上,捂住自己的喉咙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张脸咳得比刚才窒息时还要红。   狼狈万分。   而蓝夙渊微微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全部的情绪却都已收起,无论是之前的悲伤还是刚才的愤怒,都从他的脸上眸中消失无踪,重又剩下无悲无喜的漠然。   杨深抬头看了他一眼,努力踉跄着自己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站稳。   又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他想。   但不知道为什么,即使是刚才蓝夙渊用力的时候,他都没觉得对方真的会杀了他,否则,这么长的时间,已经够他死好几次了。   “您……节哀。”杨深垂下手,低声说。因为伤了喉咙的缘故,声音变得有些喑哑。   蓝夙渊看他一眼,转身,无声无息地游开,竟就把他这么扔在一边,当成海岩水草一般不再理会。   松了一口气,杨深的目光状似无意地从身后的那片岩山上一扫而过,谢尔算是安全了吧。   刚才蓝夙渊和鲛人们所唱的安魂曲还在耳边回荡,那种哀思好像也染进了他的灵魂深处,而那名鲛人的死状又太过诡秘而凄厉,让人震撼的同时无法不觉沉痛。   他虽然是个人类,不是这些可以在海洋中自由游弋的生物,却也明白正常鲛人即便寿终也不该是这幅模样,更何况那名鲛人,看上去还十分年轻。   “过来。”   就在杨深以为蓝夙渊已经离开了的时候,不远处却忽然传来那人波澜不惊的命令声。   他一抬头,就看见蓝发的皇者停在前方十几步远的海域里,微微侧头,似乎是在等着他。   杨深一怔,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慢慢走上去,站在蓝夙渊身后半步远的地方。   对方也没有说什么,见他跟上来之后,就继续静静地向前游去,只是放缓了速度,让杨深能够跟得上。   这个态度,明显是要他跟他走了,杨深虽不解其意,但也知道现在并没有他问东问西的余地。   也许,他只是需要什么活物陪着?   看上去永远也不知道孤独为何物的蓝皇,也会需要人陪么。   两人都没有说话,就在这么诡异的氛围里往海域深处走去,很快,原本留在蓝夙渊身边的那两名鲛人已经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岚音,你看蓝皇刚才是犹豫了么?很有趣啊,竟然放过了那个小人类,我还以为他会捏碎他的头颅。”   那名男性鲛人看着蓝夙渊和杨深远去的方向,忽然笑嘻嘻地说。   岚音微微垂着头,并不去看别处,只恭敬地说:“扬瑟恩将军对我们尚有用处,蓝皇从不是意气用事之人。”   “哦?你这么认为?”   “是的,巫夔大人。”   被称为巫夔的鲛人勾了勾唇角,不再多言,“行了岚音,走吧——对了岚音,你怕死吗?我记得,你的时间,也快到了吧?”   没有人回答,岚音已经走了,巫夔挑了挑眉,也慢悠悠地游开。   一直在岩山背后敛声屏气的谢尔这才悄悄呼出一口气,刚才杨深被蓝夙渊扼住喉咙的时候,他几乎立刻就要冲出去,却没想到蓝夙渊会放开手。   蓝夙渊……确实让人捉摸不透。   但是刚才那个叫做巫夔的鲛人,却给他一种更加危险的感觉,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这一片的时候,谢尔甚至感觉如芒在背,好像自己身前根本没有屏障,早已无所遁形。   幸好那些鲛人终于都走了。   但扬瑟尔也被那个鲛皇带走,蓝夙渊刚才没杀他,不代表一直不会杀他,他得跟上去,起码要保证扬瑟尔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才能视情况而动。   这次确实是他太鲁莽了,身为最顶尖的潜行者,却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而这些鲛人,却个个强悍无匹。   “你在想什么,可爱的小家伙?”耳边乍然响起的声音让谢尔一惊,猛地一回头,对上一张几乎近在咫尺的脸,那张脸上危险的笑意让人心中立刻响起了警钟。   谢尔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一个手刀向对方脖颈砍去,却被轻而易举地抓住,反扭了手腕。   潜行者本就长于偷袭与暗杀,现在被偷袭的是他自己,正面对敌,怎么可能有什么胜算。   “你?!”   “很惊讶?明明看见我走了对不对?以为自己没被发现对不对?人类的小家伙,有时候还满天真满可爱的。我听见你的心跳声了呢,砰!砰!砰!砰!在那个人类被蓝皇抓住的时候,跳得可真响,你喜欢他吗?”   抑扬顿挫的声调绕在身边,谢尔步步后退,直到靠到了岩山,眼前这个带着一丝妖异气息的鲛人,正是刚才明明已经离开的,被叫做巫夔的家伙。   很可怕!   在那一瞬间,谢尔感觉自己所有的细胞都开始警惕起来。   而这一幕,杨深却不会知道,他已经跟着蓝夙渊走了很远,两人之间却没有任何交流。   随着海域的深入,杨深发现脚下那种美玉一样质地的地面越来越多,海水更是冰冷到了几乎能够将他冻结的地步。   如果没有鲛珠,毫无疑问,他现在一定变成了一坨冰块。   忽然,安静了一路的蓝夙渊停下了动作,静静地伫立在那里,看向眼前一片广袤无垠的海域,“知道这里是哪里么?”   杨深不知道,但他看到了更震撼的东西。   就在他眼前,广阔而冰冷的海域中,林立着无数的巨大冰块,一眼望去不下万数,而每一块巨大的冰块里面,都冻着一名鲛人。   他们形态各异,栩栩如生,有些面容平静,有些满脸挣扎,有些用手掌抵着冰面,满脸不甘仿佛想要破冰而出,却最终只能维持着那样的姿势成为冰像,像是要直到末日再一次来临。   他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深深地攫住了心口,脑中一片昏聩。   比刚才看见那名鲛人死去、听见安魂曲时更多更汹涌的悲凉与哀伤绝望一涌而上,几乎把他自己的全部意志都淹没,只剩下充斥天地的负面情绪。   蓝夙渊看了他一眼,“这里是鲛人的群墓。”   “埋葬在这里的每一名鲛人,都不是寿终正寝。”   ☆、心思   “你现在眼中所见,不过是这墓中所葬鲛人万分之一而已,他们还算幸运的,至少还能留下尸身。而更多的,就像刚才的悦光一样,全都身受烈火、化为灰烬——静心!”   他看见杨深怔在那里,眼神涣散,脸上露出茫然的悲伤绝望神色,显然是被这墓中游荡的万千残念迷惑了神志,声音中就多含了一分煞气。   这一声如当头棒喝,把杨深从那浩荡无边的绝望之中震醒,还有点不知今夕何夕,直到看到蓝夙渊的表情,才发现自己刚才有多么失态。   想死。   那是被迷惑之后唯一的念头。   这里的海水浸透了那些死去鲛人的种种执念,冥冥之中四处随水波飘荡,形成一种微妙的磁场,迷惑着不幸踏入此地的每一种生物。   难怪一路行来,不见半只活物,甚至连藻类都没有,荒凉得像是绝域。   而蓝夙渊显然知道,才会出声叫醒他。   杨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不再受那残念诱惑。   他从被人发现到主动走出藏身地,原本所考虑的,正如那岚音对巫夔所说的那样,想的是他毕竟还有用,蓝夙渊应该不会一时激愤杀了他。   后来蓝夙渊果然放手,到此为止还与他所判断的发展重合,然而之后,他原以为蓝夙渊就算不对他用点刑罚,起码也会让人将他抓回去监/禁起来。   然而现在事态的发展,却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他带他深入到这鲛人群墓之中,还有刚才说的那些话,还有……之前的眼神,都让人捉摸不透。   而那位死去的鲛人,原来是悦光。就像杨深听说过岚音的名字一样,他也知道悦光,同样是鲛皇近身卫队中的一员,速度犹如飞光迅捷的先锋大将。   他分明记得,悦光正值盛年,远远没有到衰老的地步,怎么会如此诡异地逝世?   而且那么多鲛人围在那里,谢尔也说过他们近几日日日如此,说明大家都知道她会……   蓝夙渊看着杨深,见他踌躇了一会儿,竟然慢慢向那些玄冰走去,怔怔地站在冰块之前,望着里面形态各异却无法再呼吸的鲛人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观察了片刻,无声地游过去,扭过他的脸来,“杨深,人类派你来我这里无论有什么目的,我都无所谓,但我记得我说过让你安分一点。”   蓝夙渊停了停,注视着杨深的眼睛,似乎想从那双翠绿色的眸子里,找到刚才他扼住他咽喉时曾看到过的那种让他心底莫名动容的情绪。   “如果刚才我在他们没有离开之前就指出你在那里,信不信你会被他们当场撕碎?”   被迫聆听着太过迫近的蓝夙渊的话,杨深立刻明白了对方口中的“他们”指的是之前那密密麻麻包围着悦光的鲛人们。   他听得出蓝夙渊的情绪,他不是在恐吓他,而是认真的。   一想到被那么多强横的鲛人围攻撕碎的画面,即便已经死过一次,杨深还是遍体生寒。   只是窥看一场葬礼怎么想也不至于让他们如此狂怒,杨深总觉得这其中恐怕有更深层次的原因,那原因跟蓝夙渊把他带到这里有关么?   还有蓝夙渊既然早就发觉了他在一边,也知道那群鲛人见到他会凶性大发,却直到鲛人们几乎全部散去才出声,简直……简直像是一种保护。   “谢谢您。”杨深顿了顿,什么都没问,只低声说。   蓝夙渊冷笑一声,“你可是银蓝海域的未来蓝皇妃,到时他们还得称你一声殿下,人类与鲛人既然要永缔和平之约,自不必跟你的丈夫如此客气。”   虽然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嘲弄,他眼角眉梢的冷意却悄然少了些许,当然,杨深并没有看到。   他只感觉到了两种迫人的气息,一种来自于面前蓝夙渊不容分说的笼罩,而一种,来自于身后那些冻结了鲛人们的寒冰的锐意。   不知道为什么,杨深忽然想起了蓝夙渊寝殿中那一张也是冰凉彻骨的寒玉床。   此处海域的极寒、海底那些似玉非玉之物、被冰块包裹的鲛人,还有刚才悦光身上无端燃烧起的火焰。   冰与火。   蓝夙渊虽说身为鲛人不怕寒玉床那点凉气,但能睡舒适自然更好,为什么一定要在寝殿放那样一张床?   是不是鲛人们都有可能被那种瞬间就能把一切都化为灰烬的幽绿火焰缠上,包括鲛皇,所以要用寒气压制?   蓝夙渊……也会死于那种火焰吗?   他急切地一抬眼,“蓝皇,您刚才说埋葬于此处的鲛人,都并非寿终正寝,是因为,那悦光身上的火?”   蓝夙渊看着他眼中忽然升腾而起的焦虑,退开了一步,“我族深恨人类。”   “如果没有人类,我们也不必病痛加身,更不用一代一代都有那么多人年纪轻轻就身受烈焰身死魂消。这一切不幸都源于人类,若你出现在悦光的葬礼,他们要杀你祭奠同胞,不过是天经地义。”   他说得很平静,杨深却听得惊心动魄。   自他以不同的身份回到海底、接触到这些他从前为奴时绝对接触不到的鲛人以来,他就感觉到了上层鲛人们对人类深深的憎恶与恨意。   而现在,他更是见到了这些他以为被九天诸神所眷顾的美貌、强悍、寿命长久几乎没有天敌的鲛人们,竟有这么多盛年而逝、痛苦万分。   这跟他从前所熟知的一切完全不一样。   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脱口而出,“那您呢,您想杀了我吗?”   尽管明知之前几日蓝夙渊对他忽然的殷勤不过是假意,却不知道在这位皇者的心中对他、对人类竟然厌恨至此。   “我不喜欢杀人。”蓝夙渊说。   ☆、20·巫者   从鲛人群墓回来之后,当晚,蓝夙渊没有回寝殿休息。   而后杨深果然发现,寝殿外多了不少鲛人站岗巡逻,每当他开门打算出去的时候,就会有无数道充满探究的视线落到他身上。   里面不乏有恶意和轻蔑的注视,尽管并没有化作实质作用到他身上,然而想到蓝夙渊说过的话,杨深还是会觉得背上一阵发凉。   其实他们倒也并不阻止他离开寝殿,只不过是时一定会有两个鲛人跟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看来这一次闯入悦光的葬礼,终于让他们意识到就算是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的小蚂蚁,一旦不注意也是会做出点什么意外之举来的。   在这样的严密“保护”下,杨深自然不能再去人类秘密集中的那个洞穴打探什么消息,更别提内心反复在琢磨的,对流乱海之行的可能性。   但这些比起他在葬礼上得到的一些隐秘的信息来说,都还算不上什么。   现在他每每看到那张寒玉床,就会回忆起被绿火焚尽的悦光、和那森然无垠的墓地,以及蓝夙渊可能也会盛年夭亡这个震撼的秘密。   那火究竟是怎么形成的?是否每一个鲛人都会遭遇?没有任何方法相抗吗?   无数的问题如海浪般一波一波涌来,耳边不停地回响起那天那个男人在耳边说的话,他说这一切,都是人类造成的。   可除了这一句,再没有更详尽的消息。   杨深不由得苦笑,人类若是有这种本事,还会被鲛人们步步紧逼压迫至此吗?还需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这海底做永不见天日的奴隶吗?奥斯顿总统还需要绞尽脑汁一步三算弄出这么多谋算来吗?   不可能……现在的人类做不到。   想到这里,他脑中忽然闪过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除非——是几千年前末日洪水尚未到来时的人们。   尽管一切都已失传,他们却都知道,那时的人类,科技已经进步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高度。   上天揽月下海擒龙根本都是小事,在这个地球上,他们简直就是神。   最辉煌的、一去不返的年代啊。   难道在那时,人类与鲛人之间就曾发生过什么,让两族互相厮杀至今,让两族各自都有难言之隐,让人类给鲛人留下了这么诡异的病痛。   摸着身下的寒玉床,冰凉的气息透过掌心直冲脑海。   蓝夙渊他们在这么多年的怪病折磨里一定发现了低温可以稍微遏制那火焰,才会往寝殿里放这样的寒玉床。   然而也仅仅是微不足道的一点遏制罢了。   单看悦光躺在那么寒冷的海域最终依然难逃烈火灼身的命运就知道,他们至今没有找出可以完全控制火焰的方法。   可战争至今,人类对此却一无所知。   也许他和谢尔,是唯二窥见这个秘密的人,所以如今门外才会多了那么多监视之人,而他们虽然不阻止他散步,却不再允许他与他带来的人类们接触。   逗弄着无忧无虑地在他手指边扑那群七彩小鱼的螃蟹,杨深目光凝重,不知道谢尔怎么样了。   幸亏他没有被发现。   蓝夙渊碍于他还有用没有当场格杀他,但如果是谢尔的话,那些鲛人一定会毫不留情的了结他的小命。   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消息就是好消息,他一定安然无恙地脱身了。   “笃笃笃。”   有人敲门。   杨深一惊,收回手指,一下子失去了爱抚的螃蟹呆呆地抬起钳子看着他的主人,而杨深已经站起来,露出一点警惕之色。   来人不管是谁总不会是蓝夙渊,他进自己的寝殿是从来都不会这么礼貌地敲门的。   “准皇妃殿下,在下巫夔,吾皇有令,从今日起,您应开始学习我族仪式的一切礼仪。”   那是一道很惑人的声线,与蓝夙渊微凉而锋利刚毅的声音不同,带着九曲十八弯的韵律,却偏偏又不阴柔,充满男性的阳刚气息又妖异至极。   杨深怔了怔,海底墓对他的影响太大,甚至忘了这茬,不过显然,蓝夙渊没忘。   还有准皇妃殿下什么的,听上去真是……太奇怪了。   “请进。”他连忙从床上站起来。   巫夔从善如流地开门进来,两人一打照面,杨深就觉得这个鲛人的形象与他的声音万分符合,简而言之,有妖气。   巫夔笑了笑,毫不避讳地肆意打量着杨深,这目光可比那些暗暗监视他的人大胆得多了,甚至让杨深产生一种自己被扒/光了的错觉,不由得蹙起眉心。   大概看出了他的不悦,巫夔施施然收回了目光,漫不经心地说:“准皇妃殿下今日的眼神,倒不如当日有趣——请坐吧,您不必这般拘谨,仪式虽然重要,礼仪却并不繁复。”   难怪看着非常眼熟,杨深心想,竟是当天在墓地最后留下的那两个鲛人之一,只不过他当时全部精神都集中在蓝夙渊身上,却没多留心,因此一时没记起。   “咦?”那鲛人又看了几眼,不知道忽然发现了什么,轻轻地发出了一声疑问声,然后蓦地走近杨深,“殿下能不能把手掌借我一用。”   刚才还“在下”,现在就“我”了,这个巫夔明显也是个性情放诞的主,杨深倒无所谓,还是这样听着顺耳。   “殿下”、“在下”、“您”这些敬语,从巫夔口中出来,总是充满了浓浓的嘲讽意味。   借手掌?   没等招呼,巫夔已经自然地往桌边一坐,笑眯眯,“殿下想必还不知道,我巫氏一族,自来担任我族中的预言者一职,吾皇出生之时,便是我父做的预言。我刚才看到殿下的掌纹,其中生机续断,倒是……十分有趣。”   话语如惊雷般落在杨深耳边,他下意识地将手掌捏成拳,预言者!这个巫夔,会看出他的来历么?   巫夔仔细看他表情,顿时一笑,“殿下十分有趣。话说回来,殿下带来的那些人类,也都很有意思,比如那个金色头发的小家伙,隐匿气息的本事,倒是不错。”   谢尔!   ☆、掌纹   就这一句话,杨深已经明白,谢尔没能顺利脱身,他被眼前这个男人发现了,并且极有可能现在还在他手中。   然而他并没有把谢尔交给卫队也没有将此事告诉蓝夙渊,却好整以暇地坐到他面前把消息透露给他,这一举动背后,是否有什么深意。   “您看上去十分忧心,殿下。是为了您那位金色头发的小朋友,还是别的什么秘密呢,比如说……”   杨深打断了他的话,声音有点紧绷,“你把他怎么了?”   被堵了一半言语的巫夔并不生气,他懒洋洋地环顾四周,在看到一群慌乱游过的鱼群和一只横行霸道的螃蟹以后,眼中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亮光。   随后这名奇怪的鲛人漫不经心地说:“当然没怎么,我们鲛人一族可是最热爱和平的,只是那小家伙既然稍微闯了一点小祸,为免有谁迁怒,少不得我也只能把他留在我家里做会儿客了,自然不会伤害他。”   说完他转回头,又正面对上杨深,忍不住挑了挑眉,“殿下,您那是什么眼神?我可是一个很诚实而且善良的人。”   接着又摆摆手,根本不给杨深接着刨根问底的机会,“所以,伸伸手?”   对巫夔而言,他这一番话说得自然无比,因为他一点都不觉得会遭到拒绝,尤其是提到了谢尔之后。   那天杨深把谢尔留在岩山后面自己去面对蓝夙渊的时候他就看得出来,他们这位所谓的准皇妃殿下,在狡猾的人类当中还算是人品不错的一位。   杨深纹丝不动,“抱歉,我记得你在这里是为了教我仪式的礼仪,我们可以开始了。”   “……”巫夔张了张嘴,“那个金色头发的小——”   他的话再次被杨深打断,那位被他判断为人品不错的准皇妃殿下面不改色地说:“你说过不会伤害他,而且刚刚告诉我你是个诚实而且善良的人,我相信你。”   巫夔被噎住了,这种自己被自己说过的话堵在心口的感觉十分微妙。   但鉴于寝殿里游来游去的那群鱼和那只螃蟹,要知道百多年来他们的蓝皇可从未放什么活物进他的屋子直到杨深占了这里一半床,就凭这他也不敢把杨深怎么样。   最后他只能深吸了一口气,继续保持笑容,“当然,我们要开始学习了,殿下,请您仔细听好。”   仪式的礼仪正如巫夔最开始进来时说过的那样,并没有十分繁杂,而且出人意料地,当巫夔开始讲课后,竟然变得非常耐心细致。   杨深虽然明知他和蓝夙渊的仪式并不会真的举行到最后,但蓝夙渊既然当一件正经事一样派了专人来给他讲解,他也就认认真真地听着。   只不过他不知道,蓝夙渊最初派的人,并不是巫夔。   事实上,巫氏一脉在鲛人族中的地位仅次于皇族蓝氏,甚至在某些时期他们的权势能超过皇族。   毕竟巫者的预言引领着全族的命运,同时也掌管一应的仪式与祭祀。   如果说鲛人们对他们的皇是敬仰,那么对他们的巫者则是敬畏,除非他们自愿,否则即便是蓝夙渊,也不会轻易给他们下命令。   巫夔这回是自请前来,因为当日在悦光的葬礼上见到杨深的时候,他感觉到了一种神秘的气息。   按他们巫者的话来讲,大概可以称之为“幽冥的力量”。   自从巫夔的父亲给这一代蓝皇做出了那个关于死者与变革的预言后,巫夔这百年来就一直在卜算,卜算真正的契机到来。   而现在……   随着那个鲛人不厌其烦的讲解,杨深在脑海里大致过了一遍那些礼仪和流程,烂熟于胸之后就有点心不在焉,想着虽然他拿话堵了巫夔,但不代表他真的不会把谢尔怎么样。   还有,巫夔既然是预言者,那天又在场,那对于鲛人的怪病和那些火焰,应该也是有所了解的,不知道能不能从他这里得到一些问题的答案?   但巫夔并不像是有问就答的人,更何况他对他们鲛人来说终究是外族,贸贸然打听地话——“砰!”   就在杨深走神的时候,忽然有什么东西猛地扑上来,他一个没防备,就被重重压在了地上,闷哼声被压在喉咙里,吸着气睁大眼,就见面前凑过来一张魅惑的脸!   乍一眼看去,还真能让人荡漾,但杨深荡漾不起来,只觉得又惊又怒,这个巫夔竟然突然发难,扑了上来,压在了他身上!   全身一阵剧烈的疼痛,鲛人的力气实在是大,杨深发现自己几乎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清晰地听见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咯吱声。   看来蓝夙渊从前对他还真是手下留情了,否则这一身骨头还不够他碎的。   “放手!”杨深咬牙切齿地抬腿,试图把人踢开,却被巫夔有力的长尾轻而易举地拍回原位,附送更加紧缚的纠缠。   巫夔完全没把杨深这点蚂蚁一样的小力气放在眼里,只是目光灼灼地伸手夺过杨深的手掌,不顾他的反抗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让对方掌心那凌乱的纹路暴露在自己眼中。   倏忽他睁大了眼睛。   杨深的掌心,隐隐有两种完全不一样的掌纹肆意蔓延,中间一道深深的断痕刻过,像是截断了所有生机,却又化出新的纹路,玄而又玄。   “果然是这样。”他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   到这时,杨深终于明白了他意图做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惊惧,不由得挣扎得更剧烈起来。   也许是巫夔发现了什么分心的缘故,竟然也放松了一点钳制,让杨深能够稍微扭动挣扎,两个人纠缠在一起,姿态十分微妙。   就在此时寝殿的大门被轰隆一声推开,蓝夙渊冷冷地站在门口,冰霜一般的目光落在正在他寝殿地板上相拥纠缠的两人身上。   “你们在干什么。”   ☆、建议   杨深和巫夔的身体同时一僵,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乱成一团的场面,巫夔的手甚至还捏着他的手掌没有放开。   而一眨眼蓝夙渊已经站在他们两个跟前,微微低头,面无表情地把自己寝殿里这场暧昧大戏收入眼中。   偏偏巫夔又来火上浇油,他只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略侧头看了蓝夙渊一眼,又低头看了看杨深的表情,莫名其妙地勾起了唇角,露出一个令人胆颤心惊的笑容。   向九天诸神发誓,杨深那一刹那确信自己看到了这个行止古怪的鲛人眼里闪过某种兴奋的光芒。   然后他就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晴天霹雳。   巫夔非常悠然地保持着压倒杨深的姿势,笑嘻嘻跟蓝夙渊打招呼,说话跟唱歌一样一咏三叹。   “干什么?我亲爱的蓝皇陛下,你没看到么,我正在调/戏我们可爱的准蓝皇妃殿下啊。”   蓝夙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尽管看上去并不是。   从表面来说,蓝夙渊的脸上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仍旧是漠然的。   然而地上还保持着奇怪姿势的一人类和一鲛人却全都感觉到了一瞬间那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强得令人无法呼吸。   但杨深却微微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从来没有见到过有谁敢这么跟蓝夙渊说话,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简直跟天方夜谭一样,然而在意识到刚才巫夔可能已经发现了他的秘密之后,相比之下,就连巫夔表示他在调/戏他这种无稽之谈都变得不那么骇人了。   不过他也没想到蓝夙渊的反应会这么古怪。   虽说暂时还冠着个“准蓝皇妃”的名头,但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个幌子,要说关系,他和蓝夙渊顶天就是个战胜者和俘虏的关系,其余什么都没有。   所以别说巫夔并不是真调戏他——就算是真的动手动脚调戏他了,蓝夙渊也不应该这么生气吧?   同时注意到蓝夙渊的情绪变化的还有巫夔,只是与杨深的忐忑不同,他眯了眯眼睛,不怕死地盯着他们的皇,眼中流露出某种欣慰的意味。   然后他在蓝皇的暴风雨来临之前优雅地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唰地退出十步之地,然后朝这间寝殿的主人努努嘴,又看了一眼地上,话音里颇有些意味深长。   “不把人扶起来吗陛下?我刚才压得好像有点重呢。”   面对这种人,杨深觉得很头疼。   他刚用手肘把自己上半身撑起来撑到一半,并且确实感觉到有点力不从心,但是让那位此刻散发出来的寒气连寒玉床都自认只能退避三舍的鲛皇扶他?   开什么玩笑,如果他现在力气足够,倒是真的很想打巫夔一顿。当然对于一个“脆弱的人类”来说,这只是个笑话。   杨深眨了眨眼,还没腹诽完,然后发现自己腾空了。   迟疑地低头看了看肩背和腿弯上的两只手,又转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蓝夙渊的脸,还在咯吱呻/吟的骨头告诉他这不是幻觉——蓝夙渊好像有点不正常。   他确实没扶他,他直接把他抱起来了。   ……从这个奇奇怪怪的巫夔出现以后一切都急速地向着失控的方向驶去,杨深根本就来不及把握住什么发展的脉络,就连蓝夙渊都——   “啪。”   蓝夙渊非常顺手地把他扔到了床上。   好吧,他收回觉得蓝夙渊不正常的念头,现在一切都正常了,他应该为此松一口气,并且好好揉揉自己的腰腿。   而全然不觉得自己死到临头的巫夔还在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的蓝皇和蓝皇妃互相嬉戏打情骂俏,一脸乐见其成的模样。   当然随后他就看到蓝夙渊把杨深扔到床上以后没有顺其自然地压上去而是转身朝他游来,“巫夔,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正在揉腰的杨深觉得巫夔临出门前似乎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令人不由得心慌。   只是刚才的接触那么短暂,这位年轻的预言者真的能看透生死轮回这么玄奥的事情么?他知道了多少,而蓝夙渊,又会知道多少。   寝殿外。   “我不记得仪式的礼仪中有把人扑在地上这一条。”蓝夙渊负手,看着对面人。   巫夔懒洋洋地伸手掩唇打了哈欠,满不在乎地说:“有啊,莫非陛下找不到心仪之人就连这个都忘了,仪式到最后不就要成礼的嘛,地比床大,更适合发挥。”   他看了寝殿大门一眼,好像能够通过门扉看到里面的人一样,忽然收了那幅漫不经心的模样,变得有些严肃起来。   “他还是挺有趣的,是吧。虽然弱小得一根指头就能碾死,但身上的气息却不像个弱者。陛下不觉得么。”   “没注意。”蓝夙渊沉声道。   巫夔一脸不相信的模样,嘲讽,“我也没注意是哪个好几次议事议到半夜还要跑回去抱着人睡觉的——您可别告诉我您喜欢的是那张床,或者那群鱼?那只螃蟹?”   蓝夙渊没有回答,反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巫夔正了正身形,敛目,带了三分郑重,“我想说,您有没有考虑过,跟他把仪式举行完?让这个人类,成为真正的皇妃殿下?”   “然后看他死。”蓝夙渊接口道,那个预言就算别的人不太清楚,巫夔可是最知道的。   然而巫夔闻言眼中更亮,“您刚才话中的意思,不把仪式举行完,是怕他成为您的伴侣后会应了预言死去,而不是您不喜欢他?”   向来镇定的鲛皇几不可察地一顿,“并非——”   “如果我说,他可能并不会死呢,甚至有可能,成为您的契机。您真的不考虑一下?”   蓝夙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后说:“再议。”   巫夔当然知道不可能一下子说服向来极有决断的蓝皇,事实上,他说出这句“再议”已经是极大的奇迹了。   他的判断没有错,蓝皇对这个人类并非彻底视之为工具,就算那点在乎还微薄的像是片叶之上的一滴露水,但只要有,就好办。   “你下去吧。”蓝夙渊的迟疑只有那么一弹指,很快就恢复了他的冷静,“对了,听说你带了一个人类回家,要我下令赐婚么?”   蓝夙渊一本正经极其严肃地在巫夔转身打算走的时候说。   巫夔受到了惊吓,脚下一个趔趄,啧,真是睚眦必报啊,不就是调戏了一下那个小人类么,就这你还敢说没吃醋?   他赶紧一溜烟儿跑远了。   等到看不见巫夔背影,蓝夙渊侧头,看了看阖着门的寝殿,他知道那个人类就在里面,可能正在逗那只傻到极点的螃蟹,也可能在干别的什么。   鲛人族之皇回想着刚才巫夔的话,“您有没有考虑过,跟他把仪式举行完?让这个人类,成为真正的皇妃殿下?”   ☆、海面   把仪式举行完么……   蓝夙渊没有问巫夔为什么说杨深可能是他的契机,也没有问他为什么觉得杨深即便成为他的终生伴侣也不会死。   巫氏一脉的人,除非他们主动开口,否则就不会回答任何人的问题,哪怕问的人是他们的皇也一样。   但不问并不代表着蓝夙渊毫无动容,巫夔的建议如果公布出去,甚至能引起全族的哗然。   他在寝殿门口站了很久。   而寝殿里面,从巫夔和蓝夙渊双双出去那一刻开始,杨深就有点不安。   毕竟刚才的一切只是调侃,而现在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谁也不能保证巫夔会对蓝夙渊说些什么。   他忍痛挪下床,小心翼翼地贴着门,试图捕捉到外面人的交谈声,遗憾的是流水与厚重的大门阻隔了消息的传入,他什么都听不见。   提心吊胆中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让人越来越不安,当初蓝夙渊第一眼就知道他是个赝品,但如果如今知道他不仅是赝品,还是个赝品的赝品的话,不晓得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就在这时大门忽然被打开,还趴在那里努力听的杨深猝不及防之下摔了出去,然后一头撞进了一个寒意微绕的怀里。   一抬头,正好撞上正低头看他的蓝夙渊,他发现鲛皇此刻的表情十分微妙,让他有点茫然。   那是一种审视的眼神,但这种审视又与最初陌生时的打量不同,让人感觉蓝夙渊似乎在考虑什么。   没有什么比偷听被发现更尴尬的了,杨深忍不住有点心虚地移开了目光,双手在蓝夙渊胸前一撑,企图脱离他的领地,“抱歉我只是有点好奇。”   对着这个人狡辩大概是没有意义的,杨深诚恳地道歉并轻轻地挣脱,却在即将离开蓝夙渊胸前的时候被对方反手一抓。   蓝夙渊这回用的力气并不大,没有捏痛杨深,当然他依然挣不脱,就听蓝夙渊忽然问:“这里,你习惯么?”   这里?   这里是哪里,这个指代也有点太宽泛了,蓝夙渊的寝殿?鲛人族的银蓝海域?还是整片深海?   但杨深很奇异地就是明白了蓝夙渊话中所指。   问一个自幼生活在陆地上的人待在海底习不习惯其实很正常,不过这种问题出自高高在上的蓝皇口中那就是奇迹。   不过问的很及时,无形中让杨深了解到了自己急迫想要探听的那个答案——巫夔没有把他的前世等等告诉他。   也许是时间太短巫夔确实没有参透,又或者巫夔只是不打算说,无论如何,都让杨深稍微松了一口气。   虽然以他现在的处境,大概就算不习惯也只能回答习惯,但因为事实是真的习惯,于是杨深回答的时候听上去就非常真挚。   蓝夙渊身上气息一缓,没有放开杨深的手,也没有要回寝殿的意思,抓着他的腕子轻轻一拉,示意他跟他走。   又有话要说?   杨深还记得他们上次“散步”,散到一半蓝夙渊被岚音截走,而他却与那个奴隶组织的人们重逢,不知道这一次“散步”又会有什么状况发生。   事实上并没有。   杨深很快发现,这一回那个男人并没有带他在他的疆域里巡视,走了没多久,他就发现,他们是在往上。   要离开银蓝海域?杨深心里一紧,莫非是人类那边出了什么问题,或者蓝夙渊这里有了新的变化?   离开鲛人的聚集地,失去了明珠们的光照,整个海底其实是非常黑暗的,在那些深渊般的深浓黑色里,不知道有多少奇形怪状的海底生物暗暗潜伏。   对于在水中束手束脚的人类来说,这些生物的危险性一点都比鲛人们少,鲛人们至少还可以沟通,那些家伙,却只有进食与捕猎的本能,并没有思考的能力。   但这会儿,没有任何的海底生物敢出现在他们的附近。   鲛皇巨大的威压传遍附近海域,让那些大鱼小鱼纷纷逃窜,水声中只剩下他们两个活物,缓缓向海面上升去。   杨深深知带着他的男人其实可以瞬间跃出海面,之所以上浮的如此缓慢,还是为了他这个“脆弱的人类”。   这不是自我调侃,上浮太快的话,深海的压强对人类是致命的。   他整个人都可能因此而爆裂。   真难得蓝夙渊竟然能细心注意到这一点,如果死于这种可笑的原因,杨深一定会觉得他前世今生加起来都是个大笑话。   在这种难言的氛围中,杨深抬头,看到了晃动在眼前的一片天光,穿过海面落进他的眼中,如洒下漫天星辉,令人震撼。   那是阳光,那么美。   “哗啦——”   两个人一前一后浮出海面,蓝夙渊静静地浮在海上,看着那个人类有点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惊喜般地闭上眼,深深地呼吸了一大口空气。   那种久违了的,充满自由味道的空气,正是日至当空,阳光洒下来,兜头照了人满脸,暖洋洋。   杨深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点笑意,然后一回头,就看到了几乎与他亲密无间的蓝夙渊,也许是怕他掉下去,蓝夙渊一手拉着他,一手虚虚环着他的腰。   沐浴在璀璨阳光下的蓝夙渊简直让人睁不开眼,好像看着一道最动人的光,尤其是这道光还在专注地看着他。   杨深一阵目眩,才注意到两人暧昧的姿态。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奇妙,在蓝夙渊看到巫夔把他压在地上时还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现在却忽而雨过天晴,简直像是挂了两道彩虹。   真难以捉摸。   蓝夙渊看着杨深望着他的眼神,这一瞬间那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他觉得他一定在哪里见过,尽管回忆不起。   最后他只是默默地带着杨深游到沙滩边,示意他可以上去晒晒太阳。   得到了许可的杨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跑到沙滩上迎着太阳躺好,眯缝起眼睛,显得有些懒洋洋的。   蓝夙渊坐在临近海滩礁石上,转头问他:“喜欢?”尾音微微扬起,像猫爪一样挠得人心痒。   把手掌放在胸前,感受里面那颗鲜活的心脏扑通扑通有力地跳动,杨深点点头,“喜欢。”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蓝皇?”   “嗯。”   “海底的那些人类,他们一定也很想晒太阳。”   他很幸运,他已经见到过两次阳光,踩过坚实的陆地,虽然最后阴差阳错地被迫出嫁,却……可这份幸运无法取代冰冷的现实。   这不是一句祈求,只是一句陈述。   蓝夙渊没有发怒,只是像没有听见一样,淡淡地说:“我的子民们一样喜欢阳光。”然后话锋一转,似乎不打算进行这个话题,“以后想上来,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鲛珠   杨深一怔,转过头,才发现蓝夙渊一直在看他。   以后?他本以为这只是对方的一次心血来潮而已,怎么被说得好像还有无数个明天一样。   面对杨深疑惑的目光,蓝夙渊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若无其事地问:“仪式的礼仪,都学全了吗?”   见杨深点头,他露出一点满意的神色,“我会通知你们的人类总统,仪式提前到三天后举行。”   “三天?”原本被太阳晒得有些放松的杨深一惊,嚯地半坐起来,呆呆地看着不远处岩石上耀眼的银色鲛人族之皇。   明明之前半点异动都没有,忽然从三个月后提前到三天后,让本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的杨深有点措手不及。   蓝夙渊看着他反应不及的茫然样子,轻笑了一声,“人类总统所谋不小,我怎么可能真给他三个月时间慢慢筹备。”   他一跃而起,在阳光下银色的长尾划出一道璀璨的弧线,哗啦一声落入海中,水花四溅,“即便你想方设法通知他们,三天,他们也做不了什么。”   杨深脸上一僵,忽然心头漫过一丝苦涩。   虽然他确实希望做点什么改变两族如今的处境,但从未打算与奥斯顿合作,更没有赞同过奥斯顿那种舍弃大部分同胞去做一个可以让他自己名垂青史的陷阱的行为。   但蓝夙渊显然并不信任他。   事实上若易地而处,他身在蓝夙渊的位置,恐怕也不会轻易相信那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外族吧。   至少蓝皇对他的子民们的爱护有目共睹,他即便为了银蓝海域所有鲛人们的生命安全也不会轻易交付一个为皇者的信任。   可是……杨深下意识地抓了一把身下的沙粒,又看着他们缓慢但无情地从指缝中漏下,闭了闭眼睛,嘴角的笑意微敛。   这时蓦地有浪涛拍岸,冰凉的海水浸过他的双脚,温柔的海水中有一只手握住他的脚踝,将他轻轻一扯。   蓝夙渊不知什么时候游了过来,扯过他,盯着他的脸,“你在难过?”   “我——”杨深吓了一跳。   “不用难过。”他拍拍他的肩膀,“人类的狡猾我族深知,银蓝之海早已犹如铁桶,你就算传了消息也传不出去,所以不用在意。”   言下之意是我并不怀疑你,因为你做不到,所以就算随便折腾也没什么。   杨深顿时哭笑不得,这算是安慰?   不愧是来自蓝皇的安慰,这种奇妙的逻辑还真的……挺新鲜。可能这就是所谓的绝对力量,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阴谋诡计就如跳梁小丑,不过是闲时逗乐的笑话。   “但你若是难过被你母族逼迫利用的话,那是因为你还太弱小。”蓝夙渊继而道。   杨深面色一凝,无言以对。   他确实太弱小了,如果他有足够的力量、强健的体魄和杀伐决断的才能,当初在总统府即便不靠扬瑟恩的部下也能逃出去,甚至想得更远一点,前世他就可以避开深海风暴,顺利到达他想去的地方。   不过——“被迫?”   虽然确实当时奥斯顿的重军包围他无可奈何,但自从他“嫁”来这里后,与蓝夙渊一共也没有见几面,更没有到处哭爹喊娘一脸被蹂/躏样,蓝夙渊怎么断定他不是自告奋勇而是被迫的。   像是看一眼就明白了杨深在想什么一样,蓝夙渊轻描淡写,“自愿来的话,你应该忙着勾/引我爬/床,才对人类有利,而不是去玩螃蟹。”   杨深差点被自己呛着,虽然明明他现在在陆地上呼吸着空气。   神子一样不可侵犯的蓝皇陛下一脸严肃端然地说出“勾/引爬/床”这种话来简直太颠覆了,明明他们什么都没做,杨深却无端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   还有后面那句玩螃蟹,这种蓝夙渊好像在抱怨他竟然不去色/诱他的错觉,实在是让人无语。   蓝夙渊把手伸到杨深胸前,指尖划过他的下颔,顺着脖颈的曲线一直落到锁骨上。   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震得一动都不敢动的杨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形状美好的五指在他胸口略作流连,然后轻轻勾起,拿下了他一直佩戴着的鲛珠。   早已经沾染了杨深体温的鲛珠被人拿走,虽然现在不是在海里,杨深还是有点不安,蓝夙渊的一系列举动让他目不暇接。   带他上来晒太阳,猛地砸给他一个要提前举行仪式的消息,又说着莫名其妙的安慰,最后拿走了他在海底生存必须的鲛珠?   蓝夙渊将那颗鲛珠放在指尖,看了一眼,“这颗鲛珠是岚音的。”   的确,当日人类的仪队在海边空等了半天,最后是岚音来接引他入银蓝海域龙绡殿,自然鲛珠也是岚音给的,莫非有什么问题?   将指尖的鲛珠收起,蓝夙渊自然而然地拿出了什么,递到杨深跟前,“给你。”   杨深下意识地接过,入手沉甸甸的,那也是一颗鲛珠,却与他之前佩戴的不尽相同。   这颗鲛珠圆润而晶莹,比岚音的那颗大了不少,颜色是充满生机的嫩绿色,同时又不失厚重之感。   最重要的是,这颗鲛珠上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蓝夙渊的气息,昭示着它所归属的主人。   “这是您的鲛珠?给我?”鲛人泣泪成珠,鲛珠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稀罕的东西,但蓝皇的鲛珠……蓝夙渊,也会流泪吗?   蓝夙渊似乎有点不耐烦,伸手拿过珠子,不顾杨深的表情绕过他的脖子亲自给他戴上,最后还不忘整理一下,让它安安静静地垂在杨深胸前。   “收好。”不打算解释的男人惜字如金地说,然后便往他身边一躺,再不说话。   伸手摸了摸那颗还没适应他的体温的新鲛珠,杨深表情复杂。   这天他们从海岸回到海底的时候,杨深跟着蓝夙渊走在回寝殿的路上,总觉得遇上的鲛人们虽然恭敬地对蓝夙渊行着礼,目光却都落在他的胸前那颗绿莹莹的鲛珠上,充满了惊异之色。   但很快,更让他们惊异的消息就夺走了他们的注意力,他们伟大的蓝皇,把与那位人类将军的仪式提前到了三天之后。   整个银蓝海域都沸腾了。   ☆、25·挑战   杨深原以为此事正式公布以后,鲛人们对于这场仪式的反对声一定会比当初奥斯顿总统宣布要“扬瑟恩将军”去和亲时人类的反对声还要高。   尤其是当初悦光的葬礼上,那群鲛人对人类的恨意简直令人胆寒。   因此当他发现大部分鲛人平民竟然对此都保持乐见其成甚至欢天喜地的态度时不由得有些惊诧,这个族群的性情似乎远不似传说中那样凶狠好斗、蛮横无理。   而好像鲛人平民对人类的态度,与那些常年参战的鲛人兵将们又有所不同。   他所不知道的是,关于蓝皇的伴侣问题,其实一直是鲛民们的一块心病。   巫者给蓝夙渊作出的那个玄而又玄无法参透的预言自然是令人忧心的原因之一。   但更严重的问题在于,他们伟大的蓝皇陛下,似乎本人对于寻找终身伴侣这件事亦没有任何兴趣。   他不仅拒绝了族中各个倾慕于他的适龄男女的自荐枕席请求,也对出身高贵的几个家族中的贵子贵女毫无青眼。   并且由于这位蓝皇大人一贯以来的不苟言笑以及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也吓退了不少想要跟在他身后试图以殷勤小心温柔体贴博得好感的仰慕者们。   于是在他成年后登上皇位的这几十年间,从未有任何活物能够接近并入住蓝夙渊的寝殿,哪怕从他的寝殿外游过都能感受到那种万年玄冰一般的寒意。   久而久之,所有的鲛人们都不得不接受了他们衷心爱戴着的蓝皇陛下可能要孤独终老这个令人悲伤的事实。   而现在,蓝夙渊宣布他要举行仪式!   仅仅是蓝皇要正式举行仪式这个消息就足够振奋人心了,至于他举行仪式的对象是谁相对而言反而不是那么突出。   虽然如此,鲛人们对于“扬瑟恩将军”还是充满了感激之情——这待遇跟当初他初来乍到时截然不同。   因为在鲛人眼里,只有仪式才是神圣的确定伴侣的行为,而人类所谓的把扬瑟恩将军送过来和亲在他们看来跟送个人质过来确保一时和平没有任何差别。   无论乌托邦那边如何认定这场“和亲”,对当时的银蓝之海来说不过是多了一个或者几个人类而已,他们的蓝皇依然是单身。   但如今既然要举行仪式,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这是正式接纳的信息。   对于竟然能够成功打动比冰山还冷的蓝皇陛下的“扬瑟恩将军”,大部分鲛人都充满了好奇与欣慰。   小道消息不胫而走,无论是见过的或者没见过的,都津津乐道着各种关于扬瑟恩将军的故事。   有说他容颜俊美如神祗压过任何一个鲛人的,也有说他实力强悍与蓝皇不分轩轾的,更有甚者还有说他身怀奇功能够魅惑人心的……   当然,也有一小部分鲛人发出了质疑的声音,认为扬瑟恩终究是一个人类,以他为鲛皇的终身伴侣可能会给鲛人一族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和危险,而且他很可能有异心。   然而无论有多少声音多少猜测,蓝夙渊既已令下,就绝无可能更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有关仪式的一切也纷纷开始筹备起来,只等吉日一到,到时所有鲛人都能到场参加,自然也能亲眼目睹扬瑟恩的真容。   同样,与他们争战多年的人类也会派遣代表过来观礼,以示两族和平共处之好。   然而对于他们,鲛人们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   蓝皇选择的伴侣他们哪怕勉为其难也可以接受,但另外这些来自乌托邦的人类,到时想让他们心无戒备真当做友人绝无可能。   好在只是一场仪式的时间,只要那些人类到时候不挑事,一时的隐忍还是可以的。   龙绡殿外的沸腾景象并没有蔓延到这片宫殿群落中,龙绡殿大殿上一如既往地安静而森严。   蓝夙渊依然高坐王座,下面站着面无表情的鲛人护卫们,而旁边则是一个人类。   人类自然是杨深。   他原本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寝殿和附近的那座花园一带,但自从那天蓝夙渊莫名其妙地带他到海面上晒了晒太阳之后,他发现监视他的那些鲛人们目光中的敌意少了许多。   而蓝夙渊则开始带他出入附近的各个宫殿,虽然没有任何解释,但杨深感觉他像是打算让他熟悉一下这一带的环境。   这种行为于这个人来说堪称温柔,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杨深心底总是隐隐有些不安和焦虑,却说不出自己究竟在不安和焦虑什么。   与巫夔的那番对话和巫夔的建议,蓝夙渊并没有跟杨深说过。   在杨深的意识里,这次的仪式是用来引蛇出洞的,蓝夙渊清楚明白地告诉过他,仪式不会进行到最后真正完成。   而奥斯顿总统和他带来的人却一定会趁这次观礼的机会做点什么。   这一点他知道,蓝夙渊也知道。   也许这些不安仅仅来源于,他始终无法猜透奥斯顿到时究竟会有什么具体行动,而到时无论发生什么,他在鲛人眼中和人类眼中,都是一个背叛者。   “你在走神。”   蓝夙渊的声音响起,杨深一惊,才记起自己现在正在龙绡殿大殿,蓝夙渊的王座旁。   之前他们参观附近宫殿的时候,有鲛人过来禀告蓝夙渊说有人求见,蓝夙渊就顺手把他一同带了过来。   “抱歉,一时失态了。”被人看出神游物外,实在有点尴尬。   蓝夙渊目不斜视地盯着正前方,“你想得太多了,没有行动能力的思考只是累赘。”   渐渐有点习惯了他说话方式的杨深笑了笑,摇摇头,“都已经手无缚鸡之力了,再不思考的话,您也不喜欢对着木头说话吧。”   顿了顿,他又说:“下次我会注意的。”如果有下次的话。   王座下两旁无声林立的鲛人护卫们纹丝不动,仿佛丝毫听不见上面奇怪的交谈。   蓝夙渊不再说话,好像也并没有对这个渺小人类的大胆反驳生气,就像自己旁边立着的真是个木头一般。   就在这时有水声轻响,有两道人影游进大殿,穿过整齐伫立的鲛人护卫,直到王座三步远的比方,才齐齐停下来对着上面行礼。   稍微站在前面一点的那个杨深已经熟悉,正是蓝夙渊手下的得力战将岚音,而站在她身后的那名鲛人却有一张陌生的面孔。   一位非常美丽的姑娘,只是看上去稍显稚嫩,大约才刚刚成年,墨绿色海藻一般的长发披在肩上,又显得极为性感。   她仰着头,望向蓝夙渊,目光中充满了敬仰和崇拜,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但现在她只能保持沉默。   岚音略略一颔首,利落地开口道:“陛下,这是翎羽,要代替悦光的位置,成为我们的一员。”   这话不知哪里有点奇怪,杨深忍不住看了那个名叫翎羽的鲛人一眼,谁知对方立刻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并恶狠狠地瞪了回来。   那个眼神可能比恶狠狠还要更狠戾一点,杨深蹙了蹙眉,感觉这个小姑娘很想把他剥皮拆骨。   而这种厌憎似乎又跟单纯的两族之间由来已久的积怨并不完全相似,但他没有继续想下去,因为蓝夙渊已经在说话了。   “翎羽,你可自愿?”他问。   听到蓝夙渊对她发问,翎羽脸上现出微薄的红晕,咬了咬嘴唇,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斩钉截铁地说:“翎羽自愿追随吾皇,万死不辞!”   开口却是略显低沉的男声。   杨深这才发现,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其实是个男孩,只不过由于刚刚成年,鲛人们又全都太过美貌,他才误会了对方的性别。   面对翎羽的激动,蓝夙渊却岿然不动,他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缓慢而威严地问:“你是否了解成为一个战士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即便如此,你也不悔,直至死神收割你的生命?”   愈发觉得这对话古怪,杨深心里咯噔一下,隐隐觉得好像有什么重要的线索一闪而逝,却没能抓住,他忍不住看了蓝夙渊一眼。   就这一眼,他再次收到了来自翎羽的近乎咬牙切齿的目光。   站在岚音身后的男孩仰起头,握紧了拳头,一字一顿。   “岚音大人已经告诉翎羽一切,即便如此,属下仍以追随吾皇左右、护卫吾族百姓为一生信念,直至死亡到来,绝不后悔。”   说完他再次深深地行了一个礼。   蓝夙渊看了他半晌,望向岚音,“带他去转生殿。”复又转回目光,“翎羽,今后悦光的空缺,由你补上,望你时刻牢记今日誓言。”   翎羽眼眶微红,好像随时都会落下泪来,“属下必定终身不忘!”   说完他本应跟着岚音离开,但他忽然瞪了杨深一眼,目光在他胸前那颗绿色的鲛珠上停留片刻,蓦地道:“陛下,属下还有话要说!”   接着不等得到蓝夙渊的应允,伸手一指站在一边的杨深。   “这个人他不配成为您的终身伴侣!人类狡猾险恶,与我族有不共戴天之仇,谁知道他来这里究竟有什么险恶用心?!”   “您一定是被狡猾的人类迷惑,才会想要与他举行仪式。看看他这幅嘴脸,必然给我族带来滔天祸害,仪式上那群人类还要来美其名曰观礼,如果他们到时里应外合,戕害我族该如何?”   站在他身边的岚音目光微闪,似乎也没有料到翎羽会忽然爆发,对蓝皇选定的人劈头盖脸一通指责,忍不住看了王座上的蓝皇一眼。   蓝夙渊静静地听着,既没有让翎羽闭嘴,也没有表示赞同。   见没有被阻止,翎羽觉得蓝夙渊大概听进去了他的话,指着杨深骂得越发难听,就连杨深都觉得有些话实在不堪入耳。   见蓝夙渊并不打算插手的样子,岚音也无法越俎代庖让翎羽闭嘴,只好略略退到一边。   王座上的人不动,殿内的鲛人护卫们更不会为一个人类出头,只要他们守护的人没有出现危险或者下达命令,他们就如石雕一般漠然伫立在那里。   见杨深竟然毫不反驳,翎羽更觉得这个人类无用,连回嘴的勇气都没有。   这么不堪,竟然还妄想诱惑蓝皇与他结成伴侣,简直太过可笑,然而这样骂过去得不到回应,就像一拳打进了棉花里,也实在让人无力。   翎羽喘了口气,忽然大声道:“人类!我要与你一战!”   此言一出,就连蓝夙渊,都抬了抬眼皮。   外族人不了解,殿内的鲛人们却都是明白的,这种挑战,与一般意义上的挑战不同。   鲛人族中,只有两名鲛人同时对一名鲛人有追求之意的时候,那两名互相竞争的鲛人有可能会提出对对方的挑战,而败者那方则没有权利再追求心仪的对象。   翎羽此举,就不仅仅是出于两族之间的仇恨,而算的上是在对蓝皇示爱了!   在蓝皇三天后即将举行神圣的仪式时对蓝皇示爱,并对蓝皇的仪式对象发出挑战,这传出去,恐怕又是一场风波。   好在如今这殿里的人应该都会守口如瓶,也算是一件幸事。   尤其是知道蓝夙渊在仪式上有所安排的岚音,她十分明白就算那个人类被挑战落败,三天后仪式上的人也不可能换成翎羽,不过……她倒是也想看看这个人类会如何应对。   那蓝皇呢?蓝皇会阻止这次挑战吗?   他是有这个权利也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理由阻止的,这种时候本不应该节外生枝,杨深如果受伤更会让那些前来观礼的人类骚动。   然而蓝夙渊除了抬一下眼外,竟然丝毫没有动静,并未对翎羽对杨深提出挑战一事做出反应。   这竟算的上是一种默许了。   岚音不知道她们的皇在打什么主意,只好想,那个人类如果聪明一点,最好选择拒绝,丢点脸没什么,人类本来就很脆弱。   翎羽斗志高昂,直直地盯着那个碍眼的人类,“人类,敢不敢?!别装哑巴!”   他话音未落,一直静静地好像空气一样立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的杨深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说:“好。”   然后他从蓝夙渊的王座旁,一步一步走下来,走得很慢,但是很稳,坚定地走到翎羽身边。   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翎羽竟然觉得有点心惊。   然而很快他就释然了,一个人类而已,心惊什么的太荒谬了,既然这么不自量力,当然要让他知道,蓝皇的伴侣,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的。   随着杨深的动作,大殿里那两列鲛人护卫纷纷往后整齐地退开,给即将对战的两人留出足够的空地,岚音也游到一边,看着场内。   最高处的蓝夙渊正了正身形,目光落到杨深的身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翎羽看了蓝皇一眼,注意到他的目光,脸上露出一点不忿之色,转头看向杨深,二话不说就冲了上去。   竟是直接开始了。   杨深眼前水花一阵乱涌,模糊的视线里一条鱼尾狠狠地甩了过来,不是熟悉而美丽的银色,带着无限杀机。   然而他的心里却一片平静。   一仰身,堪堪避过横扫而来的鱼尾,他一伸手,朝着尾鳍抓去,动作竟然十分精准,被他抓了个挣正着。   其间时机的判断与把握,就连岚音这样的暗杀高手都觉得很不错。   然而杨深还是没有料到尾鳍上附着着一层滑腻的物质,他抓到了手里,却又看着它从手掌间溜了出去。   与此同时,翎羽摆尾带来的巨大波浪冲刷而来,让杨深身形一晃,站立不稳,直往地上倒去。   翎羽脸上露出轻蔑的笑意,猛地一转身,再次向他扑来,十指生出尖利指甲,碰到就能划出道道血痕。   “啪!”杨深倒在地上,却顾不得那点疼痛,冷静地伸出手抓住了翎羽的手腕。   蓝夙渊和巫夔的力量他都领略过,知道在鲛人那样强悍的力气面前他这种反抗简直微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他不能后退,更不能放手,所以只能用力、向前!   紧紧地收拢五指,杨深咬牙,然后一怔,发现翎羽的双手竟然真的被他钳制住了,这个男孩的力气,好像远远不如蓝夙渊或者巫夔。   莫非是他刚刚成年的缘故?   然而现在不是杨深思考的时候,他在战斗,并且远未终结。挡住了翎羽的手,不代表挡住了他的攻势。   翎羽见双手被抓住,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借着杨深倒地,整个人都匍匐上去,鱼尾一卷一缠,竟是打算要把人整个儿绞碎!   ☆、相救   如果真的被彻底缠住的话,他就再没有机会翻盘,甚至再没有生机。   杨深下意识地抬脚一踢,正中翎羽腹部。   他很清楚扬瑟尔的身体情况,按说这点微末力量对于鲛人来说应该不痛不痒才对,然而翎羽轻哼了一声,似乎感觉有点疼痛。   但也只是一点而已,他并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一瞬间的迟滞之后鱼尾依然缠住了杨深整个人,然后开始收紧。   此刻两人之间的距离无限接近,杨深可以清晰地看到翎羽双瞳之中那明明白白地恶意和嗤笑。   还有杀心。   这个鲛人打算杀了他,他想让他死,就在这里。   呼吸瞬间困难,整张脸涨成红色,没有足够的氧气人类很容易脱力,杨深感觉到自己快要抓不住翎羽还在试图挣脱的双手,更无法摆脱那如影随形的鱼尾。   这场战斗的结果好像毫无悬念,没有人觉得最后的胜利者会是那个不自量力的人类。   唯有自不量力的人类本身还没有放弃。   杨深眼前一片灰暗,缺氧让他逐渐看不清四周的事物,却依然在不断地挣扎,翎羽知道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冷笑一声,微微放松力道,给他喘口气的机会,如猫戏老鼠一般戏耍他。   在他看来,对方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然而就在他松懈的一瞬间,杨深忽然猛地一屈膝,分毫不差重重顶在之前他踢中过翎羽的那一个点上!   翎羽猝不及防,闷哼同时下意识地放松了力道,杨深丝毫没有浪费这一闪即逝的机会,趁机用尽全力一扭一压,转身把翎羽压在了身下。   现场情形立刻倒转过来,翻身过后的杨深甚至没有思考,不再只顾锁住翎羽的双手,反而冒险抽回一只手紧捏成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拳打在翎羽脸上!   其用力之大连杨深自己都觉得肉痛。   翎羽面对接二连三的变故不由自主地头一歪,他实在没想到这个人类还有反抗的余地,半边脸顿时高高肿起,那张漂亮的脸蛋儿顿时没有了之前的半分风采。   而杨深显然是不会打中一拳就以为万事大吉的,就连蓝夙渊都说过,他是弱,但不蠢,甚至很聪明。   稍占上风的男人绝不迟疑手脚并用毫无章法,却拳拳到肉,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他绝不能犯对方犯过的错误,他绝不能让翎羽有喘息的余地。   如果对方能喘息了,到时被压着打的就是他,怜香惜玉这种东西他不是没有,但也要看对谁。   他当然不知道鲛人族所谓挑战的意义,但只要是个男人,在这种情况下就绝不会想输,而没有人觉得他会赢,他就更不想输。   不过,真的没有人觉得他会赢吗?   翎羽被杨深这种杂乱无章又狠到极处的打法弄得极为狼狈,这太可笑了,压着他打的这个男人,又不是什么强悍的战士,只是个人类,却让他在这种情况下颜面扫地。   只是他的一时疏忽大意,却竟然——却竟然——这样下去,就算最后他能扳回一城也依然是个笑话,被一个人类打到几无还手之力,简直不能忍受!   疼痛和怒意让翎羽双眼渐渐赤红,他眼前一闪,在杨深的喘/息声和挥动的拳影里看到了他胸前的一抹绿影。   那可是他憧憬了一世的蓝皇的本命鲛珠!   蓝皇竟然如此轻易将本命鲛珠交付到这个人类手里,就为了给他避水?这跟把他的命交给这个人类有什么区别?!凭什么?!   气急攻心之下,翎羽忽然露出一个令人胆寒齿冷的笑意,蓦地一个打挺,在杨深以为他要翻身故而更用力压下来的时候,唰地一下扯住了那颗又接近了的鲛珠,然后用力扔了出去。   只一瞬间,身周屏障烟消云散,在海水涌灌阻碍杨深的呼吸之前,深海巨大的压强已经让他几乎碎为齑粉。   那一刻他竟然异常地平静,也可能根本什么都来不及想。   也就在翎羽扯下杨深颈间鲛珠的几乎同一时刻,殿中有一道银光闪过,甚至不到一弹指,高处王座上已经失去了那位皇者的身影。   而当等旁观者回过神来的时候,蓝夙渊已经整个人把杨深完完整整地护进怀里,而消失的银光里,翎羽已经被拍飞了出去。   下一秒,蓝夙渊低下头去,环护住杨深的脑袋。   杨深完全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只感觉到浑身一阵疼痛,好像一整片海域的海水向他压来要把他压成一滩肉泥,然后立刻这种感觉就消失了,自己落入一个冰凉却又无比安稳的怀中。   强大的气场萦绕在他身周,筑起一道新的屏障。   整个过程如电光石火,被抱紧的一刹,有人捧起他的脑袋,接着,冰凉而柔软的物体贴到了他的唇上,有什么东西强势地撬开他的唇齿,侵入,不让他合拢他的嘴。   新鲜的氧气带着熟悉的气息被渡进来,让杨深僵硬的大脑重新开始缓缓活动了起来。   刚才,翎羽不甘心败在他手上,扯掉了蓝夙渊给他的鲛珠。   蓝夙渊冲了下来。   蓝夙渊抱紧了他。   蓝夙渊……吻了他。   而且现在还在继续。   杨深下意识地大口呼吸着氧气,他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抗拒,他还要活下去,只是蓝夙渊与他唇齿相依的现状,却又让他颤抖。   澎湃的情绪肆意而汹涌地包围他,远远比刚才翎羽指着他骂时还要惊人,尽管明知蓝夙渊是在救他,却还是没有想到曾以为可望而不可即的人此刻能跟他接近到这个地步。   零距离。   蓝夙渊的怀抱和嘴唇都是冰冷的,杨深却感觉心底燃起了一团火,脸上浮现出的红色比刚才翎羽掐得他窒息时还要红,从两颊到耳尖没有一处逃过。   ☆、秘密   异变发生得太快,对当事人来说仿佛漫长无匹的时间,对于其他人来说也不过是短短一瞬。   在翎羽摘下鲛珠的时候岚音早已浮现怒色,见蓝皇护住那个人类并踢开了翎羽,她立刻如离弦之箭一般追出去,将那枚色泽如生机萦绕般的鲛珠夺了回来。   看了一眼岚音小心翼翼满脸敬畏地呈上来的鲛珠,蓝夙渊接过,却只随意在手中轻抹了一下,然后就重新挂在杨深颈上,同时松开了他的唇。   岚音看着蓝夙渊的举动,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地站到一边。   而杨深则出自本能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有点茫然地眨了眨眼,望着蓝夙渊。   那种眼神看得蓝夙渊心中一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伸手摸了摸杨深的头顶,然后带着人,回到了王座上。   是的,他没有放开他。   而鲛人护卫们早在翎羽被踢飞之后就已经把他团团包围了起来,他抢夺鲛皇的鲛珠,就等于对鲛皇不利。   待蓝夙渊坐稳之后,他们就拎着翎羽,将他扔到王座下,静静等着来自蓝皇的处置。   此刻的翎羽显得非常狼狈。   早先他的美貌就已经在杨深狂风暴雨般的一顿乱拳时荡然无存,更何况但杨深的力气显然比不上蓝夙渊十分之一,于是蓝夙渊最终那一击直接将他击昏了过去。   现在刚刚被弄醒的他咳嗽着仰头,看到那个人类完好无损仍旧在上方,甚至被蓝夙渊抱在怀里待在王座上,而那枚鲛珠已经重新在他胸前散发着莹莹的光芒,表情忍不住扭曲起来。   “你输了。”看着座下鲛人变幻莫测的表情,蓝夙渊没有丝毫动容,如同机械一般地说。   翎羽露出不甘的神色,“陛下!您!若不是您出手,这个人类明明就已经——”   蓝夙渊直直地盯着他,“你对他的挑战,你已经落败。你动鲛珠,挑战的就是我,你同样已败。”   年轻的鲛人颓然撑着地面,“这不对……是他输了……陛下您怎能如此偏袒一个人类,您这是被蛊惑……”   并不理会翎羽的种种言语,蓝夙渊只是漠然地下令,“翎羽并不适合接替悦光的位置,剥夺他成为战士的资格。”   岚音微微颔首表示明白。   他又看了杨深一眼,继续道:“擅动皇室鲛珠,谋害鲛皇,手段下作、用心恶劣,将翎羽流放无望深渊。”   前面翎羽还只是面色苍白地听着,当听到最后“无望深渊”几个字的时候,顿时面色大变。   他如同见了鬼一样,大叫道:“陛下!陛下您不能这样!我不想去无望深渊,我不要去无望深渊,求求您哪怕杀了我也好,杀了我!”   然而蓝夙渊不再开口,而得令的鲛人护卫们已经抓住他的胳膊,拖着他要将他拖出殿外。   直到看不见翎羽的身影,杨深还能听到他祈求蓝皇杀了他的哭喊。无望深渊到底是什么地方,竟让人宁愿一死都不肯去。   殿里重又安静下来,岚音微垂着头,终于轻声道:“陛下,翎羽虽然……无望深渊的惩罚是否太过?”   “他有问题。”   岚音一怔,略作思考,很快明白蓝夙渊并非“色令智昏”,而是另有考量,“是属下的疏忽,没有发现异常,差点让翎羽混入战队,请陛下责罚。”   “罢了。”   “那么悦光的空缺?”   “先空着。”   “属下明白。”   简短的对答过后,岚音也很快离开了大殿,除了依然木头人一般伫立在那里的护卫们之外,王座上就只剩下蓝夙渊和杨深。   杨深轻挣了一下,离开蓝夙渊的怀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脸,继而认真地看着眼前人,由衷地说:“谢谢您。”   这一声,不仅仅是感谢蓝夙渊刚才救他一命,还有更多的东西,比如他为什么默许这一场挑战。   蓝夙渊目光略缓,“你一直都很聪明。”   “机会,抓得很准;力量,还不够;章法,差得远。”接下来显然没什么事了,蓝夙渊走下大殿,杨深跟在他身后,听到他在前面说。   这大概算是他对他刚才那一战的点评。   他那么冷静,好像之前那一吻从来没有发生过,尽管杨深的脸一直没有退烧。   也许……那只是蓝夙渊认为救他的一种方式,而并不认为那是一个吻吧。   反观他自己,到现在心跳还剧烈得像是要跳出来,唇上甚至还能感觉到那种冰凉的气息,明明不应该旖旎的,在那样的生死关头。   却还是让人心神动荡。   “认真。”蓝夙渊的声音忽然传来,仿佛有点太过接近。   杨深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又一次走神了,明明不久之前才说过会下次注意,竟然食言得那么快。   他顿时觉得有点赧然,连忙收束心神,强行回到对方提起的话题上来。   事实上他自己也发现了,由于前世在海底的奴隶生涯,他对鲛人还算的上了解,对他们身上的弱点也有所知悉。   而他出色的判断能力往往能在混战中帮他抓住打击敌人弱点的机会。   然而正如蓝夙渊所说的,他抓得到弱点,却因为力量的微弱无法使对方的弱点成为真正的弱点,也无法使自己的优势成为真正的优势。   而又因为没有受过系统的训练,占了上风后往往也只能毫无章法地乱打,打到哪里算哪里,遇上弱一点的对手还好说,如果遇上强者,瞬间就会被翻盘。   他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岂止是差得远,这些我根本都不会。”   “勤加锻炼,可与我对战。”不远处的人依旧言简意赅。   蓝夙渊这话的意思,竟然是要亲自教他吗,杨深有点疑惑地望着那个背影,有关于刚才龙绡殿里那个怀抱和那个吻的记忆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   那时他真的以为自己会死,被翎羽夺走扔掉鲛珠,也是他的疏忽。   可当时蓝夙渊却对翎羽说,他动了这颗鲛珠,就代表挑战鲛皇。   胸前这一颗珠子,忽然变得有些沉重,把心撑得满满的,风平浪静下暗伏的喜悦与疑虑,悄无声息地涌动。   想到这里,从与翎羽一交手开始就浮现在他心里的疑问又忍不住冒出头来。   “蓝皇。”   走在前面的蓝夙渊停了停,虽然没有说话,却也表现出了在听的意思。杨深踌躇了一下,还是问出口。   “那个翎羽,他的力量好像远远比您要小。当然,您是皇者,力量自然凌驾于其余人之上。但他似乎也完全不及别的鲛人,是因为他刚刚成年的缘故吗?”   这话几乎涉及到鲛人一族的秘密核心了,然而杨深明白,蓝夙渊既然默许他与翎羽一战,就意味着知道他会发现这个问题。   不过知道是知道,回不回答却是另一回事。   杨深看着蓝夙渊的背影,他停在那里,似乎在考虑什么,过了很久,在杨深以为他大概不打算回答他的时候,属于蓝夙渊的,独有的嗓音忽然响起。   “事实上,我族中大多数族民,都如同他一般柔弱。”   ☆、选择   柔弱?蓝夙渊竟然用了柔弱一词来形容这些海上的霸主?杨深怔了怔,感觉自己像是在听天方夜谭。   如果把人类逼迫到几乎灭族、让奥斯顿总统只敢选择暗地筹谋设下种种计谋而无法正面对抗的鲛人们是柔弱的,那么人类那点微小的力量在他们眼里岂非更加只能是个大笑话。   蓝夙渊以及他所率领的鲛人战队的战斗力分明有目共睹毋庸置疑,那种举手投足间就能掀起巨浪狂澜的强大、以一敌百的悍勇,只要曾看过一眼就不会忘记。   更何况杨深还亲自感受过他的力量——哪怕蓝夙渊面对他其实已经手下留情,仍然能轻易让他到鬼门关前徘徊一番。   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可同样的事实还有,就在刚才,他用扬瑟尔这具手无缚鸡之力的脆弱身体,接住了翎羽的攻击,甚至几乎压制了他。   如果最后翎羽没有用卑鄙手段抢夺鲛珠的话,杨深能不能赢到最后不好说,但仅仅是一个鲛人被一个人类压着打这个事实,就已经相当骇人。   还有在被挑战之前,翎羽表达想要成为战士的意愿之后,蓝夙渊与他之间有过的那一番奇异的对话。   蓝夙渊问他是否自愿,翎羽回答说岚音已经告诉了他一切绝不后悔。   这所谓的一切又是什么,听上去并不仅仅是如同战士的职责一类的东西。   仿佛感觉到了杨深纷乱的思绪,蓝夙渊继续往前,只轻描淡写地说:“想要变强,就要付出代价。”   他的语气非常平静,仅仅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然而这句陈述里隐含的意味,却让杨深心头一沉,仿佛鲛珠再次被抢夺一般,有点呼吸困难,喘不过气来。   如今所有的人类,都觉得鲛人一族是被上天眷顾的种族,他们天生美貌、强大、长寿、没有天敌、几近完美。   而现在杨深却被鲛人一族有史以来最强大的皇者告知,鲛人族民大多柔弱,而想要变强,就要付出代价。   没有什么是天生的。   那么蓝夙渊、巫夔、岚音、悦光他们为了得到今天所拥有的力量,又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这所谓的代价,与悦光那天死于的神秘火焰,和蓝夙渊寝殿中的寒玉床是否有什么联系?   而他们又为什么宁愿付出那些代价,也要获得力量?   杨深眼中闪过一丝迷惘,他觉得自己得到的信息越多,所面对的谜团反而越大,真相仿佛深不可测,又好像触手可及。   而他隐隐的直觉告诉他,也许那个答案,会颠覆人的认知,会让人无法接受。   而蓝夙渊却就这样把这样关系到一族存亡的秘密轻易透露给他,就像说一说今晚的菜色那样简单容易。   要知道,一旦海底的那些人类奴隶们了解到他们所侍奉的鲛人并非个个都那么强大个个都能对他们生杀予夺的时候,这片银蓝海域的风平浪静也就走到尽头了吧。   到时候奥斯顿总统和乌托邦军队的计划,也能顺利施展。   这不就是奥斯顿把扬瑟尔送来和亲的意义吗?谋取鲛人的秘密,传递两族的消息,挑起海底的人类奴隶的骚动,引得鲛人们内忧外患。   奥斯顿要是在这里,一定会兴奋得疯了吧。   毕竟在他看来什么套取消息什么传递秘密之类的事情,扬瑟尔那个废物基本上都做不到,所以这位总统应该更倾向于利用“扬瑟恩将军死于鲛人之手”这一步来煽动海底内乱。   可杨深不再是扬瑟尔,蓝夙渊,却也不是他们印象里那个蓝夙渊。   “在想怎么告诉那些人类?”   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本已经走远的鲛皇又回到了杨深跟前,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冷冷地说。   杨深心中轻叹,总觉得这个场景有点似曾相识,“在想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秘密。”   若说蓝夙渊喜欢他信任他那绝对是无稽之谈,虽然……也许他对他也并非毫不在意,但应该还没有到可以倾心相待的地步。   蓝夙渊眯起眼睛,上下扫视着杨深,最后视线落回他的双眸,就是这双眼睛,有时候无情也能泛出一点多情来,人类的总统可真没选错,这个人类确实有惑/人的潜质。   为什么告诉他?不过是看住一个人类而已,对他来说还不是问题,如果真能让杨深在他眼皮子底下与人通风报信,那这片海域早就守不住了。   而更重要的是……   “因为我们和你们,一样不热衷战争。”巫夔说过,鲛人一族的变革,也许即将到来,而这个杨深,可能会是那场变革的契机。   从他登上皇位以来,就如同过去的每一任鲛皇一样,看过太多的战士盛年夭亡,为了守护那些柔弱的族人,就连他的父亲,以及他自己,承受的也是一样的命运。   作为他们的皇,他有即便付出一切也要守护族人的责任,可他不想让族人们,一代一代,都传承着同样的痛苦和命运。   更何况乌托邦的那一位,也是忍不住了吧,希望他与人类举行仪式并前来观礼以示两族之好?   奥斯顿总统大概是觉得鲛人们肌肉太发达了以至于没有脑子,又或者对自己的安排太过自信。蓝夙渊略勾了勾唇角。   而短短一句话,杨深大概明白了眼前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皇者的意图。   鲛人一族一样想要和平,只是奥斯顿总统与乌托邦所谓的和平,与蓝夙渊想要的和平显然是不一样的。   奥斯顿想要的是彻底斩草除根,而鲛人们,这么多年把那些“人类奴隶”压在海底,却并没有更多的举动。   觉得自己落入一个巨大的深渊的杨深忍不住摇头苦笑,到现在,他感觉自己什么都能怀疑,什么都要揣测,大概有点敏感过头了。   胸前被什么东西碰上,低头,看到蓝夙渊的指尖,捏着他颈上的那枚鲛珠,“这个,戴好。”他说。   “好。”杨深颔首,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到了一份郑重。   之后三天里蓝夙渊都没有再回寝殿,整个银蓝之海都变得十分忙碌,为了他们伟大的蓝皇将要举行的仪式而准备着。   杨深独自待在殿中,只能与某只螃蟹逗弄聊天,半步都无法出门。   现在倒不是怕被监视,而是无法对上那么多狂热的眼神,他们一定不知道蓝夙渊要举行仪式的真正目的,他想,不由得有些心虚。   时光却从不理会任何人的心情,很快,吉日已到。   ☆、婚服   “谁?!”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杨深忍不住站了起来,手里还死死拽着什么,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问。   门被轻而易举地打开,一个男人笑眯眯地晃进来,“你想要见谁,嗯?”   眼角眉梢的戏谑流露无疑,是巫夔。   杨深眨了眨眼,没说话,其实那一瞬间他心底确实以为是蓝夙渊,毕竟今天按照人类的说法是他们……结婚的日子。   好吧,假装结婚。   巫夔将拿着的东西随手一放,瞬间凑近那个人类身边,那种眼神令人简直要竖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呦,人类,你看上去很紧张嘛,现在倒是有点像个人了——你有时候还真是冷静得不像话啊。”   杨深强忍着后退的欲望一偏头,心想他不像个人难道还像个鬼么,但隐隐又觉得好像这话哪里不对,但巫夔这人有时候实在比蓝夙渊要难对付多了,让他没功夫考虑太多。   对方已经接着说:“咦?这手里拿的什么,我的神啊,你快把它捏死了,可怜的小螃蟹。”   忙把他的手掰开,把那只因为杨深太过紧张而拽在手里快要连泡泡都吐不出来的小生物解救出来,巫夔有点哭笑不得。   他是说真的,他还第一次见这个奇怪的人类有这么紧张的时候。   “呃,抱歉。”意识到自己失态的杨深低了低头,被这么一打岔,情绪反而缓解了一点,刚刚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甚至在抖。   好在这回没划伤,他看了一眼掌心,目光顺便就落到了巫夔带进来的东西上面。   竟是一套熟悉的军礼服。   就与他初来时穿过的那一套一样——不,也并不是一模一样。   仔细看就会发现那衣服细节已经改制很多,而且应该是用蛟绡纱织成的,在保留了原本衣服的优点基础上,又多添了一种说不出来的风情。   也许……比禁欲更加禁欲?   巫夔一伸手,礼貌地示意杨深换装,“蓝皇特意嘱咐为你赶制的,啊不对,忘了该称您,皇室中人最珍贵的鲛绡纱,可不比寻常鲛人的织物,枪炮不入水火不侵、能抵挡当今世上大部分攻击和深海重压,啧啧,最后还非要指定这个款式,说你穿着好看。”   杨深被塞了满手柔软的织物,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前面那几句也就算了,最后那个……   他实在无法想象蓝夙渊面无表情严肃冷漠地吩咐织匠,说出“做成那个款式他穿着好看”这样的话来。   巫夔冷眼看着杨深的反应,一哂,难怪总觉得这个人类跟蓝皇之间气场不对,看来蓝夙渊也不是单向在意嘛。   说起来,人类敢喜欢鲛人也满英勇的,他们在人类之中是什么名声他清楚得很,事儿可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再次穿上“婚服”,杨深也是感慨万千,上回不得已穿上那身军礼服的时候,他还是那个向往乌托邦却身死重生又不得不被送离乌托邦的倒霉蛋奴隶。   亲身经历的隐事让他意识到乌托邦并非他曾想象的那种世外桃源,而现在,他在这片海底,以对外的“扬瑟恩将军”而非奴隶杨深的身份,也看到了听到了更多有关鲛人的秘密。   这次的仪式奥斯顿可能会来,无论他究竟有什么计划,杨深都绝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他牺牲海底还殷切期盼着被拯救的人类同胞们当做他的踏脚石,以及……   “唔,果然很好看,这套衣服一穿,让人特别想扒下来,您觉得呢,扬瑟恩将军?”巫夔突如其来的言语打断了杨深的思绪,最后的称呼充满了忍笑的意味。   杨深无语,巫夔即便不知道他叫什么,也绝对属于明知他不是真正的扬瑟恩的鲛人之一,这话被他说出来,总是特别的别扭。   “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发了?”这鲛人在他眼前晃了这么久,明显就是负责带他前往仪式地点的人了,杨深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接他的话。   巫夔挑眉,“这么急?好吧,确实差不多了,不能让我们伟大的蓝皇陛下一个人孤零零等太久。”   “等等,谢尔他——”杨深其实一直很想问这个问题,但上回巫夔被蓝夙渊拖出去后,杨深就再没机会见到他,而蓝夙渊却不会回答他这种问题。   谁知他话音刚落,巫夔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仿佛有点心虚地揉了揉眉心,“咳……蓝皇打算把他赐婚给我。你们人类这么弱,我真怕半夜一不小心翻个身就把人压死了。”   “……”赐婚?!压死?!   杨深有点僵硬地走到大门前,伸手推开门,然后瞬间被眼前的场景震撼了。   好多人。   那些平常永远守卫在龙绡殿大殿深处只为鲛皇安危而存在的鲛人护卫们此刻排做整整齐齐两列,分列在他门前的道路两旁,一眼望不到尽头。   尽管无声无息,那种强烈的压迫感却充斥整个水域,将杨深即将要走过的路途守卫得犹如铁桶一般,任何想要靠近的不轨者都必会被当场格杀。   而鲛人护卫的中间,是以岚音为首的鲛人战队,他们如今作为护送准蓝皇妃殿下的仪队,正静静地等在那里,而他们的末端,站着的是当初陪同杨深过来的,乌托邦给他陪嫁的人类仪队。   站在这么多一甩尾就能让他们粉身碎骨不久前还是不死不休的敌人的身后,他们看上去非常紧张,但在见到打开大门正要出来的杨深时,他们眼里又流露出崇敬和希望。   唯一例外的是……谢尔?他甚至站在岚音前面。金发的少年在看到巫夔出来的时候狠狠瞪了他一眼,在望向杨深时却又流露出一点喜悦和忧虑。   在所有人都肃穆庄重的氛围里,他快步跑上前来,与巫夔一左一右站在杨深两侧,抿着嘴。   接收到杨深递过来的眼神,他小声解释了一句,“我没事。乌托邦那边的人差不多要到了,鲛皇的意思是你身边也要有人类,代表两族。”   蓝夙渊此举的意思倒是不难明白,就是……杨深感觉到身边一左一右一鲛人一人类的气氛非常古怪,但看起来,巫夔应该没有刑讯或者虐待谢尔。   就在这时,岚音游了上来,她略略弯腰,向杨深行了一个礼,“殿下,蓝皇陛下在祭坛等您,皇族的仪式将在那里举行,请跟我来。”   说完,她又退回去,带领仪队在前面开路,而杨深就由巫夔和谢尔陪同着,向蓝夙渊所在的方向,也是乌托邦观礼团所在的方向前进。   “谢尔,那些人是不是少了几个?”杨深没走多久,敏锐地发现仪队里那些他从乌托邦带来的人类人数似乎不太对,少了好些。   谢尔抿抿嘴,沉声,“有的失踪了,有的被鲛人抓了。”   “怎么回事?”杨深一惊。   这回回答的是巫夔,他嬉笑着看了谢尔一眼,把对方逼得转过头去以后,漫不经心道:“他们在流乱海附近出没,似乎打算逃出去。如今正是深海风暴高发季,有几个被我们带了回来,剩下的冲进了流乱海,大概……爱莫能助。”   流乱海有通向乌托邦的路,这事海底的人类奴隶有些人知道,可仪队的人类都是他从乌托邦大陆上带过来的,他们怎么可能知道那里有通道,怎么会想从哪里逃走?   杨深心一沉,总觉得哪里不对。   ☆、30·祭坛   可现在并不是杨深能考虑的时候,他只要脚步略一放慢,两旁的护卫和簇拥他前进的仪队也就要跟着放缓。   届时无数目光齐齐落到他身上,哪怕并没有责备的意思在其中,也仍能让人感觉到那种沉重的压迫感。   于是他只能压下心底那一点点不安,继续向着既定的目的地行去,蓝夙渊……想必有应对的方法吧?   祭坛在银蓝海域的边缘地带,平时一向被列为禁区,只有在为每一任鲛皇进行预言或者举行仪式的时候才会开启,也只有这个时候,禁区允许所有鲛民们进入观礼。   杨深以为他是要用双脚走到那里去,不过在他与整个仪队出了龙绡殿之后,就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念头实在有点愚蠢。   眼前这艘金碧辉煌的楼船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成的,非金非玉、非石非铁,那是一种琥珀般晶莹的颜色,细看久了又好像那船身是活的,正在隐隐流动。   船身上刻着两个奇怪的符文,如果这里博古通今的学者的话,也许能认出那正是上古文字“沙棠”二字。   杨深尽管并不认识,却在看见这艘楼船的时候,灵魂深处那奇怪的低语,又开始不合时宜地骚动起来。   “这是我族自古流传下来的宝物,每一位鲛皇的伴侣都由它送达祭坛处鲛皇的身边。”察觉到杨深的目光,巫夔非常合时宜地充当万事通。   “听说这玩意儿会认主。”他耸耸肩,“说说罢了,谁知道呢,反正几万年来这玩意儿就没有反应过——请登船吧,殿下?”   会……认主?开玩笑吧,只是一艘船而已。反正那个男人没有正经过,什么鬼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不奇怪。   已经坐在了楼船中的杨深仔细抚摸着手边的船壁,按压下自己奇怪的躁动,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这里,无论是巫夔还是谢尔都不能陪同上来。   不过他知道,他们就在外面。   而蓝夙渊,正在等他。   深深呼吸了一口,他闭上眼睛,就算只是一场假的仪式,却是他一生中能与那个人最接近的时刻,无论是从哪种意义上来说。   那张完美到天怒人怨的脸庞悄无声息地在脑海中浮现,从模糊到清晰。   从他作为一个小小的奴隶第一次听到那个高高在上的名字,到变成“扬瑟恩将军”独自走进龙绡殿,走近他,这中间的距离,时光好像仅止一瞬,又好像已经用尽了一生。   “扬瑟恩将军?扬瑟恩将军?!祭坛到了,请您下船!”杨深一震,倏地睁开眼睛,眼波已然平静。   挺直脊背,抚了抚身上的衣服,他缓缓走出船舱,环顾四周。   在那一瞬间,他脚下的楼船,仿佛有一阵轻微的颤动,但那颤动一闪即逝,短暂得如同一场幻觉,随即湮灭无迹。   杨深看到,在他的右手边,是充满了期待和兴奋之色的鲛人们,他们抬头望着他,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而在他的左手边,正是提出了要举行这次仪式并要求来现场观礼的乌托邦总统奥斯顿一行人,奥斯顿坐在最显眼的地方,一眼就能看见。   出乎意料的,他这次带来的人类并不多,那点人手好像并不能进行什么除观礼之外的任何其余的活动,倒显出十分的诚意来。   此时他们投向他的眼神,反而比鲛人们更加狂热三分,那狂热甚至令人觉得无端地有点不舒服。   然而杨深的目光并没有多做停顿,他在看见了奥斯顿之后,就毫不迟疑地收回自己的目光,向上看去。   那才是祭坛的主体,眼前的建筑肃穆而庄严,一十八根石柱环绕成一个巨大的圈,将一尊鲛人的神像高高奉在上面。   神像下面,静静伫立着一个身影,换上了与杨深身上礼服配套的衣服,不苟言笑的脸上双眸深邃,正紧紧地盯着从楼船中出来的杨深,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那一瞬间,双方的心中都是一动。   杨深忽然微微勾了勾嘴角,再不转开他的目光,他将要走过九九八十一级台阶,到达祭坛之上,蓝夙渊的身边,与他进行鲛人一族最神圣的仪式。   这一刻,什么都不能阻挡他的脚步。   前来观礼的鲛人和人类们,目光都维系在杨深一人身上。   他们看着他登上台阶,走得沉稳而坚定,挺拔的身姿如祭坛上罗列的石柱,让人仿佛产生一种错觉,哪怕这一刻天崩地裂海水倒灌,他依然会向蓝夙渊走去。   穿过全世界的暴风雨。   而蓝夙渊,只是负手,静静地看着他,嘴角带着一丝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和之意,在杨深终于走完那八十一级台阶,来到他身边的时候,对他伸出了手。   杨深怔了一下,随即毫不犹豫地把手放进这个男人的掌心,随后就被温柔地包裹。   蓝夙渊目光更加和缓,他好像忘记了这场仪式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一样,牵着这个人类的手,与他双双转过身,面对这祭坛下来为他祝福的子民们,微微颔首。   如热油落入了冷水之中,底下瞬间一片热闹欢腾。   一直注视着两人的巫夔轻叹一口气,他该上去了,不然可没人给他们伟大的蓝皇举行仪式——话说回来,他们的蓝皇,到底决定没有呢?他会不会假戏真做把仪式进行到底?   回头在仪队里寻摸了半天,看到那一头耀眼的金发,巫夔晃悠过去,揉了揉正认真地盯着祭坛上看的谢尔的脑袋,遭到了对方的惊讶和一个白眼。   “干什么你!离我远点,你这个变态!”谢尔像受了惊的兔子一样往后一跳,模样倒是无辜得很。   可惜这小家伙可不是什么柔弱的兔子,这可是只凶悍的小狼,巫夔轻叹一口气,没有理会对方防备的表情,低声道:“我要上去了,你可给我机灵点儿,等下,要是发生什么,麻利儿跑,明白?”   谢尔撇撇嘴,“嘁,大尾巴狼假好心。”他瞄了那边的奥斯顿一行人一眼,又看巫夔一脸你不答应我要干坏事了的表情,只好不耐烦地挥挥手,“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傻子。”   “乖。”巫夔还想揉他头,却被谢尔躲开了。   “等等,扬瑟……扬瑟恩他——”谢尔忽然扯住巫夔。   要是这小嘴里不念叨另一个男人这小模样倒是很惹人怜爱啊,巫夔咂咂嘴,对上谢尔殷切的表情,“放心,蓝皇一定会保护好他的,我也会看好他,怎么样?”   谢尔听巫夔保证完,赶紧跟他衣袖着了火一样把手缩回来,把头转开去,假装看风景。   摇摇头,巫夔转身游上了祭坛,停在杨深和蓝夙渊的身后,目光在底下的鲛人们和那群人类身上一扫,开口。   “银蓝之海久未有如此盛事了,让我们欢迎远道而来的奥斯顿总统与我们的人类朋友们,是他们,为吾皇送来了他的终身伴侣,扬瑟恩将军。”   巫夔的声音传遍整个祭坛,灌入杨深的耳中。扬瑟恩……他至今仍未见过这位传奇将军的真容,大约,跟他现在这张脸差不多吧。   这场仪式,对于在场所有人来说,都是蓝夙渊与扬瑟恩的,哪怕扬瑟恩听上再像杨深,也不是杨深。   掌心忽然被人一捏,杨深微微转头,看向蓝夙渊,蓝夙渊依然目不斜视地望着他的子民们。   杨深却心中失笑,好像感觉到了这位蓝皇陛下威严的声音,指责他又走神了。   大概是这仪式太重要以至于他压力过大?怎么会想到那么奇怪的地方去呢,就算全世界都当他是扬瑟恩,至少这个正与他举行仪式的男人,知道他叫杨深,还有什么要计较。   “……我们的客人要话要说。”这时,巫夔的开场白也告一段落,奥斯顿总统正在几名鲛人的护送下上祭坛来。   当然,他是不用走那八十一级台阶的,那是只有仪式上鲛皇的伴侣才能走的神圣之路。   被送上祭坛的奥斯顿走到杨深面前,笑眯眯地打量着他,一脸“久别重逢”的欣慰之情。   再一次见到这位总统,杨深再不是上回刚刚重生时那一无所知的小白了,他对上奥斯顿的眼神,丝毫没有退缩。   大概没有想到他那个从小懦弱胆小的儿子竟然敢于与他对视,奥斯顿眼中闪过一丝讶然,很快被他很好地掩饰下去。   他伸出一只手,拍了拍杨深的肩膀,赞许道:“我们伟大的战神扬瑟恩将军,我最亲爱的儿子,你是整个乌托邦的骄傲,你为人类带来了和平。”   话音还没落下,奥斯顿就感觉到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他拍着杨深肩膀的手上,是蓝夙渊。   他怔了一下,收回手,不知道心底想到了什么,竭力压抑住心中的狂喜。   他转身对着下面庄重道:“今日伟大的蓝皇陛下迎娶我们的扬瑟恩将军,这将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婚礼,愿从今往后,两族永远和平。”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来,是奥斯顿带来的那几个人类,鲛人们似乎并没有类似捧场的习俗,他们更急切地想要看到仪式完成,而不是一个人类的讲话。   当然,如果那个人类是他们鲛皇的伴侣的话,他们是一定会给面子的。   没有得到热烈响应的奥斯顿竟也并不生气,依然一副得偿所愿的样子,祝福完后就离开了祭坛,把空间留给一对新人。   蓝夙渊与杨深再次一同转身,面向那座巨大的神像,巫夔已经靠近神像,行了一个古怪的礼后,开始敬畏地念着什么。   学习过仪式礼仪的杨深知道,这就是仪式正式开始,进入结契环节的标志,而奥斯顿那一行人,依然没有任何的动静。   ☆、31·风暴   念完繁复冗长的祝祷辞,巫夔直起腰略退两步,侧过身,先把目光投向蓝夙渊。   “陛下。”   蓝夙渊颔首,径直上前,对着神像躬身行礼。   “蓝氏第七十三代鲛皇蓝夙渊,愿与扬瑟恩将军结为伴侣,从今往后,不离不弃,死生如一。黎陵大神在上,如违此誓,必有天谴。”   那句扬瑟恩说得有些快,不留神听去倒更像杨深。   整个海域都静悄悄的,所有的鲛人们都抬头仰望着祭坛之上神像之下他们伟大的蓝皇,不敢拍出任何的水花,像是怕打扰这场仪式。   等到他契约之誓说完,巫夔从袖中拿出一柄精致的匕首,双手奉到他们的皇面前。   从巫夔手中接过匕首用一只手握住,然后伸开另一只手掌,蓝夙渊毫不犹豫地在掌心一划,尖锐的锋刃刺入血肉,随即,蓝色的血液涌了出来。   神像附近仿佛有特别的磁场,那血液并没有立刻化开在海水中,却凝成珍珠般一团滚圆。   目光一直专注地落在他身上的杨深不自觉地蹙了蹙眉,死死地盯着那道伤口,在他的凝视下,那位好像永远都可望不可即的皇者伸出手,将自己的血液滴落在神像上。   彼时暗淡无光的神像微微一亮,迅速地将那滴血液吸收了进去,表面上再无任何痕迹。   不知道是不是杨深的错觉,蓝夙渊那一刻好像不动声色地放松了一点,缓缓退回他的身边。   巫夔一笑,目光转到杨深身上,“该您了,殿下。”   杨深深吸一口气,上前,照着鲛人的礼仪弯腰,对神像行礼,然后才抬起头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鲛人们信奉的黎陵大神,据说是他们的祖先。   眼前这座神像既妖媚天成又宝相庄严,只看一眼就能让人震撼无比,那种充满诱惑又不可亵渎的矛盾感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眼角的余光看到自己身侧不远处那个身影,杨深沉下心,“乌托邦奥斯顿总统之子扬瑟恩,愿与蓝夙渊陛下结为伴侣,从今往后,不离不弃,死生如一。黎陵大神在上,如违此誓,必有天谴。”   然后同样的从巫夔手中接过匕首,杨深张开手掌,在掌纹纷乱的掌心一划,与蓝夙渊那蓝色的血液完全不同的,殷红的血色沁出来,同样凝成一团血珠。   他闭了闭眼,刚想伸手将血珠滴在神像身上,完成结契,忽然没来由得心头一慌,脑中如有一道闪电劈过照亮混沌的思绪,他几乎想都没想就猛地转过身,朝蓝夙渊扑去!   同一时间,底下奥斯顿总统和他带来的人类脸上已经换上了古怪的笑意,而鲛人群里,有什么东西闷声炸开,翻腾起一大片水花。   翻腾的水浪中,一片混乱。   蓝夙渊伸手一揽脸色急切向他冲来的杨深,化去那点微不足道的力道,安抚他道:“无事。”   见他胸有成足的模样,杨深才想起鲛人们本就早有准备,刚才太过神圣的誓言,让他差点忘了这场仪式的目的,并不是仪式本身。   果然不会进行到最后……心中轻叹一声,杨深决定抛开那点无端的遗憾,看着下面那场人类带来的混乱。   专注于事态发展的蓝夙渊和杨深谁都没有注意到,杨深掌心的血滴在他扑向蓝夙渊的时候落入水流,又随着水流撞到神像之上。   神像微微发光,很快,那滴血珠消失无踪,就如之前蓝夙渊的血滴被吸收那样。   屹立千年的神像依然静默,暗淡一如最粗糙的石块。   而神像之下,那点骚动很快就被阻止。   事实上,在他与蓝夙渊简短的对话过后,守护在祭坛下的鲛人护卫以及岚音为首的鲛人战队们就已经将那几个包括奥斯顿在内的人类统统俘虏。   而那些雷声大雨点小的炸弹,更只是让那些鲛人平民们受了一点算不上致命的伤,从结果上来看,乌托邦一行人简直是惨败。   “人类,早知你们不肯安分。”蓝夙渊站在祭坛之上,目光冰冷地在阶下囚们身上一一扫过,漠然道,“总统阁下,这就是你说的和平?”   奥斯顿被岚音擒着,低着头,看不清脸上如今是什么表情,只是身形瑟瑟发抖,仿佛在害怕。   鲛人们的目光已经变得冰冷,甚至有些毫不掩饰地投向杨深,毫无疑问,如今的状况,很难说杨深脱不脱得了干系。   感受到四面八方传来的与之前完全不同的目光,杨深暗中叹了一口气,早就知道会面对今天这样的状况,到了此刻,反而不那么难以忍受。   眼风扫过之处巫夔已经不见了,不知是何时离开的祭坛,不知道谢尔他们有没有受伤?   应该没有,刚才那一场袭击明显是针对鲛人的。   这倒与杨深一直考虑的差不多,他猜测奥斯顿来破坏仪式只是手段,想要激怒蓝夙渊或者别的什么鲛人,让他们盛怒之下杀了“扬瑟恩将军”。   然后以扬瑟恩将军之死挑起海底人类奴隶的哗变,让银蓝海域陷入内忧外患,奥斯顿与真正的扬瑟恩就能趁乱攻打鲛人。   只不过现在的结果有点不如人意,没有鲛人身亡,他们即便厌憎杨深,也不到失去理智非要他死的地步,至于蓝夙渊——他更是早有准备,绝无可能迁怒他。   反而是奥斯顿总统和他带来的人马,竟然如此轻易就被抓住,甚至连趁乱逃走的能力都没有?   杨深皱眉,这不对……奥斯顿绝对没有这么蠢,而且,他也完全没有必要亲自来。   既然亲自来,却只制造了一场这么轻的骚乱,这绝不是那个一步三算心机深沉的男人的风格。   就在这时,一直跪在那里好像害怕得发抖的奥斯顿蓦地抬起头来,对着蓝夙渊和杨深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脸皮却异常僵硬。   他不是奥斯顿!   冒充奥斯顿总统的男人做了个口型,杨深看出来,他在说,都去死吧。   海中猛然响起巨大的声响,如果说刚才的炸弹只是小小的闷雷的话,这次的动静就如同十颗原弹一起爆发。   整个海底开始猛烈地摇晃,滔天狂狼掀起尖锐的呼啸,以迅猛无匹地势头席卷这片海域。   杨深的脸色变得无比惨白,这动静他太熟悉了,他前世就是这么死的,是深海风暴!   ☆、32·灾难   银蓝海域是不应该有深海风暴的!   鲛人世世代代居于此处,当初他们之所以会选择这片海域定居,就是因为银蓝海域独特的地理位置,避开了海底最可怕的自然灾害。   每一场深海风暴全被挡在流乱海一带,从未染指过这个平静的地方。   而现在,面对冒充奥斯顿的那个人类诡异的笑容,杨深却感受到了来自深海风暴带来的震颤,那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正向着这里排山倒海而来!   巧合?突发状况?   不!不是的!   杨深立刻想到了之前他所带来的仪队里少掉的那几个人类,还有来的路上,巫夔和谢尔说过发现他们曾在流乱海一带出没,有些被鲛人们抓住扣留,有些却冲进了流乱海。   原来他们不是疯了以为可以用人类血肉之躯逃离那种地方,而是奥斯顿早有预谋,恐怕一早就交代了他们做某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那个人……那个人远比他揣测的所谋更加深远,更加可怕!他所图的不仅是要把鲛人族一网打尽,而且是要不费乌托邦一兵一卒,利用自然灾害的可怕力量把鲛人们一网打尽!   至于眼前这个冒充奥斯顿的人类,和他所带来的寥寥几个所谓观礼的人,只是他的牺牲品——至于究竟是自愿还是非自愿,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只是那僵硬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正常的拥有自主思维的人类该有的,哪怕海底麻木了的人类奴隶们都要比他们鲜活一点。   难怪,难怪之前他们制造的那一场骚乱和那几声爆炸那么轻易就被解决,因为那根本不是他们的杀手锏。   他们竟然找到了人为引发深海风暴的方法?!   那几个小小的炸弹,恐怕只是用来引动深海风暴的工具,他们爆炸所产生的什么东西,一定能够引动之前那些人类在流乱海活动时留下的什么东西。   无数繁多而复杂的念头冲进杨深的脑海,然而现实中却只不过是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深海风暴的前兆巨浪已经狂涌倒灌,整个祭坛地动山摇。   “岚音!厉沧!巫夔!”蓝夙渊瞳孔一缩,目光中流露出无限怒意,厉声喝道。   被他点到名字的人早已分别率领鲛人战队和龙绡殿的护卫队,忙着救那些前来观礼的鲛人民众离开。   而那些原本还沉浸在单纯的喜悦里的鲛人们,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当感觉到自己所生活的家园家园里最神圣的祭坛和神像都在摇晃的时候,他们只能惊惶无措地发出惊叫和四处慌乱地游动,或者不解地看着他们高高在上的王。   有一位母亲发现自己的孩子不见了,咬牙逆着身边的洪流焦急地四处寻找,不少路过的善良鲛人停下逃窜的步伐,帮她一起找寻,却最终没有捞到任何人影。   那个小小的孩子早不知哪里去了。   那位母亲发出绝望的哭号,原本用来唱出天籁之声的歌喉此刻只能一遍又一遍锲而不舍地发出嘶哑的呼唤,却再也唤不回他的孩子。   她绝望地停在那里,完全无视身后呼啸而来的危险,满脸的茫然和不可置信。   她们伟大的蓝皇的仪式,明明应该是整个银蓝海域所有鲛人的幸事,这些天她们停下一切别的事物,就为今天在做准备。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们脸上惊怖茫然的神色让人不忍直视,杨深心里一紧,想起蓝夙渊刚刚对他透露过的秘密,这些鲛人平民并没有任何力量,他们柔弱得甚至打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   奥斯顿引来的深海风暴,真的会让这里所有人死无葬身之地!   无论是这些手无寸铁拳无寸劲的鲛人平民们,还是银蓝海域里数量庞大的还在等待着被他们心心念念的乌托邦拯救的人类奴隶们,以及所有正在锲而不舍救人的鲛人战士和护卫。   还有他和……蓝夙渊。   即便是这深海里最强大的皇者,也无法以一己之身去和恐怖的大自然为敌,面对深海风暴,他们都只能碎为齑粉。   好毒。   真是毒计。   任谁都没有想到奥斯顿这次暗中安排的,竟然是这样一场变故!   他是杨深不是扬瑟尔,原本虽然奥斯顿总统所作所为令人不齿,但他对他也并没有太多情绪,但如今眼前的一切,只让杨深感到滔天愤怒!   没错,兵者、诡道也,对于打仗他也并不觉得需要光明磊落到迂腐的地步,但是乌托邦的战争,不是应该为了所有人类的自由与和平吗?   奥斯顿这一计,把地球上如今仅存的大部分人类都送入死神之手!要知道,海底的人类数量远远、远远多于乌托邦!   他这不是在为人类争取什么自由与和平,他这是丧心病狂!   蓝夙渊挡在他身前,冰冷的寒气笼罩他的身周,蓝发与银尾时而如光速般闪过,拉回一名即将被卷走的子民,时而从他压抑着怒意的双唇中吐出命令,安排人们撤退,时而用眼角的余光扫过杨深。   如果有机会,杨深可能会思考这眼神的含义,思考蓝夙渊是否也怀疑,他也是制造这场风暴的参与者。   但现在杨深完全无法考虑这种念头。   他站在那里,眼前是无数鲛人们乱象惨状,耳边是此起彼伏的惊叫哭号,还有那切身无比地,深海风暴来临的死亡之声。   杨深觉得愤怒,非常愤怒,他很想做点什么,能救救这些无辜的人。救救蓝夙渊,救救他自己。   奥斯顿一定会赶尽杀绝,整个银蓝海域一定都会进入深海风暴的席卷范围,他们撤退又能往哪里退?   这些鲛人和所有人类奴隶必定退无可退。   有哪里……有什么……有没有一种方法……可以,让他们,安全?!   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让杨深希望自己拥有力量,他需要,需要巨大的——需要能让他们避难——又来了。   头一阵昏沉,有一股奇异的感觉从灵魂深处升起,在呼唤他……呼唤他……呼唤他……   杨深忽然猛地睁开眼,喊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完全听不懂的音节。   ☆、33·拯救   那神秘的音节脱口而出的刹那,杨深立刻感到全身的力气被瞬间抽干,甚至是生命力。   与此同时,来自海洋深处最可怖的狂暴飓风裹挟着无数的乱石碎沙废墟活物浩浩袭卷而来。   所过之处,眼中所见任何曾经存在的东西都被拔地而起,以肉眼难以分辨的速度碎为齑粉,再混流入风势与浪涛中去,变成新的杀人利器。   还没能得到帮助的鲛人平民们甚至连下一声尖叫都没来得及喊出口,就立刻被卷入了死亡的洪流。   然而在这声势浩大的风暴里,还有什么东西随着杨深的缓缓软倒,而浮现出了它庞大的身影。   是那艘楼船!   是那艘沉默了成千上万年,只被当做族传宝物连同黎陵大神的神像一起供在祭坛中,唯有鲛皇举行仪式时才能重见天日的,用来迎接鲛皇伴侣的楼船。   在喊出那个音节的时候,杨深内心深处忽然有了一种荒谬却又真实的感应,他觉得,那个玩意儿,能够感应到他的想法。   救救他们,救救这些无辜的人。   杨深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心里说。   下一刻,死亡的奏鸣曲中,忽有光华大盛。   那艘原本只能装下数十人大小的楼船,蓦地发出灿烂的红光,于乱流巨浪中升腾而起,在摧枯拉朽的暴风里,稳如屹立万年的磐石。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变给震住了,他们族中千万年来暗淡如一段朽木的楼船,此刻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涨大。   红光照耀之中,一个个被卷入风暴的鲛人们瞬间消失,下一秒,他们就发现他们落到了一个灰暗却安稳平静的地方。   没有风、没有浪、没有重物碾压的痛苦、没有被活生生撕裂的惨烈。   他们活着,他们安全了。   有不少鲛人面面相觑,在发了好一会儿的呆之后,忽然猛地哭出了声来,“感谢黎陵大神。”他们哽咽着说。   更多的,是已经失去了亲朋好友的鲛人,在茫然了半天之后,又哭又笑,痛苦到几乎要失去理智——要是再早一点,要是再早一点……   而楼船之外,尚未被红光照耀的、还在尽力拯救族人的鲛人战士们,也是一阵哗然。   正拎着谢尔的后颈企图把他扔到离深海风暴更远一点的地方的巫夔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仰头看着那艘乘风破浪安稳如初的楼船,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   竟然……“真的,认主了?”他自言自语地呢喃着,忍不住转头想寻找究竟是谁能令这个终年寂静的旧物重新焕发出光彩。   然而这么乱的水流中,谁也看不清谁,下一秒,红光照过来,他和他手中的谢尔,也一同消失在海水中。   楼船中不知道过了多久,里面的鲛人越来越多,却始终没有看见他们伟大的蓝皇的身影。   有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是陛下吗?是陛下救了我们?”   “当然是陛下!除了伟大的蓝皇陛下,还有谁有这个能力?”   “可是陛下自己人呢,你们谁看见他了吗,他进来没有?!他会不会为了救我们——”   “闭嘴!别乱说话,陛下那么强大,不会的!”   不知道是谁出口喝止,就在这时,船舱中再次响起细微的轻响,顿时所有的幸存者都惊喜地望去,这回定是蓝皇无疑了,他们想。   被送进来的却是一大群人类。   他们的服饰和脸上的表情都显示出,这些正是一直生活在海底的人类奴隶们。   鲛人们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们可没有忘记,刚才那吃人的风暴、毁去了他们的祭坛他们的银蓝之海他们的家园的风暴是由谁引起的,他们的族人是因何而死。   就是那些狡猾的人类!   打着要为蓝皇的仪式前来观礼和祝福的狡猾又恶毒的人类!   尤其是那些在风暴中失去了亲人和朋友的鲛人们,看向这群人类的眼神几乎忿恨欲狂!   更何况,他们的蓝皇到现在还没有出现,若是,若是为了他们他反而出了什么事……   感受到船舱中浮动的杀意,大部分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人类更加慌乱。   本来今天蓝皇与他们扬瑟恩将军的仪式,他们也一样很欢喜,有了扬瑟恩将军在,也许他们就有希望。   虽然他们不敢去祭坛亲眼看一看,但私下里一样全都欢欣鼓舞。   却在忽然间感觉到整个海底好像都开始震颤,然后过不了多久,一道光芒闪过,他们再睁开眼就到了这个奇怪的地方。   这种可怕的气氛和鲛人们的眼神让他们甚至不敢说话,也不敢轻易挪动。   虽然各自的缘由不同,但偌大的船舱里,鲛人与人类终究还是泾渭分明,如同中间隔着楚河汉界,不能越雷池一步。   唯一的异类,大概要算仍旧被巫夔拎着后颈衣领的谢尔。   “扬瑟尔!扬瑟尔呢!”一回过神,他立刻转过身,焦急地寻找着挚友的身影。   而此时仍在海中祭坛上的杨深,浑身酸软无力,眼前朦胧一片,只能隐隐看到一抹银色的身影,正在向他冲来。   不行……蓝夙渊……这样蓝夙渊会死的!   献祭出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杨深眨了眨眼,看着那道银色的身影瞬间消失在眼前。   ——没事了,都没事了,他想,然后听见了自己全身骨骼在风暴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可是此刻,他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能把自己也送离这个危险之地。   又要死了吗?像前世一样?在这铺天盖地的深海风暴里。原来这才是他的宿命。   不过至少,今生能死得没有遗憾一点,他差一点,就成为了蓝夙渊的终身伴侣呢……   眼中的笑意一闪而逝,杨深随波流去。   ☆、34·生还   “看!蓝皇陛下!是蓝皇陛下!”   在几道尖叫声中,只见一道银光闪过,船舱正中落下一个了身影。   真的是蓝夙渊!   鲛人们立刻激动起来,想要涌上前却又怕玷污他们伟大的皇,只能挤在一处,感激崇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他投去,所有炽热的眼神都集中在一人身上。   而此时的蓝夙渊却略失往日的风度和冷静,看上去显得有些狼狈,他刚一落地,只顿了顿,接着立刻动身从人群之中迅速地穿过。   强大的威压扑面而来,时刻关注着他一举一动的鲛人和人类们都纷纷给他让开一条道路,然后疑惑地望着与平时有点不太一样的蓝皇。   “留在这里,不要出去。”   他冷冰冰地甩下了一句,自己却急切无比地冲了舱外,只留给他的子民们一个长发飞扬的背影。   “陛下!”   “陛下您要做什么!”   鲛人们此起彼伏地叫了起来,他们谁也不知道这时候蓝夙渊为什么还要出去,毫无疑问这船舱外面早已被致命的风暴包围。   即便他们无比信任蓝皇的能力,却也依然会为他忧心。   可惜蓝夙渊临走命令他们不要跟出去,谁也不敢违背他的命令,否则一定会有人出去看看究竟。   正在这时一个低沉优雅的男声响起来:“在这儿呆着,岚音会保护你。”巫夔把谢尔拎到岚音身边,递给她一个把人看牢的眼神。   “喂!我又不是小兔子!扬瑟尔还生死未卜我要找到他!”   谢尔挣扎了一下,对巫夔怒目而视,他是乌托邦最出色的潜行者,他不是弱鸡,不需要被这么保护,他要救扬瑟尔!   “嘘——”面对挣扎不休的男孩,巫夔竖起一根修长的手指,靠在唇上,对谢尔做了个安静的手势,低声道:“相信我,他会没事的。”   金发的少年不知怎的就怔住了,他好像还从来没见过这个从不正经的鲛人有这么严肃的时候,那声音好像有魔力一样,害得他忍不住要去相信。   巫夔一笑转身。   “大家赶紧抓紧时间休息,蓝皇陛下一定会安然无恙地归来的。”他高声道。   有人认出了巫夔的身份,以巫氏一脉传承的预言能力,他说蓝皇陛下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于是,浮动的人心开始渐渐安稳下来,与亲朋失散的开始小声寻找亲朋,受伤的人也一一排队到治疗者那边去治伤。   而巫夔随后则同样排开众人,往船舱外走去,在翻涌的风浪中,他只来得及看见一抹熟悉的颜色倏忽闪过,随后就不知被卷去了哪里。   刚刚还一脸自信的男人皱起了眉,略显忧愁之色。   他们这位皇……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加在意那个人类。   而蓝夙渊几乎是在被杨深送进楼船的第一时间就没有丝毫犹豫地重新跳回了海中。   杨深会死,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怒意甚至比之前看见那几个人类丑恶的嘴脸更甚。   就算是天灾,这种事情,他不允许。   只是纵然他是鲛人族有史以来最强大的皇者,面对大自然恐怖之力依然渺小如斯,只能竭力保持着自己的平衡,一往无前地向着那个正在消失的小小一点全力游去。   生怕慢一秒,那个人,就再也抓不住了。   随着波浪起伏跌宕的杨深眼前一片朦胧,只觉得有种种幻像一闪而逝,如同自己正在冷眼旁观自己一生的故事。   这是,蓝……夙渊?   眼前出现那个模糊却熟悉的身影的时候,杨深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弥留之际的回光返照。   事实上以他人类这血肉之躯,他早就该随风化为飞灰尘埃了,能挺到现在,还多亏他身上的衣服。   还记得刚送来的时候巫夔曾经说过,这是蓝夙渊特意嘱咐为他做的,以鲛人皇室最珍贵的鲛绡纱制成,枪炮不入水火不侵,能抵挡当今世上大部分攻击和深海重压。   就是这件看似恶趣味的衣服,把他的命留到现在。   蓝夙渊……   从前世到今生,暗中仰慕了太久太久,不知不觉在时光的洪流中溶入了血肉,到最后无论是换一个身体还是分割了灵魂,最初和最终果然都还是这个人。   那些即便躺在同一张寒玉床上也不曾敢于说出口的话,现在反而毫无负担了,毕竟只是自己的幻觉,还有什么不能表达。   感觉整个人好像被温柔而强硬地环抱,那种温柔与不久前在龙绡殿大殿上被蓝夙渊拥抱的感觉一模一样。   杨深扯了扯嘴角,微微抬手想去抚摸自己制造的幻象里那个男人的脸,可惜毫无力气,只能轻轻垂下。   蠕动嘴唇,他轻声说:“蓝夙渊,我喜……”   “抱紧。”冰冷而简洁的男声打断了他虚弱的低语,环抱着自己的手臂强劲有力,杨深一震,努力睁大眼。   这个蓝夙渊,是真的?   是蓝夙渊来救他?!   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类,不顾自己鲛人之皇的身份?!   冰凉的鱼尾缠上他的双腿,无情的温度,却替他抵挡着风浪和尖石利物。   巨大的喜悦汹涌而上淹没了心头,随之而来的还有巨大的忧虑,这样不行,这样他和蓝夙渊都会死的!   他必须把他们送到那艘楼船里……可指挥那艘楼船消耗的仿佛不单纯是他的力气,简直像在吸收他的生命力,而他却已经几近虚脱。   如果不够——至少要把蓝夙渊送回去,他身在这里,绝不是为了要拉这个人共他陪葬的!   感觉到了怀中人的微微挣扎,蓝夙渊仿佛明白他在想什么,那些鲛人们云里雾里以为这一切是他们的鲛皇做的,他却很清楚,楼船的突然发光一定与杨深有关。   他以自己为代价救了他的族人,他怎么能放任他去死?更何况——“别白费力气,我们不会死。”   伸手压住如同在微微颤抖的杨深,蓝夙渊沉声道,尽管他已经看到,他们两个马上就会落进深海风暴的风眼里。   “咳咳……”杨深却已经因为太过勉强压榨自己的余力,忍不住咳出了血来。   鲜艳的红色顺着他的唇角滴落下来,摇摆中一滴滴融化在他胸前的鲛珠之上。   原本绿色的鲛珠被染上了一层蒙蒙的血雾,竟产生了一种妖异的美感,好像本身有了意识一样,如同一颗心脏,正在蓬勃地跳动,生机无限。   蓝夙渊像是遇到什么难题一样,看着那枚萦绕满杨深血液的珠子,目光深沉,不知在考虑什么。   如果说遇上深海风暴是九死一生,那么落进风眼,那绝对是十死无生,无一生还!   不会死么?   杨深也知道蓝夙渊是在安慰自己,刚才那句话也许他们相处至今以来,出于这个男人的最像安慰的安慰了,到最后结局竟然会是这样,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刚才那句被打断了的话,也许永远都没有机会再说出口。   但也幸好被打断了,要是当时知道眼前这个是真人的话,他绝对不可能这么孤注一掷。   万幸他没有听见,不必到如今还太过尴尬,那点藏在心底的小秘密,只要安安稳稳地藏在心底,就够了。   事实上,蓝夙渊确实是在安慰杨深,但他也并不是在说空话。   从登上皇位至今,他蓝夙渊想要做的事,还没有做不成过;想要救的人,更没有救不成过!   无论是什么,想要让他妥协弯腰,绝无可能。这世上有一种人,就算是死,也要站着死!   颠簸摇晃中他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迅速腾出一只手来捂住了杨深的眼睛,声音平稳如昔,沉声说:“闭眼,别动。”   说完,他蓦地咬破舌尖,低头舔过杨深胸前那枚被他小心翼翼地好好戴着、却终究沾染上了人类血色的绿色鲛珠。   那鲛珠本已诡异,如今又沾了鲛皇的血,人类红色的血液与鲛皇蓝色的血液迅速互相纠缠交融,如同抵\\\\死\\\\缠\\\\绵一般。   这让小小的鲛珠上面生机勃勃的颜色愈发盈亮,与此同时,蓝夙渊的脸色却迅速苍白下去,倒快要显得比杨深的脸色更差。   然而他毫不犹豫,用尽全力抱紧了杨深,将那枚鲛珠置于两人之间,然后竟然义无反顾地向着风暴的风眼冲去,片刻都不犹豫地投入了其中!   什么都看不见,从蓝夙渊伸手捂住了他的双眼开始,杨深就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中。   那之后,他感觉胸前的鲛珠被轻轻拨动,接着不知那个抱着他的男人做了什么,身边的风暴有一瞬间疯狂到他以为自己真的要与蓝夙渊以这种姿态死去。   然而只有一瞬间,如过电一般穿过身体与灵魂,接着四周的一切就变得安稳许多,仿佛他已经被安稳妥帖地保护起来。   捂住杨深双眼的那只手始终没有放下,有一段时间力气大得惊人,后来却越来越轻柔。   那时杨深终于撑到了极限,不甘心地沉入了昏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杨深渐渐恢复了一点意识,感觉整个人好像飘在云端,软绵绵地没有任何力气。   这种感觉陌生又熟悉,好像不久之前他才刚刚体验过,只不过那时他还没等到眼前的模糊消失,就被赏了一巴掌,接着不由分说就被送到了海里和亲。   现在呢,他是死了,身在地狱?还是又换了一副身体,准备再来一次?   不,不会的,人生能有一次重来的机会已经是几世修来的幸运,这种幸运可一不可再,说不定消磨的就是下半辈子的福气,如何能用之不尽。   空气好像有点稀薄,让人非常难受,他用尽力气睁开眼,才发现自己不知躺在什么地方,眼前一片黑暗。   ……竟然能在深海风暴里活下来,这一切简直如同天方夜谭一般。   脑袋大概被撞到了,很痛,下意识地伸手捂住额头,杨深眨了眨眼,努力适应周围阴暗的光线。   总感觉他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在他昏迷过去之前……在他昏迷过去之前?   糟了,蓝夙渊呢!   他猛地想起自己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看到了那个身影不是幻觉,蓝夙渊真的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他。   当时他捂着他的眼睛,他们一起在风暴里飘荡,后来呢?后来他失去了意识,那当中自己和蓝夙渊有没有分开?   杨深心急如焚,用力半坐起来,四处摸索,出口却是沙哑的声音,“蓝夙渊!蓝夙渊!”   手掌触到的地面一片湿哒哒的,他们应该还在海里,脖子上微沉的质感告诉他那枚能够让他呼吸的鲛珠竟然并没有遗失。   若非如此,即便他没有被绞得粉身碎骨,也会被淹死。   摸遍了整个身周,依然只有空空如也的地面,那个神一样的男人好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只是他的一场幻觉。   但杨深清晰地知道那根本不是幻觉,如果蓝夙渊跟他失散了……他不敢想象那种情景。   “蓝夙渊!蓝夙渊!”愈发焦急地用力大喊起来,此时早就忘记了什么敬语不敬语,尊称不尊称,他只想找到那个人。   爬行着向更远的地方摸索而去,在杨深觉得已经爬过了无数个地方,磨破了手掌和膝盖,喉咙哑到几乎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的时候,终于,他的指尖触到了一点异样的东西。   冰冷的、滑腻的、有细微的凹凸质感的,那是——鱼鳞?   杨深整个人都探过去,大叫:“蓝夙渊!”此时他的眼睛终于开始慢慢适应周围黑暗的环境,隐约能够看见一些东西的轮廓。   就在他眼前,仿佛看到了一点蓝。   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他从不知道失而复得是这么令人疯狂颤抖失声无语的情绪,手指无法控制地微微摇晃,顺着鱼鳞摸上去。   他记得这是具完美无瑕的身体,蓝夙渊的鱼尾有着像月光一样美丽的银色,没有一丁点儿瑕疵。   可是现在他的指尖,却不停地触到大大小小的坑坑洼洼,还有不少掉落的鳞片。   蓝夙渊受了伤,很严重的伤。   杨深的指尖颤抖得更加厉害,直到摸到对方的脸。   好冷。   掌心下的体温,好像比那张终年散发着寒气的寒玉床还要冷。   尽管杨深心知鲛人本就是冷血生物,他们不像人类有三十七度的恒温,大多数时候都是这样冰冷的感觉。   然而现在蓝夙渊的体温还是让人心慌,太低了,低到即使作为冷血生物也不正常的程度。   更何况他动手动脚这么久,蓝夙渊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要是放在从前,无论如何,早该有动作了不是吗?   杨深更努力挪得离蓝夙渊更近一点,艰难地俯下身去想要看清他的脸,一颗心再次提了起来。   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个人,如果蓝夙渊已经……他不敢想,他不能接受。   一片昏暗中,他努力睁大眼睛,轻轻拍着蓝夙渊的脸,对方正闭着眼睛,毫无知觉,过去强悍而高高在上不可接近的形象,衬得这个人此刻格外脆弱。   前提是如果他此刻还活着的话。   现如今谁都能杀了这样的蓝夙渊,而蓝夙渊变成这副模样,却是为了他。   不知是什么支撑着杨深鼓起勇气侧头,贴在蓝夙渊的左胸处认真地听起来,只要一点点微弱的心跳,就足够鼓舞人心。   ……没有。   竟然什么动静都没有,那胸膛里那么平静,平静得叫人如同坠入无底深渊,绝望已经完全无法形容,简直能忘记呼吸。   杨深脑海一片空白,呆呆地摸了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人半晌,最后慢慢躺下来,靠在蓝夙渊身边。   他转过身,小心翼翼地把他整个人拨进自己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固执地觉得刚才一定是自己的错觉,这个人一定还会醒过来。   身体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好冷。   从皮肤的表面一直冷到灵魂深处,这里没有镜子也没有光线可以让他看倒影,所以杨深看不到自己的脸色有多差。   但自己的身体究竟怎么样他很清楚,沟通那一艘楼船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可除此之外,他身上竟然没有受多少伤,几乎没有显眼的伤口。   在那样的狂风巨浪和无数沙石废弃物里几斤毫发无伤,这简直是不可能的。   是蓝夙渊。   是蓝夙渊一直在保护他。   他用他的身体为他挡去所有的伤害,让他这样一个脆弱的人类居然得以从大自然的威能下幸存。   胸前这颗鲛珠也是蓝夙渊的,它护佑他,让他呼吸新鲜空气,抵抗深海压强;身上这件衣服也……   猛然间才发现,无声无息中,蓝夙渊竟然已经给了他这么多了,而他从前居然毫无察觉。   枉费他还总觉得自己至少聪明,原来无论奥斯顿的险恶还是蓝夙渊的用心,他其实都迟钝到一无所觉。   有什么东西从眼角慢慢滑过,穿过薄薄的结界,无声无息地化入海水中。   在海里流泪起码有一点好处,至少谁也发现不了。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也不过是只因未到伤心处吧。   已经控制不住那些汹涌而出的液体,杨深索性放任它们自流,下意识地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怀中人的背。   他记得,这个动作,蓝夙渊也对他做过,那时的他们谁能预料今天。   “别哭。”忽然耳边响起不属于自己的略显低哑的声音,杨深一怔,感觉到脸上覆上来一片冰凉,是蓝夙渊举起手,摸了摸他的脸。   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真的看到蓝夙渊已经睁开了眼睛,虽然还有些虚弱,声音和表情却平静得如同他仍然安然无恙身处龙绡殿一样。   奇异地让人安心。   明明刚才连心跳都没有了……可是,他是蓝夙渊。   是啊,他可是海中霸主这海上最强大的皇者,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死在这种地方?   果然这个强大的男人,是没有什么能够把他打倒的,杨深扯了扯嘴角,掩饰到,“我没哭,那是海水。”   蓝夙渊不置可否,也没有对杨深抱着自己还像哄小孩一样的行为表示不满,只道:“鲛人的心脏在右边。”   说完这句,他不再开口,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   杨深愣了一下,继而失笑,原来自己干这种蠢事的时候他就已经有知觉了,还挺丢脸。   其实关于鲛人的心脏,他本该是知道的,说到底不过关心则乱,才会失了方寸。   于是杨深也不再说话,这让他负担已经太重的嗓子得到了一点休息时间。   尽管他有很多的疑惑,却更加珍惜此刻来之不易的平静相处,他们清醒着,相拥着,沉默而安详。   若是此处光线再明亮一点,景色再优美一点,倒是有点像传说中的桃花源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忧心蓝夙渊伤势的杨深终于忍不住想要开口的时候,蓝夙渊反而先出声了。   “再靠过来一点。”他说。   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的杨深“啊?”了一声,随即才意识到刚才对方说了什么,不觉有点尴尬和不知所措。   他们现在其实已经抱得很紧了。   蓝夙渊敛眸,随即伸出手,拿指尖点了点杨深胸前的鲛珠,重复道:“靠过来。”   虽然语气中并没有不耐烦,却比刚才微微加重了声音,让人有一种无法不去服从的感觉。   “好。”意识到自己可能想得有点太多了,杨深连忙把蓝夙渊抱得更紧一点,让那枚鲛珠同样能贴到蓝夙渊的胸膛。   因此,对方的神色仿佛微微放柔和了一点。   他好像需要这枚鲛珠,杨深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他知道,鲛珠对鲛人而来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他们流一次眼泪,能得到无数这样的珠子。   但这枚鲛珠好像与那些有点不一样,他隐隐回想起,在风暴中时,蓝夙渊捂住他的眼睛,好像对他胸前的这枚鲛珠做了什么。   他们能从深海风暴中脱身,跟这枚鲛珠有关吗?   其实早在当时龙绡殿里因为那个奇怪的翎羽动了这颗珠子而被那些护卫迅速擒下他就隐隐有些感觉,只是现在更加强烈和肯定。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鲛珠好像亮了一点,在满室昏暗里散发出点点微光,而目力所及之处,蓝夙渊身上的斑驳伤口似乎好了一点点。   真是一点点,如果不是杨深之前亲自感受过那些伤痕,恐怕绝不能发现这些细微的差别。   可如果是那么重要的东西,蓝夙渊却随随便便就给他用来避水,那实在……轻轻动了动手指,杨深终于按捺不住。   “蓝——蓝皇。”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蓝夙渊。”蓝夙渊回了一句。   在意识到对方的意思是不想听到蓝皇之类的称呼并且允许他叫名字的时候,杨深张了张嘴,只觉得那个其实已经被他喊过无数遍的名字忽然变得千斤重。   三个字在舌尖来来回回反复翻滚了无数遍之后,才终于能面对着清醒着的人说出口。   “蓝、夙渊。”中间因为他的一点迟疑而造成的些许停顿,让聆听的人反而得到了两个更加亲昵动人的称呼。   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蓝夙渊颔首,“嗯。”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现在的气氛有点暧昧,明明之前虽然也肌肤相亲但因为生死之间徘徊着反而毫无一点杂念。   如今略一回暖,就感觉到气氛极其地旖旎,杨深不自在地微微转开头,问:“这颗鲛珠是不是对你很重要?”   蓝夙渊闻言,凝视了那颗鲛珠半晌,“嗯,每一任鲛皇的本命鲛珠,必要时可以激发鲛皇十倍力量。”   他说得轻巧,杨深听来却觉得惊心动魄,蓝夙渊原本的力量就已经万夫莫当,更何况是十倍。   难怪,面对那样的深海风暴,最终还能让他们两个逃出生天,这岂止仅仅是保命利器而已。   本命鲛珠,听上去就跟蓝夙渊的生命息息相关,如果这颗珠子被破坏的话……还有,蓝夙渊对他说过,想要获得任何力量都要付出代价。   那么蓝夙渊为了救他激发这颗鲛珠的力量,对他自己会不会也有什么影响。   杨深不敢想象那代价,可不知道更让他难过,到底没能忍下那个疑问,“蓝夙渊,用了这颗鲛珠,你——”   然而他话说到一半,却被蓝夙渊轻描淡写地打断了,蓝发的皇者忽然紧紧盯着眼前的人类,不容拒绝地问他。   “在风暴里的时候,你想对我说什么?”   “什么?”这问题有点太突兀了,连杨深自己都没能立刻想起来。   面色平静自然的蓝皇善意地提醒他,“那句你说了一半的话。”   既没有失忆又没有失语的杨深终于记起蓝夙渊意有所指的是什么。   那时是他快要死了,以为自己已在弥留之际,而眼前出现的蓝夙渊的身影只是他回光返照虚构出来的假象,所以才会大着胆子说了平常绝不敢开口的话。   而且最终也只说了一半,就被打断了——他还以为蓝夙渊根本没有听见,谁知竟会在此时被提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种在劫难逃的错觉。   现在他又没糊涂,蓝夙渊的眼神咄咄逼人,好像能轻易看穿他的心思,一旦他说谎,必然会毫不留情地戳穿他。   可是,说真话?   只是想到那个情景,一阵热意就顺着他整个身体的肌肤爬上脸庞,连耳尖都占领无疑,连带着蓝夙渊原本冰凉的身体都好像火烫起来了。   等等,他们还抱在一起!   心虚地垂下眼,完全无法直视对方的眼神,这种心思……来自于一个奴隶的小小心思……如果被知道的话……   这么地自不量力。   这种念头,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可笑,虽然从前是个卑微的奴隶,可他并不过分地自卑,但同样,他也并不自恋。   他没发现自己哪里堪配蓝夙渊,至少现在还没有,所以说出来又能怎么样呢。   ……呃,所以,说出来又能怎么样呢?   杨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发现自己太婆妈了。   虽然面对眼前这个人来说他确实不堪一击非常弱小,但爱本身并无罪过不是吗?   无论再怎么说他也是个大男人,何必一定要这么吞吞吐吐扭扭捏捏,就说出来又怎么样呢。   杨深笑了笑,再回视蓝夙渊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了纠结的神色,只是认真而温柔:“那时候我想说,蓝夙渊,我喜欢你。”   说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好像放下了什么,又好像重新拿起了什么,即便蓝夙渊因此而厌恶他,他也不会后悔。   能有这个机会当面对心心念念两世的人表白,已经比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类都要幸运了,若奢求太多,反而怕是求不得。   尽管如此,不知道蓝夙渊究竟会有什么反应的杨深还是有点无法控制地紧张。   蓝夙渊依然凝视着他,好像完全没有听到刚才那句话一样,直到看得杨深脸上由先前的温和渐渐现出了忐忑的神色,才抬手,揉了揉杨深的头顶。   “乖。”他说。   “……”杨深微微张着嘴,心想,蓝夙渊的伤是不是真的非常严重,他有没有磕到头?   眼见杨深愕然过后眼珠子转啊转,蓝夙渊面色不变,杨深的那点子心思,其实他差不多都能猜得到。   之前在祭坛之上时,他原以为因为人类的破坏,他和杨深没能完成在神像上滴血结契的那一步。   那一步实际上并不是整个仪式的终结,要彻底完成整个仪式,需要两人心血完全交融,并且其中传达的心意为杨深胸前这颗鲛皇的本命鲛珠所认同。   而如果之前神像前的滴血结契没完成的话,鲛珠是无法进行这一步的。   所以当时在风暴中,他看到杨深咳出的血竟然萦绕在鲛珠四周,就知道在祭坛时虽然混乱,但杨深一定过了神像那一关。   那么剩下的,就在于他自身了。   在于他要不要奉出心头血,如同巫夔说过的那样,让两人真真正正成为彻底的伴侣。   其实当时别无选择,若不完成仪式寻得伴侣的话,那枚本命鲛珠所谓的十倍力量,根本无法发动。   然而蓝夙渊这样的人,绝不会因为受此性命攸关的胁迫就草率做出有违本性的选择。   所以他不会把不完成仪式鲛珠就不能发力量这个秘密告诉杨深。   他奉上心血,是因为认同杨深成为他的伴侣,而不是因为其他。   但人类这种敏感多思的生物,身体脆弱,心思又细腻得不得了,稍不留神就能碰碎了,还是不要纠结那么多得好。   好在杨深不知道,如今他们作为灵魂伴侣,他心底想什么,蓝夙渊基本都能感应得到。   强硬地把杨深的头塞到自己怀里,蓝夙渊若无其事地表示,“休息。之后想办法离开这里。”   迎面而来的属于蓝夙渊的气息包围了杨深整个人,让人简直无法抗拒,也根本不能抗拒。   蓝夙渊完全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力气这种东西,他实在是太犯规了。   况且,此刻杨深实在没有理由去抗拒,虽然孤注一掷的表白被回了一个不伦不类的“乖”。   但毕竟,蓝夙渊也没有因此而表现出厌憎或嫌恶的情绪——杨深发现他现在越发能感受这个男人情绪的变化了,不知道是不是越来越熟悉的缘故。   不过对方刚才那句话,也提醒了他们如今两人身处的境地,并不是什么安稳的世外桃源,而是不知究竟埋伏着什么的未知之地。   那场深海风暴,究竟把他们带到了哪里;这里有没有出去的路;银蓝海域如今如何了,那些楼船里的鲛人和人类,又是什么境况。   想到那艘楼船,杨深不自觉地闪过一丝疑惑。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做到那么如同神话一般荒诞的事情。   那个神神叨叨的巫夔跟他说过,这艘船有自己的意识,会认主;之后却又一笑了之说那只是传说,千万年来都没看它动过。   原本杨深也以为那只是个传说。   可当时当他心中充满愤怒的时候,却清晰地感受到了楼船与他之间的感应,他感觉那艘船,能听到他的呼唤,并为他所驱使。   事实上也确实是,简直如同神迹一样,在奥斯顿那样深沉毫无破绽的算计中,竟然因为他一个荒谬的念头,救下了那么多人。   可为什么是他?他一直,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平凡人……哪怕死而复生,也只是一份天大的幸运。   不过现在考虑这个毫无用处,他们不知身处何处,离那艘船有多远,反正他现在是一点感应都没有。   倒是陆地上,计谋终于得逞的奥斯顿总统,是否正在发动整个乌托邦欢庆?   骄傲地向天下人宣布真正的战神扬瑟恩将军还活着,嫁去的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替身。   而现在鲛人一族已经被他们英勇地全部剿灭,人类从今以后就能自由而安心生活。   并且最后换上一副沉痛哀悼的面孔,痛心疾首地表示宣布一个悲伤的消息。   于是告诉不明真相的乌托邦的百姓们,当时鲛人们丧心病狂,见被人类压制住竟然大开杀戒,把海底的人类奴隶们杀了个片甲不留,无一生还。都是他无能,没能救出那些同胞?   ……说实话,以奥斯顿的心机,如果真这么说,杨深也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   他和蓝夙渊一定不能困在这里,必须要找到出去的路,重回人间!   有些仇,也该亲手报,不是吗?   所以正如蓝夙渊说的那样,他们现在都需要休息,养精蓄锐。如果能找到一点什么药物,给那个人疗伤就更好。   可惜按着自己的有力双手明显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带着纷繁复杂的思绪和不知如何形容的情味,杨深只能靠在蓝夙渊怀中,一点点放松,慢慢地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感觉到怀中人的呼吸渐趋平缓悠长,蓝夙渊低下头,看着被他塞进自己怀里的脑袋,眼神慢慢变得深邃。   杨深的情绪,他感觉到了,他蓝夙渊更不是什么软弱可欺的人,那些风暴中丧生的鲛人们,他不会让他们死得不明不白。   无声无息地低下头,吻在毫无知觉的杨深的发梢,蓝夙渊的眼里,渐渐酝酿起风暴。   ☆、35·建筑   再次醒来的时候,杨深其实是被热醒的。   迷糊中他伸手想要掀开身上沉重的被子,却在接触到那个东西、意识到触感不对之后猛然清醒过来,那不是什么被子,他也没有安稳地躺在床上。   那个包围着他,热得他几乎要沁出一身薄汗的沉重物体,可能是蓝夙渊。   用手肘往后一撑,杨深立刻半坐而起,睁大眼睛往身侧看去。   四周仍旧是一片昏暗,不知多少米的水下,光线没有半丝变化,永远分不清白天黑夜。   在这种根本不知道是海中哪一片角落有没有凶猛生物的地方他竟然会睡得这么熟,实在太不应该了。   手掌覆下的身躯传递着灼热的温度,杨深收回手,脸色一变,那热度果然是从蓝夙渊身上传过来的。   烫手得叫人心慌,古怪异常。   怎么会这样?   不久之前这个男人还很有力气地按着他的头不让他离开他的怀抱,还很有精神地步步紧逼要他说出心底的秘密。   那时他的那种强硬和平静甚至让杨深错以为其实蓝夙渊并没有伤得如他想象那么严重,只是伤口太多才感觉上去可怖。   谁知道一觉醒来,他的体力倒是恢复不少,蓝夙渊却成了这幅模样。   就连他身周的海水,都被感染得升高了温度,如同一个不断冒着热气的热源,微微翻腾着。   这显然不是好现象,如果四周有鱼,可能已经快煮熟了。   类似的种种症状放在人类身上不过代表感冒发烧之类的小病小痛,甚至连药都不用吃撑两天就会好。   可鲛人不一样,他们绝不允许有这么高的体温,也根本不可能有这么高的体温。   再这么热下去,他怀疑这个男人会着火……有什么场景在脑中一闪而过,杨深眼中布满阴霾。   这种情形让他想起了悦光。   想起了那场阴差阳错下窥见的奇异的葬礼,那片森冷的海域,鲛人悲泣的歌声,那名女性鲛人痛苦而诡异的死状,还有她身上燃起的熊熊烈火。   那种凄厉的尖叫、无法挣脱的挣扎和可怖的逝去一直深深印刻在他脑海,太过鲜明,绝对永生难忘。   蓝夙渊现在的状况与那时何其相像!   难道竟然在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那种该死的怪病偏偏发作了?!   对了……这里没有寒玉床,没有能够抑制温度的东西……这片海域的温度也并不像鲛人群墓那处一样冰凉彻骨。   偏偏他却根本连这种怪病是怎么来的都不知道,连低温大概可以抑制病发都是他自己结合所见所闻的做出的推测,更别提应对之法。   最怕是根本没有应对之法,虽然很残忍但这个很可能正是事实,否则那些鲛人们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悦光死去却又无能为力。   那么蓝夙渊?   杨深顿时焦躁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   小心翼翼地叫了几声,对方没有应答,别说那令人销/魂/蚀/骨的嗓音,就连之前那样沙哑的都没有了,蓝夙渊竟然失去了知觉,而不是在沉眠中。   该死的!偏偏在这种时候!   两相一对比,现在反而是他的体温要比蓝夙渊低得多,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俯身过去尽量分担对方的热量。   上天如果要他眼睁睁看着这个他好不容易才又靠近了一点点的男人在他眼前活活被火焰焚尽,那又岂止是钻心剜骨可以形容。   那种场景他有生之年都不想再看到第二次,绝对是挥之不去的噩梦。   如果真到了那一刻,杨深觉得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哪怕用身体也要把火扑灭,扑灭不了也大不了就是与对方同化飞灰罢了。   同生共死这种话说出来显得矫情,所以只管做就对了,要让他旁观,他绝做不到。   蓝夙渊身上的温度却还在持续升高,没过多久,连杨深的身上也已经红通通一片,如同两只被煮熟了的虾子。   不行,这样一点用都没有,他不是冰块,他是人类,他有恒定的体温,根本无法缓解眼前的危境。   有那么一瞬间,杨深甚至要恼恨自己为什么是恒温动物了,然而这种恼恨毫无意义。   留在这里的话,蓝夙渊基本上没救了,杨深咬咬牙,决定往深处走去,把这个地方探索一遍。   前路有什么谁都不知道,也许有巨大的危险,但也可能有别的什么,比如能给蓝夙渊降温的东西。   哪怕是百分之一的机会,也不能放弃。   “醒醒,蓝夙渊,醒醒——”率先站起来的杨深拍着蓝夙渊的脸,弯下腰,吃力地拖着蓝夙渊的胳膊想要把他拉起来。   让蓝夙渊躺在这里他先进去探路的想法只出现过一次,就立刻被否决了,先不说蓝夙渊一个人在这里会不会有什么突发状况。   哪怕这里摆明了环境是安全的,他也不可能让这个人孤零零地躺在这里,万一……不,没有万一。   蓝夙渊眼皮微颤,黑暗中杨深并看不见,但他感觉到了对方微微的动作,顿时心下一喜。   “再坚持一下,一定有办法的,能不能站起来?”   不能。   蓝夙渊并没有说话,但从两只胳膊上传来的沉重力道,杨深就知道蓝夙渊此刻恐怕是使不上半分力气。   那种古怪的病症,不仅让他灼热得如同即将燃起的火焰,也仿佛带走了他所有的力量。   杨深咬了咬牙,在黑暗中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意,“没关系,来,我背你,往前走说不定能找到办法,快抓紧。”   一个成年鲛人要比普通成年人类更沉重,更何况杨深这具身体本就连正常人的力气都达不到。   海水的浮力原本是鲛人的助力,现在却成了添乱的累赘。   无论是拖蓝夙渊起来还是背负蓝夙渊前进对他来说都是太过沉重的负担,然而不知道哪里来的毅力,杨深硬是半声不吭,费尽心思地把蓝夙渊弄到了自己背上。   蓝夙渊努力撑了撑眼皮,他从一开始就并没有彻底失去意识,只是他现在的身体状况真的太糟糕了,糟糕到阻止不了那个冥顽不灵的人类做这种自不量力的事。   明明把他晾在那里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的。   他也相信杨深出去探路后一定会回来。   根本无需如此。   在深海风暴里受的那些伤其实不算可怕,鲛人的自愈能力向来顽强。   就在哄杨深入睡前,他还在从那颗本命鲛珠中一点点吸取力量加速自己的伤口愈合。   只是即便几近无所不能的王者也没有想到,“反应”会毫无征兆地出现。   大概也不算毫无征兆,这片海域的确水温比较高,更重要的是,他之前使用了太多的力量。   想要获得力量,就要付出代价。这种“反应”,就是他们无法逃脱的代价。   蓝夙渊感觉到身下那个瘦弱的人类正在踉踉跄跄地前行,好像随时都能摔倒——然而奇迹般地,他一直都没有。   他知道杨深是怕摔到他,这个人类,可能比他想象的更坚强一点,也……更在乎他一点。   就像他之前完全没有发觉杨深在他心里的分量竟然已经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一样。   “放开。”终于积蓄了一点力气,蓝夙渊贴着杨深的耳旁,吐出两个字。   身下的人类脚步一怔,明显有点惊喜,却半点都不听话地更加用力箍紧了他,“抓牢,再坚持一下!”   “……”果然已经不听话了。   蓝夙渊感觉自己的血液在沸腾,那种热度从每一个细胞每一条脉络四处游窜,横冲直撞试图冲破他身体的束缚,来到这个世界上。   而他很清楚,一旦冲出来,就会变成噬人的火,把他连同背着他的蠢货一同燃烧殆尽,不留一丝痕迹。   控制住它们,压制住它们,还没到时候,他的寿命还没有走到尽头,这是个意外,他必须压下去。   此刻所经历的一切不啻于一场战争,无论对于杨深还是对于蓝夙渊来说,他们都在跟自己作战、跟时间作战,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作为战场。   海水的温度好像开始变低了。   杨深觉得自己走得越来越艰难,背上的人也越来越沉重越来越火/热,每一次抬腿,都像坠着沉重的铁块。   可到了这一步,更不可能放下。   这个地方竟然格外地大,同时也格外地奇怪,一路行来没有感觉到丝毫的活物,连缠人的水草都没有,干净得有点渗人。   脚下的地面走起来也不像寻常的海底那样凹凸不平满是泥土沙石,既平稳又光滑,像是……像是有人居住的建筑物。   忽然杨深脚下绊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完全没有防备的他随着惯性猛地向前冲去,整个人跪摔在地上,却死死地撑住了,没有完全倒下去。   他背上还有蓝夙渊,他始终记得。   而那绊倒他的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东西,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拨动了什么开关,黑暗里,忽然亮起了一道光。   杨深下意识地抬头,就看到了令他震撼无比永生难忘的东西。   那是阴影,建筑的阴影。庞大的、宏伟的、绵延不绝的建筑群的轮廓,随着那点光线,缓缓浮现在他眼前。   ☆、36·召唤   确切地说,那只是一片建筑群的残骸,在深海的水波里,呈现无垠的阴影状。   尽管已经残败,然而这些建筑的尸骸仍然如此巨大而醒目,让人完全无法移开目光。   高耸入云的摩天大厦、宽阔寂静的纵横大道、琳琅满目的奇怪店铺、和地上四处散落的不知作何用途的形形色/色的事物。   仅仅是一束光线、仅仅是惊鸿一瞥、已足以让人为之深深震撼失语。   这是一座庞大而森然的城市。   一座被淹没在海底,也许已经历经千年再未见过天日的,属于末日洪水来临之前人类科技处于巅峰时代时的城市。   可以想见当年那场滔天洪水毫无预兆地席卷大地时,有多少这样的城市猝不及防地被埋葬在深海底下,从此成为传说中科技时代的幽灵。   漫长岁月里这些城市里的一切已被消磨了多少,杨深不知道,但震惊过后,他的心头瞬间涌上了一阵狂喜。   虽然已经是遗迹,但这里面说不定有什么资源,可以把蓝夙渊从这样的高温里解放出来!   毕竟尽管这座城市已经被海水环绕冲刷了上千年,但是——   那终究是人类最辉煌的时代,一定有什么东西足以抵挡这样的侵袭,此刻正完完整整地躲在哪一个黑暗角落等着被人发现。   只不过现在问题是他没有这个能力和见识去判断什么已经坏了而什么还没坏,也不知道该怎么去使用这城市里的一切。   可背上的人根本经不起耽搁,不管了,带上那个会发光的奇怪物体先找再说!   艰难地维持着身体的平衡捡起那个发出光线的玩意儿,还好不算太大,之前是看不见才会被绊倒。   勉强塞进嘴里叼着,双手依然绕过身后去支撑蓝夙渊,他刚要挪步,背上的重量忽然一坠。   杨深一惊,以为蓝夙渊支撑不住要掉下去了,谁知耳边忽然响起他的声音。   “别过去!”语调十分严肃,只是暂时的虚弱消减了这种严肃给人的直观感受。   杨深这才知道对方不是支撑不住,而是在阻止他前进,难道是怕有危险?   喘了口气,他安慰道:“没事,好像没有什么活物。”   此刻他们的姿势无法对视,所以杨深不知道,当蓝夙渊看到这座城市的时候,眼中的情绪是怎样的微妙而复杂。   “这里是流乱海中,离祭坛不远,我们回银蓝海域。”他没有接杨深的话,语气更加肃然。   “你认识这里?”杨深呆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蓝夙渊一看到这座城市,就知道他们身处何地,显然他对这一带很熟悉。   可他说这里是流乱海中,银蓝海域的皇者,为什么会对深海风暴高发的流乱海如此熟悉?   杨深下意识地回想起,他背上这个男人过去好像还不止一次警告过他不要靠近流乱海,可现在的情形,他自己却明显来过这里。   心底一点小小的疑惑滋生,不,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不行,现在流乱海中一定还有风暴,你如今的状况出去太危险了,无论如何都只能向前走。”   拒绝了蓝夙渊的命令,杨深用力托住他,又往前迈了一步,难得地如此强硬。   他感觉得到蓝夙渊似乎对这座城市有某种抵触情绪,可现在折返得不偿失,他们根本就只有一条路能走,就是不断向前。   某句话在脑海里权衡了许久之后,杨深终于还是说:“别害怕。”   “……”如果换了别人说这种话的话,绝对会被蓝皇直接扔去罚扫整个海域。   而此刻他只是无声地垂下眼,掩去眸中的惊涛骇浪。   杨深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他无法理解,他不是害怕,而是厌恶。   厌恶这些,人类留下来的城市。   可显然他的伴侣如今是真的不听话了,对一意孤行这件事做得相当顺手。   可惜正如杨深自己考虑过的那样,对于这个末世纪之前的城市,千年之后的人类完全只能是两眼一抹黑的抓瞎状态。   看着他没头苍蝇一样乱转,蓝夙渊考虑片刻,感觉了一下身体里那些蠢蠢欲动的热度,又看了看明显不会回头的固执的人类。   最终他放松了口吻,鱼尾无力地摆了摆,指了一个方向,面无表情地说:“走那条路。”   “啊?”杨深一怔,他刚才直接驳了蓝夙渊,还以为对方会震怒,没想到最后会默许。   不过,他果然是熟悉这里的!   没有在这种时候开口问那条路上有什么,杨深相信蓝夙渊绝不是拿自己生命开玩笑的那种人,于是他只是转过身,急切而沉默地向那头冲。   “停。”   路过一幢形状奇特的建筑时,蓝夙渊忽然开口,与此同时,不容拒绝地挣脱了杨深的背负。   杨深整个人的肌肤都泛着通红的颜色,是蓝夙渊身上的高温而造成的,而蓝夙渊自己却脸色惨白,下来时一个轻晃,差点倒下去。   “您、”杨深连忙抓住他,“你没事吧?”用惯了敬语,忽然变得亲密,反而不习惯。   甩开杨深的手,蓝夙渊的脸上看不清喜怒,扔下一句“你在这里等,我会出来。”就转身要进那个建筑。   这么笃定,看来他很清楚这里面有什么东西可以抑制他身上的高热,只不过同样的,蓝夙渊的态度很明显,不想让杨深跟着。   也许里面有什么不能见天日的秘密,也许只是不想让杨深继续看他这种无力的模样,也许有些情景不想让杨深亲眼目睹。   总之他打算单独行动。   杨深伸了伸手,最终在够到那个人之前又收了回来,只是叫了一声,“蓝夙渊。”   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顿了顿,“在原地等,不要走。”   依然是没有什么变化的语气,好像他的情绪永远都不会波动,然而杨深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他相信他。   蓝夙渊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微弱光线照不到的阴影里面,独自留在外面的人此时才有闲暇仔细打量周围的一切。   眼前的这幢与众不同的奇怪建筑尽管已经被海水腐蚀了那么久,却还是依稀能够看出一点白惨惨的颜色。   那是毫无生机的白,明明是没有任何情绪的建筑,却无端给人一种冰冷而漠然甚至冷酷的错觉,能让人从心底生出寒意来。   对于当年的人类,这幢建筑物究竟是做什么的?给人的感觉竟然会……如此的奇异。   事实上,这一片区域整条街道两边的一切都给人以这种感觉,干净整洁却也锋利无比。   蓝夙渊他来过这里,那么他来这里做什么呢?是不是那些鲛人,都知道流乱海底下有这么一座巨大的城市。   一个人站在街道上,仿佛穿越了无数世纪,感受这个多年之前的同胞留下的遗迹,失去了居住者的城市一定很寂寞,一定很渴望重新再见到活生生的血肉之躯。   心头蓦然漫上一种荒谬的孤独感,不知今夕何夕。   无人时最容易胡思乱想,不知道蓝夙渊在那里面做什么,会不会遇到危险,那么热痛不痛苦,有没有出什么意外……   在这样如同凝固的时光一般的地方,时间就好像真的给凝固了,一分一秒被拉得格外漫长。   那个人好像已经进去了很久,怎么还不出来,杨深心底无端升起了无数焦躁之感。   就在他望眼欲穿的时候,脑海中猛然出现一阵针扎般的疼痛。   突如其来的诡异痛感让毫无防备的杨深忍不住呻/吟了一声,不由自主地用力用双手抱住头部,弓起了身子。   是什么东西……是什么……   灵魂好像被什么不知名的、没有形质的神秘物体穿流而过,整个脑海里全都是一个陌生的、不属于他自己的声音在窃窃私语。   它在寻觅、在呼喊、在召唤他——他有过这种经历,不止一次,就是这个声音,在银蓝海域的时候,也曾引诱他前往流乱海。   而现在,他已经身在流乱海的海底。   痛感很快就消失了,然而杨深却浑身一震,然后缓缓放下捧住脑袋的头部,直起腰来,直直地盯着某个方向看去。   此刻他的脸上一片呆滞而茫然,眼神散乱、双目无神,呆呆地抬头望着那个方向,好像被什么东西所迷惑了一样,失去了自主意识。   没有再管蓝夙渊进入这幢建筑之前说过的话,或者说他已经完全不记得这些,也可能记得却已经无法掌握自己的行为。   整具身体如同被别人控制一样,杨深僵硬地、机械地迈开双腿,一脸游离地一步一步跨进眼前这幢白惨惨的建筑中去。   还在耳边,还在耳边,那些喧嚣的声音还在耳边,滋啦滋啦不停作响,引导他前进的方向。   明明是完全陌生的城市从未来过的建筑,在那诡异的感觉引导下,杨深却熟悉得如同自己一直生活的地方。   转过拐角,穿过走廊,这个?这个不能用,能够开启它的驱动力已经耗尽了。   那边……那边有楼梯……   浑浑噩噩地不知走了多久,杨深终于停在建筑顶层的楼梯口,这一层统共只有一间巨大的房间,那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发出微弱的光芒。   ☆、37·共振   杨深如同着魔一般伸出手去想触摸什么,没想到却遇到了阻碍,面前明明空无一物,手掌却被什么无形的存在给挡住。   那里,如同有一道看不见的门。   眼前一花,视线里景象突变。   此时杨深的意识终于清醒了一点,却发现自己身处的不再是之前那个阴暗废弃的地下遗迹,而是站在一片光明里。   面前是宽敞而干净的房间,里面密密麻麻陈列着许多杨深完全没有见过的事物。   除了那些不知有什么用途的奇形怪状的器具,里面的桌椅、墙壁全都白惨惨的一片,剩下唯一有颜色的,大概只有杨深自己。   这是哪里?他怎么会在这儿?刚刚他明明……对了,他在等蓝夙渊出来,然后自己忽然头痛,接着?   接着意识变得浑浑噩噩,他只记得自己好像走进了蓝夙渊进去的那幢建筑,然后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一个房间前面,那里面,好像有亮光?   然后呢?然后他好像恍了一下神,再睁眼竟然出现在完全陌生的地方。   怎么会这样,难道他被鬼附身了不成。   杨深心下一沉,这里目前的状况无法预测,他必须尽快回去,说不定蓝夙渊已经出来了,要是看不到他,一定会——   咦?   仔细看了看眼前的一切,他忽然发现这里其实也不算是完全陌生,这个房间的位置和格局都和他之前莫名其妙走到的房间很像。   如果说有区别,那么就在于海底遗迹里的那个房间是破败而陈旧的,眼前这些,却还干净明亮得像有人天天使用一样。   确切地来说,给人的感觉就是它们本是同一个地方,只是所处的时间点不同。   如果不是这里空无一人,那么杨深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小心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那座深埋海底的城市,还在陆地上欣欣向荣的时候。   他刚转完这个念头,头顶灯光一阵闪烁,先是一黯,继而大亮。   刺眼的光线中,周围不知何时鬼魅般地出现了许多人类。   太巧了,场景几乎随着他的念头变化而变化,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探他的思维深处,并对此作出反应。   这些蓦然出现的人类对杨深视而不见,自顾自地在这个地方走动、低声交流、研究、或者做别的事情。   这竟是一个实验室。   实验室里的研究员们统一地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看不清面容,看上去个个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只是不知道具体在研究什么。   看到生人出现的时候杨深一惊,下意识的反应竟是想躲,毕竟发生的一切都实在太诡异了,虽然这些人看上去都很正常,却还是让杨深觉得鬼气森森。   如何能不惊疑。   千百米深的深海,沉睡千年的古城市,破败荒凉的建筑,忽然间亮起了灯、出现了人、他们好像完全没有发现异样一般地忙碌。   这种情形,无论怎么看都令人不寒而栗,这些严肃紧张地进行着研究的人类,在杨深看来简直像是被惊醒了的骷髅与幽灵。   当年毫无预兆的末日到来的时候,他们是不是就是这样在这里进行着他们的研究,丝毫没有察觉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甚至在死去的一刹那,这些人也许心心念念的还是他们没有完成的研究,以至于到了今天依然阴魂不散。   而杨深一个大活人伫立在这里,简直像是闯入了墓室的生人,尽管这些来来去去的人们如今对他视而不见,好像他只是一团空气,可谁又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他浑身僵硬,不敢大声呼吸,想要转身离开,却发现自己的思维虽然终于清醒了,身体却依旧不受自己控制,磐石一般立在那里岿然不动。   恐惧让他口干舌燥,对蓝夙渊的担忧又让人心急如焚。   就在这时,眼前的场景开始发生变化。   有个人拿指纹在墙壁上轻轻一按,继而墙壁无声无息地洞开,从里面缓缓推出一张床,床上躺着的……赫然是一名鲛人!   那鲛人双目紧闭,面容扭曲,连殊丽的颜色都减了三分,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已经死了。   那人类观察了一下床上的鲛人,似乎叹息着什么摇了摇头,杨深只能看到他嘴唇的开合,却听不到他究竟说了什么。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有人拿来颜色奇怪的针剂,抓起那名鲛人的胳膊,给他注射了进去。   他分明看到注射完的那一刻那名鲛人身体微微地一震,面容更痛苦了几分。   他还活着!他没有死!   这究竟是什么?人们又在研究什么?原来鲛人不是洪水之后才与人类发生交集的吗,人类早就发现了这个种族,这是在拿他们做研究?   内心的震撼无以复加,完全无法判断自己现在是真的处在这个时间与空间还是这一切都只是幻像,那些一直引诱他来流乱海的、存在在他意识中的声音,就是为了让他看眼前的一幕幕?   然而在他睁大眼睛,想继续看看那些人还要做什么的时候,灯光忽然猛地熄灭,眼前又是一花,一切都消失不见。   身处的依然是荒凉破败的海底废墟,他整个人依旧呆立在那个房间前,黑暗、陈旧、荒凉,唯有那微弱的光芒,依旧在里面闪烁。   之前发生的一切恍然如一场梦境,而现在梦醒影碎,什么都没有。   没有实验室、没有白大褂、没有鲛人,更没有骷髅与幽灵。   而此时的杨深发现,阻挡在他和房间里发光的那东西之间的无形阻碍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救我。”脑海里的声音从“去乱流海”变成了这一句“救我”,尽管附近根本没有活的生物。   刚才所见一定与那个东西有关,回头看了看楼梯,“救我救我。”耳边的声音变得连续而急促。   杨深深吸一口气,走进去,走到那个发出微弱光线的东西面前。   它就放在桌面上,小小的,竟然是一个类似金属手镯一样的东西。   谁也不知道这么小又放得这么大意的玩意儿是如何没有被海水冲走的,总之,它就是那么诡异地留在了那里,发出淡淡的、好像随时都要熄灭的光线。   杨深觉得自己大概也疯了,他竟然脱口而出,对着一个明显不是活物的东西,“是你一直在找我?”   滋啦滋啦,耳边又响起了那种微弱的,如同电流一般的声音,“手镯”上的光芒一亮,杨深眼前的海水中忽然晃晃悠悠浮现了一个屏幕。   他不由自主地抓了一下,手指却从屏幕中穿过——它并没有实质。   “是我。”上面忽然出现了两个字。   这个“手镯”,竟然真的有意识!   “你是谁?”   “我是由人类制造的智能光脑,编号001,截止到8018年,是世界上最先进的处理系统。”   8018年,就是洪水来临的那一年,按照这个东西的说法,它就是人类科技巅峰时代的巅峰之作,直至海水淹没大陆为止。   杨深警惕地盯着那个光线微弱奄奄一息的光脑,“是你在我意识里一直试图引导我来乱流海。”   屏幕上立刻浮现密密麻麻的字迹。   “是的,6025年,人类发现旧世纪人们所谓的灵魂,其实是一种奇异的磁场,它们有各种不同的波长。人类开始研究灵魂共振技术,相近的波长能够彼此感应。到我被制造出来时,这种技术的研究已经取得长足进步。”   “从这个城市沉入海底后,我一直在发射求救信号,你的灵魂磁场与我发出的信息产生了共振,所以你能感觉到我的求救。”   杨深皱了皱眉,盯着那块金属,并没有全信,“只是能感应到?刚才控制我的身体的是你吧?还有之前那段影像,是你做的。”   对于能够见到早已湮灭在历史中的过去人类的高科技杰作,自然让人狂喜。   可若是这玩意儿甚至能控制他按它的意志行动,那就实在是太过危险了。   那光脑似乎具备相当高的智力,大概感觉到了杨深的警惕和戒备,屏幕一闪,又换了几行字。   “并非如此,是灵魂共振让你的潜意识对我充满强烈感应,我只是引导,并不能取代你的意志控制你的身体。”   杨深看着那在水波中好像在摇晃一般的屏幕,“你说救你,是什么意思?”   光线又暗了暗,浮现字幕的速度仿佛在变缓。   “我快要没有能量了,我需要能量。我能解释你脑海中的那些疑惑,也能让你变强。”   “……”杨深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似乎正在考虑。   那光脑的能量大概真的快要耗尽了,显得颇为急切。   “救我。我剩余的大部分能量都用来救你,如今才会更加虚弱。”   “你说什么?”杨深一惊。   光幕上缓缓浮现一行字,“杨深,银蓝之海龙绡殿外的人类奴隶。28岁,死于乱流海的深海风暴。你的灵魂,是我送进如今这具人类的躯壳里的。”   杨深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为这个巨大的秘密而震撼,身后忽然传来熟悉而冰冷的声音,“为什么不在外面等?”   ☆、38·解危   听到那个声音,杨深脑子一懵,手忙脚乱地转过头去,脱口而出,“蓝——”   等等,糟了!屏幕!现在屏幕上显示的内容!   顾不得把话说完,他连忙转回头定睛看去,在看清眼前情形之后,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面前水波之中已然空无一物,而原本发着光的“镯子”安安静静地躺在桌上,失去了色泽,丝毫不起眼,像随意的一件杂物。   “你在看什么。”呼吸间,冰冷的气息靠近,响在他的耳边。   因为两人之间力量的差异,仪式完成之后蓝夙渊对杨深的感应要比杨深对蓝夙渊的感应清晰得多。   所以其实早在杨深身不由己地进入建筑中时蓝夙渊就已经感觉到了他的移动,只是当时他正在抑制高热的关键时刻,没有办法脱身。   而现在,他追循他的脚步而来,却看到那个人类似乎对别的什么的关注度,要比关注他还高,竟然当着他的面扭回头去。   杨深再一次感觉到了那种彻骨的冰寒,甚至比蓝夙渊之前散发出的寒气还要更胜一筹。   把心神从刚才光脑那里得知秘密后的动荡情绪中理出来,他又一次转头,上下仔细观察着蓝夙渊。   眼前的男人气色好了很多,身上也不再有那灼人的热度,又恢复了他往日那份令人不由自主想要拜服的气度。   身上那些伤口虽然没有好全,但也有愈合的趋势。   只要蓝夙渊没有生命危险,以鲛人的愈合能力来说,这些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看到对方正如他独自离开时所说的那样安然无恙回来,杨深眼中泛起由衷的喜悦,“你没事了。”   “能有什么事?”蓝夙渊波澜不惊地看了他一眼,在看到杨深欢喜的表情后脸色略缓,再问:“为什么不在外面等?”   为什么不在外面等……这个,还真不太好解释。以他的主观意愿,自然是会在那里等着的。   只是当时的情况,根本没有他自主选择的余地,那个什么所谓的引导,也根本没有他抗拒的余地。   此刻杨深的心情有些忐忑,虽然那个自称光脑的玩意儿在关键时刻把屏幕收起来了,但蓝夙渊到底是什么时候到他身后的?   以他的眼力,到底有没有可能看到那些荒诞得比传奇神话还荒诞的秘密?   从他目前的反应来看,应该没有吧。还好。   真相,他还暂时没想好该怎么说,很多事情连他自己都还没弄清楚。可说谎,对着蓝夙渊,他又做不到。   “我……”他低下头,犹豫着。   “知道了。”看他那副为难的模样,蓝夙渊忽然说。   他知道了?杨深震惊地抬头望向蓝夙渊的眼睛,他果然看到了,那些字,关于他?   蓝夙渊不知在想些什么,说一不二杀伐决断的男人难得地考虑了一下,然后伸手拍了拍杨深的肩头,“下次不会再丢下你。”   ……不动声色地长出一口气,连杨深自己都没想到,原来蓝夙渊以为自己闯进来是因为担心想要找他。   虽然确实忧心如焚,如果当时再等久一点,他真的很有可能闯进去找人,只是现在既定的事实不是如此,却是让蓝夙渊生出了误会。   只是这个误会却让人心底升腾起小小的喜悦,无论是蓝夙渊思考的方向,还是他的态度,都让杨深觉得,他好像变得越来越温柔。   越来越不像那个冷漠而机械的皇者了。   也许是这个孤立在他人之外的海底遗迹,仿佛整个世界身边只有这一人,才忽然给他这种相依为命的错觉。   放在从前想都不敢想的许多情景,如今却就这么一点一滴地慢慢上演。   如果没有灾祸战争厄运,也许这些就能保持得更久、酝酿的更纯、让更多人感受到同样的心情。   “你们人类是不是都很喜欢发呆。”蓝夙渊看着杨深的样子,忽然觉得这样有点蠢,他移开目光,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   真是胆大包天,胳膊上没有二两肉,生平只能逗螃蟹,还敢这样没头没脑地四处乱闯,不怕被什么潜伏在哪里的深海巨兽给吃了。   想到这里,蓝夙渊忽然又觉得,自己之前把他留在外面的决定,好像本身就不对。   这样一阵浪涛就能拍倒的脆弱身体,还是应该放在视线可及的范围之内才最安全。   可他也没有忘记,就是这个一个浪头就能把他推远的家伙,救了他的全族,也救了他。   “等——”   “蓝——”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杨深意外地看了蓝夙渊一眼,忽然觉得气氛怎么就让人觉得这么妙不可言?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刚想说你先说,蓝夙渊已经向他点头示意,“你说。”   杨深考虑了一下措辞。   “那个……上次看到悦光……是我不对,我是说,如果这里有东西能够抑制鲛人那种怪病的话,我们是不是可以带回去,以后再有鲛人发病就可以给他治疗?”   既然蓝夙渊如今完全恢复了正常,说明他在这里面找的无论器具也好药剂也好还是别的什么,对这个怪病是有效的。   显然是没有想到杨深在考虑这个问题,蓝夙渊静静地盯了他片刻,这个人的思考方式和方向,与大部分人类总是都不同。   他不是在刻意讨好他,因为看得出他确实在为他的族人们而担忧;他也确实是在讨好他,因为他……喜欢他。   蓝夙渊得到过鲛族无数族民们的爱戴与信任,下属的敬重与服从,敌人的钦佩与厌憎。   当然,在他为皇的无数年里,也得到过无数男男女女对他示爱。   可杨深那句既小心翼翼又大胆莽撞的喜欢,却不知为什么让人很舒服,就好像在哪里,某一个地方,早该听到这句话了一样。   虽然迟到了,却终将到来,如同命中注定。   只是杨深有太多事情不了解,而蓝夙渊,无法告诉他,只能拒绝道:“不必。”   看着杨深愕然不解的眼神,他想了想,解释道:“不能治,只是饮鸩止渴,反噬更凶。”   那个人类的脸色变了,他似乎有些情急,顾不得什么上来就抓住了蓝夙渊的胳膊,“怎么会这样?就一点办法没有?”   看着他的表情,蓝夙渊略勾了勾嘴角,指指他胸前,“没关系,你把这个戴好,我不会有事。”   看着蓝夙渊沉稳自信的模样,杨深虽然有些将信将疑,但还是伸手捂了捂那颗鲛珠,无论用什么代价,我都会保护好它的,他想。   见杨深情绪和缓下来,蓝夙渊并不打算告诉他刚才不过是说谎。   他以及所有鲛人战队的鲛人们,命运早已注定,都将走向湮灭的结局,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代价。   除非……   “对了,您,呃不,你,你刚才想说什么?”经历了心情的大起大落,杨深觉得自己舌头快要打结了。   “等回到族中,我会向族民们宣布,你已经成为我的终身伴侣,从今往后,就是所有鲛人的蓝皇妃殿下。”   杨深眨了眨眼,觉得自己好像出现了幻觉。   蓝夙渊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终身伴侣?皇妃殿下?   可是,可是他和蓝夙渊的仪式一开始不就只是蓝夙渊为奥斯顿总统他们设下的圈套吗,蓝夙渊当初说得很清楚,不会和他完成仪式。   更何况,在祭坛之上的时候,由于居心叵测的那几个人引来深海风暴,他甚至根本没来得及做完那些礼仪。   望着眼前正凝视着他的男人那头蓝色长发和俊美容颜,杨深觉得这几天发生的事,比他上辈子整个人生加起来都要奇诡而荒谬。   他是不是烧糊涂了。   杨深低声说:“我们并没有完成仪式,如果你是为了不让鲛人们因为这次的事对我太为难,也不必这样——”   蓝夙渊面色一沉,冰霜之气扑面而来,“你不愿意?”   “当然不是。”   “那就够了。”   “可是——”   “没有可是,我们该回去了。”蓝夙渊不给杨深再犹豫的机会,说完转身就走。   杨深看了看他的背影,脑海中还回荡着对方刚才那番话,曾经他也偶尔幻想过这种事情,但略一想到就会觉得自己太过奢望。   可甚至当他奢望时都会激动得几乎颤抖,然而当蓝夙渊说会向所有人宣布他就是他的伴侣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奇异地平静。   而那平静下面,埋着一座随时都会喷发的火山,翻滚着滚烫的岩浆。   那道身影在楼梯口停下,没有回头,也没有继续自顾自往前走,仿佛是在等他。   杨深觉得口干舌燥,舔了舔嘴唇,望了蓝夙渊一眼,又回头看了看桌上的“手镯”,蓝夙渊出现以后它变得无比安静,仿佛也被那种冰天雪地的寒意震慑。   甚至直到此刻都没有继续在他耳边聒噪“救我救我”,只是在杨深视线投过去的时候,微微的发了发光。   如同无声的求救。   虽然不知道它需要的能量是什么,但它既然助他重生,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他也不能见“死”不救。更何况他还有那么多疑问需要解答。   踌躇了一下,杨深迅速拿起它,套在了自己腕上,那一瞬间整个灵魂仿佛都震颤了一下,随后归于平静,他忙向蓝夙渊跑去。   ☆、39·捷径   蓝夙渊看了跑到自己身边站定的人一眼,这才继续向前走去。   他好像没有看见杨深手腕上多出来的东西,并没有对此多置一词,保持着沉默。   到这时,杨深就更加放下一重心来,看来蓝夙渊是确确实实没有看到光脑与屏幕,否则表现就不会是这样。   两人一同离开。   对于这个失落的城市,杨深其实充满了好奇,不知道从这些废墟里,能窥见多少当年的繁荣昌盛。   尤其是这幢建筑,隐藏的秘密好像格外多,也格外重大。   只是眼看着蓝夙渊目的明确地向外走去,完全没有在这里逗留的意思,他也无法多做停留。   蓝夙渊对这里看上去真的半点好感都没有,杨深到最后不得不小步跑着,才能跟上那个男人的速度。   刚刚在外面绊倒了他、接着又发出光亮的小东西现在那点光线已经微弱得几近于无了,走到外面,四周又陷入一片昏沉混沌之中。   大概这玩意儿的能量也耗尽了吧,只是它不像那个光脑,有自主意识,还能发出求救信号。   于是就这么在他手里绽放过最后的光芒以后,就永远地陷入了黑暗。   明知道已经没有用处,但杨深却又舍不得丢掉,最后擦了擦,放进怀里藏着,好歹也算是个纪念品,至于纪念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再说那个光脑说不定知道让这个东西重新亮起来的方式。   他一边想,一边努力小跑在蓝夙渊身边。   只是他体力实在不好,没过多久,就小声喘息了起来。   然后没过多久,杨深发现蓝夙渊的速度好像慢了下来,至少不用他追得那么吃力了,于是他感激地看了对方一眼。   蓝夙渊听到杨深的喘息声,眼神微微一黯,这个人类才跑了这么几步就一副要虚脱的样子,刚才背着他一路走,却竟然始终没放弃。   只要不是无知无视的顽石,谁都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   人类这种生物,真的太矛盾了。他们脆弱又强大,善良又残忍、聪明且愚昧,都只翻覆在一念之间。   杨深并不知道他的蓝皇心里头在转着关于他的什么念头,人类并不擅于黑暗中视物,没了光,他连自己走在哪里都不知道。   只是一味地跟着蓝夙渊,单纯地信任这个男人罢了。   只不过……“我们要怎么回去?”   鲛人族中肯定已经乱得天翻地覆了,纵然他再留恋这与世隔绝仿佛能地老天荒的二人世界,也知道他们不可能留在这里。   但是之前蓝夙渊说过这里属于流乱海,那么他们要出去的话有很大的可能遇上深海风暴。   这种恐怖的东西一辈子遇上一次就够受的了,更何况杨深这都已经是第二次经历生死之间。   有时候他甚至荒谬而自嘲地觉得,他跟深海风暴之间的缘分可能比跟蓝夙渊的缘分还要深。   当然这话是不能说出来,深海风暴没思想,他心心念念的这位,可是敏锐得很。   不过,他隐约觉得,这流乱海与银蓝海域之间,一定有一条甚至几条隐秘的通道、   因为蓝夙渊之前表现出来的对这里的熟悉程度,说明他绝对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他不认为蓝皇会次次穿越深海风暴而来,即便蓝夙渊有能力在风暴里保命,这条路也太麻烦了。   果然,蓝夙渊说:“跟着我。”   他并没有向之前他们来的方向回去,而是选了一个对杨深而言完全陌生的方向,在城市的大道小路里穿梭。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左右,杨深开始感觉到,四周的海水里,慢慢有了一些别的东西。   柔软的,大团小团的水草,随着水波飘摇,有时候擦过他的胳膊或者腿。   鲛珠的避水结界,只会阻隔海水并提供人类呼吸所必须的氧气,对于这些物体,却不受结界的影响。   开始有了活的东西,杨深就知道,他们快要离开那个死寂的海域、离开那个墓地般的城市废墟了。   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悬在他手腕上那个安安静静的“手镯”。   就在这时,略微走在他前面的蓝夙渊忽然停了下来,正低头看那金属圈的杨深一个没注意,一头撞到了他背上。   蓝夙渊何等强健的体魄,杨深一下子被撞得七荤八素,感觉自己鼻子都要歪掉了,控制不住地叫了一声。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摸了摸他的鼻子,蓝夙渊浑身冰寒,平时让人觉得冷,这时候竟奇异地有止痛效果。   鼻子被那么一捏,杨深顿时就感觉不到痛了,只觉得冰凉凉冷飕飕。   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他只听见蓝夙渊说:“到我背上来。”   “啊?”杨深一脸疑惑。   他虽然走得有点累,但远远没到累趴下去的地步,不至于连走路都走不动。   总不至于蓝夙渊刚才被他背了,所以现在要背回来吧。   莫名其妙地往这种方向想的时候,杨深还没有发现,蓝夙渊在他心里的形象,已经与从前神座上高不可攀的冷漠皇者完全不一样了。   慢慢填进他心里的,是一个虽然少言寡语其实却细心体贴,也有喜怒哀乐、也有悲欢忧惧的活生生的存在。   如果说他从前爱的是那个他远远望着只能以想象加以完善的光辉形象,那么现在这个形象退下神坛,却让他更加无法自拔。   鲛人的夜视能力是很强的,想必他的表情对方能看得很清楚,于是杨深冲他一笑,摇摇头,“不用的,我不累。”   蓝夙渊奇怪地看了杨深一眼,“到了我背上来,接下来这段路危险,你走不了。”   ……好像自己想多了,杨深脸一红,咳嗽了两声,“有危险?”   既然是为了避开深海风暴而走的这条路,那么即使有什么危险,想必相对于那东西来说,应该要安全一点。   感觉到蓝夙渊一直等在那里,杨深咬了咬牙,攀上了蓝夙渊的脊背,双手绕过他的脖颈,轻轻扣在他胸前。   属于鲛人族之皇的特有的强大气息扑面而来,尽管那只是无差别的释放并不针对杨深,还是让杨深再一次感觉到了眼前这个人的力量。   紧贴的身体亲密无间,虽然之前在寝殿的时候蓝夙渊也会抱着他睡觉,他们并不是没有离得这么近过,但不知道为什么,杨深现在的感觉特别强烈。   因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们的血液早已交融、性命也早已相交、蓝夙渊所说的他已经是他的终身伴侣,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感觉到那个人类已经老老实实地趴好,蓝夙渊背过一只手去,将人往上托了一托,“等下无论看见什么都不用管,抱紧我。”   他叮嘱得那么郑重,杨深倒有些好奇,他所谓的危险是什么,但很快他就后悔了。   事后他觉得,这种好奇还是一辈子都不要有来得好。   背起他后,蓝夙渊长尾一卷一舒,在海水里面伸展开来,如果此时有光,就能反射出一片银光熠熠,在水波里面优雅而迅速地划过。   那速度让杨深头皮发麻,只能用力抱紧蓝夙渊,以免自己被甩飞出去,同时却又觉得隐隐地畅快,有种乘奔御风的奇妙感觉。   很快,蓝夙渊像是游进了什么更加黑暗狭窄的地方,四周的阴影更浓郁,暗沉得仿佛危机四伏。   就在这时,水波忽然传来异样的震颤,杨深猛地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出现的无数星星点点的光。   那是无穷无尽的发光水母,在海水中密密麻麻地漂浮,如同来自幽冥的引路青灯。   很壮丽,很美,也很危险。   但杨深知道蓝夙渊所说的危险绝对不是指这些飘荡舒展的水母们。   它们虽然有毒,但对鲛人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对这个时代的人类也算不了什么。   但是他还是感觉到了蓝夙渊在那一瞬间进入了蓄势待发的状态,他就知道,这些水母的出现,一定代表着什么东西即将来临。   忽然杨深耳边听到了一声干涩的尖啸。   幽蓝的光线里,忽然有什么巨大扁平的东西倏忽一闪,然后猛地向他们俯冲而来!   那玩意儿的速度也很快,只一个眨眼,就到了他们面前。   杨深这才看到这海底生物的长相,实在是丑陋异常,它长着无数条触手,类似章鱼却不是章鱼,因为它还有一个扁平的大脑袋。   满是褶皱的深灰色皮肤上,绕着一圈诡异的眼睛,血盆大口张开,直冲着蓝夙渊和他咬过来!   蓝夙渊抬起眼皮看了那丑陋的生物一眼,几乎没怎么动作,鱼尾一甩,就轻而易举地把他拍飞了出去。   目睹了这一幕的杨深更加直观地感觉到了背着他的男人的强悍。   不过如果只是这个玩意儿的话,虽然看着可怖,好像也算不上特别危险?   很快他就知道他错了,因为随着那只生物尸体的晃晃悠悠,那星星点点的水母中,忽然响起了无数令人难受的尖啸。   密密麻麻数不清如蝗虫一般的丑陋生物,从各个方向张开它们的獠牙和黑洞洞的无数双眼睛,前仆后继地向他们俯冲而来!   ☆、40·归来   杨深睁大了眼睛,脸色变得不太好看,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觉得恶心。   这些玩意儿……长得实在是太恶心了。   虽然他素来知道越是幽深黑暗的海底,长相奇形怪状的生物就越多。可听说归听说,亲眼目睹这还是第一次。   银蓝海域因为是鲛人族的聚居区,别的有侵略性的海洋生物是完全被排斥在外的。   于是虽然他大部分时间都身在海底,但无论是身为奴隶还是和亲的“将军”,接触的除了鲛人这般美丽惊人的存在之外,剩下的无非是可爱娇小的寻常海鱼海虾海蟹。   以至于当他突兀地看到如此多密密麻麻的长满了腿和眼睛的怪物时难免觉得非常不舒服。   更何况这群不知名的生物,明显是把他们两个当成了今日的猎物,快乐地准备好了獠牙,只等捉住猎物就能大快朵颐。   以那尖牙的锋利程度,说不定到时连骨头渣子都能被啃得干干净净。   感觉到环绕在自己颈间的双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一点,蓝夙渊只当杨深害怕,加快了游动的速度。   他整个人猛地化作一道银光,如流星划过般冲入怪物群中,顿时把它们围成的大网冲得七零八落。   如果他是独自在此,不会忙着直接离开,更喜欢与这些生性凶残的玩意儿厮杀半天练练手感。   不过今天带着杨深,这些东西尖锐的獠牙和缠人的触手虽然对他构不成威胁,对杨深却不会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于是他并不恋战,只在怪物群中冲杀开一条大道,矫健的身躯宛如游龙,舒展开来的长尾带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呼吸之间就能绞杀无数触手。   不断有断肢残躯和鲜血四溅开来,把海水都搅得十分浑浊。   杨深有鲛珠直接分离海水中的空气都能隐隐感觉到那腥味,蓝夙渊却是直接穿梭往来在一片浑浊海水中,表情丝毫不变。   长发散乱,血色披面,远远望去,如俊美无俦又残酷无情的修罗,正优雅万分地大开杀戒。   而杨深这样一个大活人、大男人,在他背上对他来说就好像完全没有重量一样。   这位鲛皇别说觉得碍手碍脚了,根本连感觉都没有半分,行动间轻盈自如。   回想起之前自己背蓝夙渊时那吃力得简直要虚脱的模样,虽然蓝夙渊确实比他重一点,杨深还是深深地感觉到了自己和鲛皇在力量上面不可逾越的鸿沟般的差距。   这种差距是哪怕他锻炼上一辈子都很难追上的,这跟妄自菲薄没有关系,而是事实。   哪怕是真正的战神扬瑟恩将军,也无法单纯地拿自己的肉体去跟那些鲛人战士肉搏。   人类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学会不再倚仗原始的肉体,这种变化很难说是好是坏,对每个个体的意义都不同。   但正如从前蓝夙渊与他有过的那一段谈话一样,杨深知道,人类的优势并不体现在生理上,而在于他们有欲望、会为此不断地思考。   当这种欲望与思考是阴暗残忍的时候,就会铸就人性中狡猾与险恶丑陋的一面。   而当这种欲望是积极向上的时候,就成为了人类千万年来不断发展的灿烂文明。   不过虽然对自己的定位很准确,但这一点都不影响杨深对蓝夙渊这种强大的崇拜与敬仰。   身下这个男人每一次的俯冲、每一次的攻击、每一次的旋身、舒展与紧绷,都最大程度地诠释了力与美的极致。   原本因为那些东西长得太过渗人而感到不适的杨深现在完全不再觉得胸闷恶心。   他已经快要看呆了,在发光水母那样美丽的光芒照耀中,蓝夙渊简直是杀戮之神。   不过令人惊异的是,在这样的绝对力量压倒下,那些玩意儿竟然丝毫不退。   它们面目变得更加狰狞,目光越发邪恶,前仆后继地围拢过来,试图去够蓝夙渊背上的杨深。   大概这些东西也明白蓝夙渊并不是个好惹的主,相比之下,他背上的猎物就美味又弱小得多了。   接下来,它们的围攻就变得目的性很明确,一波不要命一般冲上去送给蓝夙渊绞杀,另一波趁着蓝夙渊没有余暇时去攻击拉扯杨深。   目的性明确的集体行动远远比杂乱无章的攻击要可怕得多,不过本以为在这么多丑陋怪物的蓄意围攻下难免会被碰擦揪拽到一两下的杨深却始终没有被接触到。   在那么多的触手里,蓝夙渊依然沉着地腾挪闪避,并不过分关注背上的人,却始终没有让他被碰到一下。   这技巧可谓登峰造极,绝非一日两日可以造就,蓝夙渊明显对这些怪物的习性和攻击方式非常熟稔,预判与规避做得天衣无缝。   这更加证实了杨深的猜测,蓝夙渊绝不是第一次来过这座城市废墟,而他来这里,也绝不仅仅只有一次。   只是按他之前的表现,他对这座人类留下来的城市明显是十分厌憎的,那么有什么理由让他会频繁地造访自己厌憎的地方?   杨深忽然觉得,他和蓝夙渊之间,还有很多剪不断理还乱的秘密。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对此,他始终不觉得多少惶恐。   心里好像有一种荒谬的感觉,似乎自己能够感应到蓝夙渊的某些情绪和想法,让人十分地安心和笃定,更加不知不觉地交付出信任。   也许蓝夙渊也是信任他的。   至少,在他手腕绕在他胸前眼皮子底下的时候,对那个明显是多出来的手镯,这位蓝皇没有发出任何的疑问。   发光水母在眼前的整个黑暗海域里绵延里几千米,像一条倒映在水中缓缓流动的天上星河,灿烂无比。   而那些海底生物的数量虽然也庞大,却并没有水母那么多。   在蓝夙渊一往无前的横扫下,他们很快穿过了獠牙与触手们的围攻,眼前又只剩下这些美丽的“星子”。   “顺着这条水母带,就能回到银蓝海域。”蓝夙渊甩了甩头,虽然这里已经安稳,却也没有要放杨深下来的意思。   看着他游刃有余甚至意犹未尽的模样,杨深才明白,一开始这人所说的有危险,完全只针对他一个人,他自己可不会觉得那种在他眼里一样很脆弱的怪物称得上危险两个字。   蓝夙渊对他越好,就越让杨深产生一种被爱的错觉。   他悄悄地拿下巴蹭了蹭对方的后颈,勾起嘴角,也许像蓝皇这样的男人,一辈子也不会说出口一个爱字,一生也很难爱上什么人。   不过那也没什么,能像现在这样相处、陪伴,都已经奢侈得像诸神的恩赐了。   既然已经离开了海底城,在那种环境下偶尔奢望的两个人的地老天荒就应该压在心底不再去胡思乱想。   事实上,如果他们真的被困于此无法脱身的话,别说蓝夙渊身为一族皇者会担忧自己还不知是何情形的子民——   就算杨深自己,一样会挂念那些鲛人、自己从前的奴隶同伴们、谢尔、还有远在乌托邦,不知道奥斯顿最终对她怎么样的扬瑟薇。   哦对了,还有寝殿里那只螃蟹,不知道有没有逃出生天?   但愿不会有事……这些小家伙,应该还保持着对危险的敏锐直觉,和自保的本能。   可见哪怕是为了报仇,也没有不出去的理由。无论外面还有多少暴风雨欲来。   流乱海一带其实离银蓝海域并不远,这一点从之前杨深能够顺利逃亡就能看出来,而这条捷径的路程还要更近一点。   甩脱那些章鱼不像章鱼乌贼不像乌贼的奇怪生物之后,沿着发光水母带,很快,蓝夙渊背着杨深进入一条长长的海底峡谷。   再出来,就是另一番天地。   眼前这个凌乱无状的地方,竟然是他之前和蓝夙渊举行仪式时的祭坛。   原来祭坛离流乱海并不远,所以奥斯顿那些人才会起了心思引深海风暴过来,想要斩草除根。   只是远在陆上的总统大人,又怎么会对银蓝海域的地理位置那么熟悉呢,除非……   除非海底的人类中有人给他传递消息,或者鲛人里面,出了叛徒。   蓝夙渊负手看着眼前深海风暴过境后的神圣祭坛,从无法追溯具体时光的久远时代就伫立在这里的黎陵大神神像已经歪倒了,半边身子沉在海底。   石柱七零八落,四周也是乱纷纷不忍直视,看上去简直比那个城市遗迹更加破败荒凉。   他若有所思地侧头看了杨深一眼,“没错,鲛人之中也有叛族者。”   杨深张了张嘴,自己明明只是在心里思考,没有出声,蓝夙渊为什么像是能猜中他的心思似的。   不过更令人惊骇的是,蓝夙渊说鲛人之中也有叛族者。   好像也并非不可能,偌大一个族群,总会有一些人对蓝夙渊不满、甚至对自己的种族不满。   “继续看看。”蓝夙渊倒是平静,仿佛并不为自己子民里出了叛徒而怒火中烧,他只是目光深邃地看着满地狼藉,然后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里,是从前鲛人们的平静安详的家园,再往里去,还有皇室的宫殿,和杨深住了不少时间的寝宫。   ☆、41·仇视   一路行去,满目疮痍。   过往的祥和安宁早已不见,海藻丛中海岩之上更不再有鲛人的天籁歌声。   一片荒凉与寂静里,杨深仿佛还能听到不久之前那位失去了自己孩子的鲛人母亲沙哑悲怆的哀嚎。   再往里走,走近宫殿群,皇室的建筑也已经被摧毁得七七八八,珠宝珊瑚美玉碎了遍地,如随处可见的泥沙。   经过深海风暴的这一次洗礼,鲛人们没有灭族已经是万幸,银蓝海域现在显然已经不适合居住了,即便是有心重建,恐怕也要费上不少的时光。   更何况,如蓝夙渊所言,这里已经不再安全。   想到这里,杨深就不能避开当时那艘忽然好像活过来了的楼船,和如今还留在船中的幸存者们。   那么庞大的物体,如果在这里,远远就能看见,可他们一路走过来,除了废墟之外,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那艘船飘到了哪里?   不管如何,家园毁了还可以再建,族人要是全部消失,那可无法挽回。   他偷偷看了蓝夙渊一眼,蓝夙渊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一片废墟,好像到了现在这个时刻,他依然并不急迫,对那些幸存下来的子民并不关心似的。   若非杨深已经越来越熟悉蓝夙渊,可能也会为表象所蒙蔽,以为这位皇者当真冷漠而薄情。   可在见过他在危难中如何对待那些同胞们、以及他为护佑柔弱的平民们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以后,杨深毫不怀疑,蓝夙渊确确实实是一位值得族人们敬仰爱戴的领导者。   “你还能想起当时的感觉么?”蓝夙渊放下掌心的一片碎玉,忽然转过身来看着杨深。   杨深下意识地接口:“什么感觉?”   “驱使那艘船的感觉。”   “你知道是我?”吓了一跳的杨深脱口而出。   一直以来,从卷入流乱海开始,他和这个男人就差不多一直处在命悬一线的状态。   受伤、高热、海底城,接连的突发事件让两人谁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和条件就楼船当时的异状发出疑问或者研究。   后来杨深的注意力更是大部分都被蓝夙渊本身以及那个光脑吸引了过去,而鲛皇呢,身体恢复了以后,也没有多说什么。   这让杨深安心,下意识地认为其他人并不知道当时楼船的异动是因为他。   反正当时的情况那么混乱,而且他也没有什么大的动作,想要注意他才更困难。   更何况当时毕竟是在祭坛神像旁,多半他们会以为是黎陵大神显灵吧?   可现在蓝夙渊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显然心里早就数,根本连半点疑问都不带。   可之前没回来的时候,他却半点都没提起。   杨深相信蓝夙渊这样的男人,是绝对不会因为事情繁杂就忘记什么的。   那么一直以来他没有诘问他,甚至提都不提,几乎算得上一种体贴了。   看着那个人类既惊讶又隐隐带着一丝喜悦的表情,蓝夙渊目光微缓,“再试一次。”   顿了顿,大概想到了什么,他又说:“这次回去以后,可能会有点艰难,不必担心。”   这话说得不算直接,但以杨深的智商,听懂绰绰有余。   本来这次让鲛人族几乎灭族的阴谋就是由他“和亲”而起,那几个奥斯顿的手下又当着鲛人们的面、蓝皇与他的仪式上当场施为,双方的仇恨更深一层。   即便杨深真的无辜,这次见到那些幸存者后,鲛人们对他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这么说都是客气的了。   杨深笑了笑,他哪里想不到这些,倒难为蓝夙渊,要考虑那么多事,还能百忙之中想到他的感受。   他哪有那么脆弱,只不过力气小了点胳膊腿细了点而已,微微笑了一下,他说:“有您在,我不担心。”   这回蓝夙渊没有对杨深重新用回敬语而不悦,既然回到了这里,本来就在风口浪尖,实在没必要让人显得太特别。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是千古至理。虽然大多数鲛人天性纯善,但也不是全部。   说完杨深深吸一口气,微微阖上双眼,开始试图回想当时的感觉。   其实在流乱海底下的时候他偷偷尝试过沟通那艘楼船,那样就能立刻带着蓝夙渊离开那种阴暗的地方。   只是大概隔得太远或者方法不对,他始终感觉不到楼船的踪迹。   但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回到了银蓝海域的原因,杨深一开始在心底试图联系上那艘楼船,就立刻从心底深处传上来一种遥远的回应。   与此同时,他手腕上的“手镯”也像感觉到了什么一样,微微一亮。   热度随着精神力的集中而攀升,集中的力气与精神力又在流失,带我们去见他们,他在心里想,甚至眼睛还没睁开,就感觉身体一晃。   那一瞬间他心慌了一下,蓝夙渊!可别到时候他自己离开了,蓝夙渊却还一个人留在银蓝之海的废墟里。   不过显然他的担忧是多余的,一直在注视着杨深一举一动的鲛皇一发现异常,长尾立刻卷上了那个人类,紧紧贴住,丝毫不放。   接着隐隐有红光一闪,两人一同消失在原地,下一秒,又落到了实实在在的地板上。   “咚”地一声沉闷的响声,惊起了船舱中还沉浸在一片沉闷压抑氛围中的鲛人和人类们。   “什么人!”几名看上去在守卫的男性鲛人戒备地站了起来,做出防御的姿态。   所有人纷纷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接着立刻全都露出惊讶而狂喜的神色。   “是蓝皇!”   “是蓝皇陛下回来了!”   “蓝皇陛下,蓝皇陛下终于回来啦——”   “陛下您没事吧,您……”   一阵喧闹过后,接着是一阵诡异的寂静。   因为欢天喜地地来迎接他们的皇回归的鲛人们发现,他们伟大的蓝皇陛下正以一个奇怪而暧昧的姿势跟另外一个人纠缠在一起。   集体的目瞪口呆只维持了片刻时间,在看清了那个与他们陛下纠缠不清的人是谁之后,鲛人们的脸色纷纷变得难看起来。   刚才蓝夙渊动作太突然,杨深没来得及调整,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围观,顿觉脸上一阵发烫。   蓝夙渊倒是若无其事,神情自若地从杨深身上下来,目光威严地环顾四周,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一大片族民们。   “族中伤亡情况如何?”他第一句话就说。   众鲛人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越众而出,脸上神色沉重,“依娜的孩子失踪,碧云一家都遇难了,还有丹阳的丈夫、李群的爷爷……总计七十八人失踪,三十二人确定死亡。”   说是这么说,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所谓的失踪,基本上就等于死亡,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只是失踪总比已死听起来让人感觉到安慰多了。   单只是数字还不够触目惊心,但每一个名字,每一个失去亲人的鲛人脸上的表情,连同他们整个失去的家园,沉痛的气氛围绕在每一个人身上。   如今捡了一条命的,都是侥幸,如果没有这艘船忽然觉醒,恐怕整个鲛族也剩不下几个人了。   正在这时,远远地待在另一端的人类奴隶们也开始小心翼翼地往这边投来目光了,只不过他们望的更多的是“扬瑟恩将军”。   看到扬瑟恩安然无恙,他们也悄悄地在心底松了口气,这些鲛人如今对他们的态度弄得他们提心吊胆,每次醒来竟然没有少掉几个同伴简直是奇迹。   如今将军也安然无恙地归来,他们就有了主心骨,无论如何有点盼头了。   而看见杨深最激动的则是谢尔,他垫起了脚尖,急切地想要冲过去,高声呼唤到:“扬瑟——唔恩!”   前两个字才出口,已经被身后的人严严实实地捂住了嘴,只能发出一声含糊的哼声。   巫夔拦住了金发少年,笑眯眯地望向船舱中间的蓝夙渊和杨深,他可是对这些人承诺过他们的鲛皇一定会回来。   要是蓝夙渊不回来,到时候他可没什么好果子吃……当然啦,作为这么多年的兄弟,他还是很相信对方的实力的。   “嘘。”他悄悄对谢尔做了个别出声的手势,笑得像只狐狸一样,不顾对方微弱的挣扎凑到他耳边。   “虽然你我都知道那个人类并非真正的扬瑟恩将军,但你若这么大声喊出来,后果自负呦。”   谢尔一瞪眼,也知道自己刚才是太激动失了分寸,上回已经脱口而出过几次,好在鲛人和人类们都处于慌乱中,没人注意。   现在的情况可不一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着呢。   虽然讨厌巫夔这个奇奇怪怪的男人,但谢尔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对方屡次帮他,不好半点恩情都不知。   停下挣扎,谢尔用力掰开对方的手,“知道了,谢谢。”   “啧,你拿什么谢?”   “……”谢尔转过头,专注地盯着不远处的朋友。   等等!再转回来。   “你知道?”   巫夔点点头。   “你怎么会知道?!”   “我当然能知道。”   谢尔白了脸,看向蓝夙渊,要是这个讨人厌的鲛人告诉蓝皇——   “放心,他也早知道。”   “……”   这边两人小声吵着,那边却忽然喧哗起来。   “陛下,就是这个人类,他为我族带来了如此大的灾祸,让死去的兄弟姐妹们死不瞑目,无论如何,您要处置他!”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开口,指着杨深,眼中布满了红色的血丝,和深深的忿恨。   “对!他一定参与了这个阴谋的策划,幸亏仪式没有完成!”   “狡猾的人类!”   “严惩他!”   呼吁要严惩杨深的声音很快得到了一片附和,杨深默默地看着他们的表情,没有出声。   这种情形,一早就想到了,换过来他是那些失去了亲眷的鲛人,一样会对人恨之入骨。   这些鲛人真心已经算的上很善良,没有迁怒其余同在船舱内的人类。   只是一下子成为了围攻的中心,被这么多仇恨的目光逼视,还是会让人觉得如站炭火之上,艰难,很艰难。   在杨深的沉默中,鲛人要求严惩他的声浪越来越高。   终于,蓝夙渊漠然道:“安静。”   ☆、42·神迹   随着蓝夙渊的发话,整个船舱顿时变得一片寂静,几至落针可闻。   但熄灭的声浪并没有带来气氛的和缓,双方之间依旧剑拔弩张。   所有人都看着蓝夙渊,无论是鲛人还是人类,都在等待着蓝夙渊的做出决定。   当然他们期待的并不一样。   杨深心知蓝夙渊虽然素有威望,但在这种群情激奋失去理智的时刻,如果做出不符合族民们期待的决策的话,必定会失去一些民心。   他忍不住微微转过头去看他。   只见那个男人目光沉沉地一一在他的族民们身上扫过,随后开口道:“我鲛人一族,自古以来,有仇必报,有恩必偿。”   蓝夙渊一说话,所有人的目光就集中到他身上,就连之前在狠狠瞪视着杨深试图用眼神将他千刀万剐的鲛人们也暂时移开了视线。   “杀我同胞、毁我家园的人,一个都不会放过。”蓝发的皇者说得很平静,没有义愤填膺、也不曾咬牙切齿。   然而就是这么平静的声音,却仿佛有安抚人心的力量,让听的人深信不疑。   见自己的子民们脸上的阴云因为他笃定的保证而渐渐散去,蓝夙渊看了杨深一眼,继续说:“而救过我们的人,也当涌泉相报。”   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满船舱的鲛人们露出一点茫然不解之色。   他们蓝皇说的话本身自然都是对的,但说到救过他们,他却去看杨深,莫非指的就是这个人类?   蓝皇绕了那么一大圈,其实还是在维护这个人类?   “蓝皇陛下,毫无疑问,您救过我们,巫夔大人救过我们,岚音大人、影月大人……他们救了我们,我们都知道。可您要说这个人类——”   随着一名鲛人的质疑声,其余的鲛人纷纷露出怀疑的神色,就在这时,忽然有一道与众不同的声线响了起来。   “这艘船是认了您为主吧,皇妃殿下?”巫夔懒洋洋地排开众人,走到前面来,笑眯眯地打量着杨深。   “皇妃殿下?”   “巫夔大人刚才管那个人类叫什么,殿下?”   “好像是,那个人类与陛下完成仪式了吗?”   “这怎么可以,他可是……”   “巫夔大人的意思是驭使我族宝物救了我们的是这个人类,而不是蓝皇陛下?”   “怎么可能,人类能做到吗?”   听着惊疑不定的鲛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巫夔向杨深抛了个媚眼,在感觉到另一边投来的凌厉视线后,又满不在乎地向蓝夙渊使了个眼色。   “以巫氏一脉千年来的名誉保证。”巫夔转过身,面对众人,“巫者从来不说谎话。”   杨深一怔,不知道巫夔为什么会忽然因为他而说出如此郑重的保证。   他和巫夔好像也并没有见过几面,更没有多深的交情,可能连朋友都还算不上。   以巫夔在鲛人族中的地位,更不至于说要为了讨好他而做这种事情。   那么这个总是怪怪的男人,为何要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怔怔地望着巫夔背影的杨深忽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心悸,下意识地侧头望去,发现蓝夙渊正在看他,目光深邃。   见杨深注意力回到了自己身上,蓝夙渊满意地收回了视线。   当然,巫者是从来不说谎话,因为他们只是不停地在说玄而又玄的预言而已。   准了自然是神机妙算,不准就是时机未到内中玄机还需继续参透,反正无论如何他们都没错就对了。   巫夔说什么堵上巫氏一脉的信誉,其实没那么严重。   “巫夔大人的意思,这条船认了这个人类为主,是他救了我们大家?”   “这一点,想必蓝皇陛下比我看得更清楚。否则,以我们陛下的心性,难道会无缘无故进入深海风暴去救一个人类吗。”   巫夔丝毫不以别人的质疑而困扰,看上去信心满满胸有成竹,只是在话音落下时不动声色地朝远处金发少年的方向眨了眨眼。   屏着呼吸关注着这边一举一动的谢尔微微松了一口气,遇上巫夔那总是不正经的目光时转开了头。   不一会儿却又僵硬地转回来,隔空对那个总是笑得让人觉得不怀好意的鲛人无声地说了句谢谢。   看到这一幕的巫夔挑了挑眉,转身走到一边。   而被他说得满心疑惑的鲛人们面对族中大巫信誓旦旦的言语,终于维持不了那么紧张的气氛,纷纷开始迟疑起来。   “陛下,真是这个人类,呃,扬瑟恩将军,救了我们?”   “还有我。”蓝夙渊微微颔首。   尽管鲛人族最强大的皇者为一个脆弱的人类所救这种事一般人出于脸面大概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但蓝夙渊不是一般人。   他显然并不在意,真正的强者正是如此,他们不介意承认自己的失败与错误,强大的不仅仅是肉体,还有精神。   这下鲛人们更加惊讶了,刚才听到的一些消息都极大地冲击着他们固有的想法,人类能驭使鲛人的宝物、人类救了他们所有人、人类甚至救了他们的皇。   真的吗?可能吗?可如果是真的,他们确实不仅不应该仇视这个人类,还应该给予他最大的尊重,这份恩情他们怎么还都不为过。   前提是这些都是真的。   “要怎么才能证明这个人类是这艘船的主人?”   杨深再次成为众人的焦点,尽管这次的目光不再像之前那样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却依然让人感觉十分不自在。   要怎么证明这艘船跟他有关系……他和这艘楼船的沟通都是直接通过思维的,好像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动静给他们看。   “轻巧一点、你在意的东西。”蓝夙渊转过身,看着杨深,提醒。   他感觉得到杨深虽然能驭使这艘船,但要耗费的精力也不小。   杨深一经提示立刻明白了,他看了看四周的鲛人和远处的人类,鲛人就不说了,那些人类殷切盼望的眼神也让他知道自己不能失败。   “请大家稍微让开一点。”他想了想,在自己身周用手指虚画了一个圆,示意围着他的人让出一点空间。   虽然不明白杨深的指令的意义,鲛人们还是沉默地退了开去,唯有目光依然稳稳地放在杨深身上。   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只能看到他脸色一阵轻微的泛白,仿佛用掉了不少力气。   接着,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杨深脚边他画出的那个圆圈里,出现了什么东西。   有人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耷拉着钳子看上去无精打采的螃蟹!   他们在船上住了这段时间,自然知道着里面没有螃蟹,更何况他们是眼睁睁看着它凭空出现的。   那情景就跟他们之前在深海风暴里,眼睛一闭一睁,就出现在了这里的情景一模一样。   蓝夙渊沉默地望着那只螃蟹,看着它无精打采又茫然地转着眼珠子四顾了一圈,在忽然发现杨深之后,精神大振,耀武扬威地就横行过去爬上了他的脚面。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杨深睁开眼,沟通楼船真的是个体力活,好在比起当初要救这么多人,一只螃蟹真的要轻巧得多了。   只是想不到它真的还活着,在根本不知道这只蠢螃蟹在哪里的情况下,仅凭着一股意念要把它弄过来,其实杨深也是冒了险的。   感觉到脚上轻微的痒意,他忍不住笑了笑。   “真的是你救了我们!”   鲛人群中发出了一阵惊呼,如果说巫夔和蓝夙渊的表态还只能算耳听为虚,那么刚才当着这么多人,杨深确实让他们眼见为实了。   那简直是神迹——“你、你究竟是什么人?!”有人忍不住脱口而出,这样的力量,怎么看都不像是凡人可以做到的吧?   杨深心中苦笑,他还真的只是一个凡人,除了死过一次又活了过来以外,跟别的人类也没什么不同。   就连复生也不是他自己的造化,而是手腕上这个人类高科技产物的恩惠。   他刚想摇头,就听到身边一道肃然的声音传来:“他是黎陵大神选中的人。”蓝夙渊说。   还没等杨深反应过来,他忽然发现,眼前一船舱的鲛人和人类,看着他的表情忽然变得非常奇特。   那个人类在发光!   在蓝皇陛下说出他是黎陵大神选中的人之后,那个人类的身上,竟然开始散发出光芒,从内而外,洁白的光芒由微弱到强烈。   最后简直灿烂得让人们只能看见光芒中心那一个影影绰绰的虚影。   这是神迹,这是神的旨意!   鲛人们再无一丝仇视或疑虑,他们脸上的表情从不可思议到惊叹到崇敬到虔诚,最后纷纷弯下腰去,对黎陵大神的化身恭敬地行礼。   他们异口同声,“黎陵大神在上,感谢您护佑您的子民!”   注意到了自己身上的异常的杨深却是莫名其妙,什么黎陵大神选中的人,他真的毫不知情,怎么会……这样?   脑海里忽然浮现一个委委屈屈的声音,“我、我为了帮你可又消耗能量了,你千万不能抛下我啊,不然我我我……我要能量!”   杨深无语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那上面,实际上是光脑的手镯依然安安静静地悬在那里,乖巧得好像它真的是个普通的手镯似的。   ☆、43·皇妃   说起来,杨深之前其实一直都在犹豫,考虑这个光脑一切所作所为背后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要知道在当时那么苍凉肃穆的海底城市废墟里,面对人类遗留下来的科技巅峰作品,实在无法不让人觉得既神秘又危险。   只是现在……怎么这个光脑的虚拟性格给人感觉还是,呃挺特别的。   稍不留神就给了完全没有防备的他一个这么大的“惊喜”。   不过无论如何,它毕竟确实解了他一时之困,感觉到那委委屈屈的声音,杨深有心安抚它一下,只是现在却又实在不是个好时机。   面对如此惊人的情景,不仅鲛人们,就连远处观望着的人类也全都激动万分地开始顶礼膜拜。   当然他们私心里觉得,杨深就算是神的化身也是人类的神,跟什么鲛人的黎陵大神绝对没有关系。   全场的肃穆气氛中,巫夔似笑非笑地看了杨深一眼,也优雅地弯下腰去,也是十分虔诚的模样,尽管杨深觉得,他只是顺便在凑热闹而已。   现如今船舱中还直着脊背的除了杨深就只剩下蓝夙渊了,他好像丝毫也不觉得浑身在发光的人类有什么奇异,半点意料之外的感觉都没有。   这种平静的态度反而让杨深觉得有些忐忑不安。   回想起来,这位皇者在面对他一个小小人类不应该有的种种异常的时候,似乎从来都没有过意外和质疑,淡定得有些过分。   此刻他只是淡淡地看了杨深一眼,又看了地上的族民们一眼,示意杨深说话。   “我、呃,大家快起来。”   无端受了这么多人这么大的礼,杨深忙七手八脚地把离他最近的几个还在虔诚膜拜的鲛人拉起来。   被他的那双手触碰,那几个鲛人像是得到了什么巨大的恩赐一样,颤抖着一双手,眼睛都在发光。   与此同时,杨深身上的圣洁光芒也开始慢慢减弱,最后归于虚无,让他整个人重新清晰地回到了众人的视线里。   那瞬间他抽空看了一下脚面,才发现那只呆螃蟹四脚朝天傻兮兮躺在地板上装死,一副被你的光芒闪瞎了眼的蠢样。   杨深哭笑不得,他身边的这些……嗯,家伙们,一个两个怎么都这么逗呢。   “扬瑟恩将军,呃不、不对,神使,啊我是说、您,您……”   鲛人们忽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才好,他们猛然间发现,黎陵大神选中的人,好像是曾经他们的宿敌,人类的战神扬瑟恩将军啊?   他们跟人类打了那么久的仗,蓝皇跟扬瑟恩将军交手那么多次,然后黎陵大神为他们鲛人一族选中了他?   “他不是扬瑟恩将军。”   石破天惊。   投石的人却从容自若,蓝夙渊不知何时已经靠近杨深身边,尾鳍轻轻一扫,不动声色地将那只螃蟹扫到一边,才望向震惊的杨深,眼中流露出安抚的神色。   此时其余人的窃窃私语已经快要掀翻船舱了,就连向来不按常理出牌的巫夔都为蓝皇的这句话献上了一丝意外的神色。   他当然不是意外秘密的内容,而是蓝夙渊忽然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来。   蓝夙渊忽然伸手,握住杨深的手腕,毫不避讳地让众人看到,“和亲只是奥斯顿的阴谋,真正的扬瑟恩将军还在乌托邦。”   “你们眼前的这位,人类以他为弃卒,却阴差阳错,为我们迎来了黎陵大神的眷顾。”   “他叫杨深,我与他已经彻底完成仪式,从今往后,他就是你们的皇妃殿下。”   杨深的脑袋里忽然“轰隆”一下,像是炸开了满脑子的烟花。   虽然之前在流乱海底的时候,这个人就说过等回到鲛人族内,就向所有人宣布他将是他们的皇妃。   但他从没想到这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而且不是以那个虚假的、“扬瑟恩将军”的身份,而是以杨深这个名字。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能那么快脱离那个不属于自己的称呼,蓝夙渊对所有人说,他们的皇妃殿下是杨深。   更何况,刚才那番话里,他好像听到了更多的、更令人难以置信的东西,他和蓝夙渊什么时候完成的仪式,他怎么不知道。   可对方一点都不像是在说谎。   杨深心乱如麻,毫无反抗地任由蓝夙渊举起了他的手,高高扬在空中,然后鲛人们大声地欢呼起来。   他们最敬爱的蓝皇陛下与黎陵大神的使者完成了仪式,他们真的拥有了身份高贵的皇妃殿下!   “殿下!”   “殿下!”   “殿下!”   山呼海啸般的声浪铺天盖地而来,比之前讨伐他时要热情洋溢地多。   尽管经历了一场灾难,尽管不少人失去了亲朋,但现在,终于一切都重新变得有希望。   就算失去银蓝海域,他们由衷地相信,在蓝皇陛下和蓝皇妃殿下的带领下,家园、还会再有,战争、一定能够结束。   与鲛人们的欢天喜地不同,在听说那个成为了蓝皇妃的人类竟然并不是他们心心念念当做主心骨的战神扬瑟恩将军的时候,聚集在一起的人类奴隶们简直万念俱灰。   心灰的不仅仅是他们好像再一次进入了孤立无援的境界,更重要的是,刚才发生的一切,蓝夙渊的那番话,点醒了一些人。   是,他们常年被压抑在海底,身份尴尬、不见天日;是,他们消极懈怠,只想被拯救,不敢去自救。   但这不代表他们愚蠢。   在听到真正的扬瑟恩将军还在乌托邦根本不会来、而奥斯顿却派了人搅乱蓝皇仪式引来深海风暴的时候,他们终于知道,海底这么多的人类,已经都被奥斯顿放弃了。   至少这位总统大人,从来都没有打算来把他海底的人类同胞们救出去,他们已经成为天平上被牺牲的砝码。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们心情复杂地看着杨深,最终没有放弃他们的,却是这个同样身为弃卒的人。   不能再相信奥斯顿,那么,他们能相信他吗?   当然人群中也有异类,并非全都沉浸在被放弃的绝望里,至少其中的一些人,表情看起来更古怪一些。   在他们听到那个人类的真名叫做“杨深”的时候。   “刚才,他说的是杨深吗?”   “是杨深?那个杨深?”   “不可能,长得完全不一样,杨深是地地道道的华夏人,这个明显不是啊。”   “可是……哎,你们不知道,我看到过杨深以前偷看蓝皇的样子,他要是能知道蓝皇娶了个跟他同名同姓的,不知道会是什么滋味。”   一阵沉默,接着是小声的唏嘘。   这些对话杨深都不会知道,他现在整个人都在不停的“殿下”、“殿下”声里红透了。   同时他也忽然明白,蓝夙渊说他是黎陵大神选中的人绝不是心血来潮找的借口。   若非有这一层身份,眼前这么多人如何能毫无芥蒂地在深海风暴后依然接受他与蓝夙渊结为伴侣?   倒是光脑的相助出乎意料之外,更将这个计划推向了高潮。   忽然有只手轻轻拂过他的额头,“累?”那人问了一句,杨深下意识地摇摇头,接着却立刻发现整个身体都在叫嚣着疲倦。   的确累。   这些天接二连三地发生了那么多事,简直跌宕起伏得不像真的,他们都几乎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更何况他刚才又不止一次沟通楼船,这行为更加耗费精神力。   刚才强打精神支撑着还不觉得什么,如今蓝夙渊一问,反而觉出十分的疲倦来了。   蓝夙渊收回放在他额上的手,对众人一压,欢呼的声音立刻小了下去。   鲛人们这才意识到,他们的陛下和殿下好像刚刚才九死一生回来,一定非常累。   之前带头说要处置杨深的鲛人感到非常惭愧,看到杨深脸色苍白更觉得不安,连忙示意大家全都散开。   “去休息。”蓝夙渊自然而然地牵过杨深的手,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平静地吩咐,然后带着人离开。   期间看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偷偷爬回来攀在杨深衣角上的螃蟹,默许了它的跟随。   一众鲛人和人类一直待在这个船舱里,他们也试图探索过,并没有发现别的可以进入的地方。   然而随着杨深与蓝夙渊的行动,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却缓缓出现一扇门,并且无声无息地对着两人开启。   目睹这一幕,就算是还对楼船认杨深为主心存疑虑的人,也顿时疑云尽消了。   倒是杨深,被突然出现的门震了一下,这一回他明明并没有与楼船沟通,莫非这又是光脑搞得鬼?   他下意识地撇了一眼手腕,脑海里却并没有出现对方的声音,莫非它的能量已经彻底耗尽了?   杨深皱了皱眉,如果真是如此可不妙,那玩意儿还没告诉他它所需要的能量究竟是什么,他总不能无头苍蝇一样乱找。   大门在身后阖上。   这是一件极为雅致的房间,陈列摆设与整艘楼船的风格十分相符。   只剩下两人的时候,蓝夙渊放开杨深的手,转过身看着他,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能量耗尽了?”   杨深瞳孔一缩,猛地抬头看向蓝夙渊,“那天你看到了?!”   ☆、44·表白   杨深的心狂跳起来,仿佛要跳出胸腔那样激烈,与之相反的是蓝夙渊,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看着他。   这种惊慌失措的模样真动人,之前经历那么多生死一线都很少见到。   眼前这个人类虽然身躯脆弱,但有着聪明的头脑和出色的思辨能力,性子里还带了一点天生的淡定。   这种淡定与他蓝夙渊常年的冰冷与拒人于千里之外又是不一样的。   这个人的淡定表现在无论他处于什么样的境况什么样的劣势都不会让自己的情绪陷入绝望,杨深,是一个十分能适应环境并调整自我的人。   而且那种适应与调整并不等于妥协,所以他与海底麻木的人类奴隶们也不一样。   此刻难得这么失态,实在让人觉得很新鲜。   蓝夙渊俯下身靠近对方,直视着他的眼睛,不让他躲闪,一字一顿沉声道:“你在害怕什么?”   被迫整个人向后仰去,迎面而来的是强烈的属于蓝夙渊独有的男性气息。   杨深张了张嘴,面对逼得越来越近的蓝皇,脑中空白一片,终于什么都无法思考,只能下意识地顺着蓝皇的问话,想他在害怕什么?   “怕我知道什么?”   目光中闪烁着一丝危险的蓝皇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悄悄环过面前人类的腰身,搭在他的腰侧,接着是另一只手,交叠着覆上。   也不是没有被抱过,也不是没有亲密接触过。   但杨深本能地觉得现在的情形与过去任何一个时刻都不一样,现在的蓝皇陌生又危险,危险又迷人。   无法移开的视线交汇,蓝夙渊眼中的光芒让杨深迷惑,简直要忘了自己之前心跳加速究竟是为了什么,好像从来都是因为心动。   蓝皇似乎很满意眼前这个人类被攻溃的防线,和眼底漫上的蒙蒙雾气。   鲛人的声音是有迷惑性的,但他不需要用到这一点,用上那手段就太低端了,他本身已经足够让杨深神魂颠倒,蓝夙渊丝毫不怀疑。   于是杨深看到,眼前那张近在咫尺的、万年如一日几乎从未有过多少表情的脸,忽然缓缓绽开了一个微笑。   灵魂好像被剥离肉体一样,杨深脚一软,差点整个人倒下去,幸好被蓝夙渊搂在他腰上的双手紧紧捉住。   他清晰地听到自己咽了一口口水的声音,即便没有经验,本能也能告诉他这是一个求吻的信号。   杨深顿时浑身发烫,他竟然对着蓝夙渊求吻。   明明还有那么多疑问,还那么多重要的事没有弄明白,先前的震惊和惶恐还没过去,蓝夙渊是不是看到光脑那天屏幕上的秘密的恐惧还在心底。   只是因为眼前的蓝发皇者对他笑了一笑,竟然就恬不知耻地对人索吻……   船舱好像有点热,杨深隐约觉得自己快要出汗了。   耳边传来低低的轻笑声音,他模模糊糊地想,蓝夙渊今天好像格外喜欢笑啊,接着就有什么冰冷但柔软的东西靠了过来,贴上他的唇。   堵住了他的呼吸以及脑袋里的胡思乱想。   腰身被紧紧地环住,丝毫挣脱不得,杨深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挣脱的,理智快要飞到九霄云外,完全沉浸到蓝夙渊莫名的温柔和热情中去。   从来不知道仅仅是如此就能这么激烈,与之前唯一有过的一次为救他而进行的渡气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属于蓝夙渊的舌与他的人一样冰冷又独断,不容丝毫反抗,长驱直入四处占领阵地,像是要将杨深里里外外都染上他自己的气味。   杨深是真的要窒息了,下意识地回应着,努力抢夺着仅有的氧气,并没有让蓝夙渊一个人演独角戏。   这种回应显然取悦了对方,蓝夙渊抬起手,摩挲着他头顶柔软的碎发,长尾无声无息地卷起,缠绕到杨深身上。   当然,某只杨深衣服上的障碍物再次被无情地丢到了房间的角落。   当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好像彻底被禁锢的时候,杨深终于意识到此刻眼前的男人真的热情得过分,简直像是动了情。   他从未见过蓝夙渊动情的模样,他还以为这个男人就如高山之雪高天之月,是不会有这么浓烈的浴望的,即便是有浴望,也应该是冒着寒气冷冰冰的。   现在蓝夙渊的身体虽然因为冷血的本质而依然是冷的,可不容拒绝的热情却像海潮要把杨深淹没。   难道是因为他们的身份终于彻底公开了的缘故吗?对了,蓝夙渊刚才确实在所有族民面前宣布了他已经是他唯一的伴侣。   虽然杨深到现在也不知道到底他们是什么时候完成的仪式,不过跟伴侣做这种事情的话应该很正常……迷迷糊糊中,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他被蓝夙渊用长尾卷着,一下子扔到了床上,对方的力道用得很准,他只像落进了棉花里,一点都不觉得疼。   然后有什么冰凉凉的东西覆上来,缓解了空气的燥热。   蓝夙渊强健有力的身躯将他牢牢占住,低下头来看他,长长的蓝发垂在杨深脸侧,像什么毛茸茸的小爪子一点一点挠着他的心。   被那头发丝弄得感觉很痒,杨深忍不住无意识地笑出声来,伸手要去捉,蓝夙渊却伸出手拿开,顺道解开他胸口的一颗扣子。   轻轻一震,杨深这才意识到蓝皇究竟想干什么。   他现在想要的,绝不仅仅是一个吻而已,杨深甚至已经感觉到了对方某种开始膨胀的浴望,   而他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被燎拨到这个地步,如果现在有镜子,看到里面那个满面潮紅眼神谜离的自己,杨深一定会羞愧到无地自容。   可现在他看不见,一切感知的权利都在蓝夙渊手里,他无法反抗,也不可能反抗,朝思暮想的容颜近在咫尺,简直像梦一样。   这梦美得简直要把所有秘密的忐忑和不安都打碎,只剩下甜蜜。   杨深感觉着在与他的衣服做斗争的手指,闭上眼睛,几乎带着点献祭的心情迎上去主动吻住蓝夙渊。   对方也是微微一震,然后不知怎的,手上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因为沉醉而反应有点迟钝的杨深茫然地睁开眼,看见蓝夙渊目光深邃地望着他,看不透其中的情绪。   鲛人那苍白的脸上,也带着因为心动而泛起的淡淡红晕。   谁知他看了杨深一会儿,忽然收回了手指,抬起身体,翻身坐在了床边。   眼中的不解和惊讶一闪而过,杨深感觉到心中巨大的失落,蓝夙渊的热情和冷落都来得太突然了,让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防备。   明明刚才蓝夙渊起身放开他的时候,他还能感觉到蓝夙渊那明显已经有了征兆的浴望并没有褪去。   他瘫在床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果然是太好的梦吗,所以才这么容易醒?蓝夙渊对他那么热情,怎么看都不像是真的。   忽然一只手落到他的脸上,坐在床边的蓝夙渊转过头来看着他,脸上并没有恢复冰冷,仍然带着淡淡的笑意。   “别胡思乱想,我会忍不住。”他抚摸着杨深的脸,有点不甘地皱了皱眉,“现在结合的话,你还承受不了。”   一个个散乱的字句灌入杨深的耳中,再组合成完整的句子,慢慢经过大脑的处理,提取出有用的信息。   怔忡过后,杨深终于回过味来,鲛人的那个……能力,确实本来就比人类强上许多倍,更何况蓝夙渊又是鲛皇。   他现在这个小身板,蓝夙渊要一个控制不住,估计真的能被弄死。   脸上又热起来,那种恼人的想象让杨深简直像找个地方把脸埋进去,实在是太富有想象力了。   他拼命地深呼吸,压制下自己已经被挑动的情绪,心知蓝夙渊绝对比他忍得辛苦,心里却又忽然觉得奇异地满足。   竟然不是梦,巨大的失落转换成巨大的喜悦,这种感觉难以用他所知的任何词语形容。   “我……你……”平常很聪明的人突然变得有点傻呆呆起来,语无伦次。   他还固执地记着蓝夙渊之前的话,那天在海底城他到底有没有看到那个屏幕和上面的字。   蓝夙渊整个人却已经平稳下来,只是手还放在杨深脸上没有放开,他看得出这个人类眼中的疑问,也知道他对他忽然如此热情的不安。   没有直接说光脑的问题,蓝夙渊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以前我龙绡殿外有个人类奴隶经常偷看我。”   杨深瞪大了眼睛。他蓦地说起这个是什么意思,等等,蓝皇早就发现他的偷窥了?   瞄了一眼床上人的表情,蓝夙渊继续,“我的侍卫问我要不要把那个奴隶安排别的地方去,我说算了。”   杨深喉头一紧,感觉自己的身体有点僵硬。   “后来有一天他不见了,我以为我的侍卫把人调走,没了那种眼神,一度还觉得不适应。”   他忽然又换了话题,“以鲛人的视力,你的光脑和屏幕都逃不过,不过失而复得的心情,你明白吗,杨深?”   怎么会不明白,杨深眼中泛起雾气,又觉得自己有点小家子气,失而复得这种心情,他体会得很深。   “蓝夙渊……”他呢喃了一句,就听到对方说:“幸好还有一辈子。”   ☆、45·末日   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杨深只能抬起手,覆在蓝夙渊抚摸着他脸颊的五指上,然后闭上眼睛。   看不见的世界里一切感官都变得更加敏锐,在他的掌心,那么冰冷,那么温暖。   想说的话还有很多,但是此刻只想保持沉默。   蓝夙渊也不再开口,只是深深地看着床上的人类,任由他不肯放开自己的手,珍宝一样放在掌心轻轻摩挲着。   杨深的动作有点小心翼翼,一副生怕捏得重了,蓝夙渊就会消失一样。   这种想法原本对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来说是可笑的,易碎品明明就是他自己才对。   但在这里,没有谁会取笑他。   可以说,他的患得患失,对方完全能够体会。   蓝夙渊想起当年和亲仪队到来的时候,那时这个人类穿过重重院落,独自走到他的王座下,抬头仰望他。   让他看到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和双眸中熟悉到让人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的眼神。   如果此时杨深没有闭上眼睛,就能看到蓝夙渊眼中不易察觉的温柔。   这当口墙角里被甩得七荤八素的螃蟹终于好不容易找对了方向,它爬到床脚下,却察觉气氛不太对,于是呆呆地直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两个行为举止特别古怪的生物。   蓝夙渊警告般地斜乜它一眼,阻止了某只不安分的小玩意儿想要爬上床去骚扰杨深的行为。   等他再收回注意力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终于名正言顺了的伴侣,脸上还带着微微的笑意,呼吸悠长平缓,竟然已经安心地睡了过去。   这些天来,杨深确实是太累了。   没有把人叫醒,他的目光一转,落在对方手腕上那个不起眼得犹如一块废铁的“手镯”上,露出深思之色。   杨深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在他的记忆里,从来就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觉,没有梦境、没有忧虑、什么都没有,只有睡眠本身。   当他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甚至舒服得想要伸个懒腰。   到这时他才发现手里好像还拽着什么东西,睁着朦胧的眼看去,蓝夙渊正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他。   而他手里的,竟然是蓝夙渊的手,修长的五指被他牢牢拽着,已经拽出了明显的痕迹。   杨深吃了一惊,忙问:“我睡了多久?”   蓝夙渊面不改色,倒丝毫不见疲惫景象,“不久。”   浑身上下神清气爽,多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就算是身体给予的这些反馈,也让杨深知道自己睡得绝不是“不久”。   他忙放开蓝夙渊,却又有点恋恋不舍,“您该不会一直在这坐着?”   事实上蓝夙渊确实一直在那坐到了杨深醒来,见人难得睡个安稳觉,他不想吵醒他,就一直没收回手。   但他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示意杨深下床,“不必再用敬语,起来吃点东西。”   之前他默许杨深改回敬语,是因为知道船上的族民们对他必然有敌意,自然一点点小节都可能引发问题。   现在这些问题既然已经解决,就不必再顾虑这么多。   船上的鲛人和人类们在避过深海风暴之后就已经开始从海中收集食物,若非他们发现身处完全陌生的海域,甚至还想回银蓝海域看一看。   倒是蓝夙渊和杨深,在那半点活物都没有的流乱海底,一直都没有吃过东西。   好在蓝夙渊体质强悍,杨深又有那枚鲛皇的本命鲛珠随身,一时半会儿饿不出什么好歹来。   而现在的杨深总觉得自己的身体简直是在跟随着蓝夙渊的指令行动。   之前蓝夙渊说他累了,他就不小心睡着;现在他让他吃东西,杨深顿觉腹中空空,就差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船上条件有限,食物远不如之前在龙绡殿时精致美味,杨深却吃得津津有味。   其间他拿着海藻团试图喂给在一旁“虎视眈眈”的螃蟹,却被无情地拒绝了,好吧,看来它不太喜欢吃素。   杨深有点遗憾地收回手,抬头却发现坐在对面的蓝皇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餐具,正在看着他。   望了望对方盘中并没有减少多少的食物,杨深有点惊讶,“您——你这就吃饱了?”   蓝夙渊没有说话,目光落到杨深的手上。   杨深茫然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自己右手上只捏着喂给螃蟹却被拒绝了的海藻团,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咦,等等,难道?   他脸上的表情古怪起来,像是在忍笑,偷偷瞥了蓝夙渊一眼,迟疑了一下,捏起另一片不知道什么食材做的糕点,有点犹豫地送到对方唇边。   正襟危坐的蓝皇大人面色一缓,张嘴咬了过去,证实了杨深的猜测。   蓝夙渊吃完,也拈了一块海鱼肉,递到杨深面前。   要是这一幕被外面崇敬着他们伟大的蓝皇的鲛人们看到,只怕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一顿饭不知道花了多久的功夫,趴在一边拒绝了海藻团后渴望着能有新鲜的小鱼小虾再送过来的螃蟹最后对着空空如也的盘子们吐出了悔恨的泡泡。   而另一边,蓝夙渊拎着杨深的手腕,总算捡起了最初被他们丢掉的话题。   他敲了敲那个金属环,“说说它吧。”   那天他循着对杨深的感应找过去,无意间看到这块不知名金属投映出的屏幕以及上面的内容,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人类令他感觉熟悉。   这位冒牌扬瑟恩将军的真实身份估计谁也想不到,而他发现后,却一直装作若无其事。   除了因为当时的情况并不适合做些什么以外,还有就是他对这个来历不明的东西,比杨深更加戒备。   人类制造出来的东西,对鲛人来说,都很危险。   如果不是看在是它让杨深重回他身边的份上,蓝夙渊甚至不会默许杨深把它带回来。   不过从它其后的行为看来,至少对于他们暂时利大于弊,可以留着多观察一段时间。   “它都告诉了你什么,在我没赶到的时候。”   蓝夙渊问起,杨深立刻想到了当时在那个建筑里,突然间仿佛穿越时候般地见到的那个场景和那些人类。   以及他们好像在针对鲛人做什么奇怪的研究。   虽然开始以为是不甘逝去的过去人类化作的亡魂,后来与光脑交流之后,知道了那是光脑曾经记录下来的一段影像。   而正是这段影像,让杨深对人类与鲛人战争的起因,有了更大的疑惑。   “蓝夙渊。”   “嗯。”   “鲛人到底为什么要跟人类征战,能告诉我吗?”   蓝夙渊不置可否,“如今的人类固执地相信着自己相信的,我说了,你能接受?”   这个态度让杨深确信,那个答案,可能真的跟如今人类所了解的相去甚远。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不带主观情绪地把当日看到的那段影像描述给蓝夙渊听,并仔细观察着对方的表情。   最后他轻声说:“只要是真相,我接受,无论它究竟如何。”   他想要知道真相,被历史掩埋的、被时间扭曲的、被刻意隐藏的。   看着杨深的坚持,蓝夙渊沉默许久,终于缓缓开口。   “鲛人一族,跟人类拥有同样漫长的历史。只不过一族生存在海中,一族生活在陆上,彼此几乎没有交集。”   两个生活环境没有交集的族群互相并没有影响,远古时期偶然也有出海的人类惊鸿一瞥见过鲛人,因此留下了无数神话传说。   但总体来说还是各自相安。   后来随着人类科技越来越发达,对海洋的开发越来越深入,鲛人才开始更加频繁地出现在人类视野中。   但这种频繁也只是相对而言,直到宇宙历 8018年。   宇宙历8018年,突如其来的末日大洪水席卷地球,人类措手不及。   少数人乘坐飞船离开地球,从此杳无音信;而绝大多数人类,都被浪涛打入了海底。   ——但灭族并未就此到来,事实上,鲛人出手救了他们。   对那些有些美丽容貌和优雅鱼尾的生物来说几乎没有有什么用处的鲛珠,成为了人类在海底生活下去的倚仗。   虽然人口锐减,但人类终究还是缓过了气来。   在鲛珠和鲛人们的帮助下,他们一步步改善在海底的生活,重新改造一些被淹没的重要城市,发展更适应海底生活的科技。   “你是说,那些城市并不是在洪水淹没地球后就被废弃的,人类也不是那时就走到了绝境?”   杨深无法遏制自己的讶然,他想象力再丰富,也无法想到两族之间最开始的关系并不是对立,鲛人甚至救了人类。   “的确如此。两族甚至常有通婚。”   “那后来为什么……”   为什么人类变成了奴隶,为什么鲛人会步步紧逼?   蓝夙渊眼中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鲛人天生柔弱却又美貌惊人,那时候没有什么鲛人战士,即便是鲛皇也没有什么战斗力。”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美貌就是鲛人的原罪。   “在与人类和平共处许久之后,鲛人们逐渐开始发现,族中的失踪人口不知何时起变得越来越多。”   ☆、46·问题   海洋是个很危险的地方,尤其是深海。   那里生存着各式各样的凶猛猎手,甚至在一些谁也不知道有多少米深的海沟里,很可能藏着史前生物。   鲛人天生自保能力极弱,除了充满迷惑性的歌声可以为自己争得一线脱身之机外,几乎很容易就会沦为其它鱼类口中之食。   在当年的生存环境里,处处都是鲛人的天敌,每年不知道有多少鲛人外出后就没再回来过。   因此最开始,鲛人们并没有发现那些失踪人口有什么异常,只是互相关照,在外出时更加谨慎,结伴而行。   他们也告之人类,最近附近海域可能有危险,让他们出去时尽量小心。   然而即便如此,失踪的鲛人数量还是不断上升,并且越来越频繁,频繁到了终于让这些鲛人生出警惕之心的程度。   所有人都开始注意身旁同伴的行止作息,唯恐自己的朋友哪天也消失无踪,同时仔细搜擦海域里的每一个角落,想要找出族人消失的线索。   终于有一天,一名鲛人遍体鳞伤地逃了回来,并带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那些失踪的鲛人并非为其他生物所吞食,而是落到了一群不知在密谋什么的人类手里,他们暗中在对鲛人做着奇怪的事。   而之所以有那么多族人无声无息地失踪,是因为鲛人族中,也有这么一批人,不知何时已经与人类达成协议,暗中为他们欺骗、诱拐鲛人们。   如果说面对人类还会有适当的距离感的话,那么面对同伴,没有哪个鲛人会特意去提防,以至于轻而易举,就被带上了绝路。   这个消息让鲛人族举族上下都十分震惊。   可还没等他们对这些人的行为作出质问和谴责,发现鲛人已经察觉他们所作所为的几位人类高层,就此悍然发动了战争。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蓝夙渊垂下眼睫,轻敲了一声桌面。   他的声音依然冰冷如初,但那寒意之下,却能感觉出有滚热的岩浆缓缓流过,无声沸腾。   “我族素爱和平,力量微小,战争的结果毫无悬念,他们反客为主,成为了这片海域的统治者,我的族民们却因为美貌沦为了他们的玩物和奴隶。”   “他们对鲛人做了各种各样的实验,企图找出鲛人美貌与长寿等等优秀基因,融合到人类身上,实现人类的完美进化。”   不知该怎么面对,杨深紧紧握着拳头,连掌心被自己掐出了血痕都注意不到,脸上一片火辣辣的。   他也是人类,他连义愤填膺的资格都没有,他对此惭愧无比。   虽然对面的蓝夙渊并没有露出憎恨厌恶的表情,叙述的语气也平静得像在讲旁人的故事,并无责怪到杨深头上的意思。   可他有正常人的廉耻心,仍然会觉得无地自容。   他张了张嘴,“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声音却虚弱无比,连他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蓝夙渊察觉到他的失落,接过他的话,“的确,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的,当年其实有很大一部分人类反对这种事情。”   他看到杨深重新抬起了头来,缓和下眼神,“遗憾的是,军队并不掌握在这些反对恩将仇报的人类手中,他们无力对抗贪婪的人的决定。”   尽管如此,当年还是有不少善良的人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竭尽所能地帮助了鲛人。   他们或偷偷买下鲛人奴隶释放,或将被追杀的鲛人藏匿于家中躲过悲惨的命运。   虽然这些作为,对于整个大环境来说,终究是杯水车薪。   “被买卖、被玩弄、被作为实验品,那段时间是鲛人族最黑暗的历史。”   想要鲛珠,便逼迫他们整日整夜哭泣;   想要听见悦耳的歌声,便强令他们唱歌唱到废掉嗓子;   甚至有人想要看到鲛人以人类的形象跳舞,便企图将他们的鱼尾分割成双腿。   那血肉模糊的场面,善良的人看去不忍直视,却能满足残忍的欲望。   蓝夙渊见杨深身体好像在微微地颤抖,也许正想象的那些鲜血淋漓的场面令他不适,便忽然不再多说这个。   他将视线转移到别处,轻描淡写道:“直到后来我们获得了力量,在战争中占据优势,并将那一批对鲛人犯下滔天罪行的人步步紧逼,有些人逃回陆地,建立乌托邦。”   毫无疑问,战争比天灾更能摧毁科技与文明,对战中人类好不容易在海底重新建立起来的城市也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打击。   而那些叛族的鲛人,大部分都以黎陵大神之名,被关入无望深渊。   至于叛族者有没有全部被发现,至少从此次奥斯顿的阴谋实施来看,并没有。   仍然有心怀不轨的鲛人躲藏在族中,暗中联络着奥斯顿一方的人,至于目的还是不是为当年那一个,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看了一眼杨深渴望的眼神,蓝夙渊知道他想问什么。   “当初仍然留在海底的人类,尽管他们大部分都是善良的,也帮助过我们,但还是无法再与从前那样融洽地相处,谁也无法相信谁。”   杨深扶着脑袋,觉得自己需要好好清醒一下,“所以,鲛人们……就把他们,当成了奴隶?”   蓝夙渊拉下他的手,揉着杨深的太阳穴,“我们不做恩将仇报的事。大部分人类确实都是善良的,一开始,他们出于愧疚,自愿帮我们做了不少事情。”   “后来,不知道是从哪里传起,说留在海底的人类,是我们扣下的奴隶;说鲛人是凶残嗜血的生物,以杀人为乐;传言鲛人要占领地球,消灭人类。”   在这世上,再荒谬的谎言经过漫长的时间也会成为真理。   更何况这些流言从未间断,一代接着一代,随着当年经历过真相的人渐渐死去,最后真相也随之被谣言埋葬。   就连生活在海底的人类们的子子孙孙,也开始以为他们自己是作为奴隶被扣押在海底的;而因为某种原因,鲛人对人类的敌意不仅没有淡去,反而越来越深。   两者之间的相处,就变得更加微妙。   牙齿被自己咬得生疼,杨深满心沉重,却还是注意到,蓝夙渊的讲述里,只把鲛人获得力量一言带过,也没有提及那些叛族的鲛人为何要背叛。   前一个问题,涉及到鲛人如今的力量来源,也许蓝夙渊还不愿意透露。   至于后面一个,“那些鲛人,为什么要……背叛?”   “他们想要在阳光下行走。”   “什么?”   “腿。他们想拥有人类的双腿。”   就像人类惊叹鲛人的美貌和令人目眩神迷的长尾,鲛人中也不乏向往陆地的人羡慕人类可以在陆地上自由行走的双腿。   这个渴望本身无罪。   可是他们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却出卖同胞,戕害同族,只敢等着在旁人的痛苦中得到的完美数据,这才是罪无可恕的地方。   蓝夙渊看着杨深,“如果他们想要双腿是自愿躺到人类的实验台上,没有谁会将他们关入无望深渊。”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呼出去,杨深闭了闭眼睛,“我要想一想,我现在脑子里有点乱。”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伸过来,抱住了他的脑袋,把他按进一个充满熟悉味道的怀里,头顶有声音淡淡地传来。   “杨深,你不怀疑我说谎吗?人类可以把责任都推到鲛人头上,我也可以。”   说到底,都只是一面之词,而会思考的生物,无论有意无意,总会选择有利于自己的表达方式。蓝夙渊相信以杨深的思维能力,绝对能想到这一点。   杨深没有挣扎,把头埋在蓝夙渊怀中,平复着自己澎湃汹涌的心情,不回答。   蓝夙渊等了等,自顾自继续说:“你带回来的那个光脑,只要有信息记录,那些绝对是客观的。”   良久,杨深才闷闷地问:“战争延续了这么久,鲛人和人类之间,还有可能回到和平相处的时候吗?”   蓝夙渊低头看他,若有所思,“以前不行,现在,也许可以。”   “为什么?”   “因为你。”   “我?!”杨深惊讶地从蓝夙渊怀中挣扎出来,不解地望着对方,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除了运气好一点。   弥补两族裂痕这样的重担,蓝皇竟然会觉得,他可以?   “作为黎陵大神的神使,我的族民们相信你。”蓝夙渊看着他的眼睛,“作为战神扬瑟恩将军,乌托邦的人类也会信任你。”   杨深脱口而出,“可我不是扬瑟恩。”   “奥斯顿既然说你是,你凭什么不可以是?”蓝皇像是谈论天气一样说出了惊人之语,“杨深,你想当总统吗?”   鲛人一族只有皇,那么蓝夙渊说的这个总统,自然指的是乌托邦的总统了。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问这样的问题。   “你可以让鲛人和人类都相信。”   看到杨深脸上露出的犹豫神色,海域的统治者毫不吝啬地表示,“战争必然要停止,无非是两败俱伤或者重回和平。但奥斯顿所谓的和平与当年那些戕害我族的人毫无二致。我们不可能相信他。”   “只要你愿意,杨深,你可以把大家带到一个新的未来。”   “……”   ☆、47·决定   蓝夙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杨深却还在自顾自发呆,耳边不停地回响着刚才对方说过的所有言语。   成为总统吗?   即便只剩下一个乌托邦,仍然是至高权力者。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属于扬瑟尔的身体,有一张与战神扬瑟恩将军一模一样的脸。   这张脸造就了扬瑟尔求生不得只能求死的命运,却给了杨深重来一次的机会。   而现在,也是这张脸,这幅模样,可以为他赢得人们的信任。   就像奥斯顿曾经做过的那样。   但杨深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这个能力去掌握一个疆域,更不知道如果他处在扬瑟恩或者奥斯顿的位置,会不会能比他们做得更好一点。   ——前提是如果他能活着登上那个高位的话。   “可惜我什么都不会……”杨深低声喃喃着,却又无法否认,自己心底深处正在逐渐沸腾的血液,它们对于蓝夙渊的提议,其实兴奋至极。   若能与他并肩而立……   若能与他并肩而立。   纵观整个房间,那只无忧无虑的螃蟹显然是不能给他任何建议的,杨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自己手腕上。   之前在外面助他以“神迹”震慑了一番鲛人们后,光脑到现在一直毫无动静。   莫非真的能量耗尽了?   杨深把它摘下来,放到面前让自己能够看清楚,这还是他第一次有时间和条件能够清晰而从容地打量这个高科技产品。   在明亮的光线里它依然毫不起眼,就像个冷冰冰的破金属块,没有丝毫价值连城的感觉。   端详了半天,杨深捏了捏它,说:“你觉得呢?”   没有回应。   他叹了一口气,“还不知道你要的能量到底是什么。”   如果这玩意儿真的已经彻底耗尽了能量,那他就完全只能靠自己摸索猜测它需要什么东西。   光想一想这个过程就绝对漫长且艰难,最重要的是丝毫没有方向,可能终其一生也未必找得到。   而从光脑之前的不断求救来看,它是非常害怕“死”掉的,结果却为了帮助他,两次消耗能量,陷入了沉眠。   想到这里,杨深觉得有些愧疚。   如果世上还有关于它的线索的话,一定在那个城市废墟里。   “我一定会找到办法的。”他话音刚落,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在房间里面响起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呦~”   破金属块闪了一下光,好像在眨眼睛似的,在杨深掌心微微发烫。   杨深一喜,舒展了眉头,“原来你会说话?”   “当然会!只是说话比较耗能量,而且也不太安全,容易被奇怪的人听……见。”   光脑说着说着气势就弱了下去,因为奇怪的人虽然没听见,但是当时竟然被他看见了!   这实在是它这个号称001号智能光脑的失败。   杨深听见它先是中气十足,继而因为心虚而若下去的声音,忍不住笑了笑。   在笑声中光脑自觉地若无其事转移了有关自身安全性能的问题。   “我觉得刚才那个奇怪的人的提议挺好的啊,你难道不想当总统吗?”   光脑即便拥有虚拟人格也终究不是真正的人,它可能不会理解人类太过复杂的情绪吧?杨深垂下眼睫,“想。只是怕我做不到。”   “哦,我听到了,你说你什么都不会。”那手镯虽然没有蹦跶起来,但还是能够听出语气中强烈的不赞同情绪。   “开什么玩笑,你明明什么都会才对啊。”   “嗯?为什么?”   “因为你有我了啊,我的编号可是001!只要我会的,就没你不会的,哼!”   杨深竟然被一块金属说得哑口无言,虽然这个号称智能光脑的小东西飞扬跳脱的性格让他十分怀疑它到底靠不靠谱。   但在想到连自己的死而复生都由它一手操纵之后,又无法怀疑这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小圆圈的能力。   他把它举起来,“所以你愿意帮我?”   “唔……饿,我要能量。”   差点又忘了,杨深赶紧问:“你需要的能量具体是指什么?在哪里可以找到?”   “生物质能制剂,陆上人类手里也许还有。”   说起能量光脑满肚子的委屈,要不是它从前就特别爱偷偷藏能量玩,早跟其它的同伴一样变成“真破金属环”了,哪儿还有力气在那说话。   只是杨深一时半会儿也未必找得到,于是它小心翼翼地问:“在那之前,能先给我一点你的血吗?或者那个奇怪的人的也可以!”   一点血还放得起,杨深也没犹豫,将光脑放回桌上,对它伸出胳膊来。   一道微弱的光芒闪过,他的胳膊上开了一个平滑的小口,鲜血很快溢出来,滴落到光脑身上。   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无论滴上去几滴血液,都立刻被光脑吸收。   随之而来的是光脑外形的变化,它看上去变得明亮得多,不像之前那么类似破铜烂铁了。   光脑并没有吸收多少血液,很快就治愈了杨深的伤口,杨深半点痛觉都没有。   “生物体内都含有生物质能,只是不像成品制剂那样能完全补充满我的能量,越强的生物提供的血液能让我维持得更久——所以下次你可以说服那个奇怪的人给我点血咩,亲爱的主人?”   杨深哭笑不得,这家伙,前面说话还一本正经,都最后那的语气词和称谓又是啥。   蓝夙渊是奇怪的人?他怎么又变成主人了?   把光脑重新戴回手上,杨深表示,“好吧,我会问问他愿不愿意给你的。”   其实以光脑的能力,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偷他们一点血液,是很容易的事情。   但它却直到征得同意才小心翼翼地吸收那么一点点,可见虽然性格有点……令人意外,品性却很不错。   杨深忽然想起之前蓝夙渊讲述当年真相时说的话,如果说哪里有最客观的事实记录,大概就在光脑储存的信息里。   那些记录,他已经看到过一段了,可如果想看完整,也许光脑现在吸收的能量还不够。   而生物质能制剂在陆地上。   看来想不去都不行。   此时得到了一点血液的光脑明显比之前兴奋,很合时宜地再次蹦跶起来,“有力气啦!那就从今天开始,我会帮你从内而外地进行训练,保证里里外外都脱胎换骨!”   杨深心中一动,他从前缺乏的正是这个,蓝夙渊虽然也有意识地教他强健体魄,但当时时间太短,还没出任何效果,现在光脑的提议,无疑是雪中送炭。   这时只听它又说:“对了主人主人,你喜欢那个奇怪的人对吧,你想不想救他?”   “救他?”话题转的有点快,杨深愣了愣。   “对啊,他的寿命不长啦,身体机能被强行破坏得很严重,会引起反噬的。我看这艘沙棠号里,不少他的同伴都有同样的问题。不过你喜欢的这个寿命尤其短。”   身体机能破坏严重!   寿命不长!   反噬!   光脑这是在说蓝夙渊吗,那个无所不能无坚不摧如天神降世的蓝夙渊?   杨深脑中一片混沌,他是知道鲛人们有那个怪病,但不知道会这么严重。   潜意识里他觉得蓝夙渊什么都能摆平,果然还是他太天真了。   其实即便是在甜蜜的时候,他也记得人类的寿命远远不如鲛人。   他一直以为自己会死在蓝夙渊前面,对于不能厮守到老这种无可奈何的遗憾,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结局可能倒转过来。   他觉得口干舌燥,舔了舔嘴唇,“你能救他么?”   “……不行,我只能在我拥有的信息库范围内运行,但是主人,你可以呀。”   “我?”   “当然,你有自主思考和研究创造的能力,加上我的信息库,如果再把陆地上人类手中当年那些逸散的资料全部收集起来的话,一定能够找到办法。”   杨深再次出现在船舱里,所有的鲛人和人类面前的时候,他们隐隐觉得,这个人类好像有了一点细微的变化。   具体到哪里,他们说不出来,只是感觉比起之前,杨深好像越来越沉稳,又越来越坚定了,虽然没有人知道他坚定的是什么。   人们只是看着他一步步走到蓝皇面前,像当年初初“嫁”过来时一步步走入龙绡殿深处那样。   “我决定了,我要试一试。”杨深看着蓝夙渊,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但都很笃定沉稳。   蓝夙渊伸出手,放在他的肩上,“整个鲛人一族将会与你同在。”   “咳咳,大庭广众之下秀恩爱,两位要不要注意点呐啧啧,真是伤人心呐。”   严肃的气氛被打断,巫夔笑得像偷了腥的猫似的,晃晃悠悠地来到他们面前,“看来我们的蓝皇陛下和皇妃殿下达成了什么协议,是生小殿下的问题吗?”   杨深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忍不住看了蓝夙渊一眼。   蓝夙渊不置可否。   好在巫夔只调侃了一句,就压低了声音,悄声说:“奥斯顿的人手好像在大肆搜查整个海域,企图抓捕幸存的鲛人,他们可能在继续进行之前的实验。”   ☆、48·光芒   蓝夙渊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转身往船舱外走去,巫夔会意地跟在后面。   谁知没几步在他前面的男人就忽然停了下来,他回头,一言不发像是在等人。   杨深感觉到不远处传来的视线,并没有迟疑多久,就快步跟了上去,把一船舱鲛人和人类的复杂眼神抛在后面。   直到跟上两人,蓝夙渊才继续向前。   出了船舱,视线立刻阔朗起来,如梦似幻的光线显示着这里并非深不见底的深海,还处于阳光能够穿透的深度。   一片完全陌生的海域,生物种类也与银蓝海域那边完全不同,只不知离那里有多远。   颜色鲜艳的珊瑚与珊瑚鱼铺满整个眼底,斑斓的色彩随光闪烁,愉快地嬉戏;   从沙里钻出一半身体的透明小虾机警地转动着脑袋,观察周围的环境;   一条翻车鱼侧扁着身子,悠然随波逐流,惬意地进食着海中的浮游生物。   这里看上去平静安详,站在船上的几个人却都知道,海中即便是看上去美丽平静的地方,也可能蕴含着危机。   见四周没有闲杂人等了,蓝夙渊才继续巫夔刚才的那个话题,他看着那条笨拙的翻车鱼,若有所思:“他们想要继续实验。奥斯顿在意的不可能是美貌,他想要的,是长生。”   “的确。”巫夔双眼一弯,露出促狭的笑意,“毕竟这位大权在握的总统大人已经七十三岁了呢。”   杨深心中一动,奥斯顿的岁数什么的,之前他还真没有想到。   七十三岁,即便是在人类平均年龄已经达到一百三十岁左右的今天,也已经是个开始走下人生巅峰的年龄了。   这位大总统才刚刚以一劳永逸的方式“结束”了战争,正是更上一层楼的好时候,又怎么会舍得这么快把手中的权利放出去呢。   他迫切想要的,自然就是延长自己的寿命了,难怪这么急切,又这么处心积虑。   不过他这次从提出和亲到引动深海风暴,虽然确实是好棋,但还是让人能够感觉得到他的迫不及待。   能让他这么着急,也许,不止是为了延寿这么一个目的,毕竟再怎么说,他还有五六十年好活。   杨深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让他很在意,忍不住问巫夔:“有扬瑟恩将军的消息吗,我是说,真的那一个?”   在海底城市的时候,他还想象过奥斯顿把真正的扬瑟恩推出来,告诉大家他们为人类争取到了和平的场景。   那时光是想象就让他觉得荒谬和愤怒。   巫夔一摊手,“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也许是我们没有探听到,至少到现在为止那边没有丝毫关于扬瑟恩将军的消息,奥斯顿也没有宣布和亲的只是个假,咳替身。”   他一时失言,尴尬地看了杨深一眼。   杨深倒是不在意这个,什么称谓都改变不了他的本质。   也许从前他会自卑,但现在,他已经慢慢地把自己的精神淬炼地越来越强大。   他相信总有一天自己会无坚不摧,无论是意志还是身体。   他想了想,“你是怀疑?”   见对方并没有在意,巫夔松了一口气,“对,我怀疑真正的战神将军处境可能也很微妙,奥斯顿这个人,很难说他的底线是什么。”   一直在静听两人对话的蓝夙渊终于开口,“是个好机会。”   没错,真正的扬瑟恩将军至今下落不明的话,杨深那条通往至高之处的路,就更轻松几分。   但这些还要一步一步来,巫夔向后看了船舱里一眼,眼中飘过一丝阴翳之色,显然想到了棘手的事情,“现在当务之急,是安置族人还有那些人类。”   银蓝海域已经不能再居住了,人类对那里几乎已经要了若指掌,而这艘船显然也不是可以安居乐业的地方。   一时的避难没有问题,要是世世代代居住在船舱里面,显然是不现实的。   然而海洋里面危机四伏,显然在短时间里找到一片适合鲛人居住又不会被凶猛生物和深海风暴光顾的海域,非常困难。   前者还好说,无论是蓝夙渊还是鲛人战队的威压足以震慑那些性情凶猛的家伙。   但无处不在又来无影去无踪的深海风暴,却实在是防不胜防,银蓝海域若不是有流乱海的天然屏障,也不能免遭自然灾害的光顾。   现在却被人为破坏了。   最重要的是,新选的让所有人安居的地方,还要让正在大肆搜捕鲛人的奥斯顿一行人难以发现才行。   如此苛刻的要求,给蓝夙渊他们时间慢慢地、细细地找,花上不少时间和功夫可能会找到,但他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不知道为什么,杨深觉得他好像能感觉到蓝夙渊的为难,关乎一族生死存亡安居乐业,自然是重担。   那种情绪甚至让他幻觉般地感到有点感同身受。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中成型,他偷看了蓝夙渊一眼,却被对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说吧。”蓝夙渊似乎也知道他有话要说。   迟疑了一下,杨深低声道:“有个地方,我觉得可以让他们暂时居住。”   说完,他又忙不迭地补充道:“只是暂时,毕竟现在——”   “哪里?”   “流乱海底,那座……人类留下的城市。”   杨深忍不住又去看对方脸上的表情,见蓝夙渊微微眯起双眼,不声不响地看着他,忙忙地解释。   “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他们留下的东西,但是在我们已知的海域里,那里确实是最安全的。当时的人既然在那里居住,深海风暴肯定没有。”   “继续。”   “你和我去过那里,凶猛生物也没有看到,事实上活物都没有,只要远离那条有堆丑八怪的密道——就是以后捕食会麻烦一点。”   “还有呢。”   杨深觉得有点喘不过气,他想的时候就觉得这个提议说出来一定会惹人发怒,可在他反复考虑之后,觉得那里确实是当前来看最合适的选择。   “还有就是,奥斯顿知道鲛人们对人类的态度,搜捕鲛人的时候,不会去人类的遗迹,哪怕它离银蓝海域很近。”   撇开鲛人对人类留下的东西的抵触情绪来看,那里确实非常符合他们作为临时栖息地的要求,安全、隐秘、离原先的家园又不远。   只是暂时栖息,而不是永久定居的话,确实已经足够。   当然,还有一点杨深没有说出口的小小的私心。   回到那个地方,他也许能够收集到更多的、有关于蓝夙渊等鲛人战士力量来源和解决那种火焰方法的信息。   蓝夙渊没有说话,巫夔也没有说话,他们都看着杨深。   这种气氛让杨深有点忐忑,不知道他们对于他的提议有什么样的想法,会不会赞同。   但只是忐忑,并没有不安,蓝夙渊对他的态度,已经让不安这种情绪一点点从杨深的血液里蒸发剔除。   不知道过了多久,蓝夙渊忽然走上前来,伸手整了整杨深的衣领,又帮他把衣服扯扯平、胸前的鲛珠摆正。   被这一系列郑重的动作搞懵了的杨深茫然抬头,蓝夙渊对他微微勾了勾嘴角,伸手一指船舱。   “去吧。像你刚才说服我一样,说服他们。”   ……蓝夙渊这是……同意了?他的意思是他的理由说服了他吗,这让喜悦瞬间充盈了杨深的内心。   来自伴侣的肯定比什么都让人雀跃,更何况他的伴侣是那样强大的一位皇者,他曾经只能仰望,而现在他平视着他。   说服那一船舱的鲛人一定比说服蓝夙渊一个人更难,但杨深再无畏惧。   他眨了眨眼睛,伸手碰了碰蓝夙渊,在对方投来疑惑的目光时,忽然趁机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然后赶紧一本正经地转身,满脸严肃地离开。   蓝夙渊绷着一张脸,长尾却愉悦地拍了下水花。   一旁被忽略了好久的巫夔忽然觉得自己十分地碍眼,体型十分地硕大,存在感特别地明显。   坠入情网什么的,太可怕了,他无奈地接受了自己成为大型碍眼物的事实。   从他们这个位置,船舱里正在发生的一切一览无余,蓝皇专注地看着里面,那个被所有人围在中心的人影。   现在那个光脑并没有帮助杨深发光,但眼中的那个人类,确实越来越不一样了。   他是一颗被包裹在泥中的珍珠,等到磨去了那些恼人的不起眼的尘埃,就会越来越亮。   但再明亮也已经被他绑定了,蓝夙渊目光专注,看着他的子民们簇拥着的自信满满的身影,想起了他出生时,族中的巫者、巫夔的父亲那个预言。   他的伴侣将会是一位死者,整个鲛族会迎来巨大的变革。   这是冥冥之中的红线牵引,早已命中注定,无论经过什么样的艰难险阻,杨深终将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永远是他的。   “咳……蓝皇陛下……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眼神有点那个啥?”大型障碍物巫夔忍不住了。   “怎么?”   “我感觉你特别想把皇妃殿下给吃了。”   蓝夙渊眼中漾起奇异的情绪,“没错,确实很想吃。”   不知道自己的伴侣正在惦记吃掉自己的杨深已经说完了自己的最后一句话。   眼前的鲛人们虽然反应各个不一,但最后,竟然并没有出现特别激烈的反对声。   说服这些鲛人们比他想象中的容易,也许是他被黎陵大神选中的身份给他加了不少分。   但他一转身,就见到了脸色特别差的谢尔。   ☆、49·宝物   金发的少年撞上他的目光,有些失魂落魄地躲闪着,欲言又止。   杨深一时也不知道该跟他说点什么,有些内疚,张了张嘴,“谢尔,我……”   虽然扬瑟尔并非因他而死,但以谢尔对扬瑟尔的感情,应该很难接受如今这种状况,如果冲上来拳打脚踢好像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举动。   结果最后反而是谢尔先开口,他只是纠结地看着杨深的脸,“其实……我早就感觉到了,你跟他,完全不一样。”   他苦笑了一下,“只是一直不肯相信,试图说服自己,扬瑟尔只是,嗯,长大了一点、聪明了一点、不再让人那么操心了罢了。”   “抱歉。”杨深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该拿什么去安慰这个少年。   哪怕有着乌托邦帝国第一潜行者这样的耸人头衔,本质上,他也不过只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人罢了,失去了一同长大的好朋友,很容易崩溃。   谢尔却摇摇头,悲伤并没有让他乱了心神,“你道什么歉呢,又不是你杀了他,是吧。”   杨深点点头,同时意识到,谢尔确实可能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事实上这样才符合逻辑,他不认识扬瑟尔,装扬瑟尔自然半点都不像,谢尔既与扬瑟尔是能舍命相救的情谊,怎么可能连是不是那个人都发现不了。   只不过对着那张脸,连谢尔自己都不想戳破自己自欺欺人的幻想,直到被蓝夙渊以这种方式彻底打碎吧。   抱住自己的脑袋,谢尔看上去痛苦而无奈,絮絮叨叨地对杨深说,“他那个人从小就笨得慌,以为不受总统大人的宠爱是因为自己没有哥哥那么出色。”   “其实他不优秀完全是因为总统大人从来就没打算培养他而已,他也不知道他的母亲只是总统大人偶然看上的民女,早就被始乱终弃了。”   扯了扯嘴角,谢尔露出一个不算笑的笑容,“要不是他这张与扬瑟恩将军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总统大人根本不会把他和扬瑟薇姐姐带入总统府。”   “奥斯顿总统从来没把他当儿子看过,他却以为只要再努力一点就会得到喜爱,他可真蠢。”   杨深想到最初醒来时扬瑟尔身体的处境,那个孩子的一生确实太过悲剧,偏偏他的悲剧并不是因为他做错了什么,只是因为别人的欲望太过丑恶。   安慰性地揉了揉谢尔的发顶,从灵魂上来说,他可比这些孩子们大多了,“别笑了,谢尔,想哭应该哭出来。”   “哭有什么用?”谢尔却把嘴角扯得更开,“奥斯顿好好地待在总统府里,我抹两把眼泪他能掉下来吗?”   他抬头看着杨深,目光中仿佛燃烧着火焰,“蓝皇陛下肯定打算报仇吧,他总不会放任放任想要灭他全族的仇人逍遥自在,算我一个怎么样?我早就想踩奥斯顿总统的大脸了。”   杨深看着眼眶红肿的谢尔,心想扬瑟尔当初选择他软弱的一生中最大的反抗时,回忆里一定不会只有绝望。   至少他还有爱他的姐姐,还有这样一个朋友。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当着杨深的面捂住谢尔的眼睛,不顾他的挣扎把他往后拖了拖,巫夔横在两人中间。   “哦皇妃殿下,您怎么能在亲完蓝皇陛下后转头就来调戏我的未婚妻呢,看看,都被您弄哭了。”   “混蛋!放开我!谁是你的未婚妻!该死的变态!”谢尔挣扎着用手去掰巫夔的手,两脚不停地乱蹬。   杨深沉重的心情忽然放松了一点,嗯,虽然跟蓝夙渊表达的方式不一样,其实巫夔这个神神叨叨的巫者也是挺温柔的嘛。   至少谢尔现在看上去又精力充沛情绪高昂了不是?   “谢尔。”他忽然说:“奥斯顿不会再得意很久了,我们都会亲眼看到的。”   无论是扬瑟薇还是谢尔,他都会尽己所能去好好照顾,至于他和扬瑟尔共同的敌人,更不会轻易放过。   挣扎中的少年顿了一顿,巫夔感觉到自己的掌心,有什么温热而湿润的东西慢慢滑过。   他高深莫测地笑着看了杨深一眼,“当然,我的预言从来不出错,那位总统大人会有大麻烦了,向黎陵大神保证。”   说完他向杨深使了个眼神,示意他看身后,自己则好整以暇地把谢尔整个儿给抱走了。   其实不用巫夔提醒,杨深就已经感觉到了蓝夙渊靠近的气息,现在他对对方的感知越来越强烈。   他甚至有一种错觉,即便有一天他五感尽皆丧失,仅凭直觉他也能感应到自己伴侣的方向。   “蓝——”只不过他预计不到自己伴侣总是突发性的行为。   比如现在他刚刚才吐出第一个字,蓝夙渊忽然众目睽睽之下把他抗了起来,然后不顾各种惊叹把人直接抗走。   ……有时候杨深觉得,蓝夙渊跟巫夔能成为这种超越君主与臣下的关系,除了巫氏一脉本身超然的地位外,跟他们内里相同的恶趣味可能也不无关系。   被直接抗到属于两个人的空间后,杨深才被放下来,他无语地瞪了蓝夙渊半天,却还是败在了那张没有表情的面瘫脸下。   好吧,其实他明白,蓝夙渊大概是对他安慰谢尔摸他头发的行为有一点吃味,尽管那其实一点都不暧昧。   不过面对连一只螃蟹的醋能都吃的蓝皇陛下,杨深最无奈地是发现自己竟然一点都不意外。   他凑近蓝夙渊,捏住他的手,岔开话题,“大家都已经同意了,我们开始搬去地下城吧,再继续漂下去,说不定会遇上奥斯顿的人。”   说着他感觉到自己手腕上的光脑微微震动了一下,好像有点急切,于是伸出手说:“对了,你能给他来点血吗,一点点,”   要是他自己的话,其实杨深是不介意给光脑多一点的,不过要放蓝夙渊的血,还是有点心疼。   蓝夙渊倒是不在意,他也不问杨深为什么,这种信任换了谁都会动容。   在掌心划了一道口子,蓝夙渊把手放到那手镯上,湛蓝的血液一滴滴落上去,手镯顿时亮起一道光芒。   可比杨深放血的时候亮得多了。   就在这时,杨深脑海里忽然响起光脑的声音,“主人主人,快去舔舔他的伤口。”   啊?顿时一头雾水的杨深非常迷惑,不过智慧的光脑很快给出的解释——人类研究发现这样有助于伤口愈合。   于是杨深非常听话的在蓝夙渊眼皮子底下拉过他的手掌摊开,伸出舌尖在那道并不大的伤口上舔了舔。   鲛人的血液与人类不一样,没有铁锈味和涩味,反而有点甘甜。   感觉到杨深的举动,看着那灵活的舌尖在他敏感的掌心滑过,蓝夙渊双眸一暗,忍住某种感觉沉声问:“你口渴?”   “没有。”杨深又舔了舔,唯心论地觉得那个伤口好像真的小了一点,才正经地表示,“据说这样愈合快。”   光脑窃笑,过去人类虽然是有这种说法,但跟科学研究什么没什么关系。   咳咳,它这绝对是在增进主人和那个奇怪的人的感情,一点小手段也不为过嘛。   接受了人家的血液,好歹给点回报不是。它得瑟地在自己的领域里转起了圈。   而外面蓝夙渊伸手按住杨深的肩膀,沉沉地看了他半晌,才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伸手拿下了那只光脑。   “看来你的智能比我想象的要高,出来。”   好一会儿,意识到自己竟然落入“鱼”口的光脑才发出一道细细的仿佛受到了惊吓的声音,“我我我我本来就很聪明……快把我还给主人!”   “你果然会说话。”蓝夙渊举起光脑,只在杨深面前表现过自己聪明才智的光脑欲哭无泪。   杨深伸手摸了摸手镯,安抚了一下光脑,对蓝夙渊笑:“它的性格有点……别介意。”   蓝夙渊完全不在意光脑是什么性格,他拎着它,“这艘船的资料。”   每次杨深操纵这艘船都很费力,他虽然从来不说,但蓝夙渊一直都看在眼里,对于这艘据称祖上传下来的宝物,他亦有疑惑。   不太像是鲛人族本有的东西,虽然它的外表确实接近神话传说里的沙棠神舟。   “你先放开我……”光脑闪了闪光,小心翼翼地表示。   忍不住笑起来的杨深把光脑从蓝夙渊冷冰冰的手里“解救”出来,“虽然是人类科技的巅峰作品,但它对鲛人的宝物什么的应该没有研究吧?”   话音刚落,光脑忽然发出一束光线,很快扩展成网状,笼罩船体,与此同时,像是共鸣一样,楼船也发出了最初异动时的红光。   外面传来惊讶的声音,那些鲛人和人类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惊慌失措。   光脑却很快归于平静,欢快的声音响起来,“主人主人,这不是鲛人最初传说里的上古宝物,而是人类仿造古异志里的避水神舟沙棠舟制作的多功能飞行器。”   飞行器?   “不过型号比较古老,年代应该已经很久远了。它的驱动力是人类的精神力,需要具有强大精神力的人才能驾驭,所以你用了会觉得筋疲力尽。”   “多功能?怎么个多功能法?”   ☆、50·训练   啪。   眼前出现了一艘一模一样的小型楼船,并快乐地浮在空中对着杨深和蓝夙渊转圈。   杨深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光脑打出的全息影像,应该是这个所谓多功能飞行器的结构图。   “哔哔——数据搜索中……”光脑让那个楼船影像继续转圈,“数据对比成功。”   “沙棠号,制造灵感来源于华夏传说沙棠木——昆仑之丘有木焉,其状如棠,黄华赤实,其味如李而无核,名曰沙棠;可以御水,食之使人不溺。”   “制造材料为高延性陨金,可变换多种形态,海陆空三栖,在水中理论速度为最快——就当时众多飞行器而言是性能最好的,当然现在它已经是十分落后的旧型号了。”   “驾驶方式有精神力直接控制以及驾驶台操控两种,后者需要的精神力较低。”   光脑说着,把船的3D影像细化,把其中一个部位放大,指给杨深看,“驾驶舱在这里。”   杨深恍然大悟,“就是说,只要精神力足够,谁都可以驱使这艘,呃,飞行器?”   “理论上是这样,不过这些鱼尾巴们的精神力在形态上跟人是不一样的,飞行器无法接受指令。”   一道寒光射来,光脑抖了抖。   “……而据我分析,附近人类之中精神力最活跃的就是主人啦。所以启动这艘飞行器是巧合也是必然。”   “但是陆地上的人类,尤其是军队中人一定本身的精神力领域以及对精神力的控制都比主人强,所以主人当务之急是训练!”   杨深与蓝夙渊对望了一眼,的确,杨深必须立刻投入到训练中去,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走那条路。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   虽然沙棠号是一艘型号陈旧的旧飞船,但无论对杨深还是鲛人们来说都是雪中送炭。   鲛人们相比人类来说科技力量几乎可以忽略不提。   这些水中的生物们这些年来在战争中的压倒性优势无一不来源于他们强悍的体魄,本身有利于水生物的大环境,以及乌托邦人口数量的稀少。   当日掌握着最高科技和最强军备力量的人们都在末日之时选择飞离地球去往广阔宇宙,否则即便以鲛族如今的力量也未必有丁点优势。   “我们去看看那个驾驶舱?”杨深征求蓝夙渊的意见。   后者表示同意。   驾驶舱非常隐秘,而且与整艘沙棠号的风格非常不符。   脱去了模仿上古神话的各种装饰,驾驶舱整个是清冷的金属色,显示出它确实是一艘科技产物而不是什么宝物的事实。   驾驶台上密密麻麻各种令人看不懂的手柄按钮复杂无比,大得杨深整个人扑上去也环抱不过来,他扯了扯嘴角:“这艘船要几个人操作?”   “一个。”光脑笃定地告诉他。   杨深扶着额头呻/吟了一声,心想自己应该再长高大一点、魁梧一点,或者有蓝夙渊那样长长的有力的尾巴,才有可能照顾到操作台上的所有按键。   “尾巴做不了那么精细的操作。”站在一旁的蓝夙渊抓下杨深的手,揉揉他的额头,同时不太赞同的表示。   “好吧,我只是想……一想,你怎么会知道?我明明没说出来!”震惊的杨深张嘴看着蓝夙渊。   这模样有点傻气,不过满可爱的,蓝夙渊不动声色地欣赏,并保持着郑重的表情,“你感应不到我的想法?”   杨深顺着问题喃喃道:“有时候是会有那种感觉,但我以为只是默契。”   “仪式不止是做给人看的,等你的精神领域越来越强,就会感觉得更清楚。”蓝夙渊转身看着操作台,“我会陪你训练。”   “哦。”杨深有反应不过来,所以他对他的子民说他们完成了仪式,不是骗人的,可他真的不记得什么时候……他茫然地伸手去按那些按钮,却发现按不动。   “光脑,这飞船生锈了。”   手镯发出嗡嗡嗡的声响,好像在运行,“其实你可以叫我塞因斯,主人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很蠢?这些不是用手控制的喂。”   “他不知道,不然就用不到你了。”蓝夙渊把乐不可支的手镯捏住,冷冷地表示。   如果能动的话,塞因斯现在一定已经缩成了一团,可惜不能。   他只好结结巴巴地表示,“还是用精神力,操作台下面有脑域接驳系统,耗费比直接用精神控制小得……多,啊我能量耗尽了。”   塞因斯微弱地发出一阵光,表示自己阵亡,然后装模作样地沉寂了下去。   杨深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他不太介意这些小玩意儿的善意嘲笑,不过明显蓝夙渊要比他自己还护短,幸亏这里没别人。   好吧,在别人面前蓝夙渊更护短,反正这位伟大的蓝皇陛下从来也不考虑什么公共场合不公共场合的,他是海域的王。   民主人士一定会表示这就是帝制的弊端!这就是家天下的坏处!这就是一人独断的下场!   “好了。”杨深伸手去拉他,蓝夙渊看着光脑冷笑,“装死。”   “他要的能量是什么。”他转过头,沉声问杨深,还没等对方回答,光脑脆生生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啊我怎么又活过来了!这可真是个奇迹哈哈,哈哈。主人主人快来,我教你控制飞行器。”   明明只有两个人一个人工智能,杨深还是被这一大一小闹得感觉有点鸡飞狗跳,却又觉得气氛很温馨。   塞因斯的性格像个小孩子,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巫夔说的那句生小殿下的话来了。   虽然人类同性之间早就解决了生子问题,但蓝夙渊是鲛人,鲛人怎么跟人类生孩子……他真是不太清楚。   明明他跟蓝夙渊之间还——   等等他是不是想得有点太远了,现在的状况跟孩子半点关系都没有吧!   蓝夙渊就看见坐到驾驶椅上正拿出那些接驳线的杨深忽然莫名其妙地脸红了。   他刚才注意力在光脑身上,没有感应到杨深想了什么。   不过那肌肤白里透红的看上去非常可口,实在让人想要咬一口。   身为皇者的人从来不委屈自己,蓝夙渊当下弯下腰在杨深脸颊上蹭过,充满魅力的声音低低道:“别怕。”   说着接过那些接驳线,按照塞因斯的指导帮杨深一一连接上。   感觉自己被裹成了科学怪人的杨深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用你的精神力去感知世界。”塞因斯直接在他脑海里与他交流。   精神力……习惯了用眼睛看世界的人类此刻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没有,他试图找出所谓的精神力,但脑海里只有纷繁的思绪。   第一次系统地去控制那个领域,杨深还没有摸到门道。   塞因斯此刻意外地可靠起来了,像一个真正的导师,“不要被惯性思维蒙蔽,不要觉得失去了视力就看不见。想一想你当时驱动沙棠号的感觉。”   那时的感觉,那时是什么感觉?   那时深海风暴滚滚而来,银蓝海域的一切生物危在旦夕。   失去孩子的母亲,失去妻子的丈夫,失去父母的孤儿……他很悲伤、愤怒、不甘,为自己的无能不耻,强烈地希望能帮助他们。   对,就是那种强烈的情绪,强烈到他自己都控制不了的情绪,相似的感觉涌上心头之后,杨深发现自己真的看见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脑海里,完完全全浮现整个驾驶台的情景,特别清晰。   “塞因斯,如果我看到了,要怎么操控它们?”   “主人,精神力也是力量的一种,平常当你想拿东西的时候,会把力气集中到手上;想跑步的时候,会把力气集中到腿上。精神力的运用也是一样。”   杨深觉得自己隐约有些明白了,却又有些不明白,下意识地开始将自己的精神力进行分流,发出指令。   仿佛它们变成了成千上万只无形的手,将操作台上每一个按钮每一个手柄笼住,随时做出反应。   蓝夙渊能感应到杨深的状态,闭着眼睛的人自己没有感觉,他却能注意到杨深整个人的反应,他此时脸上的红就不是心理因素了。   第一次有意识有章法的精神力操控,让他透支很大,但蓝夙渊只是皱眉看着,没有出手把杨深唤醒。   这是杨深想要的成长,必然伴随痛苦,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而阻止,对方是他平等的伴侣,而不是宠物。   “那个是定位系统,不过对现在的地球而言没什么作用,可以进行更新换代。”   “这个是量子炮的发射,大部分飞行器都配备有简单的武力装置,虽然不能跟军用舰相比,但也不是一点用都没有。”   “那边……”   杨深用尽全力控制着自己的精神网,随着塞因斯的讲解确认每一个按钮与手柄的作用,虽然感觉呼吸困难,却注意不到自己的涔涔汗意。   虽然理论上操控驾驶台所耗的精神力比直接控制飞行器要小得多,但对初学者,尤其不仅是驾驶飞行器的初学者同时也是精神控制的初学者来说,都并不轻松。   “主人,我知道这里到流乱海底人类城市的路线,你要不要尝试驾驶沙棠号回去?”   咬着牙,杨深做了一次深呼吸,“好,我试一试。”   在脑海里确认完杨深的意愿后,不敢再挑衅蓝皇权威的可怜光脑委委屈屈地打出屏幕,向这位气息强大的鲛人表达了他伴侣的意思。   最后它又闪了闪,显示出一行字。   你可以去通知一下外面的人,主人第一次驾驶飞行器,等下可能会有点小小的震荡。   蓝夙渊默然了片刻,看了一眼还沉浸在自己精神领域中的人,没有说话,转身出去了。   塞因斯松了一口气——虽然它并没有这个功能,但它在意识里是这么觉得的,总算把那个煞神送走了。   它可怜的主人的小身板儿怎么能受得了这么野蛮的家伙呦,它不禁为杨深陷入了子虚乌有的深深忧虑之中。   当然很快塞因斯就没有时间再胡思乱想了,因为它接收到了来自杨深的指令。   “把路线图给我。”   杨深在他的精神领域里注视着路线图亮起,飞快地熟悉了一下,“塞因斯,我需要确认一下,如果我出错的话,你有把握控制飞行器吗?”   他可没忘了船舱里还有整个鲛人族和无数人类们,包括卧室里还有那只蠢螃蟹,他想变强,但不可能拿这些做代价。   “没问题主人,那个家伙的血液能量含量比你强多了,现在我状态好得不!得!了!”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也不用给你找生物质能制剂了。”   “哦当然不!你不能这么对我!啊我感觉自己好虚弱……”   嘴角一弯,杨深凝重的心情略缓一点,看来光脑对于控制飞行器还是有把握的,不然也不会有闲心在这里撒娇打滚。   他不再犹豫,将注意力集中在其中一段精神力上,传达了启动指令。   深海中,一道红光闪过,原本随波逐流的楼船一震,外形有细微的改变,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了出去。   惊呆了一旁企图在船边小憩的几条海蛇,以及正在舒适进食的翻车鱼。   可怜的翻车鱼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东倒西歪,徒劳地扑腾着。   自然,船舱里的鲛人和人类更是第一时间感觉到了异常。   不过之前蓝皇陛下已经宣布过蓝皇妃殿下将会驱使楼船带他们去往安全地带,所以没有人感到恐慌。   感受着脚下的颤动,蓝夙渊转身,无声无息地重新回到驾驶舱。   杨深此刻根本不知道外界的一切,他第一次有意识、清醒地利用精神力,还做不到全方位纵观大局的程度。   现在他只能紧紧地盯着操作台已经眼前显示的路况,沙棠号如灵活的游鱼穿梭在海中,在水中它的速度确实让肉眼难以捕捉。   海藻不用绕过,对前进没多少影响,海洋生物大部分也会自动散开,这些生物本能中就有对危险的直觉。   不过以沙棠号的速度,也有很多鱼类是避不开的。   杨深精神高度集中,几乎同步发送着指令,避开一波又一波奇形怪状的鱼,来提高自己操作意识。   蓝夙渊悄然站到驾驶座边上,轻轻稳住杨深微微颤动的躯体。   脑海中一片头疼欲裂,浑身上下酸痛无比,胃里几欲作呕,杨深知道这是身体在给自己发送无法负荷的信号。   但他不能停,他现在所在做的,就是拓展自己的极限,如果一感觉到不行就停下,永远都不可能进步。   随着速度的提升,杨深隐隐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好像自己分裂成了两半。   一半灵魂冷静理智地旁观着一切;一半灵魂狂热地驱动着精神力。   可能是濒临脱力的幻觉,他觉得自己的精神网似乎凝实了一些,变得不像之前那么纤弱,好像一碰就断,或者能直接穿过去。   路程进行了大半,杨深先后撞上了五六波鱼群,好在很快被塞因斯稳定下来。   很快就要到达海底城,再坚持一下,精神力必须更集中,杨深绷紧了全身肌肉。   他不可能永远依赖光脑或者蓝夙渊的帮助,光脑会有能量耗尽的时候,蓝夙渊也可能有来不及的时候。   自身的强大是一切的基础。   眼前又一大群鱼群出现在前方,是并不以速度见长的鱼类,显然它们避不开撞击。   而沙棠号,却已经在杨深的无意识中把速度提高到一个可怖的地步。   思维才是最快速的,甚至快于光速,决断!   杨深几乎在注意到鱼群的同一时刻以精神力下达了指令,沙棠号以一个诡异的弧度闪避了过去。   鱼群迟钝地惊慌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四散游弋。   他做到了,杨深不由自主地放松身体,内心涌起一股喜悦,精神顿时稍稍松懈。   “主人!注意!”   塞因斯变得尖锐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杨深脸色一变,这才发现刚才为了避让鱼群而没有发现前面是一大片连绵不断的海底山脉。   沙棠号马上要撞上去了!   太近了,他来不及做什么,也忙乱得不知道该做什么,甚至精神领域都开始溃散。   就在这时,一股不属于他的精神力递延过来,杨深猛地抓住,眼看就要撞上山壁,千钧一发之际,他狠狠爆发出来。   “啊——”   遗落在流乱海底的人类城市,到了。   就在刚才无处可逃之际,杨深放弃了操作台控制,再次选择了精神力直接控制。   如果有人能够目睹的话,就会惊讶地看到一艘船在即将撞上海底山脉时忽然消失。   蓝夙渊伸出手,抱住脱力倒下来的杨深,他没有昏迷,只是面色惨白地大口大口呼吸着,眼里还有没有散去的惊惧。   “谢谢你,塞因斯。”平复了好一会儿,他才用沙哑的嗓音说。   “不,主人,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不,杨深,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蓝夙渊与塞因斯的声音同时响起,这绝不是安慰。   对于杨深这样从未接触过这些东西的人来说,第一次就能做到这个地步,真的已经非常优秀。   抱起杨深离开驾驶舱,蓝夙渊放柔了自己的语气,“你好好休息一下,塞因斯,看好他。我去安排他们下船。”   无力再说话的杨深点点头,还没到卧室,就已经在熟悉的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等把人安安稳稳地放上床,蓝夙渊摸了摸他的额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杨深这么拼命,除了自己想变强以外,也是因为他,他潜意识里觉得一个平庸的人类不该配强大的鲛皇,所以拼命让自己能够够得上。   “你不必这么逼自己。”   “伴侣之间,没有什么配不配得上。”   杨深不知道有没有听见,睡梦里的神色却还微微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梦见什么。   用指尖抻开那拧成川字的眉头,蓝夙渊才起身,去安排船舱中的族民以及人类下船。   船舱外的人们对于楼船曾经差一点撞上山壁以及换了一种航行方式的事情一无所知,他们只知道很快到达了目的地。   对于这座遗落的海底城市,大部分鲛人平民和人类们都露出了惊叹之色,却并不包括巫夔在内的鲛人战士和鲛人护卫们。   他们的表情并不像是第一次来这里,甚至连眸中隐隐露出的厌憎和嫌恶之色都与蓝夙渊相近。   但他们并没有因此而反对杨深的提议,因为他们的职责就是守护整个鲛人族的族民。   而杨深的提议,确实是当时能够想到的权衡之下最好的选择。   “毕竟曾经是人类的地盘,许多不知道有什么用的东西,大家最好不要去触碰。”巫夔边率领鲛人战士维持着众人的秩序边告诫。   接触到蓝夙渊的眼神,两人交换一个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的视线,巫夔继续吩咐,“城市中央那幢只有白色的建筑,任何人都不许接近。”   “违令者。”蓝夙渊沉沉开口,目光在族人身上一一扫过。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违令者要怎么样,但鲛人们顿感遍体生寒,整齐划一的表示绝对不会接近那里。   杨深再次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就好像被谁蹂/躏了千八遍一样,一个指头都不能动。   所以他一睁眼,只能看到有什么玩意儿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好吧,“好久不见。”他虚弱地露出八颗白牙,跟他的螃蟹打招呼。   虽然事实上他们不久之前才见过,但这趟精神力的训练真是让人有过了三生的感觉。   “主人你醒啦,主人真棒~”塞因斯指导时正经靠谱的感觉一去无踪,再次变得二兮兮的。   有时候甚至让人怀疑,当年人类走时竟然没有带走这个号称编号001的超级人工智能,与它这种令人无语的性格不无关系。   好在杨深不计较这一点,“外面怎么样了?”他问。   “我也不知道呀,那条凶巴巴的鱼让我陪着你。”塞因斯趁机告状。   杨深能说什么呢,难道说你主人当初喜欢上他,就是因为他凶巴巴……哦不,威严凛然又高高在上的模样?   他只好换个话题,“塞因斯,要多久我才能跟陆地上那些军队里的人抗衡?”   光脑还没回答,蓝夙渊已经出现在房中,“你不必这么逼自己。”   “啊?”   蓝发的皇者看了看杨深的脸色,“过犹不及,还没到刻不容缓的时候。”   他捏起那只螃蟹,让到杨深手里让他玩,“你的伴侣也没那么弱。”   ☆、51·开战   “是啊。”杨深应了一句,微笑着回望蓝夙渊。   蓝夙渊心中一动,杨深这是把他刚才那句话还给了他,态度很明确,立场很坚定。   “再睡一会儿吧。”最后蓝夙渊没有再说别的话,只是伸手阖上了杨深的眼睛,让他陷入安全的黑暗之中。   接着,冰冷的触感蔓上杨深的肌肤,是蓝皇翻身上床,轻轻卷住了杨深,与他同榻而眠。   再醒来时身边已经空了,杨深揉了揉眼睛,这一觉睡得很沉,身上的酸痛感减轻了不少,人也精神了许多。   现在那些避难的鲛人和人类都已经离开船舱,杨深看着这个庞然大物,有点头疼这沙棠号的安放问题。   它是可以变小的,但问题在于不知道极限在哪里,如果最小就是当时杨深进行仪式时乘坐的那般大小,那还是十分显眼。   他一边想着一边走出船舱,抬眼望去,“塞因斯,你说它的制作材料是高延性陨金,理论上可以变得多小。”   “像这么小。”光脑认真地表示,然后一艘巨大的楼船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喂!”杨深吓了一跳,忍不住东张西望,但显然什么都没发现,“哪儿去了。”   “这里这里。”塞因斯闪了闪光,杨深才看到那金属环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按钮一样的突起。   “这是沙棠号?!”   “显然,主人你下次要用的时候,只要深情呼唤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杨深被塞因斯的语气寒得一抖,还是忍不住好奇地摸了摸那个神奇的凸起,“塞因斯,你的资料库里……都放了什么。”   “……这个好难回答啊主人,你还是问我我的资料库里没放什么好啦。”   他决定不再理会那坨金属。   蓝夙渊说随着他的精神力加强,两人之间的感应就会越来越强烈。   经过昨天驾驶沙棠号的精神领域拓展之后,他好像能够更清晰地感觉到蓝皇说过的这种羁绊。   比如现在,重新回到这个人类的城市遗迹,明明视线范围内根本没有那个身影,他却像是能预知对方身处哪里一样,直接就循路走了过去。   一路上街边无人的房屋都已经重新住进了住客,勤劳的鲛人们已经把原本乱七八糟的街道打扫干净,让这片死寂的世界有了一点生气。   “蓝夙……陛下。”远远地看到蓝夙渊的声音,杨深加快了脚步,名字才叫出一半,才发现那个人附近还有许多他的族人。   他们整整齐齐地排列成方阵,整齐划一地在做着各种动作,看见杨深来,于是齐齐停下来,向他行礼。   “神使殿下!”齐刷刷的声音响起。   这是杨深的新称号,来自于自作主张的鲛人们。   对于既是黎陵大神的使者又是蓝皇陛下伴侣的杨深,他们私下里商量了好久,才找出这么一个能够体现他双重高贵身份的高贵称号。   “咳咳。”杨深差点呛到,连忙让他们起来。   好在这一回鲛人们并没有把他挡外星人围观,行完礼后,他们就继续排成他们的队列,做刚才没做完的动作。   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奇怪地发现这一大群鲛人很明显都是鲛人族中的青壮年男女,一个太过幼小的或是年纪太大的都没有。   “他们都是鲛人战队的成员?”   “不,他们都是想要成为鲛人战士的。”   咦?杨深有点疑惑,他还记得那个翎羽的事情,说明想要成为鲛人战队的一员非常不容易,而且战队也不会大规模招收。   因为蓝夙渊说过想要获得力量要付出代价,而杨深也已经知道那代价有多严重。   “发生什么事了?”   “和平盟约已毁。”蓝夙渊若有所思地看着那群年轻健康的鲛人们,言简意赅地表示。   的确,原本所谓的和平就不过是假象,仪式上奥斯顿的破坏,也已经彻底把这经不起推敲的假象直接撕毁。   “鲛人马上会对乌托邦宣战。”   “现在?”杨深顺着蓝夙渊的目光望向那些还没有成为战士的鲛人。   是不是有点太快了,这个族群在深海风暴中受到的伤害不小,现在又刚刚在陌生的地方休整下来,宣战通常是时机成熟时才做的事情。   蓝夙渊点点头,“奥斯顿以为我族大部分都死了。”   所以才会这么大胆子派出手下下海搜寻幸存的鲛人,他们试图以围猎的方式捉住几只实验品。   在他们看来,鲛人固然强大,但既然差不多只剩下漏网之鱼,那就只能双拳难敌四手。   “的确,看来他对自己的计划很有信心,完全没有考虑过我们大部分都活下来的情况,忽然宣战,能打他一个出其不意。”   说到这里,杨深忽然想到了什么,扯了扯蓝夙渊。   蓝皇正为杨深口中的“我们”一词而眉心舒展,对上伴侣使来的眼色,不动声色地随着他的脚步后退。   “你上次说族人里面还潜伏着叛族者,如果他们还与人类有往来的话,奥斯顿那边说不定已经知道消息,那些行为只是将计就计。”   “那又怎样。”蓝夙渊眼神肃杀,冷冷地注视着前方,“仗迟早要打。”   “打乌托邦一个毫无防备,或者纠出族中叛族者,不过二者得其一罢了。杨深。”   “我在。”杨深抬起头,看着那个将拥有他下半生的人。   蓝夙渊低头回望,眸中仿佛掀起惊涛骇浪,“鲛人上不了岸。”   “嗯?”   “你要取代奥斯顿、掌握乌托邦,就要回陆上,可那里我保护不了你。”   从来就没有完美无缺的生物,即便强悍如蓝夙渊,要是离开了海洋,没有双腿的人也呼不了风唤不了雨。   杨深眨了眨眼,感觉眼睛有点难受,他也害怕,害怕一次别离就变成永别,但是,“到时候,要我把你从别人的料理台上救下来吗?”   “噗。”塞因斯不合时宜地发出了笑声,把凝重的气氛破坏得荡然无存。   “我会保护好主人的!”它信誓旦旦地表示。   蓝夙渊没有理他,“让谢尔跟你一起回去,还有海底那些人类,你可以让他们一起接受训练,到时候,你们可以伪装成一支散军。”   已经为他考虑得如此周全,怎么还能叫无法保护。   杨深明白,蓝夙渊如此坚定不移地要宣战,除了的确应该一战以为,也是在为他护航。   若是风平浪静的时候,即便是他一个人想要回到乌托邦混入军队也是件十分困难的事。   但是一旦开战,混乱的局面会扰乱所有人的心神,到时他哪怕带着一群海底的人类,也可以装作溃败流亡的散军。   即便仍然不容易,但也要比和平的时候好走得多。   蓝夙渊,在他力所能及以及不能及的范围内,都在为他铺平道路。   “我要去见见那些人类。”杨深下意识地挺了挺脊背。   蓝夙渊点点头,没有再说话,目送着杨深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就像曾经他这么看着他向他走来一样。   “呦,你可真舍得。”神出鬼没的巫夔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围着蓝夙渊上下打量,唏嘘不已。   “自己老婆送得远远地也就罢了,你怎么能残忍地把我们家小谢尔一起送走,哎,那软软的金色头发,比最嫩的水藻还要——”   蓝夙渊白了他一眼,“你真喜欢他?”   巫夔闭了嘴,良久,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收起了嬉皮笑脸的表情,“你知道的,巫家的传统,为了巫者的血脉,我们没有自己挑选伴侣的权利。”   “所以?”蓝夙渊负手,“你喜欢他,还是不喜欢?”   男人长长叹息了一声,“我不知道,我不敢。”   巫夔不打算说谎,就像医人者不自医一样,预言者算尽天下命运,唯一不能测的,就是自己。   其实他对所有人都是这样轻佻的态度,对那个金发少年也不过是一样地调/戏,谢尔对他更不见得有任何好感。   感情?这种东西,如果说蓝夙渊是压抑在心底,那么他们巫氏,从一开始就不能有。   旁观命运的人必须理智而客观,感情却是理智的天敌。   有趣吗?其实像谢尔这样性格的鲛人也有不少。   美貌吗?那鲛人们更是胜过百倍。   不同种族的新鲜感?海底也有很多人类。   巫夔确实不知道自己对谢尔有没有一点特别,也不打算知道,因为知道也毫无意义。   让谢尔跟着杨深回到乌托邦,确实是最好的决定,杨深一定会为了蓝夙渊回来,而谢尔,大概不会再回来。   巫夔想着,恢复了他一贯轻佻的笑容,笑眯眯地去调戏正在训练的预备战士们。   而杨深则独自来到另一面人类安居的地方,与之前在船舱里一样,人类与鲛人选择的居处依然壁垒分明。城市很大,除了蓝夙渊命令的不准接近的白色建筑之外,还有大片大片的街道房屋。   于是这泾渭分明被很好地贯彻。   让人忍不住叹息。   “杨……深,你的名字,是叫杨深吧?”忽然,他的身后传来试探性的、犹豫的声音。   好像有点熟悉。   ☆、52·坦白   “诚?”杨深转过身,看到一脸紧张的青年,黑头发黄皮肤,明显的东方人,但不是华夏人种。   那青年看上去充满了萧瑟颓丧的气息,略佝偻的身子,明明很年轻,给人的感觉却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被一口叫出了名字,他看上去更加惊慌,被风吹过的枯叶一样瑟瑟发抖,眼中流露出犹豫又恐惧的神色。   他歇斯底里地吼道:“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到底是什么人?鲛人的神使?你明明是个人类啊!”   不仅是个人类,甚至还与……他曾经的朋友有着一模一样的名字。   可他们完全不一样。   就在他满心慌乱,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要鬼使神差地跑出来叫住这个人的时候,对面那个有着翠色双眸的男人忽然笑了笑。   “你不是叫了我的名字了吗,诚?”温和的声音、遥远又熟悉的感觉。   诚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从前他们虽然被困海底,始终也等不到希望,但他完全没有像现在这样神经质又胆小。   直到他的朋友坚持离开又再无音讯,不知葬身在深海风暴的哪个角落,他的脾气才变得越来越古怪起来。   然而就在刚才,眼前这个明明完全陌生的人类笑着对他说话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觉得,杨深回来了。   是了,这个眼睛是翠绿色的人,也叫杨深。   他浑身发着抖,脸色苍白地瞪了对面的人一眼,转身就要跑开,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脸色一僵。   “不对!我、我见过你,那天巴布带到集会的新人,那个说引路人是杨深的新人,是你对不对,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次邂逅其实并没有过去很久,然而由于人类奴隶们密会的那个山洞光线只不过聊胜于无,那个新人又几乎一直低着头,才让人一时没有认出来。   “难怪……难怪,仪式上的时候……在船舱里你跟那个鲛皇出来的时候……我们会觉得眼熟。”   “我和巴布他们还以为是因为你跟——同名的缘故,让我们想起他来,原来你早就混进来了!”   名叫诚的东方男人大概真的有点神经质的癫狂,刚刚的恐惧瞬间变成咬牙切齿的暴虐,他猛地冲上前去,揪住杨深的衣领。   “说!你为什么要混入我们的密会!你出卖我们?把我们的事情告诉那些鲛人?!所以那个蓝皇才娶你是不是,这是你的筹码?你认识杨深?为什么要说他是你的引路人!”   一连串的问题劈头盖脸地砸过来,杨深被迫仰起脖子,悲伤地望着这个疯疯癫癫的男人。   上次密会上相见,诚已经变得疑神疑鬼,现在他……他还是考虑得不够,如果当时直接说出真相,自己的朋友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   “他不会相信的。”塞因斯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脑海里,“主人,你的消失只是导火索,当时你如果不逃往乌托邦,最后可能也会变成这样。”   杨深摇摇头,诚个子比自己矮,他揪着杨深衣领这个动作并没有多少威胁,他觉得难受,跟生理原因无关。   伸手覆上诚的双手,对面的人还在神神叨叨,“为什么……为什么……”   “诚。”杨深放柔了声音,大概是因为扬瑟尔从前没长开的缘故,这具身体的嗓音原本有着少年人独有的尖细。   但现在,却已经越来越像杨深本身的声音,温和而不尖锐,再没有那种怯懦。   “我没有出卖你们,相信我。”   “我凭什么相信。你承认了!你果然是那天混进来的那个新人,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杨深掰下衣领上诚的双手,“听我说诚,蓝皇难道会为了我把海底的人类有一个秘密集会的这种事情告诉他而娶我?他是这种人?”   “不,当然不是,他什么人都看不上……不对,不对……如果他知道了,为什么不吃了我们?”诚的脸色更加迷惑,一片混乱。   杨深将他的手放下,抚了抚他凌乱的头发,“诚,清醒一点,鲛人不吃人。”   诚忽然发出一声尖笑,“不吃人?别开玩笑了他们明明——”   “你见过?”   “我、好像没有。”他好像清醒了一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是在跟谁说话,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剧烈地喘着气。   “你处处帮鲛人说话!对,你已经被迷惑了,你是叛徒!”   塞因斯的声音再次在杨深脑海里响起,“主人,他的精神波十分混乱,按你们的说法,他已经疯啦。”   “不。”杨深却深深地看着自己曾经最熟悉的朋友,“他只是想保护自己,用逃避的方式。”   密会里的那些人,他们渴望、他们期盼、他们等待、却不敢作为,他们都在用逃避的方式保护自己。   即便现在跟他们说什么当年末日的真相、战争的真相,颠倒的黑白,鲛人的处境、一些人类以及奥斯顿的野心,他们也不会相信的。   他们根本不可能在蒙昧了这么久之后接受这么一个真实,到时候崩溃的恐怕绝不只是诚一个。   但他不可能让这些人继续留在这里等待什么虚假的救世主出现,因为从来都没有。   想到这里,杨深慢慢打定了主意。   “放开我,你这个叛徒,你怎么敢用杨深的名字,你不能用!”诚挣扎着。   杨深感觉到四周还有无数道遮遮掩掩的试探的眼神落到他身上,是那些躲藏在屋子里的人们,他们在看着这一幕。   他们在看着诚,也在看着他,都在犹豫,不敢上前。   杨深轻叹了一口气,“诚,你还没认出我是谁吗?”   “你是叛徒!”   “房间里那盆绿光藻还活着吗?上次你说要把捡来的那块鲛绡纱送给莉莉娅给她的女儿做小裙子,裙子做好了吗?还有我偷偷写了藏在月光石盒子里的那些情——”   像是想到了什么,杨深微微一顿,打算把这件事情给忽略过去。   对面的诚却更像一个傻瓜一样张大了嘴,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明明陌生的男人,但他的神智明显清醒多了。   “杨深说过,月光石盒子里的那些东西,是写给他暗恋的人的情书,你为什么会知道?还有要送给莉莉娅的鲛绡纱,我捡到鲛绡纱的事情只有杨深一个人知道,你到底——你到底——”   杨深弯了弯嘴角,又叫了他一声,“诚。”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的关系,他觉得这个翠色眸子的异域少年好像隐隐与当年的杨深重合了,明明、明明一点相像的地方都没有。   不对,笑起来很像,说话的语气也像。   杨深抬起头来,四顾一圈,抬高了声音,“巴布,你口袋里还放着海葵花籽吗?”   “格鲁夫,你借走我三颗珍珠,跟冬妮求婚成功了吧?”   越来越多的人从房屋的阴影处走出来,跟诚用一样,用不可意思的眼神望着眼神,身体颤抖着,声音也颤抖着。   “不可能,不可能,杨深他明明就,死了。”   “可是……”   “我回来了。”杨深伸开了双臂,等待。   直面所有疑惑的猜忌的双眼。   良久,性格鲁直的巴布带头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一拳捶在他肩膀上,“嘿你小子!”   然后又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管他娘的到底为什么呢,虽然变了副小模样,其实还是很多地方看得出来的嘛,欢迎回家。”   回家。   的确,这些人占据他的前半生成长,在他父母去世之后,照顾他、陪伴他。   家不在哪一个地方,而只是这种情绪。   人群中不知是谁带头抹起了眼泪,很快抽泣声响成一片,连带着杨深也红了眼眶。   更远些的地方,是并不认识杨深的人类们,狐疑地窥视着这一切。   “月光石盒子里那些情书,到底写给谁了?”诚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眼时,神智更加清醒不少。   杨深被问得噎了一下。   “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又变成黎陵大神选中的人,还跟鲛皇举行了仪式?”   情感的宣泄过后,平静下来的人们也开始一个个提出自己的疑问。   “我们还能回到陆地上吗?”   杨深示意大家稍安勿躁,看了一下四周,发现能聚起所有人类的空旷地方不多。   而且这些人极度缺乏安全感,在鲛人的地盘上,如果没有一个安全私密的地方,大概不愿意聚到一起。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认识他,也不是所有人都相信他,他想了想,让塞因斯放出沙棠号。   火红的楼船瞬息出现在众人面前,引来高高低低的惊叹,杨深看向众人,“我有些话想要跟大家说,愿意听一听的,可以上船来。”   “里面很安全。”   诚看了杨深一眼,他还是不太习惯把这张陌生的面孔与自己曾经的朋友联系起来,不过他只是迟疑了一下,就率先上船。   巴布紧随其后,接着,认识杨深的人也陆陆续续往船上走去。   最后,那些不认识杨深的、脸上还有恐惧和惊慌神色的人,也渐渐有人试探着走近。   这些人里面,并不是每一个人都适合跟他一起战斗,但每一个人,都想要重回阳光之下。   ☆、53·计划   船舱里,很快站满了神色各异的人,站在他们中间的杨深成为目光集中的焦点。   “你想说什么呢,安于现状,做小伏低,我们就能留得一命?不择手段,出卖身体,说不定还能成为人上人?那位鲛皇的皇妃殿下?”   人群中不知是谁率先开口,充满了讽刺和怨愤的情绪,瞬间让周围的人炸开了锅。   他的言外之意十分明显,讽刺杨深如今的状态是出卖自己谄媚鲛人的结果,也并不认为现在杨深把人们聚集到一起是好意。   悉悉索索的窃窃私语顿时从四面八方响起,像潮水一样淹没过来。   杨深往那个方向看了两眼,并没有看出刚才说话的人是哪个,毕竟人太多了。   不过对于他言语里的恶意,杨深并不是太在乎,来自于语言的攻击,其实是最软弱无力的,甚至于并不需要什么实质性的抵御。   只要本心坚定。   反而是在看到周围那一张张面孔脸上的表情时,更让他忧心一点。   除了他的朋友熟人们还残留着震惊与激动,眼前的这些,在海底漫长无光的生命里被磨去了性情中有棱衣角的一面的人类,各自呈现出近乎相同的空洞与麻木。   他们的多疑、尖刻、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自我保护方式,都让人无法不难过。   杨深没有忘记当年留在海底的人类,是因为他们保有正义感和道德底线,只是时间真的过去太久了,以至于形势变化得如此不堪。   “我知道在这里的大部分人都并不相信我。”杨深收回自己的目光,平静地说。   他的声音并不响,但来自于人群中的窃窃私语顿时全部消失了,显然愿意进船来的人,其实还是抱有想要听一听杨深要说什么的想法的。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凭你嫁给那些恶魔?凭你向欺压我们的种族摇尾乞怜?”   又一道质疑的声音响起,截然不同的声线,同样的怀疑和鄙视。   “去你娘的闭嘴!谁在人群里畏畏缩缩,有胆子站出来,胆小鬼有什么资格质疑别人?杨深话都没说完!”   巴布怒气冲冲地挥舞着拳头转过去,恶狠狠地瞪着人群,因为人种的缘故,他长得十分高壮。   满脸的络腮胡显得凶神恶煞,成功地让一些想要跟着起哄的人闭上了嘴。毕竟动嘴皮子和动手脚,那绝对是两回事。   向巴布投去感谢的眼神,杨深心中非常明白,现在对于这些人来说什么精神鼓励、安慰、空洞虚伪的煽动都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他下一句就直接问他们,“你们想回陆地上去生活么?”   就像往平静的湖面扔下一块巨石,人们顿时喧哗起来。   有不耐烦的人直接嚷嚷了出来,“废话,谁不想上岸?”大部分人虽然没有骂出声来,但表情也忠实地反应了他们的心情。   他们觉得杨深是傍上了金主,从此衣食无忧高高在上了,所以无聊来耍他们,才会问这么白痴的问题。   这么多年来,一代一代,谁不想上岸?这种问题需要问吗?哦,大约这位蓝皇妃殿下加神使大人确实不想上岸,上了岸,他今天拥有的一切不就都没了。   就连认识杨深的人,也觉得他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多余了。   只有之前歇斯底里的诚眼睛一亮,快速地看了看周围,想到自己现在在什么东西里面,顿时忍不住去看杨深。   对方笑了笑,再次开口,“我会带你们离开这里,回到陆地,相信你们都知道,这艘船是谁的。”   整个船舱再次落针可闻。   一句。两句。三句。从把大部分人召集到船上开始到现在,杨深一共只说了三句话,却成功地镇住了一船的人。   是的,他们都知道,那天蓝夙渊与杨深从天而降,杨深承受鲛人们的愤慨,蓝夙渊为他说过的那些话,以及杨深身上发出光的光芒。   他们都亲耳听过,亲眼见过,甚至当时还有人认为,杨深就算真是神选中的人,也是人类的神使。   这艘神秘的船,也确实在杨深的掌控之下,这一点,从他们现在能站在这里就知道。   可是为什么?   “这没道理!”有人喊了出来,“你现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连鲛皇都听你的,那些凶狠的家伙个个对你尊敬无比,就算你要在这海里横行霸道也没阻碍,你肯放弃这样的生活?”   大部分人都不可能放弃这样的生活吧?他们在海底没有自由没有期待渴望回到陆地上无可厚非,可杨深跟他们不一样。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他们到了杨深这个地位,还会想回陆上吗?   到那里他们可不是贵族,而是阔别经年无依无靠的异乡客。   虽然人们的情绪很激动,但杨深身上的压力却稍稍一松,现在这些人,比起之前的麻木空洞,起码情绪正常多了。   他们肯质疑,就代表着还是隐隐期待着。   伸手摸了摸胸前的鲛珠,那是属于蓝夙渊的,想到那个男人永远的冷静与沉稳,杨深闭了闭眼睛。   “你们知道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吧。”   “奥斯顿总统说要将扬瑟恩将军嫁予鲛皇为人类换取和平,但最后过来和亲的是我。”   “你们也记得自己为什么现在站在这里吧?”   “因为银蓝海域被毁了,在我的仪式上,奥斯顿总统的人毫不犹豫地引来的深海风暴,当时有人去救你们吗?哪怕通知一声。”   鸦雀无声。   如果说前一点,战神被替换成一个不知是谁的弱鸡让他们希望破灭让他们觉得杨深可恨的话,那么后面一点,简直让人绝望到无从愤怒。   在那之前,尽管身处黑暗,但他们始终相信陆地上的人们一直还在为拯救他们而行动,迟早会让他们离开樊笼。   而不用现在,就在之前蓝夙渊说出真相时,他们就知道了自己身为弃子的命运。   多么可笑而荒唐的人生啊。   他们渴望拯救他们的,最后要杀了他们;他们试图挣扎逃离的,最后却救了他们。   看着他们难言的沉默,杨深不疾不徐地说道:“如果说报仇还太武断的话,我想走到曾经逼迫过我的人面前,亲耳听他说几句。”   “你们呢,难道不想走到总统大人面前,问他一句为什么?”   他仔细观察着所有人的表情,这里的大部分人们,虽然在之前就已经明白了自己被抛弃的事实,但都对奥斯顿怀有一点期待。   只有知道真相的人,才知道奥斯顿,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男人。   所以他没有直接说报仇。   良久,不知是那个小女孩,在角落里低低地问了一句,“我们……真的能走到总统大人面前问问他吗?”   啪。   耳畔听到棋子落下的声音,“在那之前,先把自己变得更强一点,离死亡,远一点。”   ……   收起了沙棠号的杨深独自走在路上,他拒绝了巴布和诚他们的挽留,一个人静静地走着。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面沉稳有力地跳动,他抿着唇,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塞因斯,我觉得,我好像变了。”   “毫无疑问我亲爱的主人,所有的一切每时每刻都在变呀,就像昨天我觉得您的血味道真好,今天却偷偷地觉得那个奇怪的人的血味道更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在想我憎恨奥斯顿,但会不会最后变成了跟他一样的人,就在刚才我——”   “刚才你费了那么多心神,想了那么多辞藻,绕了那么多弯子,是为了达到你自己的私欲吗?”   看起来老不正经的光脑忽然正经了起来,在这种时候,倒真像一位全知全能的前辈智者。   它在杨深手腕上微微震动着,像是在安抚他的迷惑。   “并不是,你费尽心思是为了让一切平稳的过度,让他们尽早地回到阳光下,其实简单粗暴地告诉他们鲛人压根儿不是欺压他们的正主他们在鲛人心中的形象才是坏人不就好了?”   “你还要帮他们慢慢来,干嘛拿这样婆婆妈妈的自己跟奥斯顿那个老家伙比,他比你决断多了好嘛!人家是真·上位者·领袖风范!”   “噗。”杨深忍俊不禁,刚刚产生的一点迷惑立刻烟消云散,虽然被一个人工智能狠狠地鄙视了一顿,却也发现自己刚才的情绪纯粹无聊。   那个小金属环又晃了一下,“不过主人你告诉他们是要带他们私奔不会让鲛人知道,那条凶巴巴的鱼知道吗?”   杨深正要回去找蓝夙渊说这件事,鉴于这些人现在对于鲛人的警惕和不信任,要是说蓝夙渊支持他们上岸,一定会让他们觉得是陷阱。   所以他打算暂时先让他们以为此次是秘密行动。   不过想要蓝夙渊,就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之前诚指给他看的东西,他完全没想到在那样的情形下诚还会把那一盒子的情书给带上。   幸亏他没有偷看过,嗯……大概……没有看过吧?   蓝夙渊要是看见他曾经写过的这些玩意儿,简直,咳咳。   “你在脸红?”   忽然,略带着寒冰气息的声音从前方不远处传来,杨深一怔,就看到蓝夙渊一瞬间游近他面前的面容。   ☆、54·实战   看着在眼前不断逼近放大的面孔,杨深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一口气差点没回上来,导致最后的结果是他条件发射般地捂住了嘴,侧过头不由自主拼命咳嗽。   蓝夙渊停在那里,看着越发涨红了脸的杨深,嘴角微微扬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无论什么时候,这个人面对他时眼中始终不灭的惊艳和渴望都让他无比受用,没有什么比自己的伴侣无时无刻不向往着自己更愉快的了。   伸手拉过杨深,自然而然地给他顺了顺气,蓝夙渊不动声色道:“去见过他们了?”   摸了摸自己发烧的脸,杨深暗想有时候自己都觉得有点羞/耻。   即便刚才在面对那么多人的时候都可以装作镇定自若,却好像总是在蓝夙渊面前展现失态的一面,也不知道怎么搞的。   幸好对方没有追问下去。   “嗯。真正的身份,我也告诉了从前的一些朋友。”杨深偷偷地瞥了蓝夙渊一眼,“鲛人的事……那些真相,我暂时没说。”   虽然在一开始看到歇斯底里的诚之后他就已经打定了循序渐进的主意,但现在面对这个人又有点忐忑,生怕他会有什么误会。   对方却好像并不以为意一样点点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暗暗松了一口气,杨深的语气也不由自主地变得明快一些,“我告诉他们说,会趁你们不注意,用沙棠号带他们回到陆地上。”   “多久。”   “啊?”   “多久之后,你打算走。”   蓝夙渊的声音依然淡定沉稳,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杨深却好像感觉到了一点不自然的低沉。   沉默片刻,杨深摇摇头。   “我不知道,还要让他们变强一点,最起码有自保的能力——我自己也是,但你知道的,其实没多少时间,毕竟奥斯顿他……”   感觉到左右双肩忽然被两只手分别牢牢钳住,话说一半的杨深惊诧地望向对方。蓝夙渊难得对他那么用力,特别是仪式完成之后。   就在这一刻,他看到了对方深邃的双眸中那沉沉的欲望,不是情/欲,而是比它更激烈也更沉重的,简直如同想要禁锢的欲望。   “杨深。”   听着那永远在发号施令杀伐决断的双唇里一遍又一遍吐出他的名字,几近于温柔的,又好像有点残忍,让人那么矛盾地想要逃离又想要更近一点。   “蓝夙渊?”杨深下意识地回应他。   “我后悔了。”   “……”   “问你想不想当总统。如果再有——可能不会再有机缘让你重来。”   这是第一次,杨深从这个强悍无匹从不犹豫的男人口中听到诸如“后悔”“可能”这样显得软弱的辞藻。   尽管蓝夙渊说出来的时候,并不会让人感觉到一丝一毫的软弱,却已经足够让听者震惊。   对方的目光缓缓下移,从杨深的脸庞,一直落到他的下半身,一眨不眨地盯着。   这种令人能产生各种意义上的联想的目光,让杨深也不例外地有些僵硬。   “我”,他吐出了一个字,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才能显得更自然一点。   但此刻的蓝夙渊显然并不需要他的回答,他目光专注,“你的腿很漂亮。”   虽然不想承认,但杨深真的觉得,蓝夙渊现在其实是在调戏他吧?真的是在调戏他吧?   “如果你当时复活时成为鲛人,这里。就会有一条漂亮的鱼尾。”   下意识地把双腿并拢,杨深简直无法想象,如果自己下半身变成鱼尾,像蓝夙渊那样,在海中化作优雅的波浪。   一起在海中游曳,某些时候,交缠着双尾。   “我说,蓝夙渊,你觉得我该给他们训练些什么项目才好,呃。”杨深忍不住移开视线,顾左右而言他。   此刻的蓝夙渊简直像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体了一样,杨深本能地感觉到危险。   脊背上一阵凉意划过,明明衣服都好好地穿在身上,在对方的目光里却令人怀疑自己根本未着寸缕。   就在他感觉到肩膀上属于蓝皇的手指越来越用力,力气大得好像要把他整个人都融入他的骨血的时候,那十指却忽地一松。   放开他,蓝夙渊直起身,“保重。”   杨深怔了一怔,顿时明白了蓝夙渊其实是在不安,这种不安与他自身强不强大没有关系,终究是他杨深,还不够令人安心。   患得患失这种心情一直以来都是属于他这个小小人类的,从发现自己喜欢上高高在上的那位皇者开始。   原来他还有机会,让这个天塌不惊的男人也感受到同样的情绪。   “我会完完整整地回来。”杨深抬起头,直视着蓝夙渊的眼睛。“一定。”   他必须要好好地回来,不仅因为蓝夙渊还在这里,更重要的是,他还要找出方法,解除那噬人火焰的威胁,挽救蓝夙渊正在分秒流失的生命。   即便是为此,他也不能让自己功亏一篑地倒在半路上。   有灵魂不代表这个世界上有天堂还是黄泉,如果化作了枯骨,要怎么与心心念念的人重逢?   “在那之前,告诉我,你刚才为什么脸红?”   “啊?”忽然话题又被扯了回来,猝不及防的杨深差点脱口而出,好在立刻被理智给阻止了,为什么脸红,总不能说是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人太多,热。”作势用手掌扇了扇风。   蓝夙渊轻笑,“这里是海底。”而且是深海,没有活火山,不是热带。   “秘密。”杨深豁出去了,“等我回来的时候,我一定告诉你。”   他打算就算蓝夙渊用美色右惑他继续追问也坚决不说,没想到刚刚还咄咄逼人的男人却又变得意外地好说话。   “好。”   好不容易解决了问题,脑海里某位不省心的主又跳出来开始叽叽喳喳。   “主人,我忽然好好奇你情书里面都写了什么诶,难道整天在考虑怎么压倒这条鱼吗,不然为什么藏这么严实哦,我要给人告状!”   杨深决定学蓝夙渊,淡定地在脑海里表示,“生物质能制剂。”   “我错了主人,我真的错了!”塞因斯乖觉地闭上了嘴。   蓝夙渊自然察觉不到他们在脑海里面的交流,他看杨深目光散落,似乎有些呆怔,就问:“累?”   “还好。”杨深摇摇头,之前脑力用得比较多,光是身体上的话,倒没有多累。   蓝发男人却像没有听见一样,伸手碰了碰杨深胸前的鲛珠,那颗珠子在鲛皇手中如同有了生命一般,焕发出一道生机勃勃的光彩。   杨深顿时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从胸口扩散开来,蔓延到整个身体,立刻通体舒畅、精神百倍,连头脑也变得更加清醒。   “带着它走。”   “那怎么行!”还沉浸在那种舒服的体验中的杨深睁大了眼睛,在海中需要鲛珠是生存必须,可他回陆上完全没有必要带着它。   这是蓝夙渊的本命鲛珠,里面封存着历代鲛皇的力量,拥有它蓝夙渊才能淋漓尽致地发挥应有的实力。   而在杨深手里,除了维持海底抵抗压强的结界和提供呼吸用的氧气,别无用处。   然而蓝夙渊并不容许杨深拒绝,“带着它。”   带着它,让你分享我一半的生命,让我分担你受到的一半伤害。   惟其如此,我才能保证你不在我眼前的时候,在那个危险的陆上,拥有接近不死的身体,平安——或者至少活着归来。   而当我步入死亡的时候,我会收回它,让你继续你的生活,无论是在海里,还是在陆上。   杨深并不知道蓝夙渊具体在想些什么,他只是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而那种情绪让他无端地难过。   好像会失去什么,好像有谁在跟他道别。   无法再说不,他只好点点头,“我会好好戴着的。”   “那就跟我来。”   那种情绪让杨深有点不安,却看不出对面的蓝夙渊丝毫的不妥。   他的伴侣依旧是一贯的模样,在用鲛珠舒缓了他身心的疲劳以后,对他伸出手。   两人一路无言,路上遇上的鲛人们,都纷纷向他们行礼问好,目送他们消失在视线里之后才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很快,他们两个来到了城市的边缘。   “咦,这里?”杨深记得这里,上次他们被困海底城,最后就是走的这条路,从捷径回到银蓝海域。   那些美丽惑人的发光水母带和长得让人十分没有食欲的怪物还历历在目。   他看向蓝夙渊,心里隐隐有了猜测,蓝夙渊点点头,“今天开始训练你。”   说完他长尾一甩,整个人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眨眼隐没成一个银白色的点。   只不过倏忽之间,鲛皇再次归来,双手上一手一边,都抓着一只正在挣扎扭动的丑陋怪物。   在杨深前方二三十米开外,蓝夙渊手一松。   那只怪鱼失去了束缚,凶狠地对他露了露獠牙,却并不敢攻击蓝夙渊,转身猛地向杨深冲来。   实战,这大概是短时间内提高一个人身心素质的最好方法。   杨深深吸了一口气,控制住自己的双脚,没有后退。   ☆、55·愿望   那长得奇形怪状的玩意儿速度很快,至少对于杨深这个人类来说,几乎只是一眨眼就冲到了面前。   根本没有任何时间去考虑什么对策,杨深凭着本能猛地探手向它抓去。   擅于寻找对手的弱点并果断地抓住机会一向是他的长处。   但问题是,对于这么一种满身除了无数眼睛就是无数触手,此外一排白森森獠牙的丑陋怪物来说,实在看不出特别薄弱的地方。   而相反的,对于它来说,眼前的杨深却是非常弱小却美味的捕猎对象。   鲨鱼利齿般尖锐细密的獠牙大大张开,露出黑洞洞的口腔,丑陋的怪鱼眼中满是嗜血的凶光,兴奋地地向杨深撕咬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杨深反应迅捷地向后大幅度仰倒,那獠牙几乎擦着他的鼻尖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无法保持平衡的人类彻底向海底倒去,杨深却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伸手向上一探,狠狠地攻击了对方的眼睛。   墨色的汁液伴随着那怪鱼激烈的挣扎弥漫开来,到处都是腥臭的味道。   被激怒的怪鱼怒不可遏,猛地一旋身,无数触手缠绕上杨深的手臂,一口咬下!   海中银光一闪,顷刻,杨深落入蓝夙渊臂弯中,而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把那只还在疯狂挣扎的东西连同之前没有放开的另一条怪鱼牢牢钳住。   眼中紧绷的神色慢慢散开,杨深轻轻地舒出一口气。   到底还是差距太大么,蓝夙渊上次面对成群结队的这些怪鱼都能够来去自如大杀四方,换了是他,对付一只都那么累。   不对,还连对付都算不上,只攻击一下就能榨干整个人的力量。   “没有弱点就制造弱点,你的战斗意识是对的。”蓝夙渊扶着杨深稳稳站起来,没有表现出失望的神色,一丝不苟地指点道。   “下次不能只想一步,战斗只有到分出胜负的一刻才会停止,在对敌方的攻击做出招架、或者自己做出攻击动作前,就要把接下来的可能和脱身方法都考虑进去。”   难得听蓝夙渊说那么长的一句话,杨深极认真地听着,顺便平缓自己的呼吸。   “以弱胜强也是一种制胜之道,你的力量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大幅度提升,所以更应该注重整场格斗——甚至战争的节奏、技巧和布局。”   “听上去……好像跟做局有点像?”   “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的。”蓝夙渊点点头,“就像做一个圈套,一步一步须得考虑得严丝合缝。”   杨深皱着眉头,“要尽可能地考虑所有的后续变化,可以一时间处于劣势,但不能让出主导控制权。”   看到对方已经迅速领会了他的意思,蓝夙渊放缓目光,“当然,如果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这些都是没用的。”   他退远了几步,放开手中没有受过伤的那条怪鱼,命令道:“再来。”   杨深握紧了拳头,等这次怪鱼冲到他跟前的时候,他没有再后仰,而是迅速地侧过身体。   那条鱼虽然没什么智力,但本能极强,杨深避开之后,它又迅速地转向,继续不依不饶地向新鲜的肉食咬去,像是装了地位雷达一般。   美味食物的香气就是他最正确的方向。   杨深再次攻击了它的眼睛,却在无数的触手攀援而上的时候,狠狠一拳砸向海底的地面,用尽全身力气将怪鱼在满是粗糙沙粒海岩的地面上拖行。   眼睛不断受到伤害的怪鱼獠牙下的喉咙发出嘶嘶的声音,几次向要绞缠杨深的手,却又想要护住自己的眼睛,完全乱了章法。   可惜这个举动杨深自己也耗力巨大,没能维持多久,再次被怪鱼挣脱,向人噬来。   当然在它咬到杨深之前,就再次落入蓝夙渊掌中,与它的难兄难弟挂在一起,凶狠却无用地亮着利齿。   “有进步。”蓝夙渊看着杨深,忽然拉过他的手,蹙眉盯着杨深掌上的道道红痕。   那怪鱼的蛮力不小,绞缠杨深手臂时留下了无数可疑而凌乱的痕迹,杨深皮肤白,因此更加显眼。   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交错的红痕,蓝夙渊面色深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杨深忍不住抽了抽手掌,却没能抽回来。   “怎么了?”   没有回答对方的疑惑,蓝夙渊伸手捏爆了手中还在垂死挣扎试图想要用獠牙刺穿蓝夙渊手掌的玩意儿,面无表情地表示,“不要只把注意力放在它们的眼睛上,这些触手,也要想出应对的方法。”   说完,他把手中的东西远远扔掉,再次化作一道银浪,从怪鱼的集聚地里抓了新的两条回来。   “再来。”他放开手。   不知道过了多久,杨深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他只能在一场又一场接连不断的战斗中,感受到身体的疲惫和心理上的兴奋。   在这样的高强度训练下,他简直有点沸腾了,反应从一开始的迟钝慢慢变得敏捷,思考的速度和范围也越来越广。   当然,身上的红痕也渐渐多了起来。   尽管其实训练到最后,他可以避免的有效伤害已经逐渐增多,那些丑陋怪物能够伤到他的机会慢慢变少,但无数次训练积累下来的痕迹,已经足够触目惊心。   “还、还有吗?”杨深随手抹去颊边的血渍,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问蓝夙渊。   他现在的精神已经进入高度振奋状态,有点不知今夕何夕,却对一切的动静都异常敏感,能捕捉到最微小的动态。   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只有杨深撑不住时才会上前帮助一把的蓝夙渊看着他喘气的模样,微垂下眼睫。   “今天到此为止。”   “啊?”   “走吧。”把完全兴奋起来了的杨深一扯,蓝夙渊显然真的不打算再继续实战训练。   杨深此刻的状态和感觉很完美,再多加反复的话,训练效果就不会再有之前那么好,那已经没有意义了。   更重要的是——   “咦,这是你选的临时皇宫吗?”杨深看着蓝夙渊选择的海底城中的鲛皇新居所,忍不住笑起来。   这么小小的房子,比起从前蓝夙渊那一整片连绵不绝的宫殿群落来说,简直连百分之一都算不上。   光是从前他住的那个寝殿,就比这个小房子大了两三倍不止。   不过,相比起那个堆满珍珠宝石摆满珊瑚家具的空旷大殿,这个小屋却明显要温馨得多,也有生活气息得多了。   “你喜欢么?”蓝夙渊目光在四周掠过,转回杨深身上。   杨深一怔,的确,相比起来说,他大概真的更喜欢住的地方有点生活气息。   不过,看到那张大大的床的时候,杨深脑中忽然想起了什么,之前塞满了一大堆事情,被他忽略了的东西。   “糟了,你的寒玉床!”他可不会忘记蓝夙渊高热的时候有多痛苦,可这里却不会有银蓝海域那张寒玉床。   “还有,你们的墓地……”那片鲛人群墓,是不是也被奥斯顿他们引来的深海风暴给毁了?   那可是无数鲛人长眠安息的地方。   “……”蓝夙渊静静地看着脸色顿时变得焦急的杨深,伸手摸了摸他软软的头发,“我会处理的,什么都别想。”   你要想的已经太多了,其实很累吧。   “啊。”   杨深忽然被蓝夙渊打横抱了起来,他条件反射般地搂住蓝夙渊的脖子,然后被他送到了床上。   动作轻缓地放好杨深,蓝夙渊深深地盯着他,“脱衣服。”   杨深愣了一愣,“什么?”   “脱衣服。”蓝夙渊重复。   身体的兴奋劲儿和反应的敏锐度还没有完全消下去的杨深虽然嘴上发出了疑惑,手上却已经忠实地执行了伴侣的指令,解开了上衣的第一颗纽扣。   蓝夙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让他顿时觉得虽然明明衣服还没有解完,却还想已经被剥得干干净净一样。   然而还没等到他外套脱掉,面色仍然一片正经严肃的蓝皇却又改变了主意,“别动。”   “……”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蓝皇修长漂亮又灵活的十根手指头亲自递过来,一丝不苟地继续他刚才的动作。   指尖有意无意划过肌肤,顿时生出一种奇妙的反应,让杨深无法忍住全身的异样感觉。   来、来了吗?上次情动到一半又戛然而止的记忆还深深地刻在脑海里,他分明记得蓝夙渊说过的话。   难道蓝夙渊觉得他训练了一天,就能够承受——   身上一片凉丝丝的,杨深终于发现自己只剩下了贴身衣物,那些在与怪鱼战斗时留下的无数红痕纵横交错地显示出来,看得他自己都有点发烧。   蓝夙渊的指尖认真地在那一道道痕迹上划过,好像在确认什么东西一样,又严肃、又暧昧。   努力用双手撑着床,杨深有点支持不住。   偏在这时,蓝夙渊忽然收手,转身出去了,就在杨深茫然之际,那人又进来,手中多了一个贝壳。   侧身坐在床边的蓝夙渊打开贝壳,里面没有珍珠,而是一壳子看上去滑腻腻的脂膏。   当他伸手沾了脂膏,向床上的人伸过去的时候,杨深整个人都颤了一下。   在那个人类隐隐有对未知体验的害怕和渴望种种矛盾的眼神中,蓝夙渊将药膏抹在他身上的伤痕上,手势轻柔地慢慢按摩开来。   “还疼吗。”蓝夙渊若无其事地说,仿佛没有看见杨深那种发现他其实只是要给他擦药之后种种情绪变换。   然而若是仔细一点,就能发现他藏在眼底的笑意。   杨深嗯了一声,虽然是他自己想多了,但来自蓝皇大人的亲手按摩,也已经是无上的荣幸,“其实不怎么痛。”   “明天继续训练。”   “好。”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一个认真地敷药按摩,另一个认真地享受被按摩的舒适。   舒服的感觉让杨深有点昏昏欲睡,毕竟这样高强度的训练说不疲惫是不可能的。   在朦朦胧胧之间,他好像听见蓝夙渊的声音从既遥远又切近的地方传来,迷迷糊糊听不真切,也不知是真还是梦境。   “等你从陆上回来,给我生个继承人吧。”   ☆、56·礼物   自己果然是太累了,才会做那么稀奇古怪的梦吧,蓝夙渊怎么可能说这种话呢?   杨深半梦半醒间朦朦胧胧这样想着,很快坠入深深的安眠当中去。   看着床上呼吸已然变得悠长平缓的男人,蓝夙渊慢慢停下手中的动作,望着对方倮露的肌肤以及上面留下的痕迹出神。   杨深的进步速度很快,他不仅头脑清晰,学习模仿能力也很卓越,更重要的是很拼命,如果自己不阻止的话,他可能还在继续练下去。   “那个光脑,给你多少血,你才有把握到万不得已时保住他的灵魂?”   细细的声音响起,“那个耗能很大的,血不够,要生物质能制剂……”   “知道了。”   半晌,他离开房间,沉声道:“岚音。”   出色的暗杀高手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前,躬身行礼,“蓝皇陛下。”   蓝夙渊没有说话,只是用目光示意于她,岚音会意,低声道:“虽然在海底施展的空间有限,不过据属下近日观察,那个金发人类谢尔的能力确实出色。”   顿了一顿,岚音又说:“正因如此,我怀疑以那位总统的个性,没有理由不将他收到麾下作为棋子。”   “你觉得他是间谍。”蓝夙渊点点头。   的确,奥斯顿物尽其用的本事总所周知,亲子尚能利用,谢尔这样的没道理视若无物,可以让他轻而易举离开乌托邦到海底来。   岚音颔首,“属下的确有这种揣测,不过目前并没有找到证据,他近来似乎都在为回到陆上做准备,言行举动都表达了他想找奥斯顿复仇的意愿。”   这个谢尔,如果不是演技太好连他的耳目都能瞒过,就是可能真的别有隐情。   杨深即将离开他的保护范围,他必须小心又小心,找出一切不安定的因素。   此人追逐扬瑟尔而来,现在知道了杨深只是杨深,无法判断他会不会对占了他好友身体的杨深起歹意。   “巫夔呢。”蓝夙渊忽然问。   抬起头,岚音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之色,蓝夙渊很少——或者说没有过问过巫氏族人的事情。   这也许是表示对巫者的尊敬,又或者可能只是他不愿意探听,总之,在这之前,他绝不会问这个问题。   当然,既然问了,就要回答。   “巫夔大人与往日并无不同,不过调\\戏谢尔的行为有所减少,好像对那个人类开始失去兴趣了。”   “你觉得他曾经对谢尔有过兴趣?”   岚音面色不变,语调平稳,“属下没有见过巫夔大人对谁没兴趣过,看不出他对谢尔有比对别的美人不同。”   远在自己住处的巫夔无端地觉得耳朵发热,“啧啧,谁又在说我坏话了。”他伸手捏了捏耳垂,感叹到。   “小谢尔,我的小谢尔,你在干什么呦?”百无聊赖地四处转了一圈后,他还是忍不住摸去谢尔房间。   从那天被蓝夙渊消遣说要给他赐婚之后,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直没让谢尔回到原本的住处。   如今连银蓝海域都毁了,他更是顺理成章地把人圈在自己可见的范围内,随时随地调戏一\\番。   偏偏从不久前跟蓝夙渊问过他那几句话之后,他却有点不敢再去调戏那个金发小人类了。   的确,是真的有点不敢。   只可惜有些东西成了习惯,一时要戒还真难,巫夔现在真想把自己不老实的尾巴给砍了,竟然轻车熟路地又摸到人家房里去。   谢尔背对着他,坐在窗前,低着头认真地不知道在干什么,身影不断地微微晃动。   金色的碎发随着他的摇动而轻轻晃着,呈现出明亮耀目的色泽和令人觉得柔软细腻的质地,勾得人心痒。   巫夔没忍住悄悄游过去,探头一看,刚才那宁静安详的错觉立刻消失不见。   这家伙正在磨刀。   小巧却锋利的匕首,不属于鲛族物品的质地,应该也不是如今人类的工艺,锋刃发出微冷的光芒。   匕首已经被磨得锃亮,谢尔从刃尖的反光里,看到靠近的人,却没有停下打磨的动作。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磨刀的声音,规律地一下一下,整齐而枯燥。   过了不知道多久,谢尔停下了动作,伸指抹了一下刀身,转头递给巫夔,“送你。”   “啧,这算是定情信物吗,我的小谢尔这么直接,我真有点不习惯呢。”巫夔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笑眯眯接过,托在掌中。   谢尔哼了一声,“我就要走了。”   “……”巫夔没有说话,举起手中的礼物,眯起眼睛仔细盯着,反手梳了梳头发。   谢尔顿时皱眉,“那不是镜子!”   “那你想我用它来干什么呢,小谢尔?”巫夔脸色忽地一变,伸手环过谢尔的脖子,将匕首的开刃一侧抵在谢尔喉间,压低了嗓子戏谑道:“比如说,留下你?”   谢尔垂下眼,看着再前进半分就能刺穿自己喉咙的匕首,和握着匕首的那只手。   “你发现不了蓝夙渊派人监视你?”   “他要监视的人是你,我亲爱的人类,不是我。”巫夔满眼都是兴趣,好像一点都不觉得他们这个样子讨论别的话题有什么不正常。   发现自己点头只能是送死之后,谢尔只能眨眨眼表示自己同意,“他怀疑我的身份,也怕我对扬瑟……杨深不利。”   巫夔低下头,凑近谢尔脸庞,亲昵地蹭一蹭他,声音轻飘飘的,“那你喜欢那具身体原来的主人吗?”   “这答案对你重要么?”   发现性命被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人类竟然完全不像平常那样傲娇容易被逗恼的样子,巫夔却毫不意外地勾起嘴角。   他好像,捡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呦。   “我从小跟扬瑟尔一起长大。”谢尔推开喉间的刀尖,果然巫夔并没有用力,可能一开始用了,但现在也已经收回。   “那时候我们在乌托邦的贫民窟——当然,乌托邦也是有贫民窟的,那日子绝对比海底这些人类要来得惨。扬瑟尔的母亲很漂亮,一点都不像会混迹那种地方的女人,当然最后她还是只能在那讨生活,带着两个孩子。”   “结果自然养不活,那种地方饿死人太常见了,但扬瑟尔很乖,再饿也不会吵闹,只会抱着人的大腿,眼巴巴地看着。可就算眼睛饿得发绿,弄到一点食物的时候,他都会分一半给我。”   “我没有妈妈,为了活着,有时不择手段去偷去抢,被抓住乱打的时候,他总是扑到身上来。”   “明明胆子最小了,明明又不是他干的。那时候我就想,要变得强大,然后保护他。”   巫夔把玩着手中的匕首,一脸不知在听还是不在听的表情,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贫民窟么,你的身手不像是平民窟出来的。”   谢尔理都不理他,继续说:“后来他被奥斯顿总统接到总统府,这小子,竟然是总统大人的私生子。我还以为他总算能过好日子……”   “反正说过要保护他,到哪里都一样,我就去投军,凭着小时候偷偷抢枪练出来的反应,侥幸进了,残酷的训练和淘汰过后,成了战神扬瑟恩将军的麾下。”   “哦?”巫夔目光一凝,微微正了正身体。   “只是名义上的战神麾下,我连扬瑟恩将军都没怎么见过。”   “暗影队的队长,不是去前线打仗的编制,直属于总统,却是用来——替奥斯顿总统除掉他想要除掉之人的暗杀队。这次他想除掉的人是鲛皇,所以我来了。”   巫夔轻笑了一声,“你果然……那位总统大人,是太高估你,还是太低估蓝夙渊?”   谢尔却忽然弯起唇角,像平时那样一笑,“都错,我是故意暴露的,从一开始,我就是为了救扬瑟尔,他的命令,我想都没想过。”   只可惜扬瑟尔却早在总统府就已经不知魂归何处。   “啪啪啪啪啪。”屋子里忽然响起了一阵掌声,巫夔拍着手掌,“很动听的故事,只不过——”   “你说了这么久,就是要回答我你不是喜欢扬瑟尔吗,其实你只要说你喜欢我就行了。”他冲谢尔眨了眨眼。   “我只是想说,蓝夙渊太多虑了,我不会伤害扬瑟尔,哪怕他只剩下了身体,如果有必要,我也会赌上性命去保护杨深……你干什么!”   被巫夔拎了起来的谢尔挣扎着,却被那个男人凑近了耳边,轻佻地说:“我觉得你的口味有点重啊,不过真的不喜欢我?”   谢尔白了他一眼,“我很喜欢吃鱼。”   “哎呀哎呀,真是太伤心了,我的小谢尔真是无情又冷酷。嘘,别说话。”   巫夔捂住了谢尔的嘴,低头看着他,目光中闪烁着晦暗难明的情绪,“我把我最珍贵的东西送给你。”   谢尔瞪大了眼睛,却只感觉巫夔在他身后静了片刻,就放开了他,莫名其妙地笑道:“拿好哦。”   说完就揣着那把匕首,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留在原地的谢尔皱着眉,四顾半晌,确定巫夔绝对没有留什么东西下来,眼中露出一丝迷惑。   谁知道呢,这个男人,总是神神叨叨的。   渐行渐远的巫夔挂着一贯懒洋洋的笑容,伸手摸摸心口,呐,这是最珍贵的东西。不过你最好永远都别知道吧。   ☆、57·离开   那天之后巫夔没再回来过,谢尔似乎也不打算出门,他只是安静地待在房间里,好像在等待什么。   就在默默注视着他一举一动的人以为他打算就这样等到离开海底那天为止的时候,金发的少年却突然趴在窗台前,托着腮。   “那边的那位,出来吧,我知道你在那里。”   海水不见丝毫波动,谢尔也并不着急,无比耐心地趴在那里,望着固定的方向。   “哗啦。”终于一条鱼尾打破平静,岚音慢慢整个儿出现在谢尔的视线里。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我的?”   除了蓝夙渊和巫夔之外,她还是第一次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被第三者发现,岚音蹙着眉,思考自己哪里出了破绽。   谢尔笑笑,“一开始。”   “……破绽在哪里?”   “没有。”   “没有?怎么会——”   用手掌撑住窗台,谢尔翻身一跃,跃出了屋子,走到美丽的鲛人面前,“你的行动很完美,不用担心。”   “我只是知道你们的蓝皇一定会派人监视我的,尤其是在……扬瑟尔变成杨深之后。而如果我是你,也会选择那个地方藏身。”   岚音沉默了片刻,“你叫我出来,是有什么话想说么?”   “嗯。”少年点点头,“扬瑟尔,我是说杨深,他最近在做什么?”   “陛下在训练皇妃殿下,至于怎么训练,我们也不知道。”   谢尔低了低头,让人看摸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扬瑟尔最怕痛了。——也好,以后他都不会痛。”   岚音肃容,“如果你对皇妃殿下不利的话,鲛族一定会对你格杀勿论的,哪怕是为了巫夔大人,我劝你最好不要这么做。”   “啧。”耳边细碎的金发随着脑袋晃动的动作一阵轻颤,谢尔摇摇头,无奈道:“为什么你们都会觉得我会对扬、杨深不利?”   “要知道不管怎么样,那都是扬瑟尔的身体,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岚音小姐,你有兄弟姊妹吗?”   “有。”   “那我想你应该能理解我才对。”   “你现在跟之前很不一样。”岚音狐疑地看着谢尔,之前也不是没有观察过这个少年,那时他的性格跟现在反差很大。   简直判若两人。   “啊,那个啊。”少年眯了眯眼睛,“在扬瑟尔面前,想保持他认得出的模样啊。”   但现在已经没必要了,杨深揭穿了他想忽略的假象,他失去了他唯一的弟弟。   “对了还有,之前你为什么说哪怕为了巫夔,也不要伤害杨深?”   岚音看着谢尔,“如果你成为鲛人族的敌人的话,想必巫夔大人会很伤心的。”   怔了一怔,谢尔脸上闪过一瞬间的迷惘之色,随即仿佛满不在乎地笑起来,“伤心?处处留情的巫夔大人也会有心吗?”   他转过身,再次利落地翻回屋中,背对着岚音向她挥挥手,高声道:“告诉杨深,在替扬瑟尔报完仇前,我一定会做他最坚实的后盾。”   留在原地的岚音深深地看着对方的背影,心想,只要活着,又有谁会没有心呢。   “伤……心?”确定岚音真的已经离开后,谢尔看着桌上的磨刀石,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巫夔时的情景来。   那时他与“扬瑟尔”在假山石后面,窥见鲛人的秘密,“扬瑟尔”被蓝夙渊带走,就在他以为自己能够脱身悄悄跟上去的时候,一转身就差点撞到了巫夔身上。   那时那个男人笑得那么荡漾又危险,用轻佻的声音问他,“你在想什么,可爱的小家伙?”   可恶……那个笑容他至今回想都觉得不寒而栗,这种家伙怎么可能会为了他与鲛人为敌这种事情伤心。   更何况他现在的敌人不是鲛人,当然,他也无法留在这里。   “伤心的话,就不要心好了,那玩意儿揣着,累赘。”   ================   另一边,海底城通往银蓝海域的捷径入口处。   杨深利落地制住了三只怪鱼,直起身朝不远处的蓝夙渊绽开一个笑容,“好像有进步。”   “有进步。”蓝夙渊靠近他身边,把那几条挣扎中的怪鱼接过来,“训练到此结束。”   杨深怔了一怔,虽然现在他能够比较轻松地制住三条左右的怪鱼,但离蓝夙渊的境界还差得远,对方忽然叫停,难道是有什么问题?   “奥斯顿找过来了?”   “并未。”蓝夙渊打发了那几条鱼,望向杨深,“跟大部分人类对战,已经可以有退路了,你的对手不是鲛人。”   虽然没有太多的解释,但杨深立刻明白,蓝夙渊对他的训练成果表示了肯定,的确以他现在的反应和速度,在人群中保命脱身已经不是问题。   他又不是要跟素以体质强悍闻名的鲛人为敌,做到这个程度已经足够,没有必要钻牛角尖,试图在身体的力量上跟鲛人一较高下。   “那……我……”想通了这一点,杨深却忽然有些词穷。   训练的结束,就意味着他将要离开海底回到陆地,也意味着他即将离开眼前这个人,去到没有属于他的气息的地方。   虽然信念早已坚如磐石,即将到来的离别却还是让人无言相对。   面对结结巴巴的杨深,蓝夙渊没有露出更多的神色,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人类,然后把他搂过来,圈在怀里抱紧。   “别怕。”   “嗯。”   “我会在你身边。”   “嗯。”   “放好鲛珠和光脑。”   “嗯。”   “我族已经与乌托邦开战。”   “嗯……嗯?”   杨深抬起头来,正撞上低头的蓝夙渊的眼睛,从他的瞳仁里,看到满满的属于自己的倒影。   蓝夙渊双唇开阖,淡定地吐出爆炸性的消息,“就在刚才,鲛人战队捉住了那些试图在海中搜寻鲛人幸存者的人类,并向奥斯顿宣战。”   杨深明白,这也是蓝夙渊在为他混入乌托邦制造机会。   “奥斯顿总统有什么反应?”杨深蹙了蹙眉,他们反应不及仓促应战,应该会很狼狈,但奥斯顿还有底牌,那就是战神扬瑟恩。   扬瑟恩将军无数次力挽狂澜,想必这次也——   “前线传来的消息,人类军队不堪一击溃不成军,乌托邦乱成一团,没有关于战神的消息。”   怎么会这样?   心里曾经有过的疑惑更加深一层,“就算战神现在被什么事情绊住了不能立刻上前线,以总统的城府,不可能连安抚人心也不做。”   蓝夙渊望着思考中的杨深,比起原始的格斗,这样认真思索的男人别有一番风情。   认真的男人总是比较迷人。   “这个问题,没有谁比总统自己更清楚。”蓝夙渊放开杨深,没有做出拖泥带水的流连情态。   眼中没有忧虑的神色,只有对自己伴侣的绝对信任。   “海底那些人类近日也在不懈地为离开海底做准备,等回到陆地,你也可以选择几个可以信任的人一起行动。”   “好。”   “我已下令让族人作出因战忧心的状态,让他们不对你能带他们走起疑。”   “好。”   “记得回来,你答应要给我生个继承人。”   “好……啊?”   生生生生个继承人?给蓝夙渊生个小鲛人?   他依稀记起那天半梦半醒时是记得好像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但他以为是在做梦,好像并没有回答啊,什么时候答应了的?   杨深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蓝夙渊一本正经,就好像从来没有吐露过惊人之语。   他若无其事地说:“走吧。”   “……哦。”   回到城中,蓝夙渊当着杨深的面,宣布要召开战时紧急会议,又表示杨深累了,让他先回去休息。   接触到蓝夙渊离开前的眼神,杨深已经明白他的意图,他们的离别不会再有多余的话语,但——   杨深毫不犹豫地转身,向与蓝夙渊相反的方向走去。   正在进行的战时紧急会议让整片海底城显得格外空荡,大部分鲛人都已经聚集到蓝夙渊所在的地方。   看似向着他和蓝夙渊所居之处走去的杨深在确定无人跟踪之后转了个弯,向巫夔的暂居处走去。   远远地,他就看见那个金发的少年坐在窗台上,抬头不知在看些什么,还没等他开口,谢尔已经跳了下来。   “走吧,我已经等你很久了,杨深。”   “你没有什么话想要问我吗?”   “我们会给扬瑟尔报仇的,是吧?”   “是。”   “那就够了。”   与谢尔并肩,杨深再次改变路线,向那些人类所在的地方而去。   诚最眼尖,第一个看见了远远过来的身影,“是杨深,他来了!”   “是他,他真的来了,这么久,我还以为。”   “嘘——”   “我早说杨深不会食言的。”   所有的窃窃私语在杨深走到他们跟前的一刻都戛然而止,“大家都准备好了吗?”   “想走的人都在这儿了,可是,能这么顺利?”   杨深点点头,“会的,一切都会顺利的,我们走吧。”   正在会议上讲话的蓝夙渊突地停顿了一下,目光深沉地向某个方向望了一眼。   “陛下,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继续。”   ☆、58·着陆   “谢尔,等会儿你能帮我照看好大家吗?驾驶飞行器很耗精神力,我可能腾不开手,到着陆前都不会离开驾驶舱。”   杨深站在驾驶舱前,看着眼前被他单独叫过来的金发少年,认真地问他。   “把这些告诉我,不怕我趁你无暇他顾杀了你?”谢尔似笑非笑地,意有所指地看着对面的人。   杨深摇摇头,没有说话。   谢尔看着他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来,“你那位蓝皇陛下都不敢相信我,你怎么敢,哎我真不知道说你天真好还是说你蠢好。从这点上来说,你跟……还是蛮像的。”   他说着说着,大概忽然觉得无趣,轻轻“啧”了一声,不耐烦地晃晃手,“好了知道了知道了。”   杨深这才笑笑,对他伸出手,“我要是说我相信你就像那位总统大人一样太假了,其实我真的有点害怕。”   “所以我只是在赌自己的运气,谢尔,希望我不会输,我是说,不止是现在。”   被太过坦白的人搞得有点无语的谢尔郁闷地看着对方伸过来的手,半天才非常嫌弃地伸出一根手指,象征性地在杨深掌上戳了戳。   这就算是握过手了。   他撇撇嘴,“那我们就看看你的运气能有多少——说真的,至少到目前为止,确实很惊人。”   惊人的运气吗?看着谢尔话音未落就转身立刻离开的背影,杨深收回手,若有所思。   的确正如那个人所说,他能走到今天运气的成分实在太大了,无论是重生还是与蓝夙渊关系的改变。   但这种东西终究可遇不可求,如果他过分依赖于此,那就一定有一天会输得一败涂地,所以他一直在试图提高自己的实力。   坐到驾驶座上,杨深在脑海中呼唤光脑,“塞因斯,迄今为止我的驾驶经验仅有一次,并且都是水中的楼船形态。现在我们要离开海洋,我的精神力能否支撑海陆空几个形态的转换?”   “啊,说实在的,有点勉强咳咳。”   如果塞因斯有形象的话,它现在一定在做耸肩的动作和无奈的表情,杨深毫不怀疑。   “我知道了。”他点点头,并没有因为塞因斯的判断而迟疑,取出接驳线,连接好自己的脑域,放出精神领域。   在楼船里面的人霎时感觉一阵震荡,还没等他们呼唤出声来,脚下又平稳了下去。   耳边好像响过一阵巨大的水声,从天空俯瞰,就能看到美丽的楼船破浪而出跃出波光粼粼的海面,然后迅速变成了另外一个形状。   “等等,那是什么!”慌乱中不知是谁惊讶地高叫。   随即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异样。   “光!那是光!”   “好亮!”   “眼睛睁不开了!”   “……这种颜色……这种颜色……是阳光吗?那是?传说中的阳光?”   “我们离开深海了?”   突如其来的明亮光线从改变了形态的楼船——现在不是楼船了,他们说不出那是什么东西,只知道有无数道光线,从窗户间骤然穿梭进来。   不能适应的人们下意识地用手掌挡住眼睛,却又在回过神来之后忍不住放下遮挡物,争先恐后地去看那光线。   长久的海底生活让他们习惯了夜明珠温和的光线,突如其来的直射让他们纷纷流下生理性的泪水,无法完全把眼皮撑开。   痛觉布满了神经末梢,像无数细小的沙粒在里面。   然而尽管如此,当意识到那可能就是他们世世代代心心念念的阳光之后,没有人舍得闭上眼睛。   窗户边挤满了人,他们一边拼命眨眼缓解不适合疼痛,一边努力望着外面的世界。   大海在他们的脚下,是的脚下,楼船,或者说飞行器已经跃出海面,升上了高空。   远处,是连绵无尽的陆地,虽然事实上地球上仅存的陆地已经非常少,但仅以人类肉眼可见的范围来观察的话,依然能给人一种一望无垠的感觉。   在这里的所有人,除了谢尔和杨深之外,都是第一次看到这个角度的海洋和陆地,以及暖洋洋的阳光。   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连些微的动静都不再有,所有人此刻的心情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不敢让任何的响动来破坏眼前的美梦,说不定一动,梦就醒了,而他们还在令人绝望的深海,时刻担忧着失去鲛珠死于狂澜。   沐浴在金色阳光下的人群脸上充满了无尽的欣悦和希望,构成了一幅近乎神圣的画面。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是谁第一个开口,抚摸着自己跳动着的火热的心脏,低声说:“感谢杨深。”   渐渐地,附和声四起,从涓涓细流汇成汪洋大海了,宣泄着此刻难以言喻的激动。   “感谢杨深。”   谢尔冷眼看着这些内心欢呼雀跃的人们,却很明白,离开海洋,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无论是他们,他,还是杨深,要走的路也许不同,但绝对都不会轻而易举。   而此刻的驾驶舱里,杨深已经满身是汗,额头的汗珠还在不断地涔涔而下。   飞行器装置的地图是未经末日前的,对现在的地形完全不适用,这意味着他只能靠自己判断降落的地点。   不能引起人类的注意,也不能离有人迹的地方太远以免还要长途跋涉,还要适合飞行器降落。   他丝毫不敢松懈片刻,全神贯注地扩大精神领域,观察着附近的环境。   “塞、塞因斯!”   “诶~我在我在~”   “你能把路过的地方制成地图吗?”旧的不能用了,制作出新的地图对以后也是有利的。   “唔……我可以试试,但过后能量要加倍!不对!加两倍!真是饿死个人咧,哦不对,饿死光脑咧!”   杨深哭笑不得,到时候取到了生物质能制剂,还不是要统统给塞因斯的吗,他和蓝夙渊又不吃那玩意儿。“好。”   “耶——开工!”   叮嘱完塞因斯,杨深皱眉望着外面的环境,远处已经隐隐可以看见人类活动的痕迹,再靠近就容易被发现了。   现在的飞行器都不是这个模样,沙棠号被看见绝对惹人注目,无论如何,他该降落了。   那里!   虽然有丘陵地形比较乱,但包围起来的中间有一片小小的盆地,只要他小心一点,应该足够安稳停过去。   确定了目标,杨深再听不见外界的一切声音,只全神贯注地操作着飞行器改变方向,向那个地方飞去。   塞因斯的估测没有错误,他的精神力已经到极限了,如果外面现在有人能够抬头看到的话,就会发现一个奇怪的物体在半空中摇摇欲坠。   那晃动的模样任谁都觉得它下一刻就会坠毁!   沙棠号里面的乘客们也感受到了异样,这回可不是冲出海面那一瞬间的晃动,持续的摇晃让从窗户射进来的光线都变得有些闪烁。   “怎么回事?被鲛人发现了吗?他们追上来了?”   惊恐的人们第一个想到了理由就是这个,但很快就被他们自己否定了。   “不可能,我们现在在空中,鲛人又不会飞!”   “那是……这玩意儿没能量了?杨深,杨深呢,是不是他在驾驶?”   “糟了,不会是杨深出事了吧,我们去看看他!”   不知是谁提议,大家就好像找了的解决方法一样,纷纷向驾驶舱涌去。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拦在了门前。   “站住。”谢尔双手环胸抱着,喝道。   “我们要进去看看杨深,万一他出事了怎么办?啊——晃得更厉害了,会坠毁的!”   “对,让我们进去,你让开。”   谢尔抬眼看了看乱糟糟的人群,扯起嘴角,“他不会有事的,但如果你们进去的话,我们大概就真的要坠毁了。”   看来杨深让他照看这些人也不是没有意义,放任他们冲进去的话,虽然他们是出于担心杨深的安慰,可能结果就只是毁灭了。   不过,杨深啊杨深,这可真是个大难题啊。   这么多人要冲一道门,他谢尔一个人要怎么挡住,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种事情,大概只有古老的传说里才会存在吧。   不过既然对方都敢冒险把安危交付予他——谢尔侧头看了看窗外,飞行器正以一种古怪的类似坠毁的方式向地面冲去——那他也不能让他的赌客太失望才对。   “你胡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我们只会添乱?”   一个男人不忿地叫道。   谢尔半步不移,“当然,你们本来就是添乱,喂,我说那位小姐,你想死的话,就再上前来好了。我也可以礼貌地把路让开,如果你们之中谁说,自己能解决现在的状况,让所有人都平安着陆的话。”   他笑了笑,继续,“当然,如此到时出了什么问题,那请那位先生或小姐一定要担负起责任,啧,不对,就算他不想大家也不会放过他吧。”   一阵诡异的沉默,脚下是还在继续晃动的飞行器,刚刚还在骚动的人群却像凝固一般停了下来,很多人都浮现了不甘的神色。   却暂时没有人再涌上前。   “我说你小子,那你保证杨深的安危吗难道?”   “啊,这个嘛,当然不保证。”谢尔无辜地耸了耸肩。   “妈的,就姑且听你一句,反正就算死,能死在陆地上也不枉了!”不知谁愤愤说。   谢尔垂下眼睫,心想,他可还没打算在这里死,杨深啊杨深,可千万不要辜负他的用心。   驾驶舱里,杨深已经再次进入了那种玄而又玄的境界,理智被抽得点滴不剩,整个人只剩下本能。   外面的喧嚣他依稀能够听到,谢尔的声音更是清晰地传过来。   可以的,他做得到,一定!   砰——飞行器以古怪的姿势落到了丘陵包围的盆地里,没有坠毁也没有爆炸,只是降落声音稍微响了一点。   驾驶舱里的杨深浑身虚脱,软倒在操作台上,连接驳线都无力取下来,却忍不住笑起来。   终于……成功着陆了。   外面的谢尔伸手按住墙壁,也松了一口气。   惊魂未定的人们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们着陆了!他们顺利着陆了!他们真的安全无恙地着陆了!   “万岁!!”轰鸣般的欢呼声差点掀翻了整个飞行器,到了此刻,他们终于能够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而闭上双眼剧烈喘息的杨深默念,蓝夙渊,等我,我一定会在你寿命燃烧殆尽前找到方法回去。   ☆、59·分飞   “扬瑟……杨深!”   瘫倒在驾驶舱里闭着双眼正在努力平复呼吸的杨深忽然整个人都被晃了起来,他下意识地睁开眼,眼前飘过几丝金发和少年焦急的表情。   虽然一闪即逝,但还是依稀能够看到几分过去那个傲娇少年的影子。   谢尔看到那个人醒过来,立刻收起脸上情急之中露出的不合时宜的表情,嘲笑道:“你这个样子,让我有点怀疑你能不能活着走到奥斯顿面前。”   “抱歉让你担心了。”杨深弯了弯嘴角,摇摇晃晃站起来,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   说真的,习惯了海底的清凉世界,干燥高热的陆地一时竟还让人有点不适应。   此时正值夏季,就算是静静坐在屋子里也能热出一身汗,更别提他们这群高度紧张的逃亡客了。   “……”谢尔想说他一点都不担心,看到杨深的表情最后还是没有反驳,只说:“大家在外面等你。”   “马上就来。”扶了扶驾驶座,杨深站稳了身体。   多亏连日来的训练,虽然这次飞行也耗费了他大量的精神力,但还是留了点余地,恢复起来也快得多。   看了看杨深有点狼狈的形象,确定他应该不会一头栽倒在地出不来后,谢尔干脆先出去,留给他一点空间。   杨深自己整了整衣服,其实现在这种时候,本来也没什么好磨蹭的,只是他刚想出去,忽然想到了胸前的鲛珠。   虽然蓝夙渊并没有提过这颗珠子是否跟他的性命休戚相关,但杨深确信它对他一定很重要。   但这么重要的东西现在却被蓝夙渊挂在他的胸前。   他不会忘记上一次遭到挑衅与翎羽的对战,这枚鲛珠甚至被夺走扔了出去。   如今又这样大喇喇地挂在这里,虽然接近胸口的地方让他能够感受到那个男人的气息和一点温暖,但终究还是太危险了。   他不能把鲛珠置于险地,尤其是,此时他与蓝夙渊相隔万里,谁也无法亲眼确认对方的安危。   “塞因斯?”   “到!”   “……你能把沙棠号收起来的话,鲛珠是不是可以一起放在沙棠号里?”   虽然这样也不是很安全,但这是目前他能想到的唯一比较安稳的地方。   “理论上是可以的,我试试看哈。”   杨深点点头,伸手想要解开鲛珠上的珠链,手指努力了半天,眉头却轻轻蹙起。   “嗯?”他看蓝夙渊解的时候明明很容易的,上次翎羽也只是轻轻一扯就掉了,怎么他拿不下来?   难道是反手不太顺的缘故?   他低头又尝试了一次,却仍旧以失败而告终,不由得有些心慌,鲛珠怎么了?莫非有什么问题?   “塞因斯你试试能直接收起来吗?”   “命令收到,小鲛珠我来啦,嘿嘿嘿。”   荡漾的光脑发出一阵柔和的绿光,非常接近鲛珠本身的颜色,在杨深胸前将它包围起来。   杨深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鲛珠却依然在他胸前,“这是?”   “咳咳,报告主人,有一个不幸的消息,这枚鲛珠解不下来了。”   怎么会这样,他一直好好地把它珍而重之地挂在胸前,绝对没有做过别的什么手脚,好好的怎么会解不下来。   脑海中光脑的声音再一次十分荡漾地传过来。   “据我刚才取样研究和逻辑运算后推定,应该是由于主人您与那条鱼完成仪式的作用,现在这世界上大概只有那位蓝皇大人能把它从你脖子上取下来——你自己都不行。”   杨深张了张嘴,伸手握住冰凉的珠子,只有蓝夙渊才能取下来吗?   如果真是这样……也许对有的人来说,这是一种束缚,但在杨深看来,这是一份契约。   属于他和蓝夙渊的,无人可以插足的,多么强大的外力也不能扭断的契约。   那时候翎羽可以轻而易举地拿鲛珠作为他的软肋,因为那时他和蓝夙渊还没有任何关系。   而现在——“我明白了,谢谢你,塞因斯。”杨深脸上浮现出由衷的笑容。   不是他平时习惯性的温和与微笑,是真挚的、打从内心深处感觉到的喜悦和欢欣。   你将他交予我手上,我会把他变成我的力量。   推开门,门外的人们已经等候了一会儿,因为终于获得了自由和回到陆地满心地兴奋和新奇,他们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出去看看。   但因为杨深没有出来,尽管有人焦躁,但最终还是没有谁擅自离开。   “来了。”   “他来了。”   看到驾驶舱门打开,先是一阵窃窃私语,继而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瞩目着从里面出来的那个人。   “我们自由了。”杨深看向众人,深呼吸了一口气,轻声说。   声音并不响,却赢来山呼海啸般的回应。   “接下来我说的话,希望大家听了之后能认真考虑,然后遵从自己的本心做决定。”   “在海底的时候我就说过,我回到陆地上是为了有朝一日与奥斯顿总统面对面,当然是在对立的立场上。这很危险,我不能保证什么。”   “现在大家已经回到陆地,想要跟着我的,我做不出更多的承诺,只能保证在任何时刻,一定会冲在你们前面。”   “如果想要进入乌托邦过平静生活的,也不会有人强迫你们留下,你们可以自由地离开,过你们自己想要的生活。”   一段话说完,杨深打开了沙棠号的门,外面的精致更加清晰地映入所有人的眼中。   谢尔第一个走到杨深身边,“我来,就是为了给扬瑟尔报仇,救出扬瑟薇。”   杨深点点头,回以感激的目光。   剩下的人们面面相觑,却不能立刻做下决定,鲛人的余威犹在,让他们言行举动还有点无法脱离海底的影响。   商量的声音小心翼翼,尽管如此,除了谢尔之外,半天都没有人再站出来,犹豫地向彼此确认着决定。   杨深不动声色地看着每个人的表情,其实这个情景他一点都不意外。   虽然当初说服他们相信他能带他们走是用了报仇的理由,但这些在海底被压抑得太久了的人骨子里渴望的就是自由和安定的生活。   而报仇的对象又是奥斯顿,不知道要经过多少千军万马消耗掉多少人的时间和生命才能接近他,两相权衡,无疑进入乌托邦过点平静生活是明眼人都会有的选择。   不知道他们犹豫了多久,终于有人第一个开口。   “杨深,那个,我们真的很谢谢你带我们离开那个海底监狱,我们也恨总统大人弃我们于不顾,但是你看,我这辈子连跟人打架都没打过……”   随着第一个人的出声,慢慢地,更多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啊,我的妻子和女儿都还小,她们一直想在乌托邦过平常人的日子。”   “我觉得我们不可能有机会打到总统大人面前,他有那么多的军队和武器,我只是个会做饭的奴隶。”   “杨深,我、我走了。”   留下一句话的人们不敢直视杨深的眼睛,低着头匆匆带着妻子儿女离开了沙棠号。   更多的人连话都不说,只是沉默着转身,留给杨深一个无声的背影。   船舱里的人越来越少,直到最后,杨深身边只剩下一个谢尔。   谢尔发出一声冷哼,“知道他们不是干这事的料,不过没想到能走得那么干净,啧,光杆司令。你的那些朋友,我说,你开口的话,说不定还能留下一两个吧?”   摇摇头,杨深并没有露出失望之色,只是有点无奈,“生命只有一次,想活着不是错。勉强留下来的话,没那份心,也做不了什么。”   “也是,人少行动更方便,我可以直接潜入总统府杀了那个家伙。”谢尔磨了磨牙,眼中闪过危险的光。   虽然性情变得很不一样,但杨深看着他,总觉得骨子里,谢尔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什么差别。   他忍不住问:“真的行吗?”   “……烦死了,虽然奥斯顿是个疯子,但还不算笨,总统府守卫森严,哪儿那么容易混进去。”   “知道了。”杨深偷偷地捂了捂嘴,“我们也走吧。”   和谢尔一起出去,收起了沙棠号,杨深抬头看了看天,“乌托邦应该是在那个方向吧,那边临海的地方现在是鲛族和人类军队的战线。”   伤兵败兵逃兵肯定有,他和谢尔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冒充那些军队编制里的人混进去。   “编制的话,暗影队也是有编制的,我是暗影队的队长。”谢尔表示。   至少曾经是。   不过在海底,他这个总统第一暗卫队的队长显然也被奥斯顿扔了,更可能在档案上已经属于殉职。   现在暗影队必定已经换了领导,不过,名头说不定还能用一用。   “要怎么解释总统的暗卫出现在前线?”杨深也觉得谢尔的提议可行,只是还是有点破绽。   “见机行事。”   至少他们现在也不知道奥斯顿人在哪里,说不定正在前线也不一定。   两人边小心翼翼地辨别方向向前走,一边商量着计划。   就在这时,谢尔忽然停下脚步,“前面有人。”   好像还不止一个。   ☆、60·混入   谢尔对杨深使了个眼色。   杨深会意,两人刚想要隐匿身形先观察情况,这时他忽然顿了一下,隐约觉得前面的那个身影有点眼熟,“等等,那是——”   那边的人却已经发现了他们,“嘿,你小子,走得真慢,是没吃东西吗?”   “巴布!”杨深惊喜地叫了出来,前面那几个不是他的老熟人又是谁。   身躯雄壮的巴布大踏步走上前来,一掌拍在杨深肩头,“等你半天了。”   诚跟在他身后,对着杨深露出一个歉意的表情,“对不起,我们刚才……”   “你们刚才是要给我个惊喜吧?”杨深立刻明白了什么,于是截住他的话头,对着他眨眨眼。   诚眼睛一亮,心里感激杨深,笑道:“是啊,谁知道你们走那么慢呢。”   伤感情的话题揭过不提,杨深拍拍巴布和诚的肩膀,目光转向另一个并不认识的男人。   他看了杨深一眼,“我叫梁丘,我的父母妻儿都死在那场深海风暴里了。”   “怎么会?”杨深吸了一口气,他记得他明明在深海风暴还没有蔓延到人类的居住区的时候就把他们转移到沙棠号里了。   死伤的鲛人们,都是当时正在祭坛参与他和蓝夙渊仪式的人。   梁丘低下头,“我们当时在祭坛外,想偷偷看一看……扬瑟恩将军,谁知道会有变故,最后只有我活下来了。他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老实说,我不太相信你。”脸上的阴翳之色一闪而过,他再次抬起头,打量着杨深。   “但既然没有人支持你你也还是打算去找奥斯顿,那我想也许可以试一试。”   “好。”杨深郑重地点点头,对他伸出手。   那男人犹豫了一下,伸手跟他握了握,沉声问:“你们打算怎么做?”   没等杨深开口,谢尔一惊替他回答了,“先混入军队。”   “我们混入军队?”梁丘狐疑地看了看。   队伍里现在的五个人,从身体素质上看,除了巴布之外,其余四个实在不太像是军人,他们这几个人想要混进去,确实有一定的难度。   “先找到人烟再说。”   树林里各种植物和动物千奇百怪,除了谢尔完全视而不见之外,其余几个人,哪怕已经见识过乌托邦的杨深,也不免被这些新奇的东西吸引这些注意力。   到了这个时候,谢尔身上那原本几乎完全看不出来的军人素质就慢慢展现出来。   判断地形、规划路线、躲避风险,都做得异常干脆利落。   杨深更加明白蓝夙渊即使不信任谢尔依然还要让他跟他一起回到陆地的原因。   一时的训练和多年的浸淫,两相比较之下确实优劣立显,别说蓝夙渊了,即便是谢尔,杨深都感觉到他差对方太多。   然而这并没有让他感觉到沮丧,现在的杨深如同一块海绵,真在不断地吸收各种各样对他有用的知识和经验。   每当谢尔做些什么的时候,即使再有趣的东西出现,杨深也能硬生生地把自己的注意力掰回来,仔细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经过了三天三夜的穿越野林,到第四天清晨的时候,满身风尘的五个人终于感觉到了别人活动的痕迹。   “这附近有一大批人驻扎过,可能是军队。”谢尔看了看地上,又看了看四周的环境,低声说:“应该还没走远。”   杨深转头看了看几个人现在的模样,笑了笑,“那正好。”   要说冒充败仗逃脱的散兵的话,之前他们刚从沙棠号上下来的时候,浑身都是兴奋劲儿,衣着打扮也很干净,完全不像逃兵。   如今这几个人经过了长时间陌生环境的跋涉和露营,个个显露疲态,而且身上也乱糟糟的,倒开始有点像逃命的人了。   谢尔却摇摇头,“还不够。要是冒充暗影队的编制,你们几个人明显不像百里挑一的暗卫。要是冒充别的低等士兵,又不了解现在有哪些军队在,实在不行——”   还没等他说出实在不行什么,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断喝,“什么人在那边!”   众人心中都是齐齐一惊。   他们刚才太全神贯注了,竟然都没有发现这附近还有人,就连谢尔也一时疏忽,现在几个人都陷入了被动的境地。   那个一看就穿着军服的男人皱着眉,指着他们大踏步走过来,“你们是什么人!”   杨深与谢尔、巴布、诚和梁丘互相对视,他们还没商量出万全之策,就已经被人发现,要怎么回答?   “说话!”那男人却显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不耐烦地用手中的东西指着他们,几个海底的人不认得,谢尔却清楚。   那是聚能枪,一枪就够取他们一个人的性命,要是射术好,取一串都够。   杨深虽然不知道那个具体是什么武器威力有多大,却也知道这时候绝不能再沉默下去。   他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将其余几人掩在身后,低着头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吞吞吐吐一脸慌张道:“长、长官饶命,我们……我们只是……”   他脑中飞快地考虑着借口和措辞,但那个极没耐心的男人已经一脚踹了过来!   那一瞬间,多日被蓝夙渊魔鬼训练过的杨深已经立刻感觉到并且完全能够反击,但他身体才一动,瞬间意识到现在的他不能这么做,否则形式会更不利,于是顺势向后摔了过去。   在旁人看来,他是被一脚结结实实踹飞了,但他自己却心知并没有挨到多少——“啊。”   看着几人惊慌失措的表情,那军官抬手用聚能枪指着他们,眼中满是戾色,“小崽子们!”   “想不出借口,嗯?以为我不知道?看你们的样子,都是为了逃避征兵令到树林里躲着的孬种吧?我告诉你们,总统让你们上战场那是看得起你们,还他妈一个个敢逃,看老子不一枪崩了你们!”   巴布和诚惊慌失措地去扶杨深,梁丘像是吓呆了站在那里不动都不敢动。   谢尔低着头,装作不敢抬起的样子,心中考虑着只有这一个人的话,直接干掉了应该也没问题。   倒在地上哎呦哎呦的杨深却脑中灵光一闪,征兵令?总统?   对了,蓝夙渊这一次宣战在奥斯顿的意料之外,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战况暂时肯定向鲛人那边倾斜。   这一次鲛族精英尽出,乌托邦的军队恐怕不够用了,所以奥斯顿大概新下了征兵令,搜罗一大堆没受过训练的青少壮年平民给他上前线。   大概最近有许多乌托邦的男性平民为了逃避这个征兵令躲到各处深山野林里去,这种事一定屡见不鲜,所以这个男人一看到他们,才会立刻想到这个。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就有机会自然而然地混入军队,也不用想什么借口什么编制了,就这样!   于是众人只见那个被踹飞的男人忽然瑟瑟发抖地挪到趾高气昂的军官面前,苦苦哀求。   “长官,长官,是我们错了,不该逃避征兵令。可我们真的不会打仗啊,我们不想去送死,求求你放过我们吧!”   谢尔看了他一眼,立刻明白了杨深的意思,不动声特色地给剩余几个人使了颜色,几个人都不笨,立刻都哭天抢地地哀求起来。   完全就是想要逃避上前线的乌托邦平民的形象。   那个男人狠狠“呸”了一句,骂骂咧咧道:“不想送死?我们还不想死呢,那群鲛人是疯了,妈蛋,奥斯顿总统明明说他们——起来,都起来,看你们这些孬种!跟我走,谁也别想逃。”   说着,大概是为了让自己的威慑更加有效,他拿着聚能枪砰地开了一枪,强大的能压闪过,前方的巨树应声而倒。   他满意地看了一眼被吓得脸色更加惨白的几个平民,用枪指一指他们的脑袋,“走!”   “长官饶命!长官饶命!”   军官带着一串灰头土脸的“逃兵役的平民”,十分愉快地回到营地,将几个人往里面一推,“利比亚!利比亚!出来,再送你几个家伙使使!”   随着他的声音,一个年轻的军官从里面出来,他看起来有点冷淡,眼神瞟过那既个瑟缩的人,微微蹙了蹙眉。   “你又去抓那些平民了,带回来又有什么用,他们根本不可能在战场上发挥什么作用。”   “那又怎么样?总统大人既然下了征兵令,就是给我们充数用的,你拿去训练吧。”   叫做利比亚的男人看了看那几个人,最终没有再多说什么,“你们几个,跟我来。”   看着瑟瑟发抖跟上来的几个细胳膊细腿的平民,利比亚脸色不太好看,“总统这次有点太急切了,如果是扬瑟恩将军的话,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扬瑟恩将军?”刚才开过枪的军官哼笑了一声,“他不是嫁到鲛人族去了么,就这样都没能让鲛人不开战,真没用。”   一直低着头装作懦弱百姓的杨深眼皮微颤,怎么,这些人还以为嫁到鲛族的是真战神?   奥斯顿啊奥斯顿,你究竟在想什么?   他从前以为让扬瑟尔代价,是扬瑟恩与奥斯顿合谋的,现在看来,扬瑟恩可能自己处境都不妙。   ☆、61·冲突   “闭嘴!”那个名叫利比亚的军官似乎十分不喜欢别人对扬瑟恩将军表示不敬,不客气地喝令那人闭嘴。   说完他又转向杨深几人,十分淡漠地说:“跟上”就自顾自转身走了。   “嘁。”抓他们过来的那人被训斥了,满脸不乐意地翻了个白眼,但没敢多说话,自己小声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杨深小心谨慎地看了看谢尔和诚他们,几个人都弯腰低头地跟在利比亚后面往前走。   一路走一路观察着这个军营的状况。   这里离海岸还远,不在战线上,这个军队要么是下来休整的,要么是正往前线赶,中途驻扎在这里。   奥斯顿这次想必也是被逼得手忙脚乱,发觉靠现有的人力实在顶不住了,才下了这么一个强制性的征兵令。   他一定想不到这倒帮了他的敌人们一把,否则以他们当时的处境,完美无瑕的借口肯定是想不出来的——而且估计对刚才抓人的军官来说,再好的借口估计都没用。   杨深正想着,有什么东西被掷到了身上,蒙了他一头一脸,他忙扯下来,才发现是一团皱巴巴的军服。   另外几个人也跟他一样。   利比亚的声音严肃地在他们前方响起来,“虽然我对于总统大人让未经平民临阵上战场的命令内心并不赞同,但你们给我记住,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   他目光冷厉地在那几个唯唯诺诺的人身上一一扫过。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学着做一个军人。想见父母、想见妻儿、想见兄弟姊妹,就从这一刻起,适应环境、努力变强、活着回去!”   “长、长官,可是我们……”谢尔抓着衣服,眼泪汪汪地抬头看着利比亚,活脱脱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利比亚看他们的目光似乎少了几分疑虑,口气却依然丝毫没有软化,“没有可是!拿着衣服,到那边营房里去,搜身完毕就换上。”   说完他显然也没有空在这里跟人消磨时间,急匆匆地就离开了,只留下一个身姿挺拔的背影。   “可真没人情味。”诚环顾一圈,见四周恰好无人,显然它们都没空监视几个弱小的平民,才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杨深拍拍他的肩膀,“我倒是觉得,比起那位动不动就开枪的,这位军官已经有人情味得多了,那些真正无辜被抓来充军的平民……要是能听进去他的话,也许多几分生还的机会。”   “利比亚。”谢尔转了转脚尖,“我知道他,从前也是战神的左膀右臂,怎么到这里来了。”   “话说回来,杨深。你觉得他不错难道不是因为他的性格有点像你的蓝夙渊?”   “……”什么叫他的蓝夙渊,杨深无奈,好吧,就算是他的,“不,没有人能跟他比。”   不知道蓝夙渊现在在干什么呢,在海底关照他的族人们吗?会不会偶尔浮上海面,找一找他的方向?   想什么呢,杨深暗自失笑,现在战况激烈,那人身为一族皇者,怎么能没事就跑到海面上。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什么人把门敲得哐哐哐哐响,“喂!新来的!”   “喂,说你们几个呢,东张西望个什么劲儿,还想跑啊?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平民进来就没有不想跑的,保证跑不掉,赶紧滚过来!”   “来、来了。”   出声的正是刚才利比亚让他们过去搜身换衣服的房子里出来的人,几个人忙收起其余的心思,安安分分地装柔弱。   一个跟着一个小心翼翼满脸紧张地鱼贯走了过去。   那几个兵一看见巴布,就忍不住笑道:“呦,还以为都是弱鸡,这还有个壮实的呢,来来来,我看看。”   说着就把巴布抓了过去。   剩下几个兵也一一把杨深他们拉进门,里面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地方,一道玻璃门隔着两边,另一边好像是个浴室。   “搜完身洗个澡穿上这衣服,你们就可以滚去新兵营报道了,身上带什么好东西没有,拿来孝敬孝敬哥哥们,嗯?”   那个男人的手在杨深身上乱摸,杨深虽然知道他们只是在搜身,却还是觉得浑身不舒服,有一种野兽被侵犯了领地的感觉。   大概是跟蓝夙渊待久了,领地意识也变得格外强烈,如果现在被摸的是蓝夙渊的话……   好吧,幸好没谁敢也没谁能乱摸那个男人。   强忍着浑身的不适合想要还手的欲望,杨深默念着我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我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只想等他们赶紧搜完。   反观一旁的谢尔倒是一脸的坦然任他们揉搓,想必当年投军的时候早就经历过不少,已经见怪不怪了。   诚、巴布和梁丘倒是真的紧张,他们不像他经历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也不像谢尔骨子里是个军人,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当了多年“奴隶”的海底住民。   不过显然这种反应才是最正常的反应。   那几个兵油子从几人身上搜出一些海底带出来的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之后,也就罢了手赶他们去洗澡。   “呦,这啥玩意儿。”   杨深心底一沉,身体的反应已经先于意识抓住了摸上自己脖子的手腕,搜他身的人眼尖,看到了鲛珠。   “长官,这只是颗不值钱的珠子……”   “不值钱?不值钱你带它干嘛?呦嘿这颜色还够讨喜的哈,拿来,手放开!”   那人恶狠狠瞪他一眼,大概对这个平民的不识趣很不满意。   他们搜刮久了,哪一个被赶进来的平民不是点头哈腰地送上来讨好他们,以期能够过好一点。   这人可真他妈不识趣!   不过不给就抢嘛,这小样儿,难道还打得过他们不成,那人嘲笑着用力一扯,却发现自己竟然扯不动。   “怎么回事?”   心底微松了一口气,杨深也放下半截心来,毕竟只有蓝夙渊能拿下来这个推断只是光脑的推测,现在看来多半属实。   装做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几颗夜明珠,点头哈腰地送上,杨深细声细气地说话。   “大、大哥,这些夜明珠给你,这个真的不值钱,只是……只是我未婚妻送的定情信物。她——她可凶悍了,要是被她看见没了会打死我的,大哥们行行好,给我留、留下来吧。”   扯着鲛珠的兵见杨深那几颗夜明珠硕大圆润,即使在白天竟然也能隐隐看到一点光芒,显然不是次货,心底舒坦了点儿。   他骂骂咧咧道:“呦,你这怂样还能有老婆呢?呸,这么凶的婆娘,换我我可不要,兄弟你就消受着吧!”   说着接过了那几颗夜明珠,兴高采烈地塞好,这一瞥间,却又瞧见杨深腕子上挂着的手镯。   那手镯也不知道什么质地,上面似乎还有凹凸不平造型别致的花纹,他眼珠子咕噜一转,伸手勾住。   “这个总不会也是你家凶婆娘送你的定情信物了吧,拿来给哥玩玩儿!”   谢尔和巴布等人早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他们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本来都被安安稳稳地推往浴室了。   先前他们看那兵油子抢珠子,这里除了杨深自己没人知道鲛珠的重要性,于是为了把戏演下去不暴露身份也都没出声。   但这是他们见那几个老兵要抢杨深的手镯——人人都已经知道那是他们的飞行器,怎么可能拱手与人,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长官,这就是个破铁……”   杨深本来不想在这里多生事端,手上稍微用了点力想收回去绕过这个人就罢了,谁知对方见他态度,以为手镯大大地值钱,竟直接伸手一抓,想要扯下去。   杨深目光一冷,要不是鲛珠拿不下来,这群人大概也要如此硬抢。   也不知道他们借着搜身的便利已经抢了多少人,想到这里,他就不由得有些怒意。   他忽然回手一抓,反握住对方手腕,然后向反方向一扭!   那人大概没料到这些胆小如鼠惊慌失措的平民会反抗,立刻痛得吱哇乱叫,“你你你这是想造反吗!兄弟们!”   那边的几个人见自己人被抓住,立刻就要围过来,谢尔看了杨深一眼,利落地伸脚一勾,绊倒一个,又一掌敲在另一个人后颈上,立刻让他全身发麻。   与此同时,巴布、诚和梁丘也从浴室里冲回来,双方的气氛立刻变得剑拔弩张。   “放放放放手!妈的,你们,你们究竟想干嘛,不就是个镯子么我去,我、我不要了,不要了还不成嘛?”   杨深就着扭着他手的姿势,又击退了另一个上来帮他的人。   现在房子里原本的五个兵油子两个被谢尔放倒,两个栽在杨深手里,还有一个被巴布、诚和梁丘围住了,形势呈现一面倒的状态。   “你们一直就这么做?”杨深沉着脸,问。   “大哥!大哥!放手!我们也是不得已啊,这日子不是难过嘛,我还没见哪个平民像你们这么悍的,哎呦!手断了!”   “我放手,你们以后打算继续这些勾当?”   “不干了!我们以后不干了还不成嘛!”他哭丧着脸求饶,怎么也想不通明明之前还软弱得一指头就能捏死的男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凶狠。   想不到他还有看走眼的时候,顿时心里叫苦连天,“我说大哥你哪儿来的平民啊,比我们长官还狠。”   “啪啪啪啪啪。”忽然这时门口传来了一阵诡异的掌声,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来,“不错,我也想知道,你的格斗技巧,是从哪里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圆润夜:凶悍的婆娘蓝蓝你有什么感想木有?   蓝蓝: ̄へ ̄必须上岸!   ☆、62·上阵   巴布等人一惊,面面相觑,忧虑地望着杨深。   刚才他们血气冲脑,一时不管不顾打了起来,差点忘了自己需要低调低调再低调。   而现在显然即使想到也已经来不及了,随着门口站在阴影处的那个男人一边鼓掌一边走进来,他们忍不住后退几步,低下头。   唯一没动的只有杨深,谢尔皱了皱眉,不知道他打算干什么。   只见杨深甩开原本扭着的那个士兵,两手交握转了转手腕,自然而不显眼地把手镯戴好,转过身去对着鼓掌的人,不卑不吭甚至有点高傲地表示,“我只是个平民。”   一旁的梁丘等人都要晕了,大哥,你现在这个看上去近乎无礼傲慢颐指气使的样子,哪里像个平民哦,这到底是要演的哪一出?   那个新进来的人上下打量了一下杨深,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哦?平民?”   语气中却表示出明显的不赞同,“现在的平民要是都这么彪悍,这仗也早该打赢了。”   杨深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平民也分很多种。”他刻意压低了语调,给人一种话中有话语意未尽的感觉。   如果不是谢尔巴布诚他们见过杨深本来的样子,几乎也要被眼前这个几乎气质截然不同的男人给唬住了,当真是演技精湛。   谢尔垂了垂眼睫,掩住眼中的思绪,看来杨深已经有想法了,情势既然不容商量,还是看看发展再说。   “你们几个,滚。”正与杨深对峙的男人分了几丝眼角余光给那几个还在哎呦哎呦的兵痞子,喝道。   那几个人赶紧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就好像屋里有鬼一样,连头都不敢回。赶走了那几个,他的目光再一一掠过跟杨深一起进来的一群人,倒没有再让人滚。   扫到谢尔时,他嘴角微妙地一抬,“那位金发的小兄弟,身手也很不错嘛,我们乌托邦还真是藏龙卧虎。”   他后退一步,慢悠悠地说:“平民有很多种,是吧?”他忽然发难,猛地伸手捏住杨深下颔,“装出这么一张脸,你想做什么?”   杨深被迫仰起头,脸上涌起一股嫌弃的怒意,像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轻声道:“放开。”   那人脸色忽变,有点难堪,咬牙切齿道:“就是这种表情,啧,平民?只有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才用这种表情看人。”   他忽然又放下手,不甘心咬了咬嘴唇,心思急遽变幻的模样,好一会儿,大概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压下不甘说:“您先换好衣服,我在外面等阁下,有人想见您。”   说完他就跟悄无声息地来时那样又悄无声息地出去了,剩下不明就里的几个人面面相觑。   “杨深,刚才这是……他说,您?”诚第一个发出了疑问。   杨深往外面使了个眼色,示意那人还在外面,然后伸手指了指浴室。   几人再次进入浴室,杨深一刻不停地抬手把所有声控的淋浴喷头都打开了,一瞬间,哗啦啦的水声充斥了整个房间。   在水声的掩盖下,把几个人聚集在一起,杨深抹了一把额头,深深吐了口气,“我刚才想到,谢尔说那个利比亚,从前是扬瑟恩将军的左膀右臂。”   谢尔点点头,又说,“可当时我们都驼着背低着头,去了新兵营应该也不会跟他多打照面,按理说他不应该注意到你。”   杨深如今这张脸,用得好是武器用得不好是麻烦。   “这里可能不止一个人就近见过扬瑟恩将军,既然利比亚下来了,只防他一个不够,我们防不胜防。”   “那跟你刚才——”巴布眨了眨眼,他个子大,脑子却一根筋,不太容易转过弯来。   摇摇头,杨深说:“刚才确实我冲动了,但塞、”他原本想说塞因斯,但很快改口,这些人并不知道光脑,“但飞行器不能给他们。”   “别担心,下手的时候我就想好了后路。”杨深对他们比出一个没事的手势。   时刻不忘,融入本能,蓝夙渊说过,战斗的时候每一步都要想好后招和退路。   布局也是一样。   梁丘看了一眼外面,“你是想……”   “从新兵营起的话我们速度太慢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接触到奥斯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帮蓝夙渊。   他按下思念的苗头,让众人再靠拢一点。   “那个人肯定见过扬瑟恩,但是不熟悉,所以对我心存疑虑,充满怀疑,想要碰碰运气。”   “但利比亚则不一样,既然是将军近臣,只要给他打正面的机会,肯定不陌生我的长相,而且也会感觉得到我不是真正的将军。”   “平民长得像将军是很危险的,但如果我表现得并不像平民的话,他们又反而会迟疑。”   谢尔恍然大悟,“但凡他有一点利用之心——”   诚若有所思地接口,“即便没有利用之心,起码也会有点爱屋及乌?”   “或者曲解?”梁丘补充。   巴布还是一头雾水的模样。   话到此为止,毕竟他们无法深入了解利比亚,不知道他真正的个性是如何,到时候还是要随机应变。   终于能够安安静静地洗个澡,洗完后杨深拿起那卷皱巴巴的军服,耐心地把它抖开弄得稍微平整一些,然后才套到身上。   望着镜中与几个月前截然不同的自己,杨深一时有些怔忡,那挺拔的姿态,坚毅的面容,还有渐渐变得矫健劲瘦的身材。   如果现在的这个人去冒充扬瑟恩待代嫁的话,恐怕能有七八分像了吧,不再仅仅是脸,还有气质与精神。   只是……镜中人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温柔而自信的笑容,他是杨深,不是谁的代替品。   不知道战神将军穿着军服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他只知道自己此刻从心底油然而生一股陌生的豪情。   “走吧。”   那个人果然如他所说的那样在外面等着,见杨深他们出来,目光复杂地在杨深身上扫过,“请。”   杨深迈步,谢尔与诚等人习惯性地跟着他一起,那人却伸手一拦,“抱歉,只有这位能跟我走。”   杨深瞳仁一转,落到几个人脸上,用吩咐的语气说:“那你们就在这里等一等。”   谢尔十分配合地做出一点略恭敬的神态答应。   果然那人看杨深的表情更深沉了几分,一言不发地在前面带路,“到了,请进。”   他自己站在外面,丝毫没有要进去的意思,杨深也面无惧色,径自往里走。   利比亚正坐在一张办公桌前,摆弄着光脑——那是末日之后人类重新造出来的型号,按塞因斯的说法,比它不知道差了九万八千里去。   当然,以塞因斯的性格,这酸溜溜的话不能全听,差肯定是差一点儿,但差那么远应该不至于。   他不知道是在看前方的战报还是在跟谁通讯,听到进来的声音,头也不抬地说:“我说过没有命令不许进来。”   杨深立刻了然,果然认出他的是刚才带他那个男人。   本来么,他面对利比亚的时候一直没抬过头,利比亚当时也懒得看他们,否则当场就该认出了,没道理还要后面来找他们。   利比亚正在思考着什么,好一会儿,才感觉到刚才进来那人竟然没走,他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抬起头来,语气冷淡。   “不是叫你不要——”   哐当!   绕是利比亚这样冷静自持的男人,也忍不住扶住了桌子,“将、将军?是你?”   他三步并作两步,从桌后面绕过来,激动地想要对杨深行礼,却又露出一丝迷惘的表情,忍不住打量着对方。   杨深注意到他的指尖在微微颤抖,看来扬瑟恩在这位下属的心里,一定是非常重要的存在。   否则以利比亚之前表现出来的冷静和理智,不至于如此失态。   “不对,你不是!”利比亚的脸色忽然变得难看起来,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失望和愤怒,“你是谁?”   杨深略弯腰致意,“我们刚刚见过,长官。”   听到他的声音,利比亚只思索了片刻,“你是刚才那些平民中的一个?”   他皱着眉头,绕着杨深打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还有几分沉浸在杨深的容貌中,声音却已经恢复了冷静。   不愧是战神的左膀右臂,可以看得出极高的心理素质。   “不对,你不像是平民。”他用手轻轻敲着桌子,似乎在考虑什么,半晌道:“上面派你来的?奥斯顿总统又想做什么?”   注意到那个“又”字和利比亚的态度,杨深心中更确信一分,上面派什么人干什么他自然不知道的,但却表现出心照不宣的样子,巧妙地把皮球踢回去。   “你说呢?”   利比亚面色微悍,“不愧是总统大人,替身这种招数,也只有他……如果不是将军……”   他话说一半却没再说下去,哪里知道杨深正在心底催促着他赶紧说出扬瑟恩将军究竟怎么了,他却话锋一转,死死地盯着他的脸。   “是只有你一个,还是,有很多?”   “我只知道我自己。”   利比亚面色变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他才掷地有声地说:“好,我让你上前线,但你要知道,失败的话,所有人的信心都会遭受严重的打击。你上了战场,代表的是战神!在那之前,给我看你的实力!”   ☆、63·身份   “怎么看?”   利比亚坐回桌后面,淡淡地说:“新兵营那群从现在起归你,带人潜行至前线,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缓和战局。但有一点,我要求你把战损比降到最低,如果你用所有人的性命做代价的话,这种胜利,我不会承认。”   他抬头意有所指地看了杨深一眼,又道:“再容我提醒一句,他们大概不会买你这张脸的账。”   杨深点头,那营里面大概都是被抓来充数的平民了,自然不会因为他长得像不像战神而服从调派。   更何况那些平民根本不会打仗,利比亚让他带这么些人上战场还要缓和战局,以此来考验他的能力,也就是说——   他觉得如果是真正的扬瑟恩将军的话,一定做得到,以一支必败之师立于不败之地。   “好。”   显然对于他的干脆比较满意,利比亚的态度缓和了一点,两只手飞快地操纵着他的光脑,“你叫什么名字?”   杨深顺口编了一个,啪,利比亚扔过来一个东西。   “你的身份证明,拿去。”   杨深没有再多说话,现在的局面已经到达一个微妙的平衡,多说多错,既然目的已经达到,没有必要再废口舌。   虽然他确实很想知道真正的战神怎么了,但这种问题,只要他能站到奥斯顿面前,就一定会知道。   不知道奥斯顿现在在哪里,又在干什么?   转身走出去的杨深想,那个带他过来的男人还在外面,见他出来,脸上闪过复杂的表情,转身进去了。   谢尔他们一与杨深会合,立刻围上来,“怎么样,他们叫你做什么?”   等杨深简略地跟他们说完情况,巴布、诚和梁丘的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尤其是梁丘。   “什么,我们刚刚从那群鲛人手里逃出来,现在又要回去跟他们打仗?疯了吗?”   剩下的巴布和诚虽然没有这么说,但也明显露出了忐忑的神色。   鲛人给他们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以至于提到都忍不住要微微颤抖,更别提要重新回到那种地方与他们抗衡。   “我们是来找奥斯顿总统报仇的,为什么要替他上前线卖命!”梁丘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你知道他在哪里吗?”谢尔瞥了他一眼,忽然笑了笑。   “我——”   “就算知道,我们要怎么靠近他身边?”   “这……”   “就算真的靠近了,以你现在的模样。”谢尔眼神落到他紧握成拳正在微微颤抖的手上,“敢为你的父母妻儿报仇?奥斯顿身边的保镖暗卫,一样能把你秒杀。”   梁丘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但如果杨深在前线作战顺利,将军亲临的传言扩散的话,不用我们去找奥斯顿,这位总统大人必然会自己坐不住。”   谢尔深知利比亚提出的这些条件换了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无比艰难不可翻越的险峰,但对杨深来说却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杨深与鲛皇的羁绊,杨深在鲛族的地位,无一不昭示着这些。   虽然他不知道杨深为什么要离开海洋回到陆地,但他相信,蓝夙渊一定是知道的。   甚至有可能这对异族夫夫根本就是在预谋什么,所图宏大——但这些跟他没关系,他只是要为扬瑟尔报仇而已。   只要他们对付奥斯顿总统的目标是一致的,他就会为杨深扫除一切阻碍。   但显然,剩下这几个跟着杨深出来的人类并不知道这些,他们还以为是杨深带着他们出逃海洋,心底还随时存着被抓回去折磨的恐惧。   这种情况下让他们重回前线,确实是有点强人所难。   杨深的声音忽然响起来,“上回在海底,我说过会带你们回到陆地,我做到了;这一次也请相信,我会让你们完好无损地回来。”   “……我相信你。”诚和巴布沉默了片刻,最终异口同声地说。   梁丘没有说话,但也没有再出言反对。   “走吧,我们去新兵营。”   新兵营比较简陋,明显是临时建起来的,几个人刚刚靠近,就听到里面传来各种各样的喧嚣声。   有人在鬼哭狼嚎,有人在大声叫骂,有人低声抽泣,有人噗通噗通地不知道在干什么,甚至还有人在大声唱圣歌。   他们很想出来,但很明显身处的是封闭的空间。   杨深有些头疼,很明显,正如谢尔所想的那样,他对到前线与鲛人交战缓和战局这一节并不十分担心。   他的难题,反而在这些即将成为他的同伴的人身上,指挥着他们去往前线,再以最低战损比把人带回来。   利比亚确实给他出了一个难题,尽管他们侧重的难点并不相同,不过……利比亚作风太军人了,一板一眼,他不会知道杨深真正的打算是什么。   “都站好!站好!俯卧撑都不会做吗,基本的体能还是要训练的!”   在满耳的鬼哭狼嚎声中管理他们的人的声音几乎都要淹没了,杨深上前一步,拿出利比亚给他的身份卡,在门禁上刷了一下。   这个临时的驻扎地虽然建得匆忙,许多东西也只是随便一弄,但安全防御方面绝对一流,无论是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还是不让这些平民逃走,都非常有效。   “验证通过。”   门被打开,杨深一走进去,就收到了全场的瞩目,陌生人的来到让所有正在苦恼乱撞的人停了下来,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接着,那些注意力又全部转移,落到那扇还未阖上的门上,“走、走啊!!”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涌动的人潮立刻向门口冲去,可惜在他们到达希望的门缝之前,那扇门已经再次阖上。   那一瞬间,杨深觉得眼前的景象与印象中某些情景严丝合缝地重合了,那是在海底时,人们露出对自由和陆地的向往的时候。   而现在这种渴望,却出现在了所有海底人类以为的天堂圣地,乌托邦。   心底的荒谬一闪而逝,杨深看着那些再次沉寂下来,接着爆发出更加巨大的绝望喊声的人们,扯了扯自己的衣角。   “大家最好休息一下。明天我们会开拔去前线。”杨深自己都觉得那么冷漠的声音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十分地不科学。   像谁呢?唔,有点像蓝夙渊。   这些人与海底的那些人类又不一样,如果说在海底时他还能想到理由去尽量安抚和说服的话,这些人需要的,更简单纯粹。   就是离开这个噩梦之营,离开去送死的路,回归自己本来很平常的生活而已。   所以他现在说什么都不妥当。   “长官?”原本在里面试图让他们训练体能的两个士兵走到杨深面前,他们虽然没见过他,但安全验证已经提供了他的身份。   “你们去休息吧。”   他们两个迟疑了一下,最终只是遵从命令,“是长官。”   等他们走后,杨深就站在那里,看着眼前这些形态各异却带着相同的恐惧和绝望的人们,刚才他说的那句话,让他们的恐慌更甚。   “杨……深,你是杨深?你怎么……”   人群中有人抹了抹眼睛,迟疑地走上前来,一打照面,竟然是熟人。   不久前他们还刚从同一艘沙棠号上下来。   “你们?”梁丘和诚失声,他之前在林子里等杨深,这些人比他们散得快多了,他们还以为海底上来的人都已经如愿以偿地进入乌托邦。   谁知道原来他们也全都被抓了过来充兵丁,不得不说人生际遇真是难以揣测,说不定他们犹豫得久一点,还不会被抓?   “你也被抓进来了吗,这里的人说,说要我们去前线,打鲛人?开什么玩笑,我们才刚刚从那个地方逃出来啊!”   他在那里绝望而语无伦次地说着,旁边另一个人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又看了看杨深,“嘘,你没听到刚才那些人叫他长官吗?”   原本看到同伴欣喜地围过来的人们齐齐一怔,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眼里的杨深也变得无比陌生起来。   “你……究竟是谁?难道你其实……是卧底?你带我们逃离海洋,故意选了这么个地方降落,就是为了让我们上战场打仗?”   “对啊,我们在海底待了那么久,我们熟悉鲛人,他们想利用我们?”   一时之间,各种各样的揣测和诡异的目光此起彼伏,杨深摸了摸额头,叹了口气。   人心就是这么反复无常的东西,时时刻刻都在变化,但不变的大概只有……   “你们知道鲛人的弱点吗?”杨深轻声问。   “啊?”人们吃了一惊,他们想说他们了解鲛人,可被这么诘问的时候,又发现他们好像真的不知道鲛人的弱点。   “了解银蓝之海的地形?银蓝之海已经没有了。”   “知道鲛人的大本营现在藏在哪里?你们总不会说出来吧,要知道那样的话他们一定会要你们去开路的。”   杨深实在不是个喜欢说狠话的人,但有时候,他也不介意说得清楚一点,“利用你们什么?你们好像并没有那个价值。”   “……”沉默。   “所以明天乖乖跟着我,不会让你们真的上前线,到安全的地方你们就自己走,但再被抓我也无能为力。”   那句“到安全你们就自己走”落到所有人的耳中,喧嚣声渐渐滴落下去。   谢尔一蹙眉,“可是利比亚的条件……”   杨深冲他眨眨眼,谢尔一瞬间竟然觉得他有点调皮,“谁说他提了我就一定要照做,我只是要这个东西而已。”   他扬了扬手中的身份卡。   ☆、64·重逢   “嘘——”杨深竟然这么直白地说出来,把旁边人吓了一跳,连忙想捂他的嘴,“轻点声,万一这里有监控呢!”   有监控的话别说带着这群人了,他们自己都未必能走出这里。   杨深歪了歪头,避开他捂过来的爪子,收好身份卡,“没必要。这里太吵,而且并不重要。”   就算物力有条件监控,也不值得浪费人力来观察这些被奥斯顿总统当做炮灰抓来充数的家伙。   “而且就算真有监控他们也会觉得你只是在暂时安稳军心而已,谁会相信你把放人肆无忌惮地挂在嘴边?”   谢尔很快就反应过来,随即怔怔地看着杨深,“你现在,真的胆子挺大。”   从前也不是不聪明,但始终温吞吞的,脑子转得快,临了却没有决断。   而现在简直是太有魄力了一点。   “主人喂主人,其实那种身份证明我也可以伪造过关的嘛,完全没必要跟那种低级的光脑去要哼。”   脑海里响起塞因斯的声音,好吧,对于它来说大概眼里的对手就只有“功能落后的新世纪光脑”了。   “是谁整天说它自己能量不够的。”杨深不动声色地挑眉在脑海中与那个家伙交流,一边分心顾着周围的情况,面上丝毫没有异样。   “唔……你别提啊,一提我觉得好饿啊,主人主人我要饿死了嘤嘤嘤嘤。”   杨深顺手抚了下头发,顿时觉得头都要大了,“大家休息一下吧,无论要做什么,都要有备无患。”   这些平民显然也别想有什么宿舍之类的好待遇,他们明显在被送上战场之前会一直关在这里,随便找房间的哪个角落睡就是了。   当然这种境况下应该也没有什么人能睡得着。   杨深例外,他说完真的自己找了个僻静点的角落,坐下就倚着墙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是被刚才他说的话给震惊还是被他的镇定所感染,房间里的种种嘈杂之声真的慢慢微弱下去。   慢慢的,有越来越多的人即使睡不着,也开始试着安静下来,养精蓄锐。   房间里面有点闷,有点燥热。   脑海里面塞因斯已经喋喋不休地扯到了生物质能制剂的美味,虽然他很怀疑对他来说是不是真的能感觉到美味这种东西。   不知怎么的忽然想到了很久之前,在银蓝之海的寝殿里,蓝夙渊曾经吩咐厨师给他做的那些充满海底风情的小菜。   “好吃么?”男人低沉悦耳的声音忽然响在耳边,杨深浑身一震,猛地睁开眼。   蓝夙渊近在咫尺的脸庞差点让他停止呼吸,深邃的瞳孔里摇曳着海洋的蓝,倒映出他小小的身影。   这是……哪里……怎么会?   冰凉的手指抚上脸庞,落在他的耳侧,“怎么又发呆,不饿吗?”   杨深慌忙左右四顾,光线幽暗,看不清到底身在哪里,然而那些身周水波流动的感觉,又提醒他分明是在海底。   “蓝夙渊?”他不是在陆地上,那个又热又闷的军营里,到底是什么时候——还是从离开蓝夙渊开始的一切其实只是个梦。   他们根本从未离开过彼此。   到这时杨深才感觉到心底那股难以压抑的强烈思念,几乎要把他的理智淹没,梦境里那个理智冷静又孤独的自己……   他忍不住也伸出手去,贴着蓝夙渊的脸,“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我们分别,我一个人在陆地上,走啊走。”   杨深喃喃地说着,指尖那熟悉的触感一下子涌向全部的感知器官,卸下所有的武装和心房,触摸到内心深处无尽的眷恋和思念。   “别怕。”蓝夙渊安慰他,把人紧紧地抱紧怀里,属于这个男人独有的强悍气息扑面而来。   总觉得眼皮有点沉重,止不住地想要往下坠,很累,四肢百骸都酸痛无比,杨深忍不住闭上眼睛。   下一秒却又睁开,生怕眼前的一切在他眨眼之间成了泡影,视线里的蓝夙渊却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渐渐模糊。   怀里的一切也越来越空。   杨深急了,想再抓紧一点,眼前露出淡淡笑意的蓝发男人却忽然面色一变,露出惊异的神色。   从他的身上猛地绽开大蓬的血花,糊住杨深的视线。   “不要!蓝夙渊!”杨深满头大汗地醒来,眼前仍然是那间营房,四处横七竖八或坐或躺着无数人,有不少人被他惊醒。   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他剧烈地喘息着,原来那才是梦……他依然在岸上,身边也没有蓝夙渊。   只是那最后的血色,一点都不像梦境,太真实了,让杨深心底浮现出不详的预感。   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问不远处的谢尔,“我睡了多久?”   “按陆地的算法,现在是凌晨五点,你可以再休息两个小时接着出发也没问题。”   “不。”杨深摇摇头,“如果大家觉得可以了的话,我们现在就走。”   能离开这种令人惊恐的牢笼,没有人会觉得不愿意,事实上,他们巴不得昨天就走。   杨深站起来,整了整衣服,“按身高排好队,门开的时候,都规规矩矩地出去,如果你们乱闯的话,再被留下来,我也无能为力。”   拿出身份卡开门之前,杨深回头,对争先恐后的人们说了一句。   最后一句的威慑力显然足够,谁也不想在这种充满希望的关头又重回黑暗,即便不情愿,所有人还是规规矩矩地排好队,鱼贯而出。   利比亚已经接到消息等在外面,看到那些“新兵”竟然排成队伍安安稳稳地出来,望向杨深的目光略缓。   “每人领一份物资,我等你们回来。”   “保重。”杨深对他笑了笑。   不远处路过一队士兵,望向这边七嘴八舌地窃窃私语,“那是什么,那群被抓来的平民?”   “昨天还关着鬼哭狼嚎,今天队排的这么整齐,那谁不是说根本训不动么?”   “看前面那个,那是谁?”   “长得好像有点眼熟,哎,我想不起来了,真是。”   随着众人的议论,杨深已经带着他的“新兵”们坐上利比亚调派给他们的飞舰。   目送着新兵营里面的人都上了飞舰,利比亚一抬手,拦住杨深,看着他,“导航目的地我已经设好并上锁,唯一的目的地只有前线。”   这是在警告他不用耍花样,就算想耍也耍不出来。   刚刚上去离得比较近的几个平民听见了,脸色立刻大变,刚要说什么,已经被谢尔一手一个捂住嘴拽了进去。   剩下与利比亚对峙的杨深从容不迫,仿佛原本就要安安稳稳上前线,“我们本来就要上前线,多谢。”   说着头也不回地登舰,留给利比亚一个让人觉得削瘦却并不柔弱的背影。   飞舰在设定的导航下自动起航。   “你果然骗我们,你还是要带我们上前线送死!”飞舰里,那几个听见对话的人已经躁动起来。   杨深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边穿过,来到驾驶舱前,“塞因斯,这可是那个新型光脑上的导航锁。”   “切~小儿科。”塞因斯发出轻蔑的声音,杨深点头,把手腕连同手腕上的塞因斯一起塞过去。   显示屏忽然一阵紊乱,露出杂乱无章的花色,然后很快恢复正常。   冰冷机械的电子音在飞舰内响起,“锁定解除,请设定导航路线。”   杨深一勾嘴角,转过身,“你们想在哪里下去?”   一片目瞪口呆的人,   被抓的平民们来自各种各样的地方,最终杨深选了个折中的较为安全的地带把人放走。   只有那些原本跟着杨深从海底逃出人类,他们在陆地上本没有家,不知何去何从,虽然最后有一大部分还是跟着原住民们离开,还是有几个年轻人留了下来。   “我们原本以为乌托邦……原来,也不比海底好多少。”有人失望地说。   杨深摇摇头,“他本来应该是很好的,这片陆地。”   飞舰不需要操纵设定自动航行就能飞行,用不上杨深的精神力,缺点也很明显,速度慢、机动性差、只能做客舰而不能当战舰。   几天后,杨深一行人到达了前线。   虽然出发的时候他带领的是一群平民组成的新兵,但名义上还是送往前线的支援,因此原本应该有人收到讯号来接应。   但飞舰开始低空盘旋的时候,舰内的人都意识到,前线那些人大概没有功夫能来接应他们了,因为近海上,鲛人正在发动猛烈的攻击。   滔天巨浪中长尾忽隐忽现,掀翻海上的人类船只,灵活地躲避着空中袭击,并不断地以鲛人的力量推进海岸线,临时淹没陆地。   相比之下,人们显得格外狼狈,他们的武器虽然威力巨大,却总是会被速度极快的鲛人们闪避。   炮弹在海中爆炸,让没有游出爆炸范围的鲛人们受伤,他们却又有极度强悍的自愈能力。   一批撤下去疗伤另一批就接着顶上。   虽说鲛人无法上岸,让人们可以有喘息休整之地,但狡猾的鲛人们会掀起海浪,趁机冲上岸冲散人群,再随着海浪回到海洋。   不少人叫苦不迭,更许多有人不明白,他们明明只要好好待在乌托邦中心,上不了岸的鲛人跟他们根本没有接触的机会。   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战争会持续几千年?为什么总统一定要他们剿灭鲛人?   可军人只需要听从命令,他们的疑问无从问起。   在飞舰里俯瞰战况的杨深忽然感到心中一阵无缘由的悸动,胸口的鲛珠蓦地给他一种格外强烈又温柔的感觉。   视线里的海面上,忽然有银光在波浪中一闪而逝,在那一瞬间,杨深仿佛看见了,一头熟悉的蓝发。   作者有话要说:   蓝蓝,憋了那么久,你终于可以出来吐气了!   ☆、65·爱式   “降落!”杨深双手一撑舱壁,立刻下令。   “等等!”刚刚留下来的几个人面色苍白,其中一个舔了舔嘴唇说道:“现在下去会死的……我们就不能等等。”   杨深充耳不闻,目光直直地盯着海面,海蓝色的长发已经不见了踪影,杨深却很确定,那一定是蓝夙渊!   飞舰盘旋而下,陆地上的人们这才注意到它的到来。   慌不择路的人们以为大批的增援已经来到,这艘飞舰必定是探路的前锋,又惊又喜地纷纷向这边涌过来。   一等飞舰落地,杨深利落地从利比亚给他们的背包里拿出能量枪和其余武器装备上,二话不说就要离开。   待走到门口,他头也不回地说:“怕死就留在这里,跟我走的我保证你们回来。”   巴布和诚对视了一眼,伸手拎起背包,“我们跟你走!”   梁丘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旁边的谢尔,谢尔早就已经全副武装,一言不发地走出去,看上去比杨深还要从容。   他咬咬牙,也飞快地拎了一个背包。见他们都走了,飞舰里剩下的几个刚才留下来的年轻人面面相觑。   “走?”   “……我、我不去了,我在这里给你们看着飞舰,万一有人要抢呢?”   “那我们走。”   “让我再考虑一下——不是,你等等我!”   热切盼望着援军的前线的士兵们目光灼灼地看着从飞舰上下来的人,杨深打头,谢尔紧随其后,接着是巴布、诚和梁丘,又陆陆续续下来了两三个。   他们的目光里露出一点疑惑,但并没有多想,“你们是援军的先锋吗?大部队还要多久才到,你们也看到了,那些鲛人太凶残了,兄弟们根本挡不住。”   杨深目光掠过他,在远处的海面上掠过,拿出身份卡,“不,全部的援军就在这里了。”   “全部?”围过来的败军们都忍不住掏耳朵的掏耳朵,揉眼睛的揉眼睛,眼前这五六只小猫,就是全部的援军?   “您、您可真幽默!”看了杨深的身份卡一眼,一名士兵结结巴巴地说:“我们差不多上万人,都被、都被赶回来了,要更多的人才行。”   “更多的人?”谢尔嗤笑了一声,“光是人多有什么用,人再多,能把海给填平?”   “可是你们才这么几个人,连几条鲛人的午餐都不够!”   大概被谢尔的话激怒,原本一心期待着救援的士兵们纷纷生出怒色,不服气的说。   杨深摇摇头,“你们往陆地深处跑,剩下的,只要看着海面就好了。”   他掩下眼中对见到蓝夙渊的渴望与冲动,强迫自己去理智地思考,既然要做就不妨做得大一点,让这个名声,传得更远更惊人吧。   他迫切需要回到蓝夙渊身边,带回给他健康和长寿的美丽生命,梦境里那血花满眼的一幕,让他始终有些不安。   “您说什么?是、是叫所有人撤退吗?”   所有人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这不是上面派来的援军,这是哪个精神治疗中心跑出来的疯子吧?   难道他以为,几万人都只能狼狈逃命的这条战线,他们凭几个人就能守住甚至推回去吗?这绝无可能!   可是……即便杨深不说,他们所有人,本来也只是在溃败撤退而已,到安全地带回头看一看海面的战况,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咽了口唾沫,“我、我要与其他几位长官请示一下,啊——”   一个巨浪打来,海面有些摇晃。   “随你。”杨深抬头看了看天光,今日的阳光格外明丽,像当初蓝夙渊第一次抱着他浮上海面晒太阳时一样。   眨了眨眼睛,杨深不再仰头,平视不远处的海面,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谢尔等人跟在他身后,稀稀拉拉的五六个人影逆着千万人往回奔逃的洪流,坚定而无畏。   “那个时候,我觉得我看到了神。”——战争结束之后,有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的士兵接受采访时无限崇敬地说。   “咔嗒。”而这时,杨深只是取下能量枪,开启聚能栓,遥指着海面若隐若现的鲛人们。   那神情太肃穆了,以至于让人觉得他是要去跟那些美丽的生物同归于尽,谢尔蹙眉瞥了他一眼,“你真要打?”   从前的杨深他还是可以摸透的,但现在,这个男人已经变得越来越深沉,几乎让人难以揣测了。   按说杨深不会真的跟鲛人作战,但他现在这副模样,让本来坚信这一点的谢尔都有点情不自禁地动摇了。   杨深翻身上了一艘飘在浅海边已经被它的士兵们抛弃了的战船,回头,“你觉得呢?”   谢尔撇撇嘴,跟着一跃而上。   接着巴布和诚也费力地爬了上去,并且很有战友爱地回头把梁丘一起拉了上来,梁丘满脸忐忑,腿都在发抖,不停地看着忽然暂时出现了诡异平静的海面。   怎、怎么回事?刚刚那些鲛人们不是进攻得很厉害吗,怎么他们一来,海上就像什么都没有一样?   这当然不可能是怕了他们!他们才几个人啊,这种压抑的平静氛围真是让人觉得太可怕了,仿佛有一种强烈的、无形的威压正从海底散发出来。   这绝对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但、但是不能软下去啊,他还没给父母妻儿报仇……   梁丘转头看着站在船头,严肃地拿着能量枪指着海面的杨深,也许,应该相信他?   突如其来的宁静也让路上溃散的士兵们感觉到了异样,大部分人都忍不住驻足回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现在还飘荡在海面上的孤零零的一艘战船。   “那是……”   “天呐,他们不要命了吗,是哪个营的?”   “不、不是,是刚刚到来的咳,援军咳咳,刚刚就是船头那个叫我们全都撤回来只管跑,留他们对付鲛人就够了。”   “开什么玩笑,哪怕是战神扬瑟恩将军也……等等你们发现了没有,鲛人为什么忽然都不见了?”   杨深现在很平静,在还没有回到这里的时候,他心底的躁动不安与日俱增,但如今在这海面上,他忽然平静了下来。   刚刚那个一定是蓝夙渊,他确信,这不仅是一种揣测,而是来自于他们冥冥之中的羁绊。   蓝夙渊会感受到他的临近吗?会吧?   “砰——”杨深忽然向自己凝神望着的海面开了一枪。   与此同时,一个比之前人们所经历过的所有巨浪都要恐怖而巨大的浪头席卷而起,带着山呼海啸之势向那艘孤零零的战船扑去!   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响起,船上的人拼命扒住船体,生怕被打入大海,那样就一定会被鲛人们包围的!   “杨、”谢尔张口就灌了满嘴的海水,视线里那个巨浪仿佛有生命有意识一般,直冲杨深扑去,下一秒,船头人影不见,杨深落入水中。   就在这时,所有人都看见了,优雅修长的银色鱼尾,在海浪中若隐若现,毫不留情地卷住了杨深。   “天哪,杨深、杨深被抓住了!”   “等等,那个、那个鱼尾、那个头发……是鲛皇,鲛皇亲自来了,完了,完了!”   “闭嘴!”谢尔觉得耳边吵闹,忍不住狠狠训斥了一句,转头专心地看着海中。   而在岸上驻足的人们,显然也看见了这一幕,巨大的失落出现在他们的脸上和心中。   虽然谁也不相信这么几个人真的能把鲛人怎么样,但战争让人如此疲惫,心底里还是隐隐地期待着奇迹出现。   现在看来,这种幻想果然还是太奢侈了,怎么可能只凭那么几个人——“那是什么!”   ……一入水中,杨深就感觉到胸前的鲛珠立刻温柔地护住了他的全身,新鲜的空气片刻都没有断绝。   临近海面的海水有点温暖,他忍不住眨了眨眼睛,模模糊糊看见,一条银练,正劈风斩雨破浪而来。   下一刻,整个人被什么东西攫住,凶狠地向前一拉!   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飞去,海水的阻力也无法延缓片时片刻,魂牵梦萦的那个男人,瞬间竟在眼前。   蓝夙渊面无表情,伸手去抚被自己卷到面前的杨深的脸,杨深却抢先一步将能量枪抵在他的额头。   “您想要轻薄我吗?蓝皇陛下?”杨深眼中一片漠然。   蓝夙渊静静地看着他,“你想要杀我?”   两人对峙片刻,忽然,蓝夙渊松开鱼尾,拍出巨大的浪花,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   两人同时微微勾起唇角,蓝夙渊的手更加搂紧,杨深持枪的手轻轻垂下,就如那澎湃汹涌的海浪一般,两个人狠狠地吻在了一起!   从前都是蓝夙渊在主动,杨深第一次这么激烈地想要以同样的姿态占有对方,舔舐、啃咬,试图将对方的唇据为己有。   将两人的血脉都融在一起,再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   浪花即将落下,蓝夙渊却仍未尽兴,如此短的时间怎么能够,好好地品尝彼此的所有。   他刚想再次甩动长尾,杨深已经伸手从口袋中一掏,不知掏出了什么东西,往身后无人的海域里随意扔去。   顷刻,巨大的爆炸声响起,更激烈的浪花充斥着岸上所有人的视线,惊艳了他们的目光。   至始至终,蓝夙渊和杨深都没有放开对方。   “现在的你,很性感。”   ☆、66·热情   短暂地离开杨深的唇,蓝夙渊叹息着说了一句,忽然猛地将杨深一按,直往海底游去。   海面上,因为爆炸而产生的巨大浪花因为后继无力,开始渐渐平息,变成一圈一圈荡漾开来的细小波纹。   大海重归于平静,风浪中的战船终于慢慢平稳下来,只是所有人的视线里,既不再有鲛人,也没有杨深。   大部分人还沉浸在刚才的画面给自己带来的震撼中,张大了嘴巴,久久不能出声。   良久,才有人一脸呆滞地喃喃自语,“他、他这是已经被鲛人吃掉了?”   “……啊,一定被吃掉了吧,现在什么都没有,你看见血了吗,我好像看见血了。”   说话的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好像被放入鲛人利齿之中撕咬的是自己一样,又忍不住失落,“那么几个人,摆明了是去送死的,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没错,那条船没翻都是奇迹,你说,那几个人能不能活着回到岸上。”   “不知道——鲛人怎么可能放过他们,是在玩他们吧?是吧?让他们觉得已经逃过一劫,就在靠岸的时候又把他们拖下水!”   “这种事情他们绝对干得出来!”   “还会有援兵吗……”   船上,巴布和诚瞠目结舌地望着海面,喉咙里发出奇怪的气音,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另外几个更是骇得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露出满脸空白的表情。   谢尔皱着眉,靠在战船边缘,目不转睛地望着平静的海面,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喂我说!那、那个金头发的,别靠船边那么近!会、会被拖下去吃掉的!我们,我们快点回岸上吧?”   谢尔却对身后传来的颤抖的声音充耳不闻,也浑然不管身后的动静,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思考完毕了一样,忽然一翻身,竟然直直跳入海里去了!   “天呐,他是吓疯了吗!”大着胆子想要去设定回航的人脸色煞白,“疯子,都是疯子,我们快走,回岸上!”   砰——一声沉闷的响声,刚刚还伸手想要让战船返航的人重重地仰倒在地上,脸上顿时高高肿起。   脸色不豫的诚双手擦了擦拳头,恶狠狠道:“闭嘴!我们在这里等杨深回来!”   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相信连遭遇深海风暴都能死而复生的好友会这么轻易就无影无踪,杨深一定会回来,他毫不怀疑这一点。   巴布也是一样,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乖乖地等在这里,如果鲛人过来攻击,努力保持船体不翻就够了。   虽然他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做到在鲛人手下逃出生天。   巴布目光在船上剩余的几个人身上逼视了一圈,用手一指海上,“想回去的,自己游回去!”   再没人敢说话,跌在那里瑟瑟发抖,单论身板,他们几个都不是巴布的对手,他不想走,他们是抢不到这条船的控制权的。   “妈的!”有人小声咒骂了一句。   而这时,谢尔正在海中四处寻觅。他跟杨深不一样,杨深胸前的鲛珠拿不下来也不想拿下,回到海中也依然能够自由行动。   他早在离开海洋那天就把鲛珠给扔了,从那天起他的目标就是见到奥斯顿,替扬瑟尔报仇,从来也没打算过要重回海底。   还是考虑得不够周到啊,谢尔在心中轻声叹了口气,谁会想到兜兜转转还得跳海。   而且他有不详的预感,总觉得以后跳海的机会还很多,都有点后悔把鲛珠给扔了。   只是现在后悔也无济于事,他只能憋着气,观察着四周的情况,寻找杨深的踪影。   好在当时训练得够残酷,他在水下闭气的时间能比一般人多一点,但也紧紧是一点而已。   最难对付的还是压强,如果要往深海去的话,对毫无防护的身体是极大的挑战。   他确信蓝夙渊的话,是不会伤害杨深的,但问题就在于不是所有的鲛人都不会伤害他。   而他不能确定的是,杨深会不会遇上想要伤害他的人。   啧,真是麻烦,谢尔撇撇嘴,心想要不是那是扬瑟尔的身体,他才不会担心……好吧,不会这么担心,就是这样没错。   更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飘过,依稀是个人的轮空,谢尔抬头看了看海面上传来的光,估计了一下自己还能坚持的时间,还是向下游去。   就在他全神贯注望刚才有人影闪过的地方游去的时候,忽然脚腕上一种,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拉住了他的脚踝!   金发少年警醒地抽出匕首,躬身就要割过去,那东西的力气却极大,猛地一扯,他狼狈地被往海底深处狠狠拉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肺部的空气也已经耗尽了,谢尔不断地挣扎期来,几次伸出匕首,却始终碰不到那玩意儿。   该死的,难道今天要命丧于此吗?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要是阴沟里翻船,他可不甘心。   他还没有……他还没有……没有什么?!   忽然腰身被什么东西从背后楼主,这一下用力大得,把他努力闭着的最后一口气息也都打散了,谢尔翻了个白眼,四肢乱舞。   眼前一片黑暗。   黑暗中耳边依稀传来了一声短促的若有似无的轻笑,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   几乎与笑声响起的同时,缠在他脚腕上的不知名物体猛地崩断,他不由自主地打了转而,严丝合缝地贴上什么东西。   那东西竟然会动,谢尔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嘴已经被迫张开,一口新鲜空气被渡了进来。   谁?是谁?   谢尔脑子有一瞬间的短暂空白。   “呦,这么急着投怀送抱,你到底是有多想念我啊,啊?”   轻薄的声音又响起来,谢尔的双瞳重新聚焦,终于看清了吻他、不,救他的男人。   “巫夔!”   巫夔看着他,漾出一个笑意,“连鲛珠都扔了,你怎么敢下海?操什么心呢,你要是找到了杨深,蓝皇陛下会把你拍飞的。”   谢尔捂住脖子,咳嗽了几声,才发觉有了新的鲛珠,已经能够呼吸了。   “杨深跟蓝夙渊在一起?”   “那是,皇妃殿下走了之后陛下可是茶不思饭不想天天都快等成望妻石了,好不容易逮到,你说他们在干什么?”   巫夔其实每个字都讲得一点都不露骨,只是那语气实在让人太过浮想联翩,谢尔无法自控地联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可疑颜色。   他不耐烦地把巫夔推远一点,“蓝夙渊怎么知道杨深来了?”   “因为爱呦。”巫夔做出一个神秘的表情,一脸无限真挚地说。   谢尔忍不住嘁了一声,呦你个头啊呦,能不能好好说话,害他总是不由自主地起一身鸡皮疙瘩,“那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因为你会跟着皇妃殿下呀。”巫夔伸手不顾谢尔的反抗摸了摸他的脸。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这句的时候虽然一如既往地笑着,却好像让人觉得有点隐隐的哀伤,   这种突如其来的认知让谢尔有些不自在,他拍掉巫夔的手,忍不住道:“我对他只是——”   随即悚然一惊,他跟巫夔解释什么,他干嘛要跟巫夔解释!   “总之让杨深快一点,别忘了他还有什么事要做,岸上的人没耐心等太久,我先……”   “等一下吧。”巫夔拉住他,看着他的眼睛,“等一下,会送你跟皇妃殿下上去的。”   谢尔沉默了。   他不知道,其实杨深跟蓝夙渊离他并不远,刚才他看到的那个人影,也确实是杨深。   杨深与蓝夙渊相互纠缠着,谁都没有空再去管别的,一路直向海底。   蓝夙渊把杨深扑进柔软的水草丛中,一路抚摸着他的身体,双手灵活地钻入他的衣服中,“这身衣服,没你之前穿的好看。”   杨深大口喘息了一声,“嘘,别说话。”说完握住蓝夙渊的双肩,用力一翻身,把人反扑在水草丛中。   蓝皇眯眼打量了俯在自己身上的人一眼,没有动,任由杨深压在他身上,嘴角勾出一个笑容。   “胆子也变大了。”   杨深露出一个由衷的笑容,整个人都倒下去,与蓝夙渊额头抵着额头,静静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相聚的时刻那么短暂,每一秒他都不想错过,不知道谁先主动,他们再次吻在了一起,比起之前的狂暴,这次的两个人都变得格外温柔。   温柔得简直有点不像他们自己,那么珍视而小心翼翼,感受着彼此唇齿间相依相偎的气息,各自的表情都变得平和无比。   “我必须尽快见到奥斯顿。”良久,杨深靠着蓝夙渊,解释了一下此来的目的。   “好。”不需要多余的解释,蓝夙渊已经完全明白杨深的打算,这点配合非常容易,当然,陆上的人们不知道。   他们觉得比登天还难。   时间过得太快,杨深已经能够相像到路上的那群人的心理变化,他该上去了,看着蓝夙渊,却又不想说出口。   大概是看到了他眼中那些一直未曾改变的眷恋和流连,蓝夙渊附在他耳边,轻声说:“想要我上岸吗?”   ☆、67·奇迹   杨深沉默了一下,撇开头望向蓝夙渊的鱼尾,促狭地打量了几眼,扬起嘴角,“怎么上岸?让人把你钓上去吗?”   蓝夙渊一挑眉,杨深不等他说话,又接着说:“海上才是你的领域,至于陆地,还是交给我吧。”   “真想看看你们那位总统大人听到你这句话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会听见的,很快。”   看着蓝夙渊的面孔,杨深心想,你早已说过鲛人要得到双腿是多么残忍而不易,我怎么可能因为一点不舍而再伤害你分毫。   两人没有再继续说话,蓝夙渊深深地看了眼前人一眼,然后断然放开杨深,留他在原地,转身没入深邃的海波里。   另一边,巫夔同样放开谢尔,像是听到了什么命令一样,抬头向某处望了望,笑嘻嘻地说:“呦,看来我们的蓝皇陛下和皇妃殿下终于完事儿喽。先走一步,你自己能回岸上吧,啊?”   谢尔无语,“你自己别迷路才是。”   “咦,你在关心我吗?好感动,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吧,拜拜。”   巫夔一晃没了身影,谢尔松了一口气,思绪有点游离,谁知这时候那个男人却又折回来猛地出现在他眼前,“啊,我忘了,我送你的礼物,你有好好保存吗?”   被吓了一跳的谢尔咬牙切齿,“你是要我提醒阁下你所谓的珍贵礼物就是什么都没有吗?巫、夔、大、人!”   对面那个男人脸上像是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神色,却又很快无影无踪,他出人意料地伸手摸了摸谢尔的头发。   谢尔一愣,看着眼前这个忽然变得严肃又温柔的男人,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巫夔不应该永远都是那个懒洋洋游手好闲的样子吗?   “傻瓜。”耳边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这回,巫夔是真的离开了,谢尔的心绪忽然有点烦乱,这让他焦躁不安。   海面上,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待的人们渐渐从提心吊胆变得疑东疑西,从忐忑不安变得满怀失落,最后心如死灰。   已经下海这么久了,正常人类早就死了吧?既然尸体没有浮上来,肯定是被鲛人们当做小零食吃掉了。   “喂!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杨深他们肯定回不来了!”飘荡在海上的孤零零的那艘战船上零星响起几句不耐烦的话。   诚和巴布却充耳不闻,只全神贯注地盯着海面,生怕错过了一丝动静。   尽管他们心底也万分不安,但他们不敢露出一丝一毫,否则可能所有人的情绪都会崩溃。   而岸上观望的人们,更是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转身打算离开,所有人都觉得,杨深和谢尔绝对是凶多吉少,回不来了。   就在诚瞪得双眼酸涩,几乎要流下生理性的泪水的时候,他的视线中,海平面下,仿佛有什么巨大的阴影开始动了起来。   他以为是自己盯着大海太久产生了幻觉,连忙用手揉了揉眼睛,重新往海面看去,却发现那阴影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更清晰了一些。   “巴布,巴布!你看到了没,那是什么东西?”他扯扯身边的巴布,小心翼翼地指了指海面,咽着唾沫问。   巴布摸了摸头,顺着他手指指着的方向看去,顿时张大了嘴,那是鲛人!好多好多的鲛人!密密麻麻的鲛人!   “梁丘,快!开船!开船!避开他们!鲛人们全都上来了!”   诚尖利地叫起来,尽管心中明知战船的速度根本不可能避开鲛人,还是无法坐以待毙。   这一嗓子也惊动了岸上原本因为诡异平静的氛围而松懈下来的无精打采正在撤退的兵士们。   听到鲛人两个字,他们比那些海底上来的人类还要恐慌,忙不迭地回头去看。   这一眼,骇得所有人都发出无声的惊叫,世界陷入诡异的寂静,他们惊恐到了极致,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在所有的目光中,只见那片海面上,从近海浅滩到目力可所及的穷尽之处海平线,全都浮满了庞大的鲛人军团。   以蓝发银尾的鲛人之皇为首,人类几乎从未见过这么多鲛人一起出动。   如此壮观的场面,岂止可以载入史册,恐怕经年内都将成为无可超越的经典案例。   “他、他们想要干什么?!”   “死定了……”   不知道是谁哆嗦着发出第一个音节,迎面而来的是人们巨大的恐慌,而那艘被包围在众多鲛人之中的战船,简直像是儿童玩具那么可笑。   “跑啊——”长长的惨叫划破天幕!   战船上,诚狠狠地一拍船舷,“妈的!”他不管不顾地骂了一句,心底一片凉彻。   难道杨深和谢尔,真的死了吗?他们也逃不掉了?开玩笑,这么多鲛人,谁能逃得掉!   更何况那边那个,令人感到无比恐怖的威压的,那是蓝皇啊!   “梁丘,别开了。”他喃喃了一句,在这种情况下再怎么挣扎在对方眼里也只不过是一群走投无路的小老鼠惊慌失措的逃窜吧?   何必死得那么没尊严。   “该死的,早知道……”诚咬着嘴唇,满脸不甘心地看着无数鲛人,却发现好像哪里不对,“咦,等等。”   他再次揉了揉眼睛,他觉得今天自己的眼睛都要被揉坏了,“巴布,你看他们,他们的动作——”   巴布紧张得浑身僵硬,舔了舔嘴唇,“诚,想不到你这么强,这种时候还敢看,我看不下去。”   “不是,巴布你转过来,你看这些鲛人,他们是不是在撤退?!他们不是要攻击我们,他们是在撤退!”   “开什么玩笑,那么多鲛人不吃我们要撤退,他们怕谁啊。”   这时反而是梁丘跑了过来,他撑着自己的眼皮一脸狰狞地往海里望去,“真的是在撤退!”   岸上也逐渐有人发现了异常,“等等,先别跑,你们快看安歇鲛人在干什么!”   “该死的,别扯我,能干什么,当然是冲过来宰了我们!”   “不……他们在逃跑,他们全都在逃跑,他们害怕了,你们看!”   几乎没有人相信这种鬼话,他们只是习惯性地回头望了一眼,然而就这一眼,庞大的人类军团也开始停住脚步。   眼前那辽阔的海面上,无数美丽又凶悍的鲛人正在远离他们,他们的动作有点慌乱,有点压抑,还有点惊恐。   要知道,两族争战的时候,这样的表情这样的情景,几乎历来都是出现在人类士兵这边的!   “哗啦——”随着鲛人们慌乱撤离的动作,海面一阵轻响,一个脑袋浮了出来。   杨深甩了甩头发,“蓝夙渊——你等着——我还会再来找你的——”   阳光下,广袤无垠的海洋中,微小如尘埃的杨深浮在海面上,面前是不断撤退的鲛人大军,这一场景让目睹的人们深深地震撼了。   “那、那是刚才那个人,啊不,那位长官?”   “是他,真的是他,他没死!”   “……岂止没死,你看,鲛人都跑了,他竟然还有胆子跟鲛皇宣战!”   “那些鲛人竟然被他赶走了,他一个人?”   就在这时,海面再次荡起一阵微小的涟漪,谢尔也浮了上来。   “那还有一个人,是那个金头发的。”   “他也没死?”   “就算是两个人也太夸张了,就算是战神也,”说话的人噎了一下,战神这两个字却像病毒一样几乎立刻就蔓延了开来。   “战神?”   “战神。”   “战神……”   “战神!”   谢尔游到杨深身边,与他一起望着远处即将消失不见的鲛人们,低声道:“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你不觉得太夸张了吗?”   杨深回头看着他,温柔一笑。   “他们已经到了崩溃边缘,太小的胜利挽不回什么,一点奇迹也会让人觉得荒谬不真实。但如果这个奇迹大到真的太震撼太荒谬太不真实的时候,他们反而会相信的。”   杨深说着,感觉到远处蓝夙渊投来的视线,在听到他喊出的那句话的时候,蓝夙渊脸上的表情如冰雪消融,甚至露出了一丝笑意。   没有人知道,如此激动人心的宣战,不过是杨深与他之间的甜言蜜语而已。   在苍天大地海洋与两族面前与你见证,与你约定归期。   岸上的人情绪恐怕不过个几天几夜都不会平息,反而是战船上的诚、巴布和梁丘心情经历几度起伏跌宕,此时终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劫后余生,几人露出疲惫而喜悦的笑容,“你们没事!真的太好了。”   伸出手把杨深和谢尔拉回船上,“杨深,你真的是神的使者吗?”   杨深以手抚摸心口,“如果真的有神,那么他就在这里。”   “走吧,我们回岸上。”   这一次登陆,他们受到了与之前下飞舰时截然不同的待遇,那些士兵充满了狂热、崇拜、敬畏、拘谨种种无法一言道尽的心情。   一船人被无比恭敬无比热烈地迎回岸上,尤其是他们看杨深的眼神简直在发光。   “我、我想起我在哪里看到过您了,长官,您是战神扬瑟恩将军对不对,您出嫁后,您的部队也不见了,我们再也没赢过。您终于回来了!”   ☆、68·基地   杨深长出了一口气,对附近的士兵们微微一笑,摇摇头,“我不是战神。”   然而他也只说了这么一句,并没有继续去否定身份,当然也更没有承认和肯定,只是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鲛人军团暂时不会来了,大家都回营地休息一下吧。”   面对杨深含糊其辞的态度,一群人面面相觑,似乎也有点拿不定主意,不由得对他那句语焉不详的否定产生了各种各样的猜疑。   想到之前奥斯顿总统把“扬瑟恩将军”嫁出去的行为,以及此后种种,众人都暗暗揣测他们的将军是不是对此不满,因而不愿再以人类的战神自居。   不过不管怎么样,至少他还是站出来了他们也得救了,说明无论如何总算眼前这个传奇人物没有倒戈到鲛人那一边,而这正是他们最担心的,之前扬瑟恩久久不出现,让人心十分浮动。   “将、将军,我们的临时营地已经被毁了。”离传奇人物太近,当先那名小兵紧张得脸都红了,惊慌失措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一名军官拍拍他的肩膀,走到杨深面前,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解释道:“将军,我们按照以往的战争数据把临时营地安在不会被波及的地段,没想到这次鲛人的攻势超过了有史以来任何一次,才出了这种意外。”   他看了看海面,“大家也确实需要修整,看来需要再往后撤回指挥基地,不过这样一来,这条战线的主导权就丧失了。”   “噗,本来在你们手里吗?”一旁的谢尔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军官顿时有点赧然,“咳,本来……还是有一点的。那么将军的意思是同意执行?”   杨深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这该由你们决定,我无权插手。”   这是摆明态度不会仗势欺人,不管这些人里面有没有人心怀这种疑虑,提早打消总是好的。   他嘴上说着,心里也正在不断地思考,指挥基地?奥斯顿在不在那里?   八成不会,奥斯顿既然这么惜命,不可能亲自奔赴这种危险的地方,但他也不可能彻底放任这边的人自作主张。   那么那个指挥基地里,应该有奥斯顿的人,如此一来不管这些兵要不要撤回去休整,他倒是应该去一趟。   如果能和这些见证过刚才一幕的人同去效果更好,这点其实不必担心,虽然他说让他们自己做主,但这些人摆明了归心似箭,应该没谁想要留在这里。   果然,那军官听了杨深的话后回去集中了几位领导者商量了一下,很快回来,“将军,我们打算回去,同时也希望您能跟我们一起回去。”   他见杨深听完以后微微蹙眉,露出一点犹豫的神色,立刻继续说:“指挥基地的条件还是不错的,不管将军接下来有什么计划,也应该休息一下。”   “也好。”   在海边演完一场大戏,杨深跟随着一群人前往指挥基地,路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见过了蓝夙渊的缘故,想念好像变得越来越难熬。   之前一直见不到,还能勉强压抑思绪;如今匆匆一面,不仅没能缓解相思,反而更加泛滥成灾,他不由得想起蓝夙渊附在他耳边问过的那个问题。   想蓝夙渊上岸吗?   当然想。他跟他已经看过了海底风光,他也想带他看看这河山万里、跟他在屋顶上晒晒太阳。   奥斯顿的那些研究,如果能好好地用上正当手段,也许有一天,人类也可以变换长尾在海中嬉戏,鲛人也可以拥有双腿行走在陆地上。   到那时候,也许两族之间千百年来的仇恨,也已经消弭得差不多了吧?   现在所有的分离,都是为了不再分离,杨深望了一眼飞舰外面的蓝天,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有了更多的目标。   “将军?将军?”   “怎么了?”听到将军总觉得不是在叫自己,杨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眼前人带着得体的表情对他表示,“指挥基地到了,请。”   杨深与谢尔他们下了飞舰,打量着眼前这个指挥基地,比起他们之前被抓去充新兵的那个临时营地果然不可同日而语。   战线上回来的士兵们纷纷刷了身份卡,各自去往各自的地方,杨深发现他们到了这里变得很小心很严肃,那跟对鲛人的惧怕又不一样。   把这点异常暗暗记在心里,杨深跟着前面带路的人,路过几幢建筑,隐约可以看见军衔比较高的军官进出。   按照建筑面积和防御程度来说,这几幢里面应该就是指挥官们的所在了,然而杨深冷眼看着前面带路的人,却并没有在这里停留。   他走了一条十分曲折的路,一般人跟着走即便走个两三回估计也记不住那些弯弯绕绕。   直到光线越来越暗,脚下也显出一些坡度的时候,杨深才意识到他竟然是在带他们去地下。   他回头看了谢尔一眼,诚和巴布等人被留在外面招待。   本来谢尔也是被要求留在外面的,但谢尔当时说:“将军可是一刻都离不开我的。”   那个语气差点让杨深打了个寒颤,然而那些人竟然露出十分暧昧的表情,没有再阻止谢尔跟进来。   “滴——身份卡验证通过。”那名军官来到一扇门前,伸手在旁边的电子系统上刷了一下。   身份卡验证过后他并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被放心,一道光屏显示出来,他淡定地手指贴上去。   “滴——指纹验证通过。”   接着又是一道光屏,对方从善如流地把眼睛贴上去。   “滴——虹膜验证通过。请进入隔离室。”   那军官这才微微松一口气,说:“将军和那位……”他有点不知道怎么称呼谢尔,于是含糊地带过去了,“请跟我进隔离室。”   隔离室?听上去像是又一层的验证,杨深看了谢尔一眼,谢尔眨眨眼,没有动作。   光屏后面打开一个四四方方类似于大铁箱的空间,两人跟在率先进去的军官身后也走了进去。   几个人刚站定,隔离室的门就立刻关上了,一道光网从头顶降下来。   激光在当时也是杀人利器,杨深面色微凝,难道有人要除掉扬瑟恩?他用眼角的余光看了带他们进来的人一眼,对方却泰然自若。   应该不是要杀他。   杨深沉住气,等着那光网穿身而过,果然身上并没有任何感觉,只是激光扫过之后,冰冷机械的女音再次响起。   “未携带高危武器,安全。”   隔离室另一边的门再次打开,这一次,出现在眼前的总算是正常的指挥室。   杨深看到里面有三四个男人,分别坐在巨大的光脑前忙碌着什么,这里面一定有奥斯顿的人——甚至可能都是奥斯顿的人。   他暗暗观察着他们。   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一张转椅转了过来,一个男人手里拿着茶杯,“莫利,你怎么来了,你带了人?”   莫利自己走开些,让杨深和谢尔彻底暴露在众人面前,那人的眼光掠过谢尔,并没有什么波动,在看到杨深的时候,猛然一顿,接着挑起了眉。   “怎么会是你?”惊讶之下,他脱口而出,随即又闭上了嘴。   杨深注意到他的态度有点异常,那句话,似乎有很多的信息量可以挖掘,他相信,那一定是关于真正的扬瑟恩将军的。   然而莫利却并没有发现不妥,“刚刚见到将军的时候我们也是这样吓了一跳。”   随着他们的对话,另外几位也全都把注意力放了过来,杨深暗中记下他们的表情和眼神。   几个人看着杨深,并没有先表示什么,只是全都站了起来。   莫利有些兴奋,他简单地说了一下前面的事,然后把那场杨深与鲛人的战役详述出来,夸张的地方甚至连杨深听着都有点受不了。   “难怪检测到战区情况有变。”一名指挥官说,大概是因为莫利的描述极尽夸张的缘故,他看上去并不是特别相信。   但对于杨深,他明显仍然是十分崇敬的,他不相信的只是莫利而已。   “战况缓和,乌托邦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等莫利说完,他们集体向杨深敬礼,“扬瑟恩将军,很荣幸您能来到赛德指挥基地。”   杨深注意到最先那个指挥官的动作明显有些僵硬和忐忑,那种僵硬和忐忑不是因为不甘,倒像是有些不安。   于是他立刻无声地对塞因斯下了命令,手腕上的光脑正因为没有自己大发神威的机会而闷闷不乐,立刻精神抖擞起来。   很快,塞因斯的信息反馈回来,他已经倾入了这边的安防系统,获得了那名指挥官的资料。   “阿道夫,男,45岁,赛德指挥基地最高指挥官之一。”   他留下的资料十分简洁,正是这种简洁有点稍稍刻意,杨深想了一下,决定冒点险。   他走到对方面前,伸出手,“阿道夫?”   阿道夫明显一怔,但并没有对杨深能认出自己表现出疑惑,他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低着头伸出手与杨深握了一握,然后低声说:“既然您能出来,能不能单独谈谈?”   好机会。   杨深一笑,“当然。”   ☆、69·实验   避开众人的耳目,阿道夫引着杨深进了他的房间,因为他要求的是单独,所以连谢尔也被排除在外。   当然,他注意不到杨深手腕上的塞因斯,所以也无从知道,即便是在这个全然密闭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房间里,这场谈话也算不上单独。   杨深注意到阿道夫的态度从见到他的那刻起就十分古怪,不仅有别人乍见到战神时的惊羡和仰慕。   他所表现出来的,竟然更多的是不自然的惊恐和畏惧,总是躲避着杨深的视线。   杨深自顾自坐下,交叉着两手,望向对面的男人,“好了阿道夫,你想说什么?”   阿道夫的身体不太明显地震了一下,明明知道自己在自己的房间里,应该没有旁人的窥探,却还是有些过分小心地左顾右盼了一下。   等感觉四周应该确实没有了别人之后,他才压低了声音说:“您、您真的活着出来了,这么说,总统大人他实验成功了?”   交叉的十指微微一顿,杨深面色微变,心中掀起巨大的惊涛骇浪,这个阿道夫果然是知道什么的!   他刚才那句话,难道说……奥斯顿竟然在拿扬瑟恩做实验?拿扬瑟恩?战神?唯一能跟鲛人抗衡的将军?做实验?   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杨深忽然觉得,与他这具身体的倒霉哥哥比起来,奥斯顿让他代嫁去鲛族和亲,也算不上惊世骇俗了。   他原以为奥斯顿虽然利用扬瑟尔和扬瑟薇,但至少对扬瑟恩是疼爱的,可以他现在掌握的信息来看,扬瑟恩可能也悲剧得很。   脑海中飞速地思考着一切,他却也没有把阿道夫晾得太久,沉默片刻有助于增强威慑力,沉默太久就有点软弱不确定的嫌疑了。   “算不上吧,只是你也看到了,这是他目前所能做到的。”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杨深抬眼,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面男人的表情。   阿道夫对这个答案没有表示出怀疑,因为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有效信息,他脸上露出一点忧色,有点焦虑地挪着脚。   “刚才莫利说您一人驱逐了所有鲛人的战况,有几分属实?是实验的强化效果?可那也太——这么说,还是有副作用,您的身体能负荷?”   实验的强化效果?难道奥斯顿是在做改造扬瑟恩身体的实验?   他想让扬瑟恩做到如同之前他与蓝夙渊合作演的那场戏那样的场面,把扬瑟恩变成真正意义上的神?   造神啊,如果是奥斯顿的话,其实有这种疯狂的念头并不奇怪,但杨深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如果他是想把扬瑟恩变得更加强大,大可以在别的人身上实验成功了之后再让扬瑟恩毫无风险地进化,奥斯顿又不是什么怜惜人命之辈。   毕竟没有必要让扬瑟恩这么突然地消失,以至于一下子要生硬地赶出他来去代嫁。   他这么猴急猴急地直接在扬瑟恩身上下手,到底为什么呢,杨深觉得,他更有必要更加迫切地需要见到扬瑟恩了。   抬头看了看阿道夫,杨深接过他刚才的话,露出一点力不从心之色,一脸疲倦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是的,我的身体还不足以承受这种力量。”   放下手,他坚毅地看向对方,“但鲛族最近反抗太过激烈,如果我不来这一趟,整个乌托邦都会失去信心。”   在措辞上,他特意用了“反抗”这个词语,把鲛族的位置貌似无心地放在一个微妙的地位上。   毕竟到目前为止,对于战争的理解,在人类这一方大部分都觉得是鲛族在侵略,而他们在抵抗。   如果阿道夫不知道真相,他一定会反驳。   但如果他是知道奥斯顿的用心的,就不会发现这个小小的语言陷阱,只会顺其自然地讲下去。   “辛苦您了将军,那您现在——要回去总统那边吗?”阿道夫仍然显得有点忐忑,但果然,他丝毫没有觉得杨深说的话有哪里不对。   反倒是他自己回答的语气,让杨深觉得有些意味深长,阿道夫的表现,仿佛生怕“扬瑟恩”不愿意回到奥斯顿那里。   这就意味着在他对整件事情的认知里,至少扬瑟恩将军与奥斯顿总统的倾向并不是很一致的。   这是个突破口!   杨深作势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蹙起眉,露出一点不悦的表情,撑着脑袋陷入沉思。   阿道夫果然脸色有点难看,目光微晃,双手背到身后,衣袖微微抖动。   “将军……”   杨深忽然站起来,猛地上前一步,牢牢捉住了他的手腕,冷笑,“你不必通知他。”   看见对方惊慌得像是见了鬼的神色,他又略微缓下语气,“我会回去的,帮我准备飞舰,来的那架有点故障。”   “遵命。”   杨深被安置在基地最好的套房里,他之前带来的人一起住在左近。   阿道夫委婉地表示,为了他的身体着想,在飞舰准备好送他回都城之前,希望他不要太过劳累。   “人类讲话真是累啊,主人主人,我感觉他的脑电波都能抖成刚摊开的鸡蛋饼了,干嘛不能直说呢,脑电波又不能吃。”   塞因斯无聊地抱怨,杨深有点疑惑,“鸡蛋饼是什么?”   “呃,很久以前人类的一种食物,很香很好吃的呦。”   “……你吃过?”   塞因斯恹恹地躲回镯子里画圈圈去了,忿忿地抱怨。   他又没有嘴!他当然没吃过!对他来说能量才是最好吃的东西!要不是那些人类不停地在他资料库里留下好吃好吃好吃的评价,他才、才不向往呢哼。   杨深看了手腕一眼,勾起唇角笑了笑,“我们马上就会见到奥斯顿了,在这之前,最后一遍,现在退出还来得及,等到了都城,就由不得我们了。”   “都城?是乌托邦的都城?”   “我们要去都城了?”   一群人顿时叽叽喳喳了起来,对于生活在海底一辈子没有见过陆地的人来说,如今脚踏实地都是很新鲜的体验。   更别说都城!乌托邦的都城!   虽然他们现在已经知道乌托邦并不是他们理想中可以让人们安居乐业的天堂,对都城的向往和热情还是难以磨灭。   以至于在听到杨深的话的时候,他们最初的关注点竟然都放在了都城上,好一会儿,才有人冷静下来。   “你是说,我们现在就要去见总统?”   “我想是的。”杨深把情况大致跟他们说了一下,但并没有说得特别详细,尤其是其中他自己推理的部分,以及他所想到的一些变数。   然后就安静下来等他们发言。   他还记得最初的,他还只是个无人知晓也无人信任的小人物,在海底、在沙棠号上、在飞舰、在军营、在海边。   每一次,都有人对他表示不信任和犹疑,虽然那是人之常情,但至少,对蓝夙渊,他的子民们反对的呼声就很少很少。   所以杨深一直告诉自己,他不被信任,是因为还没有给予所有人足够的保障。   而这一次,他却希望这些人能真的认真好好考虑,因为再不屑奥斯顿的人品,却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个很厉害的对手。   到了都城,谁也无法百分百保证这些人的性命。   不像之前在海上,杨深很清楚自己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不会给谁带来危险。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这一次,没有谁提出质疑和反对的声音,甚至没有人有多少犹豫。   反正谢尔是从来都没有犹豫过,他靠着墙壁,“很好,我有点迫不及待了。”   “我们相信你。”继而诚和巴布笑着说,他们一直是支持他的,在海底知道他是谁以后,无论如何都没有动摇过。   杨深走上前去,一人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拥抱。   梁丘握着拳,“我要报仇。”   而另几个先前从船上下来的,全都用狂热的目光看着他,“反正我们跟着你走!”   ******   阿道夫的飞舰准备得非常迅速而隐蔽,他迫不及待想让“扬瑟恩”离开的同时,好像也完全不希望让别人注意到。   就连没有与他多做交谈的谢尔都感觉到了他态度的怪异,低声问杨深,“他看出你的破绽了?”   杨深笑眯眯地看了阿道夫一眼,感觉到对方躲躲闪闪的目光,毫不在意地回答谢尔,“那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   几人登舰,舰门在身后关上。   船外月明星稀,天还没有破晓,整个指挥基地沉浸在安详的睡眠中,像一只沉默的兽。   飞舰盘桓于空中,无声无息地离开。   里面,合成电子音机械地响起,“滴——自动导航程序启动,导航目的地已锁定,本次导航终点,潘多拉城、瓦沙克。”   果然,又是这一招。   “潘、潘多拉城?都城是叫这个名字吗?”   谢尔摇摇头,“不。”   杨深舒展了眉头,“但是现在,我们终于知道奥斯顿和扬瑟恩究竟身在何处了,相信阿道夫无论认不认为我是真的扬瑟恩,一定都会暗中通知我们的总统大人,等飞到目的地的时候,迎接我们的大概是全副武装的军队?”   ☆、70·惊变   “看来他们要扑空了。”谢尔耸耸肩,“我们还能绕背,从他们身后钻出来。”   这种导航锁对杨深来说解开不过是举手之劳,还是别人用过了的陈旧招数,看得谢尔都有点想打瞌睡。   杨深走近驾驶舱,抬腕,在脑海中呼唤光脑,“塞因斯?”   脑海里一片沉寂。   他顿时心下一沉,塞因斯虽然只是个人工智能,虚拟人格却是个闲不住爱耍宝的主,要是往常,早就欢腾地冒头了。   这会儿这么安静,不太对劲。   “塞因斯?塞因斯?”杨深又叫了两声,脑海里依然没有人接话,手腕上的手镯也毫无反应,就好像它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金属手环一样。   糟了,能量耗尽?   他不是没有考虑过塞因斯的能量问题,只是比起奥斯顿的行踪,那仅存于世的生物质能制剂更加飘渺难寻,连个隐约的消息都没有。   想来奥斯顿一直耗费人力物力暗中进行实验,那么人类中现存的稍有能力的科学家、学者估计都掌握在奥斯顿手中,从他们嘴里说不定能打听到制剂的下落。   而且塞因斯自从得了蓝夙渊的血液以后异常活跃,并没有表现出丝毫能量不足的现象,这突如其来的沉寂才在杨深意料之外。   他本来估算着塞因斯能撑到他套出生物质能制剂下落之时的。   皱了皱眉,杨深取下金属环,划开自己的手腕,将血滴在上面。   刺痛感中,只见那血滴落在光滑的金属表面,却不像之前那样被塞因斯迅速吸收杳无影踪,而是顺应地心引力的感召,淌过手镯,一滴滴往杨深脚下滴去。   杨深脸色变了。   虽然塞因斯常常哼哼唧唧地说他的血液不如蓝夙渊的血液提供的能量多,但也不是毫无作用,往常若是给他,他早就兴奋地吸收得半滴不剩了。   现在竟然毫无反应,莫非塞因斯的能量已经彻底消耗殆尽,连吸收血液的力气都没有?   可是这不对啊,不久之前塞因斯还在他脑海里唠唠叨叨叽叽喳喳,欢腾得像是往杨深脑袋里放了几百只麻雀。   这家伙馋得要死,要是意识到自己能量不够了,早该闹腾开了,不可能还那么无所谓地在他意识里晃来晃去净瞎扯些有的没的。   如果不是能量的问题,那么他和塞因斯之间怎么会忽然失去了联系?   那种淡淡的不安再一次涌上杨深的心头,那是之前在新兵营里梦见蓝夙渊的时候,幻觉中蓝夙渊胸前绽开大片血花曾给他带来的惶恐和不安。   他隐隐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用手撑着额头,杨深叹了口气。   太顺利了,从与蓝夙渊共同被卷入深海风暴进入海底遗迹又得遇光脑奇迹生还的时候,他之后所经历的一切都太顺利了。   一直到现在之前,他所做的决定都没有出过大的变数,他所想要掌控的局面也一直基本在掌心之中,一路过来如此顺风顺水,几乎不知道阻碍和挫折怎么写。   这种顺利让他潜意识里,到底还是把奥斯顿看轻了些,自以为已经看穿对方的想法和棋局,才会——   “怎么?”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谢尔走过来看着导航屏幕,“打算临近潘多拉的时候再改航线么?”   “……我打不开导航锁。”   “什么?”   “我打不开导航锁。”杨深面露纠结之色,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锁定的目的地,眼中飘过一丝阴霾。   谢尔一顿,“上次的方法失效了?”   光脑的事情除了蓝夙渊以外杨深并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如今这飞舰中的人包括谢尔谁也不知道他上次打开导航锁究竟用的是什么手段。   杨深深知不能让塞因斯惹人注意,怀璧其罪,它的存在要是泄露出去,到时候,就会变成被关注的主要目标之一。   可他都已经如此小心,光脑还是出了变故,应该没有人知道这个手镯的作用才对,莫非是误打误撞?   双手撑着操作台,杨深摇摇头,“失效了。”   如果到达目的地之前塞因斯都不能启动,那么他们这一群人,可谓是送羊入虎口,到要蹦到奥斯顿嘴里去了。   驾驶舱里面一片沉默,杨深和谢尔都没有说话,飞舰平稳而迅速地飞行,向着潘多拉之城飞奔而去。   “我太大意了。”良久,杨深伸手捂住脸,露出一点疲惫之色,其实从登陆以来,他一直都很累,却对谁都不能说累。   “要不是太相信自己的思考和判断,多做点准备的话,也不会现在让你们跟着遭殃。”   尤其是巴布和诚,他们是信任他、作为朋友一路跟他到这里的,要是因此而陷入绝境,岂非是他一手葬送他们的命?   看着陷入低潮中的杨深,谢尔忽然冷笑了一声,“杨深啊,我原来没看出来,其实你骨子里是个骄傲的人。”   “骄傲?”   “那个蓝皇是太宠你了吧,宠得你要上天了,满心里觉得自己真的是神?”   “我没有。”杨深脱口而出,他是不是神他自己很清楚,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想法,还有,骄傲?   谢尔毫不留情地戳了戳他的脑袋,“神才觉得自己不会犯错,是人哪个不犯错?你好像对自己判断错误的事情很惊讶觉得不应该嘛,那还不是把自己当神?”   “我——”杨深抬眼,看着没有好气的谢尔,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   这算是谢尔式的安慰吗,可他那张嘴,怎么就这么招人恨呢?   谢尔说得没错,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骨子里竟然是那么骄傲的,才会因为一次判断失误而受到打击感到无比沮丧。   这种心态只会让他变得越来越糟糕,再这么下去,就算他找到奥斯顿也是自寻死路。   还好,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有了朋友,即使刻薄一点、嘴毒一点,却能在关键时刻点醒他。   “谢谢。”   “嘁。”谢尔撇撇嘴,“想别的办法,在到达潘多拉之前,要是真不行,到了那边也未必全无生路。”   杨深点点头,“先把这件事告诉诚他们吧。”说着走到门边。   “咦?”谢尔挑了挑眉。   在他看来,杨深是个好相处的人没错,他脾气好,性子温和,几乎不发脾气,与人相交也很温柔。   但同时也是个无法去深入交往的人,他从不敞开他的内心世界,无论有什么计划都在心底自己谋划然后实施,至多最后向他们解释几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杨深这个老好人,其实也是很独断的,这一点,与他的便宜老公鲛皇蓝夙渊倒是十分相似。   这一次这件事,说出去可能会妨碍到他在外面那些人心里好不容易塑造起来的形象,谢尔以为他告诉他已经是极致了。   没想到杨深竟然会这么决定。   “啧,那位鲛皇的眼光,其实挺不错啊,这人的成长速度真是惊人,越恶劣的环境越能变强。”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有点喧闹了。   杨深打不开这次的导航锁这个消息确实让那几个人十分惊讶,要之前他之前可是刚刚说过目的地可能有全副武装的军队在等待。   “怎么办,那我们岂不是要去送死?”   “现在害怕可没有用。”谢尔慢吞吞地走出来,心想要说杨深目前真正的阻碍,其实还没有得用的人手。   巴布和诚对杨深倒是没得说,只是能力不太够,另外几个,更是只是迷惑于“神”的假象,连忠心都欠奉。   糟糕的局面啊,谢尔心里长长一叹,又猛地一惊,觉得自己刚才的叹息口吻,好像不太像他自己?   似乎有点像某个奇怪的家伙漫不经心的说话方式。   浑身一寒,谢尔连忙绷起脸,“与其在这里叫着要死要死要死,还不如多想想办法,说不定还能死得好看得体一点。”   等等,众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死得好看一点还不是要死啊,他们为什么要想死得好看一点这种奇怪的问题?   那还不如想办法逃生呢,无语过后,众人都蹙起了眉,绞尽脑汁地开始想办法。   杨深走到地图前,查看实时的地形,他们从海底出来时用的沙棠号是旧世纪遗物,没有现在的新地图,这艘飞舰却是现代造的,地图也全新。   想到沙棠号,他不由得想如果塞因斯没有沉眠,倒是可以放出沙棠号,利用在飞舰到达目的地舱门开启的一刻逃出去。   不对,如果塞因斯没有沉眠,他就可以直接改航线了。   皱眉看着地图上潘多拉城的地形,杨深陷入了沉思,嗯?沙棠号?   塞因斯回应不了他,不能主动把沙棠号放出来,但是他使用精神力的话,也许可以让沙棠号和塞因斯分离?   毕竟本来就不是一体之物,他当时是为了方便携带,才让塞因斯想办法把它缩小的。   如果真的可以,也许——“大家听我说,我有一个想法……”在那一瞬间,他仿佛感觉到胸口的鲛珠一凉,心底隐约有些奇怪的刺痛。   此时的海底,旧城市遗迹。   悦光和巫夔一左一右冲上前去,“陛下!”   ☆、71·被俘   蓝夙渊面色阴沉,挥开冲上来的岚音和巫夔,稳住刚才莫名颤抖的身形,低声喝道:“杨深!”   心头一阵激痛,那个人出事了!   飞舰里,杨深浑身一阵无力,接下去的话没能说出口,就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心口一阵剧烈的绞痛,连带着冰凉到极处的鲛珠仿佛也变得无比灼热起来。   事发突然,之前完全没有任何预兆,杨深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在疼,身体却软绵绵的,连半句话都说不出,只能徒劳地睁着眼睛。   飞舰保持着它的航线,离潘多拉城越来越近。   视线里,杨深看到身边的谢尔、诚和巴布等人也纷纷面色骤变,接二连三地摔倒在地。   毫无规律的身体连续落地的沉闷声响里,杨深有一瞬间的恍惚,总觉得好像听见了蓝夙渊在叫自己的名字。   冰冷的却依然叫人欲罢不能的声音,带着一丝只有他能听出来的微妙的急切。   要是不眼前还能清晰地看到飞舰内舱里冰冷的金属色,他简直觉得那声音就响在耳边一样。   可惜现实冰冷残酷,视线里能看到的唯一还站着的人是梁丘。   梁丘脸色苍白地看着他们,脸上依然带了点怯色,好像还是之前那个想为家人报仇却又胆子不够有点懦弱的男人。   只是此刻杨深他们躺着,他还好好看着,低头投过来的视线里,即便没有那个心思,也难免居高临下的意味。   “你……”他忽然蹲下来,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杨深,似乎在试探他是不是真的失去了行动能力,“你比他们说的要聪明。”   他们?杨深目光微闪,现在不是自责看错人的时候,再不想办法起来,这样被送到潘多拉城,他就真的是把自己送奥斯顿手里起了。   梁丘是哪边的人?奥斯顿?他嘴里的他们,不像是只有一个指使者。   他张了张嘴,使劲了全身力气,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梁丘到底是什么时候下的药,他们这么多人,竟然一个都没有发现。   甚至连这方面的佼佼者谢尔都没能察觉,当真是好手段。   “别白费力气了,你说不出话的。”梁丘眉间闪过一丝阴翳之色,似乎有些为难,“不能让你说话,你每次说话,甚至让我都觉得……可能有希望一样,你让人害怕。”   一旁还在努力挣扎的谢尔翻了个白眼,而巴布和诚更是把眼睛瞪到最大,以此来表达无法表达的愤怒之情。   现在最平静的反而是杨深。   不管梁丘到底抱有什么目的到底是什么人,杨深最疑惑的其实还是忽然没有了动静的光脑。   除了蓝夙渊和他谁也不知道它的存在,究竟梁丘是怎么做到发现塞因斯的存在并阻断他们之间的联系?   心头隐隐有一幕一闪而过,之前被抓去充新兵时,在那个浴室里,只有那个时候,他对这个手环露出过一点不合时宜的执着,后来也圆了回来。   这种细节都能注意到,此人这么心细如发,那么之前在海底的时候,别的人类没有注意到沙棠号到底他是怎么“变”出来又“变”没有的,梁丘未必没注意。   海底……梁丘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蓄意接近他的,莫非一开始就是?   杨深忽然睁大了眼,他终于想起来他忽略了什么!叛徒!蓝夙渊说过,鲛人之中有叛徒!   他此次带人类“逃”出来,也有蓝夙渊要借机引蛇出洞看看那些隐藏在鲛人中的叛族者会不会行动的意思。   但杨深却忘了,鲛族人之中能有叛徒,生活在海底的人类里面又何尝不能有?可他一直从未怀疑过这些人,他想他们有着相同的感受和情绪,同样的对自由和阳光的渴望,同样的对命运的愤慨和绝望。   为此,杨深从不觉得他们之间的立场会不相同。   妄图揣测人心,果然是大错误。   一阵心凉,杨深的额头微微沁出冷汗,自己身陷囹圄也就罢了,可蓝夙渊也会有危险,杨深不敢想象这一点,他提醒不了他,只能在这里完全无能为力地躺着。   看到杨深忽然开始急剧变化的脸色,梁丘还以为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开始害怕,不动声色地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还真怕杨深到了这种时候还能有办法脱身,毕竟之前跟着他,他也是看过了不少“神迹”。   说实话,就算出现任何奇迹,在杨深身上,他一点都不会奇怪。   之前那人说这艘飞舰本身舱内的每一寸舱壁上面都有毒素,保证让人无法察觉最后只能任他摆布,他还有点怀疑。   就算现在这些人都已经躺下了,梁丘也丝毫不敢大意。   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他不怕自己去死,怕只怕……   不过对神的使者犯下这种滔天大罪,准是要到地狱里去的吧,既然有神,那这玩意儿大概也是有的吧。   “对不起。”梁丘垂下眼睫,双手紧攥成拳,逼着自己一字一顿地说:“很快就要到潘多拉城了,你们就忍一忍吧。”   看了一眼还在试图挣扎的谢尔,还有虽然不出声,但看上去并没有妥协的杨深,他犹豫了一下,又多说了一句,“越动这药效越厉害,别做无用功了。”   飞舰里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极为怪异。   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人,远远望去跟尸体似的,梁丘僵硬着身子紧张地呆着坐,目光笔直望向前方,一动也不动,也如同僵尸一样。   也许是他的警告起了作用,连谢尔也不再动弹,杨深干脆闭上了眼睛。   他的心已经沉到了无边深渊里。   这药效确实非常剧烈,他猜测并不是梁丘后来下的,估计整个飞舰本身就是个陷阱,而他的注意力则一开始就被导航锁那个显而易见的坑给吸引过去了。   到现在他终于明白,他落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里,这个阴谋可能从一开始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在他身边展开,而他却毫无所觉。   他一直以来的一举一动,每一个选择,每一处决定,看上去都是他自己的判断和抉择,却很有可能一开始就已经被诱导。   结果一语成谶,如今,真的要自投罗网。   他不是低估奥斯顿,而是太低估了,那个男人所做的那些浮夸的应对和表面的谋略,恐怕都只是为了放松他的警惕吧?   不,不对,就算他没看透奥斯顿的心机,但奥斯顿认为他的儿子“扬瑟尔”是个绣花枕头这绝对不假,所以奥斯顿如此处心积虑要博弈的对手不是他。   这个阴谋,依然是针对鲛族的,切确的说,有可能,是针对蓝夙渊的。   而他竟然,竟然就只能这么毫无还手之力地躺在地上。   胸前的鲛珠愈发烫了,明明之前那么冰凉,现在却热得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到达目的地,本次导航结束。”   随着电子音的响起,梁丘像是受了惊吓一般,嚯地直挺挺地蹦了起来,看都不敢看地下的杨深一眼,径自去打开了舱门。   有风。   一阵微风吹了进来,带着微微的,奇异的某种药品混合物的味道。   整个潘多拉城的空气里,都充斥着这种诡异的味道,仿佛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实验室。   风声里还有另外一种声音响起,从容的、威严的充满规律性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离杨深越来越近。   “欢迎回家,我亲爱的扬瑟尔,哦,让我看看,好像是胖了一点,”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附近响起,奥斯顿。   一只鞋尖伸过来,轻蔑地踢了踢杨深的脑袋,鞋面被擦得锃光瓦亮,不带一丝污垢,鞋底却肮脏不堪,直接留了一个鞋印在杨深脸上。   杨深无力地随着鞋子主人的用劲方向晃了晃。   那鞋尖却又一转,踩住了谢尔那头灿烂的金发,“也欢迎你回来,我亲爱的暗卫队队长,唔,前。”   杨深被踢偏了脑袋,看不到谢尔的表情,只感觉连呼吸都好像带进了灰尘,让人无比难受,更难受的是自己毫无反抗的余地。   另一道唯唯诺诺的声音响起来,却是期期艾艾的梁丘,“总、总统大人,这个、这些人都带来了,我的……妻儿他们……”   奥斯顿慈爱地看了他一眼,张开他两片嘴唇,“扣留你家人的人是我么?”   “不是,但是——”   “所以那关我什么事。”奥斯顿一笑,眼中的鄙夷显露无疑,他微微一侧头,立刻有人上来,二话不说捂住梁丘的嘴,把他当个物件儿一样狠狠拖了下去。   奥斯顿这才纡尊降贵地弯下腰,把自己的脸送入杨深的视线里,他眯着眼睛打量着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说实话,他能活到现在才是让他最惊讶的地方,甚至还竟然有了点出息。   他嘴角不易察觉地一抿,这个鄙视的意味比刚才对梁丘时隐晦得多了,却也深得多。   他忽然伸出手,“哧——”地一声大力撕开了杨深的衣服,同时感觉到对方是身体条件反射地一颤。   竟然还有些肌肉了,看上去身子骨也结实了不少,跟他记忆里那具又白又瘦弱的身躯几乎无法对应起来。   不过奥斯顿显然是没有时间多关系一下“扬瑟尔”的变化的,他的目光落在对方胸前,眼中的戏谑已经变成了无边的狂热。   伸手猛地拽住那颗硕大圆润的珠子,他几乎有些迫切地喜悦。   “就是这个?鲛皇的本命鲛珠?那家伙离不得的东西?但愿那些家伙没有骗我,我可不喜欢白费力气。”   他缓缓摩挲着那颗珠子,眼神让人有点恶心,也让人无比惊心,“你看,我的好儿子,姓蓝的就算想一辈子窝在水里,我也有的是办法逼他出来。”   说完他狠狠一扯,就要把鲛珠拿下来。   什么东西都要握在自己手心里才安心。   然而那鲛珠像是在杨深胸前生了根一样,无论奥斯顿用多大的力气,依然是纹丝不动,稳如磐石地依偎在扬瑟尔胸口。   奥斯顿的眼神顿时变得危险起来,他阴沉地望着杨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来人。”   “送实验室,无论用什么手段,给我把这颗珠子挖下来,人的死活不论,但这颗珠子——要是有一点儿损了,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72·折磨   杨深感觉自己像被拖尸体一样拖了出去,比刚才梁丘的待遇并没有好上半分,显然对于奥斯顿来说,他们在他眼里并没有更多差别。   可利用的,和不可利用的,只有这两种。   他想喘息、想挣扎、想发出声音,可到最后能转动的只有眼珠子,视线里飘过一缕被踩脏了的金发。   如果说对于杨深奥斯顿好歹做出了安排的话,那么剩下的地上那一些,他大概是看都懒得多看了。   谁也不知道谢尔他们会被怎么样,杨深自身难保,被半拖半抱下飞舰的时候,双手无力地垂下。   奥斯顿看着鲛珠时眼中的那种狂热让人简直心惊,他远在大陆腹地,竟然会知道鲛族这么隐秘的事情,他的合作对象是谁也不言而喻。   鲛珠……蓝夙渊的本命鲛珠……他绝对相信这个男人为了拿到鲛珠会轻而易举地弄死他。   鲛珠只有蓝夙渊能从他身上取下只是塞因斯的猜测,也无人知道如果杨深死了鲛珠还会不会继续依附在他身上。   现在更是连塞因斯都沉眠了,杨深什么倚仗都没有,就是只待宰的羔羊。   只是这么简单粗暴的命令固然这个阶段十分有效,不过看来奥斯顿是真的很急切,他到底在急什么?   忍不住想笑一下自己到了这个时候还能强做平静地考虑这么多,却又意识到自己连笑这个动作都做不出。   如果死在这里,死在奥斯顿手里,还会让蓝夙渊也陷入奥斯顿的掌控之中,不甘心……要怎么甘心……   他与蓝夙渊之间,还没一同沐浴过第二次的阳光;身处的世界,也依然残破不堪满目疮痍。   杨深睁大了双眼,极目去看远远跟出来的奥斯顿,无奈眼前却越来越模糊。   大概是被他的眼神弄得有点毛骨悚然,拖着他的人忍不住猛地一个手刀,打晕了杨深。   “总统阁下,这个人的脸……”   “闭嘴。”   奥斯顿面色古怪地看了杨深几眼,他这个儿子的变化确实有点大,但他在乎的不是这些,从那边得来的消息,这枚珠子是关乎那鲛皇身家性命的存在。   有这个东西在手,他不愁逼不出蓝夙渊。   至于扬瑟尔,他的目光轻蔑地从那个被打晕的年轻身影身上漠然划过,在他身上打上了毫无价值的废物标签。   他挥挥手让人赶紧把他送去取珠,敲了敲手上的联络终端,“亚德里,过来一趟。”   亚德里过来的时候,与带着杨深走的几个人擦肩而过,他无意间一瞥,仿佛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但奥斯顿总统就在前面等他,他没有时间多做停留。   杨深感觉自己在黑暗中走了很久,终于开始感觉到一点光的时候,身上满是凉意,仿佛衣/不/蔽体,耳畔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   “是他么?是他吧?”一个声音低低地问。   “你话太多,闭嘴,动手,给他进行全身检查,准备手术方案。”另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响起,毫无温度,机械得仿佛电子音。   “不就一颗珠子,挖出来就行了,这也需要准备手术方案?总统阁下都说了人不用管死活——”   “挖出来?似这等如同茹毛饮血般的都是野蛮人的手段,任何事情都要做到完美,如果你做不到,出去。”   “啧……服了你了,全身检查,全身检查。”   随着隐隐约约的对话声,杨深的各种感觉都开始渐渐复苏,他闻到了更加浓郁的刺鼻的混合了各种化学剂的味道,几乎让人作呕。   这比之前风里吹来的那一点浓郁了不止百倍千倍,杨深大略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也确信自己确实是被剥光了,至少上半身是。   身下躺着的“床”忽然缓缓动了起来,平缓地向前移去,杨深一惊,他还不能懂,也无法睁开眼。   只感觉打在眼皮上的光源渐渐消失,自己好像进入了一个密闭的黑暗狭小的地方。   外面传进来的对话声更加渺远。   “咦,看不出有什么地方相连啊,总统阁下是说这颗珠子跟人长在一起了吧?”   “你刚才不是已经试过。”   “有点意思,别告诉我这是神迹,前线的那场战役,现下乌托邦也传遍了,据说是这个人类干的,你怎么看?”   那个冰冷机械的声音顿了一顿,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说:“准备手术,一号方案。”   “……不就是切下来么,咦,他手上戴着的是联络终端么?仪器竟然检测不出组成成分。”   身下躺着的东西再次缓缓移动,把杨深传了出来,他听到脚步声走到他身边,“别装了,你已经醒了。”   杨深睫毛微颤,缓缓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纯白的世界,纯白的墙纯白的灯,穿着白大褂的人。   真是个阴冷的地方,而且有点眼熟,不知怎的,杨深忽然想起海底遗迹里塞因斯第一次为了引诱他过去救他而放的那段全息影像来。   那段属于经年之前的影像,里面也是这么白惨惨的实验室,穿白大褂的人来来往往,只不过当时他们的实验对象是鲛人。   现在却轮到他做俎上肉,当真风水轮流转。   那个跟他说话的实验人员面色严肃地看着他,戴上手套,不带一丝情绪地问他:“需要麻醉吗?”   其实杨深现在依然不能动弹,只是稍微有了一点知觉而已,麻醉不麻醉,对于这些实验人员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   他这么一问,倒像是在为杨深疼不疼而着想了,只是杨深很清醒并不是。   因为他们看他的眼光并不是看待同样的活人的眼光,只有对实验对象的热切和跃跃欲试。   想必这个问题只是流程之一,面对任何实验对象,他们大概都会问上一句。   杨深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不要损坏它。”   “嗯?”   “奥斯顿把我交给你们,你们就是乌托邦最好的科研人员,把它跟我分离的时候,请保证不损伤它一分一毫。”   这个它听在他们耳里当然指的是杨深胸前的鲛珠。   虽然奥斯顿总统早就下过命令,他们本来就是以完整取出鲛珠为目的的,但杨深说的话还是带来了一丝讶异。   “这个自然。”先前唠唠叨叨的那个人也戴上了手套,嘴里的话依然不停,“我说,还是给他麻醉一下吧,就别观察你的什么生物反应了。”   “不。”被请求的人毫不留情地拒绝,望着杨深,“你自己看着。”   杨深明白,他大概觉得被质疑了技术,所以要杨深亲眼看着鲛珠怎么被完好无损地取下来。   手术灯被打得大亮,照得正对着它的杨深几乎睁不开眼睛。   他却不肯合拢双眼,宁愿被刺激得流泪,也死死地盯着上面几个人举起的激光刀。   胸前蓦地一凉,肌肤被刀锋划出整齐的切口,沿着鲛珠的边缘,血色沁出来,在肌肤上流淌开来。   没有人去擦,他们不是在救人,只是在拿东西。   剧烈的疼痛让杨深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甚至却无力克制,然而他丝毫不理会这些,只是努力地向下望,死死地盯着刀锋与鲛珠。   “我不觉得这跟挖出来有什么差别啊。”先前被讽刺了茹毛饮血又被拒绝了麻醉提议的实验人员嘀嘀咕咕地说。   完全不用送实验室嘛,总统大人完全可以当场拿到割下来,说不得,奥斯顿总统其实只是想折磨折磨这小子吧?   默默地看了那一张跟战神一模一样的脸,他不易察觉地撇撇嘴。   激光刀平稳地在杨深胸口切开半个圆形,还在继续合围,血色浸得那枚碧莹莹的鲛珠显得更加好看,里面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流动一样。   就在整个圆圈要完成的时候,激光刀忽然不知怎的晃动了一下,激光能量像是一下子全都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吸收了一下,只剩下刀柄还握在持刀人的手中。   头顶的无影灯,似乎也开始隐隐地闪烁,让人容易产生错觉。   “怎么回事,没充满能量的激光刀谁拿进来的?”   “咦,不会啊,之前检查的时候明明好好的。”   一只手伸过来,胡乱地擦了擦杨深身上的血迹,不耐烦地又去扯了扯鲛珠,这一眼,却让人浮现疑惑之色。   那人伸手一按,按在杨深的伤口,也丝毫不在意杨深痛不痛,惊讶道:“你们看,刚才激光刀打开的口子明明有这么大,这……他的伤口是不是在愈合?”   “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强的愈合能力,只有鲛人才会——”   实验室里忽然没有了声息,几个人若有所思地彼此看了看,又俯下身盯着杨深的伤口。   良久,有人呼出一口气,“捡到宝了,取珠可以,这人也不能死,换方案。”   杨深眼前已经看不太清,却能感觉到众人各异的反应,伤口疼痛的刺激甚至让他稍微有了点力气。   可他没有丝毫异动,直挺挺地依然躺在那里,鼻端萦绕的除了那种古怪的味道,还多了自己的血腥味。   虽然没有立刻被弄死,看来之后,他会被当成实验用的小白鼠,对于别人来说,说不定比死还痛苦。   但对杨深而言,活着就好,只要能活着,就还有无限可能,无论什么样的待遇,都能忍。   海底,蓝夙渊冷冷地看着对面的来客,面无表情。   “蓝皇陛下,想不到我们还能再见面?”翎羽笑嘻嘻地歪着头,他的身后同样是为数不少的鲛人,而他们,全都自无望深渊而来。   鲛族寿数长久,这些人,无一不是关押在无望深渊的极恶之徒、叛族之人。   “族中还有你的人。”蓝夙渊毫不意外。   能离开无望深渊,知道银蓝海域已毁来这个海底的人类城市找到他们,光凭翎羽必然不可能做到。   “当然,不过是谁我不告诉你。”他侧一侧头,目光在蓝夙渊身边转了一圈,眯起眼,“当年你为了他将我送入无望深渊的那个人类,现在恐怕正在被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保证,我在无望深渊有多绝望,他一定会比我更绝望。”   “啊对了蓝皇陛下,现在你要做个选择喽,是留下来保护你的子民们呢,还是上岸去救他?啊哦,我忘了,要上岸就要换腿,那您恐怕上了岸也救不了他了呢。”   ☆、73·战神   杨深被推出实验室,又推进了另一间幽暗的房中。   身上的力气终于恢复了一点,他趁着无人注意小小地弯曲了一下手指,判断着依靠自己行动脱身的可能性,然而很快,他感觉到手臂上再次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感。   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被注射奇怪的液体了,接下来出现什么反应都不稀奇,狼狈而无力。   冰凉僵硬的感觉再次蔓延全身,有人给他脸上戴上了什么东西。   接着是更多奇怪的贴片、线路、针头,把杨深裹得像一个垂危的病人,然后随着“哗啦”一声水声响起,他被投进了什么溶液里面。   胸前的鲛珠迅速筑起微不可查的隔水结界,外面的人并没有发觉,在观察了一下犹如尸体一般安静浮沉在溶液中的人类之后他们都暂时离开了。   杨深现在被浸泡在透明的巨大圆柱体玻璃瓶中,被覆在面部的呼吸器正将源源不断的氧气输送进来,尽管有鲛珠的存在他其实并不需要靠这些仪器来呼吸。   身周的溶液呈现出深绿的幽暗色泽,显然不是什么单纯的液体,刺鼻的味道飘散各处,身周安静得如同坟墓。   而他现在的姿态,远远望去,就像是浸泡在福尔马林液里面的标本一样。   遍布全身的东西似乎正在监测杨深身体各方面的数据并反馈出去,同时也监控着他的行动。   那群人一定是去研究新的方案去了,杨深努力撑着眼皮,观察眼前这个诡异的地方。   弧形的玻璃把一切都变得不太真实,加上溶液的折射,眼里望去的世界变得扭曲无比,光怪陆离。   寂静中,他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又一下。   他靠着心跳数来计算时间的流逝,否则这个仿佛凝固的状态能让人发疯,不知道过了多久,水波起了微微的涟漪。   杨深努力地侧了一下头,看向玻璃的另一边,然后被一个影影绰绰的影子吓了一跳。   仔细辨别了半天,才发现那模样,不过是映在壁上的自己的倒影。   这玻璃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倒影得如此古怪而扭曲。   自己现在原来是这个姿势?杨深怔怔地看着倒影,心里头一片烦乱,奥斯顿,蓝夙渊,塞因斯,谢尔……困在这里的话价值只剩下实验品。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错的,从什么时候落入奥斯顿的圈套,从逃出海底开始吗?   或者从梁丘出现那一刻起?卧底难道只有梁丘一个……不对,这个局很大,一定在更早、更早的时候……就埋伏下了伏笔。   最可能的,就是从奥斯顿的深海风暴计划失败,鲛族平安归来,向人类宣战的时候!   这才符合逻辑,奥斯顿怎么可能在没能将敌人一网打击还被反将一军的情况下毫无反抗之力,惊慌失措得甚至只能下征兵令这种愚蠢的命令,企图以人海战术来对抗鲛族。   他根本没有这么蠢,这行为也不是狗急跳墙,而是从发现自己一计未成的时候,就已经想到鲛族必然要反抗,他早就在筹谋了,那些慌乱的应对,在是迷惑人的表象,掩盖他藏着的退路。   退路,对,就是退路。   奥斯顿绝对考虑过深海风暴计划失败的情况,尽管在这种自然灾害下脱身简直跟天方夜谭一样,他却没有因此而忽略这样微小的可能性。   只有如此谨慎,才能多年屹立不倒。   所以……早在杨深去“和亲”的时候,奥斯顿就已经在他队伍里埋下了棋子。   放在明面上的那些,当初在流乱海附近鬼鬼祟祟用来吸引注意力,大部分被鲛人抓住;   放在暗地里那些,真正里应外合,配合仪式那天来的人类一起执行深海风暴计划;   而放得更深的那些,则在深海风暴计划失败之后,无声无息策反原本海底的人类们,共同埋下他的棋子,只等一个万一的时刻好被挖掘启用。   而这个万一,他真的等到了!   所以一路上看上去因为过人的运气而带来的轻而易举的成功,都是奥斯顿放出的烟雾弹。   有梁丘在他身边,就算杨深做出了不符合奥斯顿设计的判断,也会被不动声色地被向他计划好的线路引导,或者随时调整计划。   因而他身边早就布满了眼睛,他做的一切,奥斯顿都知道,就像他是台上的演员,而他是全知的导演。   诱导着路线,调整着剧本。   不,杨深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影子,不必太高看自己,奥斯顿对他的态度恶劣轻蔑,明显并不在意,所以那些眼线盯着的,是鲛珠。   奥斯顿要蓝夙渊的本命鲛珠,更进一步,他想要蓝夙渊,而杨深,只不过恰恰成为鲛珠的载体,对方才顺水推舟,做出这番部署。   但无论是那些人类还是梁丘都并不知道杨深胸前的珠子是蓝皇的本命鲛珠,他们也不会知道这个东西对蓝夙渊十分重要。   那么这个消息,奥斯顿又是从哪里获得?   知道这个的只有——蓝夙渊本人,杨深自己,蓝夙渊身边的心腹比如岚音为首的一众成员,性格诡异的巫者巫夔等等等等。   还有吗?还有……翎羽?!那个鲛人,那个鲛人从当初的表现来看也有可能是知道的,但他已经被送到什么无望深渊去了,可能会出来吗?   缓缓地眨了眨眼睛,杨深把脑中能够考虑到的想法整理了一遍,目前他只能做出这样比较符合逻辑的推理,只不知跟真相有几分重合。   该死的,就算想了这么多又有什么用,他还是像个标本一样被泡在这里,被当成威胁蓝夙渊的工具,毫无还手之力。   杨深忽然间感到憎恶那个自己的影子。   他憎恶这种无力感,憎恶这种任人摆布的状态,憎恶自己如此轻敌大意,憎恶自己……曾在蓝夙渊问他想不想当总统的时候,那一瞬间想要与他并肩而立的私心。   如果现在有力气的话,杨深真想打那个影子一拳,等……等等,不对!   杨深死死地盯着影影绰绰酷似自己的面孔,忽然间意识到,那并不是他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影子。   那是另一个人!   谁?是谁?   溶液的折射和扭曲的玻璃干扰了他的判断,让他之前没有发现异常,现在仔细看去,能大略分辨出房间里并不止有一个圆柱。   至少他旁边还有一个,而那边溶液里浸泡的那个家伙,让他差点以为是自己的影子的男人,虽然十分模糊,然而那张让人眼熟的侧脸却——   杨深上一世并没有机会见过战神扬瑟恩,从扬瑟尔身体里活过来以后也没有见过,那个人永远只出现在各种光辉的传说和赞扬中。   但他知道扬瑟尔长什么模样,而扬瑟尔那张脸酷似战神是他深知的事。   那么对面玻璃柱里面浸泡着一动不动的人究竟是谁,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真是……可笑。   杨深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样一种情形下见到他们口中全人类的希望,就像他一样如同标本被浸泡在奇怪的溶液里,一动不动,像具尸体。   受伤?垂危?自愿?实验?不知道,杨深不知道。   自动门无声无息地被打开,奥斯顿阴沉着一张脸踱进来,身后跟着刚才那几个研究人员。   “拿不下来?就一颗珠子挖也挖下来了,你们是我们乌托邦最顶尖的科研人员,竟然有脸跟我说拿不下来?我记得我说过任何手段都可以用。”   他的态度十分恶劣,目光落在溶液中的杨深身上,死死盯着他一/丝/不/挂的身躯看着。   然而他的态度并没有让身后跟着的人诚惶诚恐,显然他们并不特别在意总统的雷霆之怒。   至少给人的感觉是,在他们眼里,总统大人的怒火还不如一个实验品的损坏能让人露出更多的表情。   “总统阁下,我们认为,这个实验品活着的研究价值远远比他死去成为废物要高得多,所以我们需要研究两全其美的方案。”   机械的冰冷的声音,毫无感情也毫不在意。   奥斯顿一转身。   “研究价值?哼。抓回鲛皇,那样的实验品研究价值难道不更高?!我儿子正在等待完美的基因!属于蓝夙渊的,最、完、美、的、基、因!”   这个儿子显然指的不是扬瑟尔,他嘴里一字一顿地说着,人已经走到眼神旁边的那个柱体边上,温柔地将一只手覆上玻璃。   那眼神看着里面浸泡着的战神扬瑟恩的时候,几乎让人感觉到一种不正常的诡异的欲望。   “他会成为最完美的存在,过去、现在、未来,完美无缺,照耀人间,然后将完美的基因,永永远远地传承下去。”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变得十分渗人,简直有点不太像人,那些研究人员好像对此已经十分司空见惯,谁也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   奥斯顿张开双手抱住存放着扬瑟恩的圆柱,把脸贴在玻璃壁上,扭曲的面孔露出如痴如醉的神色。   “这个世界上,应该只有完美的存在,才会更美好。”   溶液中的战神闭着眼睛,毫无反应,似乎并不知道父亲就近在咫尺,也不知道外面正在发生什么。   奥斯顿唰地睁开眼睛,眼里的柔情瞬间消失,退开一步,怨毒地盯着另一边的杨深。   “把他给我弄出来。”   可惜那些研究人员显然并没有他的手下那样听话,看向他的眼神也没多少驯服和顺从。   “不行总统阁下,我们正在研究完美的方案,请您稍安勿躁。”语气里带了一丝嘲讽。   大概是完美一词触动了奥斯顿,他猛地伸手喝道:“你们懂什么是完美!完美这种东西不需要用在这种残缺的人身上!你们还想继续做研究的话,就给我立刻!马上!”   明显不容拒绝的态度让几个还想把杨深当做实验品的科研人员皱了皱眉,看着明显有点疯狂了的奥斯顿。   这时候再反驳大概没有什么用处,再说的确如奥斯顿所说,他们想要进行各种研究,毕竟离不开奥斯顿的支持。   但是杨深这么难得的实验品又……   “总统阁下,您只是需要这颗珠子逼迫鲛皇上岸不是吗?”   “什么意思?”   那个研究人员笑了一下,“那可未必要拿下来才能逼迫啊,反正都在您手里不是吗?”   “你的意思是——”   ******   海底。   “无望深渊的叛族者在翎羽的带领下包围了海底遗迹,因为陛下之前有所安排,所以损失不大,但还是有一些族民落到了他们手里,他们宣称要送到人类手中做实验品。”   岚音低着头汇报。   这不是银蓝海域,没有宫殿也没有王座,蓝夙渊就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然而即便如此,鲛皇散发的巨大威压分毫不改。   此刻恐怕还更甚一些。   没有抬头去看蓝皇的表情,岚音继续说:“叛族者势力不小,他应该还有能力继续缩小包围圈,但不知为何没有继续。”   “他在等。”   蓝夙渊极具辨识度的声音传来。   岚音一怔,“等什么?”   “等我的选择。”   蓝夙渊面无表情,翎羽是在等他,选择留下来,还是去救杨深,他在看戏。   因爱生恨么?真是愚蠢又无聊的把戏。   “叛族者有东西送来。”一名鲛人护卫进来禀报。   岚音看了鲛皇一眼,见他没有说话,就问道:“什么?”   “是一段经过处理的全息影像,关于……蓝皇妃殿下的。”   蓝夙渊抬起眼,“放。”   为了让这段全息影像能在水下放出最好的效果,人类显然也是用尽了手段。   画面上,杨深脸色苍白全身赤倮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拽在奥斯顿手上。   奥斯顿冷冷一笑,缓缓地举起刀,从鲛珠上一直划到杨深的身上,杨深胸口鲛珠附近已经布满了横七竖八的划痕。   有些正在愈合而有些刚刚新添,鲜血淋漓,新新旧旧的伤痕错综复杂,看上去惨不忍睹。   奥斯顿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笑得无比渗人,其中的威胁之意却显露无疑。   只是他的行为大多集中在鲛珠之上,显然杨深只是顺带。   毕竟身在内陆,获得的情报有限。   他显然并不知道能威胁蓝夙渊的其实不是鲛珠,所以只是把蓝夙渊的本命鲛珠当做威胁的最大筹码,而把杨深当做一个分离不开的顺带。   不过理解的偏差对结果没有什么影响,蓝夙渊迫人的目光紧紧盯着杨深胸前斑驳的伤痕,眸中愈发冰冷。   全息影像里的杨深看上去虚弱得几乎无法动弹,但对他极为关注的蓝夙渊还是注意到了杨深嘴唇轻轻开合了几下,仿佛说了句什么。   他知道,杨深说的是“我没事”。   岚音忽然觉得身周的海水像是变成了冰一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从未感受过这种奇异的感觉。   蓝夙渊忽然冷笑了一声,他极少笑,甚至极少有表情,岚音感觉到了强烈的杀意。   “翎羽有话?”蓝夙渊伸手关掉全息影像。   “……他说,如果陛下您无法选择,既想顾全子民又想留蓝皇妃陛下一条命,他还可以给您第三个选择,就是——”   “说。”   “他说您可以去跪着求他,答应他终您一生都愿意留在他身边,以……奴隶的身份,他就可以考虑让蓝皇妃活着。”   岚音脸色一变,“一个叛族者竟敢这么放肆!”   ☆、74·落网   蓝夙渊才走了一步,巫夔从外面转进来。   “这群叛族者其实不足为惧。”他笑眯眯地压了压手指,“虽然声势浩大,但细算人数并不多。”   “我们的人也并不多。”岚音望向他,皱着眉。   人类是因为并不了解鲛族的秘密才以为每一个鲛人都骁勇善战,但翎羽这些叛族者不同。   作为同族,他们很清楚那些鲛人平民们手无缚鸡之力的事实。   这么大的弱点,掩都掩不住。   的确正如巫夔所说,关入无望深渊又逃出来的叛族者们并不算多,但问题在于鲛人战队一样也不是源源不断的。   就算所有鲛人族民都有成为战士的觉悟和勇气,也未必拥有能成为战士的身体素质。   更何况他们在与人类军队的交战中再占上风都不可能是零损耗。   岚音瞪了巫夔一眼。   巫夔耸耸肩,望向蓝夙渊,蓝夙渊施舍给他一点余光,虽然没有说话,却明明白白地表达出了“本来就无所畏惧”的意思。   “跟我去见翎羽。”他从巫夔身边走过。   巫夔一挑眉毛,“就我们俩个?”   “你怕?”蓝夙渊头也不回。   “是有点。”巫夔叹气,“总觉得那小子要惨了。”   他摸了摸下巴,尾巴一甩,跟在蓝夙渊身后出去,没走出多远,就听见前面的人问,“你想过谢尔的情况么?”   既然杨深落入了奥斯顿之手,那么说明谢尔的保护显然也失败了,下场不会比杨深好到哪里去。   巫夔闻言一怔,还没回答,又听蓝夙渊好像根本就不需要他的答案一样继续说:“你想过,你之前消失是打算上岸吧。”   “……”   抬头看了前方的王者一眼,巫夔略低头,露出沉思的神色,半晌才笑道:“你想多了。”   “希望是我想多了。”   这句话意味深长,巫夔下意识地顿了一顿,狐疑地看着眼前的背影。   这一次蓝夙渊却没有再说什么,两人一路无话,闯空门一样进入到叛族者的地盘。   蓝夙渊的只身到访——一旁边的巫夔可以忽略不计,对于一族之皇来说这种排场实在可以算得上是只身到访——让叛族者们起了一阵骚动。   很快,蓝夙渊和巫夔被合围起来,身周一点缝隙都没留下。   “翎羽呢。”蓝夙渊丝毫不在意那些警惕而怨毒的眼神,淡淡地问。   不久之后。   “听说您要和我单独谈谈,我亲爱的蓝皇陛下。”   翎羽卷着他的长尾,半躺在长椅上,漫不经心地玩着几颗夜明珠,拿眼角的余光去看站在他面前的人。   “这样可好像不是一个人。”眼风在碍眼的巫夔身上扫过几圈,翎羽露出暧昧的神色。   巫夔觉得自己这枪躺得有点冤枉,蓝夙渊带上他本身就让他一脸的莫名其妙。   亏他当时还想去安慰一下痛失伴侣的蓝皇的,结果被抓壮丁抓到这种阴阳怪气的地方。   “我们本来就不是人啊。”巫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故意晃了晃他修长美丽的鱼尾,他与蓝夙渊差不多年纪,正是鲛族最鼎盛的时刻。   相比之下,刚刚成年又被丢去无望深渊折磨了这么久的翎羽那细伶伶的小尾巴就有点不够看了,虽然他摆了一个自认为十分曼妙的姿势。   显然翎羽也意识到了双方的差距,脸色顿时有点不好起来,却又不能换个姿势,否则就让人感觉太刻意了,从气势上就输了一筹。   他只能僵硬着半躺在长椅上,用力紧紧捏紧了那几颗夜明珠,力气大到几乎要把他们捏碎。   不再去看那个碍眼的家伙,翎羽直直地瞪着蓝夙渊,“您既然要求单独见我,是考虑好了吗,我的要求?乖乖做我的奴隶,嗯?”   蓝夙渊看了他一眼,脸上慢慢地露出一个表情。   这还是第一次翎羽如此直观地感受到蓝夙渊的情绪外露,只不过那却是一个轻蔑的嘲讽神色。   “你哪里来的自信?”蓝夙渊话音未落,人已经在余音声中化作一道光,冲了出去,五指狠狠扼住翎羽的咽喉。   “战力、速度、智商,你因何如此自信?”蓝夙渊一伸手,像抓一条死鱼一样把翎羽举起来,漠然地望着他,眼底是一片深渊般的黑。   嘲讽的话语从他嘴里说出来,平静而冰冷,蕴含的雷霆之怒却分毫不差,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翎羽被掐得脸色发白,蓝夙渊的讥讽更是响彻耳边。   的确,从前他连成为鲛人战士的机会都被剥夺,如今这具身体依然延续着鲛人天生的柔弱,而显然,蓝夙渊也觉得他不够聪明。   这样一个人,竟然敢对鲛族最强大的皇者说出要他乖乖做奴隶的话来,如果翎羽自己身处蓝夙渊的地位,也会觉得可笑吧。   可惜……生命掌握在别人手里的翎羽却妖异地笑起来,那笑容让人感觉极端不舒服,明明翎羽也算是个美人,却有一种渗人的感觉。   “咳咳,这、这些……我确实没有,咳咳,但是,咳蓝皇啊蓝皇,我用来威胁……你的,从来都不、不是这些啊,哈哈哈哈哈。”   蓝夙渊微微放松了手下的力道。   翎羽挣扎着看了他一眼,嗓子被掐得有点哑,“你果然最在意的还是那个无用的人类,呵呵,没错,我跟奥斯顿总统结盟,最大的好处就是,你敢对我怎么样,我也乐得弄死他。”   “蓝皇陛下啊蓝皇陛下……你要是到今天,还以为我翎羽,是当初那个喜欢你喜欢得盲目冲动不顾一切的蠢货,那就大错特错了。”   “那种蠢材,连我都看不上,现在在你眼前的,可是要做你主人的人呢。”   蓝夙渊松开手,翎羽狼狈地落下来,却还笑得花枝乱颤。   “跪下来叫我一声主人,我就让杨深身上,少一道伤口。你跪多少次,叫多少声,他就少受多少罪,这笔买卖怎么样?”   他朝蓝夙渊眨眨眼,目光意有所指地往下落。   如果蓝夙渊真的那么在意那个小人类的话,哈,堂堂鲛皇给他下跪,那可真是爽极。   如果蓝夙渊其实没有那么在意那个人类的一条命不值得他一跪?那他只会更爽!   然而蓝夙渊却并没有露出什么令人愉快的神色。   他只是擦了擦自己的手,仿佛觉得掐过翎羽很脏,接着看都不看他一眼,“要是奥斯顿真的听你指挥,那他这个总统也就当到头了。”   说完长尾卷起浪卷,猛地一拍,将翎羽狠狠地拍飞了出去。   翎羽脸上还挂着来不及转换的笑容,完全没有预料到蓝夙渊会有这种举动,全身骨头仿佛都在那一刻碎裂了,他像条死鱼一张被摔远。   蓝夙渊一侧头,看到外面有大批叛族者沉默着包围上来,然而没有谁去在意濒死的翎羽。   本来就是,以他的能力,根本不足以成为这些叛族者的首领,他沾沾自喜,却不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傀儡是个炮灰。   头领换谁都能当,人类那边压根不会在意他们的合作人是谁,左右都不过是鲛人而已。   蓝夙渊扫了一眼那些虎视眈眈却没有动作的叛族者,又看了一眼从刚才开始一直没有说话的巫夔。   水温,忽然好像变得有点高。   他身形微晃,用手撑住了边上的一株珊瑚,望向巫夔,“这个局,并不高明。”   巫夔笑了笑,“布局好不好不在于它高不高明,而在于对方会不会上钩,这个局好在哪怕它漏洞百出,只要事关杨深,你就一定会来。”   “你一直是最了解我的。”   “杨深听到这话会吃醋的,蓝皇陛下。”巫夔眼角眉梢都蕴上了无形的锋锐。   “朋友。”蓝夙渊加上最后两个字。   巫夔晃了晃手指,拖长了调子,“朋友嘛……朋友,你一定想问我从什么时候开始?”   蓝夙渊没有说话,巫夔继续说:“你知道的,人类有句话叫狡兔三窟,奥斯顿这种人,怎么可能只走一条路。那一位——”   他向有进气没出气的翎羽瞟了一眼,“看着也不怎么靠谱,奥斯顿生怕一颗鲛珠还要挟不了你。”   “噢对了,总统大人一直以为对你最重要的是那颗鲛珠,他其实不知道杨深才是最好的筹码来着,有人传达了错误的信息呢。”   “你想要什么,巫夔。”蓝夙渊看着他的眼睛。   巫夔摊摊手,一贯的没正形的样子,“要什么呢,好玩吧。”说完不再跟蓝夙渊对话,向外面的叛族者点头示意,“知道怎么把我们尊贵的蓝皇陛下给人类总统送去吧?”   “那位总统大人千叮咛万嘱咐,一点伤都不能有,把蓝夙渊给我完完整整地送到他手里去,明白?否则大家想要的都拿不到。”   他极力强调了一下,毕竟这些叛族者被关入无望深渊这么久,个个恨蓝夙渊恨蓝氏皇族恨得要死,把他生吞活剥也不是没可能。   不过好在利益是永恒的,所以要强调再强调。   蓝夙渊浑身滚烫,仿佛那火焰又在他体内熊熊燃烧起来,将一切吞噬殆尽。   被带走时,最后一次与巫夔对视,蓝夙渊忽然说:“谢尔。”   巫夔眨眨眼,两人的眼神在半空中交汇,里面闪烁难言的东西,没有人能看懂,除了当事双方。   ******   潘多拉城,实验室。   “根据这几天的观察数据,他的伤口自愈能力仿佛又进化了,但从实验数据分析来看,一切基因都很正常,并没有变异的迹象。”   “这不科学。”   杨深对身上的伤口已经麻木了,只觉得耳边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实在是很恼人。   不科学?   如果他们知道他是个死后重生的人,说不定现在都把他切成片来做实验了,肯定会说更多的不科学。   胸口忽然一阵冰凉,按往常的习惯,这是实验结束的标志,但今天时间还早,这些科学狂人不可能那么早就结束实验才对。   外面状况有变?   “好了,先把他放回维生液里去,今天大家回去早点休息,明天等那个鲛皇送到,还有更多的实验要做。”   原本一直在放空的杨深忽然硬生生扯回了自己的神智,也就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这群该死的家伙说什么为了观察反应,从不给他打麻醉。   但更重要的是,他刚才听见了什么,鲛皇送到?   是他理解的那个鲛皇吗?是蓝夙渊?他被抓了?蓝夙渊?被抓了?   杨深忙竖起耳朵,想听到更多的消息,隐隐约约的还有声音传来。   “说不定这颗珠子对那个鲛人真的挺重要的,全息影像送出去没多久,就乖乖出来了。”   “我怎么听说是被抓到的。”   “放眼整个乌托邦谁能抓住那条鲛人,除非是他受了威胁。”   杨深脑中一片空白,那个所谓的全息影像,他是知道的,奥斯顿抓着他录的那些东西,直让他犯恶心。   可是蓝夙渊怎么……他是海上的王者,是鲛人族的皇,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却因为他,就这么硬生生地被扯下神坛?   奥斯顿和这些人还要研究他,把这些天对他做过的事情也要去对蓝夙渊做,甚至做得更多。   想到这一点,杨深简直忍无可忍,不行,他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下去,他要在蓝夙渊到达这里之前脱身,才能救他。   有什么办法……冷静……冷静……比如说,战神扬瑟恩?   ☆、75·狂暴   这几天不被拖出去做实验的时候,杨深清醒的时间里一直在偷偷观察“邻居”扬瑟恩的状态。   然而那个人永远维持着同一个姿势浸泡在维生液中,无论谁来都没有丝毫动静,让杨深有时候生出一种错觉,其实战神早就已经死了。   奥斯顿是个疯子——如今的他已经非常直观地体会到了这种感受,所以对于这个男人来说,哪怕把一具尸体放在那里企图把他弄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那种疯狂任谁看了都有点毛骨悚然。   杨深微微蹙起眉,难道战神真的已经死了?   可是那些科研人员对他“邻居”的态度也并无异样,不过,以他们对研究的狂热,说不定对起死回生也充满兴趣。   所以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   可如果扬瑟恩根本已经死了的话,对杨深似乎毫无助益,而明天……明天蓝夙渊就要被送过来了。   他简直无法想象那样一位皇者沦为阶下囚会是何等模样,他根本不愿意去想,想不到当初在海底对蓝夙渊一句戏言,竟然成了真。   无意识地死死贴紧玻璃,杨深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的人,真该感谢那些为了观察他的反应以疼痛刺激他的人。   大概是疼痛激发身体本能的自保反应,他现在渐渐开始一点一滴收回自己这具身体的所有权,只是有点慢。   杨深艰难地举起手,敲了敲玻璃。   微弱的声响,惊动不了任何人,对面的扬瑟恩也毫无反应。   杨深咬咬牙,闻到自己嘴里的一丝血腥味,是自己太过用力,不知咬破了哪里,这次弄出的动静大了些,不过依然没有收回期待中的反应。   也是,平常他被带出去又送回来一群人来来往往,奥斯顿来了还要抱着扬瑟恩所在的玻璃柱发一顿神经,即便如此都没能惊醒那个人,更别提他这点小动静了。   有点泄气地放松身体,杨深心底没来由地生出一点烦躁之意。   不知道是压抑的环境影响还是对蓝夙渊受困的愤怒与无望以及对奥斯顿的无法容忍,或者几者兼而有之,让那种烦躁与愤怒渐渐变得越来越强烈,催生出一种想要毁灭一切的欲望。   还四周仿佛还有什么在影响着他,挑动着他的血脉中一丝共鸣,变得越来越暴烈。   越来越难以自控。   杨深看不到自己的眼睛变得通红,也看不到自己与往常全然不同的表情,脑海里来来回回只剩下一个词。   毁掉!毁掉!毁掉!   把眼前所有的一切,所见的一切,所禁锢他的一切,所阻碍他的一切,统统都毁灭掉!   这些天折磨的痛苦和蓝夙渊被俘虏的消息所带来的郁气被不知名的共鸣引导得越来越强,终于让素来温和冷静的杨深爆发了,此刻他脑中全无一点理智,只剩下毁天灭地的欲望。   身体中的血液似乎在沸腾、烧灼,要由内而外将他撕裂,燃烧遍野。   处于昏聩之中的杨深完全无法发现,连接他身上的无数导线即便浸在维生液中已然开始高热,房中的监控系统紊乱起来,各种检测灯狂乱地闪烁,警报声长鸣!   “实验体监测数值异常!”   “实验体监测数值异常!”   电子音高分贝地叫起来,明明是没有生命的机械声,不知道为何竟也带出了一丝恐惧的意味。   毫无预兆的“啪啪啪啪”一连串的爆裂声中后,四周所有装置全都停止了工作,光源全毁,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就连困住他的玻璃柱体,也隐隐出现细小的裂缝。   实验室门被“砰”地一声撞开,几个白大褂鱼贯冲进来,他们来得很快,但似乎并不意外,相反行动十分有条理,就好像经常面对这种情况一样。   “连接备用系统。”   “备用系统准备完毕。”   “将刚才的数值导出来,送去跟之前将军的爆发值做对比,将军的上一次爆发是什么时候?”   他们说着杨深听不懂的话语,摸黑朝着扬瑟恩所在的玻璃柱走去。   备用系统打开后,四周再次恢复照明,杨深也硬生生拽回了自己的理智,连忙一阖目,装作自己在沉睡中,只微微留下一丝缝隙观察四周的状况。   他看到好几个研究员围在隔壁扬瑟恩将军的玻璃柱前,一边观察一边小声讨论着什么,好像对之前的事情见怪不怪,并且没有人怀疑到他。   杨深自己却没有忘记自己刚才莫名其妙的失控与爆发,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幸而玻璃柱上的裂纹十分微小,那些人注意力也不在他这边,倒没有人发觉。   “需要加固吗?”他听见那边人在讨论。   另一个人说:“不需要,没有裂纹。”   “奇怪,一点都没有?将军这一次的爆发力似乎没有以往强烈?”   “是有点奇怪,可能有周期,等导出的数据送来再做对比。”   他正说着,刚才被派去将原本的监测设备中数据进行导出对比的人回来了,脸上带着憾色,“监测设备被破坏得比较彻底,只留下了一些数据片段。”   “什么?!这已经是乌托邦最先进的监测系统了,以往的爆发也没有破坏到这种程度,怎么反而这柱体却没有损坏?”   “——这次的爆发方向好像跟以往不太一样,是实验带来的新效果?”   装睡的杨深松了一口气,他现在一点都不想引人注意,在这种忽然发现身体里隐藏了什么破坏性的力量的时候。   这些人进来后的行动让他猜测到战神扬瑟恩大概经常会有这种爆发,掩过了他这一次的异动。   只是那监测数据不好糊弄,他就怕他们一查就查出数据记录是他这边的,那时他恐怕更难脱身。   好在冥冥之中像是天意一样,竟然被破坏得那么彻底,数据只剩下片段了,自然也就看不出到底爆发的主人是谁。   那群人围着扬瑟恩又争论又观察,末了从扬瑟恩身上用设备抽了点什么东西,这才出去了。   一直一动都不敢动的杨深松了一口气,陷入更大的迷惘中,刚才……那种力量……是什么?   那应该不是他的。   切确地说,应该不是杨深的,他抬眼看了一眼隔壁的扬瑟恩。见那些科研人员的表现,他已经猜到战神会有这种爆发。   那么……这种力量……其实是来自于他如今所在的扬瑟尔的身体,扬瑟尔的血脉里?   杨深一惊,如果真是源于血脉的话,那他们父亲奥斯顿岂非——可不像,奥斯顿如果有这种力量,不可能会是如今这个样子。   那……有什么是扬瑟恩和扬瑟尔都经历过的而奥斯顿没有的?   实验?!   既然奥斯顿蓄谋已久,扬瑟尔在被迫和亲自尽反抗之前,未必没有被迫做过这些实验,只是可能那时候扬瑟尔没有反应,奥斯顿也就更加当他是个废品。   而扬瑟恩,杨深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原来所谓战神,也是人为制造的吗?难怪能与蓝夙渊抗衡。   他们,都是违背自然、违背天道的幸存者。   而他自己,杨深一瞬间有点滋味难明,原来扬瑟尔并不是废物,只是潜力埋藏得更深,诱发因素也不够。   想必当年扬瑟尔也是吃尽了苦头,想不到现在这具身体,又给了他一个绝处逢生的机会。   这让杨深更加坚定,绝对不能放过奥斯顿。   只是那种力量伴随着令人失去理智的狂暴,他如今无法控制,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引发,恐怕会在脱身之前就引来别人的注意。   杨深想着要找回刚才那种玄而又玄的感觉,却又怎么都捉摸不到。   忧心间不经意地一瞥,就看见边上的战神似乎微微动了动,杨深一怔,再次贴上玻璃。   经过刚才的爆发,他现在虽然累得脱力,身体的自主权却至少回到了手里。   扬瑟恩没有死,这在刚才那群人讨论的时候杨深就已经知道了,只是长久以来尸体一样的家伙好像有苏醒之兆,让杨深忍不住有点激动。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边,生怕错过什么细节,果然,扬瑟恩的身体又动了一动,这一回,比刚才要明显得多。   让杨深相信自己不是出现了幻觉。   生怕惊动了那个人的苏醒一样,杨深也僵硬了身体,一动都不敢动,直直盯着那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战神那双眼睛终于缓缓地睁了开来,望着那双与自己颜色一模一样的双瞳,杨深有点恍惚。   而扬瑟恩的眼中一片空白,没有焦距,仿佛浸在那维生液中的是一具没有思想的人偶,徒留了身体在人间。   好在茫然只是一瞬间的,很快,扬瑟恩的双眸慢慢聚焦,重新有了神智。   他缓缓地侧了侧头,看到了趴在玻璃上,被扭曲得有点滑稽的杨深,眼眸闪烁,好一会儿,才张了张嘴。   杨深听不见他的声音,却看清了他的口型,他在叫“扬瑟尔”。   那一瞬间,他分明从扬瑟恩的眼中看到了喜色,与此同时,他也发现了这位战神不同寻常的衰弱。   他即刻明白了为什么奥斯顿会忽然做出让扬瑟尔代嫁然后布下那么大一个局急切地想要掌握所有鲛人尤其是捉到蓝夙渊的心情。   扬瑟恩看上去重伤濒死,现在似乎只是在吊着一口气,而这口气吊得太久,连扬瑟恩自己大概都觉得很疲惫了。   明明伤得那么重,刚刚那些研究人员却依然在讨论战神每隔一段时间爆发的事情,杨深体会过后,知道这爆发应该是由自己控制的。   那么扬瑟恩这么透支自己的生命一次一次爆发想要离开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对面的扬瑟恩还在看着杨深,切确地说是看着杨深所在的身体,眼神看上去十分平静,并没有躁动的迹象。   良久,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对着杨深微微摇了摇头。   “啪!”杨深听到什么东西爆裂的声音,备用系统再次尖叫起来。   “实验体监测数值异常!”   “实验体监测数值异常!”   ☆、76·脱身   那群人再次冲进来的时候,神情非常凝重,全然不像之前第一次那样从容。   “怎么回事?系统故障?!”   “不是,是……爆发。”   “这不可能!之前从来没有过一天之内爆发两次的记录,监控数据呢?数据有异常你们都不注意的吗?”   “安静点!主系统被破坏了,先别管那些,来看看他的情况。”   扬瑟恩所在的玻璃柱前围满了人,隔断了他与杨深之间的视线,杨深看不见对方的表情,耳边还环绕着聒噪的警报声。   然而在那么嘈杂的环境里,杨深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某种细碎的碎裂声,有点像——像玻璃柱上蔓延出纹路的声音。   与此同时,身体里的血液好像没来由地沸腾起来,跃跃欲试地如同有自主意识一样想要去回应一种微妙的共鸣与震颤。   震颤化作万道江流,冲遍他的四肢百骸,充斥每一条经络每一个细胞,这一次突如其来的毁灭欲望,要比之前那一回更加强大而可怕。   杨深眼前隐约能够看见气浪翻腾爆破,整个人却沉浸在一种奇异的无声环境中,耳朵像是被堵上了一样,眼睁睁看着一出默剧上演。   他的四周,扬瑟恩的四周,玻璃柱齐齐炸裂,维生液一地流淌,各种仪器被破坏殆尽,碎片飞溅,让那些科研人员无一例外地受伤倒地。   最后的最后,是脑中一片混沌,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唯一的幽微光源,是胸前莹莹的鲛珠,映照出虚弱无力地从破碎的玻璃柱里倒在地上的扬瑟恩。   那个有着与扬瑟尔肖似面容的男人,半睁着双眼,无声地对他说:“快走。”   然后耗尽了所有生命力般如释重负地闭上了眼睛,看上去胸膛毫无起伏,像是已经死了。   同样倒在一地维生液里的杨深惊骇莫名,想爬过去,却无力负担这个动作。   两次的爆发早已把他全身的力气抽干,四肢绵软无力,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支撑。   然而凭着惊人的毅力,杨深硬是一点一点挪到了扬瑟恩的身边,碰了碰他,声音嘶哑地小声叫道:“将军?将军?”   扬瑟恩毫无反应,甚至感觉不到他的呼吸,但身体还是暖的,不知道是因为没死透,还是还没死。   杨深咬了咬牙,踉踉跄跄地半跪起来,备用系统的再次崩溃让整个环境冰冷漆黑得像是地狱。   他知道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瞒过谁,奥斯顿可能很快就会得到消息赶过来,到那时无论是扬瑟恩还是他都插翅难飞。   要恢复力气,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摸索着爬到昏迷了满地的几个科研人员身边,他伸手小心翼翼地他们口袋里面搜寻,摸出了几瓶试剂。   那是补充能量和体力的东西,这几个科学狂人完全没有心思做进食那样浪费时间的举动,那几天拿他做实验的时候,杨深看到过,他们用这个迅速补充体能。   只是不知道对他有没有作用。   没时间考虑了,杨深一连打开三瓶,仰脖往嘴里灌去,顿时盈了满口腥涩诡异的味道,实在令人难以下咽。   然而试剂的效果是明显的,流过喉咙的时候甚至有一种烧灼感,力气也开始一点一滴地回复,而副作用,暂时没有看出来。   回头看了一下扬瑟恩,犹豫了一下,杨深把最后一瓶营养剂弄到他嘴边,扬瑟恩现在的情况显然没办法自己喝,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杨深没空磨蹭,硬是给他生灌了下去。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糟了,这些人反应太快了,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多走几步路。   但他绝不能,绝不能再被抓住,再变成奥斯顿用来威胁蓝夙渊的筹码!   深吸了一口气,杨深先放开扬瑟恩,让他软软趴回地上,自己抓了个不知什么东西在手里,敛声屏息躲到障碍物的后面。   “啪。”几支手持光源被打开,往室内照了照,映出满地狼藉,以及地上的扬瑟恩,“那是怎么回事!”   不是奥斯顿的声音,杨深眉尖微微一松。   几个人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全然不顾同样倒在地上的科研人员们,纷纷去查看扬瑟恩的情况。   “将军!将军!”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七个……   竟然只有七个?杨深有点庆幸又有点怀疑,以奥斯顿对扬瑟恩的关注,怎么可能实验室出事只有这么点人来?   不,也许都守在外面,他只要一出去,就会被无数人包围。   不过,那群人之前说过,扬瑟恩之前也会有爆发的情况,所以,也许他们已经习惯了,所以没有觉得这次有什么不同。   但奥斯顿原本是一定会来的,现在不没有出现,要么是他不在潘多拉城,要么……他还不知道这里出了事。   如果是后者,是不是说明,即使是在这个地方,也不是人人都跟奥斯顿一条心。   最后进来的那个人似乎有点眼熟,隐隐在哪里见过,但光线的缘故让人实在看不清。   只见那人飞奔到扬瑟恩跟前,比任何人都要急切,而其余人,已经开始查看地上别的人的情况,并在整个房间里转悠起来。   就是现在,不能失去先机。   杨深深吸一口气,握紧手中的东西,以几乎是自己极限的速度冲出去,毫不手软地一下敲晕了一个。   那个人大概完全没想到在这里会冲出一个人来,猝不及防之下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还剩六个。   然而他们现在已经被惊动了,短暂的惊讶与茫然过后立刻回过神来,前前后后地向杨深冲过来。   思维在此刻却变得格外平静起来,杨深感觉自己并不在黑暗如地狱的潘多拉城的实验室里,而在优美宁静的海下,海底城附近的海谷。   蓝夙渊就站在他身后,声音冰冷却充满了磁性。   眼前尖叫着冲过来的,是一只又一只的海怪,无数触手和尖牙利齿,却早已不足为惧。   “攻击它的弱点,留好每一步的退路,下手要快、准、狠,不要给敌人反击的机会!”   一只。两只。三只。四只。五只。   还剩一只,最后一只,今天的训练就完成了。   浑身湿透的杨深发出无声的呐喊,冲到最后一个人面前,顾不上去看对方的表情,他的眼里,只剩下对方的动作。   然而这个人却不像之前那样容易解决,对方甚至捉住了杨深的手腕。   毕竟不在全盛的状态下,仅仅靠那么点营养剂,完全不能让虚弱的杨深立刻生龙活虎,但是……不甘心啊……都走到这一步了,难道到此为止?   “啊!”杨深短促地叫了一声,猛地一头撞了过去,到这里已经是极其野蛮的原始搏斗了,根本没有什么招式什么计算可言。   对于杨深来说他就是在拼命。   “嘘——嘘——别动,别动!”然而他想要拼命的对象却似乎有点异常,他抓住了杨深的头发,将他扯离自己,却没有继续动手。   那声音似乎有点耳熟?   视线中那张脸好像存在在记忆深处,却被血糊了眼睛,现在的杨深浑身是血,不知道哪里是自己的哪里是别人的,如浴血的修罗。   “扬瑟尔!扬瑟尔!轻点,我不是你的敌人!”   “你是……”想起来了,杨深脑中渐渐浮起对眼前这个面孔的印象,其实也没有过去太久时间,只是对他来说,恍若隔世。   是那个人,他刚刚重生的时候,以为他是扬瑟恩将军而潜入他的房间,试图将他救走离开总统府那个扬瑟恩的部下。   “安静,安静扬瑟尔,听我说,总统暂时不会过来,他还不知道,将军快不行了,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这个人……能相信吗?   不知道,杨深现在只能闻到满屋子的血腥味。   “走得动吗?我要背将军。”   沉默了一下,杨深点点头,不发一言地看着他把不知是死是活的扬瑟恩背上,看了一眼外面。   那人摇摇头,“那边不能走,跟我来。”   ******   再次醒来的时候,杨深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眼前似乎有一缕明亮的金发在晃动。   “谢……尔?”   太好了,谢尔还活着。   像是猜到了他心思,有一头璀璨金发的少年冷笑一声。   “我的队长也不是白当的,奥斯顿以为他是民心所向?相比之下,倒是找机会救你比较烦,我说你怎么能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杨深,你知不知道你在用谁的身体?”   “抱歉……”   “该死的你为什么要道歉!你明知道我在迁怒!”谢尔似乎十分烦躁。   杨深勾了勾嘴角,露出一点安抚的笑容。   谢尔瞪了他半天,撇撇嘴,却还是帮着杨深让他半坐起来,把一碗粥递到他面前,“吃。”   愣愣地低头喝了两口,终于回过神来的杨深面色大变,“蓝夙渊!”   “不吃饱你再叫几声都没用,他还没到达潘多拉城,不过也快了,想想我还有点好奇,那群人怎么安置他?放在巨大的鱼缸里?全民展览?”   他戏谑地笑道,“真要带他巡回演出的话他一定会被所有人扔臭袜子和破石头的。”   杨深却笑不出来。   昏睡前的记忆里应该还有不知死活的战神和另一个故人在逃亡,他们这是安全脱险了?   他忍不住环顾四周,却惊讶地发现,就在他不远处,熟悉的玻璃柱里,扬瑟恩正无声无息地蜷缩在维生液中。   像一场循环不断的噩梦,让他几乎要一跃而起。   “别紧张!”谢尔用力按下了他,脸涨得通红,“真是要命,你现在力气真大,别扭。已经安全了。”   他回头看看扬瑟恩的状态,解释道:“他只能泡在维生液里,否则就会死,亚德里早在制定营救计划之初,就开始建那个玩意儿——对了,亚德里还不知道你不是扬瑟尔。”   顿了一下,谢尔沉声道:“杨深,扬瑟恩现在是不可能走出维生液了,但是——”   话还没说完,杨深已经接过了他的话头,“但是人们还需要战神,我知道该怎么救蓝夙渊了,谢尔,我要回奥斯顿那里去。”   ☆、77·苏醒   杨深话音刚落,便看见从门口进来的亚德里愣了一愣,这个一生严谨作风的军人看向他,竟然露出了一点愧疚之色。   “您不必如此。”他走过来,单膝跪在床前,杨深有点意外。   最初在总统府这个男人拼死拼活来营救自己,是因为他以为自己是他的扬瑟恩将军。   之前在实验室里这个男人出现,主要目的也是为了趁乱救扬瑟恩将军。   现在他明知自己不是扬瑟恩,为何还要对他这般恭敬。   “亚德里……将军?”   亚德里看着床上的人,从前他们都只隐约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但奥斯顿总统从不让他显露人前。   之前他被总统从飞舰里拖下来时的擦肩一瞥已经让亚德里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如今这还是第一次在完全明白对方身份的前提下得以彻底仔细观察对方,他不由得暗想,这张脸真的与他们的将军太酷似了,甚至身量也相近。   如果不是眼神完全不同,确实难以分辨真伪,难怪当时总统会出这种主意。   那时当他最后被告之他独闯总统府去救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将军,并被奥斯顿带着亲眼看到了维生液里真正的扬瑟恩之后,亚德里才开始接触到一点关于他们将军的废物弟弟的事情。   亚德里并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原因能够获得奥斯顿的信任,让他照看维生液里的扬瑟恩。   也许是因为他对扬瑟恩的绝对忠诚,但奥斯顿大概没有料到这种忠诚其实是一把双刃剑。   他大概觉得对扬瑟恩的忠诚就是对他的忠诚,可见他从来都没有了解过自己儿女的真正心思是否真的跟他一致。   “将军并没有彻底失去意识,偶尔他还是会醒来,不是以爆发的方式。”亚德里把当初闯总统府失败之后一点点接触到的事情大致讲述给杨深听。   杨深觉得自己简直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奥斯顿总统一直在进行基因实验,先是用平民,后来发现普通人类的身体素质不足以承受,就改用军人。消失的人们完全不会引起警觉,他全都推到鲛人头上。”   谢尔冷冷道:“这事他可做得真够隐秘,连我们这些贴身保镖都完全不知道,我怀疑他还有另外一队暗卫队,那才是他的心腹。”   想想也是,像自己这样从贫民窟里混上来的,还跟扬瑟尔有关的人,奥斯顿怎么可能放心把自身安全交个他,谢尔哼了一声。   杨深伸出手,捏了捏他的手心。   亚德里看了一眼维生液里的扬瑟恩,继续说:“总统要把将军变成最完美的存在,不容许失败,所以实验取得了一点成果之后,他把最接近将军的您作为实验品。”   垂下眼睛看了看自己如今的双手,或者说是扬瑟尔如今的身体,白皙的肤色之下奔腾的血液,他可以感觉到那种蠢蠢欲动的力量。   无法控制的近乎狂暴的力量。   “他果然对扬瑟尔做过实验。”猜测被证实,杨深轻声嘀咕了一句。   估计是从小就开始了,难怪要忽然把流落在贫民窟的儿子接回总统府,哪里是血缘亲情那么好心。   确实是为了血缘,只不过是因为那点血缘有利用价值而已。   幼年的扬瑟尔一心渴望父爱,估计根本不知道所谓的实验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乖乖听话说不定奥斯顿会对他多和颜悦色一点。   亚德里听见了杨深的嘀咕,但没有去深想称呼问题,苦笑了一下,“那时您大概对实验毫无反应,让总统大人认为是个废品,因此十分恼怒。”   “眼看着将军和您越长越大,在您身上实验却始终没有进展,总统终于等不了了,最终直接给将军做了手术。”   杨深目光一闪,看向不远处的“哥哥”,连对扬瑟恩都不是真心啊,奥斯顿想要的,只是完美的作品而已。   “不幸中的万幸,竟然成功了,将军变得很强大,但是奥斯顿总统并没有满足,他最终的目的是改造自己,让自己变成完美的存在。”   “所以他要继续在扬——‘哥哥’身上做实验?”杨深悚然动容,莫非扬瑟恩受的重伤也并非因为战争的缘故,而是因为……   亚德里摇摇头,“并非如此,一开始奥斯顿总统将要利用您‘和亲’换取短暂和平腾出时间让将军接受实验的计划告诉他的时候,将军坚决不同意总统要将您送给鲛人。为此两个人爆发了冲突。”   “具体的过程将军没有告诉我,他说重伤只是个意外。”   亚德里忽然抬起头,眸中闪烁着恨意,“但我觉得绝不是意外!将军那样强大,若非不防备总统,怎么可能伤得那么重?”   这些都是亚德里在受命照看维生液里的扬瑟恩后一点点从偶尔清醒的扬瑟恩那里得到的,信息其实并不是十分完整。   但杨深几乎已经从这些信息里整理出一个大概的发展,原来一开始奥斯顿的局并没有布那么大。   他最初设想让自己小儿子这个没用的实验品去和亲的时候,只是想争取一段时间给大儿子再次做实验。   只是没想到大儿子激烈反对,“意外”受了重伤。   扬瑟恩如果死了的话奥斯顿自然就不能继续拿他做实验了,可一旦出现这种结果,他是绝对不敢在毫无把握的时候自己亲自上阵。   所以他必须吊着扬瑟恩的命,与死神赛跑,在最短的时间内争取到最好的鲛人基因并在扬瑟恩身上取得成功。   所以他才会改变了计划,利用“和亲”要把鲛人一网打尽,所以他才会显得那么急切,不惜任何手段联合任何势力都要达成目标。   而他几乎成功了,因为他杨深,蓝夙渊也被带上了岸。   如果这个节骨眼上奥斯顿发现自己得到了蓝夙渊却不见了扬瑟恩大概会疯狂的,而一个疯子会对蓝夙渊作出什么样的事情,杨深完全不敢想象。   “您没必要回去,将军肯定也不希望您回去。”   亚德里低下了头,虽然这样一来,奥斯顿立刻就会疯狂地搜索整个大陆。   这个地方再隐秘,也依然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只要存在,就会有蛛丝马迹。   可营养液里的扬瑟恩,其实无法再过颠沛流离东躲西藏的生活,这会耗尽他仅余的生命。   但如果将军的弟弟回去也许就不一样了,也许奥斯顿会被迷惑——这心思也在亚德里心底一闪而过,但很快被他否决。   就算是将军现在醒着也不会赞同这种做法的,如果他同意当初就不会被扔进营养液里。   “亚德里,我必须去。”杨深却摇摇头。   他比亚德里更明白现在的形势,但因为明白,更知道这条路对他来说最危险,但无论对扬瑟恩还是对蓝夙渊来说最稳妥。   为了让他有重生机会的扬瑟尔他必须要保证他哥哥扬瑟恩的安全,为了他从灵魂深处所渴望所爱着的伴侣他必须保证蓝夙渊的安全。   杨深对一旁不发一言的谢尔笑了笑,“你看我,现在身材是不是也有点像将军了。”   一直在身边时不觉得什么,但别离又重逢后就能看见各自的变化,谢尔眼里的杨深确实整个人都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战神。   除了眼神。   从本质来说杨深依然还是温和的,只不过现在这种温和被裹上了坚强的外衣。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成为天底下所有人的战神,但回奥斯顿那里——我不赞成,因为你骗不过他,战神的胸前没有鲛珠。”   即便杨深和扬瑟恩之间现在可以以假乱真,但扬瑟恩胸前没有鲛珠,而杨深胸前的鲛珠,取不下来。   他根本没办法冒充扬瑟恩去安抚可能狂暴的奥斯顿,谢尔一针见血。   “我不是要骗他。”杨深摇摇头,虽然开始有过这个念头,不过鲛珠确实是个大问题,“但奥斯顿需要的并不扬瑟恩。”   “嗯?”   “他要的是一个与他有血缘关系的,身体被实验改造成功过的,可以代替他继续进行基因融合实验的实验体,不一定非得是某个人。”   从前奥斯顿不在乎扬瑟尔是因为扬瑟尔是废品,但现在不一样,现在的“扬瑟尔”也爆发了。   而他又以为鲛珠可以威胁蓝夙渊乖乖听话,也许现在他回去奥斯顿更高兴。   “可是这只是您的猜测。”亚德里担忧地说,“万一他要的就是真的将军……”   “赌一把。”   到了那里,他才能第一时间接触到蓝夙渊,救他。   “我会暗中跟你去。”一脸被你的巧舌如簧说服了的模样,最终谢尔只说了一句。   杨深弯起双眼,又转头看向亚德里,“那么亚德里将军,你知不知道‘哥哥’他要怎么控制那种力量?”   他不知道扬瑟尔的爆发为什么会来得这么晚,甚至是在变成了他之后,也许这是因为扬瑟尔的体质问题。   真的是太晚了。   奥斯顿在知道自己的小儿子其实不是废物之后会不会后悔?大概不会,会兴高采烈吧。   “主要还是精神力,我早就说过你的灵魂跟这个身体太契合啦主人主人主人你想不想我!”   “塞因斯!”亚德里还没说话,脑海里忽然响起的熟悉声音让他下意识地惊叫出声,一时的失态让旁边两个人一脸茫然。   他意识到别人听不到塞因斯的动静,忙无辜地笑笑,脑海里却像刮起了深海风暴。   “你这些天都怎么了?!”   “不知道啊主人,一上那个飞舰,我跟主人的精神连接就被不知名的力量给切断了,我被压得一动都不能动,连主人的血都吸收不了嘤嘤嘤嘤。”   听着塞因斯在脑海里委委屈屈的哭诉,杨深又好气又好笑,太久没听见这个聒噪的声音,让他一直都有点不安。   虽然塞因斯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算一条生命,但这样一个爱撒娇爱耍宝的虚拟人格整天在他脑海里絮絮叨叨,谁都不可能不产生感情。   更何况杨深从来都不是什么心如磐石的人。   “怎么会被切断的,你不是号称全天下最先进的光脑?”他忍不住揶揄塞因斯,心情却忽然间松快了一点。   无论如何,这家伙不靠谱归不靠谱,却确确实实是他的力量,也是他能信任的家伙。   “我感觉到了更可怕的东西!很厉害的东西!能够屏蔽共振的,主人你懂不懂不,我的意思是说那玩意儿对你的灵魂都可能有影响。”塞因斯急切道。   杨深怔了一怔,“怎么会……奥斯顿如果有这种力量的话,根本就不可能研究基因融合,而是要研究直接换身体了吧……”   谢尔和亚德里见他怔在那里,还以为他忽然有什么情绪,互相对望了一眼,都暂时离开了。   “不一样的主人,它的力量是破坏,仅仅是破坏,破坏灵魂共振!我觉得你说的那个总统根本不知道那个玩意儿的存在,飞舰上是个意外,我进入了它所在的区域才——总统对你用的是毒,他根本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那个玩意儿。”   原来是这样,杨深还以为切断他跟塞因斯的联系也是奥斯顿计划的一环,吸引他的注意力让他注意不到飞舰上的毒。   原来只是巧合和意外。   可是塞因斯说的那个东西,让他升起了忐忑和警戒之心,能够破坏灵魂共振?   当初塞因斯藉此助他重生,那是不是意味着,那个东西也可以让他毁灭?   “那也是个光脑吗,塞因斯?”   “我不知道主人……也许是的……它的能量肯定比我充足,影响范围好大。”   杨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只想知道,它有没有智能……是无意识地释放力量,还是注意到了你,针对你我?”   那绝对不是奥斯顿所能研究出来的东西,也许跟塞因斯一样是灭世记之前人类的产物,但愿奥斯顿确实不知道他的存在。   “你能感觉到他的具体位置吗塞因斯?”   “潘多拉城附近。”   好像哪里不对,“可是塞因斯,上次在飞舰上那么远我们的联系都被切断,可现在我估计我们离潘多拉城绝对不远,我们怎么又能重新交流?”   “主人,我估计我们现在在地下,很深的地下,它渗透不过来。”   “也就是说,我回到奥斯顿那里后,你还是不能帮我?”   “那要看那家伙还有没有能量,但我感觉它大概不是自主意识。”   “……”杨深握了握拳,困难又多了一重。   可魂飞魄散吗?那也不能阻止他要去救蓝夙渊,至于别的,也未必就到那么糟糕的地步不是吗,未战先怯,那可不是一个男人该有的态度。   如果塞因斯能量充足的话,说不定可以制衡那个不知名的玩意儿,所以他不能在这里分心,救蓝夙渊,给塞因斯找出生物质能制剂,这才是他现在要考虑的迫在眉睫的事情。   “塞因斯,你刚才说控制那种力量的方法是什么?”   他咬破指尖,给手腕上的金属环淋上一点血,这一次,冰冷的金属环终于顺利地吸收了血液,发出微微的光芒。   ☆、78·风云   与此同时,另一边,潘多拉城。   “哈,不见了!!!”奥斯顿满脸阴沉,上前一步用力拎住了眼前人的衣领,脸上露出十分狰狞的神色。   他怒吼道:“这么多人看着,竟然让两个浸在维生液里半死不活的人就这么眼睁睁不见了!你这在跟我开玩笑吗?!!”   “总、总统大人,可我们都是最外围的看守,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当时只有亚、亚德里将军和他的人进去了,我们无权过问啊。”   “那亚德里呢!”   感觉到总统的怒气似乎有转移的趋势,那人于是大着胆子继续道:“您知道的,平常我们都按您的吩咐,不敢靠近里面,只有亚德里将军才能进去,说起来,他现在好像也不见了。”   奥斯顿目光不善地看了他一眼,接着环顾满屋的狼藉,踩着倒了一地的维生液残液和玻璃渣子,心里狂躁得简直想把眼前所有人都给杀掉。   蓝夙渊马上就要送到了,那个鲛皇,那个有着最好的神之基因的鲛皇!   只要得到他的基因,跟扬瑟恩的进行融合实验……人类……人类马上就不再是残缺的人类,会变成完美的神!   就连最难得到的鲛皇都已经落到了他的手上,这简直是上天对他的肯定,而现在这群人却告诉他,扬瑟恩和那个废柴小儿子全都不见了?逃走了?   逗他吗?   奥斯顿怒火中烧,冷笑了几声,“跑?在我眼皮子底下跑?很好,我倒要看看,那样半死不活的人能跑多远,给我搜!出动所有人手,搜遍整个潘多拉城!搜遍整个乌托邦!搜整个大陆!”   他把手一松,厌恶地把那个人给推到一边,狠狠地盯了一眼地上,转身出去到另一边,那几个科研人员正在那里,现在他看他们一样十分不顺眼。   “你们几个,是乌托邦最好的科研人员,谁来告诉我,实验品逃跑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有多大?”   终于自己也躺了一回的几个人无声地望着有些歇斯底里的总统,实验品不见了,他们分明比他更不爽。   一个人淡淡地说:“扬瑟恩将军那天出现了两次异常的爆发,我们有理由相信,他可能进一步进化或者异化了。”   “两次?”奥斯顿瞬间压下躁动的情绪,转而动容,“进化?”   “既然将军不见了,这还只是猜测,但也有可能……”那个人皱了皱眉,“也有可能其中一次的爆发并不是将军产生的。”   奥斯顿冷笑一声,“猜测?难道你要我认为自己那个废柴小儿子也会觉醒吗,别开玩笑了。扬瑟恩一向优秀,两次爆发也完全有可能。”   没有人接他的话,鉴于这都是乌托邦如今最好的科研人员,奥斯顿再喜怒无常目前暂时也还要依靠他们。   这群科学怪人对这一点心知肚明,所以一向有恃无恐。   这让奥斯顿有点咬牙切齿,但现在他最迫切的,还是怎么把他的儿子们给抓回来。   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怒气,这个时候愤怒帮不了他什么,要克制,要理智,啊,想到了,就算引不回大儿子,至少小儿子那边……   如果引回了小儿子,那么大儿子必然会跟来。   奥斯顿大踏步地离开,阴沉沉地吩咐,“派飞舰回都城,把扬瑟薇给我接来,我就不信,他连姐姐的命都不顾。立刻!马上!”   这一夜对所有人来说都过得特别漫长。   乌托邦的总统一夜未眠,时刻关注着通讯设备,计算先被送到他手上的会是鲛皇蓝夙渊,还是他的女儿扬瑟薇。   但世事总是出人意料的,在见到这两个人之前,他见到了另一个在他意料之外的人。   “总统大人,亚德里将军回来了。”   前来通报的人小心翼翼地看着一只手撑住额头,微眯着眼仿佛正在打盹的奥斯顿,生怕被惊醒的男人一个不爽下达什么残忍的命令。   但这个消息如果不及时通报的话,奥斯顿总统也同样可能雷霆大怒,所以说这可真不是个好差事。   “亚德里?!”刚刚还困顿地流露出一点疲态的男人猛地睁开眼,目中闪过一丝精光,直直地盯着自己的下属,“他一个人来的?”   “还带了个人。”   “谁?!”   “人被衣服遮住了,看不太清楚,隐约有点像扬瑟恩将军。”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总统的脸色。   只见奥斯顿微微皱起眉,像是在考虑什么,过了一会儿,他露出一个冷笑,似有若无地“哼”了一声,只让人觉得脊背发寒。   “我们的功臣回来了,怎么能不好好招待?请进来!”他几乎有点咬牙切齿地说。   看来亚德里这回凶多吉少了。   来通报的人心里暗暗惋惜,动作却十分干脆利落,赶紧应答转身出门一气呵成,生怕奥斯顿又打别的主意殃及到他。   奥斯顿死死地盯着门口,眼睛几乎眨都不眨,直到看到亚德里怀中抱着个人腰杆笔挺地踏进来,才勾起一边嘴角。   视线落到亚德里怀里的那个人身上,果然被衣服兜头兜脑盖着,像是虚弱怕风吹一样,身形隐隐看去确实像扬瑟恩。   “总统。”亚德里抱着人腾不出手,双脚啪地立正行注目礼,脸上一点心虚的表情都没有,等着人诘问。   奥斯顿却偏偏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反反复复用阴冷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人,偶尔露出一丝阴测测的笑容,就是不开口问话。   气氛一时间压抑至极。   亚德里始终抱着人站得稳稳当当,没有因为奥斯顿的反常而乱了阵脚,尽管他心里始终捏着一把汗。   他来这里的前后计划都是由怀里这个人一手策划,他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成功,可惜他们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奥斯顿仿佛觉得亚德里有了点不安和动摇的神色,才蓦地喝问他,“故事编得圆满了么,我儿子的忠诚属下?”   对面的人像是受到了震慑一样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忽然低下头,“总统大人,将军确实是属下救走的。”   “你想说什么?”没料到亚德里上来就坦白,奥斯顿倒有些意外。   “属下自始至终只忠于扬瑟恩将军一人,想必这一点总统大人很清楚,不然也不会让我照看将军,但眼见将军身陷囹圄,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愚蠢的人。”奥斯顿嗤之以鼻,“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变得更完美。”   亚德里沉默了一下,“我的确理解不了那种完美,不能放任将军那样下去,所以我带走了将军。”   “你能把他带到哪里去?很快无论这陆地还是这海洋都是我的,你哪儿都躲不了。”   “我知道,所以我把他带回来了。”亚德里咬了咬牙,露出一点愧疚神色,一把扯下那件衣服,露出怀中人的面孔来。   奥斯顿从桌后踱出来,目光阴鸷,慢慢走到亚德里面前,忽然猛地扯开了那个人的上衣。   圆润光滑的鲛珠暴露在空气中。   “呵,这不是扬瑟恩,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小儿子,用你那蠢脑子想想,我怎么可能上当?”   他似笑非笑地打算看亚德里被揭穿后的惊慌失措,武人就是憨直且愚蠢,这种谋算怎么做得好,倒是傻乎乎地送上门来,抓起来严刑逼问不愁没有扬瑟恩的下落。   倒省的大费周章利用扬瑟薇了,不过还是带过来好,谁知道什么时候又能用上呢。   然而冒牌货被揭穿后亚德里倒是一点都不慌张,他甚至奇怪地看了奥斯顿一眼,让奥斯顿有点意外。   “总统大人,我带回来的本来就是扬瑟尔少爷,我说过,我忠于将军,势必要保护他的安全。”   奥斯顿忽然有点烦躁,这种原本以为尽在掌握的事情忽然发展到意料之外去的感觉十分不好。   他厌恶一切在他掌控之外的东西,更厌恶脱离了他掌控的是他一向看不起的认为没什么智商的愚忠武人。   “你什么意思?”奥斯顿猛地掏出腰间的能量枪,狠狠地指着亚德里的额头,只要一言不合就打算把脑袋上开个洞。   亚德里岿然不动,站在那里稳如磐石,抱着杨深的手臂连微颤抖没有,一板一眼地说:“您也需要鲛珠不是吗。”   的确,鲛珠他也是迫切需要的,就算蓝夙渊被抓来了,也未必听话配合,而那么强大的家伙如果不配合,实验做起来多多少少有点困难。   当然只是多多少少而已,在奥斯顿不想多制造麻烦的基础上,有鲛珠来威胁总是便捷一点。   不过如果他愿意麻烦一点用更多手段,那么鲛珠也不是必须品。   所以亚德里的筹码不足以打动他,“比起鲛珠,扬瑟恩才是必要的,你是要自己说,还是要我逼你说?”   脸色变得愈发狰狞,奥斯顿已经快要没有什么心情跟人周旋了,他的生命和时间都非常宝贵,没有意义浪费在这种地方。   然而那个男人却像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危险处境一样,依然平静地把怀中的人微微展示一下,摇头,“不,将军不是必要的,因为扬瑟尔少爷也觉醒了。”   耳畔像是有微风吹过,奥斯顿一个箭步跨过去,揪住亚德里抱着的杨深,眼睛瞪得有点恐怖,“你说什么?”   “扬瑟尔少爷也已经觉醒爆发了,而他身体比将军健康、寿命比将军长、甚至还有自主的愈合能力,我认为,比起将军而言,扬瑟尔少爷如今更适合做您的实验体。”   对方话语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和诱惑太多,奥斯顿一时间也没空去管他那么赤裸裸地说出什么实验体之类的话了,“这个废物会觉醒?”   如果小儿子真的觉醒爆发了的话,那么正如这个男人所说的,比起重伤垂危需要争分夺秒吊着命的大儿子,这个孩子确实更健康更适合做实验体。   还能同时拿回鲛珠。   “最好的科研人员都在您手里,您信不过我,可以让他们给扬瑟尔少爷做检查。”   其实奥斯顿已经有三分信了,一来如今扬瑟尔觉醒对他更有利,他从潜意识里觉得这更符合他的利益;二来亚德里没必要骗他,否则这个谎言并不高明。   不过……“你对扬瑟恩绝对忠诚,却眼都不眨地卖了他的亲生弟弟?”   亚德里低下头,脸上浮现愧疚之色,微微涨红了脸,仿佛有点挣扎,却很快坚定,“我只忠于将军一人,所以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将军的安全!”   奥斯度忽然笑了,这一点他相信,亚德里为了保住扬瑟恩,做出再违背原则的事情都不足为奇。   “很好,把他留下,你也留下,如果检测数据没问题,我放你走,保证不再搜捕扬瑟恩。”   他看到亚德里一直紧绷着的身体微微松了一口气,歉意地看了怀中人一眼,把他放下,然后敬完礼,飞也似地出去了,似乎不敢多呆一秒。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奥斯顿慢慢来到杨深跟前,伸手慢慢地去抚摸他的脸庞。   指尖传来的感觉细腻紧致,属于青春年少的皮肤,带着蓬勃的生命力。   那是到了他这个年纪的人无论如何保养都保养不出来的岁月的赠礼。   但很快,很快他就会重回年少,完美得如同诸神一样。   这个小废物,竟然会在这种时候给他惊喜,实在是想不到,倒也没有白白养那么大,到底也是他的血脉,没有废到不堪的地步。   杨深呼吸平缓悠长,没有因为奥斯顿的种种动作而有任何反应,奥斯顿想大概亚德里为了把他带出来,下了什么药。   “来人。”   “总统大人。”   “带他去实验室,我要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觉醒,鲛珠暂时不必想办法取下来了,不许让他受伤。”   “是。”   ******   蓝夙渊静静地躺在海水中,微阖双目,对四周的一切完全不屑四顾,那张容色惊人的面孔没有任何表情。   蓝色的长发纵横交错的水藻一般披下来,铺在水面上,缓缓荡漾着。   银色的长尾微卷,在水中划出一道流丽的波纹。   他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密闭而巨大的球形透明囚笼,尽管大到足以装下四五条鲛人,对这位海上王者来说还是狭小得有些委屈。   球中的海水都是从深海他惯常居住的地方所汲取的最好的海水,为的就是保证蓝夙渊在陆上依然保证身体机能最巅峰的状态。   虽然押运的人对此颇有疑虑,在他们看来这么可怕残忍的凶兽应该让他越虚弱越好,然而这是奥斯顿总统的命令,他们必须遵守。   幸好走的是空路,所用的时间不会太长,然而尽管如此,每到投喂和换水的时候,靠近的人还是战战兢兢。   蓝夙渊像是有意恐吓一般,每当食物被用特殊渠道送入球中的时候,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做出凶狠的姿态。   绝不吝啬地展示他的尖利的牙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血色污染身周的海水,吓得喂食的人几近昏迷。   带着深深的寒意,脑海里想的却是杨深,无论在什么状态下见到他,都是温暖而温柔的笑意。   可能有过小心翼翼的接近和羞怯,从卑微到大胆的仰慕和爱意,却从来没有惊惧和恐慌。   他不怕他,从来都没有把他当成怪物,即使在他的族民们有时候也对他尊敬却不敢接近的情况下。   然而那种满含温柔的笑意很快就会被奥斯顿送来的全息影像中鲜血淋漓伤痕斑驳的影像所取代。   简直……不可饶恕。   “妈呀,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冷。”远远地观察着俘虏动静的一个人莫名地抱住胳膊,呵了口寒气。   另一个人没敢说话,默默地往后退了几步,“还有多久到潘多拉城?”   “本来早该到了,都是要精心伺候这,咳,这玩意儿,又要最新鲜的海水,又要最新鲜的食物,补给船忙忙碌碌来来回回,我们又飞得慢,真是。”   “好了好了,马上到了,到时候总统大人不会亏待大家的。”   蓝夙渊静静地听着,很快,就要到了,到达杨深所在的地方。   噗通。   心跳好像微微快了半分,伴侣之间源自血液交融的感应提醒他,他离那个人已经非常非常近了。   他甚至能够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属于杨深对他的无穷无尽的思念,那么炽烈、那么浓郁,还有陌生的力量在血脉中奔腾。   “啪!”深海的王者忽然在狭小的囚笼里一跃而起,被撞的囚笼发出沉闷的令人胆颤心惊的几欲碎裂的声响。   远远望着的人们脸色苍白,这是冰冷的电子音响起,“本次导航结束,目的地已到达,注意,准备降落,注意,准备降落。”   原本惶恐蓝夙渊会破水而出的人们顿时劫后余生般欢呼起来,“到了,到了!”   蓝夙渊落回水中,那一方海水发出澎湃的声响,像是某种旋律,他严肃而专注地望向某个方向,丝毫没有作为阶下囚的狼狈和无措。   眼里埋藏在寒冰之下的火星跃跃欲燃,带着不易察觉的渴望和喜悦。   杨深。   ☆、79·相见   杨深闭着眼,按捺住再次被推上手术台时想要挣扎的本能反应,继续装作对外界毫无反应。   好在这次只是对他做个检查,没有更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招呼过来,让人暗中松了一口气。   良久,他听见有人在附近轻轻吸气,“果然是他,觉醒了。之前的数据就有些古怪,以扬瑟恩的身体状况,根本撑不住一天爆发两次。”   “真是令人意外的惊喜,觉醒几乎彻底改变了他的身体素质,看看这力量感。”   被摸得浑身痒痒的杨深连呼吸的频率都不敢改变半分,忍不住在心底对这种类似骚扰的痴汉行为表达了万分的唾弃。   进入潘多拉城后,他曾经试图在脑海里联系塞因斯,然而正如之前判断的那样,塞因斯与他之间的联系再次被切断。   看来塞因斯口中的那个东西,能量还没耗尽,但愿那东西并不掌握在奥斯顿手里。   附近的对话还在继续。   “消息告诉总统了吗?”   “已经派人去了。”   “我有预感,这将是我有生以来参与过的最伟大的实验。”   没有人再出声,但杨深却能够感觉到整个空气里都充斥着狂热的味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脚步声从由远及近,杨深听到一个略带尖细的声音在门口说:“总统大人对检查结果非常满意,另外,鲛皇已经送到了。”   如果潘多拉之城不是奥斯顿为了试验建造的囚笼之城,如果现在这里有平民居民的话,那么被俘虏的鲛皇无疑会造成万人空巷的局面。   不过现在迎接蓝夙渊的,只有奥斯顿和他的心腹军队们而已。   尽管昔日威风八面的海上霸主已成阶下囚,但余威犹在,奥斯顿远远在站在自己的手下兵将们给自己围成的人肉盾牌里,眯起双眼,望着那矫健的身影。   蓝夙渊静静地躺在球形囚笼中,一半浸入蔚蓝的海水,一半浮出水面,双眸紧闭,如同一尊沉睡的动人雕塑。   阳光照下来,落在他那张如诸神的艺术品一般完美的脸上,在场所有人——尽管他们大多是训练有素的军人——还是忍不住从心底深处生出委婉的叹息。   这张脸真是动人心魄啊,尽管他是个残忍的杀神,手上沾满了他们同胞们的血,也阻挡不住那种震撼。   奥斯顿脸上抑制不住地流露出目眩神迷的神色,他比他远远观望时更加完美,这种完美让他的兴奋值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果然,这就是他所一心追求的完美,再多的付出与牺牲都是值得的,因为很快,完美的人就会变成他。   鸦雀无声,唯有海水轻微摇晃的声音。   蓝夙渊始终保持沉睡的模样,甚至有那么一刹那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还活着。   “你一定很不情愿,这样被我请过来。”奥斯顿缩在安全的人墙里,愉悦地隔空喊话。   蓝夙渊充耳不闻。   “你叫蓝夙渊?好名字,不过你们不过是畜牲,畜牲怎么会需要名字呢?人才会有名字,这个星球的主宰者,你的伙伴里,倒是有不少心心念念想当人嘛。”   眼看心愿得偿的奥斯顿越发春风得意起来,丝毫不在意蓝夙渊对他的无视。   “说起来还多亏了你的同伴给我的消息,我其实有点奇怪,那枚鲛珠对你来说那么重要,你怎么会如此大意地让我那不成器的小儿子戴着离开海洋?”   笼中的鲛人依然没有丝毫动静,奥斯顿更听不到蓝夙渊心中的冷笑,原来如此。   果然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原来奥斯顿根本不知道他在乎的其实是杨深,还以为令他一路蛰伏安顺的是那枚鲛珠。   那这就是他的先机。   “装死?呵呵。”   虽然夙愿即将达成让奥斯顿的心情持续走高,但蓝夙渊明显不屑的无动于衷还是让他有点不悦。   他手一伸,身后的人会意地递上一个盒子,他把盒子交给身边的心腹,“你去。”   那人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但还是接过盒子以及盒子里面的东西。   前方的人自觉地分开,露出一条通往蓝夙渊的道路。   奥斯顿笑眯眯,“虽然你的同伴已经给你下了药,不过我不放心。”   越靠近蓝夙渊,那种无形的压力就越大,拿着盒子的军官双腿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却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   盒子里那一管颜色诡异的液体泛着腻人的光,通过球形囚笼的投喂渠道倾入海水中去,很快,蓝色的海水被染成了血一般的颜色。   所有人都看到,雕像一般的蓝夙渊终于轻轻摆了摆尾巴,眉间向内聚拢。   一直注视着手下举动的奥斯顿长长出了一口气,终于放下了心。   这下,蓝夙渊就彻底在他的掌控中了。   这么多年,他利用鲛人前来投靠的叛族者和偶然捉到的俘虏不间断地进行实验,除了提取他们的基因进行分析与融合以外,也一直在研究能够抑制鲛人力量的药物。   交易给巫夔用来放倒蓝夙渊那一支,就是他针对鲛皇特制的药剂。   那也是研究成果第一次在制定目标身上的实际应用,从海底的反馈和蓝夙渊的被俘来看,药剂性能良好。   而刚刚他让属下灌入的,则是十倍浓度的成品药剂,面对这个强者中的强者,奥斯顿半点都不敢掉以轻心。   单靠鲛珠的牵制显然完全无法让人放心,不能彻底掌控在手里的东西都会令人不安,十倍浓度的药剂,比什么都让人觉得畅快。   而蓝夙渊终于出现的一点反应明显取悦了他。   “带回实验室。”   实验室中已经被再次封入维生液里的杨深在某个时刻忽然感觉自己的心弦被轻轻拨动。   或者这种形容并不准确,那是一种十分微妙的感觉,甚至让他觉得有点荡漾。   让他无端地觉得,蓝夙渊离他很近、很近,好像就在他的身边。   事实证明他的感觉是正确的,蓝夙渊此刻离他只有一墙之隔,而相比之下,蓝夙渊对杨深的感应则强烈得多。   他几乎立刻就确定了杨深的位置,于是在无数穿着白大褂的人充满解剖探究的眼神视兼中,蓝夙渊第一次开口说话了。   “鲛珠。”他说。   两个字,带着扑面而来的冰冷气息。   奥斯顿一怔,脸上露出微妙的笑意,“你在怀疑?觉得我虚张声势,也许根本没得到那东西?”   “那就让他看看吧。”   左右蓝夙渊已经翻不出花样来,何不让他更彻底死心一点,奥斯顿用眼神示意,封存着杨深的那一间隔离室的门被缓缓打开。   绿色的维生液和近乎红色的海水相对无言,无声的隔离室里,从来到这里以来就没有睁开过眼睛的蓝夙渊蓦地睁开双眼。   眸中映入的,是浮沉在维生液中仿佛陷入沉睡的杨深。   下一秒,杨深睫毛微颤,也慢慢睁开了眼睛。   两人的目光穿透囚笼在半空中交汇,如有实质一般无声无息地扑在一起纠结缠绵,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奥斯顿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刚想要不耐烦地说看完了赶紧把人拉走进行研究,维生液里的杨深忽然动了。   日思夜想的那个人终于来到面前,却被关在那么狭小的球中,一点点稀薄的海水,颜色还是诡异的红。   杨深眼里的蓝夙渊脸色苍白,仿佛遭受了极大的折磨,这让他完全无法接受,不能接受他所仰慕的神被这些人弄得如此狼狈。   他猛地贴到玻璃壁上,这回因为他觉醒的缘故,封存他的玻璃圆柱加厚了好几倍,甚至比从前扬瑟恩的还要厚。   贴在弧度微妙的壁上的男人却浑不在意,深深地盯着对面的鲛皇,身体微微一震,接着,眼神像是被人打散了一样逐渐变得茫然虚无。   露出纯黑的瞳色,连眼白部分一并占据,让看到的人忍不住心生寒意。   奥斯顿有不详的预感,然而他甚至还来不及命令什么,清晰的玻璃碎裂的声音却接连不断地响起。   杨深所在的玻璃柱上,表面碎裂的纹路以势如破竹之势蔓延开来,斑斑驳驳地显示着玻璃柱此刻的摇摇欲坠,与此同时,整个实验室的控制系统都开始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这下别说奥斯顿,就连科研人员们的脸色都变了。   上次扬瑟恩与扬瑟尔的爆发,已经破坏了主系统以及备用系统,如今系统堪堪被修复过来,如果再受创,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然而他们来不及阻止,也已经无法阻止。   属于杨深的力量摧枯拉朽般地顺着他身上附着着的每一条监测线路向外扩散,以势不可挡的姿态控制了整个控制系统。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原来是这样!”   一片混乱中,有人却忍不住喊起来,“扬瑟恩将军觉醒爆发的方向是趋向力量型,而这个……这个……他是控制型的!”   他想不起杨深的名字,也可能根本没注意过,然而这一点都不妨碍他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的狂喜。   几乎顾不上自己的处境。   杨深却丝毫不觉,他仍旧处于如同灵魂出窍一般的状态,一双眼专注却无神,如同无尽的漩涡。   ☆、80·完爆   这让在场的所有人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杨深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低头俯视着地上的蝼蚁,却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奥斯顿心头一颤,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不安地咽了咽口水。   没想到小儿子的力量超乎寻常地强大,竟然真的不比他一手培养的大儿子差,这本来对于他来说是件好事。   越完美的进化就能让他最后得到的基因越接近神明。   但问题在于现在这样强大的力量明显不在他的掌控之中,甚至可能会成为他的催命符。   作为一个利益至上者,奥斯顿乐得把天底下所有的一切作为可以交易的筹码和棋子,唯独把自己的命看得比什么都珍贵。   这珍贵的小命如今受了威胁,他可绝不想白白丢在这里,奥斯顿不动声色地朝门口退去,目光中流露出复杂的惊惧和渴望,一时无法自抑。   就在这时,实验室里忽然发出一声巨响,如同什么东西爆炸了一般,红色的液体四处飞溅。   乌托邦的总统大人被一股完全无法抵抗的巨大力量冲撞倒地,额头重重磕上什么尖锐的东西。   “啊!”衣冠楚楚的男人狼狈地叫出声,空气中弥漫起奥斯顿的血腥味。   眼前一片黑一片白,惊慌失措的奥斯顿艰难地扭转上半身,顿时瞠目结舌,面孔因为剧烈的情绪扭曲得近乎狰狞。   关押着蓝夙渊的球形牢笼已经在巨大的力量下成为一片废墟,混杂着药剂的海水带着诡异的猩红色满地流淌。   血一般的鲜明颜色里,蓝夙渊赤脚站在废墟中,任由残留的水迹一滴滴落入脚下的地板,无动于衷。   是的,赤脚。   奥斯顿惊讶地发现蓝夙渊那条优美如银色月光的长长鱼尾不知何时消失不见,现如今站在那里的鲛皇,有一双笔直修长一看就充斥着速度与力量的长腿。   人类的腿。   “不,不,这不可能,那可是十倍的药剂……而且,而且你要是换了腿,怎么可能还有力量……”   梦寐以求的好事被打断,接二连三的变故让奥斯顿语文伦次起来。   他面色灰败地甚至不顾自己的仪态,吃力地四肢着地匍匐着爬到蓝夙渊脚边,中了邪一样去抓他的腿。   蓝夙渊甚至连低头看一眼他都懒得,嫌恶地轻轻皱眉,一脚把奥斯度踢飞。   刚刚还意气风发的总统大人重重甩到墙上,又像被丢弃的垃圾一样慢慢滑下来,倒在墙根。   整个实验室寂然无声,连那些科研狂热分子都摄于鲛皇的巨大压迫力,尽管眼中忍不住流露出研究的欲望,却谁都不敢做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   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蓝夙渊在满地脏污中从容不迫地抬起双腿,一步步向还陷在自己的力量中无法感知外界一切的杨深走去。   他走路的姿态那么随意而坚定,丝毫没有初初适应属于人类双腿的生涩,就好像他早已无数次有过这样的形态。   甚至让人荒谬地产生一个念头,他不仅是海洋的霸主,更是君临天下的王。   蓝夙渊目不斜视地走到杨深面前,忽然伸手挥拳一圈将眼前的障碍打破。   那种力量令人惊叹,强悍无匹,却又温柔无比,打碎了坚固的牢笼,却半点都没有伤到里面的人。   他伸出双手,任由杨深直直地落入他的怀中,微微低头,无比珍重地看着怀里的男人,伸手摸了摸杨深湿漉漉的头发。   然后用力扯掉了杨深身上所有的导线和插管。   几乎就在这一瞬间,控制系统终于失去了控制者的强大意志,停止了自我毁灭,警报声戛然而止。   而杨深的双眸,却还是无穷无尽的深黑,深邃一如广袤的夜空,没有任何波澜和情绪地抬头望着蓝夙渊。   蓝夙渊沉声道:“我没事。”   五感封闭的杨深像是听到了这句话一般,蓦地闭上眼睛,整个人放松下来,毫无保留地靠入蓝夙渊的臂弯。   伸手在杨深胸前的鲛珠上轻轻抚摸,绿色的鲛珠如通人性般有一道光芒一闪而过。   抱紧了人,蓝夙渊面无表情地看着。   当日把鲛珠留给杨深的决定终究没有错,如果没有鲛珠,那时在全息影像里看到的杨深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只怕依然还留在他身上。   这是他所不能忍受的。   伸手微微触碰自己的胸口,蓝夙渊没有露出丝毫端倪,抱起杨深,转身干脆利落地向外走去,完全无视那些蠢蠢欲动的小老鼠。   直如身在无人之境。   原本在墙角的奥斯顿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无声无息地挪动起来,他的手里拿着一支针剂,是他为了以防万一,准备好的百倍浓度的药剂。   必须要庆幸自己留足后手,此刻这只针剂才能派上大用场。   他打点起十二万分的小心以不堪入目的姿态慢慢接近蓝夙渊,全无一国总统的风度。   此刻奥斯顿显然已经顾不上什么风度不风度了,他必须要达成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算什么。   要知道在这种身家性命受到威胁岌岌可危的时候,奥斯顿还分出了一丝神智想到蓝夙渊竟然能够在两种心态间自如切换,基因果然是难以言喻地优秀。   可惜关心则乱,他太在乎那颗鲛珠,甚至连他和他的针剂已经那么接近他都不知道。   ——尽管刚才已经见过了蓝夙渊和他小儿子之间的异样,他还是不觉得自己的小儿子有什么地方能够吸引到强悍如鲛皇的吸引力,仍旧认为对方在乎的终究是鲛珠。   “啪。”一只脚狠狠地踩到奥斯顿的手背上,奥斯顿狂叫一声,错过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响。   五指迫不得已地张开,针剂落在地上,滚了几个圈,离他越来越远。   蓝夙渊眼角的余光冷冷扫过那个痛得面容像是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一样的家伙,露出一丝嫌恶之色。   “我现在没有时间杀你。”他嘴角弯起冷酷的弧度,扑面而来的寒冰气息让四周的温度都下降了不少。   “我有。”   熟悉而杀意凛然的声音传来,不知何时从暗处现身的金发少年露出痛快的笑意,路过蓝夙渊时看了被他抱在怀里的人一眼。   “我早说过你根本不用他救,只有这个蠢货,跑了还要巴巴地回来。”   蓝夙渊总算分了一个正眼给他,“承情。”   谢尔心知肚明他这个承情可不是对杨深说的,他们之间用不到这么客套的语句,这不过是蓝皇对他暗中保护杨深回来的谢意。   谢尔满蕴杀意,一字一顿道:“不客气。”   说完一步步走到还在低声惨叫呻/吟的奥斯顿身边,亮出手中冰凉的锋刃,戏谑地在他脸上拍了拍。   “又见面了,总统大人。”   奥斯顿此时已经痛得快要神志不清了,努力睁大了眼睛,视线中有一缕朦胧的金发飘过。   他顿时像见了鬼一样,“你、你不是死了吗?和那几个人一起明明都被我……”   “我没死,我怎么会那么容易死了,我可是你的暗卫队长啊,总统大人,哦,前。”谢尔蹲在他面前,看他死鱼一样地挣扎。   他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像是要吃人,“不过扬瑟尔死了,所以现在,我和他一起从地狱里爬回来,索你的命。”   奥斯顿根本已经无法思考,更不理解自己的小儿子明明刚刚被那个该死的鲛皇救走怎么现在又变成了地狱里来的恶鬼。   “住、住手!你、你想要什么,我全都可以给你,我是总统,我什么都有!”   真恶心啊,这张丑陋的嘴脸,谢尔一手把他拎起来,冷笑,“不,你什么都没有,在榨干你的剩余价值之前,不如让我们一起来考虑一下,总统大人的一百种死法。”   说着,谢尔拖着奥斯顿,步履轻快地走到还停留在那里的蓝夙渊前面,“我来清道,你只管看好他就是了。”   蓝夙渊低头看了看陷入沉眠中的杨深,不发一言,抬头向前走去。   谁也没有看到,像是失去意识的杨深,在无人注意时无声无息地睁开眼,似有若无地往后看了一眼。   几人刚刚走出实验室,身后猛地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响,夹杂着控制系统仿佛惊慌失措一眼的警报声。   猛烈如烟花绽放,然后一切归于死寂。   这座奥斯度一手建立的巨大囚笼,谁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启动自毁系统,变成满地的断壁残垣。   那一天所有人只记得,金发少年拖着他们死猪一样的总统,蓝发皇者抱着他的怀中人,如进出无人之境般,在无数军队的包围下扬长而去。   冠冕堂皇的理由是总统成为了人质落在他们手中。   而其中究竟有多少人压根就不想救奥斯顿总统,恐怕就连他自己都不会知道。   被炸成废墟的实验室底下,好像有什么杂音微微一闪而过,像被干扰了的电磁波。   ***********************************************************************   “蓝夙渊!”杨深看了一眼男人抱着他所走过的路上留下的斑斑点点的可疑红色水迹,试图要自己下来。   蓝夙渊眼睛都不眨一下,“海水。”   他的意思是那些只是残留的被奥斯顿注射了药剂的红色海水,杨深狐疑地望了一眼,“你的腿,怎么……”   “你想说的是这些吗?”   杨深怔了一下,睫毛微颤,忽然扯下蓝夙渊的脑袋,在他的唇上落下轻轻一吻。   蓝夙渊哪里肯这么轻易放过他,俗话说小别胜新婚,更何况他们这可远远不止小别,其中的艰难险阻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   他按住杨深的后脑勺,不让他有机会逃离,反客为主地捕获了杨深的双唇,然后就是昏天暗地的激烈深吻。   直吻得杨深几近窒息,才将人微微放开,也只是微微而已,那仍然是一触就能再来一场唇舌纠缠的距离。   两人深深地望着彼此,看着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忽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那些海底宁静而甜蜜的生活,好像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虽然明明也并不是多遥远的事情。   蓝夙渊轻而易举地发现了杨深身体的变化,他曾无数次在脑海里描摹过他,自然知道眼前的杨深变化有多大。   “以后,不会让你一个人。”   ☆、81·同心   杨深一行人回到亚德里与扬瑟恩藏身的地方,亚德里怔怔地望了蓝夙渊半天,又怔怔地往了奥斯顿半天。   “这是……奥斯顿总统?”   谢尔抓着他的头发让他抬起脸,自己露出八颗牙,“如果他还有脸承认的话,那当然就是我们的总统大人。”   奥斯顿挣扎着低着头,满身血迹斑驳,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对谢尔的嘲笑没有丝毫的反应。   亚德里回头看了看维生液中的扬瑟恩,又看了看安全归来的“扬瑟尔”,铁骨铮铮的汉子红了眼眶。   “我……”   “他需要休息。”感觉到亚德里在目光在杨深身上停留的时间长了一点,蓝夙渊身周寒气更甚。   没有标志性的鱼尾,亚德里显然没有意识到眼前这个令人感觉压力巨大的男人就是传说中凶残的鲛皇,只是觉得他和“扬瑟尔”之间的姿势有点古怪。   好像有种暧眛的气氛,也许是他的错觉?   无论如何,“扬瑟尔”能够平安回来,总算让人松了一口气,虽然这简直让人不敢相信,他们不仅回来了,还抓回了奥斯顿。   蓝夙渊却没有耐性在这里耗着,事实上他已经压抑很久了,浑不在意亚德里的打量,抱着杨深随意进了一个空房间,就把房间门砰地摔上。   随即转身让杨深后背靠在门上,再次不容抗拒地吻了过去,力道之大简直要把人揉碎在自己胸膛。   但现在的杨深已经不是脆弱到需要蓝夙渊控制自己的裕望以免伤及伴侣的杨深了,即便是在这样强悍的力道下,他还是有余力给出更加热情的回应。   两人吻得天昏地暗,不知不觉间连气息都变得粗重起来,蓝夙渊心中一动,带着杨深头也不抬地向房中唯一的床磕磕绊绊而去。   两人硬生生倒在床上,一点缓冲都没有,却谁都没有感到疼痛。   杨深将手插入蓝夙渊的长发中,轻轻抓着,仰起脖子承接对方一个个落下来的吻,感受着汹涌而来的狂风暴雨。   双腿在蓝夙渊的身体和床单之间无意识地厮磨,轻而易举地感觉到了压在自己身上的那个男人某个地方明显而饱满的热情。   也许那里已经热情很久了。   他顿时更加觉得燥热,从前与蓝夙渊也不是没有情 动过,只是那时对方的修长鱼尾总是能很好地将昭示力量的地方隐藏,让他无法轻易感知。   也就少了一分危机感。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显的……赤倮倮地……碰到他的腿上,十足地傲人。   纵使知道鲛人跟人类不可同日而语,杨深还是有点吃惊,毕竟蓝夙渊不仅是鲛人,还是一族之皇。   而在杨深片刻的失神里,蓝夙渊却已经将亲吻蔓延而下,遍布伴侣的每一寸皮肤,将他从上到下都刻下独属于自己的烙印。   伸手拨弄了一下杨深已然红透的耳垂,鲛皇收获了自己覆盖着的身躯一阵敏感的轻颤,和微微的蜷缩。   这与裕念有关的颤抖让他倍感愉悦,也让他更加渴望。   而眼前杨深身体的变化,也十分诚实地显示了对方与他拥有一样澎湃的情绪,幸而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们。   所有的一切都被抛之脑后,此刻,天地间只剩下眼中的彼此。   “杨深。”   “蓝……夙渊……我……”   相比蓝夙渊低沉沙哑却尚能冷静自持的声音,杨深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呢喃,几乎已经接近迷乱。   从前世到今生,一直爱慕着这一个人,死而复生阴差阳错,一点点接近,慢慢相聚、相爱、相离、相逢。   两生两世,也只与这一个人这样坦诚相见过。   他所有有关于情与欲的经验都来自于他,连杨深自己都不知道蓝夙渊是什么时候掌握了自己身上每一个敏感的地方。   只知道这种既温柔又强硬的触碰简直是致命的,由不得人不深深沦陷。   偏偏此时蓝夙渊却忽然停下了动作。   杨深微微睁开眼,露出一点疑惑和渴求。   而身上人则慢慢覆身到他耳边,用那比平常清冷时更添一倍诱或的暗哑声音说,“记得在海底临行前我说过的话么?”   “什、什么?”杨深难耐地扭动了一下,想要避开耳边那个人酌热的温度,脑子里半分清醒也无,怎么也想不起那时说过什么话。   只隐隐的,觉得好像危险。   蓝夙渊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有意放慢了语速,在杨深的耳边重复,“那时我说,等你从陆上回来,就给我生个继承人吧。”   轰。   脑海中顿时像是有无数烟花一起爆炸开来,令人眼花缭乱目眩神迷晕晕乎乎,整个人浑浑噩噩,唯有那句话在耳边不断地回响回响。   偏蓝夙渊不肯放过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杨深的表情,继续火上浇油,“所以现在我们来生,嗯?”   杨深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刚刚启唇,就立刻被对方堵上了嘴,只剩下呜呜嗯嗯的呢喃。   从前总爱缠绕着自己半身的冰凉鱼尾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与他交缠的修长有力的双腿。   蓝夙渊的摩擦控制在一个十分微妙的幅度,让人心痒难耐却又感觉若即若离。   由点至面地感受着杨深每一寸,同时也让杨深渴望着他的每一寸,任何空隙都不放过。   杨深本就已经被蓝夙渊生孩子的要求弄得方寸大乱,如今更被挑豆得欲念横生,搂着蓝夙渊的脖子,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说出口的“好。”   这一声冲出口,蓝夙渊便分开了他的双腿,让他感受早已蓄势待发的涌动情潮。   铺天盖地的属于蓝夙渊的气息萦绕不散,杨深料不到自己享受了三天三夜的狂欢。   甚至直到他筋疲力尽忍不住讨饶的时候,蓝夙渊依然是一副尚未餍足的样子,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而全身无力的杨深连根小指头都动不了,只能断断续续地喘着气,哑了的嗓子发出令人难以招架的声音。   从来没有想过初次也会这么疯狂。   杨深一片昏沉的脑袋里隐约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当时在海底蓝夙渊会在明明裕望已经被挑起时忍耐刹车。   如果是那时的他的话,被做死在床上绝对不是一句玩笑话,就连现在他都有些承受不住,更何况是那时那么脆弱的身体。   “累?”   没力气说话也没力气点头的杨深只能以眼神回答,幸而蓝夙渊没有故意曲解,只将他安安稳稳地搂进怀中。   “睡吧。”   深沉而无梦的睡眠,环绕在腰间的双手和伸手紧贴的身体让人无比安心,将所有干扰睡眠的东西全都驱逐出境。   **************************************   终于从难得安稳的睡眠中逐渐苏醒的时候,半梦半醒间杨深有一瞬间的空白和茫然,浑身的酸痛无力让他还以为自己在实验室里被人折腾。   但立刻,满室属于蓝夙渊的味道就立刻否定了他的忐忑以为,而渐渐清醒的头脑也让思路重又变得清晰起来。   他们已经安全了,而他全身酸痛无力是因为和蓝夙渊的彻底相融。   一直将人抱在怀里的蓝夙渊感觉到杨深醒来,转过他的头压过去,以热烈的早安吻代替了问候声。   在杨深很快反应过来的配合里早安吻立刻有了变质的趋势,蓝夙渊食髓知味,却在下一刻被杨深用力地制止。   强自扭开头的男人嘴角还牵连着一道银丝,眼中还有未退的情潮,却生生地止住对方的动作。   爬起来,浑然不顾自己全身暧眛的痕迹,视线往下落。   “让我看看你的腿。”   蓝夙渊睫毛微颤,没有阻止,于是看着杨深伸手,慢慢握在他的小腿上,面色已经转为凝重。   “痛吗?”那个人小心翼翼地问,眼里流露出毫无保留的关切神色,和无尽的痛惜。   尽管所有人眼中他都是无所不能的强悍王者,却唯有杨深在意他哪怕最微小的伤口。   明明自己在实验室里被反复折磨,受到那群人类那么严酷的对待,却丝毫不曾对他说一句痛苦,如今看到他的双腿,却流露出这种神色。   蓝夙渊拉起杨深,让他安安分分地待在身边,将手掌放在他的胸前,仿佛在感受对方心脏的搏动。   杨深还在低头看蓝夙渊的腿。   虽然他也曾经暗暗幻想过蓝皇如果拥有人类的双腿能够行走在大地之上会是什么样子,但当这一刻真的来的时候,久别重逢的欢愉过后,杨深只觉得心慌。   他没忘记蓝夙渊曾经说过的话,要让鲛人的鱼尾变成双腿是多么残忍的实验,并且是个并不成功的实验。   那种痛苦,难以想象。   他还没有为蓝夙渊找出那致命之火的解药,又让对方为他做到了这个地步。   “主人!主人!你们做了好长时间羞羞的事情!我一点也不想看!”   脑海里塞因斯忽然不合时宜地冒出头来,远离了潘多拉城,他再次生龙活虎。   只是这回杨深没有回应他,塞因斯可以感觉到主人心绪强烈的波动。   “那啥哦,主人,其实很久以前人类有个童话。”   塞因斯不知道翻到了什么,立刻开始十分热烈地演绎着他从资料库里翻出来的感人至深的童话故事。   “话说从前有个跟鲛人族差不多的种族被叫做美人鱼,他们国王的小女儿爱上了人类的王子,王子特别帅,啊主人你要是王子就好了。咳咳不对,但是她没有腿只有鱼尾,所以不能在陆地上行走,于是她去找巫婆用声音交换了双腿。”   杨深怔了怔,看了蓝夙渊一眼,不知道塞因斯为什么会忽然讲起这个。   “小美人鱼上了岸,双腿每走一步都像行走在刀尖上那么痛,也失去了声音被当成哑巴,但是她终于接近了王子,不过最后呢王子娶了人类的公主,小美人鱼回不到海中,就化作泡沫死掉了。”   “……”   故事被塞因斯讲得没头没脑,杨深有点联系不起来前因后果,却不自觉地想象像行走在刀尖上一样是何等的痛苦。   注意到杨深的异常,蓝夙渊凝视着他,却从他眼底看到了深深的恐惧。   杨深在自己落入敌手忍受各种折磨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恐惧过,反而在此刻被不安完全占据了灵魂。   “你还能回到海里吗?你的尾巴——”   ☆、82·哥哥   蓝夙渊伸手按住杨深的肩膀,“没事。”   “没事?”虽然他说得轻描淡写,杨深却还是感到不安,如果换成双腿是那么容易的事,鲛族也不会出现那些叛族者。   但是蓝夙渊现在好像并不想讨论这个问题,随手拿过衣服给杨深穿上,杨深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清理过了。   真是睡得太沉了,竟然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反应还有些迟钝的杨深愣愣地看着蓝夙渊兴致勃勃地给他穿好衣服,眼神总觉得有点危险。   “饿不饿?”   这句话蓝夙渊问得很自然半点暧昧的动作都没做,对面的人却立刻涨红了脸。   杨深饥肠辘辘,自然也不免想起自己为什么会饥肠辘辘,一时间倒是冲淡了不少担忧的情绪。   这还是两个人在陆地上一起吃的第一顿饭。   虽然目前他们所能享受到的只有淡而无味的高能量方便食品,杨深却还是感到无比愉悦。   相信蓝夙渊的心情跟他应该是一样的,虽然他不太有明显的表情,但气息却是是越来越温柔了。   填饱了肚子,两人终于有空去看那个倒霉肉盾总统奥斯顿。   一路上杨深有意无意地去看蓝夙渊的双腿,蓝夙渊走路的姿态优雅沉稳,看不出丝毫不适的端倪。   也许是他被塞因斯胡诌的故事影响,想得太多了,杨深暗暗松了一口气。   两人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原本坐在扬瑟恩附近的亚德里立刻站起来,默默地看着杨深和蓝夙渊。   维生液中的扬瑟恩依然是沉睡的模样,不知道是不是杨深的错觉,倒觉得他脸色比之前好了些。   事实上不是错觉,脱离了奥斯顿的掌控和那些科研人员时不时的各种实验,扬瑟恩的情况已经不再继续恶化了。   只是能不能渐渐恢复,现在谁也不知道,毕竟他受的伤实在是太重。   “扬瑟尔少爷。”亚德里谨慎的目光落在蓝夙渊身上,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出现身上强大的气势就让他感觉充满了威胁。   虽然看上去与他们是友非敌,但对强大的同性包有警戒心和微妙的敌意是所有雄性的本能,包括万物灵长的人类也不例外。   杨深知道亚德里的顾虑,微微笑了笑,“亚德里将军,这位是我的伴侣。”   亚德里吃了一惊,扬瑟尔少爷的伴侣……他没有忘记扬瑟尔当初代替扬瑟恩和亲嫁给了谁,事实上谁都不可能忘记。   那这个人是扬瑟尔少爷的伴侣,岂不是意味着他就是鲛人族之皇?   他不可置信地望了望蓝夙渊的腿。   所有人类都知道,鲛人只有鱼尾,毕竟要是他们能够拥有人类的双腿,早就上岸占领整个大陆了,哪里还有他们打仗的余地。   可眼前这个人却分明……蓝夙渊丝毫不在意他的打量,倒是看到维生液里的扬瑟恩,忽然走过去,一言不发地看着里面闭着双眼的人。   “将军!”亚德里连忙跑上前,就差挡进蓝夙渊与扬瑟恩之间。   扬瑟恩将军和蓝夙渊可是老对手,如果蓝夙渊因此想对扬瑟恩不利那简直再正常不过。   “蓝夙渊?”杨深也走上前,他不知道蓝夙渊对扬瑟恩的态度是怎样的,他自己在知道真相后觉得扬瑟恩其实是个不错的人。   跟奥斯顿比起来,简直天壤之别,简直不能相信是亲生父子。   蓝夙渊看了亚德里一眼,见他一副要伤害将军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的样子,微微皱了皱眉。   抬头看着扬瑟恩,“原来在这里。”   “我与他这些年来交手无数,他一直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奥斯顿自毁城墙,愚蠢。”   见他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亚德里悄然松了一口气,还是不敢移开,倒是他身后的维生液里,传来了细微的水声。   自从上次爆发之后一直没有再苏醒的扬瑟恩慢慢睁开了眼睛,没有焦距的目光落在蓝夙渊身上。   过了一会儿,他的神智逐渐清醒,落在蓝夙渊身上的眼神逐渐凝重起来。   “你看上去不太好。”蓝夙渊说的是实话,扬瑟恩这幅狼狈的样子还是被自己的亲人折磨的,想想还真是可笑。   扬瑟恩面无表情地看了蓝夙渊一会儿,就连被他醒过来的声音惊动后十分高兴的亚德里都没有分到一个眼神。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感应到了蓝夙渊熟悉的肃杀感的时候,维生液里的男人却微微动了动,偏过头,目光落到蓝夙渊身后不远处的杨深身上。   “扬瑟尔。”   大家都看懂了他的口形,虚弱状态的扬瑟恩甚至露出了一个高兴的表情,亚德里连忙把传声系统给他打开。   立刻,扬瑟恩断断续续的声音从传音器里传出来,“扬瑟尔,你没事。”   杨深心里微微一抽,他看出扬瑟恩是真心高兴,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其实扬瑟尔已经被奥斯顿逼死了。   蓝夙渊转头看了杨深一眼,对扬瑟恩说:“他很好。”   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的杨深立刻收起了情绪,他明白蓝夙渊的意思,扬瑟尔恐怕是扬瑟恩一直撑着的动力。   如果他现在把扬瑟尔已经死了的真相告诉他,这个男人恐怕立刻就要垮了。   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扬瑟恩死。   杨深握了握拳,慢慢走上去,伸出一直手贴在壁上,定了定神,“哥哥。”   扬瑟恩温柔地笑起来,杨深也勾起嘴角,都有些羡慕扬瑟尔了,大部分情况下,果然亲人还是很美好的啊。   “快点好起来,哥哥。”杨深看着扬瑟恩努力伸出手,隔着玻璃壁贴住他伸过去的手掌。   扬瑟恩点点头,又看向亚德里,“谢谢你,亚德里。”   亚德里强忍着激动的心情,“将军!”   可惜现在扬瑟恩能清醒的时间不长,他已经垂下手,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只有嘴角的一丝笑意始终不散。   这笑意越温柔,杨深心中对奥斯顿的怒意就越多,他想他永远都不能理解那种人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能对自己的骨肉做出那样的事情,也许他根本就没有人性可言。   完美?这世上哪里有真正的完美?   接近神的完美基因?他根本不知道鲛人们真实的样子,也不知道他眼中所看到的强悍与力量,别人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真是令人恶心。   大概是太过愤怒的缘故,杨深甚至觉得自己生理上都出现了反应,有一种恶心感翻腾而上,让人差点想吐。   注意到了杨深异常的蓝夙渊投过来关切的眼神,杨深摇摇头,“亚德里将军,谢尔和奥斯顿在哪里?”   亚德里如果不是半步都不敢离开扬瑟恩身边,也根本不想放过奥斯顿,毫不犹豫地说了。   杨深干脆利落地转身,大踏步地向前走,蓝夙渊转头了亚德里和扬瑟恩一眼,才不慌不忙地过去。   “谢尔,开门!”杨深拍着门,亚德里说那天他和蓝夙渊进房后,谢尔把奥斯顿带走,也是三天三夜没出来了。   他完全无法想象里面在发生什么,有点担心谢尔。   敲了半天门,大门终于被猛地拉开,背后的谢尔让杨深吓了一跳,才过去了三天,谢尔竟然就把自己弄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苍白着一张脸,眼角眉梢满是戾气,身上也沾满了血迹。   “谢尔?”饶是杨深也对奥斯顿满心仇恨,也被谢尔的状态吓了一跳。   谢尔倒是浑然不觉,他一身杀气,令人毛骨悚然地笑了一笑,目光落在杨深脸上,却像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杨深知道他是在看扬瑟尔。   谢尔与他一路走到这里,唯一执着的就是为扬瑟尔报仇,当时不杀奥斯顿,就是不想便宜他。   奥斯顿落到谢尔手里,大概已经体无完肤了。   “杨深?”谢尔念叨了一声,“你是该来的,扬瑟尔该亲自报仇。”   杨深顿觉担忧,谢尔的状态很不好,他忽然想起谢尔从前说过的话来——在为扬瑟尔报仇之前,他会好好保护他。   那么报完仇之后呢?   谢尔该不会……不想活了吧?   现在眼前这个少年的模样,确实是有点生无可恋的情绪,杨深回头看了蓝夙渊一眼,谢尔却一把把他扯进房间里。   扑面而来的血腥味。   杨深看到奥斯顿被绑在那里,也不知道谢尔到底用了多少手段,已经气息奄奄,偏又被吊着一条命。   风水轮流转,如今,也终于轮到他来尝一尝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觉了。   大概是察觉到了多日来的第一缕光,奥斯顿吃力地抬起头来,目光在谢尔身上晃荡了好一会儿,又落到杨深和蓝夙渊身上。   然后他就呵呵呵呵地怪笑起来,笑了一阵又嚎啕大哭,竟像是疯了。   谢尔走上前去,一脚踹上他肩膀,冷笑,“装什么疯卖什么傻!看到了没,扬瑟尔从地狱里爬出来向你报仇了!”   杨深蹲下身,捏住奥斯顿的手腕,指下一用力,毫不留情地捏碎了他的骨头,“这是替扬瑟尔还给你的。”   那男人狂叫一声,浑身抽搐。   “生物质能制剂在哪里。”杨深看着他挣扎。   “不知……道……”   伸手捏上他的另一只手,“哪里?”   奥斯顿眼中闪过惊恐,眼珠子乱转,“实验室地、地底下埋着……”   “你最好没有说谎。”实验室地底下?杨深想了想,他把实验室毁了,不知道地底下有没有受到波及。   先去看看再说,脑海里的塞因斯已经欢呼起来了。   奥斯顿被一顿逼问,倒是不哭也不笑了。   他往后缩了缩,离杨深远一点,又去看蓝夙渊,闪过不甘的神色,“你……不……不可能……十倍浓度的药剂……你到底怎么……你的腿……”   蓝夙渊冷冷地望着他,不发一言。   前总统大人急了,颤抖着想爬过去,“你、你告诉我!到底是研究出来的药剂哪里出了问题!到底是哪里不对……告诉我……告诉我……我要实验……我要改良……”   鲛皇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奥斯顿越想知道,他越不会说。   奥斯顿所受到的精神折磨,一点都不比肉体折磨来得少,所有的疑问都得不到解答,引以为豪的研究成果都成了废品。   他这一生中最骄傲的东西全都没有了,没有了,还死不了。   眼前这些人,简直全都是魔鬼!   不……不……“扬瑟尔……我还有……扬瑟薇……放了我……你姐姐的命,你要不要?”   杨深一怔,扬瑟薇应该在都城,他打算解决了这边的事情之后就去带她出来,问问她想到哪里生活。   奥斯顿被他们俘虏事出突然,应该危及不到扬瑟薇才是,难道……   “扬瑟薇在潘多拉城?为了威胁扬瑟尔乖乖听你摆布,你把她也拿来做人质?!”   这个人果然做得出来。   “嘿嘿……嘿嘿嘿……”奥斯顿大概觉得自己捏到了这个变化太大的小儿子的软肋,扯起嘴角怪笑,血沫子顺着嘴角流下来,完全没有注意到杨深言语中的称呼问题。   杨深又是一阵反胃。   蓝夙渊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杨深没有察觉,他平静了一下,冷冷地对奥斯顿说:“觉得自己很聪明?可能吧,以前你的确算得上深谋远虑。”   “只可惜,贪婪早就让你疯狂了,现在简直蠢到让人看不下去的地步,就算放你走,乌托邦的人们大概也不想再被你这样的蠢货统治。”   奥斯顿瞪大了眼,一脸的怨毒和愤怒。   “你都落到我们手上,哪怕十个、一百个扬瑟薇,难道我们救不出来?”   “你……你……”奥斯顿气得直翻白眼,他这个废柴小儿子,以前总是努力地讨好他,不惜一切想要得到他一点关爱。   什么时候敢对他这么轻视?什么时候竟敢说他蠢?   “贱人!”他哆嗦着嘴唇,绞尽脑汁都想不出该怎么骂他才能解气。   杨深目光毫无温度,更不会为这种程度的骂声动容,“我不会杀你。”   废话,我是你老子,你敢杀我试试,奥斯顿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我会把你交给你害过的所有人,那些鲛人的恨意,你很快就会感受到,所以,别那么轻易死了,奥斯顿。”   房间里不知何时弥漫起了某种骚臭味,奥斯顿想到要落入那些鲛人手里,竟然吓得失禁了。   蓝夙渊露出一丝险恶之色,牵过杨深的手,杨深也伸手拽住谢尔的手腕,几个人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   “扬瑟尔……应该开心了吧。”谢尔伸手捂住脸,半晌低低地笑出声来。   ☆、83·惊喜   杨深有点担心谢尔的状况,虽然他看上去也没有特别失常,但正是这种不太正常的正常让人忧心。   蓝夙渊也知道杨深在担心什么。   他看了谢尔一眼,忽然淡淡地说:“巫夔叛变了。”   “什么?”杨深先吃了一惊,在他的印象里,蓝夙渊最信任的除了以岚音为首的一队心腹也就是巫夔了。   以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他怎么也想象不出巫夔竟然会叛变,那岂非意味着现在海底一团糟,而被不多的亲近之人背叛的蓝夙渊心情一定很阴郁。   连带着鲛族局势也会动荡不安。   巫夔可不等同于一般的鲛人,要知道巫者也是位高权重,巫氏一脉在族中威望更不下于蓝氏皇族。   他的叛变,必然会对蓝夙渊产生巨大的冲击。   “所以我才会被送到这里。”杨深震惊的同时,蓝夙渊继续说着,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谢尔的表情变化。   金发少年在听到巫夔的名字时目光微微一变,蹙起眉,虽然没有说话,但情绪略有波动。   如果之前他像是一潭死水的话,那么现在终于荡起了涟漪,哪怕是极细微的,但至少是存在的。   蓝夙渊已经明白,侧头看杨深:“杨深。”   “嗯。”   “拿到能量,救出扬瑟薇后,我们立刻回海底平乱。”   “好。”虽然有些突兀,但蓝夙渊想先安内后攘外,杨深觉得也没什么问题,毕竟对于鲛人凯说,安定的海洋才是最终的归宿。   一直在安静地听着的谢尔却忽然抬起头,“平乱后,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些鲛人?”   他和蓝夙渊都非常清楚他所指的那些鲛人指的是哪些人,蓝夙渊漠然回视他,让人看不清他心底的想法。   “除恶务尽。”   谢尔抿了抿唇,脑海里无法自控地回想起那个从来都没有过正形的家伙的模样,懒洋洋的、阴魂不散的、死缠烂打的、神秘莫测的。   他不知道是什么理由让巫夔选择与鲛皇分道扬镳。   但毫无疑问,对抗鲛皇并不是什么机智的选择,枉那个男人长了一张聪明漂亮的脸蛋,竟然这么糊涂。   除恶务尽……蓝夙渊的意思,会杀了他们,杀了……他。   本以为替扬瑟尔报完仇,这个世界也没有什么值得他多停留的,偏偏有那么一个蠢货,死都不让人安心。   “我跟你们一起回去。”默然了半晌,谢尔终于说。   蓝夙渊丝毫不意外地点点头,“可以。”   谢尔转身就走。   两人的对话非常简短,也没有大量的信息,杨深却隐约感觉到了什么,至少谢尔松口要跟他们回去,意味着他暂时不会想不开。   不过——“谢尔跟巫夔?”原来蓝夙渊忽然提起巫夔的用意在这里。   “他们俩?”   眼前浮现出巫夔见人就调戏的模样,杨深有点纠结,“海底现在是什么情况,巫夔真的背叛了你?”   一想到蓝夙渊被装在那种东西里面下了药运过来的样子,杨深现在还来气。   但蓝夙渊并不多提及其中曲折,只简简单单地说了一句:“勾结叛族者。”   接着却用一种杨深从未见过的奇异目光看了他半天,把他拉回了房间。   被按着坐到房间的床上,杨深有点摸不着头脑,笑问:“怎么了?”   “你刚才,觉得恶心?”他看到不止一次对方有想吐的欲望。   “是啊。”杨深点点头,“想到奥斯顿做的那些事情和那副嘴脸,实在有点反胃。”   大概自己也觉得症状有点明显,杨深揉了揉自己的胃,摇摇头叹道:“吃惯了海底的新鲜事物,果然还是不习惯这些方便食品。”   他朝蓝夙渊笑了笑,“没什么的,再适应一段时间就好了。”   然而对方却有点异样,蓝夙渊深深地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伸出手,摸了摸杨深的肚子。   力道不大,却弄得杨深有点痒,忍不住躲了躲,“我的胃好着呢。”   充耳不闻的鲛皇收回手,难得有点情绪外露地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走了两趟,难辨喜忧。   最后蓦地停住,向前两步竟然蹲在杨深跟前,伸手摸着他的脸,杨深意外地在他眼神里看到一点歉意。   “原本没有那算那么快的,这里不安全。”他说。   一头雾水的杨深,“什么?”   蓝夙渊却不解释,“你留在这里,我去救扬瑟薇,等回来,我们立刻回海底。”   “怎么了,我没事,一直挂着你的鲛珠,伤口都愈合了,一起去吧,还要给塞因斯拿生物质能制剂,奥斯顿说的未必是真的,只有塞因斯才认得出。”   他本以为对方会同意,然而蓝夙渊此刻不知道为什么异常地坚持,就是不让他跟着一起出去。   “塞因斯给我。”蓝夙渊伸出手,既然只有塞因斯能判断那究竟是不是生物质能制剂,只要把塞因斯带去就好了。   正在杨深脑海中因为即将得到能量而十分愉快地大声歌唱地塞因斯听闻吓了一跳。   什么?要他挂到这条凶鱼身上去?妈呀他还想多活几年呢,万一这条鱼嫉妒他看了他跟主人羞羞的事情就把他弄坏了怎么办啊!   “主人主人主人,我不要离开你不要不要不要~”忍不住模拟了一下自己被大卸八块的场景,塞因斯细思恐极,立刻在杨深意识伸出撒泼打滚起来。   杨深也觉得有异,蓝夙渊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忍不住问:“怎么了?”   虽然以前蓝夙渊一样在意他,但并没有这么紧张得像是要把他密不透风地圈禁起来一样。   从蓝夙渊问他想不想当总统的那时起,他就知道对方是把他当做平等的伴侣来尊重的。   面对杨深的疑问,蓝夙渊犹豫了一下,伸手温柔地放在杨深的小腹上。   “继承人。”   “什么?”杨深一脸惊讶,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让他心底隐隐泛上了某种猜测。   蓝夙渊缓和了眼角眉梢的锋利弧度,像是怕伤到了什么一样,甚至罕见地有点小心翼翼地,“这里,继承人。”   杨深有点呆。   脑海里塞因斯还在疯狂地尖叫,“才不是人呢是继承鱼吧继承鱼吧主人这条凶鱼说你怀孕了!”   ——说实话,杨深一直以为蓝夙渊说什么生个继承人之类的只是伴侣间的情话而已,虽然这个时代男男生子可以通过技术解决,但人和鱼怎么可能……   结果三天前才跟蓝夙渊滚了床单,现在他就说自己怀……孕了?   “怎么可能这么快。”杨深忍不住喃喃自语。   蓝夙渊握住他的手,“还不能确定,但你不能再冒险。”   还在凌乱当中的杨深反应有点迟钝,半天才“哦”了一声,又低头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小腹。   大概是脑海里的塞因斯太吵的缘故,他莫名其妙地想,那自己生下来的是人啊,还是鱼啊,有没有小尾巴?   等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杨深自己都无语了,怎么能这么顺利地接受自己可能怀孕这种事实!   但他又总觉得蓝夙渊的不安,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可能怀孕的缘故,不过很显然,目前对方并不打算告诉他。   也许是不愿意影响他的心情,也许是这件事并不太好,而且与他可能怀孕有关。   杨深想了想,撸下手腕上的金属手环,拉着蓝夙渊的手给他戴上,“注意安全。”   同时在意识深处吩咐塞因斯,让他保护好蓝夙渊。   海中再怎么强悍无匹,这里毕竟是陆上,蓝夙渊会担心他,他同样也会担心对方。   要不是蓝夙渊这回铁了心不让他一起出去,杨深还是想两个人能够一起行动。   他们挟持奥斯顿脱身后一直在这里,还不知道外面的人类如今是什么情况。   有没有危险,是不是发生躁动。   蓝夙渊略低下头,碰了碰他的额头,这种亲昵不像狂风暴雨般的吻那样令他窒息,却能感觉心中一片平和。   “我很快回来。”   塞因斯在杨深脑海中的鬼哭狼嚎了一会儿,竟然也收了声,委委屈屈地说:“好吧,我会保护大鱼的,万一吵到小鱼他一定会宰了我。”   杨深失笑。   过了一会儿,房门又被推开,杨深还以为蓝夙渊去而复返,进来的却是谢尔。   “他让我来保护你。”   “你好点了吗?”   两个人异口同声。   “谢谢。”   “没事。”   两个人又一起说。   “噗。”这么巧合,杨深也忍不住笑了,“谢尔,扬瑟尔来生一定能过上他期望的生活。”   “来生?”金发少年嗤之以鼻,“你要我相信那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更离奇荒诞的事情都发生在你眼前了,来生只怕还更容易一些吧。”杨深指指自己。   谢尔抿了抿唇,的确,他都快忘了杨深是重生在扬瑟尔身体里的一缕孤魂。   如果这种事都能顺理成章地发生的话,那么扬瑟尔有来生并且生活幸福也不是什么难以置信的事吧?   “杨深,如果是别人占据了扬瑟尔的身体的话,我一定会杀了他的。”   杨深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谢尔笑笑,“你的话,算了。”   ☆、84·动乱   杨深没有回答,其实他从头到尾,都没觉得谢尔会伤害他,这大概是扬瑟尔曾经对谢尔的亲近在影响他。   谢尔安静了一会儿,忽然转了话题:“杨深,你觉得巫夔为什么要叛变?”   他好像也并不期待杨深的回答,只是想这么问而已,随即陷入了沉默。   两天过去。   等待的时间并不太长,蓝夙渊回来得比他预计中还要早。   脸色苍白的扬瑟薇被蓝夙渊拎大米一样拎进来的时候,杨深正在看望维生液中的扬瑟恩。   扬瑟恩的脸色日渐好了,亚德里的精心照顾和安全没有动荡的环境比之之前的处境实在好上太多。   扬瑟薇被放下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玻璃柱中和玻璃柱外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她轻呼了一声,目光在两人中间转了一圈,很快跌跌撞撞地向杨深跑去,“扬瑟尔!”   杨深猝不及防被软玉温香扑了个满怀,虽然这个人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他姐姐,但对方并不知道内里的灵魂早已换过一遍。   透过扬瑟薇的肩头,看到跟在她身后的蓝发男人似乎脸色黑了一黑,杨深忽然觉得蓝夙渊有点可爱。   这种词可从来没有人敢用在高高在上的鲛皇大人身上。   伸出手拍拍怀中惊魂未定的扬瑟薇,杨深安抚道:“我没事。”   倒是扬瑟薇令他惊奇。   他现在跟扬瑟恩的相似程度,有时候他自己都会产生疑惑,没想到对方一点都没有迟疑,一下就认了出来。   完全相同的血脉与同父异母的血缘毕竟是不一样的。   而且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女子虽然脸色苍白有点狼狈,倒并没有太多惊恐的情绪,相反还有点无畏。   记得当初刚刚重生的时候,冲进房间来抱着他哭泣的扬瑟薇,还要更软弱更无力一些。   每个人都在成长。   “幸好你没事。”扬瑟薇捂住脸,“你走之后无论我怎么求都得不到你的半点消息,我一直想要是你出事,我就跟那、那人拼了!”   她已经不愿意称呼奥斯顿为父,那种人实在不配为人父。   “我没事,真的没事。”杨深一再保证,终于安抚了扬瑟薇的情绪。   亚德里向扬瑟尔行礼,“扬瑟薇小姐。”   她抓着杨深的胳膊,对亚德里回礼,才去看维生液里的人,“他……怎么会在这里?”   在奥斯顿来逼迫她弟弟去和亲之前扬瑟恩就失踪了,不然扬瑟薇也不至于那么无助。   从前扬瑟恩将军虽然很忙,极少有时间回总统府,但对她和扬瑟尔一直都很不错。   扬瑟薇甚至想过,如果扬瑟恩有时间多回来几趟,扬瑟尔说不定也不会那么渴望奥斯顿的父爱。   不过这些假设现在都没有意义,倒是浸在维生液里的战神让她意外。   “哥哥受了点伤,需要休养。”杨深简略地说。   扬瑟薇睁大了眼睛,“你叫他什么?”   “不对?”杨深一惊,难道以前扬瑟尔不管扬瑟恩叫哥哥?那叫什么,扬瑟恩大人?   扬瑟薇却笑着摇摇头,“我们的扬瑟尔真的长大了,以前你都不敢叫哥哥的。”   难怪他叫哥哥的时候扬瑟恩将军看上去特别高兴,以前的扬瑟尔确实不敢叫这么优秀强大的人哥哥吧,尤其是在很清楚自己身份的情况下。   几人说着话,蓝夙渊见扬瑟薇一直没有放开杨深的手臂,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把杨深一扯,扯到了自己身边。   看见蓝夙渊的扬瑟薇吓了一跳,这个人虽然救了她,但通身的气势还真挺吓人了。   “扬、扬瑟尔,这位是你朋友?”   杨深看了蓝夙渊一眼,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向扬瑟薇介绍道:“他是我的伴侣,蓝夙渊。”   “蓝夙渊?鲛皇?”扬瑟薇惊呼了一声,目光落在蓝夙渊的腿上,脱口而出,“不是应该有尾巴……”   随即意识到自己失言,却还是有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他弟弟的……丈夫。   看上去也不像是会吃人的模样啊,甚至扬瑟尔跟他感觉还挺恩爱的,鲛人不是没有腿么,扬瑟薇脑子都乱了。   蓝夙渊容貌如此惊人,连她都有点脸红,又暗自庆幸,自己的弟弟没有被吃掉。   当然,她认为的吃掉是纯粹的进食,在人们的印象中,鲛人还是凶残的会吃人的怪物。   现在看来,却不太像。   “别想那么多了,先去休息一下吧。”   从前奥斯顿没有别的女儿,女性的基因也不在他的研究计划范围内,况且总统千金养得高贵一点联姻更有价值,因而扬瑟薇在总统府的处境倒比扬瑟尔好些。   这次经历了这么一场惊魂之旅,确实让她有点难以支撑。   恋恋不舍地又看了两眼杨深,她才被亚德里引着去休息了。   走到一半,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蓦地回头有点焦急地说:“对了扬瑟尔,你千万不要出去,外面的人都疯了!”   疯了?杨深一怔。   疯了是什么意思。   乌托邦的总统被俘虏,外面群龙无首一团乱他不是没有考虑到,但扬瑟薇说他们疯了,好像跟他预计的不太一样。   一边想着,杨深将目光投向身边的蓝夙渊。   刚才有扬瑟薇在,他不太好意思表现得太过明显,现在忍不住把蓝夙渊拉近身前,上下打量。   没有受伤,还好。   蓝夙渊顺手把人捞起来,大踏步抱进自己的房间,两人无声而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热情的吻,他才小心翼翼地把杨深放在床上。   “扬瑟薇刚才说外面的人疯了,是怎么回事?塞因斯呢?”   蓝夙渊刚才进来的时候一手拎着扬瑟薇,一手拿着个造型十分奇特的盒子,杨深估计应该是生物质能制剂。   果然,他把盒子放下,“那只光脑。”   “嗯?”   “有点吵。”强悍的鲛皇严肃地说。   “噗。”杨深有点没义气地笑起来,塞因斯确实是很吵的,在他脑海里撒泼耍赖没个消停的时候。   他都已经习惯什么时候该理会什么时候无视了。   不过塞因斯应该不能侵入鲛人的脑波吧,当初他说过,只有人类才能与他相合,“他怎么吵你了?”   蓝夙渊还没回答,塞因斯已经欢快地在他脑海里冒了出来。   “主人主人,一路上我都用光屏文字指引着大鱼的方向,我给他出了好多主意打败了好多敌人,大鱼在我的指挥下顺利完成了任务!我厉害吧~”   好吧,杨深现在已经知道塞因斯是怎么吵蓝夙渊的了,他伸手把金属环从蓝夙渊那儿拿回来,问塞因斯:“你确定那是你要的能量?”   “嗯!那是生物质能制剂的味道,很强,感觉得到!”   “不是说潘多拉城有东西压制你,你跟蓝夙渊没有失去联络?”   “本来是的,不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接近那些能量的时候。压制的力量忽然消失了,肯定是因为大鱼太凶了吧,哼。”   杨深哭笑不得,对蓝夙渊耸耸肩,“他就这样,你忍忍吧。”   “没关系。”蓝夙渊却说。   他目光落下来,“以后我们会有很多孩子,需要……习惯一下。”   难得看到无所不能的鲛皇大人露出甜蜜的头疼之色,杨深被他话语中的未竟之意弄得不知该如何接口。   他转过头去,装作没听见一样取出盒子里的一块生物质能制剂,“这玩意儿原来长这样。”   “不过塞因斯,这些用完了的话,可不知去哪里找了。”   “主人难道不能再造吗?”   杨深一愣,对啊,等战争平息以后,百废待兴,科学也应该重新发展起来。   “行,到时候我试试。”   他看了那个古怪的盒子一眼,相比起那些长得中规中矩的生物质能制剂,这个盒子看上去有种怪怪的感觉。   分明也只是平常的容器而已,但总觉得心里哪里不太舒服。   可能只是错觉。   “对了,外面的人是怎么回事?”刚才被塞因斯一打岔,最初的问题都绕远了。   蓝夙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让塞因斯放出了一段全息影像。   有了新能量补充的光脑十分兴奋且得瑟,立刻用全息影像把整个房间铺满了。   杨深越看越心惊,影响里面的人们行为多多少少有些古怪。   有些呆呆地待在同一个地方目光呆滞地自言自语;有的疯狂地扭在一起打架;有的见人就抢,见人就偷;有的滔滔不绝地骂街。   全息影像没照到的地方,不知道还有多少更渗人的阴暗面。   就算人有七情六欲,有各种各样的欲望,但这样明显不太对,“蓝夙渊,你说他们内心的负面情绪是不是……”   蓝夙渊点点头,“被放大了。”   可是怎么做才能同一时间影响那么多人?杨深第一时间想到了塞因斯说过的那个可以压制他力量的东西。   但之前塞因斯已经说过那种力量已经消失了。   “你没发现奥斯顿总统不太对劲么。”蓝夙渊补充了一句。   杨深深以为然,奥斯顿曾经能布下那么大的惊天大局,其心机城府毫无疑问,但之前奥斯顿的表现说句蠢货都不为过。   一个人有可能变化那么大吗?   “他也受到了影响。”   ☆、85·消失   这是个不太好的消息,昭示着潘多拉城已然成为一个罪恶之城,而幕后似有无形之手推动。   看来他们这里若不是亚德里为了救扬瑟恩而筹谋多时花费无数力气建造起来的、深埋地底的坚固堡垒,此事恐怕也不能幸免,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我们该回去了。”蓝夙渊拍拍杨深的肩。   之前原本就已经决定两人在救出扬瑟薇、拿到塞因斯的能量后立刻回海底,现在更是不能多做停留。   不能放任陆地上这样下去,现在只是一个城,谁知道会不会蔓延到整个乌托邦?蔓延到所有人?甚至蔓延到海洋?   所以他们必须尽快回到海底,解决那些叛族者,掌握足够力量,才有可能解决陆地上存在的隐患。   而且,杨深想过,奥斯顿的落网,已经是时候慢慢让对鲛人一族误解颇深的人类摸到真相。   而如果真相由奥斯顿说出来,录成全息影像全球播放,一定能引起轩然大波。   当然,仅仅是这样还不够,还要有更多的人类,亲身感受一下真实的鲛人才好。   “好。”杨深对蓝夙渊微微一笑,更何况,他总觉得,对于腹中可能来到的惊喜,海洋更加适合他,如果是真的话。   两人相拥着休息了一晚上,杨深靠在蓝夙渊胸膛,还在想着这些无穷无尽的麻烦,眉头皱起来,连自己都感觉不到。   冰凉的手指点在眉心,蓝夙渊揉了揉,命令道:“睡觉。”   过了好一会儿,怀中人的呼吸终于逐渐变得悠长平稳,像是已经进入了睡眠。   蓝夙渊轻轻抚着他的背,静静地看着杨深的侧脸。   埋藏在他身体里的隐患,曾经他并不在意,想要变强保护族民就要付出代价,是所有鲛人战士的觉悟。因此而失去的寿命,是力量的等价交换物。   在孤身一人的前半生里,他并不觉得漫长寿命有什么意义。   而现在,他只怕活得不够久。   他想要活下去,就一定要活下去,这天底下,没有他蓝夙渊做不到的事,改变鲛人战士经年来的命运,只要想,就总有办法。   一夜无梦。   早上醒来,杨深觉得神清气爽,蓝夙渊像是早就醒了,一直维持着搂着他的姿势。   两人目光相撞,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自己。   “亚德里,真的不带哥哥走吗,我觉得这里不太安全。”离开前,杨深劝说亚德里带扬瑟恩到更安全一点的地方。   现在潘多拉城的情况不对,离它越远更安全。   若不是现在海底也不太平,其实杨深觉得那里不错,现在也只能劝对方离这个不详的城市远一些。   亚德里却摇摇头,“将军不能再受一点动荡了,我们赌不起。”   他又笑了笑,“扬瑟尔少爷,你放心吧,这里绝对安全,我会用生命来捍卫将军的安全的。”   看了一眼维生液中的扬瑟恩,今天他没有要醒来的迹象,不过脸色又比昨天好了一点。   “那你们自己一定要小心,如果遇到什么危险,往海边走。”杨深想给他一点什么信物,却发现自己除了鲛珠和塞因斯又没什么东西在身上。   这两样却是不能给出去的。   这时身边递过来一只手,蓝夙渊摊开手掌,上面放着一枚硕大的银色鳞片,在灯光照耀下美丽得近乎梦幻。   “遇到危险,将它丢入海中。”   亚德里惊讶地接过,原本他对鲛人还是抱有警惕和戒备之心,这时也不由得有些感激。   来自于鲛皇的承诺,可不是轻易能够得到的,这就给扬瑟恩多了一条生路。   “万分感谢!鲛皇今后若有任何用得着我的地方,亚德里万死不辞。”   杨深惊讶地侧头上下打量着蓝夙渊,之前他们两个缠绵的时候,明明这个人浑身上下都是光溜溜的皮肤。   这鳞片……他从哪里弄出来的?   蓝夙渊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没有回应杨深探究的眼神,“保重。”   现在不是纠结的当口,扬瑟尔于是转头,去看扬瑟薇,“那姐姐呢,你想去哪里,我们送你;或者跟我们回海底?”   只有一个扬瑟薇的话,应该能保她安全,毕竟扬瑟恩行动不便,亚德里才固执让他留在这里。   扬瑟薇咬了咬嘴唇,听说弟弟要跟那个鲛皇回海中之后,她就一直在犹豫。   对鲛人的固有印象太过深刻,让她一时还能祛除心底对鲛人的恐惧。   如果去了海中,那就是鲛人的天下了。   可如果不去,以后只怕很难再见到扬瑟尔,而且看过潘多拉之城的状况之后,她总有一种预感,也许大陆每个地方都将会不太安全。   犹豫了一会儿后,扬瑟薇下定决心般望向杨深,“我跟你们走。”   杨深安慰地对她说:“海底风景很美,大部分鲛人也并不凶残,你会喜欢那里的。”   与亚德里与维生液中的扬瑟恩告别过后,蓝夙渊、杨深与谢尔带着扬瑟薇离开,还有一个遍体鳞伤被装在囚笼中的奥斯顿。   回想这一趟陆上之旅,来时他带着一飞船的人类,离开时身边当时一起出来的却只剩下谢尔。   他曾经问过谢尔关于巴布和诚他们的下落,也担忧听到不好的消息,不过谢尔说他已经把他们都救了出来。   不过谢尔觉得他们力量太弱,救不了杨深,让他们去更安全的地方了。   至于那个背叛者的下落,杨深没问,谢尔也没说。   回去还是用沙棠号,鉴于海底现在的状况,和蓝夙渊的身体,这次回去肯定不能弄出太大的动静。   让塞因斯把沙棠号放出来,杨深对蓝夙渊说:“我用驾驶台把沙棠号开到海边,再用精神力直接驾驭,潜入城中比较安全。”   “不行。”   “我现在应该可以控制好自己的精神力了。”杨深见蓝夙渊一口回绝,于是向他解释。   蓝夙渊却依旧不同意,“你的身体最重要。”   杨深一愣,才意识到蓝夙渊指的是什么。   说实话,这两天他都没有感觉到什么,甚至感觉那天的恶心真的只是对奥斯顿厌恶的生理反应而已。   三天时间,即便鲛人跟人类不一样,杨深也觉得这快得有点匪夷所思。   然而在这陆上,即便是能耐如鲛皇,却也判断不出他到底有没有孩子,这也是蓝夙渊迫切要回去的原因。   当然,另一个原因,蓝夙渊没有告诉杨深。   “可是,不用沙棠号,我们要回去,还要费一番功夫。”   “城中有许多飞行器。”   蓝夙渊面色不变,的确,而且潘多拉城的飞行器比沙棠号要先进,至少从可以自动驾驶这一点上看是的。   “我去。”一直沉默地站在一边的谢尔忽然说。   对于曾经的乌托邦第一潜行者,偷一艘飞行器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情,而他其实跟蓝夙渊一样,急切地想要回到海里。   倒是完全不理解蓝夙渊和杨深对话的扬瑟薇,只能站在一边尽量不去添乱,反正这些事上她都不了解,也插不上话。   在总统府战战兢兢活了那么多年,看人眼色大概只是最基本的项目。   虽然扬瑟尔不会给她眼色看,但蓝夙渊是不一样的。   至于奥斯顿,显然是没有人会在意他的,想到要被送到他害过的鲛人们手上,他眼中不断露出惊恐。   此刻蓝夙渊正回头看谢尔,略作思考,刚想说什么,杨深手上的塞因斯却十分欢快地跳了出来。   “主人!主人的大鱼!沙棠号我可以搞定,不用主人驾驶的啦!不就是自动航行嘛,我可以给他升级一下。其实这玩意儿本来也会被按上这个功能,不过资料上说呢,为了训练精神力,所以就设定了不一样的驾驶方式。”   扬瑟薇被突然凭空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谢尔虽然从未知道塞因斯的存在,倒是波澜不惊。   蓝夙渊对关键时刻主动请缨的光脑十分满意,甚至没有计较“主人的大鱼”这种奇怪的称呼。   话说回来,反正塞因斯这家伙对他的称呼就没有正常过。   他还不至于跟一个人工智能计较——大概吧。   抬手从杨深手腕上撸下塞因斯,蓝夙渊盯着他,“从前你没有说过可以替杨深驾驭飞行器。”   杨深训练拓展精神力的艰难可不是小事。   塞因斯被蓝夙渊捉去,声音立刻轻得像蚊子哼,“从前我真不能啊,那时能量不够不够不够的……嘿!但是现在不一样啦,现在我有好多好多能量!大鱼对我也很好的是吧~”   听着那画风瞬间变化的谄媚声音,蓝夙渊也有些无语。   “算了。”   塞因斯给沙棠号升级系统并没有花太多时间,事实上他被扔上驾驶台缠上线路之后一直在愉快地哼着歌儿。   没多久,随着塞因斯式欢快的叮咚叮咚声响起,沙棠号的控制系统全部更新换代完毕。   “现在沙棠号就是世界上最强的飞行器了主人!”   鉴于之前塞因斯称自己是地球上最强的光脑结果一来潘多拉城就被压制之后,杨深决定不再相信这家伙夸下的海口。   不过至少升级之后的沙棠号确实不错,选好空中航路以后,自动平稳而迅速地向海上行去。   到达海面以后,杨深让沙棠号缩小,小的仅能容纳他们几个人,以最不引人注目的方式潜入海中。   扬瑟薇没有鲛珠,暂时不能离开沙棠号,他们也不愿意打草惊蛇引起叛族者们的注意。   蓝夙渊把沙棠号路线尽头设置在已经荒芜的银蓝之海祭坛。   等到整个飞行器外面被蓝色的海水包围,光线越来越微弱也越来越斑斓,让杨深终于感觉到,他再次回到了这个地方。   其实他们离开本没有多久,只是中间发生了太多事情,却让人有恍若隔世之感。   “这里是银蓝之海,从前鲛人居住的地方。”   “从前?”扬瑟薇敏锐地捕捉到杨深的用词。   “被奥斯顿策划的深海风暴毁掉了。”杨深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奥斯顿,对方流露出哀求的眼神。   他置之不理,继续与扬瑟薇说话,“不过人类要在海底生存需要鲛珠,你只能暂时留在沙棠号里,我和蓝夙渊会拿鲛珠回来。”   扬瑟薇点点头,她已经被从来没有见过的海底美景震撼了,尽管对鲛人还是存有恐惧,仍然觉得不虚此行。   能在海底自由行走,自然是令人喜悦的。   只是暂时要和奥斯顿一起待在这里,让人从心底里有些抵触。   然而杨深安顿好扬瑟薇,打算和蓝夙渊以及谢尔离开沙棠号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谢尔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不见了!   ☆、86·巫夔   “糟了。”杨深脱口而出,脸上浮现忧心神色。   原本他是能控制沙棠号的,这回偏偏用的自动程序,倒让谢尔无声无息地不见了。   那个人自从抓了奥斯顿之后就不对劲,蓝夙渊提到巫夔之后他还以为已经他好一点了,没想到会突然失踪。   海底现在情况未明,谢尔单枪匹马杀出去,只怕会落到群狼环伺的境地。   蓝夙渊看了一眼外面,按住杨深肩头,“他也不弱,这是他自己的决定。”   “决定?你是说——”杨深眉头皱得更紧,谢尔难道是要去找巫夔?这就更危险了,现在那个人身为叛族者的首领,怎么可能让人轻易接近。   而此时谢尔正隐在岩山后面的阴暗处,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灿烂的金发半长不短,之前没时间打理,已经变得有些引人注目,于是被少年伪装成海藻的颜色,一股脑儿扎在脑后。   他已经从银蓝海域通过狭长海道潜入海底城市遗迹,与蓝夙渊等一干鲛人以暴力来去这条密道不同,谢尔选择的是不惊动那些丑陋怪鱼的方式。   论武力值他肯定不能跟鲛皇比较,但隐匿与潜行、伪装则是他的强项。幸亏他每到一个陌生地方就会习惯性地探索整个地域,之前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把地形烂熟于心,少了不少麻烦。   不过海道中发光水母带与怪鱼巢穴四处散布,每踏错半步都有很能落入群鱼之口,要打点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对付。   饶是谢尔,在走出海道的那一刹那也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手里捏着的鲛珠还是之前与杨深乘战船出海那一场与鲛人的“战斗”中巫夔给予的,而现在,他拿着它,决定去见那个男人。   一路过来,海底城的情况却让人十分震惊。   这城里现在几乎已经没有人类了,而鲛人们之前基本上都居住在城市的中心地带,因为那里的建筑相对来说保存完好。   现在谢尔却发现,城市边缘,房屋更残破的地方,居住了不少鲛人。   海水中仿佛传递着压抑的气息,一路走来他几乎都能见到隐约听到飘荡在空气中的绝望的哭泣声音。   家家户户房门紧闭,仿佛外面有吃人的怪物,可惜那样残破腐朽的房子,关不关都无法抵御恶意的袭击。   偶尔有鲛人在路上游荡,也是面黄肌瘦,神情哀怨,原本美丽的长发和长尾都失去了光泽,仿佛随时都会死去。   怎么会这样?蓝夙渊被俘也并没有多久啊,在……那个人的统治下,这里竟然变成了这么一副人间地狱的模样。   想到巫夔,谢尔脑中又浮现出那个随时随地笑眯眯没个正经样的男人,不由得皱起了眉。   如果说刚才在沙棠号上不辞而别孤身前来还有一点自弃的心理在情绪中的话,现在他则被深深的疑问所占据。   把这里搞成这个样子,那个人在想什么。   穿越外城变成了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路上几乎没有人,也没有警戒,好像住在这里的鲛人都已经被遗弃。   不过在进入从前鲛人们聚居的内城区域之后,气氛又陡然一变。   如果用一个词语来形容的话,那大概就是贵族气息。   与刚才那些贱民一般的鲛人们比起来,生活在这里的鲛人则明显过着贵族的生活。   整个城区装点精致华丽,连水温都带着一点暧昧的暖意,来往的鲛人衣饰华贵、神情倨傲,极力装作优雅。   但也只是装而已。   谢尔目光漠然地从他们身上飘过,没做半点停留,这些人,很明显从前都不是贵族。   气质这种东西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培养出来的,即便他们现在穿着最好的衣服过着优裕的生活,这么短短的时间还是遮掩不掉身上那粗粝的味道。   而且他一个都不认识,确定这些绝对不是从前就生活在那里的鲛人。   那么很明显,这里的这些人,都是蓝夙渊口中的叛族者。   不过说到优雅,倒是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一言一行不论多么出格还是能体现出传承的修养与气韵。   该死,谢尔猛地发现这么短短的时间里他已经好几次不小心想到巫夔了,虽然他这次来的目标就是巫夔没错,但想得这么频繁可不是好事。   内城的警戒做得十分充分,四处都有明桩暗哨,好像生怕城外那些生活不如意的可怜鲛人冲进来一样。   然而谢尔以自己常年受训的直觉,诡异地觉得这城里这样严密的警戒,防的好像不是外面的人冲进来,而是里面的人跑出去一样。   巫夔那家伙到底在那里?   谢尔藏得更加小心,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与没有生命的物体同化,却没有停止收集信息。   不远处有两个鲛人在交谈,有一句没一句地飘入谢尔耳中。   “那个该死的……凭什么做我们首领,翎羽那家伙就罢了,好控制,这家伙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啧,小声点,跟巫氏合作也是不得已,就凭我们,怎么能把蓝氏皇族拉下马来。你没看到那天蓝皇发现被背叛的眼神,那叫一个好看。”   “那又怎么样,现在蓝皇已经被解决了,可我们倒好,被巫夔压得事死死的。”   “也是倒霉,他手里有那么厉害的药,沾一沾就连蓝皇都能轻而易举放到,原本以为解决皇族之后就能扔掉他的。”   “去他娘的,看他下的这些什么鬼命令,原著民贬为贱民迁居外城,我们倒是成了贵族,却都被圈在这里,还说贵族和贱民不应该接触。”   “这家伙是不是想当皇帝想疯了。”   “轻点声!这离他住的地方可不远,小心把你也贬去外城。”   那鲛人那么一说,他的同伴悻悻地闭了嘴,两个人很不高兴地离开了。   谢尔留在原地,呼吸心跳的频率没有一丝变化,却暗暗蹙起了眉。   他们口中的那个巫夔,怎么让人那么陌生。   贱民?外城那些半死不活的鲛人是巫夔造成的?   用力捏紧了手中的鲛珠,既然巫夔的住处不远,那还是尽快去拜访一下这位“叛族者的首领”。   他原本以为巫夔既然已经手掌大权,虽然时间短,但住的地方一定尽全力弄得富丽堂皇。   小心翼翼地找了半天后,却意外地发现也不过是个大点的屋子。   外面看上去并不多起眼,甚至还比不上之前见过的一些所谓贵族的住处。   潜入建筑内之后,里面的布置倒是有些眼熟。   谢尔眉心微动,恍然想起,当年与杨深一同偷窥鲛人的秘密被巫夔发现后,那个男人逼着他把他带回他家,那时巫夔的家差不多就是如此。   看来他很喜欢这样的陈设打扮,想不到巫夔还是个念旧的人。   只是这些情景让谢尔想起一些令人不太愉快的回忆,比如说蓝夙渊还下过旨赐他做谢尔的未婚妻。   该死的,想到这里他忽然又觉得还是不要让蓝夙渊重登皇位好了,免得再遇上这种事。   心头微微一乱,有那么一个瞬间,谢尔忘了控制自己的动静,然而他很快回过神来,收束心神。   环顾四周一圈,没有动静,看来并没有暴露行踪。   谢尔更加小心地往里走,然后看到用手撑着额头,坐在桌前似乎正在假寐的巫夔。   那人脸上依然带着常年不变的笑容,连闭着眼睛都给人一种轻佻的感觉,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谢尔觉得这笑流于表面那么地不真实。   他被自己的想法恶寒了一下。   巫夔笑不笑与他何干。他只是真的很好奇这个男人日子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反叛而已。   就在这时,原本合着双眼的巫夔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忽然睁开眼睛,往外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说:“既然来了就出来了。”   隐在暗处的谢尔一惊,巫夔什么时候发现他的?他的隐匿技术明明已经相当高明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被巫夔一眼识破。   这人是在他身上安了监视器不成。   谢尔犹豫着,考虑巫夔是真的发现了什么还是只是使诈,就在这时,却有一个鲛人从另一个方向走了出来。   那人神色阴郁,声音尖细,令人毛骨悚然,“巫夔大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敏锐。”   原来他发现的另有其人,谢尔收回原本迈出去一点的脚尖,继续潜伏。   心头松了一口气,却好像还有点比放松更多的东西。   失落?怎么可能,这大概是错觉。   巫夔看了看眼前这个鲛人,基因使得鲛人们全都生来美丽,但这个鲛人虽然也长得很好,却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令人不想靠近的阴郁气质。   就连他的长尾也是黑漆漆的颜色。   “有事?”巫夔侧头看他,尾音轻扬,像个调戏美人的纨绔。   那人丝毫无动于衷,尖细的声音让人感到十分不舒服,“巫夔大人,你严令贵族不能与贱民接触,到底是为了什么?”   巫夔长眉一条,懒洋洋地说:“啧,这不是你们的愿望么,脱离叛族者的身份,成为人上人,报复原有的鲛人?”   “可是——”   “可是什么?我命令的是不许贱民与贵族接触吧,区分内外城不就是为了彰显你们渴望的身份么,怎么,你们还想跟贱民混在一起?”   “哼,巫夔大人好一张利嘴,当初也这样与我们谈判合作,把蓝氏皇族拉下马来,如今终于一统鲛族,阁下半夜心安么?”   巫夔一脸你脑子有病啊的表情,“你们都不怕,我有什么好不安的?还是你们希望我幡然悔悟,把蓝夙渊弄回来,统治你们,送你们回无望深渊?”   那人被气得一噎,恶狠狠道:“你手里的药最好没有用完的时候,还有,那群贱民可不会感激你!”   “呦,贱民而已,感不感激,跟我有什么关系?怎么,你想吃药?”   黑色的身影在水中一闪,迅速没了踪影。   这时巫夔却又转过头来,望着谢尔藏身的方向,“出来吧,小家伙,听墙角好玩么?”   一阵长久的沉默。   终于,谢尔慢慢从暗处现出身影,一言不发地与巫夔对峙,目光交汇。   巫夔笑,“你这是什么表情,亲爱的,打算揍我呢还是打算杀我?”   ☆、87·谋略   谢尔不答,只是长长久久地凝视着巫夔,保持沉默。   巫夔也不着急,同样没有任何动作,就那样坐在那里回视对方,只是脸上不像少年那样绷得紧紧地,略侧着头,眼睛微微眯起来,像是快要睡着了。   两人对视半晌,谢尔忽然转身就走。   直到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一直安静得渗人的身后终于响起巨大的水声,谢尔甚至没来得及回头,整个人就被牢牢缠住。   微凉的身体从背后附上来,牢牢地按住他整个人,巫夔头一歪,像打算要舔舐他的耳垂一般附在他耳边,声音华丽魅惑,“你还没回答我呢,嗯?”   谢尔被勒得有点喘不过气,伸手拉住巫夔搁在自己颈上的手往外扯着,情绪上却没有太大变化,好像对自己的生死也并不是太过在乎。   “我来看看你。”他淡淡地说。   巫夔一怔,微微松了松手,若有所思地看着在自己眼底谢尔那软软的发顶,原本灿烂的金黄色已经被伪装色掩盖,扎成了小辫子,他漫不经心地问:“然后呢。”   谢尔不知道,他其实也有点茫然。   他觉得自己对于巫夔的冲动,是很奇怪的,其实对这条怪里怪气的鱼并没有多少好感,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蓝夙渊用一个名字勾引了过来。   更不明白心底隐隐的焦灼究竟是源于什么。   或者那也可以被称为是好奇心吧。   巫夔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其实并不了解;巫夔想要的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他只能把自己这种迫不及待想过来看看的心情归结为冲动,因为在他看到巫夔的时候,也并没有多激动。   ——谢尔自己觉得是这样的,他认为自己并不激动。   “不知道。”他皱了皱眉,感觉到巫夔身上凉意更甚,缠得他不太自在,下意识地扭了扭。   “那你呢,是打算揍我还是杀我?”谢尔反问。   看过外城的状况以后,他不觉得巫夔会多心慈手软,那些至少还是他的同族,而他不过是一个异类。   巫夔却一样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拖住他,蓦地往后退去,把人按在床上,笑眯眯地俯身上去,“怎么舍得杀?睡你怎么样?”   说完也不等谢尔回答,强硬地低头,堵住谢尔的唇。   谢尔睁着眼睛,无声无息地看着发生的这一切,没有反抗也没有反应,冷淡得像在旁观别人的故事。   巫夔被他气笑了,抬起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亲爱的,你这个样子,会让你觉得你在施舍我。”   谢尔眨了眨眼睛,映入他眼中的巫夔虽然在笑,却总让人感觉有些悲伤。   悲伤什么,没人知道。   谢尔伸出一只手,按住他的头,又把他慢慢按下来,主动吻了上去。   静了一秒钟的巫夔猛地开始攻城略地,疯狂得有点绝望的意味,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停息下来。   “你走吧。”巫夔放开谢尔。   谢尔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潮,转身看着巫夔,“你到底想要什么?”巫夔并不喜欢这样一手掌握所有人生杀予夺独坐高位的生活,谢尔已经感觉到了,所以他更加疑惑。   巫夔捏着他的下巴,“得不到的东西。”   “你会死的。”谢尔用的是肯定句,他不觉得巫夔会赢,即使巫夔也并不弱。   巫夔摸了摸他的头,“死亡未必是最痛苦的——你再不走,我就囚禁你,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开了。”   谢尔抿着唇,看了他一眼,慢慢转身走出去,没有回头。   巫夔目送着他的背影,眼中的笑意一点一点地隐没,直到眼底什么都没剩下,才懒洋洋地半靠着墙壁。   “蓝夙渊,已经回来了啊,好日子过到头了呢。”   ******   蓝夙渊带着杨深潜入城中,一路上都没有见到谢尔的身影,不知道是他行动太迅速,还是隐匿技术太好。   看了一眼走在自己身边的鲛皇,杨深眼底闪过一丝忧色,“你的尾巴变不回来了吗?”   蓝夙渊低头看了一眼踩在地上的脚,摇摇头,“还没到时候。”   时候?这个有时效?   他刚想说什么,忽然被蓝夙渊捂住嘴,一用力将两人一同躲在一处废墟后面,他才看到不远处走出来的看上去有点摇摇欲坠的鲛人。   还有整个外城区破败的现状。   映入眼帘的荒凉简直让人不敢相信,这景象带给杨深的冲击要比之前带给谢尔的要大得多。   毕竟杨深与鲛人相处的时间更久,感情与只是过客一样的谢尔不可同日而语。   “怎么回事?”他压低了声音问蓝夙渊,却见蓝夙渊蹙了蹙眉,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神色。   那个浑浑噩噩的鲛人根本注意不到附近有什么异样,依然一摇一晃地往这边过来,在经过蓝夙渊和杨深的藏身之处的时候,被一把扯了过来。   遭到袭击的鲛人瞪圆了眼睛,露出惊恐之色,挣扎幅度却并不大,仿佛一点都不觉得有人会来救他,因而有点放弃抵抗的意思。   但当他看清楚“抓”他的人是谁后,原本死气沉沉的鲛人脸上却浮现出难以掩饰的惊喜。   “陛下!”他在闷闷地叫了一声,又看到杨深,“殿下!”   当时杨深带着所有海底的人类离开时对人类的说辞是逃亡,不知道蓝夙渊是怎么向他的子民们解释消失无踪的人类和蓝皇妃的。   但那一定是有利于杨深的说辞,因为这名鲛人看向他的目光中并没有厌恶或者憎恨,而是与看到蓝夙渊一样的惊喜。   杨深敲敲蓝夙渊的手臂,示意他赶紧将人放开,那鲛人失了支撑,差点虚弱无力地滑倒在地上,被杨深一把撑住了。   他哆嗦着身体,有点语无伦次,“蓝皇陛下……你、你终于回来了,我们……我们都快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杨深与蓝夙渊对视了一眼,蓝夙渊眼神深邃,看不清其中到底有什么。   “陛下被暗算以后,叛族者……那些叛族者抓了大家,巫夔说蓝皇陛下的子民都是贱民,把我们赶到外城来,又封那些叛族者贵族头衔,迁到内城去。”   杨深很惊讶,在他的印象里,怎么也无法想象巫夔会变成这个样子,那蓝夙渊岂不是……他看了一眼蓝夙渊的表情。   蓝夙渊只是问:“鲛人战队呢?”   那鲛人听了,当场呜咽起来,“岚音大人他们都……都被巫夔用了药,大家眼睁睁地看着战士们都死了。”   “药。”蓝夙渊面无表情,“奥斯顿交易给巫夔,给我用过的,那些专门对付鲛人的药。”   杨深立刻想起了在实验室里睁眼见到蓝夙渊时,那一汪血色的海水。   他心中生起巨大的怒意,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巫夔会这般心狠手辣。   岚音与巫夔的关系甚至是很不错的,身为蓝夙渊的左膀右臂,他们明明——巫夔却——   若不是蓝夙渊并没有被那种药控制……嗯?   “我记得那种药对你没用?”   蓝夙渊颔首,“奥斯顿是以普通鲛人俘虏为研究对象研究出的药剂,就算十倍剂量,也不可能作用于我身上。”   从一开始,他所谓的落入圈套都只是假象,骗过了所有人的假象。   杨深眼睛一亮,普通鲛人的体质与鲛人战士是完全不一样的,普通鲛人非常柔弱,“那么说,其实那些药应该对岚音他们也是没用的。”   看来蓝夙渊的手下不仅都随他强悍,也跟他一样都是影帝,杨深忙问那个鲛人,“那他们的尸体呢?”   “那些该死的叛族者原本还想将岚音大人他们鞭尸暴晒挫骨扬灰,赶上那个,巫夔心情不好,都被他拖走不知道怎么样了。”   他反手用力握住杨深的手,蓝夙渊他不敢碰,死水一潭的眼中亮起希望的光芒。   “陛下!殿下!一定要赶走叛族者!大家都快要撑不下去了……我们……如今您回来了,我们宁愿战死也不要过这种日子,带领我们战斗吧!”   “大家都不会死。”蓝夙渊冷冷地说,他并没有加重语气,然而只要他说话,就会让人觉得信服。   他忽然说:“所有人都被贬到外城了吗?”   那鲛人摇摇头,露出愤慨之色,“只有坚决支持蓝皇陛下的鲛人被赶出来了,还有一些您的子民,呸,他们不配,他们倒向叛族者,不能算您的子民!”   “知道了。”蓝夙渊阻止了越讲越激动的鲛人,“你先回去,叛族者很快会被清理,让大家再坚持一下,不要有动静。”   那人忽然捂住嘴,闷声叫了一声,“陛下!您的尾巴?!”   蓝夙渊没有回答,那人眼中流露出痛惜之色,踌躇了好一会儿,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   重又剩下了蓝夙渊与杨深,杨深一脸深思的神色,“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巫夔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也许他从来都是这样,只是谁都不了解他而已。”蓝夙渊淡淡地说。   杨深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回想刚才看到的外城情况,这里的人虽然看上去死气沉沉形容消瘦,但精神上的折磨大于肉体上的。   到处都是压抑的哭声和沉闷的气氛,只是内城的那些叛族者竟没有出来折磨他们拿他们做实验。   吃的穿的虽然差,但也不是没有。   巫夔奇怪的态度,蓝夙渊问起是不是所有的鲛人都被赶到了外城,原本落入叛族者手中鲛人战士们的“尸体”却被巫夔截走……   “这都是你的计划,你想把所有叛族者包括隐藏在你的子民中的那些全都一网打尽?”杨深脱口而出。   蓝夙渊露出微微的笑意。   杨深抚了抚胸口,“刚才我简直像感觉到了你在想什么一样,很奇妙的感觉。”   以前也有,但没有这么清晰,仿佛是从那三天三夜之后,悄然变化的东西越来越多。   蓝夙渊握住他的手,“总有一天,你我之间将毫无秘密。”   “嗯。”   “没有不高兴?”   杨深一怔,失笑,“你的秘密比我多多了,应该是你亏了才对,我高兴还来不及。”他顿了一下,“但是巫夔——”   “他有他想要的东西。”蓝夙渊垂下眼,“你会看到的。”   ☆、88·剔骨   “蓝皇陛下。”岚音带着身后的鲛人战士们上前给蓝夙渊行礼。   见他们果然都安然无恙,杨深对巫夔并非背叛鲛族、而是蓝夙渊整个计划的参与者这个结论把握更大了几分。   只是任他也没有想到巫夔会把这些“已处死”的鲛人战士藏在银蓝之海的鲛人群墓里。   这个地方恐怕对于所有鲛人来说都是等闲不愿意涉足之处,哪怕是从无望深渊里回来的鲛人亡命徒也视之为不祥之地。   而对于岚音他们来说,在鲛人群墓藏匿的每一分每一秒恐怕都是煎熬。   比肉体更难熬的,精神上的折磨。   四野都是逝去亲友裹在冰中栩栩如生的尸体,脚下踩的全部都是尚未来得及冰封就被火焰烧灼化为粉末的同伴骨灰,水中荡漾着不安的灵魂歌声与悲怨。   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这些原本死亡就已经迫在眉睫的鲛人战士感觉到更加的压抑和绝望。   然而当他们看到蓝夙渊的时候,没有谁露出放松下来劫后余生的表情。   所有人都沉默而庄重,如同身在任何一个地方。   给蓝夙渊行完礼之后,岚音又带着鲛人战士们转向杨深,同样躬身,“皇妃殿下。”   “好像少了些人?”杨深一眼望去,其实也只能看个大概,但还是觉得似乎少了几个。   岚音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有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似乎在疑惑并没有与他们相处多久的杨深竟然能发现人数不对。   她低下头,平静地说:“照影和摧浪、赤月、缠心、千风五人时间到了。”   所谓时间到了,就意味着这五名鲛人战士体内烈焰已经发作。   运气好的,在火焰冲出体外前被冰封于墓中玄冰里,好歹留下一具全尸;运气不好的,被火焰吞噬,身死魂消,天地间再无踪影。   杨深捏紧了拳,尽管亲眼见过悦光的葬礼,但他并不知道原来这种事发生得这么频繁,死亡的阴影随时都笼罩在这些人身上。   人很容易做到对瞬间来临的死亡一时的无惧,可面对无时无刻不在身边环绕的死亡倒计时,却往往让人一点一点崩溃下去。   这些战士却平静如昔,不曾言退、不曾惧怕,他们是真正的勇士。   而奥斯顿,却为了这些“天生强大而完美”的基因,步步紧逼。   蓝夙渊抬手,“收复我族后,为他们举行葬礼。”   “是。”   干脆利落,掷地有声,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语。   ******************************************************************   巫夔抬头看了看天色——大约这样讲是不对的,在这里他只能看得到屋顶,哪怕到了屋外,也只能见到沉沉水波。   天空是属于陆地的,不属于海底。   但是他一脸看破了天机的模样,自言自语道:“时间到了啊。”   抬手,原本纹路分明的掌心被划上了无数道骇人的伤口,全是利器所致,虽然已经愈合,疤痕却依然狰狞,将所有掌纹都破坏殆尽。   巫者不自测,巫夔从来都看不到自己未来的走向,哪怕他们是蓝氏皇族御用的预言者。   而现在,放眼整个巫氏一脉,无论谁都别想看到他的未来。   “我想要的,我自己会伸手拿。”巫夔舒了舒十指,重新挂上笑容,“你又来了吗?”   有着尖细嗓音和漆黑鱼尾的鲛人阴沉着脸,慢慢游到巫夔跟前,一脸挣扎忍耐的神情,“是你叫我来的。”   巫夔好像没看到眼前的鲛人即将按捺不住爆发一样,慢悠悠地说:“咦,什么时候变这么听话了?”   对方狠狠地瞪着他,不说话。   巫夔顿时一脸意兴阑珊的模样,“这么无聊,你们在无望深渊怎么过来的,都没人娱乐的么。”   无望深渊几个字立刻戳到了对面鲛人的痛处,脸色狰狞得得几近扭曲,看得出来再稍微一撩拨就会暴起。   “巫夔!合作是你提出的,你究竟想干什么?!把那群实验品赶到外城去,一个也不往陆地上送,人类没有实验品,什么时候实验才能成功?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换腿上岸?”   “实验品?”巫夔瞥了他一眼,轻轻重复着他话语中的三个字,露出玩味的神色。   鲛族历代以来的叛族者,除了想要取代蓝氏称王称霸的,大部分都是为了安安全全地把自己的鱼尾换成人类的双腿,去到陆上生活。   然而他们不敢拿自己做实验,便勾结陆上统治者,出卖同伴,无所不用其极。   说来也是可笑,人类羡慕鲛人完美,鲛人却想要变成人类,也许真的是得不到的才是好风景。   只可惜,都走错了路。   想要得到什么并没有错,但他们的手段,显然都用错了。   看到巫夔脸上略显嘲讽的笑容,那鲛人气得哼了一声,嗓音越发尖锐,“难道你当他们是同族?别忘了,蓝夙渊是你亲手出卖的,让他们落到这个地步,你功、不、可、没。”   “当然。”巫夔气定神闲,一口承认,“我跟你们一样,都是千古罪人——好了。”他伸手阻止了还想再说话的鲛人。   “我这次找你来,自然是为了你们最关心的事,关于外城的那些……实验品。”   “巫夔,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让大家都过来,陆地上的实验已经取得了重大突破,我们商讨一下外城那些实验品的去留,以及实验的进展。”   黑鳞鲛人有些将信将疑,“我并没有收到陆地上的信息,进展这么快?”   巫夔目光一冷,沉声道:“如今海底的主人是我。”   那人一怔,没有再说话。   “蓝夙渊都送去了,进展自然快,不过既然你们没有兴趣,那就罢了吧。”   说完他像挥退宠物一样轻轻挥了挥手,一脸送客的表情。   “……好,我会让他们都过来。”   等到黑鳞鲛人离去,重又剩下巫夔一人,他慢慢地勾起嘴角,“贪欲、嗔念、痴妄、愚昧、嫉妒……会来吗,当然。”   “新贵族”们并没有让如今海底名义上的统治者等得太久,就陆陆续续地来到。   他们的脸上明显带着试探、焦躁、期待种种复杂不一的表情,无数目光落在无动于衷巫夔身上。   然而巫夔闭着眼,自顾自哼着歌,手里把玩着一支小小的试管,试管里是明显与海水颜色不同的液体。   就是这些液体,让所有蠢蠢欲动的叛族者们只能臣服于巫夔的“淫威”之下,不敢冲上去将他拉下来。   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小小一滴,就连曾经的鲛皇都能束手就擒。   但这管液体也是他们的希望,昭示着人类的实验并非停滞不前一无是处,他们终有可能得以在阳光下行走。   看样子这位喜怒无常的巫氏长子是不打算在人来齐之前说话了,已经到来的叛族者们面面相觑,低声议论。   最后,终究占据了上风,一些人折返回去,将因为心存疑虑而没有前来的同伴全都带来。   满堂人齐后,巫夔睁开双眼。   他捏起手中的试管,在众人面前轻晃了一下,笑眯眯,“想必大家也都听说了,今天叫诸位来,是因为陆地上的一些重大事项。”   叛族者们警惕地后退稍许,却又忍不住七嘴八舌。   “到底是什么消息,实验进展怎么样了?”   巫夔扫了众人一眼,加深了笑意,“非常好的消息,我想你们听了一定会高兴的。”   “别神神叨叨的,到底怎么样?是不是要送实验品过去?早该把外城那些扔上岸,什么贱民不贱民的,乱七八糟……”   听着底下你来我往的议论,巫夔愉悦地宣布了他的好消息,“嘘——安静,听我说,陆地上的实验室已经被彻底破坏,而奥斯顿总统,落入了蓝皇陛下之手,乌托邦已经群龙无首,实验?呵呵。”   一语既出,满室皆静。   所有人都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还在消化着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就在这时,巫夔却突然捏碎了手中的试管。   嘈杂声四起,夹杂在喧哗声中的,还有从外面来的沉闷而整齐的声响。   无措仓皇地想要远远游开逃离那些迅速蔓延的据说能令他们无处可逃的药剂的叛族者们,却屋漏偏逢连夜雨地发现,他们被外面包围了。   如梦似幻的蓝色长发飘在鲛人战士之中,显眼得让人完全无法忽视。   “蓝夙渊!是蓝夙渊!”   “药!该死的,巫夔把药剂打碎了!”   “跑啊——”   “冷静!”   “等等蓝夙渊不是被抓了吗怎么会啊啊啊啊你们看,他的腿!”   尖叫声里,无数人都看到原本拥有着银色长尾的蓝皇,如今居然用人类的双腿站在那里,与他身边的杨深,毫无违和感。   蓝夙渊面无表情地一步一步走向前,走入叛族者中,丝毫不惧是否有人敢对他不利,对他来说,这些鲛人,全都不堪一击。   他走到一个鲛人面前,停步,看了他一眼;又行至另一人面前,同样稍作停顿。   惊慌失措的叛族者们很快发现,让蓝夙渊停留的,都不是从无望深渊里归来的叛族者,而是原先那些埋伏在族中的暗线、以及心智不坚投靠了叛族者一边的原住民。   “他……他是故意的……”不知谁脱口而出。   “蓝皇陛下——”有人软倒下去。   鲛人战士们列队森严,而他们身后,外城的“贱民”也已经纷纷赶来,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包围的鲛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那些在叛族者眼中原本柔弱得不堪一击的鲛人平民们,不知何时有了这样的恨意和勇气。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围捕。   所有的叛族者,包括曾经隐藏在鲛族平民中的、令人防不胜防的暗线们,全都被一网打尽。   最后,只剩下依然气定神闲坐在那里的巫夔。   他懒洋洋地轻甩尾巴,漫不经心地说:“欢迎回来,我的蓝皇陛下。”   杨深看了蓝夙渊一眼,既然叛族者们都已经拿下,现在应该恢复巫夔的名声,把反间计的事情告诉所有人了吧?   然而蓝夙渊却冷冷地望着巫夔,“你有什么话?”   巫夔直起身,看着外面一层又一层的鲛人。   那些都是被他赶到外城去的“贱民”,他们望向他的眼神里,只有赤裸裸的恨意。   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食肉寝皮。   “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   杨深一惊,难道他猜错了,巫夔真的背叛了蓝夙渊,而蓝夙渊只是利用了他找出所有隐藏的叛族者?   不……不对……理智告诉他这不对,他之前的推断才应该是正确的,然而蓝夙渊和巫夔此时的对峙却又明显打翻了他的认知。   “巫稷。”   蓝夙渊出声,鲛人中站出一名老者,他看上去并不像生活在外城一脸饱受折磨的平民们,干净、威严而神秘。   蓝夙渊淡淡道:“此次巫夔犯上,巫氏一脉是否参与。”   “不曾。”巫稷对蓝夙渊行礼,连个正眼都没有给巫夔,好像他在那里只是无处不在的海水。   “巫夔是你巫氏一脉这一代的长子,巫氏自古以来是鲛族巫者,地位尊崇,自有规矩,我虽为鲛皇,亦不能过分干涉巫氏权利。”   蓝夙渊不动声色地看了杨深一眼,杨深顿了顿,走到他身边,按捺下满心疑惑。   他直觉,现在蓝夙渊做的一切,也许跟所谓“巫夔自己想要的东西”有关。   巫夔的父亲巫稷听了蓝夙渊一席话,顿时更加恭敬,“巫夔将从巫氏一族除名,从今往后不再是巫氏长子、巫者继承人,陛下尽可发落。”   杨深注意到,巫稷在说不再将巫夔作为巫者继承人的时候,一直懒洋洋丝毫不在意外界一切的巫夔似乎稍稍正了正身子。   蓝夙渊颔首,“既然如此,巫夔勾结叛族者和人类总统,意图谋害鲛皇、一统鲛族,迫害同族、手段残忍,应处以极刑。”   “当场执行。”   杨深张了张嘴,就见岚音连同另外三个鲛人战士,一同上前抓住巫夔,将他押至蓝夙渊跟前。   “极刑?”杨深没忍住问了出口。   蓝夙渊目光落在巫夔身上,若有所思,“剜鳞剔骨。”   光听一个名字就令人胆寒,这不仅是死刑,而且是死刑中最能震慑人心的一种。   若是目睹巫夔受刑,这里的鲛人大概百年之内都不会有人再敢犯叛族之罪。   “在我的桌上有一把匕首。”一直没有说话的巫夔忽然出声。   他顺从地让岚音他们抓着没有反抗,嘴角依然带着笑意,“行刑的话,我希望用那一把。”   很快,那把匕首被取了出来,十分短小精悍形制特异的一把匕首,不像是海底常用的东西。   “你想清楚了。”蓝夙渊将匕首伸到他面前,“用这一把的话,你所受的痛苦和时长都将是两倍。”   “不,这是我最喜欢的礼物。”巫夔目光落在匕首上,不像是在看自己的死亡,倒像是在看一场爱情。   杨深忽然安定了下来,他感觉到,巫夔并不是在求死,他不为求死——他在求爱。   蓝夙渊把匕首递到岚音手里,“可以。”   “行刑。”   连刚刚沸反盈天的鲛人们此刻都安静了下来,虽然他们都被巫夔赶去做贱民,恨意难消,但面对这种刑罚,仍旧有些胆寒。   连岚音执着匕首的手都有点抖。   她与巫夔身为蓝夙渊的左膀右臂,共事多年,她所剩的时间比巫夔少得多,一直笃信自己会死在巫夔前面。   她从不是个多愁善感心慈手软的人,这一刻,也有点不忍直视。   第一刀,血腥味随水波飘散。   巫夔无声地望着匕首。   第二刀——就在岚音的第二刀即将触碰到巫夔的时候,眼前似乎有一缕金芒飘过。   不知何时现身的金发少年挡在岚音和巫夔之间,望向蓝夙渊,“住手。”   巫夔猛地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并不算高大的背影,在谢尔看不到的地方,弥漫出无边的笑意。   一刀。   只一刀而已啊。   “让开。”蓝夙渊冷冷地说。   谢尔纹丝不动,“放了他。”   “你应该看到他做了什么,罪无可恕。”   谢尔侧头,看了岚音手中的匕首一眼,就在所有人以为他打算再对蓝夙渊说点什么的时候,他忽然猛的躲过岚音手中的匕首,一把拽住了巫夔。   巫夔会意,长尾卷起大浪,反手抱过金发少年,猛地冲出人群。   岚音一惊,刚要带着鲛人战士们追过去,却被蓝夙渊制止。   “巫夔一个人,掀不起风浪,先安置族民。”   人群中,巫氏一族族人的脸色格外精彩,蓝夙渊的目光却毫不停顿地掠过,回到身侧时,看到杨深脸上隐隐的笑意。   “我大概知道巫夔想要的是什么了。”   蓝夙渊揽住杨深,轻声道:“巫氏一族的长子,作为巫者继承人,不许有情,世世代代,都必须与神谕之人结合。”   杨深回望,了然,“现在他不是巫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葵花:带上你私奔~奔向最遥远城镇~带上你私奔~去做最幸福的人……鱼   谢尔:闭嘴!是我带你!   ☆、89·情定   巫夔的心情很好,谢尔的心情很糟。   “把你的尾巴拿开。”   “我没动。”巫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尾巴尖在谢尔身上撩拨来撩拨去,还摆出了一脸“我真的没动是它自己伸过去的”表情。   谢尔伸手就去抓,鱼尾巴却滑不溜秋的,偏次次都从指缝里溜走,还得意洋洋地在那晃。   他觉得他后悔了。   从被那该死的家伙用尾巴卷着自己落荒而逃开始就特别后悔,干嘛要为这个蠢货自己干的蠢事冲出去多管闲事?   这种没脸没皮的家伙,就该放他自生自灭才是。   “再动等下我们吃红烧鱼。”谢尔阴着脸,亮了亮自己的牙齿。   巫夔脸上忽然闪过细微痛楚之色,伸手捂住刚才那一刀的伤口,低低地呻吟了一声,身形有些萎顿。   “我看看。”犹豫了一下后,谢尔还是走上去,去查看他的伤口,默默地扶住摇来晃去的鲛人。   掰开巫夔捂住伤口的手指,谢尔凑近去看,忍不住皱起眉头,“才一刀,就划了个口子,马上就能结疤,真有那么痛?”   话还没说完,就被兜头兜脑地抱住,巫夔得意地笑起来,“痛,怎么不痛,痛得我心都碎了,亲爱的快给我抱抱。”   谢尔冷不防被抱了个满怀,扑面而来的都是该死的巫夔的味道,顿时恼羞成怒,“滚!”   可惜巫夔力气太大,他从前就扭不过,现在依然扭不过,那点挣扎在对方眼里大概也就是情趣罢了。   巫夔带着笑意看着谢尔,眼中藏着金发少年看不见的满心温柔。   “小谢尔,你太无情了,怎么能叫我滚呢,要是被那群鲛人抓回去大卸八块那可怎么办?”   谢尔翻了个白眼,“活该,谁让你作死?”   巫夔顿时一脸受了天大伤害的模样,摇头,“那哪儿能叫作死,我做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啊。”   听着那油腔滑调的句子,谢尔完全不觉得巫夔是认真的,“闭嘴,赶路,我们是在逃亡,记住你自己是通缉犯行不行?”   “用不着。”巫夔揉了揉谢尔软软的金发,“蓝夙渊不会追来的。”   “什么意思?”他可是亲眼看着蓝夙渊半分情面不留要怎么把巫夔当场处刑的,这家伙哪儿来的自信觉得人家不会派人来追杀他?   脑子坏了?   巫夔挑眉,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十分荡漾地说:“不过,如果我们小谢尔喜欢亡命天涯的戏码呢,就让我们来一场大逃亡吧!”   “……”我一点都不喜欢亡命天涯的戏码,谢尔想,他越来越后悔当时脑子一热冲出去救这个妖孽了。   又推了推巫夔,这回对方倒是没有执意要抱紧他,谢尔退后几步,漠然道:“我不知道你跟蓝夙渊之间到底有什么龃龉,也不管你到底为什么要对族人做那些事。”   懒洋洋的鲛人勾着嘴角,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这次救你就算当初你在深海风暴救我的报答,从今后我们两不相欠,各行其道,再见。”   说完谢尔打算立刻离开,然而巫夔却显然并不打算放他走。   “救命之恩已经两不相欠,那么,别的东西呢?”   “什么?”谢尔露出些许困惑的表情。   巫夔勾勾手指,见金发少年并没有乖乖跑过来,也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既然你这么喜欢清算,那么我送你的礼物,你拿什么回礼呢。”   “礼物?”谢尔怔了怔,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想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我送给过你匕首。”   “不够。”   “啊?”   “不够。”巫夔不动声色地来到谢尔面前,神色严肃,“我把我最珍贵的东西送给了你,小谢尔,扪心自问,一把匕首是你最珍贵的东西吗?”   被这么一提醒,当日的情况重新浮现眼前,这个古古怪怪的男人,说着古古怪怪的话,做着古古怪怪的举动。   所谓最珍贵的礼物到底是什么,他可始终都没见过,拿这个来留人,是不是太可笑了。   等等,他为什么要在意巫夔拿什么来留人?表现得好像他很想被挽留一样?   谢尔忍不住皱眉,“你这是强盗逻辑,没有道理我必须回赠你,更何况我根本不知道你所谓的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   巫夔这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静静地看着他,看得谢尔脸上渐渐泛起薄红,忍不住想要移开脸,才轻声问:“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谢尔原以为自己会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地说当然不知道,可忽然却发现有点难以说出口。   那些云山雾罩的、若隐若现的、似有还无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有没有触摸到过的东西,这一刻却挑动了他心底无端的不安。   他还在犹豫,巫夔却已经伸出双手捧住了他的脸,在他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吻了下来。   谢尔的心乱了。   这对一个潜行者来说,几乎是致命的。   心乱意味着无法掌握自己身体的节奏,无法控制自己呼吸的频率,无法掌握自己的处境,将自己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完全没有能够好好来弄清楚这个吻,只感觉自己一脚跌进了棉花里,摇摇晃晃看不清晰。   手脚僵硬得忘了反抗。   这一辈子与别人最亲密的接触,无法是幼时在贫民窟为了生存而被拳打脚踢;进了训练营与同伴搏击厮杀;最温暖时也只是照顾着扬瑟尔,捏捏他肉呼呼的脸,发誓要保护这世上他唯一的弟弟。   其实像巫夔这种人,是他最不擅长应付的,不像敌人那样可以直接清除就好,也不像朋友那样能够保持恰当的距离。   巫夔天生是破坏规矩的存在,他游荡在规矩方圆内外,时刻有着破坏性的危险,永远都不按常理出牌。   就比如说现在,巫夔终于放过缺氧缺得脑中一片昏沉的他,在他耳边黏糊糊地问他,“现在知道了吗?”   谢尔觉得自己真的傻了,大脑完全不经过理智就指挥着自己呆呆地抛出了一句,“我是人。”   巫夔顿时忍俊不禁,“当然,我看得出来。”言下之意是那又怎么样。   这时候,喘了好几口气的谢尔终于恢复了清明的意识,他抹了抹嘴唇,“这就是你最珍贵的礼物。”   “这是我所有的礼物,来自于一颗本不能自由爱人、却已经无法自控的心。”   “那如果,我不能回应你呢。”   “谢尔。”这还是巫夔第一次那么正经地叫谢尔的名字,从前不是什么诡异的“小家伙”、“小谢尔”,就是肉麻到家的“亲爱的”。   他说:“谢尔,你问问自己的心,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无动于衷吗?”   谢尔有点无法直视这样认真的巫夔,好像立刻给出答案的话,会觉得有点轻率,不够郑重。   内心正在经历剧烈挣扎的少年大概永远也看不到对面男人眼底势在必得的情绪。   “我不知道。”谢尔摊开手掌,有点沮丧地轻叹了口气,他本来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更谈不上心慈手软,他又不是杨深,温柔又善良。   他的血早冷了,跟这些半人半鱼的冷血动物是一样的,但拒绝的话说不出口,因为巫夔要他问问他自己的心。   而他的心给出的答案,却并不是坚定的拒绝。   “我不会问你看上我什么,我觉得你不会说实话。”最后他抬起头直视巫夔,“我也不会认为你之前做的那一切全都是为了我,我知道你也想要自由。”   “谈恋爱这种事情我没学过,你也不用指望我太温柔。我不确定能不能还给你同样珍贵完整的心意,我们之间甚至还谈不上对彼此有多少了解。”   “如果这些你都不介意的话,现在开始我们可以同行一段日子。”   巫夔脸上慢慢浮起笑意,越来越深,这一次的笑却并不让人觉得轻浮,尽管依然很惑人。   “亲爱的,我更不介意把一段日子变成一辈子。”   谢尔瞥了他一眼,一脸无语地转过身走了,巫夔忙跟上去,“亲爱的你想去哪里,海底我很熟的呦我带你去看珊瑚群怎么样?”   “……闭嘴。”   ****************************************   另一边,海底遗迹。   “巫氏一脉,从古至今,从未出过如巫夔这样——他虽从小离经叛道,但从未真正做过太过出格的事,想不到今天会到如此地步。”   巫稷无声无息地出了一口气,虽然说了听从蓝夙渊的发落,可他下令行剜鳞剔骨之刑,他的心就没放下来过。   谋权夺位,这么重的罪,他甚至找不到理由求情。   直到有个人类忽然出现,把巫夔劫走,而蓝夙渊却阻止了鲛人战士继续去追他的长子和那个人类,他僵硬的脸上总算现出了几分松动。   本还以为要亲眼看着长子受刑,却不料巫夔被劫走之后蓝夙渊的态度,却又不像对巫夔恨之入骨。   于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巫者只作预言,本不该干涉陛下行事,只希望蓝皇陛下能多少顾念巫夔过去曾为皇族效命,即便将来……也留他一条全尸。”   他也只能说到这里了,巫夔的所作所为,众人皆知,从今往后,巫夔是不可能重归巫氏一脉,更做不了巫者。   心头虽然一片沉重,却又隐隐有些庆幸,巫夔是他的儿子,他怎么可能看不懂他看向那个人类时的眼神。   可长子巫者的伴侣,只能是神谕之人,所有鲛人都清楚,巫者的神谕之人,不会是人类。   杨深看着巫夔的父亲,不由得想起了奥斯顿,同样都是为人父,巫稷的态度和奥斯顿的态度,真是千差万别。   巫稷明显是十分敬畏蓝夙渊的,而且那些受了巫夔“折磨”的鲛人,也对他是一肚子怨气。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还是尽最大的努力为儿子争取一线生机,不得不说巫夔其实很幸运。   话说回来,就是这个人,给蓝夙渊作出了那个关于伴侣和鲛族未来的预言么?   看上去好像确实比神神叨叨的巫夔要靠谱一点,想到这里,又忍不住想不知道巫夔和谢尔现在怎么样了,无论如何,总算求仁得仁。   “巫夔之事,不会牵连巫氏一族。”看了巫稷一眼,蓝夙渊淡淡地表示。   “岚音,让所有人都从外城搬回来吧。”   显然,蓝夙渊并没有打算继续巫夔的话题,巫稷也就从善如流,慢慢退远。   在鲛人战士们的帮助下,原本被赶到外城居住的鲛人们开始清理被叛族者们弄得乱七八糟的内城,撤掉阻隔两边的障碍物,陆陆续续搬回自己从前居住的地方。   杨深蹲下身,捡起一枚珍珠,还给抱了太多东西而摇摇晃晃的小鲛人,“慢慢来,多拿几趟也没关系的,坏人已经没有了。”   小姑娘怔怔地望着近在咫尺的杨深,一脸呆呆的模样。   杨深看得好笑,忍不住觉得这样小小的孩子真是可爱,于是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怎么了,叔叔帮你拿?”   小女孩却一下子红了脸,“皇、皇妃殿下不能调戏别人。”说完唰地一下拍起水花,慌慌张张地游走了。   杨深无奈,好吧,他真的没想欺负小孩子,而且他也没欺负啊,不能调戏别人是个啥?   摇摇头,杨深站起来,却不知道是不是蹲久了的缘故,眼前一阵晕眩,站不太稳地晃了晃。   蓝夙渊立刻伸手扶住他,眼中浮现一丝忧色,伸手笼住杨深的小腹,回头看岚音,“这里你先看着。”   岚音领命,疑问的目光落在杨深身上,杨深此时已经恢复了清醒,蓝夙渊没有回应岚音的疑问。   他之所以那么着急要从陆上回来,巫夔这边是一个原因,更大的原因,还在于杨深。   “走。”   “嗯?去哪里?”杨深摸了把额头,觉得有点累,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好像特别容易觉得累。   大概是经历的事情太多太惊心动魄的缘故,难得有放松的时候,所以精神太紧绷了。   蓝夙渊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地牵着他的手,“找一样东西。”   ☆、90·下场   “等等。”杨深回握住蓝夙渊的手腕,刚才那一下晕眩好像只是错觉,“扬瑟薇和奥斯顿他们还在银蓝之海的沙棠号上,奥斯顿看上去不正常,不能把他们放那里太久。”   之前把扬瑟薇留在那里,原本是打算拿了鲛珠就要先回去的,谁知谢尔半路失踪,接着一路状况频发,到最后没想到反而是鲛族这边先尘埃落定。   扬瑟薇现在说不定都已经急疯了,更何况奥斯顿怎么说也是个危险人物,哪怕他现在神经兮兮的,也难保他不会突然对扬瑟薇怎么样,即便他已经被禁锢,仍还是难以让人放心。   所谓前科累累大抵也就是这样了。   杨深考虑了一下,还是觉得先解决这边更迫切,虽然不知道蓝夙渊忽然要带他去找什么东西,但大概应该不是什么急迫的事情吧。   蓝夙渊看了杨深一眼,杨深似乎丝毫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异常,他显然只是觉得自己过度劳累,只要好好休息就会好。   思索片刻,蓝夙渊还是没有对杨深说什么,扬声道:“岚音,鲛珠。”   岚音会意,立刻送了几枚鲛珠过来,看向杨深时疑惑的目光却依然没有消散,甚至更深了一些。   杨深不知其意,毫无所觉地回望过去,岚音立刻移开了眼,低头对蓝夙渊,若无其事地说:“陛下,鲛珠。”   蓝夙渊点点头,接过鲛珠,也不交给杨深,“你就待在这里。”说着伸手拿下他手腕上的金属环,“让人带它去,驱船过来。”   其实杨深倒也可以直接用精神力控制沙棠号,但此时此刻,蓝夙渊是绝不允许他多耗费一丝力气的,而杨深自己也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正好沙棠号已经升级,有塞因斯在就可以控制,只需派人把它送到沙棠号就行。   只不过蓝夙渊把它撸下来,杨深脑海里顿时又是一阵鬼哭狼嚎,塞因斯像见了鬼一样,撒娇耍赖无所不用其极,一副被交给别人毋宁死的悲壮。   一看杨深的表情就知道那幼稚的光脑又在干什么,蓝夙渊捏着金属环,冷冷地把他举到面前。   虽然一句话没说,但可怜的塞因斯分明感觉到了如果他再吵吵就会被五马分尸的恐惧,嚎啕大哭顿时变成无辜的抽噎。   “主人主人……你看他又恐吓我!我我我……哼……”   杨深无奈地看着这一对活宝,把塞因斯从蓝夙渊手中接过来摸了摸,“你的能量盒不是还在沙棠号里么?”   当初要求把生物质能制剂连块带箱弄上沙棠号的可不就是这个只要有能量两眼就能放光的小玩意儿。   果然一听到能量塞因斯立刻倒戈,情绪变化之快简直是夏天的雷阵雨,这会儿已经欢欢喜喜地哼着“能量能量我心爱的小能量”这种古古怪怪的歌儿被交给蓝夙渊的心腹。   显然对方一点都不知道这破金属环是什么逆天高科技,只是认真地执行鲛皇下达的把这个圈圈以及几枚鲛珠送到银蓝之海沙棠号的命令。   ——比起破铜烂铁般的塞因斯,作为鲛族圣物的沙棠号可是人人都认识的。   如果塞因斯知道自己在这群鱼的心里竟然比不上一个思考都不会的傻大船,肯定会抓狂。   杨深笑起来,“等安顿好扬瑟薇,我们再去找——啊对了,你刚刚想说要找什么东西?”   蓝夙渊伸出手,理了理杨深的头发,“没什么,不重要。”然后让杨深先去休息,等扬瑟薇他们来了再说。   等杨深离开,之前欲言又止的岚音再次上前,显得有点忧心忡忡,“他是不是……”   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沉稳冷静的岚音连敬语都忘了,蓝夙渊却也没计较,点点头。   岚音脸上闪过一丝讶色,“可他毕竟是人类,怎么会?您去陆上也没有几天,不可能这么快就有……”   蓝夙渊低头看了看自己踩在地面上的双脚,声音略沉,“强行化腿的缘故。”   他是以人的姿态与杨深交和的,可能因此才会出现这种令鲛皇也意料之外的状况。   原本鲛人与人之间并非同族,不容易受孕,他本也没想让杨深在这么动荡的时刻孕育新生命。   这个惊喜,确实太惊喜,只是也带来了更多的忧虑。   岚音一脸为难,“您的双腿不宜长期如此,皇妃殿下更是——能保住吗?”   蓝夙渊气息一寒,“必须。”   岚音看着他们的皇,忽然想到了巫者之前对他的预言,不用刻意去验证,每个人都知道,鲛族的变革正在以锐不可当之势席卷海域。   而如果鲛皇与人类皇妃的孩子真能平安降生,那么人类与鲛族之间,也许真的能走出一条新的道路。   是啊,如果能保住……   这时四周响起了低低的惊呼声,声音不高是因为蓝夙渊还在这,鲛人们不会在强势的威压下大声喧哗。   而让他们惊异的却是沙棠号的到来,对于大部分鲛人民众来说,沙棠号可不是什么飞行器,而是他们鲛珠的圣物。   八宝楼船其实恢弘,水中形态远比陆上形态摄人,一时间引得所有鲛人都仰头看去。   就在这样的瞩目中,沙棠号慢慢停稳,然后戴着鲛珠满脸新奇的扬瑟薇走了出来。   一时间,海中一片寂静。   杨深带领一直以来生活在海底的人类离开后,如今鲛族中已经没有人类了,而这楼船上走出的美丽女子,分明是个人类。   扬瑟薇敛声屏息,完全没有料到她一出来,看到的是无数的鲛人,那么多张或铭艳不可方物、或俊美犹如神明的脸,那么多优雅神秘的鱼尾,都让她既震动又紧张。   爱美之心大约是所有生物共同的情绪,这么美丽的一切让人震撼,可对于鲛人长年累月的凶名的畏惧又让她胆颤心惊。   扬瑟薇很想转身逃回船舱里去,但一想到弟弟还要作为这些鲛人的皇族伴侣生存,又不愿表现出自己的怯懦带累弟弟的名声。   况且,既然扬瑟尔带她来这里,应该不可能害她。   而身上那颗神奇的、让她能够在水下自由呼吸和行走的鲛珠又让她对这个传说在外的族群充满了隐秘的好奇。   于是她强压着不安,打招呼,“你、你们好。”   预想中的野蛮对待并没有出现,面对她的微笑,那些有着长长的鱼尾的美丽的生物也回以笑容。   扬瑟薇一激动,差点自己绊倒自己,却被人扶住,转头,正是之前带着鲛珠过来的那个鲛人。   “没事吧。”他说。   扬瑟薇顿时觉得有点不能呼吸,都怪这海底到处都是水……她想着,已经被人带下了船。   此时杨深听到动静也已经出来了,他显然没睡够,脸上的倦色更添一分。   蓝夙渊见状不动声色地护住他,看着自己的伴侣扬起笑容,望着正小心翼翼地跟鲛人接触的扬瑟薇。   “你带扬瑟薇来,不止是因为潘多拉城太危险吧。”   杨深点点头,眼中闪过温和的光,“人类对鲛人误解太深了,不是一个奥斯顿落马就能解决积怨的,如果让他们亲自相处一下,才能知道误解有多深。”   他看着扬瑟薇脸上可疑飞起的红霞,非常喜悦,“她会是一个很好的开端的,也许,还能收获在总统府里见不到的风景。”   不过他们都没忘了,沙棠号上还有一个人。   如果说扬瑟薇作为陆上人类与鲛族平民接触的良好开端的话,那么那一位,则是最能集中这一代人类与鲛人恩怨的祸首。   接触与互相了解是一件需要耐心的长久的事情,而报仇么,却需要痛快一点。   显然蓝夙渊与杨深都感觉到了对方心中的想法,两人虽然没有进行言语上的交流,却丝毫不妨碍他们的默契。   蓝夙渊唤回之前去送塞因斯的鲛人,在杨深收回因为看到了“亲切的小能量”而还在不停高歌的光脑之后,吩咐他带扬瑟薇去休息。   虽然扬瑟薇对这海底的一切还充满着十分的好奇,不过也确实十分疲惫,并没有反对,乖乖地被带走了。   杨深并不想让她看到奥斯顿落入鲛人们手中的情形。   这并不是觉得她会对奥斯顿有情谊、怜悯他,而是不想让刚刚对鲛族有些新的认识的扬瑟薇误会,再次觉得鲛族凶残。   毕竟对于祸害鲛族这些年的奥斯顿,鲛人们是一定不会手软的,哪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们,亦不可能对这位总统大人抱以善意。   确定扬瑟薇离开后,蓝夙渊与杨深一起,把奥斯顿从恢复成楼船型的沙棠号船舱里拎出来,放在甲板上。   鲛族人虽然久闻奥斯顿大名,却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究竟长什么模样,对于他们的蓝皇和皇妃又从楼船里拎出个人类,充满了好奇。   奥斯顿的神经质并没有好转,他一脸惊惶地揪紧杨深的大腿,十分忌惮地环顾四周,在看到密密麻麻的鲛人之后,最先露出的,竟然是一脸喜色。   哈哈,哈哈哈,好多好多鲛人,好多好多实验品,他的实验,他的完美计划……混沌的脑海里晃过白色的实验室。   不过很快,奥斯顿又意识到自己究竟身处什么环境,那一点喜悦之情立刻变成恐惧,“扬瑟尔!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杨深冷眼看着他,到了这个时候,这个男人似乎还在试图摆出做父亲的绝对威严,以为如此就可以震慑自己无用的小儿子。   “扬瑟尔?他想要你去陪他吧。”杨深看着一会儿似哭一会儿似笑的奥斯顿,抬头,“他就是奥斯顿总统。”   这句就够了,根本不需要多的形容多的描述,鲛人们几乎立刻沸腾。   那忿恨的表情看在奥斯顿眼中,简直就是死神的镰刀、地狱的魔鬼。   “塞因斯,准备录全息影像。”杨深抬起手腕,吩咐手上的光脑,然后看向已经瑟瑟发抖的奥斯顿。   “你做过什么,你自己说。”   这幅嘴脸,不妨让整个大陆和海洋都看看。   蓝夙渊嫌恶地看了奥斯顿一眼,走到杨深神色,挡在他和奥斯顿之间,“我来。”   ☆、91·灵魂   奥斯顿只觉得脑子里一团糊涂,半分清明的意志也没有,只有那不断放大放大再放大的欲望强烈地充满了整个脑海。   什么理智什么权谋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些他现在都想不到了,他隐隐感觉到自己不对劲,却根本没有办法去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一向知道自己,野心、欲望,都是他心底根深蒂固的东西,然而这些翻腾的贪婪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一步一步壮大,直到完全无法控制,却记不清了。   他原本觉得那都是出于自身的考虑和决定,现在也依然觉得那本来就是他自己的欲望和索求。   但这欲望越来越猛烈越来越强大,甚至最后淹没了所有的理智。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里悄悄埋伏着,无声无息地生根、破土、发芽,占领他的潜意识,一点一滴地改变着他自己而不自知。   直到现在那隐秘的埋伏者在漫长的温水煮青蛙后遭遇突变,于是不得不做出应对,一下子改用沸水煎熬。   可是现在这一点点疑惑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从身到心如同被他人占领,强烈的欲念扑上来带走他最后一点理智。   澎湃的只剩下欲望。   于是在外人看来,忽喜忽忧忽笑忽骂神经质的总统大人猛地一抬头,脸上露出狰狞之色,张嘴露出的那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比鲛人还要锋利。   “做什么……我要做什么……哈哈哈,我是乌托邦的总统,我的大陆上的王!我做什么有什么关系,你们这些低贱的、冷血生物。盘中餐、俎上肉、暖床的美貌小奴隶,你们本来就是用来干这个的!你们以为你们是什么东西?”   “长得有一点像人就是人吗,看看你们长满鳞片的尾巴,凭什么美貌、强大、长寿?那些基因给我才对!”   “你们想说什么,战争是人类挑起的?可笑,那叫战争吗,杀几条鱼叫战争吗,哈哈哈哈,你们总是这么蠢。空怀宝山而不自知,还要无辜地显露人前。”   “如果我是鲛人,当初末日来临的时候,根本就不会救人类,假惺惺地用你们美貌的脸蛋在人类面前晃来晃去,想勾引谁?别怪谁拿你们做奴隶,要怪,怪你们自己生得太好、又太蠢!”   奥斯顿的情绪似乎到了一个顶峰,全然意识不到自己现在在谁手里,狞笑着滔滔不绝洋洋得意地说着,好像现在他还是那个胜券在握抓住了蓝夙渊的总统。   围观的鲛人们个个都已经气得脸色发白,即使他们只是最普通柔弱的平民,没有强大的力量,却也恨不得一拥而上把奥斯顿给撕碎。   杨深与蓝夙渊同时看了奥斯顿一眼,看着他夸张的表情和狂乱的眼神,都意识到他此刻根本就不清醒。   这位总统大人虽然贪婪残忍,智商却也高得惊人,再庞大的阴谋都能步步为营,如今这副蠢样,除了脸一模一样,压根不像一个人。   “就好像……从他落到我们手里那刻起,有什么东西把他的灵魂换掉了一样。”杨深小声地对蓝夙渊说。   蓝夙渊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是换掉。”   不是换掉,在他看来奥斯顿依然是奥斯顿,灵魂还是他自己的灵魂,只是——“你的方向是对的。”   问题一定出在他的灵魂上。   “实验的中断对他的打击这么大?”杨深蹙眉看着还在那里一个人表演群魔乱舞的奥斯顿,百思不得其解。   莫非真是奥斯顿对完美基因的执念太深,所以落网后才会受到打击太大性情大变?   总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杨深莫名其妙地想起蓝夙渊救回扬瑟薇时那姑娘说的那句话,她说:“外面的人都疯了。”   潘多拉城的人都疯了,奥斯顿也疯了,这其中,有没有什么关系……   “啊!”杨深忽然短促地低叫了一声,伸手捂住额头,不知道为什么,他一深入思考这个问题,脑海里就一片刺痛,像是有无数的针在扎他一样,   蓝夙渊眼明手快地抱住他,看了一眼奥斯顿,冷冷地对他的子民们说:“他交给你们了,不要让他死得太痛快。”   大部分的真相奥斯顿已经颠三倒四地说完了,有塞因斯录下全息影像,到时候整个大陆的人都能亲眼看一看他们总统这幅嘴脸。   和当年所谓的鲛人奴役人类的真相。   现在的奥斯顿大概只有他自己还沉浸在自己的美梦里以为自己会有辉煌未来。   而鲛人们,即使蓝夙渊不说,又怎么可能让奥斯顿死得太迅速太痛快?   他们的磨难,可是已经经历了成百上千年,要是让这位总统大人死得太轻易,可不就便宜他了。   蓝夙渊抱着杨深离开沙棠号的时候,没有回头去看奥斯顿那被淹没在一拥而上的鲛人们之中的身影。   哀嚎声断断续续地响起,蓝夙渊放下杨深,改为搂着他,然后捂住他的耳朵。   无论杨深变得多么强悍、多么勇敢、多么一夫当关所向无敌,对他而言,也还是当年那个躲在龙绡殿外,用温柔而略带怯意的眼神偷偷偷看他的那个人而已。   这种污秽的声音,没有必要让他听到,他只要听着他说话就好。   “痛?”蓝夙渊把杨深带回屋,给他揉着太阳穴。   杨深长出了一口气,总算远离奥斯顿那个神经病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听不见那歇斯底里的声音的关系,他现在又感觉好得多。   倒是蓝夙渊这幅小心翼翼的样子,好像他是玻璃做的人一碰就碎了一样,让他觉得有点好笑。   如果从前叫他相信这个万年寒冰一样永远待在王座上的男人会有现在这种时候,打死他他也不相信。   可偏偏现在就是如此,不得不说天意实在让人难以揣测。   “大概外面太吵了。”杨深眨了几下眼,晃了晃脑袋。   却听到之前在他脑海里欢快唱歌又在他感觉头疼之后陷入诡异沉默的塞因斯用他从未听过的严肃语气说道:“主人,刚才有一瞬间你的灵魂不稳。”   杨深一呆,灵魂不稳,什么意思?会……离体?对了,这身体本来就不是他的,可一直以来都没出过问题,怎么会忽然?   “什么意思塞因斯?”   他在脑中如履薄冰般地与塞因斯交流,生怕被蓝夙渊注意到他的异常,心下一阵冰冷。   虽然在蓝夙渊眼里,杨深好像只是想什么在发呆,愣愣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要戳一戳。   塞因斯的郑重让杨深一点都不觉得他是在开玩笑,“主人,我说过,你的灵魂波长能与我共振,所以我才找到了你;又因为你与扬瑟尔的磁场比较契合,我才能助你重生。”   “而就在刚才,好像有种力量要把你的灵魂从扬瑟尔的身体里面剥离。但我分析不出那是来源于什么的力量,是主动行为还是只是被动的影响。”   “我知道了。”杨深短短地回了塞因斯一句,有些不解,他以为海底是安全的。   就像蓝夙渊也认为海底是安全的,所以才会这么迅速地带他回来。   可这里又是什么时候潜伏了这么大的危险,最可怕的是,他们谁也不知道那危险是什么,对手是谁。   杨深转头看着蓝夙渊,无所谓了,无论那种力量是什么,他绝对不会让它得逞,他不会离开蓝夙渊,还有——如果他腹中真的有一个属于蓝夙渊的继承人的话。   但……“奥斯顿已经落网了。”杨深看着蓝夙渊。   “嗯。”   “战争很快会过去,你现在能告诉我,你们为了变强,到底用的是什么办法,还有你的腿——”   “好。”   他没料到这次蓝夙渊答应得这么干脆,一直以来,他都对鲛人战士用以变强的办法以及神秘火焰讳莫如深,连一丝一毫都没有透露过。   大概是杨深的讶异表现得太明显,蓝夙渊难得地露出极为缓和的神色,“活着,很好。”   蓝夙渊说,他想活下去,因为活着很好,因为他有了杨深,未来还有无限可能,他有活着的意义,所以充满了活下去的欲望。   从前他也不会刻意想去死,但也不会对活着特别执着,皇族也许听上去高高在上,可每一代蓝氏的生命都奉献给了整个族群。   杨深忍不住扬起嘴角,连心底的那一丝阴霾都被暂且压下,“我一直都觉得活着很好。”   “先休息。”蓝夙渊按住杨深,都到了这个地步,也无需再计较一时半刻。   杨深现在迫切地需要休息,哪怕他自己并没有意思到,之前等扬瑟薇那一段间隙太短暂了,还远远不够。   杨深乖乖地躺下,忽然又想到什么,“呃……蓝夙渊,以前有没有人类和鲛人生下过孩子?”   蓝夙渊一怔,“鲛人刚从洪水中救下人类的时候,也有过一段互相通婚的蜜月期。”   “那就是有?”   “没有。”   这让人类意识到鲛人与他们终究是不同的,也许正是如此,才让鲛人最后沦为了奴隶,又不得不奋起反抗。   杨深十分意外,“没有?”   蓝夙渊把他按回去,“我大概是第一个以人类形态与人类交尾的鲛人。”   交尾……杨深怎么觉得这个词用来怪怪的,但看蓝夙渊一脸自然的样子,好像用词再正常不过,他终于忍不住说:“那孩子不知道是人还是鱼。”   “……”蓝夙渊忽然发现,连他也不知道。   ☆、92·谜底   还好蓝夙渊没有回答,杨深一问出口就觉得自己简直魔障了,要是蓝夙渊打算一本正经地跟他讨论这个问题的话,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接口。   然而虽然话题没有继续下去,杨深却睡不着了,尽管明明觉得很疲惫,然而脑海里总是有意无意想到刚才那个问题。   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心思一丛一丛生长开来,无数画面在眼前一一上演,弄得杨深心烦意乱。   大概是对这个未知的生命有太多的好奇和期许,才会有这么强烈的情绪波动吧,杨深摸了摸自己心口,试图说服自己。   蓝夙渊为了不打扰他休息已经出去了,虽然心知远处的鲛人们必然仍然在群情激奋,但这处他与他的安身之所阻隔了外面的风雨,应该什么都听不见。   应该——可耳边偏偏能听见细微却喧杂的各种声音,理智上杨深知道那是幻觉,可仍旧被弄得心浮气躁。   隐隐有哪里不对劲。   杨深知道自己一向不是这样轻易就会被左右情绪的人,而现在他心底的烦乱,却已经有点脱出他自己的控制了。   他在这瞬间有意无意地想到了疯狂的奥斯顿。   “主人?”就在这时,塞因斯忽然在他脑海里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似乎还在为他主人刚才的灵魂波动不安。   而杨深却在塞因斯出声以后感到心里一松,那种莫名其妙无处发泄的情绪像是溜走又或者被什么压制了一样,立刻松快了许多。   随之而来的就是潮水一般涌上来的倦意,立刻把已经十分疲惫的男人带入了深沉无梦的睡眠中。   光脑在他手腕上一闪,水波中有点点光斑慢慢亮起,在水中快速移动,最后组合成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模样。   他探头探脑地往外偷看一眼,确定蓝夙渊不在附近,却发现了周围暗中保护杨深的一队鲛人护卫。   塞因斯抿了抿嘴,回来趴在床沿,用手捧着脸,晃来晃去地看着熟睡中的杨深,脸上露出十分生动的表情。   生动得简直像个真正的人。   他一向知道自己只是个高科技产品,无论数据库中有多少涵盖人类科技顶峰的资料,无论有多么高的智能,无论能够换多少种形象、变多少种性格,都只是冷冰冰的机械和数据。   其实他一点都不了解人类的感情,哪怕他能滔滔不绝地读出一万种情感分析文章,照着设定的程序打滚卖萌。   原本帮助杨深,是因为只有这个人类听得到他的求救,是希望他能帮他找到不陷入休眠的能量。   现在他已经有能量了,可以重新变幻出形体,其实没有必要再跟着杨深。   而且现在杨深有危险,以一个人类科技巅峰的巅峰智能程序做出判断,这个危险甚至会威胁到他塞因斯本身。   眨眨眼,塞因斯伸手去戳了戳杨深的脸蛋,数据组成的手指毫无阻碍地穿透了他。   摸不到,“软软的”到底是什么感觉。   “人类为什么这么奇怪。”少年嘟了嘟嘴,走还是不走,这是个问题。   只要走得远远的就能离开那种奇怪的威胁,但是也没人听他撒娇卖萌耍赖打滚了,像杨深这样好脾气的主人,实在是很难遇到。   他并不能理解喜欢到底是什么感情,只是明明程序判断应该脱离,却不想动。   杨深再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被抱在怀里,一转头,就差点撞上蓝夙渊近在咫尺的睡颜,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生怕惊醒了睡美人。   然而鲛皇大人显然十分警醒,他立刻睁开了双眼,眼中是无边的清醒,像是从来没有入睡过一样。   如果是别人,大概会被蓝夙渊的警惕和防备惊到。   杨深却觉得有点好笑,他分明能够感觉到对方清醒的目光后面隐藏的深深的睡意,带着欲醒未醒的慵懒。   所谓的警惕只是这人的条件反射罢了,他大概年复一年都习惯了这样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   但看到杨深后,蓝夙渊的眼神慢慢和缓,现在是真的清醒了,杨深就眼睁睁地看着本就已经近得不能再近的人仍旧逼近,与他交换一个吻。   然后有冰凉柔软修长的什么东西缠上来,绕住杨深的双腿,将他整个人缠绕。   眼角有银色的光芒一闪而过,蓝夙渊修长的长腿不知何时消失,银色的长尾安静又张扬地显示着他的身份和力量。   “你的腿?”杨深伸手摸了摸尾巴,凉凉的,他又忍不住再摸了摸,压抑不住自己的意外。   岸上蓝夙渊的化腿已经令人很惊奇了,现在又悄无声息地变了回来,还是说蓝夙渊在他睡着的时候又去干了什么?   “不喜欢?”蓝夙渊捏了捏杨深的嘴唇,像是没看到他眼底的担忧。   杨深抓住他轻轻拍着自己小腿的尾尖,“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这样,又要付出什么代价?”   蓝夙渊任由杨深抓着自己的尾巴尖——这如果被将他当做神祗来敬爱的鲛人们看到大概会觉得天塌下来——他自己却全无所谓的样子,“你忘了。”   “什么忘了?”   “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走吧。”蓝夙渊看了一眼杨深的手,才把尾巴收回来。   杨深立刻回想起两人睡去之前的对话,也已经意识到蓝夙渊打算带他去哪里。   如果那些秘密要到一个特定的地点才好呈现的话,那无疑,之前他因深海风暴而与蓝夙渊落入海底遗迹时,蓝夙渊独自进去过的那幢白色建筑一定就是最可能的地方。   也就是在那里,他遇到塞因斯,遇到了这改变他命运的人工智能。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腕,金属手环安静地戴在他手腕上,像一枚真正的手镯。   伸手摸了摸金属环,杨深心内安稳下来。   如果有塞因斯的资料库和数据处理系统帮助,无论让鲛人一族变强所付出的代价是什么,他都能努力去让伴侣和伴侣的子民们摆脱这噩梦般的诅咒。   “走。”他翻身下床,对蓝夙渊一笑。   虽然如今这座人类遗留下来的荒城已经被鲛人们暂时居住,但那幢令人毛骨悚然的惨白色建筑以及它所坐落的那一条街却依然凄清冷寂。   无论是知情的鲛人战士们还是不知情的鲛人平民们,都能远远地感觉到莫名的危险和寒意,从而远离这条街区。   原本整座被沉入海底的城市都一样寂寞,如今它已经重新热闹起来被注入了新的生命,这里却还是寂寞如旧,简直会让人觉得它有点不甘心。   上次被迷惑的经历还在眼前,虽然现在迷惑他的罪魁祸首已经挂在手腕上,杨深还是对这里保持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这一次蓝夙渊没有让他等在外面,而是与他一同并肩走了进去。   一进入这幢诡异的白色建筑,一股冰冷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只一门之隔,里面的海水的温度甚至下降了不知多少度。   冷得像是地狱。   之前那一次他进入这里的时候已经神智不太清醒了,而且被塞因斯勾引着直奔他所在的地方,现在才有机会好好观察里面的情形。   毫无疑问,这是一幢用以实验研究的大楼,并且比潘多拉城奥斯顿所用的实验室,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尽管这么多年下来,一切都染上了斑驳的痕迹,却还是能够感受到那种冰冷的、既明亮又晦暗的气息。   明亮的白色,晦暗的白色,这么矛盾的东西竟然能集中在一起,而让人不觉得违和。   “你应该猜到了,末日前人类就在研究我们的族群,只是还没到奥斯顿这样丧心病狂的地步。”   杨深观察着眼前的一切,其实他不仅猜到,也已经在塞因斯放映的全息影像中看到过真实的情形。   但如果说是当时的研究让鲛人变成如今的模样,却又有些不合逻辑。   因为鲛人依然柔弱,只有在选择了成为战士的道路并且得到鲛皇的许可后,才会进行什么“密仪”然后才变成强者。   那个本该成为战士最后因为出格的行为被蓝夙渊取消了资格的翎羽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没有来得及去进行“密仪”,所以连当时还弱小的杨深都有能与他一战之力。   蓝夙渊游过去,漠然伸手搭在一台不知道干什么用的仪器上,“当时他们的研究对象只有偶然误入外海的鲛人,并没有引起我族的注意。”   “末日洪水后,我族救下人类,后来的事你已经知道,他们在海底继续实验,而实验对象,终于唾手可得。”   “基因、进化、完美,真是从未改变。”蓝夙渊目光冰冷,环顾着整个实验室。   杨深心下一沉,忍不住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   沉默的王者回头看了他一眼,收敛了身上迫人的气息。   “所以,你们的变化,是他们实验的后遗症?”他感觉到无边的沉重。   蓝夙渊却轻声而坚决地否认,“不。”   杨深诧异地看着他。   他回望杨深,“再弱小的生物,在遭遇灭族之祸的时候,都必将奋起反抗,在经历惨无人道的奴隶生涯之后,蓝氏皇族,带领一批鲛人,对自己进行了实验。”   ☆、93·欲解   那几乎是破釜沉舟的行为,是走到了绝路的鲛人,孤注一掷的反抗。   “杨深,鲛人终年生活于深海之中,在接触人类之前,并没有什么科技的概念。如你所见,我的族人们,至今仍然信奉神祗,以及巫者。”   连处于科技巅峰的人类都尚未完成的实验,对于鲛人们来说,可想而知是多么艰难深奥的东西。   但求生欲以及对自由的渴望,大概是所有生命最初以及最终的追求。   在强烈的想要活下去的欲望驱使下,想要脱离被控制、被奴役生涯的鲛人们,以视死如归的极大勇气做出了令人无法想象的选择。   蓝夙渊说得很平静,但杨深感觉到了他内心情绪的剧烈变化。   “鲛族曾经是一个庞大的族群,数量远远多于人类,因为海洋广阔而浩瀚。但你看,如今我的子民,只有这么一些。”   有无数的鲛人为那场他们自己进行的实验里前赴后继从容赴死,他们没有掌握高科技和丰富的知识,只能在人类留下来的实验基础上盲目而坚持地探索。   把自己变成实验品,这是怎样一种勇气,杨深无法说自己能切身体会,因为这世上本就从来都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他只知道,蓝夙渊的先人,带领无数的鲛人,以自己的尸骨铺路,终于掌握了让鲛人变强的方法——虽然是残缺的方法。   却至少,终于能够保护住仅剩的子民,并在接下来的时日里,重新掌握整个海洋,将曾经奴役他们的人,驱赶回陆上。   看到杨深的表情,蓝夙渊伸出手,迟疑了一下,落到他的肩上。   “实验并不成功,我们掌握的终究太少了,虽然换来了强悍无比的身躯,却也付出了健康和寿命,火焰随时能将我们化为灰烬。”   找不到根除的方法,只能用低温,稍作压制。   杨深脸色一白,覆上蓝夙渊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还有呢,你的腿?”   他明白鲛人绝不可能可以轻易在双腿和鱼尾之间自如转换,否则他们早就可以登岸,奥斯顿也不会安全地藏在内陆。   蓝夙渊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摇曳的长尾,美丽的银色光芒,似乎暗淡了一些。   “很早以前,你们人类有句话,叫做‘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身为皇族,必然要为奉我们为皇的子民付出所有。”   蓝氏皇族在自己身上所做的实验是最多最残酷的,形态转换,不过是无数实验中的一个。   而这在当年几乎令整个皇室子息凋零,更让其后每一代都再没有过两个以上的继承人。   到了蓝夙渊这里,依然只有一脉单传,而整个蓝氏皇族的寿命,也越来越短,越来越多的鲛皇英年早逝。   当然这些话,蓝夙渊并没有告诉杨深,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实验的意外成果,只有蓝氏一族能够在两个形态之间自主转换。”   可能是此刻的氛围所致,让蓝夙渊忘记了他与杨深之间对彼此心意的感知。   杨深虽然还不能完全了解蓝夙渊心底所思所想,却万分肯定这一切绝没有他所说的那样轻易。   如果鱼尾能够轻易变成双腿而没有其他的什么,蓝夙渊为什么从未在其他场合这样做过,又为什么不长时间保持这样的状态。   看到杨深难看的脸色,蓝夙渊靠近他,低头贴着他的额头,“我不会死在你前面。”   杨深低低地嗯了一声,抬起头时,脸上却换上坚毅的神色,“实验数据,你们一定还保留着吧?”   不等蓝夙渊回答,他又抬起手腕,“塞因斯,奥斯顿在潘多拉城实验室的数据,我知道你一定备份了。”   眼中并没有惊慌失措的光,杨深立在那里,分明不比蓝夙渊强悍无匹,却无比坚决而冷静。   “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   蓝夙渊深深地看着他,这个人,是他亲眼看着一步一步从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年,成长为今天的模样。   成长为一个坚定、勇敢、可以与他并肩站立的男人。   保护杨深是他作为伴侣和爱人的本能,但他从未因此而小觑杨深自身的价值,从未把他当做柔弱的、一碰即碎的易碎品。   “我等着。”蓝夙渊露出了一丝笑容,“但记着,这还有一份礼物。”他把手放到杨深小腹上,“小心。”   杨深深吸一口气,点点头,他会记得小心,无论再迫切,都不以伤害自己的身体为代价。   因为他很清楚,伤害的不仅只有自己。   “我们进去吧。”他还没有看过整幢建筑的全貌。   对于人类来说这里是研究实验室,而鲛人战士们,这里就是他们的“转生殿”。   所有有志于成为战士保护族民的鲛人,都会在鲛皇的同意下,来到这里,接受生死对半的实验。   对他们来说,就如转生一遍一样。   推开每一扇厚重的大门,看到被改造过的种种平台和仪器,冰冷残酷的手术台上空无一人,杨深却仿佛能够看到上面无数的鲜血。   有多少鲛人死在上面,才换来今天鲛族摇摇欲坠的安稳。   “塞因斯,塞因斯?”杨深在呼唤了两遍。   刚才与蓝夙渊对话时情绪紧绷,他没有管塞因斯有没有回话,现在想来,好像是没有。   这光脑平常那么闹腾,也不知现在忽然是怎么了,杨深又叫了两遍,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细细的声音响起。   “主人。”   这又是怎么了,声音这么微弱,莫非真的这么怕蓝夙渊,杨深想了一下,继续说:“把这里的资料和数据全都收集起来。”   “不用啦主人,我本来就有,你忘了我之前一直待在这里咩?”   杨深脚下一顿,声音微扬,“包括鲛人自己的实验数据?”   “是呀,还有他们做实验的全息影像呐,虽然不多,我那时能量还稍微……有一点点。”   塞因斯的消息所带来的喜悦之情大概要比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更甚,如果有实验的全息影像,他能学习得更快更快一点。   “可是——”塞因斯不知怎么,忽然吞吞吐吐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又弱弱地说:“主人你要注意身体。”   ☆、94·虚弱   “我知道。”杨深笑笑,答应塞因斯, “最近确实是有点累。”   “不是啦。”塞因斯情绪好像忽然被提了起来,“总之……总之就是要注意身体!那个,主人啊~”   听到塞因斯又换回了平常撒娇的语气,杨深觉得他好像有心事,今天情绪特别异常,“有什么事想说?”   “咳,有有有,就是啊,那个那个,我说主人,在研究完善那个实验之前,能不能先给我多做点能量块啊?也不一定要生物质能制剂啊,只要能提供能量的都行哦!制作方法我这很多!”   “咦,那你以前怎么光闹着要生物质能制剂,早可以给你做的。”杨深意外,他还以为塞因斯只能用生物质能制剂才闹着要找的,如果别的也行,早给他充满就好了。   塞因斯沉默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后勉勉强强地耍赖,“以前太虚弱我搜不动制作方法嘛,现在有了能量块才找出来的。别的能量我也可以用的,真的!给我做嘛~”   杨深觉得这个解释不怎么合理,可塞因斯明显不打算管了,已经开始继续讨要能量。   蓝夙渊见杨深沉默许久,投去询问的眼神,杨深一望便知,解释道:“塞因斯闹着要能量呢。”   然后继续去跟小光脑讨价还价,“找到那一箱还很多呢,你还不够用?塞因斯,我的时间太紧,得尽快完善实验才行,等解决这些,你要多少我都给你做行吗?”   小光脑虽然平常撒娇卖萌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但大事上从来都是不会胡闹的,可这次也不知道怎么了,始终固执己见不依不饶。   “不行嘛,主人你先给我做先给我做先给我做,做得多多的!越多越好!不管不管我不管,你对大鱼好就不爱我了嘤嘤嘤嘤!”   连嘤嘤嘤嘤都出来了,杨深忍不住扶额。   “塞因斯怎么了?”蓝夙渊见杨深一副头疼的样子,目光沉下来,伸手捉过金属手环。   平常到了蓝夙渊手里,再闹腾的塞因斯都该安静了,两人都知道塞因斯特别怕蓝夙渊,可惜蓝夙渊的威严今天似乎也失了效。   尽管挂在蓝夙渊手指间,杨深脑海里的声音就没断过,不知道为什么塞因斯忽然这么淘气的杨深拗不过他,“行行行,先给你做,别闹了嗯。”   听到主人应允的塞因斯却不像杨深想象的那样兴高采烈,那个声音迟疑了一下,小小声地表示:“那……要多多的!”   “好好好。”   直到杨深和蓝夙渊离开实验楼回去,杨深还在困惑塞因斯的异常举动。   啧,他到底要那么多能量干什么?调动一下数据库展示资料、放放全息影像这些事,从潘多拉城找来的那些能量完全绰绰有余了吧?   尽管想不通,但既然已经答应了,杨深还是让塞因斯从自己的资料库里找出深海里能取用的最便捷的能量来源和最迅速的制作方式来,给他做能量块。   反而是蓝夙渊,在问过了塞因斯的异常举动之后,脸色似乎更沉了一分。   这一切,沉浸在各种数据中的杨深没有察觉。   自从全身心投入到学习塞因斯所保存的末日前人类留下的各种知识之后,杨深觉得自己简直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必须保证身体健康和充足的睡眠,他真恨不得一天能有二十五小时让他去吸收钻研这奇妙的一切。   大概也是太费心血的缘故,最近有时会突然地没力气,或者眼前发暗。   只有到这时候,杨深才会停下来,迫不得已地额外休息一下,还不敢让蓝夙渊看见。   要是被那个人发现的话,一定不会允许他继续下去,然后把塞因斯带得远远的。   好在最近蓝夙渊似乎也很忙,总是神出鬼没的,不知道在干些什么,与此同时,杨深的餐桌却史无前例地丰富起来。   许多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一一出现在他的三餐里,有些连送过来的鲛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道那很珍贵、或者很稀有。   到底怎么珍贵,怎么稀有,却没人知道,他们只知道,要看着杨深,一定把那些东西吃完。   杨深的胃口不算好,大概是学习太投入的缘故,食欲反而下降了,而且那些食物,有些并不那么可口。   可他们必须等他吃完,才会撤下去。   “蓝夙渊呢?”   虽然明明在反胃,杨深还是把该吃的都吃了,才问那些来照看他的鲛人,他又有好几天没见到蓝夙渊的身影了。   “陛下有事,还没有回来。”   杨深知道问他们具体什么事情他们是不会说的,虽然他与鲛人们的关系早已变得很融洽,但对于这回蓝夙渊的行踪,包括岚音在内的鲛人们全都讳莫如深。   甚至岚音看杨深的目光有时候让杨深觉得有点不自在。   他刚想再说点什么,扬瑟薇来了。   扬瑟薇之前也经常来看他,在满是鲛人的海底,最能给她安全感的显然只有杨深。   她每次来都告诉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杨深一些消息,比如奥斯顿终于死在了复仇心切的鲛人们手里,还有录下的关于战争真相的以及他种种失态的全息影像,也已经在乌托邦引起轩然大波。   据说乌托邦人们的愤怒丝毫不亚于鲛人们,尤其是那些被征兵令带走儿孙、丈夫、父兄去当炮灰的家庭。   想来若不是奥斯顿已经落入鲛人之后,恐怕他在陆地上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杨深很高兴看到扬瑟薇的种种变化,看着她一开始总是小心翼翼地过来,然后慢慢地越来越活泼越来越明亮,后来来时身后更是跟着一个英俊的鲛人,笑意就更深。   这次扬瑟薇进来后身后依然跟着那个鲛人,杨深微笑道:“姐姐,什么时候能让我们参加你的婚礼?”   扬瑟薇顿时害羞了,“什、什么婚礼。”她见弟弟还有再调侃的意思,连忙岔开话题,“扬瑟尔,听说潘多拉城已经恢复了,那些人的神智都清醒了过来。”   杨深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是有人找到了什么药物或者其他方法让他们都清醒了?”   “不是。”扬瑟薇摇摇头,一脸不解之色,“陆地上传过来的消息,说是他们自己陆陆续续地就好了,也不知道先前到底为什么发的疯。”   “总是个好消息。”杨深也觉得困惑,但坐在这里想肯定想不出个所以然,能好起来不是坏事,他话锋一转,“那姐姐什么时候结婚?”   扬瑟薇没想到扯到这杨深还能扯回来,又羞又窘地四处乱看,倒是跟着他的鲛人一直看着她,眼里满是温柔。   看着他的眼神,杨深知道自己不用担心扬瑟薇了,却又忍不住想起蓝夙渊。   多久没看见他了,三天?五天?杨深如今是最不喜欢别别扭扭的,于是很大方地承认自己真的非常想念蓝夙渊。   蓝夙渊应该能够感觉到吧,杨深起身,送借口要去看海石花的扬瑟薇出去,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了正在想念的人。   “杨深。”蓝夙渊伸出一只手来,摸了摸杨深的脸,他的手比平时还要冰凉几分,看上去像是从遥远的地方赶回来,眼神却一如既往地深邃。   扬瑟薇见状忙说:“我走了。”   蓝夙渊已经把目光往下落,手指跟着放到杨深已经微微鼓起的小腹上,“我很想你。”   “我也很想你。”杨深一笑,主动拥抱上去,搂住蓝夙渊的脖子吻了他一下,却闻到了一丝血腥味。   那血腥味很淡很淡,应该已经被处理过了,他看不到蓝夙渊身上有明显的伤口,却还是立刻变色,“你受伤了?”   蓝夙渊把他抱回房里放下,淡淡地表示,“只是小伤。”   “我看看。”杨深露出狐疑的神色,能让蓝夙渊受伤已经是很罕见的事情了,于是趴着蓝夙渊四处检查。   奇怪,明明闻得到血腥味,但蓝夙渊身上真的找不到伤口,蓝夙渊的表情是看不出什么来的,杨深皱眉。   “没事,是别的东西的血。”蓝夙渊抚了抚他的眉心,轻描淡写地说:“今天的午餐吃了吗?”   他这么说,没有找到伤口的杨深只好按捺下心底奇怪的感觉,“吃了,你饿么?”   蓝夙渊像没听见他的问题一样,“吃了就好,累不累?”   像蓝夙渊这样一个男人如同小儿女一样碎碎念似乎是很奇怪的事情,他做起来却无比自然。   杨深摇摇头,“不累。”   “真的?”   “真的。”杨深顿了一下,没打算把自己感觉力气像是在流逝的事情告诉蓝夙渊,知道蓝夙渊与他日渐能够感觉到彼此的想法,他连想这事都不敢想。   “对了蓝夙渊,关于实验的进度,我这几天发现——”   “先休息一下吧。”蓝夙渊似乎完全不把关系到自己生死的事情放在心上,只是看着杨深明显苍白的脸色,语气愈发沉下去。   杨深以为自己瞒得很好,其实只有他自己被瞒得很好而已,他的日渐虚弱,虽然每天都很微小,却全看在他眼里。   把杨深硬按上床,蓝夙渊伸出手,塞了什么东西在他嘴里,杨深含着那圆圆的玩意儿,说话含含糊糊,“神、神马?”   “睡吧。”蓝夙渊捂住他的眼睛,黑暗来袭之后,杨深立刻感觉到了无边困倦,很快深深睡了过去。   蓝夙渊这才来到门口,岚音正在外面等候。   “陛下,您的伤——”   “不碍事。”蓝夙渊侧身看着床上的杨深,“这个东西带来,他应该能平安才是。”   “但愿皇妃殿下的状态能够好转,要孕育鲛人的孩子实在太难为他了,陛下您也这么辛苦,可按道理说,按照如今的食谱,营养应该已经够了才对,怎么还是……”   要知道他们蓝皇已经把整个海域都快猎遍了,如今杨深的食谱,即便怀的是双生子营养也足够了,可他的脸色依然不怎么好,莫非肚子里甚至不止两个?   岚音一时间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担忧,蓝氏皇族自那时一脉单传至今,还没有过例外。   蓝夙渊阻止了岚音继续说下去,声音低而坚决,“如有必要,这个孩子,我也可以不要。”   岚音一惊,“陛下!”   ☆、95·怀疑   “有别的事么。”蓝夙渊不在乎岚音惊异的神色,抬手做了个低声的手势,让她声音不要太大,打扰杨深难得的补眠。   杨深对实验研究的全力投入他并不是不知道,但并没有打算制止杨深,只会尽可能地为他创造最好的环境,提醒他按时休息。   事实上,杨深也是不可能被制止的。   他们都一样,不是只能依附缠绕的藤蔓,而是顶天立地的男人,都会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岚音明白以蓝夙渊的坚决一旦决定了什么就无人可以劝动转圜,也通过这句话更加清楚地认识到对他们蓝皇来说那个人类究竟意味着什么。   放弃一个孩子,说得那么轻巧,蓝氏一族的皇室血脉却可能到此断绝,从今往后,不存于世。   撇开这个不谈,那更是,他和他的孩子。   不过,原本的蓝夙渊,在那个预言之下,从来都是有着孤独至死的认知的吧,如今能有人长伴,已经是一种莫大的幸运。   岚音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随着蓝夙渊的目光一同看向床上的杨深,对于他,她也是敬佩的。   虽然从来都不认为杨深真的能够解开他们身上诅咒一样的命运,但他的努力所有鲛人都看在眼里。   何其有幸,让他们有这样两位领导者。   “对了,陛下,最近族中族人发生冲突的频率似乎在增加。”岚音放开那点心思,开始回禀别的事情。   “冲突?与谁?”蓝夙渊挑眉。   如果是奥斯顿的话不奇怪,不过奥斯顿已经死了,叛族者也已被一一处理,鲛人平民们生性平和,理应不该有什么冲突才对。   岚音大概也觉得不可思议,“是与自己族人。”   那就更奇怪了,鲛人族人对自己人更是温柔平和,很少有冲突发生。   “原因呢?”   “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几句口角,不小心的碰撞,从而引发冲突,近来,族人似乎都有些心绪不稳。”   别说是那些本身就没什么战斗力也没什么抵抗力的鲛人平民了,就连岚音等一众战士自己近来都觉得有些心气烦躁。   蓝夙渊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继续观察,如再发生,立即上报。”   岚音领命,又听蓝夙渊问:“族中最近可有外来的什么东西。”   外来的?岚音想了一圈,脸色顿时有些不好,这个该不该说呢,毕竟关系到……   “说。”注意到手下的踌躇,蓝夙渊单字命令。   “只有扬瑟薇小姐。”   就连杨深都算不上新外来的,他在海底也待过不少时间了,若要说彻底新加入这里的人或物,大概只有扬瑟薇。   只是扬瑟薇是杨深的“姐姐”,而且她性格很好,与鲛人们也相处越来越愉快,岚音实在不想有什么事牵扯到她。   怕蓝夙渊都为难。   蓝夙渊听了之后倒并没有为难的神色,让岚音下去,才回到屋里,躺到杨深的旁边,挨着他胸前挂着的鲛珠,无声无息地开始疗伤。   幸亏这一次外伤并不严重,都是伤在里面,否则杨深看出来,又要着急了。   只是明天,还能找什么来给杨深补充营养?还有族人的冲突,虽然说一两次算不上什么,但直觉这件事绝不简单。   扬瑟薇……莫非真的与扬瑟薇有关?蓝夙渊无法不联想到潘多拉城的人们。   潘多拉城的那些人疯起来,是在奥斯顿吩咐手下把扬瑟薇抓到了潘多拉城之后吧?   而陆上传来的消息,现在潘多拉城与里面的人们有都不治而愈全部渐渐好起来了,这一切又恰好在扬瑟薇跟他们离开那个城来到海底之后。   跟着便是一向温软的鲛人族民冲突数似有增加的趋势。   真的是巧合?真的有那么多巧合?   蓝夙渊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杨深,虽然扬瑟薇其实并不是杨深的姐姐,而是扬瑟尔的,但对杨深来说一样重要。   如今谢尔与巫夔流亡在外,他和杨深都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和最信任的左膀右臂,如今在这海底,杨深的同类可就只剩下扬瑟薇了。   如果扬瑟薇真的有问题……问题,真的出在扬瑟薇身上?   杨深本来不想睡的,他的数据分析到了一个很关键的时候。   结合鲛人们所没有的人类掌握的科技,他隐隐有预感,就是这一环出了偏差,把鲛人们当年的实验引到了一个偏路上。   如果把那个缺处补完的话,实验就不会对鲛人的身体造成那么大的伤害,那种火焰隐患可以消除掉……   不,紧紧是消除掉不够,不能让鲛人失去生命威胁的同时失去保护自己的强大力量。   否则以鲛人的美貌和富足,早晚还是会受到迫害,要给他们留下强大的力量,同时去掉那种副作用。   该怎么做……那些数据……要怎么改……   就连在梦里,杨深都无法安稳,如果不是怀抱太过熟悉而温柔,令人沉醉,他实在是有些贪恋,也不会放任自己难得地偷闲。   怎么能停下来啊,蓝夙渊和他都要没有时间了——杨深猛地在蓝夙渊怀中睁开眼,心底流过一阵烦躁之情,却又在鼻尖触到蓝夙渊坚实的胸膛时平静了下来。   自己还是有些太急躁了,欲速则不达,不能急于求成,杨深在心底安抚了自己两句,把那些隐隐冒头的急切欲望压下去。   “醒了。”看上去也是睡着了的蓝夙渊已经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清醒,像是刚才只是在闭目养神。   他把杨深往自己胸膛更用力搂了搂,“记得你说过的话。”   “嗯?”杨深仰起头。   蓝夙渊说:“我还好。”   杨深立刻明白了,蓝夙渊是在提醒他,他答应过他努力的同时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能太过操劳,蓝夙渊说自己等得起。   “是我有点太急了。”杨深摸了摸头,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有准时吃饭和睡觉的。”   “本来也打算每天定时休息,不过不知道怎么,一做起来就完全不想停下来,满心想着要快点再快点,像有人在催似的。”   说到这里,杨深眼睛一亮,立刻抬起手腕,让塞因斯显示出光屏来。   塞因斯自从杨深如愿给他做了各式各样的能量块能量剂能量液能量池之后,就变得异乎寻常地安静起来,感觉他好像十分满足。   光屏在空中打开,上满排满了密密麻麻的数据、分析和图片,杨深指着一处,对蓝夙渊说:“之前就想告诉你,你看,我发现这里这个基因片段。”   蓝夙渊看着杨深直起身来,双目熠熠生辉,显得十分动人,指着光屏上的图片。   他也曾无数次研究过当时那些鲛人自己留下的实验数据,对这些东西算不上一窍不通,倒是杨深的学习吸收能力令人叹为观止。   他成长得那么快,简直像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   不动声色地抱住杨深,蓝夙渊在他身后,看着光屏,“嗯。”   “这个基因片段组合的位置是不是有些奇怪,你看这里,因为这个序列,这一段完全是没有必要的。还有这里,你看,这是鲛人鱼尾的构造,而那个是人类双腿的构造,我发现你们留下的实验数据里关于两者形态之间的转换是用强制地改变……”   杨深越讲越专注,原本他把这些发现讲给蓝夙渊听,是打算再就其中的几个疑点与蓝夙渊好好讨论一下的。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在蓝夙渊微带笑意的认真注视下,之前脑海里一直想不通的好些个地方都豁然开朗。   “啊对了!这里应该这样,也许就能让整个双螺旋都回归正轨,副作用就会被去掉。”杨深越讲越兴奋,最后简直有些魔怔了。   蓝夙渊注意到他的情绪异常,低喝一声,“杨深!”一手扣上了杨深手腕,塞因斯不用他吩咐,立刻收起了光屏。   数据不见了,杨深一呆,有些生起气来,“塞因斯!”   塞因斯觉得自己抖了一抖。   蓝夙渊按住他的双肩,“杨深,过来。”   杨深眼神里还点燃着极度兴奋的光芒,就听蓝夙渊寒冰一样的声音在耳边说:“你不觉得自己的情绪不正常吗?”   狂热的火焰像是被冰水浇熄,杨深茫然了一下,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真的太激动了,“我太兴奋了。”   甚至对塞因斯产生了怒意,有一瞬间觉得他听从蓝夙渊胜过于听从他是一种背叛,怎么会这样。   他是个人,自然不会只有光明的一面,善良的思想,任谁都会有负面情绪,但他不可能让负面情绪变得那么强烈。   蓝夙渊沉吟了一下,“没事,你只是太急了。”他说着,像是随口一提一样,“对了,我们换个地方住吧。”   “怎么,这里不错啊。”杨深脱口而出,随即立刻反应过来,他本就聪明,之前情绪化严重,现在清醒过来,立刻有所察觉。   “有危险?”   “还不肯定。”蓝夙渊也知瞒他不过,“只是以防万一,你现在是重中之重。”顿了一下,他加了一句,“最近,不要跟扬瑟薇见面了。”   杨深没有立刻回答,但也没有问为什么,好一会儿,点点头,“好。”   ☆、96·突破   蓝夙渊悄无声息地将杨深迁回了银蓝之海居住。   虽然由于奥斯顿谋划引来深海风暴过境的缘故,银蓝之海已成一片废墟,想要重建那是一项十分浩大的工程,不过若只是收拾出可以让杨深安居的一块地方却并不难。   鲛皇选择的地点靠近祭坛,尽管祭坛上黎陵大神的神像早已坍塌,祭坛也失去往日庄严肃穆的模样,但鲛人们依然相信此处有神力护佑。   蓝夙渊虽然比起虚无缥缈的神更相信自己的力量,不过祭坛附近离海底城更近,方便在任何情况下他以最快的速度赶来,况且祭坛上有他与杨深完成仪式的回忆,因此对这里也十分钟情。   鲛人战队中以岚音为首的蓝夙渊心腹中的心腹都被抽调出来,保护杨深。   也不知道是真的黎陵大神确有神力散落人间庇佑此处的缘故,还是仅仅是因为离开了那座海底城的缘故,搬过来之后,杨深觉得自己的情绪确实平复了一些。   “在人类的城市居住也不是长久之计,等解决了这些事,还是要重建银蓝之海吧?”   杨深与蓝夙渊站在收拾干净的新居外,映入眼帘的还是荒芜的祭坛和废墟般的鲛人故园。   就像人类始终渴望陆地一样,那些鲛人最终向往的还是回归故土。   哪怕海底遗迹离银蓝之海只有一点点距离,可惜再近也终究不是他们热爱的海域。   杨深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哪怕是他,也很想能时不时地回陆地上小住几日晒个太阳啊。   好在很快,等眼前的问题都解决以后,这些愿望必定都能实现,安宁平和的生活已经近在眼前了。   想到这里,杨深的心情更平静一分,在这种成败在此一举的关键时刻,绝不能让自己的情绪左右自己的行为。   “自当重建。”蓝夙渊环顾四周,回答道,事实上,已经有鲛人提出过搬回银蓝海域的提议了。   只是现在尚不清楚那无形的危险究竟隐藏在他们中哪一处,他不能让杨深重新置于险地。   他侧过身,看了杨深身后不远的岚音等人一眼,然后又收回目光看向杨深,“……”   没有说话,蓝夙渊将杨深胸前的鲛珠正了正,才转身离开。   看着他化作一道流丽的银光消失在狭长海道中,杨深勾起唇角微笑,没有了那种压抑的情绪作祟,他的心情松快飞扬。   曾经午夜梦中偷偷描绘过的属于他和他的未来,似乎已经近在眼前了,他对自己充满了信心,那些过去对他来说天书一样的数据理论,终将成为他能够一手掌握的东西。   蓝夙渊这次去也像之前一样,接连两天都没有回来,依然十分忙碌,而杨深虽然换了地方住,桌上的食物却依旧每天翻新花样。   岚音他们尽忠职守地守卫他,除非踏过他们的尸体,否则无论什么东西都别想伤害他们鲛皇的伴侣,他们的皇妃殿下。   在这样的重重保护里,杨深的研究突破一个瓶颈,再次加快了进度。   只是外面除了战士们外空无一人,让杨深有时难免觉得太安静,有时候会产生荒谬的感觉,好像与蓝夙渊他们,已经被隔绝在两个世界。   难得地放开了乖乖放映着全息影像的塞因斯,杨深走到窗前,深吸一口气,眨了眨眼,想蓝夙渊现在正在干什么。   忽然,附近传来一个声音,“在想什么呢,用扬瑟尔的脸露出这么蠢的表情。”   杨深一惊,眼角附近闪过一缕金色的光,与此同时,同样听见了声音的岚音等人如临大敌一般包围了过来。   竟然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被人闯进了包围圈离杨深这么近他们却竟然毫无察觉!   如果生活在陆地上,岚音大概要惊出一身冷汗,现在虽然没有冷汗,她也已经露出无法容忍的神情。   唯有杨深的反应却是惊喜的,那个声音那么熟悉,之前常常都响在他的耳边,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谢尔!”   金发的少年就像从前一样神出鬼没地从诡异的地方冒出来,带着一脸“你们很无聊”的表情看向岚音他们,“太慢了,我要杀他,他都死七八百遍了。”   “人类。”岚音自然是认识谢尔的,甚至基于从前她与巫夔共事的交情,她对谢尔还比较熟悉。   而现在,谢尔与巫夔的身份还是在逃的戴罪之人,那两人的情形当日所有鲛人都亲眼目睹,看到谢尔出现,岚音下意识地戒备巫夔。   谢尔冷笑一声,“别看了,他没来,你们也退回去吧。”说完晃了晃手中的什么东西。   以岚音的眼力,自然能够看出那是他们鲛皇的信物,竟然是蓝夙渊允许谢尔来的,岚音警惕地看了谢尔好几眼,还是慢慢后退。   这回哪怕冒着被杨深嫌弃围得太近太密不透风的危险,鲛人战士们还是缩小了保护圈。   “你一个人回来?”在见到好友的欣喜过后,杨深也察觉到了谢尔是只身前来。   他可没忘记他们如今还在被追杀,谢尔从窗户外翻进去,满不在乎地说:“他到你男人那去了。”   杨深被噎了一下,心情却变得奇异地好,他原本还担忧巫夔那样的人与谢尔是否真的能够长久相处。   现在看来,两人之间的化学反应还是挺剧烈的,至少谢尔身上曾经的对死生无所谓的态度已经不见了。   “你们怎么忽然回来了。”杨深坐回去,笑眯眯地看着金发少年。   谢尔倒是丝毫也不避讳,“收到了你家那只鱼的消息,回来跟你玩。”   “咳咳。”杨深被什么“跟你玩”给呛了两下,哭笑不得,“你跟巫夔说话越来越像了,原来蓝夙渊跟你们一直有联系?”   “确切地说是跟那条死鱼。”谢尔磨了磨牙,“要早知道他们根本是串通好了让我傻乎乎跳巫夔手心里去,我才不去救他。”   杨深失笑,果然,什么叛族之耻剔骨之刑,根本都是蓝夙渊和巫夔一手导演的,两人倒是玩得胆大,个个一箭多雕。   谢尔一脸气鼓鼓的样子倒有点像个孩子,杨深忘了自己壳子甚至比人家小,忍不住伸手摸摸谢尔的头发,“我看你根本就不生气啊。”   “嘁。”谢尔撇撇嘴,又轻声道:“我早该想到的,巫者根本不用接受转生成为战士,他们本来就有各自的职责,巫者的地位也不比皇族低。巫夔明知道自己姓巫还做了战士成为蓝夙渊的手下,是早就不想做这巫家的长子了吧。”   他又哼笑了一声,“既然这么爱自由,干嘛还扯上我。”   杨深看着谢尔嘴里抱怨,明显心里挺开心,忍不住说:“对他来说,你就是他的自由吧。”   谢尔瞪他一眼,闭上了嘴。   另一边,巫夔懒洋洋地靠在墙壁上,没骨头一样左摇右晃,时不时地摸摸自己脸上的面具,长吁短叹。   “凄惨啊,回个家要跟个小偷一样,太凄凉啦,诶。”   蓝夙渊八风不动,看都不看他一眼,“你自找的。”   巫夔顿时站直,抱怨道:“我的陛下,您可真是无情无耻无理取闹喂,我搞成这样为了谁,哦为了谁?还不是为了给您找出那些叛徒呐。”   没理会巫夔咏叹调一样的花腔,蓝夙渊淡定地表示,“为了你自己。”   说完不等巫夔反驳,又说:“你很高兴。”   巫夔摸了摸下巴——只摸到了面具——耸肩,“好吧,我得承认我确实很高兴,当然如果你不打扰我和我家小谢尔的私人时间就会更开心了。”   “杨深即将研究出消除魔焰的方法。”不理会巫夔的叨叨,蓝夙渊截断了他的话头,魔焰,是他们对那种残缺实验的副作用的称呼。   虽然听上去很玄幻,却又意外地贴切。   巫夔一怔,他有如今的力量,自然也有一样的隐患,顿时肃容起来,“你的意思是?”   虽然蓝夙渊没有回答,巫夔自己也清楚,虽然他并不介意愉快的人生到什么时候走到尽头,当然能长一点更好。   否则没了他的照顾,小谢尔该怎么办呦?   杨深身边的谢尔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某条鱼又在背后胡言乱语了!   蓝夙渊简短地与巫夔说了下族中如今的情况,巫夔沉吟片刻,“你的意思是?”   “我会送扬瑟薇回陆上。”   巫夔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明白。”   两人商议过后没多久,扬瑟薇已经被蓝夙渊派去的鲛人带了过来,她的那位护花使者跟在后面,只能等在门外。   扬瑟薇脸上带着微笑与好奇,有模有样地向蓝夙渊行了个向鲛人们学来的礼,不等蓝夙渊开口,已经径自说:“蓝皇陛下,我已经好几天没见到我弟弟了,他去哪里了?”   “静养。”蓝夙渊静静地说了一句,就不再多言,一旁的巫夔恰到好处地接口。   “扬瑟薇小姐,对我族近日的款待可满意吗?”   扬瑟薇看了他几眼,并没有认出巫夔,愉悦地笑道:“当然,海底的许多东西都让人着迷,鲛人们也……非常好。”   伴随着话音落下脸上还飞上了两朵红晕,显然是想到了自己的恋人。   巫夔声音带上了一丝笑意:“扬瑟薇小姐的肯定是我族的荣幸,如今,有一件事情希望拜托小姐。”   “是什么?”   “相信小姐近日在我族生活,已经了解鲛人一族究竟是什么样的种族,与外界种种流言完全不符。人类要与鲛人彻底停战迎来长久和平,还需要消除流言对人们的影响,消解人类对我族子民凶残蛮横的错误印象。不知扬瑟薇小姐可愿意成为这座沟通两族的桥梁?”   扬瑟薇立刻明白了巫夔是想要她回去陆地,同时把在这里生活的所见所闻带回去。   她思考了片刻,虽然舍不得这里新奇的一切,以及自己刚刚坠入情网的恋人,但她并不是个眼界狭窄的人。   想要跟恋人长久相守,肯定要让两族的和平长长久久,所以扬瑟薇只是犹豫了片刻,就答应了巫夔的提议。   “只是在离开之前,能不能让我再见见我弟弟。”   这回没用巫夔说话,蓝夙渊自己开口了,“杨深很好,不必担心。”   虽然没有解释更多,但显然她离开之前是见不到了,虽然心底有些小小的疑惑,但想到之前蓝夙渊为她弟弟做过的一切,显然是不会害他的,也就没有再强求。   蓝夙渊一直在观察扬瑟薇的态度,见对方始终进退有度,似乎也并没有出现这次离开让她不快的表现,垂下眼睫深思。   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让扬瑟薇留下来。   蓝夙渊派出一队鲛人,护送扬瑟薇回到岸上,并联系了还在陆上某处守着扬瑟恩将军疗伤的亚德里,让他派信得过的属下来保扬瑟薇陆上之行平安。   果然,以亚德里对扬瑟恩将军的忠心,对他的妹妹也十分重视,派人来的同时,还托他们给杨深带了个消息——扬瑟恩日渐好转,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真的?也就是说他可能今后可以离开营养液?”   杨深脸上闪过毫不掩饰的惊喜,虽然他并不是真正的扬瑟恩的弟弟,但作为人类不仰慕战神将军的几乎没有。   “嗯。”蓝夙渊深深地看着对面的杨深,虽然多了谢尔和巫夔两个闪闪发亮的电灯泡同在餐桌两侧,对他而言大概也就跟隐形人差不多。   虽然带来了扬瑟恩将军的近况,送走扬瑟薇的事情,蓝夙渊却没有跟杨深说。   他知道以杨深的头脑一定能通过这件事联想到更多的东西,但现在杨深的脑袋不能再加额外的负荷了。   在这一点上,巫夔显然也保持着同样的观点,一样半句都不涉及扬瑟薇。   巫夔向来风趣,虽然在谢尔看来那是油腔滑调,不过当他绘声绘色地讲述与谢尔一路的海底见闻时,杨深却听得十分有趣。   这位一向是个胆大包天的,哪怕是在鲛皇越来越冷的目光笼罩下,依然能悠然自得地继续。   不过在见到杨深露出些许疲态之后,巫夔也识趣地收起了话头。   谢尔这两天一直在看杨深的肚子,现在已经有些明显的隆起了,他下意识地频频将目光移过去引起了巫夔的注意。   “小谢尔,我们也可以生一窝的呦,你要不要?”   “不要。”谢尔冷冷地回绝。   巫夔恍若不闻,“女孩儿好,女孩儿贴心!不过先生两个哥哥好了,这样能保护妹妹,啊谢尔,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呢?”   谢尔的脸都黑了,杨深越看越觉得这两人有趣,谢尔跟巫夔在一起,大概永远都不会闷吧。   想到这里,他又看了蓝夙渊一眼。   虽然蓝夙渊几乎不怎么说话,脸上的表情也不会像巫夔那样生动,声音更不会各种抑扬顿挫。   但对他来说,这就是他完美的神明。   他的余生,也不会闷的,杨深弯了弯眼睛。   然后听见谢尔一阵咳嗽,“咳咳,这什么玩意儿,这么难吃。”他指着餐桌上一道造型古怪的菜。   巫夔把他拽进怀里揉了揉头发,笑叹,“傻瓜,那是孕夫专用,还是我们小谢尔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生了?那不如让我们现在去做些有益子孙的事情?”   谢尔满脸通红地把他推开,巫夔笑嘻嘻,意味深长地看了蓝夙渊一眼。   ******   扬瑟薇走后,鲛人族民们似乎渐渐恢复了平静。   “确实没有冲突再发生?”蓝夙渊若有所思地问。   岚音已经被派去保护杨深了,现在来汇报族内情况的是另一战队的影月。   “回禀陛下,族人都已经恢复平静,没有冲突再发生,属下与其他战士也没有再感觉到情绪异常波动。”   蓝夙渊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影月自觉退了下去。   他并没有立刻确定危险隐患已经排除,又等了两个月,族中确实再也没有异常情况发生,而杨深那边,也一切正常。   海中所有最富营养的生物几乎都已经被他捕来丰富杨深的食谱,这两天,杨深的体重终于维持了下来,没有再继续消减下去。   而杨深的研究,更是只剩下最后一个瓶颈,杨深全身心投入到研究中去,几乎到了完全感觉不到外界时间流逝的地步。   蓝夙渊便不再亲自外出捕猎,将这些事交给手下去办,而自己,则寸步不离地守在杨深身边,以免他因为太过专注而打乱生活规律。   整个海域风平浪静,陆地上也没有搞出什么乱七八糟的阵仗,在奥斯顿总统的面目曝光之后,人们在短暂的愤怒和茫然之后,开始寻找他们的战神将军。   对鲛人的敌意虽然不可能一夕之间消除,但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深信不疑牢不可破。   尤其是扬瑟薇的回归,虽然她是奥斯顿的女儿,但同扬瑟恩将军和扬瑟尔一样都是受害人,大部分人的怒气并没有波及到她身上。   而她也尽心尽力地以自己海底见闻在为鲛族平反。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太顺利了,野性的本能却让蓝夙渊不得不怀疑,危险是真的离开了,还是只是蛰伏了起来,只是在静等一个更好的时机。   比如说,他放松了警惕的时候。   当岚音通报影月从海底城那边过来有事禀报的时候,他看了一眼还沉浸在计算分析中的杨深,起身出了房门。   “什么事?”   影月行了礼,出声道:“族人们希望能够重建银蓝之海,搬回银蓝海域来住。”   蓝夙渊知道再让族民留在那里也没有意义,现在看来似乎也已经确实没有了危险,然而他沉默片刻,还是说:“再等等。”   影月十分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但并没有出声质疑,鲛人们对蓝夙渊向来崇敬,对他的决定基本上没有异议。   所以虽然他并不明白蓝夙渊为什么要让他们再等等,但还是行礼后回去了。   就在这时,他听见屋内传来杨深激动的声音,“蓝夙渊!蓝夙渊!”   耳边水花声一响,影月甚至没看清蓝夙渊是怎么动的,眼前就已经没有了他们蓝皇陛下的身影。   ☆、97·焚尽   蓝夙渊一进屋中,杨深就迫不及待地扑了过来,从未见过伴侣如此激动的鲛皇一把扣住杨深的身体,免得他伤到自己。   杨深却浑不在意,他双目发亮,顺势抓住蓝夙渊的肩膀,“我们去实验室,我可能成功了,蓝夙渊!”   心情万分愉悦的杨深露出神采飞扬的笑容,整个人都变得无与伦比地鲜活,蓝夙渊扣着杨深,一时没有说话。   眼底倒映着眼前这个人类的身影,从来都十分克己的人有一瞬间仿佛在失神。   “你这是高兴傻了?”杨深此刻极度兴奋,忍不住调戏蓝夙渊,蓝夙渊眼神一黯,却没有再做多余的动作,“走吧。”   一旁被完全忽视的谢尔摆出一脸被闪瞎了眼的表情,却见杨深回头向他招招手,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   ……真拿这张脸没办法,人手多多益善嘛,谢尔绷着一张脸走出去,还没走几步,自己没忍住,又笑了。   几人出门,岚音等一干护卫十分自觉地分散成防御的队形不近不远地跟着,当然保护的重点是杨深。   蓝夙渊看了一下因为刚才他们陛下的神出鬼没而还在震惊的影月,开口道:“让族民们准备迁回来吧。”   实验室在海底城里,杨深这一去肯定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未免鲛人族民和杨深双方之间有任何一方发生意外,还是尽量避免聚集在一处。   虽然不知道蓝夙渊为何忽然又改变了主意,但影月显然十分高兴,行礼之后目送着他们的鲛皇以及他的伴侣先离开。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如故的白色建筑,前几次在杨深看来这里真是诡气森森,现在这里面的一切对他来说却都是救命的工具。   杨深提溜着赛因斯,马不停蹄地开始摆弄各种实验仪器,把还是初次进来的谢尔也指挥得团团转。   可怜只是出去晃了一圈儿的巫夔美人儿,一回来傻了眼,兄弟连着老婆一起不见了,这可多惊悚!   等好不容易联系上人在哪里,悲剧的“前深受信重的蓝皇陛下得力助手”巫夔大人天天换着面具变着花样儿试图混进去找老婆,都被镇在门口的冷面鲛皇冻成了一团寒气,欲求不满地天天鬼哭狼嚎。   无处申冤的大预言师顿觉生无可恋,郁闷之下只好埋头疯狂工作,把重建银蓝之海、族民迁居的事情办得惊天地泣鬼神地快。   而实验室里,同样是奋力做事,几个人却做得十分安静,所有的精神都放在数据的反馈上面。   不知道为什么,赛因斯最近倒是越来越乖巧越来越听话了,就是情绪仿佛有些低落,哪怕杨深给他做了各种各样的能量也不见开心,更是连歌儿都不哼了。   一门心思投入到实验中的杨深虽然有注意到赛因斯的异状,只是没时间多想,只以为是他最近奴役这小光脑太过的缘故,于是只能承诺他等实验完成再给他做多多的能量。   等到银蓝之海的重建工作已经能依稀看出往日轮廓的时候,实验室里的杨深拿着手中小小一管蓝色试剂,几乎手都在抖。   谢尔抬手过来,帮忙握了一把,眼里也流露出疲惫混杂着希冀的光芒。   “理论上来说,它应该能够彻底消除他们身体里那种时刻可能爆发的火焰困扰,同时保留他们得到的力量,可是——”杨深哑着嗓子,舔了舔嘴唇。   谢尔亦神色复杂地看着试剂,“可是没有经过鲛人们亲自试验,谁也不知道它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效果,又会不会有别的副作用。”   两人同时沉默了,他们又不是奥斯顿,不可能丧心病狂地去抓几个人做试验;而如果自愿的话,杨深也明白对于那些鲛人来说,如果消息传出去,肯定有许多是十二万分愿意奉献的。   但,在这之前,他准备好接受万一生物试验失败的后果了吗——杨深问自己。   是不是应该再继续多研究一些,让“应该能成功”向“绝对能成功”靠近,即使并没有绝对的事,但起码不停地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呢?   谢尔很明白杨深在纠结什么,他走上前,接过他手中的试管放到一边,刚想对他说些什么,杨深忽然浑身一震,睁大双眼,嘴巴微张,双唇尚未完全开启,喉咙中的某个字也来不及吐出,就直直地僵着身子向后倒去!   幸好谢尔站在他身边,眼疾手快地将人一捞,才避免了杨深落空,“杨深!”   实验室外,蓝夙渊心中警兆忽生,刚抬起头,巫夔迅速地游至他面前,脸上没有了鬼哭狼嚎时的不正经模样,满脸都是凝重。   身后远远地还有两条身影,也在快速游来,似乎是影月与岚音。   “族民们忽然全都发起狂来,如同迷失了心智。”巫夔丝毫不停,简洁地说。   话音刚落,岚音与影月两人已经冲至面前,两人脸上满是扭曲的杀意,二话不说冲巫夔围攻而上。   巫夔长尾一甩,将影月甩了出去,仰身狼狈地躲过以速度见长的岚音,百忙之中抽空对蓝夙渊补上两个字,“全部。”   蓝夙渊脸色冷沉,猛地出手一把抓住疯狂状态中的影月和岚音,拍水将他们甩了出去。   果然来了!   全部陷入癫狂状态,包括鲛人战队的战士们,意味着他现在已经孤身一人无人可用。   蓝夙渊转头去看巫夔,他刚才是清醒的,然而眼前哪里还有巫夔的影子,只有眼角余光闪过,巫夔已经蹿入了实验室中。   糟了,连巫夔也未能幸免!   杨深!   蓝夙渊立刻反身追进去,眼前景象却更让人目眦欲裂,巫夔整个人扑在谢尔身上,长尾将他狠狠绞住,明显是杀人的力道。   万万没有想到巫夔会攻击自己的谢尔艰难地从巫夔腰间抽出自己曾经送给他的匕首——原本已经在行刑当天丢掉了,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回来——用尽全身力气送到巫夔颈边,却没有再前进一分。   不远处的试验台上,杨深静静地躺在那里,闭着眼睛,连呼吸都仿佛看不见。   蓝夙渊向巫夔一拳挥去,力道足以打飞他,疯狂中的巫夔却纹丝不动,像是有执念一样死死地缠着谢尔,力图将他绞杀。   谢尔涨红了脸,目光中却无一丝惧怕地对蓝夙渊咳嗽着说:“去看……杨深……他不知道为什么昏过去了。”   蓝发皇者看了一眼谢尔的匕首,只要他狠得下心,是不会死于巫夔之手地,他毫无犹豫地跃至高台前,一把托起杨深,立刻发现手中身体已经气若游丝,仿佛时刻都会断气。   沉淀许久的七情六欲刹那狂乱涌起,蓝夙渊双目变作赤红之色,甚至感觉到体内沉寂已久的火焰开始趁机蠢蠢欲动,在四肢百骸中试探着冒头。   毁灭一切的欲望铺天盖地而来,蓝夙渊完全不顾及如今的自己是什么模样,就在他狂乱地想要毁灭一切的时候,手中的人身体一颤,呼吸忽然变得强烈些许。   杨深还没死!   他也在战斗!   他也在这具身体里面,与不知何方神圣的敌人在战斗!   蓝夙渊眼中赤色雾霾稍稍褪去,理智重新掌控脑海,如今外面的鲛人子民俱已疯狂,在找出暴乱源头之前,必须把杨深放到安全地方。   “赛因斯,放出沙棠号!”蓝夙渊一把握住杨深手腕上的金属环,下一刻,沙棠号出现,蓝夙渊迅速将杨深送入沙棠号中。   回头一看,就见谢尔手一松,用来保命的匕首竟然从手中滑落。   谢尔看着眼前疯狂的巫夔,心中才开始的惊讶不可置信失望到现在充满了想要疯狂一笑的想法。   不如就一起死吧一起死吧一起死吧,巫夔啊巫夔,我们本没有什么深情厚谊可言,你的那些喜欢在我看来,从来都像建立在沙上的空中楼阁,毫无因由,一碰就倒。   倒是我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变得那么蠢了。   是从那片珊瑚丛林开始?还是那处海底火山?或者一起去戳愚蠢的翻车鱼那次?不重要,这些都不重要,不如一起去死吧。   谢尔笑了起来,闭上眼睛,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来临,身上一直越来越用力的鲛尾,竟然慢慢放松下来。   他疑惑地睁开眼,看见几乎近在咫尺的巫夔,眼中倒映着他的脸,以及仍然存在的一片白茫茫的迷雾。   却不知为何,眼角有一滴泪滑落下来。   人在水中怎么看得见哪里是海水哪里是泪?可谢尔笃信自己确实感觉到了,那实在是种很娘的行为,然而谢尔只是怔怔地看着,看着巫夔眼中满满的都是自己。   原来这个人的眼中一直都是自己。   那是他在遇见巫夔生命中的第一滴眼泪,也是终他们余生的唯一一滴,在巫夔已然陷入疯狂之后。   他很难受。   谢尔想着,魔怔般吻了上去。   就在这时,忽然有尖锐的警报声响起,整个实验室屏幕明灭,明明已经跟随杨深一同进入了沙棠号的赛因斯急迫的声音响彻整个实验室,“我发现他了!我终于发现他了!他在这里!他在沙棠号!蓝夙渊,快把杨深弄出来!危险!危险!特级警报!”   蓝夙渊面沉似水,如光一般冲至沙棠号前,就在此时,体内瞬间如引燃百种火焰,五内灼灼如焚,那种致命的火焰,终于窥见了机会,欲要透体而出!   ☆、98·阴谋   沙棠号像有生命的物体一样开始剧烈地颤抖,有什么无形无影的东西正在从这艘飞行器里面直透而出,在脑中嗡嗡嗡地作响。   混乱的视线里,蓝夙渊看到巫夔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狰狞、茫然、挣扎、复又狰狞,再茫然、再挣扎。   他身下的谢尔也承受着从地狱回到人间再到地狱的循环束缚,谢尔却恍若不觉,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   蓝夙渊狠狠一掌按在沙棠号上,将它的不安分的颤动压下去,完全忽视了体内狂暴乱窜的力量,试图破开舱门而入。   谢尔已经被影响了,他很清楚,尽管对方的表现方式跟巫夔不一样,但他们都已经陷入了情绪的漩涡。   蓝夙渊无法保证自己能清醒到哪一刻,必须在那之前,解决那个东西,把杨深救出来!   “蓝……消解剂……桌上,杨深的!”   忽然,谢尔猛地睁大了双眼,目光中挤出半丝清明,仰头看向蓝夙渊。   巫夔似乎对他这一举动很不满,伸手要把他的视线掰回来,这个举动反而让谢尔更清醒了一点。   在他跟巫夔一起去死之前,“没有经过人体实验,用不用你自己看着办。”   顺畅地说完这句话,谢尔的双瞳再度黯淡下来,蓝夙渊看了他一眼,完全没有丝毫犹豫,掠过封存完好的试剂一饮而尽。   奇妙的感觉瞬间蔓延整个身体,疼痛变得更加剧烈,体内的所有细胞都好像在融化消解一样,从内到外给人以崩塌之感。   没有人了解这种痛苦到底有多强烈,谢尔眼角余光里的蓝夙渊,从头到尾表情未变分毫。   只是他在以暴力手段进入沙棠号的时候,谢尔听到他扔下了一句,“等着。”   心中那越来越浓烈的死志倏忽一轻,他感觉到了巫夔微微颤抖的身体,好像正在竭力控制自己离开他。   沙棠号的舱门被蓝夙渊强行破坏,相比外面的疯狂,里面的世界安安静静。   是的,安静,连塞因斯都在蓝夙渊破门而入的那一刻停下了尖锐的警报声。   而那种让人情绪陷入动荡的力量,好像也瞬间停歇。   映入蓝夙渊眼中的,只有偌大的船舱,安安稳稳地躺着的杨深而已。   安稳得好像是个世外桃源。   蓝夙渊闭了闭眼,以生物的本能,感觉到了这祥和表面下的危机四伏。   他一把卷过杨深,目光一寸寸从他的脸庞看到他的脚尖,确认他没有受到任何外在伤害。   “塞因斯,那个东西在哪里?”   没有回答,杨深手腕上的金属环如同他的主人一样陷入沉寂,没有给予鲛皇任何的回应。   蓝夙渊眉心微动,将杨深掩在自己身后,目光在整个船舱内扫过,很快锁定在某样东西上面。   虽然那玩意儿算不上多么突兀,然而对于整个本就是一体的沙棠号来说,它的存在是那么多余。   那个他们从奥斯顿口中逼问出来的、由蓝夙渊亲手从潘多拉城废墟下挖出来的、用来装置杨深许诺给塞因斯的能量的奇异盒子。   不是只有扬瑟薇是外来的。   不是。   ——它也是,尽管它只是一个承载能量的、造型稍微有点特异却根本不会有人注意的盒子。   奥斯顿没有注意、杨深没有注意、塞因斯没有注意、他也没有注意。   蓝夙渊指尖蕴力,俯身过去,只要让这个盒子在他的掌下碎为齑粉,一切混乱终将归于平静。   “砰!”银色长尾悍然撞在眼前空无一物的空气中,几乎被自己的高速所产生的巨大反弹力道震飞的蓝夙渊面无表情地看着有点点光点在扭曲的水波中快速移动、归集。   最后,一个身穿白大褂的虚拟人像出现在他面前。   “第875642号实验品,服用未知试剂,细胞溶解中,加快溶解速度,加快溶解速度,ZEUS号光脑为您服务。”   虚拟中年男人形象推了推以数据组成的眼镜,嘴角流露出一丝几乎生动到不属于高科技产物的笑容。   光脑!又一个光脑!   一个以任何正常人的眼光来看,都比塞因斯要高级得多的光脑。   尽管塞因斯每每自夸自己是全人类科技产品中最顶尖的光脑时并没有多少人相信,然而此时看上去真正有看上去比他高端得多的同类产品出现,却还是让人深深震撼。   塞因斯被它压制得甚至完全无法与外界联系。   几乎就在他发出命令的同一时刻,蓝夙渊也错觉般觉得自己整个身体真的在融化当中。   他冷冷地看了自称主神宙斯(ZEUS)的光脑虚拟形象一眼,它很强,毫无疑问,但他不退。   弱者的武器是眼泪,强者的武器是战斗。   蓝夙渊张口,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然而组成虚拟形象的光波却闪动了起来。   “音波攻击,可扰乱磁场,攻击有效率15%。”ZEUS机械的声音响彻整个船舱,“无用功,愚昧。”   蓝夙渊银色长尾上的鳞片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不见,整个人如同对方判断的一样在融化。   尽管他视而不见,攻击的力度却明显弱了下去。   “感情用事是你们这种自然生物的通病,你吃那个人类研究出来的试剂的时候,可能只有0.5%考虑过试剂无效的下场,你愚昧的思维方式配不上你的力量,接下来的5分钟内,你会完全失去战斗能力——滋,异常力量入侵,异常力量入侵。”   杨深一直醒着。   切确地说,他的精神力——通俗来讲灵魂——一直醒着,在身体倒下的那一刻,他清晰地感受到了灵魂受到攻击,并且有离体的趋势。   他甚至以一种悬空的角度看到了扬瑟尔的身体,这种感觉非常微妙,上一次他重生的时候,并没有机会以灵魂状态清醒。   他感受到了震动了磁场,与塞因斯的引诱完全不一样,这种磁场是充满侵略性和恶意的,机械且冷漠的。   那种力量试图把他从扬瑟尔的身体里面彻底拉出来,而他则一直以自己强大的精神力将自己锁在扬瑟尔的身体中。   拉锯的间隙他看到了冲进来的蓝夙渊和巫夔,看到了外面的混乱,他与那股力量的僵持在看到蓝夙渊毫不犹豫地服下他根本没有经过效果验证的试剂时产生了一瞬间的动荡。   而这一瞬间,就让那种力量趁虚而入,把他固守的阵地一点一点蚕食侵吞。   塞因斯几乎是将自己提到了最高级别才发出了警告,却立刻被压制得死死得。   看着蓝夙渊的一举一动,杨深拼命想要醒过来,然而对方却游刃有余地压制着他。   直到蓝夙渊状况剧烈恶化之后,杨深本身强烈的情绪甚至超过了那种力量想要引导爆发出来的情绪,在一刹那间,反噬了ZEUS。   蓝夙渊看到在他身后的眼神,慢慢地升了起来,他仍然闭着眼睛,像在最深沉的好梦中。   然而他的身体,却像是有什么力量托着一样,缓缓立起,与那个光脑形成的虚拟人像,摆出了对面对的姿势。   精神力的无限虚空中。   杨深与中年男人正在对峙。   “身体为基因改造人种,灵魂波长异变,精神力控制方向变异,不错的组合。”   杨深盯着眼前这个虚拟的白大褂,“你跟塞因斯一样,都是末日前人类制造出来的光脑?塞因斯说过,他的磁场只能影响人类,你却能影响鲛人。”   “ZEUS号,诸神之神,请不要拿我与你手腕上那个初级光脑相比。”   “你说塞因斯是初级。”杨深看了一眼手腕,他现在是精神体状态,手腕上并没有金属手环,而塞因斯早已没有任何回应。   被压制得死死的,对于眼前这个光脑来说,塞因斯大概就是小孩子过家家一眼的玩具。   中年男人作势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会对人类产生感情的愚蠢光脑不值得谈论。而你将我拉入你的精神领域,是十分不智的选择。我有99.9%的几率,一瞬间摧毁你的精神领域。”   “你的目的是什么。”杨深毫无胆怯地看着这个宣称能立刻破坏他精神领域的东西。   “能量。”   这个光脑说要能量时完全没有塞因斯可爱,杨深不由得感慨同样是光脑,有同样的目的,手段竟然这么天差地别。   相比之下,即使塞因斯智商不高确实蠢蠢的,但撒娇卖萌起来真是可爱得多了。   ZEUS仿佛感觉到了杨深的想法,轻蔑地一笑,“不思进取的初级光脑。只有最完美的生物,才能做成最强的生物质能制剂。”   杨深一惊,脱口而出,“所以你影响奥斯顿的思维,引导他最完美基因进化实验,把地球上所有生物都变成基因最完美的生物,就全都是你无穷无尽的能量?”   这个光脑,想把整个地球,变成他的能量畜牧场。   “根据数据模拟推演,这是对我最有利的方案。”   “可惜你的影响范围似乎没有你的野心那么大。”杨深冷笑了一声,试图悄悄地将自己的精神力攻击埋伏到光脑的后方。   这里是他的精神领域,这是他唯一的优势。   要快一点,必须快一点,如果蓝夙渊……   “砰!”杨深的身体一震,他感觉到灵魂仿佛被炸成了碎片,ZEUS机械冷漠的声音传来,“0.1%的胜率,相当于0,人类,真是愚蠢,我摧毁你的意志,但会保全你的身体,你体内的那个新傀儡,我很喜欢。”   孩子!   ☆、99·对决   眼前这个光脑,竟然想要把他和蓝夙渊的孩子,再变成新一代的奥斯顿总统,然后继续他的圈养计划。   而一个鲛人和人类的孩子,远比只是人类总统的奥斯顿对它来得更有利得多。   不能容忍。   完全不能容忍。   摧毁……我的意志吗?让我像一个安静的容器一样,无知无识地孕育孩子,就像那些它用来……做实验的仪器一样。   可是,我的意志没有被摧毁啊……真荒唐,漂浮在自己精神领域中的杨深有些抑制不住地笑起来,ZEUS感觉到自己的磁场开始紊乱。   “异常能量……兹兹……入侵……兹兹……人类,你的意识在我的计算里,明明应该已经被刚才那一击摧毁,我失败的几率明明只有0.1%……兹兹。”   杨深变得喑哑低沉的声音在属于他的精神领域中从四面八方响起,包围了被诱入其中的光脑数据主体。   “你不是最精密的仪器么,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知道,即使是百分之零点一——也并不等于零!”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杨深的精神领域中刮起了剧烈的风暴,以毁天灭地之势,将根本来不及做出应对决策的ZEUS绞杀粉碎!   渗人的磁场瞬间消弭,无论是精神领域中,还是沙棠号的船舱里,都失去了那个白大褂男人的虚拟形象。   就这么,轻易地,消失了?   托着杨深漂浮着的力道也随之消散,杨深重新软倒下去,被蓝夙渊抱了个满怀。   此刻,蓝夙渊身上的鱼鳞已经全部消失,而他象征着鲛人皇族的强悍而美丽的银色长尾,也正在持续不断地溶解当中。   他却像是丝毫感觉不到死神的迫近和的极限疼痛,低头看向那个人,“杨深?”   杨深的精神领域现在几乎已经彻底涣散,ZEUS的攻击终究还是给他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光脑的计算并没有错,按照它的攻击力度,杨深的意识本该被摧毁。   然而它再周密细致计算得毫厘不差,却永远都只是机械之物,无法懂的人类与光脑的差别在哪里。   “蓝夙渊,”杨深半睁开眼睛,“你的尾巴……”他想抓住蓝夙渊的肩膀,却因为无力最终只碰到了对方的一缕头发。   “那个东西已经被我杀了,快,我们出去,我一定能救你、快。”   蓝夙渊抓住杨深的手,没有说话,眼底却隐隐有些笑意,杨深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却一时看得怔了。   这个男人,这么毫不犹豫地喝下他制作出了的根本毫无可信度的东西,如今成了这幅模样,看上去却竟然比他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温和。   那个光脑的影响,莫非还没有彻底消散。   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快!”杨深反手握住蓝夙渊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紧。   光脑已经被灭杀了,现在有危险的不是任何人,而只有蓝夙渊。没有时间了,要赶紧回到外面实验室!   可蓝夙渊此刻已经丧失行动力,而他更是连爬的力气都没有。   怎么办?对了,谢尔,谢尔在外面。   光脑的影响消失,谢尔的神智就会恢复清醒,而沙棠号的门已经被蓝夙渊暴力破坏,哪怕他不出声,谢尔肯定也会立刻赶来。   ……等等,谢尔没有出现?   杨深在那一瞬间感觉到有一道凉意从脊背上蹿起,瞬间让他浑身冰冷,面色发白。   眼角的余光里,有什么光点闪烁,穿白大褂的虚拟中年男人静静立在不远处,对他们扯起一个机械的微笑。   “只要有能量,我就能无限重生。”   杨深终于明白,它为什么要伪装成放置生物质能制剂的盒子,那些,根本就是它的储备粮!   “精神摧毁准备,蓄能100%,蓄能100%,人类,你说的对,0.1%不等于0,主神光脑是不应该犯这样的错误的。你弱小的外表干扰的我的判断,现在,系统已经对你重新评估。”   毫无情绪起伏的机械音发布着死亡宣言,“此次意识摧毁能量将摧毁成功结果提升到100%,再见。”   杨深咬牙,他已经无法再发动第二次精神风暴,更何况,以这个光脑的智能程度,同样的攻击已经无法对他产生效果。   要死在这里了吗?   在明明终于走到了可以和伴侣过上期望中的日子的时候?   不对,ZEUS不会容许他死,他一死,腹中的孩子自然不可能存活,他只会生不如死。   那么——杨深下定决心,最后看了蓝夙渊一眼,刚想把人推开,身上却涌来巨大的力道。   下一刻,他自己被远远推离了出去,而蓝夙渊,向伪装成盒子的光脑以及其中的能量块再次扑去。   他相信ZEUS既然要给杨深毫无退路的一击,那么用来防御的屏障必须减弱,说到底,它也不过是个智能光脑而已。   “感情真是奇妙的东西,人类与鲛人的灵魂波长完全不同,在许多事情上,往往却会做出一致的行为。”   ZEUS似乎丝毫不在乎蓝夙渊的攻击,在他的计算里这一击的力量已经弱到可以忽略不计,“我希望采集到足够的样本,能够分析出感情究竟是用什么组成的。”   “你分析不出来的,因为你智商太低。”   突兀的清脆少年音闯入这个原本绝对封锁的领域,杨深惊讶地看到在他的面前,ZEUS虚拟形象的对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少年。   切确的说,少年模样的虚拟形象。   “塞因斯?”熟悉的声音让他脱口而出,相处这么久,他还从没有见过塞因斯以人类模样出现过。   “主人你别动哦。”少年回头朝杨深眨眨眼睛,一如既往的撒娇语气。   ZEUS绿光频闪,似乎在表达它非常地生气,“初级智能光脑塞因斯1号,你认为我智商比你低?”   “当然,我看资料库里的传说哦,宙斯看人家美女漂亮想出轨啊,被自己老婆赫拉发现了以后,连藏个情人都不会,把美女变成白牛了事,你用这么蠢的名字,智商能高?”   “毫无逻辑,没有数据支持这个结论。”   “那换一个呗,笨蛋,我知道感情是什么组成的,你却不知道,你说谁智商低?”   “你知道?”ZEUS似乎被塞因斯忽悠了,脸上闪过不解的神色,似乎完全无法认同初级光脑竟然解决了它无法解决的问题这件事。   塞因斯偷偷朝杨深吐了吐舌头,杨深听见对方的声音在自己脑海里响起来。   “主人主人~你不要相信这个笨蛋的挑拨哦,我才是最强的光脑哼,没骗你,妥妥儿的!”   杨深心下没来由地一慌,好像塞因斯是在对他诀别似的,不由得想到了之前塞因斯的异常。   “分析程序出错。”ZEUS脸色不佳,“初级光脑塞因斯1号,在我的压制下你不应该能出现。”   少年对他翻了个白眼,哈哈大笑,“傻了吧,呆了吧,程序转不过弯儿来了吧,你有能量,我也有呀,而且比你多哦!”   “你!”   ZEUS在它的无数结果推演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变数,塞因斯只是一个初级光脑,它根本懒得动它,它为什么不选择安安分分地保全自己?   光脑做这种事情太可笑了,简直像愚蠢的人类一样!   莫非它觉得以它一个初级的微末力量能够与它抗衡,等等,那是什么,塞因斯哪里来的那么多能量!它在干什么!   无数股力量在海底爆发穿梭,磁场的剧烈碰撞,让所有的灵魂都开始震荡。   “塞因斯!!!”杨深大吼了一声,只能感受到手腕上的金属环咔嗒一下自动解开,落到了地上。   ☆、100·与君共白首   杨深大骇,用力想扑过去,一片刺目的白光倏忽在眼前炸开,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回手挡住脸,重又摔倒。   黑暗中耳边有剧烈而尖锐的类似于电流声的杂音持续不断地响起,连灵魂都仿佛跟着震荡起来,像是什么东西正在被剧烈破坏,而他甚至不能眼睁睁的看着。   是的,连睁眼都做不到。   不知道过了多久,刺目的白光终于渐渐消失,杨深颓然地睁开眼,仍旧还是一片模糊的视线中看到安安静静躺在地上暗哑无光的金属手环。   这个手环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安静过,安静得让人心底一片冰凉。   还没有……看清楚塞因斯的人形到底是什么样子……可不远处那个少年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而原本与塞因斯对峙的“人”——ZEUS的光幕已经残缺不堪,但却还顽强地留在那里,带着斑斑点点的残缺痕迹,像一幅被砸碎了大半的拼图。   “初级终究只是初级而已,他的程序难道没有告诉他,用那么多自己不适应的驳杂能量来提升自己,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是自己作死。”   ZEUS的声音变得有些含含糊糊、断断续续,虽然依旧机械而冷漠,然而塞因斯的自毁性一击到底还是破坏了他的大部分系统,可惜也只是大部分而已。   不是全部。   他还能站在这里,肆意地嘲笑着,哪怕作为一个人工智能,他并不能懂得所谓嘲笑这种情绪。   “你说得对。”杨深慢慢地爬起来,十分平静地对ZEUS点点头,之前无数情绪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我很高兴你终于认识到了这一点。”   杨深面对ZEUS的欣慰夸赞,慢慢勾起嘴角,目光无意识地在它的身后掠过。   在那里,无声无息逼近盒子与能量块的蓝夙渊并不回望,却显然已经感受到了他的目光。   怎么可能放过你呢,杨深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哪怕塞因斯对你来说只是一个简陋的初级光脑,我却从来,都是把他当做自己的另一个孩子来看待的啊。   “毫无疑问,你是在自己作死。”他抬起手,伸向ZEUS的残像,毫不回避地直视ZEUS迷惑的目光。   “人类,这只是虚拟形象而已,你觉得自己能够摸到一道光?”   对ZEUS的嘲笑毫不在意,杨深探手伸入残像中,然后收拢五指,做了一个剜心的动作。   “真可惜,你忘记了这具身体的进化方向,是控制。我要扼杀的,是你的磁场。”   如同骤雨初歇,云散舞开。   捉摸不定的光幕在杨深手中如同一块柔软的丝巾一样,扭曲、皱拢、消失在他的指尖。   与此同时,蓝夙渊掌下的盒形光脑,也簌簌碎为齑粉,随着水波四散开来。   他的银色长尾已经彻底溶解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瑰丽耀目的金色长尾,每一片鱼鳞都极尽完美,像深海里的一道阳光。   “你成功了。”如抹去垃圾一样将尚且残留在掌上的粉末抹去,蓝夙渊一晃来到杨深身边,稳住他的身形。   成功地制造出了拯救他们的试剂,也成功地消灭了ZEUS。   熟悉而陌生的修长鱼尾温柔地卷上身来,竟然不像从前那样冰凉,杨深伸手覆在蓝夙渊新生的金色鱼鳞上,沉默不语。   在他的另一只手掌中,静静地躺着暗淡无光的金属圆环,看上去一如初见时那圈破旧废铁。   “主人主人~我可是世界上最顶尖最强大的光脑哦~”   “能量能量能量,我要好多好多能量~其实不用生物质能制剂也可以的嘛,我已经只是……没能量把别的能量制作方法找出来!”   其实根本只有生物质能制剂才能让光脑正常运转吧,塞因斯在向他要那么多驳杂的能量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决定了要赌上一切?   “我会把你修好的。”杨深捏紧了圆环。   “一起。”蓝夙渊的手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蓝夙渊。”   “嗯?”   “我有点累。”   “睡吧。我在。”   “好。”   杨深把头埋进蓝夙渊的肩窝,闭上了眼睛,蓝夙渊把他整个人抱紧,游出已经破败不堪的沙棠号。   外面,巫夔正在谢尔压在地上,用力地吻他,谢尔既像在挣扎又像在迎合,扭动的幅度十分引人遐思。   在听到水声后,他拼命推开巫夔的脑袋,向这边望过来,露出一双清醒的眼眸。   “杨深!”他挥开巫夔,爬起来冲向蓝夙渊,直到看到杨深的身躯还在呼吸起伏,才松了一口气。   巫夔慢悠悠地晃起来,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看来事情都解决了?呦,您这尾巴怎么回事,嫌不够气派镀金去了?”   蓝夙渊没有理会他,看了谢尔一眼,“杨深的试剂,可以用了。”   谢尔一怔,好一会儿,脸上才露出抑制不住的喜色。   ******   鲛人的情况没有曾经的潘多拉城那么惨烈。   一来ZEUS的潜伏的时间还算短;二来,作为一台只能以引诱、放大从而操控负面情绪的光脑,由于鲛族平民们本身的力量弱小、负面情绪也相对少,所造成的破坏有限。   倒是有着强悍力量的鲛人战士们,在被支配的时间里多多少少受了伤,所幸都没有到无法治愈的地步。   安抚完子民,重新开始重建银蓝之海的工程之后,蓝夙渊回到自己的居所。   大概是大战消耗太过剧烈,杨深已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蓝夙渊看了看床上杨深好梦正香的模样,在床边驻足了许久,还是端着食物转身出去,没有把人叫醒。   “呦,蓝皇陛下,你猜他们清理废墟的时候发现了什么?”刚一出去,就看见没个正形的巫夔手里拿着个盒子,一脸神秘笑容地游过来。   蓝发君主目不斜视,从这团戴着面具的奇异生物旁边游过,如同身边只是飘过了一波会说话的海水。   巫夔却是一点都不气急败坏,自顾自摸着盒子笑嘻嘻。   “这个月光石盒子摸上去还挺有质感的,嗯,上面好像刻了字?杨——深——这么丑的字,应该不是皇妃殿下自己刻的吧,莫非是谁留给他的情书?”   他还没说完,眼前金光一闪,手中的月光石盒子顿时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托盘的食物。   巫夔说得没错,盒子里真的是情书,而且是杨深的情书。   然而不是别人写给杨深的,而是杨深自己写的。   蓝夙渊展开海草叶,珍珠粉写成的字迹微微发着银光,一行一行展现在眼底。   整整一个下午,鲛人们的皇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坐在自己的王座上,看完了一个小奴隶写给自己的一盒情书。   人的一生只有短短百多年;而他们鲛人却寿数悠长。   即使他曾经寿命已经所剩无多,服下杨深的试剂之后,那些隐患也已经不复存在。   在光阴里,他们本就是不对等的存在,他无法想象当时还是一个奴隶的杨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写下这有关爱慕的一字一句。   就像他如今已不能忍受,杨深独自老去化骨,而他在剩下的无数光阴里,孤独地回忆往昔时光。   ——杨深醒来的时候,感觉到谁的手指在自己胸前摸索,朦胧中睁开双眼,隐约看见蓝夙渊似乎取下了一直佩戴在他胸前的鲛珠。   他这一觉睡得太沉了,沉到他几乎以为自己大概会醒不过来,杨深知道那并不是他过度劳累产生的幻想。   与ZEUS的两度爆发,几乎让他的精神领域在不断地崩塌,在这漫长的一觉中,有好几次,他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领域要彻底奔溃了。   然而每当这个时候,胸前总会传来微凉的生的气息,抑制住他精神的溃散,缓慢修复着他崩塌的精神领域。   是那枚鲛珠在保护他,他知道。   可现在,一睁开眼,他竟看到蓝夙渊将那枚除了他谁也取不下来的鲛珠取下,然后毫不犹豫地捏碎!   杨深一惊,猛地半坐起来,“蓝夙渊,你?!”   他惊愕地看着翠绿色的粉末飘到自己的身上,然后隐没入自己的身体,好像从来都没有存在感。   与此同时,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到蓝夙渊似乎轻颤了一下。   这是历代蓝皇的本命鲛珠!捏碎它对蓝皇的影响不言而喻。   杨深清晰地记得蓝夙渊说过破坏此珠等同于抹杀鲛皇!   他更没忘记蓝夙渊是一个多么强大坚忍的男人,即便在喝下试剂浑身溶解的时候都没有颤抖过半分。   而刚才他轻颤了一下。   捏碎鲛珠给蓝夙渊的身体带来多大的痛苦,他完全无法想象。   “你干什么!”杨深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么难看,啪地一声抓住蓝夙渊的手,可惜他的掌中已经空无一物。   而杨深只觉得浑身上下忽然变得无比轻快,那些久睡也无法祛除的疲倦在一刹那离开了他的身体,一切暗伤都在被飞快地修复。   疑惑而焦灼的目光投向对方,换来蓝夙渊的凝视,一如初见时那么惑人深邃,却不再是捉摸不透。   “你不是想要白头偕老么,若只有一人白头,怎么能算偕老。”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到此完结啦哈哈哈~码结局好激动啊哈哈哈~终于写完啦圆润夜癫狂啦哈哈哈哈【→_→这球疯了   接下来就可以悠哉哉的写些愉快的番外了呢比如我们萌萌哒塞因斯【我尊的没有给它发便当相信我!】,还有萌萌哒继承人,萌萌哒羊羊变鱼尾神马的【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你们缩!你们要看神马!啪啪啪不行会被网审/(ㄒoㄒ)/~~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