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小爷不是吃素的 作者:揽月妖姬 文案: 本文讲的是一个艺术生 穿越回古代农家大院里的故事 不做香皂,不烧玻璃,不酿酒 全凭文科生的手段,挣出一番天地 不生子,不NP,坚持HE!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种田文 第1章 玉米粥 “……家里还还有哪有钱给他请郎中!上房屋里还等米下锅呢,你们几个讨债鬼成天价催命似地要吃要喝,使劲刮扫我这老箱底子,家里那点钱早就都填了你们爷几个的粪囊子了!现在又给我弄回来这么一个小祖宗,每天供他吃喝还不算,现在又要请郎中,反正我是没钱……” 迷迷糊糊地,穆云翼听见泼妇骂街的声音,尖锐高亢,刺得耳膜一阵阵地疼。 穆云翼是艺术院校的高材生,这次成功举办了一次画展,得到业界前辈们的一致好评,还有几张拿手的画作被人买走,虽然价格跟那些已经成名许久的大师比不了,到底是自己挣到的第一桶金,更是对自己本身最大的肯定。 拉上十几个好哥们出来庆祝,都喝得有点多,回来时,一个哥们非要开车送他们,结果在立交桥上跟别的车相撞,最后只听见一声刺耳的轮胎擦地声和车里人们惊恐的尖叫,紧跟着身上一阵剧痛,便失去了知觉。 如今醒来,身上还是疼,从头到脚都疼,跟传说中的全身粉末性骨折差不多。 他的第一反应,是医院里不该放任这种泼妇大吵大嚷,打扰病人休息,随后脑中忽然多了许多断断续续,支离破碎的记忆:琉璃瓦,朱砂墙,满脸冷漠的妇人;漆黑的木箱,颠簸的马车,驼背的男人;荒凉的山村、凄冷的秋晨,牵着黄牛的少年……他脑子里彻底乱成一锅粥。 “三郎!你还不快把那死孩子扔出去,等着我给他发丧么?我倒是有那个善心,就怕他受不了那个福,到了阴曹地府还要上一次冰山!” “奶,就算真的要送走,也得等元宝咽完最后一口气,要不然这大冷天的,可就要凭白害了一条人命呢,您老不怕吃人命官司,也得小心佛菩萨都在天上看着呢。”这次是个少年的声音。 “小王八犊子!你还敢拿话挤兑我!哎哟,我这么大岁数,还要受你的气,也是你爹你妈死得早,有爹生没娘养的!没人管教你,把你出息成这样,早晚也是牢子大狱里的客!你个忤逆不孝的东西,本来咱们家养活你们两个小拖油瓶就够艰难的,你又弄回来这么一个白吃饱,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哟,到了老了还要供养你们这么一群讨债鬼!” 叫骂声依然不断,少年没有还口,木门声响,已经是走进房间里来。 穆云翼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只稍大一些的手攥住,对方又过来摸自己的额头,他心里一惊,也是一股冲劲,原本废了很大的劲都没抬起的眼皮,这下终于撩起来了,看到了一张稚嫩关切的脸。 对方看上去也就十三四岁,长得眉眼清秀,挺鼻梁,薄嘴唇,一双眼睛尤其深邃黑亮,炯炯有神,只是头发和衣着有些怪异,看见穆云翼睁眼,顿时满脸惊喜:“元宝,你醒了!” 穆云翼有些发愣,艰难地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少年以为他要喝水,赶紧从旁边拿过一个穆云翼只在电视上看到的粗瓷大碗,边沿上还有好几个豁口,里面装着水,少年拿过调羹喂他。 清凉的水滋润了干裂的嘴唇,又进入口腔,顺着食管流入胃里,让他有些了精神,向那少年问:“这,是哪里?你,又是谁?” 少年愣在那里,又用手来摸他的额头:“这是咱家,元宝,你不认识我了么?我是以纯哥啊。”他看着穆云翼陌生的眼神,有点惶急,“元宝,你不记得了?一个月前,我把你捡回来的,当时你坐在路边上哭,我把你放在牛车上,拉回来的。” 穆云翼这时候才有精力注意到其他,首先发现自己并没有在医院里,而是在一个只在电视里看到过的老房子里,窗上没有玻璃,都是糊得发黄的草纸,身上盖着一床粗布被子,又重又硬,都已经快结成板了,身下是一种不知什么东西编的席子,屋子里阴暗破旧,只有一张木桌,两把椅子,墙角处有两只一米长短的木箱,地面不是水泥地,也不是砖地,而是泥地。 紧接着他又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得好小,顶多就是十来岁幼童的样子,一只小手被少年攥住,严实地裹在里面。 穆云翼只觉得眼前直冒金星,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你说我叫元宝?你叫以纯?” 少年点头:“我叫高以纯,你都叫我以纯哥的,你……我也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也说不上来,元宝是我给你起的。” “穿越了……穿越了……”穆云翼喃喃地念叨着,又重新闭上眼睛。 外面的叫骂仍然在继续,高以纯出去:“奶您别骂了,元宝已经醒了,我去给他熬点粥。” 骂声一顿,紧跟着再度以先前两倍的音调再度响起:“呸!狗屁元宝!要我看就是一个攮食包!他们爷几个也是瞎了那几双狗眼,说什么那孩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走失的,将来找到家人,肯定会有重谢,现在都一个多月了,他们家里人在哪个灶灰膛子里爬灰呢?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吧!还不是得白白养着?现在又要喝粥,还没到开饭的点呢,别说喝粥,白开水也没有!” 神啊,上帝,以及老天爷啊,我到底是穿越到了一个什么地界来了啊!穆云翼郁闷地胡思乱想,他身体太虚,在抑扬顿挫的叫骂声中,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等再次醒来,高以纯已经把粥熬好,小心翼翼地端过来,只是玉米面熬得糊糊粥,清汤寡水的,都能照见人影:“元宝你精神精神,喝完粥再睡。” “咕噜噜。”一阵肠鸣,却不是穆云翼自己,他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六七岁的男孩,长得虎头虎脑的,正吞咽着口水,眼巴巴地看着高以纯手里的那碗粥,仿佛那不是玉米糊糊,而是什么山珍美味。 高以纯端粥过来,拿起调羹又要喂过来,穆云翼有些囧,自己芯子里可是个二十岁的大小伙子,让这么小的孩子喂,实在有些难为情,他伸出瘦弱的小手,把碗接过来,有点颤巍巍地,不过到底还是平稳地拿过来:“我自己吃吧。” 高以纯有点意外,仿佛这样喂他吃饭已经成了习惯,仍然用一只手帮他擎着碗。 穆云翼没说什么,拿起调羹舀了一匙送进嘴里,倒是有一股浓浓的玉米香味,他过去也是经常跟寝室哥们一起去粗粮馆改善伙食,玉米粥倒也喝过,不过人家那是粗粮细作,都磨得细细地,粥里面又添了肉丁一类的东西,喝着味道口感都比这个好多了,不过这个身子也实在是饿得狠了,他刚到这里,等先填饱肚子,一切等先摸清情况再说。 “咕噜噜。”男孩的肚子又叫唤了,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手里的粥。 “你也饿了?来,咱俩一起吃。”穆云翼总算看出来,高以纯只熬了这么一碗粥,于是决定跟男孩分食,不管他跟自己什么关系,也不能让这么小的孩子在旁边干看着,他把碗端过去,舀了一匙送到男孩嘴边。 男孩深呼吸,用最大的力气嗅起粥的香气,然后使劲吞了下口水,艰难地摇头,向后退缩。 高以纯在旁边说:“元宝你不用管他,待会我带他到上房屋里吃饭,这粥就是给你的。” 男孩也在一旁猛点头:“元宝哥哥你吃吧,我不饿。” “你不饿?撒谎可不是好孩子,来,咱俩一替一匙。”穆云翼又把粥递过去,“快吃,你要是不吃,那我也不吃了。” 男孩看了看高以纯,高以纯微微点头,他这才张开嘴,将粥接了,又舍不得往下咽,含在嘴里,使劲地咀嚼,仿佛那清水粥里有什么蹄筋脆骨一般,嚼了好一会,才一点一点咽下去,满脸的满足:“元宝哥哥你吃吧,我人小,已经饱了。” 穆云翼扶额,他堂堂穆家二少,什么时候轮到要让这么小的孩子给自己让饭了,还是这么一碗玉米糊糊粥:“快吃,长者赐,不敢辞,哥哥给你的,你就要吃,要不然哥哥揍你!” 男孩似乎被他唬住了,满脸通红,不过总算不再拒绝,跟着穆云翼一替一口把这碗喝了。 高以纯接过碗,又去外屋锅里舀了点热水倒进去,把碗里粘着的都仔细地洗涮下来,然后端着小口小口地喝了,最后只剩下干干净净的一只粗瓷碗,比舔得都干净,这才放回灶台上。 高以纯又用一个缺了好大一个豁口的木盆舀了热水,拿到炕沿边上:“精神了么?你睡了两天两夜了,来洗洗脸,舒服舒服。” 穆云翼想让他把木盆放在炕沿上,但炕上铺着席子,渗进去水就不好了,便要下地。 高以纯笑着拿过一个板凳,把盆放在上面,然后熟练地扶着穆云翼探出半个身子,伸手撩水给他洗脸。 穆云翼感觉自己让小孩子伺候自己洗脸感觉很丢人,但现在这个身子也实在太虚,瘦弱的小胳膊支撑在炕沿上都一个劲地发抖,也只好妥协。 洗完脸,高以纯又给他洗了脚,然后把他塞回被窝里:“外边冷,你跟小五在被窝里趴着。” 第2章 高家人 高以纯自己也舀水洗了手脚,然后也上炕来,钻进被窝,三个男孩并排躺在一起。 穆云翼有一肚子的话要问,他先前还怕对方起疑,小心地旁敲侧击,哪知高以纯根本就没有防备:“你先前被我捡到的时候,就失了魂似的,现在又磕了头,想是更厉害了,不要着急想,要知道什么只管问我。” 穆云翼这才松了口气,通过向高以纯询问,再结合脑中多出来的那些破碎的记忆,逐渐勾勒出了他现在的处境。 原来他是在大野地里,被下地干活的高以纯捡回来的,他当时身上虽然脏兮兮的,但衣服裤子都是极名贵的料子,脖子上还带着一个纯金的项圈,刚被带回高家,就被高家人待以上宾,像供祖宗一样养起来。 这高家老太爷大名高尚,已经死了好几年,现在说了算的是高老太太,老太太当年是十村八店有名的小家碧玉,姓薛,闺名一个慈字,下边五儿四女,老太爷是读书人,一辈子童生,始终未能进学,五十多岁还带着两个儿子又去考了一回,仍然落榜,当场吐血三升,回来没几天就死了,到了也没能获得秀才身份。 老两口子都信佛,老高家下一辈起名是“学以致用”的顺序,当年给儿子取名排字,为了表示对佛菩萨的虔诚,用了“信解行证”定名,后来又有了小五,得了个“成”字,表示正果修成。 四个女儿起名也很有讲究,大女儿高学贞嫁给同村一个老秀才,夫妻俩相差十岁。二女儿高学辞不顾父母反对,嫁给一个庄稼汉,已经跟娘家闹崩,直到这几年才缓和下来,夫妻俩早就搬到镇上卖豆腐,日子算是过得最好的。三女儿高学婉也嫁了一个秀才,没几年秀才就死了,剩下她带着一双儿女持家守业。 四女儿高学红也嫁给一个书生,寒窗苦读十几年,最终也落得个家财耗尽,呕血三升,驾鹤西去,婆家也没什么人,孩子又小,高学红便带着孩子回到娘家过活。 高家崇尚读书做官,老大高学信和老二高学解都是从小跟老太爷读书,老三高学行跟老四高学证是实在供不起了,老爷子做主,大房二房读书考功名,三房四房务农养家,等到高学成出生,老爷子心疼小儿子,咬了咬牙,勒紧裤腰带,让他也跟着读书。 再加上大房的两个孙子高以正、高以直,祖孙三代一共六个读书人,前后加起来也只供出高学解一个秀才。高以正和高以直的两个孩子年纪还小,等再过几年,也是准备读书的。 高学信还有个女儿叫高以恬,是他们这一辈的大姐,已经十七岁了,还没有嫁出去,算得上是老姑娘了。高学解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分别叫做高以静、高以淑,这也是老高家这些年的心病,如果不是家里实在太穷,他早就把小妾取回来了。 三房高学行前几年出去服徭役,结果被巨石砸死,妻子在家里整日以泪洗面,生下小儿子高以清就一命呜呼,高以纯挣命把弟弟带大,这些年也不知多挨了多少打骂,算是在苦水里泡大的。 四房高学证当年跟着高学行一起出去服徭役,带着哥哥的抚恤银子回来,自从高学解中了秀才,家里免除徭役之后,他们就上赶着往死里巴结二房,还说要把自己的儿子高以良过继给二哥,不过被高学解拒绝了,过继他的儿子还不如过继高以清,干净利落,没有累赘。四房除了高以良之外,还有一个闺女高以娴,是高家最小的孩子。 穆云翼刚被捡回来的时候,大家都看稀罕物似地围观,高学信当场就说,这孩子是富贵人家走失的,得好好地养起来,等人家来认领的时候,肯定会重重答谢高家,高学证更是出主意,就说这孩子是他们捡来的,给里正送去了一吊钱,又让老二高学解出面找人,把穆云翼的户口就落在了三房,还给他起了个名,叫做高以宁。 如此一来,等孩子家里的人找来的时候,他们便有由头,尽可能多地榨取“报答”,之所以按在三房,不是因为人是高以纯捡来的,而是他们都怕担责任,毕竟穆云翼当初来时穿得太好了,不说那衣服料子,单是脖子上一个金项圈,被高学信拿到县城当铺里就当了二百两银子!当时全家人都被震惊了,他们也是做贼心虚,怕这孩子家里人来头太大,他们招惹不起,于是便落在三房,横竖高学行没了,人又是高以纯捡回来,对方难道还能难为一个孩子不成? 对于被捡之前的事情,穆云翼所得到的记忆也很破碎,按照高以纯的话说,他当时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有些失魂了,连哭都不怎出声,呆呆傻傻的,自己叫什么名字都忘记了,高以纯把他放在牛车上带回家,从那以后他就黏上了高以纯,走到哪都跟着。 高家人耐心有限,好吃好喝地养了几天之后,便开始有了怨言,非但他的家里人没有找来“报答”,高家兄弟还四处打听,甚至都到了府城去问,也没有人家丢小孩的,眼看着升官发财的美梦就要落空,一家人如丧考妣,对孩子的态度也是一落千丈,不但每天的细粮饭食都没了,更开始支使他干活,端饭扫地不说,还让他跟着下地掰玉米,干不出来活就不给饭吃。 前天更是过分,高学证的妻子罗氏直接撺掇高以良抢他的窝头,还动手打人,把小孩子从台阶上推下去,后脑勺着地,当场就摔了个魂飞魄散,高老太太又不肯拿钱看病,只高以纯把他背回来,放在炕上,守了两天,再睁开眼睛,芯子就已经换了人了。 听完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地把经过讲诉了一边,穆云翼以手扶额:老天爷啊,你既然给我一次重活的机会,干嘛不直接让我投生成为皇宫里的太子,宰相府里的少爷,他宁愿去跟那些小妈庶弟把人脑子斗出狗脑子来,最起码也是吃喝不愁,衣食无忧啊,现在跑到这么一个农家大院里来,又是寄人篱下,吃不上喝不上的,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哟,这纯粹就是上辈子福享够了,现在被扔到这里来受罪。 看见他扶额皱眉,高以纯又紧张起来:“你又头疼了?” 看着他清澈的双眸里充满了关切,身旁的高以清小朋友也是紧张兮兮,穆云翼心里稍感安慰,还好,总算还有两个真正关心自己的,虽然都是没什么能力的小豆丁。 他左手搂住高以纯,右手搂住高以清:“我头不疼,早都好了,以后咱们三个相依为命,哥一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高以纯对于他以哥自称有些奇怪,不过并没有开口争辩,高以清则把小拳头攥得紧紧的,重复穆云翼的话:“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农家院冬天里一般都是两顿饭,天刚擦黑,便是晚饭时间,上房屋里传来老太太的怒吼:“都在哪里挺尸了?到了饭点还不快回来吃饭,还得我这老婆子三请五请的,不吃就都别吃了!” 高以纯兄弟俩对此都习以为常,赶忙从被窝里钻出来,下地穿鞋。 穆云翼也跟着一起,高以纯面露为难之色:“元宝,你在家里等着,我待会回来带给你。” 穆云翼摇头:“不用,我已经都好了,自己去吃就完了。” 高以纯正不知该怎么开口,高以清童言无忌:“元宝哥,奶已经说过不让你去上房屋里吃饭了,待会我和哥带回来给你吃。” 穆云翼满脸惊讶:“为什么?她不让我去是讨厌我?还是……怕费口粮?”看高以纯艰难低头,他又问,“既然怕费口粮,为什么还会允许你们带回来?”忽然一下子醒悟过来,“你们是打算把你们的那份省下来点给我?” 高以纯点头,高以清反问:“这些天,我们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穆云翼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顶门,恨不能立刻就去上房屋里好好问问那老太太,拿了自己的项圈,凭什么现在不给自己饭吃!不过他初到“贵地”,人生地不熟的,自己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闹起来也只有自己吃亏的分,便强压怒火:“你们自己吃饱,不用给我带回来!”说完重新躺回炕上,大被蒙头,在那里生闷气。 高以纯兄弟现在也顾不上劝他,毕竟再晚一会,高老太太都把饭分完,他们就只能饿肚子了,因此兄弟俩趿上鞋,跑得飞快。 穆云翼躺在炕上,只觉得前途一片黯淡,这日子根本就没法过啊!想想过去看的小说里,人家穿越不是带着空间法宝,修仙养娃两不误,就是能酿酒晒盐制味精,甚至直接烧玻璃煅水泥大炼钢铁,自己一个文科生,若是生到官宦人家里,还能附庸风雅,剽窃几首诗词充当门面,现如今在这满是刁民悍妇的农家院里,真真是生不如死啊。 或许画画可以卖钱,不过前提也得有笔墨纸砚,现在自己一穷二白,连张草纸都没有,更别说画画用的宣纸了。 第3章 去县城 晚饭回来,高以纯果真给他带回一个窝头,有拳头大小,用磨得很糙的玉米面蒸成,窝头眼里还紧紧地塞着一坨用大酱腌制的咸黄瓜。 穆云翼接过窝头,端详了片刻:“你们在上房屋里吃的也是这个?” 高以纯出去抱柴烧炕,高以清帮忙往锅里舀水,闻声回答:“是啊,奶奶给分的,大人三个,小孩一个,倒是有一盆白菜汤,那个没办法给你拿过来。” 穆云翼又问:“吃这窝头还有限制?你哥也吃一个?” 高以清说:“我哥能下地干活了,可以分到两个窝头,他已经吃了一个,这个说是回房吃,给你带回来了。”他舀完水,盖上锅盖,走进里屋,“元宝哥哥,你快吃啊,不然一会都凉了。” “这些天,你哥都是每顿生下来一个窝头给我?”看到高以清点头,穆云翼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把窝头放在炕沿上,躺在炕上难过得说不出话。 高以清爬上来,用手擎着窝头:“元宝哥哥,你怎么了?你倒是吃啊。”小孩子最敏感,看穆云翼那个样子,也是眼泪汪汪的。 这时候高以纯抱着柴禾进来,并不是正经的木柴,而是一种一米多高的野蒿子,晒干之后用来烧炕,点火之后,就冒出大股的浓烟,高以纯咳嗽几声,并没有看见屋里的异状,他把里外屋中间的过道门关上,一个人在外屋烧火。 高以清带着哭腔一个劲地让穆云翼吃窝头,穆云翼叹了口气:“这个太干了,等会你哥把水烧开,我就着水再吃,先放在这吧。” 高以清这才破涕为笑:“那你可不许反悔哦,哥哥说,你要是不吃饭的话,就活不长了,得像爷爷那样,躺着躺着就死了。”他得到穆云翼的一再保证,才放心地把窝头重新放在炕沿上,然后一溜烟跑去外屋,帮着高以纯烧火。 炕里的温度逐渐升高,透过席子传上来,让人浑身暖烘烘的,这家里没有褥子,只有一床硬得跟木板似的大被,是用两张棉褥子拼起来的,穆云翼窝在里面琢磨怎么才能改变现状。 高以纯住了火,端着一碗热水进来,穆云翼也是无可奈何,把窝头摆碎了泡在里面,连同那些切碎的咸黄瓜一起搅成粥,小口小口地喝下去。 看他肯吃东西,高以纯满脸担忧的脸上才缓和下来:“只要能吃得下东西,以后总会慢慢地好起来的。” 晚上,三个小孩并排睡在炕上,盖着一张破旧的棉被,本来穆云翼是想把高以清放在中间的,可是这孩子说什么也不让:“你生了病,哥哥说不能受凉,我们俩从两边焐着你,好得快。” 穆云翼抗议了几次,见他死活不肯,也就罢了。 这个时代没有睡衣,穷人家的小孩子也不穿亵裤,都是脱得光溜溜的,兄弟俩一左一右两个热乎乎的身子贴过来,穆云翼第一个感觉就是太瘦了! 高以清相对来说好好一些,胳膊腿上有点嫩肉,高以纯则干脆可以用瘦骨嶙峋来形容了,肩胛都直硌手,肋骨上就蒙了一张皮,穆云翼又摸了摸他的胃,瘪瘪的根本连半饱也没有。 高以纯被他摸得痒痒,笑着抓住他的手腕:“元宝你干嘛。” 穆云翼的身上倒是有一件白色的云锦里衣,是他这个身体原来穿着的,到不至于被迫选择一级睡眠,他再一次叹气,把手抽回来,转为仰面正卧:“你们这有什么热闹的地方?” 高以纯想了想:“镇上。不过距离我们上清河村这里有十多里的路程。你要去吗?” “嗯,明天我就去镇上。” “你要做什么?”高以纯敏锐地感觉到,穆云翼不只是闷了想要出去玩那么简单。 穆云翼闷闷地说:“我要去看看,有什么赚钱的法子没有,要不然迟早得饿死在这里。” 高以纯沉默了,高以清转过脑袋问:“元宝哥哥,你今天没吃饱吗?那从明天开始,我也省下一半窝头给你带回来好不好?你不要去镇里了,跟你说,这道上有拍花子,去年小花就被拍花子给拐走了。” 穆云翼在黑暗里拍了拍他的小脸:“钱啊,不是省出来的,怎么省都是那么一点,钱是挣出来的,你们放心吧,我会小心的,而且我也只是去看看,晚上就回来了。” “要不,你晚几天?我这几天都要给家里捡柴禾,我尽量快点弄,把门口那垛堆起来,然后我带你一起去镇上,要是能挣钱,咱们一起挣。” 高以清也说:“是啊是啊,哥哥要在下第一场雪之前,捡满一垛柴禾呢,要不然奶奶要骂的,元宝哥哥你就再等几天呗,到时候我和我哥一起保护你去。” 兄弟俩连声劝说,只是穆云翼主意已定,现在这种生活,他是一天也过不下去的,日子苦点也就算了,偏偏还要受气,长这么大,他是最受不得委屈的,因此无论如何,明天也得出去转转,豁出这一堆一块,寻个来钱的道道,不然的话,让他天天窝在这里,还不如死了算了! 第二天,穆云翼早早出门,高以纯哥俩都是小孩子,睡觉实,他轻手轻脚地下地,根本没有惊动他们,昨天就已经把衣裳都放在炕头了,并且向高以纯问明了穿法。 他这身衣裳是当初随身穿来的,不是云锦就是苏绣,别说一般的地主大户,便是有财有势的富商也未必见到过。当初高学证两口子还提出来要把这衣服也拿去当了换银子,被做秀才的高学解拦了下来,说人家孩子刚进咱家门就给换了粗布衣裳不好看,况且将来人家大人找来看见,恐怕也会心生不满,后来因为秋收事忙,也就都给搁在脑后了,因此才保留下来。 从锦袍到袜子,都被高以纯洗得干干净净,腰间一条宝蓝色流苏腰带,脚上还有一双鹿皮小快靴,穆云翼麻利地穿戴完毕,头发不好弄,好在小孩子头发本来也不长,他用一根粗布条随意地扎起开,然后便悄悄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此时已是邻近入冬,早上冬意初现,才刚出门,给冷气迎面一扑,登时打了个寒颤,看外面墙头地面,全都盖了一层白花花的霜晶,穆云翼深吸两口气,过去撤了大门的销子,走了出去。 这是他来到古代的第一个早晨,冷得让人上下牙齿打架,他按照高以纯昨天晚上说的方向,迈开两条小腿,朝着镇上的方向飞奔。 他身体本来就弱,早上又没吃饭,跑一阵走一阵,很快就满头虚汗,眼前全是金星,只好蹲在路边上先休息一会,要不然不等走完这十几里的路程,他就要先晕过去了。 正津津有味地欣赏着“古代乡村图”,从村子里面出来一辆牛车,好雄壮的一头老黄牛,后面平板车上码着满满一垛干树枝,车子前箱板上坐着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慢悠悠地驶过来。 穆云翼深吸几口,尽量摆出一副最可爱地样子:“老伯,您这是要往哪里去啊?” 老头看见他,把车子停下,笑眯眯地说:“你就是高家捡回来的那个小公子吧?” 穆云翼赶紧摆手:“不是什么公子,我叫穆云翼,小名元宝,老伯,怎么称呼您呢?” 老头说:“我姓牛,你叫我牛大伯吧,以纯那孩子都这么叫我。这大清早的,你不在屋里睡觉,跑出来干啥呀?” 穆云翼给对方鞠了个躬:“牛大伯,我想去镇上,您能不能稍我一段路?” 牛老大听完怔了怔:“你一个人去镇上?高家人知道吗?” “知道的知道的。”高以纯算不算高家人?穆云翼小小地心虚了一把,“他们也不管我,我爱去哪就去哪。大伯,可不可以嘛,你要是不捎我,我就自己走过去了。” “捎你一段脚倒不是不行,不过我这是往县城里去的,你要去镇上,只能把你带到前面的路口,剩下的路还得你自己走。” “去县城?那也行啊。”人越多才越有挣钱的机会,穆云翼对于未来的规划已经多少有点谱了,他欢喜道,“大伯,那我就去县里,你带我去吧。” 爬上牛车,慢悠悠地往县城里走,穆云翼跟牛老大攀谈开了,主要是问明了,现在这个世界虽然也叫明朝,开国皇帝也姓朱,但跟历史上还有很多出入,另外许多地名风俗也都不一样,牛老大挺健谈的,穆云翼提了几个历史名人,诸如关羽、岳飞之类的,他都知道一些事迹。 牛老大也问他在高家的情况,穆云翼都照实说了:“他们把我的随身带来的金项圈拿走当了,却不给我饭吃,每天都得以纯哥从他的口粮里省出一个窝头给我,还把我的户籍落在他们高家,等着以后我的家人找来他们好大敲一笔。”他扯了扯身上的衣裳,“大伯你看,眼瞅着入冬了,我还就这一套衣裳,他们还逼着我干活,将来还不得活活冻死?我被他家四小子从台阶上推下来,他们都舍不得钱请郎中,我还没咽气呢,就让以纯哥给我拖到乱葬岗子扔了,大伯我跟你说,我这次就是去县城讨饭吃的,否则要是一直窝在他们家,早晚得被作践死!” 牛老大听他说完,默默地叹息一声,沉默不语。 第4章 望城县 在牛车上晃晃悠悠,打了几个盹,走了大约四个小时,终于到了县城。 因为是从西门入城,穆云翼仰着脖子看了半天,勉强在阴影里辨认出“望城县”三个大字。 进城是要交入城费的,大人两文,小孩一文,牛老大拉着一车柴禾,要交二十文,人头钱也就免了,穆云翼暗自庆幸,今天要是遇不到牛老大的运柴车,就算到了这里,连城门也进不了,不过他本来是要去镇上的,不知道那里要不要收费。 进门不远,就是西市,牛老大把车子拉到柴禾市场,这里专门有停靠牲口板车的地方,除了他之外,还有几家卖柴、卖炭的,各自守着一块地。 牛老大告诉穆云翼:“你也别出去讨饭了,县城里人多,你人生地不熟地到处乱窜不安全,等中午大伯带你下馆子去,晚上跟大伯一起回村里,以后就别来了。” 穆云翼很是感动,又给牛老大鞠了个躬:“牛大伯,您的大恩大德,小子没齿难忘,不过老话说得好,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咱们爷们非亲非故的,您能把我捎带进城,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可不能再凭白吃您喝您的了,总之不管如何,我也得试一试,晚上再回来,跟您坐车回家。” 牛老大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唉,那这么着,我每天下午申时二刻出城,到时候你还来这里找我。” “谢谢大叔,大叔您人这么好,将来肯定有好报的!”穆云翼转身跑出柴禾市场。 古代的县城,人也并不是很多的,跟现代是没法比,中心繁华的地方,来来回回十几条大街,三四十条胡同,穆云翼不辞辛苦,用了小半天的功夫大致跑了一遍,做到心中有数,然后特地选了一家“悦然茶楼”,在门前旁边不碍事的地方,寻块空地,清了清嗓子,有点紧张地看着过往的人流,鼓足勇气大声唱出来:“杭州,美景盖世无双!西湖岸,奇花异草四了季的清香!那春游,苏堤是桃红柳绿,夏赏,荷花啊映满了池塘!那秋观,明月如同碧水,冬看,瑞雪铺满了山岗!我表的是……” 清亮的童音,抑扬顿挫地响起,立刻引起了路人的注意,大家都惊奇地打量着这个奇怪的孩子,穆云翼身上穿着极不寻常,便是普通老百姓也能看出好来,纷纷认定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而唱得又是那么好听,声音洪亮,吐字清晰,有的人听了几句便听出故事来:“是白娘子!” 有不知道的就问:“什么白娘子?” 先前的人便十分得意地说:“这小公子唱的,是白娘子,一条在峨眉山修行的白蛇,你听你听,峨眉山白蛇下界,恼了上天的玉皇,派下法海来降妖,白娘子有个丈夫叫许仙……” 他故意显摆,声音太大,旁边人纷纷指责:“别在那瞎白话了!听人家小公子怎么唱的!” 穆云翼是个十分感性的人,从小喜欢看小品、听相声,尤其是郭德纲的相声,虽然没有机会去北京,但凡是在网上出现过的,他可以说全部都看过,不光看,还下载到MP3、MP4里边,在他的人生当中,除了画画和练字之外,就剩下说相声了,在大学里还组建了相声社团,租体育馆,五元钱一张票,场场爆满,不为挣钱,就图一乐。 像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唱太平歌词,他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生涩,等到后来就越唱越顺,将一段《白蛇传》一板一眼地,从头唱到尾,周围已经聚集了最少四五十人,有不少人都夸:“这位小公子唱得真是不错,调子也新奇,过去可从来都没听过。” 最后一腔四平八稳地甩下来,穆云翼双手抱拳,向四周作了个罗圈揖,然后挺直腰板说:“各位爷爷奶奶,老伯叔叔,婶子大娘,先自我介绍一下,小子姓穆,穆桂英的穆,名云翼,家里本来也是站着房、躺着地,良田万顷,使奴唤婢的,只因为前些日子遭了劫数,被拐子弄到这里,伤了头部,对家里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孤苦伶仃,流落异乡,一无定产,二无帮靠,说的不好听点,今天是跟诸位要饭吃,但做人要有骨气,我不能白跟大家要钱,说起来我也是自幼饱读诗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和,明阴阳,懂八卦,晓奇门,知遁甲,胸中有千韬万略,腹内藏八索九丘!在这里给大家说段故事,大家听得好了,赏小子一口饭吃,小子感激不尽,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也不要紧,帮我捧个人场,听得舒服了,帮忙叫一声好,您就算积了阴鸷大德了!” 大家看着孩子穿着打扮与众不同,方才唱的好听,此刻说起话来,也是流利大方,果真不似小门小户里培养出来的,听他说的身世可怜,话语之中又透着无比的自信和风骨,俱都暗自称奇,这番话说的,心里颇感偎贴,个别不懂的地方都觉得很是高深莫测,即便是读过书的,听见八索九丘,也都各自惊讶,纷纷暗想:这小公子果然是有点能耐的。 “咱们闲话少说,书归正传!”穆云翼见人没走,赶紧开始说定场诗,清了清嗓音,“老两口院里头正吃饭,来了个苍蝇衔,这个苍蝇叼走一个饭米粒,老头子一怒追到四川,老婆家等了仨月,书没捎来信没传,请了个算卦的先生算了一算,伤财惹气赔盘缠!” 最后一句话说完,人群里一声哄笑,大部分人都笑出了声,小部分严肃惯了的,嘴角也开始往上翘,而且人越聚越多。 穆云翼继续说:“这卦算的可真灵,跑到四川去追苍蝇,就为了一饭米粒,那不管追不追得回来,他也是伤财惹气赔盘缠。算卦在江湖上三教九流之中排在中九流,咱们城里没看到算命的,那么有算得准的么?有,但是太少,高人不常见,常见的都是江湖骗子,借着点话头顺杆往上爬,察言观色,说话两头堵,讲究抽撤连环,一看各位的打扮,气色神态,就知道您是什么身份,最近顺还是不顺,看到老头老太太就说你儿子女儿要有大灾,让你拿钱解煞,看你有钱,又好说话,那就求财得财,求官得官,溜须拍马,让您高兴了,让你往外拿赏钱。” 穆云翼记得郭德纲说过,好的说相声演员,就是跟观众聊天,不知不觉地把人带到剧情当中去,而且相生不是生意,是“熟意”,跟观众越熟悉越好挣钱,因此先用这番话跟大家拉近距离,人群里有被骗过的,俱都暗暗点头,觉得这小公子果真有点见识。 穆云翼说到这,过去拉住一个穿着华丽长袍的中年人:“哎呀,这位大叔,您今天八月节的时候,有一笔财到手……”在这里拉了个长声,观察对方表情,立刻说下去,“应该是有一笔财到手,可惜被小人给你冲了,你还没到手,对不对?” 中年人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你怎么知道?”随即跟周围的人说,“我中秋节的时候店里要改进一种新月饼,结果被个小人给坏了事!” 人群之中齐声轰然:“小公子是活神仙啊!邱掌柜店里的事情,我们这些街坊都不知道,小公子竟然能够算得出来!”立刻就有人提出来,要穆云翼给他们也算一卦。 穆云翼退回到原来的位置,笑吟吟地说:“其实呢,我虽然看过易经,但却不会算卦的。”大家伙纷纷表示不信,起哄让他算,穆云翼赶忙摆手,“诸位少安勿躁,我现在就告诉大家伙我是怎么给这位大叔算的,三言两语,你们学会了也回去给别人算。” 这下子人群立刻就安静下来,大家伙全都睁着眼睛竖起耳朵,想跟穆云翼学这门绝活。 穆云翼跟大家说:“首先我看这位大叔身上穿的衣服料子,并非粗布,肤色也不是很黑,肯定是有钱人家,这个派头,十有□□是生意人,生意人就有债务往来,尤其是节日时候最多,我过去问他,你中秋节时候会有一笔财到手,在这里拖了一下,大叔如果真有财到手,他的表情应该是这个样子的。”穆云翼学了一下,然后继续说,“他方才那个表情,就是没有财到手,我立刻把话收回来,让小人给冲了——对不对呀?那肯定就是对的嘛!” 人群里一阵哄笑:“你这小公子就是这么给人算命的啊!” “可不就是这么算的,不只是我,大部分算命先生,都是这么给人算的,今天我给大家讲的这个故事,就是一个算命先生的故事,这人不是本朝人物,生活在宋朝,北京大名府人氏,姓黄,人送外号叫做黄半仙,为什么叫黄半仙呢?这人有一个绝活,就是给人算命,而且还很灵,每当刮风下雨,他都能提前知道……” 通过前面的一系列铺垫,大家伙的兴致已经完全被勾起来,都不说话,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穆云翼讲这段单口相声《黄半仙》,他现在没有搭档,只能讲单口相声,好在他也是单口相声大王刘宝瑞的粉丝,这段《黄半仙》是刘先生的经典作品,他用清亮的童音,在这里给大家娓娓道来,不时地甩出几个包袱,引得众人哄笑起来,气氛是越来越好。 这个世界还没有相声,贵族们还可以飞鹰走马,蹴鞠斗鸡,乐舞百戏,像这种边远县城里的中产阶级,不年不节的,也就是喝喝茶、聊聊天,高兴了约几个朋友在酒楼里摆一桌,划拳行令,充其量花点小钱去胭脂大街找个姑娘爽一把,说书的先生已经有好几年没有来过望城县了,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都属于传说,因此听穆云翼说起来,都感觉新奇有趣,讲到热闹处,连声叫好。 第5章 一桶金 “黄半仙被逼得实在没招了,用手指着徽宗皇帝手里拿着的玉匣,跺着脚叫自己小名‘黄蛤蟆,你就死到那盒里了!’皇帝一听又让他算对了,那里放的三足金蟾,可不就是个黄蛤蟆嘛!” 穆云翼最后一句话讲完,整个人群发出爆炸式的哄笑,有不少看他鞠躬住口,纷纷大声喊:“再来一个!小公子再讲得太好了!再讲一段!” 穆云翼抹了抹额头,满脸歉意地说:“实不相瞒各位,我也想给大家多说多讲,只是我先前昏迷了两天两夜,昨天下午喝了一碗稀粥,吃了一个窝头,然后就一直到现在,水米没沾牙,这头上直冒虚汗,实在是说不下去了,各位爷爷奶奶叔叔婶子大爷大娘,您各位觉得我方才说得好,带着钱的还请捧个钱场,没带钱的,捧个人场,叫一声好,我也感激不尽了!” 说完他又给大家伙鞠了个躬,然后捧着两只小手,出去讨钱,他也真是饿得不轻,小脸惨白惨白的,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走起路来都跟踩着棉花,轻飘飘的,好像随时都能摔倒。 跟观众要钱也是分人的,不能逮谁跟谁要,他先走到刚才那位邱掌柜跟前,也不说话,就用一双黑亮亮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人家,那邱掌柜可怜他,从怀里摸出五枚铜钱,放到他的小手里,穆云翼昨天问过高以纯,五文钱就能买半升大米了,得了这五个铜板,今天就算没白忙活,他冲邱掌柜甜甜一笑:“谢谢邱掌柜了,祝邱掌柜买卖兴隆,大吉大利!” 邱掌柜苦笑着抚了他头顶一下:“可怜滴娃娃,讲得挺有意思,尤其是人品好,又有风骨,小小年纪就这么立士,我那小孙子要是有你一半,我也不用操心了,你以后再来,我还来听。” 穆云翼又谢过,然后往别人身前走去,大多数人都是不愿意给钱的,就好像穆云翼上辈子在网络上看小说,也经常看盗版,如今很多人一看要钱,也都默默地走了,不过还是有几个或是真觉得他讲得好,或是看他可怜,零零碎碎,有给两文的,有给三文的,大多数只给一文,等到人群散尽,穆云翼数了数,一共得了三十二文钱! 听高以纯说,现在农村男人冬天里出去打短工,每天薪酬是十文钱,脏活累活,或者是技术活会更高点,镇上和县城里,也会高一些,大约是十五文或者二十文起价,也就是说,穆云翼刚才说了这段单口相声,就挣了相当于农村三个成年人的工资,这就已经相当不错了,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原本以为,能挣个十文八文,就算不错了。 穆云翼欢喜地把钱收起来,先去找地方吃饭,正经的酒楼吃不起,他撒腿直奔东市。 望城县紧挨着大青山、小青山,那山连绵几百里,拥有近千个大小山头,山中出产各种木料,而且以烧炭著称,很多好炭都直接运送京城,特供皇家,因此也算富庶繁华,县城里共有两个市场,西市就是牛老大卖柴的地方,骡马市、缸瓦市等都在那里,而东市则主要是饭馆、菜蔬、酒肆、茶肆一类,而且有很多卖馅饼卖包子的小摊,以供东城那边下了工的劳力吃。 拳头大的花卷一文钱两个,小碗大的馒头一文钱一个,馅饼要卖到两文钱,不过个头也要大许多,包子的个头要小一些,分成两种,素馅的跟花卷一个价,肉馅的跟馒头一个价。 阳春面六文钱一大碗,足够成年男子吃个肚皮滚圆,大肉面则要十文,会在面条上盖一层红烧肉,给得都挺实惠的,穆云翼想吃面条,热汤热水的吃着会很舒服,不过他一个人吃不完,肯定要浪费,就买了两个包子两个花卷,要的是素馅的,并不是他不想吃肉,也不是舍不得,而是他这个身体吃窝头吃得多了,长时间不见油水,忽然吃肉肯定得坏肚子,以他现在的情况可生不起病,只能忍着馋,吃着包子就花卷。两个包子,一个豆腐粉条馅,一个茴香鸡蛋馅,都挺好吃的。 他现在人小胃也小,吃完之后就彻底饱了,噎得有些打嗝,他也没舍得钱去买一碗茶水喝。 距离跟申时还有一段时间,穆云翼就在市场里转开了,先花了三文钱买了一个蓝布口袋,又添了一文,拿了一套针线和许多碎布。又去卖刀的地,画四文钱买了一把掉柄生锈的破镰刀头,添一文让卖刀的师傅给他装上一个小木柄,用两块木板做了个简易的刀鞘,上面刻上“割鹿”两个字,然后就借着人家的磨石,把刀磨开了刃,把前段磨出尖来。 准备回去的时候,他又买了四个包子和两个馒头,再花六文钱买了半斤炒面,不是炒面条,是白面,添上油脂,干炒出来的,再加上点芝麻和糖,类似于后世的油茶面,吃的时候用开水冲开,食用方便,味道也是不错的,让店铺里的伙计分成两份,用纸包好,捆扎紧实。最后再用一文钱买了十颗花生糖,准备回去给小五吃。 把这些全部都装进布口袋里,背在身后,腰里别着那把割鹿刀,一蹦一跳地赶往西市。 到了西市,申时刚过,穆云翼本来是提前过来的,牛老大的柴禾都已经卖完了,正担心地站在柴禾市场门口往外观望,穆云翼颇为感动:“牛大伯!你柴禾都卖完了?专门等我呐?” 牛老大看他回来,明显松了口气:“你这娃娃跑得一天不见人影,这县城里不比咱们村子,万一迷路了找不回来,可够你受的!”说话的功夫就开始套车,又从车上摸出一张饼子,“这是早上来的时候,你婶子烙的发面饼,一共三张,我吃了一张,寻思这张给你,你中午也没回来,快吃了吧。”他把饼递到穆云翼手里,把他抱上车,然后一边跟旁边其他卖柴的人告别,一边挥舞鞭子,把牛车赶出西市。 坐在车上,拿着饼子,穆云翼鼻子有些发酸,已经吃过饭的话,实在是说不出口,勉强把眼泪憋回去,一小口一小口默默地啃饼。 路上牛老大也没问穆云翼这一天都是怎么过的,穆云翼也没说,等要进村的时候,穆云翼把那二两半的炒面拿出来,小小的一包,递给牛老大:“大伯,今天多亏您把我捎到城里,您就是我的贵人,我现在穷,也没什么能谢您的,这点炒面是我孝敬您的,您务必要收下。” 牛老大哪里肯要,穆云翼早上说要进县城讨饭吃,他以为小孩真的是当小乞丐四处要饭,哪里肯要他这好容易弄到手的吃食,说什么也是不要。 穆云翼却一定要给:“大伯,我以后还得进城呢,到时候说不得要麻烦您,只是我现在也没办法,只能厚着脸皮蹭车,这炒面是我特地买给您的,一点小小的心意,您要是实在不收,以后我可不好意思坐您的车,只能走着去县城了。” 双方推让着,牛车进了村里,穆云翼背着包袱跳下车,撒腿顺着岔道往高家跑:“我先走了,大伯再见!” 一路跑回高家,天已经大黑,穆云翼正要推开院门,忽然从旁边扑过来一个黑影,一把将他抱住,穆云翼条件反射地拔出割鹿刀,才发现是高以清。 “元宝哥哥,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呀!”高以清哭得泣不成声。 穆云翼赶紧哄他:“我不是说我去县城了嘛,你又不是不知道,哭啥哭啥,男子汉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泪,快别哭了,进屋哥给你好东西。”他想把高以清抱起来,然后发现自己只比对方高了少许,又很瘦弱根本抱不动,只得作罢,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领他进院,“你哥呢?” 高以清抽抽搭搭地说:“我哥说你是因为吃不饱饭才要走的,去镇上找你也没找到,今天捡柴的时候,去山里捉了一只野鸡,在上房屋里炖了,本来要带你一起去吃,你又没回来,我哥给你留个鸡腿,又被四叔抢去给他儿子了,呜呜,我哥被四叔推得在地上跌了一跤,把脚崴了,现在屋里炕上躺着呢。” 听说高以纯受伤了,穆云翼赶紧往屋里走,高家三房住在西厢房的南边两间,穆云翼带着高以清往屋里走的时候,看见对面走出一个十一二岁大的男孩,好像几个月没洗澡了,黑不溜秋的,借着天上的月光,穆云翼都能看到他脸上的油泥,鼻涕拉出老长,不停地吸溜着,手里抓着一根鸡骨头,肉已经啃光了,兀自津津有味地嚼着,故意馋人似地弄出“啧啧”的声音。 穆云翼猜想这个家伙就是高家四郎高以良,当初把真正的元宝从台阶上推下来摔死,然后使自己穿越过来的罪魁祸首,他厌恶地皱了皱眉头,拉着高以清进屋。 屋里黑漆漆的也没点灯,高以纯坐在炕上:“元宝你可回来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他哽咽着说不下去,穆云翼过去跟他抱在一起,高以纯终于哭着说出来,“我还以为你遇到拍花子了,再也不会回来了……”说到底,他也是个只有十三岁的孩子。 穆云翼叹了口气:“我怎么会不回来呢,就冲你和小五在这里,我就是爬也要爬回来的,快别哭了,我听小五说你的脚受伤了?给我看看。” “不用,没什么的,我睡一觉就好了。”高以纯把脚往被窝里面缩。 穆云翼一把揭起被子,抓住他的右脚,高以纯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穆云翼借着外面透进来的月光,连看带摸,终于弄清楚,高以纯的左脚踝已经高高地肿起来,跟个小馒头似的。 “天啊!这伤到骨头没有啊?你赶紧下炕,我背你去看郎中。” “别!别!你背不动我!”高以纯赶忙大声阻止,“骨头没事,当时我让小五搀着自己走回这屋里的,元宝,真的没事的,睡一觉明天早上就好了。” 第6章 战四郎 穆云翼发现自己真的背不动高以纯,高以纯今年十三岁,虽然瘦得可怜,但骨架却不小,比他高了半个头,再加上他本身也是瘦弱不堪,连高以清都抱不动,跟别说高以纯了。 高以纯还劝他赶紧洗脸洗脚,然后上炕睡觉,穆云翼却不由分说带着高以清出来:“村里可有会看病的郎中么?” 高以清立刻说:“有的,赵四叔是镇里郎中的徒弟,平时谁家有病挨不过了都去找他。” “那就妥了,赶紧带我去他家。”穆云翼不顾高以纯的劝阻,带着高以清出来请郎中。 那赵老四是镇上姜郎中的侄子,跟他学了几手医术,平时在村子里给人看个跌打损伤,风寒痢疾之类的,农村人皮实,小病忍忍就过去了,但就怕耽误干活,所以最多的是伤了手脚,来请他捋筋正骨,有小孩子高烧拉肚厉害了,也会请他开上几副药,即便不好也吃不死人。 穆云翼到的时候,他们家已经锁了门,穆云翼狠命敲那个破旧的柴门,高以清也尖着嗓子大声喊人,很快,屋里就出来一个披着长袍,哈欠连天的中年汉子,手里擎着油灯,隔着门说:“是高家小五啊?你来找四叔干啥?” 高以清说:“我哥脚崴了,肿得那么老高,麻烦四叔帮忙去看一下。” 赵老四有点不耐烦:“小孩子家家,崴脚了有什么要紧,回去拿井水给他冲一冲就完了。” 说着,他就要转身回屋,穆云翼出声叫住:“四叔稍等一下。”他拿出几枚铜钱,在手心里捏着,喀拉喀拉地响,“四叔,听说您是咱们村里□□跌打损伤的,你的药酒更是远近闻名,我这里有几文钱,你把药酒给我们点吧。” 听说他俩愿意付钱,赵老四又转回来:“我那药酒,五文钱一筒。” 穆云翼数出五文钱递过去:“麻烦四叔了,就要一筒酒,不知道够不够用。” 看见他真把钱隔着门递过来,赵老四终于高兴起来,接过钱往屋里跑:“够用了够用了!我这可是我师父祖传的配方,上次清水河下游修堤,十几个河工腰都抻了,我用半筒酒就把他们都给治好了。”他去屋里取出来一个竹筒,递到穆云翼手里。 穆云翼看那竹筒有大约十厘米高,鸡蛋粗细,顶上用木头塞子封住,边沿缝隙的地方用胶封住,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回到高家大院,刚进门便听见屋里高以纯的声音:“小四你干嘛!你给我松手,这是元宝带回来的!你赶紧放开!” 紧跟着是高以良痞里痞气的声音:“我刚才就看见那小贱||种背了这么个口袋回来,家里的规矩你都忘啦?谁也不能藏私房钱,从外边拿了东西都要交给奶奶,识相的赶紧松手,要不然小心我揍你!” 高以纯急声喊:“那也得等元宝回来再说,你不能就这么把人家的东西拿走!” 夜深人静的,两个孩子争执的声音在院里都听得真真的,不过其他各房里静悄悄的一片,谁都没听到似的。 高以清叫了声“哥”就撒腿往屋里跑,穆云翼伸手把他拉住,让他去捡根烧柴的木棍,然后两个人悄声进屋,反手插了房门。 漆黑的屋里,高以纯在炕上,高以良在地上,两人正在拉扯穆云翼拿回来的那个布口袋,高以良虽然年纪比高以纯小,但有爹妈护着,吃得远比高以纯好,因此力气也比他大,一只手拉扯口袋,一只手去打高以纯的头,连拳头带巴掌,打得啪啪作响,高以纯一边让他松手,一边死死地将穆云翼的口袋抱在怀里。 高以清嗷一嗓子就要冲过去,被穆云翼拽住:“你看着门口,别让外人进来,也别让这小子出去!”说话功夫,已经把药酒放到了锅台上,大步冲进里屋,伸手揪住高以良的头发,向后狠命一拽,高以良吃痛,被他拽了个倒仰,咕咚一声,摔在地上,还没等挣扎起来,鼻子上眼眶上就连续挨了三四下,眼泪鼻血一起涌了出来,又酸又痛,脑袋发懵。 高以纯吓了一跳:“元宝!元宝!你们回来了!” 穆云翼答应着:“是啊,我回来了!”他知道自己力气不如高以良,因此开始几拳都打在对方的脸上,然后才骑坐在他身上,抡起拳头继续打。 高以良这时候才哇地一声哭出来,翻身把穆云翼拱翻在地,撒腿就往外跑,穆云翼是大人的芯子,比小孩子会打架,顺地滚过去,伸腿一绊,高以良立刻又跌了个狗□□,下巴磕在地上,咯嘣一下,舌头都咬破了,穆云翼扑过去,用膝盖顶住他的后腰,又在他后背上擂了几拳。 高以良扯开嗓子,哇哇大哭,高以纯爬到炕沿上,先前以为穆云翼挨打,急着要下来,哪知几个回合功夫,高以良就被揍得鬼哭狼嚎,他也就停住,以为穆云翼取胜,把高以良打跑就算,没想到穆云翼不依不饶,高以良哭声越来越大,他赶紧劝道:“元宝!元宝,别打了,待会我四叔他们就要来了!”高以良听了这话,哭得更起劲了。 “□□崽子你别哭了!不许哭了!”穆云翼连喊好几声,见不管用,伸手扯开高以良的腰带,把他裤子褪下来,叫来高以清:“小五,你给我拿棍子打,打到他不哭为止!” 高以良起棍子对着他的大腿平时没少欺负高以纯哥俩,高以清恨他入骨,这回得了穆云翼的令,立刻抡上胡抽乱打,虽然小孩子气力不足,还是打得高以良越发响亮地鬼哭狼嚎起来。 听见外面砸门的声音,穆云翼让高以清去那棍子把门顶住,然后把割鹿刀送到高以良的胯||下,恶狠狠地说:“在哭就把你这玩意割下来,让你变成女人!” 高以清条件反射地两腿一夹,幸亏带着刀鞘,要不然直接就变成太监了,不过他也立刻止住了哭声,转为小声抽泣。 破旧的门板被拍得山响,一个成年男人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四郎!四郎!你怎么样了?高以纯你个小王八犊子,敢打你弟,你弟要是掉一根头发,我就把你||卵||黄||子给你打出来!” 外边还有个女人的尖叫:“挨千刀的王八羔子!三天不打,就敢上房揭瓦!老太太才走一天,你就敢造起反来了!你把门打开,看我不把你脑袋给你拧下来!” 穆云翼问高以清:“外边说话的是谁?” 高以清吓得不轻:“是四叔和四婶。”外边骂声不绝,他手里的棍子都掉到地上了,带着哭腔说,“哥,怎么办啊?” 高以纯从地上下来:“元宝你放开四郎,小五你把门打开,我给四叔四婶磕头赔罪,就说一切都是我做的,让他们打一顿,消了气,也就完了。” 高以良这回有了靠山,又得意起来:“没门!哼,你们害怕了吧?待会等我爹进来,把你三个都吊到大门垛上去……哎哟!”话没说完,就被穆云翼一拳头砸在后脑勺上。 穆云翼把割鹿刀抽了出来,白天他用了接近两个小时,把这刀磨得铮亮,在朦胧的月光下,寒光闪闪,三个孩子都吓了一跳:“元宝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这种日子老子受够了!大不了一死,今天跟他们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了!先杀了这小子给我的宝刀开刃!”说完就把刀往高以良脖子上比划。 高以良这次是真的吓着了:“你你你要干什么?你不能杀我……呜呜,不要杀我,妈呀,他们要杀了我啊,呜呜……” 外边夫妇两个听见儿子哭声又起,这回干脆就开始撞门了,一边撞一边骂。 穆云翼大声喊道:“高学证!你再敢撞一下门,我就把你儿子撒||尿||的玩意切下来,给你大哥泡酒喝!让你们家断子绝孙!” 喊头一遍的时候被撞门声掩盖,穆云翼又喊了一遍,高学证才听到,也吓了一跳:“小||B||崽子,你敢碰我儿子一下,我把你脑袋拧下来!” 穆云翼也不说话,直接把高以良翻过来,这孩子已经吓瘫了,割鹿刀驾到他的小兄弟上,高以良疯狂地跟他爹喊:“爹啊,他们真要割了我小||鸡||鸡啊,呜呜……我不要变女孩……” 高学证不敢再撞门了,在门外搓了搓手:“元宝,你知不知道你这是犯法的?你真敢伤着四郎,明天就给你送到大牢里,砍你的脑袋。” 穆云翼嗤笑:“我今年才十岁,上了公堂,也不能定罪,反而到时你们高家!拿了我的金项圈,换了银子自己花天酒地,却不给我饭吃,要把我活活饿死,你们好秘下一笔黑心银子!还把我过继到你们高家,好让你们任意拿捏,并且等着将来敲诈我父母!我要把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全都跟县太爷说个清楚!高学证,你个黑了心的王八蛋,当初跟以纯哥他爹一起去服徭役,怎么最后就你一个人回来了?里面到底有什么黑心名堂,咱们也叫县太爷好好查一查!” 第7章 立字据 穆云翼本来是想诈一诈高学证,谁知道这两口子心里当真有鬼,好半天才组织好词:“元宝你胡说什么,你爹明明就是自己从石头上跌下来,磕破了头死的,跟有我什么关系,莫要胡赖人。另外你那金项圈是大方和二房拿去了,换的钱都交到老太太手里了,你跟我说也没用。” 穆云翼说:“你少他||妈跟我废话,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告诉你高学证,你们两口子都给我听着,我也知道你们是什么德行,实际上今天我出去,就是留了一份遗书,交到一个妥当人的手里了,若是我死了,便把那遗书交上去,将来我亲生父母找来,把你们抄家灭门都是轻的!若不是以纯哥在这里,我都不回来了!” 这时候高学证的妻子罗氏开口了:“元宝啊,我是你四婶子,你说那些事,跟咱们四房都是不相干的,你金项圈换回来的银钱,我们是一分都没花到,咱们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也犯不上拿你四哥下手,别闹得这么急赤白脸的,夜深了,你把他放出来,咱们就当啥事都没发生过,明天一觉起来,还是一家人,你看行不?” 穆云翼说:“本来我也没想找你们的茬,是你儿子自己不要脸,跑进来抢我的东西,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自然得让他知道知道厉害!” 罗氏赶紧劝道:“四郎那小子爱犯浑,元宝你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公子,别跟他一样的,看在四婶的面上,就饶了他吧,咱们一家人,你还真把他捅死了不成?” “就这么放了他,岂不是便宜了你们!这一次非得让你们长点记性不可,高学证,你去,立下一份证据,把你看到的,听到的,全都写下来!” 高学证一惊:“你要我写什么?” 穆云翼说:“就写关于我的事情,我是哪天进得这个家门,身上都穿什么戴什么,那个金项圈是被谁拿去了,当了多少钱,又是谁出的主意要把我的户籍落在你们家,原原本本全都给我写下来,写的要是不满意,我就把你儿子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在锅里炖了吃,好让你们都知道,小爷不是吃素的!”说着又用刀背拨了高以良的小兄弟一下,高以良吓得尖叫一声,下身一紧,一股湿热的尿||液就喷了出来,幸好由于角度问题,全都浇到自己的肚皮上。 听见儿子的叫声,高学证忧心不已:“元宝啊,你也知道的,四叔不识字啊,要不咱明天再写,你先把你四哥放出来。” “明天写?行啊,那你儿子就在这房里一天吧,告诉你,他现在已经吓得尿了,一刻钟之内,你不把证据写完,我就让他把这些尿都喝了,待会他吓得拉出屎来,我就让他把他拉出来的屎也都吃回去,你们两口子能拖得起,我也不在乎!” 罗氏又气又急,抓着丈夫的袖子小声哭道:“怎么办啊,我那苦命的儿啊!要不你把窗户踹碎,冲进去把四郎救出来?” 高学证叹了口气,也把声音压到极低:“元宝那孩子牲性啊,四郎这么半天没出声,定是让他吓得连哭都不敢了,刚才那几声叫唤,我听着都不是音,这回要是冲进去,我看他真敢下手,算了,这证据就给他写了吧,反正咱们家也没得着一丁点好处,干脆就给他写了,让他和那两房打官司去!” 高学证让罗氏在门口继续哄着安抚穆云翼,然后跑去东厢房的北屋叫门,里边住着高学信一家,跟死绝了似的,静悄悄的一点回应也没有,高学证深知大哥一家的脾性,把门敲得乒乒乓乓,响声如雷:“二郎啊!二郎啊!二郎你给叔开门啊,我知道你在家!二郎你快开门啊,开门开门开门啊!你有能耐嫖女人,还是四叔拉皮条,你有本事开门啊!” 说到后边几句,屋里终于有了动静:“四叔别敲了,这大半夜的,有啥着急事啊?” 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小伙披着衣衫端着油灯开门出来,正是高家二郎高以直,特地装出一副睡眼惺谁,刚醒过来的样子:“四叔,你找我干啥啊,这房门让你敲得,门框都快掉下来了。”他打了个哈欠,“到底啥事啊?” 高学证笑着说:“没别的,二郎你学问好,给叔写个证据。” 院子里刚才闹得那般热闹,高以直对事情的经过心知肚明,一百个不愿意,无奈把柄被人家捏在手里,只得把笔墨纸砚拿过来,到高学证屋里,由高学证口述,他执笔,把当初元宝来到高家之后,关于他当时的穿戴,后来如何落地户籍之类全都写了下来。 高学证按了手印,然后拿着证据来到四房门前:“元宝啊,叔已经把证据写完了,你把门打开,我好给你啊。” “打什么门!你把窗户纸捅破,递进来给小五,另外再把你们家油灯拿过来,看看你写得合不合我的心意,写的不好拿回去重写!” 高学证无奈,只好回房中取了油灯,把三房外屋的窗户纸捅个窟窿,一柄递进来。 穆云翼借着灯光看了一遍:“不行!还得把我在你们吃了几日饭,每天都吃的什么写下来!后来那些天为什么吃不到,是谁不让吃,也得写清楚,对了,后来是谁逼着我干活,我每天都干多少活,又有谁总骂我,谁打过我,连你儿子把我从台阶上退下来的事情也都写明白!” 高学证恨得牙根痒痒,也只得吐出一口气,只得又回去找高以直,反复三次,最终按照穆云翼提出的要求,洋洋洒洒写了整整十页蝇头小楷,每一页上都按了他和罗氏夫妻两个人的手印,穆云翼这才满意,把信纸拿过来,趁着高以良不注意掖进了桌子底下。 他把已经瘫软的高以良拖起来,连拉带拽弄到门口,然后让高以清开门。 门打开的一瞬间,高学证就冲了进来,穆云翼把雪亮的刀子架在高以良的脖子上,冷冷地问:“你想干什么?” 罗氏也随后往里冲,刚骂出“挨千刀”的三个字,就看见这一幕,登时嘎咯一声,把剩下的话都咽了下去。 冰冷的月光之下,穆云翼揪着他们已经瘫软,抖似筛糠的儿子,一柄尺许长的短刀横在他儿子的脖子上,刀锋上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光芒,穆云翼满脸杀意,狠狠地盯着他们,高学证和罗氏毫不怀疑,只要他们敢再多废一句话,穆云翼就会毫不犹豫地把他儿子脖子上的血管隔断,罗氏仿佛看到儿子脖子上喷出鲜血的场景,一声尖叫,跌坐在地。 高学证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元宝,你看,我证据也给你写了,你快把你四哥放了吧。” 穆云翼冷哼一声:“我告诉你,小爷不可不是吃素的,惹火了我,咱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半夜睡觉把你们挨个屋的房门堵住,加上柴火烧你们个满门绝户!” 他说完松开手臂,一脚踹在高以良屁股上,高以良尖叫一声往前扑跌,高学证赶紧过去将儿子抱住,同时迈步往屋里抢进,飞脚去踹穆云翼手里的短刀。 高以纯和高以清吓得就要赶紧关上门,穆云翼不退反进,大吼一声,发疯了一般向高学证扑去,手里的刀子飞速地猛劈猛划,高学证大||腿上一痛,哎呦一声,伸手拍在穆云翼的脑袋上,把穆云翼打了个趔趄,穆云翼反手一刀,将他衣袖划出一道一尺多长的口子,手臂也破了皮肉,鲜血淋漓,穆云翼仍然不依不饶:“小爷我杀你全家!” 他再次挥舞匕首扑过来,被高学证一脚踹在胸膛上,顿时眼前一黑,几乎背过气去,不过仍然死命抱住他的大脚,拿着短刀飞快地往他腿上连捅,高学证伸手过来夺他手里的刀,又被他在手腕子上狠狠咬了一口,脚底下猛踢裤|裆,又把刀往他肚子上扎。 高学证终于胆寒,连滚带爬往后逃走,穆云翼不依不饶,挥舞短刀追上来,高学证一手捂着胯||下,一手夹着儿子,飞快地逃进屋里,他媳妇罗氏见鬼了似地大叫:“杀人啦!杀人啦!”被穆云翼冲过去,借劲一脚踹翻在地,拿着刀在她脸上比划了几下,还没等说话,罗氏就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穆云翼提着刀,站在院里,往罗氏脸上吐了口水:“呸!臭不要脸的狗屎人家!小爷虎落平阳被犬欺,先前还看在以纯哥的面上让你们三分,就敢跟小爷蹬鼻子上脸了!告诉你们,小爷不惹事,可也不怕事!下次再敢来招惹小爷,非在你们脸上挨个用刀子画个血王八不可!”又大声往四房屋里喊,“高学证!你媳妇已经被我捅死了!快点出来给她收尸!” 说完转身回屋,让高以清上了门闩,然后就感觉浑身的力气都用光了,瘫在炕上。 高以纯赶紧过来抱他:“元宝,元宝你怎么了?” 穆云翼靠着墙坐直了身体:“我没事,好着呢!以纯哥你快上炕,你伤了脚,刚才又走了这么长时间,别弄大发了,快上来。” 高以纯也觉得脚疼得不行,就坐在炕沿上,指挥小五用草木灰把地上的尿掩了,反复几次打扫干净,然后去锅里打来温水,给穆云翼洗脸洗脚,穆云翼经过一场大战,又是激动又是疲惫,连手都抬不起来,也就由着他伺候了:“小五啊,你把哥那口袋拿来,那里边有好吃的。” 第8章 兄弟夜话 三个男孩都洗漱干净,爬上热乎乎的火炕,把刚才高学证拿过来的油灯端到炕柜上,借着微弱的火光,穆云翼打开布袋,先拿出四个包子和两个馒头:“呐,先吃这个。” 高以清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拿,刚到一半又触电似地收回来,咽了咽口水:“元宝哥,你自己吃吧,我和我和都吃过晚饭了。” 穆云翼回来的路上,吃过牛老大的发面饼,他人小,到这会还没怎么饿,看高以清这幅样子,不由分说把两个包子塞进他的手里:“长者赐,不敢辞,哥给你的你就拿着吃,我回来的时候也吃过晚饭了,现在这些,不过是夜宵。”他捏了捏高以清的小脸,“马无夜草不肥,以后咱们得常吃夜宵,才能养出点肉来,捏着手感才好。” 然后他又把剩下的平分,一个包子和一个馒头塞给高以纯,高以纯说什么也不肯要:“你和小五吃吧,我不饿……元宝我真不饿,我晚上都喝到鸡汤了……” 高以清也把手里的东西推回来:“对,我们都喝过鸡汤了,就元宝哥你没吃到。” 穆云翼发火了:“怎么着?是瞧不起我?还是嫌弃我在你们家拖累你们,要跟我划清界限啊?你们从口粮里省下窝头给我吃,我这第一天挣钱给你们买点东西怎么就不要呢?” 兄弟俩赶紧解释:“元宝你别生气,我没那个意思……” “没那个意思就吃了,咱们一起吃,你俩要是不吃,索性都别吃,扔门外头去喂狗!” 高以纯没办法,勉强接过馒头一点一点啃,高以清看他吃,才开始张嘴,不过啃了半天,还在啃包子皮。 穆云翼说:“你们俩不用给我留,留我也不吃,反正剩下的,我都扔出去!”说完拿过属于自己的包子和馒头,恨恨地咬着。 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劲,高以纯低着头,坐在阴影里,身体一抽一抽的,他过去捧起他的脸,果然已经哭得一塌糊涂,穆云翼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高以纯抢先说:“元宝,你怨不怨我把你捡回来?” 穆云翼愣了:“为什么这么问?当然不怨啊,要不是你捡我回来,我肯定要冻饿而死了。” “不是这样的。”高以纯哽咽着说,“你穿得那么好,脖子上还带着金项圈,就算我不捡你,别人看见也会把你捡回去的。元宝,我那个时候也没想太多,看你蹲在路边上哭得可怜,就把你带回来了,可是我没想到……呜呜,我没想到会弄到今天这样,这一个月你都吃不饱饭,你刚来的时候白白净净,胖乎乎的,可好看了,像观音菩萨座前的善财童子一样,哪像现在瘦成这样?你今天用刀子捅了四叔,赶明儿等奶奶和二伯回来,肯定要想法惩治你的,说不定,还会找人牙子来把你给卖了。” 听他这么说,高以清才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先前只觉得今天晚上出了一口恶气,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后果,他慌了神,抓住高以纯:“哥,不能卖了元宝哥啊,不能卖啊。” 高以纯哭着说:“咱奶是长偏了心的,不把我们当人啊,当初娘刚生下小五就去了,咱奶就说他养不活,只肯匀出点小米让我给他熬米汤,是我抱着他挨家挨户去求街坊邻居,有小孩的大娘婶子们,略匀出来点奶水给他吃,小五吃着百家奶长大,这些年,我奶动过两次要卖他的心思,第一次是要卖给一家绝户,因要价太高,没有谈成,第二次是那年大伯和大郎、二郎一起去府里赶考,拿了不少钱去,咱们家没米下锅,奶就要把小五卖到镇上范举人家里做奴才,是我哭着闹着,跪在大门口求他们,才总算把小五保下来,也正因为这样,除了每年春种秋收,家里西边那一垛柴禾才归了我,当时说的,咱们三房虽然没有大人,但也得跟四房做一样的事,因为家里养不起闲人啊。” 高以清听着也哭:“哥,咱奶咋那么狠心!大房二房里头不都是闲人么?致仁和致孝还总吃鸡蛋羹呢,怎么我那个时候就成那样了。” “咱们跟人家比不了。”高以纯抹了抹眼泪,又跟穆云翼说,“你今天跟长辈动了刀,不管拿到哪里去说,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老太太想要卖你,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元宝,都是我害了你,你当初要是被别人捡去,现在就不用落在火坑里了。” “你也知道这里是火坑啊?”穆云翼倒是颇为淡定,扯起被子给哥俩擦脸,“让别人捡去,说不定境地还不如现在呢!或许还会被拐子拐去了,打断手脚拉出去要饭呢!天底下哪有那么多随心顺意的事,假设什么的更是没有意义,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没了再掂对!来,吃包子,吃馒头,我花了好几大文买的呢,别浪费了。” 或许是被他的情绪感染,高以纯也不那么悲痛了,兀自一抽一抽地问:“你不害怕啊?” “害怕有什么用?既然是正规买卖,那就得讲究个你情我愿,到时候我只一把割鹿刀,人来砍人,佛来砍佛,砍不到别人就砍了我自己,我倒要看看谁敢买我!人家买奴才的,也是图个能干活,好有出息,谁会买我这种赔钱货?” 这个时代,讲得是天地君亲师,君君父父子子,父亲要卖儿卖女,哪怕儿女再不愿意,顶多也就是哭天抢地一番,最烈的也不过自己寻死,也没有动刀子掰命闹腾的,因此小哥俩对于穆云翼的说法,直觉是匪夷所思:“你……你怎么能……这样?” “有什么不能的!他又不是我亲伯父,亲祖母,不过是看我小孩子好欺负,要讹诈我的家人,贿赂里正,办的户籍,要不然哪有头天捡回孩子,第二天就赶着上户口的?他们还妄想以我的长辈身份占便宜呢,我呸!这事就算闹到哪里去,我也不怕!” “可是,你用刀捅了四叔,他们要是一起合伙打过来怎么办啊?”高以纯还是不放心。 “到了这个地界,我穷的只剩下一条命了,那就用命去拼!你四叔一家已经被我打退了,你大伯和二伯两房人有他壮实吗?” 高以纯摇头:“他们两家都是读书人,我大伯和二伯两个也打不过四叔一个,不过我二伯是秀才,他可是见过知县大老爷的。” “他是秀才,就更得顾着自己的名声!”穆云翼想着,这几天就开始把高家的事拿到县城里说去,要不然对方到县里闹事,别人也只以为我为小不孝,恩将仇报,到时候别说钱挣不到,以后还要受他们摆布,他把包子和馒头递到高以纯嘴边,“快吃吧,没事的,咱们一定能过上好日的,将来等哥挣了钱,送你们俩去读书,将来考个举人,就不用怕他了。” 高以清看他一点都不着急,终于放下心来,自己拿起馒头啃,还帮忙劝高以纯:“哥,你看元宝哥这么有办法,肯定没事的,你就吃吧,元宝哥累了一天了,赶紧吃完好睡觉。” 高以纯和高以清哥俩可是长年累月吃窝窝头长大的,只逢年过节时候能见到点油水,虽说山上有野鸡野兔,河里有活鱼虾米,但也不是轻易就能捉到的,否则这村里的老百姓谁也不傻,早就山珍河鲜吃得满肚子流油了,家里虽然养着两头猪,四十多只鸡,只是高老太太偏心,但凡有点好东西也不能落在这小哥俩嘴里,所以穆云翼买回来的虽然是素馅的包子,但里面也是掺了荤油的,而且是细粮,比窝头可是好了几百倍,俩人都舍不得几口吃完,坐在炕上一点一点地啃着。 好半天才把满头和包子吃完,穆云翼让高以清下地去锅里打水,高以清麻利地把水打来,放在炕沿上,穆云翼又拿出炒面和花生糖,炒面交给高以纯:“你以后你们在吃不饱,就用开水冲这个充饥,尤其是你,这么细胳膊细腿的,每天还要干那么多活,得多吃点。” 高以清也得到了花生糖,更是激动地差点从炕上跳起来:“是糖!元宝哥,你哪来的啊?去年过年的时候,我看到邱小宝吃过,他还拿了一块糖,让我们大家每人舔一口,我知道是这个。” 高以纯打开纸包一看,又惊又喜:“是炒面!”转而又开始担忧,“你花了不少钱吧?” 高以清插口说:“方才元宝哥哥给你买药酒还花了五文钱呢。” 穆云翼笑着挽起袖子:“我说过要把你们养得白白胖胖的,以后还会挣到更多的钱,拿回什么你们只管吃着就是了。” 他抓过高以纯的脚,放进水盆里,又轻到重,缓缓按摩。 高以纯有点不好意思地想要把脚收回来:“脚已经洗过了,我自己擦药酒就好。” “别动!你这个得好好按摩一下,把药酒揉进去,才能好的快些,你自己弄不方便,就在那侧歪着就好,我给你弄。”穆云翼先用温水给高以纯的脚按摩发热,然后拿过竹筒,倒出一点药酒在手心里,擦在受伤的脚踝上,继续按摩,“要是疼的话,就说出来,我会轻一点,不要硬挺着。” 第9章 三大绝技 穆云翼心里装着事,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不过他也不敢再睡了,以免错过牛大叔的车,轻手轻脚地从炕上爬起来,在锅里舀了水,小心地洗了脸。 “元宝你还要去县城吗?”高以纯小声地问。 “你怎么醒了?是我吵的吗?”穆云翼用一个虽然板硬,但洗的干干净净的白花布,一边擦脸一边走进里屋,高以纯已经坐起来了,穆云翼把他推躺下,“你再睡会吧,我怕错过牛大叔的车,那样的话就只能跑去城里了。” 高以纯把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抓住穆云翼被水冰得很凉的手,合拢捂在里面:“元宝你在县城做什么挣到的钱?” 穆云翼想了想:“就是给人家讲故事,就像评书一样,但要逗人笑,然后大家就给钱了。” 高以纯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开始黯然起来,带着哭腔小声说:“都是我没能耐,要你出去向人家乞讨,我……”说到后边已经哽咽起来。 “哎呀你别哭啊,我挺好的,真的,而且并不是乞讨的,是像评书那样,凭能耐吃饭的,评书先生知道不?我跟不少人都打听过了,评书先生挺有地位的,以后人家都要叫我一声小先生呢。乖啊别哭了。”穆云翼心理年龄是二十岁,看着这样一个小孩子因为照顾不好自己而自责,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他哄着高以纯,“别哭了啊,外边鸡叫了,昨天我就这个点走的,赶早不赶晚,你的脚受伤了,好好在家里养着,晚上我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他说完,在高以纯额头上亲了一下:“乖哦,我走了,晚上见!” 直到他出屋,高以纯都把脸埋在枕头里,一抽一抽地哭泣着。 到了城里,寻到昨天的地方,这回他有意地往西挪出一丈,离悦然茶楼的门脸更远了些,先唱了段太平歌词《单刀赴会》招揽顾客,然后说了几个小笑话,跟观众聊天,聚拢了四五十人之后,开始说定场诗,讲单口相声。 今天他讲的仍然是单口相声大王刘宝瑞先生的经典作品《斗法》,这段比较长,他先讲了一多半,然后开始跟观众要钱,有个赵员外听得入神,还特地让茶楼送了一壶茶和一盒小点心给他,穆云翼只喝了一杯茶,接着往下讲,全部讲完之后,又说了些场面,然后话锋一转,开始说起他自己的遭遇,顺着说到高家,不过并没有把高家的恶心一股脑地全讲出来,只说高家为了讹诈他家里人,头一天晚上捡到他,第二天就给上了户籍,只这一件,也引得许多人议论纷纷。 他决定把高家的事每天透露出来一点,既能长期反复熏陶,让大家习惯高家是罪恶的,还能细水长流博取同情,多得点钱。 今天因为说得长,要了两次钱,加起来一共得了七十三个铜板,结果超越一开始的预期,再加上昨天剩下的五枚,一共七十八文钱。 中午是四个素馅包子,本来想买点肉包子带回去一起吃,不过想着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了,还得准备三个人过冬的衣服和棉鞋,而且家里的那床被褥,以及漏风的窗户纸也得更换修补,否则的话,就只能在三九寒冬里,三个人在被子里紧抱着取暖了。 因此只买了三个馒头和六个素馅包子,剩下的钱,又拿出二十文来,去买了全套的彩线绣针绷子等物,和一大包各色零碎布头。 穆云翼算过,从现在开始到入冬,大约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天气越来越冷,他要添置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单靠每天说相声,按照平均每天五十文计算,也还是不够的,必须另想办法。 他每天来县城,每天来回一共有将近八个小时都在牛车上度过,白白浪费掉可惜了,得好好地利用起来。穆云翼原来上学的时候,有三大绝技,第一是画画,第二是书法,第三是刺绣,画画是主修课,书法是爱好,刺绣是选修课,他自己也挺有兴趣,专门研究过好长一段时间,曾经绣过整幅的《最后的晚餐》,被痴迷传统艺术的教授强要去了,当时在学校里也引起一阵轰动。 晚上回去的时候,穆云翼就坐在牛车上,挑拣出合适的布头,一边跟牛老大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一边穿针引线开始绣东西,现在条件有限,大件东西做不了,他决定从荷包入手。 他先用红绸做了一个简单的福袋形荷包,内有里衬,外面简单地用金线绣了个隶书福字,再用黄绫条锁边,口部倒卷回来,里面穿上一条粉色的丝绦,拿在手里看了看,觉得还不错,今天吃完午饭,他特地在东市看了别家卖荷包的,大多粗制滥造,即便有些上档次的,上面绣点花鸟,也呆板无趣,穆云翼自觉跟传说中的苏绣、蜀绣那些高手比不了,但绝不会被偏远县城里的一群乡村妇女柴禾妞比下去。 他摆弄了一会,把荷包递给牛老大:“大叔,您看我这荷包做的怎么样?” 牛老大刚才就看的稀奇,这回拿到手里,啧啧赞叹:“你这娃娃手真巧,十村八店再没有谁家的媳妇有你这手艺,你这是跟谁学的啊?” 刺绣属于女红一类,在古代只有女人才学,厨艺、针线是女子的必备手艺,便是农家院里,到岁数的女孩也要找人教,要不然将来不好找人家,而男孩子要是学这些,就要被人耻笑了,男子汉大丈夫,做女人的活,在世人眼中实在不像话。 通过这两天的交谈,牛老大也看出穆云翼原来的家里定然是大富大贵,那样人家的小公子,教授读书写字是正常,教他引线绣花,简直就堪比吃人了,就连庄稼院的人也没有这么做的。 穆云翼迟疑做思考状:“我也记不得了,反正今天看集市上有人卖荷包,就觉得自己也会弄,这不,买来针线一试,果真就做出来了。对了,牛大叔,我怎么没看见你带荷包啊?” 牛老大笑着把荷包递回来:“那荷包是给城里讲究人带的,我这副嘴脸,哪里配带这个。” “大叔您说笑了,这荷包还分配带和不配带的?讲究人不过是穿了穗子,缀上些珠玉一类,我看今天在您对面卖炭的那个包大叔人家还带个荷包装银子呢。” 牛老大笑得更大声:“你别说了,老包那荷包原本是他婆娘给他做的,就是两块蓝布弄了个口袋,去年刚做出来的时候,还跟我们显摆,现在你再看,黑得都成了从墨水里捞出来的了。” 穆云翼把荷包推回去:“大叔,承蒙您老人家照看,肯带我进城,这荷包是我的第一个作品,虽然还有不少瑕疵,但意义重大,就送给您了,可千万别推辞,否则我现在就跳车,自己走回去,再也不好意思做您这车了。” 牛老大苦笑:“你做这东西是要卖钱吧?好好好,不说这些,只是我要是把它带回去,你大婶肯定怀疑是哪个姑娘送的,还不给我闹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到时候可就没有消停日子了。” 穆云翼想了想,把荷包要回来,又拿出金线,在北面绣了一列小字:小子云翼赠牛大叔。 “这回行了吧,这个东西就是我给你的,回家给牛大婶一看就知道了。” 牛老大再度苦笑:“你大婶不认得字。”他把荷包摆弄来摆弄去,“你写的是啥?” 穆云翼扶额:“你们家没有认得字的么?我听以纯哥说你们家五郎可是读书的。” “小五是认得字,好吧,我就收下了,以后大叔这车你就放心坐,不用总想着付车钱。” 穆云翼生怕他说出牛大婶会认为牛小五跟牛大叔串通的话,要是那样他也没招了,只能登门去送,但上门送个荷包太不成话,还得弄些其他的大件,就又得破费一笔,见牛大叔收下,他才松了口气,心想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不管在社会上还是家庭里,地位都是很高的,牛大婶即便敢跟丈夫耍泼,但牛五郎的话,还是肯听的。 穆云翼做荷包,没打算拿到东市摊子上去卖,自己没条件摆摊,直接卖给别的摊主价钱肯定会被压得很低,他想在自己说相声的时候,进行推销,到底是卖的好,还是当做奖品,抽奖奉送的好,他还没有拿定主意,不过不管怎样,还是得先把荷包做出来才能想别的。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穆云翼做成了四个荷包,表面用淡蓝色的绢布,内用里衬,金线锁边,正面分别绣着梅兰竹菊,背面绣着一首小诗,既漂亮又有雅致,十分地高端大气上档次,虽然不如他绣画那么精细,但也比市场卖的那些强得多了,穆云翼对比着市场上那些,觉得就算是定价三十文也能卖出去! 眼看着太阳开始下山,穆云翼怕伤了眼睛,就停了工,把东西都收起来,全都塞进自己昨天买的那个“百宝囊”里面,拿在怀里抱着,迎着金灿灿的夕阳,坐在牛车上想着心事。 第10章 白莲花 在路口跟牛大叔告别,穆云翼背着自己的百宝囊,颠颠地往回赶,离着老远就听见高家大宅里传来撕破云霄的叫骂:“哪里捡来的小狗崽子!也敢在咱们家称王称霸,真当咱们爷们娘们是纸糊的不成?不要脸的小王八犊子!有爹生没娘养的……” 穆云翼听了,火往上撞,步子又加快了几分,一路小跑,踩着风赶回高家,隔着院门,就看见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妇人在那里跳脚骂街,她穿着粉红色的长袍,垫着小脚,一只手叉在腰间,风摆柳似地指着西厢房破口大骂:“高小三我告诉你,你别跟我扯……”转头看见穆云翼进院,立刻又音调拔高了一倍,“小狗崽子你还有脸回来!养不熟的白眼狼!还敢跟你四叔动刀子……哎哟!” 一个小孩拳头大的土块迎面飞来,狠狠地打在她的额头上,她疼得惊呼一声,捂着脸往后退,裹的小脚走路不好使,一下子跌翻在地。她没想到穆云翼敢扔东西打她,懵了片刻,从地上坐起来,又呼天抢地地开声尖嚎:“小白眼狼杀人啦!高以正!你个没用的东西,看着自家婆娘被打,躲在屋里连个屁也不敢放一个,做那缩头王八……” 穆云翼本来还纳闷这女人是谁,想要问问高以纯再做打算,现在听她自己喊出来,是大房高以正的媳妇,听高以纯说,他大哥和二哥都是读书人,长得英俊,学识也好,都已经成家,并且生下一个儿子,都是文曲星下凡,早晚能中状元的。 高以正的媳妇姓白,闺名莲花,连起来就是白莲花,但性格泼辣,丝毫没有一点圣母情怀,高家女性战斗力排行第二,仅次于高老太太,不但骂街水平一流,还敢动手,高以纯和高以清过去经常被她掐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有时候甚至直接扇耳光,在脸上打出五指见山一片红,当时高以清提起她的时候,还眼泪汪汪的,既害怕又委屈。 穆云翼冷眼看着她,缓步走进院子,白莲花从地上爬起来,用手指着穆云翼:“你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良心都让狗吃了,当初你被拐子拐来,像滩狗屎似地堆在路边,要不是咱们家收留你,您早就让狼掏了,现在吃饱喝得了,敢拿起刀子捅你四叔,忘恩负义地小王八羔子……”她一边骂,一边走过来用手指戳向穆云翼的额头,顺手就要拧他的耳朵。 穆云翼个子矮,他忽然蹦起来,挥起拳头就轰在白莲花的脸上。 白莲花一声尖叫,往后一个倒仰,差点摔倒,她没想到穆云翼敢打她,音调再度拔高:“脏心烂肺的小王八崽子,你还敢打我……”又伸手来扇穆云翼耳光,穆云翼仗着身子小,猫腰从她胳膊底下钻过去,回身一脚踹在她屁股上,踹的她向前踉跄几步。 “反了反了!小崽子你要反了天了!”她一边找家伙,一边大声喝骂,“高以正!你再在屋里缩你那王八脑袋,改天我就真的让你当王八!大房屋里的人都死绝了么?我让一个外来的小崽子欺负成这样,你们脸上又有什么荣光!” 屋里头高以纯一个劲地让高以清出来把穆云翼拉回去,高以清扒着窗户,一边观战一边说:“不怕,元宝哥哥厉害得很,大嫂子斗不过他。” 高以纯急得不行,拖着一只伤脚,就要下地,高以清也看到对面大房里出来人了,急忙把高以清劝住:“哥你别动,元宝哥哥说你这几天都不要下地走路的,我去,我去还不行么!”他一溜烟跑到院子里,穆云翼已经跟来人交上手了。 出来的正是高以正,他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只不过从小就被当做读书种子培养,真真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长得倒是挺清秀,就是脸色苍白,身体单薄,一点也没有年轻人那蓬勃的朝气,他身上穿着米黄色直缀,头上戴着四方巾,出来向穆云翼朗声喊:“你干什么呢!” 白莲花这时候已经拿了一根鸡蛋粗的木头棍子,一边追着穆云翼打一边骂高以正:“你个完蛋玩意,还问人家干什么呢,人家干|你媳妇呢!” 穆云翼也捡了一根棍子,毫不示弱地跟白莲花对拼,几个回合之间,穆云翼后背上挨了一下,白莲花则连续挨了他好几棍,她是抡起棍子去抽穆云翼,而穆云翼则用棍子去捅她,在前胸上连捅了好几下,白莲花眼泪都疼出来了,一不留神,头上又挨了一下,立刻就被打懵了,捂着头坐在地上,大声嚎哭,一边骂穆云翼,一边骂高以正,哭得跟杀猪一样,越骂越难听。 穆云翼还要打,高以正过来护住媳妇:“你怎么能打人呢?谁教给你对长辈无礼的?谁给你的胆子!昨天跟四叔动刀子,今天又棒打长嫂,你还知道点好赖不?” 高以清这时候也出来了,手里也拎着一条烧火棍,穆云翼把他推回去屋里:“你不许动手!外面有我就够了!”他把百宝囊一并塞给高以清,然后把房门关上,在上面用木棍反插了锁环,不理会高以纯连声招呼,转身又提着棍子回来跟高以正对峙,“那我也问问你!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从小就熟读夫子经论,当以此为人生准绳,以幕天道,如今却在家里养了这么一个泼妇,大晚上地扰得四邻不安,对小叔子动辄打骂,恶口伤人,拳脚相加。”他用棍子向白莲花一指,“你看看她浑身上下哪里有一点妇德?德容言功,德为其首,女子无德,不能相夫教子,这样的混账婆娘,你还拿着她当宝贝,替她出头来欺负幼失双怙的弟弟,别说你考不上秀才,就算将来考上了,就冲今天晚上这一出,也得把你的功名给你革了!” 高以正被穆云翼说得哑口无言,嘴笨是一方面,关键是他也对白莲花母老虎一样的性情感到厌烦,平时跟同窗聚会,人家都知道他媳妇厉害,没少拿这事取笑他,高以正也有知识分子的清高脾气,尤其好面子,自从白莲花给高家生了个儿子,地位水涨船高,气焰越发嚣张起来,虽然不敢闹到外面前给自己男人没脸,但在家里,却是连着公婆小叔等全给伏住,除了高老太太和高老太太的心肝小儿子高学成,再加上一个中了秀才的高学解,其他人全都不敢正面触她的虎威。 穆云翼拿对方最关心的功名去说事,看高以正脸色变幻,似听进去了,便缓和了口气:“要我说,为了你自己的前程,还有你儿子的未来,趁早把这泼妇休了,再娶一房温柔贤惠的,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家里既能和和美美,外边对你们爷俩的功名前程也大有裨益!” 白莲花听前边的话还没太懂,只当是穆云翼当着丈夫的面说她不好,等到后边竟然要丈夫休了自己,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从地上蹦起来:“小狼崽子你敢撺掇着大郎休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她张牙舞爪向穆云翼扑过去,穆云翼抬起棍子又捅在她胸脯上,紧跟着高高论起来又要劈头盖脸地往下打,高以正赶忙过来拦住:“有话好说,莫要动手!君子动口不动手!” 穆云翼收手:“看到了吧,这种泼妇,拿到哪里说去都是个笑话,把她供在家里,你就等着倒八辈子的大血霉吧!守着她没好,俗话说家有贤妻丈夫不做横事,也就是你这样的读书人,受过圣贤教育,是个知礼的,若是个杀猪的,这会早就摊上人命官司了!你不休了她,迟早要败家!” 穆云翼通过向高以纯问询,以及这两天的观察,发现高家各房之间都有矛盾,就好像昨天他血拼四房,大房和二房就在屋里看热闹,今天他打了白莲花,非但二房和四房屋里静悄悄,就连大房里的其他人也不吭声,一方面是大房都是读书人,性子偏软弱,另一方面也是这白莲花人缘实在不好,正因为这样,也给了他斗下去的决心,要是人家都抱成一团,那么多成年人,他一个小孩子,即便敢拼命也无济于事,双方实力相差实在太过悬殊了。 见高以正听进了自己的话,穆云翼扔了棍子,也不理会地上还在嚎哭的白莲花:“你是读书人,什么事情想得肯定比我明白,娶个这样的媳妇在家里,别说你外面的同窗,街坊邻居笑话你,就连你二弟,说不定现在都在瞧你笑话呢,她今天让你打小叔子,明天说不定就要让你去杀人了,哪天惹下祸来,就要抄家灭门的,话尽于此,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白莲花又拽高以正直缀下摆,让他去教训穆云翼,被高以正一脚踢在肋条上:“瞎嚎什么!还不够丢人的是怎么!”说完一甩袖子,转身回屋去了。 穆云翼看白莲花又要叫骂,伸手把割鹿刀又抽出来,锋利的刀尖指着白莲花的额头:“告诉你,小爷可不是吃素的!把我逼急了,哪天把你们几家的小崽子都给一刀抿了,然后再放把火,把你们都烧成骨头灰,撒在地里养庄稼,才教你们知道小爷的厉害呢!再敢嚎!再敢嚎,先给你脸上划个血王八!” 白莲花胸口疼得厉害,头上也被打破了油皮,脑袋现在还一阵一阵地发懵,左眼眶上也被打出了捂眼青,此时看着明晃晃的刀子,果真不敢再说话。 穆云翼又把刀虚划了两下,吓得对方一哆嗦,然后还刀入鞘,转身回了西厢房。 第11章 抽奖 刚抽出插在门环上的木棍,门就被打开了,高以纯踉跄着跌了出来,穆云翼赶紧把他抱住:“以纯哥,你怎么下地了,小心脚伤更厉害了。”他数落高以清,“你怎么也不看着你哥……”话没有说下去,他看见高以清左半边脸上有五道清晰地红印,小家伙委屈着站在一边,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顿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好了好了,一天云彩都散了,咱们进入再说。” 他反手把门从里面闩上,扶着高以纯走进里屋,高以纯吓坏了,两手死死地攥着穆云翼的胳膊,身子一个劲地哆嗦,穆云翼把他推上炕,摸了摸,炕面冰凉,问高以清:“今天没烧炕么?” 高以清抽抽搭搭地说:“今天哥脚疼下不了地,他们还逼着我哥去捡柴禾,我哥实在走不了路,就我一个人去的,结果捡回来的没有我哥往日捡的多,他们就说我哥和我是赔钱货,一天活干不了多少,好吃懒做,将来还要拿钱给我俩娶媳妇,越骂越难听,晚上也不让我们拿柴烧炕。” 穆云翼给他擦了擦眼泪,问他:“晚上饭吃了么?” 高以清扁着小嘴摇头。 穆云翼给他擦了擦眼泪:“走,我带你去拿柴禾,我倒要看看,他们谁敢拦着不让。” 转身功夫,高以纯还是惊弓之鸟一样,用力地抓着他,好像一松手,他就要不见了似的,穆云翼爬上炕,抱着他安慰:“以纯哥,我知道你担心我,放心吧,我没事的,他们不能把我怎么样,我先带小五去弄柴禾,回来把炕烧得热热乎乎的,然后在吃晚饭,我包里有好吃的。” 穆云翼带着高以清出来抱柴禾,东厢房里,白莲花就跟割了自己身上的肉一样,让高以正出去阻止,高以正气呼呼地一甩袖子:“我丢不起那个人!”让高以直的媳妇窦娇娥去,窦娇娥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说,“我是个双身子的人,可犯不上去跟个小杂种置气,我们家以直也不行,耍笔杆子的哪里能斗得过人家耍刀子的?我刚才看得大嫂子威风八面,一杆烧火棍摔得那个生猛,这事还得你去才行呢。” 白莲花刚才被穆云翼又是棍子又是刀子的打怕了,这回说什么也不敢出去,被窦娇娥几句话气得挠头抓胸,转头又向面墙躺在炕上的高以正大骂:“你们一群男人都是没卵||子的玩意!连一个十来岁的小崽子都斗不过,让他骑在咱们娘们头顶上拉屎!” 这屋子里的人对她这一出,都习以为常,高以正躺在那里一点反应都没有,高以直依旧依旧潇洒地坐在灯下看书,高学证和佟氏两口子跟女儿高以恬在里屋带两个小孙子,窦娇娥继续喀吧喀吧地嗑瓜子。 白莲花骂了几句,觉得没啥意思,又恶狠狠地往炕沿上挠了两把,问窦娇娥:“弟妹,你是大家闺秀,能识文断字,有学问的,你说说,咱们这么一大院子人,难道就这么让那小崽子给熊住,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么?依我说咱们大伙一起出去,一人一根烧火棍,那小崽子就算再厉害,也给他锤吧死了!” “噗!”窦娇娥把瓜子皮吐出来,“就算咱们大家伙都出去了又能怎么样?难道还真能把他打死了?你愿意摊人命官司?要去你去,可别拽上咱们家以直!”继而又悠悠地说,“要对付他还不简单?今天我不就告诉咱妈和四婶做饭别给三房带份么?三郎胳膊肘往外拐,说什么都要护着那小子,这就就让他跟那小子一起喝西北风去,不出三天,他们就得来跪着求咱们!” 白莲花有些迟疑:“我听说那小白眼狼这两天跟着牛老大往县里要饭去,每天都能要点剩馒头剩包子回来,你没看他那个布口袋么,听四郎说,里头都是吃的。” “噗!”窦娇娥又吐出一颗瓜子皮,“我还没说完呢,这天一天比一天凉了,咱奶走的时候,把做冬衣的钱交给二婶了,说是让她酌情添减,咱们就跟二婶说,让三郎、五郎那俩小子穿去年的那身,那小狼崽子能穿着他那身秋天衣裳过冬么?咱们再跟牛老大说,让他别拉那小白眼狼去县里,多管齐下,那三个小崽子早晚得过来跪着求咱们,还用得着像你那样舞刀弄枪的么?” 白莲花听完之后,心里郁结的怒气才通顺了些:“你说得对,咱们就这么治他!” 穆云翼和高以清抱了柴禾,把炕烧热,又舀了热水,三个孩子洗了头脸手足,然后插上门上炕,他把兜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早知道你们晚饭都没吃,我就多买点东西回来了,午饭也没吃吧?对了,那炒面你们吃了没?” 高以纯说:“我们饿个一顿两顿的也是常事,那炒面给你留着……” “留什么留!”穆云翼有些生气,“我买那东西回来不就给你们吃的!”他让高以清把炒面拿出来,用锅里的热水冲泡了粘粘的一大碗,“剩下的还够冲一碗的,留着你们明天吃。”他面向高以纯,两手捏着他的脸,很是严肃地说,“你看你都瘦的只剩下一层皮了!你只吃你奶给你的东西不吃我给你的东西,是还把我当外人呢,那好,以后我就不回来这里了,给你们留清净!” “我没有!”高以纯又抓住穆云翼的手腕,“元宝,我真的没有,我就觉得吧,你出去辛苦一天,好容易讨来点东西回来,还要给我们,你自己都吃不饱……”又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穆云翼给他擦眼泪:“好啦好啦,你就记住,以后不管什么全都听我的,保准以后能过上好日子,你要是不听我的,我就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高以纯赶忙发誓赌咒地保证:“我以后都听你得还不行么?”说完又叹了口气,“其实这两天,我都在家里想,你要是有个好去处,不愁吃不愁喝的,还是走了好,只是……只是我还是舍不得你,总盼着你回来。” “乖啦乖啦,别哭了,你放心吧,我在这里过得很好,现在也是不愁吃不愁喝的嘛!”他揽过高以纯,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他自觉是个大人,而高以纯和高以清都是小孩子,过去他安慰亲戚家的小孩子都是这样抱过来,在脸上亲一下,做的习惯了,“以后你只要听我的就好!” 三个孩子就着炒面糊糊,把三个馒头和六个包子吃完,他们胃小,吃到最后都撑到了,肚皮撑得圆滚滚的,高以清说:“元宝哥哥你真好,我都很久没吃过这么饱了,而且还是白面馒头和包子,就算过年的时候,咱们家也是粗粮细粮混做的,好的都紧着大房屋里的人吃,他们都是饭桶,轮到我和哥哥能捞着一个带馅的粘豆包就算不错了。” 穆云翼又拿出白天赵员外在悦然茶楼给买的那包点心,一共六个花瓣样的千层小饼,里面是枣泥和豆沙,既好看又好吃,高以清看着不停地吞口水,穆云翼把纸包送到炕里:“这个留着给你们明天当午饭,到时候把门插上在屋里吃,别让别人抢去了。”他警告高以纯,“这回你可一定得吃了,明天晚上我回来,如果还能看到它们,我就真的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 第二天仍然坐车去城里,路上穆云翼拿出碎布条,剪成拇指大小,在上面绣上“吉祥”“如意”“长命”“百岁”等字样,俱是一样两条,横竖四个小时的车程,闲着也是闲着,等要进城得时候,他已经绣了二百多条。 今天讲的是《珍珠翡翠白玉汤》,只不过把里面的朱元璋换成了汉高祖刘邦,毕竟这个世界历史从元朝开始就走样了,虽然本朝也叫大明朝,但开国皇帝可不是朱元璋。 讲刘邦刚开始造反的时候,被人追的亡命奔逃,到破庙里遇到两个乞丐,用剩饭剩菜熬再一起给他吃,后来当了皇帝回想起当初的美味,就想再吃,但御膳房的人怎么也做不出来,于是发了黄榜,召集能人做这珍珠翡翠白玉汤……当讲到两个乞丐让人把好白菜扔了,专挑烂叶子,又把好豆腐放在太阳底下沤馊了得时候,众人一阵阵地哄笑,最后满朝文武看见皇上都喝了,也只能捏着鼻子跟着一起喝,将故事在高\\潮时候结尾,让人意犹未尽,不少人一个劲地喊让再来一个。 穆云翼看看时辰还早,便又讲了个《一字诗》,两段相声加起来,比昨天的还长,那赵员外又来,仍然给他要了壶茶和一份点心。 穆云翼要了三回钱,比昨天还多,今天没当有人给钱的时候,不管给多给少,他都会给对方一个布条,当最后讲完之后,跟大家说:“承蒙各位爷爷奶奶叔叔婶子大爷大娘捧我的场,没有您各位,小子我也活不到今天,早就饿死在街头了,为了表示对大家的感谢,除了每天尽量多说之外,我又弄了四个荷包,想要送给大家,只是大家人太多了,不够送的,咱也不能那么势利眼,给的多就送,给的少就不送,我刚才不是给大家每人一个布条了么?我这口袋里还有一个同样的,待会抽到谁,就送给谁一个荷包,聊表寸心罢了!” 在大家颇感意外的目光当中,穆云翼把口袋拿过来,先把手伸进去,摸了一个布条出来:“是‘百岁’,你们谁的上面绣的是这个词?” “是我!我绣着百岁呢!”一个短衣打扮的汉子钻出人群,拿着布条走过来。 穆云翼看他那上面确实绣着“百岁”两个字,便指着四个荷包说:“你挑一个吧!” 那汉子有些惊喜:“真的给我?我方才才给了一文钱。” 第12章 悦然茶楼 “一分钱也是衣食父母,快挑一个吧,后面还有人等着呢。” 汉子红着脸,很是不好意思地随便拿了个梅花的,人群里有人起哄:“王四郎,这下你可赚大发了,这种绣着花和诗词的荷包,最少也值三十文钱,你就花一文钱买了,真真是好福气!” 王四郎也是笑容满面,拿着荷包给别人看:“确实,比俺媳妇做得都好,谢谢小公子了!” 第二张布条,抽出来一个“花好”。 “是岳捕头!”一个捕快打扮的大声喊出来,“岳捕头这个绣着‘花好’呢!” 这伙捕快昨天就过来了,而且为首的那捕头还给了三文钱,今天来时穆云翼提前准备好两张绣着“花好”字样的布条,一张在那捕头给钱的时候递了过去,另一张藏在布袋里面特定的位置,这时候直接摸出来。 那捕头姓岳,是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最多不过二十五岁的样子,昨天跟人打听得知,是接替他父亲的班,虽然说不入流的吏,算不得官,但对于平头百姓来说,也有莫大的杀伤力,穆云翼要在这里讨饭吃,非得把他答对好了不可,否则就算他们不整你,来上几个地痞流氓,穆云翼一个小孩子,拿刀拼杀几个小脚村妇还凑合,对上流氓就只能任由对方洗劫一空,他只在心里庆幸,这个岳捕头不是个恶的,连着两天都给了两文钱,他便籍此送个荷包过去,要不然就只能找机会请对方去大酒楼狠搓一顿了。 岳捕头长得很帅气,而且为人也和蔼:“你说书就说书吧,何必弄这么一出,这荷包不便宜,东市卖的最少也得二十几文,四个荷包就是一百文钱呢,你这几天得的钱都花在这上面了吧,我也不要你的,拿回去退了买几个包子吃吧。” 穆云翼心中越发欢喜感激,仰起头把荷包递过来:“岳捕头尽管拿一个吧,这荷包不是买的,是我自己做的,不用多少钱的。” 这下人群里都倍感惊奇:“小公子你还会绣花?”纷纷表示不信。 穆云翼朗声说:“小子坐得端,行得正,虽然遭了难,流落到这里,但自幼学的就是孔孟之道,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那是再不能忘的!我不偷不抢,凭手艺挣钱,养活自己,焉能说谎话骗人?这四个荷包就是我做的,以后每天我都会做四个,以报答各位长辈们的恩德!” 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人群里不少人高声叫好:“小公子仁义!我们都信小公子的!” 岳捕头这才挑了一个绣着竹子的,穆云翼又拉住他:“岳捕头留步,抽这个东西不能总让我来,否则便有徇私舞弊之嫌,还请麻烦岳捕头金手,帮我抽一个,定做下一个得主!” 岳捕头捏着荷包,看着上面细密的针脚,颇为典雅的绿竹,和背面笔走龙蛇的小诗,觉得过去看到的那些简直都是艳汁俗粉了,心力颇为喜欢,连着对穆云翼又添了不少好感,闻言大大方方地抽出一个布条,上面绣着“聚宝”,说来也巧,得主正是连日送他茶水和点心的那位赵员外。 赵员外今年四十多岁,继承主上良田千顷,家中妻妾奴仆成群,每天就是四处游荡,吃喝玩乐,他很爱听穆云翼的相声,每天都是早早地就来到悦然茶楼,一边喝茶一边等着,算得上是粉丝级别了,得了个“聚宝”的条子本就高兴,等再得了荷包,越发眉开眼笑,拿了个菊花的荷包,翻来覆去看着:“小公子这菊花和背面小诗绣得不俗,颇有神彩,定然字画也是极好的!” 穆云翼谦虚道:“小时候跟师父学过,勉强能拿出来见人。” 赵员外哈哈笑着:“改天有空了,给我画一幅!” 紧接着,赵员外又抽出来一个“福寿”的布条,得主是对面醉仙楼的一个小伙计,年岁不大,也喜欢听书,今天跟同事们换班跑来听书,觉得穆云翼可怜,就给了一文钱,结果中了个荷包,也是乐得合不拢嘴,欢欢喜喜地拿着荷包回去炫耀了。 四个荷包都送出去,人群也逐渐散了,穆云翼整理铜板,有九十一枚!虽然说四个荷包拿出去卖,也能得不少钱,但自己不好找买主,要是卖到别的摊上,顶多得个三四十文就了不得了,而以这样抽奖的形式送出去,明天来给钱的肯定会更多!自己初来乍到,刚开始的时候也只能用这种营销手段,提升知名度和观众的忠诚度。 接下来的几天,穆云翼每天都绣上四个荷包,有宝瓶形的,有葫芦形的,有蝴蝶形的,上面或者绣牡丹芍药、月季芙蓉,或者绣天鹅大雁、仙鹤孔雀,也有绣五谷丰登的,也有绣花好月圆的,也有绣鸳鸯戏水的,每天的观众越聚越多,给钱的人也日益增长,大多只给一文钱,来搏这个荷包,穆云翼有着书画基础,绣出来的图案俱都活灵活现,背面的诗词小令也颇为精细飘逸,别说普通摊子上自各家收上来的荷包,便是精擅针线的绣娘修出来的,也没有穆云翼的有灵气。 有人劝说穆云翼多做一些拿来卖,比说书挣得多,被穆云翼拒绝了,只因男子绣花实在不像话,为难遭窄,从权做些还可以,若是把这个当成常业就说不过去了,相反说书先生因为识文断字,可比绣娘的社会地位高得多了,而且因为荷包每天只有四个,所谓物以稀为贵,一文钱搏到手里,转身就能卖到五六十文,因此每天来听相声的人也越来越多,甚至把道路都给堵上。 穆云翼看看差不多了,就主动放出风去,说要离开这里到别处去寻个宽敞地方,以免给岳捕头添麻烦,第二天,散场的时候,就有悦然茶楼的小伙计过来:“小公子,我们掌柜的有请!” 悦然茶楼的掌柜姓李,能有五十多岁,长得清瘦高挑,三缕长髯,颇有点仙风道骨的意思,他在一个小包房里接待了穆云翼:“小公子尝尝我这茶汤如何?” 穆云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放下:“小子不通茶道,只能喝出来是六安瓜片。” 李掌柜眼睛里精芒一闪,越发认定这小孩是贵族出身,六安瓜片产自安徽六安,产量不高,除了供给宫廷王侯,流落到民间的并不多,这望城县地处辽东,便是有钱的大户人家也未必喝过,而这小孩一口就品出来了,很显然不能只喝过一次两次。 穆云翼长相穿戴,言谈举止,无不显示出其出身贵族,庄稼院里是养不出这样的孩子的,也正因为这样,他在县城里这二十来天的功夫才能一帆风顺,要是他换一身高以纯的衣裳来,别说讲相声唱太平歌词,就算学出龙叫来,别人也顶多说一句:“小要饭的!” 正是话是拦路虎,衣是渗人毛,穿着好了,人家自然而然高看一眼。 李掌柜在找穆云翼来之前,做了两手准备,如果穆云翼是个普通小孩,他就要以招伙计的方式把他招过来,如果他确实来历不凡,就要把他当做真正的说书先生请到茶楼里来,虽然一字之差,但是地位待遇则有天地之别。 先是闲聊了一会,李掌柜翻来覆去想要摸清穆云翼的底细,只是穆云翼本就不知道这个身体原来是做啥的,问到过去的地方都说被拐子拐来的时候,受了惊吓,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李掌柜费了半天劲,一点有用的都没问出来,只知道他现在住在上清河村,被高家串通里正,强行落了户籍,大名叫做高以宁。 李掌柜听说对方有户籍在本地,就彻底放下了心,原本还以为雇用他要担着风险,如今既然是本地户籍,要是再出事就是里正和高家的事了,于是便开门见山提出来,要请穆云翼到他们茶楼里来说书,李掌柜给出的待遇是:每个月三两银子,不过客人给的钱则要归茶楼。 穆云翼不同意,他从第一天来县城的时候就已经算计到这家茶楼里来了,平时对于这个茶楼的规模档次客流量都看的清清楚楚,早就算好了自己的待遇问题:“你每个月给我二两银子,客人给的钱归我自己所有。” 李掌柜讨价还价:“每个月三两银子,包吃包住,客人的钱归茶楼。” 穆云翼不可松口:“每个月二两银子,不用你包吃包住,客人的钱一定得归我。” 翻来覆去争论半天,李掌柜算李掌柜的账:“天越来越冷了,听说你从家里坐人家拉柴的牛车进城,现在还能凑合,将来下大雪了你怎么办?我给你收拾个房间,你就住在我这里,不比你风里来雨里走的便宜?况且坐在屋里说书,也比你在外面吃灰喝土的好。” 穆云翼算穆云翼的账:“我在村里还有我哥和我弟,我不管他们,他们就得饿死,因此你给我房子我也用不上,不如给我折成银钱来的实惠。另外我每天在外边挣得钱,都有二百多文,比在你这里多得太多了,况且实不相瞒,后街的传香茶楼,东市边上的广来客栈他们六七家掌柜的都派人找过我,开的条件也都不差,你这里撑死了三十张桌子,比人家的规模小多了。” 第13章 高老太太 那几家店派伙计过来在人群里,李掌柜也是知道的,要不然也不会按耐不住这么早就主动找穆云翼过来,按照他原来的打算是要等到下雪再跟他说的,而且穆云翼说自己每天都能挣二百文钱虽然有水分,但也有一百多文,双方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决定:穆云翼来悦然茶楼说书,上午一场,下午一场,每隔十天一次休假,茶楼二楼给他腾出一个单独的小房间做卧室,每天供两顿饭,一小盒点心,月薪一两,说书的时候,每桌客人有他三文钱的抽红,客人的赏钱跟茶楼对半分。 穆云翼粗略地算了一下,茶楼里有三十张小方桌,按照每场二十桌客人算,他就要抽六十文,一天两场就是一百二十文,一个月三两五钱银子,加上固定的一两就是四两五,虽然他在外面靠着每天赠送荷包搞抽奖,挣得比这个要多,但除了包吃包住的待遇问题,还由原来走街串巷卖艺讨饭吃变成了登堂入室的说书先生,身份地位立刻就有了质的转变,按照相声行话说,原来那是撂地,是混得最差的情况,受天气影响很大,所谓刮风减半,下雨全完,以后入冬下雪,谁会站在雪地里听相声?而且现在进悦然茶楼说书,安全问题也有了保障。 至此,双方都非常满意,李掌柜当场就叫过来一个小伙计,让他带着穆云翼上楼,给他收拾出一间卧室来,小伙计叫安北,家里排行老四,今年才十三岁,大家都管他叫小北,这些天赵员外每天给穆云翼叫一壶茶一盘点心都是他给送去的,虽然年纪比穆云翼大,但看着他的眼神里却满是恭敬和羡慕:“小公子这就是掌柜的给你安排的房间了,虽然小了点,但能一个人拥有一间屋子,整个茶楼里除了掌柜的也就是您了。” 穆云翼进去看了看,确实够小,大约只有五六平米左右的样子,一张床就占了大半面积,还有一张小方桌,桌上放着一盏油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小北麻利地打来水,扫地擦桌,拾掇得干干净净,又到后院抱来一床被褥。 穆云翼把包裹放在桌上:“谢谢你啦,以后大家都是同事,呃,都再一起干活,还需要互相照应,你不用叫我小公子,叫我云翼就好。” 小北笑笑:“那就叫云翼先生好了。” 下午,穆云翼在茶楼里说了一场,这次按照李掌柜要求的,开始讲长篇评书,穆云翼打听到,这个时代只有水浒传和三国演义,红楼梦和西游记都没有出现呢,这个时代的说书先生,除了这两本之外,只讲一些白蛇传、济公传之类的评话故事等,可选择地余地极少,主要是小说还没有盛行起来,李掌柜像让穆云翼讲三国演义,穆云翼看过原著,也看过三国志,听过易中天品三国,还看过数不清的三国类网络小说,对里头的故事可谓是烂熟于心,也就欣然同意。 吃过午饭,从午时六刻开始,讲到未时六刻,也就是从十二点半讲到两点半,中间有不到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可以喝点茶水吃些点心。 讲完之后,共有二十三桌客人,穆云翼分得六十九文钱,李掌柜单独给他记个帐本,写明日期,桌数、钱数,他在后面签上自己的名字。 看着他熟练地用毛笔写出标准的蝇头小楷,工整流畅,隐隐透着一股飘逸欲飞的意味,李掌柜越发相信这孩子不是普通人。 从茶楼出来,穆云翼照例来到东市,买了六张馅饼和八个花卷,装在口袋里,又买了一小坛烧酒,然后来到一家裁缝铺,天气越来越冷,穆云翼前些天做了一套氅衣套在长袍的外面,每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还是觉得有点冷,前几天他拿了高以纯和高以清,还有自己的尺码来到这家冯记衣店订做三套棉衣,今日正好是取货的日子。 进门冯掌柜就笑咪咪地过来招呼:“小公子来拿衣服了?都给您做好了,且看看成不,若是有哪里不好,我让人当场给你改,看好了我让人给你包起来。” 穆云翼订做的是三套深衣,还有长裤、坎肩、里衣、亵裤,深衣穿在外面,是双层厚布做的,内有里衬,高以纯是宝蓝色的,高以清是松绿色的,他自己的是白色的。坎肩里面续着软乎乎的棉花,里衣和亵裤都是纯棉的细布,纯棉纯手工制作,针脚也还算密实,因是小孩子的衣衫,用料省,加上六双布袜和三双棉靴,穆云翼好说歹说,砍到了七百六十文,还赠送了三条纽带搭配丝绦。 付了钱,冯掌柜让伙计给他把三套衣服全都打包,怕他拿不动,还让伙计帮他送到西市牛老大的车上,穆云翼给了三文钱的小费。 “牛大叔!”穆云翼高兴地跳上车,把酒坛子递过去,“今天我找到新工作了!这坛酒是我在七里香买的老窖大高粱,给大叔回去尝尝!您要是喝得好,以后我再买给您喝!” 因为起了北风,路上太冷,没办法做针线活,穆云翼也就收了手,抱着两个大包袱,在车上跟着牛老大说话,他今天很是高兴,不但有了固定的工作,而且终于给高以纯和高以清买了新衣,这事他从穿越过来的时候就念念不忘的心愿,今天终于如愿以偿了,他能够想象得到,回家之后,那兄弟俩看到新衣服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牛老大不肯要他的酒:“大叔没学问,不知道你说的评书是什么意思,但靠给人家讲故事挣钱,就算有人给那也是有限的,你这些天城里村里来回跑,大叔都是看在眼里的,这酒大叔不能要,你明天拿回去,退了吧,眼看着入冬了,拿了钱买点别的,要么就拿回高家,给高老大喝。” “给他们喝?我都不如拿去喂狗呢!牛大叔我都跟你说过,他们已经二十三天不让以纯哥和小五去上房屋里吃饭了,他们不给我吃的,我是个外人,这还有情可原,连以纯哥他们也不给,每天都是我从城里带回去吃的,这么欺负两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他们还是人么?” 牛老大叹了口气,吧嗒吧嗒地抽烟不说话。 最终那坛酒还是留在了车上,穆云翼抱着口袋,背着包袱往高家大宅走,今天宅院里比往日热闹了许多,连上房西屋里也亮了灯,更有好几个不认识的男孩女孩在屋子里进进出出,看见他进院,都惊讶地看过来,上房东屋里滋滋的油声,还有老妇人高亢的吼声:“老四媳妇我跟你说什么来着?让你少放油!那肥膘子本身就出油的,你不会舀出来点留着以后做菜用?还有那糖,天杀的哟,你二姐买糖是孝敬我的,可不是给你们添粪囊子的!让你捏几个糖饺子给他们爷们吃,你倒出来那么多干什么!还不快给我收回去!” 这个声音穆云翼听见过,就是刚穿越过来,躺在房间里听到的,正是高家大院的最高领袖高老太太,他醒来第二天高老太太就带着小儿子、小女儿去镇上二女儿家串门了,住了将近一个月,眼看着就要入冬下雪,终于回来了。 上房屋里灯火通明,不时地飘出阵阵肉香,喧嚣热闹,跟西厢房黑灯瞎火,冷锅冷灶的形成鲜明的对比,穆云翼心想高老太太今天刚回来,高以纯兄弟俩肯定也在那里,哪知道一打开门,就听见高以清的哭声,他吓了一跳,赶紧走进里屋,发现高以纯也在炕上,还以为俩人是没有被允许去上房屋里吃肉,难过得哭泣,刚要把包里的好吃的拿出来,哄两人几句,就被高以清扑过来,噗通一声跪在面前,磕头不止:“元宝哥哥!求求你救救我哥!救救我哥啊!” 穆云翼吓了一跳,赶紧把他拉起来:“小五,你这是干什么呢,快起来,到底怎么了?” 高以清哭道:“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呜呜……” “我答应我答应,快说,是怎么回事。”他快步走到炕上,黑暗里只能大约看出一个人形的轮廓,他吓了一跳,还以为高以纯死了,伸手过去探鼻息,发觉还有气,只是额头滚烫,方稍稍松了口气,“没事,小五你别着急,以纯哥只是病了。” “他不是病了!他的腿断了,呜呜……奶奶不给哥哥请郎中,要让他成瘸子啊。”高以清哭得抱着穆云翼的胳膊,“我给我奶磕头,给大伯四叔他们当牛做马,他们都不肯救我哥……” 穆云翼顿时吃了一惊,伸手揭开被子,黑暗里也看不清什么情形:“伤了多长时间了?怎么不点灯呢?” “油灯被四叔拿回去了,哥今天去山上捡柴禾,奶说今年家里多了一个人,柴不够烧,还说哥前几天借着崴脚偷懒,让他把亏空都补回来,再带着你和我去给四叔、大嫂他们磕头赔罪,才给咱们饭吃,要不然冬衣也不给做,就让咱们在这屋里冻死,呜呜……哥就去捡柴,天黑了还要捡,结果从山上滚下来,跌断了腿,多亏小马哥把他背回来,奶却不肯拿钱给他请郎中,说是,非得等你回来,去给四叔和大嫂磕了头,认了错,才肯请郎中,要不然就让他成瘸子……” 第14章 三战 穆云翼冷笑:“这是打量着要拿捏我呢!小五你别着急,咱们现在就去给你哥请郎中。”他拉着高以清出门,故意站在院里大声喊,“村里的赵四叔恐怕不行,得想办法去镇上请大夫,先去雇一辆马车,你知道谁家有马车吗?” 高以清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大声说话,震得耳朵都嗡嗡地响,不过也大声回答:“咱这里没有马车,牛老叔家有骡子车。” 穆云翼大声喊:“好!好!那咱们现在就去牛老叔家雇骡子车!” 话音未落,上房屋里便传出高老太太一声撕裂夜幕的尖吼:“咱家哪有闲钱给他雇骡子车!不要脸地小王八犊子,长那个坐车的屁股了没?” 穆云翼等的就是她接茬,立刻跳高在院里头回骂:“你才是不要脸地老寡妇!你就长那个坐车的屁股了!这几天去镇上,是怎么去的?难不成是学那落地王八咕噜过去的?” 整个院子里霎时间死一般地寂静,谁也没有想到,穆云翼敢骂高老太太,一来高老太太是高家大院的绝对权威,不管是儿子、儿媳妇、孙子、孙媳妇,全都被她辖制得规规矩矩,向来只听见她一个人高声喝骂,再没有人敢还嘴的,二来这个时代讲究君君父父子子,穆云翼已经入了高家的户籍,就是高老太太的孙子,他这么骂自己祖母,是要受到所有人的唾弃的,即使被家法打死,旁人也不会说什么,还得称赞一声高家规矩严,老太太教导有方。 高老太太自己也没想到自己有被人反骂的一天,而且又是那么难听,当时也愣住了,等缓过神来,顿觉怒气填胸,挪动小脚从厨房跑到屋门外头来,站在台阶上指着穆云翼破口大骂:“你个小瘪犊子,敢骂我……” 穆云翼立刻还嘴:“你个老棺材瓤子,我就骂你了你能把小爷怎么着?” 高老太太气得直哆嗦:“没人要的小贱种!丧了天良的小损犊子!你敢骂你祖母!就该把你千刀万剐!死了菩萨也让你下油锅!” 穆云翼毫不示弱:“呀呀呸!小爷祖母姓蒋,你算谁的祖母?也不让你孙子孙女合伙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那德行!跟小爷在这里装大辈,真是打错了你的如意算盘!你个克夫的老寡妇!克死了你丈夫还不够,又克死你儿子,你儿媳妇,现在又开始克你孙子!早晚把这一院子人全都克死了干净!要千刀万剐的也是你!下油锅的也是你!菩萨又不是你家亲戚!凭啥事事都顺着你?” 高老太太从没有被人这样当中骂过,当场就指挥自己的子子孙孙:“你们还在这里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点去把那个孽障给我抓住,给我拴到猪圈里,用猪粪堵了他的嘴,等明儿天亮了押到县里头去,让县太爷惩治他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 穆云翼把背后两尺多长的断玉刀抽了出来,这刀是他有钱了之后,花了三百文钱请铁匠师父打造出来的,类似于唐朝的横刀,只不过要短上不少,钢口、韧度都很不错,打磨的雪亮,锋芒毕露,横在胸前:“我看谁敢!哪个不要命的,就过来试试!” 高学解在邻乡求学不在家,剩下高学信是个软面的,高以正是书呆子,高以直不想当出头鸟,只有高学证向前迈了两步,看到别人都没动弹,也退了回去。 高老太太看到那么老长的刀子也有些眼晕,又见自己这些子孙没有一个管用的,气的嗷地一声,迈开一双小脚,亲自从台阶上跳下来,张开双手就要来抓穆云翼,她没有亲眼看到过穆云翼的狠劲,认为他绝不敢真拿刀砍自己:“小狼崽子,还敢拿刀子出来吓唬人,你来砍吧!我这把老骨头给你看,我看看你怎么砍的!” 穆云翼深知,今天要是不能把这老太太镇住,将来自己和高以纯、高以清三个就只能受他们摆布,说不定等县里的事曝光之后,还得让自己每个月把钱上交,穆云翼也是豁出去了,狭路相逢勇者胜,大不了一死,横竖自己都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 他也嗷地一声,迈步向前,双手举刀,向着高老太太就砍。 这下可把高家人给吓坏了,那么多人赶紧冲过来拉住高老太太,只听“嗤啦”一声,老太太袍子前襟被锋利的刀锋划出一道两尺多长的口子,吓得众人齐声惊呼,俱都出了一身冷汗。 高老太太被高学证抱着倒退回去,坐在台阶上,也吓得不轻,她没想到穆云翼真敢动刀子砍她,毕竟她也只是个农村妇女,平时在家里子孙儿媳堆里称霸王,遇见不吃这一套的狠人,她也没了咒念,只在那里嘟囔着:“反了反了!这是要杀我这老太婆呀!” 高学成这时候站出来说:“六郎,你真敢砍你祖母,知不知道这是十恶不赦之罪!” 穆云翼一口唾沫吐出去:“呸!她是谁的祖母?我早就说过,小爷的祖母姓蒋!” 高学成说:“那这么说来,你是不想继续待在高家了?” “小爷什么时候想要待在你们家了?” “那好!”高学成跟高学证说,“四哥,还得麻烦你一趟,去请里正来,把他的户籍登出去,然后让他离了高家,爱哪去哪去!” 高学证看了看高老太太,高老太太恶狠狠地瞪着穆云翼:“还不快去请人!赶紧把这小白眼狼打发了是正经!要不然哪天夜里来把我这把老骨头拆了,你们都不知道!” 高学证得了高老太太的令,立刻绕过穆云翼,出了院子去请里正,不大一会,里正就给请来了,这时候高家大院外面已经站了不少看热闹的,见穆云翼动刀子砍老太太,都在那里说叨。 里正姓马,叫马福禄,四十多岁的模样,自打进院就开始皱眉。 看见马福禄进院,高老太太就又放开了腔,夜幕之下,就听见她在这里尖嚎:“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哟!本来想学菩萨做好事,看那小子可怜,把他从荒地里捡回来,好吃好喝,像小祖宗一样地恭敬着,没想到还恭敬出错来,捡回来一个小白眼狼啊!刚才还要动刀子砍我,丧了良心挨千刀的小瘪犊子!马大侄子,你可要给我做主哟!”又瞪高学证,“那小子动刀子呢,你没看到啊?干嘛不把治保一起请来,把这小子绑了,明儿送到县里去!” 穆云翼再那边大声接口:“不要脸地老寡妇!你把话说清楚了,你们家收留我是出于好心?当初捡我回来的是以纯哥,你们还要把我赶出去呢!结果高学解说我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孩子,将来我父母找来,说不得好好感谢你们一番,这才把我收下!我当初来时,脖子上可是带着金项圈呢,你们在县里当了三百两银子,回来他们哥俩就给你报了二百两的账,打量我都不知道呢?还说什么好吃好喝地供养,我呸!除了刚开始的三天,后来就变了你那张老脸,让我下地干活,还不给饭吃,每天都是以纯哥从自己嘴里剩下一个窝头给我,要不然早就饿死了!你四孙子把我从台阶上推下了,磕破了头,眼看着要死了,你都舍不得钱请郎中,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全都是睁着眼睛放瞎屁呢!” 高老太太嗷啦一声,浓痰飞吐,甩在地上:“小瘪犊子你别诬赖人,我要是不给你饭吃,你能活到现在?吃了我们高家的粮,住着我们高家的房,现在又拿刀子砍我这老太婆!真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老棺材瓤子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我自从来你们家,就吃了你们家三天好饭,四天窝头,然后就是以纯哥每顿饭省出来一个给我的,然后从你去镇上开始,以纯哥的口粮也让他们给断了!这一个来月的功夫,都是我每天去县城里讨饭回来给他们吃,我可不欠你们高家的,反而是你们高家黑心缺德,昧下了我的金项圈!还想要讹诈我家里人,要不然哪有头一天捡来小孩,第二天就给落户的?你个缺大德的,挨千刀的,八百里地没有人家你个狼掏的!你就损吧你!以纯哥给家里捡柴禾跌断了腿,你抠搜着那点银子不给请郎中!眼看着孙子成瘸子,当年他爸死在役上,他妈在家里也是你给折磨死的!” “够了!”马福禄一声怒喝,打断了穆云翼的话,“不管怎么说,她也是长辈,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穆云翼把脖子一横:“我这么说话怎么了?我说哪一点不是真的?当初不是他们家拿了两吊钱给你,让你尽快把我的户籍落在他们家?告诉你们,我这几天去县里没干别的,就把你们这些破事一桩桩一件件全都说给人听了!高家老寡妇贿赂里正,欺负我这么一个被拐卖的孩子,拿了我的金项圈,不给饭吃,还变着法地要把我折磨死,范举人,赵员外他们都知道这些事,等我写了状子,告到衙门里,他们都给我作证,到时候让你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他冲高学信和高以正他们冷笑,“还想考功名呢!就你们这样的人家,便是得了功名的高老二,也得给他革了!” 第15章 分家 穆云翼后边这些话真的把远离这些人给震住了,对于高家人来说,高学解是一家人的骄傲,而考功名是一家人的希望,穆云翼现在直接要把他们的骄傲和希望一巴掌打碎,真真地让他们感到害怕了。至于马福禄,他当初收了高家人的两吊钱之后,也觉得事做得不地道,更怕穆云翼家里人真个是有权有势的,到时候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他沉声问道:“你一个小孩子,这马上就入冬了,离了高家怎么活呢?今晚在这里一闹,恐怕再没人会收留你了。” “小爷用不着!告诉你们,我才不稀罕待在你们高家呢!小爷家里,自有良田万顷,牛马成群,站着房躺着地!我爷爷、我爹,全都是做大官的!说出来吓死你们啊!我外祖父,那是横推八百五对手,亘绝古今第一人的武圣人艾连池!我大舅,乃是双手托天分日月,偷天换日老剑魔!我二舅,绰号人称镇三山辖五岳赶浪无丝鬼见愁!我大表哥、二表哥、三表哥,随便伸出一根手指,就能灭了你们满门,拔出一根毫毛,比你们的腰杆子还要粗呢!” 穆云翼满嘴跑火车,这些乡下人哪里听得懂这个,只是觉得很厉害的样子,别说高家人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就连那里正也心里发虚:“那好,你别说了,我现在就把你的户籍迁出来。” “不行!得把我的金项圈拿来!”穆云翼用手里的断玉刀指着高老太太,“我以纯哥断了腿,还在炕上躺着,我得拿回金项圈来给他治伤!咱们冤有头债有主,这老寡妇不是个东西,以纯哥却是待我不薄,我不能不管他!” 那白莲花撇着嘴说:“说什么给三郎治伤,还不是惦记着那点银子!” 穆云翼把刀尖指过去:“那项圈本来就是我的!你么不惦记,赶紧给小爷拿回来!” 白莲花把脖子一横:“拿什么拿!你说有金项圈就有金项圈啊?我还说没有呢!” 穆云翼大声说:“好啊!那咱们就得好好论论了,我还说我身上带着团龙玉璧,白芷香囊,掐金丝的云纹丝绦,双鱼吉庆的挂坠,我说有,你们说没有,那明天咱们就去县里头打官司!到时候请岳捕头来这里问问,看看有没有看见的!” 白莲花气的挠头,不再吭声,高学证的媳妇罗氏咬着牙说:“你在我们家吃住两个,那个项圈,早就都吃没了……”说完之后,引起院门外边议论纷纷,就连高家人自己都觉得不像,二百两银子,合二十万枚铜钱,穆云翼就是天天肥鸡大鸭子地吃,两个月也是吃不完啊。 马福禄悠悠地:“大婶子,你就把那项圈赎回来,还给人家吧,庄稼院里,这么动刀子要打要杀地闹着也不像话。” 高老太太心理暗暗叫苦,那项圈是高学信和高学解哥俩拿到县里头当得,带回来二百两银子,当时就拿了一百两给高学解去邻乡向一个辞官回乡的御史求学,手里还剩下一百两,不说她肉痛不舍得,就算真拿出来,也是不够。 高家人都不说话,气氛一时僵住,马福禄不耐烦:“家里孩子明儿进私塾,我得给先生准备束脩,就先回去了,你们想好了再来找我。” 高家人不让他走,一再挽留,马福禄无奈:“那你们说今天这事到底怎么弄?”见高家人躲躲闪闪,他又把头转向穆云翼,“你可有什么章程么?” 穆云翼看着高家人冷笑:“我知道,我那个项圈被你们给昧下,换了钱花了,让你们现在拿出来,那是千难万难,割了你们的肉也是不成的!既然是这样,我也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否则将来你们不认账,我又找谁说理去?所谓打铁要趁热,我给你们两条路走。第一,把我户籍从高家除名,然后给我立下一个字据,就写你们高家从我手里拿走一个金项圈,作价三百两。” 白莲花尖叫:“什么三百两,明明只有二百两!” 穆云翼看都不看她:“我那项圈现在还在县里万利当铺里放着呢,票根上写得明明白白是三百两,要不要跟我去县城里头打官司找证据?” 高家人又哑火了,穆云翼继续说,“你们拿走我一个项圈,作价三百两,一时还不上,利息我也不要多的,就要一分利,早晚挣了钱还我!” 高老太太呼天抢地:“哎哟我的老天爷啊,这是要了我老婆子的命啊!老头子啊,你怎么走得那么早,菩萨哟,你降下雷来,劈死那些坏了心肝的东西……” 高学成问:”你说的那第二条路是什么?“ 穆云翼对他有点另眼相看,现在高家人不管是种地的还是读书的,全都失了方寸,只有他还有些理智:“第二条路,我这项圈暂时可以不要,但是我也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现在我的户籍落在三房,那就把三房分出来。” “不可能,三郎还没有成年,不能分家顶门立户。” “我知道!可以用以纯哥他爹的名义分家,三房分开之后,我还在高家,你们要把西厢房整个都分出来给我们,还要给我们四十亩地!” “你休想!”高老太太歇斯底里地尖叫,“你个小王八犊子,撺掇着孙子跟我分家,还要占我们高家的房子,占我们的地!你痴心妄想!”她真的是气坏了,瞪着穆云翼的眼睛都泛着血光。 穆云翼冷笑一声:“那好啊,还我金项圈!我自己去当三百两银子,五两银子一亩地,我能买六十亩地!” 高学成一边安抚他妈一边跟穆云翼谈判:“西厢房还住着二叔一家,不能都腾出来给你,就你们现在住着的南半截归你,四十亩地也太多,现在地价涨了,五两银子只能买到劣等的田,给你们二十亩……” “不行,四十亩!”穆云翼一口打断。 到了这回,高家人没有一个能站出来做主说话,高老太太只会哭天抢地喊叫,只有一个高学成跟穆云翼反复拉锯,最后里正马福禄给拍板:房子还是西厢房南边一半,连同西边房后的半个园子和院外面那一垛柴禾,地给三十亩。 高学成又另外单独立了一个字据,就是三房的户主得是高以纯,并且要穆云翼以后不许再讨要金项圈。 在高家人看来,这房子和这地,都是属于高以纯的,最终还是落在高家人手里,而又免了金项圈的债务,他们是占了极大便宜的。 而在穆云翼看来,他自己就能挣钱养活自己,不管是房子还是地都是给高以纯和高以清哥俩要的,能弄来三十亩地,已经是超出预想很多了,毕竟要真打起官司来,自己一个外来户,又是十来岁的小孩子,人家跟里正一伙,自己到底要吃亏,而且不管在哪个时代,黑户都不好活的,他保留着高家的户籍,日后也好办事。 双方立了字据,里正签字,又请了左邻右舍几家比较有威望的做证人,最终穆云翼如愿以偿地拿到了两间房子的房契和三十亩地契,还有户籍文书,虽然那上面都是高以纯的名字,但穆云翼也挺高兴,跟大家抱拳:“今天多亏了大家帮衬,才没让我们三个小孩子吃亏,各位的大恩大德,我们小哥三个记住了!本应该请各位叔叔婶子大爷大娘吃顿晚饭,只是我以纯哥断了腿躺在炕上,现在我得赶紧送他去镇上砍伤,这顿饭只能等改日还请了!谢谢了诸位!” 他拿出五十文钱给高以清:“我不认得路,还得在家照看以纯哥,你拿着钱去牛老叔家,请他把车赶来,好送以纯哥去镇上,路上小心。” 高以纯平时在村里的人缘相当不错,这时候听说他断了腿,不少人都站出来主动帮忙,一个十四五岁大的男孩站出来:“我带着小五去请牛老叔!” 穆云翼看着高以清,高以清说:“这就是小马哥。” 穆云翼才知道他是西邻家的马乐,便抱拳道:“那就麻烦小马哥了!” 马乐被他这种礼节弄得很不自在,赶忙摆手:“不用的,我很快就回来。”说完带着高以清撒腿跑出院去。 剩下的街坊们也没有立刻走,大多都进屋看了高以纯,见屋里家徒四壁,一贫如洗,连盏油灯也没有,不由得都暗道高老太太心狠,把两个孩子作践成这样,不过也不好当面说出来得罪人,也只能徒自感伤罢了,马大娘和花大婶还各拿出十几个铜板来给高以纯治伤,被穆云翼推了。 不多一会,骡子车请来了,穆云翼请大家把门板卸下来,将高以纯弄到上面,抬到车上,然后马不停蹄赶往镇上,穆云翼生怕自己的东西被人偷了,将自己的那个口袋和装着衣服的包裹全都背上车,人家看他大包小包地往车上拿,问是什么缘故,穆云翼直接就说:“院里人手脚都不怎么干净,别趁我不在家给偷了。”众人听完又是唏嘘不已。 第16章 姜大师 到了县城里,直接找到了那位赵四的师父姜郎中,大家对他的医术吹得神乎其神,称他为姜大师,这姜大师能有六十来岁,长得肥头大耳,油光满面,双眼泛红,离着老远便闻到一股浓浓的酒糟味,一见面,穆云翼就觉得不靠谱,只是在车上时,马乐说了不少这个大师神乎其神的事迹,而且最拿手的就是骨科,穆云翼也只能选择先让他治治看,如果不行的话,再去县里。 姜大师态度还算和气,虽然从被窝里被叫起来,脸上也没有一点不耐,到骡子车上看了看,又伸手在高以纯腿上捏了捏:“跌得不重,不妨事。”又伸手在高以纯额头上摸了摸,让小徒弟烧了热水,拿了夹板和膏药,麻利地给高以纯的腿接上,涂上黑漆漆的药膏,然后用布缠好,“回去先把这保命丹给他吃,以免烧坏了脑子,如果不退烧的话,过两个时辰吃一颗,直到退烧为之。还有这龙虎壮骨膏回去给他三天换一次药,三次的量,完了就不妨事了,养过白天就全好了。” 穆云翼听他给自己的药起得这么有神奇的名字,在心中感叹:这姜大师能在十村八店闯出这么大的名声,还真是有两把刷子,手上功夫过硬,脑子又灵活,会包装自己。 他有些担心地问:“不用喝汤药么?” 这就有质疑对方医术的嫌疑,姜大师摆手:“不能什么事都喝汤药,否则容易伤了脾胃,反而不好办了,内服丸药,外敷膏药,保管还你个活蹦乱跳的小哥儿。” “那就多谢大师了!”穆云翼心里踏实了不少,又问价钱。 姜大师说:“我出诊一次是五十文钱,现在虽然黑了,也不跟你小孩家多要。那保命丹算一百文,里头有二十多粒,以后有个头疼脑热的一吃就好,你要是不愿意要,可以倒出来,算五文钱一粒,随你要多少都可以。龙虎壮骨膏熬制不易,量又大,得算二百文,一共是三百五十文。” 农家院里,一亩地种上粮食,忙活一年到头,除了留下的口粮和上交的赋税,最后卖了钱,也就能剩个一两银子左右,也就是一千文钱,如今高以纯小腿骨折,一下子就耗费了一亩地三分之一的出息,这要算上车马钱,加上以后的补养,还要更多,可见穷人果真是生不得病的! 穆云翼包裹里一共带了五串钱,方才给高以清付给牛老四五十文车马钱,如今再拿出三串半,就剩下一串了,他又让牛老四把车赶到镇上屠户家里敲门,猪肉已经卖光,只剩下点大骨头和一块精瘦肉,都是没什么油水不得人意的,穆云翼花十五文钱一斤,把瘦肉都买下来,是三斤多点的量,穆云翼给了五十文钱,跟屠户要了三根后臀里头抠出来的大骨头,又跟他要了两颗大萝卜,全都让郑屠户给切好带回去。 回到村里,已经是亥时里头,将近十点多了,穆云翼先招呼人把高以纯抬到炕上继续昏睡着,然后抱柴点火,把猪肉下到里边煮,第一次开上来,把血沫子舀干净,然后下大萝卜块,家里油盐酱醋一样也无,他让高以清出去请人,首先要请的就是左右邻居,老马家和老花家,顺便借些碗碟油盐过来,再就是方才帮过忙的,诸如赶车的牛老四,帮忙抬人的王老七这些,还特地让高以清去请里正马福禄,马福禄当初收了高家两吊钱,帮着做了户籍,被高以清说是贿赂,还说到县里去宣传,已经烦上了高家,不过穆云翼把礼数做足,他也不好说什么,只道已经睡下,不能来了。 现当今,猪肉十八文钱一斤,好的肥膘更贵,庄稼院一亩地一年收获一两,平时出去打零工每天才十文钱,因此一年到头也是吃不到几回肉的,即使有钱也舍不得买啊,今天穆云翼把三斤多的猪肉和两颗大萝卜熬了满满的一锅,大家都敞开肚皮吃个够,还有谁能不欢喜的? 大家伙先前看见穆云翼跟高老太太对骂,觉得这孩子牲性,之所以愿意帮忙也是看在高以纯的份上,这会见穆云翼做事爽快,出手大方,礼数周到,言谈举止也与别的农家孩子不同,跟人说话也是和和气气的,毫无撒泼耍赖之意,再见到高以纯腿伤严重,从头到尾,那些大伯四叔,兄弟姊妹,没有一个出面过问的,而且冬天里分了家,一斤口粮也没给,想起高以纯平日里的好,也都暗叹高家人凉薄,若没有这孩子,高以纯这条腿恐怕真是保不住了。 有那好事的,就对穆云翼能够拿出那么多钱来感到好奇,长辈们好不出开口,便让马乐、花畅几个年纪相仿的少年装作不经意般询问,穆云翼也是实话实说:“我在县里头给人说书,这些日天天早出晚归,攒下几个铜板。我早就知道上房屋里那老太太不会给我们三个小孩做冬衣,她们连窝头都不舍得给呢,哪里会舍得钱做衣服,而以纯哥总被他们逼着干活,去年的衣裳早就磨零碎了,我再不拼命,咱们三个今年冬天都得饿死。”穆云翼端着汤碗,说得颇为感慨。 高以清在一旁听着,红了眼圈,扁起小嘴:“元宝哥……”已经是带了哭腔。 穆云翼左手端碗,右手伸过去把他搂住:“小五乖,有元宝哥哥在,你啥都不用怕,以后哥哥把你和你哥养得胖胖的,等明年开了春,再教你们读书,咱们虽然没了爹娘,但只要有志气,有骨气,总不能比上房屋里那群好吃懒做的东西过得差了!” 一锅肉汤,全都被喝干,锅底还剩下一堆大大小小的瘦肉块,这群街坊还真是不错,除了刚开始那一两碗,后来除非穆云翼给盛的,自己动手舀的都是萝卜,马大娘和花大婶还把碗碟留下了几个,并没有全都带走。 穆云翼叹了口气,约莫着时辰快到了,又拿出一颗保命丹给高以纯服下,高以纯迷迷糊糊地攥住穆云翼的手,哭得泣不成声:“爹!娘!我也要来见你们了!孩儿不孝,终究没法子养活小五了!”一会又把穆云翼往外推,“小五,哥哥要死了,你跟着元宝走吧……” 高以清听了也在旁边哭,小孩今天晚上累坏了,又连受惊吓,这回没了精神,也软软地往下倒,穆云翼把他衣服脱了,又用大锅烧水,给他洗了头脸手脚,扒|光衣裳塞进被窝里,孩子已经是睡得实了,怕他碰到高以纯的伤退,特地用包袱在中间隔开。 夜深人静,穆云翼开始收拾屋子,从此以后,这屋子就是自己的了,虽然房契上写的是高以纯的名字,但也跟自己的一样,有这么两间房子,还有两个肯把本来就吃不饱的口粮舍下来一半给自己吃的亲人,这就是家啊,虽然这大半夜劳心劳力累得不行,但穆云翼心里还是很踏实的。 他不放心高以纯,生怕他高烧不退,只能守着,先收拾了一遍屋子,高以纯是个勤快爱干净的小孩,屋里屋外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干干净净,就连箱子夹缝里也没有什么灰尘,因此穆云翼只把刚刚弄乱的外屋收拾了,回来用舌头舔舔高以纯的额头,感觉没有现前烧得那么厉害的,也不怎么说胡话了,兆头是好的。 他把针线拿出来,坐在油灯底下绣荷包,这油灯也是马大娘带过来的。 高以纯是巨蟹座的,穆云翼用雪白的绢布做表皮,里子用帆布,内衬用细布,剪成螃蟹形状,再用彩线细密地绣出螃蟹的八只尖脚,他绣得是河蟹,身体圆乎乎的,八只尖脚和螯里面都均匀地塞上棉花充实起来,再用线牵连,作出关节折角,稍稍往身体两侧收回,穆云翼绣得比较立体,两块布中间的接缝尽量做最隐蔽,用蟹脚掩盖住,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再加上比较卡通的蟹眼蟹嘴,越发显得圆润可爱,憨态可掬。 高以清是天蝎座的,他绣了个细长的蝎子,用的是暗黄色的布料,个别地方用金线压色,最难做的是那条尾巴,穆云翼换了好几种方法,才终于弄出倒钩尖状,里面也用棉花塞实,使其坚挺起来,尾巴全抻开看着比螃蟹大多了,但里面的容积却小。 穆云翼是双子座的,也给自己绣了个两个小孩相拥在一起的荷包。他现在手里有了闲钱,买的针线布料也逐渐开始上档次,而且还专门弄了些各色流苏绳结,螃蟹是青白色的,缀上米黄色的流苏,看上去温暖阳光,又很清新。蝎子颜色以黄黑为主,下边缀了个紫色的流苏。双子颜色以金粉为主,配的流苏是淡蓝色。 把三个荷包放在一起,穆云翼满意地打量着,检查哪里有不如意的地方再改改,忽然目光看到炕头上放着的断玉、割鹿两把刀上,再看看自己手里的绣花针,想着要是上房屋里的人万一冲进来偷抢东西,自己第一反应是拿刀子冲上去,还是把绣花针甩出去?要是自己有东方教主那种功夫就好了,目光又落到炕上熟睡的高以纯身上,顿时身上涌起一阵恶寒,自己虽然喜欢男人,但可不要自宫啊!不过看现在这个情形,实在太像东方不败和杨莲亭了,穆云翼就又琢磨着,等三国演义讲完了,是讲岳飞传,还是讲七侠五义,或者干脆讲笑傲江湖? 第17章 晨曦 等到要天亮的时候,高以纯出了一身汗,终于是彻底退烧了,他这半夜除了绣荷包就是用湿手巾给高以纯擦额头和手心脚心了,要是再不好,等天亮还得雇车去县城。 穆云翼去外面弄柴禾回来烧水洗漱,高以纯被惊醒过来,试探地叫:“元宝你在外屋么?” 穆云翼赶紧走近来:“以纯哥你醒啦!觉睡足没?感觉怎么样?别动!你就躺着吧。” 高以纯搞不清情况:“我的腿……” “你的腿已经请镇上的姜大师看过了,这几天不要动,只好好养着,等过些天我再带你去复诊,千万不能动错位了,否则将来成了残疾,一辈子都毁了。” 高以纯一肚子话,到嘴边只吐出一句:“谢谢你,元宝,要是没有你,我可真活不成了,剩下小五一个……”说着又红了眼圈。 “你莫谢我,昨天我背着你还做成一件事,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想法。”他把地契、房契,还有户籍文书拿出来,“我昨天替你做主,跟你奶他们分了家,要回来这两间屋子和三十亩地。”他还是有些忐忑的,毕竟古代人重乡土、重孝道,思维方式跟自己不同。 高以纯拿过契约文书,用手摸索着:“我不识字,也看不懂,你明白就好,这房子和地,都是你那金项圈换回来了,不然的话……”他冰雪聪明,不用穆云翼细说,便猜到了事情的经过,眼睛里泪水吧嗒吧嗒往下掉,“他们肯定直接把我撵出来,这些年我拼死拼活地干,他们还嫌小五是累赘呢,现在我的腿断了,他们不肯拿钱治,等将来成了瘫子更是累赘,分开了也好,过去我就想带着小五离开这个家,到外面,哪怕要饭也比在这里强,只是我养不活小五,将来也没办法给他说上媳妇,赶明儿爹娘坟茔前头没人给上香,现在好歹还有这三十亩地。”他把契约文书推回来,“元宝,这房子和地都是你的,就当是佃给我种……” “说什么呢!”穆云翼生气地打断他的话,“干嘛跟我分得那么清楚?你的意思是不是我也应该把当初你捡我回来时候的口粮算出来给你?” 高以纯摇头:“元宝你没明白我的意思,你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将来你家里人肯定会找你回去,不能在高家一辈子,这些地本就是你……” “谁说我不能在这家里待一辈子!”穆云翼拿过户籍文书,指给他看,“这里写着呢,高家三房一共三个孩子,高以纯是老大,高以清是老三,第二个高以宁,就是我,我现在也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你干嘛总拿我当外人?今天我还就把话给你说明白了,我没有家人,我的家人就是你和小五,就算将来有人来认亲接我,我也是不回去的!除非……” “除非什么?”前面的话,高以纯眼睛还有些发亮,到后来明显紧张起来。 穆云翼搂住高以纯的肩膀:“除非你不要我了,拿着扫帚赶我出去!” 高以纯愕然:“那怎么可能!只是……要是你的亲生父母来找你……” “我没有亲生父母!横竖现在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们认得我,我不认得他,我是不会跟陌生人走的,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只要你愿意,我就守你一辈子。”他拍了拍高以纯的肚子,然后又捏着他的脸说,“乖哦,不要在胡思乱想了,你出了好多汗,我帮你擦一擦。” 他去锅里打来热水,浸了毛巾,拧干之后给高以纯擦身体,高以纯身上的衣衫都已经破烂的不成样子,昨天都被穆云翼用剪子绞了,因此现在也是光溜溜的,他要自己擦,被穆云翼拒绝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自己身体养好,其他的都不用你管,以纯哥,咱们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擦完之后,穆云翼去锅里盛了肉汤,泡上昨天在县城里买的馒头花卷给高以纯吃:“昨天晚上我请那些帮工耢忙的喝的猪肉萝卜汤,还剩下一些,再加上这些馒头和花卷,够你和小五吃一天了,等待会走的时候,我再给你们留下五十文钱,让小五买点油盐酱醋,锅碗瓢盆,以后咱们就要自己做饭吃了,暂时先这么凑合着,等赶明儿我休假了,再好生添几样大件,日子就过起来了。” 吃完饭,又洗了手脸,穆云翼先拿出自己绣得三个荷包给高以纯看,高以纯惊讶极了,他从来都没有看见过穆云翼当着他的面做针线活:“这荷包绣的,简直比花大婶还要好!她的针线拿到镇上去卖,补贴家用,每年都是一笔不小的进项,咱们村里女孩子的手艺不少都是跟她的,逢年过节单是鸡蛋就收好多了,元宝,你教我做这个好不好?” “不好。”穆云翼摇头,“男人做这个终究不像话,让人背后讲究,咱们家有我一个让人说就够了,如果你是单纯地喜欢还行,但你是为了挣钱就算了,咱们自有别的来钱道道,不要你天天点灯遨油地绣这个。”看见高以纯目光黯然下去,又有些不忍心,“以纯哥,你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要学呢,我想了,现在咱们家有三十亩地,每年差不多能出产三十两银子,再加上我挣得钱,足够咱们花销了,而且颇有盈余,所以寻思着让你和小五都去念书。” “什么?”高以纯呆愣在那里,这个时代知识分子的地位高到无法想象,单是个举人就被称作文曲星下凡,中个秀才就有种种特权,每天还有一升米可以白领,高以纯过去看着两个哥哥和小叔叔念书,心里羡慕的不行,只是知道奶奶是绝不会允许自己和弟弟上学读书的,因此也只能暗自羡慕一番,根本不敢有这种“非分之想”,这会听说穆云翼要自己上学,好半天没缓过神了,“元宝,我这么大了,人又笨,读书也读不好,还是你去吧,你本来就识字的,又聪明,肯定能念好,要是可以的话,就把小五带上,你也别去县城了,和小五一块念书去,我种那三十亩地供你们。” “我当然也要念,只是不用一起去私塾了,你俩也要念,成与不成,也得试一试才知道,等你们哪个实在念得不好,再一心种地,或者弄点别的营生,书还是要念,最起码也要识字,等后年咱们一起去考,哪怕有一个考中的,免了咱们家的赋税,也再没人敢欺负咱们了,况且等再过几年,你就要成丁了,咱们家没有秀才,你就得服徭役,再有个什么好歹,可怎办呢。” “可是……三十亩地恐怕不够……” “够的够的!你不用担心钱,乖啦,你现在只要把伤养好,其他的全由我来张罗!”他把包袱拿过来,“给你看看,咱们三个的东西我都做好了。”他把三套衣服都拿出来给高以纯看,“怎么样?喜欢吗?” “这……这得花不少钱呢吧?”高以纯有些畏缩地摸着衣衫,“你和小五穿就好,我那套补补还能穿,这个你卖……” “能穿什么啊,你那套衣服都四处漏风了,被我昨天用剪子绞碎了!就穿这套!等过些日子我再买一套,到时候两套换着穿才行,呐,我现在就把我这套穿上。”穆云翼说着,真把自己身上那套云锦衣衫脱了下来,从里到外,换上了新买的这身,佩了双子荷包,头上戴着六合帽,又叫瓜皮帽,明朝人因为有发髻,不像清朝人留辫子,瓜皮帽比较高,分成六瓣,并不是直接扣在脑皮上的,看上去比后来的好看多了,外面穿上氅衣,勒上灯笼穗的丝绦,看上去又精神又干练,“怎么样?看我帅不?” 穆云翼伸着胳膊在地上转了两圈,高以纯笑吟吟地说:“元宝最好看了。” “这就对了!以纯哥,你得多笑一笑,别总愁眉苦脸,你笑起来我可爱看了。”他拿出半串钱扔到炕上,背起百宝囊,挎上双刀大步流星往外就走,“我去开工了,等晚上回来给你和小五带好吃的!” 走到院里,正看见四房罗氏出来打水,他反身又走了回来,把断玉刀抽出来,用一根绳子吊在门框顶上,然后故意大声跟屋里喊:“小五,你给哥看着,今天谁敢从我这杀人刀下边走过去,等我回来就告诉我,晚上带你用这把刀把他们都干刀抿了!”说完还狠狠瞪了罗氏一眼。 那断玉刀两尺多长的刀刃倒悬在门口,摇摇晃晃,闪闪发亮,看得罗氏心都跟着哆嗦,暗骂一声小短命鬼,不敢再看穆云翼,赶紧提着水桶去外面打水了。 穆云翼这才高高兴兴地走出高家大宅,到村口看边上的时候摆的还是三角形,这是他跟牛大叔的暗号,如果他起得晚了,牛大叔已经过去,会把石头摆成四方形,这样他就可以发足狂奔,从后面追过去,穆云翼也是无奈,这个时代有没有精确地钟表,他每天听着鸡叫起床,早一点晚一点的,为了不跟牛大叔错过,便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 他蹲在村口,等了一小会,便看见牛大叔赶着车,迎着朝阳的光辉,一摇一晃地走过来。 第18章 三字经 一天一宿没睡觉,穆云翼困得不行,好在今天没风,他靠在柴垛旁边打盹,睡睡醒醒,眯了两个时辰,等进城时候,已经缓过不少精神。 到了兴庆大街,早有粉丝在他原来的地方等着了:“小先生来了!小先生来了!” 穆云翼笑着跟大家打招呼,说了自己去悦然茶楼的事:“以后我就在茶楼里说了,上午一场讲段相声,下午一场说长篇评书,还望各位喜欢的朋友多多捧场。” 听他这么一说,大多数人都是高兴的,毕竟有闲工夫天天在这里听他说的大多是有钱人,原本天天在这里站着听就累得不行,现在可以去茶楼里坐着听,他们又不差那俩茶钱,纷纷表示满意,尤其是赵员外、邱掌柜几个:“小先生早该这样了!” 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舍不得茶钱的,嘟囔了几句,怏怏而散。 进了茶楼,这里已经做了几桌常客,穆云翼带着这伙人进来,立刻坐满了大半,穆云翼跟各位抱拳:“我这一路上过来灰头土脸的,以前没那个条件,也就罢了,现在既然进了这里,也代表着茶楼的脸面,也是对大家表示尊重,还请稍待片刻,我去洗漱整理一番,然后咱们马上开说!” 安小北跟着他到后院,给他从井里打了水,洗了头脸,穆云翼又把外面的氅衣脱下来,叠好了连同包裹一起送到楼上自己的屋子里,然后回到大堂,坐在李掌柜给他安排的太师椅上,这回不用再吸引人的注意力,前面的太平歌词就不唱了。 现在这个时代,说书先生因为识文断字,又博古通今,而且没有完全市井话和商业化,因此社会地位还是很高的,颇为受人尊敬,跟戏子、倡优一类大不相同,穆云翼琢磨着,这个东西要是向读书人方向靠,地位就高,向戏子一类靠,地位就低,因此他尽可能地避免去唱,而且经常旁征博引,夹杂一些论语、老子等圣贤书里的话,坚决不能让别人心里把他当成一个卖唱的,逐渐地让“粉丝”们对他的印象,由可怜到尊重。 取消了太平歌词,直接说定场诗,而现在定场诗,他也不说那些“老两口睡觉争热炕”一类搞笑的话,而是换成了“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商西周”这种文学性比较强的,这也符合茶楼的氛围,那些听着的,懂得连连点头赞叹,不懂的也要装懂跟着点头赞叹。 今天穆云翼讲了一段《化蜡扦》,说一个老太太三个儿子都不愿意养活她,闺女给他出主意,把锡蜡扦化了做成元宝,银条,用布缝在身上,说是老头给偷着留下的,谁伺候老太太伺候得好,这些遗产就给谁,三个儿子儿媳这回争着抢着讨好老太太,等老太太死了之后,才发现都是锡的,发财的梦一招破碎,在老太太坟头上真个痛哭起来。 这段以孝为大义,有搞笑,有感触,穆云翼用清亮的童音,绘声绘色地演绎,听得大家时而点头,时而皱眉,完全被带到故事里边去,等讲完之后,全场叫好。 穆云翼没有像往常一样跟观众要钱,直接站起来告诉大家,下午还有一场,讲长篇的三国演义,又说了几句祝福的话,便要退场,还有观众要按例给钱,穆云翼推辞不收:“先前我是没有办法,才求诸位援手救济,现在我在李掌柜这里,拿了工钱,诸位能来悦然茶楼捧场,喝茶听书,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了,额外的银钱就不必给了。” 众人又大声赞小先生仁义,有几个坚持要给的,穆云翼都没有经手,只是抱拳表示感谢,让安小北接了送到柜上,横竖不管谁拿,都是他跟茶楼一家一半,现在自然要把面子做足。 茶楼里中午客人比较多,后院开伙,伙计们轮流过去吃,穆云翼到了后院,已经有两个小伙计端着大碗蹲在墙角里扒饭,看见穆云翼进来,脸上都带着明显的羡慕:“小先生也来吃饭啊。” 穆云翼点头笑道:“是啊,不是什么先生,叫我云翼就好,二位怎么称呼?” 两人年纪也都不大,有点受宠若惊地站起来:“我叫曲池,他叫白娃。” 穆云翼抱拳:“我叫穆云翼,以后都是同事,呃,大家在一起营生,还望互相关照才是。” 两人赶紧把碗放到地上,手忙脚乱地学着穆云翼抱拳:“是是,还要小先生多多关照。” 穆云翼问如何用饭,曲池利落地跑去厨房柜里拿了两只碗,去锅里盛了饭菜端过来,白娃从南面屋子里拖出一个小桌子来,跟前边大堂里摆的茶桌一样,就是要破旧一些,还有点瘸腿,放在院子里。 穆云翼也跟着进去,发现这里是他们的卧室,因为是坐南向北的,东西南三面有没有开窗,虽是正午,也黑洞洞的,屋子倒是不小,南面有一铺大炕,被褥散乱地堆在上面,还有换下来的脏衣服、臭袜子、瓜子皮等扔得到处都是,让穆云翼回想起了当年上大学时候的男生宿舍,好在这里没有泡面的味道,否则跟脚臭味一混合,那才叫销魂呢。 曲池白净的脸上有点泛红:“早上起得急,还没来得及打扫。” 穆云翼笑笑便算完事,帮着他拿了三只凳子到院里,围在桌子边上一起吃饭。 他说书的时间换算成后世的,也就是上午十点讲到十一点,下午十二点半讲到两点半,中午有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他去书坊租借一本《三字经》,穆云翼是打算科举的,毕竟这个时代读书人的地位是非比寻常的,至少也要考一个秀才,才算有立足的资本,否则只能任人宰割,同时也想给高以纯兄弟俩启蒙。 这个时代的启蒙读物就是“三百千”,穆云翼想要弄一本三字经回去给两个小孩启蒙。 书坊里的三字经,薄薄的一本,就要三百文钱,纸墨也是最差劲的,字印得也不好看,穆云翼打算花十文一天租借出来,最差的连七纸才一文钱两张,《三字经》一共一百二十首,每首四句,每句三个字,穆云翼用标准的小楷抄写,每页两首,一共六十页,需要三十文,他用的是比较好的纸,一文钱一张的,也才六十文,比从书坊直接买来要便宜多了! 穆云翼买了一百张贵的,一百张便宜的,又买了墨和砚台,三管毛笔,一共花了将近五百文,从铺子里出来,穆云翼暗自感叹:难怪说读书烧钱,他不过买了一套相对低等的文房四宝,就花了半两银子,半亩地一年的收成都用掉了。 回到茶楼,穆云翼到自己的房间里,研墨蘸笔,开始抄书,不过一千多个字,穆云翼抄起来速度飞快,却不显浮躁,全是工整的柳体楷书,等到下午要上工的时候已经抄完了。 午时六刻,穆云翼开始讲《三国演义》,接着昨天的斩黄巾开始说:“这个张角,他说他进山采药,遇见了南华老仙,各位可知道这南华老仙是个什么来历?他便是战国时期的庄子,前后差了五六百年,庄子是道家圣人,所谓儒学孔孟,道学老庄,跟老子并称道门二圣,这张角就说遇见他了,并且被庄子看中,给了他一本《太平要术》,可以呼风唤雨,撒豆成兵……” 讲了半个时辰,中间仍然有一炷香的休息时间,穆云翼喝点茶水,歇歇嗓子,然后再讲。 “却说猛张飞怒打督邮,到底惹下何等后患,三兄弟前途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穆云翼站起身,抱拳告别观众,就要退场,忽然座中粘起来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男孩,大约只有十二三岁,叫了声:“且慢!”然后快步走过来,拿出一块银子递到穆云翼的桌上。 穆云翼抱拳施礼:“谢过了!”把银子送到柜台去,然后又要走。 那男孩再次阻拦:“你那绣着字的布条呢?” 穆云翼怔了怔:“什么布条?” 男孩有点着急:“就是赏了你银钱之后,你就给一张布条,最后再搏荷包的。” 穆云翼笑了笑:“现在已经不再抽奖了,没有荷包送的。”他把银子又递还回去。 “那怎么行!”对方不接银子,跺脚道,“我今天出来,就是特地来搏荷包的。”他叫过一个小厮,“甜郎,你说过在这里可以搏荷包的!” 那叫甜郎的小厮过来跟穆云翼说:“前几天我在你这得了个荷包,我们爷看着说好,非得再要一个不可,你就拿一个给他,我们花钱买你的还不成吗?” 男孩连连点头:“对对对,咱们直接花钱买,甜郎,再拿银子!” 穆云翼摆手:“先前几日是情有所迫,也只不过做几个酬谢宾客,回馈这些捧我场的朋友,我又不是指着那东西卖钱的绣娘,看公子你穿着打扮,言语谈吐,俱都不凡,家里什么样的好针线找不着?何苦看上我那点粗线劣布的玩意。” 男孩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绣着喜鹊登枝的荷包:“我们府里的丫鬟婆子绣得都没有你这个传神,喜鹊跟要飞起来一样,她们弄得不好,都是呆板死物。” 赵员外忽然开口说:“这位是蒋家的二少爷,难得如此稀罕一样物事,云翼你要方便,就给他做一个吧。”旁边不少相熟的也都帮着劝。 第19章 读书计划 穆云翼要在高家混,提早就从高以纯口中把高家上上下下的人口收入等情况问询清楚,他要在望城县混,自然也是把望城县的大致情况都已经弄明白,这蒋家是望城县大户,祖上曾经在朝里做过尚书,望城县这一脉虽属旁支,但跟京城里做官的那一脉也未出五福,而且这一房蒋家老太爷是卸了任的御史,现在家主也是举人身份,将来大有可为,在县里也是少数有名的几家名门望族。 因此穆云翼一听是蒋家的二少爷,便拱手笑道:“难得公子如此看中我的那点微末手艺,你爱听我的书,又亲自来捧场,我先在这里谢过了,荷包呢,我是不能卖的,因为我毕竟不是以此为生的绣工,公子先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荷包的确不卖,但是我可以送给公子一个,公子看我身上带着的这个如何?”说着把自己的那个双子荷包摘下来给对方看。 蒋二公子接过去,一眼便喜欢上了:“你是要把这个送给我么?” 穆云翼笑着摇头:“不是这个,如果公子喜欢这种样式的,我可以单独为公子做一个独一无二的,公子可否告把你的生辰告诉我,不要年份时辰,只要月份日子便好。” 蒋二公子想了想,便过来附到穆云翼耳边把月份和日子说了,虽然农历和西元转换穆云翼不能准确地算出来,但是大致还是知道是水瓶座的:“好,明天不行,后天吧,公子再来,我送给你宝瓶样式的荷包。” 蒋二公子脸上满是期待和惋惜交织的表情:“后天我出不来,到时候我让甜郎来取。” “好!”穆云翼又把那二两银子递了回去,“二公子还请把这银子拿回去吧。” 蒋二公子犹豫着把银子收回去:“我叫蒋钰,你莫要叫我二公子,叫我钰哥吧。” “我叫穆云翼,钰哥以后可叫我云翼。” 把蒋钰送出门,穆云翼又去西市,看着合用的家什又买了一些,还额外买了一包红糖,一起背着回茶楼收拾东西,然后往西市去找牛大叔坐车回家。 进院的时候,正好看见高以清在抱柴禾,见到穆云翼进来,立刻欢喜唤道:“元宝哥哥!” 穆云翼看这孩子脸上洋溢的笑容是那么的轻快,真有一种过去几年阴霾一遭散尽的感觉。 “怎么没穿我给你买的新衣服?”高以清身上穿着的,还是过去打着补丁的旧衣服。 “我现在穿这个就行了,你给我买的那套,留着过年再穿。” “留什么过年啊!”穆云翼也抱了一把柴禾跟他并肩进院,“等到过年了,哥再给你买,给你买衣服就是穿的,放在屋里当摆设,我还不如弄一副画回来贴墙上,再说你现在身体长得快,留几个月再穿就小了,是不是你哥不让你穿的?” “没有没有,我哥说衣服是我的,我爱什么时候穿就什么时候穿。” 两人进屋,灶里已经在烧着火了,窗台上多了一个粗瓷罐子,打开之后,里头放着粗盐。 “怎么只买了盐?其他的酱油、味……豆油什么的都没买啊?” 高以清一愣:“酱油和豆油都好贵呢,那都是大户人家才用的,上房屋里也很少呢。” 墙角还有两个坛子,分别装着高粱米和玉米面,灶台上多了三副碗筷。 再看高以清,身上穿着的是去年的冬衣,小孩子长得快,手腕脚踝都在外边露着,里头本来就没有几两棉花,如今越发显得抽条了,空荡荡挂在身上,裤腿和衣领里头都能伸进两只手去,有的地方破了,连块补丁都没有,可以清楚地看见透亮的里衬,脚上的鞋子也破得不成样子,左脚的鞋前边已经磨出了小洞,更没有袜子,脚趾头在里边畏畏缩缩地若隐若现,小孩脸冻得红彤彤的,直往下淌鼻涕。 穆云翼发现,自己高兴的还是太早,这个家距离自己心目中的小康地位还差得远呢。 见他打量了一圈之后,站在那里脸色闷闷地不做声,高以清有点胆怯地问:“元宝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我把东西买错了?” “没有,没买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非常好!继续烧火吧,锅里做的什么?” “大锅里烧着热水,小锅里是昨天晚上的肉汤,我又淘了高粱米放在里头一起煮了。” “昨天买的骨头炖了么?” “没呢,我哥说咱们今天把肉汤吃完,明天再炖骨头。” “成吧。”穆云翼也不再说什么,进屋看看高以纯的伤,高烧是彻底退了,腿上也没什么不好,高以清打来热水,穆云翼一边洗漱一边说,“等过几天我休假了,咱们再去镇上找姜大夫复查一下,等确定没事了,咱们才能把心彻底放下。” 不一会,饭做好了,每人成了一碗肉汤秫米饭,穆云翼看见里面还有不少肉块,很显然白天高以纯哥俩都没怎么吃,大约就是把汤喝了,晚上又添得水,而且自己这碗里,饭下面全是肉块,高以纯那碗只有零星几块,至于高以清那碗,就是纯粹的稀饭了。 “小五,把你那晚饭给我。”穆云翼把碗递过去。 高以清有些惊慌地把碗往后缩了缩:“怎么了?” “我这碗不好吃,要吃你那个,怎么,你舍不得么?” 高以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没有,只是我这碗……” “你那碗怎么了?里头藏着肉呢?我就要吃那碗,给我拿来!”穆云翼声音越发严肃起来。 高以清只好把碗递过去,穆云翼接过来,然后把自己那碗推到他面前:“吃吧。” 吃完饭,穆云翼跟高以清一起洗碗刷锅,都弄干净之后,闩了门,都爬上炕。 穆云翼把白天抄好的书拿出来,还没有装订好,只是六十页写满了字的纸。 高以清好奇地爬过来看:“元宝哥哥,这是什么啊?” “这个啊,叫三字经,我今天在城里抄的,说了要给你们启蒙,将来送你们去读书的,咱不能食言,从今天开始,我就教你们识字,等把三百千读完,能默写,能讲解,就送你们去私塾。” “真的?元宝哥哥我真的能像大哥和二哥他们一样念书么?” “当然是真的!你元宝哥什么时候骗过你?”穆云翼拿过第一页,指着页脚上的阿拉伯数字“1”和大写数字“一”,以及后边的汉字“壹”说,“这个念做壹,放在这里表示这是第一页,咱们从后往前看,后面的是正写的‘壹’,书面上写的时候,用它比较正式,但是他很麻烦,如果在算账的时候,写壹万壹仟之类的,很耗时,所以就用一横代替,现在大多都是这么写的,不过算数的时候,写一横也不方便,等以后学算数的时候我教你们最快的办法,就用这么一竖来代替,但是你看我门的房契、地契上,最后都用的‘壹’,是因为他不容易被篡改,否则这样一改,添上一横就成了二了,所以最后拢账的时候,都要用正写的‘壹’来总结。” 高以纯和高以清极为虔诚地捧着那页纸,然后看下面小小的“壹”字,用心记忆。 “现在不要求你们会写,只要认得就好,等三字经和百家姓都学完了,到千字文的时候,再动笔写,不过写字也会帮助记忆,我给你们买了毛笔,等明天请村里的木匠师傅打一个炕桌,你们就蘸了水在上面联系,等学千字文的时候,我再把砚台和墨拿回来,咱们正式在纸上写。” 两个人看到毛笔,更是欢喜得不得了,都用两只手捧着,小心翼翼,仿佛是什么了不得的珍宝一样。高以纯说:“我和小五用一个就好,这个你留着用吧。”高以清在旁边猛点头。 穆云翼笑着说:“我自己已经买了,是兔毫笔,二十文一支,你俩这是最便宜的,只要十文钱一支,先拿着练习,等将来正经学书法了,我再给你们买好的。”他拿起那第一页纸,教他们念,“今天是第一天,我教你们念这第一页,以后每天都要学一页,两个月功夫学完。正月里头,我们就开始学百家姓。今天我看了,百家姓一共不到五百个字,只有这书的一半,咱们也用两个月功夫学完。”他掰着手指头算,“四个月之后,就到明天开春了,等种完地,就开始学千字文,正式动笔写,明年一年,把这三本书吃透,空余的时间,咱们再学点唐诗宋词,后年就送你们去私塾,开始学习四书五经。” “真的么?真的可以吗?元宝哥哥,我可以去私塾吗?”高以清等着清澈的大眼睛,不敢相信,一个劲地地询问确定。 “当然可以!你元宝哥说话绝对算数!” 高以纯说:“让小五一个人去就行了,我在家侍弄地,等开春再养点鸡鸭……” “养什么鸡鸭啊!你们俩听我的,到时候都给我念书去,过两年考两个秀才回来是正经!” “元宝哥哥,你不跟我们一起去私塾吗?” “我当然不去,不过我也要学,到时候你们下了学,回来要把先生讲的东西给我复诉讲一遍,要是讲不清楚,我可以是不依的!” 第20章 采购 “人之初,性本善。第一个字念人,你看看,这么叉腿站着,是不是一个人?” 高以清从炕上站起来,双手并在身体两侧,双腿叉开,然后呵呵地笑:“果然是人!原来认字这么简单!我还道有多难呢!” “这是最简单的,后边才难呢,这第二个‘之’字,你就摆不出行状来了吧?这是个虚词,没有实际的东西,但却最常见,有的时候当‘的’字讲,山之色,便是山的颜色,还有其他的意思,这种活词以后遇见一个讲一个,接触得多了,以后也就记住了。下面是个‘初’子,当开始讲,譬如月初,是一个月开始那几天,初一初二,初三初四,就是这个道理,还有当初,想当初,就是回想当年刚开始的那段日子,合起来,人之初,就是人的一生刚开始的时候……” 穆云翼挨个字掰开揉碎了讲解,他们家比较传统,他三岁的时候,就被爷爷手把手教着用毛笔描红三字经,虽然后世跟现在的有所差异,但大的意思都是不会错的,而且相比这个时代别的先生,只是让学生死记硬背,他讲的更加生动详细,兄弟两个学的又认真,很快便都记住了。 高以清吵着要学下面的,穆云翼说:“一天一页,这定好规矩,就要按照规矩来,不能多添,也不能减少,学习之道,贵在持之以恒,你不要以为每天四句话挺简单,等以后学了更多的,会越来越难,你别学了后边的,忘了前边的就好,现在就把这二十四个字记牢,明天回来,我要考的,背不上来,我就打你手心。” 高以清拍着胸脯保证:“元宝哥哥放心,我肯定会记住的!” 让他们俩在一边认字背诵,穆云翼拿出针线,把六十页纸全都按照页码整理好,装订成册,然后把书给他们先看着,穆云翼又拿出好些布头,拼成书本大小,共四层密密地纳在一起,外面再包上整块的布做书皮,又在正面绣上“三字经”三个工整的楷体。装上书皮,尤嫌不足,他又拿布做了个书包,而且专门留出余地,等以后有了百家姓和千字文,也能够装进去。 高以纯和高以清深知这读书的机会来之不易,他们过去就羡慕大哥和二哥能够学字读书,就连二房里的两个姐姐,二伯父也教给她们,唯独他们不能学,按照奶奶的话说,他们生来注定要做庄稼人,只学会把地侍弄好就行,读书有两个哥哥就够了。 现在他们也能够认字读书,说是美梦成真也不为过,又怎么能不珍惜,不用功呢,两人捧着书,认真记忆背诵,间或忘了,就赶紧问穆云翼,每个字都努力地印进脑海里,用如饥似渴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穆云翼做完书套,便吹了灯:“先记住这些就好,明天再看,晚上看书多了伤眼睛。” 三个男孩并排躺在被窝里,仍然是穆云翼在中间,高以纯和高以清一边一个,兄弟俩兴奋得睡不着,仍然互相接上下句地背诵,高以纯说“人之初”,高以清接“性本善”,等背完一遍之后,由高以清起头再来,短短地八个断句,反反复复背的滚瓜烂熟,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穆云翼白天去县里说书,晚上回家教两个孩子认字,家里需要的一应家什都陆续地添进来,外屋多了一个水缸和一个水桶,还有两个比较小的矮缸,用来装米和面,窗台上多了几个罐子,装着豆油、荤油、酱油,墙上挂着饭勺饭铲,里屋多了个炕桌,除了吃完之外,高以纯兄弟俩就用毛笔蘸了水在上面练习写字,穆云翼还没有正式教他们临摹,只教他们怎么拿笔,和写字的运笔规则,主要是帮助他们更加了解字体结构。 这天赶上穆云翼休假,他又去把牛老四雇来,要带高以纯去复诊。 高以纯百般推脱:“不用,真的不用,我这腿已经快好了,不用再看大夫……” “什么不用啊,你就听我的!别怕花钱,告诉你以纯哥,你现在舍不得这点看病钱,将来要真是骨头长歪了,落下残疾,要糟践的钱还在后头呢,听我的,去复诊!” 他又去西院把马乐找过来,和牛老四一起把高以纯抬到车上,出门的时候,高以纯看了看上房屋里鬼鬼祟祟的眼睛,把前几天在县里买的铜锁拿出来,将房门锁住。 如今已经入冬,前几天开始飘了几场雪,虽然不太大,但是北风呼啸,刺骨地冷。 高以纯腿上有伤,不能把衣服穿全,幸好有车厢挡风,穆云翼把家里的被子拿出来铺在里面,把高以纯包起来,让他只穿中衣躲在里面防寒。 高以清穿着穆云翼给买的深衣,脚上穿着黑色棉靴,腰里围着大带,下边缀着一只好看的中国结,外面又套上氅衣,看上去跟个小大人一样,能去镇上他很兴奋,坐在车板上一个劲地傻笑。 看着哥俩的样子,穆云翼觉得,以后再多弄点好的把人养得白胖一些,再好好教教他们礼仪气度,也就有些公子哥的样子了。 到了镇上,请姜大师复诊,姜大师看过之后点头称赞:“保养得很好,再过半个月差不多就可以拆板了,我上次给你的药膏都抹完了吧?要不要再拿一瓶?” 高以纯赶紧说:“不用了不用了,现在也不疼不肿的,好得很了。” 姜大师也不坚持:“不拿也行,回去好生养着,过完年可以试着下地走路,等出了正月就差不多大好了,但刚开始不要干重活,保险点怎么也得养满半年,才能跟过去一样。” 付过五十文诊金,穆云翼放下心来,正事办完,开始去集市上采购。 今天初五,正是镇上集市的日子,每月初五、初十、十五等日,周围几个村子的百姓都要到镇上来赶集,把自家出产的东西拿来卖,再买些应用的东西回家。 穆云翼花四百文买了两匹棉布,又买了四百文买了八斤棉花,准备回去做一床新被子,又买了灯油、皂粉等日用之物:“咱们再买十斤腊肉,还有萝卜、土豆一类,冬天好吃,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保存得好。” 高以纯在车上说:“萝卜和土豆不用在这买,咱们回村里买去,牛羊肉也不用那么多,买个一两斤水油,回去炼了放在罐子里,做菜的时候放点就好,这些天骨头汤,肉拌饭的吃得也够了,留着钱等过年吧,你只买点花椒、大料之类的,回去咱们买了萝卜,腌在罐子里,足够过冬了。” “那东西谁会腌啊,弄不好就臭了。” 高以清在旁边说:“我哥就会腌,过去咱们家春夏两季吃的咸菜、咸蛋、腊肉,都是我哥弄的,比马大娘和花婶子她们家的都好吃呢!” “是吗?”穆云翼惊喜道,“既然是这样,我就把东西都买着,回去咱们自己做腊肉,做咸菜,对了再腌一罐子咸鸡蛋、咸鸭蛋,要不然等大雪落下来,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说起来,钱还真不经花,这一趟穆云翼带了二两银子出来,一转手就花掉了一多半,这些天每天的铜钱,就跟流水一样花出去,穆云翼攒下的那点积蓄,已经所剩不多了,本来还想多买点好吃的、好用的,最终还是恋恋不舍地收了工,花十文钱买了包子烙饼,拿到车上给大家分着吃,然后便宣布打道回府。 到家之后,把炕烧热,让高以清陪着哥哥在家里看书,他和马乐出来继续采购,又买了一百斤萝卜,二百斤土豆,一百个鸡蛋、一百个鸭蛋,再买三个坛子,一趟一趟地往家搬,在高以纯的指挥下,在锅里熬卤水,加调料,切罗卜,洗鸡蛋……忙了大半天才把一切都搞定。 还有被子问题,穆云翼当初是凭着兴趣学了刺绣,可没有学裁剪,做点小件工艺品还成,被子可做不了,只能求花大婶帮忙,为了表示感谢,他把刚买的鸡蛋给送去二十个。 回头留马乐吃饭,土豆罗卜羊肉汤,主食是白面和玉米面两掺的贴饼子,在做饭方面,穆云翼的手艺只能算是一般,用电磁炉,液化气还成,这种土灶他实在看不好火,火大了那贴饼子就糊了,火小了那东西因为添了白面,会滑到锅底,一切都是马乐和高以清在忙活,他只能帮忙抱抱柴禾,端端碗碟。 吃完饭,马乐就要回去了,穆云翼料想要给他十文钱工钱,他肯定不要,就要弄十个鸡蛋给他带回去,马乐死命推脱:“我跟以纯是从小一起长起来的,帮他去看病也是应该的,更何况我也没帮上什么忙,还白蹭了两顿好饭……”他羡慕地看着高以纯手里的书,犹豫着最终也没有把话说出来,告辞走了。 “小马哥好像也想学字。”高以清说。 “嗯。”高以纯应了声,然后就小心地看着穆云翼。 穆云翼笑了:“干嘛这么看着我,我是没功夫教他,不过学问教给你们就是你们的了,他这人我看着不错,又是你的发小,他要是有空,你可以让他白天来,由你们教给他就完了。” 第21章 初宿城里 进了冬月,下雪的日子逐渐多了起来。 牛老大家里有五个儿子,大儿子当年赶上朝廷变天,被强行征兵入关,死在外地,只剩下孤儿寡母过活,二儿子和三儿子都已经成家,四儿子刚到了说亲的年龄,去年底一场大病去了,还有一个小儿子,今年十三岁,是家里唯一的读书人,在邻村私塾里念书。 家里有六十多亩地,主要劳力就是二房和三房,牛老大自觉二儿子和三儿子出力多,受了侄子和兄弟的拖累,因此才天天在村里收柴禾,然后拉到县城里来卖,从中赚个差价和脚钱,只是他毕竟年纪大了,这个时代六十花甲,七十古稀,能活到七十岁就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事了,五十多岁的年纪,在北风烟雪里赶着牛车走四个小时到县城里卖柴,折腾几趟人就糟了,而且就算人能受得了,牛也受不了,因此一赶上大雪天,牛老大就不进城卖柴了。 穆云翼要操心明年地里耕种的本钱和家里两个小孩读书的事情,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新年也要有个纪念,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说起来他这些日子也挣了不少钱,但花销也实在太大,新家里一贫如洗,应用家什都得添置,穆云翼又要把自己和两个小孩都养得白胖起来,几乎日日都买骨头回去熬汤,隔三差五再称上些肉,铜钱花得真跟流水似得。 所以虽然担心家里高以纯哥俩受欺负,还是留在城里过夜,住进了二楼的那个小房间。 穆云翼自从穿越过来,都是跟高以纯兄弟俩挤在一铺热炕上睡的,自己穿着亵裤睡在中间,那哥俩则光溜溜地一边一个,都已经睡的习惯了,如今独自睡一张床,还有点不适应,不过也算不错了,要是让他去跟安小北去他们那屋里住,穆云翼恐怕更得失眠了。 悦然茶楼坐南向北,隔着兴庆大街跟醉仙楼对脸相望,共有上下两层,下层是大厅,原本放着三十套桌椅,后来因为穆云翼的到来,导致客量暴增,李掌柜听了穆云翼的建议,将桌椅减少到十五套,省出来的地方,单独给穆云翼弄了一张太师椅,一张说书桌,剩下的地方,放了五排长条桌和长条凳,十五张桌椅规划为贵宾区,设置三十文的最低消费,五排长凳规划为普通区,无论要不要茶点,入座都要交三文茶钱。 说书的时候,贵宾区每桌穆云翼抽五文钱,普通区每个人抽一文钱。一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来,诸如范举人,赵员外,邱掌柜等,肯定是要坐到贵宾区的,要不然就太掉身份,有那家里不富裕的,也有不少要充体面地坐过来,而贵宾区只有十五桌,很多后来的人就没有了座位,他们常常让小厮早早地过来占座。 另一边普通区也是经常爆满,有不少人既不喝茶,也不吃点心,就花三文钱听书,不过原来一张桌子的,现在能挤下十来个人,穆云翼又跟李掌柜建议,除了跟隔壁订购的各色小点心之外,再弄点炒花生,葵花籽,榛子核桃一类,五文钱买一大堆,比点心便宜还实惠,常常三五个人凑钱买上一斤,再要一壶最便宜的碎末茶,这钱就挣过来了。 二楼中间一条走廊,北面是临街四个单间雅号,南面是并排五个屋子,三间装茶的库房,两间卧室,一个是穆云翼的,一个是李掌柜的。 李掌柜家在府城,这两年在望城县给东家看店,用闲钱在城南买了个小院,只带了一个小妾过来伺候,因此他经常在打烊之后,便回城南去住,茶楼这间长年空着,不过能在单位有自己的住处,这是待遇问题,也是身份的象征,即便是空着,也不能改作他用。 茶楼后面是个小院,成口字型,三边倒扣在茶楼主体上,南面是伙计的宿舍,西边是厨房,主要负责烧水泡茶,三个炉灶上,一天到晚坐着热水,东边是库房,存放着桌椅板凳,各类茶具。 茶楼除了李掌柜和穆云翼之外,只有四个伙计,平时分作两班,一班在前面招待客人,一班在后面烧水涮洗,连同劈柴煮饭,清理仓库等伙计也都要干,曲池和白娃一组,安小北和另一个叫做江春水的一组,四个小伙都是十三四岁年纪,长得也都很清秀可爱,穆云翼想着,这个时代,还没有出现女服务员,茶楼、酒楼这种地方,招伙计自然也要尽量挑好看的。 茶楼里,李掌柜的工钱是每个月二两银子,四个伙计每个月三钱,穆云翼每个月一两,不过他属于茶楼特殊聘请的,签的合作契约,不完全属于茶楼的人,每个月分成就有好几两,因此是茶楼里工资最高的了,当然这只是账面上的数,茶楼获利不少,李掌柜从中随便抓两把,也够穆云翼几年挣得了。 每天早上天不亮,安小北他们就得起床劈柴烧水,扫地擦桌,卖菜做饭,等到了辰时正,也就是早上八点钟左右,李掌柜在家里吃饱喝得,悠悠闲闲地过来,茶楼正式开门营业。 今天不用起早赶车,穆云翼本想好好睡个懒觉,只是这些日子早起惯了的,到点醒了就再也睡不着,只好从床上爬起来。 到了后院,安小北正在扫地,看见穆云翼,笑着说:“小先生起来了,春水哥正做饭呢,灶上有热水,青盐在那边柜子里。” 穆云翼打水洗脸,茶楼是做开门生意的,伙计的仪表仪容很重要,因此在厨房里有一个专门的梳妆台,虽然有些破旧褪色,但功能却不少,上面镶着一尺来高的铜镜,下面几层抽屉里装着梳子篦子,桂花头油,胭脂水粉,样样俱全。 穆云翼还是头一次打开这抽屉:“怎么还有胭脂水粉,这些东西谁抹啊?” 江春水拿着炒勺在那里舀了点菜汤,边尝边说:“有的人是抹呢,不拾掇干净了,让客人挑出刺来,掌柜的要扣月钱。” 洗漱完毕,穆云翼出来看安小北还在扫院,非但把昨夜下的雪都扫起来,堆在墙角的水沟旁边,还特地把劈柴留下的木屑等杂物也都小心地弄干净。 “你扫它干嘛呢?” “今天东家要来盘账,掌柜的昨天吩咐的,要把各屋里都弄好,把东家伺候高兴了,年底给大家的红包也会丰厚一些。” “东家?”穆云翼蹲下来,帮着安小北收拾,“咱们东家是怎样的,你给我说说呗。” “小先生你在一边站着就成,仔细弄脏了衣裳。”安小北抢下穆云翼的扫帚,又进南屋里给他搬了把椅子,“你坐在这里听我说。”他一边干活一边给穆云翼讲,“咱们东家是开国功臣齐国公的后人,齐国公祖籍在辽西,南四房在京城,北四房在老家,咱们东家这一支就属于北四房里的,因要往北边黑山白水里做木柴皮货生意,才把买卖做到辽东来,咱们县有三家铺子,本来这悦然茶楼在主人家眼里也不算啥出息的产业,只是东山里有木材厂,因此东家每年都要来上三五次的,年底这次尤为重要,还要盘点活物,查对账目,今年咱们买卖红火,东家要是高兴,年底红包肯定要比往年更厚呢。” 还有年终奖金,这还不错,穆云翼美滋滋地想:“咱们东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多大岁数?脾气怎样?好不好伺候?还有啊,那红包能给多少?” 安小北美滋滋地说:“听说咱们老东家前年病故了,现在是大少爷管家,他是陈家这一房里的独苗,家里除了姐姐就是妹妹,再没一个兄弟了,今年才十九岁,名叫鹤轩,人是最和气不过的了,去年店里的出息不好,还给了我们每人三钱银子,相当于多给一个月的工钱,还把我们都带到醉仙楼里去吃了一顿。” 多给一个月工钱,那自己应该得一两银子,这可不是小数了,相当于一亩地一年的出息,只是自己毕竟不完全算是店里的伙计,在不在给红包之列,还是未知数。 安小北把院子收拾完,江春水也做好了饭菜,因外边冷,就在厨房里摆了桌子吃,主食是大米饭,配羊油炸锅熬出来的萝卜汤,每人外加一个咸鸡蛋,伙食算是很不错的了。 吃饭的时候,听见南面传来一阵音乐齐鸣的声音,穆云翼便问安小北那是什么地方,安小北随口回答:“那是长春院。” 穆云翼想起那条大街叫胭脂大街,妓院不少,便问:“那是妓院么?只是我看着楼上栏杆后面那几个人,有点怪异呢?” 江春水嘿嘿地笑:“长春院是养小倌的地方,里头都是男人,给有钱人操|屁|股的。” 安小北变了脸色:“快吃你的饭吧!待会就该换班了。”又看了看穆云翼的脸色,见他没什么鄙视的表情,方松了口气,“他们也都是苦命人,活得不容易……” 第22章 东家 按照往常的惯例,要等到巳时正,也就是十点钟才开始说书,伙计们忙活着烧水备茶,擦抹桌椅,准备开门营业,穆云翼没事干,便又去书坊租书,他打算尽快把百家姓和千字文等书都做出来,同时也起到复习的作用,当年跟着爷爷学这些的时候还小,虽然大概意思什么的都还记得,但是详细的典故之类冷不丁拿出来还有些想不出来的,现在靠着抄书,把它们都重新捡起来。 他盘算着,这两本书加起来也才一千五百个字左右,四个小时足够抄完了,就花了二十文,把两本书都租过来,因房间里光线暗,开窗又冷,就把笔墨纸砚都搬到大堂来,在他说书的桌子上铺开了写。李掌柜向来不在小事上管他,伙计们对识文断字的,心存敬畏,也是羡慕嫉妒的居多,不敢多说什么,安小北还主动沏了壶店里免费供应的高碎茶给他放在边上。 昨夜的雪实在太大,天气又冷,人们大多在家里睡懒觉,而且大多不愿意出门,因此早上这段时间生意并不好,只有两三个破落户,为了省柴开伙,又耐不住冷的,早早地就跑来在普通区里坐着,凑钱买二斤花生瓜子,就着高碎茶唠闲嗑摆龙门阵,一坐就是一整天。 进入巳时,人开始多了起来,大多是奔着相声来的,常见的几位范举人、赵员外、邱掌柜、岳捕头等纷纷出现,穆云翼早把两本书抄完了,拾掇起来,收回房里,又打来热水洗了头脸,收拾得干净利落,回来坐好,因时间没到,先跟几位相熟的说说闲话:“赵员外,听说你家姨太太又给你添了个胖小子,可喜可贺啊。我这几天也不得空,晚来早走的,好在昨天住在城里,晚上连夜给孩子做了个肚兜,虽然说男人送这个不像话,但我现在能拿的出手的也只有这个,不管怎样,昨天我做了半宿,是份心意,还希望院外不要嫌弃。” 赵员外也挺高兴,接过肚兜去就要收起来,邱掌柜在旁边说:“云翼的手艺必定是好的,过去那些荷包做的就让人耳目一新,这肚兜做的想必更佳的不同凡响,员外何不打开看看,也给咱们开开眼界!” 赵员外笑着把外面的布打开,拿出肚兜,要是女人的东西就不好当给大家看了,小孩子的却是无妨,又是个男孩,也没啥忌讳。 肚兜一打开,众人就都愣住了,一般人家给小孩子做肚兜,大多就是一块红布,讲究点的绣上个荷叶、梅花、喜鹊之类的,就算很高级了,穆云翼这个却是选的蓝绢做底子,上面绣着蓝天白云,高山大川,当中有一个头顶葫芦,腰围绿叶的娃娃,众人却全都没见过,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穆云翼给大家讲:“这个叫做福娃,你们没看他头顶上有个红色的葫芦么?以葫芦谐福字,红葫芦代表血气旺盛,你看他多强壮,以后肯定能健健康康,无病无灾地长大。” 众人听了深以为然,范举人说:“平常年画里都是童子抱鲤鱼,取年年有余之意,云翼这个却是娃娃顶葫芦,做福娃来讲,倒也颇有深意,尤其这手艺也好,这云也飘,水也动,这娃娃也跟活的一样,灵性十足,毫不呆板,好!好啊!” 赵员外高高兴兴把肚兜收了,穆云翼也颇欢喜,这赵员外是望城县四个最大地主豪绅之一,大儿子是举人,二儿子、三儿子都是秀才,在望城县里极有威望,最难得的是,为人性情颇好,从不恃强凌弱,又爱听穆云翼的书,从第一天来这里,之后每场必到,给的数钱也不少,最多的时候一天就给五十文,穆云翼一直想好好谢谢人家,而且跟这样的人搞好交情也是不错的事。 他得知赵员外小妾要生孩子,便着手准备礼物,其他的东西人家看不上,单送点银钱随礼也不好,思来想去便做了这个葫芦娃的肚兜,忙活了十来天才做完,从用料到绣工,全都做得无比精美,别说上面福娃的新意,单是那份做工,赵员外家雇的那些针线婆子,就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也难怪赵员外这么高兴。 又说了一会闲话,到了巳时正,穆云翼坐回自己的位置,拿起在木匠那特别订做的醒木一敲,然后开始说相声,他来了这里已经将近两个月,肚子里的那些单口相声段子都讲的差不多了,还有一些要么不适合讲,要么所记不全,即便靠杜撰补足也颇乏力,想来想去,便决定开始讲聊斋。 聊斋里面都是短篇故事,而且全都是脍炙人口的,不过聊斋故事属于评书类,基本上没什么逗人笑的包袱,不过很多故事都更加有特定的意义,让人回味无穷,跟这段时间讲的相声风格颇为不同,所以这里面就需要一个过度,穆云翼思忖再三,决定讲《张双喜捉妖》,这个类似于评书,故事性很强,而且起伏跌宕,包袱又多,是穆云翼做喜欢听的单口相声之一,当初上大学的时候,郭德纲讲这段,他特地在MP3里存了,反复听了好多遍,今天拿出来讲,连续五六天讲完,再开始讲聊斋,这样就不觉得突兀了。 午间的时候,茶楼里的客人也不少,李掌柜站在柜台里头把算盘拨得噼啪脆响,四个小伙计前后穿梭,端茶倒水,全都忙得脚打后脑勺,唯有穆云翼没有事情做,也没人攀他,穆云翼却也不好意思继续抄书,主动到后院把饭给做了,大家伙轮换着吃。 下午继续讲三国,对于三国演义,穆云翼做不到倒背如流,不过三国里面的故事,不管是正史还是野史,穆云翼都有好多烂熟于心,诸如曹操和袁绍年轻时候抢人家新娘子,张飞擅长水墨丹青等,还提笔在纸上画了一张三国全图,总体上把大汉十三州都画出来,连同主要的地点,如洛阳、长安、许昌、酸枣等全都标注出来,又让众人惊叹不已,在这个时代能把天下地图画的这么清楚的可是凤毛麟角,别说在望城县这种地方,便是在京城,那些饱读诗书的翰林进士也难做到,再配上他拿着折扇侃侃而谈的样子,还真有点运筹帷幄的样子。 等讲完了书,穆云翼往后院来打热水洗脸洗手,放松一下,中午的时候,他去西市看了,牛大叔今天还没有来,也就是说,他还得住在城里。 眼看着太阳开始偏西,穆云翼问安小北:“不是说东家今天来盘账么,怎么还不到?” “东家在望城县最主要的买卖是东山的木柴厂,他每次来都要先到那边,然后才能往咱们这来。”安小北麻利地收拾壶碗杯盘,一边往外头看了一眼,“不过时间也快到了。” 穆云翼毕竟第一次见大老板,心里颇有点忐忑,还有些好奇,不过对方迟迟不到,他也没了兴致,因大堂里人多,他便回自己房间里,点着蜡烛继续抄书,三百千现在都抄完了,本来他想继续把《弟子规》《幼学琼林》《增广贤文》都抄了,等到书坊一问才知道,这个时代还没有这些书,穆云翼忘记这三本书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了,不过这个世界在明初时候就出现了变化,立国将近百年,跟原来世界的明朝很多地方都大不一样,譬如这里已经普遍种植玉米和红薯等作物了。 穆云翼小时候跟着爷爷学过不少传统书籍,不过大多都忘得差不多了,他就记得零零碎碎的一些比较有名的话,譬如《幼学琼林》里第一句话便是“混沌初开,乾坤始奠”,他倒是印象颇深,因为后来总听郭德纲在相声里说这句话,若是把书拿过来让他讲还可以,要是直接默写下来却做不到,接连写了几条名句,始终连贯不上,也只得罢了。 穆云翼去书坊租来一部唐诗选集回来抄,他先读了一遍,加起来只有一百多首,而且有不少生僻的,穆云翼都没看过的,而不少著名传世,耳熟能详的却没有收录,穆云翼便从上面挑好的摘抄下来,再根据记忆,把自己会的唐诗默写补充,从骆宾王的“鹅鹅鹅,曲项向天歌”开始,一口气写了四十多首,逐渐由简入难,字数也由少到多,李白的侠客行、将进酒等也都默写下来。 正写得出神,忽然听见楼梯响,安小北满脸兴奋地跑上来:“小先生,东家来了,掌柜的让我喊你下去呢!”紧跟着又是一阵楼梯响,急冲冲跑下楼去了。 穆云翼连忙把纸张都收拾好,吹了蜡烛,锁门下楼,刚转过楼梯拐角,就看到柜台旁边坐着一个年轻人,果真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头上戴着金冠玉簪,身穿云锦白袍,腰间香囊玉佩,单看这身装扮便满是贵气,而且皮肤白皙,面容清秀,一双桃花眼,左眼角下有一颗泪痣,身材偏单薄,却是欣长挺拔,颇有些玉树临风的感觉。 第23章 红包 听见楼梯响,那东家抬头看过来,见到穆云翼眼睛一亮,往这边走了几步:“这位便是李掌柜说的云翼小先生了吧?” 穆云翼抱拳拱手:“正是云翼,您是东家?” 对方笑道:“不过是继承着先父的家业,算不得什么能为,云翼不必这么见外,云翼只叫我鹤轩哥便好。” 穆云翼感觉这厮有点热情异常,料想是看了账本,发现自己来悦然茶楼这段时间,出息确实比过去高了很多,心里高兴吧。他也不矫情,脆生生地叫了声:“鹤轩哥。” “唉,好弟弟。”这陈鹤轩心情很是不错,让穆云翼在旁边坐了,“且等我看完账,便一起去吃饭,我已经让翁掌柜预备下了一桌酒席。” 这时候屋里只有陈鹤轩跟穆云翼是坐着的,安小北他们和两个没见过面的男孩站在一边小声说话,看那打扮气质,大约是陈鹤轩的小厮,长得也都清秀可爱,灵气十足,李掌柜站在陈鹤轩前面,陈鹤轩一目十行地翻看账本,不时地开口问上一句,李掌柜认真作答。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陈鹤轩就把账本看完,拿着红笔在上面写了几行小字,证明今年到此结束,然后递还给李掌柜:“还不错,李叔我也相信你,不会给我弄虚作假,因此只看了大概和最终结果,等明天看了库存茶叶,今年就算完了。” 盘完了账,就该聚餐了,穆云翼心说怪不得中午饭大家都只吃了一点,甚至那白娃根本一口都没吃,原来都是空着肚子等着这会吃好的呢。 茶楼上了锁,大家跟着陈鹤轩一起走进对面的醉仙楼,翁掌柜带着账房跑堂杂役等所有店宫全都等在这里候着,这时候穆云翼才知道,原来这醉仙楼也是陈家的。 醉仙楼人比较多,连厨师都算上,有二十多个人,悦然茶楼这边有六个,加上陈鹤轩和两个小厮一共摆了三桌,今天提早打烊,席面就摆在大堂里,陈鹤轩说了几句开场白,大家就开始动筷。 席面颇为丰盛,糟鸭熏鸡熘鱼片,火腿肚丝焖肘子,一共十二道菜,六荤六素,取六六大顺之意,另有四罐热汤,八个围碟,主食也有好几种,牛奶花卷、鹅油烧麦、水晶饺子,给人敞开了吃,而且还特许大家喝酒,汾酒、花雕、杏花村,十几种酒随便喝。 这顿饭是穆云翼到这个世界之后,吃得最好的了,他不跟人喝酒,毕竟这个身体到现在才十岁,也可能更小,总觉得这么大点就喝酒对身体不好,他先喝了半小碗汤,然后端着饭碗,默默地吃着。 悦然茶楼人比较少,只有六个,陈鹤轩的两个小厮喜童和悦童都坐在这桌,安小北他们跟他俩都很熟悉,不停地跟他俩打听陈鹤轩的事情:“东家能在望城住多久?” 喜童一边吃着一边说:“只能住这一晚上,明天就得往铁岭去,据说那边的几个庄子都遭了灾,爷得去看看情况,要不然今年也不能这么早就来这里。” 白娃端着茶壶给喜童斟酒:“东家说晚上住哪了么?” 喜童把酒杯接过来一口干了:“肯定就住这醉仙楼啊,你们几个准备着吧,莫喝太多酒。” 说话之间,陈鹤轩在那两桌被众人轮番敬过了酒,走来这桌,白娃赶紧把身边的椅子摆好,又倒了一杯茶:“东家喝猛了,且喝杯茶压一压。” 陈鹤轩摆摆手,略有些踉跄地走到穆云翼身边,摆手让李掌柜往右挪:“我跟咱们小先生聊一聊。”他坐在李掌柜的位置上,跟穆云翼说,“前阵子接到李叔的信,我还以为,这穷乡僻壤的小地方,即便是来个说书的先生,又能有几个人爱听呢,不过这悦然茶楼从我父亲时候就教给他打理,我也信得过他,才让他招了人来,没想到啊……”他一把拉住穆云翼的小手,“没想到出息这么好,而且我还以为会说书的,肯定是像京城里的那种老先生,没想到竟然是个小先生!” 陈鹤轩长得十分英俊,此刻喝了酒,白皙的脸上泛着红润,配上那双水漉漉的桃花眼,一瞬不瞬地盯过来,若是换个女人被这么看,简直就是老少通杀。 穆云翼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回来,端起酒杯:“听他们说咱们东家年轻有为,我也没想到竟然年轻到这等地步,今天第一次跟东家坐在一个桌上吃饭,我敬东家一杯。” “不是说了嘛!叫我鹤轩哥!”他端过白娃给他倒的酒杯,跟穆云翼喝了,然后又来把穆云翼的小手拉过来攥在掌心里,“云翼,你长得很可爱,我喜欢极了,你要不要跟我去府城?” 一句话说完,大厅里立刻安静下来,大家都有些吃惊地看过来,陈鹤轩玩过的男孩子不计其数,但像今天这样主动提出来要带对方回府城的还是头一遭,喜童直接被鸡腿噎住了,咳嗽不止,安小北连忙给他拍打后背。 穆云翼有点要抓狂的感觉,自己才只有十岁啊,这厮也不放过,而且还这么迫不及待,黏糊得让人讨厌,他奋力地把手再度抽回来:“我不去府城,就在这里挺好。” “云翼,我以后叫你翼儿吧。”他带着七分醉意,伸手过来摸穆云翼的脸,被躲过之后,便又抓住他的手,覆在掌心里轻轻揉捏着,“方才在茶楼里,我看你第一眼,就觉得吧,怎么形容呢,反正就是好,我就想抱你、亲你,翼儿你听我说完,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年纪小,我虽然爱极了你,也还不至于那么禽兽般地下作,我就是想对你好。”说着解下腰间的双鱼佩硬塞在穆云翼手里,“这个玉佩给你,好不好?你跟我回府城,我给你买一所大宅子,再找二十个人伺候你,你什么都不用管,就每天开开心心地长大……” 长大了以后被你爆菊啊!穆云翼腹诽着,还要跟我玩美少年养成游戏么?他用最大的力气把手抽回来,又把玉佩还挂回陈鹤轩手上,站起身跟喜童和悦童说:“东家喝醉了,还是给他找个地方睡觉吧。” 众人听见陈鹤轩给穆云翼开出那么丰厚的条件时候,就已经觉得意外无比了,等到穆云翼拒绝的时候,更是几乎惊掉了下巴,穆云翼在望城县如今也算是小有名气了,关于他的事情,大家也都了解不少,知道他是被拐子拐来,忘了家里的事情,被一户乡下人收留,又是饱受虐待,被迫来城里给人说书挣钱糊口,陈鹤轩开出来得条件,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大馅饼,可谓一步登天了!穆云翼却连想也没想,直接就给拒绝了。 穆云翼向陈鹤轩抱拳:“今天承蒙东家请客,这里谢过了,小子先行告退!” 说完转身就要走,陈鹤轩又伸手把他袖子拽住:“莫走莫走!我如今知道你的性情了,方才是我冒犯了,我知道你还没吃好,且坐在这里把饭吃完。” 穆云翼犹豫了下,又坐了回来,毕竟对方是东家,虽然说即便离了悦然茶楼,他也能够很容易地找到下家,不过在这里刚把人头混熟,能不挪窝还是不挪窝为好。 陈鹤轩果然说到做到,这次不在纠缠穆云翼,只又给他倒了杯酒,说是赔罪,然后就挪了位置,左边搂着白娃,右边搂着安小北,江春水给倒酒,曲池给夹菜,陈鹤轩左拥右抱,这边脸上亲一口,那边胸前捏一把,安小北还有点羞涩腼腆,那白娃直接就是近乎发||春浪||叫了,曲池撒娇也要亲香,江春水更是直接含了一口酒跟陈鹤轩对喝。 旁人都是一副司空见惯了的样子,该吃吃该喝喝,有的看着这边,不住地乐。 穆云翼见了众人这般反应,心下了然,把所有注意力都收回来,只在菜上下功夫,他人小胳膊短,很多菜都够不到,就端着饭碗绕桌夹菜,那悦童看见,给他换过来一盘肝尖,一盘茧蛹,都是在陈鹤轩面前的:“咱们爷吃不了几口,你只管吃着。” 陈鹤轩看见,百忙之中向悦童投来一个赞许的目光。 吃完饭,陈鹤轩开始给大家发红包,两家掌柜的分别是每人二十两,他们的工钱是每月二两,这一下子就多给了几乎一年的薪金,算是很丰厚了。然后是醉仙楼的两位大厨,每人也是二十两,他们都是特地从南方请来的,身份不同。然后余者,账房跑堂杂役,以及悦然楼的四个伙计,俱是每人一两,今年京城里头大兴土木,城东的木柴厂让他大赚一笔,这红包给的也比往年丰厚。 最后是穆云翼,陈鹤轩也给了装着二十两银票的红包:“你莫要多心,这些红包都是我来之前就备下的,你来之后,茶楼生意越来越好,流水翻了几倍,这份钱你拿的是理所当然!” 二十两银子就是两万文钱,够买四五亩田地了,穆云翼自从穿越过来,每天起早贪黑,风里来雨里去,摸爬滚打,又是说书又是刺绣的,所赚的都加起来也没有这个数! 不过这个场面上,他也不能拒绝,略犹豫了下便收了:“谢东家了!” 第24章 赠诗 吃完饭,大家便散了,李掌柜回城南小院,安小北四个则被留下来伺候陈鹤轩,只有穆云翼自己拿着钥匙回茶楼睡觉。 第二天早上起来,茶楼里冷冷清清,穆云翼见安小北他们还没有回来,就自己去后院生火做饭,洗脸刷牙,吃饱喝足,又把纸笔搬到大堂里,继续整编唐诗选集。 直等到日上三竿,有人来敲门,穆云翼打开之后,发现是醉仙楼的小伙计:“东家叫关师傅做了饭,让你到那边去一起吃。” “我已经吃过了,就不过去了,劳烦你跑一趟,还请回去替我向东家致谢。” 那小伙计意外地看了看他,转身走了。 又过了能有半个时辰,安小北他们才回来,走路的姿势都有点怪异,尤其是安小北,脸色惨白,直冒虚汗,穆云翼给他倒了杯茶,搀扶到一边:“你们四个伺候一个,还把自己弄成这样?” 安小北脸上一红,犹豫了一下,才小声说:“东家从岫岩那边弄了一套玉笋,昨晚掷骰子,我总输,就摊上个最大号的。” 穆云翼张大了嘴差点合不上,心说这陈鹤轩果然够变态的:“你为什么总输?” 安小北往后边看了看:“东家最喜欢我,每次来晚上都必要搂着我睡觉的,他们三个不忿,就串通起来,故意整我,哎哟!”他怕别人听见,转身的功夫,扭到了伤处,顿时痛得一个机灵窜了起来,不过站起来之后,也是两腿打颤,哆哆嗦嗦,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最后只在椅子上挨了个边坐下。 穆云翼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苦来呢?不去不行吗?” 安小北看了看他,随即惨然一笑:“你不知道,我们四个原来都是前街长春院的小倌,被东家看中了,拿钱赎身,放在这里当伙计。我们的一切都是东家的,别说他要我们的身子,就算是要我们的命,那也是要给的。能在这里过活,可比在长春院强上百倍,在这里我们只要服侍东家一个人,而且每年他也不过来上那么三五次,还有工钱可拿,东家还答应,等我们将来到了年岁,便把卖身契还给我们,并且去官府帮我们削了贱籍,做个良民,以后成家立业,也都是有指望的。” 穆云翼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对陈鹤轩的印象,也有点改观。 安小北又从怀里拿出一枚翠玉扳指,满脸幸福地说:“东家对我们很好的,每次来望城县都会给我们带礼物,这次是四个扳指,这个就算拿到当铺去,也值二三两银子呢。” 穆云翼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认为好就好吧。” 临近中午,茶楼里的客人逐渐多起来,几个相熟的大主顾里,范举人是先来的,看见穆云翼抄诗,顿时惊叹不已,拿起来反复端详:“云翼啊,你这字写得可了不得啊,我从五岁开始读书,到今年已经五十余载,日日笔不离手,写出来跟你这一个一比,就真成了鸡挠狗扒的了!” 穆云翼心中也有点小得意:“范老爷过誉了,小子能识得几个字,可不敢跟举人老爷比。” “唉,惭愧啊,惭愧。”他把穆云翼写过的书页拿过来挨个看,每看过一篇就赞叹一声。 很快赵员外他们也来了,范举人便拿着穆云翼的字给他们看,这几个也是惊为天人:“从那荷包的字上,我们便看出云翼的字差不了,却没想到好到这般地步!” 几个人每人拿着几页纸,在那里观赏赞叹,门外陈鹤轩带着两个小厮进来:“什么事呢,竟然这么热闹!” 赵员外和邱掌柜几个与他也都是认得的,相互打了招呼,然后把穆云翼的字拿过去给他看:“云翼不光书说得好,有写得这样一手好字,真真是难得了。” 陈鹤轩接过去看了看,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低头在喜童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喜童点头出去,不多时回来,手里拿了一副折扇,陈鹤轩拿着折扇来到穆云翼面前:“云翼,没想到你竟然写得这样一首好字!这扇子是我堂兄从京城里给我带来的,俱是上好的牙骨,请名匠雕了龟鹤千年的图案,还未提字,原本想请铁岭那边一位书法名家来写,今日看了你写的字,比他的还好十倍!还请云翼莫辞劳苦,帮我题上一首吧!” 他是大老板,况且也算是正当理由,穆云翼不好拒绝,而且对自己的字也确实有信心,推辞了几次之后便应下了:“东家要在上面写什么?” 陈鹤轩道:“不拘诗词曲令,云翼看着什么好,随便题上一首便可。” 穆云翼想了想:“东家喜欢什么题目的?” 陈鹤轩眉目含情地笑着说:“我是个多情的,云翼能写一首情诗是最好不过了。” 穆云翼略盘算了下:“好,就写一首有情的!”他把折扇打开,蘸饱了浓墨,在上面写下了纳兰容若的《木兰词》: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只写了前面两句,便惊住了周围一大票人,等写到后面,陈鹤轩已然愣住了,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着那几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人生若只……”仿佛着了魔一般。 “好!好啊!”范举人最先击掌,“云翼,你这词可真绝妙到了极点了!” 穆云翼题上一行小字:穆云翼赠东家鹤轩于望城悦然楼。甲子年甲戌月甲辰日。 小心地吹干了墨迹,然后捧给陈鹤轩:“东家,怎么样?没有玷污了你这宝扇吧?” 陈鹤轩叹气道:“和你这诗这字一比,我这扇子变成了糟糠一样的俗物了,没想到云翼你年纪不大,竟然有这样的性情文才,我昨日真的是猪油蒙了心肝了,还请你千万不要厌恶我才好。” 穆云翼心说你是我东家,你不记恨我给我小鞋穿,我就高念阿弥陀佛了,连声谦逊几句表示自己不在意。 赵员外上下打量穆云翼,始终觉得他年纪太小,不该写出这样情感的诗来:“云翼这字好,诗更好!我这辈子也是爱字爱画之人,见了好字好画就走不动道,不论多少钱,非得弄到手不可,云翼,说不得今天我要厚着脸皮,向你求一副墨宝了!要不然今天我这觉也睡不好。” 穆云翼爽朗地笑:“我这算什么墨宝!员外想要,我只管写了便是。” “且慢!好字非得好笔、好墨、好纸、好砚不可,否则便玷污了才情!”赵员外把小厮叫过来,让他跑回赵府,不多一会,就捧了一套笔墨纸砚回来,“这笔是最好的湖州羊毫,这墨是最好的徽州油烟墨,还有砚台、宣纸,云翼可用它来写。” 穆云翼拿起大笔在手里掂了掂:“我好久都不曾写这么大的字了,恐怕浪费了好纸好墨。” 赵员外只说不妨,让他落笔,穆云翼又问他想要什么题目,赵员外说:“你这几天讲的三国便好,不如以三国为题,为我写上一幅。” 穆云翼想了一会,陈鹤轩已经亲手将墨磨好,穆云翼挥毫落笔,一气呵成,写的是杨慎的那首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妙!妙啊!”范举人激动得尖叫一起,状若疯癫,“今日能得见这样一首绝妙好辞,真真是不枉此生啊!” 赵员外也激动不已,用颤抖的双手把纸捧起来,看了一遍又一遍:“回去我就让人裱起来,传给子孙后代!” 陈鹤轩在旁边看得再次愣住,心中暗想:先前看这人写出那样的句子,还道他与自己一样,是个至情至性之人,以后可引为知己,如今看了这首词,豪迈壮阔,远超世间须眉丈夫,这等心胸,自己却是远远不如了。 赵员外得了字,欢天喜地让两个仆人小心地捧回家去,等他听完了书亲手装裱,并跟穆云翼说:“这样的字,这样的词,我若说给钱,倒真是凭白玷污了,云翼的风骨我也是知道的,我已经让人回家去取前年所得的那套文房四宝,当时花了我近千两银子才拿到手,这回就送给云翼,只希望云翼以后再写诗词时候,用上好墨好笔,方才不辜负你这文彩!” 我宁愿你给我十两二十两的银子来的!穆云翼心里呐喊着,面上却还要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君子不夺人之爱,员外得这东西时候,颇不容易,想必宝贝得很,而且又是如此贵重,我如何能要” 赵员外把大手一挥:“我家里收藏的笔墨少说也有两间屋子,留在我手里也只是摆设,给了你才是适得其所,云翼莫要推辞了!” 第25章 求学 接连在城里住了五个夜晚,牛老大才又开始进城送柴,穆云翼也终于能够回家了。 这日又赶上十日一轮的休假,穆云翼又买了不少好吃的东西,因回去要继续抄诗,便另买了一套笔墨砚台放在百宝囊里背着,最后又买了一坛烧酒给牛大叔。 冬季天短,回家之后已经是全黑了,高以纯和高以清算计好了他休假的日子,又提前去问了牛大叔是否进城,早早就忙活上了,屋子里烧得热气腾腾,大锅里整了大米干饭,小锅里是腊肉炖干菜,都是在村里买的,豇豆干、芸豆干、茄子干一类,秋天晒了,留着冬天吃的,高以清在哥哥的指挥下,先煮得熟了,然后再用肉来炖,蒸出满屋香味,直往外涌。 “元宝哥哥!”刚一开门,高以清就扑上来了,“元宝哥哥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穆云翼抱着他,端详了下,“小五长得胖点了,也更白净了,这几天养的不错。哟,这做的什么呀,离老远就闻到香气了!” “是腊肉炖干菜,我哥教我做的,待会就能吃了!”高以清帮穆云翼拎包进屋。 “以纯哥!腿好点没?”穆云翼走进里屋。 “好多了,好多了,现在已经可以轻轻地活动了。” “能活动了?” “恩,其实原本也伤得也不是很严重,姜大师不是也说嘛没有完全断掉,现在已经可以这样活动了。”他把被子揭开,把腿抬起来,缓缓地弯折伸展小腿,“我估计过完年就能下地了。” “这个可马虎不得!伤筋动骨一百天,你非得养足一百天才好,否则一旦再断了……” “我知道。”高以纯笑呵呵地说,“我会多加小心的,要不然再伤着,还得花更多的钱,要是彻底瘫了,以后就更加没指望了,这笔账我还能算得清。” 高以清把事先烧好,又放在锅盖上保温的热水端过来,穆云翼洗了头脸手脚,然后摆了炕桌,开始吃饭,那菜炖得好,虽然调料有限,但是火候看得准,各种干菜都煮得恰到好处,既没有稀烂,也不会塞牙,而肉汤也熬到了时候,渗入菜里,吃力来口感、味道都是极好的。 穆云翼吃了两碗干饭,然后捂着被撑起来的胃,躺在炕头上惬意地哼哼:“这饭做的可真好吃,比醉仙楼的大师傅做得都好。” 高以清笑着:“等以后我哥腿好了,让他亲手做给你吃,比我这还要好吃十倍!” 吃过晚饭,穆云翼又问起两人功课,先让他们俩依次把教过的地方背诵一遍,再把三字经拿过来,随便指出字来让他们认,高以纯的记忆力是相当好的,所有教过的字全都认得,高以清有三个没认出来,很是懊恼:“明明先前已经记下了,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穆云翼拿出柜上用槐树枝做的教鞭,打了高以清三下手心:“这三个字我给你记着,下次再考,认不出别的也还罢了,认不出这三个,每个字打三下手心,以后再认不出,就打九下,第四次再认不出,就打八十一下!” 高以清连忙保证:“元宝哥放心吧,我肯定能认出来的!” 穆云翼又给他俩讲了一页,熟读之后,让他们背诵,他则拿出笔墨来抄唐诗。 两人如今已经学了几百个字,对笔划结构等规律已经逐渐掌握,因此认字也快,不多时就都能背诵出来,穆云翼随便拿出一个来,也能认得:“还不错,明天早上起来,咱们再复习。”正事办完,他指着炕角的针线笸箩问,“这个是哪来的?” 高以纯略微犹豫便说了:“我成天在炕上干坐着也是烦心,你教的字也都认得了,正好老姑回来,我就求着她教我做些针线活。”他从笸箩里拿出一双还没纳完的鞋底子,“我寻思咱们家没有女人,你又只会刺绣,这裁剪上的活也没人干,就跟着老姑学了,也省得一笔开销。” 看着他略带忐忑的样子,穆云翼摸了摸他的头:“好了,你愿意学就学吧,我又不会说你,其实上次如果你坚持要学刺绣的话,我也会教给你的。” 高以纯看他不生气,才松了口气:“我第一次做鞋,先给自己做一双,等以后手熟了,再给你和小五做。”说着又让高以清把地上的箱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双黑布小靴子,“这个是老姑特地给你做的,按照你那个鹿皮靴的尺寸略大了一点,你看看合脚不。” 穆云翼接过靴子看了看:“你老姑怎么会主动给我做靴子?” 高以纯说:“老姑想要让他们家墨香来跟我和小五学字,都已经来了三天了,白天连小马哥和村里另外两个孩子,我和小五按照你教我们的教他们。” 高以清手舞足蹈地说:“他们都笨死了,尤其是银锁,总念错。” “这倒奇了,你们家大房二房都是读书的,她怎么不让儿子跟高以正他们学?” 高以纯给他解释:“自古以来,就没有嫁出去的姑娘回娘家常住的礼,虽说我奶偏向老姑,在这件事上也是气短,单是养着他们娘俩,已经不知道被大嫂子和四婶子说了多少闲话了,是绝不可能再拿出钱来供墨香读书的,大哥和二哥自然也不会管他,老姑又是个要强的,一心惦记着让墨香像老姑父那样考功名,筹划了几年都没有指望,这回赶上咱们这回事,自然是要努力争取的。那天带着墨香过来说这事,我就答应了。” 穆云翼沉吟着说:“别的我倒是无所谓,只是你们家的亲戚……” 高以纯笑了:“这个你不用担心,咱们家的亲戚都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老姑跟他们不一样,墨香也是个乖巧的孩子,我又跟老姑提前把话都说明白了,上房屋里若是有谁不满,也由着她顶着,不能闹到这屋里来。” 穆云翼打了个哈欠:“你心里有数就好,横竖我只教你们俩。” 第二日吃罢了早饭,把炕烧暖,穆云翼拿过书本开始教两人往下学,刚读诵了两遍,几个学生就来了,头一个是邻家的马乐,背着一口袋炒熟了的花生:“我娘知道元宝今天回来,昨晚特地炒了花生让我带来。” 然后是高学红的孩子墨香,他大名叫做游鸣誉,今年才八岁,长得白白净净的,一双大眼睛闪闪发亮,带着三分畏怯,七分腼腆,不时地偷偷打量穆云翼。 虽然同在一个院子住着,高学红也怕穆云翼生厌,毕竟从高老太太和几位兄嫂侄媳妇口中听来,这个穆云翼是个极不好惹,又心狠手毒的,本来还想错开穆云翼回来的日子,只跟高以纯兄弟学,又怕落下了进度儿子跟不上,而且一个大院住着,也不能总避着,便等马乐进院之后,让儿子拿了自己做的络子香囊过来,事先一再叮嘱:“千万不要招惹那小煞星,他骂你,你也只当没听见,他打你,能忍也就忍了,跟着你三哥把书读好是正经。” 另外还有两个高以清的小朋友,年龄相仿,是堂兄弟,都姓计,一个叫金锁,一个叫银锁。两人来时,身上也背着东西,一个是一大坨冻豆腐,一个是一口袋干菜。 昨天晚上在被窝里,跟高以纯说教人读书的事,高以纯就跟他说过,村里人淳朴,都知道读书好,识字有用,但都读不起,村里也没有个私塾,因此能有个地方学字,是极难得的,大家也都知道要读书得给先生一些束脩,因此都尽可能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些东西送来。 穆云翼原本还有点心小孩子吵闹烦人,等看到那些东西的时候,就有些鼻子发酸了。 马乐和墨香还好,离这屋里近,身上穿着的衣裳虽然有几块布丁,但也都收拾得干净利索。 那金锁和银锁两个就惨了,穿的衣服轻飘飘的,里头没有二两棉花,脑袋上胡乱用一块旧布缠了当帽子,鞋子虽说是棉的,但也单薄得可以,没有穿袜子,里头塞满了干草,而且一看就不合脚,灌了一鞋窠雪,融化了之后再度结冰,看得人惨不忍睹,进屋的时候,手脚都冻木了,小脸蛋通红通红的,不住地抽着鼻涕:“我爷爷听说元宝哥今天回来,特地让我们拿了冻豆腐和干菜来,说是给元宝哥尝尝鲜。”俩人站在门口,惴惴不安地看着湿烂肮脏的鞋子,不敢抬头。 “快把鞋都脱了!”穆云翼赶紧下地,把冻豆腐拿起来掂了掂,怕不下有四五斤重,难为这孩子在大雪天里,一步一滑地给背过来。 两人听见穆云翼让他们脱邪,顿时感觉脸上发烧,以为是嫌弃他俩把屋地弄脏了:“不用脱了,我们就在门口听着就行。” “在门口听什么!再说虽然外屋也烧火了,这脚底下也冷,快把鞋脱了。”穆云翼把干菜从口袋里拿出来跟自己家的放在一起,又找了个空坛子,把冻豆腐用刀背敲碎了放进去。 第26章 午饭 如今在上清河村,穆云翼可是真正的凶名在外,虽然说他自己不承认是高家人,但毕竟已经是上了高家的户籍的,高老太太便是他法律上的祖母,他骂祖母是老寡妇,跟四叔动刀子,又用棍子把大嫂一通敲,还在房门上倒挂杀人刀,村里人都传高家人倒霉,捡回来一个小煞星,除了邻家的老马家和牛老大两户,再没有愿意搭理穆云翼的。 若非高以纯过去人缘好,根本没人敢跟他产生瓜葛,金锁和银锁出来时,家里人千叮咛万嘱咐,遇到啥事,只跟以纯哥说,千万莫惹小煞星,被骂了不许还口,被打了也莫要还手,只把书学到手,若是他敢动刀子就赶紧跑。 在两个孩子心里,穆云翼堪比小时候总被家长拿来吓人的黑山老妖,听他一个在让自己脱鞋,兄弟俩不敢不听,指得把鞋子脱了,光着脚在地上站着。 穆云翼让高以清打水:“弄点热水他们他们烫一烫,待会外边衣裳也都脱了,洗干净了上炕头暖和去。”他把兄弟俩的鞋子捡起来,把鞋窠里湿乎乎的草都掏出来扔进灶膛里烧了,让后放在锅台上烤着。 进屋之后兄弟俩已经洗完了,外边的棉衣都脱了,穆云翼让他们上炕,两人还不敢,畏畏缩缩的,穆云翼不耐烦:“到了这里就得听我的,让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两人吓得脸都白了,只好上炕,高以纯拿被子给他们捂上。 穆云翼本来想把带回来的茶叶沏了,转念一想,小孩子未必喜欢,就把这次回来买的红糖拿出来,用热水泡了三大碗,金锁银锁兄弟一碗,高以清和墨香一碗,高以纯和马乐一碗。 那兄弟俩虽说被冻得狠了,但农村孩子都很皮实,先用热水烫了脚,又到热炕头上喝了红糖水,很快就缓过劲来,不再像先前那样流鼻涕了。 穆云翼又磨了墨,坐到炕上:“好了,你们今天都是读书来的,咱们尽可能多学一点是正经,我今天要给以纯哥和小五往下讲,你们就跟着一起听着吧。” 他拿起笔,在纸上快速写下:曰喜怒,曰哀惧。爱恶欲,七情俱。青赤黄,及黑白。此五色,目所识。共誊抄了三页,分别发给马乐、墨香,还有计家兄弟,四人俱都喜出望外,如获至宝般地双手接过来,无比虔诚地看着上面的字,小心翼翼,生怕给弄折了。 “这个算是教科书了,今天我打算讲三页,上午讲两页,下午讲一页,用完了你们都带回家去,闲时拿出来复习用,以后有机会我再给你们讲课,也会给你们抄一份,时间久了,你们也能凑成小半本了。好了现在开始讲,喜怒哀乐,爱恶欲,合称为七情,七种情愫,或者七种心情,你们暂时可以这样理解,第一种是喜,大家知道什么是喜么?小五你说,对,高兴,但跟后边的乐有所区别……”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给六个小孩子讲解,掰开揉碎讲一遍,然后教他们反复读诵,再讲一遍字的结构组成,然后再读再背。他本来还以为,弄好几个不相干的熊孩子来,肯定调皮捣蛋让人烦死,没想到竟是一个比一个乖巧,而且学起来更是无比用功,穆云翼说的每一个字他们都如饥似渴地记在心里。 学了半个时辰,穆云翼就让他们歇一会,唠唠嗑,说说话,沏了茶水在桌上,又把炒花生拿出来,给大伙吃喝。 马乐跟穆云翼接触过几次,还不觉什么,墨香和计家兄弟倒是颇感意外,觉得这位小煞星根本就不像家里人说得那么可怕嘛,逐渐地放开了说话,不再像刚来时那么畏缩。 高学红生怕儿子受欺负,尤其穆云翼可是敢动刀的,连大人都敢捅,要是墨香不小心得罪他了,让他砍了可糟了,听大侄媳妇说,现如今四房屋里,那小煞星可是一手遮天,高以纯和高以清都被欺负惨了,若非分家那天他们坚持,房子和地都得让他给霸占去了。在高学红心里,只要能学到东西,儿子挨他几个巴掌也只好忍了,她就担心万一性起,高以纯劝不住,一刀把儿子捅了可就什么都完了。 因此自从计家兄弟进屋之后,她就悄悄地绕到西边园田地里,不顾着没踝深的雪和凛冽的北风,趴在四房西窗户底下听声,外头实在冷得厉害,她蹲一会就得回上房屋里暖合过来,然后不放心再偷偷回来听声,反反复复,折腾了二三十趟,终于确定穆云翼不像传说中的那样牲性残暴,见人就砍,也不会伤害自己的儿子,这才放心地回到上房屋里,捧着针线笸箩绣炕屏。她带着儿子住回娘家让人说道,也让哥哥嫂子们不满,因此每个月都要努力多做出一些针线活拿到镇上去卖,把钱交给高老太太,方才能让那些人少些话说。 穆云翼本来想上午讲两页,下午讲一页,没想到六个孩子学习劲头太足,教他们的每个字都跟记父母遗言一样,拼了命地刻在脑子里,一个上午就把五页都学完了,高以纯还要他继续往下教:“甭管记得深不深,你只管教了,回头你去城里,或是再遇上大雪封道,咱们在家里复习,即便哪个字忘了,六个人在一起,总能想起来。” 穆云翼真的是被他们这种学习精神给打动了:“别着急,这眼看就到中午了,咱们先研究着做了中午饭,下午再接着学吧。”他问几个小孩,“你们中午想吃什么?” 马乐站起来:“我中午回家吃去,我娘说好了给我留饭。” 墨香也开始下炕穿鞋:“我娘也说了,让我中午回上房屋里吃。” 金锁银锁家里离得太远,肯定是回不去的,兄弟俩红着脸说:“我们中午不用吃饭的,晚上回去一起吃就好了,刚才喝了糖水吃了花生,正饱着呢。” “都给我回来坐好!”穆云翼大声说,“我决定的事,什么时候改过?我不在家也就罢了,今天我在这儿,大家热热闹闹地一起吃顿饭,谁敢走出这个屋子,以后就别再来了!” 大伙这才不说话了,不过也没人说想吃什么,问的急了,就说弄一碗玉米糊糊粥就好。 高以纯说:“不如弄点贴饼子吧,再熬一锅萝卜汤,大家吃了也暖和。” 穆云翼说:“我好几天都没回来,今天得好好庆贺庆贺,不如烙春饼吧。” 高以清说:“可是我不会烙饼啊?” “我会!就是这个灶台的火候看不好,小五你还有小马哥给我打下手就行,咱们现在就开始烙!” 穆云翼下地穿鞋,拿盆和面,马乐去抱柴禾,生火刷锅,家里白面不多,平时都是掺在玉米面里做窝头或者贴饼子的,穆云翼索性都倒进盆里,用温水和,略微醒了一会,把笔墨收拾了,在炕桌上擀。这时候高以清已经按照他的吩咐,把土豆去皮,连同腊肉一起切丝。 穆云翼擀完饼,在小锅里刷上豆油,正式开始烙,这年头豆油也是个稀罕物,一般人家都是只用荤油的,穆云翼吃不惯猪油,便买了一罐子豆油,还有一罐子鸡油,不过高以纯哥俩在家的时候从来都不用,因此还是当初买来的那样满满的一罐。 穆云翼丝毫不怕费油,用了半小碗,把每张饼都烙得金黄香软,那饼是二合一的,每合都能起开上下两张,打开之后更薄,可以用来卷东西吃,厚厚的一摞,放在大盘子里,几个小孩子直勾勾地看着,不住地吞口水。 烙完饼之后,又添了点油,用一个小干辣椒炸出香味,然后放腊肉和土豆丝在里面翻炒,再添上点白醋,很快香味就充满全屋,直往外冒,混合在冷风里吹到其他各房屋里,上房里也在做饭,不过是蒸窝头配咸菜汤。 佟氏和麦氏两个媳妇做好饭菜,开始往里屋端,高学红收了针线,下地穿鞋,去找儿子吃饭。 白莲花抱着儿子高致孝进来,砸着嘴说:“四房屋里烙饼呢,还炒了肉,那味香的,站在十里外也能把馋虫勾上来。老姑啊,你们家墨香在那跟着小五他们念书,你给人家又送靴子又送络子的,想必人家是供饭的吧,那烙饼肯定有你家墨香一份,你还去着什么急呢!” 高学红只当没听见,快步来到四房,她虽然确定穆云翼不会无缘无故欺负墨香,但还担心万一墨香不知好歹,要留在那吃饭,惹得小煞星不高兴,原形毕露,揍墨香几下子还是好的,要真动了刀子在身上砍几下儿子可受不了,因此急慌慌地往四房赶,心想往常高以纯也不是这个点吃饭啊,看来这是因为穆云翼回来的缘故,看来以后他再回来,得在这个点之前把儿子接回来。 四房屋里,七个小孩在暖烘烘的炕上围着炕桌而坐,中间放着一大盆腊肉炒土豆丝,另有一个盘子里放着厚厚的一摞卷饼,除了穆云翼和高以纯之外,其余五个都各自掐着一卷,吃得狼吞虎咽,满嘴油光,高学红进来时,墨香正吃得噎了,穆云翼给他拍打后背呢。 第27章 高家算计 听见外屋门响,大家一起回头,高以纯说:“老姑。” 高学红愣在门口,如果依着高以纯的性格,多做点好的给大家一起吃,她还相信,但那个在母亲嫂子侄媳妇口中猪狗不如心狠手毒的小煞星也这般做事情就不合常理了,她目光在屋里扫了扫,马乐他们这几天都来学字,她全都认得的,唯独一个面生的,应该就是小煞星了,她看那孩子长得白白净净的,坐在炕上,腰板拔得挺直,那个气质就跟旁的孩子不一样,跟自己想象中的那种痞子混混的形象更是大相径庭:“啊,你们吃饭呢啊,你就是以宁吧?我是你老姑,当初你来时,我在镇上你二姑那里帮忙,今天还是头一次见到你。” 穆云翼平静地说:“我叫穆云翼。” 高学红一怔,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那我也跟三郎一样,叫你元宝吧,这不上房屋里开饭了,我来找我们家墨香回去。” 高以纯说:“我们给墨香带份了,够吃的,就让他在这吃吧,老姑你也不用回去,索性都在这凑合一口。”说着就让高以清往旁边挤一挤腾出地方来。 高学红连忙摆手推辞:“不用不用,你们现在三个小孩过日子,挣口粮食也不容易……”她一边让墨香下地穿鞋,一边看着穆云翼脸上的表情。 墨香倒是乖巧,见母亲一摆手,便把吃了一半的饼放下,蹭到炕沿边上准备下地。 穆云翼说:“墨香这孩子不错,以纯哥又是认这么亲的,就让他在这一起吃完吧,不然才吃到半路,这么冷风冷气地回去,再接着吃下半顿,回头小心肚子疼。” 高学红本来就巴望着儿子能吃顿好的,只是想着这里是小煞星当家,高以纯虽然挽留,但未必管用,还得看穆云翼的意思,见他这么说,便欢喜地把儿子的鞋又放回地上:“那好,那好,你弟这孩子老实,不讨人嫌,有什么事你告诉他,他都听的。”又不住声地嘱咐墨香,“你以纯哥和元宝哥对你好,你得听话,而且受了人家的恩,要放在心里头,以后要报答……” 穆云翼有点哑然失笑:“不过一顿饭而已,你们也不必太过放在心上,别把孩子吓着。”他芯子毕竟是个二十岁的成年人,言谈举止,难免带上大人的口吻,而且虽然年纪比高以纯还小,但也是把他们都当成小孩子看的,通过一上午的接触,他对墨香也挺有好感,老实腼腆,乖巧听话,学习又认真,背书的速度,仅次于高以纯,比已经有了不小基础的高以清还要快。 高以纯和高以清又留高学红一起吃,高学红该欢喜地连连摆手:“不必了!不必了!我回上房屋里吃去,你弟就留在这了,三郎你是哥哥,就多操点心替老姑管教他,若是不听话了,你该打就打,该骂就骂,都没说的,你们吃吧,我走了。”她对穆云翼还是心有余悸,不敢让他“打骂”自己儿子,只跟脾气最好的高以纯说。 高学红欢欢喜喜地回到上房屋里,说墨香在那吃了,白莲花就有点泛酸:“果真那小靴子不是白送的,不但能去读书,连饭也供上了,既然这样的话,我看以后做饭也不用给墨香带份了,就让他在四房里吃,在那住,跟那小牲口一起过去得了!” 高学红不理她,端碗盛饭,坐在那里默默地吃。 白莲花心有不甘,又说:“那么一双靴子,拿到镇上最少能卖七十文呐,虽说是你自己给儿子找先生,到底卖了也是公里的钱。” 高学红仍然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其他人也没接茬,都知道高老太太偏向老儿子、老闺女,如果不是高学红带着儿子回娘家住,到底气短,高老太太早就开声了。 白莲花自觉没趣,把话锋一转:“那小牲口倒是大方,油汪汪地春饼,腊肉炒土豆丝,就那么白给不相干的小崽子吃,三郎也是个没良心的,家里做了好的,也不说往上房屋里送一摞来孝敬他奶,咱们吃不吃倒是无所谓,关键是老太太……” “啪!”高老太太把饭碗往桌上一顿,“吃饭还堵不上你那粪窟窿!要吃就好好吃,不吃就滚回房里去绣你的花去!这眼看就要到腊月了,你作出几件针线活计?长年做的白吃造粪的活计,还在那里腆着|逼|脸说三道四!看人家吃饼眼红,明儿就把大郎的墨少买一块,咱们也烙!烙大肉馅的,一咬满嘴流油,撑不死你!” 白莲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里头发狠,暗地里咬碎银牙,面上却不能带出来。 高学信的妻子佟氏出生劝道:“她年轻不懂事,妈你别往心里去,小姑子这几年在咱们家里的贡献也是有目共睹的,要没有她每个月的针线活补贴家用,咱们家早就喝西北风去了,墨香是命不好,要是他爹活着,现在不也是个少爷样的,看他每天跟村里那些胡打海摔的泥娃子胡混,我这做舅妈的心里也不好受,如今能找个地方认字读书,也是好事情,这没得说的。” 高老太太这才把饭碗端起来,重新吃,咬了两口窝窝头,又转头问高学红:“你问没问三郎,他们的钱是从哪来的?” 高学红说:“我问过三郎了,还从五郎那打听过,都说是那元宝从县城里拿回来的,我问他俩元宝在县城里做什么,只说是给人说书讲故事,然后大家赏的。” “他会说书?”高以正颇感意外。 高学红说:“三郎和五郎都是这么说的,具体怎么回事他们也没说,看那样子他们也不知道,至于说的什么书,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是不懂的。” “他会说什么书!”高以直嗤笑,“就算他识得几个字,从娘胎里出来读书,到现在能看得几本?就敢跑去城里做上评书先生了?我看八成还是讨饭去的。” 他媳妇窦娇娥在一旁接口:“要是讨饭能讨得天天吃肉,那我们也都不用种地了,都一起去讨饭好了!我看他这里肯定有古怪,咱们要弄清,非得派人也跟他往县城里去一趟不可。” 高学证赶忙说:“这大雪泡天的,撒尿都能冻成冰溜子,从这到城里有好几十里,半路上非冻死不可。” 他媳妇罗氏小啐了下:“人家一个十来岁的小娃娃都能天天跑一个来回,你一个大老爷们还不如那么个小崽子?就知道天天出去挺||撩|子挨家挂尸蹭暖,你也不想想,要是知道他是怎么挣钱的,赶明儿咱们也去,他一个小孩子都能挣那么多钱来,又是添棉衣,又是买腊肉的,咱们这么多大人岂不是挣得更多?最起码今年咱们也过一个肥年,有了闲钱,明年也都不用下地了,只雇人帮咱们种,回头再专门请个教书先生来咱家做馆,大郎、二郎也不用再往下清河跑去念私塾,咱们家四郎也跟着他哥一起学几个字,将来也有了指望。” 大家都被她描绘的蓝图刺激得怦然心动,连高老太太也觉得十分有道理:“你媳妇说得不错,那小子都不怕冷,你那么大人怕什么?明天就去,跟着他一起做牛老大的车进城。” 高学证还是有些惫懒不愿:“老牛头那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前阵子我就跟他说过,让他不要带那小崽子进城,可是人家可往心里去了半分?根本不把咱们高家放在眼里……” “他不让你坐车,你就不会走着去?那是牛车又不是飞毛腿,你就追不上了?即便追不上,也给我从后边撵过去,看看那丧门星到底在城里头干什么,不然明天你也不用回来了!”高老太太最终一锤定音,“吃饭!” 马乐几个都是懂事的,吃完饭抢着把碗筷都洗干净,又把外屋打扫擦抹得干干净净的,然后才回来继续学,穆云翼又给他们讲了五页,连上午的一共十页纸,去掉重复的,也有二百多个生字,高以纯和高以清还好点,里面有不少字是以前学过的,马乐他们四个就挠头了,他们的底子实在太薄了,哪怕再用功,也没办法全记住,到最后差不多脑袋里就都成浆糊了。 不过好在六个小孩一起学,这个忘了,那个记住,加起来也有个七七八八,等明天穆云翼再去城里,他们在家里复习,总好过一点不讲,两眼一抹黑的好。 冬天日短,早早地就黑了,穆云翼到后来讲得飞快,然后就宣布放学,让计家兄弟赶紧回去:“不是不留你们,天黑路滑,你们早点回家,省着爹娘着急。” 他让高以清去外屋锅台上把两人的鞋子拿过来:“衣服和鞋都已经烤干了,鞋里的草都让我烧了,那个不保暖。”他从箱子里拿出两双棉袜子,是用两层细棉布缝制的,中间续上一层棉花。 这个世界的袜子穆云翼实在穿不惯,大多都只是个筒子,而且没有弹力,套在脚上很不舒服,就想踩着一块烂布,这几天在城里头,专门研究自己做,按照脚型做出来比较贴实的,冬天的袜子,更要做出高腰厚实的,粗布磨脚,他就用两层细布,里面续上一层棉花,然后再密密地纳好,穿着倒也暖和,穆云翼有点可惜当初没有好好学绳艺,否则现在要是有一手织毛衣的手艺,弄点毛衣毛裤,羊毛袜子,来回坐牛车就不冷了。 第28章 煞星传说 穆云翼每天只讲三个小时的书,剩下都是大把的空闲时间,除了抄书之外就是做针线活了,大件的做不了,小件的还凑合。高以纯下不了地,等他腿好了天也暖和了,用不着棉袜,他就给自己和高以清分别做了两双,自己每天得来回赶路,高以清则要抱柴打水烧火做饭,棉袜子都是必须的。 如今他把给高以清的两双拿给计家兄弟:“这原本是给小五的,今天先给你们穿,等回头我再给他做。”兄弟俩赶紧推辞,穆云翼强行给他俩穿上,“穿上吧,也不值几个钱,我听小五说你们家住在村西头,离这里不进呢,别把脚冻伤了,身体是学习的本钱,身体保养好了,学习才能好呢,以后好好读书,有了能耐,再来报答我。” 他又拿了半斤棉花絮到鞋窠里,让兄弟俩穿上:“我就不留你们了,天黑路滑,你俩慢慢走,到家了替我向你们爹娘问好。” 兄弟俩抹着眼泪,珍而重之地把穆云翼给他们抄写的十页《三字经》贴肉收在胸口,走到门口,一起给穆云翼鞠了个躬:“谢谢元宝哥哥了。”然后双双钻进呼啸的北风之中。 马乐和墨香离得近,不着急走,又跟高以纯和高以清继续温书,把今天学的,反复背诵,拿出一百二十分的劲头,拼命印进脑子里。 晚饭时候,马乐和墨香说什么也不肯留下再吃一顿,也把属于自己的十页《三字经》捧着,逃也一样地跑了。 这几人回家,所遇情况各有不同,计家兄弟早上来时背着冻豆腐和干菜,他们的母亲高春花就是有打算让他们俩在高以纯那里吃的,毕竟天寒地冻的,孩子又小,来回跑实在是遭罪,他爸计宝根是个厚道人:“以纯那孩子刚分了家,听说一把小米高老太太都没给他留,三个孩子的口粮都没着落,咱们两个小子哪能再去白吃。” 高春花不乐意:“怎么能算是白吃呢?现在豆腐多少钱一斤?再加上那三斤半的干菜,少说也得值十文钱,还不够两个孩子的口粮?咱也没想占小孩儿的便宜,只是现在大雪泡天的,你能忍心让孩子来回折腾?我隔个一两天就让他俩背东西去,都是算得好的,足够四个小孩吃食了。” 计宝根说不过媳妇,只抱怨一句:“就你算得清。”就不再说话了。 计老汉在那里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他们家条件确实不好,大儿子前年刚过世,家里守着二十四亩地,就他和小儿子两个壮劳力,又没有什么手艺,除了种地之外,每年打点零工,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剩下两个儿媳妇,三个孙女,都是不济事的,穷乡僻壤的,也没啥工作机会,即便做出点针线活,他们又没有高学红的手艺,拿出去也没人买。 计老汉宝贝两个孙子,相当珍惜这次机会:“话虽然是那么说,咱们不会让以纯亏着,到底他们家还有个小煞星呢,今天从城里回来,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人家可是连祖母都骂,连叔叔都砍的,他会跟你算那个细账么?一个不好,以后都去不得了,若依我说,今天就这么着吧,金锁银锁到现在都没回来,应该还能学得下去,回头问问他俩,那小煞星的脾性,只要能让孩子继续读书,就算给送点束脩都是应当的,多了咱家没有,勒紧裤腰带,一个月省出来一百个铜子还是能的。至于中午吃饭也别打那个算盘了,若是惹恼了小煞星,鸡飞蛋打,就可惜了,以后老根你到中午就去高家把他俩接回来,吃完饭再送过去,横竖一个村里住着,也不算太远。” 高春花没话说了,毕竟穆云翼凶名太盛,动刀子砍叔叔,在这个时代简直跟吃人差不多,她算计的虽然挺好,非但没有占便宜,还把高以纯和高以清的份给带出来,但就怕人家不跟她讲这个理,郁闷地哼哼两声,把刀在菜板上剁得山响。 外面刚擦黑,一家人就都坐不住了,都不住地往外头望,大儿媳妇牛四娘甚至跑到外面往东望:“他俩怎么还不回来?会不会惹恼了那小煞星,被他用刀子砍了?” “呸呸呸!”计老汉连吐三口浓痰,“别在那不管不顾地胡吣,咒我乖孙!他俩前两天不也都是等天全黑了才回来么?你着急个什么!” 不过今天跟往日不同,小煞星回家,连计老汉也不放心,在门口一圈一圈地绕,一家人都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要是一会再不回来,老根你就去看看,到了高家,跟那小煞星好好说,别呛着他,能找个读书的地方不容易……” 他念念叨叨,没等计宝根出门,小哥俩就已经回来了,两个母亲赶紧过去把孩子抱进屋,上下打量,看没什么淤青刀痕,这才略略放心:“今天怎么样?那小煞星没为难你们吧?” “元宝哥哥不是小煞星!”银锁大声纠正母亲的话,“元宝哥哥可好了,还给我们烙春饼吃,还给我们袜子……”说着说着,又有点哽咽,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把带着体温的十页纸拿出来,“看,这是元宝哥哥给我们抄的,说等以后还给我们抄呢,等都学完,就能钉成一本书了。” 计家人全都目瞪口呆:“那小煞星没打骂你们?” 金锁说:“没呢,我们一进屋,元宝哥哥就让我们脱鞋,把里头的干草都拿去烧了……” “什么?那你们岂不是要冻着了!这个小煞星哟!”高春花急得把儿子银锁的鞋子脱下来,发现里面的草果然没了,不过多了许多雪白的棉花,而且儿子的脚上还穿着袜子,“这……这是袜子?”计家人从上到下,都没穿过这个东西! “是袜子,是元宝哥哥给小五的,里面有棉花的,可暖和了,他怕我们俩冷,就给了我俩了。”金锁把袜子脱下来给母亲看,“元宝哥哥不是小煞星,你们以后别那么叫人家了。” 高春花他们的注意力在袜子上,计老汉则端着那十页《三字经》,激动地几乎老泪纵横,“咱们家也有书了!以后也要有读书人了!” 书,在这个时代真真是奢侈的东西,县城里一本书三百文钱,他们家口挪肚攒,也得小半年才能凑出来,而自己抄写的话,纸钱也是不少,单是这十页纸,就是五文钱,一升玉米是四文钱,一升小米是六文钱,可以想象,单是普普通通的十页纸,在这样的农户人家里,有着怎样的地位! 银锁比较伶俐,眉飞色舞地把今天的经历都说了一遍,当听说他们今天在高家吃的是春饼卷腊肉炒土豆丝的时候,更是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计宝根只剩下喃喃自语:“好人呐!真是好人呐!” 高春花跟两个孩子再三确定,一切都是小煞星做的主而不是高以纯,觉得不可思议之余,又有些发愁:“细棉布今年涨价不少,这样两双袜子,少说也得值三十文钱,你们又在人家吃了饼,白面是八文钱一升,土豆今年……” 计老汉说:“没想到那元宝竟然是这样的,原来咱们都想差了。”他跟计宝根说,“明天你带两个孩子去一趟高家,我从年货钱里头拿出一百文给你,买上些糖茶点心,给人家送过去,就让金锁银锁拜了先生。” 高春花说:“爹,听说那元宝今年也才十岁。” “十岁怎么了?人家有学问!人家能识文断字,还能写帖抄书,又是这样的人性,金锁银锁拜了先生之后,这关系就不同了,他肯定会用心教他俩,我不求他俩考秀才,只要能写会算,将来出去办事,别让人蒙了,骗了,我就阿弥陀佛了!” 银锁说:“爷爷,明天元宝哥要进城的,等回来的时候,又已经大黑了。” 计老汉又抽了两口烟:“那就等他下次在家吧,明天你们再去以纯那,再多拿点东西。” 与此同时,这样的情景也在其他两处上演,马家还好些,毕竟马乐跟穆云翼见过好几次,甚至一起去镇上送高以纯找姜大师治腿伤,不过听了马乐说穆云翼最后给计家兄弟东西还是挺惊讶的,两家隔墙住着,当初穆云翼动刀砍人,跳脚骂街的时候,他们可都是亲眼所见,对于穆云翼的凶悍强悍以及彪悍是深有体会的,马乐去读书的时候,马大娘也千叮咛万嘱咐:“有事只跟以纯说,千万别招惹那个小煞星。” 至于上房屋里,轰动也挺大的,原因就是,谁都没想到穆云翼会抄了十页纸给墨香带回来。 白莲花掐着手指头算:“这种纸算是不错的了,跟草纸不同,每两张就要一文钱,十张就是五文,三份就是十五文!那小瘪犊子这么大方,一出手就送出了十五文钱!” 高以正则看那上面的字,惊叹不已:“那小子竟然写得这样一手好字!” 佟氏怀疑地问儿子:“这字算好吗?” 高以正说:“就算是我们先生,也写不出来这样的字了!” 高以直在旁边嗤笑,表示不屑。 第29章 吃闲饭的 第二天早上,鸡刚叫头一声,罗氏就把丈夫踹起来:“赶紧起赶紧起,那小崽子该走了!” 高学证连眼睛也不爱睁开:“他走就走呗,跟咱们什么干系!”翻了个身还要睡。 罗氏直接伸手把他耳朵揪住:“你忘了昨天妈跟你说啥了?今天务必跟那小崽子去城里,弄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挣到那老些钱的,你再不起来,人家可都要走了!” 冬天太阳出的晚,外头还是一片漆黑,高学证实在不爱动弹,不过想起高老太太昨天的话,也没奈何,只得从被窝里爬出来,因怕冷,也不洗脸,穿上衣服出来时,穆云翼已经背着小包袱出门了,他便在后边跟着。 穆云翼向来是小心谨慎的,要不然也不会到县城第一天就做了把割鹿刀带在身上,很快他就发现跟在身后的高学证,不过也没理他,径直走向村口,然后就站在那里等牛老的车。 这时候周围还是一片漆黑,借着雪光勉强能看到点路径,北风呼呼地往人领子里灌,冷彻骨髓。穆云翼还好些,他在中衣外面套着棉坎肩,长袍和裤子也是特别加厚的,外面再套上厚实抗风的氅衣,脚底下棉袜棉靴,而且这样走得习惯了,也不觉得很冷。 高学证就不行了,他就一件棉袍子,里面的棉花,也没有穆云翼的厚实,被冷风吹一会,就透了芯地凉,脚底下棉鞋也不抗冻,在雪地里站一会,双脚就要冻得麻木了,不住地搓手跺脚。 等了一会,牛老大的柴车驶了过来,穆云翼抢先迎了过去,跳上车:“牛大叔。” 牛老大笑咪咪地说:“你等了多久了?”说着又看了看那边的高学证。 高学证不等穆云翼回话,他也赶紧凑过来:“牛老哥,你这是要去城里吧?正好我今天也要去办事,就搭你这车走了。”说完就往车上爬。 那车后边堆着满满的一垛柴禾,前面老牛左右各有一截厢板可以坐人,左边坐着牛老大,右边坐着穆云翼,其他地方再没有容人的地方了,他往右边来,让穆云翼:“你往里头挤一挤,给四叔腾点地方。” 话刚说完,断玉刀就横在他的脖子前面:“少跟我套近乎!再敢靠前,格杀勿论!” 高学证吓了一跳,直接往后蹦开:“你你你……你要谋杀亲叔叔……牛老哥你看到没,这小子这么牲性,要杀人啊,你还每天载他进城,小心哪天他凶性大法,一刀把你给捅了!” 牛老大笑着说:“元宝这孩子我了解,他不会跟我动刀子的。”一扬鞭子,老牛发力向前。 “哎哎哎,别走啊,别走啊!”高学证追上来,“元宝!这车又不是你的,你凭啥不让我坐?牛老哥,我坐你的车进城,你说你让不让吧?” 牛老大坐在车上回话:“乡里乡亲的,捎带你进城自然是没说的,只是我这车就能坐下俩人,你可是没有地方坐了,总不能让你骑到牛背上去,咱们家大黄脾气不好,再用角把你裤裆豁开,我这孽造的可就大了!” 高学证一溜小跑追上来:“牛老哥你太小瞧我了,只要你愿意拉我,我就有法子坐上去!”他直接跳上后头的车沿,抓着捆柴禾的绳索往上爬,牛老大一挥鞭子,那牛忽然往左边一拐,然后再发力加速,高学证一脚踩折小半捆干树枝,直接从车上跌下来,一头扎在雪堆里。 高学证摔了个七荤八素,从地上爬起来,眼见着那牛车仍旧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穆云翼大声跟牛老大道歉,说是要包赔损失,牛老大爽朗笑着拒绝,这副和谐的场面让高学证越发愤愤,想着那牛老大已经是跟人家一条心了,再追上去也捞不着啥好,便打算起身回家,只是一家人都等着他的信呢,今天这个事要是办不好,回去别说高老太太那关过去,一大家子人都得埋怨自己。 “呸!”他在雪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小兔崽子,早晚让你死在我的手里头!”他双手抱在怀里,哆哆嗦嗦,一路小跑,往下清河去,寻到罗氏的娘家,往小舅子家里睡了半日,等太阳起来,又东游西逛,挨到天黑,这才回家。 “怎么样怎么样?可打听清楚了?那小崽子是怎么挣到钱的?” 高学证撇了撇嘴:“还能怎么挣?自然是做乞丐讨来的!你们不知道,我今天跟着他进城,不多会就看见他在胭脂大街门口寻了块地,往那一跪,说什么被拐子拐来,遇到狠心人家,拿了他的项圈,不给他饭吃,还说咱们虐待他,天天拿鞭子抽他让给他干活,他又会装,又会哭,哄得那城里人都跟傻子似的往外讨钱,真是不少给啊,我在旁边看着,他这一天最少能得一串钱。” “能讨到一串钱!”白莲花的嗓音高亢起来。 “可不是!要不然他才来了两个月功夫,就又买新衣又喝肉汤的?还能买笔墨,对了,给三郎治腿上也花了不少哩!一百文,只能多不能少!”高学证信誓旦旦地说。 其实他们看穆云翼挣钱眼红,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过去就大伙在一起算过,穆云翼一天最少得拿回来一百文钱,才够他们现在的花销,现在得了证实,越发肯定,一个个眼热泛酸得不行:“一百文啊,男人出去做一天整工,十天才能挣回来!这小短命鬼跑去哭两声,就拿到手了?” 窦娇娥在旁边阴测测地说:“那也是人家有本事能要到,你们哪个有这个能耐也去讨啊。” 白莲花觉得这还真行:“要不明天开始,我也去,我带上致孝一起,到时候人家看我们孤儿寡母,给得肯定……哎哟!”话没说完,头上就挨了一镇纸,幸亏高以正的镇纸是枣木雕得,要是石头的,这一下就能给她开瓢,就算这样,也破皮流血。 高以正骈指怒骂:“我还没死呢!你说什么孤儿寡母?可是在这里咒我呢!不要脸的老娘们!要去要饭你自己去!可不许带上我儿子!我这就写休书去,休了你好让你去城里要饭!” 他说着就真个要去拿纸笔,大伙赶紧力劝,白莲花看丈夫真生气了,赶紧说:“我刚才不就是那么一说嘛,装成那样,才好要钱呐!你有生的什么气?我想着法弄钱,还不是为了你,咱们家是个什么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原来地就不多,这回又被那小崽子强讹去三十亩,剩下五十多亩,哪够一大家子活得?你和二弟,还有小叔都是体面人,二叔更是秀才,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偏生家里又有几个吃闲饭的,再不想着淘澄点钱,以后可不得喝西北风去!”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小心地看着高老太太的表情,见她也为未来的钱感到忧虑,便开口道:“依我说,干脆让小姑去,带上墨香小子,她门娘俩可是货真价实的孤儿寡母……哎哟!” 这回话又没说完,正在纳鞋底子的高学红直接把锥子飞过来了,在她脸前边一闪而过,深深地钉在窗框上。 高学红平时不跟她们拌嘴,这会看墨香被吓着了,可怜巴巴地往自己怀里钻,她知道自己孩子怕什么,心疼之下,也顾不得别的了:“你少在那花马吊嘴地卖声给人听!是,我是死了丈夫,不得已回娘家来住着,可我也没吃你们家的闲饭!当时他爹死了,我把家里东西都带过来了,一共五两银子还多呢,这些年,我起早贪黑地做针线活,哪个月不卖上二三百钱回来?上上下下,一大家子的衣衫鞋袜,不都是我做出来的?我们娘俩,怎么就成了吃闲饭的了?这是咱妈活着,咱妈要是没了,便是在外头饿死、穷死,我也是不敢登高家的门的!” 高家二媳妇麦氏赶紧劝道:“老丫头你这是说到哪去了,你侄媳妇也没那个意思……” “说到哪做哪!”高学红无比地气愤委屈,然而却不敢哭,因为她是儿子的依靠,就是儿子的天,她要是哭了,儿子的天可就塌了,“让我们娘俩出去要饭,回来供养你们,呸!你也不算算,咱们家多少口人吃干饭!”她越说火气越大,“你们大房屋里,只大嫂子做饭,其他的读书的读书,绣花的绣花,偏生书也没读明白,绣出来的东西也没人要!你们要么像二哥那样考个秀才回来,要么像四哥两口子,把地里的活抄持起来,一个个好吃懒做,都只在家里等着仰壳掉馅饼,还好意思说我们娘俩吃闲饭!” 白莲花开口说:“老姑你这话说得可就有点绝了,那我也要说道说道,这几年你们娘俩吃高家的、住高家的,怎么就一点不知道感恩……” “都给我把那粪门子闭上!”高老太太发飙,手指头几乎点到白莲花的额头上,“她是你老姑!别说人家还没吃闲饭,就算真吃闲饭了,那也有我说的,有你爹说的,就是没有你说的!没大没小的娼妇!一天净动歪心眼子算计别人!怪不得我大孙子看不上你,还学会咒起自家爷们来了!你这是从哪学来的下流德行!你老姑说的不错!你们大房里读书的人太多了,得裁一裁!” 第30章 读书名额 一听高老太太这么说,大房的人都有点傻眼,佟氏赶紧说:“老太太你何必跟她小人家一般见识,她才活了几年,能有多少见识,不过嘴上没把门的,胡诌几句罢了,莲儿,还不过来给你奶磕头!”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也给你老姑磕头赔罪,下回看你还敢胡说八道不!” 白莲花虽然气得不行,也只得跪在炕上给高老太太磕头:“奶,老姑,我说错话了……” 高老太太坐在椅子上说:“你说的话没错,咱们家确实供养不起这么多人读书!”她掰着手指头算,“我也不偏心,你们哥五……哥四个,每房屋里,我供一个读书。” 他这么一说,高学证和罗氏顿时把嘴乐得跟瓢一样:“哎哟哟,我的好老娘唉,你终于想起儿子了,要我就说嘛,四郎也是您的亲孙子啊,也该跟他哥哥一样读书识字,将来考上个状元回来,您也落个诰命夫人,才是给咱们高家光宗耀祖呢。” 大房屋的人气得不行,白莲花张口就要讽刺几句,被窦娇娥拉住制止。 高老太太继续说:“小五还没有成家,他一个念书正好,四房屋里四郎岁数不大,也是上学的年纪,二房里你二叔一个,已经考上了秀才,这也没什么说的,唯独你们大房,好好寻思寻思,是让你老公公继续读,还是你们哥俩哪个,你们自己商量着办,横竖今年地里五十多亩地的活,可不能再雇人了,要不然别说纸笔,就连糠面子也吃不上了,省下两个劳力,加上你老姑和你们五个媳妇,到时候全都给我到地里干活去!家里就我和这几个丫头做饭看家,带致孝他们两个小的。” 一听这话,除了四房两口子,所有人都苦了脸,白莲花和佟氏还要再说什么,被窦娇娥拽住:“奶奶说得也挺有道理,咱们先回去商量商量,等决定出来由谁念书,再来回奶奶。” 回到东厢房自己屋里,白莲花就骂开了:“老寡妇偏心!我不过说了她老闺女几句,就值得她这样了!真真是老寡妇护着小寡妇!” 窦娇娥说:“你再怎么骂,她也是铁了心了,要拉拢其他几房来打压咱们。” “那怎么办?”佟氏过来说,“娇娥,平时你是最有注意的,给大家想个法子吧。” “法子倒也不是没有,其实四郎是个什么德行大家都心知肚明,他是能读书的料子么?奶也是知道的,只是故意用着法子来敲打咱们,也是大嫂嘴巴太臭,咱们老姑老叔都是咱奶的心尖子,你非招惹她,还让她们娘俩去要饭,咱奶哪能容忍你?” 白莲花也有些懊恼:“我就是心直口快,那么一说,也没想到老寡妇这么歹毒!” 窦娇娥说:“四郎是肯定不能去读书的,就算四叔愿意,奶也不会白白把钱扔在水里,这事咱们还得两头下手,待会就让爹去找四叔,商量着让他把四郎的名额让给咱们,许他点好处都无妨,再把老太太的意思给他出来点,告诉他咱奶绝不会让四郎去读书。然后娘你再带着大嫂去向老姑认错,求咱奶回心转意,这事十有八九能成。” “那……就算四叔把四郎的名额让出来,咱们家也才只有两个啊。”白莲花说。 窦娇娥拍了拍手:“反正我就只有这么大能耐,大伯和咱们家二郎,再加上咱爹,一共爷们三个,如果咱奶不肯回心转意的话,就只能有两个人读书,大家看看,让谁去吧。” 白莲花立刻就说:“咱们家大郎可是读书的苗子,连学里的先生都夸呐……” 窦娇娥不说话,拿眼睛去看佟氏,佟氏又看向高学信,高学信叹了口气:“先不说这个,就按照二媳妇的话试试,万一你奶一高兴,咱们就都可以读了呢!” 高学信来找高学证,央告好半天,把好话说尽,又能拿出来五两梯己银子,把佟氏的一根翡翠簪子给了罗氏,才让两口子答应下来,然后又一起往上房屋里来。 高老太太这次是铁了心:“四郎的名额给不给二郎你们自己兄弟去商量,我是不管的,横竖我只拿出四个人读书的钱罢了!” 众人连劝好几天也没能使她改变心意,眼看着就是这么定了,也只好这样,而大房屋里又开始为两个读书名额争了起来,高学信仗着自己是爹,先占了一个,剩下一个名额哥两个争,白莲花虽然泼辣,能哭能闹能上吊,不过窦娇娥更有心眼手段,提出来公平竞争,让他们哥俩一人做一篇文章,然后拿到下清河白秀才那里去请他品评。 白秀才是白莲花的族叔,窦娇娥故示大方,暗地里把嫁妆拿出来去贿赂白秀才,使他当众认为高以直强过了高以正,就这样,高以正失去了继续读书的资格。 却说穆云翼在城里,名气越来越大,不光他的书讲得好,他本身就很有传奇色彩,小小年纪被拐子拐来,失去了过去的记忆,不过大家从他的身份气度,言谈举止推断,他肯定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他知识极为渊博,天上地下、飞禽走兽、朝堂江湖各方各面,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上可跟举人老爷高谈阔论,下可以跟贩夫走卒说笑打趣,更兼写了一手好字,做得一手好诗,据说连县令老爷看了都赞不绝口,更奇特的是,他还会刺绣,手艺比城里最好的绣娘还要强…… 业务水平过硬,再加上本身的传闻八卦,让穆云翼彻底成了望城县的明星级人物,悦然茶楼天天爆满,不刮北风的时候,连门外面都站满了人,他说书的时候,半条街都静悄悄的,大家都竖着耳朵听,街头巷尾,到处都能听到议论曹孟德献刀、关公斩华雄、三英战吕布、貂蝉连环计这些经典桥段。 穆云翼火了,自然有人看着眼热,有好几家酒楼、茶楼,甚至是妓院都花大价钱来请穆云翼去他那里说书,其中就有那长春院,开到一个月五十两的天价! 穆云翼把这些店家开的价格拿给李掌柜看,要求涨工资,李掌柜拿着算盘拨打了一通:“我只能给你涨到三两银子,我这里毕竟是小本买卖,再多铺子就要折本了!” 穆云翼点头:“三两就三两!不过店里头的抽成要再议一议方好!” 倒不是他讲义气,实际上其他茶楼开的价钱也跟这个差不多,给钱多的是酒楼,能达到十两以上,不过在茶楼跟酒楼里说书,完全是两种情况,他在茶楼里是说书先生,到了酒楼里就成了插科打诨的小丑了,至于妓院就更不用说了,长春院是看他长得精致,弄过去当招牌,即便不接客人,成天在园子里说书,也成了清倌一类了,那样的话,这一辈子可就都要毁了,即便挣多了钱,也让人家瞧不起,而且社会地位直接跌到地上,谁都可以来随意拿捏他。 他在茶楼里是有抽成的,再加上三两银子的保底工资,每个月差不多能挣到十两银子,一年就是一百二十两,已经相当于一百二十亩地的出息了,别说在上清河村,就是拿到县城里来,也算得上是个小富户了。 看到他这样挣钱,不少人都开始效仿,只是如今开国才一百多年,小说还未盛行,可说的不多,只有三国、水浒,以及宋朝时候流传下来的白蛇、济公、西游评话,也都是支离破碎,这一段故事,那一段故事,不成系统,再就是元朝是留下来的杂居一类,西厢记、窦娥冤,只是那一本厚厚的书,就值好多银子,这个本钱就不低,就算把书买来了,要想像穆云翼这样讲出来,也是千难万难,穆云翼毕竟是跟着他爷爷从小听着《童林传》《三侠剑》《呼家将》这些评书长大的,虽然没有师父教,到底有些基础,别人冷手抓热馒头,在那里干巴巴地给人背书,也是无人爱听。 于是就逐渐开始有人来拜师学艺,穆云翼这会哪里肯收徒弟,自然是一概推辞。 这天正值下午,因前天又下了大雪,牛大叔不进城,他就住在城里,此时天已经黑了,茶楼打烊,安小北收拾桌椅,李掌柜在柜台里算账,穆云翼则拿了纸笔在抄宋词。 忽然外面来了一对父子,父亲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儿子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对不起,我们已经打烊了……” 安小北话没说完,那父亲一眼看见坐在书桌后边的穆云翼,立刻带着儿子过来,让那孩子给穆云翼跪下:“小先生!小先生!还请小先生救救我家益儿!” 穆云翼吓了一跳:“你赶紧让他起来,这是干什么呢?他怎么了!” 那男人跟穆云翼说:“请小先生能收他做徒弟。” 穆云翼把脸往下一沉,重新又坐了回去:“我不止一次地跟人说过,我不收徒弟。” 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我家益儿手脚麻利,干活勤快,小先生您这样身份的人,也该有个小徒弟伺候着,不用给他工钱,赏他一口饭吃就行,你要是不管他,他可就没有活路了。” 穆云翼不耐烦地说:“我自己养活自己都艰难呢,干嘛要平白替你养儿子?我身边也没别的事情,自己都能做过来,也不用人伺候,你不用说这些有的没的,赶紧走吧。” 男人哀求道:“小先生,您要是不救他,他就真的活不成了!” 第31章 收徒弟 这几天来拜师的人络绎不绝,男女老少,说什么的都有,别出心裁的穆云翼也见过几个,他丝毫不为男人的话所动,好整以暇地坐下来,端起茶壶倒了一杯,细细地品着:“说说吧,为啥我不收留他,他就不能活了?” 男人左右看了看,有点为难,犹豫了片刻,最终一咬牙,把话说出来了:“我姓商,名满仓,这益儿是我的大儿子,他娘前年去了,我又娶了一房媳妇,只是……唉,他那后娘容不下他,自从又怀上了一胎之后,就天天跟我闹,我这也是没办法,她那个身子,也是打不得、骂不得的,今天她说益儿故意推她,跌在地上,差点小产,把娘家人都找来了,说是要把益儿送到衙门里去,定成谋害后母的罪名,我百般苦求,她才有点通融,让我把益儿带出来,卖到长春院去,我这也是没法子啊!” 那么一个大男人,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看那样子是真伤心,哭得泣不成声:“长春院那是什么地方啊,我怎么能把儿子往火坑里推!求求小先生,就收下他吧,让他给你端茶倒水,当牛做马,只求你赏他一口饭吃!” 安小北他们也都围拢过来,听说要把少年卖到长春院去,也都动容。 穆云翼看那商益穿着麻布衣衫,又破又旧,上下摞满了补丁,而他爹则穿着绵绸外面的袄子,绵绸一匹八百文,穆云翼自己都穿不起,脚下又是长筒罩纱双勒筋的靴子,再加上身上的玉佩香囊等物,可见这家人的生活水平绝对不差,而麻布是最便宜的,最差的一匹才六十文钱,又是补丁盖着补丁,这三九寒天,衣裳裤子四处漏风,可知这孩子真真是泡在苦水里的。 穆云翼沉吟了下:“我不收徒弟,不过呢,看你儿子也真可怜,便给你们留点余地,就像你刚才说的,让他在我跟前,端茶倒水,秉笔磨墨,做个仆僮杂役,只是咱们得立下字据,你回去把文书准备好,弄个死卖的契来,以后他就是我穆家的人,是死是活,都跟你们商家再无关系!” 穆云翼确实没打算收徒弟,且不说收徒须谨慎,老郭做前车,单是以他现在这样,完全没必要也没能力再养一个徒弟,现在这年头收个徒弟可跟后世不一样,都要共吃喝,包穿住,当儿子养活,虽然说学徒期间白干活,没有工钱,但穆云翼身边又有什么活非得雇个人来做的?单养活高以纯和高以清两个,就是一笔挺大的开销了,穆云翼实在不愿意再弄来一个吃干饭的。 他让这姓商的立下文书,把儿子卖到自己跟前为奴,主要是怕他家那个厉害娘子再来嚼嘴磨牙,二来也是要告诉其余那些想拜师的,自己确实无心收徒,想要来学能耐,也行,先入了奴籍再说!以后再有人打这个主意,势必就要多忖度一些。 商满仓听穆云翼说要让他儿子卖身为奴,顿时愣在当场,那商益却跪直了身板,满眼泪水,决绝地说:“我愿意卖身到小先生家里为奴,爹,你就允了吧!” 商满仓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忽然抱住商益,放声痛哭:“我苦命的儿啊,都是爹没本事!” 穆云翼有点腻歪,你要真心疼儿子,回去把你那歹毒老婆休了便是,何苦卖弄这出,他把茶杯顿在桌上:“要哭回家哭去!这里是茶楼,又不是棺材铺,你不嫌腻歪我还嫌晦气呢!总之条件我已经说完了,你要么赶紧拿文书立契约,要么把人带走,爱卖到哪就卖到哪去!” 商满仓哭哭啼啼地站起来:“小先生你且等着,我这就请人去!” 他出门去不多一会,回来时带了岳捕头和一个老者,也是姓商,是他的族叔,先在商家削籍除名,把商益单独剔出来,立了卖身的契约,交到穆云翼的手里。 上面大致写着:立卖身文约仆人商益,今因继母不容,缺衣少食,难以度日,自愿将身卖到高以宁(穆云翼)名下为仆,其父得银三两以作身价,自立约之后,永系高以宁(穆云翼)之仆,听主人呼唤使用,不得抗命。今恐无凭,立此身约为照。 穆云翼一定要他把“继母不容”这四个字写进去,商满仓是个没主见的,也就应了。 双方连同中间人一起按了手印,岳捕头问:“可要到官府做名了红契?”作为本县捕头,他今天来只是做个见证的,真正要把商益更变户籍,还要到县里备案,那也不是他能管的。 穆云翼接过契约:“先这么着吧,我虽说挣几个钱,但家里还有两个兄弟,眼看着过年,花销大着呢,现在又多了一口人吃饭,更得俭省着些,办红契还要交税银,也麻烦,横竖这个也是有效的,等过完年,再去办也无不可。” 立约完毕,岳捕头就走了,那商姓老者也是很鄙视商满仓,一甩袖子,也走了。 商满仓兀自眼泪不断,拉着儿子哭个不停,穆云翼一再催促,让他滚蛋,商满仓把方才那三两身价银子拿了回来,按照事先约定好的,交还给穆云翼:“小先生,我这也是没法子,只希望你以后能待益儿好些,他年纪小,不懂得的地方你多教导他,即便犯错了,要打要罚,也还请手下留情……只要益儿能平安长大,我就给你烧高香了!” “我又没死,你少什么高香啊?赶紧走吧,我们要吃晚饭了,难不成你还要蹭一顿再走?” 商满仓一步一叹气,两步一回头,终于走出茶楼,穆云翼立刻让安小北关门上闩。 穆云翼把商益领到后院,打了热水让他洗漱干净,商益很是有些敬畏,伸手来抢水瓢:“主人,我自己来就好。” 等吃饭的时候,他也不肯上座,给穆云翼盛了饭,然后就小心地站在他身后。 穆云翼放下筷子:“你在家的时候,也这么吃饭么?” 商益一愣,随即微微点头:“母亲不用丫鬟,说是让我尽孝的。主人放心,我以后肯定像恭敬母亲一样恭敬你的。” 穆云翼叹了口气:“你不要叫我主人,算了,先坐下吃饭,吃完饭再说。” 商益还惴惴地不敢坐:“等您吃完了,我再吃点剩下的变好。” 穆云翼一拍桌子:“让你吃你就吃,怎么?刚来第一天就不听我的话了?” “没有没有!”商益赶紧摇头,在穆云翼指定的凳子上做了,小心地扒饭。如今穆云翼是主,他是奴,穆云翼可以任意处置他,甚至把他卖到长春院去,也是正当的,穆云翼打他,那是理所应当,哪怕打死了,也不过花些烧埋银子,他要是打穆云翼一下,那可是要发配充军的,况且他原来在家的时候,就被他后娘作践惯了的,现在到穆云翼跟前,更是打起十二分小心恭敬着。 吃完了饭,商益要去洗碗,穆云翼摆手:“这碗照理是该轮值做饭的人洗,你今天刚来,规矩等明天我见了李掌柜再跟他商量着订,且不用管,先跟我过来。” 他带着商益回到大堂,问商益:“你方才为何主动要到我名下为奴?” 商益当即红了眼圈,跪在地上:“家母不能容,这次是铁了心要把我卖了的,即便不卖到长春院,也要交给人牙子,我听过主人讲书,知道主人是个可敬的,一身正气,心肠又好,不至于无故毒打虐待,便想着,既然同样是做奴才,莫若在主人名下,即可好过些,也能沾沾主人身上的气质,学些古今见识,总比旁处能好些。” 穆云翼沉吟道:“你听过我讲书?你想要跟我学么?” 商益小心地看着穆云翼:“我确实是听过的,那几日每天都要出来请舅老爷,恰好路过这里,听主人讲的三英战吕布,可惜后来又被拘在府里,不能来了。我……也没那个福气,不敢做非分之想,现在只向伺候好主人,主人……莫要再把我旁卖了便好。” 又是个苦命的小白菜,只是人品不知道怎么样,穆云翼忖度着说,“这个契约呢,我不会去官府备案办成红契,也就是说这只是私契,你并不入奴籍。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记名弟子,我不会主动教你说书,你在我身边,能学多少就是多少,时间暂定为三年,三年之后,看你的表现和心意,如果还可看造就,又是个懂事的,我会收你做正式的弟子,教你说书,如果你不适合说书,我也会给你找点别的营生,这两种情况之下,我都会把契约烧了,你还做你的良民,日后娶妻生子,我都不耽误你。若是你狼子野心,跟我阴奉阳违,乃至于恩将仇报,我自然有的是法子收拾你,你可记好了。” 商益听完,不禁喜出望外,磕头不止:“多谢主人!多谢主人!” “莫要叫主人了,你去拿一杯茶来敬我,以后只喊我师父罢!” 商益欢天喜地,跑去端了杯茶来,跪在地上,双手捧到穆云翼面前:“师父请喝茶。” 穆云翼接过来一口喝干,然后让他起来:“你识字么?” 商益说:“原来娘亲在的时候,也上过私塾的。” 穆云翼有点意外之喜:“你都读过什么书?” 商益想了想说:“不过《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一类,还读过半年《诗经》和《论语》。” 穆云翼喜道:“干咱们这一行,必须是要识字的,你已经开蒙,是最好不过了,省的我还得从头教你,年前这几天,先把三百千捡起来,温习巩固一下,过完年再读唐诗宋词,全要熟读背诵方好。” 第32章 炕霸 穆云翼其实早就想收个徒弟,跟自己说对口相声,只是顾虑不少,首先是社会地位问题,这个时代阶级观念极重,并不仅仅是别人如何看待自己,如果单是被别人鄙视,穆云翼也是不在乎的,而阶级不同,牵涉到的利益天差地别,甚至若真沦入倡优歌伎一类可就惨了,到时候身不由己,任是谁也能来随便欺凌作践,小命完全掌握在别人的手里了。 这个时候的历史在元末时候转了个弯,开国皇帝也姓朱,国号也叫大明,也发生过叔叔夺权,逼走侄儿的政变,不过其他的又有很多不一样,开国才一百来年的功夫,说书先生这一行当,据说发源于唐宋,最开始是寺庙大和尚讲经,后来发展到评词、评话讲故事,在宋代就开始流行。 初时是极高雅的,有点坐而论道的意思,是上层贵族知识分子独有的,后来逐渐走入民间,据说在宋朝后期,甚至有的说书先生直接到妓院里面讲书,社会地位一落千丈,再后来经过蒙元大乱,山河沦丧,知识传承也大量遗失。 等到明朝开国之后,能读书会写字的人,十村八店里都属于凤毛麟角的人物,经过百年,元气初复,但识字的人仍然是少数,说书先生的身份得到重新定位,现在正处于一个不确定的使其,往上一步,那就是受人尊敬的知识分子,往下一步,就成了人人可以凌辱欺压的娼妓优伶。 中国人比较鄙视装丑卖乖,以色侍人的行当,所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种抛头露面,靠着插科打诨取悦于人的行当,更是比劳力者还要不如,近乎小丑一样,穆云翼时常在说书间隙把自己定位成一个满腹经纶,才高八斗,传播知识,教化贫民的角色,虽然没有明说出来,但也不停地拐弯抹角,做些心理暗示,让听众们深以为然。 我讲段故事,单纯地逗你发笑,让你高兴,这就是插科打诨,戏子小丑一流,我要教化你,给你讲古说今,教给你一些道理,这就是知识分子,走到哪都要被人尊称一声“先生”。每每想到这里,穆云翼都要苦笑:没想到自己作为郭德纲的铁杆粉丝,如今倒要被逼着说主流相声。 单口相声还可以归入为评书一类,对口相声就没办法了,那些个包袱一个接一个地抖出来,按照这个世界的风俗看法,就是小丑戏子一样供人取乐的卑贱行当了。 所以他虽然很想找个人跟自己说对口相声,但一直都没有付诸行动,而且这个时代收徒弟也很有讲究的,一般都是师父管徒弟的吃住挑费,徒弟白给师父干上几年活,少则半年,多则数年,穆云翼现在养活自己,再加上高家两个兄弟也只是勉强,毕竟他不想勒紧裤腰带吃糠咽菜,挣得虽然不少,但想要过得好点,钱也不禁花,现在又添一张嘴,生活水平可就要下降了。 不过既然收了商益,穆云翼也不会亏待他,先跟李掌柜说,让他跟着在茶楼里做伙计,最近茶楼里生意火爆,原来四个伙计已经开始有点不敷使用,原本李掌柜还说等过完年再招来两个,如今让商益来正好,只不过他不像安小北他们会茶道,招待不了讲究的客人,时间上又要随着穆云翼,便定位临时工性质,每个月只有一串钱,平均下来,每天只有三文钱多点,不过茶楼里包吃包住,又跟穆云翼一样每个月三天休假,工作期间生病受伤,店里也给拿钱治,待遇还算是不错的。 按照现在的法律,他那一串钱也是由穆云翼领的,当然,穆云翼也不差这一串钱,主要是给他在城里找个能够吃住的地方,每天除了帮着劈些柴禾,烧些热水之外,主要还是得在穆云翼身边伺候着,并且还要完成他教给的功课。 从库房里拿了被褥到后院,在炕上收拾个铺位给商益,因是冬天,西侧的炕头位置是江春水,然后依次为白娃、曲池,最后是安小北,这下商益来了,安小北想要再往东侧炕梢挪一个位置,被穆云翼制止了:“到底有个先来后到,不能占你的位置,你只要帮我平时多看顾他点,我这里就感激不尽了。” 悦然茶楼的四个伙计,对穆云翼的态度可不尽相同,安小北是最和气的,凡事宁可自己吃亏,也很少拒绝别人,对穆云翼更是有着一种上赶着讨好的意思,时常主动帮忙做事;白娃身上带着一种名角头牌的骄傲,心也是很高的,从心里很是看不上穆云翼,穆云翼不止一次地听见他在背后用那种很不屑的语气说自己;曲池是个没什么主见的,当年跟白娃一起被卖到长春院,又是一起被陈鹤轩赎出来,成天跟他形影不离,事事都以他马首是瞻,因此也是对穆云翼敬而远之。 江春水年纪最大,今年十六岁,长得也最高壮,作风行事难免有些霸道,自以为吹拉弹唱,笙管笛箫,琴棋书画,诗词茶道,无所不会,无所不精,每个月却只能挣得三钱银子,穆云翼不过会说些故事,动动嘴巴,每个月就挣到将近十两,这让他心里很是不平衡,他原来在长春院里,时常遇到大客户,随手打赏就是五十两,过惯了有钱人的生活,如今再过苦日子,本就觉得难熬,被穆云翼这么一刺激,更是烦闷异常,因此对于穆云翼也是看不上的。 前些日子,陈鹤轩要把穆云翼带到府城里,买房置地,养将起来,这更让江春水醋意横生,被陈鹤轩带去府城,这份待遇可是他们四个求了好久而不得的。白娃虽然也恨嫉妒穆云翼,但还知道隐忍,江春水霸道惯了,这回怒气积攒,难免就表露出来,原本穆云翼跟他没什么交集,还可相安无事,这回来了一个商益,终于给他寻到由头爆发起来。 当天晚上,是他做的饭,特地不烧太多火,导致炕梢那边商益那里冰凉一片,商益头一天来,不好说什么,只能默默忍了,安小北看不过,就带他到西屋里烧火热炕,刚把火点着江春水就开始说炕头太热,烙得人睡不着,仗着身强体壮,站在门口骂骂咧咧:“你当柴禾是白来的么?都是店里三个铜板一捆买来的!烧得差不多就行了呗,还非得弄到能烙饼才算完?新来第一天就没规没矩的,还当自己是哪个府里的少爷羔子呢!” 安小北说:“你那边倒是热了,炕梢那边还冰凉呢,这三九寒天,你让他在凉炕上怎么睡?再说这柴禾都是有定例的,掌柜的平时也不禁着我们烧,不过几根柴棒的事,也值得你这样大呼小叫的?你要是嫌炕头热,大可以搬到炕梢上去。”说着还继续拿柴禾往灶里添。 江春水被安小北当众撅面子,顿时怒不可遏,过来就把安小北衣领揪住:“你长能耐了,敢跟我这么说话!是啊,东家喜欢你,姓穆的小子也得了你的讨好,翅膀硬起来,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他把安小北按在墙上,恐吓地说,“你忘了当初咱们园子里的家法了是不?” 安小北有些慌张地想要掰开他的手,但没有他力气大,怎样都挣扎不开,听他说起园子里的家法,顿时脸都白了:“江春水你给我松开!这可不是园子里,你也不是咱们的小班,你要敢那么对我,东家知道,肯定饶不了你!” 江春水狞笑,一只手掐着安小北的脖子,把他固定在墙上,一只手去解开他的腰带,抽出来之后,安小北的裤子便往下掉,趁他双手提裤子的便,用那腰带就往安小北脖子上缠。 商益才来第一天,实在不愿也不敢惹事,然而安小北全是为了给他烧火才惹上江春水,他也不能置身事外,在旁边伸手拉架,江春水只让他滚开,用腰带现在安小北脖子上缠了两圈,打了个可大可小的活结,安小北任凭裤子往下掉,奋力挣扎,都无济于事,又被他捉住双手,用腰带来绑手腕,商益不明白他口中说的家法是怎么样的,这会看着不像样,以为江春水要勒死安小北,终于发了狠,过来从背后用胳膊卡住江春水的脖子往后扯:“你快把小北松开!” 江春水反手抓在商益的裤|裆里,用力一捏,趁着商益吃痛,挣开禁锢,转身一拳,打在商益鼻子上,登时打了个鼻血长流,安小北赶紧往外跑,怎奈脖子上的腰带还在江春水手里攥着,被他用力拉扯,把安小北扯了个倒仰,正好跌进他怀里,被他掀翻了,反剪双手,用腰带把手腕捆住。 商益没想到这江春水如此心辣手黑,眼看安小北被绑了双手,按在凳上,连亵裤也给扯下来,顿时头皮一麻,又鼓起勇气,抄起一根柴棒,胡乱劈头打过去,江春水被他打了个手忙脚乱,一不留神,头上就挨了两棍,打得阵阵眩晕,从屋里被打到院里,他抄起院子里的一把砍柴坐的凳子,奋力砸过去,将商益砸翻在地,然后又冲进屋里,商益刚要从地上爬起来,被他一脚踢在肋下,又跌了回去。 安小北声音都变了,大声呼号救命,从地上站起来,快步往外跑,结果没跑两步就被裤子绊倒,跌在地上,磕得满口鲜血,刚呜咽一声,江春水抢不过来,抓着他背后的腰带把他提起来,安小北脖子上的腰带瞬间缩小,没了呼吸,拼命摇头挣扎,江春水把他拖回长凳上按到,等他憋得实在不行了,方才给他解开一点,不过也只能勉强维持呼吸,安小北连声咳嗽:“江大哥,我错了,你别整我了,以后我都听你的还不行么?” 第33章 处置 穆云翼在上房屋里正在抄写宋词,听见后院有动静,紧跟着又有人喊救命,他心里一惊,还以为是来了贼,被后院住着的五个人发现,打了起来,急忙提了双刀出来,先扒在门口看外面的情况,打算着如果来的小偷实力不强,人数又少的话,他就出去帮忙,要是亡命之徒,就另作打算。 此时已经是腊月里头,前几天刚喝完腊八粥,今晚北风吼得厉害,幸而没有下雪,借着朦胧月光,正好看见江春水被打出来,然后又拿凳子砸回去,穆云翼先前还以为他在跟贼人搏斗,听了几句,方才知道是安小北商益,顿时又惊又怒,开了后门,悄悄地顺着墙根溜过来,正好看见江春水将安小北按在凳上,一只手在后边弄得他痛哭惨嚎:“江大哥,我错了,我错了,呜呜……” 商益满脸是血,这会忽然从灶上抡起一把菜刀,发疯了一样冲过来狂劈乱砍,江春水被他吓了一跳,顾不得再作践安小北,撒腿就往外跑,被穆云翼在门口使了个腿绊,立刻扑跌在地,狗抢屎般拍在地上,还没等站起来,脑袋上就挨了一棍,登时打得大脑发晕。 穆云翼拦住商益,让他过去把江春水按住,商益身材虽然不如江春水,也比别人壮实多了,只是不会打架,穆云翼拿刀按着江春水的脖子,再让他跪在江春水身上,用膝盖压住江春水的腰眼,揪了他的发髻,把他的脸按在泥里,两人合作,江春水果然挣扎不起来。 穆云翼也把他的腰带解了,驷马倒攒蹄把手脚捆在一起,确定他不会挣脱,才进屋去看安小北,江春水那腰带绑得十分有技巧,脖子上的那一圈能大能小,两手上的穆云翼费了好大得劲也解不开,当然也有天色太暗的的缘故,最后还是用刀子给隔断的。 安小北哭得泣不成声,蹲在地上小心地把后边塞进身体里的东西一点一点拿出来:“谢谢你,小先生。” 穆云翼叹了口气,先查看商益的伤势,鼻血已经不流了,才稍稍放心,又往灶里填了柴禾,将水烧热,打了水给两人梳洗:“到底是怎么打起来的?” 安小北哭着说:“都怪我,呜呜……都是我不好,惹着他……” 商益抢着在旁边把事情的经过讲诉了一遍,穆云翼听了也极是生气,让商益把江春水从外面拖进来,江春水还不服气:“你们有种就把我一直捆着,看明天掌柜的来怎么说!” 穆云翼冷哼一声:“小益,先抽他三十个嘴巴,再倒一瓢凉水,让他清醒清醒!” 商益恨死了江春水,穆云翼发话了,他自然照办,救着江春水的头发,抡起巴掌,正反连抽,噼噼啪啪,不绝于耳,江春水刚开始还是不服,甚至破口大骂,等打了十几个之后,终于认定好汉不吃眼前亏,开始求饶,穆云翼故自地把门关好,上好门栓。 三十个巴掌抽完,江春水口鼻流血,说话都开始走音:“你们私设刑讯,草菅人命,我明天到衙门一纸诉状高上去,让你们都跟着吃官司!” 商益有些害怕,担忧地看向穆云翼,穆云翼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说:“你的卖身契还在东家手里攥着,依照本朝律法,家奴是不能做原告的,只能你主子替你出头告我,你要是自己去衙门告我,说不得得让人家先打你二十大板!哼,我就不信,陈鹤轩会因为你跟我打官司!”又向商益说,“停下来干什么?去舀凉水啊!” 商益听他的话,放下心来,立刻又去拿瓢舀了凉水,从头浇下,这三九寒天,把个江春水立时浇了个透心凉,穆云翼又让商益绞了好几瓢,把他身上的棉衣全都吸满了水,冻得脸色发白,在那里打哆嗦,脑袋也清醒了不少:“你打也打了,这气也出了,咱们都在茶楼里过活,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就这么算了吧,若真弄死了我,你也摊上人命官司了。” 穆云翼冷笑:“都到这时候了,你还敢威胁我?看看你把小北弄成什么样了?小北平日好言好语的,什么时候得罪过你?这么恶毒的法子亏你也下得去手!”他抽出打磨得雪亮的断玉刀,开始割江春水身上的棉衣,“我知道你烦我、恨我,小北是跟我吃的挂落,商益也被你寻个由头作伐子!今天不让你知道我的厉害,以后说不定你还要用什么手段报复他俩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江春水身上湿透的棉衣割裂开来,被水浸泡的棉絮都随手扔到灶膛门口,嘶嘶布裂的声音,听的江春水头皮发麻:“你……你要干什么……”连怕再冻,上下牙撞得咯咯直响,“我虽然是奴籍,你杀了我,衙门也要过问的。” 穆云翼不回答他的话,只用刀子把他身上的衣裤全部割裂,弄得赤||条条的一丝||不||挂,然后又兜头倒了两瓢凉水,然后扔到柴草堆里,穆云翼用刀拍着他的脸颊阴阴地说,“这次就这么算了,下次再敢跟我整这个,我就让你当太监!”说完用刀背在江春水小兄弟上面种种一敲,江春水痛得一个机灵,弓腰缩胯,一时不受控制,尿||液喷||薄而出,将身下的柴草全都浇湿,他越紧张越是控制不住,终于又怕又羞,哭了出来。 穆云翼最后又警告他:“我知道你还恨我,在心里琢磨着怎么报复呢,我等着!只是你要记住,下次你不把我弄死,我就把你弄死!”临走时又一脚踢在他的下巴上,轻蔑地说,“我就把你弄死了,也不过赔陈鹤轩几两烧埋银子!”说完就带着商益和安小北走出柴房。 安小北担心地说:“小先生,咱们这样……好嘛?这三九寒天的,他光着|身子在这里待一宿,明天恐怕就不好了。” 商益也说:“他受的教训也够了,莫要真的弄出人命来啊。” 穆云翼摆了摆手:“都不许管!回去睡觉!这种人,不值得可怜!” 安小北和商益回到寝室,屋里静悄悄的,白娃和曲池一动不动,看似睡得正香,两人上炕睡觉,这回烧得热了,被窝里暖烘烘的,倒也舒服,只是两人都睡不着,商益是怕那江春水真个冻死在柴房里,毕竟人命关天,而安小北虽然恨江春水,到底念着过去的情分,翻来覆去小半个时辰,终于安小北首先从被窝爬出来,商益也跟着一起,到柴房里,把江春水身上的腰带解开。 江春水已经冻得四肢僵硬,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安小北扶着他起来,生怕直接挪到热炕上使得内冷外热,夹攻之下,一命呜呼,先拿了几瓢凉水给他浇在身上,擦干之后,去上房屋里取了他的棉被来给他裹住,先就坐在柴禾堆里,这边跟商益生火烧水,弄了两大盆温水给他烫手烫脚,又喝了不少,逐渐把身子暖和过来。 好在时间也不是很久,柴房里先生了火,温度也是不太低,冻得不算严重,又折腾了小半个时辰,便彻底缓过劲来,安小北和商益把他架回房间,送到炕上,然后才放心地去睡了。 第二天早上,江春水就发起热来,并且开始说胡话,李掌柜来了,穆云翼主动把昨天的事情说了一遍,李掌柜说:“先把病治好再说别的。”派人去请了郎中,看过之后,抓药熬了,给江春水喝,等到第三日的时候,才有了点精神。 李掌柜把大家都叫到寝室里,坐在炕上说:“咱们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谁都怎么回事大家心里全都清楚,所以也不用再解释、狡辩,我也不听你们废话。江春水,你寻衅生事,殴打别人在先,扣你两个月的月钱,分摊给小北和商益做赔偿。穆小先生,你越权处置,而且手段太狠,如果不是小北和商益,他在柴房一个晚上非冻死不可,也从你这个月的月钱里扣出一两银子来,分给小北和商益作为他们事后救人的奖励,你可有意见么?” 穆云翼点头:“掌柜的秉公直断,我没有意见。” 李掌柜又跟江春水说:“你先好好养着吧,这次是你们自己滋事,汤药银子本不该店里出,不过你身份不同,也说不得了,想必你也仗着这层关系才这样猖狂,我虽是掌柜的,但除了银子上面,也不能对你们有别的处罚,待会我就给东家写信,请他示下。” 江春水听完脸色就白了,挣扎着从被窝里起身,在炕上跪了:“掌柜的,东家日理万机,多少大事要做,我们这点小事就不要麻烦他了。” 李掌柜说:“这可不是小事,你们四个自以为东家宠你们,这两年也没少做恃宠而骄的事情,有时候连我也不放在眼里。”说着又看了白娃一眼,“我早就想跟东家提一提了,其实你也不必担心,东家若是真爱极了你们,说不定一时高兴,把这茶楼也交给你们搭理呢,我也正好回府城去,守着老婆孩子过日子去!”说完再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了。 第34章 写春联 腊月二十开始,李掌柜就封了仓库,然后带着账本回府城准备过年了,安小北他们在这边没有家,只能在茶楼里过年,因为从腊八开始,连着好几日的北风和大雪,牛老大一直没有进城来,穆云翼也就给留在城里,眼看着一天天年关将近,也不知道牛老大还进不进城,穆云翼决定再等两天,如果还不行的话,就去买两头毛驴,和商益自己赶回去。 这悦然茶楼有规矩,因四个伙计俱是陈家的家奴,陈鹤轩也算体恤他们,允许过年这几天仍然可以营业,只不过茶叶和点心都要自己置办,挣到的钱就算他们自己的,因此仍然照常营业,虽然客人不如往日多,但也有不少赚头,穆云翼说书,仍然按桌按人分成,剩下的利润分成十份,安小北他们每人拿两份,穆云翼和商益每人拿一份。 这天早上起来,天气极好,阳光也暖和,穆云翼让商益搬了桌椅到外面,临街放好,摆了笔墨纸砚,把事先裁剪好的红纸拿出来,穆云翼笔走龙蛇,开始写对子。 第一幅是给自家茶楼的:茶亦醉人无须酒,书能香我何必花。 春联起源于古代,在宋代逐渐普遍流传起来,只不过都是用两块木板,或写或刻在上面,然后挂在门口,名叫桃符,只有大户人家或者是有钱的商家才会去做,小门小户的别说找个会写字的部容易,那两块木板也很破费。 穆云翼记得,用红纸写春联是明太祖朱元璋颁旨推广起来的,这个世界上没有朱元璋,自然也就还没有纸质春联的出现。 悦然茶楼原本也有两块桃符,是挂在门口两侧,上面写着:凝成云雾顶,茗出晨露香。挂了一年,已经有些褪色,需要等到正月十五之后,李掌柜回来上班,重新开业的时候,才会换上新的。穆云翼这回用大红纸写了,贴在门前台阶上的两根大碗口粗的立柱上面。 众人都没有见过这种样式的“桃符”,都感觉新奇,看那大红色的纸张,也颇为喜庆,不少行人驻足观看,甚至围拢到穆云翼的桌前面来。 穆云翼紧接着又写了一副:玉箸方起三仙齐赴八珍宴,金樽乍开九州共醉一缕香。 又裁了两张四方纸,上面写了两个大大的福字,和商益拿着走向对面的醉仙楼,站在大门口喊:“翁掌柜,福到了!” 翁掌柜跟李掌柜不同,他不是陈家的家奴,又是望城县本地人,因此到了年下,酒楼也没有歇夜,如今酒楼里的大厨伙计大半都已经回家了,只留下一些本地的,翁掌柜正在柜台里拨着算盘,筹算一家大户人家预定的酒席,听见穆云翼喊,抬头望外头一看,就见到高举着大红对联和福字的两个小孩,看着新奇,走到门口一看,面上更显讶然。 穆云翼笑嘻嘻地又说了一句:“掌柜的,福到了,你是要还是不要啊?” 翁掌柜看着对联上那龙飞凤舞的字,又读了一遍,很是喜欢:“要!怎么能不要呢!谁能把福往外推!”他亲自过去把福字接了,又让小伙计接过对联,抬头看见醉仙楼的那副,连连点头,“不错!不错!这倒比桃符更有些意思!” 穆云翼让商益回去拿来熬好的浆糊,帮忙贴在门前的两根立柱上,翁掌柜站在街上,大声朗读一遍,又端详一会,赞不绝口,回头告诉伙计拿两串钱给穆云翼:“好事成双!” 穆云翼也不推辞,让商益接了,又回去写了一副:粒粒金麦烘出满口香,张张笑脸招来全家福,再加上两个福字,然后拿到旁边糕点铺,仍然在门口大声喊:“邱掌柜,福到了!” 邱掌柜看了也是欣喜不已,也给了两串钱,又让伙计包了一包糕点给他。 穆云翼一口气写了十副对子,送给沿街店铺,有相熟的,也有不相熟的,不过这样大年下送对联,又说的是福到了,人家哪有不要的?而那么两大张红纸,也值不少钱,上面的字更是极好的,各家掌柜全都笑着应下,每家都按照翁掌柜的先例,给了两串钱,除了悦然茶楼本家的这副不挣钱之外,一共得了十八串,也就是一两八钱银子,看得商益乍舌,安小北欣羡,白娃嫉妒。 写完十副对子之后,穆云翼就不写了,泡了壶茶,进屋坐着慢慢喝,安小北说:“小先生,你这个这么挣钱,一副纸桃符就是两百钱,干嘛不继续写下去?别的街上还有不少商铺呢。” 白娃说:“你这个只是占着一招鲜,不趁着这个功夫多挣点,等其他人都拿出来红纸写,你就挣不到钱了。” 穆云翼笑着说:“我总不能把全城的商铺都送到,更何况人家也未必肯给两串钱,至于其他人会写也咱们也不能拦着,做人贵在知足……” 大家都有点替穆云翼可惜,那曲池忍不住说:“小先生不如你写了,我替你去送,每送一副对子,你给我五文钱的跑腿费就好。” 穆云翼只是摇头不语,过了一会,就开始有人来求对,第一个来的就是赵员外家的下人赵福:“小先生,我们家员外听说你给人家用红纸做桃符,说你也太不够朋友,有这么好的事情,不想着我们家,因老爷忙着走不开,特地让我来求墨宝!”又拿了一块银子出来,“这个做润笔费。” 穆云翼想了想,赵员外是做木材生意的,便提笔写下:朱雀自古寻梧木,青龙从来催栋梁。然后又写了福字:“我也不指着写这个挣钱,不过是大年下的,跟大家沾沾喜庆,乐呵乐呵,翁掌柜给定的调子,给两串钱,那么随这个缘分,只收两串钱吧。”他还没有练出来用手一掂就知道银子的轻重来,到屋里拿了戥子把银子称了,是四两多,穆云翼让安小北绞了一个二钱的小块来,剩下的送还给那赵福,让他给赵员外带回去。 不多时,范举人亲自过来,穆云翼也收了两串钱,自他之后,又陆陆续续有人来求字,穆云翼一一给写了,每人还是都收两串钱,一个上午的功夫,就收获了一堆铜钱,连同几块散碎银两,拿到钱庄里换成银子,一共是七两四钱,穆云翼又填进去二两六钱,换了一张十两的银票。 中午的时候,穆云翼让商益去西市,看看牛老大有没有来卖柴,工夫不大商益跑回来:“我没看到牛大叔,不过跟别人打听了,说是姓牛的卖柴老汉今天是来了的,柴已经卖完,现在去东市置办年货了,还有他那车和黄牛我都看到了。” 穆云翼大喜:“我们终于能回家了!小益,快收拾东西!” 因为暴风雪的关系,穆云翼在城里住了小半个月,过完腊八来就被困在城里,一直到今天,因此也积攒了不少东西,首先是连商益在内,每人一套新衣,也是从里到外,亵裤中衣,连同鞋袜都算的,单是这些就打了个不小的包袱。还有一条兔毛围脖,以及给高以清买的两个小玩具,准备带回去的笔墨纸张等等。 跟安小北他们告了别,锁了楼上房间的门,先带着商益去西市,请卖炭的包大叔帮忙,等牛老大回来的时候跟他说一声,自己去买东西了,马上就会回来,然后带着商益到东市去采购。 先买了花生糖、琥珀糖、绿茶糖、芝麻糖四样糖果,再加上灶糖,准备小年祭灶时候用。云片糕、蜜橙糕、杏仁糕、枣泥糕四种糕点,另有核桃酥二斤。红枣、黑枣、柿饼、榛子、核桃、松子、栗子等果子也有一斤的,也有二斤的,所有吃食放在一起也打了个包袱。 吃得买得差不多了,又去买蜡烛、布匹、彩线、纸张等日用之物,然后才打道回府。 到了西市,寻思着以后进出城多了一个人,穆云翼又在西市的米店里买了三斗黑豆,共五十多斤,黑豆的价格是四文钱一升,三斗就是一百二十文,又花了二十文买了个布口袋装上,让米铺的小伙计给背到牛老大车上。 “牛大叔!这是我新收的徒弟,商益,叫他小益就成,这是牛大叔。”穆云翼的芯子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商益虽然已经十四岁了,但在他眼里也是跟小弟弟一样,叫声小益倒也自然。 牛老大有些吃惊:“你收徒弟了?那真是可喜可贺啊,大叔先恭喜你了。” 穆云翼跟牛老大已经很熟了,笑嘻嘻地说:“同喜同喜,大叔,这些黑豆是给你们家大黄吃的,他拉着我走了两个多月,不能让它白挨累,我就想着马无夜草不肥,这牛想要想长得好自然也是得吃夜草的,就买了些黑豆给它。”说着还去前边摸了摸大黄的鼻梁,大黄也顺从地用头蹭他的手。 牛老大还以为这些豆子是穆云翼自己买回去的,没想到是给他的,他正在套车,一听这话,立刻停了下来:“给大黄的?你这孩子,怎么又乱花钱,我们家给他留着料呐,吃的不差,你挣点钱不容易,给他买这个干啥。”说着跑到西市门口,往东张望,因天气冷,那米铺的小伙计早就一溜烟跑得没影了,不禁顿足,“我帮你背回去,把这个退了吧,哪怕少要点钱,拿回来使也是好的,眼瞅着快过年了,你称上几斤肉回去跟以纯和以清吃也好。” 穆云翼过来把他拉回去:“牛大叔,置办年货的钱我早都准备好了,这袋子黑豆就是给大黄的,可不是给你的,你没有推辞的权利,等以后我给你买东西,你再推辞才好,这眼看着北风又起来了,咱们赶紧出城回家吧。” “你这孩子!”牛老大叹气地回来套车,驾车出城。 第35章 恶犬扑脸 进村的时候,天已然大黑,只不过马上就要过年了,家家不像平时那样睡得早,屋里大多点着灯烛,即便不淘澄年货,也要有点亮,各家各户的灯火借着雪光一晃,倒也能朦胧看路。 跳下牛车,跟牛老大告别,穆云翼带着商益高高兴兴地往高家大宅走,他已经有半个来月没看见高以纯和高以清了,心里挂念得很,想到马上就能见到他俩,把包里的吃食衣裳给他们,哥俩满脸高兴的样子,穆云翼就觉得很幸福。 下了村里主道,刚拐进岔路走了不到十米,忽然从一家柴禾垛后边窜出来一条黑影,硕大的身子直奔穆云翼扑过来。 穆云翼自从第一天进城就打起十二分的小心,对高家人、对拍花子,以及随时可能出现的地痞流氓之类抱以警惕,高家人可能让他无家可归,地痞流氓能够砸了他的饭碗,至于拍花子,一旦落到他们手里,或者是打断了手脚带去要饭,或者是卖到长春院那种地方去,简直就是万劫不复。 因此穆云翼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向来是刀不离身,睡觉的时候也要放在枕头底下,这回也是太平日子过久了,而且归心似箭,急于看到高以纯兄弟,更是潜意识里认为高家人已经被他吓住了,小手段即便避免不了,动手应该是不可能的了,没想到今天在这里被人突然袭击。 那道黑影带着腾腾的煞气扑到近前,穆云翼条件反射地把背后的包袱甩到前面来挡,也幸亏是他体恤商益,没有把所有东西都让他拿,方才下车的时候,穆云翼把比较轻的衣服包裹背在身上,这时候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击,那东西两只爪子都搭到穆云翼的肩膀上,把他扑得倒仰向后,跌在地上,一张大嘴奔着脖子咬下来,刚好咬在包袱上! 穆云翼吓得手脚冰凉,这时候已经看清楚压在自己身上的,是一只大狗,虽然说不是后世常见的藏獒、比特、高加索那种凶犬,只是最普通的中华田园犬,俗称土狗的,但膘肥体壮,体型比穆云翼还大,爪子比穆云翼的胳膊还粗,大嘴巴张开,上牙咬住他的额头,下牙能钩住他的下巴,穆云翼发出一声变了音的吼叫给自己壮胆,抽出腰间的割鹿刀,双手紧握,拼命向上刺去。 他那割鹿刀原本只是个生锈的镰刀头,大约有一尺多长,铁匠重新给开了刃,他有空的时候又反复打磨,铁匠告诉他,磨刀也有磨刀的技巧,如果是用来割麦子的镰刀,就把刃磨得厚一些,虽然不会特别锋利,但刃不容易倒,挺得时间长,如果用来割树枝的,举要尽可能磨得薄,这样才轻便省力,不过很快刃就倒了,还得重新磨。 穆云翼拿着刀子是用来防身的,如果遇上歹徒也就几下的事,或者用它割绳子,因此磨得极薄,前头又磨出刀尖,穆云翼试过,他站在三米之外投掷,能够钉进木头里不掉下来,毕竟防身利器,关乎到身家性命,他从不曾掉以轻心。 那恶犬头一口咬在包裹上,脑袋一晃,就把包裹甩了出去,紧跟着第二口就向穆云翼的咽喉咬了下来,穆云翼双手紧紧握刀,往上猛捅,锋利的刀尖一举刺入恶犬的下巴里,狭长的刀身没进去一半,那狗疯狂地咆哮,脑袋左右乱晃,两只爪子在穆云翼身上乱抓乱挠,穆云翼知道现在生死存于一线,任凭狗爪子在自己身上挠抓,咬紧牙关,把吃奶得劲都使出来,双臂发力,把那割鹿刀拼命举起来,顶住狗头。 从狗扑出来,到穆云翼用刀刺入狗的下颚,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商益反应过来,急忙把包袱扔到雪地里,然后双手抓住狗尾巴,拼命往后头拽,一边大声喊:“救命啊!恶狗伤人啦!快来救命啊!狗要吃人啦!” 商益今年十四岁,在后妈进门之前,过的日子也是不错的,身体长得虽然不算特别壮实,但也有些力气,使出全身力气扯狗尾巴,那狗两头剧痛,忽地放开了穆云翼,掉回头来张开血乎乎的大嘴直奔商益咬过来,商益吓得妈呀一声,掉头就跑,那狗则在后面紧紧追赶。 穆云翼又是一声大吼,从地上爬起来,又把背后背着的断玉刀抽出来,这个更长,钢口更好,双手握着,在狗的后面追过来。 毕竟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商益刚跑出不到十米就被那狗从背后扑到,商益双手抱头,顺地滚开,那狗发了狂性,一心要把商益咬死,连扑两下,把他按在地上,张口王下就咬,血淋淋的狗嘴张到最大,直咬咽喉,商益用两手把狗嘴擎住,他毕竟有些力气,这回命悬一线,也勉强支撑了片刻。 穆云翼从后面赶上来,见到这般情景,绕到那狗的身侧,双手握着断玉刀,借着奔跑的力量,掰命一刺,两尺多长的刀身大半都没入狗的肋骨里面。 强烈的剧痛,使得狗嗷嗷怪叫,身子一扭,条件反射地来咬穆云翼,穆云翼早顺地滚到柴禾垛底下,绕着柴禾垛躲闪狗的追击,商益捡起木棒,过来帮着穆云翼跟那狗周旋,瞅准机会,一棒子重重地敲在狗头上,那狗却不当回事,乘机反扑,又把他扑到,不过那狗先被穆云翼在下巴上捅了一刀,后来身子里又带着断玉刀连跑带跳,流血不止,全凭野兽本能的雄性支持,这会虽然把商益扑到,却没有了先前的神勇。 穆云翼快步跑过来,伸手抓住断玉刀的刀柄,把它拔下来,这回血留得更厉害,而且周围的人家也已经听到声音,陆续都出来查看,那狗终于失了锐气,开始害怕起来,调转狗头,夹着尾巴,顺着小路飞快逃走,穆云翼不依不饶,招呼商益赶紧起来,一个提刀一个拿木棒在后面紧追不舍,那狗伤了内脏,又大量失血,跑得越来越慢,商益最先追上,抡起棒子又敲在那狗的胯上。 那狗又是一声惨嚎,后腰往前疾缩,踉跄了几步,穆云翼大声说:“打他的腰和腿!” 商益依言抡起棒子狠打狗腰,那狗越跑越慢,终于被穆云翼追上,又是一刀从狗身子左侧扎了进去,然后立刻拔刀跳开,再跑几步,那狗终于支撑不住,扑跌在地,只是没有断气,躺在雪地里呜呜地哀嚎。 这时候附近住户都出来人,聚拢过来围看,有难有女,一看这狗,有认识的,纷纷惊呼:“这不是前街老夏家的狗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也有人说:“他家狗可是能上山抓狍子的,被这俩孩子打死了?” 穆云翼当着众人的面前,抓着狗耳朵,不顾那狗凄惨可怜,仿佛求饶一般地哀鸣,用断玉刀干净利落地割了气管血管,然后让商益回去把包袱都拿回来,然后跟大家说:“各位叔叔婶子,大爷大娘,我今天刚回来,就被这只恶狗扑上来咬,差一点就要了我们两个小孩的命,听大家说这狗是前街夏家的?不知道那夏家住在哪?” 有好事者告诉他:“夏家可好认了,他是咱们村里数得着的富户,高大院墙,前面栽了一排柳树,你一去就能找到。” “多谢了!”穆云翼抱拳致谢,然后让商益抓着狗腿,自己扯着狗尾巴就往前街拽。 这群人里已经有人认出来穆云翼就是高家捡回来的那个小煞星,或是惊呼,或是感叹,或是鄙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难怪那么小年纪就能杀夏家的狗,原来是那个小煞星!” 不一时到了前街,夏家果然好找,整个村里也没有这么齐整高大的院墙了,院门刷着红漆,颇为高端大气,穆云翼让商益去叫门,出来一个老仆,看到外面的情形,顿时吓了一跳。 穆云翼先前跟狗搏斗,胸前衣裳被狗爪子挠个稀烂,棉花都翻出来,有的地方都挠透了,少说也有数十道伤痕,往外渗血,再加上淋在身上的狗血,衬着乱糟糟的棉絮,手里有提着那么老长的刀子,确实有点骇人;商益前心的衣服也挠破了不少,但没有抓透,不过身上淋得狗血更多,半个身子殷红一片。 这大晚上的,两个血人提着刀子往门口一站,身后还站着十多个看热闹的,不是恶鬼上门,就是歹徒抢劫,那老仆第一反应就是关门,穆云翼用刀别住。老仆吓得声都变了:“小大王,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穆云翼说:“你不必害怕,我名叫穆云翼,也在这村里住着,今天来找你们,是你们家的狗把我咬了,现在来找你们要个说法,你能不能做主?不能做主,找个能做主的出来!” 老仆往外头看了看,果然雪地里躺着一条狗,不用问,整个上清河村里,这么大、这么肥的狗也只有自己家才有,因听说不是来抢劫的,方松了口气:“两位先在这里稍后,我去找我们家少爷出来。” 说完又要关门,穆云翼始终用刀别着:“你就这么去找人吧,要不然你一去不复返,我是砸门呢?还是跳墙呢?放心我保证不进去。” 第36章 夏家 老仆进去不久,带出来一个年轻公子,看上去也就十八九岁的模样,穿着一身白色长袍,腰下还悬着玉佩,口气很是有些不耐烦:“你们想怎么样?” 穆云翼开门见山地说:“很简单,你们家的狗咬了我们,要包赔我们的损失!” 那夏公子说:“我这狗借给高家二郎了,就算狗咬了你,也是他没看住所致,你们要人包赔也只去找他,干嘛来找我?正所谓打酒的跟提壶的要钱,他没看住狗跑出来咬你们,你们去找他要钱,我的狗借给他,现在死了,我也要去找他要钱,这样才算合理呢!” 穆云翼摇头道:“不成,我们可没看到什么高家二郎,又没有抓他个现行,如何去要得这钱?现在只一点,这狗是你们家的,咬了我,便要赔钱!” 夏公子有点恼怒:“你们怎么不讲道理呢?行行行,陪你就陪你,福叔,去账上取两串钱给他们,赶紧打发了了事!”说完瞪了穆云翼一眼,一甩袖子走了。 穆云翼也不说话,等那老仆拿了两串钱出来,接过来掂了掂,随手交给商益,又开口说:“两串钱就把我们给打发了?看看我们这衣服,被你们家狗挠成什么样了?单这外面一件都不止两串钱!去把你们家少爷找出来,咱们的事可还没完呢!” 老仆无奈又进了去,不多时夏公子又出来了:“你不要得寸进尺!” 穆云翼冷笑:“我得寸进尺?到要大家伙来评评这个理!我这身衣服,可是掺了丝的布做内衬,里面续了好几斤棉花呢!中衣也是细棉布的,还有裤子,还有身上的伤,加上我这徒弟身上这身衣服,作价几何?你就用二百文打发我们,还说我们得寸进尺,让乡亲们说说,天底下到底有没有这个道理?难不成你们夏家还要做南霸天不成!” 仇富的心里是广泛存在与穷苦大众之间的,况且穆云翼说的话也十分在理,人群里立刻有人回应:“二百文确实少了点,可买不来两套棉衣。” 夏公子耐着性子说:“那你打算要多少?” 穆云翼说:“两套衣服作价二两银子,加上我们被狗咬伤的汤药钱,误工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一共五两六钱七分银子,我也不跟你多要,把零头抹了,只要你五两便罢!” 夏公子咬牙切齿:“你们都穷疯了吧?五两银子!你们怎么不去抢!” 穆云翼冷笑:“我这几天正打算寻个点子抢上一把发发利市,这不你们家就送上门了。” 夏公子怒道:“要钱没有!还五两银子,你也真敢狮子大张口!就那二百文,你要就要,不要就赶紧滚蛋!再要啰嗦,福叔,你就去把家里剩下的三条狗都放出来!看他们还能不能再给杀了!”说完又是一甩袖子,进院去了。 穆云翼大声喊道:“各位叔叔婶子大爷大娘,都看到了吧,这夏家要做村里的南霸天,目无国法,纵犬伤人,还这样飞扬跋扈,今天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了!”他让商益把门卡住,不让夏福关上,然后回去拿起刀子把那狗开膛破肚,扯出心肝脾肺,就往夏家门上掼,又把肠子一直扯过来,挂在门上,狗粪涂了一地臭不可闻,门上墙上,到处都是狗血。 穆云翼又去对面的柴禾垛里抽了一抱干柴,就在夏家门口拢起篝火,今天虽然冷,但却没有什么风,穆云翼用不惯火石,身上常揣着火折子,干透的树枝树叶一点就着,然后向四周抱拳:“各位父老乡亲,难为这么大冷天跟过来捧场,我也没什么谢的,就借狗献佛,请大家吃些烤肉,暖和暖和,也算提前过小年了!” 他说完真的开始从狗身上往下剃肉,然后交给大伙,那群人只是出来看热闹,谁也不愿意趟这个浑水,没有一个接狗肉的,穆云翼也不在意,自己用刀尖挑着狗肉在火上烤熟了,然后就送到嘴里吃,还烤了一大块给商益和夏福,夏福哪里肯吃,只能在那里愁眉苦脸地哀求让他们离开。 穆云翼把火堆拢得极大,离着老远都能看到火光,他蹲在火堆边上剃狗肉,成块的好肉都烤了吃,碎骨烂肉,连同内脏,全都血淋淋地扔到夏家的门上、墙上,这一挂个肝,那里挂块肺,尤其房门上挂着的肠子,更是渗人。 他连吃了两大块狗肉,便饱了,又用刀把狗头割下来双手抓着,在原地转了几圈,奋力抛到夏家院里,狗头刚进去,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女生的尖叫。 夏福毕恭毕敬地说:“夫人,您怎么出来了?” 继而大门里走出来一个中年妇人,由两个丫鬟搀扶着,到了门口,皱着眉看了看狗血狗肠,又打量了一番门外的情形,最后发问:“怎么回事?” 穆云翼说:“你们家的狗,把我们俩咬成这样,我们来要包赔,你儿子就给我们二百钱,连这身衣服的钱都不够,还说我们得寸进尺,哼哼,你们夏家果真是要做上清河的南霸天啊!” “南霸天”这个词经常在戏文里面出现,不只有南霸天,还有东霸天、西霸天、北霸天,不过不管霸哪边的天,都是十足的贬义词,几乎跟恶霸无赖等同,庄户人家,谁也不愿意被人说成是仗势欺人的无赖,夏家即便有钱,但也是良善人家,从没做过平白无故欺负人的事情,今天凭白被人安上了南霸天的名号,将来不管到哪都是好说不好听的。 夏夫人打量了穆云翼一番:“那依着你的意思,得要多少钱才够?” “五两银子!”穆云翼说,“我们从里到外两套衣服全毁了,还有身上的伤,这天寒地冻的,在冷风里吹了半天,说不定明天就破伤风了,一命呜呼也不是不可能的,你们家的狗方才扑上来直接咬脖子,若不是我们身上带着刀子,此刻已经都被它咬死了,要五两银子并不多。” 夏夫人点点头:“我们家的狗是用来进山的,确实凶了点,平时都看管得极严,今天不知怎么跑出去咬了你们,确实是我们不对,待会回去一定严查,咱们夏家向来是和睦乡里的,从来不做仗势欺人的事,你要五两银子确实也不算多,夏福,去再给这位小公子拿五两银子,另外再把前两天从长白山那里运来的人参挑两支出来,给两位小公子压惊补身。” 穆云翼没想到这位夏夫人竟然这般有魄力,他们夏家就算再有钱,也不过在村里做个首富,拿到县城里可啥都不是,五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她竟然这样痛快地作出决定,让穆云翼对她刮目相看:“夫人爽快!小子方才也是有些莽撞,得罪之处,还望夫人海涵。”说完带着商益微微弯腰,鞠了个小躬。 不多时夏福把银子拿出来,还有一个扁扁的木盒,穆云翼打开来看,里面用红布裹着两只拇指粗的人参,合上盖子:“夫人,打扰了,小子告辞!” 转身又回到篝火旁边,把那狗的四条大腿都割下来,让商益扛着,然后先指着对面那户人家问:“这家的主人在这么?”人群里站出一个身材矮小的汉子,穆云翼拿出五枚铜钱递给他,“方才用了你家的柴禾,不告而取,也属无奈,还请见谅,这几文钱就当是付了柴钱了,走了走了!”和商益背着包袱,扛着狗腿,潇洒无比地回高家大院。 夏夫人跟看热闹的人说了几句场面话,让夏福把门口收拾干净,回到院里,便吩咐丫鬟:“去把大少爷叫到大堂去,让夏禄准备家法!” 丫鬟不敢怠慢赶紧去找夏公子,那位夏公子是夏家的长子,单名一个琦字,下边还有一个弟弟夏玮和四个妹妹,他父亲夏老员外去年过世,他从小读书,不通俗物,还撑不起来家,里里外外,还都要靠夏夫人把持。 今天这事他也挺郁闷,高以直跟他一起在镇上私塾里念书,算是同窗,今天来借狗,只说要进山去逮野鸡,还邀请他一起去,他也颇为意动,只是夏家的家教比较严,向来不许他冬天进山的,尤其明年又要参加岁考,更被严令在家温书,不得出门,高以直允诺若是捉了山鸡野兔,会给他带几只回来尝鲜,他还挺高兴,就把四条猎狗借出去一条。 哪里想到晚上就被人找上门来,说是他们家跑到外面去伤人,他心里恨死了高以直,既心疼自家花费不少人力物力培养出来的猎狗,又恨他没有把狗看住,惹出祸来,被母亲知道,还不知道要怎么惩罚呢。正胡思乱想着,就见母亲的贴身丫鬟来传,说是夫人让他去大堂,不禁哀叹一声,放下书本,往大堂走来。 “你给我跪下!”大堂里,夏夫人坐在椅上,夏琦一进门便一声断喝,吓得夏琦一哆嗦,赶紧在门口跪了,夏夫人怒气腾腾地问他,“你可知错?可知道自己错在哪了?” 第37章 夏夫人 被母亲责问,夏琦赶紧说:“孩儿不该把狗借给高家二郎,他没把狗看住,伤了人……” “咱们家的狗跟普通狗不同,那是四个放出去能斗野猪熊瞎子的!岂是能随便借人的?即便借了,那也得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情况,要拿这狗去做什么,今天来的那小孩,便是前些天高家捡回来的那个小煞星,跟高家老四动刀子的,闹得整个村里都知道了,就你不知道!前些日子大雪封门,这几天才刚开晴,谁敢进山?若是旁人也还罢了,那高家二郎跟你一样,连杀只鸡都艰难,他能够在这个时候进山抓野鸡么?你怎么不用你那脑子好好想想!” 夏琦听得瞪大了眼睛:“不会吧,高二郎吃了雄心咽了豹子胆,敢放狗咬人?” “怎么不敢!那高家二郎我也是看见过的,那个面相就是阴损蔫坏的,早就叫你不要跟他来往你偏不听!听说那小煞星站在院子里骂高老太太是老寡妇、老棺材瓤子,拿刀捅了高老四,又棒打他们家大孙媳妇,这是多大的仇?高家二郎放狗咬他,有什么不可能的?用咱们家的狗咬了人,即便将人咬死了,也只说是没看住,最后还是咱们摊官司,那小煞星上了高家的户籍,你就敢肯定他们不会翻脸跑来找们家讹诈一笔烧埋银子?” 夏琦只觉得脑袋嗡地一下,浑身冷汗如浆:“他们……他们怎么能这么做……” “他们怎么就不能这么做!这些年他们高家什么样,你就一点都没听说过?当年高家老三是怎么死的?他们家三郎五郎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高老四两口子已经是迎风臭出八百里了,他们家那俩孙媳妇又有哪个是省油的灯?什么事他们没干过?当年是怎么讹诈镇上的马家的?”夏夫人看儿子听进去了,才又接着说,“就算你交友不慎,不懂得人心险恶也还罢了,最让我生气的是那小煞星找上门来,你又是怎么处置的?” 夏琦有点委屈地说:“那小煞星狮子大张口,竟然要五两银子……” “就算要十两银子你也得给!”夏夫人说,“外边那么多相亲看着呢,咱们家要是真的坐实了‘南霸天’这个名号,将来还怎么在这村里过日子?咱们家现在不比原来,你爹没了,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家呢!” 夏琦不服气:“难道他要一百两,也得给么?” 夏夫人直觉的恨铁不成钢:“他要一百两你就不会跟他讨价还价?所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即便你觉得五两银子太多,就不会跟他好好说?你莫要以为你是读书人,就瞧不起人家,别说你还没考中秀才呢,就算中了,也不能拿鼻子窟窿看人!今天这事,你如果一开始就跟人家好好说,所谓不打笑脸人,人家至于弄你满门墙的狗血么?况且那小煞星要五两银子,也并不算多,一来他们确实毁了两身衣裳,又受了惊吓,二来人家占着理呐,说到哪里去也是你不对。” “那我要是笑着脸跟他说,他还不理呢?” “那就是他不对了,至少外人不会以为咱们家仗势欺人,咱们夏家属于耕读传家,最近几年守着莲花山也置了些产业,名声最重要,有时候就算损失些银钱,也得把面子撑足,口碑好了,以后银钱自然源源不断地赚进来,一旦倒了门头,再要修复,又岂是几两银子能办到的?” 夏琦被母亲说得哑口无言,垂头认错,夏夫人唤了管家进来:“大少爷交友不慎在先,有辱门风在后,带下去打二十板子,让在床上躺几天,好好记住这次教训,下次再犯,便要见红了!” 夏夫人把板子的数量、力度都说清楚了,夏琦挨了二十下,只是红肿起来,并未破皮,晚上趴在床上恨恨地磨牙,发誓要报仇雪耻。 穆云翼带着商益回到高家,进院就大声喊:“以纯哥!小五!我今天遇到一条野狗来咬我,让我随手宰了,那狗才肥呢,我都背不动,就只砍了四个狗腿回来,快把干白菜拿出来,待会咱们吃狗肉干白菜汤!” 随着他这话喊完,各房屋里迅速安静下来,虽然都亮着灯,但却没人说话,也不见人走动。 高以清飞跑出来,欢喜地喊道:“元宝哥哥!你回来啦!我早上去问了牛大叔,知道你今天肯定会来的,刚才还说包完饺子就到村口去迎……” 他系着小围裙,满手面粉,跑到院里,借着屋里的灯火看穆云翼身上衣衫破碎,更依稀可见许多血迹,顿时吃了一吓:“元宝哥哥,你,你这是怎么了?好多血啊!” 穆云翼放声大笑:“不是我的血,刚才不是说了么,回来路上遇到一条野狗出来咬我,我你还不知道么?有这两口宝刀在手,那是人挡杀人,狗挡屠狗的,就随手给宰了,正好过年了,砍了四条狗腿回来,咱们是煮了吃还是烤了吃,都是不错的,待会跟以纯哥研究研究。” 三人进屋,高以纯已经扒在炕边,一看到穆云翼进屋,就吓了一跳,这回有了灯光,高以清终于看得清楚,也惊骇不已:“元宝哥哥,你你你你,怎么弄得这样啊。” 穆云翼说:“没事没事,都是狗血,狗血。” 高以纯把他拉到炕边上,仔细看了看,方松了口气:“幸好是冬天穿得棉衣,只伤了点皮,小五你先别弄饺子了,赶紧把热水拿进来给他们洗洗。” 他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还不敢下地,便在炕上帮着穆云翼解了腰带,将氅衣、棉袍、还有里面的中衣都褪下来,三样都在胸前位置破得不行,而且浸了不少狗血,让高以清先拿到外屋,等有功夫再处理。 高以清打来热水,高以纯让他把盆放在炕沿上,然后先帮穆云翼洗头发,然后再换了水清洗上身,他胸前被狗爪子挠了几十道血印,农村孩子都皮实,在高以纯的印象当中,倒不当回事。 洗完上半身,擦干之后,穆云翼拿了件新的中衣穿上身上,然后又脱了下边的裤子鞋袜,把下半截也洗了,农村屋子冬天的温度实在不高,只能这样分成两段洗,然后就钻进被窝里,这还是高以清知道他回来,提前把炕烧得滚热,要不然就算这么小心,也得感冒。 自从分家之后,穆云翼给家里添置了不少东西,大小木盆,洗脸洗脚的共有四个,穆云翼洗的时候,商益也像他这般洗了个简约澡,然后跳上炕,穆云翼把他也拉进被窝里,给高以纯介绍:“这是我新收的徒弟,叫商益,以后就跟着我了,你叫他小益就行。” 高以纯冲商益笑笑:“欢迎你来,以后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不用太拘束。” 商益听穆云翼不止一次地介绍过他这位以纯哥,这时有点紧张地红了脸,嘎巴着嘴,不知道怎么称呼,穆云翼笑着说:“我叫以纯哥,你要叫师伯。” 高以纯说:“我又不是你的师兄,干嘛叫师伯?你应该比我大吧?咱们各论各的,你就叫我以纯就好,或者喊我三郎都行。” 商益不敢开口,只看向穆云翼,穆云翼掐着下巴想了想:“辈分不能乱,俗话说,台上无大小,台下立规矩,你就叫他三叔吧,外屋那个是你五叔。” 高以纯正要推辞,商益已经很恭谨地喊出了口:“五叔。”高以纯顿时没了脾气。 穆云翼喊高以清:“小五,你先别忙活了,待会我们暖和过来跟你一起包,先把门插了,进里屋来我跟你说话,把我们带回来的那两个包裹拿进来。” 高以清依言插了房门,提了包裹进来,因外皮已经脏了,穆云翼让他就在地上打开,先是从里到外四套新衣,穆云翼给他们挨个分了:“试试,看合不合身,如果不合适,还得再改改。” 高以纯接过衣服,不无埋怨地说:“你都买过两套了,还没怎么穿呢,怎么又买?” 穆云翼说:“过年了嘛,这是我在这里过的第一个新年,当然得热热闹闹,隆隆重重的,怎么?你不喜欢啊?” 高以纯用手摸索着衣裳的料子:“我长这么大,总共穿过四套新衣服,第一套是我外婆给我做的,第二套是我娘给我做的,后面两套都是你给我买的,除此之外,都是别人的旧衣服改的,你这个是第五套了,我还有什么不喜欢的?” “喜欢就好!”穆云翼捏着高以纯的脸颊揉了揉,“还不错,有点白了,也胖了点,以后你什么也不用管,就好好养着,我说过,一定要把你和小五养得白白胖胖的!就像那年画里抱鲤鱼的娃娃一样!”他又转过身去捏高以清,高以清高高兴兴地让他捏,“小五也胖了,小脸鼓起来点,有点像包子了,手感真不错。” 高以清抱着新衣服扑在穆云翼腿上,用头蹭他的胳膊:“元宝哥哥最好了!今年终于有新衣服了!邱小宝每年都跟我们显摆,这回我也有了,看他还怎么显摆!” 第38章 包饺子 四套新衣都先收进箱子里,穆云翼又打开另一个包裹,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拿出来,每看到一样,高以清就欢呼一声,看看糖果,嗅嗅糕点,止不住地咽口水,穆云翼拍拍他的额头,拿了一颗芝麻糖塞进他的嘴里:“这些东西就放在箱子里,你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只是马上要吃饭了,先别吃太多。”他又拿了块蜜橙糕给商益,拿了柿饼给高以纯。 这屋里有两个木头箱子,是高以纯娘亲的陪嫁,穆云翼来的时候还是空空的,现在也装得快满了,一个箱子装衣服被褥一类,穆云翼拿回来的铜钱也都放在里面。另一个箱子装些日用杂物,多是剪刀针线,笔墨纸砚等物,两把钥匙都带在高以纯的身上。 把所有的吃食,还有穆云翼带回来的布匹、纸张等物都收进箱子里,高以清欢喜得不得了,眼睛一个劲地往墙角看,就好像一不留神,东西就会长翅膀飞了一样,实则他是穷苦惯了的,长这么大也没喝过几口粗糖水,更别说这样精致的糖果点心了,直到含到嘴里,感受到香甜味道,还感觉像做梦一样不真实,不时地咧开缺了一颗门牙的嘴冲穆云翼笑。 穆云翼暖和得差不多了,从被窝里爬出来,开始穿衣服,高以纯担忧地说:“你胸前的伤,要不要去找赵四叔弄点药膏?” 穆云翼想了想:“只抓破了点皮,倒是不严重,我只怕感染了或者是留疤……对了,我上次说的要买的酒你买了没?” 高以纯点头:“早就买好了,我怕磕了碰了,求小乐子带小五一起去的。” 穆云翼要看,高以清就从箱子里抱出一个小酒坛子来,上面缠着红布,穆云翼拿过来,直接把泥封排开,嗅了嗅:“这个酒度数应该不低,就得这样的。小五,给我拿个勺子来。” 高以纯有点发愣:“你要喝酒啊?你不是说这酒是要送给牛大叔的么?” “是要送给牛大叔,不过现在我要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接过木勺,舀了些酒,让商益拿着,然后直接用手沾了酒,往胸口的伤口上淋。 这酒是目前度数最高的霹雳火,穆云翼知道牛老大爱喝烈酒,而十村八店就以镇上胡家酒坊出的这种霹雳火最为有名,很多县里的商户都到他家来订酒,所以穆云翼上次走的时候才让高以纯找人从镇上带点回来。 他胸前的伤口虽然不深,但破皮见肉,往外渗血,被这烈酒淋上,疼痛可想而知,当时便似被许多把小刀子同时割着,疼出了一身细汗,淋了两三下,便瘫倒在炕上,不停地喘粗气。 几人都不知道他在干什么,高以清更是眼泪汪汪地抱着他的胳膊,带着哭腔问:“元宝哥哥,你这是干什么啊。” “要想不化脓感染,就得淋这烈酒,我不行了,以纯哥你来,你帮我弄。” 高以纯确定地问:“真的淋了这酒就不会化脓了?”穆云翼坚定地点头,高以纯嫌用手指沾酒,会洒在炕上,便把针线笸箩拿过来,弄了一个干净的白布条,蘸了酒给穆云翼擦拭,穆云翼痛得浑身紧绷,眼泪都要出来了,他胸前伤口深深浅浅,或长或短有几十道,洒了酒之后,前半个身子都痛得不行,好在后来疼得麻木了,方轻松了一些,等全部弄完,他身上的中衣已经彻底汗湿。 高以清又用热水浸了手巾来给穆云翼擦身,换了一套中衣穿上,伤口洒酒,剧痛之后就是轻松和爽快了,穆云翼穿衣下地,和商益一起帮高以清包饺子。 包饺子绝对是一个技术活,尤其是擀饺子皮,得擀得中间厚,边缘薄,行状还得规则正圆,擀得好的边缘要翘起来,成一个盘子状,穆云翼做点家常菜还行,弄这个就显得力不从心了,包饺子也不成,尤其是煮饺,稍捏不严实就要露馅,而且这也不是用力不用力的问题,经常边缘沾上了油,不管怎么捏也会散开,下到锅里就要成了片汤汆丸子了。 好在穆云翼有自知之明,只负责抱柴烧火,以及拿了草纸蒸帘帘负责摆饺子。 高以纯是高家大院的做饭状元,据他自己说,一年当中,有一半的时间饭菜都是他做的,还要负责腌咸菜、熏腊肉、积酸菜……高以清从小就跟在哥哥后边帮忙,也是做饭的好手,他跪在椅子上,一只手捏着面,一只手按在有他手腕粗的擀面杖上,刷刷刷几下功夫,就擀出来一张饺子皮,里厚外薄,而且边缘都往上翘起来。 商益接过皮去,用匙舀了陷放在中央,不多不少,而且每次都那么多,然后十根手指交错起落,转眼之间,就捏成一个元宝形的饺子,跟高以清配合着,一个擀,一个包,很快饺子就摆满了两个蒸帘,高以纯在里屋说:“元宝和小益哥中午坐车从城里回来,这会肯定都饿了,你们先下出来一锅,咱们先吃上,剩下的等吃完了饭再包。” 下饺子也是一门学问,看似简单,其实也不容易,穆云翼拿起饺子就要从锅边上蹭下去,被商益赶忙拦住:“这么蹭下去,到了锅里头,饺子就都破了。” 商益把蒸帘一翻,直接把饺子噼里啪啦倒进锅里,然后拿着大笊篱轻轻搅动,过了会就要把锅盖上,穆云翼说:“那饺子不会糊在锅底上么?” 高以清抱着柴禾进来,又张开他那缺了门牙的嘴笑:“开锅煮馅,盖锅煮皮,我这饺子做得皮比较厚呢,得盖上锅多煮一煮,元宝哥哥你就放心吧,今天晚上的饺子要是有一个破的,我就把整锅的饺子汤都喝了。” 高以纯在里屋喊:“外边有他们两个就够了,元宝别跟着忙活了,进来咱俩说说话。” 穆云翼叹了口气,想他堂堂的穆家二少,在家里有爷爷奶奶姥爷姥姥爸爸妈妈哥哥嫂子宠着,外头又有无数美女帅哥为他折腰,名副其实的高帅富,走到哪里都是焦点,何曾想过有朝一日竟会被人嫌弃,不过形势比人强,他有一种预感,再待在这里恐怕就要帮倒忙了,也只好认命地站起来,解了用碎布拼凑而成专门干粗活用的围裙,连同小板凳一起让给高以清。 进了里屋,高以纯拿出一双鞋来:“我跟老姑学的,第一次做鞋,按照你的尺码做的,你且试试,如果不合适,下次再改进些。” 穆云翼把鞋接过来,跟县城鞋铺里二三十文的鞋不同,这双鞋做工明显要更加精细,鞋底子密密麻麻的针脚,是许多层反复纳的,最难能可贵的是,针脚竟十分整齐,他大略数了数,拇指肚大的地方就横竖纳了几十针,而且线都绷得紧紧地,毫无松懈,鞋面子外面是黑色的粗布,里头还有一层细棉布做的内衬。 他穿在脚上,在地上走了几步,感觉又舒服又轻便:“真不错,以纯哥,你第一次做鞋就能做到这个程度,简直是天赋异禀啊。” 高以纯把他拽过来,俯下身子,左手把着炕沿,右手伸出一根手指贴着他的脚跟塞进鞋里试了试:“主要是老姑教得好,我特地做得大了些,一来你的脚还在长,如果可丁可卯,过段时间就穿不得了,二来你穿惯了城里头的靴子,我寻思要是你不爱穿的话……” “谁说我不爱穿了!”穆云翼翘起脚尖,左右摆了摆,高兴地说,“以纯哥一针一针做出来的,我怎么可能不爱穿,就至于矫情到那种地步了?穿靴子是因为我总往外跑,那个更随脚,在家里还是穿这个更轻快随便些。” 高以纯笑着说:“你喜欢就好,不过这个是夹鞋,怎么也得出了正月才能穿。” “那就先收起来,到时候再拿出来穿。”他脱鞋上炕,跟高以纯说话,“等出了正月,你也能下地了,得给你自己也做一双。” “我的也做好了,在箱子里放着呢,我最会照顾自己了,第一双鞋就是给自己做的,你这个是第二双,等过完年,我再给小五做一双。” “做鞋的事情毕竟是次要的,还得把主要精力放在读书上。”穆云翼有点严肃起来,“我寻思着趁着年里放假,一口气把三字经和百家姓都讲完,二月之后就开始教你们千字文,等把地里的事情忙完,我就带你们进城,去县里的义学读书,等后年就下场去参加科考。” 高以清在外屋听见,跑进来大声问:“元宝哥哥,你让我和哥哥去参加科考??” “对!”穆云翼点头,“不求你们考中,只进去见识见识场面罢了。”这个时代的科举考试不只是考学问,更多的是身体素质,要被锁进小屋里好几天,吃喝拉撒全在里面,再加上心里头患得患失,一个承受不住,死在里面都有可能,因此穆云翼就想让他们兄弟俩尽可能多地参加,以逐渐适应这种形式。 大明朝童生试每三年举行两次,逢着丑、辰、未、戌年的称为岁考,逢着寅、巳、申、亥年的称为科考,明年就是乙丑年,就有岁考,高以纯他们是不可能参加的,穆云翼想要让他们参加丙寅年的科考。 第39章 商鹤野 高以清咯咯地笑:“元宝哥哥你别逗我,我和哥哥连三字经都认不全,怎么能去考秀才?” 穆云翼说:“谁让你去考秀才了?只是让你们去感受一些,考试是个什么章程,到底有些经验,以后再考才不犯怵,哪怕到不了府试,考一场县试也是好的。况且又没让你现在就去考,还有一年时间呢,你现在认不全三字经,到那时候还认不全?要真是那样,我就打你屁||股了!” 高以纯说:“考试怎能当儿戏呢?既然肯定是考不中的,干嘛还要去考?秀才……又岂是那么容易考的?不说大哥和二哥,爷爷和大伯考了几十年都没能考中,爷爷好歹过了府试做个童生,大伯连个童生也没考到过。咱们高家这么多年,也只二伯考成个秀才,在咱们村里也算是凤毛麟角了,被多少人叫做文曲星?连着两次进京,都没能考中举人呢。况且这读书也是烧钱的买卖,平时的笔墨纸张不说,每次考试,路上的盘缠都是一大笔花销,除了县试在家门口,余下的府试、院士都离着远呢,去年二伯进京,拿走五十两银子还说不宽裕呢。元宝虽然能挣点钱,到底……横竖我不是读书的料,年纪也大了,平时学着认几个字也就是了,小五比我学得好,不过后年也不行,让他再学几年,要真能用功,学得好,参加戊辰年的岁考便好。” 高以清赶紧说:“我学的没有哥哥好,我很多字都是看过就忘的,回头都得哥哥再教我呢,让哥哥去吧,我在家种地。”他挺起小胸膛,用手拍的啪啪作响,“你们放心,那三十亩地,我肯定都伺弄得好好的呢,供哥哥读书,还有元宝哥哥,你学问那么好,也要去考的。” 穆云翼沉吟片刻:“无论怎样,你们都要读书,还有一年的时间呢,到明年年底再看,如果你们学的好,有那么一二分的把握,那就下场试试,要是不行的话,大后年再考也不迟,横竖咱们年纪都小,人家七老八十的考秀才都不算晚呢。”说罢又向外屋说,“小益你也要好好学,如果将来学得好,也让你下场考试。” 商益本来听他们在里屋说前程,心里头颇感委屈无助,想自己原来也是个衣食无忧的小少爷,如今卖身为奴,虽说穆云翼对他不错,到底成了奴才,连科举也不能了,从小读的那些书,也全都白废了。 他正自感伤,忽然听穆云翼说将来让他也下场考试,不禁把手一哆嗦,柴禾都掉在地上,赶紧迈进里屋,不敢置信地说:“师父,你刚才说什么?让我也去考试?”见穆云翼点头,他登时红了眼圈,“师父您不知道么?贱籍是不能科举的。” “谁说你是贱籍了?”穆云翼郑重地说,“当初立的只是私契,虽然有中人、保人,但却没有到官府入籍,说到底,还在于我,我若不把这契约拿出来追究,你就还是良民,如果你背我叛我,甚至害我,我把这契约拿出来,它才有用。”他语重心长地跟商益说,“我这些日子看过来,你也是个好孩子,是个知恩图报的,我都给你打算好了,以后你就跟着我们一起读书,如果真学得好,将来也一并下场考试,我把那卖身契还给你毁了,也就是了,其他的事情,你也不用担心,虽说你从商家族谱上除了名,等到时候,就把你入到咱们家里,看看能不能过继到以纯哥的名下,呵呵,你也别不满意,谁让你辈分小呢,其他的事情,也不用你们操心,我到时候请范举人帮忙找几个秀才作担保,肯定能让你们都顺利下场考试便了。” 商益听完,再也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给穆云翼磕头,穆云翼拉他他也不肯起来:“自从娘亲过世,继母入门,我就以为是泡进了黄莲水里,没有再悲惨的了,不想到后来她更要把我卖进窑子里去,当时我已经是万念俱灰,要跳城墙了,幸好当初曾听过师父您的几段书,知道您是个仁义无双的,就求着父亲把我送来您这里当徒弟,当日您拒绝的时候,我已经打定主意,出门便要寻死了,后来卖给您当奴仆,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哪知您又对我这样好,我真是……真是……”他哽咽着说,“我就是粉身碎骨,也报答不完您的恩情!”说完以头顿地,磕得嘣嘣作响。 穆云翼赶紧把他拖起来:“别磕了别磕了。”看他额头上已经要破了皮,赶紧跟他揉了揉,“我也不算什么好人,就像当日你爹把你带来的时候,我一开始也没打算收你,还要你爹把你卖给我当奴才。只是有一点是我的宗旨,谁对我好,我就对谁更好,别人给我十个好,我得给别人一百个好,你这些天端茶倒水地伺候我,我都看着呢,尤其是今天晚上,如果没有你,我十有八九就真让那狗咬死了,这也算是救命之恩了,我哪还能真把你当奴才看呢?以后你就是我正式的弟子,你快别哭了,待会把饺子端上来,咱们来个拜师仪式,赶明儿我就开始正式教你说书!”商益听完更是惊喜感激,又要下跪,被穆云翼拦住,“待会一并再磕吧。” 说实话,穆云翼对于商益确实很感激,就算他当年做穆家二少的时候,也没有人围着他端茶倒水、铺床叠被,给他洗内||裤、洗袜子,而且任劳任怨,脸上还总陪着小心,生怕哪下没照顾到,惹他发火,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穆云翼心里不感激是不可能的,因此才有今天晚上这个决定,虽然让商益读书,不入贱籍也在既定的计划当中,但也没打算这么快,原本还想考察个一年两年的,看看人品,再做决定呢。 饺子煮好了,端上炕桌,调好了酱油陈醋,香喷喷的让人猛流口水,高以纯在东侧,高以清在炕里,穆云翼在西侧,商益在炕沿上,围桌而坐。 穆云翼拿了从城里带回来的茶,让商益沏了一壶,然后跪拜敬茶。 穆云翼说:“我会的东西不少,除去书画绣乐不提,单是口头上的功夫也有那么几门。”他想了想,决定把单口相声和评书归到一起,“你是跟我学评书的,我就单教你评书,只是这个东西即是手艺又是学问,要想说书,先要看书、背书,把书里的情节人物全都弄清楚,再把主线支线都找出来,掰开了揉碎了,用大家爱听的话讲出来,评书评书,不但要有书,还得有评才行,你的评还的让听众认可,这就更不容易了,以后我都会慢慢教你。至于咱们这一行,祖师爷……”穆云翼确实不知道评书的祖师爷是谁,“嗯,祖师爷有三位,两男一女,各有各的风格,第一位叫做单田芳,专讲长篇,跌宕起伏,引人入胜,第二位叫刘宝瑞,专讲短篇,风趣幽默,脍炙人口,第三位叫刘兰芳,是个女的,声音清脆,掷地有声,我的评书都是跟这位三位学的……” 商益都用心一一记下:“三位师爷都是哪里人士呢?将来见了,给他们磕头问安方好。” “呃……这个你就别想了,他们都不在这世上了。”穆云翼把能想到的简单地说了一遍,然后接过商益的茶,一饮而尽,“咱们这门的规矩,徒弟进门,师父要赐字号,还要有信物,一块醒木、一把折扇,一个手绢,现在也没法准备,等过完年回到城里,我再给你置办。另外入了这个门,每个人都要有一个艺名,我是云字辈的,你呢,就是……”穆云翼踌躇了下,“就是……就是鹤字辈吧,就叫鹤野,商鹤野,希望你以后能够如闲云野鹤,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谢谢师父!谢谢师父!”商益激动地接连磕了九个头,穆云翼让他起来,上桌吃饭,拜师仪式就算圆满落幕。 饺子是酸菜猪肉馅的,高以纯知道穆云翼不喜欢吃太腻的,又添了牛肉在里边,每个饺子里都是一个紧实的肉丸,咬一口,满嘴喷香,这种饺子,就算是拿到县城里去,也算是难得了。 高以纯问穆云翼:“元宝,你教小益哥说书,他多久能开始像你那样挣钱?” 商益赶紧说:“三叔,咱们差这辈分,您叫我小益就好了,这声哥,我是不敢担当的。” 穆云翼点点头:“得看他的资质吧,一年学一部书,如果快的话,明年就可以开讲了,不过能不能像我这样挣钱就不好说了。” 高以纯有点企盼地说:“那你看我的资质怎么样?你也教我说书吧。” 穆云翼皱眉:“以纯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书读好,你不用担心钱的事情。” 高以纯目光有些暗淡,低下头夹饺子吃。 高以清说:“元宝哥哥,你教我吧,让我哥用心读书,我很有天赋的,你往日给我讲的故事,我都能背下来,给邱小宝他们讲,他们都可爱听了。要不我也像小益那样给你磕头拜师啊。” 说着他就真的要在炕上跪起来,穆云翼赶紧把他止住,又凑过来隔着桌子抓住了高以纯的手:“你们两个,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去读书,能读书,读得好,那就给我好好读,钱的问题,不用你们操心,我现在一个月挣八九两银子,足够咱们一家四口花销了,不但你们,将来我也要去下场赴考的,如果实在不行,读不成的,那时候再谋别的生路,都听到没?以纯哥,你千万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看你难过,我心里也不舒坦,以后咱们四个相依为命,可不能存了芥蒂,等将来,你如果实在不能进学,那时候你想挣钱,我非但不拦着你,还帮你想办法,挣多多的钱,好不好?” 高以纯点点头,反过来攥住了他的手:“是我错怪你了,元宝,对不起。” 穆云翼松了口气,又把高以清和商益的手抓过来,昏黄的油光灯中,四只稚嫩的手紧紧地攥在一起。 第40章 夏公子 第二天,吃过早饭,马乐、墨香,还有计家兄弟照常来上课,他始终按照高以纯和高以清的进度教,三字经只剩下八页,因此这段时间都住在城里,没能回来,要不然早都讲完了。 不过几个小孩都是极用功的,学不到新的东西,就把已经学过的拿出来温习,马乐他们又跟着高以纯哥俩把没学过的补了,赶上进度,穆云翼把前面教过的高以纯哥俩的拿出来考教,马乐他们也都能够认识、背诵,并且清楚地讲解每一句话的典故,令穆云翼心里感叹不已。 他用了两天时间,把八页纸讲了,整本三字经便全部完成,小年那天放了假,各家祭灶扫尘,还要打理头发,古人也是要修理头发的,并非从生到死,一根不剪,相反要时常打理,弄得整齐有序才好。 穆云翼看到其他各方屋里除了扫尘之外,还剪了窗花,便把自己在城里买的红纸拿出来:“我不太会剪,你们谁会剪这个?” 高以清大声说:“我哥就会剪啊,记得小时候咱们屋里的窗花都是哥哥自己剪的。” 高以纯拿过红纸和剪刀,先折了几折,然后咔擦咔擦,熟练地下剪,一会功夫打开了,再在细微地方修剪一番,很快就剪出一个大红灯笼,周围四个流苏,下面是个莲华底座,看上去精美极了,高以纯一只手提着给大家看:“怎么样?” “天啊,这简直就是巧夺天工啊!”穆云翼拿过剪纸,惊喜地欢呼一声,心里头暗自为高以纯可惜,就这个手艺要是拿到现代去,怎么也能捞个民族传统艺术家的称号,比上高中时候,教自己的艺术课老师还好。 高以纯又有点小得意,又拿过一张红纸剪开了:“爹娘走得早,我带着小五过日子,屋里没有女人,什么活都得自己想办法,譬如小五的裤子磨破了,上房屋里又不好求人,就得我给他弄,其实我并不是没做过针线活,普通的缝缝补补都成的,只是做鞋子倒真的是第一次。” 他又剪了四个,除了刚开始的莲花灯笼,又剪了一个童子骑鱼的,一个喜鹊登枝的,一个双牛对顶的,全部都精美极了,穆云翼甚至都有些想放起来做收藏了。 窗户纸都是今年新换的,虽然只是最廉价的草纸,但都干干净净的,一共四扇窗户,里屋两扇,外屋两扇,上面全贴了剪纸。 其他几房也都贴上了,只有上房屋里的最好,跟高以纯的这个不相上下,猜想着应该是出自高学红之手,大房和二房的就比较普通了,最差的是四房,就是跟这边对门的高学证家,都是一模一样的四只老牛,而且极为简单,手法也很粗糙,穆云翼看着比小学生的作品还不如。 看罢了各房剪纸,穆云翼正要回屋,忽然从上房屋里走出一个中年男子,身上穿着齐整的长袍,头戴文士巾,腰间黄色流苏坠着一块玉佩,穆云翼知道高家只有两个人有玉,一个是最高老太太宠爱的小儿子高学成,一个就是考上了秀才的二儿子高学解。 他不打算理会对方,转身就要推门进屋,高学解却主动开口:“你就是元宝那孩子吧?” 穆云翼转回身:“是我,你就是以纯哥的二伯高学解吧?” 高学解儒雅地点了点头:“我就是高学解,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唉,当日我不在家,没想到就弄到这步田地,三郎和五郎小小年纪,三弟和弟妹又都不在了,怎能让他们出去自立门户?这些日子,也苦了你们三个小的了。” 穆云翼笑道:“不苦不苦,没分家之前呢,我们连饭都吃不饱,以纯哥每顿两个窝头,省下来一个给我,小五是一个窝头,吃得都瘦成芦柴棒了,自从分家之后我们过得可好了,不但吃上了精米细粮,还总能有些荤腥肉蛋入口,要是原来的话,即便有这些,也落不到我们嘴里。” 高学解叹气道:“这些年为了供我读书,家里都是勒紧了腰带吃糠咽菜,尤其苦了我这两个侄子,我都是知道的,唉!好在明后两年,我不用赶考,前日又跟下清河的胡员外谈妥,到他家去坐馆,以后咱们家的状况也能好点,得好好补偿三郎和五郎这两个孩子。” 穆云翼头一次跟他打交道,有点摸不准他的意思:“以纯哥和小五现在过得挺好,以后会过得更好……” 他话没说完,忽然院门外头进来五个人,为首的正是前几日见过面的那位夏公子,身边带着四个身强力壮的奴仆,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一看到高学解,夏琦便直奔他来,看穆云翼伸手按在腰间的割鹿刀柄上,连忙摆手说:“你别着急,我不是来找你的!” 经过了那天恶犬拦路的事件之后,穆云翼在家里的时候,也把割鹿刀挎在腰上,时刻保持警惕,防止高家人再给他来个突然袭击,如今见夏琦这样说,仍然不肯放松,握着刀柄向后退进屋里:“既然跟我没关系,那你们自己谈吧。” 夏琦笑着说:“你也别忙走,说不定一会还得把你找出来掰扯呢!”转而向高学解大声嚷道,“高二叔,小侄这厢有礼了。今天来这里不为别的,就是你们家二郎借我家的狗至今未还,前几天我来要,他躲在屋里不出来,弄出一帮娘们家家的出来跟我闹,我也没法跟她们说理,正好现在你回来了,我就过来问问,高二叔你这里是个什么章程,是不是也跟你们家那些娘们一样?” 高学解听完一皱眉,转身向大房屋里喊:“二郎!二郎!你给我出来!” 他连喊四五遍,高以直媳妇窦娇娥挺着大肚子从门里走出来:“哟,二叔,什么事啊就值得这般催着喊?二郎帮咱奶写东西呢,有什么是跟我说也是一样。” 高学解说:“二郎是不是借夏家的狗了?” 窦娇娥点头:“是借了不错,不过那狗性子太野,不听二郎的拘,心里头想家想伴,半路就自己跑回去了。” 夏琦冷笑:“睁着眼睛说瞎话,那狗何时跑回去了?” 窦娇娥满脸无辜地说:“就是那天下午,天都黑了,二郎正想去送狗,结果它就自己睁开绳索往家里跑,二郎还怕它跑丢了,在后边一直跟到你们家呢,眼看着那狗从大墙外头跳进去了。” 夏琦铁青着脸说:“简直就是胡说八道!若真是那样的话,二郎当时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窦娇娥笑了笑:“我这几天肚子里头不舒服,二郎担心着我呐,才赶紧回来的,要不然也不会这大雪天地跟你借狗要进山弄野鸡野兔了,都是要给我进补呢,当时天又黑了,他又担心我,就着急忙慌地回来了,本想第二天再去跟你说也是一样,毕竟你们认识这么久了,又是同窗,里外里不过是一条狗的事情,哪里就要闹到天翻地覆了。” 夏琦说不过窦娇娥,他上次来就被人家软硬兼施,连说带闹地赶了出去,又弄得没脸,深知这院里几个女人的厉害,这次的了夏夫人的指点,不再跟窦娇娥扯,只问高学解:“高二叔,你我都是读书人,学的是圣贤礼仪,今天来只跟你说话,你若是不讲理的,还让一群娘们跟我胡搅蛮缠,那我这便走了,回头另找讲理的地方说道去!”说完作势要走。 高学解把他叫住:“你这孩子急什么!高家什么时候也轮不到女人当家,我不过是要叫二郎出来问问情况,结果她出来了。”他冲窦娇娥喝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还不回屋去把二郎叫出来!难不成还要我亲子进去请不成?” 窦娇娥无法,只得回去找高以直,过了好半天高以直才磨磨蹭蹭地从上房屋里出来:“玉书,你怎么来了?” “我为的什么来,你高二郎还不知道么?咱们甭说废话,只赔我狗来!” “你嫂子刚才不是都说了,那狗自己跑回去了……” 夏琦冷笑:“你说跑回去了,我却没看到,这事便是无头公案,只能请乡老里正们过来断了,若再不行,就到县衙里分辨去!所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我骡车都准备好了!” 他伸手扯住高以直就往外走,高以直连忙说:“玉书你这是何必呢,不过一条狗的事情,也值得你这样,大年下的,就要跟我打官司,你也不嫌晦气!” “一条狗不值什么,我就是气不过你拿我当傻子耍!”夏琦红着脸,几乎是大声吼出来的,“你借了我们家的狗去咬你们家的这位小煞星,倘若当真咬死了,也要我们夏家摊上人命官司,你门高家再拿着他的户籍说事,反过来告我们,里子面子,好处全让你们高家得了!我呸!我跟你数载同窗,拿你当朋友,你就要这般害我,这事若成了,我们夏家都要被你坑得破家败业!我告诉你高以直,今天这事咱们不算完!不算完!” 第41章 公子讨债 夏琦说的这些话,都是夏夫人猜出来的,他也认定了是这般,恨透了高以直,这会才大声嚷嚷出来,事实上高以直和窦娇娥定计,确实有让夏家背黑锅的意思,但却没想到后来拿着穆云翼在高价的户籍去反告夏家,如今听了,虽然暗道好计,却也觉得冤枉:“玉书,我不过借你们家的狗想去山上逮几只鸡兔回来给媳妇进补,哪就像你说的那般坏了!那狗是我没看住,跑了,然后咬了人,即便摊上官司,那狗也是在我手里时候咬得,自然赖不到你们夏家头上!” 他们平时相好的同窗共有三人,其中夏琦最富,高以直和另一个下清河村的罗九郎家贫,这夏琦是个愣的,平时在家里被夏夫人管得紧,到了外边难免放荡起来,高、罗二人有意逢迎,甚至甘心雌伏身下,教他娈童,这些年没少从他手里得好处,零打碎削,吃用穿戴,几年里少说也有三四十两的银子,这会见夏琦真的生气了,赶忙把话拉回来,苦口劝说:“玉书,你是我的亲哥哥,我弄丢了你的狗,给你赔罪了还不成么?要打要罚,我无不从命呢!” 夏琦哼了声:“我说过了,不是心疼那条狗,我是恨你算计我!” 高以直赶紧说:“我真没那个心!玉书亲哥,你听我说完,那狗确实是从我手里跑的,你知道的,它力大难驯,我挣不过它,被它往你们家跑了,我从后头就追,本来是想到你家跟你说一声的,哪知刚到了路口,就遇到我们家六郎从县城里回来,那狗扑过去就咬,他又是个狠的,操起刀子就跟那狗火拼,我当时吓得破了胆,赶紧跑回家,后来才知道狗死了,我也赔不起,这几天才躲着你。”他说着说着,便红了眼圈,“我们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你们夏家站着房躺着地,家大业大,那狗养得比人家的牛犊还壮,若是要陪,少说也得值一百两银子,我哪里赔得起,若真闹将起来,奶奶非打死我不可,好哥哥,你平日里都是极义气大度的,就当心疼我,莫让我赔了吧!” 若是在平常,他弄出这么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再捧着夏琦说上一番,夏琦也就真的不跟他计较了,只是这次夏夫人教他明白了人心险恶,而且知道高以直不是个好东西,又怕牵扯上小煞星再闹起来过不了安生日子,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彻底断了跟高家的来往,提前把高以直可能使用的手段,说的话全都给儿子分析了一遍,讲清楚用意和应对办法,高以直这番作为,夏夫人早在家里跟儿子说了,因此夏琦如今只当他又使手段糊弄自己,便越发地生气。 “少跟我废话!不管怎么样,狗就是在你手上死的,你今天非赔不可!你方才说一百两你们赔不起?那也不用担心,实话说,我们家的狗不值一百两,不过养了它三年,又要指着它带人入山挣银子,可也真便宜不了多少,便是二三十两也是应当的,看在咱们往日的情分上,我只要你五两银子!另外你们家这位六郎那天到我们家门口要汤药和破掉的衣裳钱,我们也给了五两,还有两颗人参就不算了,一共加起来十两银子,要么拿钱来,要么跟我去衙门!” 高以直眼珠一转,小声哀求:“玉书亲哥,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钱都在奶奶那里,是不得便的,这大过年的,若是给了你十两银子,这年也过不去了,不如我给你写一张欠条,等过了这个年之后,不出正月,我保管到你府上……” “呸!欠条欠条!你这些年给我打过多少欠条?真还过几个铜板?”写欠条这件事也在夏夫人的预料之内,早给儿子打了预防针,夏琦哪里肯听,当场拒绝。 高以直见他这么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也是没办法,只得进上房屋里要钱。 他只一说要十两银子,高老太太就当场炸庙了:“十两银子!我上哪刮扫骨髓油给你们淘澄去!要钱没有!他要是不依的话,进来把我这条老命赔给他,怎么也抵得上一条狗了!” 夏琦听了也不生气,只冲高学解说:“二叔,现在高家外面的事都是你出头做主的,你且说说,今天这事怎么办吧!要不然我可就要去县里找讼师递状子了!你是知道我的,赔点钱什么的都无所谓,唯独受不得气!” 高学解苦笑:“贤侄莫急,我进去劝劝老太太。”说完也进上房屋里去了。 夏琦跟冷眼旁观,看了半天白戏的穆云翼说:“看见了吧,是你二哥要放狗咬你。” “我没有二哥。”穆云翼斩钉截铁地说,“他放的狗我也知道。” “你知道?知道那天你还跑到我们家去闹!大年下的门上被人泼狗血,你知道又多晦气!” 穆云翼白了他一眼:“我又没当场抓住人,自然只能跟狗主人闹。倒是你,堂堂的夏家大少,上次来竟然被一群女人撵了出去,被人家那么算计,竟然只要了五两银子,我都替你不值,你要知道,如果我真被你们家的狗咬死了,这院里的几个娘们肯定上你家门口静坐去,不把你们夏家弄得家破人亡都不能算完!” 夏琦的火气又被挑起来一些:“那又怎样,当日你到我们家,不也只要了五两银子么?” 穆云翼拿眼睛斜他:“我那是知道狗不是你们家放的,实话说,那天晚上我已经看轻放狗的人就是高以直了,虽然面上看不真切,那个身影分明就是他,因此才去你们家只要五两。而你呢?明知道人家算计你,不但要你去蹲大狱,还要把你们家的万贯家财全谋夺了去,你还只要五两,没见过你这么傻的!” 穆云翼这话有点夸张,放在别人身上也不能尽信,只是来时夏夫人一心要让儿子跟高以直绝交,也着实说了不少危言耸听的话,两下里呼应,夏琦一下子就全盘接受了,认定高以直要让他吃人命官司,不但要蹲大狱,说不定还要砍了脑袋给人偿命,父亲辛辛苦苦挣下来的家产也要给谋夺过去,心里头的怒火蹭蹭往上冒,恨恨地说:“你若早说这话,我就多要他几百两了!” 穆云翼笑了笑:“要想收拾他出气还不容易,你只要……”话刚说到这里,上房屋里门响,高以直走出来,穆云翼便小声说,“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高以直走过来,从袖子里拿出两个小银元宝:“玉书,这是十两银子,赔给你狗钱,只是这次不过是个意外,希望不要因为这点小事,坏了咱们之间的同窗情谊才好。” 夏琦正火大:“谁跟你有什么同窗情谊!呸!”伸手抓过银子,转身带着四个家人扬长而去。 看着夏家骡车迅速消失在视野里,高以直气得一跺脚,转回头瞪向穆云翼,见他伸手抓着刀柄,目光跟刀子似的,想起他那天杀狗时候浑身是血的狠劲,哪里还敢说什么狠话,只得掉头进屋去了。 高以直回上房屋里头复命,高老太太的骂声又起:“不要脸的小娼妇生出来的贱种!简直就是我们家的魔星!三郎也不是东西,挨千刀的王八犊子!胳膊肘往外头拐,不孝敬他亲奶奶,早晚被天雷劈脑子,五鬼分尸……” 穆云翼站在院里大声喊道:“小五,咱们村里头,谁家卖磨刀石的?” 高以清从屋里出来,脆生生地问道:“元宝哥哥,你要磨刀石干啥啊?” “磨刀!这不是小年了嘛,宰几个活人祭灶神!” 高以清说:“元宝哥哥你可别逗了,供灶王爷哪有用活人的。” “怎么没有?灶王爷年纪大了,嘴不利索,又要年年往天上跑跟玉皇大帝奏报,你想想天底下多少户人家,他一个人有怎么说得过来?正好要纳上几房小妾做贤内助,最合适的便是哪个积古又嘴贱的老寡妇,既不坏人家的家庭,又不算杀生害命,横竖半截子入土,也没几年活头了,跟了灶王爷还能享福,这简直就是极好的!为了对灶王爷表示敬意,今天我非砍一个给他老人家送去不可,惹得小爷性起,再给他送些干儿子、儿媳妇,让他进门当爹、当爷爷,还有那纵狗伤人的孙子,阴损毒辣的孙媳妇,刚会走路的重孙……一股脑地都给他老人家送去,方是祭神的本分呢!” 院子里霎时间寂静一片。 穆云翼进屋,把刚才的情形跟高以纯说了:“我感觉你二伯那态度有点古怪,若是单想跟咱们缓和关系,那个口气又有点不对,怕是另有什么企图。” 高以纯有些落寞地笑:“二伯的想法,我知道,我爹娘都没有了,就那么把我和小五分出来,于他面上不好看,他是想把咱们房再归回去一起过,还像原来那么着,二叔是秀才,又是咱们的长辈,他要是一手操办这事,十有八九能成的。” 穆云翼有点担心:“那你呢,你愿意回到原来那样么?” 第42章 送年货 听了穆云翼的发问,高以纯看着他说:“原来我过的是什么日子?跟小五每天六个窝头,两碗咸菜汤,一天四季家里外头地忙活,到头来还落得个吃白饭的名头。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顿顿细粮,天天见肉,最重要的,还有机会读书识字,你说我愿不愿意回到原来那样?只是我二伯……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一来逼迫亲侄的话在街坊口中实在难听,二来咱们现在过得好了,他就越发不肯放过了,我约莫着,二伯娘这些年不能生养,他肯定是要纳妾的,这次连着两年没有考试,他怕是不能等了,不说咱们手里的银子,单是那三十亩地他就不能放过。” 高以清听完唬得不轻:“那我们怎么办啊?元宝哥哥,我不想再过当初那样的生活,哪怕吃得差点无妨,我还想念书啊,要是归回去了,奶奶肯定不会让我们念书的,现在连大哥都不让念了,哪里还能有我们的份。”他是真的急了,说着说着,就又哭了出来。 穆云翼把他抱起来,坐在自己腿上,给他擦眼泪:“小五乖,不哭啊,你元宝哥哥是绝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还有你哥,我会好好保护你们的,还要把你们养得白白胖胖的,别说你二伯厉害,你哥我也不是吃素的!” “不成的。”高以纯摇头,“二伯可不像奶奶,还有四叔、大嫂子他们那么好对付,二伯是去过京城,经过见过的,他又是秀才,是可以进县衙跟知县老爷说话的,他要想把户籍归回去,也不过几句话的事,而且他表面上看着和蔼,实际上心里头狠着呢,元宝你切莫在他跟前动刀子。” “你看我现在还请以拔刀么?除了那天你二哥放出来的那条狗,我已经有好久都没拔刀了吧?武力只是最下乘的手段,当初那是没法子,咱们一无所有,只能拿命去拼,现在可不是当初那个光景了!你二伯在村里跟我斗,我不怕他,到了县城里,他更不好使,我自从骂你奶老寡妇那天开始,就已经做好了跟你们高家人斗到底的打算,你二伯是你们家最有能耐的,我能不考虑着么?这些日子,我早就在县城里做好了势,跟我斗,他不是个儿!只要你和小五立场坚定,不松口,我就有办法让他们没辙,敢强来咬,管教他崩掉几颗大牙!” 听他这么说,高以纯还是忧心不已,高以清却已经带着泪水眉开眼笑,咧着豁牙的嘴在那傻乐,又抱着穆云翼亲了一口:“元宝哥哥最厉害了!咱们家谁都斗不过你!有元宝哥哥在,我都不怕的!”他跳下地,跑去外屋,“元宝哥哥,我去干活啦!” 春节一天天地临近,家家都开始忙活起来,准备过年,穆云翼打算再置办一次年货,打听镇上集市的日子。 高以纯说:“今年的东西,已经够丰厚了,先前你买的那些肉,咱们还没吃完呢,还有多半罐子咸蛋,你又在城里买了那么多的果子,又有新衣裳,还有什么可置办的?” 穆云翼说:“我头一次在这里过年,怎么也得弄得热闹些,隆重些才好。” 等到了集市的日子,一大清早,金锁和银锁就把自家的驴车赶出来,到了高家门口,穆云翼怕高家人进来抢东西,就让马乐在家里陪着高以纯,然后带着高以清和商益,坐上驴车。 要走的时候,高学红带着墨香背着个小包袱出来,她们娘俩要往镇上去二姐高学辞家,也上了车,一行人说说笑笑地往镇上来。 今天是年前最后一次集市,家家户户的年货都置办得七七八八,因此来赶集的人并不多。 穆云翼让金锁和银锁在集市外面的路上看着驴车,花五文钱买了一小袋山核桃让他们砸着吃,一再叮嘱俩孩子,不许离开驴车,也不能跟陌生人走,银锁笑着说:“这集上我们是常来的,闭着眼睛都丢不了的,小先生你就放心吧!” 穆云翼带着商益和高以清走进集里,开始大肆采购,羊肉十三文一斤,牛肉十四文一斤,各买了五斤,猪肉十八文一斤,买了十斤,又买了二斤排骨,活鸡三十八文钱左右一只,鲤鱼二十多文钱一条,穆云翼买了两只鸡,四条鱼,多给了几文钱,让卖家给当场杀了,开膛拔毛,刮鳞抠腮,只剩胴|体装进袋里。 穆云翼又买了粉条葱蒜豆油等物,还买了糯米粉和红豆,证转悠着,忽然迎面过来一个十四五岁的蓝袍少年,见到高以清便说:“小五,我娘让我来找你们去我家吃饭。”又冲穆云翼说,“你就是六郎吧?” 穆云翼说:“我是穆云翼,不是什么六郎,你是……” 高以清说:“这是我二姑家的表哥。” 穆云翼点点头,他知道高家二姑娘高学辞不顾家里反对,毅然决然地嫁给了村里一个姓李的男人,夫妻俩变卖了两间瓦房,三亩薄田,搬到镇上,租了门面做豆腐卖,经过这些年的艰苦创业,终于在镇上安了家,而且小有家产,生下两个儿子,长子就是眼前的这个少年李庆隆,家里还有个小儿子叫李庆喜。 他见高以清看他,便说:“你二姑找你吃饭,你是应该去的。” 高以清感觉很敏锐:“那元宝哥哥你去不去?”见穆云翼摇头,他也连忙说,“那我也不去,庆隆哥,你回去跟二姑说,我还要跟元宝哥哥买东西,就不去你家吃了。” 李庆隆说:“我娘说了,让你们都去呢,还有那两个赶驴车的小子,等吃完了回去的时候,再给三郎带回去点。” 穆云翼说:“替我谢谢伯母吧,我就不去了,小五如果去,你带他……” 高以清把脑袋摇成波浪鼓:“元宝哥哥不去我也不去。” 李庆隆看穆云翼的态度很不爽:“不吃就算了,最好一辈子都别吃我们家的饭!”说完轻蔑地瞪了穆云翼一眼,扭头扬长而去! 穆云翼嗤笑一声,带着两人继续逛街。 到中午时候,东西都卖得差不多了,中途回了两次把东西送到驴车上,然后再回来采购,等要走的时候,已经在小平板车上堆砌了一座小山。 穆云翼带着四个小孩进了路边上的一家包子铺,在门口一张桌上坐了,正好可以看着驴车:“你们家包子都是什么馅的?” 店主人是个中年妇女:“什么馅的都有,小豆馅的,白菜馅的,萝卜馅的,还有大肉馅的,除了大肉馅一文钱一个,其他的都是一文钱两个。” 穆云翼看着旁边桌上有人喝汤:“汤有几种?都是那种咸菜汤么?” “哪能呢,我们还有羊杂汤、猪骨汤在后面炖着呢,两文钱一碗!” 穆云翼让大家各自点包子,都是点的菜馅的,没人要那大肉包,穆云翼吃了一个萝卜的和一个白菜的,远没有县城里的好吃,不过个头要大得多,他吃了两个就饱了。羊汤要了三碗,商益自己一碗,金锁银锁兄弟一碗,他和高以清一碗,小孩子胃小,吃不完就浪费了。 吃饱喝足,手暖脚暖,大家出门上车,启程回家,驴车停在门口,大家伙把上面的东西一趟一趟往屋里搬,高以纯有点吃惊:“怎么买了这么多?” “都说了,这是我第一次在这边过年,一定得过得热热闹闹的。”穆云翼一边说着一边检点东西,“而且不光都是咱们吃,还得拿出些送礼呢,牛大叔载了我两个月,要是没有他,咱们可能都活不到现在,早都饿死了,不给置办点年货,哪里说得过去?还有马大娘跟花大婶子,这么长时间没少帮咱们……” 马乐赶紧在旁边说:“不用,咱们家不用……” “什么不用!正好你在这,待会咱们就先给你家送去。” 穆云翼拿了二斤猪肉,二斤牛肉,加上一匹蓝布,和高以清提着就往西院里头来,马家没想到穆云翼会给他们家送礼,而且还这么丰厚,又是猪肉又是牛肉的,那匹花布更是得二百多文钱,哪里肯收,让他们拿回去自己吃,穆云翼既然拎来了,又哪有再带回去的道理,到底放在炕上,说了会话,便出来了。然后是东邻花大婶家,是二斤猪肉,二斤羊肉,一匹花布。 最后是牛老大家,穆云翼给准备一只肥鸡,两条鲤鱼,八个猪蹄,两匹蓝布,送到牛老大家里。牛老大正跟媳妇叨咕着:“元宝那孩子讲究着呐,肯定得给咱们送年货来,到时候咱们随便捡一样最便宜的,让他意思意思就得。” 牛大娘白了他一眼:“就你能!难道我就是那掉进钱眼里头,专欺负没娘小孩的毒妇人么?不说那孩子这两个月来,又给你送荷包又给你送酒的,单冲以纯那孩子,咱们也不能厚着脸皮要人家的东西,只是那元宝是个要强的,不收他的礼不好,他送来了,要是不多,咱们便都收了,等初一时候他来拜年,再折成铜钱当红包给他当压岁钱便是了。” 第43章 过油 牛老大家住在村西,格局跟高家大院差不多,也是坐北朝南四间正房,老两口住在东边两间,西边两间收拾出来,给老儿子和大孙子读书写字用,东西厢房也是各分两半,分给四个儿子。 穆云翼带着高以清,背着东西进院,正好看到一个蓝衫少年站在大门口,背负双手拿着一本书,在那里摇头晃脑,来回走动着背诵。 穆云翼笑呵呵地上前问道:“这位是五哥吧?牛大叔在家吗?” 那少年正是牛老大的小儿子,看了看穆云翼:“你就是高以宁?我爹在上房屋里呢,你们进去吧。”说完便又故自地把脸向上斜成四十五度,嘴里念念有词。 原来这牛五郎从小被爹妈宠着,几乎是个五谷不分的,骨子里自带着一股子读书人的清高,穆云翼在村子里名声不好,在他看来,大骂祖母,刀砍四叔,简直就是十恶不赦,而且还做女工,娘们的活,当初牛老大拿回来的那个荷包,让他对穆云翼深深滴鄙视甚至是感到恶心的,又听牛老大回来时常夸奖穆云翼懂事能赚钱之类的话,牛五郎却认为他在外面抛头露面,如戏子乞丐一流。 穆云翼事先从高以清那里打听到这位牛家五郎的情况,也不以为意,带着东西高高兴兴地进院,站在上房屋台阶地下大声说:“牛大叔!牛大叔你在吗?” 牛老大正在炕上抽旱烟,这回赶紧穿鞋下地,迎了出来:“是小元宝啊,你怎么来了。” 穆云翼晃了晃手里的东西:“这不快过年了嘛,给大叔大婶置办点年货。” 牛老大笑容满面:“你这孩子,有点钱自己买点零嘴吃,大叔家什么都不缺,来来来,先进屋,小元宝还是头一次来我们家呢,还有以清赶紧进来,外头冷。” 牛大婶正在屋里和面,这时候也出来和牛大叔一起把客人让到里屋,她一看穆云翼拎的东西,心里头就咯噔一下子,原以为穆云翼至多拿两包炒面,二斤红糖之类的,寻思着等正月来拜年的时候,给他包个二三十个铜钱的红包也就是了,没想到穆云翼竟然拿了这么多东西来,单是那两匹蓝布就值不少钱,加上鸡、鱼,还有猪蹄,五百文钱怕也挡不住,这得多大的红包才能装下啊。 牛老大一个劲地让两个小孩上炕,又抓了些炒熟的花生、栗子、山核桃出来给他俩吃。 穆云翼头一次来,没有随便就脱鞋上炕的道理,带着高以清在炕沿上做了,剥了几个花生给高以清吃,自己端了杯茶水喝:“牛大婶,不用忙了,我们胃小,吃几个花生就好,再说以纯哥还在家里头呢,我们坐一会就回去。”他笑嘻嘻地说,“以前就常听大叔说大婶好,当年在莲花村那边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儿,如今在咱们村里也是有名的贤妻良母,我失了魂了,很多东西都想不起来,以纯哥他父母也都不在,倒是从来没见过贤妻良母是什么样,往日总听大叔说,还有些想象不出,今天一看,总算是见到真人了。” 牛大婶看了牛老大一眼,笑得有点腼腆:“别听那老鬼胡说,几十岁的人了,跟个孩子也没个正行,满口胡吣!” “牛大叔说的可是实话啊!”穆云翼几句话的功夫,逗得老两口哈哈大笑。 这时候门口忽然露出一个小脑袋,是个六七岁大的男孩,倚着门框,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往屋里偷看。 牛老大见了摆手道:“元义,进来,这是你元宝叔叔,这个你认识,是高家五叔。” 男孩迈步进来,扑到牛老大的怀里,然后转回头来,带着腼腆和好奇,奶声奶气地叫道:“元宝叔叔,以清叔叔。” 原来这孩子就是牛老大的宝贝孙子,大名牛元义的,穆云翼拉他过来,又是大声夸赞一番,惹得老两口高兴不已。 闲聊了一会,牛老大打听了一番高以纯的腿伤,穆云翼说出正月就能下地了,牛大婶在一旁连念了好几声的阿弥陀佛。 喝了两杯茶水,穆云翼就提出来带高以清回家,牛大婶一个劲地给牛老大递眼色,牛老大便把那肥鸡、猪蹄,还有两匹蓝布拿了回来:“元宝啊,叔是知道你的,心意大叔大婶都领了,两条鱼大叔留下,这鸡和猪蹄拿回去你们过年吃,多给以纯补一补,还有这布,你们四个孩子居家过日子不容易,大过年的,自己裁件新衣服穿……” 穆云翼说什么也不要:“大叔,这就是给您拿的,既然进了这屋,我就再也没有拎回去的理,吃的家里都不缺,新衣服也都做完了,这些都是拿来孝经您和大婶的,这一冬天没少麻烦大叔,要我说,拿这点东西都少了,也是我们年纪小,厚着脸皮拎来的,大叔大婶就多担待我们吧,千万莫要嫌弃才好。”说完挣脱了牛老大不住要把东西塞回来的手,拉着高以清便一蹦一跳地往外跑,边跑边喊,“等初一我们再来给大叔大婶拜年!” 眼看着新年一天天地临近,家家都喜气洋洋,老老少少忙碌着准备过年。 上房屋里开始做粘豆包,过年做粘豆包是这地方的风俗,家家都做,一口气做二三百个,然后放在外边冻上,等正月里头拿出来或蒸或煎都是极好的。 高以清很是眼馋地看着高以良郎双手捧着一个粘豆包蹲在门口狼吞虎咽,回来问:“元宝哥哥,咱们也包粘豆包么?” “不包。”穆云翼一点也不喜欢粘豆包这种东西,不但粘牙,口感不好,而且面里还有酸酸的味道,在他看来,还不如玉米面的贴饼子呢。看着小孩十分失望,又努力掩饰的样子,穆云翼捏着了捏他的小脸,“小五别急,咱们虽然不包粘豆包,但要做比粘豆包更好吃的东西!” 穆云翼拿出前几天买的黄米面拿出来,活好了之后,放在炕头上捂着,然后抱柴烧火,把小豆都拿出来,放在里面煮。 高以清不解:“这不还是粘豆包么?” “咱这个,不是蒸的,是炸的,比粘豆包好吃多了,你就等着吧!”穆云翼让他看着火煮小豆,自己拿过刀来切肉,牛肉、猪肉、和鸡肉三种馅料,再剁了一块豆腐和五根胡萝卜,加上葱姜,酱油一类,也掺进面活了。 高以纯在里屋看见:“元宝,你是要炸丸子么?” “恩,不光丸子,还有别的,咱们过一回油,索性多炸点。”穆云翼打算做炸糕和丸子,又切了些土豆条,用水洗干净,拿到窗户外面冻着,他打算做一些炸薯条。 等到了下午,面都发起来了,红小豆也都煮好,穆云翼把它们盛尽盆里,用勺子捣烂,又加进去一些糖在里面,略微尝了尝,感觉香甜顺口,先弄出来半勺,装在小碗里,给高以清拿着匙吃,高以清赶紧推辞,穆云翼说:“你就吃吧,我做了这么一小盆呢!” 高以清这才小心翼翼地捧着碗到里屋去,先给高以纯吃一匙,粘密的豆沙,配上糖味,只吃了一口高以纯眼圈就红了。 “哥,你怎么了?”高以清看见哥哥难过,也跟着眼泪汪汪起来。 “没什么,哥是高兴。”往常每一年上房屋里都要包上四五百只粘豆包,除了家里吃的,还要给镇上的二姑送,做的时候,高以纯自然是主力,等到吃的时候,就难轮到他了,年前年后,从蒸熟到吃完,能落到他们兄弟嘴里的不超过十个,经常大正月的,高以清都眼巴巴地看着高学成他们拿着粘豆包吃,他就只能啃窝头,如今竟然可以直接舀着豆沙馅吃,这在过去简直是想也不敢想的,高以纯叹了口气,让高以清坐在炕沿上,端着碗把豆沙一匙一匙地都喂到弟弟的嘴里。 “哥,你也吃,我来喂你。”高以清伸手过来拿碗。 高以纯固执地把豆沙都喂给他吃,剩下又把碗上沾的小心地刮下来,才送到自己的口中,闭上眼睛,细细地品味着那甜丝丝的味道。 穆云翼把所有事前工作都准备停当,然后刷了祸,架上火烧干之后,把豆油罐子抱过来,咕嘟嘟往里头倒了小半锅,高以清过来帮忙烧火,被他撵开,只让商益帮忙,不过也尽量离远,油温迅速升上来,穆云翼把黄米面拿过来,裹上红豆沙,捏扁了之后,放进锅里。 油锅“哗哗”地响,炸糕在里面上下翻腾,很快就由软转硬,由白变黄,香气四溢,穆云翼身上围了两条围裙,一条系在脖子上护住胸口,一条系在腰间护住□,又在胳膊上套了四个套袖,把自己保护得严严实实的,高以清想要帮忙,被他拒绝了,要是被热油烫到可就糟了,这年头医疗水平太差,万一真给烫着,这年也就不用过了,他自己站在锅台边上,左手拿着不知是什么植物编成的大笊篱,右手拿着两个木条做成的大筷子,不停地搅动油锅,以避免炸糕粘在一起。 第44章 烧火棍   穆云翼看见高以清一边往灶膛里添柴禾一边吞口水,他拿过一个碗,把炸好的第一个炸糕放在碗里递给他:“拿进屋去吃吧。” 高以清赶紧摇头:“元宝哥哥你还没吃,还有哥也没吃,我等一会再吃。” 高家的规矩就是,不管什么什么东西,都是由大到小地分配下来的,高老太太之下,除了小儿子高学成和考上了秀才的高学解之外,就要从高学信开始往下排,高学证,然后是高以正、高以直哥俩,这些是男人的一桌,等他们分完了,是大儿媳妇佟氏开始、二儿媳妇麦氏、四媳妇麦氏,老丫头高学红,大孙媳白莲花、二孙媳窦娇娥、大孙女高以恬、二孙女高以静、三孙女高以淑。 这些人排完之后,才会轮到高以纯和高以清,理论上讲,他后边还有高以良、高以娴,还有两个重孙高致孝和高致仁,不过高以良跟高以娴兄妹有高学证而后罗氏两口子护着,分什么东西都不带少的,经常以哥哥应该让着弟弟的名义,把高以纯和高以清的东西随手抢过去给这兄妹俩,而高致孝和高致仁比他俩还要得宠,经常直接上男人那桌上去吃饭。 所以每次分东西,不管是什么吃穿用度,高以纯和高以清都被轮到最后,人家分馒头,到他们这里只有窝头,人家分鸡肉,到他们这里能有一口汤就是好的,至于每年过年时候做出来的粘豆包更是被高老太太严格控制,往往做出来就送到外面去冻着去,整个正月里,他俩能吃到五个以上都算是肥年了。 而油炸糕很明显是比粘豆包更稀罕的东西,高以清长这么大,也就谁家办喜事的时候,跟着吃过几口四喜丸子是炸出来的,这炸糕连听都没听说过,看着金黄金黄的,香气直扑面门,高以清不停地吞咽口水,肚子里也跟着咕咕地叫,不过还是摇头摆手,不敢一个人先吃。 说起来穆云翼平时吃东西也不给他立规矩,都是一起拿碗一起吃,只是这时候豆油是极贵的,都是庄稼院里做饭,大多用荤油,而且还不敢多放,一锅菜顶多放个一两匙就算奢侈了,这炸糕是用小半锅油炸出来的,这个视觉冲击对于高以清实在是太大了,他是真的不敢吃。 “给你就拿着,哥做了这么多,还有丸子,够咱们吃到正月十五了,你想吃多少都有。”他把碗递给高以清,把他推向里屋,然后继续把剩下已经炸得有点过火的炸糕捞出来,淋干净油,又给商益夹了一个,剩下的装进小盆里。 高以清贴胸抱着那只碗,眼圈红红地走到屋里,叫了声:“哥,元宝哥哥给我的炸糕。” 高以纯在炕上正把许多碎布拼起来,做成小口袋,准备来年开春用来装种子,看见高以清抱着炸糕进来,就笑着说:“元宝给你你就吃吧。” “嗯。”高以清用筷子把炸糕夹起来举向高以纯,“哥,你先吃。” 高以纯也不推辞,大方地咬了一口:“你元宝哥做的这个可真香,你也吃。” 高以清想了想,又把碗抱到外屋,让穆云翼也咬了一口,然后自己才从第三口开始吃。 他一口一小口地咬着,就像吃着什么山珍海味一样,每一下都仔细地咀嚼其中的滋味,那么一个炸糕,他吃了能有半个小时,其中还给高以纯咬掉几口。 看他拿碗出来,穆云翼问道:“好吃吧?不过也不能再吃了,这东西是粘的,而且油炸出来,不好消化,而且带回还有丸子呢,等晚上再吃。” 高以清乖巧地应了声,把碗放到一边,然后专心地帮忙烧火。 炸了一大盆油炸糕,然后开始炸丸子,三种馅料,三种口味,味道比油炸糕更香,穆云翼又拿了碗,每样装了两个,给高以清拿到屋里去吃,看着小孩吃得眉开眼笑,小嘴油光闪亮,穆云翼就觉得一股子幸福感油然而上。 丸子装了两大盆,然后开始炸薯条,在外面冻得崩崩硬的土豆条下到油锅里,炸得哗哗急响,穆云翼把高以清护在身后:“你往后点,别让油溅着!”等油蹦得不那么急了,就带着手套,用大笊篱把土豆条捞出来,然后加紧烧火,等油温重新恢复之后,再把土豆条放进去。 如此反复三次,薯条终于是炸好了,他做不出肯德基那种外焦里嫩的,只能做出来炸得酥脆,类似于薯片的那种,出锅之后,放了精盐和辣椒粉、十三香,用大盆装了,让高以清拿到外面去,要不停地垫着,把水气全都散出去。 剩下的油自然不能浪费,穆云翼把油罐子拿回来,将热油一勺一勺地舀回去。 “哟,六郎,你们屋里做什么好吃的呢,怎么这么香啊?”是罗氏的声音。 “元宝哥哥做的。”高以清对于这位四婶是顶烦的,就随口答了一句。 “是吗?那孩子竟然有这么好的手艺呢?我尝尝。”罗氏说着就走过来,伸手往盆里抓。 高以清赶紧抱着盆退回屋里:“元宝哥哥说得把水气掂出去,还不能吃呢。” “你这孩子咋这么抠呢,我就抓一把尝尝。”罗氏想要跟进来,看见穆云翼在那里一勺一勺地舀热油,瞥了她一眼,顿时心里打了个突,心说这孩子心狠手毒,要是给我泼一勺在脸上,这个年也就不用过了,便恨恨地拔回已经迈进门槛的一只脚,只跟高以清说,“你这孩子真是忘恩负义啊,你说你这些年地鞋不都是我给你做的,现在吃你点土豆丝你都舍不得,都跟人家学得生性了,忘本啊,遭雷劈……” 她站在门口就那么叨叨咕咕,企盼着高以清能够回心转意,冷不防穆云翼去灶膛里就抽出一根还燃着火的木棍,只往她脸上一晃,登时吓得一声尖叫,从门口倒跌出去,连滚带爬到院里,穆云翼挥舞着火棍,大声说道:“看在以纯哥和小五的面上,我让你在我门口站一会,偏偏那张嘴犯贱,几十年都没掏过的大粪坑,臭不可闻~说我们小五遭雷劈,信不信我先让你下油锅!不要脸地贱妇,你给小五做鞋那是你好心么?大家伙在一起住着,就该你做鞋,要像你那么说,以纯哥捡回来的柴你没烧过?以纯哥种出来的粮食你没吃过?大过年的,不爱跟你们一般见识,偏偏一个两个的都给脸不要脸,打量着小爷好欺负是不是?再敢过来欺负我们家小五,拿手欺负的剁手,拿脚欺负的剁脚,拿嘴欺负的就敲掉满嘴狗牙!!”说完转身回屋,继续舀油。 罗氏收了这般欺侮,又羞又气,咬牙切齿地回到上房屋里,又挨高老太太一通骂:“这屋里还有一屁||眼子活没干完呢,就又跑出去撩||骚!你要真能撩来好处也行,偏偏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完蛋玩意,让人一家一根烧火棍就给打回来了,就是大过年把你闲得屁||眼冒油,上赶着过去给人家打脸!” 罗氏常年被骂,也不以为意:“我说老娘哎!你只顾埋怨我,你们不也都想知道那小王八犊子到底是在弄什么这么香么?我刚才站那门口看了,你们说他们在做啥呢?”见成功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连高老太太都听了手里的活看过来,她才得意洋洋地用手比划着,“这么大一盆,黄澄澄饼子,也不知是啥弄得,还有这么大的两盆丸子,全都马粪蛋那么大,还有小半盆土豆丝,全都是用豆油炸出来,我去的时候,那小王八犊子正从锅里往外头舀油呢,我看了,有小半锅,全都是豆油,你们在这里闻着觉得香,哎哟嘿,你们是没往跟前去,往那门口一站,香味就这么迎面一扑,我的亲娘,这哈喇子就淌下来了,止也止不住,我跟你们说,我当时都想豁出一切,冲进去抓两个回来吃了,啧啧,那玩意,我估计得老好吃了,得上两个,就算被打死也值了。” 高老太太气不顺,把舀馅的筷子往豆沙盆里一插,气哼哼地说:“你个大馋||逼!那么爱吃人家的东西,就夹上铺盖卷去跟人家过去!在我这里||逼||逼||嗤||嗤干什么!人家再有好东西,那也是人家有能耐,会要饭,你要是有那个本事,也去县城里要饭啊,别说要来一锅油,你就是能要来一粒米,我就头一个给你烧高香了!” 高学解疑惑地说:“他那些钱真的是在城里讨饭讨来的?” “那可不,咱们家老四当时可是跟着他进了城的,看得清清楚楚的。” 高学证拍着胸脯说:“不错,当时那小牲口进了城,挑了个最热闹的市场边上,比咱们镇上的集还要大得多,也热闹得多,他就跪在路边上哭,说他死了老子娘,吃不上喝不上,求别人给钱,人家不给,他还腆着小||逼||脸拽着人家衣裳不放,求爷爷告奶奶……还求着人家把他买回家去做小厮,人家都看不上他……” 高家人都迫切看到穆云翼倒霉,对于高学证这段话深信不疑,而且津津乐道,每听一次都能痛快好久,只是高学解可不是好糊弄的:“他要饭怎么可能要来这么多钱,半锅豆油炸丸子!老四我问你,城里头可是要收过门费的,一个人两枚铜板,他是怎么进的城?” 高学证根本没去县城,也没想到可以坐着牛老大的车借光进去,他心里本就有鬼,这回被高学解一问立刻有些结巴:“他自然是在县城外面先要到了几枚,然后才进的城。” 第45章 孝敬  高学解看他的表情,就越发地不相信了:“那你说说,他是在城里那条街要的饭?” “这个……我又不认得,哪知道是什么街,只记得很热闹的,来来往往都是人。” 高学解步步紧||逼:“那你都看到了沿街上有什么店铺?” “我哪知道,我又不认字,我只知道有一家,嗯,有一家醉仙楼,对,就在醉仙楼门口。” 事实上,高学证没去过县城,只知道县城里面有一家醉仙楼,卖的杏花村酒最为出名,所以就随便说了出来。 高学解说:“你不是不认字么?怎么知道那是醉仙楼的?而且你方才说他是在市场边上要饭,据我所知,醉仙楼在兴庆街,距离城里东西两市都还差得挺远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学解是有功名的人,家里外头都是受人尊敬的,说起话来自然带着一股子威严,他还是高学证的二哥,这样严肃地质问,高学证立刻就有点崩溃了,竹筒倒豆子,把实话全说了,最后还为自己狡辩:“都怪牛老大那老王八犊子,说什么也不肯拉我,从这里到县城,好几十里路,要是夏天还好点,那天雪都没膝盖,我要走去的话,非得冻死不可。” 高老太太当场就要开骂:“你个臭大粪……” 高学解出声拦住:“依我看那小子精怪着呢,老四就算是去了城里,也未必能够看出什么来,还是等过完年,我亲自去一趟吧,正好二月份小五和大郎、二郎也要去参加岁考,我也要去跟知县大人打声招呼,把三房的户籍迁回来,到时候那小子到底是做的什么营生,自然就知晓了。” 窦娇娥忽然问罗氏:“四婶,你说他们炸得饼子,还有肉丸子?” “可不是!哎呀我跟你们说啊,那个饼子能有这么大,金黄金黄的,闻着就……” 窦娇娥跟高老太太说:“奶,你拿出一碗粘豆包,让墨香给他们送去,奶您别着急,听我说完,三郎在村子里始终顶着一个纯良的名,虽然小煞星凶名在外,但还是愿意和他们走动的居多,这次您当长辈的,先给他们送去粘豆包,他要是自己吃油炸饼,却不给祖母送来一盆,正好让外边的人戳他的脊梁骨,他要是肯送来一些,咱们也跟着尝尝那到底是个怎样的香法。” 高老太太还要开骂,高学解点头:“二郎媳妇说的不错,就该这么着,将来我再迁户籍的时候,也有了说法,他要是真不送来,到时候我就有法子拿捏他。” 听二儿子这么说,高老太太才终于点头,高学成生怕母亲再因为多一个少一个的事上吵起来,就抢着拿了碗,装了六个,然后叫过墨香:“去给你三哥他们送去吧。” 墨香看了看高学红,见她点头,这才捧着碗往三房屋里走,进门就说:“三哥,小五,元宝哥哥,我姥让我给你们送粘豆包来了。” 穆云翼正就这油锅底炒煮熟撕碎了的鸡丝,看见墨香进来,笑着说:“墨香来了,快进里屋,刚做好的炸薯条,你他们正吃着呢,你也进去尝尝。” 墨香仿佛做了亏心事一样,慌张地点点头就走进里屋去了,商益说:“师父,您也进屋去吃点吧,我在这炒就行了。” 穆云翼摇头:“这个鸡丝火候很难掌握,嫩了老了都不好,不过这个也快,马上就出锅。” 高以纯正和高以清一起吃薯条,墨香进来,便邀请他一起吃,墨香一边吞着口水一边往后躲:“不用,我不用吃,这是我姥让我送过来的粘豆包。” 他放下碗转身就走,刚到门口,忽又站住,被高以清拉回去,拿了一根薯条往他嘴里递:“墨香你尝尝,元宝哥哥炸得薯条,可好吃了。” 墨香使劲摇头,说什么也不吃,看那样子都要哭出来,担心地往外头瞅了瞅,然后压低了声音把方才在上房屋里的事都跟高以纯了一遍:“二嫂子出的主意,说是我不拿回几个炸饼去,二舅就有办法收拾你们了。” “我当什么事呢!”穆云翼煎好了鸡丝,盛出来存在罐子里,这功夫让商益继续烧火下面条,他自己脱了围裙,走进里屋,“别担心,你二舅那两下子跟我斗,他不是个儿!不就是个秀才么,有什么了不起!”他把墨香拦住,让他上炕,又拿了六个丸子和一个炸糕给他吃,“你先在这吃着,等吃饱了,吃够了,我再装上一碗给他们带回去。” 墨香毕竟是个小孩子,虽说有高学红护着,在上房屋里也吃不到什么好的,还没进门的时候,嗅到那浓浓的香气便馋极了,只是他妈常告诉他这屋里是穆云翼说了算,因此穆云翼不开口,但是高以纯哥俩无论怎么让他,他也是不敢吃的,这会穆云翼发话,他才先拿了炸糕小心地吃着。 对于墨香的话,高以纯也有些担心:“元宝,真的没事么?我二叔他……” “我那边是肯定没事的。”穆云翼早就知道高学解是高家的顶梁柱,家里头的事是高老太太做主,外头的事则是他说了算,内外冲突的时候,高老太太也听他的,他知道自己斗败了高学证、白莲花,以及高老太太,但都不算什么,关键还得是高学解,毕竟人家是秀才,说一句话,可比自己说上一百句都管用,走到哪里人家都得给点面子的,所以穆云翼早就做好了对付高学解的准备。 经过两个多月的渲染,现在高家已经在县城里臭了大街了,穆云翼借说书的便利,讲述高家的邪恶,其中第一号BOSS就是高学解,把他说成了一个心狠手毒,又阴又损的伪君子,不管在什么时候,伪君子都比真小人更遭人恨,前面先说四房的无赖,大房的霸道,高老太太的恶毒,观众们本都觉得这些已经是最坏了,通过这层层铺垫,最终又解开高学解,前面作为正面人物出场的秀才公,一下子就跌入罪恶的深渊,简直堪比被踏上十万只脚,永远不能翻身! 最关键的是,这种认知并不只存在于普通百姓之间,因赵员外、范举人,以及岳捕头,还有蒋家等等,这些“上流社会”也对高家极为鄙视,赵员外甚至还亲口说过,可以把穆云翼的户籍迁到城里来,愿意入赵家,可以做他的远房外甥,如果不愿意,在县城里寻个住处独门立户也可以,被穆云翼以放不下兄弟给拒绝了,也正因为这样,赵员外才逢人便赞穆云翼的风骨,说他仁义。 所以高学解要真跑到县城里去打官司,穆云翼是绝对不怵的,秀才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特权,但再没有家族背景的情况下,也只配称作是一个“穷酸”,在平头百姓的眼里高大无比,在赵员外那些人的眼里,根本什么都算不上,用赵员外自己的话说就是:“那高学解算个什么东西?那样的人品也配称作人中秀才?我家里看门的小厮也比他高贵些!” 因此对于高学解,穆云翼是不怕的,况且怕也没有用,能做的已经都做完了,剩下的就是等着见招拆招了,他安慰了高以纯他们几句,然后问墨香:“怎么样?好吃么?”看着小孩嘴里塞着肉丸子,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他笑着摸了摸对方的头,“墨香你记着,我这屋里的东西,别人来不好使,你来了随便吃,待会我们*丝面,也特别的香,你就在这吃,完了再回去。” 墨香艰难地把一口丸子噎下去,赶紧摇头:“不必的,我回去吃就好,要不然她们又该对娘亲冷嘲热讽了。”他蹭下地,搓了搓油乎乎的小手,“元宝哥哥,谢谢你,你把炸糕给我装上一碗,我带回去吧。” 穆云翼点点头,把那六个粘豆包端过来,问高以纯他们:“这东西你们吃么?”见两人没有立即回答,便说,“咱们有油炸糕,这玩意不吃也罢!”他就拿了三个炸糕盖在粘豆包上面,又在缝隙处塞了两个丸子,交给墨香,“这些你带回去吧,就跟你姥说,这是以纯和小五孝敬她老人家的,那粘豆包你们包得不容易,咱们就不要了,给她拿回去。” 墨香抱着碗又回了上屋,一屋子人都看着那三个炸糕和两个丸子默不作声,唯有罗氏从外屋进来:“那三个小王八犊子就给咱们拿了这么点来,还不够喂猫的,八成小煞星心狠,下了耗子药在里边也备不住呢,等我先得一个,看看有毒没毒……”她一边说着,一边拈起一个炸糕就往嘴里塞,刚贴在唇边,便给旁边飞来的一个擀面杖砸在脑袋上,嗷地一声惨叫,捂着脑袋蹲在地上。 高老太太脸色铁青:“吃吃吃!你个攮食包!饿死鬼托上的养|汉老婆!那嘴就跟大粪坑似的什么东西都往里头塞!”完了又朝外边骂,“丧了良心,挨千刀的小瘪犊子!迟早也是大狱里头的客!忤逆不孝的东西,大过年地送来这么仨瓜俩枣馋谁呢?老五,拿去给我掼他门口去!” 高学证腆着脸说:“老五是斯文人,做不来这种事,还是我去吧!”说完便把那碗给夺过来,就要往外头走。 白莲花迈步跟着往外头走,一手扯着高学证的袖子,一边回头说:“我跟四叔一起去!” 第46章 除夕夜 除夕这天,早上起来,穆云翼就摆好纸墨,开始写对联,先写了三副。 第一副给马大娘家:福星高照全家福,春光耀辉满堂春,横批:春意盎然。第二副给花大婶家:春归大地人间暖,福降神州喜临门,横批:抬头见喜。第三副给牛大叔家:添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横批,福寿双全。 让高以清和商益一起出去送到各家里,然后再写自己家的,房门上一副:四海龙腾抒壮志,千山虎啸振雄风,横批:大地回春。大门因跟其他各房共用,穆云翼就没贴,倒不是他小气,而是为了避免麻烦,万一他们又因为这个事闹起来,徒生事端。 门窗扇上都已经贴了高以纯剪的窗花,他就没有再写福字,把红纸收起来,又铺上了宣纸开始画画,中国人有过年接神的习惯,后世大多淡了传统,现在这个时候可是极重视的,穆云翼问高以纯,要接什么神,高以纯也说不清楚:“往年奶奶都是在屋里先拜菩萨,然后出来用猪头接神,我记得有财神,还有两个就不知道了,小时候我问过,被奶奶训了一通,说是冒犯神灵。” “财神不就是赵公明吗?我恍惚记得是要接姜太公的。”在这一点上,穆云翼比较迷糊,“管他呢,咱们只接最大的,要么接玉皇大帝,要么接佛祖,或者接三清圣人吧,只要把三清请下来,其他的就都跟着下来了。” 高以纯以为他有见识,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穆云翼也是葫芦僧判断葫芦案,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决定接三清圣人,根据他看的网络小说里头,三清圣人最大,比西方接引、准提还厉害,除了他们就只能是鸿钧老祖了,不过穆云翼不知道鸿钧老祖是啥样,而三清圣人他在网上看到过图片的,也亲手画过。 他拿起三张宣纸,提起笔,轻车熟路地化出三清圣像,用的是工笔的手法,他只有一根毛笔,其他画具全都没有,也只能是简单地画画,不过倒也传神,尤其是点睛之后,更有点活灵活现的意思,老子骑青牛,手捧太极图,头顶上一尊天地玄黄塔;元始天尊做四个童子太的香撵,手拿三宝玉如意,头顶青云环绕;通天教主骑奎牛,手上掐着剑诀,诛仙四剑环身飞舞,完全是小说里头的形象。 画好之后,用厚纸粗布裱糊起来,悬挂在外屋墙壁上,他画画的功夫,高以纯用布已经做了一个简单地帘子,平时将画遮住,等逢年过节拜祭的时候,再揭起来。 下午,高以清拿着贡品和纸钱去给父母,以及高家的列祖列宗上坟,穆云翼在家张罗晚饭。 除夕这天的晚饭是最重要的,商益烧火,穆云翼和高以清主厨,煎炒烹炸,开始做菜,他们人少,做多了吃不了,虽然说这顿饭做得越多,就显得年越丰厚,来年兆头越好,但穆云翼不在乎这个,按照这里的风俗,就得土豆凑一盘,萝卜凑一盘,尽可能多地做一桌子,然后一直到正月初五都要吃剩菜了,穆云翼决定,只做几个硬菜便完了。 糖醋排骨,香烤羊肉,红烧鲤鱼,小鸡炖蘑菇,牛腩炖萝卜。一共只有这么五道菜,因为都比较油腻,所以做了两个炖菜,连汤也省了,穆云翼决定再蒸一小盆鸡蛋羹。 高以纯觉得有些浪费了:“咱们有油炸糕,还有那么多肉丸子呢,这五个菜,就是拿到大户人家去,也是够格的,而且也够吃,何必再蒸鸡蛋羹呢。” 高以清本来看着一桌子菜欢呼雀跃流口水,一听这话,立刻也缩了回来,附和着说:“是啊,这些就已经够吃了,往年奶奶做一盆红烧肉炖干菜,我和哥哥也只能分到两小块肉和几匙肉汤拌饭罢了,这些就已经很好了,真的不必再*蛋羹了。” 穆云翼捏着他的小脸:“我说过要把你和你哥都养得胖胖的嘛,过年吃的油腻,有一碗鸡蛋羹吃着清爽,又有营养。”他捏完高以清,又去捏高以纯,并不是捏脸,而是去肩膀和肋下捏着,“我刚来的时候,以纯哥你浑身上下就一层皮,纸薄纸薄的,现在还不错,有肉了,比原来好看多了,摸着手感也好。”然后回来又把高以清抱过来,捏他的肚子,“小五也胖了点,不过没有你胖得多,看来还是吃得不够呢,今天这碗鸡蛋羹一定要紧着小五先吃,可千万给我尽快胖起来!” 高以清被他弄得痒痒,在他怀里挣扎,嘻嘻地笑,穆云翼看着可爱,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好孩子,下来跟哥哥*蛋羹!” 穆云翼会蒸鸡蛋羹,只是灶膛的火他看不好,一旦过火蒸老了就不好了。 吃完饭,因为要守岁,大家都不能像往常一样天黑就睡觉,这个年头又没有春晚,更没有电脑,娱乐活动很是有限,高以纯提出来要再往下学百家姓,被穆云翼阻止了:“大过年的,就是要放松,休息才是,学那个也不差这一晚上。” 他跳下地,先去把外屋的房门闩了,熄了外屋的蜡烛,回来沏了一壶茶水,把各种糖果点心装了两大盘子端过来,一并放在炕桌上,然后上炕,坐在最中间,高以纯在左边,商益在右边,高以清被他直接搂在怀里,大家聚在一起,守着一桌子好吃的,和一根昏黄的蜡烛开始讲故事。 穆云翼认了商益做徒弟,今天正好正式开始教给他,同时又陪小孩子消磨时间,一上来讲的便是张双喜捉妖,穆云翼最喜欢的,最经典的单口相声,讲的是绘声绘色跌宕起伏,到了惊险处,高以清吓得小脸发白,只往穆云翼怀里钻,把他胳膊抱得死死的,又放不下接下来的情节,让穆云翼快往下讲,穆云翼怕他熬不住,就让他把衣裳脱了,只剩下中衣和亵裤,钻进被窝里,上半身依旧搂着,继续往下讲。 高以清毕竟是小孩子,虽然爱听故事,到后来也抵不过睡魔的侵扰,刚过了戌时便睡着了,穆云翼把他放回被窝里,不再讲故事,跟高以纯和商益小声唠嗑:“我寻思,等过完年,把地里的活都弄完,我就在城里阻一套院子,把你和小五都接过去,到时候每天去义学读书也方便。” 高以纯说:“让小五去吧,也不用特地租院子,就让他跟着你,我读书……是不成的。” 穆云翼把他的手攥住,看着他的眼睛说:“以纯哥,当初我要走,你说以后什么事都听我的,让我留在这个家里,这个话,还做不做数?” 高以纯以为他又起了离开高家的心思,赶忙说:“自然是作数的,你……你莫嫌我们累赘,我会把地伺弄好……”其实以他的聪明,如何听不出穆云翼话里的意思,只是关心则乱,再加上在穆云翼面前,他又是深深地自卑,总觉得穆云翼跟他是两个世界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走了。 穆云翼看他急得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赶紧说:“我本来也没想走,只是你什么都不听我的,处处防着我,怕我坑了你和小五,又要跟我对着……” “我没有!”高以纯赶紧反对,“元宝,我没有防着你,真的,我要是真有这个心思,就让我天……” “别往下说了!”穆云翼听他要发誓,赶紧把话头止住,“既然你什么都听我的,就不要反对去城里,这件事我已经考虑好久了,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兄弟,就听我的,去城里读书!” 高以纯哽咽着,好半天才说出话来:“元宝,其实我知道你是为我和小五好,但是,我寻思,我们哥俩不能全都让你一个人养活,我……我受不起……” “别哭,你别哭啊。”穆云翼伸手给他擦眼泪,“以纯哥,当初是你把我从地里捡回来的,后来又是每顿饭挤出一半的口粮给我,要是没有你,我早就死了,就是这片心,便什么都受得的,当初你对我好,现在我对你好,这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咱们虽然说不是亲哥们,到底也是一家人,以后别说这样见外的话了,我有钱,咱们三个一起花,将来没钱了,还像当初那样,三个一起啃窝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就是这么回事么?况且也不单是我养着你们俩,你还有三十亩地呢,你别说那是项圈换来的,那地给我,我也种不了,只能撂荒长草。”他抱住高以纯,小声说,“咱们好好的日子,以后好好地过。” 临近子时,外面的鞭炮声开始逐渐密集起来,院里头高学证也点了几个炮仗,高以清睡得死死的,根本没有一点醒的意思,穆云翼也不叫他,和商益两个人拿了两挂鞭十个炮仗,到大门口去放。过年的时候,放炮仗最容易引起火灾,不过三房这边的柴垛都是高以纯秋天时候拾的,已经烧得差不多了,高以清想要出去捡,被穆云翼拦住,打算过完年,花点钱买上一车,现在有钱,犯不上让小孩子去大雪地里捡那几根树枝,如今柴垛只剩下底了,倒也不怕被烧。 高学证、高以正、高以良等都在门口放鞭,媳妇女孩们大多在台阶底下看着,院里头也已经摆上了三个神像,画得很是抽象,而且烟熏火燎好几年,也这看不出本来面目,前边供着猪头,还有大碗的粘豆包之类,穆云翼看了一眼,便掠过去,他背后背着断玉刀,腰里挂着割鹿刀,手里拿着一根长棍,挑起一挂鞭,倒也不怕对方暗算生事,和商益大摇大摆地走到门口,点燃了草香,开始放鞭放炮。 第47章 炮打祖母   高以清一觉睡醒,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了,鼻子里嗅到一股子香气,肚子里顿时咕咕地响应。他一咕噜从炕上爬起来,高以纯在旁边笑呵呵地看着他:“睡饱了?快起来洗脸,准备吃饭。” 高以清脸一苦:“怎地没喊我接神呢?还有守岁,我真该死,竟然直接睡过来了。” 穆云翼端着两盘饺子进来:“还接什么神,睡得跟个小懒猪似的,叫你也不醒,要接神也是接的周公!快起来洗脸洗手,吃完饭咱们出去拜年!” 高以清麻利地从被窝里出来,他的新衣服早就放在边上了,亵裤中衣都要换,贴身穿上棉坎肩,外面的是棉裤棉袍,脚上是棉袜棉靴,腰间束上大带,外面系上灯笼穗的丝绦,再把大蝎子的荷包系在下面,看上去很是齐整,高以清这两个月吃得好穿得暖,比原来胖了点,也没了农家孩子的大红脸蛋,他长得本来就好看,这会更加精致可爱。 他下地先给高以纯鞠躬行礼,道声过年好,然后再给穆云翼拜年。 穆云翼正好砸完蒜泥,倒上酱油,看他行礼,便拿出一个鼓囊囊的小荷包来,塞到他的手里:“你也过年好,这个是新年礼物,我和你哥一起送给你的,快拿着吧。” 高以清不急着打开看,又给商益拜年,刚说了声商益哥哥就被拦住:“五叔,我可受不得你拜,咱们之间辈分在那呢,俗话说摇车里的爷爷,拄着拐棍的孙儿,你这一拜我克要折福的。” 高以清这才罢了,把小荷包打开,里头塞着花生糖、琥珀糖、绿茶糖、芝麻糖各一块,还有几颗黑枣,两块柿饼,俱都用草纸包着,除此之外,还有十个铜板。 穆云翼笑着说:“那是给你的压岁钱,你自己爱怎么花就怎么花,不单你有,小益已经得了,待会谁来给我拜年,我就给谁。” 高以清把钱拿出来递向高以纯,高以纯不接:“你自己拿着吧,喜欢什么就拿它们去买。” 吃完饺子,墨香来这屋拜年,他们都是平辈,只鞠躬行礼就成,穆云翼也给了他一个荷包,这些荷包都是高以纯做的,有后世一个鼠标大小,有红色、有蓝色,俱是剩下的边角料做成的,上面又用碎布拼成老虎、喜鹊、金牛等图案,虽然没有穆云翼绣出来的精致,倒也憨态可掬,正是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里头都提前塞好了东西,穆云翼和高以纯各分了几个戴在身上留着给人的。 墨香本以为穆云翼给他几个丸子,或者一块糖果也就是了,没想到竟然还给钱,顿时站在那里犹豫着要不要收,高以纯告诉他:“你把荷包藏在袖子里拿回去,别让人看见了,回屋之后就交给老姑。我在给你拿几个丸子,他们那些人眼里头有了丸子,也就不会注意看你这荷包了,千万小心,莫要让人给抢了去。” 墨香也是个机灵的,左手抓着三个丸子,右手拿着一个炸糕,一边走一边吃,这个上面咬一口,那个上面咬一口,蹦蹦跳跳的,果然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这两样吃食上,一进门剩下的多板块炸糕就被罗氏抢去了:“你还太小,吃这油炸的东西不好消化,还是给你四哥吃。”转手递给儿子,高以良接过去,便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剩下俱被咬出缺口的丸子也没保住,全被抢去了。 穆云翼拿了提前准备好的两小包核桃酥饼干交给高以清:“过年了,我不去上屋还可,你不能不去,你哥腿上有伤,下不了地,你就代他去吧,给你奶和你叔伯婶子那些人磕几个头去。” 每年给长辈磕头,也是这里的风俗,高以清刚得了压岁钱,又吃了饺子,正心满意足,接过两包果仁核桃酥,欢欢喜喜地往上屋去了。 穆云翼本想,自己的名声是彻底毁了,高以纯和高以清兄弟却不能跟他一样,要不然就彻底在这村里没办法立足了。况且大过年的,上房屋里那些人就算是再霸道,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事。哪知道高以清刚去了不久,就眼泪汪汪地回来了,崭新的棉袍、棉靴上全是脚印,左边脸上还有个通红的巴掌印。 穆云翼大怒:“怎么回事?” 高以清扁着嘴,一边哭着一边说:“我奶说我翅膀硬了,不把她当长辈,受不得我的礼,大嫂子说咱们有好吃的,不拿出来孝敬长辈,黑心肝要遭雷劈,四婶子说我这身衣裳得值好几百钱,就用她那油手过来摸,我不让,她就骂我,然后大嫂子和四哥就过来揪我、掐我、踹我,说是新衣裳新鞋就得先才上几脚,要不然就会横死街头……” “我知道了,好宝贝,别哭啊,让你哥给你好生整理整理,我去给你出气,快别哭了,待会还要出去拜年呢。”穆云翼说着又把双刀拿过来戴在身上。 高以纯并没有给弟弟收拾身上的脚印,迟疑地说:“元宝,这大过年的……” 穆云翼冷笑:“他们都不怕难看,我怕什么?欺负我们家孩子,那就不行!”他从箱子里拿出一挂鞭,让商益拿着几个炮,走到院里。 上房屋的人知道高以清受了委屈,穆云翼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窦娇娥早就吩咐,把房门闩好,只让穆云翼在院里闹,到时候也让往来拜年的人看看,他是如何欺负祖母长辈的。 穆云翼让商益去拽门,竟然拽不开,他冷笑着把鞭交给商益,又把炮仗拿过来,捡了几块石头,搭了个简易的炮台,角度倾斜,炮仗插|在上面,正好对着上房屋的窗户,然后用线香点火。 “砰!”那二踢脚离了炮台,一道火光斜掠出去,穿透上房屋里的窗户纸,射|进屋里。 “啪!”一声爆鸣,伴随着许多女人的尖叫跟男人的喝骂,还有不少锅碗瓢盆碎裂的声音。 穆云翼紧跟着又点燃第二个炮仗,这回再次炸响,屋里就不只是尖叫跟喝骂了,直接传出震天的哭号之声,穆云翼第三个炮刚点着火,上房屋门就被打开了,高学解大步流星,快步走出来:“六郎!你竟然炮打祖母,你……你你……”他脸色铁青,实在是他也没想到穆云翼能这么狠。 那商益早得了穆云翼的吩咐,见到门一打开,立刻点燃了一挂鞭,甩手扔进屋里,噼噼啪啪,爆豆一般,炸鸣不停,高学解吓得不顾形象地满地乱跳,穆云翼的第三个炮仗这时候也射|到屋里,轰地一声炸开,女人、女孩们放声嚎哭,是一阵鸡飞狗跳。 高学证、高以直他们都被鞭阻在屋里出不来,外面只有一个高学解,拦住穆云翼不让他继续放炮,又向商益大声喝道:“你敢放炮惊扰良善人家,信不信我一个帖子递到县里,立刻就有捕快来抓你进大牢挨板子!” 穆云翼跳着脚大骂:“少在那跟我装大半蒜!你那帖子,还不如人家一张擦屁|股的草纸呢!青天白日的,衙门也不是你高家开的,吓唬谁啊!小益,给我继续点鞭,往里头扔!我看看他是怎么往县里头递帖子的!我倒要去县衙里头分说分说,兄弟这才刚没几年啊,用命换来的抚恤银子花完了,就把两个侄子一脚踢开,冷风冷灶的,一粒口粮都没给,诚心把两个侄子作践死,你好霸占了兄弟的房产给你那未过门的小妾当新房!你这个秀才做的伟大光荣正确,两个侄子就是该死的,大过年的给你们送十三文钱一斤的果仁核桃酥,你倒好,作践起侄子来倒不手软!高老二,你赶紧去给县里头递帖子,今天要是不递,你就是乌龟王八蛋!到时候也不用捕快来抓,我先带着以纯哥和小五吊死在县衙门口,也遂了你的心愿,倒出房子来给你取上几房小妾,我们三个在天之灵保佑你升官发财死老婆,断子绝孙,白发人送黑发人!” 大年初一,家家户户都出来拜年,这院里又是放鞭放炮,又是哭嚎咒骂的,很快就在院门口积攒了许多看热闹的,这时候屋里的鞭已经放完了,一屋子女人大声嚎哭,高太太走出来,一屁|股坐在门口,放声大哭:“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大过年的就这么折磨我这老太婆!老头子啊,你慢点走,我这就来陪你……” 高以纯在屋里扒着窗户看见,立刻把高以清拉过来,在他耳边嘱咐了几句,高以清听完,撒腿跑出来,离着老远就扑在地上,给老太太磕头:“奶啊!你就发发善心饶了我们吧,我们虽说是好过了点,但那都是元宝哥哥用命挣来的,当初分家的时候,我们哥俩一粒口粮都没有,是元宝哥哥养活我们,还要拿出钱来给我哥治腿上,那果仁核桃酥也是元宝哥哥好心,让我拿了孝敬您,您嫌少只说出来,还要什么,开出一个单子来,做孙儿的就算是把这条命都赔进去,上天入地也给您寻来,只求您别再闹元宝哥哥了,我求求你了……”一边说着一边以头顿地,磕得嘣嘣作响。 穆云翼赶紧过去把他拉起来,小孩额头已经破皮见血,哭得泪眼模糊,穆云翼拉着他到大门口,朗声说道:“各位乡亲长辈,叔叔婶子大爷大娘,你们给评评这个理,今天初一,小五拿着一斤果仁核桃酥去上房屋里给老太太磕头拜年,结果就这么一身回来了,看看这脸上让他们打的,再看看这身上的脚印子,这是被他们按在地上,踩了多少脚啊!” 高以清也主动把袖子撩起来,露出一块块淤青:“他们还掐我,说是没有把家里的好吃的都拿过去孝敬他们……呜呜……” 第48章 战三英 白莲花这时候不干了,小脚紧走几步,迈下台阶,掐着腰尖声叫骂:“小瘪犊子别睁着眼睛说瞎话,你大过年的往祖母屋里扔炮仗你还扔出理来了?我呸!忤逆不孝,黑了心肝,挨千刀遭雷劈的小王八犊子,早晚让老天爷收了你……” 穆云翼反口回骂:“你个不要脸的贼泼溅!偷人养汉迎风臭出八百里的老娘们!那老寡妇算我哪门子的祖母?小爷的祖母姓蒋可不姓薛!小爷的祖母,那是公侯家里出来的郡主娘娘,知书达理,仁慈贤良,哪是这黑了心肠,作践孙子,克夫克子的老寡妇!我话说得好,你们不惹我,我也不惹你们,你们敢欺负咱们三个,小爷就让你们知道厉害!今天扔炮仗,明天我还说不定扔什么呢!一把火将你们的王八窝全都烧了,你们才晓得马王爷到底有几只眼呢!” 在上清河村里,高家的口碑是不怎么好的,首先高老四两口子泼皮无赖,占便宜没够,真的是谁也不敢沾他们的边,只要沾上便得撕掉一层皮,再加上白莲花的泼辣,高以直的阴坏,村里头谁都门清,而高以纯在村里人缘极好,他们哥俩这些年在村里过的日子,也让大家看出来,高家人的德行是个什么样,尤其当初高以纯抱着襁褓里的弟弟挨家求奶时候的情景,许多奶过高以清的家全都记忆犹新,觉得高老太太不厚道,高家人天性凉薄。 今天看高以清这个样子,确实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大过年的拿着核桃酥去给奶奶拜年,结果就被一屋子大人作践成这样,实在让人心寒。而穆云翼的厉害也再一次让人们大呼名不虚传,这要放在别人家,孩子在长辈面前受了委屈,大多是躲在角落里哭一通,也就罢了,若是委屈到了极处,跑到外面藏起来,让家里人找一气,便是顶了大天了,哪有这样把点燃的炮仗往老太太屋里头扔的,这可真真是几百年难得一遇,过去根本没听说过,在乡亲们的眼里,跟吃人差不多了。 穆云翼跟白莲花骂战,他是讲评书说相声的,口齿伶俐,声音清脆,几句话的功夫,既让大家伙搞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而且他始终不承认高老太太是自己的祖母,占了理字在上面,更把白莲花以及高家骂了个狗血淋头。 白莲花不是对手,罗氏也过来帮忙,两个对一个,还是不行,高家二姑娘,高学解的女儿高以静性情也是个泼辣爽利的,早就不忿穆云翼,今天也算是找到了由头,其他姑娘都吓得痛哭,偏她不哭,见大嫂子和四婶子战斗力太差,也撸胳膊挽袖子上来助阵。 穆云翼以一敌三,毫不怯阵,夹枪带棒,借题发挥,曲义引伸,指桑骂槐,是游刃有余,他骂人专找敌人软肋,骂人专骂短。 他骂白莲花是母老虎、丧门星,又是克夫克子的命,跟高老太太一样,高以正考不上功名就是她给克的,高以正心里本就有疙瘩,又因为她攻击高学红,惹得老太太不高兴,免了他继续读书的资格,求着二叔好说歹说,才允许他参加二月里的岁考,过了便罢,要是不能过就要回来种地,这会听穆云翼这么一说,高以正便更加认准了是她克的,怒气汹汹地回屋里去了。 白莲花害得丈夫丢了读书的资格,也正心虚,见丈夫这般,又被穆云翼劈头盖脸一通骂,也没了话说,只坐在地上撒泼大哭,念叨着这些年嫁到高家的功劳,却被人家嫌弃,又把孩子高致孝抱过来搂在怀里,说是他爹要休了自己,孩子就要落到后娘手里,那孩子才四岁大,也吓得哇哇大哭,娘两个哭天喊地,哭得好不伤心。 这白莲花称名在高家是个厉害角色,对上穆云翼,不过几句话的功夫,立扑! 然后是罗氏,她虽然是脸皮最厚的,但也是村里人最厌烦的,因此穆云翼什么难听的话都倾泻到她的身上,说她是高家最不要脸的,就爱占别人家的便宜,吃个屎都得抢个热乎尖,又爱偷鸡摸狗,今天揪人家两个葱叶,明儿掰人家三根玉米,后天挖人家十眼土豆,看到谁家野子鹅把蛋下在外头,也顺手摸走,连带着教育高以良也是这般,早晚应了高老太太的话,是大狱里头的客! 穆云翼这些话有的是听高以纯说的,有的是自己想像发挥得,不过却都说到了左邻右舍的心坎里,这罗氏确确实实就是这样的人,简直就是人厌狗弃,让人烦到了压根里,因此听穆云翼这样一桩桩一件件地数落,乡亲们不断点头认可,向她指指点点,她也脸红害臊,转身进屋去了。 剩下一个高以静,就更好办了,穆云翼直接骂她是佛经上的夜叉托生,前三辈子都做母老虎,连丈夫、儿子也能吃了,这般凶狠,以后必定也要打骂公婆,罚丈夫下跪,虐待亲子,又不要脸地跑出来站在大门口骂街,没出阁就这样,将来嫁出去就要捅破大天了,抛头露面,不知道害臊,以后恐怕还要红杏出墙。 高以静一个没出嫁的女孩,虽然说是个柴禾妞,到底裹了小脚,以后要嫁进大户人家,做个衣食无忧,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管家太太,她爹又是秀才,正在向举人冲刺,从小也算是娇生惯养,跟别家疯跑疯癫的大脚丫头不同,她只一股烈性,嘴上功夫却是寻常,跟穆云翼对骂几句,翻来覆去也就那么三板斧,只是声音尖利,气势凶狠罢了,这会被穆云翼说得急了,直接就过来张开十根手指来挠穆云翼的脸,被穆云翼蹦起来一拳头打在脸上,登时鼻血长流,大哭大叫。 高学解直觉的自己血压飙升,太阳穴砰砰地地乱跳,眼前直冒金星,他本来是想让大家伙都见识到穆云翼这种欺压长辈,忤逆不孝的样子,以后通过自己的关系,在里正那里就有话说,再跟县里打声招呼,回来就可以任意拿捏穆云翼,甚至将他在高家除名,号召村里人一起将他赶出村子,乃至于捆起来押到村口动用家法,打生打死,都随自己的心愿,哪知不过转眼之间,形式便开始逆转,从开始穆云翼炮打祖母,到高家人逼迫孤儿完成了惊天逆转! 高老太太这时候一直在那里哭,哭天哭地哭老头子,事实上她不过是个普通的乡村老妇,只能在家里称称霸王,一旦涉及到了抛头露面,便是男人的事情,她现在能做的,也只剩下哭了。 而她哭高以清也哭,高以清不像她那么大声尖嚎,只是呜呜地啜泣,眼泪就跟泉水似的,一个劲地往外头淌,他也是真的又伤心又害怕,毕竟还是个小孩子,被那么多大人围攻,喊打喊杀,喝骂不止,早就吓得小脸煞白,战战兢兢地抓着穆云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再配上刚才在地上磕出来的血道子,很明显比高老太太得到更多的同情,毕竟高以纯兄弟俩受高家人作践已经村里人的共识了,高老太太哭号一百句,也不如高以清在这里可怜巴巴地一跪有说服力。 而最让高学解怒极攻心的是,穆云翼今天这一下,算是把他女儿的名声彻底给毁了,事实上他在临乡给女儿看好了婆家,家里有一百多亩地,而且只有哥两个,那男孩他也看了,是个知道上进的读书人,功课也好,估计今年这场岁考就能中秀才,最重要的是,对方是他求学的那位退休的张御史的亲戚,如果有了这层关系,以后就方便了,只是经过今天这一出,如果传到对方耳朵里,这事恐怕便要难成了,而且一旦传开了,两个女儿以后可就都不好嫁人了。 他又气又怒,先呵斥高以静:“哪里都显你,还不给我回屋去!” 高以静见父亲不向着自己,满心委屈:“爹……” “还不快去!”高学解脸色铁青,袖子都扬起来了,只要高以静不听便要一巴掌扇过去,高以静见父亲真的生气了,这才哭哭啼啼地回屋去了。 高学解跟穆云翼说:“今天这事……唉,大过年的,又都是一家子骨肉,犯不上闹得这般天翻地覆的,不管怎样,你放炮仗炸祖母是一宗罪,过去给老太太磕个头,赔个不是,今天这事二伯做主,就这么算了!” 穆云翼大声说:“我呸!她是我哪门子的祖母!我再说一遍,小爷的祖母姓蒋!当初是你们把我的金项圈昧着良心给当了,又还不出银子来,我才留在高家的,可不代表,我就认了你们这门长辈,什么时候把我的金项圈给我拿回来,我立马走人,回去找我亲祖母去!我告诉你们,少在小爷面前装大辈,小爷可没钱买木料做那个祖宗板供你们这群狼道神!” 高学解气得牙根痒痒,摆了摆手:“那也别闹了,今天的这事,就这么算了吧,大过年的,你还要把天捅个窟窿出来不成?带着小五回屋去吧,把脸好好洗洗,那伤也别让冷风吹了,我房里有个帽子,待会给他带上,省着落下病根,以后头痛。”他又向众乡亲们抱拳施礼,“家里小孩子不懂事,让诸位亲朋好友看笑话了,今天就这么着,我在这里给各位拜年了,祝大家新春大吉。” 他是秀才,又是这番做派,大家心里头也都纷纷叹服:到底是秀才公,说话办事就是与众不同,于是也纷纷还礼:“秀才公也新春大吉!”见已无热闹可看,便纷纷散去。 第49章 煞星上门 穆云翼看着满院子狼藉,冲高学解冷笑道:“我知道你打的是什么心思!劝你趁早收起来,把精力用在多生几个儿子上是正经。还是那句话,你们不招惹我,我也不招惹你们,所谓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你们敢招惹我,我就让你们脱一层皮,你们打我一拳,我必还你们一脚,你们打我一棍,我必还你们一刀,杀人放火,投毒下药,什么下三滥的手段我也都奉陪到底!” 说完不再理会变颜变色的几个,带着高以清回屋里,帮他整理衣裳,清洗伤口。 高以清方才又是害怕又是伤心,哭得一抽一抽地,穆云翼让商益弄了热水来给他洗脸洗手,柔声哄他:“好啦,别哭了,有你元宝哥哥在,没人能再欺负你的,只是这几下头磕得狠了,待会出去拜年怕被冷风吹到,大遮阳帽戴不得了,待会给你戴幅巾,把额头包住就好了。” 高以清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只是还忍不住打嗝:“我自己……自己洗……就行了……” 给他打理干净,棉袍上的脚印也被高以纯清理一番,只是有几个特别深的始终弄不掉,好在出门的时候,外面还可以罩氅衣,穆云翼给他们置办的这些行头,全都是有钱的富户人家穿的,尤其是这氅衣,一般只有“员外”级的才穿,一般的庄稼人,连深衣也很少穿的,多是直缀、短打,也少有穿靴子的,但穆云翼可不管那些,在不违制僭越的情况下,尽可能让自己和家里人舒服点。 高以清头上包了幅巾,外头穿上青色的氅衣,笑一笑,显得活泼又可爱,尤其一双大眼睛,在幅巾前沿下面闪闪发亮,清澈有神,穆云翼让商益在家陪着高以纯,然后和高以清提上礼物,两个人一起出去拜年。 穆云翼要拜年的也只四家,左右邻里的马家和花家、牛老大家,还有里正家,因将来让高以纯他们科考,需要村里人担保,还要里正在文书上签字,虽然穆云翼也有法子来硬的,但能好说好商量,就不必比再动全武行。 先把临近的马家和花家送了,然后往牛老大家来,在大门口正好遇到牛五郎送一波客人出来,看见他俩,便在大门中央站定。 穆云翼和高以清笑着拱手:“五哥过年好啊。” 牛五郎冷哼一声:“你们来做什么?” 穆云翼大声说:“这不是过年了嘛,年前这些天承蒙牛大叔照顾,我这来给他拜年。” 牛五郎看了看他们手里提的东西,不屑地说:“我看你不是来感谢我爹,而是要来害我爹呢!你是村里有名的小煞星,大过年的,煞星进门,你这是恨我们家人不死啊!” 穆云翼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高以清不满嚷道:“你说谁是小煞星?” 牛五郎把胸脯挺得高高的,仿佛一只骄傲的孔雀:“就是你旁边这位辱骂祖母,刀砍叔父,听说方才还往长辈房里扔炮仗,十恶不赦的东西!这要是放在□□时候,早就拉到祠堂里活活打死了!大过年的,这样的煞星,谁敢让他进门,都得惹上一年的晦气!呸!” 穆云翼拉住就要扑过去厮打的高以清,不再理会牛五郎,因牛老大已经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了:“小元宝你来了啊,我就说你得来给我拜年嘛!” 穆云翼拉着高以清,抱拳鞠躬:“牛大叔过年好啊,祝大叔长命百岁,万事如意!” “好!好!”牛老大笑容满面地迎出来,“怎么又拿东西!你年前送来那些还没吃完呢,对了,还有你让小五送来的那春联,好得很呐。”他用手往院里头一指,大红的纸贴在上房屋的门框上,正是穆云翼写的春联,“走吧,别在这站着了,快进屋吧。” 穆云翼笑着摇头说:“不了,计家的两个孩子也要去给我拜年呢,他父母和爷爷都要来,不能让长辈久等,我得赶紧回去呢,反正给大叔行了礼,也算功德圆满了,这东西是一点点心意,这是年礼,既然拿来了,就没有拿回去的理,大叔您还是收下吧。” 他说完把东西塞到牛老大的手里,然后就带着高以清离开了,牛老大连声留人也没留住,拎着东西往东望着两人走的没了影,这才叹了口气,一跺脚,向儿子说:“你是不是跟元宝说什么了?要不他咋能连屋也不进呢?”牛五郎梗着脖子不吭声。 爷俩回到屋里,检点穆云翼带来的东西,是两小坛霹雳火的烧酒,两包县里最著名的白霜旱烟,两包红糖,两包茉莉花茶叶,除了这烟酒糖茶之外,还有一条兔毛围脖,老两口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五样东西的价值超过了八百文钱。 牛大婶原本还给穆云翼特殊准备了个大红包,里头装着五钱银子,准备还穆云翼年前几次给的东西,没想到这会送来的东西更加贵重,更何况穆云翼根本没进屋,那红包也没给出去。 牛老大坐在炕沿上吧嗒吧嗒抽旱烟,牛大婶絮絮叨叨数落儿子:“你这孩子到底跟元宝说了什么呢,他怎么就连屋也没进就走了呢?” 牛五郎脸上兀自带着不屑:“他是有名的小煞星,大过年的让他进来,不是自寻晦气么?你看看村里头有谁搭理他的?就连高以纯,现在肯搭理他的也少了,你们没听人说,今天早上他还往祖母屋里扔炮仗呢,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谁遇见了不贴着边走?爹以后你也少和他来往。” “我和谁来往还要你管么!”牛老大火气上来,一烟袋锅子就抽到儿子肩膀上,把牛五郎打得嗷地一声从凳子上跳开,牛老大用烟袋指着他说,“高家里头是个怎么回事你知道么?就听那些老娘们家家嚼老婆舌到处胡吣!元宝那孩子从捡着以纯每顿饭一个窝头到现在能送出这么厚的礼,里头有多少辛苦你知道么?也就是他,要是你跟他换换位置,现在早就饿死了!背后讲究人家是小煞星,这也是你一个读书人做的事么?” 牛五郎红着脸不服道:“我就算饿死,也不会跟叔叔动刀子!” 牛老大拿着烟袋还要打,牛大婶赶忙把儿子护在身后:“你看你把五郎吓得!大过年的,要是生气的话,以后一年都要不顺心,那孩子横竖已经走了,你再发火有什么用,再说他到底顶着煞星的名呢,万一进了院,真给咱们惹上一年晦气怎么办?你要是觉得有亏欠,以后想办法找机会还回去也就是了,打儿子又有什么用。” 却说穆云翼和高以清回家之后,又拿了给里正的礼物,告诉他:“小五你自己去里正家里拜年吧,我在家里等金锁银锁他们。” 高以纯看他俩神情不对,高以清脆生生地把刚才的经过说了一遍,高以纯说:“其实……也没什么,牛家五郎是有个很清高的,别说是你,整个村里头也没有几个他能瞧上眼的,这种人的话,你也别忘心里头去。”他摆手让高以清带着礼物去里正家,然后跟穆云翼商量待会中午做什么饭,招待计家人。 计老汉年前就有心让金锁和银锁拜了穆云翼当先生,只是高春花算计着,要是年前拜师,等到过年的时候又要准备一份年礼,不如就等到过年的时候,一遭就给办了,两份礼合成一份,也能省下不少挑费,计老汉一寻思,年前就那么几天了,眼看着放假,也学不到什么,更何况家里头实在是不宽裕,也就算了,这次提前跟穆云翼打过招呼,穆云翼也是答应了,约好初一这天来。 快到中午的时候,计家人终于上门了,计老汉打头,计宝根拎着两条猪肉,牛四娘提着两只鸭子,高春花拎着两条鲤鱼,金锁和银锁各自抱着一只芦花母鸡,一路走来,引得行人纷纷侧目,但有人问,计老汉都笑呵呵地告诉人家:“给两个孩子找个地方念书,这是给先生拜年去呐。” 大家都很惊奇,因村里没有私塾,孩子要念书都要往下清河去,因此纷纷询问先生是谁,等听说是穆云翼之后,俱都纷纷摇头,还把早上炮打祖母的事给说了,计老汉丝毫不以为意,依旧笑呵呵地:“随他们说去,只要能让孩子学会认字,能读书,不管将来考不考功名都是值得的。” 一进院,便看到上房屋窗户上的三个被炮仗打出来的大窟窿,高春花暗自嘀咕:这小煞星还真厉害,把炮仗打进长辈屋里,她长这么大,十村八店里头也再没有听说过这样的。 穆云翼带着商益迎出来,因要收金锁和银锁做学生,便要跟计宝根平辈,因此只喊计二哥,喊计老汉为大叔,互相说着祝福的话让到屋里,茶水早就准备好了,又拿出干果点心让计家人吃。 高以纯分家之后,只落下两间房子和三十亩地,一粒口粮也没得到,这事都是村里人知道的,高春花先前听儿子说他们家生活条件多好,还不怎么相信,这回来亲眼得见,窗台上摆放着一排油盐罐子,墙角还有腌菜的坛子,房梁上吊着一条条的肉类,进屋之后,炕桌上摆着的点心茶水,再加上穆云翼和商益、高以纯的穿着,竟比他娘家还要好。 第50章 拜先生 穆云翼请计家人吃果子,喝茶水,唠了一会闲话,然后便转入正题,计老汉主动提出来,请穆云翼收下两个孙子做学生。 穆云翼说:“先不忙,这里头还有点事故要说清楚,免得以后你们后悔,我最近在村里的名声想必大叔也听说过的,人家都说我是小煞星,方才去拜年,都被人家拦在大门口不让进院……” 计老汉连忙说:“小先生是什么样的人咱心里有数,不信他们那些。” 穆云翼说:“不是这个不是这个,我要说的是,将来金锁和银锁学业有成,入场去考功名,乃至于做官为宦,万一有人说起,他们有我这么一个煞星先生,风评不好,恐怕一辈子的前程都要被我给耽误了,这个可是大事,我必须得提前说清楚的。” 听他这么一说,计家人都沉默了,尤其是高春花,想着自己儿子如果将来做了官,若是因为一个煞星师父,坏了名声,吃这个挂落,可就太屈了,心里头便有些反复。 计老汉却比她看得清楚,要是没有穆云翼,两个孙子连读书的机会都没有,更何况考功名了:“小先生说哪里话,我让这两个孩子认字读书,原本也没想让他们为官为宦,咱们就是地里头刨食吃的庄户,认几个字,长些见识,将来出门办事,别被人蒙骗了,我当年可是差点被人骗得倾家荡产,就是吃了不识字的亏,至于功名什么的,能考更好,不能考也没什么,更何况,读书人那么多,又有几个能考中功名的?再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小先生教他们半冬,已经就是相当于他们师父了,这次不过是把礼数补足,就算今天没有这一场,他们日后走出去,旁人问将起来,那也是小先生给开的蒙,那是再无更改的!” 穆云翼听他这么说,方才答应下来,金锁和银锁跪下磕头奉茶,穆云翼说:“你们从今往后,就跟着我认字读书,将来还要参加科考,这金锁、银锁只好当小名,我给你们分别起个大名,就□□时、秋时,名字正应五经里的《春秋》,而计春时、计秋时,也提醒你们,时间宝贵,不可虚度光阴。” 两个孩子磕头拜谢先生赐名,计家人也纷纷叫好:“好名字!好名字啊!果然是读书人,跟咱们土里刨食想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穆云翼又让商益打开柜子,拿出两套文房四宝:“你们既然是拜了师的,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们。”他知道计家人不富裕,又要从牙缝里挤出一些做束脩,不肯白占人便宜,便提前准备了两套笔墨纸砚,虽然都不是什么名贵的,但一根毛笔、一方小砚、一块松墨,再加上一百张连纸,也值将近二百文钱,两套就是四百文,还有两本他亲手抄写的《百家姓》和《千字文》,“这里还有两本书,是我们马上就要讲到的,跟年前给你们俩的那本《三字经》正好合成一套,你们带回家去,可以先预习预习,等到初三开始,我就要开始讲了,争取十五之前得讲个大半,正月里头讲完,二月份再复习两遍,三月份讲千字文,到时候就要教你们描红写字了。” 两个孩子再次拜谢,穆云翼接过茶喝了,拜师仪式便算完事,他又拿出两个荷包来,交给两个孩子:“方才是拜师的礼物,这个是你们给我拜年,我给的压岁钱,且拿着自己买点好吃好玩的吧。”两个荷包跟给高以清和墨香的一样,都是是个铜板,加上一些糖块、干果一类。 眼看到了中午饭点,计家人本来以为,自己拿了那么多东西来,吃一顿饭也够了,没想到穆云翼反赠了文房四宝,单给俩孩子的压岁钱就是二十文,于是又有些气短,便提出来要回家,被穆云翼强行留住:“既然来了,就吃一顿饭,有什么打紧的?难不成你们是怕了我这小煞星的凶名,沾在你们身上,出去不好做人么?”计家人赶紧否认,这才留了回来。 这时候高以清回来了,还拿着里正给的红包,里头有五个铜板,已经不算少了,高以清跟邱小宝关系不错,过去常在一起玩,而邱小宝是里正马福禄的外甥,邱家有钱,马家有权,两家走得极近,高以清去给里正拜年,邱小宝也在那里,正赶上领红包,马福禄就也给他一个,邱小宝还留他到隔壁自己家里玩了一会。 本来高以清是打算立刻回来得,只是邱小宝听说他学了字,特地显摆,两个小孩互相比谁认得字多,邱小宝虽说是私塾里学的,已经学到了千字文,但不如高以清认真,很多三字经里的字都忘记了,因此两个人拼了个平手。 邱小宝不服气,又把自己家的糖块点心拿出来显摆,高以清也从兜里拿出花生糖、绿茶糖,红枣、黑枣、松子来吃,邱小宝家里有几样高以清没有的,而高以清这边的松子和黑枣,邱小宝也没有,因此这第二轮又拼了个平手。 邱小宝对于高以清也能拿出这么多东西来很是惊讶,甚至有些不敢相信,尤其是高以清腰间系着的那个天蝎座荷包,看得他羡慕不已,摸了又摸,看了又看,恨不能据为己有,事实上他把高以清拽回自己家里,就是想拿吃的诱惑高以清,然后把这个荷包换过来,如今不能如愿,而且他向来在高以清面前有优越感的,如今优越感都没了,心里失了平衡,一时激动,把他哥前些天给他的一枚玉佩拿出来,问高以清有没有。 高以清自然是没有,不过他有大蝎子荷包,自认为比那玉佩更好,一点也不羡慕,邱小宝提出来要用玉佩交换,他也不给,最后只好怏怏地送高以清出来,然后回去向他妈卖萌撒娇,嚷着也要个一模一样的大蝎子荷包。 穆云翼带着商益和高以清准备午饭,因今天不比往常,即是过年,又是拜师宴,便让商益把那两条鲤鱼收拾出来做了一盘。 至于那两只芦花鸡和两只鸭子都是活的,便先养在房子南边,跟院墙之间的夹道里,那块有六米长,三米宽的地方,两边都用木棍夹的篱笆,再往西就是园田地了,里边原本就是养鸡的,当初穆云翼刚到这的时候,里头还有十几只母鸡呢,分家之后,就都被挪到东边去了,现在正好先把这鸡鸭养在里边,都是计家原来养的,天天下蛋,留着正好。 计家拿来的猪肉也切了一条下来,添上四个鸡蛋,一把木耳,做了一大盘木须肉。再拿出自家的鸡肉和花生,做了一盘宫保鸡丁,这菜可新鲜,这世上还没有人吃过。最后又做了一盘红烧牛肉。四个荤菜,再做四个素材,煎土豆,炒萝卜,醋溜白菜,拔丝地瓜。再做一罐各种蘑菇放在一起熬成的菌汤。 且不说这八个菜好吃与否,单是那宫保鸡丁、拔丝地瓜,这个时候就是到皇宫里头也吃不到的,甚至那木须肉,也是村里人没见过面的,拿鸡蛋和肉一起炒,还真没哪个庄户人家这么奢侈! 饭桌上,穆云翼拿出那瓶开了封的霹雳火,款待计老汉和计宝根,爷俩也是高兴,喝得满脸通红,话匣子打开,从计老汉当年白手起家开始,到后来大儿子没了,他带着小儿子过活,守着二十四亩地养活两个孙子、三个孙女,本来想让孙子再大点就去学木匠手艺的,没想到遇上了穆云翼这个贵人,能够读书识字,也算是光宗耀祖了,毕竟老计家祖祖辈辈,还没有会写自己名字的呢。 这顿饭一直吃到下午两三点钟方罢,高春花和牛四娘抢着把碗都给洗了,地面也都扫得干干净净,连灶台、碗柜都擦得一尘不染,计老汉在屋里又喝了两杯茶水,这才高高兴兴地离去。 送走计家人之后,穆云翼回来就有些发呆,高以纯问他是怎么了,穆云翼微微叹息:“倒是没什么,只是有两件事,第一是牛大叔的车,以后是不能做了,咱们不能白讨人嫌,虽然牛大叔不说什么,到底人家牛五郎开声了,我就寻思得买两头毛驴。” 高以纯点头:“确实不能弄得人家家庭不和,只是你手里的钱还够吗?两头毛驴,怎么也得七八两银子。” 这时候,因大明朝还占据着东北和宁夏,牛马价格比宋朝低好些,而且国家管控得也不那么严,要不然也不会出现牛肉比猪肉便宜的情况了。穆云翼打听过,县里头一匹马的价格是十二两银子,当然是只是驽马,一头黄牛值八两银子,一头骡子是六两银子,一头毛驴是四两银子,一口猪是一两五,羊最便宜,四五十斤重的羊,只要五百钱左右。 “买驴的钱自然是有的,只是我寻思,等你这边种完地,就把你们都接到城里头去住,也方便去义学里读书,现在他们两个拜了先生,我就不能不管他们,原本想着稍晚一些再买驴的,现在两方面挤到一起,就有点捉襟见肘了。” 第51章 邱小宝 考虑到在村里的名声实在不好,为了避免再次遇到“煞星登门”被拒的尴尬,从初二开始穆云翼就不再出门了,每天都在家里头给七个孩子上课,先复习了一遍年前教过的三字经,然后正式开讲百家姓。 三字经里面的典故,穆云翼还大多记得,间或有几则忘记了,也可以去书坊查阅带有注解的书,这百家姓,那许多姓氏的由来,穆云翼是说什么也记不得的,书坊里不带注解的要二百文,带注解的要七百文,穆云翼倒不是舍不得花钱,而是他认为知道那么多姓氏的由来没什么用,就跟回字的四种写法一样,掌握了也不过在跟别人侃大山的时候多几句谈资罢了。 因此他只给几个孩子讲解字音字义,然后让他们自己想身边人的姓氏,跟书上面靠,如果村里镇里县里各家亲戚都没有的,穆云翼就会从古人里面找出来,给他们略讲一讲其中的事迹,比如讲到岳的时候,孩子们都不认识姓岳的,穆云翼就告诉他们县里头有个岳捕头,宋朝还有一个岳飞,弄得孩子们都觉得姓岳很稀有很神奇,企盼着能够看一看那位岳捕头到底长啥样。 百家姓字数少,也没有那么多典故可讲,穆云翼又是闲在家里,从早讲到晚,因此进度也是极快的,等到正月十五他要到县里上班的时候,已经讲完一遍了:“剩下的你们就在家里复习,过了正月十五天气已经开始暖和了,估计也不会再有被大雪阻在城里的事情了,你们虽然记得囫囵吞枣,六个人在一起,也大多记得了,有不懂的,等我回来再交给你。” 正月十五,穆云翼不爱吃粘食,高以清胃嫩不好消化,因此只煮了八个元宵,穆云翼和高以清只吃了两个,剩下的都给商益和高以纯吃了。 本来晚上小孩子都要提着灯笼出去玩,但穷人家里也没那个条件,整个上清河村里,也只有几个大户人家的孩子才有灯笼,天刚擦黑就拿出来显摆,邱小宝提着一个白纱糊的兔子灯笼来找高以清玩,还拿了一个红沙糊得金鱼灯笼:“我就知道你没有灯笼,这个是我去年的,借给你用,咱们去大槐树底下找小刀螂他们去。” 小孩子是比较纯真的,而且邱小宝家里有钱,这么说话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了,高以清丝毫没有觉得自尊心受到伤害,只感受到了对方的善意,于是把期盼的目光转向穆云翼和高以纯。 穆云翼先看向高以纯,高以纯点头说:“每年这个时候他们都出去玩的。” 穆云翼说:“既然是这样,也先把饭吃了,小五才只吃了一个元宵,就这粥把丸子再吃几个,邱小宝你吃了没?也一起吃点吧,省得待会玩起来肚子饿。” 邱小宝本来已经吃过了,只是看着桌上那油炸糕新鲜,还有宫保鸡丁、香炸鸡翅、木须肉、熘鱼段过去都没见到过,站在门口,那香气就一阵阵地往鼻孔里钻,害得他口水直涌,本来还要矜持地点头,结果刚点了一般,脑袋就横向变成摇头,模样颇有些滑稽,高以清笑着说:“你这是点头还是摇头呢啊?” 邱小宝一边吞着口水,一边颇为严肃地说:“我是吃过了,不过没吃饱。” 穆云翼笑着说:“那就上桌再吃点,大晚上的,不吃饱怎么能玩得动。” 商益不用人吩咐,立刻去外屋又拿了一双碗筷,又拉过来一条凳子,邱小宝原本还想矜持一些,心想自己家里什么没吃到过?高以清他们家向来是连窝头都吃不饱的,这个菜估计也就闻着香,吃起来……好吧,确实是太好吃了!夹几颗鸡丁,送到嘴里,一边嚼着,那筷子就忍不住又去夹向木须肉,这被鸡蛋包在外面的肉,乍这么好吃呢,不等咽下去,又去夹熘鱼段,嘴巴里塞得满满的,腮帮子都鼓起来,又夹了一个丸子。 穆云翼笑着给他夹了个蘸着馒头渣炸出来的鸡翅:“你尝尝这个,里头有一点胡椒,你吃的时候注意……”话没说完,邱小宝已经送到嘴里头,刚咬了一大口,就开始打喷嚏。 邱小宝感觉自己狼狈极了,平时他在家里头,邱员外也总教他行走坐卧的规矩,按理说无缘无故在人家吃饭,已经犯了规矩,这要是把满口饭都喷到桌上,被老爹知道,可是要打板子的,这样丢邱家的人,屁||股是必定要开花的。 他强忍着把头转到另一边咳嗽,把饭菜喷了一地,小脸羞得通红通红的,恨不能找个地方钻进去,穆云翼赶紧让商益带他到外屋洗脸漱口,又拿笤帚把地扫了。 等洗完回来,穆云翼又让他上桌,邱小宝本来想不吃了,又耐不住馋,便又坐了回来,不过这次他不在那么狼吞虎咽了,小口小口地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再夹新菜。 吃完之后,又重新洗了手,穆云翼抓了几大把榛子、松子一类,给两个小孩的荷包里都塞得满满的,又把那个鲤鱼灯笼拿过来,将里面只剩下一个短头的蜡烛取出,换了一支新蜡烛在里面,邱小宝又是一阵脸红,他原本觉得自己拿了灯笼,还有蜡烛在里面,就已经很大方了,如今看穆云翼拿出新蜡烛,又吃了这样一顿饭,就觉得有些寒酸拿不出手了,他家里富裕,在整个村里只有夏家能够媲美,做惯了高高在上的孩子王,这回心里有了落差,颇不是滋味。 穆云翼看出他的窘态,不过人家拿着灯笼来,还贴心地放了蜡烛,已经是很不容易了,毕竟这个时代还大多使用油灯,蜡烛可是不便宜呢。 穆云翼把鲤鱼灯点亮,交到高以清的手里,让他俩出去跟别的小朋友一起玩。 才一出门,邱小宝就跟高以清说:“我娘也找人给我做了蝎子荷包,比你那个还好呢。” “吹牛!我这个是元宝哥哥亲手给我做的,谁也比不上呢!”高以清说着把自己的大蝎子荷包拿起来,给邱小宝看。 “我这个可是我娘请得镇里头最好的绣娘给我修的,肯定比你那个好。”邱小宝也从怀里拿出来一个,两个小孩共同举起灯笼,把小脑袋凑在一起比看谁的荷包好。 两个荷包放在一起,就看出差距来了,只因这个世界上的人,还从来没有用蝎子、蜘蛛这种东西做装饰的,穆云翼给高以清做的这个,可是看了后世各种蝎子的卡通形象,做出来的既不失可爱,又隐然有一种蝎子那种生人勿近的霸气。 而给邱小宝做荷包的那个绣娘就显得业务很不熟练,不过是个平常不过的荷包,正反两面各绣了一只蝎子,虽然从用料到做工都是极为精美,但跟穆云翼做的这个相比,就很明显不符合小孩子的审美观点,高以清还说:“你看,我这个有爪子,尾巴还是翘起来的,你那个都没有。” 恼得邱小宝性起,把自己的荷包扔在地上,连踩了好几脚,然后想了想又捡起来,拉起高以清:“走,去我家,让我娘看看你这个荷包,再让她找人给我做。” 穆云翼在家收拾行囊,他当初刚来这里的时候,光身一个人往县里去,除了那身光鲜衣裳可谓是一无所有,如今却是不同了,甚至还多了一个跟班。 高以纯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每天都下地走几步路,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适,不过穆云翼还是让他养足一百天之后再说。 因穆云翼以后不打算做牛老大的车了,打算买两头毛驴跟商益骑着往来,到了家里可以养在鸡圈里,在城里却得事先找好地方,还得跟李掌柜商议,到底能不能行,还是个未知数,所以很可能要在城里耽搁几晚。高以纯把二人换洗的衣裳鞋袜,帽子丝绦,以及随身的应用之物,全都放在一起,整理出一个小包袱。 第二日一早,穆云翼就和商益背上包袱,神清气爽地站在村口等牛老大的车。 “牛大叔!”看见牛车过来,穆云翼高高兴兴地迎过去,跳上车厢板,“元宵节快乐!” 牛老大看他又来做自己的车,明显松了口气,他还以为经过那天一事,以后穆云翼就不再坐他的车了呢,他笑咪咪地从怀里摸出几个核桃:“你也快乐,我初八就开始往城里送柴了,一直到今天才见你过来坐车,从今天开始就要天天去了吗?” 穆云翼结果核桃,递给商益,然后接过包袱自己抱着,商益在地上砸开了之后,追上牛车跟他并排坐在右边的厢板上,两人互相抠核桃瓤吃。 望城县这个地方,过了十五天气已经回暖了不少,地里的积雪也很薄,早上空气也好,望着周围的原野以及远处的山峦,脸都被初生的太阳映得红红的,穆云翼忽然有一种想唱歌的冲动:“牛大叔,我给你唱首歌吧。” 牛大叔笑着说:“好啊,你唱什么?是辽河曲还是莲花小调啊?” 穆云翼一囧:“你说这俩我都不会唱,不过我会唱我家乡的,嗯,虽然我不记得我的家在哪里,但是那地方的歌我还是记得的,我这就给你们唱啊。”他清了清嗓子,顶着迎面扑过来的清冷晨风,开始大声地唱出来,“人生!梦如路长。让那风霜——风霜留脸上!红尘里,美梦有多少方向,找痴痴梦幻的心爱,路随人茫茫……” 他这种调子风格,对于这个世界的人还是很新奇的,听着很是有点怪异,不过还蛮好听的。 穆云翼唱得开心,两只脚耷拉在车厢板前面,随着车子走动一摇一晃的,极认真地把这段张国荣的《倩女幽魂》唱完:“人间路!快乐少年郎。在那崎岖——崎岖中看阳光。红尘里,快乐有多少方向,一丝丝像梦的风雨,路随人茫茫……” 第52章 李夫人 穆云翼进了城,先到茶楼里来,年前已经跟相熟的粉丝们说过,正月十六回来上班开讲,大家过惯了每天听书的日子,忽然断了,心里头都没着没落的,年前年后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除了最忙的几天,以及家里头应酬多、需要迎来送往的之外,大多感觉到无聊,有不少人都在心里头盼着穆云翼赶紧回来继续说书,算准了日子,早早地就到了茶楼等着。 穆云翼坐着牛车刚进县城,就看见赵员外的小厮在城门口翘首以盼,快步迎上来:“我的小先生,你总算是来了,要是再等一会见不着人,我们老爷非得让我去上清河接人去不可!” 穆云翼没想到赵员外这样热情,便和商益下了牛车,跟牛老大告别,快步赶来茶楼。进屋先跟大家互相问好,然后到后院洗漱干净,回来正式开讲。 张双喜捉妖年前就讲完了,并且连聊斋也讲了好几个故事,今天是乙丑年第一场,又是正月里头,穆云翼先给大家讲了段崂山道士,观众们听完觉得不过瘾,于是又讲了一段聂小倩,他根据后世倩女幽魂的情节,把这段故事发挥了不少,在宁采臣和聂小倩之间的爱情故事更加连环曲折,而燕生和树妖斗法也更加玄奇精彩,等讲完之后,满堂喝彩,鼓掌声经久不息。 连讲了两个,大家伙拦着不放,还让他讲,只是已经到了午时,穆云翼好说歹说,允诺下午的三国多讲一些,又告饶说要吃饭,这才退了下来。 到了后院,找安小北:“掌柜的不是说今天回来的么?怎么还不见人影呢?” 安小北正在烧火做饭:“我也不知道的,去年的这个时候,掌柜的已经回来了,今天是第一天开业,还要拿了银子买鞭放炮,更换桃符呢。” 穆云翼想要跟李掌柜说在门前拴驴的事,心里头着急,挨过一个中午,骡马市都散了,今天驴买不成,也不能回家,穆云翼有点郁闷。 下午讲了将近四个小时的三国,正讲到官渡大战,从关公斩颜良、诛文丑开始,过五关斩六将回往古城,然后田丰、沮授蒙冤,一个下了大狱,一个被解除了职务,袁绍八十万大军南下,在黄河边上跟曹操鏖战,穆云翼为了突出戏剧效果,特地增加了好几场武将单挑的桥段,说到精彩地方,站起来连说带比划,听得观众们一愣一愣的,时而扼腕长叹,时而拍桌顿足,真真是把所有人的情绪都给调动起来,大家的心全被扣住,直到讲完,方才如梦初醒,哄然叫好,掌声震天。 还有不少人要穆云翼再讲,只是太阳已经偏西,时间太晚了,也只得做罢,一边跟相熟的人讨论着方才书里的细节,一边出门回家。 直到吃完晚饭,李掌柜还没露面,安小北他们四个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倒也高兴,因为李掌柜不来,茶楼里头的出息都归他们所有,过年这几天生意不太好,今天穆云翼一到,营业额立刻飙升,竟然挣了一两三钱多银子,除去茶叶、干果、点心等成本,还剩下一两出头,按照原来定下的分法,四个小伙计每人都分了二钱,穆云翼和商益每人一钱,而穆云翼自己还有两钱多抽成的钱,俱是盆满钹满。 连着四天,李掌柜也还是没个音信,虽然每天都挣不少钱,穆云翼心里头也开始着急,盘算着要不要再做牛老大的车回家一次,到了第六天头上,忽然来了一个中年妇人,进门便大声喊:“李富贵在哪里呢?快给我滚出来!” 店里人吃了一惊,幸亏是在下午,快打烊的时候,要不然可就要被她搅了场子了。 江春水大咧咧地问:“李富贵不在这里,你又是谁?找他干什么?” 妇人随身带着一个小厮,一个丫鬟,那丫鬟站出来说:“瞎了你的眼了!怎么说话呢?你们都是店里的伙计吧?这位是你们掌柜的夫人!” 那位李夫人派头十足,故自地走进来,由小厮拉过一张椅子坐了,然后问:“我听说李富贵在这里买了个院子,还弄个小狐狸精在过上日子了!连过年也不回家!” 江春水打了个哈哈:“掌柜的年前不到二十就走了,说是回府城家里头过年,至于到底去哪了,我们也不知道。” 李夫人气哼哼地说:“那他买的院子呢?你在前边带路,我这就去那找!” 江春水摆了摆手:“咱们是茶楼里的伙计不负责找人,这还有客人在,可不能随便离开。” 李夫人生气地狠拍桌子:“放肆!你敢跟我这么说话?是不是不想要你那狗命了!” 江春水把眼睛一瞪:“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呢!跟我这里抖什么威风啊,这店的东家姓陈,可不姓李,你又是哪门子的夫人太太,跑到这里支使起我们了!” 这位李夫人刚进门的时候,那一身衣裳首饰,又是那样气势汹汹的模样,倒还真把江春水他们镇住了几分,只是一听说是李掌柜的媳妇,立刻便把这层敬畏给去了,他们知道,李掌柜是陈家的家生子,也就是说祖祖辈辈都在陈家做奴才,他的媳妇自然也是奴才。因这种服侍过几辈子主人的家生奴才颇有脸面,地位也高,在主人家里通常身兼要职,换做别的陈家小厮、奴仆一类,肯定不敢惹她,但江春水他们可是直接跟陈鹤轩挂钩的,又不在陈家做事,哪里怕她,因此说起话来毫不客气,对方硬三分,自己还要更硬七分。 那位李夫人气得直哆嗦,当场就要掀桌子,白娃在一旁大声喊:“你掀,有本事你把这店都砸了才好,看看东家知道了,不把你拖到乱葬岗子活活打死呢!” 李夫人立刻就住了手,奴才的一切都是属于主人的,即便不出错时,被主人寻了个由头处罚,也是寻常事,若是谁敢故意损坏主人的财物,那简直就逆天了,往严重了说就是“欺主”,若行家法,打死勿论,若告到衙门,也要流放充军,她即便是个比较尊贵富裕的奴才,说到底也还是个奴才,今天要是真把店里的东西砸了,回头陈鹤轩要是不高兴,她可就惨了,尤其是像现在这样,李掌柜带着茶楼里去年的款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惹主子生气了,否则把他们家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东西全部抄没,再把人打死,也不是不可能的。 双方互相僵持着,最后还是安小北站出来:“夫人勿要动怒,您这次来是为了找李掌柜吧,我们这些天也都纳闷呢,说好的十六过来,到现在还不见人影。咱们就不要再吵了,现在一起想办法把李掌柜找到是正经啊。”他去后屋泡了壶茶给李夫人端过来。 李夫人得了台阶,这才算了,只是愁容满脸,也不跟大伙说话,大伙也不理会她,等到了晚上,做饭也不带她的份,她自花钱让小厮去对面醉仙楼买了四菜一汤回来,故意馋这边的。 白娃气哼哼地说:“不就是扒肘子、酱牛肉么,谁吃不起啊?咱们也去买些更好的回来!”他说着就要掏钱,被安小北劝住方才作罢。 到了晚上,李夫人就住进了二楼李掌柜的房间,也就是穆云翼的隔壁,那个小厮名叫进宝的被派出去不知道做什么,只剩下丫鬟在李夫人房里。 穆云翼听那丫鬟喜红说:“夫人,咱们如今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再跟他们这样闹下去可不成啊,若依我说,还得跟他们搞好关系,尽快把老爷找到才好,即便找不到老爷,也得先找到他在这的买的院子,还有那个狐狸精,说不定她倒是知道老爷的去向呢?东家回辽西过年,还不知道这事,我看他最晚最晚,到了二月二是肯定要回来的,到时候可就全都瞒不住了。” 只听李夫人说:“那你说怎么办?那么几个小崽子也敢给我脸色看,若是在往常,我非让他们知道厉害不可!” 喜红说道:“哎呦我的夫人唉,这都什么时候了,您心里头就是再有气,也得担待几分啊,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把老爷找到,要收拾他们几个不知死的小奴才又有什么难的?还是得先想想办法,把眼前这一关过了才好。” 李夫人郁闷地道:“那你说有什么法子?” 喜红说:“我看今天跟您叫板的那个,在他们当中是个把尖的,所谓擒贼先擒王,咱们把他摆弄明白了,其他人自然也都顺气,夫人不如把他找来,好生宽慰一番,再赏几两银子,让他乖乖听话,帮咱们把人找到便是,现在虽说吃点亏,等咱们过了这个难关,他吃进去多少,最后还不是得给咱们加倍地吐出来?” 李夫人沉吟道:“你说得倒也有理,既然是这样,你就去把他找来吧,我亲自跟他说。” 第53章 □□ 李夫人住进店里已经好几天了,每天在房间里深入检出的,吃饭什么的都由小厮进宝买了,再由丫鬟喜红端进去,自从第一天来之后,几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只是每日必定要把江春水叫进去,短则一个时辰,长则就要半天,更是不分白天晚上,每次他进房之后,不用一盏茶的功夫,穆云翼这边就能听见压抑的喘|息和含糊的浪|叫。 所有人都知道,江春水是跟李夫人搞起来了,有的时候甚至彻夜不归,第二天早上才腰酸腿软地从屋里出来,脸上时常挂着得意憧憬的笑,仿佛就要脱离苦海,从此吃香喝辣似的。 他带了进宝去了城南李掌柜的家,早已经是人去屋空,门上挂着锁,李掌柜的那小妾也不知道去哪了,于是大家又认定,李掌柜是带着小妾私奔了,虽然这个想法有点荒诞,李掌柜是陈家的家奴,而且是很有势力的家奴,他要是想娶,十个八个小妾都不在话下,况且在城南住得好好地,又何必要私奔呢?而且抛家撇业,成了逃奴,但凡李掌柜还有点脑子,也不会那么做。 但事实摆在眼前,李掌柜和小妾一起失踪,他正房媳妇来找人,住在茶楼里,偏偏又跟江春水搞上了,也不再急着出去找人,只是每天或一次,或两次地把江春水叫过去,*一番。 江春水自从傍上了“贵人”整个人都开始变得不一样了,真正是扬眉吐气,走起路来都直腰板挺胸脯,每天早上轮班的时候,他都在夫人的房间里,直等到日上三竿才出来,而且干起活来也不像以前那样痛快,不是推三阻四,就是支使旁人,白娃和曲池一班,被他支使得也还有限,安小北就苦了,原本两个人的活全都落到他的身上,他性子好,也不多说什么,任劳任怨地把活干了,只是身体上却吃不消,饶是商益抽出功夫来帮他忙活,坚持了六七天,还是病倒了。 店里头的规定,伙计生病伤残,都由店里出钱治,只是李掌柜一直没到,每天挣的钱根本不入账,晚上直接坐地分光,现在安小北病了,理应从每天的利润里面拿出钱来给他看病,剩下的再六个人分,只是大家谁都不提,安小北也不去争,自己拿出钱来,求商益帮他请大夫。 偏生江春水跳出来反对:“店里头的规矩,伙计生病,是由店里出钱的,怎么能让小北自己掏腰包请大夫呢?” 大家谁也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全都惊讶地看过来,白娃有点不满地嘟囔:“你说的倒是不错,只是现在李掌柜没来,茶楼算是还没开张,公帐上一分钱没有,他生病自然得自己拿钱。” “李掌柜没来,可是李夫人却在呢!”江春水大声说,“李夫人就可以代替李掌柜,这店是东家的,东家对咱们不薄,咱们可不能昧着良心,趁着这么个空,白捡东家的钱,依我说,从今天开始,就由夫人把账开了,挣的钱全部入账,然后再按月给咱们发工资,小北看病的钱,自然也就从公中出。” 大家伙这才听明白他的意思,白娃当场就表示反对:“掌柜的是掌柜的,夫人是夫人,没听说皇上不在家,由娘娘出来坐金銮殿的!东家只让李掌柜在这管账,可没让他婆娘来!” 江春水大吼一声:“放肆!”过去伸手揪白娃衣领,白娃奋力挣扎,曲池犹豫着上前两步,夫人的小厮进宝满脸阴沉地走过来,将他挡住,曲池吓得赶忙连退出老远。 白娃长得纤细瘦弱,哪里是江春水的对手,被他提着扯到院里,按在长条凳上,拿草绳绑了手脚,义正词严地说:“你竟然污蔑夫人,以下犯上,我就代夫人惩治你!”说完扒下白娃的裤子,抄起一根手腕粗的柴棒,对着那两片白生生的屁|股就狠狠抽打下去。 白娃破口大骂:“她是哪门子的夫人!不过跟咱们一样,也是奴籍……哎哟!” 江春水下得手不轻,噼噼啪啪,棍棍到肉,不过二十几下,就破皮出血,白娃哭嚎得连声都变了,由刚开始的怒骂转为求饶:“春水哥,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呜呜……啊!” 安小北从房里出来,看到这一幕,顿时吃了一惊,赶忙过来阻止:“你这是干什么?” 江春水皮笑肉不笑地说:“小北你还热着呢,赶快回屋躺着去,这小子对夫人不敬,我代替夫人教训教训他!” 安小北浑身发软,两眼直冒金星,兀自死死地抓住江春水手里的棍子:“莫要再打了,即便他犯了错,这些棍子也足够了,若真打个好歹的,将来东家那里,也不好交代。” 江春水只是想杀鸡儆猴,并非真要把白娃打死,他也没那个胆子,便扔了棍子,拍着安小北的肩膀说:“既然是小北求情,就给你这个面子!”俯□,揪着白娃的头发,又正反抽了四个巴掌,恶狠狠地问他,“以后还敢不敢对夫人不敬?” 白娃赶紧摇头:“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江春水又抽了四个巴掌,再问:“那今天挣的钱,你同不同意入账?”白娃已经被打懵了,只能是随着他说,江春水这才放过他,直起腰板,又问曲池,“你同不同意入账啊?” 曲池吓得一个机灵,赶忙点头:“同意!同意!我也同意入账的!” “这还差不多!”江春水大声说,“我也是同意的,等入了账,给小北看病的钱就从公里出,他自然也是同意的,剩下的便是……小先生,你同不同意啊?” 穆云翼想着自己毕竟不是陈家的人,店里的事情不好插手,李掌柜也好,江春水也好,都是陈鹤轩的家奴,具体怎么折腾,都是他们陈家的事,而自己就隔了一层,况且自己本来就有三两银子的工资,再加上抽成的,也有□□两,犯不上为了那多出来的一点钱再闹出事端,便点头说道:“我也同意。” 江春水只当他怕了,心道算你小子聪明,咱们别着急,等我一步一步收拾你!年前那个冬夜发生的事情他可还没忘记了,他差点就被活活冻死在柴房里,这仇不报,他始终咽不下这口气。 目的达到,他带着进宝潇洒离去,往楼上夫人屋里复命请功去了,剩下的人都愁眉不展,大家把白娃手脚上的绳子解下来,这孩子已经被打得面色惨白,神志模糊,胃里头的酸水都呕上来,在地上积了一小滩。 穆云翼感觉有人注视着这边,抬头一看,便见到南面长春院的阁楼上,有一个穿着青色锦袍的少年在注视着这边,他随口问曲池:“他认识你们么?” 曲池瞥了一眼,便道:“他谁不认识啊,是园子里头的头牌,名叫青萝,亲爹培养出来的摇钱树,都十九岁了还没破|处呢,就等着将来卖个好价钱。”一边帮着抬板凳一边又看了一眼,“估计是被白娃的哭喊声吸引过来的,园子里头也有惩戒不乖孩子的法呢,叫得比这个还惨,只不过都在地窖里头弄,不会把声音传出来,惊扰了外面的客人。” 穆云翼看那少年满脸冷峻地看过来,一动一动,仿佛万年不化的冰山,离着这么老远,他都能感觉到森森地寒气,又从那目光之中读出一些东西,料想他是经常听到男孩子这样撕心裂肺的惨嚎的,或者过去自己也没少受,勾起了许多不好的回忆。 大家用长凳把白娃抬到屋里,挪到炕上,又让曲池去请郎中,既给安小北看病,又给白娃治伤,银钱账上没有,也没人敢去跟江春水要,安小北拿了自己的,曲池帮白娃先垫上。 这回安小北病了,白娃伤了,江春水躲在夫人房间里不出来,所有的伙计就都落在了曲池身上,他满心委屈,却也不得不承担起来,方才江春水打白娃那一出,可真把他给吓坏了。 穆云翼让商益去帮忙:“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你也跟着学学茶道,艺多不压身。” 商益麻利地过去帮忙,曲池是个没有主见的,这时候商益出来雪中送炭,他自然是感激的不行,商益向他请教茶道,他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何沏茶,如何倒茶,如何控制水温,各种茶叶的脾性他都给说得清清楚楚的,只求商益帮他分担一部分活计。自从穆云翼来了之后,茶楼里的流水猛增,原本四个人就都忙不过来,李掌柜还要再招两个伙计呢,如今就剩下曲池一个,他哪里干得过来,就是脚打后脑勺,再生出两只手来也是忙不开,因此对于商益能够帮他,真真是从心里往外感激,毕竟原来也没什么交集,总共也没说过五句话,跟陌路也差不多了。 等到了下午,穆云翼讲完书,便要回楼上休息,江春水从二楼下来,两人在楼上走了个对脸:“下边那么多客人,你怎么不过去帮把手呢?” 第54章 反常 听了江春水那高高在上的质问,穆云翼很是淡定地回答:“我是店里外聘来的说书先生,只负责说书,不负责洗碗沏茶招呼客人,我爱干了,做一点,那是人情,我不爱干,就闲着,那是我的本分,就是李掌柜在这里,也管不到我。” 江春水本以为早上那件事已经把人都给震慑住了,正要逼着穆云翼干活,在顺便羞辱他一番,没想到他竟然还这般硬气:“你小子是不是欠揍啊!”他早就要报复穆云翼,这回终于让他找到了由头,伸手来抓穆云翼衣领。 穆云翼早就防备着他呢,仗着身小灵活,扬身躲开,向下跳回大堂,反手把从不离身的割鹿刀抽了出来,指向江春水:“谁欠揍还不一定呢!” 江春水下不来台,狞笑一声:“是么?别以为你拿了把小刀就能吓唬住谁,你扎我一下试试!”说着撸胳膊挽袖子,就过来抓穆云翼。 “哎!你们干什么呢!”一声朗喝从大堂那边传来,原来是岳捕头带着两个捕快,听完了书没走,正坐在那里一边喝茶,一边讨论方才书里的情节,说诸葛亮在博望坡这把火,烧得夏侯惇抱头鼠窜,正在兴头上,看见穆云翼拿了把刀子,被江春水逼着一步一步倒退,立刻把桌子一拍,站了起来,大声喝止。 大堂里立刻寂静下来,岳捕头带人走过来,虎着脸问:“你们干什么呢?” 江春水见了捕快,心里头发虚:“没什么,我跟他闹着玩呢。” “什么闹着玩,刚才是谁说我欠揍的?”穆云翼问岳捕头,“他上午刚打了白娃,现在还下不了地,现在又要来打我,多亏了我这口割鹿刀!请问捕头,他要是真打了我,我可以不以到衙门请知县老爷为我做主?” 岳捕头点头:“自然是可以的,大明律规定,无缘无故打人斗殴,最轻的也是二十大板。”又看了一眼江春水,“贱户殴打良户,罪加一等!” 穆云翼还刀入鞘,问江春水:“你可听见了?岳捕头在这里作证,你要是敢碰我一个手指头,就抓你进去挨板子!” 江春水看向岳捕头,岳捕头用手拍了拍腰里的官刀刀鞘,他打了个寒噤,赶忙点头。 经此一事,江春水对穆云翼的恨意又增加了几分,到了晚上打烊之后,他带着丫鬟喜红和小厮进宝,在柜台里算账,然后拿出一串钱来给穆云翼:“你一个月是三两银子,一天便是一百文钱,这钱给你,赶紧夹着包滚蛋!噢,对了,还有商益的,他每个月一钱银子,每天三文多一点,就给你四文。”他得意地看着穆云翼,“你不是说你是店里外聘的呢?正好提醒了我,现在我们不聘你了,拿着东西走人吧!” 曲池一听就急了,本来他跟商益两个人干活就已经累得要死,如过再把他们撵走,可就剩下自己一个人干活了,只是他刚张嘴,就被江春水一个眼神瞪回来,顿时把话都吓回肚里。 穆云翼不慌不忙地把钱接过来收好,然后慢条斯理地拿出一张纸:“我虽然是外聘的,但也是有正经契约的,你们可能不知道,年前陈鹤轩走的时候,怕我跳槽去别家茶楼,特地跟我签了一份契约,依着他的心,是打算签八年的,只是我没同意,只签了一年,在这一年当中,无论是他解雇我,还是我跳槽离开,都被视为违约,要赔偿对方一百两银子。” 这下又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江春水赶忙把契约接过去,在油灯底下细看,果真是写得明明白白,而且下边还有陈鹤轩和李掌柜的签字、手印,见证人是范进和岳春来,正是范举人和岳捕头,要是穆云翼单独跟李掌柜签的,他现在把契约撕了,将来还有一番说辞,但是上面有陈鹤轩的亲笔签名,再加上那两个证人,他们就算是撕了契约也不济事,顿觉嘴角发苦。 穆云翼把契约拿了回来,转头喊商益:“走,去后院做饭去。” 看见他俩走,曲池也连忙跟出来,只剩下江春水、进宝、喜红三个人在灯下,阴沉着脸。 “多亏小先生跟东家签了契,要不然就完了。”后屋里,曲池一边扒饭一边说。 安小北叹气道:“小先生跟咱们不一样呢,咱们离了这里,就是逃奴、弃奴,无处可去,也没人会收留咱们,小先生离了这里,那也是多少家茶楼、酒楼让他挑着捡的。如今夫人要在店里掌权,受气的日子还在后头呢,小先生留在这里,还不如去别家快活呢。” 白娃躺在炕上,一边吃一边掉眼泪:“我就不信,东家会让一个女人来替他看铺子!现在他们不过是趁着东家在辽西未归,李掌柜又没个踪影,山中无老虎,母猴称霸王罢了,咱们只等着,看着东家和李掌柜回来,怎么处置他们!” 穆云翼道:“不管怎样,也得熬到东家回来才行,明天我写一份信,咱们联名署上,求对门翁掌柜帮忙捎给东家,把这里的事情说一说,然后再看那边是个什么章程吧,若是东家不管,咱们再想下一步也不迟。” “东家一定会管的!一定会的!”白娃满脸泪水,攥紧拳头,咬牙切齿地说。 当天晚上,穆云翼也不敢再回二楼自己房间去住,生怕自己落了单,让江春水和那个进宝收拾了,不说事后怎么告官报仇,凭白挨顿打也犯不上,便也在后屋炕上跟他们一起睡,把商益和安小北的被子连在一起,都是身量没长开的少年,三个人睡两个被窝,也不觉得拥挤。 第二天,大家照常起来开门营业,直到了中午,也不见江春水下楼,连同进宝,还有那丫鬟喜红,全都一个未见,往常他们虽然也都深入简出,但每天早上喜红都要出来打洗脸水,还有早午两顿饭也要出去买,今天却是全都没有,着实反常。 直到下午,穆云翼的三国就要开讲了,江春水才从房里出来,一如既往的衣衫不整,只不过面容憔悴,满眼血丝,而且看人的时候,目光躲躲闪闪,仿佛做了天大的亏心事一般,直接找到商益:“夫人想见你,让你去一下。” “叫我?”商益有些奇怪,但还是放下了手里的茶壶,来找穆云翼,其实夫人找他,本也不用向穆云翼禀报,只是这几天夫人跟江春水乱搞,大家有目共睹,商益生怕也遇到同样的遭遇,进门便给如狼似虎的夫人扑到,心里头实在有点发虚,便来向穆云翼轻视。 穆云翼这边惊堂木都拿了起来,正要往下拍,看见商益从旁边过来,似有话说,知道他不是没有轻重的,等闲不会来打扰自己,便跟观众们道了扰,然后过来问商益是怎么回事。 听商益说是夫人要见他,穆云翼也很意外,第一反应便是江春水的诡计,转头看去,江春水目光躲躲闪闪,被他看得发毛,忽然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你不用去了。”转身就往楼上逃也似地跑去了。 穆云翼心里头起疑,只是马上就该说书,观众们都等着呢,于是便跟商益说:“我看他心里头有鬼,八成又在憋着什么坏水,你去告诉其他人一下,待会不管他喊谁上楼,都不要理会,等我说完了书,要去咱们大家一起去方可万无一失,当然,要是他们不听,非愿意去也随他们。” 交代完了之后,穆云翼继续去说书,火烧新野、退走樊城,很快就把观众们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商益则按照他说的,先跟曲池说了,然后又到后屋,跟安小北和白娃说了一遍。 等过了一会,江春水果然又下来了,神色比方才更加慌张,说话都有了颤音,小腿直发抖,找到曲池,说是夫人叫他,曲池一摆手:“我现在忙的要死,前面还有好几桌的茶水呢!等我忙完的再去。” 江春水也没狠催,又去后院找安小北和白娃,白娃臀上的伤还没好,躺在那里哼哼着不动弹,也没法动弹,安小北则直接装病重,看着江春水直叫表叔,花言乱语一通,江春水急的没办法,一边哭着一边又回楼上去了。 大家都纷纷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白娃恶狠狠地说:“八成是那夫人是个淫|荡|种子,他一个满足不了,便又要让我们去,我呸!比我娘岁数都大,抱着都嫌恶心,也就江春水那个王八蛋上赶着去舔她的|腚|沟子!” 安小北疑惑地道:“我看着不像,要真是那样的话,江春水不会为难成那样,否则依着这几天的做法,就是捆也把咱们捆去了,还能这样好说好商量的?而且你没看见,刚才咱们说不去,他都急哭了。” 白娃说:“或许那个妇人有什么让他受不了的手段也说不定呢,就像咱们原来在园子里,亲爹教的那二十八式,什么金玉良缘之类的,要是不把我们找去,就给他加倍用上呢?” 安小北听他说起这个,想起年前陈鹤轩来的那晚,金玉良缘里只用了玉,陈鹤轩又是个会体贴人的,仍把他折磨得仿佛大病一场,养了半个月才恢复元气,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第55章 人命官司 到了晚上掌灯时分,大家在后院炕上吃晚饭,忽然前头店门被人砸得砰砰山响。 安小北病着,白娃伤着,曲池又胆小,只有商益去开门,穆云翼总觉得这几天店里情形诡异,所谓庙小妖风大,生怕商益落单吃亏,也挎着双刀尾随其后,暗暗地跟了出来。 到前面一问才知道,是李夫人的小厮进宝和丫鬟喜红回来了:“快开门快开门,夫人让我们办的事办好了,正要回话了,怎么这么长时间出来?” 穆云翼扒着门扇缝隙往外头看了看,见除了他们俩之外再无旁人,而且手里头也没拿什么东西,这才放心让商益给他门开门。 两人进屋之后,连声招呼也不大,风风火火地就往楼上去,那喜红一边把楼梯踩得急响,一边兴奋地大声喊:“夫人!夫人!你让我们给你办的事全办妥了!” 穆云翼让商益把门重新闩好,然后回后院吃饭,刚走到楼梯拐角处,忽然听得那喜红一声刺痛耳膜的尖叫:“夫人!夫人!你怎么这样了!夫人!来人啊!来人啊!杀人啦!呜……你干什么!救命啊!杀人啦!”紧跟着就又是一阵急重的脚步声,快步跑了出来,连滚带爬到了楼梯口,只见她发髻散乱,脸色惨白,向穆云翼两人大声喊,“夫人被杀了!夫人被江春水杀了!” 穆云翼眉头一跳,商益满脸不敢置信地看过来,穆云翼说:“不能就这么上去,咱们去把小北他们都叫来再说。”两人没理会喜红的,转身快步跑到后屋,把事情简单地讲了一遍。 三人听完,惊声说道:“不可能吧?江春水他他……吃了熊心咽了豹子胆了,竟敢杀人!” 安小北赶紧起来穿衣,白娃却翻了个身不理会:“杀了才好呢,那什么夫人不是个好饼,江春水更是可恶,他把她杀了,再给她偿命,正好让他们两个同归于尽,我才称心呢,你们也别去看,只等官府来了处置,横竖咱们这些天只见过那女人一面,怎么也冤枉不到咱们头上,只在旁边瞧热闹看白戏就好。” 曲池吓得不知所措:“江春水真的杀了人?他不会狂性大发,待会来杀咱们吧?” “有这个可能!”白娃一咕噜从炕上撑起来,疼得哎呦一声,兀自忍着痛说,“快去把门上了闩,千万莫要被他杀进来!” 曲池赶紧往外屋去,哆哆嗦嗦,吓得腿软,商益又看向穆云翼,穆云翼摆了摆手:“去闩门吧,咱们都是小孩子,处理不好这样大的事,只等衙门的人来了再说。” 穆云翼长这么大,还没看过死人,现在上去,还真有点肝颤,况且他觉得事有蹊跷,生怕沾上自己,再摊了官司,反正人已经死了,去也无济于事,而且事不关己,还是躲得原点为妙。 商益果然听了他的吩咐,过去将们闩死,然后五个人就都躲在炕上,等待外头的消息。 喜红见穆云翼和商益一去不复返,恨得一跺脚,便跑到外面大街上,高呼杀人了,很快惊动了街坊四邻,纷纷聚过来看热闹,这个点正是家家吃晚饭的时候,都还没睡下,听说出事了,立刻都从家里出来,聚到茶楼门前,很快当班的岳捕头就带着四个捕快赶来,到了楼上查看犯罪现场,李夫人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已经没了气息,江春水跪在地上,大声哭喊冤枉。 岳捕头简单地问询几句,便把江春水锁了,又到后屋来叫门,穆云翼几人把门开了,五个人也被一并带走。 到了牢里,穆云翼他们五个加上进宝关了一个牢房,喜红自己一个,江春水也是单独一件,而且还带着手铐和脚镣,因就他的嫌疑最大。 岳捕头跟穆云翼说:“只是把你们带过来问话,洗脱一下嫌疑,并不一定要过堂的,如果没什么事,录完口供,明天一早就能放你们回去了。” 穆云翼抱拳拱手:“多谢岳捕头照应!” 人命关天,娄县令也顾不得休息,连夜命人破案,先命仵作验尸,得知李夫人是被人掐死的,但死前并没有挣扎的痕迹,很有可能是在昏睡之时窒息而亡,死的时候应该是光|着|身子的,衣服是死后被人穿上的,死亡时间是在头一天的夜里。 大致掌握了这些情况之后,娄县令开始审案,在后衙开了二堂,头一个提审的就是穆云翼。 穆云翼被带上堂,见那娄县令越有四十多岁,长了个包子脸,山羊胡,一双小眼睛,看上去倒有些可爱,来了这里三个多月,他深知古代等级制度的厉害,只瞥了一眼便低下头,规规矩矩在门口跪了:“草民穆云翼,参见青天大老爷。” 娄县令道:“抬起头来说话。”等穆云翼抬头,他打量一番,微微点头,然后问道:“你跟那李氏和江春水都是什么关系?最后一次看到他们是在什么时候?平时他们有什么异常状况?” “李氏是我们掌柜的夫人,因掌柜的失踪,年前说是回府城老家,本定在正月十六回来,哪知直到今日也不见踪影,李氏带着一个小厮和一个丫环来寻他……”穆云翼如实地把李氏来到店里的经过,他的所见所闻全都讲诉了一遍。 娄县令一拍惊堂木:“你方才说的,都已经由师爷记录,日后要做呈堂证供,若有半句假话,可是要杀头的!”说罢便让师爷把写好的口供拿过去,穆云翼从头到尾你仔细地看了一遍,跟自己刚才说的分毫不差,便签了字,又按了手印。 穆云翼之后,便是商益、安小北、白娃、曲池,把他们五个都审了一遍,分别录下口供。 拿了五份供词放在一起,娄县令又参照着相互看了一遍,把岳捕头叫来:“他们俱有不在场的证据,而且供词之间,毫无矛盾之处,嫌疑基本可以洗清,都是还未成丁的孩子,就放他们先回去吧,只是案子未结之前,不许离开县城,若有事情,我还要随时传唤!” 岳捕头得了令,便来把穆云翼他们领出大牢:“娄县令对你颇为欣赏,这次有心照顾。” 穆云翼感激地说:“多谢父母大人,多谢岳捕头了。”他知道,娄县令确实是照顾他们了,他原来以为,最好的结果也要在牢里过夜,等明天早上再放人,甚至一直关着,直到案子了结,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回家,心里对这位娄县令的感激倒是实实在在的。 回到茶楼里,五个人睡在炕上,讨论了一番,直到了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了个囫囵觉。 第二天起来,因店里头出了人命官司,不能营业,连大门也不能开,五个人吃了饭,就先在炕上,继续议论这件事,说江春水为啥要掐死李夫人,唯有安小北始终默然,似乎有心事。 穆云翼不参与他们的讨论,只静下心来,继续抄书,现在《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和《唐诗》《宋词》《诗经》都已经抄完了,唐诗宋词比较多,每本三册书,一共十册,已经厚厚的颇为可观,他如今已经开始抄写论语了。 又过了一日,第三天中午,陈鹤轩终于到了,看他一进门,白娃便眼圈一红,从炕上爬起来,哽咽着叫了声:“东家!” 陈鹤轩做到炕边把他抱住:“好娃儿,委屈你了!” 这话一说,当时就让白娃泪流不止,赶紧抹着眼泪摇头:“不委屈不委屈,有东家这句话,就算是死也值了!”安小北和曲池也都眼泪汪汪地,仿佛漂泊在外无依无靠的孩子,忽然之间找到了父母一样。 穆云翼则冲他拱了拱手:“东家。” 陈鹤轩看着他,桃花眼里盛满笑意:“云翼,这两天店里都没营业,让你吃了挂落。”他伸手过来,拍了拍穆云翼的手背,“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穆云翼有点发愣,随即说道:“无妨,东家亏得更多,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大家谁都不愿意出这样的事,东家的心意我领了。” 陈鹤轩只笑了笑,并没有再说什么,大家问起江春水的事,陈鹤轩道:“江春水掐死李氏,已经是证据确凿,定了案了,只是两边都是陈家的人,娄县令给我写信让我赶来,还是要问我的意思,或者带回陈家,自己处置。” “那东家打算怎么处置他呢?”白娃有些幸灾乐祸地问。 陈鹤轩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打算把他交给县衙,斩了了事,这次来问问你们,可还想见他最后一面?” 大家全都不说话,唯有安小北犹豫着说:“东家,其实……我觉得李夫人,应该不是江春水杀的……” 一句话说的众人一起愣住,白娃不满地说:“小北你说什么?人家县令老爷都定了案了,说是他啥的呢,你凭啥说不是?难道你比县令老爷还厉害?或者那人是你杀的不成?” 第56章 东家断案 陈鹤轩在白娃身上拍了下:“不要吵,听小北把话说完,小北,你接着说,为什么你怀疑凶手不是江春水?难道你知道凶手是谁么?” 安小北说:“我看到过那个丫鬟喜红,手上戴着一个玉镯子,是东家您当初赏给我们的,咱们四个每人一件,是您赏给我们最贵重的东西,说是值二十多两银子呢。按理说,江春水跟夫人有私情,犯不上把自己最好的镯子给一个丫环,若是讨好,给些别的也就罢了。而且自从当日夫人进了那个房间之后,就再没出来过,外头的所有事情都是进宝和喜红搭理,这也很是可疑,她本是来找李掌柜的,却无缘无故地躲在房间里不出来,这算什么事?” 白娃在旁边说:“那又怎么样,江春水天天在夫人房间里乱搞,咱们谁不知道?想必是他贪心不足,跟夫人要钱,夫人满足不了他,一时情急,把夫人给掐死了。” 陈鹤轩若有所思:“小北,你还看出什么可疑的了?” 安小北又说:“那进宝和喜红说是前一天傍晚出的门,故此有不在场的证据?” 陈鹤轩点头:“他们是从西城出去的,娄县令给我看了当时看守西门的班头口供,确实看见他们一起出城。” 安小北说:“那天晚上,我因发热,喝多了水,半夜出去起夜,就听见前头屋里有一声响,我也没敢去看,第二天又听曲池说靠窗户的桌子有被挪动的痕迹。虽然我猜的不一定准确,但他们俩傍晚出城,但那进宝也可能绕个圈子从别的城门再回来……” 白娃撇了嘴:“行了小北你别说了,这些都是一厢情愿的假设,当不得真的。” 安小北低下头说:“我也知道这些都是我的猜想,只是我看那进宝和喜红鬼鬼祟祟的,不像好人,很可能有什么勾当呢,而江春水……他虽然不好,却也绝对不敢杀人的。” 陈鹤轩抚摸着安小北的脸颊,叹道:“小北真的是个良善人儿啊,好人应该有好报!” 第二天,陈鹤轩并没有去知会娄县令,因案子已经定下,再要翻案,恐县里头脸面不好看,便只说要自己处置家奴,去大牢里把进宝、喜红,还有江春水全都提了回来,三人全用麻绳五花大绑地紧紧捆了,六个黑衣壮汉像提小鸡一样把他们提到茶楼后院。 陈鹤轩拉了把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江春水跪爬到陈鹤轩脚下,砰砰砰以头顿地,磕得头破血流:“东家,我是冤枉的!我没有杀人啊,我那天进房之后,喝了喜红给的一杯茶,然后就昏睡过去了,到了半夜,醒来之后,发现房间里黑洞洞的,喜红不见了,只剩下李夫人……东家,这一切都是喜红捣的鬼,这些天我每天上楼,都是跟她在……她说可以借着夫人的势,把茶楼里的财权抢过来,还说要保举我接替李掌柜的班,呜呜,东家,我是一时财迷了心窍……东家,求你给我做主啊,东家,我自从跟了你这么些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 陈鹤轩看了收下一眼,便有两个黑衣大汉过来把江春水起来,抓到原来的位置跪下。 喜红也哭:“东家!我是清白的!夫人要收茶楼的财权,才想办法要拉拢住他的,又看重他身体强壮,床上的活计又好,才每天把他叫到屋里欢爱的,这事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江春水破口大骂:“你放|屁!明明是你每次都把夫人用迷药放倒,在房间里昏睡着,然后咱们两个成事,你这个不要脸的|婊|子!我这些天何时碰过夫人一个指头?天天|操|的不都是你!” 他们俩又骂又哭,陈鹤轩听得头疼,让手下把他们的嘴堵上,然后单把进宝拉出来问:“你说那天晚上你跟着喜红连夜赶去李家庄了,我已经派人过去问过,他们说只有喜红一个人去过,你又到了哪里?” 进宝早有说辞:“我去了临县的舅父家里,因这次出来,母亲让我给舅父捎两匹白罗,东家若是不信,可以去问我舅父。” 陈鹤轩冷笑一声,拍了拍手,他的一个手下,拿着一袋东西扔在地上,咕咚一声,听着还挺重:“恐怕不是白罗而是黄金吧?” 进宝脸色大变,看着那个袋子,仿佛活见了鬼一样:“这……您是从哪找到的?” “自然是从你舅父家里!”他站起来,一脚踢在进宝脸上,当时踢了个满脸花,“你们都拿我当死人呢!李富贵那老混账竟敢跟人合伙贪挪了我五千两银子!还敢给我捐款潜逃?哼,他媳妇又带了十根金条来这里,我本来还想看看她要和谁接头,没想到竟被你们坏了好事,杀人夺金,栽赃陷害,你们两个狗奴才办的好事!”他英俊的脸上满是戾气,又过去一脚把喜红踹了个仰八叉,“你们打量着我爹没了,我是个好性的,就任由你们这群刁奴为所欲为了是不是?” 进宝和喜红知道事情败露,霎时间面如死灰,瘫软在那里,连求饶的话也说不出来,陈鹤轩摆摆手,告诉手下:“给我堵了嘴装麻袋里,明天带回府城,当着那些管家、掌柜的面活活打死!然后连同李富贵的尸身,还有他媳妇的,一起扔到滥葬岗子去喂野狗!” 这些黑衣汉子都是他自己培养的保镖打手,对他是言听计从,立刻把进宝和喜红两个人都堵了嘴吧,塞进麻袋里抗走。 江春水没想到情势这么快就转变过来,自己冤屈得以洗刷,激动地热泪盈眶,再度跪爬过来,亲吻陈鹤轩的靴子,一边亲一边哭:“多谢东家替我做主!” 陈鹤轩摆了摆手,黑衣大汉又把江春水抓回去,按在原来的地方,陈鹤轩说:“你年前年后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打量我还不知道呢?年前我就要收拾你,只是因有人造我的反,一时倒不开空罢了!你无缘无故打小北,这回又打了白娃,我倒是没想到,你这是要称王称霸啊?” 江春水赶紧磕头求饶:“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他又去给安小北和白娃磕头,“求求你们,饶过我这一遭吧,我过去是猪油懵了心肝,我猪狗不如,我以后当牛做马偿还我的罪过,求求你们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帮我求求情吧,小北,你最好了,你帮我跟东家……” “知道小北最好你还欺负他!”陈鹤轩怒喝一声,打断江春水的话,一脚把他踢了个鼻子口窜血,然后摆手让安小北过来,揽在怀里,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捏着他的脸颊说,“我们小北,那是天底下少有的好人,我知道你们看我宠他,平时没少嚼嘴磨牙,背地里下绊子,我总想着你们当初一起在火坑里头熬油,到底有些情分在,小打小闹地,他又不跟我告状,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你们那样了,如今却是越发地抖威风,敢用你们园子里的私刑来折磨小北,我当时接了信,直接过来撕了你心都有你知不?” 小北听得激动得热泪盈眶:“东家,我……” “我知道,你受委屈了。”陈鹤轩在安小北脸颊上亲了一口,“看我给你出气。”他跟江春水说,“你刚才不是说要当牛做马来报答小北么?那就遂了你的心愿,再给你一次机会!”他拿出一块叠起来的纸,递给安小北,仍然向着江春水说,“我把你的卖身契给他,明天就去县里做了户籍变更手续,以后你就是他的奴才,记住你的话,给他当牛做马,偿还你的罪过,若是再敢抖擞你那威风,让小北受一丝一毫的委屈,我就把你的手脚都打折了扔进粪坑里!” 小北哪里敢接那卖身契,赶紧推辞:“不可以的,东家,我……” “怎么不可以!你不用担心,你的卖身契也在这一起叠着呢。” 安小北将纸打开,果然是两张卖身契,一张是江春水的,一张是他自己的,顿时呆愣当场。 陈鹤轩捏着他的小|屁|股|说:“本朝有规定,贱籍者不能养私奴,索性这次我就把你的卖身契也给你,明儿就去县里,把你的奴籍削了,转为民户,这厮就是你的奴才,以后是打是骂,全都从你所愿,他但凡有半点懈怠,你就来找我,或者告到衙门,说他以奴欺主,流放八百里!” “东家!”安小北搂着陈鹤轩的脖子,感动得泣不成声。 陈鹤轩拍着他的后背:“好了好了,以后莫要再叫东家了,只叫我鹤轩哥便好。” 安小北固执地摇头:“你永远都是我的东家。” 陈鹤轩笑着,又亲了他一口,转头又向江春水喝道:“你自己也说,小北是最好不过的了,我把你交给他,也是你的造化,他必不会像其他主子那样作践你、朝打暮骂的,你也要知恩,懂得好赖,不然的话,让他把你卖给别的人牙子,转卖个厉害人家,到时候可够你受的!” 事已至此,江春水也没别的可说了,只能抽泣着,过来给新旧主人磕头。 第57章 掌柜的 看见安小北得了好处,白娃也一瘸一拐地过来,眼泪汪汪地撅着小嘴:“东家。” “乖,东家也疼你!”陈鹤轩把他搂过来也在脸上亲了一下,其他的表示却是再也没有。 白娃几个都是知道陈鹤轩脾气的,见他再不说别的,白娃也不敢要,只是有些嫉妒安小北。 陈鹤轩让人把江春水身上的绳子解开,去梳洗整理一番,重新回来给安小北磕头,安小北赶紧要去搀扶,陈鹤轩把他手臂揽住:“在这坐着!现在他是你的奴才,要打要骂,或贬或卖,那都随你,这么几个头还是受得的!”又跟江春水说,“你可知道,这次你被定了死案,只有小北替你说话,说我给你的玉镯子带在喜红身上可疑,要不然,我本打算将错就错,把你一起给办了!你这条命,是小北救回来了,你要还是个人的,以后就一心一意服侍小北,再想些有的没的,我第一个就不饶你!”说完又爱惜点摸安小北的脸,“这么好的孩子,你当初也下得去手!” 江春水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桩事故,他方知陈鹤轩已经是厌烦他,自己在陈鹤轩心里的地位已经是落入深渊,以后再也没有得宠的可能,若非安小北不弃前嫌,替他说话,此刻早已经也像进宝和喜红那样被塞进麻袋里,改日押回府城,在众目睽睽之下乱棍打死了!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不停地扇自己的嘴巴:“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我欺负小北!我罪该万死!” 安小北赶紧挣开陈鹤轩的怀抱,过去扶他起来,他这几下也是打得着实用力,左右脸颊都红肿起来,鼻子嘴里全是血:“小北,我对不起你,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以后就是你的人,我一定好好伺候你……” 安小北用力搀他,也哭道:“春水哥你别这么说,当年在园子里头,别人欺负我,你也有好几次护着我的,亲爹不给我饭吃,还是你偷了点心来给我。” 陈鹤轩又踢了江春水一脚:“说那些废话干什么,以后只看你是怎么做的便是!小北让你起来,你就赶紧起来,难道还要让他跟你一起跪着不成!” 江春水赶紧起来,伸手给安小北擦眼泪:“小北,以后我一定对你好,再也不欺负你了,小北,你性子好,从来只记得别人对你的好,不记别人的错,你是菩萨心肠,肯定会的好报的。” 天色已晚,陈鹤轩让收下去醉仙楼要了六个菜,还有一小盆鹅油烧麦,都搬到这边来,大家共进晚餐,吃完之后,陈鹤轩让手下住在茶楼大厅里,他也要在这挤一宿,这个决定出乎了所有人的意外,一般情况下,他都应该住到醉仙楼去住客房的,这回竟然要跟大伙挤通铺! 不过主子的命令,谁也不敢违背的,大家赶紧生火烧炕,收拾起来,江春水已经把炕头的位置腾出来,本想给安小北,这回陈鹤轩来了,便要让给他。 陈鹤轩摇头:“我不住炕头,怪热的,云翼住在哪里?”得知是炕梢的位置,便跟商益说,“你再往那边挪移挪,我跟云翼挨着睡。”看着穆云翼的表情,赶忙解释道,“你莫想别的,我是有一件大事要跟你说,明天早上我就要赶回府城,就只好秉烛夜谈了。” 本来穆云翼还想带着商益一起住到楼上去,因隔壁死了人,他实在有些肝颤,不敢一个人去睡,便想带着商益一起去挤一挤,怎么也比被陈鹤轩强行爆|菊花要强,不过听陈鹤轩说有事情要跟他谈,便不能再躲着了,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通过今天的事情,他已经看出来,这陈鹤轩绝对是个狠角色,虽然平时睁着一双桃花眼,色眯眯地对着帅哥美少年放电,仿佛人畜无害,实际上既有心机又有手段,要是对自己用强的,自己根本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就算是他有两把刀,能拼命,但对付一些没见过事件的村姑愚妇还行,拿来对付陈鹤轩根本没用。 因此他要睡觉的时候就有些忐忑,迟迟不敢上炕睡觉,其他人都已经脱衣就寝,钻进被窝,就他还斩在地上徘徊,商益端着热水进来:“师父,该洗脚了。” 陈鹤轩只穿一身雪白的薄绢中衣,披着被坐在炕上,笑着说:“云翼难道是从不洗脚的?” “谁说的?我天天都洗的。” “既然天天都洗,今天怎么这么不自然,好像是第一次洗似的。” 穆云翼知道他在打趣,不过也知道再拖下去也无意,只好坐在炕沿上,脱了鞋袜,商益端水过来给他洗脚,穆云翼说:“都说过多少次了,不用你给我洗,我自己洗就成了。” “您是师父,我伺候您也是应该的。”商益抓着他的一双白净的小脚丫按在水里,稍微用力地揉搓按摩,时而还问,“我按得穴位可对?力道可正好?” 穆云翼说:“我教你这个法子,是看你前头后头忙得累了,自己解乏的,你,呃……”他舒服地呻|吟|一声,“很好很好,小益你这手艺真是不错,以后可以开一家足疗店了。”凡事就怕认真,商益对他真是一百分的敬重加上一百分的崇拜,再加上一百分的感激,每一下都尽心尽力地做到位,把穆云翼舒服得浑身通泰,仰面躺在炕上,只觉得身子软绵绵、懒洋洋的,一下也不爱动。 陈鹤轩看得有趣:“竟真的有这般舒服么?你叫商益?我也跟你师父喊你小益吧,等伺候完你师父,也来伺候我一次怎么样?” 商益习惯性地看过来,穆云翼说:“你愿意给他按就按,不愿意按就不按,没关系的。” 商益恭敬地跟陈鹤轩:“东家稍等,我先给师父按完,再给您按可好?” “好,好的。”陈鹤轩笑着点头答应,然后看着仰面朝天躺在被子上的穆云翼,只觉得小孩舒服得连眼睛不爱睁,半眯缝着,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白净的脸上,配了那红嘟嘟,肉乎乎的嘴唇,他是越看越爱,也搬了枕头放在身下倚在穆云翼旁边,把穆云翼的一只右手揽过来,合在两个掌心里揉着,穆云翼要挣,被他强握住,“云翼,你莫躲,听我说话,我与人好,向来讲究个两厢情愿,无论身份尊卑,我再也没有勉强过的,况且你年纪还小,即便真应了我,我也不会禽兽到这种地步,现在就要你,只是心里头爱极了你,想与你亲近,你只当我做个知己吧。” 穆云翼先前被他强握住手,顿时连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等他这样一说,方稍稍放心。 陈鹤轩见他闭着眼睛不说话,便把他的小手反复揉捏摩挲,又放在嘴边亲了一口:“云翼,李富贵已经被我处置了,这悦然茶楼没有掌柜的不行,我刚接我爹的班,手底下贴心又中用的人实在是不多,按照咱们这样人家的规矩,名下的铺子、庄子,不是族里头的子弟,便要家生奴才,就连醉仙楼的翁掌柜,也是我娘陪房的亲家,若不能这样的话宁可关掉,不然若是出了什么纰漏,不能出息,反要招祸,今天晚上我留在这里,便是要跟你说这事。” 穆云翼睁开眼睛:“东家是要关掉这茶楼么?” 安小北他们一听,全都慌张起来,他们无依无靠,陈鹤轩又不愿带他们回府城,悦然茶楼就是他们的家,一旦茶楼关门,他们可就真的无家可归了,四个人全都齐刷刷地从被窝里起来,跪在炕上,带着哭腔说:“东家,可不能关闭这茶楼啊!东家,你让我们怎么办啊?” 陈鹤轩笑着摆手,让他们重新躺下:“我这不跟云翼商量呢嘛,关于不关,全看他了。” 穆云翼疑惑道:“全看我?是什么意思?你关不关茶楼,怎么要我决定?” 陈鹤轩道:“是我那边实在抽不出人手,就想让你顶替李富贵做这里的掌柜的。” “让我做掌柜的?”穆云翼惊呼出声,“你确定你没有搞错?我才多大?” 陈鹤轩说:“多大也没关系,只要你愿意帮忙看顾就好。” “我是个外人,你可以让别人啊,比如小北,或者白娃他们。” “他们不行。”陈鹤轩摆手,“小北性子太软,曲池没有主见,白娃心胸狭窄,江春水,哼!他们四个若是但凡有一个能中用的,我也不用坐在这里发愁了。云翼,你虽然年纪比他们都小,但是你有见识,又有谋略,是有足够的能力把这个店打理好的。” 他看穆云翼不吭声,做沉思状,又亲了亲穆云翼的手背:“只要你愿意,其他的都好谈。” 穆云翼说:“要我做掌柜的也不是不行,不过咱们得换个法子,你不能在我现有工资上面每月再加二两掌柜的份例,为这二两银子,多操一份心我不愿意。咱们换成承包制,如何?你把整个茶楼交给我,其他的什么都不许插手,全由我自己说了算,每年只交给你固定的银子便了。” 第58章 豆腐 听了穆云翼的话,陈鹤轩笑着点头:“可以,原来李掌柜在的时候,每年给我拿回二百两左右的银子,你来了之后,这里的流水增加了许多,我也不多要,你只给我三百两便好,剩下的,赚多赚少都是你的,怎么样啊?” “先定下一个框架,至于具体要给你多少银子,要等明天我看了账本再说。” 商益给穆云翼按摩完毕,又过来给陈鹤轩按,陈鹤轩刚开始还不适应,感觉被按得疼,有的地方甚至龇牙咧嘴,穆云翼擦完脚,也钻进被窝,露出上半截身子看着:“你那里头按得疼?” 陈鹤轩抬起脚,用手指着:“这里,刚才他一按,疼得受不了。” 穆云翼笑着说:“这是胃的……恩,跟胃相通的,你这里痛,证明你的胃不好。” 陈鹤轩大奇:“这么灵验?我最近两年确实经常胃痛,这都能看出来?” 穆云翼有点小得意地晃着脑袋:“那是当然,人的身体都跟脚底下连着呢,有经验的师父,用手一按就知道你身体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陈鹤轩又觉得有地方疼,又问穆云翼:“这个地方跟哪连着?” 穆云翼一看便笑了,随后说了句:“这个地方跟前|列|腺|连着呢。” 陈鹤轩愣住:“前烈线是什么东西?” 穆云翼说:“就是……嗯,我也说不太好,不过它一旦有了毛病,就会尿急,尿频,而且做那事的时候,持久度不够……”不等说完,他就往陈鹤轩两腿中间瞟了一眼,捂着嘴笑。 陈鹤轩却没有丝毫不好意思,依然虚心请教:“我这小半年来还真是经常起夜,吃了大夫开的药也不济事,好啊云翼,你竟然比大夫还厉害呢?人家还要搭脉问诊,你连脉也不切,直接就说出我的病症,竟是个杏林国手么?” 穆云翼笑着说:“我哪会看病,只是碰巧知道而已,不过我虽然不会切脉,但也能猜出几分来,肯定是你长年纵|欲,不知道节制,搞了这个搞那个,才弄成现在这样,郎中给你开的也都是补肾的方子吧?告诉你,单补是没有用的,必须得节制方好,以后别看见小正太……呃,美少年就跟见了鱼的猫似的往前上来摸人家的手,自己板个小半年,我估计不用吃药也好了。” 陈鹤轩的洗脚水是悦童给打的,商益给陈鹤轩按摩的时候,他就在旁边仔细看着,寻思着看主人那样子还真的挺享受,怎生把这个法子学到方好,以后闲暇时也好自己给主人按一按,借着一起出去倒水的功夫,主动笑着跟商益凑近乎。 足底按摩是按完之后才舒服,双脚都会暖呼呼的,陈鹤轩重新钻回被窝:“云翼你这法子真好,可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 “当然不是,我又不是郎中,哪里知道那些个穴位关窍的。” “那就是跟别人学的喽?教你的师父可方便告诉我么?” 穆云翼有些莫名其妙:“你要干嘛?你要想愿意享受,让商益交给喜童他俩也就是了。” 陈鹤轩说:“不只是我,我寻思着,这个法子如此之妙,等回去之后,挑几个干净可爱的孩子,让他们练熟了,将来再请人泡温泉的时候,带上他们,给大家来上这一下,效果肯定极好。” 穆云翼心下里吃惊,这厮竟然想到了在公关的时候加进足疗招待,这份心思之灵敏,真真让人叹服,记得小北说过,他今年才十九岁啊。穆云翼心里头惊叹,不知不觉间,便抬起头打量陈鹤轩,正跟那双桃花眼对视上,只觉得烛光映着,眸子里精芒一闪,登时就被电了下。 陈鹤轩把手伸进穆云翼被窝,穆云翼吓得一躲,又被他把手攥住:“云翼别躲,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 穆云翼挣了两下没挣开,只得被他攥着:“我的身世想必你也知道,我只记得自己叫穆云翼,其他事情全都不记得了,这门手艺到底是从何处学来,自然也是想不起来的。” 陈鹤轩脸上露出怜惜神色,烛下看美人,越看越美,恨不能立刻就搂过来亲一口,他强忍住蹭蹭上涌的欲|火:“云翼,你对于自己家里究竟什么事情都想不起来了么?身上可有什么信物之类的东西?在辽东、辽西两府境内,找个无名小卒不容易,但看你这样谈吐为人,定是大家族出来的公子哥儿,我说不定能够帮上忙。” 穆云翼摇头:“算了,就算找着了又如何呢?我连自己父母是谁都忘了,哪怕他们立刻出现在我面前,也跟街上的陌路一般,没得给自己添堵,如今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啊,每天说书写字,和以纯哥、小五,过得也挺开心的。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大家族里规矩多,若是真的被找回去,就不会这样自在了。” 陈鹤轩大感精奇,没想到这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种不愿意寻回父母的,他却不知道穆云翼已经换了芯子,哪里敢跟原身的家人相认,巴不得一辈子不跟他们见面呢。 穆云翼把他的手拉到自己被窝里,放在嘴边上嗅了两下,然后轻轻亲吻,忽然说:“既然找不到教你的人,那还得请你代劳,在商言商,我买你这个方子,给你一百两银子如何?” 穆云翼瞪大了眼睛:“一百两银子?” 陈鹤轩看他这幅可爱的模样,心里越发痒痒,笑道:“怎么,你还嫌少啊?” 穆云翼摇头:“这法子我当初学的也是三心二意,事实上根本没有系统地学过,只不过别人给我按摩的时候,我随口问了一下,时间长了,才记下来,也不过十之六七罢了,说起来也是不成系统地,你要学,就把人派过来,让小益抽空教给他们,我会的他都会,而且比我按得还要好,你也不用给银子,只当你欠小益一份人情,将来他若是有个为难遭窄的时候你帮衬一把也就是了。” “云翼,你怎么可以这么可爱呢。”陈鹤轩忽然把脚也伸过来,勾住穆云翼的腿。 穆云翼还没反应过来,一只脚就被他拉扯过去,他吓得心砰砰地跳:“你要干啥!” “我能干啥!到底要我保证几次你才能相信?我说过了,你现在年龄太小,哪怕现在愿意跟我,我也舍不得下手的!”陈鹤轩一只手攥住他的脚踝,一只手捏他的脚趾,“是这样么?” 穆云翼奋力往回挣,只是陈鹤轩的力气不是他能反抗的:“你干嘛啊,难道陈大少要给我做足底按摩?” 陈鹤轩哪里肯放:“给云翼做一次又有何妨?” 穆云翼又挣了挣,还是挣不开:“我脚很臭的,还有脚气,脚癣,小心传染到你手上。” 陈鹤轩眯缝着桃花眼:“云翼的身上,从头到脚都是香的。”说着还把穆云翼的脚提起来,低头在他脚背上亲了一口。 穆云翼彻底没了脾气:“你到底要闹哪样啊?你到底要干啥?” “没什么啊,就是想让你教给我。” “你学它干嘛?难不成大少爷你还要屈尊降贵去给别人做这个?” 陈鹤轩忽然面色一正:“我母亲当年坏我的时候伤了身子,有腿寒的毛病,我刚才被小益弄了这几下,两脚暖洋洋的很是受用,就想着等回去了,给母亲也试一试。” 穆云翼咬着嘴唇:“好吧,我教给你,你先把我的脚放开。” “不放,你就这么教给我,你来说,我来做,做得不对的你就告诉我改正,这样学得快。” 穆云翼认命地叹了口气:“好吧,呐,这五个脚趾的顶端是额窦,额窦是啥?嗯,你别管它是啥,怎么告诉你你就怎么记,这个地方要这样做,对,然后是拇趾这里,这里是脑干,啥是脑干?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死记硬背吧,这个地方要用你左手这样扳住,拇趾扣住右手食指,用食指关节在上面上下弄,啊,你稍微轻一点,对,就是这个力度,然后向下……” 穆云翼把脚上的反射区一个一个地讲出来,陈鹤轩学得也很认真,每一个反射区都反复按摩三十六次。看他俩一个教一个学,安小北他们也都扒过来看着,认真地记忆。 做完了一只脚,本想着就算了,陈鹤轩抓着他的脚踝不放:“把另一只拿过来。” “干嘛?这就够了,你方才学的挺好的,已经学会了。” “刚才都是你教的,这回你不说话,我自己做,当错了的时候,你再告诉我,温习一遍。” 穆云翼只得把左脚递过去,他这才放了右脚,从头开始,一丝不苟地按摩,陈鹤轩的记性也真是好的,只有两个反射区名称记错,还有一个反射区的按摩手法给忘记了,其他全都顺顺利利地做了下来。 终于全部做完,穆云翼说:“陈大公子,这回可以放开我了吧?” 陈鹤轩把桃花眼一瞪:“怎么?我学这个可是指给我娘做的,现在在她老人家之前,就先伺候你一遭,你还厌恶我不成?” “那我哪敢啊。”穆云翼笑着说,“只是这都做完,您就放下吧,总是这个姿势太难受,另外让喜童给你打盆水,拿了香胰子来洗洗手。” “不用,我说过,云翼从头到脚都是香甜鲜嫩,无比可口的。”说着又把穆云翼的脚抬起来亲了一口,只不过这次亲的是脚心。 第59章 新家 第二天早上起来,陈鹤轩又让喜童和悦童在醉仙楼订了早饭,端过来大家一起吃。 然后穆云翼拿了茶楼里的账本开始查阅计算,这茶楼原来的时候,去掉成本、人工、赋税之后,净利润是每天六百文钱一个月十八两银子,一年就是二百一十六两。 穆云翼来到茶楼之后,客流量暴增,平均每天净赚一两银子左右,一个月三十两,一年就是三百六十两,这里面并未算上穆云翼已经抽成拿出去的钱,如果全算在一起的话,差不多有四百三十多两,三百两银子交给陈鹤轩,穆云翼每年可剩下一百三十两左右,这么算起来,比原来李掌柜在的时候可以多挣将近二十两。 穆云翼连算了三遍,都无差错,这才合上账本:“我刚接手,各方各面的事情都还不熟悉,而且这里刚死了人,生意肯定要不好,万一要是折了本我可赔不起,不如这样,上半年试行一段时间,我还按照过去那样给你一百两银子,如果经营得还算可以,下半年就按照三百两银子算,如果不成,我就把店铺还给你,或是另派人来或是关门大吉就都在你了。” 陈鹤轩点头:“云翼办事向来是妥当的,店交到你手里,我放心。” 两人签了契约文书,从二月份开始,到七月份结束,穆云翼需要交给陈鹤轩一百两银子,这期间店里头的一切事务,全部都由穆云翼说了算。 之后陈鹤轩又拿出一张房契来:“这是李富贵在城南买的院子,现在他死了,这院子被我收回来,你如要的话,给你五十两拿去。” 穆云翼心里一动,他早就想在县城里头弄个住的地方,毕竟高家太让人烦,屡屡生事,住着实在闹心,而且县城距离上清河村有四个小时的车程,每天这么来回折腾,也不是长久之计,若是能在城里头拥有一个院子,再把高以纯和高以清接过来,可就有点家的意思了,心里头也踏实。 李掌柜是陈鹤轩的家奴,他的一切,包括生命,在法律上都是属于陈鹤轩的,只要陈鹤轩愿意,可以随手收走他的一切,所以这院子虽然是他自己拿钱买的,但就算他活着时候,也是陈家的财产,更别说他已经死了,陈鹤轩拿回房契是在正常不过的了。 李掌柜的院子穆云翼虽说没去过,但是听安小北他们谈论时说起过,独门独院,又十分齐整,正经大户人家的格局,望城县因为靠着大青山、小青山,生产木料和精炭,销往全国各地,比其他的县都要繁华,物价相对较高,按照安小北他们的估算,这么一个院子,少说也得七八十两银子,还未必能够买得到,陈鹤轩跟他要五十两,还真是便宜的了。 穆云翼说:“我确实想在城里买房子,只是一来我还没有看到过那院子,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二来即便你便宜算我,五十两银子我也拿不出来,你看能不能这样,先把那院子租给我,等我攒够了钱,再把它买下来。” 陈鹤轩说:“那也成的,房租便定为每月三钱银子吧,房子我给你留着,等你攒够了钱,我再把房地契给你。” 穆云翼听了大喜,当场就要先付半年的房租,陈鹤轩摆手笑道:“不急不急,你刚接手这个店,要进货交税,好要给他们发薪资,有的是用钱的地方,等到八月份我来收钱的时候,你在一起给我吧!”他在府城里头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无暇多耽,办完了正事,便带着两个小厮骑马走了。 陈鹤轩一走,伙计们便张罗着开始营业,陈鹤轩可是说了,若是穆云翼不接受,茶楼就要关门或者兑给别家的,他们作为陈家的家奴,不能在别人家店里做工,陈鹤轩一直不肯带他们回府城,到时候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呢,这个时代,作为贱籍真的是悲惨至极的,对于自己的未来,根本没有一点能够使力自主的地方,是好是坏,全凭主人的喜怒。 几人摩拳擦掌,打算大干一场,穆云翼却道不急:“这店里死了人,生意肯定要受影响,咱们得换个新气象,方好留客。” 他先带着商益去西市,雇了两个木匠,是对父子,姓王,父亲有四十多岁,儿子二十出头,在西市挂了号蹲点,穆云翼看他们俩比较老实诚恳,身上带的工具又全,便雇了他们。路上遇上相熟的客人,都问那天发生了什么事以及什么时候重新开业,穆云翼都简单地说几句,然后定下开业日期,欢迎大家来捧场。 回到茶楼,穆云翼先带着木匠上楼:“我要把北面的房子也都改建成单间雅座,跟南面的一样,四个单间,还有其他一些零散活计,我知道你们的行情,也不跟你们按天算钱,只把四间房子给我料理好,我便给你们一两银子,中午再供你们一顿饭,木料之类都由我出,不在你们工钱之列,等先把这大头做完,其他的小活,咱们再另议工钱。” 改建五个单间,又是全木质结构,对于熟练的木匠来说,不过五六天就能做出来,就按十天算,每人每天五十文钱,已经算是高工资了,因此父子二人都非常满意,当时就抄起斧锯开始干活,先把正面墙都拆下来,然后重装。 穆云翼把库房钥匙交给安小北,让他在这边主持,将房间里的东西都搬到后院去,最重要的是库房里的十几罐子茶叶,还有各色茶具,暂时先安置在后面放杂用的东厢仓库里去,又小声告诉他:“你在这里看着他们,一来防止顺手牵羊,二来让他们尽量把拆下来的木料都整理好,不要轻易破坏,回头装修还能用上,如今手里钱紧,能省一点是一点。” 把店里交给安小北,穆云翼又带着商益赶往城南,拿着陈鹤轩给的地址和钥匙,找到李掌柜的那个院子,这望城县的格局是以中央的栅栏大街为分界线,城北住的多是官宦人家,街道都比较宽阔,多是大门大户,酒楼茶馆,青楼戏院,全都是比较高档的消费场所。 城南住的多是普通的民户,街道比较狭窄,多是巷子胡同一类,李掌柜的院子在东南方向,位属松林街,用钥匙开了黄铜锁,开了红漆大门,院子比穆云翼事先想像的要大,院里东南角有一口井,石头砌出来的六角形,旁边还放着辘轳和木桶,西南角有一颗树,还没发芽,光秃秃的,穆云翼也看不出来是什么树种。 正房有五间,中央是堂屋,左右两边皆有灶台,两侧各有两间屋子,东边是李掌柜和他妾室住的地方,一条火炕贯穿两间屋子,里间屋是红木的衣柜炕柜,还有女人的梳妆台,磨得铮亮的铜镜,穆云翼随手拉出一个抽屉,里头翡翠簪子,玛瑙手串,胭脂水封一应俱全。 南面靠窗有一张罗汉床,外屋里头则摆着方桌,上面放着青瓷茶碗,有一个跌在地上,摔成几瓣,看样子李掌柜的小妾是被人突然抓走的,也不知道陈鹤轩会怎么处置。 西屋是丫鬟住的地方,穆云翼猜测,最少有一个丫鬟在这里住过,东西厢房空着,里头似乎存放过什么大型的家具一类,已经被人搬走,地上还留着杂乱的脚印。 把院子周遭仔细地看了一遍,穆云翼心满意足,跟商益说:“咱们以后就住在这里了!”他俩开始把屋里的东西都整理到一堆,分别方好,按照穆云翼想的,即便他花钱买了这院子,里头的东西也还是陈鹤轩的,柴米油盐陈鹤轩不在乎,大型的家具也算赠送,但那些比较贵重的首饰之类却要给人家整理好,还有李掌柜和他小妾穿的衣服鞋子这些,他就更不能用,先整理出来,回头拿了笔墨过来记录下来,整理出清单,将来和东西一并给陈鹤轩送回去。 中午两人在东市吃的,要了两碗馄饨,八个包子,新家距离东市很近,顺着东升路一直向北,穿过七个巷子便是灯市街西口,以后买东西可方便了。 吃完饭,又回店里头看了一遍,王木匠爷俩干活极快,这么小半天的功夫,已经把南面几间屋子中间的墙壁全给拆下来了,成了一个筒子房,按照穆云翼的意思,再重新隔出四个单间来。 下午,穆云翼算着时间,和商益赶来西市,找到牛老大:“牛大叔,我们又来叨扰您了。” 牛老大一看见他俩,立刻笑容满面:“来了好!来了好!欢迎叨扰。唉,我还以为初一那天小五所化让你嗔心了,以后都不来坐大叔的车了,这几天也没看见你们,心里头一直悬着呢。” “那哪能呢!”穆云翼帮着牛老大牵过大黄,把车套好,然后拉着商益麻利地跳上车,“要是没有大叔在,我就得用这两条小腿走回去了。” 事实上他确实打算买两头毛驴了,不过这回在城里置了窝,以后不用再来回折腾,买了驴养在家里反而浪费,成天还得喂它,想想便罢了。 第60章 去城里 回到高家大院,刚一进屋,高以清就一头扑上来:“元宝哥哥!你可算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怎么样,想哥没?”穆云翼捏了捏他的脸。 “想了,可想可想了,你这么长时间不回来,我和我哥还准备明天去城里找你呢。” 外屋灶膛里烧着火,烧得咕嘟嘟地沸腾,屋里头黑洞洞,穆云翼把东西放在炕上,没看到高以纯,便问高以清:“你哥呢?怎么不点灯啊,这么黑。” “我哥去帮小刀螂家做立柜了,说让我们晚上都去他那吃,我这回来烧炕。” “你哥去帮人家做立柜?他会木匠活?”穆云翼有些好奇,“他会做柜子吗?” “我哥不会做柜子,他只会做些板凳一类的小件,不过他会雕花,十村八店,谁也没有我哥雕出来的好,小刀螂的姐姐要出嫁,这次是要筹备嫁妆,说是要在立柜和床上都雕上牡丹花呢。” “以纯哥还有这个手艺?他以前跟人学过吗?” “我爹以前在镇上的木匠铺子里当过学徒,村里谁家做家具大多找我爹,我跟从小就跟着搭手,雕花的手艺是他自己练出来的,我小时候,他还给我用木头雕过小人、小马呢,后来总被四哥抢。”他用手比划着,“我哥以前下地,都带着我,到了地里他干活,让我在一边玩,歇气的时候,就给我雕小人,有爹,有娘,我没见过爹娘,他就雕了给我看,元宝哥哥,我娘长得可好看了呢,哥还雕了他自己和我,四个小人在一起,有这么大,可惜后来四哥来抢,我哥跟他打了一架,惹得四婶子拧我,还把小人都拿去扔到灶坑里烧了,从那以后我哥就再也不做了。” 小孩满腔委屈,说着说着,就有点眼泪汪汪的意思,穆云翼抱着他的肩膀,在他脑门上亲了一口:“小五乖,以后有元宝哥哥在,没人能欺负你,等以后安顿下来,再让你哥给你掉一套,这回把我也雕出来。” “真的?那太好了!”高以清开心的不行。 商益把蜡烛点上,然后问穆云翼:“咱们做点什么吃?” 高以清说:“元宝哥哥,还有小益,你们也跟我一起去小刀螂家吃吧。” 穆云翼知道自己在村里的名声不好,谁家有愿意被煞星临门呢?便跟高以清说:“你去吃吧,我又没帮着人家忙,腆着脸上门去吃不好,这炕也够热了,看这天色,想必那边已经要开饭了,你快去吧。” 高以清摇头:“元宝哥哥不去,我也不去。” “你得乖啊,说了去的,现在又不去,白让人家干等着,快去吧,和你哥吃完回来。” 高以清撅着嘴,一步三回头地挪到门口,直到看不见人,这才转身撒腿往村东头跑去。 穆云翼到厨房,洗了手,让商益淘米蒸饭,自己把小锅点着火,倒上油煎荷包蛋,摇号的时候撒上细盐,一共煎了六个,他自己吃两个,给商益六个,因为火候控制得不好,炸得有一点焦。 饭还没出锅,高以纯就带着高以清回来了:“元宝!”一进门便把穆云翼抱住。 穆云翼也很高兴,放下饭碗,和高以纯拥抱在一起:“以纯哥!你怎么回来了?你的腿都好得利索了?” “你回来了,我还能在那吃么?你也是的,怎么这么多天也不回来,我和小五都急死了。”高以纯借着烛光把穆云翼从头到脚好好打量一番,“我的腿早好了,只是暂时不能干重活。” “说起来话长,待会吃完饭我再跟你说,你也没吃饭呢吧?正好我这煎的荷包蛋。” 高以纯没做过这种荷包蛋,帮着烧火打手,等穆云翼做过一个之后,他便接过铲子去,舀油打蛋,正反翻面,麻利的一塌糊涂,一会的功夫,就又煎出来十个荷包蛋,金黄金黄的,没有一点焦黑,而且蛋黄都包裹在蛋清里面,不像穆云翼之前弄得,有两个蛋黄都滚出来了。 高以纯又从罐子里拿了些腌咸的茄子、豆角、萝卜之类的咸菜,洗干净之后,用刀全部切成碎丁子,再加上点新鲜的胡罗卜丝,全部倒入锅里,借着锅里剩下的热油底子搅一下,然后盛出来放在大碗里头。 因是小米饭,蒸的时间也短,很快就熟了,大家把饭菜都端到里屋炕桌上,一家人闩了门,坐在热乎乎的炕上吃饭。 穆云翼先把这几天在城里的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听他说茶楼里头死了人,穆云翼还到了县衙里头过堂,高以纯和高以清都心惊肉跳的:“知县老爷没打你吧?” “没有,咱们这位知县老爷还不错,不曾随便打人,就让我讲了一番知道的经过就完了。” 高以清把小脑袋凑过来,借着烛光把穆云翼上下看了个遍:“元宝哥哥,以后你不要去县里了,就在家跟我和哥哥种地吧,三十亩地,也够咱们四个人活了。” 穆云翼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总在村里种地能有什么出息,我还要接你们去城里住呢!” “去城里?”高以清吃惊地说。 “对啊,哥接你去城里,你去不去?” 高以清捧着饭碗,看了看高以纯:“哥哥也一起去吗?” “去啊,我说过过完年就把你和你哥都接到城里读书的嘛,本来还以为得五月份种完地才能成,也没想到竟能这么快,我这次回来,就是来接你们的。” 高以清还不放心,又用胳膊肘拐了拐高以纯:“哥,咱们真的都去吗?” “嗯。”高以纯端着饭碗,夹了一块萝卜,“我年前就已经答应元宝了,这事上听他的,只是咱们家里这些东西……能拿走的尽量拿走,不能拿走的就送人吧,反正也是留不住。”吃了萝卜他抬头问穆云翼,“咱们能在城里住多长时间?” “这个得看具体情况,如果顺利的话,以后就一直住在城里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高以清瞪大了眼睛,“那哥哥还答应帮小刀螂他爹做嫁妆呢。” 当天晚上,躺在被窝里,穆云翼抱着钻到他怀里睡得死死的高以清,跟高以纯说了半宿的话,把他在城里头的情况和对于未来的规划都说了一遍,高以纯只是默默地听得,间或插上几句。 穆云翼发现高以纯比以往更加沉默:“以纯哥,你怎么了?不愿意跟我去城里吗?” “没有,我只是想着,我比你大,不能总让你养着,等进了城找些什么活计方好。” 穆云翼想要劝几句,却不知如何开口,只伸手过来把高以纯的手紧紧攥住,高以纯扭过头来,在黑暗里笑了笑,用手反握住穆云翼的手:“夜深了,睡吧,元宝。” 第二天早上起来吃完饭,高以纯先去小刀螂家,把自己要进城的事说了一遍,告诉对方以后不能帮着去做雕花木床了,回头去牛老四家雇骡车,高以清又去通知马乐、墨香,还有计家兄弟。 穆云翼和商益在家里收拾东西,他刚来的时候,这里还是家徒四壁,一应家什也无,如今却已经攒下了不少家底,首先是两床厚棉被,四个荞麦皮填充的枕头,还有每个人的衣裳,穆云翼的最多,有四套,高以纯兄弟俩除了身上穿的,还有两套换洗的,商益有一套,再加上一些零碎布头,各色绒线,以及纳了一半的鞋底子之类,就把高以纯母亲的两个嫁妆箱子塞得满满的。 很快,马乐和他爹马铁柱就来了:“元宝啊,我听说你要带三郎和小五去城里住?” 穆云翼把他让进里屋:“是啊,马大叔,待会车子雇来就走了,我让小五去问问你们的意思,马乐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去,到了城里,我会继续给他们讲百家姓,他要是愿意呢,今天也跟我们一起走。” “这……能行吗?”马铁柱搓了搓手,“你们一群小孩,到了城里头住哪?吃啥?” “我啊,在城里头住了一个小院子,足够我们几个住了,吃的就更不用操心了,肯定不会比在这差。”穆云翼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马乐是以纯哥发小,从小一起长起来的好兄弟,你们家这些年对以纯哥和小五也多有照顾,如今有了这么个机会,咱们也不能落下他,如果您放心我,信得过以纯哥,就让马乐跟我们去,有我们一口吃的,保管不会饿着他。” 这事来得太突然,马铁柱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想回去和老伴商量商量,怎奈马大娘前天回娘家去了,按理说,这是个好事情,供吃供住,还免费教书,打着灯笼都没地方找去,但穆云翼再老成也不过是个小孩子,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他正着急的功夫,高以纯回来了:“已经定好了马车,待会就要来了。” 高以纯才进屋,高学红就带着墨香过来了:“元宝啊,还有以纯,怎么着我听小五说,你们要搬到城里去住了?” 第61章 冰糖葫芦 对于高学红和墨香,穆云翼跟高以纯昨天晚上已经协商好了办法,高以纯直接跟高学红说:“老姑,我带着小五和元宝一起去城里住,墨香跟我这么长时间,您要是舍得就让他跟着我们,到时候我和元宝两个挣钱,保证把他养得白白胖胖的,不会饿着冻着,我们走了以后,轻易不会回来,也就是春种秋收时候要回来伺弄地,这房子你要是愿意就在这住也成。” 他知道高学红在上房屋里住着,虽然有高老太太偏向,但时常被人说道,很是有些寄人篱下的意思,高学红又是个要强的,早就想搬出来了,而空屋子总也不住人对房子也不好,所以就跟穆云翼想着让她过来住。 高学红问了一番城里头的事情,然后说:“你们一群小孩,在那里人生地不熟的,没个大人不行,我寻思,要不我也跟你们去,平时给你们洗洗衣服做做饭,才像那么回事,你放心我不白吃,我每天做些针线拿出去卖,就差不多够我们娘两个的口粮了。” 听他这儿说,穆云翼和高以纯对视一眼,昨天晚上高以纯就说,他老姑肯定得要跟着,而且也商议了这件事的可行性,现在见高学红提了,便答应下来,高学红没想到穆云翼这么好说话,立刻欢喜地回上房屋去收拾她和墨香应用的东西。 过了会,高以清和计家人也来了,计老汉、计宝根、牛四娘、高春花,带着计春时、计秋时也就是金锁银锁,一起都来了,问到底是怎么会是,穆云翼又把话讲了一遍:“春时和秋时拜了我做先生,我现在就不能不管他们,还是那句话,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他们,你们一家人研究研究,如果信得过我,就让他们跟我去,如果舍不得孩子去那么远就算了,我也不强求。” 计家人都在外屋商量着,牛四娘和计宝根都舍不得,生怕两个孩子在外面磕了碰了,受了委屈,高春花则是忖度着每个月得付多少生活费,钱财方面实在着紧。 最终还是计老汉做主:“去!能去县城里见见大世面也好,总在村里头窝着能有什么出息!”然后让儿媳妇带着两个孙子在这里忙活着,他和计宝根回家去,不一会就把小驴车赶过来了,上面还放着两袋玉米面,六条腊肉,一筐干菜,一筐土豆,还有十六个大红萝卜,两个包袱里面裹着两床被褥,换洗的衣物,新做出来的鞋子,穆云翼给两个孩子的笔墨纸砚,抄写两本书。 马铁柱一看人家都同意了,自己儿子比他们都大,还有什么舍不得的,一狠心也回家抗来一袋大米,一个准备二月二吃的猪头,一筐白菜,一筐土豆,以及被褥衣裳,跟高以纯说:“小乐从小就跟你一起玩,到了城里头,你多看顾着点。”又跟穆云翼说,“我这老儿子性子好,他比你们大,到了那,有什么活你尽管支使他干。” 高学红带着墨香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明显又受到了别人的挤兑,身上也只有一个小包,里头装着娘两个的衣裳,墨香更是眼睛红红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一抽一抽的。 牛老四的骡车很快就来了,大家开始往车上搬东西,两个嫁妆箱子,一个炕桌,还有外屋里头的瓶瓶罐罐,一坛子咸蛋,一坛子咸菜,一坛子腌肉,一罐子荤油,一罐子豆油,一罐子鸡油,一罐子咸盐……只把这些值钱的带走,剩下的锅碗瓢盆,水瓢笊篱,锅叉盖帘一类,全都送给马家和画家,正月里头计家拜先生带来的四只鸡鸭又让他们家带回去养。 马车和驴车上都装得满满的,穆云翼没想到各家会拿这么多东西来,要不是计家有驴车,但是一辆骡车还真弄不过去,就算这样,做上人之后也有些超载了。 本来是想让计宝根赶车,但计老汉不放心,非得去看看孙子的住处不可,便由他赶着驴车,牛老四赶骡车,大人除了高学红之外,一个都没让跟着,穆云翼锁了房门,然后跟马家和计家剩下的人告别,跳上骡车,迎着上午的朝阳,一路向东,往城里头行去。 到了城门口,还要交进城费,看城门的也是轮值的捕快,原本是分作三班衙役,在五十年前已经全部改作快班,也就是捕快,由两个捕头带领着排班,看守城门,早晚巡街,治安缉盗,全由他们负责。 这些捕快都认得穆云翼,闲了常去茶馆听书的,见面都笑着喊“小先生”打招呼。 进城费是大人两文,小孩一文,车子五文,如果是贩卖的货物会更高,捕快们都摆手说不用交了,穆云翼却不愿意平白欠下人情,好说歹说,给了二十五文钱,几个捕快都有点不好意思,穆云翼告诉他们:“过几天茶楼就重新开业了,几位到时候别忘了去捧场啊!”几人哄声答应。 到了松林街,穆云翼打开大门,一行人进了院子,先发出一声齐刷刷的惊叹,他们原本以为穆云翼即便能租到院子,肯定也是在哪个旮旯里头,弄个荞面饺子似的小院,周围都是低矮房屋,住满了平民,因为没有地,每天都要出去给人家做工,没想到竟然是个这样幽静齐整的院子。 计老汉有些不敢相信地问:“元宝啊,这整套院子都是你租的?”见穆云翼点头,又啧着嘴问,“这租金得不少钱吧?” 穆云翼笑着说:“还成,每个月三百文钱。”这个数又惹得大家一阵惊呼,农家院一亩地一年的出息是一两银子上下,这院子三个月就要一亩的钱,在这里住一年,四亩地就算白种了,计老汉掰着手指头算着,心疼不已。 穆云翼把大家伙往里头让:“前边房客走得急,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带走,家具什么的就算了,这些女人用的首饰什么的,都装箱子里头,再记个单子,回头得还给人家。” 他把带来的笔墨备好,就在东屋外间的桌上铺了纸,开始记录,高学红生怕他怀疑自己,就没有往里屋来,而是招呼马乐、墨香一起到院里头,用大木盆打了水,开始擦洗拾掇,只有高以纯和高以清在屋里整理李掌柜留下来的东西,首饰列一张单子,衣服列了一张单子,其他杂物列了一张单子,包括李掌柜穿的靴子,他小妾用的裹脚布,零零碎碎堆在一起,穆云翼找了个箱子过来,把所有东西都装了进去,然后上锁。 穆云翼估算这些东西的价值大概在三四十两左右,另外在梳妆柜里找到十几个铜板,并没有找到银两、银票一类的东西,穆云翼怀疑陈鹤轩来抓人和搬厢房里的东西的时候,应该是把钱都逼问出来带走了,剩下这些在陈大少爷看来都是不值钱的东西,并不放在心上,不过他还是打算等陈鹤轩下次来的时候,把东西如数地交还给他。 高学红把堂屋收拾出来,灶台碗柜全都擦得干干净净,锅碗瓢盆,油盐酱醋,也都摆放得整整齐齐,高以纯带头开始擦洗洒扫,柜子里的被褥也都找出来,尽是绸缎的面子,里头絮满了棉花,又松又软,几个小孩子羡慕地用手摸着,欣喜不已,就连计老汉和牛老四都看得眼热,他们儿子结婚,女儿出嫁,也置办不了这么好的东西。 穆云翼说:“这被褥是人家盖过的,咱们不能直接用,等回头拆下来浆洗一番再盖。” 忙活了一大通,直到下午未时才都弄完,由高以纯下厨,用腊肉炖土豆,弄了一小盆,每人再分一个咸鸭蛋,配上香喷喷的大米饭,大家伙饱饱地吃了一顿,牛老四和计老汉赶车回家。 穆云翼跟高以纯说:“我下午要去店里,你们在家,把屋子都收拾好,咱们俩和小五住东屋里间,小益、马乐,还有春时、秋时,住东屋外间,老姑带着墨香就住在西屋里间吧,咱们就先这么住着,以后这里就是咱们家了。” “元宝哥哥,你要去哪里?”高以清好奇万分地问,“我跟你去好不好?” 穆云翼忽然想起来高以纯会木工活,便说:“你要是不嫌累就跟我去,还有以纯哥,我那店里头正装修呢,你会木工活,也跟我去瞅瞅。” 高以纯自然是没有不肯的,穆云翼带着他们往城北来,高以清还是头一次来县里,大眼睛左看右看,瞅什么都新鲜,半路上遇到卖糖葫芦的,穆云翼买了四根,一人一个拿着吃,高以清还舍不得,只用舌头舔,一会把糖衣都舔完了,只剩下山楂,穆云翼笑着说:“你快吃啊,要是爱吃,以后哥哥再给你买。” 高以清说:“我长这么大,这糖葫芦就见过两次,一次是二哥从成立带回去的一根,说是孝敬奶奶,奶奶吃了一个山楂,剩下的都给大伙分了,我和哥哥也没吃着,还有一次是邱小宝拿出来的,给我们平时好的分着吃,我还分到一个呢。”他腮帮子里含了一个山楂,鼓鼓的,眯缝着眼睛,脸上挂着满满的幸福。 第62章 整顿 到了茶楼,穆云翼给他们哥俩和安小北他们引荐:“这是我以纯哥,我能活到今天,多亏了他,这是小五,我兄弟,昨天回去,刚接了他们进城,就住在李掌柜那院子里,以后是要常往这里来的,你们看在我的面上,以后得多看顾看顾。” 安小北笑着说:“掌柜的有命,我们哪敢不从!”他去沏了壶茶,端过来,放在大堂的桌上,又抓了些炒熟的花生、五香的瓜子、榛子核桃一类,俱用托盘盛了给两人吃,“东家不来,小先生在这里就是第一号的人物,以后就当是自己家里,常来玩才好。” 穆云翼上楼,四个房间的隔断竟已经都做成了:“你们弄得这般快法,莫非在偷工减料?” 王木匠赶紧说:“天地良心,我的小先生!我王木匠做工,那历来是又快又好,用料也是处处为主人家着想,哪里有过偷工减料的时候呢!” 曲池在一旁说:“他们为了赶功夫,爷两个点灯熬油地干着,小北说茶楼要尽快重新开张,你这心里也是着急的,就拿了蜡烛点上,允他们连夜干了,这一整夜里,就睡了两个时辰呢。” 穆云翼仔细检查了做工,发现确实没有偷工减料的地方,这才点点头:“你们爷俩也辛苦了,中午加两个菜,好好吃一顿。” 王木匠一边飞快地刨着木头,一边欢快地大声说:“谢东家赏!” 穆云翼又带着高家兄弟到后院转了一圈,问他俩:“怎么样?” 高以纯昨天晚上已经听他说被雇佣在一个茶楼里做掌柜的,先前还以为是茶摊一类,没想到竟真的是这样大的一个茶楼,也很为穆云翼高兴,高以清则是不敢相信地四处看了又看:“元宝哥哥,你是这里的掌柜的,就像镇上邱家老店那样的么?在这里他们都得听你的么?” 穆云翼笑道:“是啊,他们都得听我的,现在没开业,等开业了之后还有点心呢,都是像过年时候我给你带回去的那种,又好看又好吃,以后你想吃了就过来,管够给你吃!”他看见高以纯一声不响地帮着安小北他们搬桌子,便说,“你不用跟他们弄,你还有活呢。”他把高以纯带到大堂,指着柜台里头,“我要在这里弄一个货架子,里头放上茶叶盒,以后作为招牌,得弄得精致一些,听小五说你会雕花,帮我弄出来,能行不?” 高以纯说:“我没弄过,且试试看吧,木料在哪里?” “他们楼上装修用的这些木料,你看成吗?如果不行咱们再去买,好在这里离木材厂近。” 高以纯想了想说:“你既然是做茶叶盒,就该用味道小一点的,以免影响茶叶本身的味道,松木是肯定不行的,柏树也不好,用榆木最好,还便宜,也耐用。” “那咱们就用榆木!”穆云翼带着高以纯和商益出城去选木料,买了一粒米厚的板子回来,高以纯先做外面的茶柜,是个长宽一米多的竖柜,打开之后,里头在作出框子,等作出茶叶盒再嵌在里头,高以纯做这部分的时候,速度飞快,全用卯榫,严实合缝,做出来之后,横平竖直,用尺子一量,竟是分毫不差,他从小到大,没少给村里人帮工耢忙,春种秋收自不必说,平时尤以木匠活居多,大家具做不了,小物件却是做得最精细的,要不然人缘也不可能那么好。 外边柜子做完,就要开始做茶叶盒了,一共七七四十九个茶叶盒,都是八角形,底子里用薄木板作出夹层,里头塞上用纸包好的生石灰粉,用以防潮防蛀,顶盖和正对着外头的那一面都要雕花刻字,穆云翼嫌浮雕太麻烦,便拿了笔,在上面随手花一些图样,或者是一首小诗,让高以纯用刻刀在上头划出凹痕,大约有些样子便好,饶是这样也做了三天多才完工。 茶柜做完,楼上的四间房子还也接近尾声,穆云翼又让高以纯帮他做了个茶具柜,仿照后世酒吧里装酒杯的样式,把茶壶茶碗全都吊挂在上面,一共九层,放了二十八套青瓷盖碗,外面用白色的薄纱糊住,平时罩在里面,显得既干净又好看。 除了这些,又做了一个点心匣子,几个半米高的干果盒,以后用来装点心和炒货,茶楼大堂西南角有一节从厨房那边伸过来的火炕,冬天时候,热水和点心都放在那上面,厨房那头有个小炉灶,成天不息,烧着准备去沏茶的热水,火炕这边正好放吃的,现在穆云翼让人把这里收拾了,在炕上一半地方放点心匣,一半地方放着六个干果盒。 二楼的四个包间终于完工,按照穆云翼设计的,中间的隔断墙实际上是四扇门,如果来的人比较多,可以拉开,甚至卸下来,变成一个大间,穆云翼又让王木匠按照他设计的,打了八套木质沙发,带抽屉的茶几,把背面四个包间也都换了,他又买了笔墨,写了不少字画,挂在门墙上做装饰,走廊里,也让高以纯作出白纱宫灯,一共五个,平时只点两个。 穆云翼本来还想在地上铺红毡地毯,只是经济上不允许,毕竟还得留下一些做周转资金,而且现在不比往常,一大家子都指着他吃饭呢,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他都得管,手里头没个二三十两银子,心里头是不踏实的。 前院基本上弄完,他又开始归置后院,东边一共三间仓房,都让人打扫出来,中间的一间用来装茶叶,现在地面上都洒了生石灰,防虫防潮,在悬空用青石板垒了半铺茶炕,上面再撒上生石灰,然后铺上一层木板,装茶叶的瓷罐子都放在木板上面。 东南角的那一间跟寝室相连的也仔细地打扫出来,用来放茶具,以及一些杂物,东北角的那一间用来储存一些快进快出的,诸如木柴、精炭一类的东西。南面寝室跟西边的厨房都没有什么可弄的,仍然是一切照旧。 硬件方面的东西都弄完了,穆云翼又开始着手软件的,他问马乐愿不愿意来店里头当伙计,这几天大家全都来店里头帮忙,就连高学红也过来帮着擦洗茶具,整理桌椅,浆洗被褥。 马乐听穆云翼问他,又惊又喜:“可以吗?” 穆云翼说:“我这里正好缺人,你要是愿意,就白天在这干着,晚上跟我一起回那边住。” 马乐赶忙痛快地答应下来,这次跟着穆云翼进城的,高以纯和高以清自不必说,墨香是高家的亲戚,而且高学红也过来帮忙洗衣做饭,金锁银锁是穆云翼的学生,唯独他什么名分也没有,不过是沾了高以纯的光,在这里白吃白喝,白住白学,本就心虚,这几天不管什么事情他都抢着干,尤其是脏活累活,生怕穆云翼烦他,哪天把他扫地出门给赶回家去。 穆云翼把六个伙计全都叫到院子里面,站成一排开例会:“以后这店就是我说了算,最起码这半年里是我说的算,店里头的事情,就算是东家也是没有权利过问的,以前李掌柜在的时候是什么样,我来的虽然日子短,但也大致了解,现在到我这时候,很多规矩都要改一改,你们能干下去就在这干,不能干趁早跟我说,给你们结了工钱走人。” 曲池说:“小先生你有什么话尽管说,我们全都听你的!” 穆云翼点点头:“从今天开始,你们还是分成两班,安小北、江春水、马乐是甲班,商益、白娃、曲池是乙班,两班轮换,一班在前台,负责招待客人,一班在后台,负责烧水沏茶,具体怎么轮回,多长时间轮换一次,由小北负责,以后小北你就是领班,他们如何排班,每天吃食花销,以及伤病休假,全都有你负责。轮到前台的班次,两个人负责端茶倒水,招待客人,一个要主要站在门口,负责往里迎接,还要负责收钱,如果上面包房里有客人的时候,也要单独派人留心,不能让人家喊了多少声还没有回应,要是让人家出来到楼梯口叫人,我就要靠你们的月钱!轮到后台的班次,两个在后院烧火炒货,以及出去买点心,还要单独提出来一个在柜台里负责记账,出货,从匣子里出多少茶叶,多少点心,卖给了几号桌的客人,都要有账可查,记账的手不许摸钱,收钱的不许碰账本,每次收钱的人递钱过来,记账的都要给他开一份小收据,回头我把纸裁好,什么时候,因为什么,收得多少钱,都要写的清清楚楚……” 高以清踮着脚说:“元宝哥哥,还有我呐,我也可以做伙计的!” 春时和秋时哥俩也争抢着说:“是啊是啊,还有我们!” “你们还小,不用做这些。”穆云翼银子有限,况且店里头收成有限,单独请一个账房先生来不划算,便让安小北和商益轮流收钱记账:“小北作为领班,月钱给你涨到四钱,小益和马乐还不怎么会茶道,属于学徒阶段,每个月二钱银子,试用期三个月,满了之后如果能够学会茶道,可以独立伺候客人,就给你们涨大三钱银子跟他们一样,大家还有疑虑么?如果没有以后就这么办了!” 第63章 跑账 第二日,换了桃符,燃放鞭炮,开始重新营业。 因提前已经告诉了开业日子,昨日他又派曲池特地去通知了几个相熟的大客户,因此鞭刚响起不久,赵员外就上门:“云翼啊,你这总算是开业了!这几天给我憋的!” 穆云翼站在门口,笑容可掬地拱手,把他迎到里面的贵宾区,然后拿过商益递过来的菜单:“员外且看看,需要什么点心,茶还是大红袍么?” 赵员外惊奇地接过菜单,原本不管是茶楼还是酒楼,都是用红纸写了菜名,贴于木板挂在墙上,名为水牌,穆云翼这菜单却是大张的宣纸,上面写着碧螺春、大红袍等名目,后面标明价钱,三页茶水单,三页糕点单,后面还有一页是干果炒货,全都是工整的蝇头小楷,上下空白的地方,还有简画,或是牧童吹笛乘水牛,或是蜻蜓倒立小荷角,或是明月松间照清泉,虽然只是简单地几笔写意,却极为传神,配了上面刚正工整的书法,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这些宣纸都是经过特殊裱糊的,粘在麻布硬纸上面,装订在一起,上下再用木板包了绸布做封面,上面绣着“悦然茶楼”四个字,也是穆云翼的手笔。 赵员外翻看几页,里头的茶点大多都是吃过的,只额外添了一些杏仁、核桃,便随便点了几样,然后又反复翻着这菜单,颇有些爱不释手:“云翼啊云翼,单是你这菜单子,就值一百两银子!那些都跟这个一样么?” 穆云翼说:“这菜单一共做了七份,内容都是一样的,只是插图配画略有不同。” 赵员外赶紧说:“快拿来我看!” 穆云翼就把其他几分菜单都拿来给他看来,每看一页,赵员外都啧啧称奇:“唉,跟你这里一比,其他几处都成了大俗的蠢物了,你不知道,这几天我憋得实在没招了,就去东边的角青茶楼,他那个名字起得倒雅,因他那里位于城东,东方属木,不敢跟青龙沾边,只挂上角木蛟的号,因此得了这么个名字,里头的摆设倒也还罢了,前些日子也请了个说书先生,在那里讲白蛇传,我因你这里就不开业,就去他那里坐了一下午,却是干巴巴的味同爵蜡,不说别的,云翼你说得梦话也比他更有趣些!” 一句话把旁边的人都说的笑了起来,有的人就问:“小先生你们这里前几天到底犯了什么事?我听说又死了人,又都被岳捕头带到衙门过堂的。” 穆云翼摆摆手:“李掌柜的夫人来找他,一不小心犯了心疾,夜里过去了,她那丫鬟不知道,又看不出伤病,还以为是人害的,就嚷了出来,其实也没什么,你看我们不都全须全尾好好地在这里呢么,要是真有事,这茶楼还能重新开业?” 又有人问:“那原来的李掌柜到底哪去了?今日怎地不见?” 穆云翼说:“应该是被东家带回陈家去了吧,唉,世家大族里头的事,咱们也不好打听,只把营生做好,其他不该管的咱都不管,陈家毕竟是齐国公的后人,万一多嘴,问出点祸来,岂不是糟糕至极?你说呢?” 那人尴尬地住了嘴,讪讪地点头:“是,是。” 随着巳时临近,店里头的人越来越多,本来店里死了人,大家还都在观望,站在门口不愿意进来,不过有赵员外、范举人这些相熟的大步流星往里走,逐渐地其他人也都没了忌讳,纷纷进来跟穆云翼打招呼,入了座,点了茶,相互闲聊,或者是打趣起哄,让穆云翼早点开讲。 这时正是甲班当值,安小北站在门口负责招呼客人,并且挨桌收钱,交到柜台,商益把事先裁好的纸条拿出来,在上面写了时间,钱数,双方签字,以作凭证,晚上打烊之后要对账,事实上正常的管理应该是账、钱、货,三家完全分离,不过现在摊子小,人手也不够,穆云翼就没那么弄,只把钱单提出来,账、货还在一起。 江春水带着马乐挨桌倒茶,拿点心,称干果,忙得脚打后脑勺,白娃和曲池在后院劈柴烧火,不时地还要提着大食盒到隔壁邱掌柜店里头买点心。高以纯带着高以清,计春时、计秋时,也都在跑前跑后地帮忙,高学红今天没来,这几天都带着墨香在家里把所有的被子都浆洗一遍,然后重新絮上棉花,该缝的缝,该补的补,尤其是计家兄弟和马乐的被子太薄,高学红娘两个连被子也没带来,穆云翼让她全用李掌柜家里剩下来的被褥重做,一家人务必要弄得全都保暖才好。 到了巳时,也就是上午九点钟,穆云翼一拍醒木,整个茶楼里立刻安静下来,全都坐直了听他说书。穆云翼上来先讲了一段《画皮》,运用了后世之中一些讲鬼故事的手法,听得几个胆小的脸色发白,大部分人是赞叹不已:“正是画人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画皮》不长,不过穆云翼又即兴发挥了一些正邪斗法,飞剑斩尸的桥段,把原来的一小段故事愣是讲了一个多时辰,听得众人大呼过瘾。 高以纯他们还是头一次在中场和下听穆云翼说书,也是听得入神,当讲完之后,高以清更是激动地欢呼起来:“元宝哥哥讲真的太好了!” 穆云翼把他们兄弟俩招呼过来,跟赵员外等人见面:“这是以纯哥,当初就是他从大野地里把我捡回来,又从自己口粮里,每天挤出一个窝头给我,要不然我也活不到今天,这是小五。” 赵员外几人上下打量高以纯,范举人把扇子刷地一下合拢:“看着就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过去总听云翼念叨他以纯哥、以纯哥,咱们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今天总算见到真人了,你现在跟云翼来城里了,那就好好跟他在这过,若有什么困难,只管去街口那边府里找我。” 高以纯没想到这几个平时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竟然这般和气,颇有些受宠若惊,拉着弟弟给几位老爷鞠躬行礼。 赵员外说:“你救了云翼一命,他也记挂在心里头呢,我听说你们高家容不下他,还曾想把他的户籍转到我这里,就给我做个远房的族侄,他却不肯,说是舍不下你们兄弟俩,你们也算是相依为命了,以后切不可生分了,辜负了这份兄弟情义。” 高以纯一听这话,登时感动得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他听穆云翼说起过这赵员外,他几个儿子里,既有举人又有秀才,更兼家财万惯,良田千顷,在整个望城县也是数得上号的富户,他想要把穆云翼办到他们家去,穆云翼竟然都不肯,他哪能不激动,只哽咽着说:“我以后一定会对云翼好的。” 又说了会闲话,便到午饭时节,大多数客人都走了,只有少数唠嗑唠得兴奋地不肯分开,一群人仍然聚在一起讨论画皮故事,由此说到谁谁家里如何如何,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兀自说得面红耳赤,纷争不已,中午就要了一壶茶,各自吃着花生瓜子充饥,等待下午听三国。 中午换班,安小北坐进吧台里算账、出货,商益站在外边收钱,白娃和曲池在前台忙活,江春水跟马乐在后院里头做午饭,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走进正轨。 当天晚上,打烊之后,穆云翼把单据都拿出来对账,又称了剩下的干果点心,少了三两多杏仁,多了一斤多花生,而且实际收到的铜钱,比账面上多了二十七文,用行话说是叫跑了单子。 穆云翼把六个人都叫到一起,挨个单子查对,又让他们努力回忆,杏仁是贵重东西,每次要都是一两、二两地拿,最终是白娃,因为客人多,并没有用称去称,直接用盘子舀的,连续几盘,就差了这么多,他不服气地撅起嘴:“以前李掌柜在的时候,也是这么抓的,李掌柜也没说啥,况且客人那么多,又要的欢,我就着急了……” 穆云翼沉着脸说:“李掌柜已经被活活打死了,你也要追随他去么?” 白娃被他这么一下,又想起现在自己的处境,便红了眼圈:“好啦好啦,都是我的错,从我月钱里扣好啦。” 白娃性格有点女性化,平时爱耍小性子,不过说到底也就是个三十四岁的孩子,穆云翼也不会跟他一般见识:“这事也不全愿你,当时出货的小北也有责任,我说过,每从你那里拿出一粒瓜子也是得跟账上对得严实合缝的,不能有半点马虎,这事你也得付责,丢了三两四钱的杏仁,就按三两算,就是九文钱,从你月钱里扣六文,从白娃月钱里扣三文,你们有意见么?” 安小北赶紧说没有,白娃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本来还以为过去跟穆云翼关系不好,现在穆云翼掌权,肯定要被处处针对给小鞋穿,因想到这一层,以后的日子肯定艰难无比,他才委屈地要哭,没想到穆云翼竟然连跟他最好的安小北也要扣,还比自己扣得更多,不禁有些不敢相信。 第64章 以纯心思 紧接着又算炒花生的,大家都以为,货物多出来是自己这边占便宜,也就不用查了,穆云翼却道:“多出来也不行!你东西多了,就代表给客人的少了,偷斤短两的事是咱们这种人家能做出来的么?该是多少,就得给人家多少,不能贪小便宜吃大亏,砸了牌子以后还上哪挣钱去?” 于是又开始查,但这个实在是查不出来了,因为花生和瓜子是最便宜的,客人们多点它们,走货量实在是太大,反复对了几遍单子,又让他们回忆当时的情景,到底想不起来,穆云翼最后拍板:“多出来的这一斤多,跟卖丢的同例,既然找不出来是谁的责任,就大家伙共同承担,每人月钱里都扣掉一文。” 他自己也立了一个账本,写了今天的收支明细,以及各人跑单扣掉的钱,“同样,实际收到的钱比账多,这就是记账的差了,跟卖丢的同例,二十七文钱,两个管账的,小北和小益,每人扣掉十四文钱!下次都警醒着点,这个帐决不许再出差错了,否则到了月底,你们的钱都扣光,还要倒赔我的!” 安小北和商益两个人耷拉着脑袋,满脸惭愧:“是我们不好,下次一定注意。” 封账之后,穆云翼让安小北他们四个锁好门窗,早些睡觉,明天还要起早接柴炭,买点心,然后就带着高以纯他们回松林街的家,他把大伙都叫到东边的外间屋里头:“这些天,大家都辛苦了,帮着我两头忙活。” “不辛苦,不辛苦!”大家伙赶紧推辞。 穆云翼说:“你们跟我来这里,是识字读书的,这些天我只顾着忙店里头的事情,每天早出晚归的,也没顾上你们这边,好在现在那头已经步入正轨了,以后我有时间就回来给你们讲课,从明天开始,你们不要再跟我去那边,只在家里头把书念好,从早上开始,以纯哥领着,把三字经、百家姓通读几遍,都要会被,等回头我腾出空是要考的,哪个不合格,忘记几个字,就打几下手心,超过一整段,就去门前台阶上跪着背去,什么时候背会了什么时候算完!你们来这里,你们家里的父母长辈,包括我在内,都对你们寄予了厚望,你们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马乐,小益,你俩也不要想着偷懒,把书都带到店里头去,我随时监督你们,在后院闲暇时抽空背,譬如劈柴,劈一下背一句。等会背了之后,还要会写,我给你们都买了毛笔,平时蘸了水,在桌上练着写,等我开始讲千字文的时候,就都要蘸墨了。” 大家都是小孩子,这几天进了县城,家里店里两头玩耍,心都散了,这时候听穆云翼这么说,方才又想起读书的事情,都绷着小脸点头:“我们肯定能学好的!” 穆云翼又拿了五钱银子给高学红:“这些钱是咱们半个月的生活费,每天三顿饭,早上馒头稀粥咸菜,中午是炒菜,要有两个,要见荤腥,晚上吃炖菜,老姑看着做,不够再跟我要。” 高学红接过钱:“元宝你放心吧,咱们还带来那么多菜呢,这些钱足够吃一个月的。” 穆云翼肯喊她老姑,这让她很高兴,她这次跟来,说的就是替几个孩子洗衣做饭,因此穆云翼这么支使她她也没什么不满,反而还挺高兴,原本还怕穆云翼嫌她和墨香是吃闲饭的,故意排挤他们娘俩,自己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儿子跟着受气就糟糕了,因此这些天一声不吭地熨洗衣裳、浆洗被褥、擦洗家具、整理屋子、买菜做饭、拔草平地……总之所有能干的活全都干了,吃饭的时候,还主动给几个小子都盛了饭,端了菜,然后自己才吃,真真是比一般的佣人都勤谨。 穆云翼也是看她却是跟其他高家人不一样,心地性格也好,这才随高以纯一起喊她老姑,并且把买菜做饭的钱都交给她。 开完了小会,就该睡觉了,穆云翼不让他们晚上看书,以免伤了眼睛,这年头可没有眼镜,因此吃过晚饭,大家都聚到一起唠会嗑,便都睡了,高学红带着墨香回西屋,马乐、商益,还有计家兄弟睡在东屋外间,穆云翼和高家兄弟睡东屋里间。 被褥都是新洗新换的,白天高学红还都拿出去在太阳底下晒了,又软又轻,还有一股阳光的味道,现在被褥多了,三个人也各自盖一个被窝,只不过还是穆云翼在中间,左边炕头是高以清,右边炕梢是高以纯,他挨着炕柜,负责起夜得时候点蜡烛。 高以清小孩子,躺下一会就睡着了,还爱踢被子,穆云翼给他盖了好几次。 “要不我睡中间吧?”高以纯忽然说。 “不用的,我看着就给他盖了。以纯哥你还没睡啊?” “我睡不着。”高以纯叹了口气。 “以纯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还是择床啊?我这几天看你都睡得不怎么好。” 高以纯忽然说:“元宝,我不想读书了。” 穆云翼一怔:“为什么啊?你不喜欢读么?还是还学不好受罚丢面子啊?” 高以纯说:“元宝,我总觉得,我比你大,总不能靠你养。” “以纯哥,你别这么说。”穆云翼把手伸到他的被窝里,抓住他的手,“你救过我的命啊,正所谓受人点水之恩,自要涌泉相报,我养活你也是应该的啊。而且我也没有养活你啦,你忘了,你还有三十亩地呢,你现在可是小地主哦。况且,我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我却拿你当亲兄弟,当初说好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有两个窝头,就分给我一个吃,我现在有二十两银子,花在你身上的却不足十两,相比起你对我的好,我做得还差得多呢……” “元宝你别说了。”高以纯反握住他的手,高以纯的手指纤细、修长,但是却很有力气,他两只手合拢捧着穆云翼的手,叹气说,“元宝,你只比小五大了两岁,现在本应该你和他们一起读书玩耍,而我去挣钱养活你们才对,哪知现在情形却反了过来,你出去挣钱,让我在家里读书,我怎么能读的进去啊!” 穆云翼忽然明白了,他是小孩的身子,大人的灵魂,在他心里,高以纯、高以清,包括安小北,甚至江春水在内都是小孩子,十三四岁的年纪,在后世还是小学、初中的学生,因此虽然有的时候很严厉,但还是不自觉地想着去照顾他们,包容他们,在他们犯错之后原谅他们。 然而在高以纯的心中,穆云翼才是小孩子,而他才是一个家里的顶梁柱,他可以把每顿饭的两个窝头分出来一个给穆云翼,但是却不能心安理得地让穆云翼出去挣钱供养他吃喝读书。 “既然这样的话,以纯哥,你想怎么养活我?” 高以纯意外地抬起头:“你同意了?” “为什么不同意呢,有人要出去挣钱养活我我还不高兴啊。”穆云翼说。 高以纯以为他生气了,有点慌乱,紧紧抓住他的手:“元宝,你别生气,我……我知道我有点辜负你的好意,可是我……” “以纯哥我懂。”穆云翼看向高以纯,借着窗外射进来的朦胧月光可以看见他脸上柔和的轮廓,听着他这样慌乱的语气,莫名地让人心疼,他探出身子,揽过高以纯的额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以纯哥,我理解你的心情,你要挣钱养家我不反对,我也帮你一起想主意,只是读书的事,能读还是尽量去读,毕竟多认两个字也不是坏处。” 不知为什么,高以纯被他亲过之后,就觉得脸上有点发烧,可能是被小孩子这样亲,有点难为情吧,他也伸出手去,摸了摸穆云翼的头,又在他脸蛋上轻轻捏了捏:“好元宝,你能理解我,我真的是做梦都笑醒了,这几天我吃不下睡不好,就是怕你不同意。” 穆云翼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笑着说:“以后有什么事情直接跟我说,咱们之间,不需要费那么多心思说话的,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以纯哥,以后咱们俩好好努力,把日子过好,把他们几个小孩都养的白白胖胖的!” 高以纯心里头激动,连连点头:“对,娘临去的时候就拉着我手说,让我以后好好地活,把小五养大,比其他三房的人活得还要更好!我原来以为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没想到竟然遇见了你,这回真的可以实现了,元宝,谢谢你!” “谢我干嘛,是你把我捡回来的啊,要谢也谢你自己。”穆云翼开心地说,过了会又道,“这可能就是佛家说的,好人有好报吧!”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高以清含糊地说梦话,又把被子踢开了。 穆云翼转过身给他盖被子,又转回头问高以纯:“以纯哥,你有什么想法吗?就是靠什么来挣钱?你说出来,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肯定帮你。” 第65章 以纯事业 高以纯听见穆云翼问,便说:“我前几天往东边去看了,想做些包子花卷,在饭点时候拿到东山底下去卖,这样那些木材厂里的工人,不用到城里来就能吃上饭,肯定能卖的挺好的。” 穆云翼犹豫着说:“不好,首先西山距离东城门不是太远,人家走几步路就能进城,还能吃些热汤热水的,这也还罢了,东山卖木头卖了几十年,怎么就没别人能想到把买卖做到跟前去呢?我估计要么是城里的商铺有什么规矩,就是县里头不好收税,不让那么着。” 高以纯听他否决,有点着急:“可这都是你猜想出来的啊,未必是真的。” “我知道,如果没有别的法,试一试也不打紧,不过我有个法子,咱们做点别人没有的!” 高以纯赶忙问是什么法,穆云翼不肯说:“等明儿咱们做出来些,先尝一尝好不好吃。” 第二天吃过早饭,穆云翼先到店里头转了一遭,见伙计们都有条不紊地开始干活,并无丝毫慌张错乱,便回来往东市来,跟着高以纯买了一大包材料,回家生火,大家伙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都在旁边看着。 穆云翼先用豆油把花椒和干红辣椒炒香,再放进切成粒的葱姜蒜,炸出香气,再放入切成薄片的羊肉、牛肉、鱼片,鸡肉丁,加入东北大酱,胡椒粉、黄豆、精盐、白糖……统统加进去,煮开锅之后,再把高学红和高以纯这功夫串好的蘑菇、木耳、干豆腐、白菜、土豆、熟鸡蛋全部放到锅里头煮熟。这功夫再砸了蒜泥,放酱油,芝麻,做蘸料。 穆云翼心里头约莫着,快到说书的时辰了,不敢再耽搁下去,告诉高以纯:“你和老姑在这看着吧,等煮熟了就可以拿出来吃,看看味道怎么样,如果成了,以后就做这个,我估计是能卖出去的,不行的话咱们再想别的法子。”他脱掉围裙递给高以纯,急冲冲地出门走了,这时候可没有钟表,没办法确切地知道时间,宁可早一个时辰,也不能晚一刻钟,这就艺德啊。 昨天重新开业,今天不少主顾听到了消息,也都过来,客人比昨天还多,连门口都站满了,穆云翼让安小北把仓库里的凳子都拿出来,一文钱一个给他们摆在门口,还沏了高碎茶水免费给他们喝,从他讲书桌前面,一直排到门外,只留出来一个过道,勉强走人。 穆云翼上午讲樱宁,下午开讲赤壁大战,从草船借箭开始,苦肉计、借东风、然后火烧赤壁,讲到曹操败走华容道,大笑三次,最后被关羽堵住:“那么到底关二爷放不放曹操过境,这曹阿蛮究竟性命如何,欲知详情,您明天再来!” 醒木一拍,众人听得正入迷,被一声脆响打醒,心里头仿佛猫挠狗抓:“小先生,那曹操到底过没过华容道,你就先告诉我吧,要不然,这一夜也睡不着啊。” 旁有人说:“后来三分天下,就有曹操一个,他肯定是过去了,至于怎么过去的就不知道了,八成是许褚和张辽,护着曹操过去的。” 立刻又有人反驳:“他们骑得都是没鞍子的马,哪里斗得过关二爷?” 很快,他们就自己议论开了,穆云翼拱拱手,乘机逃开了。 晚上对账,赚得比昨天多出不少,而且账、钱、货分毫不差,穆云翼夸了伙计们几句,然后把茶柜、钱柜全都上了锁,带着商益和马乐回家,茶楼里每天早上都有人送柴来,还要到邱掌柜那里拿点心,不过都是固定的斤数样式,十日一结算,由店里的伙计签字,到了日子穆云翼给钱,而送茶叶的则是一个月来一次,因此不用给他们留钱。 穆云翼想着要改让牛老大来供应,只是一来罗老汉干得好好的,又是供了两三年的老相与,家离县城又近,无论冬夏,从无间断,不比牛老大冬天下了大雪就来不了了,倒也不好换人,穆云翼想想也就罢了。 回到松林街,一家人都等着他吃饭呢,已经摆上了桌,穆云翼一边洗手一边问:“怎么样?我做的那个东西,好吃么?能卖出去不?” 高以纯在旁边给他递毛巾,笑呵呵地说:“你先洗完脸,然后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 穆云翼痛快地洗了头脸双手,一边擦着一边进屋,吃饭的地方也是在东屋的外间,炕上摆一桌,穆云翼、高以纯、高以清三人都上炕吃,其他六个都在地上那桌吃,饭菜都是一样的。 高以纯揭开盘子,露出下面油汪汪、红彤彤的一大碗麻辣烫,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穆云翼接过高以纯递过来的筷子,先夹出一串香菇吃:“这个味道不错啊,比我以前吃的还好。” 高以清说:“我哥又往里加东西了呢。” 穆云翼点头:“我就说嘛,这里应该又添腊肉了,尤其这个火候掌握得好,汤熬得也透,我真做不出来,大家都别看我,都赶紧吃啊,今天有口福了!” 吃了一小碗干饭,又吃了十几串,小肚子就鼓起来,再也吃不下去了,穆云翼让高以清拿过枕头来,贴着墙侧歪着,一边摸着肚子一边问高以纯:“怎么样?这东西能卖出去吗?” 高以纯点点头:“肯定能啊!我都想好了,以后就做这个卖。”他跟穆云翼算账,精确到一勺盐、一把米,“你走了之后,我又加了几片腊肉,还有炒熟了的玉米粒,还有黄豆,以后这个最好生的一半煲汤,熟的一半提味,还有几颗枣子,几颗山楂,关键是这个汤,最好头一天晚上熬出来,浓浓的焐一宿,第二天早上再热着煮东西会更好。这个汤的成本在一百文到一百二十文之间,因为没算上柴火的钱,估计煮出个几时十串,汤上面的油就没了,所以我觉得先干两天看看,如果生意好的话,就单用鱼肉炸些油装在罐子里,随时往里头添加。” 穆云翼听得又惊又喜:“以纯哥,你真是做饭的天才,不去做大厨,真是可惜了!就这么弄吧,明天咱们出去进货,租摊位,后天就正式上工去卖!” 第二天,穆云翼就跟高以纯出去看摊位,给了集头一百文钱,买了五天的租期,那集头也常去听他的书,特地在榛子街口给他划了块地,让他就在那摆摊。 然后又帮高以纯买了食材,自去茶楼里说书,高以纯带着东西回家,自去熬煮浓汤,高学红带着墨香、高以清,还有计家兄弟,一起洗菜、切菜,穿串。白菜、土豆一个铜板三串,干豆腐、豆腐泡、豆腐皮、黑木耳一个铜板两串,蘑菇、面筋一个铜板一串,鸡蛋三文钱一枚,再蒸上一大锅馒头和花卷,也是跟别家一样,一文钱两个往出卖。 晚上大家又吃了一顿麻辣烫,比前一天的更有滋味,穆云翼真是对高以纯的厨艺刮目相看,要知道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现成的麻辣烫或者火锅底料一类的东西,高以纯做出来的这个,感觉比后世吃得味道还好,真真让他心服口服。 一共两个大木桶,高学红要找个扁担自己挑,穆云翼没让,而是大伙一起抬着到集市上,等到人流多起来之后,高以纯便揭开盖子,开始吆喝起来,因是这个时代没有手推车,没有液化气罐,摆摊点火根本不现实,所以穆云翼只租了两天,看看这麻辣烫能不能卖出去,如果大家认可,有些赚头,再租一个门面,如果不行,再换别的。 他那木桶一揭开,香气就飘了出来,这会正是上午时候,中国古代的劳动人民习惯每天吃两顿,早上随着太阳升起,就下地干活,上午回家吃饭,吃完饭再去干活,中午太阳最热的时候,找个阴凉地方睡午觉,睡醒了再干,下午回家吃饭,一天就这么过。不过有钱人家没这个讲究,甚至晚上还有宵夜,家庭富裕些,又干重体力活的,也会多吃一些。 高以纯初来这会,是在上午饭之前,二月里也没什么活可干,许多人都在大街上溜达,嗅见香气,纷纷聚拢过来,看着油汪汪的肉汤,一个个肚子里咕咕直响,问高以纯是什么,高以纯说是麻辣烫,有个穿着不错的年轻人特地问他:“何为麻辣烫?” 高以纯当日也问过穆云翼为啥这东西叫麻辣烫,此时按照穆云翼的解释说:“此物吃之既麻,喝之既辣,烫着,暖也,回味却是喷香无比。” 那年轻人也是个好奇的,嗅着那气味实在香得可以,便问明了价钱,交过十文钱来,一样拿了一串,都是事先煮好的,拿过来就吃,刚吃前几口还说有些辣,等吃完一串蘑菇便开始嚷好吃,风卷残云一般,把十几串全都吃完,又不顾形象地吮了吮手指,然后拿出手帕擦拭,嘴巴上都是红油:“你这麻辣烫真好吃,那汤想必味道更好,能给我尝一尝么?” 高以纯说:“实在不好意思,我这又没有碗碟,就拿着公用的勺子给您喝,别的朋友看着也不像话,这么着,我这两天是出来试卖的,如果好的话,过几天就来租个门面,到时候摆上桌椅碗碟,您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那人点头:“你这东西这么好吃,肯定能行的,到时候告诉我,我一定来捧场!” 旁人问:“小柳,这东西真的有这么好吃么?” 那年轻人说:“我走南闯北,什么东西没吃过?这东西,真不错,你自己尝尝就晓得了!头几口吃着辣,后面越吃越香,而且吃出一身细汗,手暖脚也暖,这两天乍暖还寒,吃点这东西正是极好的!” 旁人听他这么说,也都抱着试试看的心,拿出一文、两文的,买几串尝尝,有不喜欢的吃完也就算了,不过大多数人都吃出好来。 第66章 穆家店 高以纯头一天开张,生意就挺不错,一会的功夫,就卖了一小半出去,等到木柴厂的工人下了工出来吃饭,见了这东西,更是得了意。 他们大多是在城里头住着,在木柴厂里打短工,人家不供饭,到了饭点或是家里婆娘给送,或是自己回家吃,不过那只限于距离东门较近的,要是住在中央大十字街以西的,普遍都选择在东市自己买点东西吃。城里头短工通常是一天二十个铜板,木工挣得更多,小工三十,大工四十,手里头都有闲钱,也愿意吃顿好的。 这些人俱是粗壮汉子,干起活来,生龙活虎,吃起饭来,也是生猛异常,这川菜口味正对了他们的脾性,而且高以纯做的时候,便酌情减少辣椒,控制在麻辣程度,先买个两三串,吃出好味之后,就各都拿出十来个大钱,右手拿着一把麻辣串,左手抓着四五个花卷,蹲在街边上就开始大吃大嚼,高以纯头一天做了三百串,一会的功夫就都卖完了,后到的工人没买到,还后悔不已,看着工友们吃得香,干流口水没办法,一再叮嘱高以纯,明天多弄些,可别再让自己买不到。 第二天高以纯做了五百串,到了中午时候仍然全部卖光,赚来的钱去除成本,连同场租钱,一共挣了二百多文! 一群孩子围在炕上,小脸上满是兴奋地看着那一堆铜钱,仿佛看到了人生的希望。 晚上穆云翼回来,听高以纯一说,便道:“看来这玩意还真能挣钱,既然这样,咱们明天就去租一个门面,到时候就在那里头现做现卖,估计挣得比现在还得多。” 高以纯犹豫道:“你那边刚开始营业,前些日子又花了好多钱装修,现在手里想必也不宽裕,这边租门市,还得买桌椅碗碟,又是一份花销,而且我听说,一旦租了门市就要交税了,还是在等些日子,等我这边攒下点钱再弄吧。” 穆云翼笑着说:“大明律商税主要收在过路费上,而且不入市场不收,笔墨饮食不收,每年不超过四十两银子不收,而且即便收税,也不过三十税一,便宜得很,你即便把铺子开起来,每年挣三百两,也不过交十两的税。而且这是宜早不宜迟,今年岁考,马上就要到了县试的日子,你没看这几天城里头的读书人开始多了吗?再加上一部分陪考的,这个机会一定不能错过,门面得赶紧开起来。至于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手里还有活动钱,即便遇到应急所需,真个周转不开,我跟赵员外他们张一回嘴,借个三十两、五十两的都不在话下。” 高以纯听他这么说,也便应了,这两天挣得钱实在不少,他也不想浪费挣钱的机会。 第二天中午,穆云翼说完了书,连午饭也顾不上吃,就带上高以纯到东市,找到集头,跟他说想租门面,集头翻了翻账册,找出三家要出兑的地方。 东市一共五条街,家家都是卖东西的商铺,有卖吃的,有卖穿的,日常百货,各色杂用,应有尽有。集头先带他们看了一家,位置却好,在市场最热闹的路口,只是主人要搬家回祖籍去,这房子只卖不租,要价一千两,这是不用想了,即便能砍价讲到□□百两也还是买不起。 第二家倒是便宜,每个月只要三钱银子,只是位置太偏,几乎已经不属于市场范围了。 第三家地方不错,价格也还公道,每个月八钱银子,不过有一样不好,就是原来是做纸扎活计的,而且专做给人用得纸扎牛骡、门楼宅院一类,有些晦气。 穆云翼跟高以纯商量着,就决定租第三家,这里地方不小,前后两间屋子,穆云翼拿出十两银子先交付了半年房租,剩下的交给高以纯:“咱们有住的地方,这里就不用卧室了,赶紧找人来把后边的炕都扒了,改作厨房,要两个灶,砌出两铺两尺宽能走烟火的小火炕就成,再找木匠来,打六套桌椅板凳,后面还要两个橱柜,再买些锅碗瓢盆,两天之内,争取开张才行。” 他每天都要到茶楼里说书,而且最近生意很火爆,离开久了他也不放心,因此只能交代给高以纯去办。 在他的心里,高以纯还是个十三岁的小孩子,而实际上在这个时候,十三岁结婚成家的比比皆是,他们已经可以像大人一样在社会上做事了,高以纯又是个聪明谨慎的,当天内就把瓦匠木匠都请了来,砌炉灶打家具,匾额也换成了“穆家麻辣烫”。 穆云翼对这个名字提出反对:“我自己有茶楼,这个店就是你开的,应该叫高家麻辣烫或者以纯麻辣烫才对。” 高以纯笑着说:“元宝,我明白你的意思,这店算我的,但是却不能写我的名字。” 穆云翼一怔:“你这是什么意思?为啥不能写你的名字?” 高以纯说:“这店若是我的,以后麻烦事可就要不停找上门来了,你就听我的吧。这店算我开的,等挣了钱以后,我会把你这几天拿出来的本钱还给你,另外你想的法子,店里的出息我再给你三层干股。元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他抓住穆云翼的手,“你就听我的吧。” 穆云翼见他是个有主意的,店名写成穆家店,想必是为了防着他那些糟心亲戚,而换本钱让股份的事,他也不能一味的推辞,否则容易伤人的自尊心,便点头答应下来。 因工程量不大,两天工夫果然就都做好了,第三天换上匾额,挂了新制的桃符,又买了两挂鞭当街放了,便算正式开业。 高学红是女人,又寡妇失业的,总抛头露面不好,高以纯想到了这点,便尽量让她在家里头把能做的活都做完,即便到店里来帮忙,也尽量在后厨忙活,轻易不到前面来。 高以纯仍旧用木桶装了,站在门口沿街叫卖,有顾及身份,不愿当街进食的,他便让到屋里,请客人按照墙上挂着的水牌点菜,后厨做好了装在大碗里端上来,热汤热水,出锅时多加了粉条和一把芝麻,再用小碟装了蘸料配套上来,比在外面吃讲究多了,只不过多收三文钱,不肯在外面吃的,多是讲究人,也不差这三文铜钱,而大多数人都在外面蹲墙角吃了。 从早卖到晚,比前两天卖出去的总和还要多,高学红干穿串就串到手软,幸亏竹签是在西市蔑铺里订做的,要是自己削,就更佳的忙不过来了,而且又有有几个孩子帮忙,就是这样也忙得脚打后脑勺,不过一家人见挣了这么多钱,连睡觉时候脸上都挂着笑。 穆云翼说:“现在不过是刚开始,大家图个新鲜,毕竟这玩意没有馒头咸菜实惠,也只有那些手里有闲钱的才吃这个吧,而且看咱们挣钱,以后肯定有别人出来效仿。” 高以纯说:“你放心吧,做汤的配方只有我知道,连老姑也做不出来呢。” “即便人家没有你做的好吃,但也肯定会分走一部分客流,况且若是哪个酒楼里头看中了这个,想要给自己加一道菜,派个厨师过来,亲口吃上一碗,大约也就知道你都放了什么,回去肯定能做出来。” 高以纯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所以这几天我寻思着,要不要再做些别的。” “咱们才刚开始,步子不能迈得太大,你若是不怕辛苦,就再做些馒头花卷,稀饭酱菜一类,对了,可以煮茶叶蛋!” “茶叶蛋?” “对,就是用茶叶煮鸡蛋,要是做好的话,会很好吃的。” “用茶叶煮鸡蛋?那得多少钱啊!” 这年头茶叶可没有后世产量那么高,而且物流不发达,从南方运过来,茶叶的价格很高。 穆云翼却说:“不怕,我那里有不少陈茶,还有底子碎末,都是去年剩下来的,茶楼里的客人嘴叼,味道不好的都不喝,赶明儿我拿来一些给你,你先照着我说的法子煮出来,看看效果如何,这些东西以后肯定会有不少人效仿,咱们一方面趁着别人做出来之前多卖点,一方面还得改进工艺,尽量把这两样东西做得更好吃些,把咱们的牌子打出去,以后让人一提起望城县的麻辣烫和茶叶蛋,就以咱们的最正宗。” “元宝。”高以纯把手伸到穆云翼被窝里握住他的手,“如果能一直这么着,我就有能力养活你和小五了。” 穆云翼笑着说:“你只要把自己养的胖胖的就好,我有茶楼,能养活自己的。” “那不一样,以后你的吃穿用度都由我来负责,你挣得钱就存起来,将来置些房地产业,好娶媳妇用。”高以纯沉默了会,又说,“当初把你捡回来的时候,我就想着,这小孩生得这样好,我一定要把他平平安安地养大,可惜我没能耐,连自己也要靠你养,现在终于我能挣钱了,以后就让我来养你,你茶楼那边,以后能放也多放一放,还是把心用在读书上是正经,你是有学问的,再好好学一学,肯定能考上秀才,中举人的,甚至将来还能中状元,再寻一门好姻缘,我就才算了了这辈子的一件大事呢。” 穆云翼有些感动:“以纯哥,不光我考,你也要考,我也不想中状元,官场上那些人,只是外边看着风光,里子都恶着呢,我这受不得委屈、横冲直撞的性格,去做两天官,说不定连脑袋也得做掉了,我寻思只要中个秀才就够了,要是能中个举人也不错,你和小五也是。咱们钱要挣,功课也不能落下,过去咱们每顿饭一个窝头,那么艰难的日子都过来了,现在不比当初,以后的日子还会越来越好的。” 第67章 白送 高以纯铺子开张,生意堪称火爆,每天都能卖出去超过一千串,茶叶蛋也能卖出去上百个。高以纯带着几个孩子忙得没有一刻闲着时候,连高学红都是腰酸背疼,每天晚上躺在炕上,让墨香给她用脚踩,不过她是个要强的,家里头洗洗涮涮的活也丝毫没有落下,亦从来都没有抱怨过。 高以纯跟穆云翼商量着给大家伙发工资,穆云翼笑道:“你是掌柜的,发不发工资,发多少工资,都是你自己说了算,不必问我的。” 于是高以纯定下每个月给高学红三钱银子的工资标准,而墨香和计家兄弟虽然年纪小,但每天也跟着起早贪黑,穿串端碗,也极是辛苦,高以纯决定也给他们每人每月一串钱。 几人自然是推辞的:“我们能在这里白吃白住,还能认书识字,便是得天恩了,原本心里头还不落忍,现在能帮忙干些活计,正是更能让人心安呢。” 高以纯坚持要给,他们坚持不要,最后还是穆云翼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这些钱先在账上记着,将来春时、秋时,还有墨香念书都要笔墨纸张,都是要钱的,而且经过今年一年的开蒙,明年最好都去义学读书,那也是得用钱的,到时候就用到这笔钱了。” 连着两天,茶楼和饭馆的客人都挤破了门,所有人都累得不行,穆云翼更是两头来回跑,生怕那边经营不好,弄出事故来。 其实生意这么好也是有原因的,今年是乙丑年,考秀才的童子试每三年两场,今年正好是岁考,明年丙寅年也有考试,叫做科考,而遇上子午卯酉四年,则是大比之年,可以考举人的,去年高学解就进京去考举人了,结果没考上。 考秀才要先后经过县试、府试、院试,全部通过之后才能得到秀才公名,县试由县令主持,需要连考五场,每天一场。望城县这四五十年间发展得相当不错,读书人也多起来,十里八乡的全都赶到这里,再加上陪考的家人,有钱人家伺候的奴仆,因此客流暴增。 读书人好闲侃,肚子里有点东西,嘴巴便闲不住,茶馆又是摆龙门阵的好地方,而麻辣烫是个新鲜玩意,几天功夫名声大噪,听说的人都要来尝一尝,因此两边都是天天爆满。 却说这天,高以纯正在店里忙得脚不沾地,屋里头六张桌子都已经坐满,还有端着大碗站着吃的,外面也挤满了人,高以纯站在门口,拿着大笊篱不停地从大木桶里头往外头捞串,高以清则站在一边忙着收钱,兄弟俩一个收钱一个出货,配合极为默契。 煮好的串不停地被拿出去,然而外面的客人规模却是丝毫不见缩小,不一会的功夫,一大桶二百串就卖完了,计家兄弟俩又从里面用一根小扁担扛在肩上担出一桶来,再把捞干净麻辣串只剩下空汤的桶担走。 “你是三郎?”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面前响起,高以纯一抬头,见一个穿着灰布袍子的年轻人站在面前,认得是邻村的罗九郎,对方看见高以纯和高以清,也很高兴,转身朝后头大喊,“二郎!二郎!快看呢,三郎在这里!” 高以纯瞬间笑得灿烂无比,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罗九哥,你也来了?我哥和大伯他们都在外头呢么?” 罗九郎说:“没有,就我和你二哥在呢,一起出来溜达,闻着香味就到你这里来了。” 高以纯一边跟他说话,一边麻利里捞出大约二十多串,熟练地拿过草纸把柄包住递过去:“九哥,我这里实在忙不开,这些串先给你拿过去跟我哥吃着,等晚上我这里人少些之后,再去看你们,替我给我哥和伯父们带好!” 罗九郎白得了串,心里头高兴无比,又觉得倍儿有面子,大声告诉高以纯:“我们住在高升客栈!”然后趾高气昂地走出人群。 他方离开,高以清就不愿意地抱怨:“他们都是什么人呢?当初又怎么对咱们的,还放狗去咬元宝哥哥,你干嘛白给他串吃?要我说,就算是拿了钱来也不卖给他们!” “别胡说!”高以纯瞪了弟弟一眼,手上伙计不停,口里说道,“他们虽然花了咱爹用命换来的抚恤银子,又欺负咱俩没爹娘护着,又借了抓熊瞎子的猎狗要吃了元宝,更……”他把高以直的事几乎从头数落了一遍,然后着重地讲,“但他毕竟是我堂哥,给他吃些也不妨事,回头记在账上,从我工钱里口就是了!” 从上辰时开始,一直到下午申时,人才开始少了起来,收摊打烊,大家都疲惫不堪,高以纯又特地装了一大盘子,加上十个茶叶蛋,自己端一盘,让高以清端一盘,一起往高升客栈里来。 高升客栈的老板名叫高升,因为这个名字,使得每赶上岁考、科考的年头,便客房爆满,哪家读书人考试,都愿意图个吉利。 高以纯带着弟弟来到客栈,找到高家人定的客房,果然,高学信、高学成、高以正、高以直都在,爷四个租了两间天字号客房,屋里头挂着名人字画,摆着古董花瓶,颇为雅致。 看到高以纯兄弟送吃得来,几人非常高兴,尤其是高学信:“三郎,我听你哥说,你在东市那边一家饭馆里当伙计呢?” 高以纯点头:“是这样呢,亏得穆掌柜收留我,要不然我和小五还真不知该怎么好呢。” 高学信笑着说:“你在那上工累不累啊?每天都做些什么活计?能挣多少钱呢?” 高以纯说:“店里头生意好,起早贪黑的,累点是免不了的,不过东家人好,每天给我十五文钱,说是如果生意一直这么好,年底下会有红包,不过也不知能不能指的上。” “十五文可真不少了。”高以直惊讶地说,“一天十五文,一个月是四百五十文,一年就是五两四钱银子,相当于五亩半地的出息呢,加上村里的那三十亩地,三郎,你可算是个小财主了!过去常听人说,县城里头钱没腰,挣不着的熊蛋包,如今一看,果真是这样。” 高学信又问:“那穆掌柜人怎么样?可打骂你和小五么?哎呦,小五都瘦了,过来让大伯好好看看。”高以清白了他一眼,站在高以纯身后,撅着嘴不说话,他有些尴尬,继而又跟高学成说,“赶明儿等考完了,咱们也得去见见那穆掌柜,别以为咱们家孩子没家大人护着,凭白地随性作践欺负,那可是不能的。” 高学成看出他大哥是惦记着高以纯的工钱,他是颇为不屑的,他过去还是挺喜欢高以纯的,因他任劳任怨,人又勤快,从不好吃懒做的,唯有分家之后,因他俩跟外人一条心,对他们俩印象急转直下,不过也不像高学信那样惦记着从小孩子身上弄钱,因此在旁边坐着,并未应声。 高以纯对这几个亲戚十分热情:“这些串大伯小叔,还有两位哥哥先吃着,既然到了这里,说不得就得我做这个东道了,孝敬长辈哥哥也是应有之义,如果你们爱吃,以后每天我都送来一盘子来,给大家吃个够!最后祝愿大伯小叔大哥二哥,你们这次能够像这麻辣烫一样,红红火火,一举夺魁!将来得个案首,我必让掌柜的预支了工钱,为你们摆酒庆贺!” 从高家出来,高以纯心情似乎不错,脸上始终是笑吟吟的,高以清很是不高兴,撅着小嘴不理他,路上连一句话也没跟他说,直走到家里看到穆云翼,方咧嘴哭了出来,直觉得委屈得不行:“我哥他拿了好多麻辣串去给他们,本来都可以卖的,他却偏留下,原本我还以为是给元宝哥哥留的,没想到是给他们留的,呜呜,元宝哥哥……” 过去发生的事,给小孩心里头留下了极深的阴影,与其说是恨,不如说是怕,高以清怕再回到过去那种顿顿啃窝头,看着别人读书自己和哥哥却要做最脏最累的活,还稍不留意就要被打骂。 穆云翼把他抱在怀里,哄了几句,然后看向高以纯:“以纯哥……” “你不必问了,我有我的打算。”高以纯有些生硬地打断穆云翼的话。 晚上吃饭的时候,气氛就有些阴沉,大家都知道了今天的事,但却没有立场埋怨高以纯,只都闷头吃饭,高以纯自己也不说话,阴沉着脸,显得心事重重。 第二天,高学信真的带着高以直和罗九郎来了,高学成和高以正不屑跟他一起欺负小孩子,自在房中读书没有跟来。 高学信直接提出来要见穆掌柜,可是“穆掌柜”在茶楼呢,他又哪里能见得着,而且门口挤满了人,也没有给他们落脚的地方,高以纯笑着大声说:“大伯,二哥,罗九哥,你们且先回去吧,等待会我就把串送过去!”引得大家纷纷回头侧目。 高学信见他这般乖巧,方高高兴兴,腆兄叠肚地带着儿子离开了。 第68章 报仇 眼看着明天就要入场,大家都忙着温习功课,这时候高学信和高以直爷俩却拉起肚子来,连着跑了七八趟茅厕,腿都酸软得跟面条似的,兀自头晕恶心,胃里头抽搐,大肠小肠搁肚子里仿佛打了结,拧劲那么疼,爷两个脸色惨白惨白的,趴在床上哼唧哎哟。 罗九郎不住声地问:“你们到底是怎么弄得啊,吃了什么脏东西了么?” 高学信哭丧着脸:“我们何成吃过什么脏东西了。” 高以直皱着眉,阴狠狠地说:“肯定是下午那些麻辣串有问题,吃完那个就开始来动,三郎那小子,我说他怎么上赶着来献殷勤,果然是没安好心,啊哟,疼死我了!” 高以正说:“你别胡说,那麻辣串我们都吃了,怎么就你们俩有事?” 高以直恨恨地说:“那你说,我这是怎么弄得?哎哟,这可让我明天怎么入场啊,罗九,刚才那个郎中开的药不管用,你再去帮我请一个来,要请望城县里最好的!” 罗九郎见高学信不拿钱出来,知道若是自己真去请了,他要是不肯出诊资,就得自己拿了,便不动脚步,只在原地跟高以直扯皮,忽然客栈的小伙计进来:“门外有人赶着马车过来,找高二公子,说是夏公子有请。” 高以直听完一个机灵从床上坐了起来:“你是说夏公子找我?” 小伙计被他吓了一跳:“来的人是那么说的。” 高以直听完,乐得赶紧下地穿鞋,又整理了衣裳,就往外走,高学信也要追出去,结果肚子又绞痛起来,不得不跑去茅厕,等出来之后到客栈门口去找,人家早就走了。 坐在马车上,高以直兴奋得发抖,自从去年小年那天,夏琦来跟他讨债之后,就再也没有来找过他,他主动登门,人家也不见他,高以直一面恨得咬牙切齿,一面又暗自懊恼,以后可是沾不得便宜了,也只得罢了,现如今这个时候夏琦主动派人来接,他登时心情大好,想着让夏琦帮他请个好点的大夫再瞧一瞧,明儿一起入场考试。 他贪慕夏琦的银钱,寻思着苦了一个正月,这回多少得弄出个十两八两来,只是不知道夏琦现在是个什么态度,待会见了面,自己是该假装气恼,欲拒还迎?还是主动认错,温柔服软? 他在车里做着美梦,不知不觉马车已经出了南城,眼看越走越荒凉,他方起疑心:“玉书到底在哪里等我?怎么跑到这个地方来了?” 赶车的伙计笑道:“咱们夏家在城南有庄子,公子爷怕你住不惯客栈,便让小的把你接出来,今天晚上在庄上住一宿,明天早上一同坐了马车出来,保证耽误不了入场的!” 高以直听他这么说,才稍稍放心,又行了一会,天已经擦黑,车子停在一间破庙边上,高以直正自纳闷,早被一直大手伸进来,抓着衣领扯出去,先在地上跌了个七荤八素,他又惊又恼:“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那赶车的大汉嘿嘿冷笑,“你小子天良丧尽,我们公子爷看不过眼,要替天行道,让我们来教训教训你!”说完又来揪他。 高以直这时候才发觉不好,赶紧连滚带爬想要逃走,口中大喊:“救命啊……杀人啦!” 破庙里这时候又跑出三个来,一样的身强体壮,满手老茧,抱腿的抱腿,捂嘴的捂嘴,把他抬进庙里,高以直用力挣扎,怎奈他拉了一下午,身子早虚,更别说本来就是个四体不勤的书生,哪里犟得过这样四个莽汉。 四人把他按在供桌上,抽出腰带捆了双手,扯下袜子塞了嘴巴,高以直又急又怕,裤子被拉扯下来,情急之下,一股稀屎直喷出来,弄了那赶车的一手。 赶车的气得过来把屎抹在他的脸上,连眼睛都糊上了,然后用他的衣裳裤子擦了,嘿嘿地笑:“小公子有交代,今天是必要做够数才行的,虽然你这恶心了点,但拿人钱财,□□,那也说不得了!” 高以直像一只上了岸的虾米,疯狂扭动挣扎,却被其他三个汉子牢牢按住,一丝也动弹不得,他嘴巴被堵住,也发不出声,只是呜呜地闷哭,到最后连气息也微弱下来。 直过了三个时辰,四人方才收工,那赶车把他手上的腰带解开,揪着他的发髻说:“你小子忒阴毒,须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以后说话做事,把良心放正!”又一起在他身上撒了泡尿,然后就带着其余三人除了破庙,赶起马车,扬长而去。 高以直几乎痛死过去,尤其是下半截,两条大腿上面,黄的、白的、红的流得到处都是,每挪动一下腿,都仿佛千万根针扎地一样疼,他自己把嘴里的袜子拿出来,放声痛哭,一边哭一边骂夏琦不是人,早晚遭雷劈,连哭带骂,过了好一会才缓过劲来,起身把衣裳简单地整理一番,一步一步挪出破庙,现在是二月里,天气虽不甚冷,却也不能容人在外面过夜,他畏畏缩缩,走一段路便要停下来歇一会,经常疼得忍不住自己叫出声来。 好容易挪到县城,已经是半夜了,城门紧闭,自然不会为了他打开,只得窝在城门洞里躲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城门开启,外面送柴送货的进城,他才跟着一起进来,又因为没有入城费,跪在地上求那看门的捕快,大声哭求,只说遭了贼人,被洗劫一空,又说自己姓高,是这次准备入场的,还有父兄住在高升客栈,捕快分出一个人来到高升客栈找人,高学信还躺在床上不肯起来,他也是折腾了一夜,正虚得厉害,下地都费劲,只高学成和高以正过来,交两文钱把高以直接进来。 高以直本就食物中毒,上吐下泻,被人折腾作践一番之后,又在城门洞里猫了一宿,回到客栈不久,便发起热来,他浑身骚臭,屎尿淋漓,也没人肯管他,只胡乱擦抹了一番就置于床上,不一会又开始说起胡话来,大骂夏琦不是人,骂一阵,哭一阵,又睡一阵。 眼看着入场时间就要到了,高学信从床上爬起来,交给伙计一串钱,让他给高以直请大夫,然后便跟高学成、高以正等一起入场,参加考试。 高学信昨晚不停地往茅厕跑,也是折腾了一宿,又两顿饭没吃东西,入场之后,拿着笔的手都在发抖,浑身冒冷汗,满眼飞金星,勉强到了中午,便再也支撑不下去了,直接昏死在号里,被人抬出龙门,送回客栈。 当天下午,高以纯又来送麻辣串,高以直屋子昏昏沉沉,忽然嗅到麻辣串的味道,顿时胃里一阵抽搐,把中午喝的汤药全都吐出来,睁开眼睛,恶狠狠地瞪着高以纯:“是不是你害的我!你在麻辣串里头下了药!害我们父子!” 高学信也在床上哭骂:“三郎啊,你没良心啊,下药害你大伯和你哥,要遭天打雷劈啊!” 高以纯一听顿时就急了:“我好心好意给你们送东西,倒说我下药害你们!这可真让我冤死了!这东西也不是只有你们吃,小叔和大哥也吃呢,罗九哥也吃呢,他们怎么没事?偏你们有事就说是我下药害的!”他只觉委屈万分,说着说着就红了眼圈,也不顾高学成和高以正的劝阻,拿着串就跑了出去。 店里店外有不少人认得他的,便问:“高家小哥儿,怎地要哭了?” 高以纯哽咽地说:“我大伯小叔还有哥哥们来赶考,我好心好意用工钱折扣了麻辣串,天天来给他们送,偏昨天大伯和二哥就坏了肚子,就说是我故意害他们,往这里头下药!诸位你们说说,我这些天卖的这些东西,可有一样是坏了的么?这里怎么就有药了呢!”他拿过一个豆腐皮的,咬下一口用力咀嚼,“这都吃得好好怎么就成了毒药了!下毒害大伯的罪名我可担不起啊!” 不少人纷纷接口:“你那麻辣串我吃过,是极好的,况且这些天多少人吃过,谁也没吃坏过肚子,我们自然是信得过的。” 高以纯哭着把剩下的二十多根麻辣串全部分给大家,这些人即有白来的东西吃,自然向着高以纯这边说话,又有人忽然想起来:“你们这个高家,可是悦然茶楼云翼小先生说的,在上清河村的那个高家?” 高以纯哭着点头:“自然就是那个高家了。” 那人一拍大腿:“我说这几天怎么总看见云翼小先生在你那店里头呢,你就是高以纯吧?当初是你把小先生捡回来的?”见高以纯点头确认,他更是眉飞色舞起来,“怪不得呢!我听小先生说过呢,要说起这个高家啊,在他们村里也是有数的无赖同堂,混子世家,要说比谁更混账,头一个,当属他们家老四,大名叫做高学证的,那真是一个头上长疮,脚底下流脓,顶风臭出八百里的那么一个……” 第69章 学解告状 这好事者把当初穆云翼讲过的,又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把高家那些糟心破事,一件件全都当传奇故事抖落出来,从臭无赖高学证,到笑面虎高学信,经过母老虎白莲花,老孤星高老太太,到白眼狼高以直、黑心狈窦娇娥夫妇,最后到伪君子高学解,一个比一个坏,一个比一个恶毒。 众人即有免费吃的,又能免费听书,更兼尽了八卦的心,越聚越多,纷纷痛骂高家人,有几个甚至喊着要上楼把那几个败类揪出去,扔到大街上。 群情激奋,更有许多读书人大声跟客栈掌柜的抗议:“我们耻与这等人为伍!” 高以纯跪在地上,向众人哭求:“他们虽然不好,到底是我亲大爷,亲叔叔,亲堂兄,家里这些年口挪肚攒,吃糠咽菜,供他们读书,眼看着就要出人头地了,还请诸位叔叔婶子容他们在这里,把县试考完吧,求求各位了,要不然今日因我而起,将他们赶了出去,我恐怕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说完又要磕头,众人赶紧把他扶起来,劝慰一番。 走出客栈,高以纯想着西方的夕阳长长吐出一口气,迈着轻快的步子往家走。 他心情不错,脸上有了笑容,晚饭都多吃了一碗。 穆云翼心情也不错,脸上也挂着笑,晚饭也多吃了一碗。 晚上躺进各自的被窝里,等高以清睡着了,高以纯忽然小声喊:“元宝,你睡了么?” 穆云翼也正兴奋地睡不着:“还没呢,以纯哥,什么事?” 高以纯犹豫了下,跟他说:“元宝,我给你报仇了!” 穆云翼惊讶道:“你给我报什么仇了?” 高以纯便道:“我昨天给他们送麻辣串的时候,往里头加了点东西,我大伯和我二哥吃了之后,上吐下泻折腾了一宿,我大伯今天刚进场不一会就昏死在里边,被拖出来,我二哥根本没能入场。”他伸手过来抓住穆云翼的手,一双眼睛在朦胧的月光下亮闪闪的,“元宝,你开不开心?” “你给他们下药了?”穆云翼惊诧不已,看高以纯点头,他有些不敢置信地说,“以纯哥……你,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 高以纯目光有些黯然:“我……我怎么就不能做这种事了。” 穆云翼敏锐地感觉到他的情绪,反握住他的手:“以纯哥,你别误会,你能想着替我报仇,我很开心呢,只是我觉得吧,以纯哥一直都是最温柔和顺,最善良不过的,如今竟然会给人家下泻药,感到有点意外罢了。” 高以纯说:“他当初放狗咬你呢!那晚你浑身是血地回来,我都恨不能立刻拿刀子出去跟他们拼命!夏家的狗那厉害是在十里八村都除了名的,我当时后怕得手都是哆嗦的,差一点你得小命就没了。过去咱没能耐,被人欺负了,只能示弱,求人家少欺负一点,现在咱们不怕他们了,还要故意装出那温柔和顺去舔人家的靴子么?只有天生下贱的身子,可没有天生下贱的性子,今年正月我就要逮空收拾他了,只是当时腿刚好,又不知道你在城里是个什么光景,想着若是不行,以后免不得仍要靠他们,方才忍下了。元宝,他当初放狗咬你,几乎把你咬死,我这次不过耽误他一年功夫,也算便宜他了。” 穆云翼久久不语,高以纯有些落寞:“元宝,你是不是觉得我给亲大爷、亲堂兄下药,是丧了良心,太过坏了?”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穆云翼赶紧在黑暗里摇头否认,犹豫着说,“其实我也想办法整那个高以直了。”他把头凑过来,跟高以纯说,“我让商益去东山雇了四个壮汉,假托夏琦的名义把他诳到了南城,好生作践了一番。” “作践?是如何作践他的?”高以纯听了也是惊讶不已,没想到穆云翼那边也动了手。穆云翼有点不好意思说,高以纯问,“是打了一顿么?不过我看他脸上手上都没有伤啊?” “不是打,是那个……”穆云翼有些难以启齿。 “是哪个啊?”高以纯越发惊讶,“你快告诉我,你是怎么收拾他的?” “就是……把他当成女人,弄了一回。”穆云翼觉得脸上发热,那些话实在说不出口。 “当成女人?怎么弄?是给他穿上女人的衣服吗?还是在脸上擦了胭脂?”高以纯想象着高以直穿上女人衣裳,涂脂抹粉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哎呀反正就是那么回事啦,你不要再问了!” 穆云翼不说,高以纯也不再问了,不过始终在心里头存个疑问,到底怎么把一个男人像女人一样作践呢? 穆云翼说:“以纯哥,以后再有这种事情,咱们两个一起想办法吧,可别像这会这样,各自为战,弄不好可就要鸡飞蛋打了。” “好!以后咱们遇到事情,一起想办法!” 黑暗里,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县试要靠五场,要考十多天,头一天考过,隔一天批卷,第三天放榜,考过了之后,才能继续参加第二场。 第一场录取比较宽松,一般文字通顺的就能录取,继续参加第二场,小饭馆打烊之后,高以纯特地来看榜,高以直没有入场,自然是没能被录取的,高学信肚子疼,又头晕,勉强答完,到后来字迹近乎狂草了,也是没能录取,高以纯心情又好了起来。 高学解本来想跟大哥小弟一起进城,顺便处理高以纯的事,他自以为,凭他秀才的身份,在县令跟前提一下,再把捕头请一个到家里吃顿饭,把表面功夫做足了,再跟里正一起,强行把三房的户籍迁回来,到时候那三十亩地到手,还可以随便以长辈的身份拿捏住三个小孩,穆云翼要是再撒泼斗狠,就雇两个壮汉把他用绳子捆了,以忤逆不孝的罪名,在众人面前活活打死,横竖他“煞星”的名号在十村八店已经传开,即便有那么两三家反对也无济于事,大家还都得赞他治家公允。 他打算得是挺好,却没想到十五时候去临乡给老师送礼,顺便去看看那位“亲家”,人家竟然改了口风,表面上虽然与他说笑如常,但只要他一说到儿女之事,便岔开话头,连续几次高学解也发现不对了,出门之后,四下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也不知什么人在这边吹的风,说他家女儿是个母老虎、母夜叉转世,克夫食子,凶狠霸道的话在这边都已经传开了,顿时恨得几乎咬碎了银牙,恨不能立刻把穆云翼掐死。 他想法补救,说不得拿出银子请莲花乡一家大户人家扮家宴,把双方的家眷都请过来,自己也让媳妇带着女儿赴宴,提前对女儿千叮咛万嘱咐,在宴席上千万要表现得端庄温婉,高以静只是脾气暴躁,从小被高学解教育的也还不错,倒也没有露馅破功,让她在未来的婆婆面前露个脸,总算是把这场危机小小地化解过去,等他回过神来,发现高以纯和高以清已经被穆云翼接到县城里头去了,这件事在整个村子里都是一场轰动,对于高学解来说也是震惊不已的。 等他马不停蹄地赶到县里,又正好赶上县令主持科举,他没机会见人家的面,本想去同窗家里走走,哪知大家对他多有鄙视,高学解搞不清状况:怎么才离开县城不到半年的功夫,就变了天了,人人都看自己不顺眼!等到他摸清楚情况之后,岁考已经结束了。 高以直没能入场,高学信只考了半场,自然都没通过,而高学成、高以正全部都通过县试,获得了参加府试的资格。 高以直始终认为是高以纯故意害他,恨得牙根痒痒,本来上次已经成功把高以正排挤出去,还是高学解做主,让他们兄弟二人同时入场,考得好就继续供,考不好的就回家种地,现在高以正通过了县试,自己却没能入场,难道等开春自己也要扛着锄头和那群泥腿子一样下地干活么?更兼高以纯那天在客栈里头弄了那么一出,周围所有人都在传高家人的坏话,走路时迎面随便碰到一个,也都是目不斜视,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见到高学解,高以直直接红了眼圈,求二叔给他们父子做主,让他收拾高以纯,还说高以纯在穆家麻辣烫当伙计,每天有十五文钱的工钱之类的话。 高学解处处被动,便往县衙里递了帖子,要见娄县令,过了两天,楼县令才见他,刚寒暄了几句,不等他说明来意,楼县令便用话点他:“你最近的风评很不好,德才兼备,这德是要放在才的前面的,平时多把心思放在做学问上,别总想那些歪的斜的,早日考上举人是正经!” 高学解听得一身冷汗,赶忙站起来:“学生惶恐!学生自幼读圣贤书,绝不敢做有悖道德伦常之事,学生也知道最近有人造谣……” “是造谣也好,不是造谣也罢,总归是你自己立身不正,否则全县这么多读书人都是不辨是非真伪的傻子不成?就只愿被那说话的用谎言蒙骗?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楼县令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高学解直到这是端茶送客,赶紧站起来告辞了,出了县衙,看着外头明艳的太阳,他长出一口气,后背都几乎被冷汗湿透了。 第70章 伪君子 高学解回客栈的路上,不停地咂摸着楼县令话里的意思,越咂摸越觉得事情不妙,这年头并不是考上秀才就可以高枕无忧,一辈子捧着铁饭碗吃皇粮了,县学里每年都有考试,一等的秀才被称为廪生,每天可得两升米,其余的秀才每天得一升米,逢年过节都各有肉菜。 若是连续评为末等,还是要被取消秀才资格的,而到底评为几等,除了县学里的教谕之外,县令也有资格评点,如今县令对自己印象这样的不好,须知各朝各代都把德行看的极重,不管私底下做什么,表面上绝对要做的丰满,脸上一旦被打上“德行有亏”的标签,一辈子的前途可都要毁了,也正因为这样,高学解才觉得把两个失怙的侄子分出去单立门户不好,非得要收回来不可。 忧心忡忡地回到客栈,高以直等问讯情况,高学解哪里肯跟他们说这些:“既然考完了,你们就先回去吧,我还要在县里头多耽几日,拜访拜访各位同窗好友。五弟和大郎好生备考,等到四月份还得往府城里去参加府试,这次说什么也要给家里再考出两个秀才来!” 高以直按耐不住:“那三郎和小五他们……眼看着就要开春种地了,他们那三十亩,咱们是种还是不种,还要二叔给个章程出来,回去也好通知家里整备种子农具。” 高学解揉了揉太阳穴:“那三十亩地先不要动,我留在这里,就是要解决了这件事,若是户籍能够迁回来,我再通知你们去种。” 几人听了,只以为高学解有办法对付高以纯,这事十有八准是定了的,便放下了心,在客栈里结了账,雇了一辆骡车,爷四个一起回村去了。 高学解再三忖度,去城里头买了两包点心,提着往悦然茶楼来,他觉得事情的关键还在穆云翼的身上,如果把他的工作做通了,事情也就好办了。 其时正值下午,穆云翼讲三国,吕子明白衣渡江,关羽大意失荆州,败走麦城,被俘被杀,他事先在纸上画了荆州一带的地图,挂在墙上,然后边指边讲,绘声绘声,生动无比,茶楼内外,鸦雀无声,包括在街上扒着窗户听得都是全神贯注,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说得不好听点,有个屁也得用两腿夹|住,以免放出来,耽误了少听一句话。 高学解之前来过这个茶楼,当时正是中午,并没有看见穆云翼,虽然听说他在这里讲书,也没有太过在意,一个小孩,看书能看下来几本?肚子里有多少干货就能讲书了?他是一百个不相信穆云翼能够讲书挣钱,甚至在城里弄到房子养活高以纯兄弟,然而这时候看见这般景象,倒是吃惊,站在街上略听了会,穆云翼嗓音清亮,抑扬顿挫,不知不觉就被带到故事中去了。 “却说关公惨死,玄德痛哭流涕,血泪连连,日夜饮食不进,昏晕数场,再加上一个猛张飞,誓要给关公报仇雪恨,于是起七十万大军,气势汹汹顺长江东下,是要扫平东吴为兄弟报仇,诸位欲知玄德能否如愿,北方虎视眈眈的曹操大军会不会趁火打劫,且听下回分解!” 醒木一拍,众人齐声欢呼,叫好声响成一片,穆云翼冲大家拱手致谢,然后便要往后院去歇会,高学解便是在这时候提着东西进来的,刚迈进门槛就大声说:“六郎!二伯来看你了!”引得大家一阵侧目。 穆云翼皱了皱眉,冷冷地说:“这里没有你要找的六郎。”大家都不知道双方是什么关系,穆云翼直接挑明,“据我所知,你们高家只有五个男孩,哪有什么六郎!” 人群里一阵惊呼,方知这人便是穆云翼口中常说的高家。 高学解苦笑:“元宝,你莫要这样,毕竟高家把你从大野地里捡回来,当时我也不在家,若我在家,断不能容忍那些事情发生,三郎、五郎毕竟也都是高家的人,三弟走得早,我本来还想着若是能够考上举人,带他们俩出来见见世面,哪成想我那里落了榜,你们竟然把家分出来了,元宝,三郎和五郎最听你的,你跟他们说说,把户籍迁回来,二伯在这里替家里那些不晓事的给你们赔不是了!”说完真个对穆云翼弯腰鞠躬,“回来吧,咱们还是一家人家,等以后你们就跟我一起在县里,去念义学……” 穆云翼冷笑:“说的比唱的好听,你不就是惦记着以纯哥手里的三十亩地么?告诉你,那不是分家分出来的,是我用金项圈换的!你们高家人黑了心肝,昧下我的金项圈,哼,你也算是个能耐的,明明当了三百两银子,回去却只跟你老娘说卖了二百两……” 高学解赶紧说:“哪有此事!你一定是误会了,元宝,咱们……” “什么误会了!”穆云翼大声说,“我那项圈现在还在钱掌柜当铺里放着呢,正好钱掌柜也在,钱掌柜,你说说,我那项圈他当初一共当了几百两?” 钱掌柜是个大胖子,坐在角落里,听见穆云翼问,又歉意地看了看高学解:“不多不少,整三百两。” 众人轰然:“原来你就是那个鼎鼎大名的伪君子高学解!”在穆云翼的故事里,高学解可是高家最大的BOSS,也是隐藏最深的BOSS,尤其被穆云翼特殊渲染,尝尝引得众人一阵喝骂,这会总算见到活人了,当场就有两个过来揪他,“你这个黑心手毒的伪君子!不要脸的狗东西!把两个失怙的侄子撵出来,好给你腾房子取小妾!难怪你断子绝孙,以后死了也没孝子给你摔盆!” 群情激奋,纷纷开始喝骂:“就你这样的货色也配做秀才!快快滚出这块清净地皮!莫要污了小先生的屋子!滚出去!滚出去!” 高学解吓得面如土色,他本以为自己以长辈之尊,又是秀才的身份,当着众人的面,主动向一个晚辈鞠躬示好,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穆云翼都得和颜悦色地接着,否则必要被群众唾弃,没想到如今却反过来,自己成了被唾弃的角色,而且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伪君子了?再说也从来没有想过让高以纯腾房子娶小妾啊!真是冤枉死了。 他双手护着头,大声央告辨解,可惜谁有理他,那两个动手的年轻后生推推搡搡把他弄出门去,过门槛的时候还被绊了一下,跌了个狗抢屎,下巴都磕出血了,好几个人过来要打,被穆云翼拦住,他红着眼圈,噙着泪水冲大家抱拳鞠躬:“多谢各位大爷叔叔,各位大哥哥们的仗义执言,我原本还想着,高家那些人,其他的都好对付,无非是会打会骂罢了,确实没有什么谋略,我只躲着他们便是,唯独这高老二,读过圣贤书,又是个秀才,若闹起来,大家都向着他,我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这几天一直担惊受怕,然而现在我不怕了,有你们大家支持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只是他是秀才,若打了他,岳捕头那里不好做人,还是放了他吧,日后我只和两个兄弟过日子,不跟他们来往也就是了,若是他们真赶尽杀绝,诸位再出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迟!” 众人纷纷道:“还是小先生明理!那两个后生,放了那畜生吧,为了他那样的人摊上官司不值啊!” 那两个年轻人狠狠一口痰吐到高学解脸上:“下次要是让我们知道你欺负小先生,非把你卵|子打冒泡不可!还不拿了你的东西快滚!”说着又把高学解带来的那两包点心掼在他的身上。 高学解真的是吓坏了,毕竟近百号人冲你喝骂吐口水,这种声势别说是他,换个成天杀猪的壮汉也受不了,赶紧抱头鼠窜。 穆云翼向大家拱手道:“今天真是谢谢大家了!我和两个兄弟能脱离高家的魔爪,多亏大家相助,人间自有正气在,路见不平有丈夫!小子谢过大家了!” 他哽咽着把这些话说完,便把衣衫前摆一撩就跪在地上要磕头,那两个人赶紧把他抱住扶起来:“小先生莫要如此!”大家也都跟着一起劝慰一番,保证他们都是穆云翼坚强的后盾,高家人若是再敢来欺负人,就把他们扔到茅坑里去浸死。 穆云翼抹了抹眼泪:“这些点心虽不能吃,但扔在这里,一来白白糟蹋了,二来在路上也弄得腌臜,小益,你去收了,掰碎放在向阳的蚂蚁窝前面,也算是布施积德了!” 群众里信佛的人不少,听了这话,纷纷高颂佛号:“阿弥陀佛!小先生菩萨心肠,大慈大悲,将来一定会有好报的!” 赵员外和范举人几个本来还想站出来替穆云翼撑腰,范进本身就是举人,跟秀才相比差不多是一个在山顶,一个在山脚下了,而赵员外本身虽然没有功名,但他儿子都是举人秀才,更兼家里良田千顷,有钱有势,高学解在他们面前就是个屁,甚至他们随便说一句话,高学解在县学里都无法立足,然而不等他们说话,穆云翼就把事情干净利落地解决,弄得高学解抱头鼠窜。 范进用扇子敲手:“有辱斯文啊!有辱斯文!”见赵员外瞪他,连忙解释道,“我是说那高学解,受得圣贤教育,人品却如此败坏,实在是有辱斯文!” 第71章 雇人 高学信他们临回家之前,又往高以纯店里来了一遭,一来想要报仇雪恨,二来想捞些便宜,爷四个气势汹汹地跑来兴师问罪,仍然被门口一群买东西的客人堵住,根本挤不进去,高以直便站在人群外面喊高以纯,大声数落他的下药害亲大爷,亲堂兄的故事。 高以纯东西也不卖了,直接拉着高以清隔着人群跪在店门口:“大伯啊,求求你放过我们兄弟吧,我爹那抚恤银子已经给你们花完了,现在也在没有什么可图的了,剩下的也只有这两条贱命了,你若是要,这边拿去吧,我这里有刀子,你进来一刀一个,我们哥俩也好去九泉之下跟爹娘团聚,我那房子给二伯娶小妾,我那地就给你和堂兄……” 他不跟两人在下药的事情上纠缠,单刀直入,说起别的故事来,几句话的功夫,就挑起了公愤,尤其三四十个上工的匠人,提着醋钵大的拳头在高学信四个脸前挥舞:“老子不管你们有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只你们来耽误了我们吃饭,说不得要在你们脸上开个油盐铺子!还不快滚!” 高学信四人吓得两腿发软,又被其他人大声痛骂:“丧了天良的畜生!两个侄子这么小就给逼出来了,还造谣麻辣串里有药,咱们都天天吃,何曾吃坏过肚子!不要脸的王八犊子,早晚下地狱,进油锅里滚一滚,再拔了舌头,挂在刀山上吹阴风!” 高家四人哪里还敢再在此处逗留,连句狠话也不敢放,只得赶紧灰溜溜地离开,混乱中也不知哪个促狭,伸腿绊了高学信一下,直接来个狗抢屎跌在地上,牙磕得活动,满嘴鲜血,两手破皮,听得众人齐声哄笑,仿佛潮涌,更是心惊胆颤,连滚带爬地逃跑。 县试结束,客流开始逐渐减少,到了三月里,便回落到平常的状态,穆云翼开始带着商益,让他也跟着说书,刚开始的时候,自然不能直接讲长篇,短篇也不能讲,只在开场之前,让他先上去暖场,讲段小笑话、小故事,由一个变两个,两个变三个,时间也逐渐延长,穆云翼是巳时开讲,商益则在那之前就上场,多是聊斋里的一些短小精悍,寓意深远的故事。 刚开始的时候,自然免不了怯场,好在他当了几个月的伙计,跟大家面前也混了个脸熟,相互之间全都认得,倒也不至于到不敢说话、两腿打颤的地步,穆云翼给他安排的也是由浅入深,由小到大,逐渐地适应下来。 说书是属于“熟意”,越是脸熟,大家越接受,甚至最后形成专听某人的习惯,商益刚开始讲,肯定不会被太多的人接受,若是让他直接顶替穆云翼的时间,众人恐怕就要掀桌了,因此先让他在自己之外的时间讲,属于免费奉送,大家倒也能够接受。 等商益逐渐地一板一眼,说得有些模样之后,穆云翼便让他接了上午的场,跟观众们托付:“我自然是希望天天都给大家多讲些的,只是我虽然流落异乡,糊口度日,却也仍有一分志气在胸,想要考个功名出来……”他尽量把自己说得悲壮一些,“三来也好让那些看我不顺眼要害我的人有个顾及,若我有个秀才功名在身,谁还敢放狗要把我咬死?因此以后我上午要学习功课,下午再来给大家说书,还望诸位能够体谅我。”又拉过商益道,“这是我收得第一个徒弟,我也希望大家能够能天天听到书,因此把他培养出来,这些日子口传心授,也学了我几层本事,大家看在我的面上,多多捧场,他有天赋,肯努力,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也就跟我一样了,这几天先给大家讲一段张双喜捉妖,我还是去年腊月里头讲的这段故事,大多数新朋友都是没听过的,老朋友听过,就当是检验咱们孩子的功夫了,这段故事跌宕起伏,精彩纷呈,肯定能让大家满意!” 众人一听说他要考取功名,纷纷表示赞同:“小先生满腹经纶,考个秀才还不是手到擒来!”大家一起站拱手,齐声说道,“小先生尽管去用心读书,我们敬候小先生将来蟾宫折桂!” 多可爱的观众啊,穆云翼有些感动,拱手鞠躬:“我谢过诸位的支持,但有一句话放在这里,哪怕我将来考中了秀才,也一样会继续说书,我看过的书多了去了,还有自己写出来的,什么袍带公案,武侠神怪,宫斗宅斗,官场商场,那是一辈子也讲不完的,大家愿意听,我就愿意说,咱们都拿出过日子的心来,做一辈子的朋友!” 这几句话说得众人齐声哄笑喝彩,掌声如雷:“小先生仁义啊!” 商益看见师父这么受欢迎,只觉得胸口热乎乎的,心想自己一定得把书说好,将来也能的这般爱戴。他记性极好,又肯努力用功,几天过后,便适应下来,开始进入状态。 商益说书的风格,跟穆云翼又有不同,穆云翼是一股丹田气发童子音,清脆悦耳,铿镪顿挫,尤其讲到飞剑斗法、疆场杀伐的时候,能够听的人热血沸腾,恨不能拍桌叫好。 商益性子腼腆老实,说起书来也是四平八稳,不温不火,不过却多添了几分实在和稳重,就跟和人寻常唠嗑一样,不知不觉就带入故事的清净当中去了。 穆云翼手把手地教他,一句一句地掰开揉碎了去讲,何处该大声,何处该小声,哪个地方要留扣子,哪个地方要卖关子,哪个地方要故意用把读者往假相上引,哪个地方要配什么手势。 一部张双喜捉妖讲完,商益就已经进入了状态,虽然很多地方还有些稚嫩,但已经被大家所认可了,穆云翼又把过去的单口相声都拿出来教给他,完了之后,又是聊斋故事,有穆云翼讲过的,也有他没讲过的。 他每天上午的时间便解放出来,又寻思着把高以纯弄回来,不能总让他泡在店里头卖麻辣串。他给计家兄弟放了两天假,让他俩坐牛老大的车回家去,问问家里人,要不要来城里做工。 计家兄弟回家一说,计家人直觉喜从天降,他们家本来地少,只有二十四亩地,每年得个二十多两银子,根本不够他们一家九口人的花销,平在四处找零活,各个村子里头,也没什么活计营生,每天十文钱的脏活累活都抢破了头去做。 穆云翼给他们开出来的待遇是,让计宝根两口子都来,包吃包住,每人每天十五文钱,这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是打着灯笼都没地方找去的,只是眼看着要春种了,计宝根想着家里就剩下老爹一个人男人,种二十亩地也实在是吃力,就想着能不能等种完地之后再进城。 计老汉把烟袋在炕沿上敲了敲:“去!明天就去!家里头有我,还有老大家的,还有三个丫头呢,都是庄稼院的大脚丫头,哪有那么尊贵呢,又不是千金小姐,该干活就得干,即便俩不顶一个,到底也有一双手,咱们五个总能把那二十亩地料理清楚!”又嘱咐儿子儿媳,“这是元宝那孩子有意照顾咱们家,要不然这么好的事,就近找一个自己回家吃饭的岂不省事?你们也是要知恩的,到了城里用心替人家办事,把那什么麻辣烫的铺子料理好,也正好顺便照顾我两个大孙子。” 第二天,计宝根、高春花两口子,就跟着儿子和侄子进城了。 穆云翼让他们自己把西厢房的北屋收拾出来,以后就住在那里,又带着他们到店里头,介绍他们的工作:“计大哥要做的就是在前面卖东西,招呼客人,嫂子就在后面煮串,烧火洗碗,你们不识字,算术也不好,不过没有关系,我会每天派他们当中的过来一个帮你们收钱。” 高春花是个雷厉风行的,当即进入后厨,切菜穿串,一边放到锅里头煮,一边舀了热水洗碗,麻利程度竟然毫不逊色于高学红。 穆云翼这一次独断专行,让很多人都不开心,第一个就是高学红,计家两口子来,她就要下岗了,每天十五文钱就拿不到了,这些年寡妇失业的,她也没有来钱道道,好容易找了份工作,虽说累点,但能攒下钱,本来还打算干上几年,以后供儿子读书进学,甚至娶妻生子,可惜才干了一个月就结束了,不过她面上也没露出什么来,认认真真地跟高春花介绍店里的活计,做好交接。 第二个是高以纯,他想自己干,这样能够省下一个人的工钱,而且这店本就是穆云翼出的点子,拿的本钱,他一旦不在这里干活,就算穆云翼再怎么重复店是他的,也是无济于事,他觉得自己又回到要被穆云翼养活的地步了,因此连着好几天都闷闷不乐,不过他拗不过穆云翼,也知道穆云翼是为他好,便也只得罢了。 第72章 小考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清脆的童音齐声诵唱,在幽静的小院里回荡。 东南角的那棵树已经发芽生叶,竟是一棵杏树,穆云翼来的时候还只是光秃秃的枝条,不过一个多月的功夫,已经抽条开花,挂了满树的粉白花瓣,被微风一吹,便飘飘洒洒地降落下来。 因这时候还没有玻璃,窗户纸透光性能不好,屋子里昏暗,穆云翼便让高以纯做了三张长条凳子和三张课桌,高以纯和高以清一桌,计家兄弟一桌,墨香自己一桌,五个孩子都把手背到身后,齐声背诵,背完三字经,再背百家姓。 穆云翼自己做一张八仙桌子,提着毛笔,蘸了红墨,批改他们交上来的卷子。 穆云翼讲完三字经和百家姓之后,并没有立刻往下讲千字文,而是直接开始教他们写字,先每天拿着树枝在地面上写,每个时辰都要写完一遍三字经和一遍百家姓,他在旁边讲解字体结构,偏旁部首,字音字义,等写得差不多了,再用毛笔蘸着水在桌上写,穆云翼拿着他们的手写,等这样再写成型了,就开始蘸墨在纸上写,这时候他们已经能囫囵写下这两千个字了。 今天是三月十五,穆云翼进行一次小考,把三字经和百家姓里的句子拿出来,每句话里都抠出几个字来,让他们完形填空,一共五十道题,一百个字,每个字一分,半个时辰写完,这会收了卷子,让他们自己继续背书。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五份卷子穆云翼就都批完了,其中高以纯得分最高,竟然是满分,从头到尾,没有一句忘记的,而且每个字都写得横平竖直,不缺勾少点。其次是计春时,得了九十八分,一个是有榖梁的“榖”字没写上来,一个是蔚越夔隆的“夔”字少了两点,位列第二。排在第三的是墨香,得了九十七分,写错了三个字。高以清为第四,得了八十八分。计秋时最末,得了七十九分,有好几个地方都没想起来。 批改好的卷子刚发下去,计秋时就哭了,穆云翼也不劝他:“现在照着书,把卷子上错的字改作来,在给你们钉的作业本上抄写五遍,然后拿过来我检查!” 计春时只错了两个字,很快就抄完了,拿着本子过来给穆云翼检查,然后伸出左手,放在桌子上,穆云翼拿起油条棍做的教鞭,“啪”地一下抽在手心上。 “榖梁!”计春时大声说,“三传者,有公羊,有左氏,有榖梁!” 穆云翼又递给他一条裁下来的纸条,他拿过毛笔,在上面把这句话写了,然后再伸出手。 “啪!”穆云翼又打了一记。 计春时再大声背诵:“匡国文寇,广禄阙东。欧殳沃利,蔚越夔隆。”然后再拿过一张纸条,在上面默写一遍。 穆云翼把他的卷子和两张纸条都放在一起:“等回头一起给老姑用浆糊黏在一起。” 计春时之后是墨香,挨了三下教鞭,写了三张纸条。 他们两个错的少也还罢了,高以清错了十二个字,每个字写五个,要写六十个字,过来时挨了十二下打,弄得小孩眼泪汪汪,满脸通红,却又拼命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写满十二张纸条,穆云翼检查一遍,看没有错的,就让他回去了。 最后是成绩最差的计秋时,穆云翼把成绩分成三等,九十分以上是优,八十分以上是良,这两个是站着挨手板,七十分以上是可,要跪着挨手板,他哭着走到桌前跪在地上,把改好的卷子交给穆云翼,然后举起左手,手心向上平端着。 穆云翼打了一下,他背诵一段,写一张纸条,如此这般,一共挨了二十一下,到后来一只小手打得又红又肿,他本人也经是哭得泣不成声。等全写完,穆云翼训斥他:“我每天对你们是同样的教法,并没有偏向哪个,特殊照顾哪个,为什么人家能学得那么好,你却那么差劲?这又不需要动脑子去分析琢磨,全都是死记硬背的东西!可见你平时不用功,你父母在这里,成天对你嘘寒问暖,你便懈怠了,那点心思放在别地方上的多,放在功课上的少!” 计秋时跪在地上,哭得一抽一抽的:“先生,我错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学。” 穆云翼从座位上站起来,继续说:“我平时不是没有给你们玩得时间,也是讲究劳逸结合的,但是你们不能总想着玩。以后每个月的月末都有大考,能考七十分以上,为可,也就是勉强可以的意思,七十分以下为劣,就是顽劣不堪,无可造就,得一次,脱下裤子来,在那长条凳上挨二十板子,连续得三次劣,就给我收拾包袱,滚回上清河去,我是教不得你们了!”说完又看了计秋时一眼,“回上清河去,成天上树掏鸟窝,下河摸螃蟹,有的是你们玩得时候。” 计秋时在地上磕头不止:“先生不要撵我,我以后一定用功读书,再也不贪玩了!” 他磕了两下,额头都破皮了,穆云翼把他拉起来,叹了口气,拿出手帕给他擦了擦眼泪:“你们家里是个什么情况你自己也是知道的,你爷爷带着你大娘和三个姐姐在家里吃糠咽菜,口挪肚攒,剩下点粮食、瓜菜,月月赶着驴车送进城里来,这都是为了啥?还不就是为了让你们在这里能跟我学点东西,将来不被人蒙骗,不被人欺负么?依我说,你们家你爷爷是最有远见,最有魄力的,你爹和你娘的见识都远不及他,你怎么能辜负了他?” 计秋时哭着连点头再认错:“先生,我真的错了,我以后……” “我不听保证,只看你以后怎么做了,你现在就是说的天花烂坠,月底大考时候要是给我得个劣,我也照样打你的板子,记住了啊。” 计秋时抽泣着,重重地点头,然后回到座位上去了。 穆云翼说:“今天咱们不往下讲,你们只把描红本子拿出来,好好地练练书法,写一手好字,将来即便学问差些,也是考试时能加分,平常了能糊口的。” 所谓的描红本子,是穆云翼买来的画画用的宣纸,裁开了装订成册,用红笔打上格子,然后让他们蒙在自己手写的字帖上面复印描红,以练书法。 穆云翼自己也在读论语,他从范进家里借来的四书回来抄,每本书都有两三种注解,他全都誊抄了一遍,然后在家自学,若是有读不明白的地方,就去请教范举人,范举人对他十分喜爱,几乎是有求必应:“云翼有灵气,比我当年可是强多了。” 吃完午饭,留下几个孩子在家里自学,穆云翼到茶馆说书,他也带了两份卷子给商益和马乐,让他们抽空做了,等说完了书,两人还没倒开功夫,只因店里头实在是太忙了,尤其是在他说书的时候,简直可以用人山人海来形容,连同往二楼的楼梯上都坐满了人,这个要茶水,那个要干果的,两个人忙得脚打后脑勺,哪有功夫做题呢。 等晚上对完账,穆云翼带着两人回家,晚饭之后,让他俩点着蜡烛答卷,结果商益得了七十一分,马乐只得了三十四分。 两人也都是知道规矩的,商益写完了就过来跪在穆云翼跟前,伸出左手,马乐更是满脸通红,一边写字,眼泪滴滴答答往下掉。 房间里一片寂静,大家都静静地看着穆云翼,等他处置。 穆云翼揉了揉太阳穴,摆手让商益起来:“以后你们不用再去茶楼了。” 商益脸色大变:“师父,我一定会好好学的,我下次肯定能得良,师父,您别撵我……” 马乐也吓坏了,放下笔,过了跟商益并排跪下,也要哭着哀求,连高以纯几个也过来求情。 穆云翼叹了口气说:“你们起来,我没有撵你们的意思,我是觉得,你们来这里,是要读书识字的,我原本想着你们可以在茶楼里一边上工一边学习,如今看来,却是差了。”其实也是因为茶楼里生意太好了,如果像李掌柜原来那时候,四个伙计就足以应付了,现在六个伙计还显得捉襟见肘,他们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又哪里有功夫学习了。 穆云翼把他俩拽起来:“你们你俩……就在家里认真读书,把落下的功课补回来,小益除了每天上午说书之外,就不用过去了,我另外再招两个伙计。” 马乐哭着求道:“云翼,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能做好的,一边干活一边读书,下次肯定不会这样了,求求你……”说着就又要跪下。 穆云翼把他拖住:“你这是干什么,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让你在这里一心读书,也是对你好啊,你放心,你是以纯哥发小,又救过他的命,是咱们家的恩人,我也是为了你好……” 马乐难过极了,他是最想读书的,当初穆云翼教高以纯和高以清,他就极为羡慕,也是第一个到高家来求学的。但是他又不想这样在这里白吃白住,他知道这个家的核心是穆云翼,计家兄弟是穆云翼的学生,墨香是高以纯的表弟,这里头就属自己最远,这让他颇有危机感,忽然又跪了下去:“我想给你学说书,你教给我好不好,就像小益哥那样……” 第73章 西瓜种子 马乐性子忠厚老实,又手脚勤快,常常是不声不响地就把该干的活都给干完了,穆云翼对他挺有好感,因此才如此为他着想,要不然教他认几个字,就扔在茶楼里当伙计,他们家里的人也一样是得感恩戴德的,因此听马乐这样近乎乞求一样地口吻,穆云翼说:“你要跟我学说书也不是不行,但是即便学说书,也要考秀才的,不然让人家瞧不起,早晚沦为贱业,我们这门的规矩是,必须考中秀才才能出师,譬如小益,他不想在我这里干了,要去别的茶楼里顶门立户,可以,但有一个前提,就是必须考中秀才。所以你要跟我学说书,也得先在家里,把这段落下的功课补回来才行。” 马乐见他这样痛快地答应,不禁喜出望外:“我肯定能补回来了!” “我相信。”穆云翼点头,“你很有天赋,又肯下功夫,原来学的就挺好,只是这些天在茶楼里忙活,才落下了不少功课,只要你努力,肯定能赶回来。” 大家都很高兴,唯独高以纯,有些闷闷的,他不愿意在家里吃闲饭,不过他拗不过穆云翼,好在铺子里麻辣烫的汤还要他亲手熬煮,茶叶蛋也是他煮好之后,由计宝根挑过去卖,而且他这些天除了学习之外,又摸索火候,努力创新,把麻辣烫和茶叶蛋做得更好吃,现在周边已经出了不少家跟风做麻辣烫和茶叶蛋的了,甚至还有两家酒楼里也都添了麻辣烫这道菜,但都没有高以纯做的好吃,有一家酒楼还拿出一百两银子来买方子,穆云翼都打算卖了,毕竟除了麻辣烫他还能做别的,一百两银子已经不少了,不过高以纯不同意,也就不了了之。 眼看着就到了三月末,该准备种地了,穆云翼和高以纯商量:“当初分家的时候,我是两眼一抹黑,后来才知道,你奶给的三十亩地里,有六亩河边上的沙地,十亩低洼处的盐碱地,只有十四亩正常的农田。” 高以纯道:“我奶他就那样,横竖已经那么着了,咱们也不必理会她。沙地上可以种花生,盐碱地里种高粱,剩下的就种玉米吧。本来若是在村里,该着把白菜、土豆这些全都种出来的,庄稼院过日子,不能什么都买,只是如今咱们在城里,也只能种些省心的。” 穆云翼沉吟了下:“我有个打算,想跟你研究研究,前几天赵员外他们在茶楼里闲聊,说起春耕农时的事,他说去年吃得西瓜挺好,今天打算在南边庄子里多种一些,我寻思,这东西种在沙地里最好,不如咱们也都种西瓜吧。” “那……能行吗?” 西瓜这时候刚刚传到辽东这边不久,才几年的功夫,大家都只看着新鲜,大多是富户人家弄出个一亩两亩的,自给自足,普通老百姓还都觉着种麦稻一类的粮食牢靠,前些天赵员外还说,今年自己庄上开出十亩地种西瓜,等将来结了果,用冰镇了,拿到茶楼里来,切一盘,几个好友一边吃着一边听书,那才叫好呢,穆云翼因自家有沙地便留了心。 高以纯对于西瓜一物,别说吃,连听也没听说过,不过在他的心思里,那三十亩地连同两间房子,都是穆云翼的金项圈换来的,他愿意种什么就种什么,二来他也觉得穆云翼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公子,肯定是见多识广的,就像他讲的那些书,写的那样好的字,又相处麻辣烫那样的吃法,俱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如今见他既然说得这样肯定,高以纯也就不说什么了。 穆云翼去找赵员外,说了来意,赵员外还挺高兴:“西瓜真是个好东西,又甜又香,水灵爽口,若是提前用冰块埋了,等到毒日头天里拿出来一吃,那真是连神仙都不换呢!你种些也好,拿到茶楼里去,保管日日都不够的。” 穆云翼说:“分家时候,高家给的三十亩地里,有六亩都是不好的沙地,种别的恐不能得,原本都是用来种花生的,听说收成也不怎么好,就想来种西瓜。” “沙地种西瓜不好。”赵员外摇头,“西瓜是尊贵东西,得用最好的田地来种,还得找人静心伺弄,不能怕投本钱,等收成了,一串钱一个也是卖得的,莫要总想着小门小户的章法,这东西原本也只是咱们这样的人家才吃得,普通农户,种粮食还不种不过来呢,也不会买你的。” 穆云翼笑道:“我原是吃过西瓜的,恍惚记得是沙地种西瓜最好,因此才这么着。” 赵员外想起他来历不凡,只是失了魂,忘了来由,既说是吃过西瓜,倒也可信:“既然如此,就用沙地试试吧,不过最好一半种在沙地里,一半种在好地里,若是沙地不行,到底也还能有些收成,不至于血本无归的,白白地耽误了一年的地,还要另买粮交租。” 赵员外当下给了他一袋子的种子:“都是我大儿子的朋友从辽西那边弄过来的,我本来想让几个相熟的老朋友都种些,他们却不愿意,大多只在房前屋后弄上几株,不过吃个新鲜罢了,剩下不少种子,又不能放到明年,你都拿去吧。”他又让农庄的管事给他抄来一分如何种植西瓜的方法,何时播种,何时除草,何时收获,如何辨别生熟,全都写得清清楚楚。 穆云翼带着种子回家,和高以纯把两边店铺里的事情都交代了,茶楼交给安小北,商益仍然在店里说书,上午下午两场全由他说了,饭馆交给计宝根两口子,高以纯把主要的调料都事先研磨好,用纸包包了,交给高学红,让她每天在家熬煮了底汤然后给计宝根两口子送去,他这么做倒也无可厚非,在这个时代,有一门手艺,一个方子,那都是要传代的,甚至传子不传女,高学红和计宝根两口子也没有丝毫布满,包括高以纯等所有人在内,都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 穆云翼雇了一辆骡车,拉上西瓜种子、各种用具,大家换洗的衣物,还有给各家买的礼物,带上高以纯、高以清、计春时、计秋时、马乐五个,一起出了城,往上清河村里来。 回到高家大宅,一进院,就看见西南角房屋跟院墙中间隔出来的鸡架里,又养了二十多只母鸡,穆云翼往房后扫了两眼,见房后的园子里也种上了各种菜蔬,白菜黄瓜,芸豆豇豆,俱都出苗,满眼绿油油的一片大好。 当初走的时候,穆云翼用黄铜锁头锁了门,这会拿钥匙怎么也打不开,很明显是被人换了。 马乐说:“要不先去我们家吧。” “不用。”穆云翼冷冷地说,去门口捡了一块饭碗大的石头,对着门锁砰砰砰,连砸了十几下,锁头没开,那挂着锁的门扇却裂开了,连着锁头挂在一边门扇上。 穆云翼一脚把门踹开,里头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应有尽有,穆云翼走的时候,米缸、面缸因为太大,没有搬走,里头如今也都装了白梗米和玉米面,房梁上吊着两条腊肉,屋里炕上还有两床被褥,散放着一个女人的肚兜,地上两双男人的靴子,其他油灯、笔墨等物,是一应俱全。 “是二哥的。”高以纯也绷着脸。 穆云翼一听,立刻开始动手,先把两床被褥拽下来,顺着地拉出去,扔到院里,然后靴子肚兜、油灯笔墨、铜镜木梳,针线笸箩,以及外屋的油盐罐子,锅碗瓢盆,一样一样地往外头扔,噼里啪啦,在院子里的碎了满地,酱油与猪油齐飞,墨水与卤水共洒,弄得狼藉一片。 “哇!”上房屋的门被打开,一个四岁大的小男孩光着脚,快步跑出来,下台阶的时候没站稳,一跤跌在地上,手肘和膝盖全都蹭破,艰难地爬起来,跑到穆云翼跟前,伸手抢他手里准备扔出去的书本,“那是我家的东西,你别碰我家东西,哇啊……你把东西换给我……告诉我爹打你……” 穆云翼认得是高以直的儿子高致仁,高以纯在他眼里都是小孩子,更别说这么个小不点了,他手一松,把书让他拿去:“你不懂事,去回屋把你爹找出来,我跟他说话!” 高致仁把书放在地上,用小手摩挲抚平,一边哭一边说:“我爹带着我娘去镇上了……呜呜,你抢我们家东西,你是坏人……呜呜……” 穆云翼吐出一口气:“那就算了,这是大人之间的事,你莫要管,回屋找你太奶去吧。”他看其他几房里都没有人出来,也就罢了,转身带着高以纯几个回屋,只剩下高致仁在院里一边哭着一边摆弄他们家的东西,至始至终,都不见一个大人出来。 穆云翼看高以纯脸色始终不好看,以为他心中不喜,便拉了拉他的手:“以纯哥,我这么做你不会怨我吧?” 第74章 二弟子 听了穆云翼如此问,高以纯默默地把带回来的包袱放在炕上,闷闷地说:“你若是不这么着,他们还指不定怎样得寸进尺呢,当初我娘过世,我大伯就有心把咱们家这两间房子弄过去,给二哥做新房,他们那里也能宽松些,要不是我抱着襁褓里的小五去跪在里正家门口哀求,弄得全村里都沸沸扬扬的,当初捡你来也只能跟我和小五睡鸡架了。”他脸上无喜无悲,只是平静地说,“我们家这些亲戚,我都最了解不过了,占了房子园子不说,真正要打的注意是那三十亩地呢。” 高以清一听就着急了:“我们赶紧下地里去看看,莫真的被他们抢先种上了。” “先不急,咱们不能自己乱了阵脚。”他看高以清又急又气,都要哭出来了,在小孩的印象当中,地就是命根子,这要是被人家讹了去,简直就跟天塌下来没什么两样,就把他拉过来安慰他,“有我和你哥在,你什么都不用怕,元宝哥哥向你保证,哪怕就算他们已经把地种了,我也让他们占不到一点便宜!” 他琢磨了下,便先带着东西去了西院。 马乐家院子跟高家一样大,只是房子要差不少,这里原来是高尚弟弟,也就是高以纯他叔公的院子,三个儿子,两个死在徭役上,一个长到十三岁大,得了重病,老两口卖房卖地给儿子看病,当时正赶上马铁柱从家里分出来,马老爷子拿钱给他买下这个院子让他来这里单过,夫妻两个奋斗了几年,前年新翻盖的房子,正房三间,马铁柱两口子带着女儿马好住东屋,马乐住西屋,大儿子马奔住东厢房,二儿子马赛住西厢房,都已经成了家,马赛年前生下一个儿子,穆云翼还给送来五十文钱东西的贺礼。 到了马家,马铁柱两口子和两个儿子全都下地了,只有马乐的大嫂子牛氏和他的姐姐马好,带着大侄子在家,见到弟弟回来了,俱都惊喜万分:“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提前捎个信回来,也让家里头准备准备!” 牛氏抱着孩子把大家让到屋里,又让马好去地里头喊人,不多时,马铁柱和马大娘就都回来了,进屋就把小儿子拉过去上下打量一番:“比走的时候胖了,也白了,跟着云翼可又学新字了?”又对穆云翼千恩万谢,“可得感谢云翼这么照顾俺们,俺们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你们当初走的时候,油盐酱醋都搬到俺们家来了,那边啥有没有,就在大娘着住了吧,孩他爹,去老赵家看看还有鱼没有?听人说他今天可钓到好几条呢。” “大娘,不用出去买,东西咱们都在城里头带来了。”穆云翼今天从城里出来就买了不少礼物,有酒有肉,有糖有茶,分成三份,其中就有马家的,这会让马乐拿过来,将近十斤的五花肉,两条草鱼,还有一袋大米,一袋白面,他是有打算住在马家的,因此给他家的东西也特别多。 马大娘见了赶忙说:“你这些都是给我们家的?这可不行,你小孩家家的,淘澄点钱不容易,又是住在那吃一个菜叶都得花钱买的城里头,这鱼肉搁不住,这几天就做出来大伙吃了,这米和面等你们走的时候,再带回去。” “马大娘,你就收下吧,要不然我们在这住着心里头也不踏实,我们回来伺弄那三十亩地,得住小半个月呢,你要是实在不收,我们就只能回那院自己开火了。” 马大娘这才收了,立刻系上围裙张罗做饭,趁这功夫,穆云翼让高以纯和高以清把给牛大叔的礼物送过去,他家没有米面,仍旧是烧酒、旱烟、红糖、茶叶四样,他知道自己是小煞星,不好登门,就让高家兄弟送去,并且替自己给牛大叔和牛大婶带好。 他自己则和计家兄弟往村西头来,计老汉也带着大儿媳妇、两个孙女下地去了,家里头只有十一岁的小孙女在,穆云翼本想跟计老汉唠唠两个孩子的学习情况,他不在家,也只得罢了,略作了会便起身告辞,再回马家来吃饭。 吃饭的时候,唠起高家的事,方知道窦娇娥前些阵子小产了,据说情况还挺严重,高以直带着她去镇上治病,住在二姑高学辞家里,已经走了两三天了。 却说当初高老太太提出来大房读书人太多,要往下削掉两个名额,高学信自己占了一个,又许了好处,把四房高以良的名额要了来,被窦娇娥想办法帮着高以直占了,后来还是高学解做的公道,让他们兄弟俩参加岁考,看谁考中,就让谁继续读下去,考不中的就回家务农。 结果高以直中了穆云翼和高以纯的双重手段,没能入场,而高以正却过了县试,回家不久,便跟小叔高学成打点行装,去府里头参加府试,如果府试过,便算是童生,再到省里参加一场院试,再过了,方是秀才。府试在四月里举行,因此他们三月下旬便上路了。 高以直不甘心失去读书的机会,数次抗争无果,便想占了高以纯的房子找找心理平衡,高老太太只一句话:“你们不怕那小煞星,尽管砸开门锁进去住了!” 高老太太也有她自己的打算,她在高家向来是一言堂,尤其是高老爷子过世之后,更把几个儿子、儿媳妇治得卑卑服服,真正地说一不二。然而自从去年穆云翼来到高家之后,她就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尤其是两个孙媳妇,更是蠢蠢欲动,她正好借着那天的事,让大房里头窝里反,大孙子媳妇彪悍,二孙子媳妇阴险,两人要是合起伙来对付自己,那可就糟糕至极,现在让他们自己斗起来,更兼树立了自己的权威,让他们知道,前途是掌握在自己手里头的,因此这次不管窦娇娥使什么法子,高老太太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弄得向来以足智多谋自称的窦娇娥也没了法子。 她要打压拿捏高以直两口子,因此对于他们搬进高以纯房子也不反对,如今穆云翼回来砸了屋里的东西,她也不管,只躺在里屋炕上闭目养神。 穆云翼自然猜不到高老太太的心思,不过也看出来高家人不合,见直到天黑,下地刨茬的人回来才把地上被弄脏的被褥、破碎的坛坛罐罐收起来,心里便越发有了主意。 晚上,马乐去跟父母兄长商议,提出要跟穆云翼学说书的事情,马铁柱有些不同意:“咱们家有六十多亩地,将来怎么着也得分你二十亩,足够你过日子的了,何必抛家撇业地出去说什么书?让你跟着云翼多学几个字,能考个功名回来是更好,考不回来,也有好处,将来娶妻生子,土地里刨食,这才是咱们庄家人的本分。” 马大婶还在犹豫,马乐过去求他娘:“你们不知道,云翼在城里头,可出名了,大家都叫他小先生,连举人老爷都跟他做朋友,而且又能挣钱……”他说了一大堆说书的好处,“你们给我二十亩地,一年的出息,云翼两个月就挣回来了……” 马铁柱瞪大了眼睛:“他一个月就能挣十两银子?” “可不是怎地!”马乐说,“商益就是跟他学的,现在也开始下场说了,不过这么几天功夫,就有好几家茶馆、酒楼来雇他,最高的开出每个月十五两银子的高价呢!我即便不如云翼,在退一万步讲,也不如商益,等学成了,每个月三五两银子总还是能得的。” 听他这么一说,一家人终于都开始动心了,虽然对那十两银子的天价不相信,但穆云翼出手阔绰,穿戴用度,村里许多富户也不如他这倒是事实。 夫妻俩又问马奔、马赛的意思,二人皆表示艺多不压身,能学一门手艺也是好的。 于是第二天跟穆云翼协商好了之后,便开始准备拜师宴,马铁柱特地去镇上,买了不少东西回来,做了一大桌子菜,正赶上计老汉也过来看望穆云翼,昨天晚上他回家看见两个宝贝孙子,顿时吓了一跳,还以为被穆云翼撵了回来,等问明情况之后就要过来,只因天已经黑了,穆云翼又是住在老马家,毕竟不方便,也就罢了,今天上午便带着两个孙子,背着不少土豆、蘑菇之类的东西来,还提着一只昨天在地里打的野鸡。 马铁柱还把他爹马老根,大哥马金柱,二哥马银柱两大家子,以及叔父马福禄,也就是里正,还有几位村里有头有脸的人都请了来,热热闹闹一院子人。 到了选定的吉时,马铁柱让穆云翼在台阶上的太师椅上坐了,马乐磕头拜师,向上敬茶,穆云翼又把自己这一门的规矩和三位祖师爷的事迹大致说了一番,接茶喝了,然后拿出事先准备的三样东西,醒木、手绢、扇子,都是提前在城里就准备好了的,醒木上刻着马乐的艺名马鹤喜,手绢上也如样绣了,扇子上正面画着万马奔腾,背面提了一首小诗。 穆云翼道:“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第二徒弟,这三个东西是本门信物,你大师兄有,你也有,将来等我再收其他弟子,也会给他们一套,以后你们出师了,离了我出去自立门户,若是遇到有人拿着这套东西,便是本门师弟,若有余力时,定要照拂一二,唯有你们同门手足互帮互助,咱们才能在这世上立足。” 第75章 高家报复 却说高家,高学成跟高以正去府里赶考,高以直带着媳妇窦娇娥在镇上治病,高学解则又去了莲花乡,原来他给女儿看中的那个夫婿也去参加县试,在城里头听说了高家的事迹,简直是臭不可闻,回家之后便跟父母说了,说什么也不愿意在取上清河高家的女儿,他父母也派人出去打听,这一打听不要紧,高家的事早经过赴考的学子们传遍全县了,顿时又息了跟高家做亲的念头。 高学解跟周老爷本来谈得挺好,有县试之后,便让媒人上门提亲的意思,哪知等到人家去了府城还没消息,他也顾不得作为女方要矜持了,主动跑去打探消息,得知缘由之后,差点把鼻子给气歪了,赶紧又去跟那位退休了的御史老师吹风,拐弯抹角去做工作。 因此这些人都不在家里,穆云翼砸了高以直的东西,也没人替他出头,高学信两口子是个蔫坏的,也不敢跟穆云翼刚正面,只佟氏低声咒骂了几句,把高以直的东西收拾回房去,本来想等儿子回来之后再想办法,哪知道第二天女儿的对象上门了。 却说高家大丫头高以恬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属于大丫头了,之所以这么大了还没有过门,主要是高学信想等自己考中秀才,好给女儿寻摸个条件好的,哪知这次县试失利,女儿也是不能再拖下去了,因此镇上的张媒婆过来一说,他们便同意了。 男方姓姜,住在镇上,跟高学辞做邻居,家里开着油坊,又有百亩良田,家中只有一子一女,条件是顶好的,小伙子长得也是英挺俊朗,又跟高以恬同岁,极是般配,这次也是去参加县试,结果没能通过,便起了成亲的念头,高学辞从中拉线,对方便来相看,一来二去的就成了。 双方已经定亲,庄稼院里头没有那么多的讲究,这姜瑜隔三差五就带着东西来高家,他是真喜欢高以恬,高家人不管男的女的都不难看,高以恬又是真应了一个“恬”字,文文静静的,极为淑□□雅,又会做针线活,亲手给姜瑜绣了荷包、扇套,还在花大婶子的指导下给他纳了一双鞋,姜瑜把一颗心都用在这里,每次进院来都拎着鸡鸭鱼肉,把高学信两口子喜得合不拢嘴。 这天姜瑜又来高家,手里提着一罐子豆油,他是真的喜欢高以恬,虽然现在不能跟佳人独处,到底能见个面,说说话,也就心满意足了。 进屋便发现一家人都阴沉着脸,跟他说话,也是强颜欢笑,便问缘故,高学信两口子也是不省事的,有心让未来的姑爷给自己出气,便添油加醋地把穆云翼的事情给说的。 姜瑜顿时火冒三丈:“这还了得了!就没有王法了么?二哥哥不在家,也不能任由几个小崽子欺负到咱们的头上来,高伯父你别管,看我去教训他!” 他有心在心上人面前表现一番,去厨房提了一把菜刀,就跑去三房屋里,只见破门烂闩,满屋空旷,并不见一个人影,便又出来问:“他们现在何处?” 高学信得意洋洋地用手往西边一指:“就在那院里住着呢!” 姜瑜拎着菜刀,大步流星往马家走来。 再说穆云翼这边,方用碎石在马家前院后院围了地面,铺上肥土,将泡过的西瓜种子种下育苗,这天刚刚发芽露头,他带着高以纯和高以清一边补苗浇水一边教他们背诵千字文,每被送一句,他就用树枝在地上写出来,让他俩照着书写。 忽然马家的柴门被人一脚踹开,紧跟着一个生龙活虎的小伙就从外面冲进来,手里提着一把菜刀,怒气腾腾地问:“哪个是叫元宝的?” 穆云翼条件反射地回了句:“我就是!” “打得就是你!”姜瑜抢步上前,伸手过来揪穆云翼的头发,穆云翼赶紧往往屋里跑,双方差了五岁,他哪里跑得过人家,被人家两步赶上,伸手揪住衣裳,倒拽回来,“□□崽子你不是会拿刀砍人么?给你能的,来咱俩较量较量,看看谁的刀更快些!” 实际上他也没想把穆云翼砍死,只是要教训他一顿,好在心上人面前长脸,因此并没有真的直接用刀砍,而是一路拖着往院外头走,掼在马家院外,用菜刀一指:“从这里给我爬到那院去,给高老伯磕头赔罪,要不然今天把你脑袋砍成两个瓢回家舀水!” 高以清在第一时间就吓哭了,九岁的童子音瞬间划破天空,传出老远,高以纯则跑到厢房里头,抄起一把镰刀,紧跟着追出来。 穆云翼被衣领勒住脖子,坐在地上咳嗽,心里头疾速盘算,他看对方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这个岁数的男孩子是下手最没有顾及的,他记得,上学时候,从小到大,初一要打一场,高一要打一场,新同学刚到一起,都得分出个高低上下来,以后好相处,尤其是高中生打架,多是群架,又狠有凶,他还清楚地记得上高中时候,有一次班上两个同学打架,叫了三车的校外人,互相火拼,当场就用刀捅死了一个,另外两个送到医院也没救过来,紧跟着都死了。 半大孩子刚接触社会,人生观价值观不成熟,经常为了一句话,逞一时之勇,下手没有轻重,他拿刀砍高学证,能把高学证吓住,现在要是拿刀砍眼前这人,非但吓不住他,弄不好小命还真要交代在这,况且他当初跟高学证拼命,是因为自己一无所有,除了拿一条命去拼,也没有别的法子,要不然就会被人逼到死路,而如今自己虽不说家大业大,倒也有些积蓄,在县城里也算得上是中等的小康之家了,犯不上再跟人去拼命,况且当初他和商益能杀了一条恶狗,如今却不能跟高以纯杀一个活人。 他坐在地上咳嗽不止的功夫,高以纯拿着镰刀出来了,穆云翼赶紧说:“以纯哥,你别过来!去把里正、治保都找来,就说有人来抄家灭门,当街行凶要杀我!” “□□崽子你说什么呢!”姜瑜一脚踢在穆云翼左肋上,把他踢了个跟头,又举起菜刀,作势要砍。 高以纯本来已经在犹豫,要不要去找里正,这时候看到姜瑜举刀,以为他真要砍人,一个箭步窜过去,举起镰刀就往姜瑜脖子上割,过去高家地里的活都是他干的,割麦割草割秸秆,还要上山砍柴割树枝,镰刀用得极熟,这一下要是真割中了,即便不能真把姜瑜的脑袋割下来,对方也再休想活命。 姜瑜看他过来,一声怒吼,仗着身高腿长,抬起脚踹在高以纯小腹上,当场就给踹成滚地葫芦,手里的菜刀也顺势真地砍了下去,穆云翼躲不过去,急忙用左臂一挡,刺啦一声,袖子被划出一道口子,鲜血也涌了出来。 “啊!”一声女人穿入云霄的尖叫,马家对门的老赵家媳妇正端着一盆水出来浇菜地,见这边打架,动了刀子见了血,立刻吓得盆都掉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大声尖叫:“杀人啦!杀人啦!” 穆云翼趁着姜瑜一愣神的功夫,顺地滚到一边,高以纯提着镰刀还要往前冲,被他拽住:“以纯哥,带上小五,咱们快跑!” 到了院里,拉上哭得泣不成声、也去屋里找了把菜刀的高以清,穿过马家堂屋,直接从后院穿过去,顺着小路一直跑到村西,来到牛老四家,牛老四下地干活了,他从荷包里拿出一块碎银子,大约有两三钱重,递给牛老四媳妇:“四婶子,快去找四叔回来,送我们去县城!” 牛老四媳妇接了银子,让自己婆婆在家看着,自己迈开一双小脚,飞快地跑下地去找丈夫。 “元宝,你伤得怎么样?”高以纯把他胳膊端过来,见上面一刀两寸多长的刀口,几乎见了骨头,鲜血不停地往外涌,也吓得脸色惨白,赶紧把袖子扯下来,给穆云翼包扎。 穆云翼只觉得整条左臂都麻木了,又急又怕,也感觉不到疼痛:“这个能止住血就好,以纯哥你去大门外头看着去,要是那小子再来,咱们还得赶紧跑。” 幸得姜瑜没来,不大会功夫,牛老四和媳妇风风火火地回来了,他们得了银子,又见穆云翼这般,也不多问,立刻牵出牲口,上了鞍套,穆云翼三人跳上车,牛老四一扬鞭子,骡子四足发力,拉着车迅奋力向前驶去。 不多时便出了村子,见姜瑜始终没有追上来,穆云翼方才松了口气,他看出刚才那个小子是个愣的,动起手来,说不定真把他一刀砍了,就算事后让他赔命,也是冤枉死了,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自己现在不像刚来时的那样一穷二白,也穿上鞋了,再跟人过招,可不能像原来那样拼命了,他任由高以纯帮他重新包扎左臂的伤口,右手弹了弹高以清的小脸蛋:“都哭成小花猫了,砍得又不是你,你就哭成这样,将来万一你自己要是受点伤,还不得直接哭死了。” 高以清抽泣着:“要是砍了我,我才不哭呢。” 第76章 打官司 骡车到了县里,已经是下午了,骡车进城要交钱,穆云翼在城门口打发牛老四回去,然后就那么一身土一身血地穿大街过小巷,直奔县衙。 穆云翼如今在县里也算是名人了,不少人都知道他回乡下种地去了,这才走了没两天,就这般模样回来,全都惊奇不已,纷纷大叹,穆云翼便如实说了:“高家人占我们的房子,被我把门锁砸开,东西扔了出去,他们怀恨在心,找人用菜刀砍我。” 众人无不齐声大骂高家人畜生不如,穆云翼长得好看,不像高以纯那种清秀,而是圆脸大眼看着可爱,又是十来岁大的孩子,那么血淋淋的样子,让人看了着实心疼,当时就有不少人跟着他一起往衙门来,在衙门口,穆云翼冲大家鞠躬:“诸位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要先往里递状子,大家这么跟我过来,倒有逼宫的意思,我相信县令大人一定会还我一个公道,各位叔叔婶子大爷大娘想必家里头还有活计,就不必跟我一起了。” 众人这才三三两两地散了,不过仍然有不少好事者未走,穆云翼跟这群捕快都熟,就着班房里的笔墨亲自写了状子,着人递进去,以为娄县令怎么快也得明天再开堂手里,便往医馆来包扎,哪知浸血的布条刚拆开就有捕快来传,他赶紧又把布条缠上,跟着回到县衙。 因穆云翼回乡务农,茶楼里是商益在讲,他的水平不如穆云翼,讲的又都是已经听过的,赵员外便没有去茶楼听书,恰好昨天县里来了一个戏班,就被赵员外请到家里,又把一众亲朋好友都找来看戏,其中就有娄县令,却说这娄县令跟他大儿子是同窗,当年一起到京城考试,娄县令中了进士,赵大郎却只是个举人,不过娄县令来望城县做官,赵家支持他,也是本地的人脉,因此两家走得极尽。 那捕快也是诚心帮穆云翼,若在往常,把状子交给师爷,放在县衙也就是了,他倒是亲自往赵家来跑了一趟,弄得这些人全都知道穆云翼和高以纯兄弟被高家人霸占了房屋地产,又让人拿刀砍了,几乎丧命,这些人有不少都是常听穆云翼书的,顿时就炸了锅,纷纷义愤填膺:“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穷凶极恶的人家!娄县令,你可一定要严加处置,要不然治下出了这等刁民,对您的风评实在是不利啊!” 娄县令也挺生气,治下出了这等持刀行凶的事,又是穆云翼这等“名人”,若是真给砍死了,等以后三年任期结束,上官来考核时候,肯定不能得优,将来想要升官是不用想了,弄不好还要得了“教化不力”的评语,半辈子前程也要受影响,他戏也不听了,立刻回县衙,让人把穆云翼叫来问话。 穆云翼跪在地上,把事情的前后经过都说了,虽然不偏不倚,只讲事实,但他相声评书说多了,专会突出重点,调动人的情绪,同样一件事,想让人生气人就生气,想让人发笑人就发笑,娄县令听完也是怒火挺胸:“这还了得,擅闯民宅,当街行凶,这等刁民,必要严办!”当下扔了签子,让岳捕头带了两个捕快去上清河抓人。 穆云翼被砍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上清河村,马家人听了信,急急忙忙赶回家,只看到门前地面上有一摊血,厨房的菜刀仍在院中间,顿时心里一惊,马乐当场拿了锄头就要去高家拼命,被他二哥马赛狠命拉住:“云翼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呢,听赵婶子说,他流了不少血,为今之计,得先得把他找到,赶紧治伤,别落下残疾,报仇的事,等以后再说!” 于是一家人都跑出来找穆云翼,直到牛老四媳妇出来说,已经雇了她们家车进城去了,大家这才松了口气。 一会的功夫,计家人来了,两家人坐在一起商议对策,有的说要去砍了姜瑜,有的说是要去砸了高家,最终还是计老汉有些见识:“要收拾那个小畜生倒是容易,只是要怎么收拾,收拾到什么地步,却须有个章程,这个章程,只能云翼自己来忖度,若依我说,今天已经晚了,赶过去也进不了城,只能等明天,咱们雇车去县里头,见过云翼之后,看他是什么意思,在这之前,却不可鲁莽,我看那孩子是个有主意的,心里头必定有自己的法子,咱们现在过去把那畜生打一顿,或是折了手脚,等云翼那边发力,咱们落了人家的口实,反要帮倒忙。” 姜瑜砍了人之后,并没有把事情想象得那么严重,再被高家人捧几句,越发得意起来:“不过是个毛还没长全的小|逼|崽子,高伯父你们一家都是斯文人,才容他到今天,伯父、大娘,你们尽管放心,那小子想必是被我吓怕了,再不敢回来,等二哥二嫂回家,仍让他们去那房里安稳住下,若那小|逼|崽子再来闹,尽管去找我,我非把他脑袋剁下来当便壶不可!” 高学信两口子听完也十分高兴,因为一家人终于可以不用再受穆云翼的欺负,乡下人都怕见官,他们习惯性地以为,穆云翼至多去找里正、治保来协调,让他们家赔些汤药银子,若是这样的话,就把药钱赔了,然后再让姜瑜打他,宁可花钱给他治伤,也要把他打服了。另外一种可能就是穆云翼再孬些,干脆吓得躲在城里不敢回来,若是那样的话就更好了,那三十亩地也自然是囊中之物了。因此弄菜做饭,弄了一桌子席面,一起庆祝这一场伟大的胜利。 结果刚喝了两盅酒,岳捕头就带人进门了:“哪个是姜瑜?” 姜瑜坐在炕上,刚说了声“我”,就被捕快上前按趴下,上了铐子,岳捕头拿出缉捕文书:“高以宁状告你私闯民宅,当街行凶,杀人害命,县令老爷已经接了状子,现在着我带你去问个明白,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冤枉啊……我没有……你们凭什么抓我?他刀砍叔父,炮打祖母的时候怎不见你们管!”姜瑜奋力挣扎,把桌子都掀翻了,酒菜撒了一地,被两个捕快强拖下来,两手上了铐子,中间一条铁链被捕快拽着,又用铁尺往身上连敲了好几下,这才老实下来,光着脚踉跄着牵到院里。 岳捕头说:“事情还没有最后定案,只是让你去讲个清楚,你闹腾个什么?再耍威风,可就要给你上半截镣了!” 姜瑜兀自强横:“我有什么罪?我不过就是打了一个忤逆不孝、猪狗不如的小|逼|崽子!他在咱们村里什么样谁不知道?你随便打听去,我打他是对是错?” 岳捕头不理他,拿出笔墨来,叫过高学信问口供,高学信哭道:“那小畜生确实该砍,他忤逆不孝,用刀子砍他祖母,砍他四叔……” 岳捕头冷冷地说:“这些东西跟本案无关,你们也可以去城里递状子,告他砍祖母,砍四叔的事,到时候县令大人自会秉公直断,我只问你今天的事。” 高学信自然是把所有过错都推到穆云翼的身上:“那房子本就是我们三郎的,他们去了县里,房子空着可惜,我二儿子就搬进去住了,哪知他们回来,二话不说,把屋里的东西全都扔出来了,那么一罐子豆油,一罐子荤油,全都掼在地上,去年新作的被褥,都弄成了破烂……我这女婿气不过,去跟他理论,又被他骂了一顿,还拿出刀子来唬人,我这女婿自然气不过……” 岳捕头都完全记下,然后又到马家,问了一遍口供,再到对门,问了赵家媳妇,三分口供做完,便和捕快押着姜瑜回城,到了县里,天色已经大黑,城门关闭,岳捕头拿出娄县令开的文书,叫开城门,把姜瑜投进了大牢里。 穆云翼在医馆把伤口重新包扎了,然后回家,高学红和计宝根两口子都吓了一跳,问明原委之后,俱都颇为气愤,他们的生计和孩子未来的前途都在穆云翼的身上,穆云翼要真有个三长两短,立刻就要打回原形了,更何况高家人这次做事实在是太过分了,竟然对一个小孩子下毒手,不过他们也只能骂几句罢了,明天还得继续干活。 到了晚上,茶楼打烊之后,四个伙计都带了糕点来看望穆云翼,又骂了一通高家人,穆云翼问了问茶楼里的生计,然后就让他们回去了。 第二天上午,捕快来传,穆云翼跟着来到县衙,娄县令升堂审案。 堂威喊过,娄县令一拍惊堂木:“下跪何人?” 穆云翼道:“草民高以宁,叩见青天大老爷。”他平时可以自称穆云翼,现在打官司,就得叫户籍上的名字高以宁了。 娄县令道:“我看了你的状子,你状告白杨镇姜瑜擅闯民宅,当街行凶,要杀人害命,如今我已经着人把被告带来,你看看可是昨天砍伤你的人么?” 穆云翼看了看姜瑜,然后说道:“回禀大人,正是此人。” 娄县令道:“念你年幼,昨日又重伤失血,便免了跪吧,且站在一旁,看我断案,但有一条,你若是诬告,必定反坐,他该受的,全都要着落在你自己身上,你还要告么?” 穆云翼斩钉截铁地说:“大人,我要告!” 第77章 断案 娄县令又是一拍惊堂木:“姜瑜,我问你,你昨日手持菜刀,冲进上清河村马铁柱家里,将高以宁砍伤,此事可属实?” 姜瑜道:“虽是属实的,不过这小|逼|崽子忤逆不孝,用刀子砍他祖母,砍他四叔,今年初一还用炮仗扔到祖母屋里头,炸了个碗破盆碎,如今在村里已经是人厌狗弃了……” 娄知县喝道:“他砍祖母,砍叔父,你尽管让他祖母、叔父来我这里告他,到时候我自然治他的罪!我只问你,你因何要用刀砍他!” 姜瑜道:“他把我二哥哥的东西全都扔了出来。” 娄县令问道:“那房子本是高以纯的,高以直趁着高以纯不在家的时候,擅自搬进去住,他们把东西扔出来,虽然说有些不近情理,却也合乎法理,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么?” 姜瑜便开始又说起穆云翼的不好来,都是从高学信那里头听来的,连穆云翼学女人刺绣做荷包的事情都拿出来说,恼得娄县令火气,一拍惊堂木打断他的话:“根据三份口供,还有你们双方所讲,此案已经明了,姜瑜为了给未来的岳丈家出气,逞凶斗狠,用刀将人砍伤……着重大二十大板,监押一年,赔偿高以宁汤药银子十两……” 姜瑜一听就不干了,他也是读过书的,但有没读出什么名堂,要不然也不会连县试也不过了,偏偏家里富裕,时常跟同窗们来个诗会文会,书生意气,针砭时弊,指点江山,常言将来我若做一县父母、一省掌管到那时该如何如何,再加上年纪又轻,有一股冲劲,这会也真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站起来用手指着娄县令大骂:“昏官啊!昏官!你竟然偏心袒护这么一个忤逆不孝,十恶不赦的小崽……你凭什么让他站着让我跪着……” 他话没说完,早就被捕快过来捂住嘴巴,按在地上,实则朝廷有令,要优待老幼孤疾,穆云翼正好属于“幼”之列,让他站起来也属理所当然,然而娄县令也不跟他解释,直接用手拍桌子:“大胆刁民,竟然敢咆哮公堂,辱骂朝廷命官!”他又拿出四根签子,这玩意一根就是十大板,原本只拿出两根,这回又拿出四根,一起扔到地上。 捕快过来把签子捡起来,把姜瑜拉下去开打,他砍伤穆云翼,就让这些捕快对他抱有怨气了,这回又咆哮公堂,骂娄县令是昏官,捕快们对他还哪里肯留情,褪下裤子,抡起水火棍甩开膀子打,刚开始几下姜瑜还装硬汉,豁出去了继续大骂不止,等超过七八下便开始惨嚎,比杀猪还惨,哭嚎震天。 穆云翼只听得头皮发麻,手脚发冷,听着那一声声木棍捶击皮肉的空空声,以及那一声声无与伦比的惨叫,心里头没有一点快意,反倒是打了个寒颤,心里头不断地提醒自己:这是个万恶的旧社会,人命不值钱,没有个功名傍身,被人打死了也没地方说理去,不过也幸好他是良民,要是穿越成哪家的奴才,那可就更是掉到黄莲汤里了,告状也是无门了…… 打到二十几下,姜瑜便开始声嘶力竭,逐渐昏晕过去,捕快们拿凉水把他叫醒,然后继续打,打到四十下的时候,再度晕过去,重新用凉水浇醒,捕快回来禀报:“犯人体力不支,再打下去,恐害了性命。” 娄县令道:“剩下二十大板权且记下,十日后再行补全。”然后开始念判词,“乙丑年庚辰月庚午日,白杨镇姜瑜,强闯民宅,持刀行凶……咆哮公堂,辱骂朝廷命馆……”最后判决是打六十大板,□□三年,让他配给原告汤药银子十两,然后让捕快拿下来,让他画押。 姜瑜被重新拖回来的时候,简直惨不忍睹,屁|股上的肉全被打得碎烂了,浑身血汗淋漓,趟在地上,一动不动,刚才还是个生龙活虎,身强体壮的小伙子,一转眼的功夫就成了一滩烂泥。 捕快问他认不认罪,他点头认了,然后捕快拿着他的手指在上面画押,然后带下去收监。 穆云翼谢过了青天大老爷,然后拿着衙门给开的证明,去跟姜家要钱。 姜家人也来到了城里,不光是他们家,连高家、计家、马家也都起早进城,这回听得判决出来,几家欢喜几家忧,姜瑜他妈当场就在衙门前面哭了起来,看见穆云翼出来,张牙舞爪就往前扑:“小|逼|养的狗崽子,都是你害的我儿子!” 穆云翼暗道果然什么家庭养出什么孩子,姜瑜那么莽愣,跟这位母亲从小的教育必是相辅相成的。他不跟泼妇对打对骂,退后几步,然后拿出县衙里开的文书:“你儿子砍伤我,县令大人判你们家要赔给我十两银子的汤药钱。” “美得你|屁|眼|冒油!”姜瑜他妈原本也是个村里的柴禾妞,嫁到城里,跟他爸起早贪黑奋斗了二十多年,挣下这么一分家业,虽说平时也涂脂抹粉,穿金戴银,有几分富太太的气象,到底改变不了村姑泼妇的本质,这会儿子吃了官司,方才的惨叫声从里边传出来,听得她心都碎成了几瓣,若不是有捕快当着,她早就冲进去了,这会见了仇人,哪里还能忍耐得住,她疯狂地尖叫,挣脱了人群,又往穆云翼扑来,“想要银子,先把我儿子还回来!不然我今天就挠死你!” 穆云翼躲闪不及,右手背上被她抓出三道血痕,他叹了口气,返回县衙里面,求岳捕头帮忙,岳捕头二话不说,又到后堂去请示娄县令,娄县令一听这还了得,竟然不服判决,说轻的是质疑他审判不公,说重了就是跟朝廷作对! 岳捕头立刻出来,带着两个捕快把姜瑜他妈抓住,不由分说,拉到了县衙院里,打了十板子,这位姜夫人终于老实了,也不再耍泼,坐在地上只是哭,穆云翼拿着文书问他:“朝廷的判决,你可愿意遵守么?” 姜夫人哭哭啼啼,从怀里拿出一张二十两的银票,这是准备进城来跑关系的:“我去外面兑换了,然后给你……” “不必了,我能找的开。”穆云翼把银票拿过去,自己拿出一张十两的还给她,“从今天往后,咱们就两不相欠了,你儿子砍伤了我,如今也受到了应用的报应,咱们以后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谁也别搭理谁,你们要是再敢来报复我,我虽然年幼,无依无靠,但还有朝廷为我做主!” 出了县衙,跟外面的人又说了一番场面话,无非是感谢大家支持,县太爷秉公直断,已经结案之类的话,然后让商益仍然回茶楼里去,自带着马家、计家的人一起回到松林街的家。 高学红也是揪心不已,在门口等着,见他们回来,听说案子结了,凶手已经收押,又得了十两银子的汤药钱,才松了口气,立刻系上围裙,开始下厨做饭。 吃过午饭,穆云翼又拿钱雇了马车,和大伙一起回上清河来,毕竟案子结了,日子还得过。 这件事轰动挺大,不光上清河,周围几个村子,甚至镇上、临乡全都知道了,穆云翼名声不好,大家都是关心八卦,背地里打听,只有两家人登门探望,一个是高家的东邻花家,花大婶子亲自来的,提着一篮子鸡蛋,问了问姜瑜的结果和穆云翼的伤势,骂了姜瑜几句,便去了。 另外则牛老大,他听说穆云翼出事了,便买了东西让儿子牛五郎来看望,好缓和他们的关系,他是很看好穆云翼的,有心让儿子跟穆云翼好好相处,最好是能成为朋友,牛五郎却梗着脖子不来,他这次也去参加县试,只是没能考过,正在家里头气闷,被老爹逼着去送礼,越发火气旺盛,任凭牛老大如何说,他都梗着脖子不动弹,牛老大没办法,只得自己来了。 穆云翼被砍伤了骨头,又失血过多,脸色惨白惨白的,高以纯本来想让他在城里养伤,自己回来种地,穆云翼不放心,硬跟了来,他便把穆云翼拘在炕上,每天洗脸洗脚自不必说,吃饭都给端到嘴边上,穆云翼提出抗议,这回他却不应,无论如何也不让他出屋,穆云翼知道他是为自己好,也就罢了,只能站在屋里,隔着窗户看外面的瓜苗。 牛老大来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穆云翼正坐在炕上吃鸡蛋羹,看到牛老大,他也挺高兴,就要下地穿鞋,被牛老大赶紧拦住:“你在炕上坐着就好,可别乱动,伤筋动骨一百天呢。” 穆云翼略带着点无奈地说:“哪有那么精贵了,再说只是在骨头上砍出了一道刀痕,别的都没啥,只等伤口愈合了,做什么事都照旧呢。” 牛老大问了病情,不无后怕地道:“幸亏没伤到手筋,否则这辈子就完了,你还那么小,若成了残疾,以后即便考上了功名,那也是做不得官的。” 穆云翼笑道:“我本来也没想做官啊,现在这样挺好的。” 等牛老大走后,高以纯端着热水进来:“小乐和小五睡觉打把式,怕碰到你的胳膊,我让他们去别的屋睡了,晚上我仍看着你,有什么事就喊我。” 穆云翼说:“那又何必呢,这炕这么大,轻易他们也打不到我的。” “拉倒吧,昨天小五那一脚,差一点就把你胳膊给踹了,我都后怕死了。”高以纯把水盆放在凳上,扶着穆云翼过来,先给他用盐水漱口,吐在痰盂里,然后扶着他过来洗脸、洗脚。趁着穆云翼泡脚的功夫,他上炕把被褥铺了,然后给穆云翼解了丝绦、腰带,脱了外面的长衫、长裤,只穿中衣坐在被子上,“现在天气热,穿着中衣睡觉小心捂出痱子!你先这么待着,等我洗完了回来帮你把中衣也脱了吧!” 穆云翼被一个半大孩子这么服侍,只觉得有点囧,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只点头道:“好啊,现在只穿亵裤睡觉也好,晚上睡得踏实,要不然半夜总会热醒。”这个时代没有空调,夏天穿睡衣睡觉半夜会被热出一身透汗。 第78章 以纯用计(略修) 高以纯自己洗漱完了,进来帮穆云翼脱了里衣,让他躺下,把被子盖好,弄得穆云翼很不好意思:“我自己都行的,只是在骨头上砍了一道印,又不是骨折了不能动。” “你就好生躺着吧!”高以纯自己也脱了衣裳,只剩一条亵裤,吹了灯,然后钻进穆云翼左边的被窝里,“赶紧把伤养好是正经,这天是一日比一日热了,到时候一出汗,流进伤口里,有你遭罪的时候,地里的活都交给我,你只在家里养着就是了。” 穆云翼有些无奈地笑笑,过了片刻又说:“恐怕养不成,我估计你们家那些人不能拉倒。” 高以纯沉默一会,然后说:“我想过了,等我二伯回来,肯定要去县里头走动的,那姜家也不是好惹的,到时候还不一定要生出什么事端来,即便咱们不怕,也凭白惹气,耽误了种地就更不好了,所以明天我打算往蒋沟去一趟,请那里的媒婆来给我大姐说亲。” 穆云翼一愣:“你找人给你大姐说亲?这样他们就不回来叨扰咱们了?” 高以纯嗯了一声:“我让那媒婆给我大姐说一门好亲事,现在姜瑜遭了难,依着我大伯那一家人的势利眼,肯定是要去姜家退亲的,到时候他们两家闹起来,就顾不上咱们了,我二伯想要在县里头找事,肯定也得拿姜家这事做法,这会让他们自己闹崩了,他也没了由头。” 穆云翼呆怔了好半晌:“以纯哥?你真的是我的以纯哥?” 高以纯说:“怎么了?你不是说,以后我要再有什么想法,就跟你说出来么?你觉得我的法子不好么?” “好!好极了!”穆云翼笑着扑过去,在高以纯额头上亲了一口,“以纯哥,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我原本还以为得再干一场呢。” 高以纯被他亲的有点囧:“也没什么,我家的亲戚都是什么样,我再清楚不过没有了,天上掉下来一串钱,也能让他们窝里反了,明天我就拿一串钱去,雇那个媒婆编个瞎话来哄人,等我大伯把姜家那边的亲事退了,再来个一推六二五,也就完了事了。” “可是……万一那边顺着线索摸到你的身上怎么办?要不然还是雇别人去吧。” “不会。”高以纯肯定地说,“我找做了二三十年的老媒婆,如果事情露出来,以后谁还会让她给介绍人家?这事他比咱们更要全力捂住,只要咱们这边不露,就不会让人知道的。” 穆云翼见他全都考虑周到了,也就不再说别的。 第二天早上起来,高以纯就往蒋沟去了,跟人说是去镇上置办农具,穆云翼在家里伺弄瓜苗,他知道种地可不是一件简单事,不像后世那样有长效肥,有农药,开春施肥打药,种完了就不用管了,直等秋收,这个时代种地可得惊心伺弄,单是除草就得铲两遍,甚至三遍,其他的备垄、间苗……好多活呢,高以纯就算是能付出辛苦,一个人伺弄三十亩地也得累出个好歹,高以清年纪太小,自己又不会干农活,到地里十个不如别人一个,反倒要踩垄害苗的。 所以这地肯定是要找别人来种的,要么租出去给别人种,每年只收三层地租,还要从这三层里拿出零点五来交农业税,根本剩不下什么,所以只能雇人帮自己种,但是又怕对方不用心,而且西瓜这个东西,伺弄的时候更得精心,成熟的时候,甚至得在地里头搭窝棚看着。 穆云翼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找个准成的人家,他早就相中了马家,只是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现在瓜苗已经长出来,必须得把这事确定了才行,如果他不愿意,就得找别家,自己在村里能靠得住的就只有马家和计家,计家劳力太少,如果马家不同意,就得让高以纯想办法了。 高以纯中午就回来了,带了两把锄头,他支开高以清,跟穆云翼说:“找了蒋沟名声最好的小脚张三姑,给了她一百文钱,她明天就会过来说媒。” “你办事,我放心。”穆云翼拍了拍高以纯的肩膀,然后跟他说了种地的事。 高以纯听完沉默片刻:“先不说谁家,但是你找人家看地,可有了章程?” 穆云翼说:“西瓜这个东西,对大家来说是个新鲜玩意,谁都不敢种的,所以风险必须咱们自己担着,我想着六亩地,一亩地给他一两银子,从现在种地开始,一直到七月份收获,得到一个熟瓜再给一文钱。” “这有点多了吧?”高以纯有点难以置信,“就算是自家的地,用来种小麦,一年也就收个一两银子,你给一两银子,还再给一文钱……” 穆云翼说:“西瓜这个东西,到时候如果能卖出去,本钱就肯定能赚回来,要是卖不出去,也肯定赔个掉底,那也没说的,我要做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赔个血本无归的准备了。” 高以纯想了想说:“不用一两银子,半两银子,然后每个瓜额外给一文钱,这就已经挺高了,多了的话,反而不好,一来让人起疑,你是不是有什么坏心,二来将来若真挣多了钱,他们还会埋怨你给的少了,岂不闻升米恩,斗米仇?就随大流的行情最好。” 穆云翼笑道:“这方面你比我明白,那就按照这个定了,只是具体找谁做我还没想好,在这村子里你比我吃的开,你帮我想个老实可靠的人家。” 高以纯说:“若论可靠的,目前也就计家和马家了,计家劳力不足,就马家最合适。” “我也觉得马家行,只是他们能愿意干吗?我看他们家也才三个男人,自己也有六十多亩地呢,而且将来照料西瓜,得在地里头搭窝棚,看着瓜熟,既要防备人偷,还要防备野猪刺猬。” 高以纯笑了:“我有九成的把握,他们会干的,他们要是不干,咱们再找别的。” “他们能干,那是最好,如果能干得过来的话,剩下的那些我也想都给他们种省事。” 高以纯摇头:“最好不要都放在一家,我大伯他们肯定不甘心呢,尤其是我四叔,最是能死皮赖脸、胡搅蛮缠的,若是去闹,一家未必顶得住,最好分开租给三家,到时候他们要闹,就是跟三家一起闹了,咱们还得尽量找不怕他们的才行。” 穆云翼发现自己在这方面头脑真的没有高以纯快,自己没想到的对方全部都想到了:“好好好,你说租给谁就租给谁好了。” 高以纯见他这样,心里头也很高兴:“其实我就是想着,把能干的活都干了,让你不用操一点心,只在城里头做个小少爷,成天读书玩耍就好。” 穆云翼也笑道:“我不是不放心你嘛,怕你被你们家那群亲戚欺负了,早知道你这般拎得清,又这么能耐,我就呆在城里做个小少爷了,只是你不就成了我手下的庄户了?” 高以纯道:“我从那么大的时候就下地间苗了,做个庄户也是本色啊。” 穆云翼拉过他的手,拍着他的手背说:“要做少爷也是咱们都做,还有小五,咱们一起做少爷,一起读书才是呢。” 两人说笑几句,高以纯又问,“剩下的那些地你想好了没有?打算种些什么?” “咱们的沙地和盐碱地都在河边上,那盐碱地又在低洼处,我想把那十亩地挖出来改作水田,种稻子,再在下面带着养鱼。” 高以纯听得目瞪口呆:“你要把那改成水田?还要在里面养鱼?” 地是老百姓的命根子,那盐碱地就算再不好,每年也能打些粮食,而且因为是“劣田”,每年要交的税很少,收入倒也有个六七钱银子,那地方种高粱收成都不好,穆云翼要把地挖了改作水田,然后还要在里头养鱼,在高以纯的印象当中,就跟败家子没什么两样,因为万一不好,一年没有收成,还要照样交税,那才是真正的血本无归还要倒赔钱,没有人会这么折腾自家的田地的。 穆云翼没有考虑到这一层,只按照现代人的思维来想事情,而且他现在手里有银子,就算血本无归了不当什么,底气足了,就让他放开手脚去折腾,就算血本无归,两片“劣田”加起来也不过十多两银子,算上人工、种子之类的,二十两也挡住了,要是赚了,可就是一大笔钱。 高以纯只愣了不到十秒钟就恢复了正常,他知道穆云翼是有主意的人,看他现在这样已经打定了主意,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在他的心里,始终认为地是穆云翼用项圈换来的,他想怎么折腾都由他自己做主,而且看穆云翼胸有成竹的样子,有七八分把握的情形,这事倒也做得。 两人又商议了一番细节,等晚上马家人回来的时候,吃过晚饭,穆云翼就把这事情给说了。 马铁柱迟疑道:“那六亩地全种西瓜,到时候能卖上价么?要依我说,只种个两三亩就好,剩下的还是种花生吧。” 穆云翼说:“卖不卖上价都由我来管,只要你们愿意,帮我种,帮我看,帮我收,也就三四个月的功夫,到时候我雇车来拉,一亩地给你们半两银子,一个瓜再额外给一文钱。” 马大娘赶紧说:“你这个钱已经是不少了,大娘是怕你赔着,要不然你还是自己雇人种、雇人收,到时候我们帮你照看着吧,要是赔你也能少赔点。” 穆云翼笑道:“我这还没种大娘你就说赔啊,哈哈,没事,该给的钱还是要给的,不能让大爷大娘白干活,当然你们家里头地也不少,要是忙不过来,我和以纯哥再找别家就是。” “干,为啥不干!”马乐自告奋勇说道,“师父,我给你看着,不要钱,到时候你只给我两个瓜就是了。” “去,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马铁柱大声训斥儿子,然后跟穆云翼说,“我们家也没种过那瓜,你要不怕被我们给养坏了,我就给你种了,只是若是坏了,可不能让我陪啊。” 第79章 媒婆上门 听了马铁柱的话,穆云翼也不生气,反倒认可对方的实在:“不怨你不怨你,只要你按照我交给你的法子去种,好了赖了,都不愿你,而且咱们要签契约的,把这个写到契约里。” 西瓜这一块最重要的解决了,高以纯又去找了另外两户人家,一户是小刀螂家,户主姓邱。 这上清河村里,有三大家坐地户,分别是邱家、夏家和牛家,他们都是有各自的族长的,其他姓氏的多是外来的,也有有族长的,也没有族长的,像高家,就只有那么三五户,相互之间也不亲近。 像夏琦的父亲,原来就是夏家的族长,邱小宝的父亲,就是现任邱家的族长,如果夏家、邱家的人有事,基本上不用通过里正,族长自己就把人押到祠堂里处理了,县官也很少过问。 小刀螂的父亲叫邱大壮,也是邱家人,是邱小宝未出五福的堂兄,他今年五十多岁,膝下三子一女,家里头只有当初分家得来的二十几亩地,五口人根本不够花,好在他是木匠出身,当年跟高以纯他爹高学行一起做学徒,这些年帮村里头做个家具,打个窗户,赚些零用钱。 他们家是穷得可以,两个儿子都到了成亲的岁数,却结不上婚,这回好容易女儿要出嫁,准备把聘礼拿出来,再加上自己这几年的积蓄给大儿子寻摸一门亲事。 高以纯上门说要雇佣他种稻子养鱼,给出每亩地半两银子,等秋天收一斗米再给十文钱,收获三斤鱼虾,再给一文钱的价格,邱大壮一听就答应了,他们家的地本来就不多,虽说会木工活,但十里八村一年里也没有几家做家具,若是做个板凳,弄个炕桌的,也就请他吃顿饭,并不给钱,他带着两个成年的儿子大半年的功夫都在家闲着,现在从天上掉下一个能挣钱的营生,他们哪有往外推的道理。 高以纯找的第二家是牛老二家,也就是牛老大的弟弟,他们家的地也少,壮劳力赋闲,所以高以纯跟他说要雇佣他们种那剩下的十四亩地,七亩地种小麦,剩下的七亩地都种上花生,仍然是每亩地半两银子,秋天收一斗就再给十文钱。 高以纯跟穆云翼都算计好了,小麦、水稻差不多每亩地产两石,出息一两银子,给他们半两银子,两石就是二十斗,再加二百文钱,正好也是七层左右,但这么做,让他们的钱跟粮食产量挂钩,会让他们更佳精心地去伺弄。 细节全部敲定之后,穆云翼跟三家一起签订了为期一年的契约,他出钱在马家做了酒席,把里正和邱家、牛家的族长都请来吃一顿,也在中间做个公证,更是告诉高家,这三十亩地已经租出去了,你们再想讹诈,先跟这三家折腾吧。 契约签订的当天,这院里办着酒席,那壁厢就有媒婆上门了,给高以恬说亲,那位小脚张不愧是十里八村最有名的媒婆,一张巧嘴,上来先说高以正这次肯定能中秀才的,高学信和高以直因为意外的缘故,没能考好,殊为可惜,好好准备一年,等明年科考,再度参加县试,肯定也能高中的,到时候父亲和两个哥哥全都是秀才,正是一门三秀才……她知道高家人爱听这个,所以反复把秀才二字挂在最边上,说得高学信两口子心花怒放。 紧跟着小脚张又把高以恬夸了个天上少有,地上难寻,丫头长得好,就像是年画上画的美人,性子又好,又会做针线,德容言功,无一不佳,一双小脚也裹得俊:“我当年为何能嫁进你们二哥这样的人家?主要就是因为这双小脚,真正的三寸金莲呢!当年可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张金莲,你们家大丫头这脚裹得早,也裹得好,我活这么大岁数,说过媒的姑娘不说一千,也有八百了,属你们家恬丫头这脚最俊,记得十二年前,我介绍过一家,那姑娘也是这般小巧,最后嫁给了知府老爷呢,现在正儿八经的官太太,前年回家省亲,还特地带了礼物去看我,那身上的首饰,一走路互相撞得叮叮当当地响,都老鼻子了……” 她人老成精,专门往人心头嘴痒痒的地方抓:“我们邻村有一个张老爷,他们家有一位公子,长得英俊,功课又好,本来今年入场,定能高中的,可惜也像你们这般,因被一起子小人嫉妒,尤其是他们家庶出的一个弟弟,丧了天良,黑了心肝的下流种子,竟然下了巴豆在他哥哥饭里,结果没能考上……” 高学信两口子听得深有感触,同声痛骂,先骂那位张老爷家里的庶子,然后又骂高以纯。小脚张早露出话锋,说是张老爷家让他帮忙寻摸人家说亲,然后便即住口。高学信两口子心痒难耐,眼看着到了饭点,就整治了一桌酒席,请小脚张吃饭,在饭桌上提出来,想要跟张家人做亲。 小脚张假装不肯:“哎哟,人家那是什么样的人家呢,我这张老嘴脸上门去,害怕踏脏了人家的院子,况且他们家那位公子,明年肯定能高中的……”高学信两口子一再央告,佟氏又从柜子里拿出三串背着上房攒下的私房钱来交给小脚张,小脚张这才松了口,“就冲大兄弟和弟妹这番盛情,说不得我是无论如何也得跑一趟了,只是我尽力而为,成与不成呢,可不敢打包票。” 高学信见她今天主动找上门,就是为的这件事,又给了钱,那十有□□是能成的,至于那位张老爷,他也是听说过的,据说是这两年从京城里回来的,带了一大笔的钱,置了房地产业,说是在京城发了财,现有一百多亩地呢,父子两个虽说各自纳了几房小妾,正妻却还未娶,若真能嫁过去,立刻便能做管家太太,将来随便从手指头缝里落下些铜板来,就够他们下半辈子活了:“张大嫂子你的能耐,十村八店的人谁不知道呢,只要你可肯尽心,那再没有不能成的!” 小脚张在这里吃喝受得舒坦了,然后收起三串钱,醉醺醺地离了高家,美美地往回走,高以纯告诉她来这一趟最少能弄到两串钱,没想到竟然得了三串,也算是意外之喜了,她平常给人保媒拉纤,一般的庄户人家也不过给她一篮子鸡蛋,讲究点的扯上一匹粗布也就是了,哪有这么爽快直接给钱的呢,前前后后一共得了四百文,快有半亩地的收成了! 她这里前脚刚走,高学信两口子就寻思到镇上跟姜家退亲,因惧怕姜家厉害,这两口子又都是脑壳又软又薄,不能抗事的,便拿出五十文钱给老四高学证,让他去跟姜家交涉,高老四混不吝,既有钱拿,那便什么都好说,只是五十文不肯,非得又要了五十文才罢休,第二天早上起来喝了半斤烧酒,满脸通红地往姜家去了。 他们这里乱七八糟的搞事,穆云翼那边却已经敲定合同,正式开工了,马铁柱带着三个儿子,加上媳妇、儿子媳妇,这几天起早贪黑,先把自己家里的六十多亩地都种完,然后便来弄河边的六亩沙地。 穆云翼是文科生,对于西瓜的种植只知道在沙地上种最好吃,以及事先在家里头培育瓜苗,然后拿到地里头去栽这种程度,其他的如何起垄,如何施肥,还得看赵员外给的方子。 前几天,穆云翼拿出一百文钱,在临近三个村里一共收了好几车农家肥,都是村民们自己用人畜粪便,以及草木灰等沤出来的,本要用在自家田地里,穆云翼出钱买,他们便都尽量匀出来一些,穆云翼都让人薄薄地撒到三十亩地里。 如今开工,马铁柱带着儿子、媳妇按照方子上所载的办法挖沟备垄、挑水栽苗,日夜奋战。 与此同时,另外两片地上也都忙碌起来,牛老二家劳力多,在签完契约之后的第二天凌晨,一家人就下地了,庄稼人在农忙时期,是最得付出辛苦的,真个是起早贪黑,披星戴月,他们不用像马家、邱家那样得看地,跟正常的佃户差不多,所以得自被种子,穆云翼只给上了些肥料,便全都撒手不管,他们通过族里自己弄了麦种和花生种,又去牛老大家借了大黄,犁地耕种。 相比起来,十亩盐碱地工程量就大了,高以纯找了二十个短工,因是农忙时节,每人每天要给十五文钱,为了提升士气,中午再供一顿饭,各自拿了锹镐过来挖地。 同样,对于稻田地里养鱼养蟹,穆云翼也只是听过这么一个名称而已,具体怎么弄也是两眼一抹黑,只能摸着石头过河,他跟高以纯提前用笔画了好几张图纸,反复推敲,好在高以纯干起庄稼活来是把好手,相对于他来说,可以称得上是专家了,他再提出一些后世听来的先进经验,高以纯负责把关,便是鱼养不活,水稻要保证不能白扔了。 到了地里,穆云翼就只能站在边上看着了,更何况他还伤了一条胳膊,更是只能做一个不称职的监工了,而高以纯则脱了鞋袜,在地里头带头干活,何处堆耕,何处挖沟,何处进水,何处出水,全都做得井井有条。 十亩地先用碎石烂瓦堆砌出一圈矮墙,中间再堆两条将其分成三块,每块里头向下挖出半米多深,按照穆云翼的想法,就是跟别的稻田地一样,只不过在里头放上鱼虾也就是了,高以纯却认为稻地水浅,养出来的鱼最多也就三两寸长,而且也不容易成活,干旱雨涝的余地还得事先流出来,不能下两场雨就冒漾,不下雨就干涸,便在每快田地中间挖了一个一米多深的方塘,里头堆上从河里头挖出来的淤泥,再放上水草、树枝一类做鱼窝,牺牲一部分稻田的面积,来保证鱼的存活。 第80章 打砸 对于穆云翼这么折腾,大家都是不看好的,很多人都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在一旁幸灾乐祸,就连邱家、马家自己也没有把握,不止一次地问高以纯:“这低洼地改水田倒也是有的,但人家那可是肥田啊,而且刚开始的一两年,收成也是不好的,偏偏你还在这里头养鱼,那玩意能成吗?” 还有人说那西瓜:“听说那西瓜是从西天极乐世界传过来的,阿弥陀佛交给观音菩萨,观音菩萨传给世人的,哪里是什么地都能种得的?而且我听说,非但地要好,人也要是个行善积德的,才能把瓜种好,否则不但不能结果,还要遭灾呢,就凭小煞星那炮打祖母,刀砍四叔的劲,他要是能种出那瓜来,才是老天爷瞎了眼呢。” 穆云翼不理会这些闲言碎语,而高以纯一旦决定做的事,便会尽一切能力将其做好,起早贪黑,天天待在地里头,堤墙水沟,全都弄得笔直,高矮深浅薄厚,也都一模一样,兀自还不放心,四处检查,看看有没有不结实的地方,附近有没有老鼠窝,下雨能不能冲开。 围堤做好,就开始灌水,这里本就是低洼地,每年雨季来临的时候,这里都要泡在水里,现在又挖深了半米多,从河里挖一条水沟,把河水引过来,一日一夜功夫,就全都灌满了,他一面进水,一面出水,弄了大块的岩石作为闸门,控制水流,又亲手做了木栅栏,上面蒙上渔网,一共做了六个,出水口、进水口每边三个,以防止鱼顺水逃走。 等这些都做完了,便开始种稻子,这里没有专门卖鱼苗的,穆云翼就去集市上收鱼,只要是活的,不管是什么鱼、虾,看顺眼了就买回来,放进稻田的鱼窝里,高以纯也去邻村借了一条小船,带了两个会水的好手,划到下游清波湖里头去捕鱼虾,还捉到过螃蟹,回来全都放养在稻田里,至于能不能活,能活多少,就全都尽人事、听天命了。 他们这里干得热火朝天,高家那边又干上了,姜家可不是好惹的,一见高家人来退亲,立刻就发了飙,姜瑜他爹姜长有直接抡起门闩劈头盖脸打过来,姜瑜他妈田文静更是疯了一般,冲上来又挠又咬,高学证在上清河村也算是个痞子样的人物,这回遇到厉害角色,被打了个抱头鼠窜,饶是他跑得及时,头顶上也挨了一棍,打出个打包,脸上和后脖颈上也被挠出好几道血痕,连鞋都跑丢了一只,光之一只泥脚从镇上跑回家里。 从那以后,每次穆云翼晚上从地里回来,都能听见隔壁院里泼妇骂街的声音,田文静找了四个娘家哥哥,七八个侄子,堵在高家大院门前,田文静就站在院里,跳着脚骂街,把高家人全都骂了个狗血淋头:“你们高家人不要脸!一个一个都是从小|逼|里爬出来,狗娘养的犊子玩意!黑了心肝遭雷劈脑子,到十八层地狱里割舌头挖眼睛,下油锅千刀万剐的混账王八蛋!我儿子为了给你们家出头,现在被人关在大牢里头,你们不说想办法把他救出来,竟然腆着|逼|脸跑来跟我们退亲!操|你们十八辈祖宗妈的|逼!天底下还有这么忘恩负义,臭不要脸的一堆驴下货!你们高家老爷们都是王八!老娘们全他|妈|养|汉……” 高家自己理亏,又肝颤外头那些壮汉,便是高学证再怎么不要脸,白莲花再怎么泼辣,高老太太再怎么霸道这会也是无计可施,全都安安静静地躲在房里,还给自己解宽心:全当狗放屁了。只把厚脸皮拿出来,一家人该干嘛干嘛,等她骂够了,自然也就回去了。 唯有高学证,自己伺弄那几十亩地,心有不甘,非磨着高老太太拿出钱来,他拿出去雇人种地方罢了,而且自己还要从中按天拿工资,否则就要把地撂荒,若是别时候高老太太自然有法治他,但现在最管用的二儿子、五儿子都不在家,大门口又被姜家人堵住,她也没有咒念,只能暂时忍了,拿出些散碎银子来给高学证去雇人种地。 姜长有拿着钱在县城里四处打点,这才知道穆云翼在城中的地位,凡是他能请得到的人,无一不说穆云翼好、说他儿子混账的,而田文静也天天去监狱里看儿子,每看一次,心里头对高家的恨意就多了一层,她和姜长有拢共只剩了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从小到大娇生惯养,舍不得碰一个手指头,如今被打了六十大板,扔在牢房里,十分性命直接去了八分,再加上生气上火,眼看着就要不中用了,她把大把的钱撒出去,求着岳捕头给儿子换个朝阳的单独牢房,换了干爽的稻草,又买了厚实的被褥铺在上面,再请郎中医治,天天送菜送饭,直过了将近半个月才逐渐将养过来一些,不过也是神情憔悴,苦不堪言。 田文静每天上午去城里,下午回来就到高家来骂街,弄得鸡飞狗跳,那姜瑜也从未遭过这样的罪,又羞又气,又怒又悲,逐渐就发起热来,好几天水米不进,田文静干着急也没有办法,只能回来跟高家人算账,这回干脆带着娘家哥哥侄子闯进高家开始打砸。 因她这几天常来常往,骂得多了,高学信也不当回事,这时正在房中练字,美其名曰,修身养性,给自己解心宽,要听着骂声,练就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心境。正写着呢,忽然房门被人拽开,田文静气势汹汹冲进来,张牙舞爪,就扑到他的身上,连抓带咬:“你还给我儿子命来!” 高学信吓了一跳,赶紧往后头躲,被田文静从外屋追到里屋,仰倒在炕上,田文静骑在他身上,双手齐挥,把个面皮挠了个大花,白莲花在炕上带孩子,看见一个女人冲进来把公公扑在炕上连挠带咬,后面好几个汉子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她急中生智,转身推开窗户,直接跳了出去,裙角钩在销子上,是横着拍在院里,差点摔得背过气去,然后挣命起来,到上屋去拽门,上屋门却早就让高老太太在里头闩上,她连拽两下没拽开,便嗷嗷尖叫着往房后跑,穿过菜地跑到后面那趟街,大声喊着:“杀人啦!杀人啦!”堪称惊天动地。 高学证两口子下地干活了,高以直为了躲避种地的差事,带着媳妇在镇上二姑家始终不肯回来,因此高学信一家挨打,根本连个拉架的人都没有,姜瑜的四个舅舅,九个表兄弟进了高家见到东西就砸,主要是砸高学信这一房的东西,笔墨纸砚,书籍字画,油盐酱醋,能拿到手的全都掼在地上,院里头晒得腊肉干菜、水桶木盆,能见到的东西全都砸坏踹扁,又去砸其他几房,上房屋的高老太太和二房高学解的媳妇麦氏早把门窗在里头闩上了,他们把窗户纸捅破往里头看,分别见到一个脸色铁青的老太太,还有一个中年妇人抱着两个瑟瑟发抖的姑娘,也就罢了。 高以纯这房里最先被砸,不过他们的东西早都搬走,高以直的东西又被穆云翼砸了,屋里头家徒四壁,也没什么可砸的,只把窗户纸捅破了好几处。 四房这里因为有高以良在家,就没锁门,田文静天天来骂街,高以良也是习以为常了,这会出去跟别的小孩子玩,忽然听见有人过来喊:“高四郎!高四郎!你们家出人命了!你大嫂子披头散发地满街叫人呢!” 高以良赶紧回家来看,正见到两个大小伙在他家里头乱打乱砸,被褥都浸到水缸里,急忙过来阻止:“你们要砸去我大伯那屋里砸去,这是我家……” “砸的就是你家!”他被姜瑜的大表哥一脚踹在胸口上,登时倒跌回去,后脑勺磕在碗柜上,当场一阵头晕目眩,直翻白眼。 紧跟着他又被二表哥过来抓着头发扯起来,恶狠狠地问他:“你们高家哪有一个好东西!”左右开弓抽了好几个嘴巴,打得高以良哇哇大哭,“不许哭!给我憋回去!再哭我还揍你!”高以良吓得不敢再哭,这俩人让他跪在门口,自己抽自己的嘴巴,然后继续翻箱倒柜,把两个箱子上的锁砸开,翻出高学证两口子攒下的二十多两私房钱,“这个就算是给我们家的补偿了!” 这一场打砸,只弄到了晚饭时候才收工,田文静拢了拢头发,趾高气昂地带着兄弟子侄们出来,站在高家大门口猛吐两口浓痰:“以后我天天来你们家砸上一次,什么时候我儿子从牢里头出来,我什么时候饶过你们,要不然,咱们没完!” 街坊邻居全都围在高家门口看热闹,却是没人伸手帮忙的,高家在这里不是大族,人丁不旺,里正和治保又都下地了,也都知道他们家里的这些破烂事,谁肯管呢,只让姜家砸个痛快也就是了。白莲花找里正和治保,两人提前得了信,都躲了,又去找高学证两口子,这两口子欺软怕硬,听白莲花说得那般厉害,越发不敢回家,直到听说人家走了,才敢回来。 高学信满脸血痕,坐在屋里头叹气,高以恬也是挨了好几下子,这会在炕上抹眼泪。 佟氏披头散发坐在门口,呼天抢地:“哎呀——我滴天啊!哎呀——我的地儿啊!这可让我怎么活啊!我的儿!你可什么时候回来呀——”一哭三嗨嗨,有腔有韵,仿佛唱得一样。 高致孝和高致仁两个脸上手上也是大片青紫,脸蛋又红又肿,也没少挨嘴巴,一左一右坐在奶奶身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高以良则坐在自家门口,眼泪早已经流干,恶狠狠的目光从大房、上房、二房、三房那边一一扫过,仿佛独狼一般。 第81章 溺水 高家那边闹得天翻地覆,穆云翼想高以纯心里头有什么想法,便过来安慰他,高以纯叹了口气:“高家房子田地都在,人也不少不缺,该是秀才还是秀才,虽是经过一场劫数,到底不曾伤筋动骨的,其实也没什么的。只是他们不来闹,咱们这里清清净净的才好。” 他们现在的心思用在西瓜地和水稻田上面:“其实我恍惚记得一点,鱼苗要在放在太阳底下晒啊,然后好像是跟沙子拌在一起,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了。” 高以纯也无奈:“我没养过鱼,周围又没有专门养鱼的人家,况且即便有,这种传辈的法子也是打听不出来的,先这么着吧,先伺弄一年看看情况,如果还可以的话,明天再多弄点,而且在开春鱼到岸边产子的时候下网,时间得把握准了。还有啊,稻田里头,最好别养泥鳅、黄鳝之类能钻洞的,你今天从镇上买回来的那些,也不知道是人家的添头还是实打实买来的,那么多泥鳅,放进田里,且不说栅栏防不防得住,没几天连田埂子也给你钻塌了。” 穆云翼听完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倒是没考虑到这一层,因为没有鱼苗,就是想尽量多弄点,有什么鱼都一并买来了,那你说田里头养什么鱼好呢?” 高以纯说:“最好是草鱼,或者是鲫鱼,鲤鱼应该也行,主要是易活,而且不会太闹腾伤害稻苗,这几天我把着关,放得多是这些,那些泥鳅我都让小刀螂用木盆装了,明天中午炖豆腐吃。” “那我以后就尽量挑着三种鱼买,对了,我还弄了一盆虾和三只螃蟹呢,你说也放里不?” 高以纯笑道:“那些虾太小了,估计会被鱼吃,螃蟹也太少,估计活不到上秋……” 穆云翼有点囧:“这方面你是专家……恩,就是大师,如何做你说了算,我都听你的。” 高以纯找的这三户人家全都靠谱的,不过几日工夫,牛老二那边的十四亩地就种完了,七亩地小麦,七亩地花生,因为紧挨着高家的地,穆云翼担心高家人使坏,高以纯笑道:“小元宝你就放心吧,当初租地的时候,我已经把话透给牛二叔了,虽然没有明说,但他肯定理会得,放心吧,牛二叔从小也是个蛮横的,听我爹说,曾被牛大爷吊在村口的大槐树上用马鞭抽,差点没给打死,他仍不肯悔改,后来牛大爷病故,他方浪子回头,把过去的那些恶习全都改了,开始努力赡养老娘,成了村里头一个大孝子,再犯牛劲的时候,只要牛大奶轻巧的一声,立刻就成了绵羊。但到底还有几分煞气在,不管是我大伯还是我四叔都不敢去他那里使坏的。” 紧跟着马家的西瓜地也都种完了,这是坐水栽的,每个瓜苗下坑之前先交小半瓢水,下坑添一半土再浇半瓢水,等到了晚上、第二天、第三天,还都得依次浇过,这年头又没有车拉的水罐,抽水的机泵,全都是马家爷三个一担一担从河里挑来的,从河岸边爬上一个大约三百多米的陡坡才能到地头,六亩地西瓜苗,全是这么栽出来的。 马乐也跟着干活,只是他挑不动水,只能干些刨坑栽苗的活,这几天也累得不行,脸蛋都瘦了一圈,也黑了几分。 最麻烦的是稻田这边,好在邱大壮踏实肯干,穆云翼又不惜血本地花钱雇短工,堤墙田埂、鱼窝鱼沟这些都弄出来就好办了,高以纯把大部分的都解散,只留下几个插秧的好把式,把稻苗栽下,再放了鱼虾,也就成了。 看着成片的稻苗,水灵灵地挺立,绿油油的极为喜人,穆云翼也来了兴致,脱掉外面的长衫和长裤鞋袜,只穿一条犊鼻短裤下到水里,他人小腿短,站在鱼沟里,那水瞬间就没到腰间了,脚底下踩着湿软的淤泥,挥手招扰稻苗间的小鱼,颇有几分童趣。 高以清在堤墙上看见,大声喊着:“哥!哥!元宝哥哥下水了!” 稻田里的水虽然普遍较浅,但也有深的地方,尤其是鱼沟和中央的鱼窝里,又都是从河里挖出来的淤泥垫底,大人还不妨事,像他这样十来岁的小孩子掉进去还是有危险的,所以他和小五,以及时常来帮忙的计家兄弟都是不被允许下水的,尤其是胳膊上有伤未愈的穆云翼,更是被高以纯严防死堵,高以纯天性里有那么一点倔强,认准了的事,那是绝不会妥协的,穆云翼口才了得,然而在高以纯面前,就算是说出龙叫唤来,高以纯也不会更改。 这会听了高以清的叫喊,高以纯立刻撇了那边的伙计,光着脚在堤墙上大步流星飞跑过来,穆云翼听见高以清叫,便知不好,赶紧就要回头上岸,哪知一脚陷在淤泥里没□□,身体向前倾倒,一跤跌进水里。 他知道这里水浅,自己只要双脚着底,站直了身子便没事了,却被水呛得发晕,双脚在淤泥里使不上劲,身子虽然尽量挺直,却是斜斜向前的,他前世就是旱鸭子,又是从来不去公共浴室和游泳馆的,这会连呛两下就有些找不着北了,好在很快胳膊就被抓住,紧跟着一条胳膊穿过腋下把他环身抱起来,头离了水面,肺里吸到新鲜空气,这才又清醒过来,只是连声咳嗽。 高以纯把他抱上岸,让他趴在自己的大腿上,轻轻拍打他的后背,见穆云翼好些了,又开始数落他:“告诉你不要自己下水,想要玩的,等活都弄完了,我带你一起下去,有我护着,你就是去鱼窝里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偏不听,就自己往里跳,这下呛着了吧!”说完又在穆云翼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看你以后还听话不听话!” 穆云翼是大人芯子,原本呛晕了,两腿跪地,趴在高以纯腿上咳嗽还不觉什么,这会后边猛地挨了一巴掌,虽然不怎么疼,却因为沾了水,听得一声极为清脆的巴掌声,登时大红了脸,转头看向高以纯:“你干什么!” 高以纯虎着脸:“怎么着?我读书不好,你能罚我,现在你不听我的,我就罚你,你说,下次还背着我下水不了?”说完又在另一边打了一下。 穆云翼脸上更红了,一着急,又咳嗽起来:“咳咳……不下了……咳咳咳……” “不下了就好!”他把穆云翼带到地头,用从家里用牛车拉来供人喝的井水给穆云翼重新冲洗干净,尤其是左手臂上的伤口处,“幸亏已经结痂了,要不然有你的罪受!”仔细检查伤口,发现并没有什么不妥,这才松了口气,投了自己用来擦汗的手巾,给穆云翼从头到脚都擦干净,再让他把湿的亵裤脱了,直接穿上长裤和中衣,“先这么着吧,等晚上回家再换。” 高以纯又过去带人继续干活,高以清端着水盆过来笑嘻嘻地说:“元宝哥哥被打屁|股了!” 穆云翼囧得不行,待要说他几句,看他脸上还挂着泪珠,方才自己呛水,这孩子吓得不行,当场就哭了起来,这回又端水过来,把穆云翼泡了泥汤的亵裤拿过去洗,一时之间又不好说别的:“你放着吧,待会我自己洗。” “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高以清满脸的理所当然,“等洗完了,挂在车厢上晾着,一会就干了,你不是常说不穿这个不好的么。” 高以纯给自己洗衣服也还罢了,毕竟生理年龄比自己大,但让高以清给他洗,他始终不能心安理得地看着,便跳下车把盆抢过去自己洗。 高以清在旁边看着,忽然又笑着说:“元宝哥哥被打屁|股了!”穆云翼向来少年老成,虽然只才十一岁的身子,但说话做事都跟大人一样,又教他们读书识字,颇有老师的威严,这会像其他孩子一样被打了两下,高以清感觉十分低新奇。 穆云翼在那里磨牙,恶狠狠地说:“你在这里念叨,就不怕学不好,将来我也这样打你?” 高以清晃着小脑袋,咧着缺了门牙的嘴得意的笑:“你教我的我都学会了,下次考试,我肯定能得优的!” 穆云翼恨得牙根痒痒,猛地扑过去,把高以清按倒在地:“那我现在就打你!”在他屁|股上打了两下,又开始呵他的痒,“你还敢笑话我!这次让你知道你元宝哥哥的厉害!” 高以清拼命地扭动身体,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元宝哥哥你快饶了我吧……不行了,要岔气了……” 两人正闹着,忽然田外土路上来了一辆带篷的骡车,到了地头站住,车帘撩开,里头出来一个男人,正是姜瑜的父亲姜长有,离着老远便哭喊着过来:“云翼小先生!姜长有来求你来了!望你行行好,饶过我们家金宝吧!您的大恩大德,姜家记挂一辈子啊!”引得周围种田的人纷纷侧目,往这边望过来。 第82章 退讼 穆云翼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姜长有跑到他跟前,低声下气地哀求:“云翼小先生啊,我现在是知道你的厉害了,以前是我们家金宝不对,他是猪油吃多了蒙住心肝,被小鬼附了体,才拿刀子去看你,求求小先生你高抬贵手,就放过他吧。” 穆云翼继续在水里洗自己的亵裤,头也不抬地说:“这可奇了,这案子是县令大老爷断的,已经结了案了,我回村这么多天,也再没掺合这件事,你儿子在大牢里,有什么不好也牵扯不上我,你自去求娄县令开恩,或者是找岳捕头通融,返来求我,这又有什么用处?” 姜长有抹了把眼泪,坐在地上,跟穆云翼说:“是这么回事,我托人问过,说这案子还有转机,因你并未被当场砍杀,也没有落下残疾,所以只算民纷小事,本来都在各村里乡老族长,或是里正来判断,可以不录入公案,因此只要你肯撤了状子,将案子转回村里头来,咱们私了完事。” 穆云翼抬头看了看他,还未等说话,高以纯这会赶过来,正好听见,一边接过穆云翼的木盆替他洗,一边冷冷地说:“你的意思,是元宝要被你儿子砍死,或者留下残疾才算严重么?” “不是,我哪是那个意思啊!”姜长有真个是痛哭流涕,一边哭一边说,“你就是以纯吧,我一直听说你厚道善良,是个好孩子,十里八村的相亲都夸你呢,你可千万莫要错会了我的意思。我姜长有吧,在镇上这么多年,不说手眼通天吧,但也还算是个人物,这次我是真的没法子,才来求云翼小先生退告,我就那么一个儿子啊,那大狱里尤其是好人待的地?他从小到大,我都没舍得打他一下,这会子挨了六十板子,扔在里头,原本我托了人,好生调养,刚见起色,前天他妈又给关了进去,他见了这般,一股急火,眼看着就要不好,以纯啊,你想想,要是你这些年吃的苦,让你爹娘知道了,他们会怎个心疼呐!” 穆云翼奇道:“你夫人也被关进去了?” “不止我那婆娘,还有四个舅兄和七个侄子,那天他们去砸了高家大院,回头高学解就往县衙里递了帖子,告我们家入室抢劫,行凶伤人,下午捕快就来我们家把人全都给抓走了,那高老二是个狠的,并不直接写状子,只‘悬而未决’,令把人扣着,我去服软告饶,他却要敲诈我一百两银子,我家里虽说有两个闲钱,但这一时之间又往那里凑这笔钱去!况且那样的人家,我就算有钱也不会给他!”他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过来,“小先生,我在县城里头这几天,时时刻刻听人说你是个仁义的,这次我们家瞎了眼,才跟高家结亲,我儿子瞎了心才伤了你,我这钱给高家不如给你,只求你高抬贵手,退了状子吧!” 穆云翼不接银票:“这案子娄县令已经判下,是我说退就退的么?” “这个小先生不用担心,上边我都早已经打点好了,娄县令也不愿治下出这样的事情,能不入公案,那是对大家都有极大好处的,上边已经说了,只要你肯退讼,咱们转为私了,我就为你烧香念佛,一辈子念着你的好了。”说着又把银票往前送了送。 穆云翼还是不接:“即便我退了讼状,也只能放你儿子出来,你太太和几个大舅哥也还是都出不来的,你要不用这个银子去救那多的人?” 姜长有满脸戾气:“那高学解算个屁!自己屁|股底下全是屎,若非有个秀才功名在身上,我弄死他也算寻常,只要先把我儿子弄出来,其他的就都好办了。” 穆云翼想,这姜家不是好惹的,自己已然得罪了他们,若能和解自然也是好的,高以纯当初定下的计策是让姜家和高家斗,自己隔岸观火,如果今日死硬着不答应,恐怕这个火就要烧到自己身上了,即便不怕,却也防不胜防,徒扰麻烦,更何况还有银子可拿。 心念急转之下,他便点头答应下来:“虽如此,撤状一事也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我也不能贸然应下此事,不过我想着,冤家宜解不宜结,乡里乡亲住着,你在县城里想必也听说过,我这个人是别人敬我一吃,我敬人一丈,最是喜欢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各自端着饭碗,太太平平过好日子的,若不是你儿子下狠手用刀砍我,我也不会去县城里告他。” 姜长有听他这么说,便是答应了,欢喜地道:“我知道我知道,不瞒小先生说,我在县城里也有几个靠山,好几条街的商家用油都是我送的,若是没有点人脉,这买卖自然也是做不下去的,然而这次我进城去求他们,不管找上谁的头上,人家一听是小先生的事,不由分说,先给我一通劈头盖脸的臭骂,说小先生如何如何仁义,小小年纪,满腹经纶,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连举人老爷都爱听你讲的书,几天听不到,连觉都睡不着的……说金宝砍了你,被打死也是活该呢,我这才知道小先生你的事迹,说起来惭愧死了,这次也是有人指点我来求你,说你是刀子嘴豆腐心,心肠好得跟菩萨一样,只要我诚心来求,你是必会应得……”他屋里哇啦说了一大通,便求穆云翼暂且放下这边的活,跟他去县里,“金宝现在情况不大好,再也受不得罪了,就算这样,能不能救得回来也还在两可之间呢,恳请小先生莫辞劳苦,这就跟我进城……” 穆云翼想了想,便站起身:“既然这样,我先回家去换身衣裳。” “等一下。”高以纯把洗干净的亵裤拧干,晾在一边,跟姜长有说,“我二伯虽然私底下有不少龌龊事,但这回他不是正主,你去整他也没用,而且他还有秀才功名在身,你也未必能整得动他,关键还在我大伯身上。” 姜长有眼前一亮:“以纯,你可是有什么法子?”说着又从袖子里拿出十两银子,“我现在是求爷爷告奶奶,把能想的法子都想尽了,以纯,你是个好的,若是能给我指一条明路……” 高以纯把银子推回去:“你这是干什么?我难道还能帮着外人,害我自己的亲大爷不成?快拿回去!”他捡起方才拿过来的镰刀,一边走一边有意无意地说,“枫林街东边数第六家,风水不错……”然后就走远了。 姜长有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又去看穆云翼,穆云翼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跟他大眼瞪小眼。 穆云翼跟着姜长有上了骡车,先回马家,穆云翼从里到外换了身衣裳,又穿了更随脚的小靴子,然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县城。 到了城里,穆云翼先向范举人咨询关于退状的事,范举人跟他说:“这种事情也是有的,县令也是乐见其成,毕竟之下多诉讼,上官来核查的时候,政绩上也不好看,姜长有这些天四处找门路,还托了拐弯抹角的关系跟我府里的管家攀上了远亲,管家来跟我说,还是我还是我让他去找上清河找你的,你只管去找曲师爷退状,管保无事的。” 从范家出来,穆云翼又去拜访赵员外,不为别的,只因他怕姜长有故意害他,让他自己去退状,使官司反复,到时候恶了娄县令,再来个反坐,且不说三年牢狱之灾冤不冤,单那六十板子打下来,自己就得死翘翘了,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好在赵员外跟范举人说的话都一样,穆云翼觉得他们两个不可能合起伙来帮着那姜长有骗自己,这才放心,求衙门求见曲师爷,曲师爷笑呵呵地说:“你怎么才来呢?我听说你中午时候就进城了,都在这等了你好半天了。” 穆云翼满脸惭愧地道:“我虽然觉得冤家宜解不宜结,已经原谅了那姜瑜,但案子毕竟是县令大老爷断的,已经写了判词,再要退状,有些不好,恐大老爷怪我反复,便先往范举人和赵员外那里请教一番,如今得了准信,便立即赶来了。” 曲师爷笑道:“你才这般大的年纪,不该有这么多的心思,不然天都妒你,恐多灾多难呢。”他一边落笔如风,刷刷刷地写着,一边跟穆云翼说笑,“就该像其他那十来岁的小孩子一样,每天泥巴坑里头耍子去才好呢。” 两人办完了手续,又找来姜长有,一并去见娄县令,娄县令看着穆云翼写的陈情书,脸上满是严肃:“此案已经结了,如何又出反复?高以宁,你既状告那姜瑜,现在如何又要退状?莫非拿着王法当儿戏吗?” 如果不是事先有了范举人和赵员外打包票,穆云翼还真要被他给吓住,这会把已经打好的腹稿说出来,诸如读书人仁义为先,乡里乡亲的,对方既然已经悔过,还要大度宽宥为上,等等等等,说了一大箩筐。 娄县令脸色逐渐缓和下来,又训斥了姜长有一顿,比方才喝穆云翼更凶十倍,官威所至,姜长有直打哆嗦:“把姜瑜带回家去,严加管教,下次再有这样横行不法的事,必要连你也一并拿了,追问你个教子不严之过!” 然后把穆云翼前两天递上去的状子抛了下来,上面还有娄县令写的判词,又拿过文书,在上面盖了自己的小印,交给姜长有,让他去衙门领人,又把穆云翼的陈情书盖了印,交给曲师爷归档。 第83章 赔罪 姜长有为了救出儿子,早就把上上下下都打点通顺了,由官断转为私了,最为重要的一节就在于原告,穆云翼撤诉之后,娄县令签发文书,之后的效率竟是极快,捕快们当天下午就把姜瑜给放出来了,姜长有把儿子接到自己住的客栈里,父子两个抱头痛哭。 从衙门出来之后,已经过了未时,回不得乡下,穆云翼就先去茶馆里视察了一番,在粉丝们的强烈要求下,即兴讲了一个曾经在一本杂志上看过的短篇武侠小说,名叫《揽月妖姬》,三国已经快要讲完,他打算以后讲武侠小说,先用短篇来投石问路。 原本他是打算讲公案小说的,只是后来发现商益特别适合这个类型的,商益说书慢声细语,四平八稳的,就跟平常讲话一样,又能够突然转折,引人入胜,讲张双喜捉妖的时候,经常惊人一声冷汗,最是适合讲这种带有悬疑的书,事实上在他回家种地之前,已经开始教商益说七侠五义了,等种地回来之后再继续教给他,等他能说了一半,就正式开始在茶馆里讲。 从茶馆出来,他又到穆家麻辣烫去看了看,然后就回了松林街的家,计宝根两口子在店里头吃,高学红带着墨香每天只吃两顿饭,见他回来,赶紧去厨房做饭。 穆云翼跟墨香说话:“我不在的这些天,你有没有用功啊?功课都有落下的没有?” 墨香学习极为认真,又有母亲督促着,自然不会懈怠,穆云翼随便考几句,他都回答上来。 高学红本来是要炒菜的,穆云翼让她只用一个鸡蛋炒一碗大米饭就可以了,不大会的功夫就端进来,还另外做了一碗汤:“这是用骨头炖的老汤,给饭馆那边用的,我盛出来一碗,甩了一个鸡蛋在里边,你尝尝可还合口不?” “谢谢老姑。”穆云翼拿起汤匙,就在炕桌上吃了。 高学红在这里向来是谨小慎微的,原本在西屋里头点了一根蜡烛,看见穆云翼回来,又在东屋外间点了,就把自己屋里那根灭了,把自己的针线活拿过这屋来做,墨香也把笔墨都搬过来,借着这一根蜡烛写字。 穆云翼吃两口饭,喝一口汤,感觉味道还不错,高学红做饭的手艺是仅次于高以纯的,真心好吃:“老姑,你这是做什么呢?” “啊,我做几个荷包香囊,等赶明儿五月节的时候拿出去看看能卖钱不。” 穆云翼伸手拿过来看,见是一个葫芦形荷包,上透绣着波涛龙舟,高学红的针线手艺那也是没的说,虽然说刺绣的手法方面不如穆云翼,但荷包整体的做工上就比穆云翼强太多了,针脚细密匀称,都快赶上后世机器扎出来的了,看上去又不呆板。 穆云翼把荷包送回去,喝了两口汤:“其实吧,让老姑从饭馆回来,我也是有想法的,一来那边一个人忙不过来,老姑现在又是一个人,成天在外边抛头露面的不好,时间长了,传出什么闲话来,对墨香也不好。” 高学红赶紧说:“这也没什么的,你别多心,我就是寻思我们娘两个在这里白吃白住,墨香还跟你学着念书,心里头到底过意不去,就想做点东西出来补贴家用,平时都是白天做的,就今天还差了点,我寻思把它弄完……”她过去在高家住着,虽然说有老太太护着,也是没少听人讽刺挖苦,养成了现在这个性子,一听穆云翼这么说,立刻就以为他是嫌自己做活费蜡,赶紧解释。 “老姑你不用这样,我没别的意思,既然当初让你们住进来,关上大门,咱们就都是一家人家,别说几根蜡烛,米面油柴,也都是可着便用,我不让他们晚上读书,是怕伤了眼睛,可不是心疼那点子蜡烛。我要说的是……” 话未说完,院外头就传来一阵叫门声:“云翼小先生是住在这么?云翼小先生在吗?” 是姜长有的声音,穆云翼趿拉上鞋子出来,打开大门,见姜长有左手提着一条将近一米长的大鱼,右手挎着一个大大的包裹,身后还跟着两个汉子,一左一右夹着脸色苍白的姜瑜:“云翼小先生!我带着犬子来给你赔罪来啦!” 他这些天求爷爷告奶奶,不少人都直接让他去求穆云翼,满口地说穆云翼的好话,说他儿子砍人不对,又告诉他去求穆云翼一定能成,其中以范举人为最。 如今穆云翼真的撤了诉状,把他儿子救了出来,他为了挽回名声,便大张旗鼓地跑来给穆云翼道谢,还狠心把重伤重病的儿子从客栈里的床上揪起来,叫上两个平时用来送油的伙计架着来给穆云翼赔罪。 穆云翼一看他这般架势,心里头暗道这姓姜的也是个人物,便道:“这事都已经过去了,不是说过了吗,咱们的恩怨已经一笔勾销,还赔什么罪……” “那可不行,我儿子砍伤了你,让他来向你赔罪是理所当然!”转头呵斥他儿子,“在家的时候都怎么跟你说的?现在见到了小先生,你还站在这里挺着做什么?” 姜瑜又羞又痛,只是不敢不停老爹的话,他这次惹出了这么大的祸,连老妈都折腾到牢里去了,说不后悔是不可能的,这会咬咬牙,在门槛外屈膝跪了下来,双手着地给穆云翼磕头:“小先生大仁大义,不跟我一般计较……” 一句话还未说完,就痛出一身冷汗,连音都开始打颤了,穆云翼赶紧过去扶他:“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他要把姜瑜拽起来,怎奈人小力轻,姜瑜摇晃了两下,疼得龇牙咧嘴,却始终不肯站起来,穆云翼又向姜长有说,“你赶紧让他起来,既然到我家了,我是主,你们是客,所谓客随主便,就得听我的,不然的话咱们就算拉倒,我把大门一关,你就让他在这跪着吧!” 姜长有刚开始还不依,一定要让儿子磕头,好让左邻右舍都看看自己的诚心,后来听穆云翼这么一说,方才踢了他儿子一脚:“小先生都发话了,还不快起来!” 姜瑜痛得闷哼一声:“谢过小先生。”然后在两个伙计的帮助下哆哆嗦嗦地站起来。 穆云翼把他们让进屋里,看姜瑜坐是不敢坐,站着又两腿发软,浑身打颤,脸色惨白惨白的,连嘴唇都没了血色,简直就像随时都要断气一样,赶紧去里屋取了一张褥子,铺在炕上,让他上去趴着,姜瑜看向他爹,姜长有也心疼儿子,便点头应了,他这才脱了鞋子,上炕趴下。 姜长有看着桌上的饭和汤,不无歉意地说:“我来得不巧,耽误小先生吃饭了。” 穆云翼道:“无妨,本来也不怎么饿。”他又看姜瑜趴在那里,双手紧紧攥着枕头边,咬牙切齿地忍疼,尤其是浑身虚汗淋漓,脸色惨白的样子,心里头实在有点发虚,让高学红冲了碗红糖水端过来给姜瑜喝。 姜长有上来便大拍马屁,把穆云翼夸上了天:“我这些天在县城里上下托人找门路,但那些相熟的一听说伤得是云翼小先生,立刻就都大摇其头,那个悦然茶楼我也去过,哎呀你这个气势,那真是不得了……”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然后又说起道歉的事。 穆云翼赶紧摆手止住话头,转过身来问姜瑜:“你叫姜瑜是吧?我问你,咱们俩过去有仇没有?”姜瑜摇头。他再问,“你为了在你未来的岳父岳母面前长脸,不由分说跑过来用刀砍我,是不是你错了?” 听他提及自己的“岳父岳母”,姜瑜又痛又气,眼泪都流了出来:“他们是畜生!两个老畜生带着一窝小畜生!早晚让他们死在我手里!” 姜长有又要呵斥,被穆云翼拦住,继续问姜瑜:“你这一道差点砍断我的手筋,让我成了残疾,在骨头上留了一个豁,还不知道能不能长好,而你挨了六十大板,咱们算不算扯平?”姜瑜哭着点头,穆云翼又问,“你父亲可能也跟你说了,这次是他给了我五十两银子,我才退的状子,五十两,免去你三年的牢狱之灾,你觉得划算不划算?是不是感觉便宜我了?” 姜瑜点头,紧跟着又摇头:“我没想到你能退状子,要是我被人砍了,便是别人拿一万两金子来,我也是不肯退状的,听我爹说,你也不缺钱……那大牢里不是人待得地方,别说三年,我再待上三天就得死了。”他痛哭流涕,“这次是真心和我爹来来谢你的……” 穆云翼看他这般也就放了心:“我这人是有仇必报的,当然如果能揭过去,那也再不会记着的,过去的事,咱们算是彻底两清了,以后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咱们能成为朋友是最好,即便不能成为朋友,就当个陌路,都把各自的日子过好,也就万事大吉了!” 第84章 生分 姜长有给穆云翼送来了一条快要赶上他身高的大鱼,包袱里装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两匹绸缎,全加起来最少有二两银子。当日案子刚断下来,在衙门口,姜瑜他妈就给了穆云翼十两银子,回城撤诉的时候,姜长有又给了他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前后算起来,竟得了六十多两,在旁人看来,他挨这一刀,确实是挨得大赚了。 穆云翼估计,姜家这次算是破了财,单给自己就六十多两,另外上到县令,下到狱卒,都得打点,相比之下,自己得到的也不过是小头,他估计姜长有这几天的功夫最少得花进去二百多两银子,而就算这般,媳妇和四个大舅哥,以及那么些侄子们还全都在牢里,要想捞出来,指不定还得花多少银子呢。 穆云翼比较好奇的是,临回城时候,高以纯说的那句话,很显然是指点姜长有到枫林街去,仿佛那里是有高学信的把柄,但具体能不能成事,还未可知。 在城里住了一夜,穆云翼又坐车回到村里,这边的活已经大体上全都忙完了,见穆云翼回来,高以纯拿了一张纸过来:“这是剩下的工钱,等着你结呐。” 穆云翼知道高以纯自己手里有钱,此时大部分的工钱都结完了,剩下这几个收尾的,也用不了多少,高以纯在饭馆那几天,挣了不少,交付这个也是绰绰有余,见他仍非等着自己回来接,略一寻思,便明白过来,想必是他始终认为这三十亩地是属于自己的,如今做了地里的活,交工也要自己来付账,他一边掏钱时,一边叹气:“以纯哥,你竟然要跟我分得这样清楚。” 高以纯一怔,随即说道:“你知道,我和小五一直都在由你养活,房子和地是你用金项圈换来的,自然是你的,那饭馆也是你的,虽说契约上记的都是我的名字,但却不能混赖,将来……将来你父母找来,或者是你想离开这里,去寻你的祖籍家乡,这些都要变卖了给你带走……” 穆云翼气得扑过来,高以纯一个后仰,倒在炕上,穆云翼跳上炕骑在他肚子上,捏着他的脸颊揪起来,恶狠狠地跟他说:“我没有家乡!我也不会走!你还要我说多少遍?我到了这里,现在只记着这里,只认得你和小五,什么家人,什么祖籍,对我来说统统都没有!” 高以纯本来想把他掀下来,听他这么说,便停住了,反问道:“人哪有不想家的?你现在不想,将来也要想的,况且你虽得了失魂症,也只把家人住址忘了,其他的诗词歌赋,平常习惯,还全都记得,将来必是能想起来的,到那时候你也不回去么?” “我就是不想家!我的头先后磕了两次,在拐子手里磕一次,又在高以良手上磕一次,脑子坏掉了!永远也想不起来了!”穆云翼有些生气地说,“我把你当亲哥哥,把小五当亲弟弟,处处为你们着想,你们却处处跟我生分,还没怎么呢,就打量着要跟我分家,撵我出去!” “我没有跟你生分!”高以纯起身把穆云翼压倒在炕上,用手把他箍住,不让他挣扎,“元宝你别生气,其实我说你将来要回去寻亲,难道就不是为你打算了?人都是要认祖归宗的,若真的是你一辈子想不起来,你家人也不来找你便罢了,我也没想撵你,只是你要知道,我比你大了三岁,今年已经十四了,再过两年,就要成丁,顶门立户了,如今却被你挣钱来养我,我这心里头总是过意不去的,我怎么能腆着脸说那三十亩地是我的?”他看穆云翼气得眼睛都红了,便哄他,“元宝,你别生气,你知道我是舍不得你走的,当初那么苦的日子,咱们三个相依为命都过来了,难道如今稍微过两天好日子,我就成心撵你不成?你要这么想可真人冤枉我了。” 穆云翼这会也冷静下来了,也知道高以纯不是诚心跟他生分,只是高以纯已经十四岁了,进入青春期的孩子,都要开始叛逆,高以纯又向来以照顾弟弟为己任,这会被穆云翼养在家里,没有事业的小男人总是要闹情绪的。 他叹了口气:“穆家麻辣烫,当初开张时候,我一共给你拿了十两银子,除去交的房租、装修,加上前些天进货的钱,你给我拿回了四两七钱……”穆云翼掰着手指头算,“二月份赚了八两六钱三分,三月份赚了二十一两四钱五分,除掉给二哥二嫂的工钱……最后剩下二十七两五钱四分银子,减掉刚开始我拿出去的本钱,再拿出我的三层分红,还剩下十五两五钱六分八。这三十亩地是我的,前前后后你帮我忙活了二十多天,看在咱们的交情上,算二十天,每天给你二十文钱,就是四百文,加到一起一共是十五两九钱六分八厘,我就给你十六两!” 他说完就当真拿出一张十两的银票,一个五两银子的小元宝,又去柜子里拿了一吊钱给高以纯:“拿着吧,从此以后遂了你的心愿,地是我的,赶明儿就去更了名姓,到官府做成红契,饭馆契约上就是你的名字,那也不用改,只是分红的钱得写清楚,我也不要三层,只要一层就是了。” 高以纯有些慌,不接银子:“元宝,你这是干嘛!可是我伤到你了?我给你赔罪就是了,我真的没想跟你生分,你……” “你没有得罪我,我知道你的心,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安你的心,从此以后,地是我的,饭馆是你的,你愿意把二哥二嫂辞了,愿意自己去忙活,那也随你,我再讲课,你爱听不听,我也不逼你了,只是小五,他年纪小,不能跟你去铺子里浪费光阴,我还得管他。” 高以纯把银票和银子都拿回来塞进穆云翼的手里:“元宝你别这样,我错了还不行吗?” “你没有错,是我错了。”穆云翼说到这里,忽然感觉自己很委屈,“是我过去太自以为是了,不能体谅你的心情,你是家里的长子,存着挣钱养家,养育幼弟的心是好的,也没什么可以怪你的。” “我错了我错了,全都是我错了。”高以纯赶紧赔不是,“我也爱读书的,从小就看着大哥、二哥,还有小叔他们眼馋,真有个读书的机会,我能不珍惜?我是看你那段日子在茶馆里头太辛苦,才想着我来挣钱养家,让你静下心来好生读书的,我那是心疼你呐!我若是不爱读书,考试的时候,能回回满分?可见我的心思是用在这上面的,既能干活挣钱,又不耽误学业,岂不是好?谁知你竟错会了意呢。” 穆云翼料想在家吃闲饭是高以纯的心结,说什么也不肯把银票收回去,最后高以纯没办法了,也只得收过来,可怜巴巴地说:“元宝,你莫要赶我,以后我还是要跟你读书的,你不让我也要上赶着哀求的,你说得对,我眼看着再有两年就成丁了,咱们家若是不出个秀才,将来还得去服徭役的,一个不好就像我爹那样在外地没了。好元宝,你别不让我读书好不好?要不我也拜你做先生,给你磕头吧!”说完竟真的就着炕沿在地上跪了下来。 穆云翼赶紧狠命把他拉起来:“你这是干啥?是看我挨了一刀没死,要折我的寿么?” “我哪有此心!”高以纯叫屈,“我是诚心拜师的,从今以后啊,我就是元宝的学生,若学得不好,元宝该打打,该杀杀,我都绝无怨言的!” 穆云翼虽说是大人芯子,但前生也不过二十岁刚出头,还在大学里念书,从小被家里头宠着,到底也是不够成熟,自从到了这里,起早贪黑,兢兢业业,一步一个小心,生怕哪天一下不好就把小命给丢了,心里总有一根弦紧绷着,这次挨了砍,受了不小的惊吓,再被高以纯生分的话语弄得又是委屈又是郁闷,忍不住就发泄了一通:“好了,就这么着了!以后你也是有铺子有产业的人了,不比我这小门小户的,以后发了财,还要以纯大爷多多帮衬才是。” 一句话把高以纯逗得笑起来:“元宝你真不愧是说书的,一句话就能让人笑得肠子疼。” 两人提了三串钱,来到地里,在夕阳底下给大家结算:“诸位伯父叔叔,多谢各位这几天的帮扶,总算是把这十亩地给弄完了,各位的恩德,我一定会铭记在心的,今天晚上本该大家聚在一起吃一顿散伙饭的,只是我现在住在马老哥家里,不好麻烦人家做东道,没别的,多给大家每人五文钱,聊表寸心,还请大家不要嫌弃了。” 众短工听说不像前一波人那般临走之前有一顿好的,心里头本还有些不满,待听到有额外的五文钱拿,顿时高兴起来,排队领钱按手印,纷纷夸穆云翼仗义:“以后再有活,尽管来找俺们,别的没有,一膀子力气,干起活来是不输人的!” 穆云翼原本在村里头顶着小煞星的名号,大家对他都是敬而远之的,如果当初不是高以纯去请,而是他去,恐怕一个工人也请不来。然而这几天相处下来,大家发现穆云翼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狼道牲性,反而很是可爱可亲,做起事来也爽快,每天中午的饭里都有鱼肉,按理说农村短工每天也就是十文钱的工钱,已经是约定俗成的了,农忙时候,家里人手不够的,也不雇工,而是几家换工,先帮一家弄,然后再弄另一家,像穆云翼这样给十五文钱,让他们回家吃饭,或者媳妇送饭都是没人能说二话的,穆云翼不但中午供一顿饭,还不是窝头咸菜,这就让大家伙念着好了。 第85章 戏水 种完了地,穆云翼又在村子耽搁了两天,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才能走,他家的小麦已经是种得比别地方晚了,好在辽东一带偏冷,这时候比后世还冷,只能种一茬,倒也没有耽误农时。 这两天功夫,他又常往地里去看,西瓜苗基本上都成活了,已经扎根挺直,不再像刚栽下时候那样蔫蔫的,稻苗也是一片嫩绿,长势喜人,水里头偶尔能够看到游鱼吐着泡泡往来穿梭,看着不远处被阳光照得清亮的清水河,以及对岸连绵起伏的小山,穆云翼忽然有一种在这里建一所房宅,在这里养老的冲|动,不禁感叹:“年纪大了,都想着要养老了。” “哈!”高以纯被他这句话逗笑了,提着鱼篓走过来摸他的头,“你才多大一点,就发这种感叹,跟个小老头似的。” 穆云翼晃头躲过:“别摸我的头,男人头,女人脚,只能看,不能摸,听过没?” 高以纯被他说怔了下,随即又笑:“没听过。”他整理鱼篓,“元宝,别在那叹气了,来,哥带你捉鱼。”他麻利地把鱼篓打开,往里头塞饭团子。 “小五呢?”穆云翼左右看了看。 “他和小刀螂在下游凫水呢,别管他了,咱们抓两条鱼,我给你烤着吃。” 穆云翼看着他拿的鱼篓,跟往常见过的不太一样,也不只是用什么草编的,竟然上下开口,又用麻布缝住,里头穿上绳子,高以纯把口打开,拿了猪油活得面,还有饭团放在里面,然后在岸边上,找了个合适的地方沉下去,再把绳子绑在一块石头上放在岸边。 “这样就成了?”穆云翼十分好奇地蹲在岸边的岩石上看着。 “还不能呢,得等上差不多一顿饭的功夫,再收上来,就会有鱼了。”他拉过穆云翼说,“咱别在这等着了,怪晒的,要么去那边的山里头玩,如果运气好,看见野鸡、野兔也顺手抓几个,至不济也能得些蘑菇,要么我带你下河凫水。” 如今是农历四月份,后世已经快到六一了,太阳开始发威,穿着这古代的长衫,虽说是轻薄纯棉的,到底不如后世的短袖T恤轻快,穆云翼正热得难受,哪里愿意上山,早就看着河水眼馋了半日了,只是他过去从不跟人去公共澡堂和游泳池的,这会要露天野浴,实在是挑战他的承受能力:“不上山,也不下水,我就在这树荫底下坐着等鱼。” 他不走,高以纯自然也不会撇下他,也跟着他在树底下并排做了,随手揪了几把草叶摆弄着给他编蚱蜢玩。 穆云翼靠在树干上,把衣服前摆撩起来扇风,看着高以纯摆弄着草叶,倒也怪有趣的:“以纯哥,你说姜长有能把他媳妇和大舅哥那伙人都救出来不?” “能。”高以纯头也不抬,十分肯定地说。 “你怎么就那么肯定?你二伯可是秀才啊,也算是半个士大夫阶层了,娄县令要是不向着他,反而去偏袒姜长有,那是要被士林诟病的。” 高以纯把编好的一只蚱蜢递过来,又拿过草编小老虎:“你说的那些我不懂,我只知道,姜家打砸的是我大伯和我四叔,只要他们俩去县衙说自己没事,我二伯就算是有劲也没处使的。” “你大伯和你四叔会去衙门说自己没事?那姜长有得给他多少钱啊?他们可没有我这么好打发。”穆云翼忽然凑过来小声问道,“以纯哥,你跟我说,那天你说的那个枫林街是啥意思?” 高以纯转过来,看见穆云翼凑到跟前的小脸,因为天热,胖乎乎、水灵灵的,跟熟透的桃子一样,不知怎么,忽然就有了想咬上一口的冲动,他灿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虽然有极大的把握,但还不能肯定作准呢,先不能告诉你。”说完,又送过来一只小老虎。 穆云翼捏着蚱蜢和老虎,看高以纯额头上沁出晶莹的汗珠,也是热得不行,知道他是不会把自己一个人丢在这里去游泳的,他想到自己这个小身子还没有发育,即便是看到帅哥也顶多是小兄弟稍稍起立,掩一掩就过去了,况且平时洗澡换衣的时候,相互之间已经都看过了,那种情况发生概率极小……他一咬牙,站起来拉过高以纯:“走,咱们下河洗澡去。” 高以纯有些意外,不过他正想下河呢,见穆云翼竟然主动要去,也是意外之喜。 两个人绕过方才下篓子的地方,到下游,脱了衣衫鞋袜,都光溜溜的,高以纯站在高处,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水里不见踪影,穆云翼则小心地往水里走,等到了没过膝盖的地方便停下,坐了下来,河水刚刚淹没到脖子处,只露出一个小脑袋,浑身上下,都包裹在荡漾的清凉之中,瞬间将暑气赶尽,从头到脚都舒爽起来。 他用手舀起河水把头发打湿,然后又洗脸,忽然感觉脚踝被一只手抓住,一惊之下,随即想到是高以纯,便大声喊:“以纯哥你别吓我啊,即使你水性好,这也是闹不得的,弄好不都得掉进去……”正说着,那只手开始用力,把他往河里拉。 穆云翼刚开始还不在意,只是让高以纯松手,一边往后头挣,只是那只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用力地把他往前拽,穆云翼用手撑着想站起来,只是一只脚被对方攥住了收不回来,直愣愣地被对方拽过去,而且刚划出不到五米便急剧加深。 “咕咚!”他整个身体都浸入水里,他奋力挣扎,手脚并用,这时候那只手已经松开了,然而水面已经没过了他的头顶,穆云翼这回是真害怕了,拼命扑腾,趁着脑袋露出水面的时候,大喊救命,刚喊了半声,就又沉入水里,鼻子嘴里都灌进了水。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一双手臂从背后伸到他的腋下把他抱起来。 重新把头撑出水面,穆云翼狼狈万分,不住声地咳嗽着,眼泪鼻涕一起咳出来。 高以纯一只手把他抱在怀里,另一只手给他拍打后背。 穆云翼缓过劲来,气得瞪他:“你这是要把我淹死啊!” 高以纯脸上挂着笑:“那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害元宝呢?” “那你这是干什么呢?我差一点就淹死了!” “我不会让你淹死的。”高以纯赌咒发誓,“就算是淹死了我,也会用最后一口气把你推上岸的!” 穆云翼不满:“那你干嘛把我拽下来。” “教你凫水啊。” “哪有你这么教的!直接把我拖到深水区!”穆云翼揉了揉被水呛得发酸的鼻子,“就算是要学,你也得让我现在岸边学,慢慢适应了,再下来才行嘛!你倒好,直接把我拽下来,是想谋财害命呢还是怎地?” 高以纯一副理所当然地口气:“我们这里的小孩子,都是这么学的,当年小五,我也是直接把他扒|光了扔下来的,不这么学不行,像你说得那么着,猴年马月也练不成。” “那不行,我不学了,我要到岸上去。” “既然是这样的话……不学就不学吧!”高以纯双手一松,穆云翼直接掉进水里。 这个地方并不是太深,高以纯站着刚刚没到脖子下边,穆云翼下去就彻底没顶了,于是又是一番挣扎,高以纯又把他抱起来:“元宝,我觉得吧,凫水还是要学的,哪天我们这发大洪水,你总得有点逃命的本事不是?” 穆云翼喘着粗气,白了他一眼:“你们这发过洪水?” “最近这几年倒是没有,不过听村里人说,十年前还是有过一次的,整个村子都淹没了,你看这些田,差不多都是后开垦出来的。”他很是认真地跟穆云翼说,“要么今天就学会凫水,然后你自己游回去,要么……” “我就不学!我就不信你能把我放在这里淹死!”穆云翼也生气了。 高以纯说:“我自然不会把你淹死,不过我的气力有限,待会就抱不动你了,保不住一松手,你就得挨几下呛,咱们一直这么着,到最后我彻底没力气了,也凫不得水,最后都得淹死在这里,横竖是学是死,我都陪着你就是了。” 穆云翼确定高以纯这是一定要教他学会游泳了,也不知道他是真担心发洪水,还是单纯就想着跟自己一起游泳,亦或是这几个月跟着自己读书学字,这回要找回点小男人的自尊心,不过这会也没办法,自己是大人,总不能就这么跟个孩子在河里抱着大眼瞪小眼,于是便点头:“好,我学,你教我吧,不过你可不能再呛我了,溺水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高以纯见他这么痛快地答应,又伸手来摸他湿漉漉的小脑袋:“只要你用心学,我怎么忍心舍得呛你?想要将来不溺水,就现在把凫水学会了!” 穆云翼连呛了两次,鼻子算的厉害,他抽着气,不满地道:“善泳者溺,淹死的都是会水的,知不知道?” 高以纯很认真地摇头:“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这里淹死的都是不怎么会水的,真正凫水凫得厉害的,没有一个是淹死的。” 第86章 不要脸 高以纯认真地教穆云翼游泳:“你不要慌,不要乱动,只把头扬起来,即使什么也不做,也是不会沉下去的,来,我一点一点松手,好元宝,不要怕,我随时接着你呢,保证不会呛着你,要是真呛着了,我给你打手板。” 穆云翼的身子一点一点地下沉,他尽量按照高以纯说的去做,告诉自己不害怕,不害怕,然而心跳还是忍不住地加速,河水没过脖子他就开始心慌着急,强忍着不动弹,然而等水没到下巴的时候,喝了一口水,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挣扎起来,身子往上一窜,紧跟着就又沉入水里,直没了顶。 好在这回高以纯反应比较快,及时把他抱起来。 穆云翼无奈道:“以纯哥,你就放过我吧,我真的不行。” “元宝,当初是谁跟我和小五说,永不不要说自己不行的?” 穆云翼哭丧着脸:“可这不一样啊,念书,只要多念几次就会念,这凫水是要靠天赋的。” “哪有什么天赋,谁又是一生下来就会凫水的?还不是后来练出来的。” “你说这话不对,小鸭子就是天生会凫水,你把一只鸡扔到水里,再怎么练也淹死了。” 高以纯知道自己说不过穆云翼,就不再接茬,哄着劝着,一点点地松手,然而不管怎么样,穆云翼到最后都是忍不住挣扎起来,那简直是不受人控制的本能反应,他又央求高以纯带他上岸,高以纯龇着一嘴白牙,尽量做出极为凶狠的样子:“你再提一次上岸,我就把你两手都绑起来,放到水里,看你还挣扎不了!” 穆云翼直接被他这副表情逗笑了,伸手去抹高以纯的眼角:“以纯哥,你眼睛狭长,瞪圆了一点都不吓人,最好是这样眯缝着眼睛,对对,迎着阳光,还能闪烁出点异样的光芒来,嘴唇要抿起来,哈哈哈,就这样才吓人呢。” 说笑了几句,又开始练习,这回穆云翼闭上眼睛,拼命地告诉自己:“淹到就淹到,横竖有以纯哥在,是淹不死的,至多呛两下,今天这都呛了十几回了,也不在乎再多一回。” 他这回就强忍着,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大腿两侧,死命不动,然而终于像高以纯说的那样,只淹没了嘴巴就不在下沉了,他微微仰起头,鼻子就露在水面以上,可以自由呼吸。 高以纯看他成功了,也很高兴:“对,就是这样,现在我教你踩水,两只脚这样,向下踩水,要往脚底板下面用蹬劲,双手这样横过来……” 穆云翼跟他学着,逐渐地,对水的畏惧彻底去了,开始顺当起来,高以纯看他学的认真,又让他把身子养过来,这样就漂浮在水面上,靠两脚打水,就可以在水面慢慢游动。 “元宝真聪明!这么快就学会了!”高以纯不吝夸奖。 穆云翼也有些小得意,自己竟然学会游泳了,猛然间惊觉到,自己是赤|身|裸|体,仰面朝天飘在河面上,小兄弟光溜溜地对着蓝天白云呢,顿时脸上发烧,赶紧又变回在水中踩水的姿势。 “你跟我学,这样往前划水。”高以纯说,“小五他们在下游呢,咱们顺着水流下去找他们玩去!” 穆云翼有点不好意思跟别的人赤|裸相见,刚要反驳,高以纯已经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不见了,他叹了口气,料想这里向上一个缓坡就是瓜地,再往下游走不远就是自家的稻田,马家和邱家的人都在,衣服放在这也丢不了,便也认命地往下游划。 他第一次学游泳,虽然掌握了技巧,却也游不了太远,也游不快,好在是从上游往下游去,河水缓急适中,温度也好,他顺水扑腾一下,就能出去好几米远,料想高以纯必定不会走远,在暗中护航,心里头也不着急,一会的功夫,就划出能有三四里地,转过一个河滩,果真见到十几个小孩子都在水里游泳打闹,其中认识的就有计春时、计秋时、马乐和邱榔,也就是小刀螂,据说他妈生他的前一天,他爸出去给人做木匠活,把榔头丢了,正懊恼着,儿子出生了,就给他起了个这样的名字,后来长大了,因他瘦得跟麻杆似的,总被大人说是刀螂细脖,于是又得了这个外哈。 看见他过来,计家兄弟和马乐、小刀螂全都游过来,他们都是熟知水性的,在水里活像是一条条泥鳅鱼,转眼之间围到穆云翼跟前,叫师父、叫先生,都快乐的不行。 穆云翼没看见高以清,便问:“我们家小五呢?” 话刚说完,就感觉有一双手摸上了自己的大腿,穆云翼浑身一个机灵,条件反射地就要往后踹过去,等想到可能是高以纯,便呆了呆,这一脚没有踹出去,那双手却从两股向上,直往肋条上咯吱过来,穆云翼一躲闪,他才学会能在水上漂着,这一蹦跶立刻就又呛了水,好在身边几个孩子都是水性了得的,他也不像别的溺水者乱抓乱踢,这会被几个孩子一其抓住。 马乐说了声:“师父淹着了!”这几个孩子抓手的抓手,抓脚的抓脚,就往岸上游,他们不抓还好点,穆云翼总能自己扑腾着飘起来,这会手脚全被抓住,反倒泅不得水,连呛了好几下。 忽然水底下升起来一个庞然大物,把几个小孩子全都吓跑了,又把穆云翼用脊背顶出水面,然后转过身圈在怀里,正是高以纯到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元宝,你没事吧?” “还没事呢,又灌了好几口老汤了!”穆云翼郁闷死了,“你刚才跑哪去了!为啥不第一时间出来救我?” 高以纯说:“我给你摘三印子去了。”他松开手臂,让穆云翼自己踩水,然后把手伸过来。 穆云翼一看,他两只手里各抓了一大把的桑椹,全都红得发紫,有的已经被挤变了形,流出汁水,被河水冲洗过之后,显出几分可爱,穆云翼看了一眼,嘴里边就开始流口水。再看高以纯胸膛上、胳膊上多了好几道红痕,想必是被树枝划出来的,心里头不禁有些小小的感动,拿了一颗桑椹,放在嘴里,酸酸甜甜的,倒也确实好吃。 穆云翼不肯在小孩子面前吃独食,就让大家一起过来吃,谁知他们见了,叽叽喳喳地说:“以纯哥,那边的山上又结三印子了?我们也去摘去!”说完稀里哗啦全都游向对岸,逆流而上,比穆云翼来的时候还要快,到了对岸,一个个光溜溜地,毫无顾忌直钻进对面的林子里。 穆云翼有点累了,和高以纯一起到岸边浅滩处吃桑椹:“对了,方才是谁在水里咯吱我?” “是小五,他们平时这样闹惯了。”高以纯跟穆云翼并排坐在浅谈上,左手平端着递到穆云翼面前,右手的则往自己嘴里送,“待会他肯定带着三印子回来给你赔罪。” 穆云翼吃了两个桑椹转头看向高以纯,印象中的以纯哥是很瘦很瘦的,记得刚来那会,瘦骨嶙峋的,蒙着一张肉皮,用手一摸都直硌手,经过这大半年的休养,身上已经见肉了,而且因为他除了腿骨折时在炕上躺了三个月,其他时候都是不闲着的,因此身上没有一点赘肉,少年人的身子还没彻底张开,但已经有了些肌肉,紧绷绷得,白里透红,看着很是养眼。 穆云翼伸手在高以纯胳膊上捏了捏,又在自己嫩乎乎的小胳膊上捏了两下,不由得叹气。 “你干嘛?又不高兴了?”高以纯也过来在他胳膊上捏了捏,“跟豆腐似的。”眼看着穆云翼瞪眼,他又笑起来,“元宝,你知不知道,你眼睛很圆很大,就仿佛会说话一样,去年我就是在那边稻田地上回去,去年是种的高粱,我赶着从牛二叔家里借来的牛车,拉着高粱糜子往家走,就遇见你蹲在路边上哭,当时还有好几个下地干活的在边上看着,都说你是一个人走丢了,让哪个好心的带回家去,当时你就哭着,用这双大眼睛一看我,我立刻就心软了,把你抱上车带回家了。” 穆云翼努力地想着他描述的那副情景,忽然笑起来:“你说的眼睛会说话,那我的眼睛会不会放电呢?”他把脸凑到高以纯跟前,一双大眼睛瞪得远远地看着高以纯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几乎要刮对方的眼皮。 “什么是放电?”高以纯刚问了一句,看着送到眼前的大脸,又被睫毛刮得痒痒的,莫名其妙地一阵心慌意乱,脸上发烧。 “不要脸!”一声断喝,从背后传来,两人转身一看,原来是牛五郎在岸上站着,他身上穿着极为严谨的直缀,头上戴着书生的四方巾,腰上还带着一只玉佩,从头到脚,不顾炎热。严谨得一塌糊涂,手里拎着食盒,张口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还用脚碾了一下,“不要脸的东西!天生的丧门星!青天白日底下,就在这里亲|嘴|操|屁|股!就你们这副德行还读书呢,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头去了,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高以纯说:“牛五哥,你误会了,我和元宝……” “误会什么?我方才都看见了!你们两个不要脸的,趁早滚出上清河村,仔细弄脏了这好山好水!见你们这一遭,我回头非得用茶水洗眼不可!” 穆云翼见他不听劝,还口出恶言,顿时不忿,就要张口,高以纯把他拽住:“算了,别搭理他了,他就那样……” 牛五郎还在那里喋喋不休,连骂带数落,穆云翼听了高以纯的劝,又看在牛老大的面上,也就忍了,忽然背后传来一声清脆的童音:“你凭什么骂我元宝哥哥!”原来是高以清他们在这功夫都游回来了。 第87章 失道者寡妇 高以清先前弄得穆云翼呛水,特地跟着小伙伴们去采摘桑椹,他们也是调皮,仍然潜水回来,要给穆云翼一个惊喜,哪知刚浮出水面就听见牛五郎说那样难听的话,顿时按捺不住,从水里站起来:“你凭什么说我元宝哥哥?我元宝哥哥再不要脸也比你强!读了好几年的书,连县里头也考不过,又不会干活,在家里吃闲饭,还有脸说我元宝哥哥,呸!” 他站在淹没小腿的水里,叉着腰,跟牛五郎对呛,身后其他的小伙伴也都跟着壮声势,一起朝岸上吐唾沫:“呸!”“呸呸!”“呸呸呸!” 牛五郎气得脸色发白,紧跟着又涨得通红:“我怎么考不上?要不是开春反冷,我受了风寒,别说县试,便是考个秀才又有何难?” 人群里一个孩子嗤笑:“别竟吹牛|逼|了!你去年就下场,不是也没考过?说你娘病了,让你分心,委屈的牛大娘哭了好几茬,今年又没考过,咋不咒你爹病了,却又拿风寒来说事?” 牛五郎也只有十四岁,受不得激,用手骈指向那孩子:“我母亲病重,我为母悬心,有何不对?你是个泥坑里打滚的野孩子,焉能得知孝道大义?圣人云……” 计秋时大声说:“你还是回家云去,明年把自己云成秀才是正经,少在这里白曰曰!” 牛五郎一看见他,知道他们兄弟拜穆云翼做先生的事,早就嫉恨在心,以为自己学富五车,还没有人来向自己请教学问,那穆云翼不过会念些三字经、百家姓一类粗浅的蒙书,又是个爱学女人做针线活的,计家人竟然举家带着孩子去拜先生,真是瞎了那么多双狗眼,这回见计秋时呛他,登时按耐不住:“我瞎曰曰?你回去问问你那先生知不知道什么是子曰、诗云,知不知道孔孟之道?知不知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这句话出自哪里?你跟着那个忤逆不孝的小畜生学,便是失道者寡助,因此亲戚畔之……” 计秋时才开始学千字文,读些“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之类的,哪里知道孟子上的话,他听不懂牛五郎说的话,只听得几个“寡妇”的字眼,知道是骂穆云翼的,登时从水里跳了起来:“你才是寡妇!你们全家人都是寡妇!看我不揍你!” 他第一个跑上岸,高以清、计春时、小刀螂等纷纷紧跟在后,全是十来岁的孩子,俱都光溜溜、赤|条|条,噼里啪啦跑上岸滩,直朝牛五郎冲了过去。 牛五郎自重身份,又仗着年纪大,没把他们放在眼里,竟然还不慌不忙地站在原地:“你们朽木不可雕也,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哎哟!” 牛五郎话没说完,就被计秋时扑过去一头撞在怀里,踉跄着往后退,马乐在这里年纪最大,这会绕到牛五郎背后,用胳膊锁住他的脖子,向后一撅,就把牛五郎撅得失了中心,向后跌到,十几个孩子发一声喊蜂拥而上,拽手的拽手,拉脚的拉脚,有的掐,有的抠,有的拳打,有的脚踢。 牛五郎从小就在寒窗下苦读,若论力气,连同龄的马乐也不如,哪里挣得过这么多孩子,身上连挨了好几下巨疼的,便开始破口大骂:“小畜生!小牲口!你们敢打读书人!有辱斯文!将来你们都是大牢里头的客!等我考上了功名,把你们都送进去,一天打一百大板……” 有一个扳脚的孩子,一不小心把牛五郎的靴子扯下来了,顿时一股酸臭的味道弥漫开来,登时把靴子扔在地上:“好臭!” 计秋时说:“再臭也没有他嘴巴臭!他还骂,用那袜子把他的嘴堵上!” 那孩子就真的把牛五郎的袜子扯下来,捏着他的鼻子,硬塞进他的嘴里,牛五郎涨红了脸,奋力挣扎,把两个孩子都踹在地上。 “他还这么发狠,咱们怎么处置他?” “他方才骂了小先生,咱们打他手心吧?” “不好,他说将来考上了秀才,就要把我们关到大牢里去打板子,咱们也把他裤子脱了,找树枝打他的板子吧。” 大家群策群力,想法子惩戒牛五郎,叽叽喳喳,最后终于决定,把他扔到河里洗一洗,把臭嘴臭脚臭|屁|股都洗干净了,然后再拖回来打板子,于是抗腿拽手,连扛带拖地就要往河里头弄。 穆云翼和高以纯赶紧过来阻止,小孩子间打架,弄个跟头,碰两块青,那都没什么,乡下孩子都皮实,平时一个村子的孩子在一起玩,难免有个磕磕碰碰的,即便挨了打,只要不过头见血,家长也不当回事,小孩子没有隔夜仇,头一天打架,第二天再在一起玩也是常有的。 要是换个人扔进水里倒也没什么,但这牛五郎是牛家的心肝宝贝,从小娇生惯养的,听说让分吹着一点都要风寒发热的,要真扔到水里,指不定弄出什么病来,到时候在牛大叔面前不好看。 穆云翼让孩子们把牛五郎放在沙滩上:“他看不起咱们,咱们也看不起他,不过是个读书读傻了的酸儒,也没什么本事,我教你们读书,将来可不能学他这样,越是有学问,越要对人和蔼,记住了,谦谦君子,用涉大川……” 牛五郎这回自己把嘴里的袜子揪出来,趴在地上干呕,见穆云翼说这个,以为穆云翼故意跟他抬杠,以回应之前自己说他不知诗云子曰的话,立刻面露不屑:“不知从哪本杂书上看到的一句闲话,也只能跟这群泥崽子们显摆。” 穆云翼气乐了:“谦谦君子,用涉大川,乃是易经上的,五经之一,你也是立志考取功名的,竟然不知易经,也是奇葩!”见牛五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他又说,“你道我不懂四书五经么?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乃出自论语。你道我是畜生,他们是泥崽子,心存蔑视,岂不是尤为孔圣人的教导?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出自孟子。如今这些孩子都是向着我的,你一个人孤军奋战,按照你方才说的,谁得道,谁失道,更是一目了然,人和在我,你焉能胜?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此出自大学,你对我充满偏见傲慢,可见心为不正!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此出自中庸,你上来便出口伤人,无所忌惮,正是反中庸之小人了!” 穆云翼原本虽然预算要考个功名,怕说书沦为贱业,是为长远计,并不着急,但这次姜瑜的事情给他造成了极大地震撼,姜瑜是良民,带到衙门,挨了六十板子,就几乎打成残废,而打多打少,打谁不打谁,全在主官一念之间,这次是他在县里头经营了根基,娄县令虽不说有心偏袒,但也有意照顾,不然的话,结果还不知会如何呢,没有功名,不进入士大夫阶层,终究性命没有保障,因此他也开始发奋读书了,无论如何,也要尽快考个秀才出来,至少秀才不能随便用刑,在一县之地,也能混得开了。 四书之中,中庸和大学字数最少,加起来也才五六千字,唯有论语和孟子最多,有四万多字,不过论语和孟子在种地之前就差不多抄完了,剩下的中庸和大学也都赶了出来,装订成册,用布包着牛皮做封面,种地的时候也带在身边,干活的时候,马乐他们大声背诵三百千,或是齐声背诵,或是一替一句,而他则在地头背四书五经,这时候虽不能全背下来,但其中经典的句子,也能朗朗上口,随便拿出几句来训斥牛五郎,竟然也是掷地有声,说得牛五郎脸上变颜变色,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你即便能背,但私德有亏,将来也考不得功名!” 穆云翼有些无语:“我私德亏不亏,都跟你没关系,读书人,别嘴巴欠得跟那些村姑愚妇似的,没事净说些东家长、西家短,哪家的媳妇不要脸的话,没事扯老婆舌,可不是读书人所为。看在牛大叔的面上,我也不跟你计较,赶紧走吧!” 牛五郎又羞又气,从地上捡起靴子胡乱套在脚上,那用嘴含过的袜子也不要了,拎起食盒顺着田间小路往西边走,刚走出不到百米,眼泪就不可抑制地流了出来,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气哼哼地迈步,迎面看见大侄子牛元义一路小跑过来:“我爷说你咋这么晚了还没过来,让我来迎迎。” 牛五郎怒道:“不过晚一会吃,哪里就饿死你了!至于这么着急地过来催么?” 牛元义没了爹,跟着老妈在牛家有点吃闲饭的意思,在他们家,牛二郎、牛三郎是顶梁柱,牛五郎是一家人未来的希望,这三个人地位最高,平时说话也最理直气壮,虽然没有说过分家的话,到底显得大房是累赘,为了让大孙子将来也能读书,牛老大才天天进城卖柴,要在临死前给大孙子和老儿子攒些家底。 因此被五叔训斥,牛元义也不敢吭声,只闷闷地走,牛五郎把食盒递过来:“干看着你叔叔拿东西,也不知道帮一把手,不孝的东西!” 那食盒算上把手有将近一米高,里头装着一家人的饭菜,牛元义才七岁大,那里拎得起来,不过也不敢反抗,张开双手,把食盒抱起来走,因看不见路,一脚踩在土坷垃上,连人带食盒一起滚到地上,里头的饭菜都泼洒出来。 第88章 割鹿屠鸡 “怎么我就说不得你了?”牛五郎抓着牛元义的后颈把他从地上揪得站起来,“你还跟我耍脾气,摔饭碗了!”他扬起巴掌,噼里啪啦,抽了牛元义四个耳光,打得小孩哇哇大哭,拼命躲闪,又被他强揪着用脚往|屁|股|上踢,“我是你叔!你不好了,我打也打得,骂也骂得!你跟我耍脾气就是不孝!那是要遭雷劈的!阎王爷先让判官来勾你!” 牛元义的哭声引得周围地里干活的人来,因是饭点,大多坐在地头上吃饭,看见牛五郎打他侄儿,纷纷问是怎么了,牛五郎只道:“他不好,我说了他几句,他就是性子把要送到地里的饭全都摔了,我正管教他呢。” “我没有……呜呜……我不是故意摔的……”牛元义奋力挣开了牛五郎的拉扯,撒腿跑远。 牛五郎在后头高声喊:“你还敢跑!看你晚上回不回家,我叫二哥用棍子打你!”又狠狠地跺了跺脚,把地上的食盒扶起来,继续往地里去,到了地头,只说牛元义不忿他的管教,把饭菜摔了。 他二嫂当场就说了几句硬话,牛元义的母亲刘山杏赶紧提出来要赶回家去重做,被牛二郎拦住:“算了,就这么着吧,好在都洒在食盒里,没有洒在外头,刮扫刮扫也不脏,还能吃的,大宝又淘气,等晚上回去,再好好跟他算账!” 大家伙聚在一起吃饭,牛大娘看到儿子身上比较狼狈,尤其脸上还有两块乌青,问起缘故,牛五郎一听母亲问起,顿时把满腔委屈升起,落下泪来:“方才我在河边上,看见那小煞星和高三郎光吧出溜地并排坐在河里,正靠在一起亲|嘴|操|屁|股呢,我说了句不要脸,他们就支使一帮小孩子过来打我,还要把我扔到河里去呢!” 大伙听了这话,全都愣住,齐刷刷地把目光看了过来。 牛五郎挽起袖子:“你们还不信,看,这就是他们掐的,还有这里,是他们挠的,都破皮了,我是读书人,不好向小孩子动手,他们就得了势了,这么作践我。” 牛大娘见了,赶紧过去抓起儿子的胳膊,心疼地揉搓:“没想到,那小煞星竟然是个忘恩负义的!真是个白眼狼!” 牛老大不爱听,把饭碗往地上一顿:“你只听他说,真正怎样,还不知道呢!” “怎么着?你还不信你儿子的,反倒去相信外人的不成?再说那小煞星是个啥样的,这村里头谁不知道?向来是动刀子出了名的,五儿啊,以后你别往他们跟前去,只离他远远地吧。” 牛老大说:“首先云翼那孩子就不可能让一群比他更小的孩子替他打架,要是五郎真得罪他狠了,直接他自己就提着刀子石块过来了。另外五郎也是撩闲,人家在河里愿意做什么,与他又有什么相干?他们两个才多大?在河里凫水,挨着亲近些也是有的,况且大家公子,爷们之间相互调个|情儿也属寻常,哪就值得叫嚷出来?又说得那样的难听,活该人家揍你!” “他算什么大家公子?不过是腌臜不堪,人厌狗弃的小牲口,禽兽一样的东西,正该做那禽兽的事!我说他们不要脸,又有什么不是的?” “怎么说都是你有道理!敢情天底下的理儿都搁在你这呢……” “好了好了!”牛大娘看见老头子气红了脸,立刻在中间和稀泥,“都少说两句,横竖那小煞星厉害,咱们还是尽量远着点好。” 牛老大端起饭碗,忽然又放下了:“大宝呢?他去迎你,你说他摔了食盒,现在又跑哪去了?” 牛五郎赌气不吱声,牛老大连问三遍,一声比一声高,牛大娘赶紧又劝:“他能去哪,想必是摔了食盒,害怕咱们罚他,跑回家里去了!” 牛老大寻思,二儿媳妇做饭向来都是用碗量出来的,不可多浪费一粒米,孙子回家之后,肯定是吃不到午饭的,这边要是都吃完了,他就得饿上一顿,就用碗单拨出来一些饭菜,放在一边,告诉牛五郎:“你一会回去,把这个带回去给大宝吃。”牛五郎只是愤愤地不吭声。 却说这牛元义,知道家里人都宠着小叔,这回招惹了他,肯定要被叔叔婶子打骂的,况且他打了一家人的午饭,就更不得了,他娘第一个就得打他,二婶子更是个在厉害之中拔尖的人物,越想越怕,并不敢回家,就一边跑一边抹眼泪,随哭随走,难过得不行。 他早上天刚亮就跟着大人一起下地,帮着撒种拔草,这会早就饿得狠了,肚子里咕噜噜地响,忽然嗅到风中飘来一股香气,登时让他嘴里口水直流,不由自主地就循着香气过去了。 翻过一个土坡,看到下面河岸边时,一群孩子正拢起篝火,在烤东西吃,三根拇指粗的树枝上面,分别穿了一条鱼,在火上烤得吱吱流油,又撒了花椒、精盐之类的调料,味道香得不行。 却是穆云翼和高以纯,带着一群小孩子在野炊,穆云翼前两天就跟高以纯提议,要来一次纯粹天然,回归田园的野炊,当然这两个词只是他心中所想的,也是他前生一直期盼的,高以纯一听就乐了,这个时候的农村孩子,在外头弄吃的也是寻常事,便答应下来,今天因是在这里的最后一天,地里的活都忙完了,就带他来凫水、野炊。 方才过来时,鱼篓子收上来,里头已经有了四五条二十厘米左右的鲫鱼,还有一些拇指长的小狗鱼,全都掏了肠子,处理好了,用树枝穿上,放在火上熏烤,孩子们又掏了十来枚鸟蛋,等着待会扒出一些带火的灰埋起来,靠余温焐熟。 单是这些自然是不够十多个孩子分的,穆云翼就自告奋勇回家取些肉来,高以纯要跟着,穆云翼说:“你赶紧把鱼都烤好,我现在饿了,待会回来可是要立刻吃的!”高以纯只得留下来烤鱼。 穆云翼回来先到马家取了断玉、割鹿双刀挎在身上,然后直奔高家大院,打开三房这边的鸡架,拽过一只鸡来,用脚踩住翅膀,揪起冠子就开始放血。 他进院的时候,高老太太是看到的,看他挎着双刀,高老太太就在屋里不动,横竖房门是插着的,管他是回屋里头住,还是寻大房的晦气,她都不打算插手,等了一会看没有动静,她又把纸糊窗屉推开往外瞧,并没有看出什么来,歪着脑袋仔细听了好一会,才从大房屋内传出来的争吵声里头听见了鸡叫,顿时醒悟过来,再也顾不得其他,打开房门,迈着小脚就冲到大门口,正好看见穆云翼提着刀子在杀鸡,顿时嗷地一声哭嚎开了:“哎呀我的天啊!你个黑了心肝的小王八犊子,竟然偷我的鸡!” 穆云翼割开了鸡脖子上的血管,任由血流满地,一手揪着鸡冠子,一手提着带血的刀子,笑呵呵地说:“哪里是你的鸡?你的鸡怎么会养在我们的鸡架里?这就是我家的鸡!” 高老太太看见旁边已经有一个杀完了的死鸡,心疼得不行,这些可都是下蛋鸡,她们家一共养了五十多只,原本都养在四房后头的鸡架里,穆云翼他们搬走之后,高以直占了高以纯的房子,她就寻思着,鸡多架小,再要分出一块地方垒鸡架,一来眼看种地要育稻苗,二来还要占用园田地,便把鸡分出将近三分之一来放在三房这边的鸡架里。 这些鸡有不少都是养了两三年的,都能抱窝能下蛋,每天最少一个鸡蛋,攒多了拿到镇上去卖,一年能得一两多银子呢,她向来把这些鸡看作是命根子呢,这会见穆云翼杀起来毫不留手,简直比挖她的肉还疼,就要扑过来阻拦,被穆云翼用一尺多长蘸着血的刀子一指,立刻腿就软了,噗通一下跌坐在地,又开始哭嚎:“我上辈子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啊!这辈子一大把年纪,还要被一个小崽子这样欺负!老头子啊,你走得太早了!要是你还活着,哪里能让一个外来的小瘪犊子骑在咱们头上拉屎啊!佛祖啊,菩萨啊,你要是有灵,就降下一个雷劈死这个小犊子吧……” 她这么一嚎,大房屋里头忽然安静下来了,转为小声争吵,而且断断续续的,只不过仍然没人出来,穆云翼心里暗乐,把鸡杀了一只又一只。 高老太太又急又气,知道儿子们是指望不上了,就抄起一根扁担,乍着胆子过去,离着老远用扁担前面的钩子把鸡架门勾住,强拉扯开,一边大声说:“鸡啊,你们快出来啊!别让这小瘪犊子宰了你们……” 她越是这么招呼,那些鸡越害怕得不敢出来,过了一会才醒悟过来,提着扁担跑得飞快,绕到三房屋后,在鸡架那边一咋咋呼呼地轰赶,这回那些鸡才咕咕叫着,争先恐后地往出跑,穆云翼反手又给抓住一个宰了,算上这个,他已经杀了七只了,看见高老太太在鸡架后边,他反手拿刀作势虚劈,高老太太便像见了鬼似的,吓得跑个飞快,穆云翼哈哈大笑。 等把最后这一只得血也放干净,他去院里随便拿了一个土篮,把鸡都装进去,拎不动,只能顺地拖着走,刚到门口,就听见大房屋里传来一个摔碎东西的声音,紧跟着房门一开,姜长有红光满面,笑呵呵地往外走,后边跟着脸色铁青的高学解和如丧考妣的高学信两口子。 “哎哟,小先生也在这呢?”姜长有笑呵呵地向穆云翼抱拳,“这是抓得鸡啊?” “是啊。”穆云翼点头,看他笑得仿佛占了天大的便宜似的,便接口道,“你这也是抓着鸡了么?” 第89章 枫林街故事 姜长有看穆云翼在地上奋力地拖拽土篮,就过来一把拎起来:“小先生这是要往哪拎?我给你送过去吧。”穆云翼赶紧推辞,他却拎起来就不肯松手,“这鸡一只能有四五斤,加起来有二三十斤,你怎么能弄得动?我给你拎过去吧,这次还得多谢你们帮忙呢。” 穆云翼左右看看,见没人偷听,便小声问姜长有:“刚才你在那里捞到什么便宜了?我看高学解的眼睛都要冒出火来了。” 姜长有呵呵地笑:“哪里占到什么便宜,我是那种占人便宜的事么?不过是来谈咱们两家的亲事罢了,原本已经定好亲的,今日过来下聘。” 穆云翼一愣:“你还要跟他们家结亲?” “干嘛不结?”姜长有笑得活像是一只偷到母鸡的狐狸,“只不过不再是正妻,而是让那丫头给我儿子做妾!赶明儿我就派人抬了一定小轿过来接人,到了我们家去,正好伺候我儿养伤。” 穆云翼目瞪口呆:“他们家怎么可能同意?” 姜长有笑道:“还不是你们家三郎那主意好,现在我要退亲,高学信也不肯的。” 穆云翼很是好奇:“以纯哥告诉你那法子到底是什么啊?” 姜长有奇道:“他没告诉你?啊,想是看你年纪小,不好听这些事。” 之后不管穆云翼怎么问,姜长有都是只打哈哈糊弄过去。 两人刚走到村口,迎面遇见高以纯来接:“以纯哥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在那等这么。” “鱼都烤完了,小五他们也回来了,我就过来接你。”高以纯接过装着鸡的土篮,一看便知道是高老太太的,也没有说什么,只跟姜长有道,“我们在河边烤的鱼,姜叔一起去吃点?” 姜长有摇头道:“不了不了,我还得赶回镇上,让人收拾屋子,准备办事情呢,过几天你和小先生要是有空,还请过来喝杯喜酒啊。”说完就美滋滋地往东走了。 两人一起往河边走,穆云翼问高以纯:“你就不好奇么?不相问问我么?”他眨着大眼睛,等着高以纯问他,他好作为交换,询问枫林街的事。 高以纯却道:“问什么?你这些鸡肯定是我奶在咱们那边鸡架里养的那些,姜长有这个时候来咱们村,所为的无非是两件事,一件是他老婆和大舅哥,看他那样子,想必已经是捞出来了,他又说办喜事,自然是不肯同意退亲,强要娶我大姐的。” “难道你不觉得奇怪么?你大伯他们家那样,他还不同意退亲,要是我的话,就那这个做要挟,好好敲你大伯一笔竹杠来。” 高以纯看了他一眼,笑了:“姜家不缺钱,至少姜长有是知道高家是我奶当家,从我大伯那里刮扫不出来几两银子的,他们又不缺这点,不如就娶了我大姐,正妻做不了,做个妾,正好去伺候那还躺在床上姜瑜,他要花钱买小妾,想我大姐那个模样岁数的,最少也得五十两银子,他就是把我大伯家里榨出油来,也弄不到这个数,而且还可以借此事拿捏我大伯,出了胸中的气恼。” 穆云翼瞪大了眼睛:“你你你早就知道了?怎么能猜得这么准的?” 高以纯看他这样子可爱,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过去穆云翼总爱捏他和小五的脸,高以纯也逐渐养成这个习惯,开始越来越频繁地捏穆云翼的脸,肉肉的,嫩嫩的,手感极好:“这个还用得着猜么?只要那姜长有不疯不傻,手里又握着人家的把柄,是个人都得这么做的。” 穆云翼听他说道把柄,越发心痒难耐:“以纯哥,你就告诉我吧,枫林街到底怎么回事?” 高以纯看他这样央求自己,心里头莫名地开始痒痒的:“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穆云翼说:“好以纯哥,小弟求你了,你就告诉我吧。” 高以纯越发爱看他这样,鬼使神差地说出来一句:“你亲一亲我,我就告诉你。” 穆云翼毫不在乎,踮起脚尖,抱着高以纯的脖子,在他脸颊上“吧唧”就印了一口:“这回行了吧?行了吧?告诉我吧!” 在那句话出口的时候,高以纯脸上就开始发烧,等穆云翼亲完,已经是红得厉害,心里头突然之间纷乱起来。 穆云翼看他愣在那里,满脸绯红,心里也开始吃惊:他怎么脸红成这样?是害羞了?还是……对我有了感觉?他知道自己一直只喜欢帅哥,不喜欢美女,高以纯长得身材高挑,眉清目秀,十足的帅哥坯子,事实上高家人长得都不难看,就连高以良,也是气质上猥琐居多,面部五官也是极端正的。 高以纯长着一双狭长的眼睛,鼻梁高挺,薄片嘴唇,因为从小生活艰难,时常地紧抿着,平添一副严谨稳重,他今年十四岁,身体逐渐开始发育,这半年养得又好,不复过去那样消瘦,又是长年做活,身上长了不少肌肉,从头到脚,匀称紧绷,正是穆云翼喜欢的类型,要是在前世,他必会弄些图片视频,匿名发过去试探一番,然后想办法追求的,但是现在…… 而这时候高以纯也在看穆云翼,说起来缘分这个东西真的是神奇的,穆云翼这个身子,跟当年做穆家二少的时候是极为相似的,前世小时候也是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直等到后来婴儿肥消失,长到十□□岁时,脸型才开始稍稍拉伸,稍稍有一点尖下巴,形成一个小巧的瓜子脸,尤其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谁见谁夸,都说他的眼睛会说话。 高以纯虽然少年老成,但也毕竟是个十四岁的小孩子,正是情窦初开,懵懵懂懂的时候,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只是看穆云翼这幅样子,心中非常喜欢,越看越爱,又想起当初下地回家,看到穆云翼蹲在路边,小小的身子,哭得一抽一抽地,便不由自主地心疼,明知道白添一口人吃饭,会引起多么大的家庭风暴,还是不可抑制地把他带回家,从自己本来就不够的口粮里生出一半来给他吃,每天给他洗澡喂饭,哄他逗他,就觉得无比地开心,想着他总吃窝头不行,还隔三差五地想办法上山抓鸡,下河捞鱼,在地里头烤了给他改善伙食。后来穆云翼要死的时候,他难过得不行,每次想起若是自己不把他捡回来,换个好人家里头,必不会吃这样的苦,高以纯便心痛得想哭。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一起呆在路上,怔怔半晌,最后还是穆云翼最先反应过来,用拳头打了高以纯一下:“你干嘛呢?说好了亲完就告诉我的,现在亲完了,快告诉我!” 高以纯回过神来,连忙转过身去,不敢看穆云翼,一面稳定新生,一面连声说:“好好好,我这就告诉你。”穆云翼把头凑过来,他就在他耳边说了,“枫林街有个宋寡妇,当年她丈夫在的时候,我大伯就跟他有些首尾,那时候我大伯到县里头赶考,跟她认识的,两人暗中来往,不过三年,宋寡妇的丈夫就死了,现在独自一个人守着一个女儿过活。”略迟疑了下,他又说,“我怀疑,她那个女儿也是我大伯的,原来宋铁匠跟宋寡妇成亲十多年都没有孩子,我大伯跟他好上不久就怀上了,我估计当年宋铁匠死,也跟他们两个有关,姜长有想必找人查到了什么蛛丝马迹,才跑上门来逼得我大伯不得不去县里头撤状子,并且还捏着鼻子去给人家当小妾。” 穆云翼听得下巴差点掉在地上:“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高以纯说:“那些年小五身上起疹子,整个身上全是大片的红疙瘩,我奶不肯拿钱请郎中,我自己去山里头采些山货,然后背着我奶拿到县城里头去卖。那年正好赶上科考,我羡慕人家能读书的,寻思着怎么想办法,将来有机会让小五也读,就跑到那里去看,正好看到我大伯,鬼鬼祟祟的,原来还以为他要去逛窑子,没想到竟然进了枫林街的一户人家,我找人一打听才知道,瘸了腿的宋铁匠前两年死了,院里头只剩下一个寡母弱女,人家还说,那位带四方巾的公子在宋铁匠还在的时候就常往这里来呢,还说那女儿是他们两个背着宋铁匠生的,我离着远远地瞧过那个女孩,果然长得跟我大伯有几分相似。” “这个有点劲爆啊!”穆云翼咂摸咂摸嘴,“怪不得你大伯捏着鼻子答应姜长有的一切要求,这想不答应也不行啊!” 高以纯深吸了一口气,随后说:“你不知道,我大伯那一家人,各个都是一肚子坏水,又阴又损,毒辣透了的,当年就是他们表面充好人,哄着把小五领走,若非我反应快跑去给搅黄了,此刻小五早已经被卖到戏班里去了,还挑唆四房的人欺负你,他们在后支招,当初四郎把你从台阶上推下去,就是他们挑拨的,还撺掇我奶,让你跟着一起下地干活,小五才五岁大,从小没吃着什么好的,跟个小猫崽似的,就得起早贪黑,顶着毒日头下地间苗拔草,要不然就不给饭吃,你来了之后,白白嫩嫩的,跟个瓷娃娃似的,他们也狠得下心让你去掰玉米棒子。我跟你说元宝,我早就要把这事捅出来,只是我毕竟是侄子,不好直接说话,也查不出证据,否则将来连小五也无法立足了,这回正好有了姜家这一茬事,就把刀柄递过去,让他们两边折腾去,哪天弄个大仰八叉,才是老天爷开眼呢!” 第90章 那样好的鸡 听了高以纯这样的话,穆云翼暗道这位以纯哥从来不声不响,看着人畜无害,禽兽可欺,又在村里有那么好的名声,没想到暗地里竟然有这么高的城府和手段,而且也够能忍的,他自觉若是异地相处,自己要么离开高家,跑出去要饭,要么就真个红刀子进白刀子出,跟高家人拼了性命,想到高以纯这些年忍辱挨饿,默默地把弟弟养大,并且暗地里抓住高家的把柄,即便没有姜家,把他逼急了,将这事捅出来,高家也是承受不住的。 这个时代,通|奸|本身就是大罪,更何况还涉嫌谋害亲夫,一旦坐实,高学信就得五马分尸,最差也是腰斩,那位宋寡妇得剃了头发,骑着木驴游街去,高家从此身败名裂,再也抬不起头来,连高以正、高以直,也不能再参加科考,因为要想参加科举考试,必须得三代“良人”,有这么一个爹,别说他们哥俩,就连高致孝、高致仁将来也不能科考,甚至高学解、高学成,因为没有分家,多多少少也要受牵连,这简直就是一颗原子弹了! 到了这里他彻底放下心来,不再想高家的事,和高以纯一起把鸡带到河边上,一群小孩子正在用沙子堆起了平台做桌子,每个都有一尺见方,顶上是凹进去的,里面放着采来的桑椹和鸟蛋,还有一个上面插着钎子,挂着十来条大大小小的烤鱼。 看见穆云翼两个回来,大家齐声欢呼,都围拢过来,穆云翼说:“咱们待会烤鸡肉吃。” 孩子们刚开始还不敢相信,等过了一会才齐声欢呼起来,纷纷过来帮忙拾掇,高以纯拿过穆云翼的刀,给鸡挨个开膛,掏出内脏,又让孩子们把各家地里中午吃饭的盆、碗都拿过来,把鸡的心肝脾胃,凡是能吃的都麻利地清洗干净,然后就分给他们。 这年头虽然说几乎家家养鸡、养猪,但是不像后世那么喂饲料,再怎么精心照料,成长也是有限,下的蛋大多都要攒着拿到镇上去卖,生病受伤,吃上一两个,过节过寿,来了贵客,才能杀一只,至于那猪就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杀,肉要么做成腊肉,要么放在坛子里腌上,留着以后一年吃的呢,因此现在能得些鸡的内脏,也是极了不得的好事了,很多在地里干活的人都亲自过来道谢,怕把鸡肉放坏了,都赶紧先送回家去,用干净水浸泡了。 除了这些能吃的,剩下那些不能吃的,都在地里头挖坑埋了,这功夫,马乐已经用从家里取来的铁盆烧了热水,过来浇水拔毛,这活计有一定的危险性,只有高以纯和马乐两个年纪最大的在做,其他的小孩子,要么负责收鸡毛,要么拾柴禾,要么削木签,就连穆云翼,自以为可以上去帮忙,都被高以纯撵开,严令不许靠近三尺之内。 高以纯干活绝对是一把好手,浇水拔毛,动作飞快,很快就弄完了一只鸡,穆云翼用刀割了翅膀,用签子穿上就拿去烧,其他孩子知道鸡不是自家的,俱都眼巴巴地在旁边看着,并不是急等着吃,而是羡慕这份能够烤鸡的“特权”,就连高以清都看的眼馋,也想过来拿一块鸡肉,被高以纯阻止:“你不会烤,别白白糟蹋了鸡肉,等我退完毛再给你们烤,都先别着急。” 穆云翼原本以为,自己烤的就算没有高以纯好吃,但烤熟应该没有问题,哪知烧烤也是一门技术火,比用锅炒菜还要难得多,更难的是用木签子的时候,一会的功夫,他就开始麻爪,穿着鸡翅的木棍已经要烧焦断折了,鸡肉才只有三四分熟,他越想要往前送,木棍烧得越快,如果不是他反应快,那么好的一个鸡翅,就要掉进火堆里了。 看着他懊恼的样子,高以纯回头一笑:“你先别烤了,等我弄完了,亲手烤给你吃,直等现成的吧,你要是饿了,那有烤好的鱼,还有他们采来的三印子,先垫吧垫吧。” 穆云翼怎么可能让一群小孩子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一个人吃鱼?也就只接过计秋时递过来的一小捧桑椹,吃了十几个,弄得牙齿都发紫了。 好在高以纯没让他们久等,用最快的速度把所有的鸡都退完毛,再用来带的清水洗净,然后用刀切开,穿在木棍上烤,他一只手拿着好几串鸡肉、鸡腿、鸡排,缓缓地移动翻转,另一只手拿了一根粗木棍,小心地拨着下方的篝火,把火焰的大小掌握到最佳程度,然后小心地只用火苗的顶端去烤鸡肉,尽量不让其烧到穿肉的木棍,时不时地还拿回来,往木棍上抹些湿泥吧。 很快,香味就飘出来了,好几个小孩子早把穆云翼早上带来的精盐、酱油、十三香等调料准备好了,他将料条按照次序,均匀地涂抹在上面,鸡肉便逐渐成了暗黄色,几个小孩子全都不由自主地咕嘟咕嘟咽口水,连穆云翼都不例外,甚至被这香气一勾,连肚子都开始咕噜噜地响起来。 穆云翼先前那份烤的半熟的鸡翅最先好了,经过高以纯的加工,已经变得金黄油酥,散发着让人难以抗拒的香气,高以纯先给他递了过来,穆云翼拿在手里,看着周围的小伙伴们期盼的眼神,实在不好意思先吃,不过那香气又太过诱人,让人无法抵挡,他便先从翅尖上撕了一块肉,送到高以纯的嘴里:“来,先给你这劳苦功高的人尝尝。” 高以纯有些意外,不过随后便满脸幸福地张嘴接了:“很好吃啊,你也吃吧,这块马上就要烤好了,他们也都有。” 穆云翼最终还是没能忍住诱|惑,很是丢脸地把鸡翅送进嘴里,那鸡翅已经被烤的表面一层酥皮,咬开之后,里头是油香嫩滑,穆云翼觉得自己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鸡翅,吃了第一口,就忍不住吃第二口,其他孩子都看着他吞口水,他还是有些不自在,幸好这时候高以纯已经把所有的都烤好了,拿过来分发给大家。 孩子们齐声欢呼,过去接了木棍,不顾烫地张嘴便咬,一边嚎叫一边吹起,一边不住口地猛吃,嘴里头含糊不清地说着:“好吃!”“太好了吃了!”“谢谢以纯哥!”“谢谢小先生!” 他们平时都是吃玉米饼子腌咸菜,喝野菜粥的,一年吃到肉的机会满打满算也就十来次,这会吃到这样好的烤鸡肉,那真是无异于天上的美味了。一个个光着脚丫子蹲在沙地里,两只小油手或是捏着一根鸡腿,或是抓着一块鸡排,全都吃的吧唧吧唧地响成一片,腮帮子跟塞满粮食的仓鼠一般。 高以纯把手里最后一块鸡腿递给马乐,然后又开始切肉穿串,穆云翼又递过来一块鸡肉:“你也先吃啊,等吃完了再烤下一波。” 高以纯笑呵呵地说:“不用,反正今天的鸡肉也够,这是从我奶那弄来的,也不好往马家拿,足够咱们敞开了吃的,我先烤着,等你们都吃个七八分饱再吃不迟。” 穆云翼就把鱼拿过来,坐在他身旁,把烤鱼撕下来,挑干净了鱼刺喂给他,高以纯看穆云翼两次都是先把第一口给他,直觉的胸口热乎乎的,他不像别的孩子那样,习惯性地把别人对自己的好意当做理所当然,他是从小带着弟弟,挣起性命活这么大的,早知人情冷暖,见穆云翼这是真心待他好,而且也是敬重他,顿时颇为感动:“元宝,你吃吧,不用管我。” 穆云翼自己也吃了一块,高以纯做饭的手艺真是不错,这鱼因用了米醋,考好之后还撒了香菜,火候更是恰到好处,没有一点土腥味,只有满口的鲜美,真的是美味无比。 他吃一口,给高以纯喂一口,看着互相抢食打闹,欢笑一片的孩子,忽然想起初中时候学的那篇课文,鲁迅先生写的《社戏》,晚上在地里头煮豆吃,尤其最后说的,再没有看过那样的好戏,吃过那样的好豆了,自己将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有这个机会,再吃上这样的好鱼、好鸡了。 野炊这个东西,最重要的是个心情,要是像后世那种,带着香肠罐头,各种零食水果,铺上凉席,放上音乐,哪怕风景再好,吃着也不如像现在这样的情趣。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对面的土坡上,见那里趴着一个男孩,正咬着手指头,眼巴巴地看向这边,乍一看有点面熟,用手指着问高以纯:“你看那个孩子,是不是牛大叔的孙子,叫什么来着?过年以前,我去送年货的时候见到过一次,牛大叔说完我就忘了。” “叫牛元义,大家都叫他牛大宝,可能是被香味吸引来的,你去把他叫过来一起吃点吧。” 穆云翼就站了起来,一边走一边摆手:“是大宝吗?过来玩啊!”牛元义面上露出惊惶羞愧的神色,转身就要跑,穆云翼喊道,“牛元义,你不认识我了啊?年前我去你家的时候,你还喊我元宝叔呢,现在就不认人了!”牛元义站在原地不动了,穆云翼走到他跟前说,“大宝,你怎么在这站着,咋不下去跟大家一起玩啊?”他看牛元义身上好几个脚印,半边小脸还肿着,心里头就咯噔一下,“你怎么了啊?被你家大人打了?” 牛元义再也忍不住,眼泪刷刷往下淌:“我五叔打我,呜呜,还说要告诉我二叔打我……我又不是故意弄倒食盒的……呜呜……” 他一边哭着一边说,穆云翼也听不太真切,只知道可能是他闯祸了,把饭弄洒,被牛五郎打了,他给他擦了擦眼泪:“好了,别哭了,叔叔带你玩啊,乖,别哭了啊,跟元宝叔叔走,带你去找以纯叔叔吃烤鸡肉去!” 第91章 三仙洞 穆云翼把牛元义领到篝火边上,没敢给他鱼,怕他让鱼刺扎到,正好高以清拿着一只鸡腿蹲在高以纯旁边喂给他哥吃,穆云翼叫过来:“你哥我给他吃鱼呢,你那个带着大宝一起吃去吧。” 高以清便拉过牛元义,过去跟小伙伴们打成一片了。 很快,另一批鸡肉串也烤好了,高以纯拿过来分给大家,又给穆云翼一个鸡翅,自己留了一个鸡爪子,这回牛元义也分到了一块鸡肉,抱着在那啃。 都是十岁左右的小孩子,只有高以纯和马乐是十四岁,饭量比较大,其他的吃一会也就饱了,高以纯把篝火熄灭,剥了些带着火的灰烬,把大家捡回来的鸟蛋都放进去埋起来,这又是个技术活,灰堆大小,里头的火星多少,都至关重要,火多了,就要烧焦了,火少了,又不熟,而且密度也不容易掌握,得让它持续缓缓受热,要是太急了,还可能爆开,这种活计,也就只有高以纯这样多年总掏鸟蛋烤着吃的,才能做好。 埋完鸟蛋,大家又下水打仗,如今是农历四月下旬,如果按后世的公历算,差不多已经是六月份,今天尤其之热,穆云翼估计差不多得有三十度,古代衣裳又太严谨,大家都热得不行,方才吃烤肉,又弄得满脸满嘴的油污,这回正好又把衣裳都脱了,再度跳进水里,十几个小孩子,全都光溜溜的,排着队站在河边一块大石头上往水里跳,跟下饺子似的,噼噼啪啪,在水里扑腾开了。 穆云翼刚学会游泳,还不敢这么往里头扎,又怕被别的孩子嘲笑,便说:“我跟大宝在岸上,你们下去玩吧。” 高以纯笑着说:“大宝也会凫水,而水性也好着呢,你莫陪他在岸上,还是陪我在水里吧!”他不由分说,过来把穆云翼腰带扯开,剥了个|精|光,然后打横抱起来,几步跑上那块石头,奋力一抛,把穆云翼像个炮弹似的抛进水里,然后自己也迅速脱了衣裳,跳了下去。 穆云翼这下又呛着了,大脑开始发蒙,惊慌失措地乱抓乱踢,连喝了好几口河水。 孩子们看到这样子就要来救,被高以纯撵开:“你们玩你们的去,这里有我,元宝不会有事的!”他潜到水里,用脊背把穆云翼往上托出水面,然后再游开,大声说,“元宝,你别慌,用我教你的法子凫水啊!” 如此反复进行,不时地喊着:“露出水面的时候要吸气,尽可能地吸气!沉入水里的时候要憋住气,不要怕,我就在你身边呢!” 穆云翼终于逐渐镇定下来了,用高以纯教的法子,一点点地稳定情绪,不再无助地上浮下沉,能够在水面上漂着,他奋力游到岸边,扶着那块石头,又咳嗽了几声,这几下呛得极狠,眼泪鼻涕都出来了,他回头看了高以纯一眼,高以纯在水里露出一个脑袋,笑嘻嘻地说:“元宝,我这个法子灵吧,保管你一天就学会凫水,以后也能跟我们一样在水里随便玩了。” 穆云翼如果是个真正的小孩子,此刻肯定是得哭出来,并且发狠再也不理高以纯,偏偏他不是,那样耍脾气就没意思了。看着高以纯那张初显帅气的笑脸,穆云翼有些不确定,这村里的孩子是都这么胡打海摔过来的,还是他单独这样捉弄自己。 “元宝,怎么了?过来啊,咱们追他们去,咱们这上游还有好玩的地方呢。”高以纯见穆云翼这样看着他,便游过来抓住他的手腕,“走吧走吧,他们都过去了,咱们也去,等回来的时候,鸟蛋就烤好了。” 穆云翼不好发脾气,只得跟他一起游过去,这次却是逆流而上,可就没有上午那般轻松了,穆云翼这个身子没干过体力活,孱弱娇嫩,本就没有多少气力,水流虽然不急,他游了半天,也只出去不到百米远,而且只一慢了,就被冲着后退。 感觉双臂越来越酸,穆云翼赌气道:“我不去了,你们自己去吧!”他实在是游不动了,就仰面朝天躺在水里,一动不动,要让水流把自己冲回去。 “你干嘛不去!今天是一定要去的!”高以纯忽然从水里窜出来,仿佛鲤鱼跃波一般,直接扑到穆云翼的身上,双手按着他的肩膀,把他砸进水里,好在穆云翼有了前几次的教训,不再惊慌失措,及时闭住了气息。 两人沉到水里,高以纯伸手在河底沙子上一撑,转过身子,再用脚奋力蹬起,借势带着穆云翼向西窜出,也不见他手脚划水,身子像游鱼一样摆动,便急速向前划出老远,然后双手抱住穆云翼,用脚打水,两人旋转着又往上升,浮出水面。 穆云翼大口喘气,高以纯倒着划水:“元宝,你抱着我的腰,我带你划过去。”穆云翼还在犹豫,高以纯催促道,“快些吧,他们可能都已经到了呢。” 穆云翼把心一横,过来抱住他的腰,少年的腰极细,高以纯这个地方的肌肉很是发达,在皮肤地下鼓鼓|胀胀,抱着很有手感,因蘸了水,滑不留手,他只能张开双臂环过高以纯的腰,然后两手再扣在一起,高以纯面向着他,双臂倒着划水,走了一会,嫌速度太慢,又转过身去,双臂用力,身子往上一窜,紧跟着便又钻进水里,他手脚并用,虽然是逆流,又带着一个人,速度竟然也是飞快。 穆云翼他简直怀疑自己抱着的是不是一头海豚,在水里上蹿下跳,一会上浮,一会下沉,浑身几百个骨头节全都甩开,时而手脚并用,奋力猛划,时而双手紧贴大腿,仅凭腰力摇摆,向前潜游,穆云翼就好像处于风暴之中一样,只能把双臂用力抱紧,他这会已经滑到高以纯的左侧,被高以纯带着急速向前,在露出水面的时候,赶紧换气,下水之后,再用力憋住,他甚至都没来得及看周围的风景,又不敢在水里睁眼,一不留神,还要喝上几口老汤。 诚然,穆云翼也不讨厌如今这种感受,甚至感觉很是刺激,他不是个喜欢刺激的人,作为文科生,他更愿意安安静静地端着咖啡,在画板前面默默地画上一个下午,然而现在,他不得不承认,已经爱上了这种刺激,心里头崩崩地跳,河水在耳边哗哗地响,怀里头的人生龙活虎,上下翻腾,带着他迅速冲向未知的境地。 穆云翼向来得让局势处于自己的掌控范围之内,否则的话,就会觉得不安全,譬如他刚来到这里那会,就觉得高家不安全,哪怕跟着高以纯,每顿饭吃一个窝头,也能度日,但是那种人生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感觉,让他像受惊的鸡雏一样,惶恐不安,所以第二日,说什么也要一个人跑出来,到镇上,乃至于县城里寻找生路。 现在这种情况,很显然也是属于不被他掌控的,甚至只要高以纯拖长一段时间不到水面上去,他的小命就完了,但是他却很安心,没有一点惶恐,因为他笃信高以纯不会害他,更佳确定高以纯是个细心地人,绝不会只顾自己玩的开心,忽略了他的换气时间。 “哗!”一声水响,高以纯带着穆云翼游到岸边:“元宝,到了!” 穆云翼本就不长干体力活,折腾了大半日,游泳又最耗体力,此刻已经近乎瘫软了,双脚踩地上,直发软打颤,刚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就跌在坐在上。 “元宝,你怎么了?”高以纯赶紧把他扶住。 “没什么,就是有点累了。”穆云翼左右一看,见这里河道收窄,岸边不再是细碎的河沙和鹅卵石,而是长满绿苔的泥土,除了河面,周围全是茂密的树林,他们上的是南岸,西边是座小山,东边是个高岗,就这个地方最矮,湿乎乎的苔藓上面,印满了乱糟糟的脚丫子印迹,想是先到这里的那些孩子们留下来的,“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我们的三仙洞,快跟我走吧。”他看穆云翼有些乏力,便又要把他抱起来,被穆云翼拒绝之后又要背他。 穆云翼还是拒绝:“就这么扶着我走吧,你比我还累,得节省着点体力才行。” 高以纯就搀扶着他上岸,往林子里头走去,地上的苔藓又湿又滑,高以纯却走得极稳,他手脚修长,又是走惯了山路的,虽然带着穆云翼,仍然健步如飞。 再往前走不远,便开始有鹅卵石和细沙铺成的路,能有两尺多宽,左右两侧的草里头都种满新 鲜 熊 猫 没 眼 圈 。 了各种野花:“这是谁弄得啊?”忽然又担心道,“会不会有蛇?” “有我在这里,你就尽管都放心吧,便是来了熊瞎子,也保管不会弄伤你一点油皮的!”高以纯略带得意地说,“这里都是我们弄得,这段日子我们没来,但他们想必是经常过来打理的,这小路上都没长蒿子。” 第92章 拜大仙 小路修得很齐整,底下铺了鹅卵石,上面撒了一层细沙,光脚踩上去,也不会被硌得疼,而且还会发出悦耳的“咯吱吱”地响。左右两侧的蒿草野花都有一米多高,茂密得看不见草丛里的东西,只有超过蒿草的一株株枝繁叶茂的大树,穆云翼看了看,认出是桃树,他前世没少吃桃子,桃树却没看过几遭,在他的印象当中,桃树就应该是两米左右高,枝条不过胳膊细,而如今看到的桃树,却又三四丈高,大树冠张开,遮天避日,穆云翼看得目瞪口呆:“这真的是桃树吗?” “这就是桃树啊。”高以纯有些奇怪他的反应,“快走吧,他们肯定都玩上了。” 又往前走了大约两百米的样子,小路将尽,前方蒿草密布,已经是走到了死胡同里。 高以纯带着他继续往前走,等到了跟前,穆云翼才看见,迎面是一片草墙,仿佛屏风一样挡在这里,左右两侧各有一条小路可以通行,走进去,不过几步远,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已经到了桃林深处,一株株桃树,大都有脸盆粗细,枝节斜生,千姿百态,有的横生的树干上垂下绳索,做成秋千,有的树桩在地上,做成桌椅,还有在树顶上用树枝茅草搭成的小树屋,地面上也都铺着鹅卵石和细沙,先到这里的孩子们,正在拔除从鹅卵石缝里长出来的蒿草。 “好不好玩?”高以纯问穆云翼。 “好玩!这些都是你们弄得?”穆云翼又惊又喜地问。 高以纯点头,然后用手指着不远处一个最大的树屋说:“咱们在这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那是咱们家,走,我带你上去。” 那个树屋在最中央一株最大的桃树上,借着三个枝桠修建而成,有几个主要的枝干都被凿透,穿过结实的椽子,然后就依托这些椽子做地基,上面铺上木板,弄得颇为平整,顶棚也依托树干作出人字梁,铺上两块木板做脊,再附上蒿草,前后左右,都是用草编成的帘子做墙壁,看那些草帘子,已经枯黄,是有些年头的了,外面又爬满树藤,披上一层带着野花的绿衣。 虽说是最大的木屋,也只能并排坐三个人而已,因都没穿衣裳,高以纯特地把下面的木板弄干净,然穆云翼坐在上面。 其他的孩子们拔完了草,也都玩闹开了,互相追逐打闹,有的在两棵树中间,用草绳和木条连接起来,颤颤巍巍的“独木桥”上走过,有的围着秋千轮流上去坐着,享受小伙伴们的推逛。 忽然穆云翼发现这树顶上有好些鸟窝:“这里竟然有这么多鸟窝,里头有鸟蛋吗?” “这里的鸟窝我们都不掏的。”高以纯解释说,“有不少鸟窝都是我们从别的地方连着蛋一起挪过来的呢,因为鸟儿能捉虫,鸟多了,种子就少了,我们不来时,这里鸟有好多呢,今天一轰轰,就大多吓跑了,等待会看着没什么危险,它们就该回来了。” 坐在这最高的树屋里,穆云翼掀起草帘,往四周看,十几个孩子,全都赤|裸相对,追逐打闹,笑得开心无比,真仿佛是梦幻中的世外桃源一般:“你方才说,这里叫三仙洞?” “是啊。”高以纯拉着他往下爬,“你跟我过来。” 穆云翼小心地踩着树枝和在树干上凿出来的阶梯,跟他下来,两人往西边走,转过一米多厚的草丛,前面竟然出现一个洞穴,马乐正带着两个孩子在这里除草,看到穆云翼,高兴地叫了声:“师父,你也来拜三仙啊?” 穆云翼有些不明所以地点头,被高以纯拉着进洞,那洞口只有大约一米高,走道里头,却是极大,而且甚是空旷,竟然有篮球场大小,最引人注目的是,正对着洞口,用石块堆起来一个台子,顶上插着三根木棍,木棍顶上各有一只木雕,做得活灵活现,穆云翼一眼就认出来,分别是一条盘在木棍上的蛇,一只趴着的狐狸,还有一只站立起来,憨态可掬的黄鼬,不禁问道:“这就是你们的三仙?” “是啊。”高以纯理所当然地说,“这个是蟒仙,这个是狐仙,这个是黄仙,不正好是三仙么?快来跟我拜拜,三仙可灵了。” 在北方很多地方信这种动物大仙,尤其以狐仙、黄仙最多,蛇仙也不少,很多跳大神的,都会请神附体,治病解冤,或者是占卜过去未来,小孩子最是天真,听大人说啥,他们就信啥,于是对这三仙也是深信不疑,无助的时候想第一要找父母,父母指望不上了,自然只能指望大仙。 那祭坛前面还放着一块木板,木板上有三个粗瓷大碗,里头分别放了一条烤鱼,一块鸡肉,还有一把桑椹。 马乐在外面说:“师父,你也拜拜吧,可灵呢,求什么有什么,我们都拜完了。” 穆云翼接口道:“真有那么灵?那你都求过他们啥,他们给你了?” 马乐说:“去年冬天,我求着能像以纯那样一起读书,结果就成了。” “去年冬天,下那么大雪,你也过来这里拜他们了?” “是啊,要心诚嘛,不过那会河都结冰了,我从河面上跑过来的,从家里拿了花生来拜。” 穆云翼想要告诉他,让你能读书的是我,不是他们,不过想到这些不过是小孩子心里头的一个寄托,无助彷徨时候的一个依靠,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为了能读书,竟然在北风烟雪里跑出这么远拜大仙,想想就让人心酸,自己这会跟他们争这个,实在是有些不合适,便住口不说,用手摸着凸凹不平的木板问高以纯:“这些都是你建的?有好几年了吧?” “有四个年头了,那时候他们要把小五卖掉,我就抱着小五跑出来,想找个他们寻不到的地方,永远不回去了,便起了建个家的念头,因为这里桃子好,我每年夏天都和马乐他们来这里吃桃子,就把他们叫上,一起来这里建了这个神秘村,刚开始的时候,也没有这些的,我们废了很大的劲才把草清理出来一小片,然后搭了个简易棚子,后来虽然知道成不了家,但也常到这里来玩,一点一点地扩大,又建了树屋和那些玩具。”高以纯颇有些感慨地说。 穆云翼拉过他的手:“以纯哥,现在咱们有家了,不用再回高家去了!姜长有给了五十两银子,正好把城里那套院子买下来!你不要说那是我挨了一刀换来的话,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也就是我的,莫要再跟我生分了。” 高以纯笑着点头:“嗯,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那个院子是咱们的,这个树屋也是咱们的,从此以后再不生分了。” 穆云翼听他这么说,十分高兴,抱住他的脑袋,又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以后咱们齐心协力,一起把日子过好,把小五养大。”他想起了红楼梦里的大观园,便说,“以纯哥,你是很有园林设计的天赋的,等以后咱们有了钱,也造一个大园子,到时候咱们俩一起设计一起建筑!” 马乐在洞口看着两个人亲昵的样子,颇有些羡慕,自己的哥哥就从来不会这样亲自己,他又是家里头最小的,下边也没有个弟弟,也没人可亲。 从洞里出来,高以纯带着穆云翼也来到一个秋千旁边,大伙立即想让,把穆云翼弄上秋千,然后就一起用力地推起来,十几个小孩子同时起哄,越来越使劲,穆云翼如在云里穿梭,每一下都几乎把身子横过来,听着孩童的欢呼声,看着参天的大桃树,穆云翼忽然有一种在梦境中的感觉,在这样纯天然的世界里,大家全都一|丝|不|挂,坦诚相对,身心完全放松,尽情滴玩耍,这种事情在过去现代化的大都市里简直是想也不敢想的,小孩子一个个都养得跟弱鸡似的,连玩个皮球都怕脏了手,有细菌,没有一点男孩子的骁勇顽皮和属于童年特有的纯真快乐。 玩闹够了,大家就把山洞里供大仙的鸡、鱼,还有桑椹都拿出来,每人都分了一点,吃干净,然后就往回走,小孩子精力永远也是用不完的,这样闹了一天,仍然不觉得累,再次像下饺子一样,噼里啪啦,全都跳进水里,比着赛一样游回去。 这次是顺水向下,穆云翼可以不用高以纯带着,自己游了,不过他游不快,又没有别的孩子那样的体力,只能慢慢地缀在后头,高以纯则陪着他,在他身体周围游来荡去,时而潜入水底,半天不见人,忽然从下面升上来,把穆云翼拱翻,时而从两侧突然扑上来,亲穆云翼的脸。 有一次他在水底下,手脚不动,就那么直挺挺地浮上来,正好跟水面奋力划水的穆云翼贴在一起,弄得穆云翼一个机灵,几乎失声惊叫出来,高以纯却哈哈大笑:“怎么样,吓找了吧?跟你说,你要凫水凫的好,便不能怕水,要学会利用水,靠着它上浮下沉,靠着它游走翻身,这样才行呢,否则你越怕它,它就越欺负你。” 第93章 元宝仁义 天边夕阳晚照,一片红霞,大家回到原来烧烤的岸滩上,先把鸟蛋从灰堆里扒出来吃了,每人一个,分到最后还少了两个,孩子们都拿着鸟蛋,不肯就吃,马乐把他的那个拿出来给师父,计家兄弟、高以清、小刀螂、牛元义,以及其他所有的孩子都纷纷拿出来要给高以纯和穆云翼。 穆云翼拿了计家兄弟的那个:“我和以纯哥吃这个,春时、秋时你俩吃一个,就行了。” 计秋时把胸脯挺得高高的,觉得穆云翼拿他的鸟蛋,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 那蛋烤得正好,高以纯拨开蛋壳,先掰了一些蛋白给穆云翼,然后又把蛋黄整个取出来给他,穆云翼摇头不肯都要,高以纯笑着说:“你吃吧,我小时候经常吃呢。”穆云翼还是摇头,他便把蛋黄也分成两半,先把自己的一半吃了,然后另一半送给穆云翼,穆云翼这才张嘴吃了。 鸟蛋的香气有些特殊,感觉真是美味极了,看着天边的晚霞,穆云翼有点小小地惆怅,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吃到这样好的烤肉烧蛋了。 吃完鸟蛋,高以纯把泡在水里的鸡肉都拿出来,挨个用刀切了,分成十几分,在场的每个孩子都有一份,高以纯过去带着这群孩子玩,无论逮到野鸡野兔,还是抓到鱼鳖虾蟹,最后吃剩下的,也都给大家分了各自拿回家去,乃是惯例,所以各家大人也都愿意自己孩子跟高以纯玩,况且这次的鸡是高老太太的,如果全部拿回马家去很不好看,也给马家添麻烦,就更该全都分了。 穆云翼爱吃鸡翅,高以纯爱吃鸡爪,他就把剩下的五个鸡翅和四个鸡爪全都自己留下,马乐分到一块胸脯肉,一个鸡腿,计老汉爱吃鸡头,七个鸡脑袋都给了计春时,最后剃完胸脯肉剩下的七个鸡架子给了计秋时。其他的孩子也各有所得,连牛元义也有一份,也是一块胸脯肉,一个鸡大腿,牛元义说什么也不肯要,脸涨得通红,转身就要跑。 穆云翼把他拽住:“既然来了,就都有份,总不能我们分东西,单把你硌出去? 牛元义这才接了,跟两人鞠了个躬,撒腿往家里跑了,他满心感激地跑回家,正遇上出来找他的牛老大,这会地里的活已经接近尾声,晚上也不会赶得太晚,太阳一偏西,一家人就都回来了,结果发现牛元义根本没回来,又等了一会,天都擦黑了,还是不见人,牛老大着急起来,开始让家里人都出来找,牛元义就是在这时候回来的。 看着他手里捧着的鸡肉,问是怎么回事,牛元义便把经过都说了,牛五郎一听就急了,过去把鸡肉抢过来,全都扔到了院里,又过来打牛元义:“大家都为你担心,你却跑出去跟那两个不要脸的混在一起,还把他给的东西带回家里来!呸!我……” 牛老大赶紧喝止,把孙子拉到身后:“你干什么?你这么大声小气地,还要给我演个全武行啊?你总打他干啥?” 牛五郎义正言辞地道:“那两个小子不要脸,要他们的东西,也是不要脸!圣人云,贫者不是嗟来之食!他这鸡肉是从他祖母那里抢来的,与劫掠偷盗无异,我就不是秀才,我此时若有功名在身,必要往县里头递帖子,告他一个忤逆不孝,抢劫至亲之罪!”又用手指着牛元义,“你也是个不要|逼|脸的,吃了人家的鸡肉,三年拉不出屎来!连你也跟他们是同犯……” 牛元义听了又气又怕,哇哇大哭,用手扣着喉咙,就要把下午吃的给他呕出来,牛二嫂子在旁边阴惨惨地说风凉话,牛老大呵斥牛五郎,牛五郎梗着脖子跟他对吼,满口的诗云子曰,牛大娘过来骂老头子,刘山杏则过来救过牛元义,连打了好几巴掌,一家人闹得是不可开交。 高以纯和穆云翼本是一番好意,却没想到牛家人竟是这般看法,事后知道,俱为牛老汉祖孙慨叹,不过这是人家的事,他们也从无管起。 因为茶楼里活计多,商益和马乐又都要脱产,除了说书,都要在家里读书学习,穆云翼有心再招两个伙计,首选的自然得是村里的,这事前几天就跟高以纯说了,这个年头,十四五岁便算是大人了,家里外头的活,都要操持起来,要是去城里头当伙计,家里便要少一个劳力,还要抛家舍业的,所以家里地多,或是人少的全都不会去,不过包吃包住,一个月三钱银子风雨不误的活,等闲也找不到的,有几家都合适的,都争抢着要去的。 穆云翼跟村里人不熟,就让高以纯帮忙忖度,高以纯最终挑了两个十五岁的少年,一个是邱大壮的小舅子,名叫白羽民,住在下清河村,邱大壮岳父岳母前几年相继过世,当初为了给二老治病,原本就不多的田地又都变卖了,如今空守着三间大瓦房,家徒四壁,只能靠四处打零工过活,每年春种秋收,他都来姐夫家帮忙,临走时得些米面油盐,今年穆云翼雇工挖稻田,他也被介绍过来挣钱,高以纯过去跟他也是认识的,穆云翼说要找人得时候,第一个就点了他的名。 白羽民长得身材细高,也挺壮实,平时话不多,只默默地干活,虽然看着不够机灵,但胜在听话勤谨,又是邱大壮的小舅子,穆云翼也觉得称心。 第二个是村里头的少年,名叫夏珵,跟夏琦是出了五福的堂兄弟,家里头地倒是不少,但他上头有四个哥哥,全都已经成家,父亲去年没了,临死前做主,给他买了一个童养媳在家,然后就撒手人寰,兄弟五个分了家,剩下一个失目的老娘,跟大哥一起过活,他是个心气高的,虽说得了十七亩地,倒也能够过活,但更想出人头地,这次听说穆云翼茶楼招伙计,便来毛遂自荐,高以纯说他干活麻利,头脑灵活,也还可靠,穆云翼就答允了。 第二日一早起来,两人便张罗起来,又雇了牛老四的骡车,把应用的东西都收拾起来,准备回城里去,马家和计家、邱家都来送行,拿了不少米豆菜蔬,马大娘和牛四娘又给儿子拿了不少换洗的衣物,看着车上的蔬菜,穆云翼又想起一件事来,挎上双刀来到高家大宅,去三房后头的园子里摘菜,这里大约有三分地,他们进城之后,高老太太就带着儿媳妇给种上了,伺弄得倒好,穆云翼提了个编筐,把那些小葱、茼蒿、生菜、小白菜全都划拉进去,来回四趟,高家人没一个出来阻止,想必是被穆云翼给打怂了,不敢再来刚正面,他便也留了余地,那些刚出苗的芸豆、豇豆、黄瓜就没动,按照穆云翼的想法,他们只要出来闹,他就把这些苗也都给拔了。 把菜提上车,小刀螂抱着高以清,哭得眼泪鼻涕一塌糊涂:“小五,你啥时候才能回来啊。小五,你别走了好不好,你住到我家去……” 大家都上了车,他还拉着高以清不愿意撒手,邱大壮是个暴脾气的,伸出大巴掌就在儿子后脑勺扇了一下,打得孩子一个趔趄,差点把额头刻在车厢板上。 穆云翼在村里这些天,几乎每天都跟小刀螂在一起,看这孩子也是乖巧听话的,又很聪明,这会哭得可怜,便说:“邱大叔别打他,这也是他跟小五的兄弟情谊。”又跟小刀螂说,“你那么舍不得小五,要不就跟了我们进城吧,以后跟他在一块读书,好不好啊?” 小刀螂一听,不禁喜出望外,不过又怕他爹不答应,扭头看向邱大壮,邱大壮搓了搓手:“我们家榔头笨,读书也读不好……” 高以纯跟他极是熟识的,见他这样,便知是心里愿意,只是不好意思欠下人情,便把小刀螂抱上车:“好了邱叔,小刀螂教给我们,你就放心吧,若是过意不去,只把稻田料理好,等秋天里多打几斗谷子便是了。” 邱大壮红了脸膛:“这多不好意思……搭理稻田本就是我应该做的。”他又瞪了小刀螂一眼,“到了城里,听你以纯哥哥和元宝哥哥的话,以后他们要是在我跟前说你一句不好,我就把你吊在咱家门前的柳树上活活抽死!” 小刀螂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威胁,听说能够跟高以清一起进城,不用分开,便破涕为笑起来。 牛老四甩开鞭子,那骡子四足发力,拖动车子咕噜噜向前驶去,马、计、邱三家人,加上夏珵的小媳妇,还有不少看热闹的,全都一直送到村口,看着车辆在初升起不久的朝阳光中,越行越远,众人交口感叹:“元宝那孩子仁义啊!” 邱大壮忽然一拍大腿:“遭了,榔头去城里,除了一身衣服,其他啥也没带!我得赶紧回家收拾了,给他送过去!”说完就要往家里跑。 马铁柱拽住他:“行了大壮,元宝和以纯不能让小刀螂光屁|股的,这里离你家还挺远呢,那骡车走得可不慢,等你拿了衣服再送去,都得追出好几里地了。你要是心里头过不去,就像以纯说的那样,把你那十亩稻地弄好便成了。” 第94章 老姑营生 这次回村,前后不过一个月的光景,竟然发生了许多事情,不过结果总还是好的,三十亩地已经全部料理完了,只等七八月份收获时候看成效了,另外挨了姜瑜一刀,换来六十两银子。他上半年茶楼和饭馆收益都还不错,但除了交给陈鹤轩的一百两,剩下的也已经为数不多,去掉周转资金和应对突发事情的钱,就不够五十两了,原本他打算等到年底,凑够五十两,再跟陈鹤轩把房子买下来,现在得了这六十两,正好交房钱,所以心情很是不错。 回到城里,穆云翼洗漱一番自去茶楼说书,按照当日在村里约定的,饭馆归了高以纯,他如今觉得,有些东西还是跟高以纯分开的好,不然的话青春期的小男人总有别扭心思,当天便去官府做成了红契,房契、地契也都改成了他的名字,穆家麻辣烫也变成以纯饭馆,从此以后,地里的收成全归穆云翼,而饭馆则是高以纯的产业,里头有穆云翼一层的纯利。 他带着白羽民和夏珵去茶楼,大伙看到穆云翼回来了,纷纷过来问候,穆云翼冲大伙抱拳:“多谢诸位记挂,地里的事已经全都弄完了,以后就一心读书说书了,今天下午接着上回开讲,诸葛亮六出祁山,还望各位捧场!” 他把几个伙计叫到后院:“小益和小乐已经脱产了,以后不再负责招呼客人,日后只在店里头说书,我也知道店里人手不足,这一个月辛苦你们了,每人月钱增加一钱银子。现在又给你们找来两个新人,大家相互认识认识吧,你们俩,先做个自我介绍,说说自己叫什么,今年几岁了,家住哪里,平时都喜欢做什么,白羽民,你先来。” 白羽民是实打实的乡下小户人家的孩子,见了生人,难免局促,还未说话,脸先红了,被穆云翼点名,只得硬着头皮说:“俺叫白羽民,住在下清河村,今年十五岁,平时喜欢干活。” “很好,夏珵你来。” 夏珵比他多几分见识,抱拳向安小北他们四个鞠躬:“各位兄弟好,俺叫夏珵,家主上清河,今年也是十五岁,平时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事情,唯好跟人说笑,性子不那么稳重,以后跟各位说话,有心无心的,得罪了哪位,还请多多担待我吧。” 穆云翼又指着安小北他们介绍:“这个是安小北,一组的领班,这是江春水,也是一组的,白羽民,以后你就在一组。曲池,小益现在专职说书,以后你来做二组的领班,好好干,不要让我失望。” 曲池听完,不禁又惊又喜,自从经过上次李夫人那回事之后,他就变了心思,原来稀里糊涂,只跟着白娃混,结果差点得罪了穆云翼,经过那件事之后,他觉察到人情世故,变得有了自己的主见,不再像原来那样凡是为白娃马首是瞻,他过去跟着白娃疏远穆云翼,甚至多多少少地有得罪过他,怕穆云翼给他小鞋穿,又见到安小北如今得的好,便打定主意跟穆云翼亲近,虽说不至于到谄媚的地步,但主动给小掌柜搬个椅子倒杯茶水,还是不在话下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穆云翼才肯让他做领班,曲池极是欢喜:“多谢掌柜提携!” 穆云翼道:“夏珵以后就在二组,跟你和白娃一组,他俩新来的,什么都不懂,你们要主动教他,尤其是领班,更要以身作则,不许欺负他们,也不许放纵他们,等以后店里生意好了,我再给你们涨工钱。” 让他们相互认识了之后,穆云翼又让安小北和曲池带着他们拿行李到寝室里安排住处。 下午说了一场诸葛亮禳星失败,五丈原丞相归天,死了之后,兀自死孔明吓走活仲达,诸葛遗计斩魏延,听得观众们纷纷扼腕叹息,有的甚至连眼圈都红了,拍手顿足:“怎么就死了呢!可叹诸葛亮!唉,若是诸葛不死,想来三国也不能归晋,还能兴复汉室,还于旧都!” 穆云翼在心里头想:这都是小说神话的,真实的诸葛亮可没有这么牛叉,就算是再活个二三十年,也照样打不过北魏。 晚上带着商益回家,一家人已经做好了饭菜都等着呢,仍然是炕上放一个小桌,菜用碟装,穆云翼、高以纯、高以清三个坐在这里。地上放一个大桌,菜用盆装,商益、马乐、邱榔、计家兄弟、墨香,高学红坐在门口,负责给大家去外屋锅里盛饭,共是十个人,热热闹闹地吃饭。 穆云翼仍旧是吃完了就拿着枕头在炕里侧歪着跟大伙说话,先说大家的功课:“以后小五、榔头、春时、秋时、墨香,你们五个就在家读书识字,三百千必须尽快学完,弄得滚瓜烂熟,下半年就开始学习四书,除了孟子之外,中庸、大学只要会背,论语要粗解其意,明年下场是不可能了,后年是大比之年,也没你们什么事,等再转过年去,又到了岁考,你们就都要下场考试,所以到明年年底的时候,你们把字练出来,还得会做八股文章,只要过了县试,就算成功!” 高以清说:“小刀螂都不会怎么办?” “他不会,你就要负责教他,从三字经开始,谁让你们是好朋友了。” “我教他?”高以清笑呵呵地说,“那他要是学不会的话,我可不可以打他板子?” 穆云翼笑着点头:“当然要的,一切都按照咱们的规矩来!” 高以清立刻美得不行,拉过邱榔的手,在上面轻拍了两下:“你可听见了,元宝哥哥说了,我教你,你要是学不会的话,我就打你手心!”邱榔则只咧着豁牙的嘴傻乐。 穆云翼又跟商益和马乐说:“以后你俩上午说书,小乐你还不会说,也跟着你师兄一起去,在旁边看着,学着,本门的基本功,以后都由他教你,小益,你不许藏私,也不许嫌麻烦,你教他的同时,你自己也复习了一遍,这叫做教学相长,以后再有别的师弟,小乐你也要这么着。下午哪都不许去,回到家里头用功学习,千万不可以懈怠。明年你们虽然不入义学,但也要好生用功,我已经跟范举人说好,到时候请他帮忙弄些往年县试的题目来,到时候跟着我一起学习,等到岁考,咱们和他们五个一起入场,我这当师父的自不必说,你俩都比他们大,到时候若成绩反不如他们,不但丢你们的脸,可把我的脸也要丢进了。”两人赶紧连声称是。 高学红沏了壶茶端过来,给穆云翼斟了一杯,犹豫着问:“元宝,那天你说,让我从饭馆里回来,另有一番打算,只是后来也没说完,姜家父子就来了,后来也没听你提起……” 穆云翼笑道:“我原本想晚上先跟以纯哥研究研究,等明天再跟你说呢,是这么回事。我寻思老姑你的针线活计好,若要是就那么做些荷包扇套络子一类的拿出去,又卖不上价,白白糟蹋了好东西,我想现在我店里头正在讲三国,打算做一些跟三国配套的物件拿到店里头去卖,多少能比摊子收的贵些。” 听了这话,高学红有些失望,原来以为穆云翼会给他找点别的活计,没想到竟然还是做针线活,只不过是他帮着代卖,不过她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 高以纯却听出了其中的关窍,放下汤碗:“什么是‘跟三国配套’的物件?” 穆云翼说:“就是跟我讲的这段书有关的东西呗,比如同样是一个荷包,一个绣上喜鹊登枝,一个绣上桃园结义,听过我书的,喜欢三国的,肯定会选第二个。” 高以纯点点头,忽然说:“除了荷包,别的是不是也能呢?我可以用木头雕出来,能不能卖得出去?” 穆云翼没想到他能举一反三:“可以的,只是关二爷你雕出来,就成了神象了,未必能卖得好,我的打算是,你和老姑合伙做一些大件,譬如炕屏,你做木架雕花,老姑绣上桃园结义,火烧连营,草船借箭这些,肯定能卖的好,我觉得一个就能卖个三四两银子,甚至更多呢。” 高学红听了有点困窘地说:“可是我没听过你说书,也不会绣那些啊。” 穆云翼笑道:“我给你画出来,到时候你照着画去绣就成了,老姑的手艺没说的,配上以纯哥的木工技术,肯定能成的。” 高学红还是有些心里没底:“那明儿你就先画出来,我试试,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肯定能成的!”穆云翼说,“咱们还得抓点紧呢,三国眼看就要讲完了,里头的人物形象和故事情节正是深入人心的时候,要不然等下本书一出来,讲的时间长了,大家就又要喜新厌旧了。” 高以纯开始收拾碗:“明天我就去城东看木头,既然要卖到二三两银子,得买点好木料呢。” 第95章 蒋钰上门 第二天,吃过早饭,高以纯就去城东看木头了,高学红去购买各种彩线,穆云翼则跑去买画画用的大小毛笔,以及应用的彩墨,又买了二十多把最好的白坯折扇回来。 首先,穆云翼打算做十五把扇子试水,分别画上三国里的大事件,先画蜀国五个:第一幅就是关云长水淹七军,关羽身穿鹦鹉战袍,头戴青巾,手持青龙偃月刀,无比威风地站在竹筏之上,远处是樊城,下方滔滔洪水,曹军亡命奔逃,木筏上面,还有一个五花大绑的庞德。 关羽的故事已经流传千余年,历代帝王都把他作为忠义的典型来教导民众,已经开始神话,要论人气,说他是三国第一也不过分,因此一定得用心画到最好。 第二幅是张飞喝断当阳桥,第三幅是赵云截江救阿斗,第四幅是马孟起为父报仇,杀的曹操割须弃袍,第五幅是老黄忠定军山斩夏侯,俱都精美异常,把人物画得栩栩如生,杀气十足。 蜀汉五虎将一套,魏国五子良将一套,从张辽威震逍遥津开始,经乐进、于禁、张郃,最后是大斧徐晃结束。吴国则是五个大都督,老将程普、周瑜、鲁肃、吕蒙、陆逊。 每个人都在扇子背面配上一首对应的诗词,有三国演义原书上有的,记得的就原文照写,记不得或者书上没有的,就自己另作,三国里的诗词并不像红楼梦那么讲究,除了开头那首大学者杨慎的临江仙,其他大多是评书里的人物赞,穆云翼自己现做几首,混在里面,勉强也能对付过去。 穆云翼颜体楷书写的最好,不过只魏国五人的题诗用得是这个,蜀国的五虎上将为了突出杀伐气势,用的是宋徽宗的瘦金体,穆云翼的瘦金体与旁人的又有不同,写的是银钩铁画,根坚骨硬,吴国的五个儒将则为了突出潇洒,用得是草书,极为飘逸不羁。 他又请人用黄铜铸了个私印,刻上云翼居士四个字,印在上面。扇面画完,再用绸子做了扇套,分别绣上十五个人的名字,下面做了流苏扇坠。 高以纯也用上好的红木打了四架一连的炕屏,边沿底座全都雕刻了好看的流云百福等图案,俱都精雕细琢,打磨光亮,再刷上树漆,上面是高学红绣的四幅画:宴桃源豪杰三结义、虎牢关三英战吕布、关云长月下读春秋,猛张飞暴怒鞭督邮。顶上是由他书写,高以纯雕刻出来的四个楷书:忠义无双! 高以纯又自己做了几个笔筒,穆云翼帮他出谋划策,做了个诸葛亮套装:三顾茅庐,火烧新野,舌战群儒,草船借箭,借东风,八阵图,空城计,陇上装神,最后是禳星五丈原,一共九个,全部都是浮雕,这是个长功夫活,高以纯预计得做到中秋,穆云翼让他做出来一个就卖一个,分别卖到不同人的手里,他们自己想要凑成一套,这个价格就会越炒越高。 高学红也又做了些荷包、扇套、手绢等物,或是简单绣个人物,或是绣上一手小诗,灵气生动上比不过穆云翼,但做工严谨上又比穆云翼强了不少。 穆云翼每天上午读书画画,给孩子们讲课,下午去茶馆说书,为了拖延时间,把姜维九次北伐,邓艾钟会两路入蜀,尽量从中发挥,从姜维从赵云学来的枪法,到跟诸葛亮学来的阵法,一招一式,全都讲得细致无比,终于在六月六这天下午,讲到刘阿斗乐不思蜀,降孙皓三分归晋,一大清早,他就让商益和马乐把东西都搬到茶馆,特地腾出来一张桌子,把炕屏都放在上面。 上午是商益的班,如赵员外、范举人等,听惯了穆云翼的书,再听别的人,难免不自觉地带上挑剔的眼光,相互对比,觉得差强人意,而且商益讲的大多都是穆云翼曾经讲过的短篇,于是上午便不再常来,只隔三差五来一次,当然下午的那一场三国是日日不落的。 当然,商益讲了这么两三个月的功夫,也已经攒下了不少属于自己的粉丝,专门爱听他讲的,每天都来捧场,因此上午这场,虽然说不像穆云翼讲的时候那样连大街上都站满了人,但也是场场爆满,几乎没有空座。 今天客人们一进门,便看见吧台尾端摆放的那个炕屏,纷纷走过去观看,认出来是三国演义里的故事,顿时开始议论纷纷:“这炕屏做得真好啊,要是谁能把这个弄回去摆在炕上,等到了下雨天,找一二知己,青梅煮酒论英雄,借着雨景,直抒胸臆,必能锦心绣口,得传唱佳作!” 因为怕被碰坏了,或是有心人浑水摸鱼,笔筒和折扇等小物件都放在柜台里头的货架上,安小北早得了穆云翼嘱咐:“这扇子上有我们小先生亲手做的画,俱是三国里头的典故,因今天是三国演义这部书的最后一天,所以做出些玩意来,以飨宾朋。” 众人都见过穆云翼的字,那是不必说得,菜谱上也有他的画,虽然只是寥寥几笔写意,也是极好看的,因此听说那扇子上是穆云翼亲手画的,便觉得心里痒痒,十分想先睹为快,只是安小北不肯拿出来,只说是穆云翼要给大家惊喜,等到晚上讲完三国才能亮出来给大家看。 眼看着巳时将近,商益拿着布袋走到说书的桌前,从里头把穆云翼赐下来的扇子、手绢、醒木一样一样拿出来,工工整整地摆好。 就在这么个功夫,外头进来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孩,身旁还跟着一个小厮,曲池连忙过去招呼:“二位快里边请,书马上就要开讲了,咱们店里新近做出来的八大碗,小公子要不要尝尝?” 那男孩奇道:“何为八大碗?” 曲池拿过一张菜单递过来:“这八大碗,是用比茶杯略大的青瓷碗承装的八种茶,有黑珍珠奶茶、蜂蜜红枣茶、金银花露茶、人参枸杞茶,松针润肺茶、乌梅养肝茶、苦瓜宽心茶、山楂开胃茶,是咱们店里的第一等招牌,还有八大花茶,您看看在这呢,很多客人来了,都要尝一套呢。” 男孩眼睛亮晶晶地,一边翻看,一边在菜谱上摩挲:“那就把这八大碗上来一套。” 他后边那小厮说:“少爷,时辰可不早了……” 男孩说:“急什么,吃完了再走!你让他们在外头稍等一会,很快的。”小厮一跺脚出去跟门口的车夫说话,男孩被曲池引到贵宾区坐下,抬头看见商益坐在桌子后头,便问,“我记得你们这有一个这么大的孩子在说书,怎么换人了呢?他如今在何处?” 曲池道:“你是说云翼小先生么?他如今是我们掌柜的,下午才来呢。” “你们掌柜的……不是那个姓李的吗?他那么小,怎么能做你们掌柜的呢?” 曲池笑道:“自然是能的,我们小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和,明阴阳懂八卦……”他成天听穆云翼说书,这套嗑都是熟得不能再熟了,“这八大碗就是他发明的呢,现在各家店里都在卖,但都没咱们的好。” 说着,夏珵端着一个托盘过来,上面放着八个青瓷小碗,曲池将它们一一端下来,放在男孩面前:“这第一个呢就是珍珠奶茶,里头即有奶香,又有茶香,却丝毫没有羊乳的膻气,而且有糯米做的珍珠,小公子且尝尝?” 男孩拿过调羹,先搅了搅,感觉碗底有东西,舀了一勺出来,便看见有三个“珍珠”,放进嘴里,果真奶香茶香相辅相成,滋味不同,那珍珠也有嚼头,口感甚佳。 他喝过三勺便停了下来,注意力转到第二碗,第二碗是蜂蜜红枣茶,曲池在旁边介绍:“这个茶最是滋补,不禁好看、好喝,而且能够补中益气,养血健体……” 曲池滔滔不绝地说着,男孩依次尝过去,每碗都是只喝三勺,细品慢回,真个认真,等都尝了一遍,然后端起那碗乌梅茶,全部饮尽,然后说:“这个茶最和我的脾胃。”又问,“你们掌柜的每天都来吗?” 曲池道:“他通常只下午过来,小公子您……认识我们掌柜的?” 男孩点点头,又摇摇头,用手拿起腰下挂着的一个淡蓝色,水瓶形状的荷包:“这个还是他送给我的呢。”原来,这个孩子就是当初穆云翼初来茶馆说书,他来要荷包的蒋二公子蒋钰,“我中了童生,正要往省里去参加院试,恰巧看这里热闹,就过来看看。” 这蒋钰被家里管得极严,很少出门,当初要荷包还是去年的事,曲池每天在店里迎来送往,早忘了他是哪一个了,不过蒋家他还是知道的:“哎哟,那可有点不巧了,赶上他下午才能来,要不您稍坐片刻,我去松林街给您找去?” 蒋钰摇摇头:“我马上就得走了。”他用手一指柜台上的东西,“那些是要卖的么?” 曲池便带他来柜台和安小北交涉,只说是要等到下午,穆云翼讲完书才能开始卖,而且是要拍卖的,价高者得,蒋钰道:“我是着急赶路,一刻也不能耽搁,你把那东西拿来我看。” 第96章 小财 安小北把东西捧过来几件,蒋钰先看了看笔筒,又把扇子依次打开,眼前为之一亮,他自小就被培养得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今年虽只十三岁,却也已擅水墨丹青,但一看穆云翼的这些画,不但工整真切,倾斜可见,尤其是人物的气势,那关羽的刀,赵云的枪,都几乎从纸上面劈刺出来,中国画最讲究的就是这个神意,看得人直觉金戈铁马,腾腾杀气,迎面扑来。 他问安小北卖多少钱,安小北只说要等晚上拍卖,蒋钰恋恋不舍,放下这个,又拿起那个,央求安小北:“我就要去省里赴考了,你就卖我一个吧,不管多少钱,我绝不还价,而且若是其他扇子卖得高了,等我回来在给你们补上,绝不会比你们拍卖出来的价钱低,好不好?” 安小北事先得了穆云翼嘱咐,若是提前硬有人要买,便十两银子一把往出卖,他说出这个价格,蒋钰毫不迟疑,立刻就让曲池到门外喊自己的小厮甜郎,此时商益已经开讲了,他压低了声音,让甜郎拿出十两银子来,甜郎当场就苦了脸:“哎哟我的小爷嗨,你……” 蒋钰把脸一沉:“人家说书呢,你不许废话,快点拿钱来!” 甜郎极不情愿地拿出一张十两银子的银票,递给安小北,蒋钰欢喜地挑了一把赵子龙截江救阿斗的扇子,连同扇套、扇坠一起带走,让安小北给穆云翼带个好,然后就带着甜郎出门去了。 等到了下午,穆云翼一进入茶馆,就听见这里头的人在议论纷纷,赵员外直接就说:“云翼,你怎么才来?这扇子上的画都是你画的么?”见穆云翼点头,他又说,“可是拿来卖的?” 安小北在一旁苦着脸说:“赵员外非得要现在就买了,我说十两银子一把,他就要收庄包圆,我按照你的吩咐,只卖给他一套吴国五大都督的,他非要都买,我怎么劝都不依。” 穆云翼笑着把赵员外让到贵宾区坐下,让白娃上茶:“赵叔莫要如此,您捧我的场,我是高兴万分,并且感怀备至的,只是别人也要买呢,他们也都是来捧场的,我已经卖给您一套了,总不能厚此薄彼,全都给您啊,还请多多见谅,我知道您爱护我,想必也是希望大家都来捧我的场,希望我这茶楼生意兴隆,毕竟开门做生意,吃百家饭,个个上门的都是衣食父母啊。” 赵员外本来还有点不高兴,听穆云翼这么一说,方才回嗔作喜:“本来我想买蜀国那套的,只可惜赵子龙的被买走,只剩下四个不成套了。你既然这么说,也还罢了,不过那炕屏我看着好,还有那笔筒,你出个价,我都买了。” 旁边魏举人说:“那个炕屏我也喜欢,那扇子赵老哥一套,范老哥一套,到我这里,就只买到关二爷和张三爷两把,那炕屏老哥哥你就别要了,让给我吧。” 赵员外道:“那可不行,我家前些日子装修新宅,还缺不少家具呢,这炕屏拿回去正好。” 魏举人笑道:“巧了,我前儿也新在城南置了一个庄子,靠着小青湖,我让人用木栅圈起来,堆砌了假山,养上狍鹿野鸭,精致颇好,只等到了冬天,约上知己好友,煮酒论道呢,到时候摆上这个炕屏,最是合适不过了。”他向穆云翼道,“卖给我吧,我出四十两!” 赵员外也算给他面子,没有跟他竞价,便又要买笔筒,这会范举人又说话了:“那笔筒我看着也好,雕刻得极为精细传神,老哥你家里头笔筒少说也有一百个,拿回去也是当摆设,不如给我。”赵员外便答应跟他一人一个,自己得了个三顾茅庐的,给范举人一个火烧新野的,俱是以每个五两银子的价格卖出去的。 那扇子被赵员外一套,范举人一套,魏举人买了两个,姜瑜买了一个,只剩下两把,被邱掌柜和另外一个秀才买走。他拿来这些东西,转眼之间就把大件都卖了出去,只剩下一些荷包扇套一类,到手整整二百两银子,穆云翼原本打算拍卖的,后来看几位金主的态度,便知道他们顾及身份,互相之间又要给面子,不可能在这里加价竞拍,所以就都直接出价卖出去。 等晚上盘点完毕,穆云翼带着银子回家,共二十个银元宝,齐刷刷地摆在炕上,另有一大堆铜钱,大家全都长大了嘴巴,围在炕上,呆呆地看着,小五忍不住,过去拿了一个放在嘴里头咬,喀嚓一声轻响,吐出一块本就活动的乳牙,兀自激动地说:“咱们有钱了!” 高以纯和高学红也吃惊不小:“元宝,竟然买了这许多钱?” 穆云翼笑道:“是啊。”他开始分银子,“那个炕屏卖了四十两,你和老姑每人二十两,再加上笔筒每个十两,一共是三十两银子。”他拿了六个元宝推给高以纯,两个元宝加上那些铜钱推给高学红,“这是老姑您的二十两还有那些荷包扇套的钱,全都是一串钱一个卖出去的。” 高学红捧着钱激动得都要哭了,自从丈夫去世,带着儿子回到娘家,这么多年就再也没有拥有够过这么多钱的时候了,她揉了揉眼睛,递回一个来,“元宝,这是你出的主意,又是在你店里卖的,这十两给你吧。” 穆云翼给她推回去:“老姑你快拿回去,这几个月你在这家里洗洗涮涮,照顾咱们这么多小孩子,其中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的,更何况这二十两银子,是你自己绣出来,应该你得的,况且以后墨香还要上学,娶妻生子什么的,你也得给积攒一些。” 高学红说道:“那荷包竟能卖一串钱么?以后我每天都做一些拿去卖……” 穆云翼道:“以后不能卖了,我相信,今天之后,大街小巷里,到处都会有三国演义的东西,包括这些荷包炕屏,所以价格肯定要下来,咱们要走精品路线,所以我让你们在做出来的东西上都特别做了‘云翼三国’的记号,表示咱们跟别家的不同。” 高学红遗憾地道:“那以后就不能卖了啊?” “能卖,不过我明天开始讲封神演义,以后就不绣三国,绣阐教十二金仙了,不过三国刚讲完,余温还在,你若是愿意的话,可以绣一副大汉十三州的地图,我估计也能卖出去。” 这一次高学红得了二十多两,高以纯得了三十两,穆云翼自己得了一百五十两,可以说是发了一笔小财了,又高家家里的孩子,不许说出去,以防止歹人起坏心。 第二天,穆云翼开始讲封神演义,这个跟那三国演义不同,三国演义的书已经做成,加上三国评话,各个人物的故事早为传送,大家都很熟悉,而这封神演义在这里确实还未成书,对于大家是极为新奇有趣,从所未闻的,穆云翼从第一折故事殷纣王女娲宫降香开始,苏护反商,妲己入宫等等一路讲下来,很快县城里各处高谈阔论的话题,就从关二爷大意失荆州败走麦城变成哪吒剔骨剜肉换父母莲花化身了。 不知不觉间进入七月,气温一天比一天热,穆云翼每天都难过得不行,古代的衣服太多太累赘,哪怕是最薄的纯棉细布,宽袍大袖连着好几层也让人热得难受,他是在怀念过去有空调有冷饮的日子,这个世界里,夏天能弄到一块冰都是极度奢侈的,整个望城县,现在能拿出冰块来的绝不会超过一个手指头数去,也就是赵员外、魏举人两个大财主,时常从自家带了冰,到穆云翼的茶馆里喝茶,每每多带出来一份,犒劳说书的穆云翼,其他人都是只有眼馋的份。 穆云翼每天都恹恹的,每天除了到茶馆说书和晚上盘账之外,都躲在家里,只穿一条亵裤,躺在罗汉床上,捧着四书五经默读,他的未来就在这九本书上,一定得翻来覆去,掰开揉碎印在婶婶的脑海里,弄好了,就能做人上人,见了知县,也可以坐下喝茶,弄不好,就就是普通人,随便一个芝麻绿豆的小官,也得跪下磕头,人家想拿捏你,就只能任人宰割。 姜瑜那件事情,穆云翼到现在想起来,还每每毛骨悚然,那么个生龙活虎的大小伙子,只能无力地惨嚎,转眼之间就被打成一滩烂泥,那六十打棍要是落在自己身上,非打残废了不可,估计以后只能像孔乙己那样,身子底下绑个垫子,然后用手走路,再也不是受人欢迎崇拜的小先生,而是个人厌狗弃的小乞丐。 每每脑中闪过这种画面,穆云翼都要打个寒颤,然后更家发奋卖力地读书。 虽然天热,饭馆里的生意却是越来越好,所谓冬吃萝卜夏吃姜,不用医生开药方,夏天最忌讳的就是内寒外热,所以得吃些辣的内壮阳气,尤其是木材厂里那些汉子,裸着上身,露出古铜色的皮肤,下边穿着草鞋,每次吃得大汗淋漓,直呼痛快,下午干起活来更有十倍精神,高以纯每天早出晚归去店里帮忙,这些日子可是大赚了不少。 高以纯看他这幅模样,每逢东市里有时兴的水果上市,他都毫不吝啬的买回来,如樱桃、草莓、桃子、李子等,用井水镇了,拿回来给大家吃,穆云翼是单独的一份,洗干净之后,装在白瓷盘子里,专门端到里屋来。 第97章 以纯的烦恼 这天他又买了二斤桃子回来,一群在院子里读书玩耍的小孩子就围了上去,他随手把大半分给他们,单独拿了六个出来,用刷子把毛刷掉,再用水洗了,放在盘子里端进里屋。 穆云翼穿了条白色的细面亵裤,毫无形象地躺在罗汉床上,他左手耷拉到床下,一本中庸已经落地,右脚则伸到了窗台上,四肢大张,睡得正香。 由于天气炎热,穆云翼的额头已经见汗,小脸红扑扑的,也不知梦见了,小嘴微微嘟囔着说着别人听不懂的梦话。 看到他这样,高以纯就呆在当场,他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怎么了,只要一会看不到穆云翼,心里头就想得慌,在饭馆忙活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地寻思:元宝现在干啥呢?是不是又热得不行?家里那群熊孩子有没有又惹他生气?所以差不多每个半个时辰就找借口回来看看,说是拿调料取工具,或是带着麻辣串回来给大家吃,但都要来穆云翼这屋里坐坐,哪怕不说话,就看一会就好。 他感觉自己是有些着魔了,原来他对穆云翼也想,也惦记,譬如穆云翼被高以良推下台阶的那一会,醒过来第二天就跑掉了,说是去镇上,他到镇里去找,并没有找到人,登时心都凉了,急得不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几乎是从镇里哭着回家的,祈祷三位大仙保佑穆云翼不要被拍花子拐走,并且找不到吃的晚上再回来,特地跑到山上去抓鸡。 后来穆云翼往返于村里和县城之间,高以纯又是担心又是自责,穆云翼一看就是没干过活的,又是那么小,大冬天里每天一个来回,他那个时候就在暗暗发誓,一定要努力撑起这个家,养活穆云翼。高以清也是懂事的,瞒着他先后两次和小伙伴们跑到河里刨冰窟窿捞鱼回来补身体,他都让他给高以清给牛老大送去,并且说了高家这边的情况,求他帮忙照顾穆云翼。 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可以说是吃喝不愁,手里头有零钱,想买什么买什么,高以纯却又添了新的烦恼,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病了?虽然一直都很关心穆云翼,但现在这个状态让他彷徨,小元宝就待在家里,哪都没去,自己为什么总担心呢?为什么总想回来看一眼呢? 尤其现在看到穆云翼这副睡姿,他就不由自主的下腹发紧,脸上发热,口干舌燥得想要喝水,并且身体某个隐秘地方的变化更让他面红耳赤,羞得直想赶紧离开跑远,不过却鬼使神差地挪动脚步,走到罗汉床旁边,把碗放到一边,伸出手去摸了摸穆云翼的脸颊,这下只觉得嘴更干了。 他喘着粗气,把穆云翼的右脚从窗台上拿下来,又把他左手拿到床上去,摆正了身子,去炕柜里拿了一条小摊子给他盖了下半身,以防止晾了肚子,然后转身出来。 刚走到院里,就见大门外头牛老大被一群孩子迎进来,他赶忙道:“牛大叔来了啊?屋里头闷热,来这树底下凉快,墨香,去把桃子洗好给大叔拿来。” 牛老大赶忙摆手说不用,他是送柴来的,如今茶楼里用的柴还是原来的老主顾罗老汉,饭馆和家里头用的柴却是牛老汉的,熬煮麻辣烫,每天都要消耗掉不少柴禾,牛老大进城晚,不能起早送柴,就头一天送过来,堆放在院里,第二天早上计宝根两口子再往店里头挑。 孩子们纷纷放下课本,出门搬运柴禾,高学红也过来帮忙,高以纯和牛老汉是一人抱两捆,高学红一次报一捆,孩子们则是两人抬一捆,都先堆到西厢房里,整齐地码好。 跟牛老大一起来的还有牛元义,小孩还是第一次来穆云翼的这个家,一边跟墨香抬着一捆柴禾往里走,一边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左右乱看,好奇不已。 卸了半车柴禾,高以纯给了牛老大一百五十文钱,三文钱一捆,正好是五十捆,这些柴都是牛老大在村里以每捆两文钱的价格收来的,每天一百捆,挣一百文钱,去掉入城费、西市的摊位、税前等等,每天能挣个四十文左右,再减去养牛的钱,差不多二三十文,比在村里头打零工可要挣钱多了。 卸碗了柴禾,高以纯断过木盆来,从井里打了凉水,给大家洗脸洗手,然后让到大杏树地下,用盘子装了洗好的桃子和杏子端出来给大家吃。 高以纯拿了杏子给他们爷俩:“尝尝我们这树上结的杏子,是正宗的红梅杏呢,可好吃了,大宝第一次来,可得多吃几个。” 牛老大吃了一口,称赞不绝:“真不错,这杏子,十里八村也再找不出来了,竟然这么大,又这么甜,杏仁能吃么?” 高以纯点头:“能得,都攒了好些了,大宝,你快吃杏,待会让他们带你砸杏仁去。” “谢谢以纯叔叔。”牛元义偎依在爷爷身边,抱着杏子在嘴里咬一小口,细细地咀嚼着,幸福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牛老大跟高以纯说:“昨天晚上,马老三来找我,托我给你们带信,说是地里头的西瓜有不少都熟了,问你们是个什么意思,是他那边雇车拉进城来,还是你们这边雇车过去?” 这事和穆云翼早都商量好了:“就让他在村里找车吧,挑熟的装一车拉进城里头来。” “西瓜熟了么?”穆云翼的声音从门口传过来,高以纯回头一看,只见他只穿一条白色的亵裤,赤着双脚,披散头发,睡眼惺忪地站在台阶上,“牛大叔好,大宝也来了?” 高以纯说:“你也不穿上点,就这么往出跑,还光着脚,也不怕硌着!”站起身进屋去去给他拿衣服和鞋子。 穆云翼却不爱穿,他倒不是有暴|露|癖,而是天气实在太热了,况且在现代,男人夏天只穿一条短裤不也是很常见的么,他这亵裤也不是三角的……他说什么也不肯穿高以纯拿出来的长衫,只把木屐子穿了,啪啦啪啦地跑下来,也拿了个桃子吃:“大叔,你说地里的西瓜熟了?怎么样?都是红瓤不?” 牛老大说:“马老三特地让我跟你说,是按照你给的法子在六亩地里随便挑了十个瓜,都是熟透的,他们几家都分了一块,说是很不错呢。” “那就好那就好,等你回去告诉马叔,让他明天就雇了车送进城里头来。” 牛老汉还要卖柴,坐了一会就走了,牛元义依依不舍地在后边跟着,三步一回头,穆云翼就说:“大叔你去卖柴,在那棚子里又热又晒的,就别让大宝跟去了,让他在我们这玩得了,等到过晌凉快了,我们再给他送过去。” 牛老汉心疼孙子,因牛元义得罪了牛五郎,这些日子牛五郎横眼竖眼看不上他,总找茬非打即骂,有一次还把牛元义绑在门口的柳树上用树枝抽,牛老大就只得把他带在身边,他知道穆云翼是有出息的,愿意儿孙跟他亲近,这会听穆云翼主动出口挽留,便答应了下来,连声嘱咐孙子:“在这全听你两位叔叔的,要是你淘气不听话,我就第一个先揍你,我下回家时再来接你。” “大宝向来都听话的!”穆云翼把他拉过去,笑着跟牛老大说,“不接也没事,晚上就在这我这里住下了,我这有这么多孩子呢,他在这里正好也有玩的。” 牛老大赶着马车回西市卖柴,穆云翼笑得那么大的眼睛都快要眯得没有了:“明天就有西瓜吃啦!明天就有西瓜……”他说着说着,口水就忍不住留下来了,吸溜了一口,不由得有点囧,实在是古代日子太不好过了,夏天吃个冰镇西瓜都成了奢侈。 大家坐在树底下吃桃,这功夫,大门打开,高以清和小刀螂回来了,后边还跟着一个小孩,竟然是邱小宝,穆云翼大是惊奇:“你们两个不是去茶馆送东西么?怎么遇上他了?” 高以清有些兴奋地说:“邱小宝现在住在他老叔家,就在咱们茶楼旁边,正好遇上。” 穆云翼问邱小宝:“整条兴庆大街的人我都认识,你老叔家是哪一个?” 邱小宝说:“我老叔讳季鹏,他家在邱记糕楼。” 穆云翼这才恍然,原来自进城第一天就认识的邱掌柜,竟然是这邱小宝的老叔,这根本就是邻居嘛!他笑着问邱小宝:“那我跟你老叔可是老相识了,你来他家里串门吗?” 这时候邱小宝已经被让过来一起吃桃了,他一边嚼着一边说:“我爹让我来义学读书,就住在我老叔家里。” 高以清和他很是要好,在一旁高兴地说:“以后咱们就可以天天见面了。” 邱小宝摇了摇头:“我每天都要温书的,我爹说我要是读不好,要罚我跪祠堂的。”又跟穆云翼和高以纯说,“你们能住上这样大的院子,又有地产铺子的,为何不让小五也一起去义学呢?”他又转过头去向高以清说,“你要是能天天去义学,咱们才能总在一起呢。” 穆云翼说:“不是没有钱,而是现在不想让他去,到了义学里,开蒙的东西也就是这三百千,夫子教的也不过是背诵默写,甚至教的未必有我好呢,所以我算好了日子,把三百千都让他们能够背诵默写了,等到下半年,直接让他们去读大班,从论语读起。” 高以清吃惊不已,长大了嘴巴:“元宝哥哥你要送我去义学了?” 穆云翼点头:“不光你,还有他们几个,都要去。”说完又看高以纯,“你去不去?” 第98章 西瓜熟了 听见穆云翼的提问,高以纯说:“咱俩不是说过了吗,店里离不开我,更何况你不是也不去吗?咱俩都在家里学,你教给我。” 穆云翼白了他一眼:“算了,不管你了。”他又问邱榔,“你学了多少字了啊?前天教给你的,你都会背没?” 高以清抢着说道:“小刀螂可聪明了,我一教他他就会,三字经都会背多半本了。” 邱榔还是长得那么竿瘦竿瘦的,高以清跟他长得一样高,衣服穿在她身上,就肥大得不得了,像个面口袋一样,好在现在是夏天,穿着宽袍大袖的也凉快些,穆云翼去捏了捏他的脸:“这些天我们也没虐待你不给饭吃啊,怎么还是这么瘦呢?只有一层皮。” 邱榔呵呵傻笑,高以清说:“谁虐待他了,他吃得比我都多,这个攮食包!”说话功夫,他砸了一堆杏仁,都装进荷包里,然后拉着邱榔和新来的牛元义一起往屋里头去看他的小玩具。 第二天上午,穆云翼和高以纯一起在西城门口等着,到了巳时里头,终于把马铁柱等来了,用的仍然是牛老四的车,厢板上放着六个油条棍编织的大框,里头铺着许多蒿草,蒿草里头便是一个个又大又圆的西瓜了。 “可把你们给盼来了!”穆云翼交了二十文进城费,把马车迎进城,“收成怎么样?” “收成挺不错的,我粗略数了数,每亩地都能有将近五百个瓜呢。”马铁柱撩起蒿草给他看下边的瓜,“从这瓜一坐果,我就在瓜地里看着了,长到拳头大,更是全家齐上阵,两个小子白天晚上轮班倒,保证一个都没丢,就是开园时候,用你教的法子挑瓜,破开了十个。” 穆云翼道:“那都是应该的,应该的。”他坐在厢板上,拿过割鹿刀先砍下一块西瓜皮,在里头蹭了蹭,算是用西瓜水洗了刀,然后一切两半,里头都是通红的瓜瓤,汁水淋漓,向外散发着一股西瓜特有的清香。 穆云翼把瓜切开,先拿一块给高以纯,又给了马铁柱和牛老四一人一块,最后才自己用刀切着吃,此时正是七月里头,天气酷热一场,这西瓜虽然没有经过井水去镇,但一口咬下去,也是满口添汁,清香爽人,高以纯和牛老四都是第一次吃西瓜,小口小口地咬着,也觉得美味得不行。 马车穿街过巷,四个人捧着西瓜吃,路人都看得新奇,不多时就有人上来问:“你们这是什么啊?看你们吃得这样香甜,让人怪馋的。” 穆云翼笑道:“这个啊,叫西瓜,号称是夏季水果之王,吃了避暑解渴,浑身舒坦呢。” “真能有那么好吃?” 穆云翼看着人穿着纱做的长衫,腰下悬着玉佩,看那样子应该家境不错,就切了下来一个小三角块递过去:“你还不信,且尝尝,好吃了再买,不好吃就拉到,别骂街就成。” 大家一阵哄笑,那人红了脸:“那哪能呢!”双手接过去,放在嘴里一吃,果真是又好吃又解渴,两口吃完,又问,“你这个多少钱?怎么卖的?” 穆云翼道:“十文钱一斤。” 那人瞪大了眼睛:“怎么那么贵!十文钱,三斤瓜两斤肉啊。” 穆云翼嘿嘿一笑:“虽然贵,但也好吃啊,牛肉羊肉哪里没有?想吃了,花钱就能买,我这个瓜可是过了八月就没有了,到那时候你就是拿一千两金子来也是吃不到的,况且看你是个读书人,买几个瓜回去孝敬父母,以飨妻儿,不用说那都是极好的,就是找来二三知己同窗,那这瓜款待宾客,分瓜把酒,风月吟诗,岂不是雅是?再退一步讲,你买上两个送给老师,也是应该的。” 那人苦笑:“你这小孩还真会做买卖,那就给我称两个吧,我回去吃了若好,下次再买。” 穆云翼笑道:“下次再来买,说不定就卖光啦!”他挑了两个大的,高以纯用带过来的秤称了,加起来共是十二斤四两,穆云翼把小手一挥,“就算你十二斤了!那四两就当是交个朋友!” 四两就是四文钱,穆云翼直接给抹了,那人还挺高兴,逃出荷包,拿出一小块碎银子来,穆云翼出来卖瓜,早就都把一切都准备好了,高以纯拿起戥子称了,用剪子绞出一两五的来,又倒找回三十文钱去,那人抱着两个瓜走。 有样学样,有了第一个买的,立刻就有其他人上前要买,不过都提出来要先品尝一下,穆云翼就给他们在最开始的那个瓜上切一小块下来,之后有卖的,也有占了便宜就拉倒的,不过倒也卖出去不少,等到了茶楼的时候,已经卖光了一个筐的瓜了,原本马铁柱还提心吊胆地怕卖不出去,这时候才松了口气。 马车一听到门口,就引来许多人围观,问是什么东西,穆云翼又切了一个瓜,分成五十多份,告诉安小北:“凡是今天来的客人,每人都分一份!”看得马铁柱心疼不已,这一个瓜可就是六七十文钱啊,够他挣好几天的了。 赵员外过来看:“你的瓜也熟了啊?可比我那里的晚了好几天呢。” 穆云翼笑着又切开一个,去掉瓜皮,把瓤切成骰子块,用白瓷碟子装了,然后拿过杏子,切开两半,再添上用桃子切出来的薄片,拼成一个花团锦簇的图案,交给高以纯:“在这顶上撒些白糖,给赵叔那桌端上去,三十文一盘,就照这个卖!赵叔,你也尝尝我这个瓜味道。”一个西瓜能作出四盘,再添上四个杏子和半个桃,利润也是翻倍还多的。 当时又卖出了一筐,他让伙计们把瓜搬到后院去,柜台里头的曲池负责点数记账,定下来以后零卖就十文钱一斤,做成果盘就三十文一个。 已经卖掉了两筐,又在茶楼留了两筐,车上还剩下两筐,能有三十个左右,他又让牛老四把车赶到胭脂大街上来,第一站就是望城县最大的妓|院——不夜宫。 本来像望城县这种偏远县城,根本不可能有这样大的妓|院,只不过这里挨着林场,木料卖到全国各地,而且又处于关内跟东北那边的交通要道,从北京往长白山那边去,是必要经辽西、辽东然后往黑山那边去的,虽然不一定要到望城县来,但经济到底带动起来了,望城县比其他一般的县城都要富庶,而且由于往来的客商多,这消遣的地方也就随之多起来。 胭脂大街最大的两个风尘之地便是不夜宫和长春院,据说都是一个老板,里头装修得颇为豪华,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比一般的公侯府邸还要精致。 穆云翼一进门,那龟公就笑了:“哎哟,小先生你也来我们这里找姑娘么?只是你虽然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却还不到来我们这里的年纪。”一句话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穆云翼登时就红了脸,仰头看了看,见二楼回廊上站了不少花枝招展的女人,都笑盈盈地往下看,纷纷回屋手帕,香粉如雾:“小先生生得这般可爱,将来长大了肯定也是英俊潇洒的,提前来光顾我们,看哪一个好,先预定下来,将来长成了再来也是使得的!” 又有人接口:“你拉倒吧,都不知道都睡过多少个男人了,还惦记着小先生,他要是真跟了你一处耍子,我倒觉得,不是他嫖了你,反而是你嫖了他了!” 大堂里头再次爆发出不可抑制的哄笑。 穆云翼找到管事的妈妈,向大家推销自己的西瓜,还切开一个,给众|妓|女,以及店里头的客人们品尝,大家尝了无不说好吃,能来这里头的,大多是挥金如土,不怎么在乎钱的,当场就有几个|嫖|客买走了七个,管事妈妈也看着不错,就买了五个,说要是卖得好,以后再买。 出了不夜宫,再去长春院,又买了十几个,最后只剩了六个,穆云翼又顺道进了隔壁的赌场,卖了个精光。 赶着车从胭脂大街出来,大家俱都十分欢喜,尤其是马铁柱,一来想不到能卖的这么贵,二来想不到能卖得这么快,带来的一百个瓜,不到半个时辰就卖了个精光,要是再有的话,肯定还能卖出去,穆云翼告诉马铁柱,让他明天再雇一辆车,最好把计老汉的那个驴车也雇来,多带一些瓜进城来卖,先付了牛老四五十文车钱,又当场点了一串钱给他,当初讲好的收获一个瓜就有一文钱,这回一百个瓜,正好一串钱,眼看着就要到讲书的时候了,他就让高以纯带着他们去吃饭,自己急忙忙往茶楼里头来。 到了这里,几乎每个贵宾区的桌上都摆上了一个果盘,散座那些人也十来个人一起凑钱买西瓜,毕竟别人吃着太眼馋,好歹吃一个尝尝是个什么味道才行,等他说完书,留在店里的两筐瓜已经只剩下五个了。 穆云翼赶紧叫停,不让卖了,这五个瓜,先拿了两个给娄县令送去,又给岳捕头和罗捕头家里头各送去了一个,剩下的那一个切成两半,店里头的人分一半,家里头的人分一半,多少不说,大家伙都尝尝鲜。 第99章 赌场奇遇 第二天,马铁柱又来了,除了牛老四的骡车之外,又雇了王老七家的,各装了一百二十个瓜,再加上计老汉的驴车装了六十个,一共三百个瓜,赶进城里来。 穆云翼让他们把瓜卸到茶楼里,就结了账让他们回去了,单留下计老汉的驴车,装上瓜挨家贩卖。主要目标仍然是胭脂大街。先到不夜宫,昨天客人吃的很好,得了赏钱,女人们正窃喜欢笑见穆云翼来了,立刻就把他迎了进去:“哎哟小先生你可是来了,我们盼星星盼月亮……”一群莺莺燕燕拉扯着穆云翼到座上,摸手摸脸地逗他,又给沏了上好的茶端上来。 穆云翼问道:“昨日的西瓜吃得如何啊?” 一个叫翠翠的□□张开衣袖,带着浓郁的熏香扑近来:“昨日你的西瓜很不错,我们上下都说好呢,为了报答你,我这里有两个乳瓜,也给你尝尝!”说完就过来搂穆云翼,把胸前两个坠子往穆云翼脸上凑,把穆云翼弄得面红耳赤,赶紧从座上跳起来。 旁边老|鸨笑骂:“对着个小孩你也能浪起来|骚!” 那翠翠笑道:“我这哪里是浪|骚?我这是心疼小先生,听说他被拐子拐来,失了魂了,都不记得家里头的事儿了,无父无母的在这里……小先生,想不想你母亲啊?来,叫我一声亲娘,我以后都疼你,给你奶吃!”又引起众人一阵哄笑。 穆云翼拿这帮玩意实在没辙,知道她们只是逗自己,也就罢了,只是退让,跟管事的算好了账,留了五十个瓜,得了三两多银子,然后再往长春院来,亦留了五十个,再到玲珑赌坊。 昨天的瓜在这里卖得也很不错,老板买了三十个瓜,穆云翼拿了二两银子,乐呵呵地往外走,忽然被一个鼻青脸肿的青年拦住去路:“你就是茶楼里说书的小先生吧?” 穆云翼点点头:“您是哪位?” 那青年说:“我是你大伯的女婿!” 穆云翼吃惊道:“我哪有大伯?你是说高学信?哼,他算什么我的大伯了,再说我记得他的女婿是姜瑜,而且他就只有一个女儿,你又如何成了他的女婿了?”他看着这人身后还跟着两个黑衣大汉,满脸横肉,来者不善,便要走。 青年把他拽住,解释道:“你听我说完,你大伯家早已经跟那姓姜的小子退亲了,把你大姐许配给我,也已经过了三媒六聘,只等着过门了,因此你要叫我一声姐夫呢!”他跟那两个大汉说,“这是我小舅子,他手里有钱!” 穆云翼大怒:“你算哪个牌位上的神仙,平白无故跑来跟我攀亲!高学信那厮在我面前就是个屁!你就算是他女婿,跟我也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那人急道:“我叫张华,是张沟的,你们上清河高家跟我家结亲,那是准了的,聘礼都过了,十村八店谁不知道?好兄弟,我知道你有钱,你帮我过了这个坎,我记你一辈子的恩!” 那黑衣大汉狞笑一声:“怎么,小先生要替他给钱么?” 穆云翼道:“我不认得他,凭啥替他还钱?” 张华跪在穆云翼跟前,一边哭求一边磕头:“好兄弟!求求你救救我吧!要是还不上钱,他们可是要剁我的手的!” 穆云翼不耐烦地道:“有招想去,没招死去!我还有事呢,再敢纠缠,我可要报官了!计老爹,替我去东市喊岳捕头过来,就说这家伙光天化日之下,就拦路抢劫……” “别!别喊岳捕头……”张华见穆云翼这般,才害了怕,松开了穆云翼的衣襟。 穆云翼看也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了。 妓|院、赌场都送完了,再往酒楼送,这西瓜价格不低,小门小户的买不起,他直往高档的地方送,还教给人:“你们这里有南瓜盅,冬瓜盅,可曾做过西瓜盅?人家真正讲究的,把这个外皮青绿的调出嫦娥奔月,鲤鱼戏水的图案,上面开口,里头或是焖上童子鸡块,或是用冰糖银耳,放上花蜜桂圆,以及各色珍果,俱都是极好的。” 有那外地请来的厨子便道:“这个我却是见过的,不少王公侯府里头都吃这个。” 听了自己厨子如此说,酒楼的老板便慷慨解囊,购买西瓜,即便不做西瓜盅,做成水果拼盘也是极为高大上的,悦然茶楼里的八大碗和水果拼盘都很出名,有不少酒楼效仿。 跟着计老汉赶着驴车转了一圈,三百个瓜就卖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二十多个运回茶楼。如今整个望城县里,种西瓜的只有穆云翼和赵员外两家,赵员外种瓜可不图赚钱,除了自己家里吃的,全都拿出去送礼,尤其是府城里的大小官员,儿子的老师同窗,经常来往的亲戚朋友,成车往外头拉,市面上根本见不着,穆云翼这六亩地的瓜就成了蝎子的粑粑独一份,望城县又靠着大青山、小青山,有钱人不少,穆云翼这六亩地的瓜紧着送都不够卖。 把剩下的二十个瓜卸到茶楼,然后穆云翼带着计老汉回家吃饭,让高学红做了一盘椒盐羊肉,用鸡蛋做了黄瓜拉皮,一凉一热,大米干饭,吃得计老汉千恩万谢。 中午高以纯回来取调料,穆云翼就把上午在赌场里遇到张华的事情跟他说了:“上次咱们看到姜长有的时候,他不是说定要让你大姐做他儿子的小妾么?这张华又是怎么回事? 高以纯想了想:“我大伯那一家子,除了我大哥全都自诩足智多谋的,自以为天下人都只有被他算计,没有能算计他们的,却又最是没担当,软脑壳的,凡是只想后退,让别人冲在前头,他们在旁边捡便宜。前儿听说我那老叔也中了秀才,估计八成是他们不甘心把大姐嫁给姜家,便又给大姐弄了一份亲事,好让两个女婿家里头斗起来,他们坐山观虎斗。” 穆云翼点了点头:“你这么说,倒是最合情合理的,只是那张华今天就找上我了,他会不会去你店里头闹?这以后的日子怕要不安生啊。” 高以纯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放心吧,我大伯最大的把柄在咱们手里攥着呢,他不能把咱们怎么样的,等回头我出去打听打听,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下午,穆云翼在店里头说书,正讲到周纪激反武成王,黄飞虎逃难过五关,正讲到热闹的时候,大家都听得聚精会神,茶楼里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忽然外头传来马车声响,紧跟着陈鹤轩就带着两个小厮进来。 穆云翼看见他,目光一扫而过,继续说书,曲池和白娃在柜台外头,赶紧过去招呼,他微微摆手,示意二人不要说话,让他们去后院搬了个凳子,就坐在柜台口处听着。 穆云翼今天这段,也算个小高|潮了,黄飞虎反出朝歌,带着家将,径往投西岐而去,经过临潼关、潼关、穿云关、界牌关、汜水关,每关一战,黄天化、哪吒等也出来露脸,原著上仙家斗法,不过说些“哪吒祭起金砖,将余化打落马下”这样简明而过的话,穆云翼却能发挥起来:“哪吒这颗金砖有个名号,唤作如意打仙砖,重一万三千五百斤,小时不过一块镇纸大小,放大了超过山岳,一放出去,正是泰山压顶一般,金光闪闪,煞气冲天,方圆五十里之内,飞禽走兽皆趴伏地上,连草窠里的虫子都不敢鸣叫,全都噤若寒蝉!但这七首将军也非凡人,乃是蓬莱岛混元一气仙余元的弟子,后面咱们会讲到,这余元大战惧留孙,也是一位世外高人!单说这余元,有一件师传至宝,名为戮魂幡,那幡用童男童女的头发织成,再用三百六十五个孕妇的心血炼就,威力无穷,轻轻一晃,便有七十二道黑气直冲霄汉,黑幕遮天避日,飞沙走石……” 他这般讲,听得所有人都入了神,就连陈鹤轩和那两个小厮也不知不觉沉迷进去,知道穆云翼最后说道黄飞虎到了西岐,被封做大周武成王,闻太师派张桂芳出兵伐西岐:“这张桂芳亦不是等闲之辈,日后被封做丧门星,有呼人落马之术,但凡跟人对战,只叫一声‘某某,还不落马,更待何时!’对方立刻便散了三魂七魄,跌落在地,昏迷不醒,就这么厉害!那么诸位欲知姜子牙黄飞虎等人如何应对,且听下回分解!” 醒目一拍,众人才回过神来,只觉得心里头痒痒的听不够,恨不能立刻等到明天,继续听,更有许多人当场就议论起来,有辩论黄飞虎反出朝歌对不对的,有辩论姜子牙能不能防得住张桂芳的,原本寂静无声的茶楼,一下子成了菜市场,嗡嗡地人声如沸,也正是这时候,买东西的才多,添茶蓄水,买点心要花生,几个伙计全都紧张地忙碌起来。 穆云翼来见陈鹤轩:“东家,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还想着要等到月底呢。” 陈鹤轩一双桃花眼里满是笑意:“都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东家,只叫我鹤轩哥便好。我过些日子要进京办事,这几天正好得空,就提前过来了,云翼啊,没想到这个店被你经营得这样红火,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穆云翼亲手拿过茶单让他挑茶,然后说:“怎么,你不看好我,当初为什么还要把店教给我?” 陈鹤轩挑了一杯珍珠奶茶,让曲池去取,一边摸索着菜谱,欣赏着上面的画,一边笑着说:“我哪里是不看好你,只是没想到能这样的好罢了。” 第100章 东家别恋 穆云翼想把陈鹤轩让道楼上单间说话,隔着茶几,在沙发上对坐,白娃端着茶具跪坐在茶几旁边的垫子上给两人泡茶,又上了两碟干果,一个果盘,陈鹤轩拿起西瓜,吃了一口,满意道:“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吃到这东西,就算是辽西、辽东两处的府城里也是不多见的。” 两人略说了几句闲话,事实上穆云翼对这个东西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接触,除了二月头里在一个大通铺上挨着睡过,其余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陈鹤轩对他却颇有些故友重逢的意思,问他这些日子吃喝如何,是否午睡,身体可好之类的,总之没有一句跟店铺有关的事情。 穆云翼让白娃去取账本来,陈鹤轩摆手拒绝:“这茶楼已经交给你了,店里的事我是不再操心的,只每年拿银子就是了。” 穆云翼便取了两张五十两的银票出来,交给陈鹤轩,又让白娃拿了笔墨,叫陈鹤轩写了一张收据:“这是上半年的一百两银子,我想再签三年的,不知东家意下如何?” 陈鹤轩捧着茶杯笑道:“你叫我鹤轩哥,我就给你签。” 穆云翼大笑:“鹤轩哥!” “好!”陈鹤轩拿过笔,在契约上面签了自己的大名,又按了手印。 穆云翼拿过属于自己的那份契约,小心地收好:“说起来,这茶楼生意不错,我在这都干出点家的感觉,不知要买过来是个什么价呢?” 陈鹤轩面不改色:“一千两,连房契带地契,我都交给你。” 这个价格倒也不贵,不过也不是穆云翼现在能拿得起的,只是笑笑:“等我攒够银子的吧,不过松林街的那个院子我是要现在买下的,不知当初的价格还做不做数?” 陈鹤轩道:“自然是做数的,我就知道云翼能买得起,房契这次我都给带来了。”他叫过小厮喜郎,让他去取了个盒子来,打开之后,里头有不少房契地契,还有其他的一些合约,他把刚签好的茶楼契约放进去,又挑拣出两张纸来,递给穆云翼,“房契地契都在这里了。” 穆云翼大喜,把五十两银票递过去,然后拿过房地契约,心里头高兴不已: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通过自己的努力,挣到的第一份房产!也是他在这个世界里头的家! 两人又聊了一会,陈鹤轩便提出告辞,要往醉仙楼去,并且说晚上在醉仙楼设宴,让他一定过去,还让把小北他们四个也都带过去,一起聚一聚,叙叙旧,穆云翼不好推辞,也就答应了。 太阳西斜,茶楼里早早打烊,盘过了账,穆云翼就先带着夏珵和白羽民回松林街,把当初接收这院子收拾出来的那箱子东西连同列出来的清单一并拿了,抬到醉仙楼来,安小北他们四个都以已经等在这里了,放下东西,穆云翼就让夏珵他俩回去,陈鹤轩说:“既然来了,干嘛还要走,茶楼虽然包给了你,到底我还是东家,大家都在一起吃,才热闹些。”又看了那单子,“你也是太过细致了,李富贵背着我倒卖木料,当初放在厢房里的家具和藏钱的匣子早给我收走了,这些东西本就是连宅子一起留给下家的东西,你还给我弄得这么清楚,即是这么着,你们大家都分了吧!” 于是一帮伙计齐声谢过东家,过来分东西,你拿一个耳环,我拿一个手串,很快就都给分个干净,就连李掌柜的靴子和他小妾的肚兜、裹脚布一类,都被人拿走预备着回家给老婆了。 又是醉仙楼和茶楼两家的伙计在一起聚餐,大家围着陈鹤轩,又是敬酒又是凑趣,不时地引得哄堂大笑,白娃和安小北一边一个给他敬酒夹菜,他这边亲一口,那边捏一把,欢快得不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穆云翼吃得差不多了,又跟陈鹤轩喝了三杯酒,脑袋里有点晕晕的,便提出告辞,陈鹤轩却舍不得:“我难得过来一次,你就不肯跟着我,好歹在这里陪我说说话,大家在一起乐一乐,干嘛这样就要走了,我赶明儿离开,就又得年底才能来了,你也不想我!” 穆云翼正犹豫着,忽然外头有人进来,竟是高以纯:“外头下了点下雨,又刮冷风,我给你送衣裳和纸伞来。”他拿着一件长袍,过来给穆云翼穿上,“你喝酒了?” 穆云翼点头:“喝了一点点。”他拉过高以纯,正要给陈鹤轩介绍,就看见陈鹤轩一双桃花眼,紧盯着高以纯看,一瞬不瞬地,都看得呆了,顿时心中警铃打响,把他往门外推,“我这么大的人了,哪里就能冻着呢?你快回去吧……” 陈鹤轩站起来道:“这位是谁啊?云翼,你有好朋友,也不给我介绍介绍。” 穆云翼道:“这是我哥,乡下孩子胆小认生,上不得台面……”一边说一边把高以纯往外推。 喜郎和悦郎看出主人心思,便走过去,一个把门关上,嘟囔着晚上风大,不让高以纯出去,另一个往里头让:“既然是云翼小先生的哥哥,那便不是外人了……” 陈鹤轩也说:“不错,相逢不如偶遇,还请过来喝一杯!日后都是朋友了!” 穆云翼无奈,高以纯确实一点都不怵,大大方方地过来:“早就听元宝说他有个东家,长得英武不凡,人又和气。”他端起酒杯,“我先谢谢东家对元宝的照顾了。”说完拿起来就干了。 陈鹤轩大喜:“爽快!”也拿起酒杯,一口喝干,“请坐,想不到望城县这种地方,还有你这样的人物,这样的长相,又是这样的性格,真是让人眼前一亮,今日当畅饮!” 高以纯长得清秀,而且显得特别纯洁干净,尤其是那双眸子,清澈深邃,颇有神彩,再加上身材匀称,性格又好,未语先笑,着实让陈鹤轩心动,穆云翼长得可爱,让人想着亲近,高以纯则是俊雅,让人心生渴望,只见灯下,高以纯目光炯炯,每一次对视,陈鹤轩都有被电到的感觉。 两个人连干了五杯,相谈甚欢的样子让人在场不少人都很是担心,白娃他们是担心陈鹤轩移情别恋,好容易来一回,要是今晚只留下高以纯,自己可就白盼了。穆云翼则是担心陈鹤轩看上高以纯,胡搅蛮缠,一个劲地暗示高以纯快走。 喝了十几倍,陈鹤轩面色分红,一双桃花眼波光淋漓,竟凭添了许多妩媚,高以纯却是面不改色,谈笑如常,穆云翼不管是掐他的腰肋,还是踩他脚背催他离开他都一点反应没有,最后气的极了,把手伸到他大腿里头,掐了一点嫩肉使劲拧,暗道:这个不知死的家伙!不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的菊花就要不保了吗! 高以纯这回终于有了反应,不过并不看穆云翼,而是自然而然地提出告辞。 陈鹤轩舍不得,一再挽留:“天都这么晚了,夜路不好走,不如就在这里住下,云翼也不是外人,都是一家子,我让翁掌柜开两间上房给你们,咱们一见如故,我正想跟三郎秉烛夜谈呢。” 高以纯道:“家里头还有事,脱离不开,今日承蒙陈大哥盛情款待,等哪天得空了,必是要回请的,到时候还望陈大哥赏脸,不要推辞啊。”然后就不由分说,带着穆云翼出门回家。 一路上,穆云翼都气鼓鼓地不说话,他也不说,两人默默地洗脸洗脚,刷牙漱口,然后爬上炕,他借着炕柜上的蜡烛,掀起中衣给穆云翼看:“你看都被你给掐紫了。” 穆云翼看他大腿里头和右肋下边两大块青,赌气道:“你活该!”说完转过身去躺着。 高以纯过去把他扳过来,问道:“元宝,你干嘛生我的气。” 穆云翼道:“谁让你跟他喝酒的?那陈鹤轩是个什么人你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 “那你说他是个什么人呢?难不成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 “那倒不是,只是他……唉,反正他对你没安好心!我不让你理他,也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陈鹤轩是想让我做他的娈|童,就像安小北他们一样。” 穆云翼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的?”他还记得上次他说找人作践高以直的时候,高以纯对这方面的事还是一无所知呢,而今天陈鹤轩可是一句过分的话都没说呢。 高以纯说:“我找人打听了关于你东家的事情,都说他好男|风,爱|娈|童,我也问明白了这里头的事,我跟他喝酒,就是看看他的意思,对我怎么样倒没啥,关键是,他对你到底是个什么心思,我总得弄明白才行。” 穆云翼被他说得,有些对不上话,过了好一会,才说:“那你弄明白了没?” 高以纯道:“他那人还行,没听说他强过谁,刚才跟我说话的意思,也是要你情我愿的。” 穆云翼沉默一会,忽然促狭地问:“我是说,你弄白了怎么娈|童没有?” 高以纯忽然把脸贴过来,双眼直视他,眸子里精光闪闪:“你想试试么?”说着伸手一兜穆云翼的屁|股,就把他揽到自己怀里,“想不想?” 穆云翼当时就愣在当场:“你要干嘛?” 高以纯忽然变了脸色,撩开穆云翼的被窝,把他放回炕上,然后盖好被子,再一口把蜡烛吹灭,钻回自己被窝:“不干嘛,吓你一吓,夜深了,睡吧,明天还要起早呢。”心里头大骂自己是个畜生,竟然对这元宝起了淫邪的念头,实在是该死,不过转过来就又呆住,自己这些天总想着元宝,不管什么事,心里头一直挂念,总想回来看他,看他吃饭、睡觉、读书的样子,过去总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竟然是想对他做这个么?他当初跟人打听关于娈|童是啥的时候,人家给他说的挺详细,他当时也没什么太多的感觉,甚至觉得有些恶心,觉得陈鹤轩有病,这回想起自己竟然要对元宝做那事,顿时就把自己吓着了。 第101章 张华卖妻 高以纯又是羞愧,又是自责,脑海里却偏偏总是不由自主闪现出穆云翼的影响,或是开怀大笑,或是皱眉苦闷,或是提着刀子跟人吵架,或是撕下烤鱼去了鱼刺喂给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折腾了一夜,临到凌晨时候才勉强迷糊睡着,刚闭上眼睛,就梦见穆云翼从头到脚赤|条|条地在偎他怀里,又软又香,白嫩嫩,滑溜溜,他大声告诉自己不能,却无法把穆云翼推出去,被他压在身上扭着扭着,正无比痛苦地煎熬着,被鸡叫声惊醒,睁眼一看,天已经亮了,穆云翼安静地睡在他旁边,呼吸均匀,很是沉稳。 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从被窝里出来,正要穿中衣,发觉大腿处凉丝丝的,还以为自己尿了炕,急忙褪下亵裤一看,竟然都是又白又黏的东西,他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只当是自己生病了,不过直觉上又觉得是不好见人的,就拿过手巾擦了,换了一条干净的亵裤,将这个拿去泡在盆里。 接下来连续两天,陈鹤轩主动约高以纯吃饭,还特地跑到松林街和饭馆来,高以纯请他吃了一盆麻辣串,其他的只是一味地推辞,陈鹤轩看出他的意思,心有不甘,但却也无法,确定高以纯不是在欲擒故纵,实实在在对自己没感觉,也就罢了,只是这欲|火被勾上来,实在难以耐得住,把安小北他们四个招过去玩了两宿,十八般兵器都用尽,把四个人折腾得走路都费劲,还是觉得不尽兴,于是又勾搭上了夏珵和白羽民。 白羽民哪里遇到过这等阵仗,被陈鹤轩摸了几次手之后,就惊慌失措来找穆云翼,穆云翼把他和夏珵都叫到背地里说:“东家是个什么样子,他和白娃他们什么关系,我想你们这些天都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他那个人是个滥情的,不可能长久,你们图他身上那点钱,跟他睡几宿也无妨,若是实在不喜欢,或者是想找个长情的,就不要找他。” 白羽民涨红了脸:“我只想在茶楼挣点钱,将来攒起来娶一房媳妇,元宝,你跟说,莫要再为难我了吧。” 夏珵却是口气含糊:“这事情到底好不好呢,还要看缘分,而且当面说破了也不好,到底如何,以后再做计较吧。” 穆云翼便跟陈鹤轩说了,让他不要在骚扰白羽民,陈鹤轩听出弦外之音,就是可以骚扰夏珵,便有意给予好处,不过三五两银子的功夫,就给哄上了床。 只是这夏珵只是长得略微清俊,身上壮实些罢了,因为在地里头干活,手脚上都有老茧,而且床上活计也远远比不得白娃他们,经常手拙脚笨的,不过三五日就厌了,想起高以纯来,又跑到东市去吃麻辣串,高以纯知道得干脆地表明立场,让他死心,要不然让人误会他在欲拒还迎,以后就拎不清了,于是只拿他当普通客人待:“当日说好的,第二天我还请,那天已经请你吃了一盆麻辣烫,以后再吃可都要付钱的,不然我店小本薄,却是经受不起的。” 陈鹤轩见他这样绝情,仰天长叹,终于跑去长春院住了两宿,花了三百两银子把那的头牌青萝买了来,本来这个价买个头牌是不够的,只是前不久青萝的初|夜被一个京城来的官人给收了,这第一次没了,自然也就不值钱了,陈鹤轩便把他买了回来,放在醉仙楼里,日夜在房中酒宴欢娱。 却说这青萝,出生在那种地方,却又是个要强的,原本当做头牌,只是个清倌,从小到大只负责弹琴吟诗,与客人陪酒吃饭,从不过夜,只那日第一次被人强上之后,亲爹对他的态度就立刻淡了许多,非但不再虚寒问短,而且时常让人陪客,因初|夜丢了,身价倍跌,名声又大,总有人出钱点他,几乎是日日接|客,亲爹又不怜惜,一个多月的功夫,就已经给折磨得不成样子。 陈鹤轩把他买回来,倒是把他当做宝贝疼爱,但那只限于衣食住行方面,一旦到了床上,冲|动起来,也是收不住手脚的,虽然人参不要成斤地吃下去,仍然日益消瘦。 偏巧这日,穆云翼又给送来两个西瓜,青萝心火旺盛,胸口闷热,便多吃了几块,下午便开始腹泻起来,陈鹤轩赶忙去让人去请最好的大夫来,喜郎立刻去请了城中名气最大,去年冬天刚从京城回来的胡太医来,结果吃了一剂药,就开始上吐下泻,眼看着是进的气少、出的气多了,陈鹤轩气得不行,一面往县衙递状子,告这胡太医害人,一面让喜郎骑了快马去府城里请大夫。 穆云翼听说陈鹤轩新买的小情儿病了,就在东市上买了点东西来醉仙楼探望,刚走到门口,就发现自己的茶楼门口闹哄哄地聚了一群人,急忙过去看时,见上次在赌场里见到过的那个张华,带着一个女子在茶楼门口大呼小叫:“这是高家的大姑娘!是我媳妇……” 穆云翼刚到跟前,就被安小北看见,急忙过来说:“我让曲池去找你了,怎没没遇见么?” 穆云翼道:“可能是走差了路了,这人是怎么回事?” 安小北说:“他带了那个女孩来,说是你的仇人,要来典给你……” 只听那张华说:“只要七十两银子,不只是这里的掌柜的,在场的诸位谁要是看我这媳妇好,也可出钱,给你们死契!我这媳妇,女红刺绣,洗衣做饭,那都是一等一的,若说床上的活计,那也是极好的,那位看着好,给我出个价,立刻就给你们领走!” 高以恬被反绑了双手,嘴里塞着抹布,跪在那里,又羞又气,泪如雨下,一个劲地摇头。 穆云翼皱着眉头,挤进人群,把东西让安小北拿进去,然后跟张华道:“你干什么呢?” 张华一看见他,立刻眉开眼笑,抱拳拱手:“小先生!小先生!一直盼着您呐,总算把您给盼来了!这不,我欠了人家的钱,实在是追得狠了,连我老爹的腿都给打断了,现在躺在窝棚里,没钱买药呐。就只剩下这么一个赔钱货,我这不就带着她来找您来了么,她是高学信的大姑娘,我知道她爹她哥都陷害过你,差点连命也丢了,就把她带来给您,只要五十两,咱们就算死契的,您领回家去,让她伺候您,朝打暮骂的,全都随您心意……” 穆云翼道:“她既然是你媳妇,你只能休她,如何能卖她?” 张华道:“小先生您不知道,那高学信两口子都是畜生啊,又心狠手毒的,当初姜家人那场官司之后,姜长有定要娶他女儿为妾,过去伺候他那被打得躺在床上起不来的儿子,高学信却瞒下这一层,让人来张沟说亲,愿意把女儿嫁给我,我那些日一直在玲珑坊,我爹盼着给我娶媳妇,就答应了,结果把人娶过来之后,才知道是把祸给娶回家里来了。” 对于这件事,高以纯也暗地里打听过,他倒是没有撒谎,这张华生性好赌,当初爷两个在京城里做小买卖,就曾把家资输了个精光,因与人订过亲,女方被一个大户人家看上,花钱买他退定,因此得了一大笔银子,回到家乡,买房置地,兴旺还不过一年,他就又把家里的东西都输得差不多了,连媳妇也说不上。 高学信先听了蒋沟小脚张的一番花言巧语,全都信以为真,因姜家人逼得紧迫,也没好好打听一番,只认定这张家是个有财有势的,要借他们家的势,对付姜家,至于枫林街的事……高学成也考上秀才了,还被府城里的一个大官看中,要把闺女嫁给他,他笃定姜家是捕风捉影,没有确凿的证据,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即便捅出来,两个秀才弟弟也能兜得住,还要反告他一个诬陷。 张华的老爹正因为儿子娶不上媳妇而苦恼,见有人主动上门,老头又往上清河去看了人家和姑娘,都觉得十分满意,最称心的不过是高家有两个秀才。 男方急着娶,女方急着嫁,都有不光彩的事捂在怀里怕被对方知道,于是闪电结婚,不过几日工夫,高以恬就过门了,甚至都没有怎么操办,张家还觉得简慢了些,有点对不起亲家。 高以恬一出阁,高学解就开始研究自己两个女儿的亲事,又往邻村去了。 却说姜长有,带人抬着一定小娇,来接高以恬过去,却被告知已经嫁了人,顿时气得不行,又见高家有了两个秀才,又听了些高学成的事迹,因有当初老婆孩子都被抓进大牢的教训,他不敢再跟高家来横的,就去张沟闹张家。 这姜长有也有主意,听说张家好赌,故意拿出钱来让人在赌场里跟张华搭讪,并借给他钱,讲明是驴打滚的利,不过几日,张华就把钱输了个精光,姜长有就雇了几个彪形大汉,天天跟着他讨债,隔三差五就饱揍一顿,打得鼻青脸肿。 张华还不上钱,回家找他爹要卖房,他爹不肯,就去高家闹,他终于知道自己给儿子娶回来的是个什么玩意了,姜长有手里头有聘书,高学信在法律上已经构成了一女两嫁了,姜长有暗地里找人逼债,表面上又装好人,跟张华的老爹一起去高家闹,一女两嫁,已经是触犯了大明律了。 第102章 姜家毒计 高学成通过院试,中了秀才,并且被推官老爷看中,打算相他做女婿,推官是执掌刑狱的官,大约相当于后世的市法院院长,还兼着审计局局长,权并不小,高学成跟姜、张两家说:“你们就算是在县里头把官司打赢了,娄知县判了我们输,我只要一句话,府里就会接管过去,到时候让你们全都倾家荡产,死无葬身之地了!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大姐已经嫁给张家,那就是张家的人了,你们也别闹了,乡里乡亲住着,以后也好相见。” 姜长有心有不甘,又带着厚礼跑来求教范举人,范举人听说之后,告诉他:“那高家小子是胡吹大气,此举不符合大明律法,而且小小秀才,就敢仗势欺人、左右词讼,乃是官家大忌,不过如果张推官真的看上他,要收他做女婿,你还是别跟他斗了,否则的话迟早要吃亏。” 姜长有心中略有了底,又来跟高家闹,这时候高学解去临乡张罗自己女儿的亲事,高学成也往府里头去了,只剩下高学信,被姜长有几句话吓得心虚,又怕乡里的事情暴露,两边都有忌惮,于是相互妥协让步,高学信把当初定亲时候的彩礼钱退还给姜家,并且另赔付三十两银子。 本来姜长有要了二百两,高学信生生给砍到了三十两,但就算是这些钱他也拿不出来,高老太太自然也不会给他出这笔钱,姜长有威胁他,如果不拿钱,也不交人,他就要把枫林街的事传出来,跟高家鱼死网破。 高学信愁了数日,最后终于决定:羊毛出在羊身上,这笔钱得让张家来拿!于是就找到了张华父子,张华的父亲也是个有心计的,说既然让我们拿这么多钱来,那就属于买的媳妇,得要来卖身契给儿子当妾,否则的话就把高以恬退还回去,让高家赔悔婚的钱,并且嚷着:“我在京城里,连六部的大官,贵极的公侯我都见过,你要是把我们逼急了,那就宁可倾家荡产,把官司打到北京城里头去!” 高学信为了这个女儿也是糟心日久,又被姜长有催得紧,又担心枫林街的事败露,直想赶紧把这些事弄完了,跟姜家划清界限,日后好彻底静心,就答应了张华的父亲,把女儿卖到张家,得了五十两银子,还给姜长有三十两,自己白得二十两,摸着雪花白银,午夜梦回之际,不免埋怨自己的媳妇,这女儿生得太少了。 姜长有得了银子回家,进门就被老婆劈头盖脸一通臭骂:“才三十两银子就把你给打发了?你可真是贱呢!这些天咱们跑门路打官司,花的钱都有十倍了!你眼皮怎么那么浅,就答应了!” 姜长有笑道:“你着什么急,咱们不能直接逼高家,否则闹大发了咱们也是吃亏。” 田文静大骂:“我怎么能不着急?这些日子,咱们家这些年攒下的积蓄都花了一大半了,都因为高家那群瘟大灾的,全打了水漂!一想起这事我就气得肝疼,若依我的心,他们不就是有两个秀才么,还就真能一手遮天了?咱们把房子地都卖了,然后进京里头告御状去,跟他们死磕到底!要是这口气不出,我明天就去老高家门口上吊去!” 姜长有劝他老婆:“你看你,就知道蛮打狠壮,五马张飞的!人家上头有人,这是动横的不行,得智取,你就安心在家等着吧,我保管把那高家的丫头给咱们儿子弄来!” 他又让人拿着驴打滚的条子天天来跟张华要债,当初他们爷俩从京城回来的时候,也不过带了二三百两银子,买了房子置了地产,就不剩什么了,他们去年冬天回来,今年开春种的田地,还没有收成,再加上他好赌如命,成年累月泡在玲珑赌坊,坐吃山空,家里头仅剩下的几十两银子去了给高家的就不剩什么了。 姜长有暗中嘱咐两个汉子把他押到家里头打得满地找牙,这张华从小就好赌,在京时就成天泡在赌场里,把自己和老伴大半生做小买卖攒下的积蓄全都败光,这会又摊上这事,张老爹又气又急,一口气没上来,便驾鹤西去了。 老爹死了,债还是得还,姜长有也是真狠,打算逼着他卖房卖地,填补自己的亏空,最后再把高以恬弄到手,来个人才两得,张华却不想卖房卖地,首先选择卖老婆,在他看来,这高以恬就是个丧门星,自从摊上她,就没得着好,自己欠了人家五十多两,把她卖个五十两,剩下几百钱拿到赌场里翻本,若是菩萨保佑,来两场通吃,就把这些日子的损失都补回来了! 穆云翼在县城里是名人,他知道他跟高家的恩怨,就把高以恬领来,要卖给穆云翼:“高学信那老王八不是人,这事他女儿,以后卖给了你,你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最是解气不过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拧高以恬,又抬脚去踢,高以恬跌躺在地上,他兀自不拉到,过去拳打脚踢,弄得高以恬满地乱滚,痛哭不止。 穆云翼向安小北道:“岳捕头正在东市巡街呢,你去把他找过来,让他多带几个人来。” 张华大吃一惊:“找岳捕头来干什么?我打自己的小妾又没有犯法!” 穆云翼道:“你打自己的小妾是没有犯法,但是不该跑到我店门口来打,耽误我做生意!” 张华不敢相信地道:“这可是你大姐,再说你不是恨高家吗,你就……” 穆云翼冷冷地道:“首先说好了,我姓穆,她姓高,跟我可没有一点关系,再说她是我姐信不信我把你牙打掉?二者我恨不恨高家跟你没关系,就算我恨高学信,他招惹到我,我直接去找他也就是了,犯不上拿人家的女儿作践,这么不要脸的事,我是不会做的。三者你是个臭不要脸的小人,拿了这事来要挟我,七十两银子,给了你还不如买了上好的猪肉炖烂了拿去喂狗!你赶紧给我滚蛋,否则的话,我可就真的不客气了!”他吩咐伙计,“有人来闹场子,都给我去抄家伙!” 夏珵脑子最快,第一个抱着门闩过来站在穆云翼身后,紧跟着白羽民、曲池、江春水,还有刚刚回来的白娃各自去店里拿起板凳木棍出来,在台阶上排成一排,虎视眈眈地看向张华。 张华咽了口唾沫,过去连踢高以恬好几脚,然后揪着头发把她扯起来,一边喝骂着,一边拽着衣襟往东走。 人群里就有人问穆云翼:“我看那小娘子甚是可怜呐,小先生你就真的不管管么?” 其实高以恬既然已经成了张华的小妾,那他是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别人全都无权过问,甚至就连高学信都管不了,而且七十两的价钱也是太高了,都够买两个十三四岁,还是完璧的小女孩了,高以恬便是黄花闺女也不值这个价,破了身之后,更是不值,穆云翼这样做,也是无可厚非,但他向来在县里人心目当中,有一副仁义的形象,这事要真是不管,虽然合理却不合情,因此才有人颇带着失望的语气发问。 穆云翼看着东边,一副高深地样子说:“我不是不管,只是不能直接管。” 他之所以放张华走,因为已经看到高以纯在兴庆街东口出现了,自己站在人群里,单有两个捕快找到那张华跟他交涉。 张华在这里碰壁,打算把高以恬弄到赌场寻找买主,哪知刚到街口,就被两个捕快拦住:“你是叫张华吧?” “啊,是我。”话是拦路虎,衣是渗人毛,看着两个捕快那身衣服和腰里头挎着的官刀,张华不由得心里头发憷。 捕快问他:“你爹死了,你怎么不到官府报备消籍呢?私埋人口可是大罪!走,跟我到衙门里走一趟吧!”说完就过来揪张华。 张华当时就吓住了:“我我我……我已经跟里正说了……” “可是你们张沟那边的王里正可没来跟我们说,这事也好吧,先跟我们回衙门,然后再去找王里正过来,两下里对一对,也就知道了。” 张华心里头叫苦,这本来就是个不起眼的事,谁家死人都是只跟里正说,没有自己来衙门的,可要是真正严格算起来,还真是违反律法的,他要是被带到衙门里去,王里正一天不来,他就得在里头待一天,一月不来,他就得在里头待一月,而且王里正又不是傻子,会承认是自己出了问题,肯定是要说张华没告诉他的。 他被捕快拖着,就那么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哭求:“二位官爷!二位老爷!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他想拿出点钱来贿赂两人,然而荷包里连一文钱也没有,根本拿不出来。 两个捕快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拽出百米远:“你犯了法律,押到衙门,先打二十板子,然后关到牢里,追缴罚银,交不出银子,便要挨板子,一日不交,一日二十,十日不交,十日二百!好让你知道官家威严!” 第103章 心有灵犀 张华听了捕快的话,顿时吓了个半死,在京城时候,他可是挨过板子的,二十大板,打得皮开肉绽,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才能够一瘸一拐地下地,这要真像这捕快说的,一天二十板,连天累月下去,自己非得给活活打死在牢里不可。 他老爹已经没了,他进了牢里,根本没人会打点救他,弄不好,自己的房子田地还要被人夺走。顿时心中叫苦,只求捕快宽限时日,等他回家卖了田地好交罚银。捕快哪里肯依,只拖着他往衙门去。张华把心一横,拽过高以恬推到两个捕快面前:“这是我的小妾,我要把她卖了换银子呢,如今二位官老爷既然不肯容我置钱,便把她交给你们,全顶了罚银了,二位若是喜欢的,领回家去,当个洒扫佣仆,还是勘用的,若是不爱,就把她卖了,二三十两银子绝对不在话下!” 捕快兀自不肯,继续推搡,他跪在地上向两人磕头,把额头都磕出血来,捕快们才答应,就着旁边的铺子里借来纸笔,要了卖身契,又写了一份契约,说是张华以妾室张高氏抵偿罚银,双方画押,然后就让他赶紧滚蛋。 张华好容易脱了官司,慌慌张张,往城西跑,连滚带爬,赶回张沟去不提。 他前脚刚走,高以纯就从人群里出来了:“二位官差大哥,这女子是我堂姐,沦落至此,我实在不忍,你们收她,总是要卖掉抵偿赎银,不如我付了这赎银,你们将她转卖于我如何?” 那捕快说:“如此是最好,也省了我们一番手脚,那张华该交三两赎罪银子。” 高以纯拿出三两银子,交给捕快,那捕快把高以恬的卖身契交给高以纯,于是皆大欢喜。 穆云翼看这边事情解决了,也暗自佩服高以纯的法子,他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到这样的招数,只用三两银子就把高以恬买回来,虽然说他这些天已经把张家、高家、姜家之间的破烂事始末缘由全都打听清楚了,但是能够这样快就想出解决办法,这份急智也真了不得。 穆云翼过去跟两个捕快搭讪:“罗大哥,邱大哥,辛苦你们跑了一趟,才没有让小人得逞,二位高义,我们铭记于心,走走走,我那里今天新研制出来一种银耳枸杞西瓜盅,用凉水镇了,味道最好,这日头正毒呢,到我那里喝点解暑。”然后就带着两人走了。 高以纯则去扶起高以恬,高以恬这些日子是备受折磨,凄惨无比,这时候乍一看到亲人,立刻是泣不成声,只说了声:“三郎!”就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了。 高以纯赶紧把帮着她手的绳索解开,这个大姐名字里有一个“恬”字,性格也一直是不声不响的,凡事全凭人家做主,自己没什么主见,过去对高以纯兄弟没什么好处,也没什么恶处,事实上他在整个高家里头都是透明人。 高以纯是个心思细腻,有些多愁善感的,这会看大姐被人作践成这样,眼里头也有了泪花:“大姐,都过去了,没事了,走,我带你去我那里,好好梳洗一下。” 穆云翼带着罗、邱两位捕头回茶楼,众人纷纷赞叹小先生仁义,小先生的哥哥孝义。 穆云翼跟高家的仇怨那是他从去年一进城就开始渲染的,用穆云翼自己的话说,那就是一天二地恨,三江四海仇,尤其是高以直放猎狗,要把他咬死,以及高以纯腿断了不给治病这两件事,在众人当中掀起轩然大波。如今在大家心中,高家最坏的,自然就是高学解这个伪君子了,第二坏的就是高以直,第三坏的是高学信,高家八大恶人,大房就占了四个,如今这两人却能不计前嫌,合伙救下高学信的女儿,这简直就是宽宏大量到了极点。 尤其最妙的是他们没有直接拿出七十两银子给张华,而且使了计策,只花了三两银子就把事情给办了,这就颇为符合讲评书时候,大家对他那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智珠在握的“小先生”形象。 事实上找两个捕快过来,是高以纯想的法子,跟穆云翼没什么关系,他只是没有被张华敲诈,然而两边凑在一起,最终成了事,大家更愿意相信,这是穆云翼一早就全都算计到安排好的。 穆云翼最后还说:“这事情如此解决最好,张华是个不孝子,他爹死了也不得安生,我们的银子落到他手里,也还要被他败光,如今了结了他爹的事情,也使得死者瞑目,大家安生。”又引得众人齐声赞叹,就在这种极为热烈的氛围当中,穆云翼一拍醒木,开始讲起了燃灯道人率领阐教十二金仙议破十绝阵。 晚上回家,高以恬已经梳洗干净,穿了高以纯的衣衫,她原来那身因为被张华从家里绑了手嘟着嘴,推搡到县城,连同鞋子都已经磨得破烂不堪,她身材高挑,高学红的衣裳她又穿不上,只能先穿高以纯的,看见穆云翼回来,知道他才是一家之主,不由得靠在墙角,想办法把自己藏在墙角的阴影里,低着头,不敢看他。 穆云翼到了家里,先洗了头脸,然后到东屋里间炕上坐了,接过商益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由着马乐给他脱靴除袜,洗脚按摩,很自然地把手伸向高以纯,高以纯心有灵犀,笑着过来,主动双手把高以恬的卖身契交到穆云翼的手里,然后点头哈腰地在旁边说:“元宝,她毕竟是我大姐,要是就这么把她赶出去,她就真的是死路一条了,求求你,看在我的面上,就让她在这住着吧,她的口粮用度,都从我的份例里头扣出去,好不好?”他又十分狗腿地跳上炕,在穆云翼后头给他捏肩捶背,“好元宝,你就答应了吧。” 大家都对高以纯今天的态度感到意外,他过去可从来没有这样卑躬屈膝地跟穆云翼说话,不过想到他要白带一口人回家吃饭,而且还是大仇人高学信的女儿,也就释然了,若是高以恬还是黄花闺女,倒也好说,可以当个丫鬟服侍穆云翼,等他将来长大了,便收入房中,做个妾室,也是出路,虽说堂兄妹不能结婚,但毕竟穆云翼不是高家的人,以后有了能力,肯定要分出去,自立户籍恢复本姓的,那也就顺理成章了。关键是她已经许给张华,不复完璧,穆云翼能看得上这个大了自己七岁的破烂货么?大家都以为,穆云翼把她撵出去才是正理,收留下来,反而不太正常了。 穆云翼这两个徒弟都很称心的,真把他当成亲爹孝顺,穆云翼的衣裤鞋袜,原来都是高以纯洗,自从收了商益之后,就都被他给包揽了,每天早上洗头,晚上洗脚,服侍得是无微不至,马乐入门之后,有样学样,跟大师兄分摊着做,这种事情在这个时代也是常事,学徒在师父家那是要当一个长工干的,在这里穆云翼不支使他们干活,只用心做点这样的事,在他们看来,这个师父还是少有的宽厚可亲呢,因此对穆云翼越发上心,无论什么事情,只要穆云翼一抬手,他们就都抢着干完,就差端着碗直接喂饭了。 因此今天端茶倒水,泡脚按摩这种事,都是日日都有的,唯有高以纯捏肩捶腿不常有,穆云翼享受这样“非人”的待遇,舒服得连眼睛都眯起来了,浑身骨头发软,向后一靠,高以纯就用身体支住,按摩不停:“好元宝,你就答应了吧,要不然,我下地给你磕一个?” 穆云翼白了他一眼,放下茶杯,抖着卖身契说:“你就是高以恬?我过去在上清河住着,早出晚归的,倒也没怎么见到过你,高学信那老混蛋是你爹么?” 高以恬眼睛里噙着泪花,微微点头:“我是高以恬,高学信是我爹。” 穆云翼哼了一声,又说:“你的卖身契在我手里,以后就是我们家的奴婢,首先摆正自己的位置,你要知道,我是最讨厌高家那一窝老王八的!你进了这个门,就不再姓高,而是姓穆了,趁早把跟那边的心思都断绝了,一心一意服侍我,不许再惦记着那边,我是最喜欢忠心的下人,胆敢跟我三心二意,我必让他不得好死!”说完把割鹿刀往桌子上一拍。 高以恬吓得身子一哆嗦,软软地跪了下来,哭道:“我自从被我爹卖给张华,就已经跟高家没了联系了,你既然买了我,我以后自然好好为你做事。” 穆云翼点头:“那就好,要是让我知道你以后再跟他们见面,我就抽你鞭子,要是知道你把家里的东西拿去给他们,吃里扒外的,我就活活打死你,也是天经地义!” 高以恬像只淋了大雨的小鸡,连打哆嗦,急说不敢,还赶紧给穆云翼磕头,她面相柔弱,这时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梨花带雨,显得无比可怜。 穆云翼道:“罢了,你起来吧,记住我说的话就好,嗯,你既然入了我们家,就不要叫原来的名姓了,就叫……”话没说完,肩膀上的穴位就被高以纯用力捏了一下,疼得半边身子都酸软了,赶紧改口,“叫什么我还没想好,等以后想好了再说。老姑,饭都做好了吧?开饭!” 第104章 难忘的事 晚上躺进被窝里,穆云翼把脸凑过来问高以纯:“我把你姐给说哭,你有没有不高兴?” “没有啊,我知道元宝心肠好,那么做也是为了她好,为了咱们这个家好。” “骗人,你刚才都捏疼我了,现在肩膀还酸酸的,肯定是你不乐意了。”穆云翼缩回自己的被窝,“我看小五也可能嗔心,自从小刀螂来了之后,他就跟着搬到外屋去了,都跟我生分了。” “你这是干嘛。”高以纯把手伸到穆云翼的被窝里,握着他的手说,“我那不是故意的,哪里还酸呢?我给你揉揉。”他果真来替穆云翼揉捏肩膀,“穆少爷,可还受用么?” 穆云翼“哈”地一声笑出来:“好了不闹了,说起来今天亏得你想到找邱捕快他们,要不然我还犹豫着管还是不管呢。” 高以纯沉默了一会道:“她跟你没关系,我大伯他们家跟你又是那样的,你管是人情,不管是本分,谁也不能说什么的,只是她毕竟是我姐,看张华那个意思,竟是要把她往胭脂大街拉,总不能让她沦落到窑子里头去。” 第二天早上,高以恬早早地来到穆云翼的门口,大家不知所以,高以清在被窝里揉着眼睛问:“大姐,你在这站着干啥呢?” 高以恬窘迫地站在那里不说话,等穆云翼起来把门打开,她就笨拙地福了一下,咬着嘴唇,用蚊子大的声说:“少爷。”然后看穆云翼没有什么恼怒的神色,才松了口气,慌忙走到里屋,看见高以纯正在叠被子,她便说,“我来叠吧。” 穆云翼愣在门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是真的把自己当成奴仆丫鬟了,却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回头看了看高以纯,高以纯麻利地叠好被子:“这个我叠就是了,你去伺候少爷穿衣吧。” 高以恬赶忙把架上的衣裳拿过来,就要给穆云翼穿,穆云翼赶紧摆手:“得得得,我们家不用人伺候穿衣喂饭的,你以后就跟着老姑做饭吧,大家的衣裳鞋袜,洗洗涮涮,缝缝补补,这就可以了,也不用喊我少爷,听着怪别扭的,就跟他们一样,叫我元宝就行。” 高以恬心里头一松,长长出了口气,没办法,实在是穆云翼“小煞星”的名号太过深入人心,当初她可是亲眼看见穆云翼动刀子砍人的,尤其去年冬天,他杀了夏家的狗,提着刀子,浑身是血地进院,站在大月亮地上,跟地狱里出来的恶鬼一样,高以恬本想自己这次落在他手里,肯定是要遭受百般虐待奴役的,好在这里有三郎,总还认自己这个大姐,只要自己小心伺候着,在要挨打的时候求三郎帮忙求求情,好勉强度日,没想到穆云翼竟然只让她洗衣做饭。 吃过早饭,穆云翼就让人把桌子搬到院里,摆上笔墨纸砚,自己在八仙桌上坐了,铺开纸张,开始出题,今天正是七月三十,正是月末大考的日子,也是结业考试,所谓的结业是穆云翼的说法,即《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全部学完了,能背能写,能解其意,学习的第一阶段,也就是启蒙阶段结束,得做一次期末考试,检验一下过去大半年的学习成果。 穆云翼按照后世的出题方法,有选择题,有判断题,最多的是完形填空,因为科举考试就有完形填空,这些一共一百分,后面还有四道释义题,每道二十分,再往后还有一篇作文题,要求写最难忘的事,要求最少写三百个字,加起来一共一百五十分。 他在这里下笔如飞,誊抄八份,孩子们则都在长条椅子上坐好,两两一桌,拿着书本,紧张地复习着,生怕一会考不好,挨打手板,弄不好还得打屁|股,那可太丢人了,而且这次能不能考好,直接关系到下半年能不能进入义学读书,若是再得了劣,还有可能被撵回村里去,因此几个小家伙都紧张得不行。 穆云翼先誊抄出两份,交给商益和马乐,让他俩先答卷,等答完了,还得去茶馆说书。 他们这边下笔答卷,穆云翼在一旁点燃了,放在桌上,他这香燃完大约是两刻钟的功夫,两柱香燃完就要交卷。 看着计秋时紧张得都几乎要哆嗦起来了,便笑道:“在家里考试,就紧张成这样,要是将来真进了考场,还不得瘫软在地上,屎尿齐留?” 很快把八份卷子全部备好,当第一炷香烧了一半的时候分发下去,大家伙开始答卷,一时间整个院里静静地,只有微风拂杏叶的声音。 穆云翼一面监考,一面又出新题,月末考试要考两场,一场语文,一场数学,数学属于小学科,要求不那么严格,不过是加减乘除,四则运算罢了,总得让他们识数,以后考不出功名,也得会算账,做别的才不会让人蒙骗了去。 两柱香烧完,商益和马乐交卷,穆云翼又点燃了一支,等烧到中间,就都要交卷。穆云翼把数学卷子交给他们,让给他们去答,自己批改试卷。 商益毕竟在没遇到穆云翼之前就读过书,会写字,甚至还念过诗经,到底底子比旁人厚实,这些日子学的也努力,穆云翼教给他的单口相声,还有长篇的七侠五义,他全都自己用纸笔记录下来,既练了书法,更助于记忆,不会写的字,便请教穆云翼,穆云翼也都耐心地教给他,因此不但字写得极好,对于三百千的掌握也极是不错。 前面的选择题、判断题、填空题,全部都没有错误,是一百分满分。释义题也写得很详细,很准确,只是有些啰嗦,穆云翼给扣了四分。 作文题写的比较有意思,八股文讲究起承转合,得从圣人语录里头找句子进行起承转合,商益没怎么读过四书五经,对于八股文的形式只听穆云翼讲过一课,这时硬往里套:何以难忘?刻骨铭心,毕生记忆者也!自娘亲西去,继母过门,不能相容,威逼吾父必将吾置于烟花柳巷之地,幸值行路过于穆先生说书之所,吾尝听先生说书,深感大义……吾能续命,得以苟活,皆赖先生之德,所谓刻骨铭心,不过如是,此生记忆,永世难忘,此所谓难忘之事也! 穆云翼看完,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大笔一挥,当场给了满分,于是商益得了一百四十六分,卷子上用红笔写了个大大的优字! 把商益的卷子放在一边,又拿起马乐的,马乐底子没有商益好,不过他深知这机会来之不易,也是发愤图强,商益又肯耐心教他,所以进步也是极快,他也把自己学到的小笑话,小短段,都记录下来,所以识字量虽然比不上商益,也同样是不小。 前面的部分也是一百分满分,释义题有三个错字,还有的字不会写,用别的字代替,意思全变了,也要扣分。作文题写的是自己能够读书的那一天:何谓难忘?时时在心,不敢少离者也!余自幼家贫,无力进学。忽一日,好友高家…… 他写得倒也还可以,就是有点跑题,把高以纯腿怎么摔的,穆云翼怎么来的都写下来了,因此穆云翼把三十分砍掉十分,再减掉七个错字,就剩下十三分,总分一百二十五分,也是优。 很快,半柱香烧完,穆云翼把所有的卷子都收上来,又发了数学卷子,重新点了信香。 继续批卷,他先把前面的常规题批改完,再批后面的释义题和作文题。 经过大半年的努力,大家学的都还不错,高以纯、高以清、计春时,还有墨香四个全都是一百满分,只有计秋时粗心,选择题把囊萤映雪和程门立雪给弄颠倒了,又有两个错字,只得了九十七分。而邱榔因为学的晚,只得了三十五分,字也都写得歪歪扭扭,简直像虫子爬。 后面的题,作文再也没有满分的了,唯有高以纯的作文写得比较深刻:夕阳西下,昏黄一片,山风吹破秸叶,颇多寂寥……忽然闻得孩童哭声,呜咽嘤嘤,伤心至极,让人闻之心痛…… 他写的正是当初捡穆云翼回来的事,文彩没有商益好,识字量也不如商益多,不过感情比较真挚,还知道描写景物去渲染,尤其那句“山风吹破秸叶”,着实有点大家风范,本来可以给满分的,不过有两处涂抹,好像是写完了又觉得不妥,就给勾掉了,就扣掉了四分。 于是最终排名出来,商益最高,一百四十六分,高以纯第二,一百四十二分。然后依次是计春时一百三十七分,墨香一百二十八分,马乐一百二十五分,高以清一百二十三分。计秋时一百一十四分。邱榔三十五分。拍在后头的几个,作文写得简直一塌糊涂,句子也不通顺,穆云翼只给了点感情分。 等把数学卷子收上来,就把语文卷子发下去,计秋时看完自己的,觉得只错了三个,还有些沾沾自喜,等看到其他人除了不算数的小刀螂之外全是满分,顿时又涨红了脸,忍不住哭了出来,自觉地把错的抄写五遍,然后拿着卷子来给穆云翼打手心。 第105章 托付青萝 考试完毕,穆云翼还挺欣慰,教的这些孩子,都成材了……好吧,距离成才还挺远,不过心里头还是挺有成就感的:“过几天到了八月份,我就打算送你们去县里的义学读书,我已经跟那边的管事打好招呼了,直接进大班读书,学习四书五经,每人每年,三两银子,笔墨纸砚,包括课本全都要自己准备。” 商益和马乐要在茶馆说书,高以纯要看店,入学的只有高以清、墨香、计家兄弟,至于邱榔,穆云翼也决定送他去,念小班,也就是蒙学,几两银子他还是拿得出的,他发现邱榔这孩子挺聪明的,他学的最晚,进步却大,尤其是数学,以最快的速度接受了穆云翼教授的阿拉伯数字,公式运算的方法,数学考试,分数仅次于商益和高以纯。 他觉得自己要是去跟邱大壮说,邱大壮未必会让儿子进学,他们家可不富裕,三五两银子也算是小半年的收入了,家里头还有两个儿子没结婚呢,如此一来,就可惜了一个好苗子了,而若是穆云翼这边直接给拿了钱了,以邱大壮的性格肯定是要还的,况且即便不还,穆云翼也无所谓了,前世做穆家二少的时候,他就用自己挣来的钱资助过贫困学生,对他来说,让那些上不起学的孩子能够读书,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情。 邱榔的钱他给出了,高以清的钱由高以纯出,墨香的钱由高学红出,到了计家兄弟这里又卡壳了,毕竟两个人六两银子,可是在不是小数目,再加上书本、笔墨、纸张……简直让他们家承受不了,计宝根和高春花两口子进城打工,起早贪黑地干了这几个月,也没攒下三两银子呢。 感受到母亲的为难,计秋时便说:“我不念了,让我哥念吧,他比我学的好。” 计春时则抢着说:“我是哥哥,我不念了,让小弟念,我回家跟我爷伺弄地去。” 兄弟俩说着说着,就都忍不住哭了起来,都只说让对方念,自己不念。 计宝根两口子也没了主意,要让自己儿子不念,让侄子念,他们自然是不甘心的,毕竟这么累死累活地挣钱,到头儿子却念不上书,心里头怎么也不能平衡,但要说罢大侄子挤兑出去,让自己儿子上,这话他们也说不出口。 好在不多时计老汉就进城送西瓜,知道了这件事,一拍大腿:“念!怎么不念!要是个糊涂坯子也就那么着了,现在既然都学的挺好。”说着看向穆云翼,“是不是挺好?” 穆云翼点头:“是挺不错的,春时前面都是满分呢,秋时也只错了三个字。” “那就念!咱们家就算是砸锅卖铁,也得把孩子供出来,将来考个秀才,领皇上的禀米,也不用像咱们这样拼死拼活地土里刨食!” 穆云翼道:“他们俩是我的学生,要是有什么苦难,我也是不能不管的,这样吧,要是还能的话,那六两银子学钱你们自己拿,其他的书本笔墨纸张,全都由我来出。” 计老汉想要推辞,但也深知自己家里的情况:“云翼你这话说的,让老汉惭愧啊。” 穆云翼笑道:“这有什么,只要以后春时和秋时有了出息,中了状元,莫要忘了我就好。” “他们敢忘本,我先打断他们的腿!”计老汉就让兄弟俩给穆云翼磕头,这事就这么定了。 卖完西瓜,穆云翼又带上礼物来醉仙楼看望病人:“昨天就要来的,只是家那边出了点事故,就耽延到今天了,怎么样?你们家青萝没事吧?” 陈鹤轩脸色铁青:“那个该死的胡君荣!萝儿本是普通的腹泻,他却乱开虎狼药,若不是昨天我连夜让人去府里请了最好的名医□□过来,此刻还不知得怎么的呢!” 穆云翼有些惊愕:“听说那胡郎中可是从京城回来,在宫里任职的太医,怎么竟然把这样的一点小病给弄得如此大发?” “呸!”陈鹤轩恶狠狠地说,“他要是太医,宫里的皇上娘娘早不知被他治死几个了!说不定这次就是因为在京城混不下去,才卷铺盖滚回来的,差一点我的萝儿就没了!此事决不能罢休,我已经派人去打听他的底细,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若真是个庸医,弄死了也是行善积德!” 穆云翼劝慰几句就要告辞,陈鹤轩却说:“你既然来看望他,这份心意不能辜负了,总得让你见了当面再去方好。” 穆云翼道:“我来略表寸心,他病的严重,昨晚又闹了一夜,不见也罢了,等明日他养足了精神,我再来看他,到那时见面也是一样。” 陈鹤轩却坚持把他领进里屋,这里弥漫着一股子浓浓的药味,陈鹤轩撩开帐子,里头露出一个脸色惨白,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的少年,正是这大半年来常能看到的长春院头牌青萝,他经常站在长春院北窗外的栏杆上,往茶楼这边望,看安小北他们吃饭、劈柴、说笑,或许也在看左边蒋家的后花园以及右边邱掌柜的后院,不过穆云翼见了他许多次是真,也跟安小北打听过,知道他今年才十七岁,长得剑眉星目,唇红齿白,据说从小时候长春院的亲爹就用羊乳蜂蜜花露一类的东西给他擦身,浑身肌肤,嫩如凝脂,此刻病着,越发显得瓷人一般。 青萝正在熟睡,穆云翼刚要离开,陈鹤轩却把青萝叫醒,青萝很是疲惫地睁开眼睛,看是陈鹤轩,便要坐起身子,被陈鹤轩止住:“莫起,你还是先躺着,我的心肝宝贝,你啥时候才能好起来啊。”他抓过青萝的手,在嘴边亲了下,“这是对面茶楼的小掌柜云翼,他听说你病了,特地来看你的。” 青萝赶紧欠身起来,喘着粗气,挤出一丝笑容:“谢谢小先生来看我,青萝感激不尽。” 穆云翼叹了口气:“你赶紧躺下吧,昨天就该来的,被一点事给耽搁住了,你好好养病,保重身体,看你这眼皮睁得都勉强,快好好歇着吧,咱们如今住对门,来回过往也方便,明日我再来看你。”说完便又站起来要走。 陈鹤轩给青萝掖了掖被子,然后追出来:“云翼留步,我有话说!” 穆云翼停住脚步:“东家还有何事?” 陈鹤轩把他拉到走廊尽头处,压低了声音说:“我明日便要回家,赶着进京去了,青萝……我也没法带他走,只能留在这里,还请你替我多加照顾。” 穆云翼有些意外:“你不喜欢他吗?若真喜欢他,就把他带在身边啊,即便不带在身边,也带到辽东去,不能进家门,也置办一套房宅给他,使他有个着落依靠。” 陈鹤轩道:“我就要大婚了,我堂兄给我在京城寻了一门亲事,这就要去相看,在这时候带他回去,太不像话,我母亲也必是不允的。” 穆云翼有些不悦:“所以你就把他这样扔在这里?你要不喜欢他,当初就别把他买来啊。” “谁说我不喜欢他?我爱他爱得不行。” “既然爱他,就不要娶亲,把他带回家去,两人厮守终生,白头偕老!” 陈鹤轩立刻用一种像看怪物一样地目光看他:“那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穆云翼很严肃地说,“你若是真爱他们,就该给他们足够的尊重,拿出真心去爱护他们,你说你是多情的,实际上我看来倒是个滥情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句话的意思你不明白?若不想跟他们白头偕老,只是平时做个情人,也该好好用心去待人家,曲池也好,现在青萝也好,他们在你心里是什么呢?是你陈家的奴仆,是手里的玩物,就跟你手里这扇子一样,喜欢时,给他们配个好的扇套,加上一条穗子,不好了就束之高阁,不管不顾的。他觉察到自己说得有点过了,便住了口,“反正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你自己怎么想的,还是你自己琢磨吧。” 陈鹤轩从没有想过要跟一个男人厮守终生,白头偕老,天底下也没有这样的事,遍观各朝历史,两个男人过一辈子的,也属于凤毛麟角了,所以穆云翼今天说这番话,自以为说得挺重,实则陈鹤轩只当是小孩子的天真之语,穆云翼要走,他又伸手拽住:“云翼莫走,我跟你说,我是真的不能带他回辽东,所以还是求你帮我照顾他。” 穆云翼虽然对陈鹤轩的做法很不齿,但毕竟是这个世界的常态,相比较看来,自己这种想法才属于是不正常的,况且对方又是自己的东家,便站住了,略有些没好气地说:“你想让我怎么照顾他啊?是把他接到我家去像祖宗一样地供起来?还是像小北他们弄到店里头当伙计?先让他去看看,我那店里的大通铺,还有家里头的被褥他能住得不?况且他又病成那样……你干脆自己派个小厮丫鬟在这里照应着得了,就在醉仙楼里住着,一日三餐,一个丫鬟,这点钱你总是舍得的吧?你把他托付给翁掌柜不比跟我强百倍?” 第106章 亲爹 听了穆云翼的建议,陈鹤轩笑道:“哪里就至于当做祖宗供起来了,你只拿他当小北他们一样就行,在你店里做个伙计,或者账房先生,他也是能够读书识字的,肯定能给你办好,翁掌柜不如你心细,再说酒楼里的烟火油污太重,凭白地玷污了他那样的谪仙般的气质,还是放在你那里,添上一缕茶香,才是最好的。” 穆云翼大摇其头:“俺那里店小力薄,供养不起这样的‘谪仙’,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陈鹤轩好说歹说,他只说养活不起,几次之后,听出他的话外之音:“他到你那里当伙计,你只管支使他干活,做的不好,你来找我,我替你调|教他,有了事你打也打得,骂也骂得,你不用给他发月前,每年你那店契银钱上,再减五十两如何?” 穆云翼听他这么说,方才答应下来,又拿了纸笔,写了一份契约,讲明青萝到他店里做伙计,伤亡病痛全都不负责任,陈鹤轩每年还要给他五十两银子,因为青萝现在属于陈鹤轩的家奴,所以陈鹤轩完全可以代他签署这样的合同。 陈鹤轩拿着契约跟穆云翼苦笑:“这种契约,天底下也就我能跟你签下来,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做这样的亏本买卖。” 穆云翼道:“你果真是天下第一薄情的,嘴上说的心肝宝贝,什么谪仙之类,就好像真的特别把人家放在心上一样,结果实际做起来,却又如同扔掉一双破鞋。” 陈鹤轩叫屈:“我要真的不把他放在心上,早就转手把他卖给别人了,还用得着这样又搭人情又搭银子地求你么?” 穆云翼白了他一眼,晃着契约说:“有了这东西,我可以随便奴役他干活,你签了这个东西不是把他送入火坑么?回头前脚走,我后脚就能折磨死他,你还说是为他着想?” 陈鹤轩笑道:“这不是云翼嘛,我知道你心肠好,是咱们县里有名的仁义无双小先生,才高八斗少君子,定然能够照顾好他,小北他们不都跟你过得挺好么?必不会发狠作践人的,若是换了别人,我是再不肯跟他签这样的契约的。” “少臭美了!”穆云翼撇了撇嘴,他发现自己跟陈鹤轩的爱情观和价值观根本不搭界,说再多都是废话,于是拱了拱手,就转身走了。 他心里头不高兴,下午讲完了书就回到松林街,进门就看见高以清眼泪汪汪的,其他几个小朋友神色也都很不好,便惊讶地问道:“你们怎么了?谁欺负你们了?” 高以清哭着说:“元宝哥哥,你帮大包子出学费好不好?你以后不用给我买衣裳了,冬天的衣服也不用买,我就穿去年的,还有,我过年的红包也不要了……” 穆云翼捏了捏他的小脸,疑惑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啊?” 计春时也是眼睛红红地说:“昨天我们跟大包子说今天考试,只要能得优就可以去义学读书了,他回家就跟他爷爷说也要去义学,昨天晚上回家之后,他五叔知道这事,就闹了起来,他叔叔婶子都不同意,他奶也向着他五叔,牛大叔也没办法,他今天来,听说我们都能去上学,当时就哭了。”他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来,里头有不少铜钱,“这些是我们几个攒下来的,也只有五十八文钱,距离三两银子,还差得远呢。” 穆云翼拿过荷包,把铜钱倒在大杏树底下的课桌上:“这都是你们攒下来的?” 高以清和计家兄弟抢着答应,唯有墨香惭愧地低了头,他的钱都由高学红收着,手里头根本没有钱,高以清抱着穆云翼的胳膊央求:“求你了元宝哥哥,我知道你天底下最好的,你都替小刀螂拿了,就帮大包子也出了吧,他很可怜的,在家里他叔总打他,他五叔不愿意让他跟我们玩,自从听说他白天在我们这里玩,就总打他,每次来身上都青一块紫一块的,前几天还用砚台给他头上砸了个大包,都出血了,要是不帮他,他迟早要被他五叔打死的。” 穆云翼没想到牛五郎越发地变|态了,简直就是个虐待狂啊,不过这是牛家的事,他跟牛元义毫无关系,也没办法替他出头,他把铜钱都捡起来装回荷包里,递还给计春时:“这钱你们拿回去自己留着花吧,至于大宝的事,等明儿牛大叔来,我跟他好好说说。” 第二天牛老大来送柴,穆云翼就把这事跟他说了,牛老大一听,就落下泪来:“我就这么一个大孙子,当年他爹被拉壮丁,强征入关,临走之前就跟说我:‘爹啊,我这一去恐怕就回不来了,要是真有什么不测,山杏年轻,愿意再走一步也随她,她这几年照顾我,侍奉你们二老,又给咱们家添了长孙,功劳不小,不能亏待了她,至于大宝,就全靠您护着了,把他养大成人,我就算是死在外地,也有个遥祭上香的。’我的儿啊……” 提起大儿子,牛老大是老泪纵横,牛元义也抱着爷爷大腿跟着哭,高以清他们几个小孩子收了感染,一起哭出来,穆云翼赶紧一面劝慰牛老汉,一面呵斥小孩们,高以纯断了切好了的西瓜出来:“大哥哥走得早,那也没办法,黄泉路上无老少,大叔还是得把希望放在活人身上。” 牛老大也知道大清早的在人家院里这么哭儿子太晦气,连忙止住了悲声:“我们家大宝不讨人嫌,从小就极乖巧的,只是我们家那个牛心古怪看不上他,原来大宝都是跟我门老两口在上屋睡,后来五郎闹得太厉害,非让他回厢房跟我们那儿媳妇睡才拉倒。”他跟穆云翼说,“元宝,你不知道,大宝上学的钱,我早都准备好了,只是不敢拿出来啊,万一他们知道我给大宝存了钱上学,非把房盖挑起来不可。” 穆云翼看了高以纯一眼,高以纯微微点头,穆云翼便道:“大叔,您有什么难处你就说出来,我和以纯哥只要能帮得上忙,就肯定不会看着的,去年冬天要不是您肯带我进城,我也不能发展到今天这样,说不定早在高家被那群人作践死了,说是救命之恩也不为过。” “你可别这么说,元宝你是有能耐的,即使不带你进城,你也早晚能发达的。”牛老大说道,“我就寻思,你能不能收下大宝,让他给你做干儿子,我知道这有点过分,但是……”老头又哽咽地说不出话来,“我……我活不了几年了啊……” 穆云翼赶紧说:“大叔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您福大命大,享福的日子在后头呢。” 牛老大摇头说:“我自己的身子我都知道,去年冬天就有些不好,今年开春还咳血,这几个月饭量渐少,身上也没劲,恐怕是要不中用了,别的我都不担心,唯有大宝这孩子我放不下,我活着还能护着他几年,哪天我撒手走了,他可怎么办啊?原来我打算的是,能再多活几年,把他养大成人,顶门立户,娶了媳妇,我就把他们几房都分了家,各过各的,可是现在看来,是活不到那时候了,我大儿子临走之前托付我把大宝好生养大,我要是做不到,将来怎么到地底下见他啊!” 穆云翼也觉得鼻子发酸,忍不住地眼泪汪汪:“牛大叔,你不用担心,首先你的病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十有八|九还是能治好的,另外大宝你也不用担心,不管您在或不在,他有什么不好我都不能干看着,肯定会管他的。” 牛老大又是惭愧又是感动,从座上起身,就跪在地上给穆云翼和高以纯磕头,把两人吓了一跳,赶紧把他强拉起来:“大叔你这是干什么,你不是折我们的寿么。” 牛老大让牛元义给二人跪下:“你爹没有了,以后他们俩就是你的爹,你要像孝顺你亲爹一样孝顺他们,将来养他们的老,要是对他们不敬,我和你爹在天之灵也不会饶你的!” 高以纯去搀扶牛元义,穆云翼劝道:“不用这个,我们才比他大几岁,哪里就能当他的爹来?况且……” 牛老大固执地道:“你们本就比他大一辈,这是顺理成章的,让他磕头。” 高以纯看了穆云翼一眼,他俩都看出来,这是牛老大想要让两人以后护着牛元义,尤其是在自己过世之后,插手高家的事,也有说法,毕竟他们两个是牛元义的干爹,牛家人欺负牛元义,他们去说理也是名正言顺,牛老大这般恳求,他们也没法拒绝。 高以纯见穆云翼冲他微微点头点头,也就住了手,牛元义先给高以纯磕了九个头,叫了爹,高以纯别扭地答应了,又给穆云翼磕了九个头,仍要叫爹,穆云翼道:“都喊爹不好,平时容易叫混,你喊我‘爸’吧。”牛元义依言喊了。 第107章 元宝报恩 见他俩终于肯认下这个干儿子,牛老大终于松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一方洗的发黄的手帕,一层层地解开之后,里头有好几张纸,他先拿起三张银票道:“这些都是我这几年背着家里人攒下来,一共是十五两,原本想着五两给五郎,十两给大宝,如今……就都给大宝了。”又拿起底下两张纸,“这是我名下的两块地,一块是六亩水田,在咱们村西头河边上,跟你们那块稻田挨着,一块是是旱田,在夏家坟东头,有十二亩,一共是十八亩地,是给大宝以后成家立户过活用的,现在都还是家里头种着,等赶明儿我死了,这地就是大宝的。”说完满脸期盼地看着两人。 穆云翼把银票和地契都接了过去,很是郑重地说:“大叔你放心,大宝既然是我和以纯的儿子了,他上学也好,衣食住行也好,我们都供了,这钱留着给他将来娶媳妇用。这十八亩地您也放心,如果万一不幸,您老人家先走一步,这地也肯定是大宝的,我保证谁也霸占不去。” 牛老大再度热泪盈眶,拉着穆云翼和高以纯的手说:“你们都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啊,说实话,这么麻烦你,老汉我心里头惭愧啊,可惜我也没有别的能耐,连自己的孙子也要护不住了,只能等将来死了,到了那头,说什么也要保佑你们……” 穆云翼冲高以纯使了个眼色,高以纯转身出门而去,然后跟牛老大说:“这不值什么,我不是说了么,没有您去年冬天天天拉我进城,没准我早就冻饿而死了,况且大宝这孩子我看着也喜欢,将来也是有出息的,能给他做爹,也是我的福气呢。另外大叔不是我说你,这大家都好好的,你老人家现在也能走能动,还能天天赶车进城卖柴呢,别总把死啊死的挂在嘴边上,明明大宝能上学,这是好事啊,被你一说,倒成了生离死别一般了。” 牛老大说:“可不是,都怪我,大清早的跑人家来腆着老脸哭丧,要是换成人家,早给我打出去了。”他说笑了一句,然后就站起来,“你们还得学习呢吧?耽误了你们这么长时间,我得赶紧走了,还有半车柴没卖呢。” “不走不走了,你那些柴禾,我都要了,正好把明天的也带出份来,反正我这厢房够大,这都眼看着就到中午了,待会在这吃点,睡上一个午觉,下午暑气散了,正好迎着夕阳回家,还能凉快些……” 牛老大赶紧往外走:“那怎么行,这就够欠你们的了……到死都还不轻……” “你看,你怎么又说上死了?还有什么还不还的,我还欠你的呢。老姑,去做饭,八菜一汤的标准,今天我收儿子,得好好吃一顿,等待会计大叔送完西瓜回来,正好做个见证人。” 说话功夫,高以纯回来,还带着一个郎中,牛老大一见就红了脸:“这是干啥?我没病,不用看郎中。”说着忙摆着手往外走。 “什么不用看啊!有病就得看。”穆云翼带着一群小孩把他拽住,重新坐回树荫底下。 高以纯请那郎中望闻问切一番,然后摇头晃脑地说道:“是外感内热,连年心火旺盛,以伐肺金,又不得补养……”背了一大通的药理,然后说,“其病在肺,其根在心,当以舒心润肺为主……”最终在穆云翼的催促下开了一个方子,拿了五十文钱走。 穆云翼拿过方子一看,信道还好,这时候的郎中不像后代的医生,开的药方只有医生认识其他人谁都认不得,这位回春堂的赵郎中字写得还很不错,一撇一捺,颇有风骨。 拿了药方,穆云翼不忙着抓药,也不让牛老大看药方,只带着大家往厢房里运柴禾。 高以纯送那大夫出门,不久回来,又带了一位广济堂的刘郎中,又给牛老大诊了一次,所说的话跟先前那位赵郎中大同小异,也开了一个方子,拿了五十文钱走。 穆云翼把两个方子放在一起对比,发现大体上都差不多,唯有两味药不同,三味药剂量大小有差异,就都递给高以纯:“去百草堂抓药,请那里的坐堂郎中看一看这两个方子,斟酌用药。” 也不怪他太小心,实在是中医这个东西,太过考验医生的经验和水平,好的医生,那是自不必说,碰上一个二把刀的就是害命的杀手一般,那位胡君荣胡太医的前车之鉴赫然在目,穆云翼也不能不能小心,昨天回来就跟家里人都说,以后家里人看病,必须要请两个大夫开方子,然后到第三家去抓药,尽可能地增加保险系数。 他见两个郎中的说法,都是心肺上的事,而且根子还在心上,又听牛老大自己说有时候会眩晕,估计八成是心脑血管方面的事,就又让高以纯买一斤榛子回来,并且说:“那人参就不用买了,去年高以直放狗咬我,从夏夫人那里得了一对拇指粗的人参呢,先拿出来一根用,他那个量少,切开了够熬上十几回的了。” 牛老大见穆云翼和高以纯又是给他请大夫,又是给他买药,感动得不行,又掉了几回眼泪。 高学红果真烧了八个菜,四盘荤菜:宫保鸡丁、软炸里脊、红烧排骨、清蒸鲤鱼,四盘素菜:椒盐土豆,鱼香茄条,五彩拉皮,糖水西瓜。最后还有一罐子五仁玉米汤。 大部分都是穆云翼带过来的菜式,牛老大和计老汉别说平时在家里没吃过,就算是别人家办事情,他们去坐席吃酒,也是没吃过的,两个老头吃的十分赞叹,又很是感慨:“就是镇上的院外们,吃的也赶不上这个了。”牛老三跟镇上的赵员外家的管家很是要好,经常往赵家送菜,回来没少讲说赵家的事迹,他们家吃什么,牛老大倒也知道一些。 穆云翼给两为长辈夹菜:“牛大叔你以后就放宽心养病,不用再跟大宝操一点心,既然磕了头,叫了爹,喊了爸,决不是白喊的,以后他的衣食住行,吃穿用度,读书写字,将来考取功名,娶妻生子,我和以纯哥都会管他,您老人家,都这么大岁数了,也没什么雄心壮志了,所愁的不过是就是儿孙的前程,现在大宝跟了我们,绝不会再受一点委屈,您只管把身体养好,等将来大宝成才了,出息了,让他孝敬你,大叔,好日在在后头呢!” 牛老大感动得声音哽咽:“元宝,你这番话说得……让叔惭愧啊,你和以纯都是好孩子,但大宝也不能单给你们养,我卖柴也都是为了他,以后尽可量地送些钱来,咱们一起养他……”说着又让牛元义磕头。 高以纯把他抱起来,夹了一块软炸里脊给他,牛元义乖巧地说了声:“谢谢爹。”他年纪小,搞不懂大人们的心思,不太能够理解以纯叔怎么就要改口叫爹,不过他从小到大,只听爷爷的,爷爷让他干啥,他就干啥,让他管高以纯叫爹,他就叫爹,而且高以纯过去就很照顾他,对他的好,他也是记得的,在他幼小的心灵里,论资排辈,对他最好的就是他爷爷,第二好的是他妈,第三好的是高以纯,第四好的是穆云翼,所以这声爹叫得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很清晰的。 高以纯摸了摸他的头,忽然就多了这么一个比自己小了六岁的大儿子,心里也有些不适应,不过牛老大是穆云翼的恩人,也是他们这个家的恩人,牛元义又是个听话乖巧的孩子,遇到难出,决不能不管,方才牛老大都求到那种地步了,他无法推辞,最重要的是,穆云翼已经答应了,他也不反对,这事便成了。 而穆云翼心里又有另外一番心思,前世自己做穆家二少,是全家人的掌上明珠,到底不能辜负了那么多亲人的希望,找个男人过一辈子,结婚之前交男朋友还可,将来结婚之后,就都要杜绝了。如今稀里糊涂跑到这个世界里来,没有了那么多负担,正该自己说了算,找个爱人,轰轰烈烈地爱一场,他早就打定主意了:一定要找一个真心待自己的,自己也真心待他,相互扶持,白头到老。他也考虑到理想和现实的距离,如果找不到这样的好人,就买几个帅哥回来,打开后宫,横竖自己有钱,攥着卖身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潇潇洒洒一辈子,至于什么传宗接代,死后遗产……活着但求痛快一世,哪管他死后洪水滔天! 他自觉欠着牛老大的恩,如果去年秋天不是他带自己来到县城,他十有□□活不到现在,毕竟镇上比不了县城,到镇上说相声,一天能有人给他三五文钱就算天价了,甚至那都不可能,要么向高老太太屈服,给他们一家人跪着磕头,当牛做马,要么就得冻饿而死,在没有第二条路,虽说若真到了那个地步,他或许还能找到其他挣钱的道道,但肯定不会像现在这么轻松这么好,所以花钱给牛老大,他是一点也不心疼的,受了人家的恩,本就应该报答,挨了人家的欺负,就得用刀子砍回去,这就是穆家二少的行事风格,抱着这个心思,穆云翼决定收留牛元义,如果他也是个知恩的,真能做到儿子的本分,以后穆云翼把家产都留给他,也无不可。 第108章 入学 穆云翼收下牛元义做儿子,就让他在城里住下,不再回上清河村了,给他从里到外买了两套新衣裳,笔墨纸砚,一切用度,都跟高以清一样,让他住在东屋外间。 现在穆家大宅的格局是:东屋里间住着穆云翼和高以纯;东屋外间住着商益、马乐、高以清、牛元义、邱榔、墨香和计家兄弟八个男孩,本来墨香是跟着高学红住在一起的,不过穆云翼说小孩子就得合群,总搞特殊化,以后会孤僻,高学红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不过穆云翼是一家之主,他哪怕让墨香住柴房,她也是依的,所以就让墨香也搬到东屋外间来跟大家一起住;西屋里间住着高学红和高以恬;西厢房里住着计宝根和高春花两口子。 一共十四口人,每天单是大米饭就得吃下好些去,还有汤菜,一个月得一两银子,再加上应用的笔墨纸张,几个孩子的换季衣裳,都是大笔的开支,穆云翼统计下来,一个月得二两银子的日常花销。还得别有什么大事情,如今又要拿三个孩子的学钱,以及在义学里的花销,十两银子根本挡不住。要是过去的时候,穆云翼根本拿不出,就算硬凑了起来,也得重新回到过去那种吃糠咽菜的生活水平。 好在如今茶楼生意火爆,一天就能挣来接近二两银子,再加上前些日子卖扇子的,这几天卖西瓜挣的,拿出这些花销根本感觉不到吃力,更何况高以纯也在挣钱,他那个小饭馆也不少挣,现在虽然仍以麻辣烫为主,但也开始做早点,熬粥蒸包子卖,穆云翼给出的主意,单是粥的样式就有十二种,包子四种,再加上花卷和馒头,也是进财不少,每天好的时候能净挣八九百钱,差的时候也能有五六百钱。 穆云翼和高以纯都成了小财主,就算是再来两个孩子,也一样是小康生活,两人都认定,以后会越来越好,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考出一个功名来,要不然等成丁之后,就得服徭役,虽然说最近几年太平,没怎么征徭役,而且即便征徭役也可以花钱消灾,到底也没有得个功名来的保险。 基于这个心理,穆云翼对几个孩子的要求越来越严格,当然对自己也很严格,让高学红和高以恬做了六个书包,六个笔袋,全都是仿照后世书包的样式分成几格的,衬上宽带双肩背包,再各自绣了一些小猫钓鱼、乌鸦喝水、猴子捞月亮、蝌蚪找妈妈等图案,以及各自的名字在上面,笔袋上则是一句名言,如“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等,一样绣上各自的名字,六个小朋友背上这个书包走在大街上,本身就是一道风景线。 义学最早起源于汉代,宋朝时候逐渐多起来,许多退休谪贬的官员,回到家里都出资办学,弄个书院出来,著书立传。经历蒙元浩劫,中华文化大受摧残,本朝太祖皇帝初登基时,经常一个府城也找不到几个读书的秀才,深感人才不足,于是下旨令各县兴办义学,只是国家财力有限,省里出一部分钱,县里地方再出一部分钱,剩下的大头摊派给富户乡绅,每个学生每年要收三两银子的学钱,除了全天茶水之外,中午还供一顿饭食。 八月初五,穆云翼和高以纯带着六个小孩来到桃李大街,望城县原来本没有这么大的规模,很多地方都是后来因为东山木材厂发达了之后扩建的,原本的义学是蒋钰的爷爷在告老还乡之后出资修建的,名为桃李书院,后来这里也就成了桃李大街,如今赵家、魏家等乡绅富户全都有出资捐钱,因此这书院建设得倒也不错。 乃是个三进的院子,第一进院落,是小班蒙童上课的地方,只讲三百千一类的蒙学,倒座房里住着私塾雇佣的烧水洒扫,看门上锁的仆役,为学生提供茶水。第二进院落,是大半学子上课的地方,开始教授四书五经,试着做八股文。第三进院落,是私塾先生们住的地方。 过了屏风之后,穆云翼看着已经有不少小朋友在玩耍,有不少都在回廊后头,小的五六岁,大的十岁出头,都好奇地盯着他们。 先到左手边的倒座厅里办入学手续,交了十八两银子,那位赵管事认得穆云翼,还很热情地向他推销书本,并且说:“你们家孩子小,要是怕磕了碰了,我可以让我们的丫鬟帮您照看着,端茶倒水,洗笔磨墨,保管您满意。如果怕孩子饿着,中途要提供点心的话,我们这也有……” 穆云翼摆手:“不用丫鬟照顾,中途也不许吃零食,他们来这里,只管读书,可不是享受来了,还要劳烦您帮我看着点,要是他们哪一个只管胡闹淘气,不肯好好读书,还请跟我说一声,回家好用家法!”那管事讨了个没趣,也就罢了,双方签了契约,盖了印,带着他们来找先生。 先来到东厢房,寻到一位赵夫子,是个童生,没能考中秀才,给孩子启蒙倒也够用了,穆云翼看他能有三十多岁出头,鬓角已有白发,想是家里头生活并不是很好,又始终不能进学,心里头懊糟,才早早生了白发。 穆云翼跟他抱拳拱手,对方知道穆云翼,不敢托大,拱手还礼,两人站在廊下说话,穆云翼道:“孩子托付给您,还请先生多多费心,顽皮淘气了,只管管教,他们不听,可想办法通知我,将来若能有些成就,皆赖先生之福,两份表礼,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让牛元义和邱榔二人拜过先生,送上表礼,穆云翼知道混到这院里当先生的,家里头都不怎么富裕,所以直接送钱,每人三百钱,装在一个木匣里,两份就是六百钱,等他走后,这赵先生一看,就觉得眼前一亮,这六百钱,都快赶上自己两个月的工资了,看着穆云翼的背影,心想他在县里名气那样的大,又跟几位名流富绅做忘年之交,也算是颇有钱势,若能与他交好,定会有不少好处,低头看了看站在那里,偷看瞧他的小豆丁,便下定决心,定要把这俩孩子教好,以后跟穆小先生说话,方有底气,于是转身便拿起了戒尺,开始问话。 紧跟着,穆云翼和高以纯又到了第二层院子,把小五、墨香,还有计家兄弟送过来。 这一层院里的学生,小的十来岁,大的近四十,全都是过了蒙童,开始向秀才冲刺的学生,有的已经中了童生,只是不能进学。 刚一进院,就见邱小宝从西厢房里跑出来:“小五!元宝哥哥,以纯哥哥,你们来啦!” 看到他,四个孩子也挺高兴,邱小宝也带出来几个同学,相互介绍认识。 这回不等赵管事推荐,邱小宝就拉着他们往自己的教室里走去:“你们来我们班吧,以后咱们在一起学,咱们班的关夫子教的可好了,我叔叔帮我选的呢。” 听他这么一说,穆云翼有些后悔,没有在事先把这里的规矩打听好,原来竟是可以自己选老师,早知道这样,就该向范举人打听打听,哪个先生好,提前找着,去酒楼里吃一顿,打点好了,今天来直接入学也就完了,自己惯性思维,高以纯虽然心细,也不知道这里的事,因此都给忽略了,好在遇到邱小宝,要不然被这赵管事给领到一个二把刀的老师那里,可就糟糕了。 关夫子长得身材高大,满脸通红,仿佛关二爷在世一样,说起话来宗气十足,离得近了,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跟穆云翼说话,却是颇多尊敬,无他,只因为他是范举人的学生罢了,范举人五十四岁才中举,之前一直穷困潦倒,颇有几门子穷亲戚,这关夫子就是他一门八竿子打不着的外甥,他能到这里教书,还是范举人走的人情,平时去范举人那里请教学问,常听他说起穆云翼的好话,因此丝毫没有因为自己是秀才,对方是白身,而且年纪幼小而有丝毫小瞧。 穆云翼跟他说喝了一杯茶,闲聊了几句话,倒也是相谈甚欢,觉得这关夫子不错,让四个小孩拜孔子、颜回,拜先生,过了表礼,四个木匣,每个里头装了五百文钱,一共二两银子,对于关夫子来说已经颇是一笔横财了,不怕他不尽心,否则的话,穆云翼可以跟学里提出来换老师,去别的班,他以后就挣不到钱了。 关夫子亲自给找了一个距离自己不远的座位,高以清和邱榔、墨香坐在一起,跟邱小宝那一桌紧挨着,他们皆是背靠着门墙,侧对着先生的,而计家兄弟则坐在正对着先生的第三排,跟另外一个衣裳带着补丁的少年同桌。 四人背的书包就够亮眼了,再拿出绣着格言的笔袋,刻着名字的毛笔,还有那用布做书皮,里头配着简笔小画,穆云翼亲手誊抄的课本,无不让班里得孩子们看得新奇,四人感受着大家羡慕的目光,得意地挺起小胸脯,想起昨天晚上穆云翼嘱咐的话,一个个暗暗发誓,定要好好学习,早日考出个秀才,方不辜负了元宝哥哥(先生)的一番心血。 第109章 中秋佳节 陈鹤轩把青萝托付给穆云翼之后第二天就走了,穆云翼请了大夫来替青萝诊病,开方抓药,让茶楼这边负责烧水的伙计给熬了端过去给他喝。 青萝倒是没有太大的病,就是这些天给折腾得惨了,再加上被陈鹤轩买来之后,对前途十分渺茫,不知道将来何处存身立足,他本就是个心思重的,等陈鹤轩一走,越发日夜忧虑,病情一度越发严重,导致脾胃不调,吃什么吐什么,到最后几乎又奄奄一息了。 穆云翼听大夫说了缘故,也看出他有心事,就来开导他:“你是因为什么活着呢?有的人为父母而活,有的人为妻儿而活,有的人什么都没有,为自己而活。我当初被拐子拐来,失了记忆,孑然一身,又沦落到虎狼人家里,但我从来都没有气馁过,因为我是为了我自己活着,我要活得更好,让那些欺负我的,看不起我的,全都知道自己是瞎了眼,失了心。” 青萝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我自己,又有什么好活的,这些年,就是行尸走肉罢,死了活了,全都是一样。” 穆云翼道:“你从小在那种地方长大,虽然说不好,但也算是锦衣玉食,你尝过挨饿的滋味没有?听说北方常受鞑子滋扰,那些遭了灾的,也有不少像你我这样的小孩子,非但要吃草根,嚼树皮,还要担惊受怕,被鞑子杀了自不必说,有时候还可能被饿得很了的大人们宰了吃,你也是读过书的,易子而食这四个字的意思难道你没听说过?”他来到床前,把青萝的脑袋扳住,让他睁开眼睛,跟他四目相视,“你有没有想过,靠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以后过正常良民的生活?” 青萝苦笑一声:“我心比天高,身为下贱,只能下辈子再做良民吧。” “那可不一定!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凡事你不去争取就放弃了,如何能成呢?安小北你知道么?他原来也是你们那里的,跟你同居一个行次,现在不就有了自己的户籍,成了正常的民户,你为什么就不可能呢?人家小北温柔和顺,又心地善良,处顺境不得意忘形,处逆境不绝望气馁,才能有今天,你以后见到就知道了。” 青萝过去常常站在长春院北楼上看茶馆里的后院,陈鹤轩在的时候,又相互见过面,对安小北颇有些印象,听穆云翼说完,不禁问道:“我也能像他那样么?” “当然能的!”穆云翼道,“陈鹤轩虽然是只滥情的禽兽,但也还有些好处,这事是有极大可能的。你觉得别人都不拿你当人,就活的没意思,实际上是因为你过去都是别人的附庸,凡是不能独立自主,衣食住行,全要别人供养你,别人拿你上心,你觉得欢喜,别人不把你当回事,你就心丧若死,喜怒哀乐全在别人身上,这才叫奴才心思呢!以后你凡事都听我的,自己挣钱养活自己,挣一分花一分,多挣多花,少挣少花,不挣不花!衣食住行都不再靠人,自然也就不用再搭理别人是个什么态度了。” 青萝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微微一叹:“既如此,我就试试。可是说来惭愧,我从小学的,都是取悦男人的手段,除了这些,我着实不知道该如何营生了。” “胡说!就算是像小北他们当个伙计,也能靠自己双手,丰衣足食呢!难道你不愿意做伙计?看不上这种抛头露面,给人端茶倒水的粗使活计?” 青萝摇头:“若说原来……现在我自己又算是个什么呢?千人骑,万人踩,再像野狗一样被人抛弃,已经是最卑微下贱的了,还怎么能去瞧不起别人呢?只是怕我做不好。” “你能的!一定能做好。”穆云翼道,“就这么办了,你先把伤病养好,身体养好,才有本钱,到时候去我店里当伙计,你不是会茶道么?先干一段时间,每个月我给你三钱银子,包吃包住,这些日子的药钱,我给你记下来,等你挣了钱,就从工资里扣,先干一段时间,如果干的好,我在给你加钱,要是干得不好,你就在后院劈柴扫地,虽然脏些累些,但钱拿得心里踏实,不瞒你说,等你拿到第一笔自己付出辛苦挣到的钱,你就知道这其中的滋味的,哪怕只有一文钱,也比你赔别人喝酒睡觉,别人赏的一千两金子来的要好呢。” 青萝听他这么说,眼睛里有些神彩,不再像原来那样的死灰样:“那……我就试试吧。” 他心里头有了盼头,不再像先前那般绝望,便如一潭死水重新找到源头,再加上穆云翼给他用心调理,身体便一日一日地好了起来。 很快,就到了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中国人历来对中秋节很重视,当初端午节是在马家过的,北方不像南方那么热衷于端午,只做了一桌好饭菜,包了些粽子,绑了五彩线,也就罢了,相比之下,中秋节却要热烈得多,连茶馆里的生意也受到影响,很多人都从早上开始就跟家人过节了,穆云翼也提前宣布,茶馆下午歇业,大家都放假一天。 作为掌柜的,以及一家之主,穆云翼有责任也有义务,带领大家过一个热闹的节日,这对提高大家的士气和以后的工作效率十分重要。 巳时一过,茶馆就宣布打烊,给伙计们放假,可以出去随便玩上半天,下午到松林街吃饭。这几个伙计都是有眼色,哪里敢把自己当大爷,到点过去吃饭呢,只在市场上略逛了逛,凑钱买了鸡鸭鱼肉,以及六包月饼,提着来到松林街。 穆云翼一看,有些不好意思:“本来还想给你们发月饼呢,怎么你们反倒来送我。” 大家客套几句,穆云翼让他们进屋坐,他们都推辞着,撸胳膊挽袖子,就开始干活,烧热水的、收拾鱼的、摘青菜的、劈柴禾的,熟练得一塌糊涂。 今天过节,学里也都放了假,高以清他们全在家里,穆云翼给了他们一人五文钱,各自买了一些好吃好玩的,在院子里疯跑疯玩。 看着这一院子的人,热热闹闹的,穆云翼也挺高兴,又去醉仙楼把青萝接来。 青萝见他来接去家里过节,面上神色明显一松,先倒了杯茶水:“你先少坐一会,容我收拾东西。”就开始拾掇起自己应用的器物来。 穆云翼奇道:“你收拾东西干嘛?” 青萝道:“我既然是你们那边的伙计,万没有再赖在这的理,我一个月才挣三钱银子,这醉仙楼的上房,我可是万万住不起的。” 穆云翼道:“陈鹤轩临走的时候都已经跟翁掌柜打过招呼了,说你可以一直住在这里的。” 青萝道:“那总是不像话,我还是跟你去吧,你不是说要包我吃住的么?” 穆云翼见他坚持,也就不再说什么:“我那里可只有通铺大炕,你能住得惯就好。” 青萝自嘲道:“我又不是巨商家的公子,王侯府里的少爷,连那些庄稼院里的孩子都不如,便是马棚猪圈,那也是得住的。” 他当初从长春院出来,身上的饰物,包括金冠、玉佩等物,全被园子里的亲爹留下,只两袖清风地跟着陈鹤轩出来,到了这边,陈鹤轩给他做了两套衣裳,也就仅此而已,因此很快就都收拾完了,打了个小包袱,提在手里:“小掌柜的,咱们走吧。” 看他这样,穆云翼也有点心酸:“走吧,只要肯努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穆云翼跟翁掌柜退了房,带他回到松林街的家里,进门就被高以清一头撞到怀里,差点把穆云翼撞了个跟头,高以清正跟着小伙伴们玩,见撞错了人,急忙说:“元宝哥哥对不起。” 穆云翼用手捏着他的脸,瞪大了眼睛,恶狠狠地说:“你小子吃了雄心咽了豹子胆,竟然敢撞我!回头看我不抢你月饼吃!”又跟其他几个小孩子说,“都过来见人,这是青萝哥哥。” 他把六个小孩拉过来,依次给青萝介绍:“这是我弟弟小五,这个是我干儿子大宝,这两个是我的学生,春时和秋时,这个是以纯哥的表弟墨香,这个是小五的好朋友小刀螂。” 因是第一次见面,几个孩子过来,按照书院里先生教过来跟青萝见礼,青萝也是礼数十足地按照辈分的不同,依次还礼,穆云翼看着有点头疼:“好了好了,你们去玩吧,青萝咱们进屋。” 人们大部分都在厨房里忙活着,高以纯做炒炸,高学红焖炖,安小北配菜,江春水做水案,高以恬做面案,曲池和白娃负责摘菜、洗菜,夏珵和白羽民劈柴烧火,都干得热火朝天。 穆云翼带青萝进来,因实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就先带他去东屋外间:“这是他们几个小孩子的房间,你陷在这里坐会,等一会饭就好了。” 青萝放下包袱:“我也出去帮忙吧,做饭干不了,洗个菜还是可以的。” 穆云翼道:“不用不用,让他们干去,咱们坐在这里说会话,等我两个徒弟买了点心回来,你帮着拼拼盘,配配碗,也就是了。” 第110章 以纯哥真好 中秋佳节,普世团圆,这也是穆云翼来到这世界的第一个中秋,发狠要好好热闹一次。 他提前一天钦定的菜谱,六个荤菜:碳烤牛肉,鱼香肉丝,蜜汁鸡翅,姜汁螃蟹,烧酒田螺,麻辣虾仁。六个素菜:肉末茄子,椒盐土豆,煎豆腐骰,冬瓜双豆,蕨菜蘑菇,炸香菜卷。两个凉菜:黄瓜拉皮,酥油鸡丝。两个汤菜:羊肉汆丸子,奶白鲫鱼汤。 每样菜都做成两份,将两张八仙桌和一张大圆桌拼起来,在院里东西摆上,穆云翼上座,高以纯坐在他右边,往后依次是高以纯、高以清、计春时、计秋时、牛元义、邱榔、墨香、马乐、商益、高学红、高以恬、计宝根、高春花、安小北、江春水、白羽民、曲池、夏珵、白娃,最后是青萝坐在穆云翼的左手边,一共而是一个人,团座一堂。 大家都不能喝烈酒,穆云翼特地弄了些低度的果酒来喝,在酒庄买了两坛黄梨砂糖酒,还有两瓶姜长有给送来的一罐草莓蜂蜜酒,每人都倒了一盅,作为一家之主,穆云翼做开场讲话,说些大家都是一家人,天上月圆人间团圆的话,然后齐干了一杯。 高以纯给他盛了一小碗羊肉丸子汤:“那草莓酒是陈酿了五年的,刚开始跟草莓汁似的,后劲才冲呢,你空肚子喝下去,胃嫩受不住,快喝些羊肉汤吧。” 穆云翼拿起汤匙,舀了口汤喝:“你喝了就能受得了?” 高以纯道:“这桌上的小孩子,只有你喝草莓酒,小五他们都喝黄梨酒呢,我们年纪大的,自然都不妨事的,况且我随我爹,喝烈酒都没有妨碍的。” 穆云翼想起他前些日跟陈鹤轩对饮,连干好几杯白酒,都面不改色,确实比自己强些,也就不再说话,连喝了好几匙汤,又吃了一个羊肉丸子,然后说道:“这样干坐着吃太没意思了,我给大家唱个歌吧。” 在现代聚餐喝酒唱歌很常见,尤其是对性的朋友聚在一起,在KTV彻夜狂欢,穆家二少前生也没少干,现在干吃饭没意思,过中秋他又有点想家,就想唱点家乡的流行歌曲,于是就提出来,要首先唱个歌。 在这个时代,大家族过节吃饭,也有人唱曲唱戏,不过那都是从外面请来的戏班,下九流的戏子才做的活计,因此穆云翼主动提出来要唱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尤其是青萝,如果穆云翼要他唱歌,那不稀奇,但作为这院里最有权威的主人竟然自己要给大家唱,这就让人惊掉下巴了,所有人都放下筷子,吃惊地看着穆云翼。 穆云翼今天高兴又思乡,也没想到这一层,见小五和几家兄弟们拍手叫好,他又有些亢奋,从座位上站起来,跟大家说:“我给大家唱个歌,待会要记得给我献花啊。”他自觉有一肚子歌可以唱,等离了席之后才发现,不好唱那些情啊爱啊的,一来他年纪太小,二来会被人认为很淫|荡,站在那里,把能想到的歌挑挑拣拣,发现只剩下许多父母辈的老歌和儿歌,不禁颇为惆怅。 大家见他站在那里沉思,有些莫名其妙,有的更是心想:八成他不会唱吧? 穆云翼见大家都若有所思地看他,倒有些紧张,随便挑了一首:“给大家唱一首明天会更好,在此祝愿咱们大家的明天,会比今天更加的美好!”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唱,“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慢慢张开你的眼睛,看着忙碌的世界是否依然,孤独地转个不停,春风不解风情,吹动少年的心,让昨日脸上的泪痕,随记忆——风干了!” 他嗓音洪亮,清脆洞听,这首歌又正好适合小孩子唱,大家刚开始听的时候还觉得这个曲调有点怪,很快就都觉得好听悦耳,尤其青萝,他从小被亲爹培养,琴棋书画无一不会,诗词歌赋无一不通,单说琴之一道,琴瑟琵琶,笙管笛箫,各种乐器没有不会的,还会唱各地的小曲共三十六种,一千余首,说是一位小音乐家也不为过。 他听穆云翼这首歌竟似从未听过的曲调,有那么的婉转流畅,细听其中词汇,也与已知的不同,一时之间听不出是什么意思,单拿出几句来咀嚼,倒也有些意思,他坐在那里,凝神细听,用心记忆曲调歌词。 “唱出你的热情,伸出你双手,让我拥抱着你的梦,让我拥有你真心的面孔。让我们的笑容充满着青春的骄——傲,让我们期待明天会更好!”穆云翼唱的比较沉醉,仿佛又回到了在大学体育馆里说相声,办晚会,万众瞩目的时候,一首歌唱完,深鞠一躬,答谢观众,他这一鞠躬不要,席上的那些人纷纷站起来还礼,穆云翼一怔,方知道时已不同,心中涌起一股酸涩,又打点气情绪大声说,“我唱得好不好啊?” “好!好极了!”高以清和几个小孩子大声拍手,“元宝哥哥唱得真好听!” 穆云翼道:“你们想不想学啊?等以后你们都学会了,咱们一人唱一句,那个效果更好。”他撩了撩自己的长衫,郁闷道,“这衣服太累赘,要不然我给大家跳一段街舞,你们都没看过,可惜了,等以后有机会的吧。现在我唱完了,你们谁来唱一个?” 曲池站起来道:“我也给大家唱一段吧。” “好,好啊,小池快来,我把位子让给你。”穆云翼下了台阶,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高以纯眼睛亮亮的,抓着他的手说,“元宝,你唱得真好听,怎么以前都没听你唱过?” 穆云翼说:“我家里那边的曲子,跟你们这边的不一样,听上去会让人觉得怪怪的。” “一点都不怪,可好听了。”高以纯知道他爱吃鸡翅,给他夹了一个。 穆云翼也给他夹了一块豆腐,然后一边啃鸡翅一边说:“这豆腐是我发明的,把豆腐切成骰子块,裹上鸡蛋清放在锅里拥有煎成六面金黄焦酥,一边煎一边淋上酱油,等煎好之后,再和胡萝卜丁、木耳、青椒炒,最后带芡收汤,可好吃了,你快尝尝。” 高以纯尝了一个:“果然味美,元宝的做菜的手艺都快赶上我了。” 穆云翼呵呵地笑:“我这么多才多艺,就是不愿意学,要是愿意学,你哪是我的对手!” 高以纯点头:“是是,你说得对,这个牛肉不错,我亲手烤的,你尝一尝。”他仗着胳膊长,一边吃着,一边给穆云翼夹菜。 穆云翼吃了一口牛肉,又吃一口虾仁,嘴里塞得满满的,腮帮子都鼓起来了,“太多了,不用夹了,我还得留出点肚子喝酒呢。”他又拿起草莓酒,跟身边几个人说,“来,咱们再干一盅!”仰起头一饮而尽。 这桌上有好几个多才多艺的,曲池、白娃、安小北、江春水,都是出身长春院,吹拉弹唱也都是样样都会,虽然赶不上青萝,但每人上去唱两首,也把气氛给炒热了,穆云翼又上去唱了一首荷塘月色,青萝也终于站起来,上去唱了一段,他声音温润,不飘不沉,让人听着,仿佛是有一股温泉在心间流过,舒服极了,大家公评,今天除了穆云翼,就是他唱得最好了。 大家热闹起来,穆云翼又张罗着要行酒令,大家伙就“八匹马”“五魁首”地叫起来,穆云翼先跟青萝玩,这种酒桌上的玩意,他哪玩的过青萝,连输五把,喝了五盅酒,穆云翼还不服输,青萝故意让他,他又不愿意,一只脚站在凳子上,跟青萝大呼小叫:“你跟我好好玩,要不然就是瞧不起我,不把我当好哥们!” 青萝目视高以纯,高以纯把穆云翼搂住,强按着坐回凳上:“你玩不过人家,还非要玩!” 穆云翼挣不过他,不满道:“今天高兴嘛!不玩干啥?我跟你说我都好久没这么玩过了。” “知道了,你不是晚上还要夜宴赏月呢么?现在就喝成这样,晚上还怎么玩?”高以纯让高以清去端了水晶蒸饺过来,用筷子夹了,蘸好酱料喂给他吃,“尝尝我和老姑一起做的这饺子。” 穆云翼已然是有些醉了,吃到嘴里,胡乱地嚼着,高以纯问他好不好吃,他只点头:“好吃极了!”忽然搂过高以纯的脖子,把油乎乎的小嘴在他颊上打了个印,“以纯哥,你真好。” 高以纯差点把一盘饺子都扣在地上,正要说话,穆云翼已经又站起来,大声说:“各位同胞!各位同学!老少爷们!都吃好喝好了没有?” 大家齐声说:“都吃好喝好了!” “好!吃好喝好就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那就把饭菜都撤了吧,我看这太阳已经开始落山了,咱们进屋里,继续玩,我这回得了个好玩的,咱们一起乐一乐,没吃饱也不要紧,我让小益买了四十碟各种糕点,咱们自己也还做了不少饺子春卷,一边玩一边吃!” 第111章 以纯哥你要做什么 大家伙一起撤了残羹冷菜,把桌子擦抹干净,搬到屋里,窗户纸透光不好,外头太阳落山,室内已经发黑了,穆云翼让人拿出蜡烛点上,古代的蜡烛论斤卖,八十文钱一斤,穆云翼今天要放开了玩,提前买了二斤蜡烛,如今拿出来十几支同时点着,东屋两间,加上正厅厨房全都燃上两三支,照得灯火通明。 穆云翼先让他们在东屋外间的八仙桌上铺了薄被,然后拿出一个木匣,里头是事先和高以纯一起做出来的麻将,全都是用上好的枣木,雕刻出来条、饼、万,东西南北中发白,高以纯做事认真,每一张牌都雕刻得十分精美,周围还有祥云花纹。 麻将在唐宋时期就已经出现,不过只在上层社会流传,普通百姓却是难得一见,青萝和安小北他们全都认得:“真难为你竟然弄出这个来,今天晚上倒是要有意思了。” 穆云翼道:“你会玩吗?我正愁要是你们都不会玩,我还要费劲去教呢,你们既然会,正好咱们就可以直接开始玩了。” 青萝伸出葱管一样的手指,拈起两颗牌:“玩倒是会玩,只是无钱可输。” “那有什么,我先借你一串钱,赢了钱算你的,输了的话以后从你工钱里扣。” 穆云翼开始讲规则,大家都听懂了之后,就开始玩起来,穆云翼跟安小北做对家,青萝和曲池做对家,底钱一文,向上翻番,十文封顶,三元四喜清一色,四杠七对十三幺,什么都能胡。 穆云翼对于麻将只处于业余水平,因为是按照他说的规则来,初时几局都被他赢了,等过了两圈之后,就开始不行了,那三个人全是长春院出身,从小被调|教着陪着客人喝酒睡觉做游戏,酒桌、赌桌、床上的功夫那都是修炼到大师级的,穆云翼开始赢的那几把,全都是“屁胡”,一文两文地挣,人家青萝上来就是自摸清一色,第二把又是两个暗杠不求人,全都是封顶十文十文地往手里搂,曲池也赢了几次,唯独他和安小北干脆就再不开胡。 输了一百多文之后,穆云翼哭丧着脸跳起来:“不玩了不玩了,再玩就要被内|裤都输光了!那个谁,小北,你跟我走,咱们去玩三国杀!” 青萝也笑着下了桌,把赢的钱数出一百文本钱还给穆云翼:“三国杀是什么?也很好玩么?” 穆云翼咬牙切齿地道:“当然好玩了,你来,看我这次不赢哭你!” 高以清他们几个小孩子正在外间屋炕上玩象棋,听见穆云翼说三国杀,把棋盘交给牛元义继续下,然后自己跑过里屋来。 穆云翼的三国杀是用熟牛皮做的,表面贴上白纸,画了“杀”“闪”“万箭齐发”“南蛮入侵”以及各种三国人物,厚厚的一摞,拿到里屋炕上,放了炕桌,大家伙围在一起,他给大家讲解规则,这个比较繁琐,他讲完一遍之后,又试着打了两把,然后约定,每把十二文钱,主公赢了则跟两个忠臣每人分四文,反贼赢了则四个人各自得三文,内奸赢了则独得十二文。 这个东西就得是人多时候玩才有意思,穆云翼、高以纯、安小北、江春水、青萝、曲池、马乐、商益八个人围了桌子坐了,大呼小叫地就玩开了,旁人看着有趣,也都在边上围观。 先分了身份牌,穆云翼上来就抓了主公,亮出来之后,小心地看着众人的脸色,然后问高以纯:“以纯哥,你是忠臣不?” “是。”高以纯点头说。 穆云翼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分辨不出真假,又问其他人,也都说是,他这会酒劲上来,晕乎乎的,也看不太准,又抓角色牌,选了一个刘备,高以纯选了张飞,安小北选了诸葛亮,江春水选了许褚,青萝选了黄月英,曲池选了夏侯惇,马乐选了马超,商益选了司马懿。 穆云翼直觉商益是反贼,便出一张杀砍他,商益掉了一点血,但是并没有发动“反馈”拿穆云翼的牌,穆云翼发动“仁德”给了他两张,歉意地道:“不好意思小益,我以为你是反贼。” 商益说:“没关系,以后别打我就好了。” 轮到商益,商益自己套上了八卦阵和加一马,又挂上了闪电,把剩下的几个杀和闪都弃了。 再到马乐,他选的是马超,直接就对这穆云翼来了个杀,然后发动“铁骑”,穆云翼没有牌可以改,被他打掉了一点血,怒道:“小乐!你敢杀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你等着,待会我就放雷劈你!” 这时候高以恬进来递果盘,穆云翼拿过一个西瓜和大伙分食。 一圈下来,穆云翼能够确定马乐和江春水是反贼,其他人都像忠臣,又打了一圈,穆云翼放雷劈马乐,在商益的帮助下,使雷成功,将他劈死,而高以纯也在他的杀牌支援下,把曲池的夏侯惇给连杀而死,不过作为忠臣的江春水也被他们给杀死了,剩下这些人穆云翼又不知道该杀谁了。 很快高以纯又把青萝的黄月英给杀死了,桌上只剩下四个人,安小北“空城”,商益说:“他是反贼,你给他一张牌,我好杀他。” 于是穆云翼给了安小北一张桃园结义,然后直接出杀:“我就能杀到他,不用你!” 结果安小北□□掉,身份牌反过来,竟然是忠臣,穆云翼手牌全都掉光。 穆云翼大叫:“你怎么是忠臣?” 安小北委屈地道:“我一直说我是忠臣,可是你不信啊,我还帮你打夏侯惇呢,要不然也不会被刚烈得只剩下一滴血了。” 穆云翼郁闷至极,努力地揉了揉太阳穴,狐疑地看向高以纯和商益:“你们两个谁是反贼?谁是内奸?天啊,就剩下我自己了!好孤独!还好我还有三滴血……” 这时候正好那张闪电牌在穆云翼头上,发动之后,商益直接扔出一张黑桃二,闪电发动,穆云翼直接被劈死。 好在这时候高以纯扔出一个桃,把他给救回来,穆云翼伤心欲绝地道:“以纯哥,没想到你竟然是内奸,你欺骗我地感情,虽然你救了我,我也不会感谢你的……” 说话功夫,高以纯已经一通乱杀,干掉了商益,抓到三张牌,先用顺手牵羊,把穆云翼手里的过河拆迁拿走,再用过河拆桥,把他手里的闪拿走,再然后一记狠杀,将穆云翼干掉。 看着高以纯从公共钱堆里拿出十二文钱,穆云翼咬牙切齿地道:“太过分了!” 连完了五把,穆云翼越发眩晕了,摆手让一直在旁边观战的高以清顶上,自己拿了枕头在旁边贴着墙侧歪着,这草莓酒不会是五年陈酿,后劲竟然如此地足,发动起来,让他浑身都软了,从头到脚都热乎乎的,连手指也不想再动一下。 他在那里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觉得人声渐渐远去,方要睡熟,有有人抱他,给他宽衣解带,脱了长袍中衣,只剩下一条亵裤,然后洗手洗脚,又用热水浸过的手巾跟他擦脸抹身,他软软地一动不动,任由对方服侍着。 又过了一会,对方把他放在被窝里,熄了蜡烛,安心睡觉,昏昏沉沉,忽然又两道炽热的气息吐在脸上,紧跟着嘴唇就被轻啄了一下,对方似在犹豫,似在试探,过了一会,又亲了一下,从额头开始,一直亲到嘴巴,终于狠狠地吻了下来。 穆云翼恍恍惚惚,似梦非梦,以为是他前世的男朋友,有心回应,身子却似被魇住了一样,无法动弹,也说不出话,对方含住他的唇瓣,又舔又咬,过了会,逐渐把他的牙齿弄开,把舌头深了进来,舔舐他的牙龈,又吸住他的舌头往外拉。 高以纯今天也是忍无可忍,身体不受控制地禽兽了一把,心里头一在地告诉自己,只亲一亲,不妨事的,以前也总互相亲脸的,也没什么……然而却是越陷越深,穆云翼的小嘴仿佛比他吃过的任何东西都要美味,他越吻越深,根本停不下来,脑中浮现出当日跟人打听过的“娈|童”知识,右手不可抑制地向穆云翼身下滑去,直伸进亵裤里面,攥住了那根也已经抬头的小家伙。 他激动得不行,正要继续顺着股|缝滑到后面去,忽然穆云翼轻哼一声,他身子一个机灵,顿在当场,虽然穆云翼只是吧嗒吧嗒嘴,并没有醒过来,他却是如同冷水浇头,把手收回来,坐起身子,忽然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低声骂自己:“高以纯,你这个畜生!竟然想对元宝做那事!”紧接着又接连抽了三巴掌,打得噼啪作响,脸蛋上木木的,方长长吐出一口气,给穆云翼身体摆正了,盖上被子,然后自己也躺进被窝里面。 那一夜,有一个男孩出现在高以纯的梦里,赤|条条的,伏在她的身下,跟他做那事,忽然男孩转身扭头,泪流满面地看着他问:“以纯哥,你要做什么?” 高以纯噩梦一般惊醒,发现外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亵裤里头已然是湿乎乎的一滩黏腻。 第112章 多打了两石鱼 中秋过后,天气便随着细密的秋雨,一日凉过一日。 地里头的粮食都开始收割,西瓜早都罢园收完,水稻、小麦、花生有邱家和牛家收割,然后雇车送到城里来,那小麦和花生也还罢了,水稻却是比别家高出了一到两层,去了交税,竟能剩一两一钱银子上下,十亩地就多出了将近二两银子,再加上夏天时西瓜卖得好,着实让许多人眼红心热了一把,摩拳擦掌,准备来年也种西瓜,也把稻田毁了养鱼! 而鱼虾产量也好,有一千多斤,冬天稻田水全放干净,这些鱼也留不得,全都要打上来。 穆云翼这回没有亲自回村,只把高以纯派回去,给邱家、马家、计家、牛家全都分了两条大鱼,剩下用大木桶分批运到城里,穆云翼领着往各大酒楼送,只是效果不是太好,毕竟本地有专门在湖里捕鱼的,跟各个酒楼都是主道,日日都送,风雨不误的,穆云翼突然来送,人家收得不多,只有虾蟹最为紧俏,被抢购一空,剩下的鱼除了卖掉的,给娄县令等各处送的,还剩下四五百斤。 这时候没有冰箱,保存不了太长时间,又无法继续养着,眼看着就都要臭掉。 穆云翼找人请了泥瓦匠来,在东厢房南边隔出来一个小屋,外头走烟囱,里头砌灶,再请铁匠打了一个烤箱,嵌在灶里,然后和高以纯,先弄了一条鲫鱼开膛斩首,去鳞去尾,切成鱼片,尽量把骨头去掉,然后用盐和黄酒腌上,去腥入味以后,再拿出来刷上油方到烤箱里,烧火熏烤,等到两面金黄之后拿出来。 屋里立刻被香气充满,高以纯用筷子撕下一小片来送到穆云翼嘴里,那鱼片外面酥皮香脆,里头尽是鱼肉的鲜香,美味极了,穆云翼一边给大家分食,一边说道:“这个太好吃了,肯定能卖出去,就算酒楼里不收,放在咱们自己的饭馆里,也能大卖的,再烤得老一点,还能长久储存,刷了油放在罐子里,等到冬天拿出来吃都没问题!” 高以纯也撕了一小块方到自己口中,细细咀嚼吃了:“还有土腥味没有除尽,而且吃完回味迎着风腥气会很重,可以再添加一些佐料。”他捏着一块鱼片说,“这东西可以放在麻辣烫里,也可以做成零嘴拿到你茶馆里去卖,只是用料上还得再琢磨琢磨。” 穆云翼笑道:“你是大厨,好好琢磨吧,看看能不能继麻辣烫、茶叶蛋之后,再弄出一个以纯牌子的烤鱼片,肯定能大卖的,哈哈,将来发达了,可不许抛弃我。” 高以纯的主技能就是做饭,在这方面的天赋,简直可以用天赋异禀来形容,可能是过去挨饿得多了,成天都在琢磨能把什么东西变成吃的,再把能吃的东西变成好吃的。现在县城里有许多家跟风卖麻辣烫和茶叶蛋的,但是味道始终不如高以纯做出来的好吃,甚至传到周边地区,连府城里也有酒楼开始做,然而哪怕是那些大厨们,也做不出来以纯麻辣烫的口感和味道,其实这也难怪,高以纯放的调料里,除了常规的八角、胡椒、桂皮之类的以外,还有他自己从山上采来的各种奇奇怪怪的蒿子,很多味道都是极怪的,那些大厨名厨们,就算是想破了脑子,也想不到的。 高以纯专门给自己用上好的木料做了个药柜,放在他们里屋的炕柜上,有六十四个抽屉,平时都用黄铜锁头锁着,里头全是他自己从野地里采回来的各种野蒿杂草,专门用来调味用。 刚开始的时候,穆云翼还有些担心,生怕这些东西有毒,把人吃出事来,高以纯告诉他:“这些都是我和小五从小吃的,那时候饿得狠了,什么草啊、果的,都要拿过来尝一尝的。” 穆云翼听了咋舌:“你竟然敢漫山遍野地乱吃东西,不怕中毒吃死啊?”他垫起脚,拍了拍高以纯的肩膀,“不得不说,你能全须全影地长这么大,真是造化不小。” “自然也是怕有毒的,那时候我从山上抓活得野兔带回家里去养,把采到的蒿草拿去喂兔子,它能吃得,人自然能吃得。” “你还养兔子?我咋没有看到过?” “养了几次,都养不了多长时间,就被我奶杀了给我二叔和五叔他们补身子了,后来我就不再抓野兔了,直接把草拿回去扔在鸡架里,看看鸡吃了会怎样。” 高以纯从药柜里捡了几样,有的放在瓦钵里煎水,有的放在药罐里捣碎,有的和蜂蜜搅拌在一起,又拿了一条鱼做实验,涂抹一番,等烤出来之后品尝味道,再进行改进。 连续十几天,家里头顿顿吃烤鱼,整条松林街都弥漫着浓浓的鱼香。 最终高以纯做出来三种烤鱼,一种是烤得比较老,寸许方圆的薄片,能撕下肉丝来,分为蜜汁和椒盐两种,可以当小点心吃,专门给穆云翼放在茶楼里卖,反响是出奇的好,大家都吃得赞不绝口,那些不差钱的主顾,更是直接一斤二斤地往回买,拿到家里去吃。 另一种是桂圆大小的鱼块,买麻辣香锅的主顾,再添上三文钱,加了这个,泡在麻辣烫里,咬上一口,外皮酥脆,内里鲜香,配上高以纯精心调制出来的麻辣汤,能让人把舌头吞到肚里。 第三种是两寸多长的鱼条,类似于咸菜腊肉,可以储存好久,吃的时候可以拿出来单炒,也可以跟别的食材配菜,还可以放在锅里炖汤,味道都是极好的。 眼看着北风萧瑟,堪堪入冬,高以纯的饭馆生意越发地好,冷风刺骨,吃一份麻辣香锅,喝上二两热热的烧酒,从里往外发热,手暖脚暖,最是享受不过,只是他店里的桌位有限,室内能容纳的顾客数量有限,而且因为天气寒冷,麻辣串一拿出去,立刻就凉了,上面的牛油羊油也开始凝固,就这冷风里吃了还容易肚子痛,所以白白流失了好些收益。 穆云翼跟高以纯商益:“你那里的生意越发地好了,小门面里头容不下,咱们还是令租一处房子好了,要不然明明应该是旺季,偏偏萧条起来,可就赔大发了。” 高以纯沉吟着:“我也想过了,也看了几处门面,得意的有四处,还没有拿定主意。” 穆云翼道:“那还犹豫什么,咱们就租最好的那地儿。” 高以纯道:“最称心的那处……可租不下来。” 穆云翼奇道:“因为什么租不下来啊?不会是钱不够吧?不许装穷,我可知道,你现在最少有一百多两银子呢,若说买一家不够还有情可原。” “不是钱不够,是因为那家主人姓胡,现在还搁大牢里关着呢。” “姓胡?莫非是……胡太医?”见高以纯点头,穆云翼道,“那个庸医!当初差点把青萝给治死,被陈鹤轩发了狠,定要关他一万年的,到现在案子还在衙门里悬而未决,估计这辈子是出不来了,你要想要租他的房子……倒也不是不可能!”穆云翼忽然想明白了这里的关窍,“咱们不租他的,要买他的,他那个房子值多少钱?” 高以纯道:“最少值一千二百两,比你那个茶楼地方还大,又在东市那边,拿着一千二百两也买不下来的。” 穆云翼一拍大腿:“咱们给他三百两,让他把房子卖给咱们!” 高以纯大吃一惊:“你……你不会要包揽词讼吧?衙门里的官司,咱们还是莫沾的好。” 穆云翼道:“谁说我要包揽词讼了?况且我也不愿意欠陈鹤轩那么大的人情。据陈鹤轩跟我说,这个胡君荣原来在京城里当太医,结果治死了贵人家的小妾,怕被报复,连夜逃了回来,连妻儿小妾都给扔下了,在望城县他没有一个族人亲戚,那所房子我也知道,是他老爹给他留下来的,前面是个二层小楼,后面是个一进的院子,比咱们家这个院子小不了多少呢,又是坐北朝南的,一千二百两倒是值的。记得他是去年冬天逃回来的,如今被关在大牢里,外头连一个愿意替他跑腿打点的都没有,咱们现在就去跟他说,要花三百两银子买他的房子,再承诺帮他上下打点,十有□□他是必定要卖的,这事宜早不宜迟,旁人皆知此事是陈鹤轩的案子,又没隔跟老胡熟食的,或是没想到,或是还在观望,等过些日子他们反应过来,可就没咱们的份了!” 高以纯见他说得这样有把握,也就决定跟他去试试看。 两个人从炕上下来,整装待发,外面套上双衬长袍,系上灯笼穗,再罩上大氅,他特别喜欢穿大氅,大袖飘飘,像个道士,又想富家院外老爷,本来长得圆脸大眼,跟瓷娃娃似的,再穿上这个,平添几分老成的可爱,脚上穿了长筒靴子。 高以纯拿了两条一样款式的棉布围脖,先自己戴了,再给穆云翼围上,穆云翼的是金红相间的,上面绣着狮子徽章,并有四个大字“格兰芬多”,高以纯的是银绿相间的,上面绣着毒蛇徽章,也有四个大字“斯莱特林”,两头都配上一模一样的流苏。 高以纯问过这两个图和话语都是什么意思,穆云翼没有解释,虽然对于把蛇绣在饰物上感觉很搞怪,不过高以纯还是毫无心理障碍地戴上,因为全家人的针线活计大多是高学红跟高以恬做的,只有这两双围脖是穆云翼亲手做的。 第113章 买房 穆云翼和高以纯买了四样小点心,来到县衙探监,捕快们跟他都熟,到这里一说便给带了进去,穆云翼出手大方,给了十文钱打热酒喝,两个捕快便欢欢喜喜地出去了。 这位胡太医能有三十多岁,破衣烂衫,佝偻着身子,头发胡子全都黏在了一起,跟死狗一样躺在潮湿的稻草堆里,听说有人来探监,还不十分相信,急忙爬过来看,见是两个不认识的小孩,猛然间想起来,那小的是县城里赫赫有名的穆小先生,忽地大放悲声,哭求道:“穆小先生!穆小先生!人家都说你宅心仁厚,义薄云天,没想到你来探监,可是看我可怜,要救我出去的么?若能救我出去,胡君荣感激不尽!你就是胡某的再生父母啊!”哭哭啼啼,趴在地上,低头顿地。 穆云翼看他下半截没穿裤子,由臀至股尽是烂肉脓血,腐臭不堪,竟是残废了一半,再站不起来,只能简单地在地上跪爬,不由得在心里头又打了个寒颤,这万恶的旧社会,果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若是自己没有两把刷子,在县里头提前布置,落在高家人手里,此时说不定比他还要惨,不禁在心里,又把要考功名的心思强了几分,不为荣华富贵,只求保命也得至少中个秀才! 他蹲下来,不缓不急地说:“你不用哭,我今天虽不是专门为了救你,但你若是愿意的话,想要就此出去也不是不可能的,先别嚎了,我知道牢里没什么好吃的,给你带了四样小点心,你先尝尝,养养肠胃,有了气力,咱们再说话。” 高以纯把糕点递过去,胡君荣接过去,打开一看,是枣泥山药糕、桂花栗粉糕、芋头如意果、蛋黄三叠饼,他在牢里近两个月,每天吃的都是窝头和馊菜,能得一点油腥都要念上几百遍阿弥陀佛,这会子得了这精致的糕点,哪里还能按耐得住,直接往嘴里死推硬塞,狼吞虎咽,仿佛有人跟他抢一样,好在每样糕点只有三个,全塞进去也就两三口,这才没有噎到。 “吃好了吧?吃好了咱们好好谈一谈。”穆云翼开门见山地说,“实不相瞒,我们俩这次来是看中了你家的那所门市小楼。” 胡君荣吃了东西,胃里有食,情绪稳定了不少,正舔着黑乎乎的手指,听了穆云翼这话,立刻警觉地抬头:“你要给多少银子?” 穆云翼伸出两根手指:“二百两银子。” “二百两!”胡君荣尖叫起来,“我那么一座院子,加上前面的二层小楼,你竟然只给我二百两!你这就是趁火打劫!” 穆云翼跟他说:“别着急,听我说,咱们做买卖,讲究的是一个你情我愿,你要是不愿意卖咱们就此作罢,大家都是斯文人,不用这么狼嗥虎啸的。” 胡君荣隔着牢门吐出一口浓痰:“呸!人家都说你仁义无双,诺大的名头底下,肚子里竟然是一副黑下水,真真叫人恶心!这会看我遭了难,来趁火打劫,早晚你要遭报应!” 穆云翼依然不慌不忙:“要遭报应的是你才对吧?你说说你这一辈子,治死过多少人?在你手底下,有多少冤死的鬼魂要找你算账?又有多少活人恨不能把你千刀万剐?不说别的,单说京城里头那位贵人……”他只是想诈一诈胡君荣,果然见他变了脸色,“轻轻动动手指头,就能把你捏死了!再说这回你得罪的这位,虽然说没有当场医死人,判不得你死罪,但就这么将案子悬而不发,就能把你熬得肉化皮烂,粉身碎骨了!你这个时候,最需要的是手里有银子,好上下打点,即便不能立刻出去,也至少在这里好过一点,就像方才那样的点心?你要是不同意的话,我也不勉强,横竖我手里有银子,跟范举人、魏举人他们随便借个几百两,也能从别处买了,而你,就在这里等着被人家像猪狗一样折磨死吧,等你一死,你那所房子还是要落在人家的手里。” 胡君荣脸上变颜变色,这日子的牢狱生活实在是让他心惊胆寒,一刻也不想再在这里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知道穆云翼说的都是真的,对方就是想要把他折磨死,他也是大夫,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再不得到良好的医治保养双腿可就要保不住了,以后就算能出去,也得成了残疾,但是这房子就二百两给卖了,他又实在是心有不甘:“二百两太少了,我要一千两!你要是不买,我就再卖别人,实在不行我就卖门前的狱卒,总有人会买的!” 穆云翼笑道:“他们就算是想买,那也买不起,而且你不知道,陈鹤轩恨你差点治死了他的心肝,一心想要你的命呢,这监狱里的捕快,哪个肯替你传话跑腿?他们都不想要命了么?不说别的,也就是我跟陈鹤轩交买卖,有过往,又跟这城里的捕头、捕快们交好,才能进来探监,换个旁人,连进来见你一面也是不能的,我跟你说,我也不想得罪陈鹤轩的,没有几百两银子的利,谁肯为你去得罪人呢?你要是不愿意,那就罢了,我们再去寻别处,你就在这里等着阎王来召唤吧!” 说完就拉过高以纯,头也不回地往外头走,到了监狱门口,穆云翼又跟两个捕快说了几句,给了二十文钱:“这大冷天的,两位大哥辛苦了!” 对方不肯要:“方才已经得了十文,小先生瞧得起咱们,咱们可不能得寸进尺,这钱万不能再要的。” 穆云翼把钱推过去:“天气寒冷,给两位大哥打些热酒,买些熟肉回来,也增些气力,暖和起来,以免落下什么湿冷暗疾,现在不觉得怎样,将来年纪大了,可就要遭罪了。”双方推让僵持,那捕快也是有眼色的,穆云翼不说出要求来,他们坚决不收,穆云翼便道,“还有事情要求到二位大哥,以后那位胡太医若是要找我,还请过来给我捎个口信,若是不找我,也就罢了,” 两个捕快这才把钱收了:“小先生太客气了,不过是这么点子鸡毛蒜皮的事,随便吩咐一声,哪怕就是你回了上清河,我也给你报过去!” 回来的路上,高以纯问穆云翼:“你有几分把握他能答应呢?” 穆云翼道:“七八分吧,他现在是走投无路的,按他说的,要卖给那些捕快,要知道捕快一个月才二钱银子,捕头是四钱,别说一千两,就是二百两他们也拿不出来,若要他们出来找买主,那些捕快们都是有眼色的,陈鹤轩要弄死的人,他们哪里敢给胡乱牵线?即便是胡君荣把这个便宜给他们,他们也不敢做。” 高以纯担忧道:“那咱们要是真做了,会不会得罪了陈鹤轩?” 穆云翼十分笃定地说:“不会!我看人是极准的,陈鹤轩那个人,是个比较重情的,连玩过的娈|童们都想着给找出路,普天之下恐怕也是独一份了,他把我看作是知己,不会因为一个胡君荣着恼的,胡君荣那厮,在他的眼里连条路边的野狗都算不上,说不定这会已经把他给忘了呢。” 果然不出穆云翼所料,六日之后,就有捕快来给穆云翼捎口信,说是胡君荣想见他,他便又和高以纯带着四样点心来了:“我都已经看好新的房源,八百五十两,不比你家的那个差,准备明天就交钱过户了,你又来找我。” 几日不见,胡君荣的脸色又差了几分,头发都白了半边:“小先生莫要如此说了,若是他那里好,今日你也不回来了。” 穆云翼道:“自然是你这里更便宜些,所以我才回来,不然的话,谁会大冷天过来看你。” 胡君荣道:“四百两,我那房子立刻就卖。” 穆云翼道:“二百两,你不卖就算了。”见胡君荣不说话,他转身就走,“下次别再让捕快找我了,他们也不会再给你捎口信了。” “三百两!”胡君荣拔着牢门喊道,穆云翼脚步不停,他又喊,“二百五十两!” “就这么定了!”穆云翼转身回来,“就这个数吧,挺吉利的。” 胡君荣一下堆在地上,老泪纵横:“这房子是祖产啊,就这么没了……” 穆云翼把岳捕头请来,做个见证,当场做了个房屋交易的凭证,胡君荣画了押,岳捕头带着两个捕快,和穆云翼一起去胡君荣家里,开了门锁,按照胡君荣所说的地方,把房地契找到,回到牢里,重新做了过户手续,当场就办成红契,穆云翼又提出添五十两,把院子里的东西也都买了下来,胡君荣现在连祖产也卖了,更没心思去可惜里头那些家具古书,也就点头答应了。 契约上面穆云翼要写高以纯的名字,高以纯不同意:“这事是你前前后后张罗的,而且我的钱也不够,还是你也拿了一百五十两,不能只写我一个人的名字。” 穆云翼笑道:“这饭馆就是给你开的,将来还要你去管理,写我的名字也不好。”心想,这时候又没有后世那种,房产证上可以写两个名的规矩。 争执再三,最终房契也是高以纯的名,地契写了穆云翼的名。 回家的路上,高以纯拿着房契,颇有些小激动地说:“元宝,我也置产了!” “是我们!”穆云翼能体会他这种心情,自己当初从陈鹤轩手里拿到松林街那院子的房地契的时候,还激动半天呢,高以纯从原来一穷二白,随时都可能病饿而死的乡村少年,突然之间买了自己的房子,那份心情,简直比后世小白领拿到房产证更激动百倍,而且还不用还房贷。 第114章 胡家大院 穆云翼花了三百两买了胡君荣的房子,帮他联系了曲师爷去牢里见他,其他的事情便再不管了,只和高以纯尽快把店面拾掇起来。 胡君荣的房子是他老爹留给他的,是一个当街的二层楼,他祖父当年随军效力,得了功劳银钱,在这里开了这间百济堂,传到父亲手里时候,还算兴荣,是望城县有名的正骨医生,尤其治疗红外伤,更有其独到之处。等胡君荣长大接班,却不愿意每日坐诊,挣得又少,又极无趣,便托着老一辈的关系,打点一番,跑到京城里去入了太医院。 他是家传的跌打损伤医术,皇宫里头又有哪个贵人能有这类伤病,只有不识底细的人才去找他瞧别的病症,他在太医院里正不能开张,每日闲的五脊六兽,自然巴不得能出去挣些外快,于是打着太医的名头,什么病都敢去治,甚至连妇科病都不在话下,结果乱用虎狼药,错诊喜脉,把人家一个成型的男婴给活活打下来了,人家要收拾他,他提前得了信,赶紧跑回乡里来。 到了家乡也不消停,依然仗着自己做过太医,自称给皇上看过病,以招揽顾客,即便开错了药,治错了病,也狐假虎威,硬仗腰子去拿大话唬人,不死不残的,一般百姓也就算了,没想到这次遇上陈鹤轩,算是彻底撞到铁板上了,几乎连小命也丢掉,却是便宜了穆云翼和高以纯。 他这房子当真不错,里头面积比悦然茶楼还大不少,一楼是药店,诺大的曲池柜台,两面墙壁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药匣抽屉,怕不下几百种。楼上是住人的地方,客厅、书房、茶室……竟比一般的大户人家还要齐全。 后头是个不小的院子,坐北朝南三间正房,东西各有三间厢房,共是九大间房舍,齐齐整整,极为严格的九宫格局,厢房后头,还有将近三米宽的空地,种了些芭蕉藤兰之物,东南、西南两侧,各有一个角门,从东角门出去,直接就到了东市里的小吃一条街,从西角门出去,则是一个窄小的巷子,向前走几步便到了前面的大街上,往巷子里一直走,出去之后就是万利大街,钱掌柜的万利当铺就在那条街上。 这些年胡君荣都在京城里营生,这房子也有四五年没有打理过了,他去年冬天狼狈逃窜回来,又怕人追来,躲在家里近一个月没敢再出来,等春暖花开之后,眼看着无钱度日,勉强把房子正堂收拾出来,重新做起了本行,他本人又是个好吃懒做的,整座宅院,除了大堂和一间卧室还算干净之外,其他的屋子都堆了好厚一层灰尘,后面院子里,更是长满了杂草,鸟雀穿飞,狸鼠惊走,荒凉得不行。 不过这家里的东西还都是好的,黄花梨的宽边方桌、榆木的十字雕花罗汉床、紫檀木的长条书案,红木的云龙纹四件柜、炕柜、衣柜、书柜、躺椅、螭纹木床,高足花架,各种样式的茶几、宴几,五足花几,还有大大小小的屏风……全部都是好木料,单这些家具,就算是在这生产木料的望城县里头,也得一百两银子往上,若是拿到京城去,几百两银子也是挡不住的。除了家具之外,还有不少官窑的青瓷碗碟、团龙盖碗,竹雕的茶具,锡铸的灯具……零零碎碎,好些家什物件。 打开药匣,抽屉里尽是各种各样的药物,有的都已经干成粉末,有的发霉变质,不下百种,穆云翼看到有个抽屉上贴着“人参”字样,急忙过去拉开看时,里头连根须子也不见,再看旁边“茯苓”“山芝”等也都是空着的,转念又想,这些都是特别值钱的药物,就算是有,也得被胡君荣变卖了,整个宅院里凡是特别值钱的东西都一概没有,估计要不是他还没有穷到那个份上,而家具在这个地方又卖不上价的话,此刻这些好家具也都剩不下了。 “三百两银子,买了这样一所宅院,又买了这许多家具,以纯哥,咱们发达啦!”还别说,房产证上有自己的名字和没有自己的名字感觉真不一样,穆云翼对这里颇有家的感觉,过来欢喜地拥抱住高以纯,下意识地想把他抱起来,随即发现自己现在人小力薄,根本抱不动对方。 高以纯反把他抱起,双脚离地,转了两圈,又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他也很是高兴:“元宝,咱们有家了!以后这里就是咱们的家!”穆云翼读懂了他的意思,松林街那个院子是穆云翼的家,没有高以纯的份,唯有这个,才是他俩共同的家。 这么大的院子,要收拾起来,工作量还是挺大的,两人还各有各的铺子得照看,要是单凭他们两个得收拾到入冬也弄不完,而且大家还都有学业,眼看着明年二月就要入场了,现在也万分耽搁不得,穆云翼想要雇人,高以纯则想直接买人。 “这几年北边旱涝不断,前年雨下个不停,北镇黑山那边据说又下了雹子,碗口大小,方圆千里之内,连房屋牲畜都打了不少,去年尚好,今年却又旱了起来,就连咱们这里都受了影响,除了靠着清水河的庄稼地,多多少少都受了些旱呢,我前儿就听说,北边的好几个县又落了灾,好几处地方绝收,不少人都拖家带口,进入辽东府地逃难,上边的政策是将难民分到各地消化,等灾情过了,愿意返乡的就返乡,不愿意返乡的可以就地落户,我想灾民之中,少不得有卖儿卖女的,咱们何不就此买上几个身世干净,又不像那些被人牙子调|教久了,沾上恶习鬼心眼的,现在收拾这房子也麻利,将来开业了,也省得再招伙计。” 穆云翼听他说得有理,便道:“即是这般,那买几个呢?他们来了只能当伙计,厨子是你亲自上阵?还是另雇一个来?” 高以纯道:“这个我也早想过了,暂时先不雇厨子,只让老姑过来帮忙,她的手艺极好,咱们又是主要卖麻辣烫,有她在这里做阵,计家两口子在这里帮忙,便就够了。” 穆云翼听他说主卖麻辣烫,忽然想起一宗好事来:“不如咱们开一个火锅店吧!” “火锅店?”高以纯听说过火锅这个词,但却没吃过也没见过。 穆云翼道:“就是黄铜火锅,这样大的,里头放上炭,外头熬汤,把切得薄薄的羊肉片往里一涮,变了颜色便拿出来,沾上调好的酱料,可好吃了!”穆家二少过去最爱吃火锅,如今已经一年多没吃了,这会一说,便觉口腔里水如泉涌。 高以纯看他这副馋样,笑道:“那东西真有那么好吃么?听说是王爷侯府里才有的。” 穆云翼想了想:“这倒也是,那锅得用黄铜做,单那么些铜,就没几家能置办得起。” 两个人琢磨着规划房子,何处砌灶,何处置桌,研究了一个上午,才堪堪有点眉目,回家各吃了一碗炒饭,然后高以纯去找人牙子买人,穆云翼则往书馆去讲书。 现在马乐也开始正式上场开讲了,从九月初开始讲张双喜捉妖,到这会已经开始讲聊斋里的短篇了,正好商益身体发育,进入变声器,嗓子里总想有痰嗑不干净似的,让人听着极为难受,于是说得便少了,每天只讲半个时辰的七侠五义,剩下的全交给马乐发挥,马乐生性冲动,颇有热血,说起书来,极富激情,比较擅长讲欢快激烈的,贯口背得最顺,像什么“金盔金甲淡黄袍,五股攒成绊甲绦,护心镜,放光豪……背弓带箭逞英豪,威风凛凛煞气高。要问此公名和姓,姓秦名琼字叔宝。想当初打遍了天下没有敌手,好汉英名四海飘!”口齿伶俐,吐字清晰,跟爆豆似的。 于是从九月起穆云翼开始教给他隋唐英雄传,以后就向这种金戈铁马的书发展,他和商益,日后一个说袍带书,一个讲公案书,穆云翼也算是因材施教了。 下午,讲了一段四圣共破万仙阵,又是封神演义里最为经典的一折,听得观众们目眩神驰,深陷其中,只觉得这一个时辰过得怎么那么快!还没听几句呢,就结束了!等讲完之后,大呼不过瘾,恨不能拽住穆云翼,让他把后面的情节说出来:“三清圣人自己家里头斗法,西方教的两个家伙跑来掺合什么!” 旁边立刻就有人说:“须,不许胡说,那接引道人便是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又叫接引佛呢,那准提道人便是准提佛母,都是大有来头的。” “准提道人不是男的么?怎么叫佛母呢?” “这个我听大和尚讲过,说是三世诸佛,皆用的准提佛的法子修成的,所以说是佛母……” 穆云翼听着大家议论他的书,心里头还美滋滋的,单独找到赵员外:“员外家里头可有火锅么?” 赵员外正跟范举人几个老哥们说话,听穆云翼问话,有些意外地道:“你想吃火锅?我家里倒是有,不过前些天被我们家老大拿到府城里去了,不过魏贤侄他家里也有。” 魏举人便道:“云翼你竟想起来吃这个,眼下里虽然北风一日近似一日,阴雨连绵,越发寒冷,到底不比下雪时候,苍茫大地,一片银装素裹,那时候再置了火锅,烫上一壶好酒,再邀上些亲朋好友,吃起来才有趣味呢!” 第115章 立规矩 晚上茶楼打烊,穆云翼盘完了账,回到松林街,家里已经是多了几口人。高以纯买了四个男孩子,见穆云翼回来,便都叫到东外间来给穆云翼看。 穆云翼先就着热水洗了头脸,然后享受着商益递过来的茶水坐在炕上,那四个男孩俱都穿着补丁罗补丁的衣裳,低着头在地上站了一排。 高以纯说:“他们是我在四个人牙子手里分别买回来的,互不认识,不会串联生事,都是黑山、北镇那几处逃难过来的,身体也还结实,我请郎中看过,都没有疾病才买的。” 穆云翼点点头:“都叫什么名字啊?” 高以纯笑道:“他们原来的本名,不过是些铁蛋、狗娃之类的,我们肚子里墨水都有限,这不等着你这一家之主回来给他们起名呢。” 穆云翼喝了口茶,放下茶杯,问站在最西侧的那个男孩:“你家是哪里的?今年多大了?家里头还有什么人?把你的事与我说一说。” 那男孩长得高高瘦瘦,跟个细竹竿一样,穆云翼目测最少有一米七往上,比高以纯和商益还要高出半个头,只是瘦得不成样子,身上只有一件外罩直缀,明显不合体,也不知从哪里来的,空空大大,仿佛一个面口袋,前后摆都撕破了,跟裙子一样,下边露出一双瘦骨嶙峋的细长大脚。 听见穆云翼问话,先出列到跟前,跪在地上,给穆云翼磕了个头,这都是到了人牙子手里之后被调|教出来的,第一次见主人要磕头,本以为高以纯就是主人,这回听说穆云翼也是一家之主,便又磕了一个,奴仆的命都不值钱,尊严神马的就更贱了。 人牙子把他们买到手,不可能白养着,得想尽办法卖出去,要不然就得折本,对他们管教极严,动辄罚跪罚站,或是不给饭吃,厉害的更是要鞭笞仗着,再野烈的小子也给你训练卑卑服服的,还给他们讲到了主人家的规矩,否则发卖出去的孩子到了主人家都不好,以后就没人来买了,这时候做人口|买卖的也讲究口碑。 人一旦入了奴籍,无论男女,这身体这性命全都不属于自己了,就算是主人折磨死,也是无处伸冤的,这些事情人牙子早就反复调|教过,因此新到了主人家,俱都要默念着小心无大错就是了:“奴才是黑山村人氏,今年十六岁,家里头有一个老爹、一个老娘,还有个弟弟,前年地里头一场大雹子,毁伤大半,去年又赶上大旱,几乎颗粒无收,我大哥跟人家争水,被活活打死了,几乎要饭过年,几年又遇上蝗虫,村里实在活不得了,就一起出来,到了这边,本来我和我爹在东边山上给人拉大锯,还可勉强度日,只是夏天时我爹的腿又给砸断了,实在没法子,本来要卖我弟,只是我弟太小,没人肯要,就只能卖我出来,得了钱给老爹治伤。”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泪汪汪,言语哽咽,听得一屋子人都跟着心痛难过起来。 穆云翼问高以纯:“你买他的时候花了多少钱?” 高以纯道:“他是进门就能干重活的,所以贵一些,花了十六两银子。” 穆云翼感觉心里头堵得慌,当初他刚来这里的时候,差一点也被高家人给卖了,如果也沦落到像这个孩子这样田地,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去,他摆了摆手:“你以后就叫清明吧,清明祭祖,你以后就是我们高家的人了,叫这个名字,慎终追远,也算是对你们家的先祖寄托一分追思,也希望你能清清白白,明明净净,不管将来到何等地步,都做个堂堂正正,问心无愧的男子汉。” “谢谢主人赐名。”清明泪流满面,又给高以纯磕了三个头,然后才起身,垂首侧身站在一旁,这也是人牙子调|教出来的规矩,平常请安问好磕一个头,有了赏赐要磕三个。 穆云翼又问第二个男孩:“你又是个什么情况?” 那孩子跪在地上,刚要说话,忽然外头有人叩打院门,马乐跑出去开门,带进来一个小厮打扮的男子,怀里抱着一个八角形的红木雕花箱子,仿佛一个食盒,进来之后先给穆云翼鞠躬:“小先生好,我是魏府上的,咱们举人老爷让我把这个火锅给您送过来。” 穆云翼惊喜道:“我还打算明天上午过去取呢,魏叔父也太周到,竟然这会就想着给我送过来了!”他过去接了木箱,打开盖子,里头果然是个黄铜火锅,跟他后世见过的炭烧火锅相仿,只不过要厚重许多,毕竟他在淘宝上看到的都是用现代工艺,就那么一层纸薄的铜片做的,人家这个是古法打造出来的,内面挂着锡里,外头雕着云纹花图,特别的漂亮典雅。 穆云翼放下火锅,跟那小厮说:“这天阴冷阴冷的,辛苦你跑一趟,老姑,给他拿五十钱买酒喝,天色将晚,我也不虚留你了,回头替我向魏叔父道谢。” 那小厮虚推了几下,在穆云翼的坚持下,终于把钱拿在手里,千恩万谢地去了。 穆云翼回头看见那孩子还跪在地上,便先不看火锅,而是问他:“我看你长得比他们都白净,原来家境可是不错的么?” 那男孩说道:“回主子的话,我今年十五岁,原来家里头是很艰难,于是老子娘将我卖到邻村的一个绝户家里,原是说给他们家当儿子,传宗接代,因此对我倒也还好,后来这个娘过世了,爹又娶了四个小妾,不过半年功夫,一人给他生了个儿子,于是我也就没用了,被转卖到一个员外家里做小厮,没有两个月知府因为因救灾不利,被革职查办,我们那员外也受到了牵连,给抄了家产,贬入奴籍,主子奴才一般发卖出来,人牙中间倒了几回手,我就到了这里了。” 穆云翼微微叹气,心想这真是做了奴才,对于自己的命运便再也做不得一点主:“你这命运也够波折得,看你面相有些清冷,又长得白白净净,以后就叫寒露吧。” 这寒露也是磕了两个头,然后起身跟清明站在一起。 剩下两个孩子比较矮小,一个长得颇有些清秀,又害羞胆小,站在那里把头埋得低低的,一动也不敢动,另一个长得有些黝黑,生了一张包子脸,有一双大眼睛,好奇心倒是极重,虽然低着头,但不停地泛起眼睛,悄悄地打量穆云翼。他们俩都是跟着大人逃难过来的,父母都死在半路上,到了这里,就被亲戚给卖掉了。穆云翼给前一个起名叫做谷雨,最后一个叫小满。 穆云翼道:“我们家规矩跟别地方不一样……” 话没说完,就被高以纯打断:“我们家的规矩,跟别地方确实不一样,最重要的,是要一个忠心,你们既然入了我们高家的门,以后就是高家的人,不许再想三想四,鬼鬼祟祟,窝东藏西的,如果干学刁欺主,那是必要送到衙门,大板子活活打死的……” 穆云翼心里头堵得难受,他知道高以纯这样做是没有错的,毕竟虽说奴仆的命运掌握在主子手里,但恶奴欺主,偷奸耍滑,伙同外人坑骗主家的事情也不少见,甚至还有勾结强盗,洗劫主家的事情也时有发生,他们现在都没有功名在身,若是不用点手段,不能竖立起来威严,被奴仆当做是毫无能为的黔之驴,时间长了,势必要生出祸患来的。 穆云翼是现代人的灵魂,看不惯这些事情,但是在这等级森然的古代,他除了暗自庆幸自己不是奴才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又不像别的穿越者能够大炼钢铁,研发火药,带领一帮手下逐鹿问鼎,他什么都没有,用郭德纲的话说,就是个说相声的,没有别的能耐,无法打破这个社会|体制,就只能去适应它,融入它,不能适应,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于是他也不再说话了,任由高以纯调|教那四个孩子:“咱们家,我是老大,元宝是老二,那个小孩是老三,你们要叫大爷、二爷、三爷,每天卯时(早上五点)起床,劈柴烧水,然后等我们安排你们一天要做的差事,不许偷奸耍滑……”他说了一大通,四个人都点头答应,最后高以纯看向穆云翼,“元宝,你饿了吧?咱们准备吃饭吧?” 吃饭之前,人人都是要洗手洗脸的,商益和马乐各自断了一盆热水来,一个伺候穆云翼洗脸,一个伺候穆云翼洗脚,穆云翼曾经要他们不要这样,可是他们两个不听,只说是对师父的恭孝礼敬,时间长了,穆云翼也有点适应了。 如今新来了四个,高以纯道:“就让他们来吧,小益和马乐,你们以后不用再为元宝做这些了,以后只把书读好,明年考出个秀才来,就是对他最大的孝心了。” 那四个新来的,冷手抓热馒头,物件家什在哪全都不知道,商益和马乐听高以纯这样说,一起看向穆云翼,穆云翼知道高以纯这是给新来的下人立规矩,这也是常事,曾经有一户人家,奴仆进院,不论男女,全都要脱光衣服,先跪在院里受一百鞭子,世人对此交口称赞,夸其治家严谨,穆云翼听赵员外他们说起此事时候,神情态度上全是极为赞同,深知这是此间常态。 他已经在心里头决定配合高以纯了,便即点头:“你们是我的徒弟,只要真存着孝心,什么事上都能孝敬起来,不差这一桩事,就让他们来吧。”他看清明和寒露各自拿着一个盆过来,谷雨和小满各自拿着香胰子和手巾,全都拥在炕边上等着服侍自己,其他一大家子人全都傻傻地看着,顿时觉得很囧,便道,“谷雨一个人服侍我就够了,你们去服侍大少爷去!” 高以纯道:“不用,我们都自己做,在这家里,唯有二少爷是最尊贵的,你们一定要把他给伺候好了!”说到后面,已经憋不住笑了出来。 第116章 提升档次 穆云翼看那四个新买来的小厮穿得太破烂,想要拿出钱来给他们买两套衣裳,本要跟大家一样的标准,被高以纯阻止道:“你不能这样的,如果乱了尊卑,没了上下,以后他们要造反的,恩惠不是这么给的,否则他们不但不感恩戴德,还会认为你心慈面软,孱弱可欺,将来很多事情都要他们去办的,如果他们不怕你,外面一套,回来一套,要被他们坑得破家败业的。” 穆云翼心想:过去看的小说里,小主不都是上来就把卖身契还了,好让对方感恩戴德?死心塌地忠心一辈子么?怎么自己要给做两套衣服都不行呢?只是他还是比较相信高以纯的,也就没有坚持,都让高以纯自己处理了。 高以纯拿出钱,买了几匹麻布,让高以恬给他们做了四套衣裳,又把自己和商益、马乐穿过的中衣,因长个子,已经有些小了的中衣让高学红和高以恬按照他们的身材改了四件给他们。 他买的麻布是比较好的,一百三十文一匹,做衣裳也很不错,比他过去在村里穿的可要强得多了,那四个来时只有外面一件补丁罗补丁的破烂袍子,里头空空的啥都没有,这会穿上细棉中衣,又得了袜子、布鞋,也都十分满足,感恩戴德。 高以纯带着清明、寒露、小满三个去收拾菁华大街的新房,穆云翼则带着谷雨,抱着那魏举人借来的火锅来到铁匠铺,要师傅按照他说的规格去做火锅:“这外头的花纹、足上的玉套,以及边上的这些装饰全都不要,就这么直接做出来,要多少钱一个?” 铁匠师傅摆着手指头算了一番:“今年黄铜是一百二十文一斤,你这个火锅是高人所制,我没有这个手艺,做出来肯定比这个要笨重一些,估计在五六斤上下,再加上内挂锡里,锡一斤是七十文,我做一个恐怕得好几天呐……怎么也得八百五十文。” 穆云翼道:“好几天可不行,这东西我急着要,我给你一两银子一个,你给我做八个,十天之后我就要,必须做出来,要是做不出来,我就去别家了。” 那铁匠就是去年穆云翼刚来时,在他这里买锈镰刀头做割鹿刀的那个,见状把胸脯拍得啪啪作响:“小先生尽管放心,十天之后,你来取锅,做不出来,我把脑袋给你!” 穆云翼笑道:“我也不要你的脑袋,这几天我会日日都让这孩子过来看的,要是没有进展,我就要另找下家了。”说完留下三两银子的定钱,要了一份收款的凭证,然后就离开了。 这铁匠平日里就给人磨磨镰刀,打个锄头,今日遇上的可是一分大单子,八两银子,去掉成本,净赚就能有一两多,这可是庄户人家一亩地的年收入,他十天就赚回来,哪里会不卖力气,当场把两个小徒弟都叫过来,加炭催火,准备开工! 从铁匠铺出来往回走,穆云翼看谷雨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很是局促紧张,不禁笑道:“谷雨,你害怕我么?” 谷雨赶忙道:“没,没有,二少爷。” 穆云翼道:“还说没有,你都结巴了,这脸都红了?” “没,没结巴。”谷雨赶紧解释,只是腿上却开始发软,浑身都哆嗦起来。 穆云翼道:“你抖什么?不会生病了吧?要不要去看大夫?”说着伸手过来摸谷雨的额头。 不等他把手伸过去,谷雨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哽咽道:“二少爷,求求你,跟大少爷说说,不要再把我卖了,我会好好伺候你的。” “你这是干嘛,你快起来,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穆云翼被这孩子当家下跪弄得很不好意思,殊不知旁人看见一个小厮模样的给主子跪下,都习以为常,根本没往这边看。 谷雨被他拉起来,小声地抽泣道:“大少爷说,先让我们在这里干三个月,将来必要把两个做的最不好的卖掉,然后再买新的进来。” “啊?他是这么说的?那……你也用不着哭啊,你也未必就是最差的。” 谷雨道:“我没有清明和寒露他们有力气,能干活,也没有小满那么机灵,将来肯定是最差的一个了,呜呜,二少爷,求求你了,不要再把我卖给人牙子了,我每天只吃两个窝头,连咸菜也不要的,以后也不用在给我做衣服,我只穿这个就行,什么活我都干,我给你当牛做马……” 说着就又要跪下来,被穆云翼拖住:“别总跪着了,好好说话。你就那么害怕回到人牙子手里去么?” 想起过去近半个月的遭遇,谷雨登时打了个寒颤:“他们……他们打我……” 穆云翼道:“我看你们身上也没有伤啊?再说他们要把你们打坏了,还怎么卖钱啊?” 谷雨哭道:“他们用针扎的,在大腿里头。”他说着用手往大腿内侧抚了抚,“就在这两边,前天我吃饭掉了一点饭粒,他们就把我绑起来,左右两边各扎了二十针,还让我在碎石子上面跪着,一跪就是半个时辰。” 穆云翼听着瞪大了眼睛:“这也太恶毒了吧?”他拿出手帕递给谷雨擦眼泪,“快别哭了,在咱们家,可没有那么恶毒的刑罚,你就放心好了。” 谷雨一再央求:“二少爷,我知道你是好的,求求你跟大少爷说一声,不要再给我卖回去了,我吃的不多,我会努力干活,你们就当是养了一条狗吧,狗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穆云翼被他哭得心酸不已:“好了好了,你可别再哭了,这事……我会跟以纯哥说的,你只要踏实肯干,不偷奸耍滑的,他应该不会把你卖掉的,你放心吧。” 谷雨这才止住了哭声,拿着穆云翼的手帕道:“这帕子被我弄脏了,回头我洗干净了,再还给二少爷吧。” 穆云翼道:“不用还了,就送给你吧,这上面有我自己绣的荷花,我最喜欢的就是荷塘细雨,这荷花手帕送给你这谷雨,倒也应景。” 谷雨被卖过来,初到这里,身无长物,没有一件东西是属于自己的,这手帕是他被卖为奴之后,拥有的第一件物品,心里头也颇有些激动,又跪下磕头:“谢谢二少爷赏赐。” 穆云翼皱眉摇头:“快起来吧,不过是个帕子,不值什么的。” 把火锅的事办好之后,穆云翼又找了四个泥瓦匠,讲好一天二十文的价钱,中午供一顿饭,领回菁华大街,高以纯他们已经把一楼大厅里的家具搬到后院正房里去了,那些个药柜也都整理出来,里头有还能用的药物,诸如雄黄、石膏之类的,基本上不受保质期影响,高以纯都把它们整理出来。高以纯对中药特别感兴趣,特地把这些药柜和胡家祖上几辈子攒下来的医书全都小心地整理好,搬运到正房西屋里去。 其他桌椅板凳,茶几书柜等物都搬到东西厢房里头去,那四个泥瓦匠也都动手帮忙,很快就把一楼全都给收拾出来。 穆云翼和高以纯昨天就已经订好了规划,让四个工人把雕花隔断全都拆下来,整个一楼全部空出来,东北、西北两个角落各隔出一个小间做厨房,东边的做炒菜和面食,西边的专门炖汤熬煮,各有三个火灶,单独分出来一个向大堂屋里通火炕,只有半米宽,贴着墙壁一直到前面来,冬天生火,把炕烧热,不但能够使大厅暖和,起到暖气的作用,顾客们坐在上面吃火锅,也能暖和。 泥瓦匠砌墙打灶,高以纯又雇了两个木将来,根据他和穆云翼研究的,入门处得放一个屏风,好在胡家原本就有好几扇大小屏风,其中有一件最大的红木根足大座屏,大约有三米多宽,上头雕刻着一大幅的浅浮巨梅,上头的涂彩有不少地方剥落玷污,穆云翼让谷雨把他小心地擦拭磨光,等他有空了,重新上漆着色。 柜台可用原来药铺的曲尺柜台改装,不需要那么大,直接切去了一半,装在屏风左侧,为了保持对称,右侧放了个五足高几,将来让高以纯雕一个大金蟾蜍放在顶层,中层放个松石盆景,下层放本店菜谱,以后这里安排一个迎宾,专门在这里站着迎客,跟右侧的柜台相对,正好相称。 一楼大厅里,不用现在酒楼常用的大圆桌或者八仙桌,而是别出打了二十四个小方桌,每桌配四把靠背瘦脚椅子。 为了凸显雅致,穆云翼又让木匠把窗台重做,向外延出两寸,向内延伸五寸,将来要在上头摆放一些东西,壁上单独作出灯台,再做三十六个纱罩,每个上面都略绣了几针,配一首小诗,有李白挎长剑,配侠客行的,有孟郊中进士,配登科后的,共是三十六位唐朝诗人。 另外穆云翼再准备几笔写意,有苏东坡长江怀古,有辛弃疾挑灯看剑,有李清照独上兰舟,有柳三变飞星传恨,共十八位宋朝词人,挂在墙壁之上。 等这些东西做好,拿出来一摆,这酒店的档次品味立马就提升起来了,穆云翼不惜费力地这样做,是因为人们买了麻辣串,大多蹲在街上,吃得大汗淋漓,常被人成为“贱菜”,上层社会的人是不吃的,不过偶尔尝尝鲜罢了,穆云翼这次配上只有贵族们才常吃的火锅,再加上这些手段,打算把这麻辣烫的档次给提上来,好由贱转贵,打入上层社会。 第117章 长有说亲 二楼原来被间隔出来许多小房间,有卧室有茶室,有书坊有琴房,拆了十分可惜,不过现在以挣钱为主,还没有弄出这么好几间房子享受的条件,所以毫不犹豫地全让工人拆了,重新间隔出八个雅座包间,里头都是六足圆桌,配上十个雕花靠背椅,旁边再配上一套榆木沙发,茶柜里头放上全套的白瓷茶具,将来墙上一样要有字画,角落里放高凳,摆盆景,穆云翼预先定价,等以后去全部建好了,这种包间进来就要一百文的开门费。 除了前头的门市楼,后院也要整顿起来,院里的蒿草全要清除干净,起伏不平的地面也要修整,房屋更要清扫擦洗。 高以纯的打算是,以后跟穆云翼都住在这里,因此格外精心。 正房东屋做二人的卧室,这里几乎要赶上松林街东屋两间大了,北边是一铺大炕,炕上有铁墙三面曲折的连环炕柜,北墙上有鹿鹤松柏的四扇连环挂屏,俱是榆木所制,柜门抽屉上,俱有铜锁,穆云翼数了数,竟有二十四个之多。 地上有红木大四件柜一套,东墙上亦有挂屏,下面是梳妆柜台,墙角有一个墙角有一个楠木灯架,从上到下,最多可插上十二根蜡烛。靠着南窗底下,是一张榆木云纹罗汉床,贴着东墙是一个大型福寿双全两柜对开的多宝阁,上面空空如也,想是古董一类的东西都已经被胡君荣那个败家子给变卖了。 西屋被高以纯改造成书房,被一个大型的镂空雕花多宝格分成前后两部分,中间是一个大型的月洞门。 后面贴着北墙是一张硬木雕花月洞式的架子床,上头的帷帐已经拆除,还没有换新的,贴着东西墙壁上则是两架大型的书柜,上面摆了不少落满灰尘的书籍,常见的四书、五经皆有,更多是各类医书、药典,诸如黄帝内经、金匮要略、百草纲目等俱全,而且还有不少胡家祖辈自己写的行医笔记。高以纯对这些极感兴趣,一本一本地全都理净晒干,收到下面的书柜里,用锁锁了,外头只摆几本常见的三字经、百家姓,和各人的作业。 外间屋西墙上有孔夫子的画像,南窗底下亦有一张罗汉床,跟西屋不同的是,上面还有一个小巧的方几,可以同时侧歪两个人,在上面喝茶聊天。罗汉床左右亦是高足几凳,凳上有青瓷花瓶,东墙又有一个书柜,正中央放着一张方形书桌,配着两把柞榛木直背椅,桌上有松纹浮雕的大砚,木雕的山峦笔架,青花瓷的麒麟镇纸,都清洗得干干净净,整齐摆放在桌上。 “以后咱们就在这屋里读书!累了还可以去床上躺一会。”高以纯带着穆云翼,打理着属于二人的小家,他已经打定主意,这里只有他和穆云翼住。 中间是堂屋,亦被一堵墙分作前后两部分,后屋空间极小,只有两个炉灶,分别给东屋的火炕和西屋的一段火墙供暖。前屋极大,做正房客厅用,北墙上空空如也,原本应该是一幅画,想是也被胡君荣给卖掉了,左右两条桃符对联,因已破旧不堪,被高以纯拿到前面给木匠打造桌椅了,下方是一个楠木翘头案,上头的东西也都没了,前头一张方桌,左右两张太师椅,前头左右两侧,各有一排相对的靠背椅和小几,东西墙上也是光秃秃一片,唯有四角有放花瓶的高足凳而已。 正房之外,是两个厢房,西厢房三间,靠北的一间摆满了从门市大厅里挪来的药柜,这些和那些医术一样都被高以纯看作是宝贝,日后做菜用得原料,他都要在这里研究。中间的一间给四个小厮做卧室,让瓦匠师傅盘好了火炕,又搬进去一张方桌,四个圆凳,两个放衣服的箱子。靠南的那一间做厨房,在这里砌上烘烤炉灶,水池之类的大型器具,以后要做比较麻烦,时间长的东西都要在这间屋子,前面的两间小厨房只负责加热熬煮。 东厢房北屋存放稻木面粉等物,中屋存放家具,南屋放煤炭劈柴,高以纯规定,柴禾必须劈好之后,才能放进去,而且要整齐摆放,因为都是易燃的东西,每个房间里都有一个水缸,十日换一次水,一旦发生火灾,或是取水灭火,或是直接砸缸,都是极便利的灭火方式。 两人连日在这边忙活着,忽然姜长有又找上门了,带着两个下人,各抱着一坛子油,直接找到菁华街:“小先生,高三郎!你们好大的买卖,悄么声地竟在这里开这么大的一家店,要不是茶楼那边人说,我还不知道呢,是不是想要开业那天再告诉我啊?哈哈哈。” 穆云翼和高以纯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把他让到后院客厅里落座,姜长有四下打量一番,又用手拍着旁边的杌几,啧啧赞叹:“真讲究啊,我们家用的那些,跟你们这个一比,都该当劈柴烧火了!” 穆云翼谦虚了几句:“都是陈年的旧玩意,不值什么的。我这边还没有开伙住人,也没有茶水款待尊客,姜叔不要见怪。”又道,“姜叔从入秋开始就收豆收粮,这会可都忙完了?今天怎么有空来我们这了?” “忙完了忙完了,这两个月给我弄得,脚后跟都打到后脑勺了!”说了几句闲话,开始进入话题,“这次来你们这,是新油出来,俱是今年新豆榨的,最好不过,特地给你们送两坛子来尝鲜,煎炒烹炸,俱是极好极香的,尤其炸出来的东西,颜色金黄,香气直门往鼻子眼里头钻。二来是听说你们新盘了店门,特地过来提前道喜。三来嘛,还是为小犬的事。”他开始愁眉苦脸起来,“我们家的那个孽障,也不知着了什么邪,就一心迷上那高学信的闺女了,在家里哭闹一番,又开始茶饭不用,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头说是要当和尚,把我给愁得,你们看,我这鬓角上的白头发都多了好几根呐,我就寻思,那高家姑娘现在你们这里,不如转卖给我,多少银子二位开价,我绝不还口,只要能让我家那位小祖宗消停下来,花多少银子我都认了。” 穆云翼跟高以纯对视一眼,高以纯微微点头,穆云翼就拿定了主意:“看姜叔说的,姜瑜大哥竟然单相思上了高以恬么?” “可不是嘛!弄得五迷三道的,我和他娘给他又相了好几个媳妇,他都不中啊。” 穆云翼道:“若是这样的话,我们也愿意成人之美,所谓有情人终成眷属嘛,只是有几个要求摆在前头,姜叔若是能答应,那这事就定了,要是不能答应,那就算拉倒。” 姜长有坐直了身子:“什么条件,小先生你尽管说,只看我能不能办得到吧。” 穆云翼笑道:“你是一定能办到的。第一个条件,高以恬现在是我家的奴才,说得更明白一点,是我穆家的人,跟那高学信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我穆家得人嫁给你们姜家。” 姜长有松了口气:“这有什么,我早就看那高学信两口子有气,上次的仇还没完,正因为她已经是小先生的人,我才来上赶着结亲,如果她还是高学信的闺女,倒找我千两银子,我也是不干的。小先生尽管放心,你们这里才是高以恬的娘家,以后让小犬以岳父礼待你!” 穆云翼心道这老姜还真会顺杆爬,笑着摆手:“我可收不下那么大一个女婿,岳父礼就免了吧,只是她毕竟是以纯哥的亲堂姐,所谓父死从兄弟,就当她爹已经死了,以纯哥以兄弟的身份操办这件事,以后就是郎舅亲戚,这也是我第二个条件,高学信让人恶心,你怎么报复他都没所谓,但是可不许把气撒在他女儿身上,抬回家去,关上门任意作践,我们要是知道,可不依的!” 姜长有听了这话,更是意外之喜了,能跟穆云翼攀上亲,他是巴不得的,原本倒也有过拿高以恬出气的打算,在他眼里,高以恬就是个有过丈夫的破烂货,又是卖过身做奴几的,以自己的架势,儿子的长相,就算是纳妾,也绝不会要这种人的,和老婆寻思,就当花几十两银子给儿子买个玩物,等什么时候腻了,再使手段作践她出气。 这里头有一个缘故,他原来打算是买人,就想买东西一样,到手之后就跟穆云翼没关系了,在他想来,穆云翼那么恨高学信,肯定会愿意卖了换钱的,而且也会乐意见得自己把她折磨死,没想到穆云翼竟是这个态度,有着两家结亲的意思,这样一来,两边就是亲戚了,日后走动起来,就会有不少好处,他知道跟穆云翼交往的都是县城里的上层人物,穆云翼随便说说话,他儿子以后就有了靠山了,而且儿子又喜欢那高以恬,若能这么着,就是皆大欢喜了。 他心里头暗骂高家自己作死,竟然把这样一个有钱有势的小财神爷往外推,变成了见面眼红的仇人,不然的话,穆云翼现在发达了,随便在几个举人老爷面前说句话,高学解、高学成的前途可就都有了,甚至在县衙里谋个差事都应该不费什么事,高以正和高以直直接来县城里读书,哪里用得着像现在这样满门破落户的派头!他看着穆云翼,粉白可爱的小娃娃,越看越喜欢,心想这要是我儿子,或者当初我把他捡到的话,肯定要当成小祖宗供起来的! 第118章 卖身契 高以纯看姜长有瞅着穆云翼的目光不像话,他轻咳了一声,说:“元宝说的这两个条件,姜叔你都能答应下来么?” “能啊!小先生说的这些,都在理的很呐,不怪人人都说你知理,这话说得,条理分明,有理有据,这样的条件别说两条,就是两百条,两千条,我也都答应了!”他站起身,“你们这里也忙着整修房子,我也不多絮叨了,这就回家去跟婆娘商量,选个黄道吉日,让金宝来接人过门。” 姜长有脚底下踩着风,回家跟老婆儿子一说,一家人都挺高兴,只是有一件事让人犯愁,因为高以恬是入过一家门的,又是奴几,当然说破大天去也不能娶回来当正妻,不过听穆云翼和高以纯的意思,想要两家结亲,他也像更进一步走动,那就不能像普通纳妾那样,随便用一顶小娇去把人给抬回来,这里头如何操办,倒是个问题,尤其是跟高家出过那么大的事,十村八店都是知道的,他们家要是大张旗鼓地把人娶回来,又要被人耻笑的。 两口子研究了好几天,最终定下章程,先去跟穆云翼交换双方的生辰八字,再带着聘礼上门,定情、换盅,这些前面的礼节全都按照娶正妻来,单是那些聘礼,就足足有两大箱子,穆云翼大略估算了一番,少说也得有七八十两银子,不禁相对感叹,这姜长有真真是个人物! 对于高以恬的未来,他俩早就商量过,毕竟不能一直把高以纯的大堂姐当奴才下人使唤,时间长了名声不好听,又不能一直养在家里当老姑娘,但要嫁人,又不是那么容易的,毕竟她嫁过,又被卖掉,正经庄稼院的人家也没有娶这样媳妇的,姜家能够还要她,也算是她的造化大了,最起码嫁过去衣食不愁,最可虑的就是怕被姜家人虐待,因此穆云翼才跟姜长有说了那两个条件,姜长有倒也上道,豁肉放血来表达自己的诚意。 高以恬知道高以纯和穆云翼做主把她仍嫁给姜家之后就开始惴惴不安,生怕因为有了过去的“劣迹”,被姜瑜嫌弃,娘家又没个倚仗,双方之前又是打过官司的,高学解可是把姜家那么多人都送进大牢里了,难保姜家人不会把气出在自己身上,以后恐怕要被往折磨作践死,但是这件事她也做不得主,且不说卖身契在穆云翼手里,就算没有卖身契,她一个女子,也全要听从兄弟打算,也就是说,就算不是奴才身,没有了老子娘,她的命运就全由高以纯掌握,半点也由不得自己,半夜里偷偷哭了好几茬,到底没敢去跪求拒绝,实在是穆云翼实在让她心惊胆寒,万一惹恼了小煞星,不用到姜家,她现在就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直到这天被叫到东屋外间,穆云翼在炕沿上坐了,桌上放了两张纸,高以纯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她看着这个阵势,预感到自己的命运要被最后宣判了,连着几日的忧虑和害怕,这时候爆发出来,眼泪先就涌了出来,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止也止不住。 穆云翼本要敲打敲打她,没想到自己还一句话没说呢,就把她给吓成这样,转头去看高以纯,高以纯目视过来,穆云翼会意,轻咳了一声,问高以恬:“姜家人又来说亲了,要买你过去给姜瑜做妾,我的意思是,让你过去。” 高以恬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地给穆云翼磕头,痛哭哀求:“小先生!小少爷!求求你不要把我卖掉,我会努力地干活……呜呜,我知道我爹和我哥他们害过你,可是我没有,我从来没说过你一句坏话,做过一件伤害过你的事,求求你,不要把我卖给姜家,我给你当牛做马……” 看她这样,穆云翼又动了恻隐之心,当日谷雨也这样求他,那种身为下贱,命不由己,只能全靠别人摆布的困境,对未来的担忧甚至是恐惧,实在是让人闻之心酸。 他语气也缓和下来了,让高学红:“老姑你扶她起来,你先别哭,听我说完。” 高以恬跪在地上,抱着穆云翼的小腿,哭着哀求:“求求主子不要把我卖给姜家,主子不答应我,我就跪着,求求主子开恩呐……” 穆云翼把脸往下一沉:“你这是在威胁我么?让你起来你就起来!” 高以恬见他这样,认定他是铁了心要卖自己,登时彻底绝望,浑身都瘫软了,被高学红半托半抱地扶起来,靠墙坐在圆凳上,脸色惨白,手脚一个劲地哆嗦。 穆云翼道:“老姑,你给她倒杯水,让她缓缓情绪。” 高学红是知道这个侄女的品性的,向来不声不响,在上房屋里住的那会,她就好像是一个透明人,还跟自己学过几年针线活,此时见她如此惨状,心里也颇不忍,小心翼翼地看着穆云翼的脸色,一边倒茶一边说:“云翼啊,高家当日把姜家那么多人都送进大牢,现在把大丫头嫁过去,那简直就是掉进了火坑里啊,要不……”她也不敢说太多,生怕惹得穆云翼恼了,把她们娘俩也撵出去,被穆云翼看了一眼,便即住口,端着茶水给高以恬,高以恬手抖得已经没办法自己拿杯了,她只好给她喂了一口。 穆云翼道:“我的意思是,你自从进了这个家门之后,就跟高学信他们再没有一点关系,你是我穆家的人,是以纯哥和小五的堂姐,这次嫁到姜家,也是我这跟他们姜家结亲,根本不管高家的闲事,你能听懂我的意思么?” 高以恬早已经吓傻了,嘤嘤地只是哭着,高学红却听出意思来,急忙推了高以恬一下:“还不快谢谢元宝,将来等到了姜家,他们要敢欺负你,你只回来跟元宝和以纯说。” 穆云翼道:“我已经跟姜长有说过了,你过门之后,娘家是我这里,不是上清河高家,是我跟他姜家做亲家,他和他媳妇已经答应我,不会故意欺负作践你,那姜瑜对你也是日思夜想的,都害了相思病,你嫁过去之后,只要好好经营,将来生个一儿半女,抬做姨娘,后半生也有靠了,只要那姜瑜不再那么冲动,好生过日子,最起码你衣食将来都是不缺的。” 高以恬这会才明白过来,她见过好几次姜长有来这里,对穆云翼颇有些谄媚的意思,如今既然穆云翼答应做她的娘家,那么姜家即便不会对她太好,但是绝不会故意作践她,随便找个由头把她折磨死的,又听说姜瑜为她害了相思病,想起过去姜瑜对自己的温纯体贴,又觉得前途明朗起来,心气一起,手脚生出力气,复又跪下,给穆云翼磕头。 穆云翼拿过她的卖身契,在手里掂量着:“我现在唯一犹豫不决的是,你这卖身契是仍留在我这里,还是交给姜家呢?我不能确定,你是不是一嫁过去,就给我两面三刀,复又跟高学信那帮人扯起来,给姜瑜吹枕头风,哪天再来砍我一次!” 高以恬听了这番话,惊骇欲死,条件反射地尖声哭道:“不敢不敢,我绝不敢的!我当初被他们卖给张华,便再也不是高家的人,如今到了这里,就是主子的人,生是主子的,死也是主子的,主子要打要杀,都是主子的恩典,我绝不敢起那一点坏心的,这卖身契,主子只管留着……” 高学红也在旁边说:“大丫心地慈善,平时连个毛虫也不敢打的,上次也是高学信两口子使坏,跟她没关系,况且你从张华手里把她救出来,要不然可就要被卖到妓院里去了,现在又这样为她打算,她哪能不念着你的恩呢,我可以保证,她绝不会害你的。” 穆云翼长长吐出一口气,告诉高以恬:“记住你几天说的话,以后你要是跟高学信他们联手转过来害我……” “教我天打雷劈!”高以恬赶紧接口,“若真是那样的话,就让我真被卖到窑子里头去,将来生下的儿子代代给人家做奴才,生下的闺女,都做了娼妓!”说着又去桌上抓起裁纸刀,反手割下一缕头发来,“我的心,天地可鉴!” 穆云翼点点头,不再说话,直接把那卖身契送到桌上的烛火上烧掉,这一下又大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大家想着他可能是把卖身契自己留着,如果姜家对高以恬不好,他还可以拿这个说事,没想到竟然是直接烧了。 穆云翼道:“当初高学信卖你的时候,他和张华都舍不得税钱,没有到官府做成红契,所以这个一烧,你就还是良籍。后天,你将以以纯哥的姐姐身份出嫁,日后姜家若是欺负你,也有我们替你出头。”他从炕上下来,往外头走,跟惊呆了的高以恬说,“走吧走吧,去看看我俩给你准备的嫁妆。” 第119章 云翼嫁女 穆云翼带着大伙来到东厢房,在米缸旁边,摆放着十二个箱子,小的不过一尺见方,大的则有半丈长短,他拿出钥匙,让谷雨一一打开,穆云翼一样一样指给高以恬说:“姜长有送来两大箱聘礼,我一点没动,分拆装了四个小箱子里,后日都给你带过去。这里头是大小香木梳篦一套,共四个,这个是雕花铜镜,这里铜蜡扦一对,铜盆一对,这里是从里到外,连同鞋袜在内的两套衣裳,都是缎子面的。这里是上好的绸缎、纱绢各两匹,窗帘幔帐一套,鸳鸯被鸳鸯枕头一共是两铺两盖,这里头是上好的胭脂水粉各四大盒。” 大家都没想到,穆云翼能够给高以恬置办嫁妆,而且还置办了这么多,便是普通的农家富户,也置办不了这许多东西的,这些箱子前几天抬进来时,大家还以为是什么做菜的材料,没想到竟然是给高以恬的嫁妆,农村里一般有钱的人家,也就四台,六台就够体面了,八台算是极限,这里竟然有十二台,就算是嫁正妻也没有这么置办的,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花多少都白扔的,士大夫阶层注重脸面,又重联姻,庄稼院人却没有这些讲究的。 高以恬更是感动的热泪盈眶,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掉眼泪,说着:“多谢主子。” “你的卖身契已经被我烧了,莫要叫我主子了,过去咱们是一家人,现在也还是一家人,也跟他们一样,喊我元宝吧,另外这些嫁妆大部分都是以纯哥给你准备的,他这次可是花了不少银子呢。呐,他还特地给你打了三副头面首饰,一套金的,两套银的,当然不能跟别人家那样齐全,不过也有一直发簪,两个步摇,一对耳环,一条项链和两个手镯,有了这些东西,就算没有我们俩,姜家也不能小瞧你,将来遇到为难遭窄的时候,也可以拿出来典当了救急用。” 高以恬长这么大,只有一对香头大的梅花金耳钉,不值三钱银子,当初被卖给张华的时候,还被老爹给揪下去了,这回看到高以纯给她准备这么多金银首饰,再也忍不住,直接跪在高以纯面前,放声痛哭。 她跪穆云翼,穆云翼可以毫无心理障碍地生受,她跪高以纯,高以纯可不能受用,急忙也跪在地上,把高以恬抱住:“大姐,莫要这样,弟弟……” “三郎啊!”高以恬哭道,“就算是我亲哥,亲爹,亲妈,也没有对我这样好的,三郎啊,这东西姐不能要啊,你起早贪黑挣点钱也不容易,最近又刚买了房,这些你拿回去当了换钱花吧,姐就是这个命了,能有前面那些做嫁妆,已经是了不得了,再拿这些,姐要折寿啊。” 高以纯也哭了:“大姐你别这样,我现在能买的起,就买给你预备了,将来我混不下去的时候,再去求告你。大姐你别哭……”他也是泣不成声,“小时候我要上山下河的,都是你帮我带小五,这些个姊妹里头,你是性子最好的,从没有欺负过我,大姐,你命不好,我也帮不上太多的,就只能做到这些了。” 姐弟俩是抱头痛哭,哭得大家伙都眼泪汪汪的,高以清更是也跟着直接哭出来。 好半天,几个人才止住哭声,穆云翼继续揭箱子:“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些,姜瑜是读书人,这一套文房四宝是我特地选的,还有一把折扇,我亲手画的张奎,还有这幅画,上面是高兰英,是送给你的,跟他说,我祝你们夫妻和美。我还给你买了四柄绣着四大美女的团扇,一对胡桃木手串。最后这个箱里,是我做主给你的一架楠木的美人榻,全都给你当做嫁妆,一共十二台,后天给你一起送过去。” 高以恬这时候已经说不出别的来,只剩下了千恩万谢。 姜长有的打算是,背着人的地方,全部按照正妻的礼数,只是不雇鼓乐吹打,不大摆筵席,一切操办全无,到了正日子,只让姜瑜穿了一套比较喜庆的长衫,雇了一辆马车过来接人,穆云翼也不挑这些,只要姜长有记着他们的约定便好。 等姜瑜到了这里,看到那十二箱的嫁妆,顿时傻眼了,他除了自己有一匹骡子之外,就只有一辆带着棚的马车,那里还要做新娘子呢,因为不准备酒席,讲明了改日再在城里请穆云翼这边的人吃酒,所以也没有接娘家客的车,这些嫁妆就拉不走。 还是高以纯比较厚道,给他在城里招了一辆骡车,把十二箱嫁妆都搬上去,跟姜瑜说:“我大姐性子懦弱,你不许欺负她,哪怕将来嫌她不好,你另娶妻纳妾,也只弄个院子把她养起来,或是休回我这里来,可不能随意作践打骂。” 姜瑜看着穿了喜服,批了盖头,被高学红扶着上马车的高以恬,憋不住地傻笑:“那哪能呢,我爱她还爱不过来,哪里舍得打一下,骂一句,三郎只管放心,我是必对她好的!” 高以恬上了马车,听见高以纯嘱咐姜瑜,忍不住又落下泪来,想要揭开盖头,看一看对自己恩重如山的穆云翼,自己在这里的血亲高以纯,小五还有老姑,更想看一眼这个住了两三个月的“家”,说实在的,虽然在这里住了不满三个月,而且都是以奴婢下人的身份在这里,每天缝缝补补,洗洗刷刷,然而此时要离开时,却对这里生出了眷恋,真正地把这里当成了“家”,她真像个即将出嫁的女儿要离开亲人骨肉一般,泪流不止,当初被父母卖掉,给张华也是用这样一辆马车拉走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感伤过,那时候有的只是对未来的担忧和迷茫,还有无尽的恐慌,而现在,对于即将嫁到的姜家,反而生出了一些希望。 车轮转动,开始启程,只是在城里除了驿站传信的驿卒和武官之外,平民是不允许骑马的,姜瑜只能牵着骡子走,而且喜事忌讳走西门,便一直穿过县城从东门出城,再从城南绕过去,所以走得很慢,等上了回镇上的大陆,已经过了好长时间了。 高以恬仍然是哭,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她几乎比过去一生流的泪都多,一方面是感动,一方面是心酸,还有些许愤恨,觉得自己太没用,不能为穆云翼和高以纯做点什么,只能白拿人家的东西,早上起来,本以为泪水已干,没想到这会又止不住了,从小到大,遇到的人,经过的事,一幕一幕地在脑海中闪过,父母叔伯,兄弟姊妹,每划过一个人,都会让她流出好多眼泪,等到出城的时候,已经把盖头和衣服前襟都哭湿了。 姜瑜骑着骡子与马车并行,听见了里头的啜泣声音,便从骡背上直接跳上马车,解开厢帘一看,果然高以恬在哭,他伸手抓住高以恬沾满眼泪,冰凉湿润的小手:“恬儿,你莫要害怕,我当初说过要娶你,就一定要去娶你的,本来想要你做我的妻子,可是我爹和我娘不同意,我也没办法,不过你放心,我这一辈子,就娶你一个,再不要别的妻妾的,当初我为了你去拿刀砍了穆小先生,差点死在大牢里,我不后悔,今天我又把你娶回家,我也是绝不后悔的,将来肯定对你好,等过些日子,你给我生个儿子,我爹娘对你们家的气消了,我再把你扶正。” 这番话说得高以恬心里头暖呼呼的,忽然之间,她觉得自己的命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苦,至少,还遇到了这些贵人,还有一个这样对自己的丈夫,她也握着姜瑜的手,轻轻地“嗯”了一声。 嫁走了高以恬,这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寒冷了,正是北风卷地白草折的时候,穆云翼和高以纯着急想要早点把火锅店装修好,早开业一天,就早挣一天的钱,连姜长有过后要在醉仙楼摆酒,补请婚礼的宴席都被推了,只在新人结婚三天回门那天,两人回到松林街接待姜瑜两口子。 姜长有用心讨好穆云翼,取高以恬的时候,除了没有大操大办之外,全都是依足了正妻的礼数,到了三天的日子,就让姜瑜带着高以恬,坐着马车来县城“回门”。 姜瑜本就长得高大英俊,这回穿了红色长袍,外罩黑色英雄敞,越发显得玉树临风,英气逼人,经过上次那件事,他也成熟了不少,尤其被老爹屡次教育,见了穆云翼,完全执晚辈礼,规规矩矩,再没有一点不敬不满之处。 高以恬也穿着穆云翼给她置办的新衣,里头是石青色的长群,外头是猩猩毡的斗篷,头上戴着金簪、步摇,腰上系着成色不错的环佩,跟姜瑜腰上的那个玉佩正是一对,正是第一天给婆婆敬茶时候得的。两人站在一起,颇有些郎才女貌的意思。 到了屋里,献了四样回门礼,自有高学红接着,然后预备饭菜,把两人迎进屋里,姜瑜这回见了穆云翼,又有些女婿见丈人的感觉,行了礼之后,坐在凳上,先尴尬地红了脸,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喝了口茶,还差点呛着。 穆云翼有些纳闷地看向高以纯:我有那么大的气势么?把这么一个大小伙子镇成这样? 高以纯冲他眨眨眼:也不看看这家里,有哪个不怕你?就连我也是伏低做小的时候多。 两个人用眼神交流,气氛有些尴尬,穆云翼问起姜瑜功课:“听你父亲说,你也读了四五年的书了,去年入场,竟然连县试也没过,明年还要入场么?” 姜瑜又涨红了脸:“明年……也还要入场试试的。” 穆云翼道:“你今年在床上耽误了半年功夫,功课可都补回来了?” 姜瑜越发觉得脸上发烧了:“横竖四书五经我都学完了,剩下的也只是做那八股文,多一篇、少一篇,也就是那么回事了。” 第120章 鱼羊二仙 听了姜瑜的话,穆云翼道:“这可不行,凡事要想做好,都要将求个心热手熟,心热才能专注,手熟才能生巧。明年二月,我们几个也是要下场考一遭的,也还不知道能不能成,这些日正紧着用功呢,你今日回门,就在这里住一晚,作一两篇文章,我看看水平如何,若是好的话,赶明儿我去范举人那里的时候,也把你的文章带去,请他帮忙斧正。” 姜瑜听了顿时大喜,像他们这样连童生都不是的小学生,就算是找个秀才知道他们作文,那也是不容易的,镇上的义塾先生倒是个老秀才,只是迂腐得可以,只要学生反复读诵,正是书读百遍,其义自现,就算是讲解其中意思也是照本宣科,并且有个规矩,若是请教问题,先要挨五下手板,他们学里有个好学的,每日都要挨打上近百下,一只左手长年都是又红又肿的。 如今竟然一步登天,能够得到举人的指点,就好像后世小学生得个博士教课一样,他哪能不高兴,急忙站起来,向穆云翼深深一躬:“那就多谢小先生了。” 中午大家吃了一顿团圆饭,下午高以纯去店里忙活,穆云翼往茶楼去说书,姜瑜夫妻俩就留在松林街,高以恬被高学红拉着一边做针线活一边说话,姜瑜则和商益、马乐一起在家里做学问。 穆云翼临走的时候留了两个题目,是前年府试的考题,从十月初一开始,穆云翼就托范举人和赵员外的关系,把历年望城县的科举考题全都弄来,县试有时考四场,有时考五场,府试考三场,院试考两场,穆云翼又单独要了前十名的卷子,加在一起,整整订成了两本书,把题目拿出来,带着商益和高以纯反复做,跟人家的对比,然后再修改重做,每个月三日去摆放范举人,把其中做得好的三篇拿去向范举人请教。 范举人五十四岁才中秀才,一生的科举之路极为坎坷,他原来家贫,是中了举人之后才发达起来的,因此也没有什么根基,这个气势派头上,就跟赵员外那些大家族比不了,不像人家闲了时还能听戏吃酒,学业上也不能再进一步,每日到茶楼听书倒是主要营生,往往闲得技痒,又十分看好穆云翼,因此十分愿意教导,穆云翼又极聪明,尤其是考试上的事,往往是一点便通,更能举一反三,他不过指点了几次,那八股文做得竟然是越来越成样子。 穆云翼是后世应试教育下出身,从幼儿园开始,一直到大学,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里,都在学习如何应对考试,尤其文科上凡是死记硬背的东西,他是全拿满分的,唯有可虑者,便是那八股文,能不能过得,除了自身的水平之外,还要看考官个人的喜好,如果人家喜欢辞藻华丽地,你写得四平八稳,朴实无华,那就过不得了,如果人家喜欢朴素的,你反而写的华丽起来也是一样。 穆云翼有过去应对文理大综合九科连考的经验,如今只一片作文,倒也并不为难,县试主考是娄县令,儒学署教官监证,对于娄县令的喜好,他早已经掌握了,这个县试倒是十拿九稳的,府里头对于张知府的事迹,他也通过范举人等,和往年的考题、判卷风格大致掌握,通过府试也有些把握,唯有院试不好办,那是由皇上派下来的翰林做学政主持,每年都有变动的,随意对于考秀才穆云翼虽然有几分把握,却也还是不能十拿九稳,颇有些忧愁,每日得空了,便做那八股文。 晚上,穆云翼盘完账回来时,拿了三人的卷子,看了一遍,仍然是商益做得最好,这商益读书弟子比旁人厚,又有穆云翼这“名师”指点,做起文章来,首先要做到的是四平八稳,然后再在文字和修饰上进行点缀,就像在完成一件艺术品一样,不能头重脚轻,也不能中间塌腰,总要前后关照,左右呼应,层次、调理,最要分明,不能华丽太过,言之无物,也不能太过朴实,土了吧唧,这其中的度,商益掌握的最好,最符合中庸之道。 穆云翼是个最求完美的人,他写文章就像画画一样,得突出美感,甚至从中劈开两般,将文章对折,每一段的行数都是对称的,而且他两世为人,经历过的事情多,各种历史典故,文章诗词,很是装了一肚子,识字量和读书量远非现在寒窗苦读十年二十年的人可比!行文多用四六骈体,像写相声的贯口一样,让人看着极为舒服,读起来也是酣畅淋漓,连范举人都赞不绝口,商益做不到这一点,不过也开始有些这方面的风格。 马乐学字比高以清还晚,只是他年龄大些,人情世故经历得多,理解东西比小孩子要快一点,写出来的文章还颇为稚嫩,字也没有商益好,能通过县试的可能性比较小。 姜瑜毕竟比他们读书的时间更多些,字写的还不错,语句也老成些,只是抓不住重点,开头破题就破的不好,到后面起承转合,更是有些离题万里了,穆云翼提起笔,刷刷刷,写下十二个题目:“你以后不用写文章,只练习破题,明日回家以后挨个做了,然后拿来我看。” 姜瑜不好意思地点头应着,他只觉得穆云翼身上的气势越发地强盛了,原来自己在他面前只觉矮了一辈,现在简直要矮上两辈了,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忙忙碌碌,转眼间已经入冬,穆云翼和高以纯这里终于把店面全部装修好了! 前一天下了一场冻雨,随后结冰,再吹上一夜的北风,今日就开始逐渐飘起雪花来了。 两个人的火锅店正式开业,穆云翼给起的名字,不叫高记,也不叫穆记,而是叫同福香锅,用帆布做了幌子,挂在店门前,高以纯亲自拿了爆竹,在门前燃放,噼噼啪啪,将周围几条街的人都吸引过来,清明、谷雨他们四个伙计,都穿着新做的衣服——穆云翼给他们每人做了两条工作服,以大红颜色为主,里头是白色的打底长衫,外面以红色为主,上身是绣着双福图案的半臂,腰上系着巴掌大的中国结,看上去喜庆得不行,由长得最帅的寒露站在门口,抱拳迎客,众人都看得十分稀奇,站在稀稀拉拉的零星雪花里头,聚拢店门口围观。 穆云翼和高以纯也都穿了喜庆的新衣裳,站在店门口宣讲开业大吉:“今日来店里吃饭的客人,无论是香锅还是酒水,一律半价!”他拿过一张他自己画的宣传海报,“比如这种茶叶蛋,平日每个五文钱,今日两文半就能买一个,这样一个麻辣香锅,平日要五十文钱,今日只要二十五文,这种全家大锅,平日要一百文,今日只要五十文。另外本店从京城那边学来的火锅,黄铜火锅,内用火炭,里头现吃现烤。”他又拿过一张海报,“就是这种,京城里的王公大臣都喜欢在冬天里吃的,把羊肉、牛肉切成薄片,吃的时候在里头涮上一涮,再蘸上本店特制酱料……” 他这边说得人流口水,很快就有几个过去爱吃麻辣烫的主顾过来吃饭,由谷雨带着进门,绕过屏风,屋里头壁灯字画的着实让人耳目一新,两条贴墙火炕都烧得烫手,整个大厅里都是热气扑鼻,他们各自找桌子做了,谷雨拿过带着插画的菜谱给他们看,点了汤料和串数,传到吧台,因为这边没有识字的账房,穆云翼把曲池调过来,专门在吧台里记账,开了单子,传到后厨,因为之前租的小吃部还在营业,计宝根夫妇暂时脱离不开,就让高学红过来帮忙,这会接了单子,开始拿过砂锅盛汤,再按照客人制定好的串加入进去,放在灶上煮得滚开,撒了芝麻,让清明用铁钳端走。 不多时穆云翼事先发帖子请得客人也都到了,范举人、魏举人,赵员外,还有赵员外的两个秀才儿子,他们六个人一桌,由小满引进楼上包房,从后院拿了烧好的红炭拿进来,填进火锅里,又添了热水。他们选了一组鱼羊二仙锅,主要是以鱼肉和羊肉为主,再配上粉条、豆皮、蘑菇、鱼丸、干螺之类,大大小小,装了二十盘,摆了满满一桌。 然后邱掌柜、翁掌柜等跟穆云翼关系不错的商贾们一个包房,其中就有姜长有,穆云翼和高以纯决定,以后同福香锅店用的油都由他送,今日又能在这里跟这么多掌柜的在一起同桌吃饭,若能拉近关系,定了主道,以后的油又能不少卖呢,得到消息之后,心里头连着兴奋了几天,连带着看高以恬都有些顺眼了。他们点了一组狗肉白菜锅,以狗肉和干白菜为主,各种配菜也有二十盘。 第三个屋里头是岳捕头、罗捕头带着六个捕快,他们点了一个酸菜白肉锅,以酸菜和切薄的白片猪肉为主,这年头猪肉比牛羊肉贵,他们吃东西不讲究风情口味,只要带劲,穆云翼特地嘱咐了,他们的锅里多加了一勺子荤油,油腻腻的,正和他们的口味。 说起来衙役也是贱籍,不能参加科举,不能有正户的待遇,而且这东西传辈,爹做衙役,儿子还要做衙役,孙子还要做衙役,足足孙孙,无穷匮也。待遇自然也是不好,一般的捕快每个月才二钱银子,比安小北他们还少,捕头是四钱,好在平时跟商户们搞好关系,白吃白拿一些外财,过得倒也还算宽松,但要想更好,却也不能了,像今天这样的肥肉油汤随便吃喝,他们就算是逢年过节也是吃不到的。 穆云翼和高以纯提前就做好了宣传,茶楼和原来穆家麻辣烫那边的客人都往这边来,刚开始还都只是看个新鲜,等有起头的往里头进,就都不再犹豫,稀里哗啦往里头走,很快二十四张桌子就全都坐满了,楼上的八个包房也满了六个,人手不够,幸好商益和马乐都在这边帮忙,高以纯又让人把高春花喊过来帮高学红在后厨熬汤煮菜。 第121章 换地方睡 同福香锅店开张第一天,就是爆满,顾客盈门,有不少没有座位的,买了一把串,一壶酒,就在柜台旁边吃喝了,发得一身热汗,大叫痛快。 穆云翼又到隔桌跟相熟的主顾说话,以茶代酒,敬了几桌,然后又上楼上包房里来。 范举人几个正吃得热闹,见穆云翼进来,立刻腾出位子,又拉了室内的备用椅子过来,要跟他一起吃,于是便又让小满添过来一副碗筷,挨着赵员外坐了。 赵员外吃得容光焕发:“云翼你这个弄得不错,火锅我在家也吃过,却不如你这个有味。” 穆云翼给众人依次斟满酒杯,然后说道:“吃这个东西,就是得讲求个热闹,不只人多,还不能拘束,大家放开了心扉,大吃大嚼,这才有趣呢。” 魏举人道:“这也吃得热了,外面雪景正好,不如把窗子开了,咱们边赏雪便吃如何?” 大家都表示同意,魏举人也不用人动手,自己过去开窗,弄了几下都没弄开,原来这窗子,并非是这时候主流的上开窗子,而是对开的,虽然这时候也有人家用对开窗,不过二楼还是很少有这样的,而楼上风大,对开窗比上开窗更容易进风进土,又不能遮阳,穆云翼这个不但对开,而且让人用木板做了很快的窗台,又是上下两层销子,魏举人一时之间竟没能成功打开。 穆云翼从范举人身后绕过去,拔出销子,将窗户推开。 外头雪景正好,比方才更大,俱是指头肚大的小雪片,随着一点子斜风自上滑落。火锅店对面都是低矮店铺,一眼望过去,越过几重院落,正是蒋府的后花园,有两亩地大小,里头有人工挖出来的池塘,堆叠起来的假山,各种树木花草,还养了梅花鹿和猴子锦鸡之类的宠物,若是夏天时候还好看,这会草木凋零,鸟兽也都进了暖房里了,只能看见一座光秃秃的假山和池塘。 魏举人喝了酒,这时候给冷风一吹,便兴奋起来:“这里景致不好,哪天我做东,到城外庄子里吃去,那边一眼望出去,白茫茫的一片,尽是银装素裹,才让人心胸开放呢。” 范举人笑道:“你那里不好,还是云翼这里吃着热闹,况且我坐在这里,看出去的只有乌云灰翳,雪撒纷纷,也是极好的,你非要到窗子边上去看,自然见不得好景致了!” 魏举人轻轻一笑,回来继续喝酒吃肉,连吃了几片羊肉,又喝了一口烈酒,赞道:“这肉好吃,汤料味道也是真好,刚才还说,我们府上的厨子都做不出这个来。” 穆云翼笑道:“几位爱吃就好,以后想了,只管来吃。” 赵员外道:“那你还不怕我们把你这里给吃黄铺了!咱们几个可都是大肚汉,这会都吃完三盘羊肉了,还有这烤鱼片,真难为你们怎么琢磨出来的,那么直接吃着就好,越嚼越香,这样放在汤里煮着吃,竟也是极好,你看看这个,色香味俱好啊。”他夹了一枚鱼片,放在碗里,蘸着汤水吃了,连连点头,“我家的厨子也是没有这个手艺的。” 穆云翼道:“这些大多是以纯哥琢磨出来的,他也只会做这么几样粗浅的小吃,各位家里的厨子都是大价钱请来的,祖传的做饭手艺,动辄一副席面多少道菜,咱们哪里比得了?” “便是那些席面,也不过是看着好,吃起来,也就那么回事。”魏举人接着说。 范举人用筷子指着墙上的字画问穆云翼:“这些都是你做的?”见穆云翼点头,他摇头叹息,“可惜了,可惜了啊!这么好的东西挂在这里,只为了装点咱们这些子粗蠢吃货,时日一长,烟熏火燎的,全都玷污了。” 穆云翼道:“这些话,我画着也没有费多少力气,多是随笔的写意,挂上三个月,脏了就摘下来,再换掉一批。” 范举人还是摇头:“你这字、画上的功夫确实了得,只是这些不过是怡情小志,关键还得把心放在经济学问上来,你明年可是要入场的,那八股文章却是疏忽不得。” 穆云翼道:“这个我是晓得的,主次分得清楚,现在每日除了茶馆说书,我都在家做学问的,每两日做一篇文章,从没有间断过。” 虽然说上了碗筷,穆云翼却不能真个在这里坐席,不过吃了一会,就出来去别的房间里依次陪客说话,一圈下来,倒也混了个七八分饱。 到了中午,范举人他们吃完告辞,俱都让小厮拿了红布包的银子来祝贺开业大吉。 穆云翼道:“今日不收礼的,我只是请大家过来热闹热闹,诸位肯赏脸过来捧场,我已经是感激万分了,这礼钱是不能要的。” 赵员外不满道:“横着你开业第一天,我们这些老家伙就都过来白吃你小孩家的不成?我们送礼,你收礼,此乃是常例,我们不送,是为失礼,我们送了,你不收,那也是失礼,若真不收,日后你这里,我们确实再不能来了!” 听他这样说,穆云翼才让曲池把礼收了,范举人和魏举人是每人十两,赵员外是二十两,其他几位掌柜的也有五两的,也有二两,就连岳捕头他们也凑了一吊钱,姜长有原本准备了五两银子,这时候看了别人给的,咬咬牙,又添了五两。 下午穆云翼在茶馆盘账的时候,谷雨来找:“大少爷让我来找您,说是让您晚上直接去火锅店找他,先不用回松林街了。” 穆云翼有些奇怪,赶紧把账盘完,嘱咐安小北和青萝锁好门窗,如今曲池到饭馆那边去,这里二组的组长就由青萝接替,虽然白娃对于自己没能熬上组长有些不甘心,但对于青萝这个“前辈”他却是服气的,也就罢了。 曲池虽然调走,但他是陈鹤轩的家奴,穆云翼没有权利直接雇佣他,要雇也是跟陈鹤轩说,他们在茶楼里工作,也是因为陈鹤轩的缘故,本来他把已经是自由身的小北调过去最合适,但茶楼这边需要一个能独当一面的,青萝来的时间太短,很多业务都不熟悉,所以只能把曲池调过去,但工钱还是在茶楼这里领,晚上也回这边来住。 回到火锅店,这里早已经打烊了,伙计们都换了粗使衣裳,收拾杯盘,擦抹桌椅,看见穆云翼,纷纷打招呼:“二少爷回来了!” 对于二少爷这个称呼,穆云翼始终觉得有点怪,点头示意,快步过了穿堂,因为前面门市人来人往,特别吵闹,后院主人风水不好,高以纯便让工匠在院里立了一个两米多高的屏风,青砖砌成,左右向前括起,把门市里的喧嚣挡住,下面略宽些是座子,上面略窄,刷得粉白,穆云翼想要在上面画一幅壁画,只是太忙碌,没倒开功夫。 绕过屏风,来到上房,高以纯正在大厅的桌案上数钱,见穆云翼进来,笑得合不拢嘴:“元宝,你知道我们今天挣了多少钱么?” “多少?有五两银子么?” “哪能有那么多!”高以纯说,“刚刚二两出头,不过今日的菜都是半价的,而且四座包房都没有收钱,就是这样,还挣了二两多,如果正常卖价的话,恐怕要翻两三番呢!” 穆云翼呵呵一笑:“别高兴得太早,今天是开业第一天,客人自然要多些,以后恐怕还不能有今天的一半呢,你再算算……” “那也能有三五两银子了!”高以纯过来把穆云翼抱住,原地转了两个圈,情不自禁在穆云翼的额头脸颊上连亲了五六下,“元宝,你真是我的元宝,我能有今天,可多亏了你呐。” 穆云翼被他抱得有些不自在,挣脱下来,双脚着地:“别这么说,主要还是你做饭的手艺好,魏举人他们都说,他们家的厨子做出来的也比不过你呢。”他左右略看了看,“你把我找这边来干啥?待会天都要黑了,还不赶紧熄了灯火回家去。” “回什么家啊,这里不就是咱们的家么?”高以纯拉着他往里屋走,“我让他们把东西都搬过来了,以后咱们俩就在这边住。”进了里屋,果然被褥枕头都已经在炕上铺好,“你的书和笔墨砚台都放在西边书房了,你的衣裳鞋袜,以及日用的东西我也都拿过来,放在柜里了,元宝,以后咱们就住在这里了!” 穆云翼伸手往被子底下一模,炕烧得暖暖的,倒也不错。 高以纯打水进来:“小益、小乐他们都不在这,以后就由我来伺候你洗手洗脚。” 穆云翼赶紧阻止:“你这是干嘛,我自己有手有脚的,干嘛要人伺候,再说就算要伺候,也轮不上你啊,外头还有四个专业的呢。” 高以纯不由分说,过来给他解了腰间的丝绦,卸了大带,将长袍脱下来,挂在衣架上,就让他洗手洗脸:“他们笨手笨脚的,哪能伺候好你呢?再说你虽然有手有脚,却是我的元宝,过去一年来都是你拼死拼活地养活我和小五,从今往后,你就做好你的二少爷,一切事情,就都教给我。”穆云翼洗了手脸,他拿手巾擦干,然后抱起来让他坐在炕上,蹲□脱了靴袜,抓着一对白嫩的小脚丫放在水里,“以后你就享福,再也不用劳心费力地吃苦干活了,你知不知道去年你从村里往县城,一天一个来回,在牛车上吹四个时辰的北风,我却只能干看着着急,不能替你,你人小身子弱,虽然没得什么病,怕也要落下暗疾呢,一定得好好养过来,壮补元气……” 穆云翼囧囧地任由他给自己洗脚,忍不住说:“以纯哥,你有没有发现你今天的话有点多啊?” 第122章 怎么爱你都不嫌多 高以纯给穆云翼洗完了送到炕上:“你就在这里歇着,我去让他们准备晚饭,待会单独弄来两份,就在这炕桌上吃。” 穆云翼不干:“弄得整个房间都是饭菜味道,不好,咱俩去前边跟他们一起吃吧。” 高以纯想了想:“那就在客厅里吃吧,你外边衣裳都脱了,不要往外头去,仔细让冷风扑着,要是无聊,就先看会书,我去弄饭,乖啊,就这么定了!”他摸了摸穆云翼的头,然后把前些日子装修房间的时候,就便给穆云翼做的书箱拿过来。 现在的读书人,出门随身带着书籍笔墨,贫苦些的人家才用书包,不过是布口袋,而有钱人家都用木头的书箱,越是有钱人家,用的书箱越好,高以纯早就想给穆云翼做一个了,这回正好有木匠在家,工具齐全,又正好有一个红木柜子被老鼠啃了一角,就被他给拆了,做成两个书箱,一个给穆云翼,一个给自己。 两个书箱外面都是一模一样的,只是雕花不同,穆云翼的是一只蹲在溪水边上的兔子,用两只前爪捧水来合,圆滚滚,胖乎乎,憨态可掬。高以纯的上面雕刻了一株桑树,树上坐了一只小老鼠,手扶着树枝往左边望去,两个书香放在一起,跟穆云翼那只兔子正好遥遥相望。 因穆云翼是乙卯年出生,生肖属兔,应大溪水命,而高以纯是壬子年出生,生肖属鼠,应桑柘木命,所以这样妆画。这个时代的人,多少都有点命学知识的,乡村老妪也能念叨几句“白马犯青牛,猪猴不到头”之类的话,这大溪水配桑柘木是颇为吉利的,因水能生木,木又多产,相养相望,高以纯一发认定,穆云翼是他命中贵人,所以才刻了这个在书箱上。 两个书箱,内部也有不同,穆云翼的是分成大小五格,一个放砚台盒,一个放毛笔盒,一个放点心盒,一个放杂用盒,最后一个大的才是放书的,又各自做了盖板,上头带着榫子,能够把东西卡在里头,不使乱晃乱磕。 高以纯的书箱用夹板分作上下两层,下头共分出了二十四个小方格,里头可以用来放各种草药,上层分成三个,放笔、砚、书用,盒盖上亦有小抽屉,里头放些瓷瓶,针钳等用具,说是书箱,不如说是个药箱个贴切些。 穆云翼穿着中衣短裤,坐在热乎乎的火炕上,一时间感觉幸福无比,摩挲了一会书箱,然后把烛台拿到炕柜上,拥着被侧歪着,从书箱里拿出一篇范举人给逐字逐句批改的文章来看。 连看了两篇,高以纯才回来:“饭菜已经都端到客厅了,你是在这吃,还是过去吃?” 穆云翼把书放下:“出去吃吧。”说着就要下地穿鞋。 高以纯拿过一张小被,给他裹在里头,然后直接抱起来到外屋,放在沙发上。 穆云翼很囧:“你干嘛,我可以自己走过来啊。” “这些日子事忙,今年的棉拖鞋还没做出来,这地上都是青石铺得,仔细冻脚,这样抱你过来,脚不沾地,直接坐在这上面吃,吃完我再给你抱回去。”高以纯一边说着,又去后面灶火间里拿了一个汤婆子出来,便是古代的热水瓶,只不过是铜铸的,“这个是我刚才出去时候灌的,现在温度正好,给你放在肚子上,别让风扑了。” 穆云翼道:“我自己来。”接过汤婆子,隔着中衣放在肚子上,立刻一股浓浓的暖意从小腹向外发展,手脚都暖融融的,“谢谢以纯哥!” “谢我干嘛,这些还不是应该的。”高以纯随口答了一句,把烛台拿过来,然后从食盒里头往外端饭菜,两碗大米饭,一砂锅小鸡炖蘑菇,放在方几上,“这里头我放了党参和黄芪,还有干枣,又好吃又滋补,你最近读书累脑子,多吃些,白天我让老姑留了四个鸡翅,都在这里了。” 穆云翼冲高以纯笑笑:“鸡翅都给我了,你吃什么?” “我有鸡腿啊,两个呢,还有鸡爪子,比你的鸡翅多。”高以纯说着,给他夹了一个鸡翅出来放在碗里,“尝尝好吃不?” 外头北风越来越大,呼呼地吹着窗棂直响,好在这房子被高以纯都提前修补好了,没一处漏风的地方,每个屋里又都有火炕火墙,倒也不觉得寒冷。 高以纯做饭的手艺真的没得说,穆云翼啃了四个鸡翅,又用汤泡饭,就这土豆和蘑菇,生生吃了两小碗,肚子都鼓起来了,躺在沙发靠背上,摸着小肚子懒懒地:“以纯哥你做的真好吃。” 高以纯笑道吃完最后一口饭:“你要是喜欢,以后我天天做给你吃。” 吃罢饭,高以纯又端来水让穆云翼洗漱一番,然后仍旧抱到里屋炕上,自去端了碗筷送到东厢厨房去,然后叫过四个伙计开始检查,各处房门角门都有没有上闩,窗户是否都已经关严插好,桌椅是否都摆放整齐,杯盘是不是都已洗刷干净……果然发现了二楼茶柜后头有一块脏破的抹布,东边厨房火炉里还有残余的火炭没有熄灭。 高以纯让让负责这两件事的小满和清明跪在院里的屏风前头,自己打了自己十个嘴巴:“买卖经商,以信义为本,你们图省事,就敢给我敷衍过去,明日人家再来,花一百文前进门的包房里,扯出一个又臭又脏的抹布,岂不恶心?下次谁还会来咱们店里吃饭?还有那炉里的余火,我一再叮嘱,一定要弄干净,否则燃起火灾来,那是多大的祸患?今天这次就这么算,下次再敢这么不小心,可就不这么容易过了!另外寒露和谷雨做得也不够好,六号桌上,我方才用手一抹,还有油渍,十七号桌腿上还粘着一块豆皮,现在就去给我擦洗干净,下次再这样,就跟他们一样受罚!” 他就提着灯笼在那等着,寒露和谷雨赶忙去东厢打了盆热水,把高以纯说过的地方都弄干净,高以纯二次检查过之后,才算合格,让清明和小满从地上起来:“把大厨房里的火都熄了,门窗关好,然后回屋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熬汤呢。” 四人答应着回屋睡觉,高以纯回来上房,把门闩好,熄了灯笼,自己也洗漱干净。 穆云翼听到风里头高以纯在呵斥人,这会问是怎么了,高以纯一边宽衣解带,一边把经过略讲了:“还不都是你定下的规矩,咱们县里头还没有哪个酒楼严格到这个地步的,那寒露和谷雨还好,只是有些小小不严的马虎,小满却是可恶,竟然开业第一天就偷奸耍滑起来了,要是不让他知道厉害,以后还不知道得到什么田地呢,说不定当着面就敢给客人脸色看,那咱们这店也就不用开了,清明应该是忘了,不过如果我没有及时发现,一旦烧起火来,造成的后果也最严重,所以我单罚了他们俩,只让寒露和谷雨回去把桌子继续收拾干净。” 穆云翼乍听说高以纯让两人跪在屏风底下打自己耳光还有些于心不忍,这会他这样一解释,倒觉得有理。其实穆云翼在管理方面也很严格,茶楼那边也是被他管得井井有条,每日盘点,货账全都毫无差错。只是跟高以纯这边颇有不同,穆云翼对待伙计的措施就是在工钱上下手,出了错就扣钱,而高以纯则直接是体罚,这跟他作为后世人根深蒂固的观念有关,当然茶楼那边都是陈鹤轩的人,是要在他手里领工钱的,而饭馆这边都是他们自己家的人,而且暂时还没有定下给他们开资,也就是说,即便想要那么着,也是无钱可扣的。 两人躺在被窝里,穆云翼说:“人家大户人家里的丫鬟小厮都是有月例银子的,赵员外跟前的那个小厮,每个月有五百钱呢,他们也都不容易,又都是小孩子,在这里举目无亲的,只能靠我们,平日里也要有些花销用度,不如咱们也给他们开工钱吧?” 高以纯道:“工钱不能给他们开,咱们又不是大户人家,给下人工钱会让人家耻笑的,他们走投入路,卖身到这里,给他们吃饱、穿暖,有地方住,就已经够说了,你莫道我心狠,家家如此,人人都是这样的,若单咱们家不这样,是要被人说闲话的,还容易让他们四个生出别样心思,你我年纪都小,有没有功名在身,要是他们四个合起伙来,把咱俩害了,然后卷了值钱的东西逃走,那也不是不可能的,若没有苦主去告,连官府也不爱管的,你要是可怜他们,只看他们做得好了,寻几个由头,赏些钱下去也就是了。” 穆云翼叹了口气:“你说的也有道理,就按照你说的这么着吧。” 高以纯把手伸到他被窝里来:“元宝,今天天冷,我抱着你睡好不好?”不等穆云翼回答,就把他直接抱到自己被窝里来,高以纯身上暖暖的,像火炭一样向外散发着热量,汤婆子又夹在两人中间,一时之间穆云翼有些出汗。 高以纯搂着他,亲吻他的额头和脸颊:“元宝啊元宝,你就是老天爷给我的珍宝,怎么爱你都不嫌多,以后以纯哥给你遮风挡雨,你每天只要吃喝玩乐就好。去年这个时候,你说要把我和小五养得白白胖胖的,现在我也说,要把你和小五养得白白胖胖的。他们四个,你愿意打赏就打赏,愿意抬举就抬举,也让他们记着你的恩……” 第123章 伟大光荣正确 转眼之间,穆云翼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一年光景了,去年这个时候,他还在农村和县城里两头跑,风里来雪里去,如今已经成为站着房躺着地的小地主,多少个人看着他脸色过日子。 听着外面越来越烈的风声,感受着褥子地下的炕面和对面人身体穿来的熊熊热量,穆云翼心里头想着:上辈子虽然死得早,但从小到大,集尽了父母兄长,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万般宠爱于一身,在家里是宠儿,在学校里是骄子,已是活得值了。 这辈子虽说生活条件没有上辈子好,但穿金戴银,衣食无忧,甚至只要他愿意,可以随便找二三十个帅哥美女来伺候自己,彻底腐|败到底,真正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在这方面来讲,又是上辈子所得不到的。所以这辈子也值了。 穆云翼不再怨恨老天不公,只觉得,等明年再考中一个秀才,有了功名护身符,这辈子也就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纵情享受了,他这个身子才十一岁,还有好多年可以挥霍的。 他不是傻子,又是两世弯的,对这方面的事情比普通人更加敏感,高以纯对他的感觉,他不是没有感觉出来,那绝对已经超过了兄弟的程度,毕竟他对小五可没有这样夹菜喂饭,洗手洗脚,动辄搂抱亲吻的时候。 从相看男朋友的角度来看,高以纯无疑是个难得的,既有一手绝佳的厨艺,又愿意勤恳干活养家,自己干或者不干,他都毫无怨怼,自己是现在的小先生,亦或是当年没人要的小孩,他都一同视之,当年能从自己两个窝头里分出一个来给自己,现在也能不辞劳苦地点灯熬油给自己在书箱上雕花。心细如发,对自己的照顾可谓是无微不至,可以说是这样的好男人在上辈子根本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估计这辈子也很难再找到一个。 对于去年的高以纯,穆云翼把他当恩人,今年的高以纯,穆云翼把他当亲人,至于将来是不是能成为爱人……事实上,高以纯正是他喜欢的类型,双眼皮,高鼻梁,包嘴唇,这些都是穆云翼上辈子找男朋友的标准,高以纯完全具备,只是在穆云翼心里头,高以纯还是个孩子,十四岁,还没成年呢!他潜意识里根本就没有找这么小的男孩子处朋友的感觉,所以一直都没有回应高以纯。 不过高以纯的所作所为,越来越直白了,这所房宅,他根本就是在当做新房来布置,而且点明只有他们两个过来,连小五也被留在松林街了,穆云翼有些犹豫,他觉得自己应该跟高以纯说清楚,行就行,不行就拉倒,以免白耽误对方。但是他又觉得,高以纯不过才十四岁,还是虚岁,不过是情窦初开,对同|性或者异性有点朦朦胧胧的好感,倒也正常,如果自己跟他把事情挑明,反倒让他彻底弯过来,并且越陷越深……未必就是好事。 就在穿越过来的第二个年头,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夜,听着外面呼呼地北风,穆云翼失眠了。 当拥有了人生中第一份属于自己的产业,开张当晚,听着外面呼呼地北风,高以纯失眠了。 两个人相拥到了下半夜,方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穆云翼睁眼,被窝里已然暖暖的,他用手摸了摸,火炕已经又烧起来了,身旁空空的,高以纯早已经起了。 他从被窝里爬出来,穿上衣裤长袍,围上大带,系了灯笼穗丝绦,再穿上袜子靴子,披散着头发走出来。 方推开门,外头竟下了一夜大雪,房上、树上一片雪白,院子里的雪却都打扫起来,在角落里堆了四个大雪堆。 冷风扑面,让穆云翼精神为之一振,吞吐了几口浊气,正好高以纯从东厢厨房里出来,看他站在门口,便走过来:“刚起炕就出来,小心被冷风吹了头痛,快进屋里去。”他不由分说把穆云翼推回屋里,关了门,然后去后面灶火间里端出一盆热水,放在客厅角落的盆架子上,“过来,我帮你洗头。” 穆云翼有些不好意思:“不用,我自己洗就行,前面客人多么?你过去忙吧。” 高以纯挽起袖子,拉他过来:“你胳膊太短,这个架子高,你自己洗非弄得一身水不可,还是我给你弄吧,前头也不用你操心,不过十几个吃早点的,包子花卷,各样粥点,全都已经弄好了,今天特别做了山药核桃粥,还有你最爱吃的奶油小花卷,都单独留出来在火墙上闻着呢,等洗完头发,我就给你端过来。” 穆云翼到了脸盆架前面,俯□,高以纯把他的头发浸在水里清洗,打湿之后,再擦洗发粉,所谓洗发粉是穆云翼的叫法,这个世界用来洗头发的东西有很多种,穷人家用淘米水,富裕点的用皂角粉,再有钱的用猪茯苓,还有用木槿叶,或者柏树叶桃树枝之类的。而且古人尤其注重养生,做出来的东西里头通常会添加各种药材和香料,譬如穆云翼买的这个里头就有何首乌的粉在里头,还有其他药品香料,真真是纯中药制剂,洗完之后,香气袭人,而且时间长了,又黑又亮。 高以纯先给他洗了头发,然后又给他洗头皮,用手指轻轻按摩搓挠,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换了清水漂洗干净,洗了手脸,再拿过大毛巾擦干:“你不是说早上起来之后,要先和一杯温水嘛,都在后头灶间里火墙上晾着呢,你自己去拿了喝,我去给你端饭,等头发彻底干了之后,我再帮你挽上。” 穆云翼到了后边灶间里,两个炉灶都生着火,贴着北墙半米宽的火墙上放着一个青瓷酒壶,旁边有青瓷盖碗,他拿过来倒了一杯,喝到嘴里,微微感觉有些烫嘴,这个温度却是正好。 重新坐回木沙发上,穆云翼目光有些呆滞,心里头隐隐觉得,不能任由自己就这么彻底腐|败下去,但是又找不出理由来拒绝高以纯,事实上他也挺喜欢高以纯的,毕竟被人这样照顾,是难得的幸福,只是……现在年纪都太小了啊,如果大家都是成年人,以当年穆家二少的脾性,有人对他这样的好,他早就把人扑在炕上,吃干抹净了。 他在这里纠结着,高以纯已经提着食盒进来了,果然,一碗喷香的山药核桃粥,八个奶油小花卷,还有一碟子高以纯亲手拌的酸辣土豆丝小菜,全都是穆云翼最喜欢吃的,肚子里已经咕咕开叫了,他很快把纠结都抛到脑后,拿起瓷匙开始吃起来。 高以纯说:“等吃完了,你就去西屋读书,火炕早已经烧上了,你要是嫌冷,我再拿一个炭火盆过来,我过会来收碗。”站起来时,又想一件事来,“对了,早上小益和小五他们几个都过来要给你请安,说是在义学里新学的规矩,他们父母都不在这里,就你是个‘师长如父’的,你昨天晚上没睡好,我就给你挡驾了,让他们明天再来。” 穆云翼拿着瓷匙,抬起头,用大眼睛炯炯地看他:“你怎么知道我昨天晚上没睡好?” 高以纯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你昨天是我抱着睡了一夜,你一翻身我都知道。”胡乱地解释了两句,然后有些慌张地走了,剩下穆云翼一个人端着粥碗,一边笑一边吸溜吸溜喝粥。 吃完饭,穆云翼就到西屋做功课,就这去年院试的题目,做了一篇文章,跟去年院试头名对比,再把范举人过去批示过的文章拿出来对比,字斟句酌,反复咂摸。 临近中午的时候,姜瑜忽然来了,拿了前几日穆云翼给他立得二十道题目过来:“小先生,这些题目我都按照您的吩咐,全都做好了,请您过目。” 他在穆云翼面前,向来是无比拘谨的,这时候更是毕恭毕敬,双手呈上功课,然后一脸紧张地垂首站在一边,那模样几乎就跟小学生站在判卷老师旁边一样。 穆云翼接过来,拿过红笔在上面随手批注:“这第一个就离题万里了,这句话是《论语》上面的‘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这句话你私塾里的先生是怎么给你讲的?” 姜瑜见自己做的错了,更有些手足无措了:“没……没怎么讲,就说只有仁者,才能说谁是好的,谁是坏的,而平常人不……不可。” 穆云翼道:“这句话可以有许多中解释,譬如,只有仁者才能喜欢人,能厌恶人,因为仁者秉承着仁心仁德,好人者,是为人好,恶人者,也是为了别人好,我们常人则不可,因为我们恶人,心里是希望对方不好;第二中解释,是只有心存仁义的,才能真切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而平常人,心里有偏见,看到的都是表面的假象;第三种……第七种,是说只有仁者,才能够公正地喜爱应当喜爱的人,厌恶应当厌恶的人,而不像我们平常人这样为了名利去决定喜恶……” 姜瑜听完这么一大段话,对穆云翼的敬畏立刻又加深了一百多层,自己想了一晚上,才想出来一种解释,人家随口就说出十来种,这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他耷拉着脑袋,伸手擦额头的冷汗。 穆云翼道:“八股文里,全从四书五经里出题,一句话,正说反说,断开说,连在一块说,可以有无数种解释,你必须得肚子里有货,存着那么四五种说法,然后再从中挑出一个最伟光正的,也就是歌颂朝廷,记住是歌颂朝廷,不是某个官员或者皇上,否则会被人说你没有风骨,只知道拍马屁,你要说超挺好,伟大、光荣、正确,挑出这样一个意思来破题,然后再起承转合,后面的功夫才能用得上,否则一上来题目就破的不好,考官谁还会往下看你的文?” 第124章 冬至节 在科举方面,姜瑜属于特困生,他原来念得那个私塾教学质量实在是不高,白念了几年,做出来的文章,还不如商益好。眼看着还有三个多月就要开考了,穆云翼也没有别的法子能把他调|教成应试高手,只能想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穆云翼拟定一个套路,让他记住,破题之后,前半截主体都要写朝廷伟大光荣正确,又把本朝历代皇帝、名臣们的丰功伟绩找出来一些,而且还要博古通今,跟古代的明君、贤臣类比,让他死记硬背,装了一肚子。 后半截写世界各国灾难,这个各国,不是日本爪哇苏门答腊这些,现在的人骨子里是瞧不起那些“蛮夷”的,所以要的写的是前朝,什么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各代的缺点弊端再让他背一肚子,到时候仍然是博古通今,跟前半截呼应,不那么生硬,而且结构连贯整齐。 通篇看下来,过去那些朝代的优点,本朝都有,那些朝代的缺点,本朝都没有,最后归纳总结,再点应题目,前面说仁者,本朝就都是仁者,前面说智者,本朝就都是智者,以此类推。 虽然说这么写很容易落到没有风骨的境界里去,若是拿到考举人的进士科里去,是根本不入流的,但是在童子试里,只要不出特别大的毛病,应该还是可以过的。 他把二十条题目挨个批判,只有六个是合格的,其他全都被他批得体无完肤,姜瑜的头越垂越低,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今年的冬天特别的冷,入冬之后,大雪一场紧接着一场。 这日正是冬至,穆云翼把一大家子人全都叫到火锅店来,一起吃羊肉锅,过冬至节。 古代人吃东西十分讲究养生之道,冬至这一天,乃是一阳来复之际,要养壮阳气,所以要过节进补。人们把一年分为八节,每节分为三气,合起来便是二十四节气,每个节气又分三侯,一年七十二候,每侯一个小变化,每节一个大变化,都要改变饮食和作息规律,好跟天时相合,颐养天年,少病长寿。 冬至乃是大节,最为人所重视,正巧前两天村里那几家合伙来往城里送东西。 马铁柱两口子送来两石大米,两石栗米,一石黑豆,三斗大蒜,一百个鸡蛋,五十个鸭蛋,五十个鹅蛋,五十斤各样干菜,四只在山上打得野兔,两只野鸡。 邱大壮两口子进城来送了两石玉米,一石红小豆,一石花生,五坛酸菜,两坛子腌咸的鸡蛋鸭蛋,还有三十斤干菜,除了酸菜是火锅店买的,付钱之外,其他的都是白给穆云翼送的。 计老汉送来两石红薯,一石黄豆,一斗生姜,十只公鸡,十只花鸭,全都是自家养来,屠宰玩收拾好的,另有一百斤干菜,他们家的干菜跟别家不同,前面两家都是自家种的茄子土豆芸豆豇豆等晒干了的,他们家缺地烧菜,这一百斤干菜全是他一秋天上山踩得蘑菇木耳,蕨菜荠菜等物,另有五十斤榛子和五十斤山核桃。 穆云翼知道他们这几家里,除了马乐他们家,就剩下一个儿子一个女儿没有婚嫁之外,前面两个儿子俱都已经成家,而且地也够多,还算富裕之外,其他两家都是极穷的,计家就不必说了,地也少,劳力也少,邱家更甚,三个儿子都没去上媳妇呢,还得搭小舅子,可以说给穆云翼送来的这些东西,真真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穆云翼便留他们在城里住几天,等过完冬至节再回去,他又让王火锅店送油的伙计给姜瑜两口子带信,就说以纯哥想姐姐了,让他们两个一起来过节,当天牛老大来送柴,又被他留住,一并往这边来,就在大厅里用十二张桌子拼成三个大桌,将楼上的火锅拿下来,每桌摆一个,再做了十二个菜摆上,大家一起共进午餐。 因今天各家长辈来,穆云翼给学里去信,使学里放了半天假,都回来和家人团圆,穆云翼让他们把自己这短时间的卷子都拿出来,穆云翼考的订一本,义学里考的订一本,给家长们看:“这里要表扬一下春时,每一章卷子都是满分,墨香和小五也不错,都是优秀级别的,秋时就差了些。”他跟计老汉说,“这孩子贪玩,很多时候管不住自己,想是从小宠得多了,现在父母又都在身边,娇惯了些,分心别处,又带着情绪,自然学业上就进步不大了。” 计宝根和高春花两口子立刻面红耳赤,计秋时更是小脸煞白,战战兢兢地过来,垂首站立。 计老汉瞪了计秋时一眼:“还不给我跪下向先生认错!” 计秋时吓得双腿一软,就朝穆云翼跪下,哭道:“先生我错了。” 计老汉跟穆云翼说:“老头子我没读过书,见识太少,也不懂得怎么才能教孩子好,既拜了你做先生,还得你来严加管教,该打就打,该罚就罚,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被你一顿板子打死了,那也是名利该着,我们一家对你只有感激的,没有嗔怨的,他爹他娘若敢拦着不让,看到我这烟袋没?我就先敲死他!”话音刚落,甩手一下,正敲在计宝根脑门上,当场打了个大包,“云翼是读书人,能把孩子教导好,你们懂个屁?跟着瞎掺合!银锁再被你们这样惯着,好好的孩子都给你们养废了!”又跟穆云翼说,“云翼,要不然就别让他们在城里干了,索性都跟我回乡下去,只把银锁单独放在这里,好跟你一心用功。” 穆云翼摆手道:“这个倒不必,还没到那个地步,只求大哥嫂子以后少疼他些吧!” 夫妻俩红着脸,赶紧点头答应。 穆云翼跟跪在地上的计秋时说:“你哭什么?是觉得这么多人很丢脸?连带你爹娘、爷爷都跟着丢脸?事实上在你不用功读书的那时候,他们就已经在丢脸了,想要下次不这么着,记得把十分心思都拿回来放在功课上,不然的话……下次想丢脸也丢不到了。” 计秋时慌了神,哭着磕头:“先生绕过我这次吧,我以后肯定好好用功读书,再不贪玩。”他听出穆云翼的意思,是以后再这么着就要把他撵回家去,开革出门,连丢脸的机会也没有。 穆云翼让他起来:“其实秋时学的也还不错,多数是优,少数是良,不过也还是差了些,尤其去了义学之后,大哥嫂子心疼儿子,时常给几文零花钱,他再结交些小朋友,越发分了心神,不用功读书了。” 计宝根和高春花赶紧保证:“以后再也不给他钱了!” 说完了计秋时之后,又把其他人都夸了一遍,尤其是牛元义和小刀螂:“大宝认真,邱榔聪明,两个孩子都很努力用功,虽然识字比别人晚,但功课也都大多赶上来了。这也多亏了小益,经常给他俩补课,待会你们多敬他几杯酒吃吧。” 牛老汉和邱大壮听说了,自然对商益千恩万谢,过去敬酒,商益自觉晚辈,忙站起来喝了。 邱大壮早有心让邱榔也认了穆云翼做先生,只是先前家里穷,也不知道邱榔能不能学得好,先前穆云翼替邱榔交了三两银子入学,他们已经又是感激又是担心,这回见了儿子成绩,顿时把剩下的担心全去了,当众提出来,要邱榔拜先生。 穆云翼对邱榔这孩子印象颇好,又聪明又不淘气,还乖巧听话,不管什么事情,告诉一遍就能记住,并且一丝不苟地完成,所以邱大壮一说,他便答应下来,就在酒桌上,大家的见证之下,给穆云翼敬茶磕头,他就成了穆云翼的第三个学生。 大家正高兴地吃着,忽然外头门开了,岳捕头带着两个捕快进来,普通百姓,还是很怵皂隶身上这张皮的,见他们进来,全都放下筷子,鸦雀无声。 穆云翼站起身迎了过去:“岳捕头来吃饭么?正好咱们今天一大家子过节,也过来吃点?” 岳捕头摇头:“算了算了,就给我来一个麻辣香锅吧,再来一罐子好酒。”带着两个捕快走到墙角的一张桌子坐下,放下官刀,靠着火墙坐下,满脸的疲惫。 穆云翼让清明去找高学红做汤并且温酒,一面跟岳捕头闲聊几句:“这几天听说北边来了不少难民?你们也都累坏了吧?” 岳捕头叹了口气:“可不是,这几年雪越下越大,不断有逃难的人从北边涌流过来。上头从南边运粮过来,赈济灾民,并且有令,让辽东府就地安置在民,有百人以上偷盗者,五十人以上劫掠者,十人以上饿死者,从知府到知县,全部革职查办,务必使灾民平安过冬,明年开春再视情况,或是就地落户,或是反籍还乡。娄县令让人在城东画出一个数亩大的地方,建起了一个临时的难民营,我和罗老叔他们轮流每日运粮出城,然后还要在那里值守,天天吹北风不说,那帮玩意也不给人省心,你说逃难过来的,有个北风的地方,吃饱喝得就老实点眯着呗,偏生还不知足,要出来偷抢别人的东西,手脚都打折跌断了好多,这一上午的功夫,已经关进去好十几个了。” 第125章 乞讨太医 见他们是真的来吃饭的,众人紧绷的心都放了下来,不过也不再像前翻那般热闹了。 穆云翼道:“你们不用害怕,岳捕头跟我们都是极好的,谷雨,去后厨告诉一声,给岳捕头那桌加一盘羊肉和一盘牛肉,再加一盘蘑菇。” 岳捕头赶紧推辞:“不必了不必了,只一个香锅,再加一大盘花卷就好。” 穆云翼笑道:“今天过节,来的客人都有加菜的。” 他说着往里头的几桌客人指了指,那些人也纷纷点头,有个不厚道地说:“只是不如给岳捕头的好罢了。”一句话引得大家哄堂大笑。有的人便道:“败给你还不知足!” 穆云翼笑道:“你们要的菜式不一样,另有肉汤和本店最新研制出来的吊炉饼赠送呢,不比给岳捕头的差。”那几人齐声道谢,并祝小先生财运亨通,火锅店吉庆兴隆。 穆云翼下午还要说书,那是风雨不断的,所以提前吃罢了饭,就告辞出来,让高以纯待客。 高以纯怕他冻着,亲自去后面拿了氅衣给他穿上,又往手炉里添了些新炭,叫过谷雨:“你送元宝过去,到了那边如果没什么事再回来,要是忙不开的话,就在那边帮忙。” 白羽民赶紧站起来:“我们回去吧,这也吃得差不多了。” 穆云翼道:“让小白跟我去,谷雨就在这里吧,另外火锅给我那一套,你那配料拿一包,都让小白捧着,到那边给青萝小北他们晚上吃,到底过一回节。” 高以纯便拿过大食盒,装了一个铜火锅在里面,又拿了一包汤料,给白羽民提着。 外头依然在飘着雪花,街道上的积雪积得没过了脚踝,踩在上面咯吱吱地响,穆云翼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感觉景致还好,只是转念一想,城外那些灾民却要更加难过了,心情不免又有些沉重,抱着手炉,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刚到兴庆大街洞口,忽然看到一个人跪在那里,捧着一只豁了口的破碗向大家要饭,这样的大雪天,他就那么跪在雪地里,向过往的行人哀求。这样的天气,出来的人本就不多,好容易有一个路过的,也是低着头避着雪匆匆而过,他赶上前阻拦,立刻就被一脚踹回来,扎在雪里。 看着他,穆云翼忽然想到,去年的时候,自己如果不会说评书相声,也像他这样跪在那里向别人乞讨,会不会也落得这样的光景?动了恻隐之心,他迈步走过去,从怀里摸出十个同伴,扔到对方的破碗里面。 “谢谢小爷!谢谢小爷!”那人得了这么多钱,感恩戴德,磕头不停。 穆云翼听他声音有些耳熟,待他抬起头的时候,忽然间惊道:“胡君荣!” 那乞丐正是胡太医,抬头一看,见是穆云翼,也颇为吃惊:“我道是谁这样仗义,肯给我十个铜板,原来是仁义无双的小先生!”话里头丝毫没有讽刺的味道,说得十分诚恳,“多谢小先生赏的救命钱。”他用冻僵的手哆哆嗦嗦地把铜板一个个抠出来,“有了这些,就能活过今日了。” 穆云翼看他模样甚是可怜,这样寒冷的天气,他还穿着一身极为单薄破旧的袍子,耳朵上、额头上、手指上,全都是冻疮,破皮流脓,混合着污垢涂得到处都是,不由得问:“你怎么到了这步田地了?你当时不是有了三百两银子了么?竟全都花完了?” 胡君荣带着哭腔道:“到了那个地头,别说三百两,就是三千两也不够挑费的,那几个黑心毬攮的下流种子,直把我的钱都榨干了,才答应放我出来,这老天拔地的,腿上的伤又在牢里耽搁了,现在落下残疾了,哪里挣命糊口去?只能这般沿街乞讨,活一天了一天吧!” 穆云翼看了心中不忍:“你从牢里头出来,就这样四处讨饭吃了?怎地不去城外的善堂?” 胡君荣哭道:“我刚出来那几日,恰巧遇上当日在京城结识的一个破落子,名叫张华的,他因欠了人家的钱,驴打滚的利钱还不上,房子和田地都被霸占去了,也落得个无家可归,我俩一起在南边的城隍庙里过活,只是昨个京里来了人,把给抓走了,我唬得魂飞魄散,便逃了出来。” “京城里来人抓他,你逃个什么?” 胡君荣道:“具体事情我也说不清楚,只躲在大雪堆里略听了几句,应当是当日我给看过病的那家贵人要不好了,他们的对头来找张华拿把柄,要他过去做个人证的,不瞒小先生说,当初我去看病的时候,那个小厮给了我一百两银子,却是他们家主事奶奶定的计策,让我把二房肚里的孩子打下来,我在太医院里挂的是骨科的牌子,他偏偏请我去,又是这般嘱咐,我也是被银子晃花了眼睛,心想不过是肚里一个孩子,即便没了日后还能再有,哪知道这回听那来拿张华的人说,那位二房奶奶竟然吞金死了,这事颇是一个把柄要连着张华的事一起拿住呢!” 穆云翼听得满脑门子官司,觉得这事自己管不了,不过一来看胡君荣可怜,二来自己三百两买了人家的房子,到底有些理亏,便道:“那你日后还有什么打算呢?你这样活一天了一天的,还不如就跟那张华一起被他们带到京城去,他们要你们做人证,必会好吃好喝地供养起来。” 胡君荣呆了呆:“谁知道他们是哪个坟头上的祖宗,我治病的那家可是正经的国公府呢,那陈鹤轩不过是齐国公的旁支,便又这般权势,人家可是嫡系子孙,比陈鹤轩强了不知几百倍,又岂是寻常人能够斗得到的?弄不好再胡乱给我按个罪名,作践个生不如死,岂不是更糟?” 穆云翼知道他不说出他给治病的那家人家的名头,也是防着自己,便道:“你跟我说这些干嘛?我也帮不了你,且在这里继续要你的饭吧,我还要去说书呢。” 胡君荣跪在地上磕头不已:“这城里头人人都称赞小先生仁义无双,那房子虽说是你情我愿公平买卖的,到底为小先生省了一大笔银子,求小先生看在这点情分上,帮我一条活路吧,只要您随便拉我一把,便是再生爹娘了!”他说完不住地砰砰磕头。 穆云翼复又站住,心想这厮身上不知牵扯了多大的案子,自己不能收留他,想了想,便道:“你既然这么说,我就指给你一条活路,现在城外来了许多灾民,被安置在城东,不能随便进来,若是有个伤病,急切间也得不到救治,你既然是大夫,还做过太医的,想必是还有些道行的,便出去为他们看病治伤,治好一个,我给你十文钱。” 胡君荣一听就明白了穆云翼的意思:“即便这样,那些人也没有钱买药的,我开了方子,全都白费,哪里就能治得好呢?” 穆云翼道:“你们家既然祖传行医,谦卑又在军前效力,想必是有治疗红外伤得膏药之类,且配出几种来在药箱里带着,这药钱我出,到时候给他们用上便是。” 胡君荣听完顿时大喜:“我家里有十几种活血化瘀,生肌接骨的灵药,便是断了手脚,跌破头颅,也能治得过来,只是这个价钱贵些,小先生若能出资,这倒是一件菩萨善行了!” 穆云翼冷笑道:“呸!刚给你点阳光你就要灿烂,别做你的白日梦了!便是胳膊腿断了,所用的药膏,也不过三四十文前一大瓶,况且你把房子写来,由我去别处坐堂大夫看了,再进行配制!我好心救你,你还要诓我的钱,真是个不值得人可怜的下做东西!” 胡君荣赶忙再度磕头,指天发誓:“小先生是我再生父母,我哪敢诓你的银子钱……只是那些药方都是我们家祖传的,不好拿出去给被人看,小先生如果不放心,可以找人买药,还是要我亲手来配的……” 穆云翼冷笑一声:“既然这样,你就在这里继续要饭吧!”说完转身就走。 “莫的!莫的!”胡君荣紧爬几步,要抱穆云翼的大腿,穆云翼跳步躲开。 白羽民拦在他面前,怒声喝道:“你要干什么!” 胡君荣赶紧再百般哀求,今年冬天这样厉害,他这样沿街要饭有一顿没一顿的,兴许过不了几天就真的要冻饿而死了,所以赶紧继续拼死了哀求穆云翼。 穆云翼把他带回茶楼,赵员外、范举人几个相熟的正把两张桌子拼在一起打牌喝茶,穆云翼带着胡君荣找到他们,把事情的经过讲述了一遍:“当日我是贱价买了他的房子,但也间接救了他一命,要不然他现在还在大牢里不知死活呢!因此我并不欠他的,只是看他可怜,而且听岳捕头说,城外的灾民有不少伤了病了的,求医不便,就想让他去给他们看病。只是他的人品实在堪忧,因此才想了这么个法子来,还请几位长辈我忖度忖度,此举可有什么妨碍疏漏或是犯忌的地方?” 第126章 以纯学医 古代人也讲究做慈善的,只是跟现代的慈善事业不同,很多标榜贤德良善的富户人家,赶上家里有喜事的时候,诸如老人办大寿,独苗嫡子满月,家里头升官发财之类的时候,也常常舍米舍钱,斋贫施老的,或是修桥补路,或是修建学堂,遇到灾荒年间,也有拿出钱来开粥棚的,所谓的大多是给自己修福,给子孙积德,也给自己塑个好名声,日后好办事。 这次灾荒,城里的赵员外和魏举人,以及蒋家、马家等富户也都站出来,团结在娄县令的周围,轮流拿出钱来,买米熬粥,买布裁衣,虽然只是最差的陈米,几十文一匹的麻布,但也给那些灾民补助了不少,和上边发下来的救济银米加起来,才勉强让这些灾民活命。 所以对于穆云翼要雇胡君荣去给城外的灾民治病时,大家伙都是赞许的:“你能这般做,倒也是极好的事,既给这胡庸医一口饭吃,使他不至于饿死,也能救得不少伤患,若真能做成,倒也是功德无量的事情!” 见他们认可,穆云翼便定下心来,一来他们既然说可以,那么在政治上就不会有什么忌讳,时候不至于被有心人给安排一个“收买人心”的罪名,二来胡君荣这人身上还牵连着京城那边的官司,有这些人做旁证,胡君荣就沾不上自己,而且若能跟他们一起做慈善,也不会那么显眼。 他让安小北带着胡君荣去后院洗刷干净,又给他找了套江春水的旧衣服穿,再给他些茶水点心吃:“今天已经是晚了,你且回去,等明天再来,咱们再研究制药的事。” 胡君荣听完一惊:“我回哪去?” 穆云翼板着脸说:“自然是回城南的破庙里去!难不成还要我给你找住处不成?原本我家空屋子多,给你腾出一间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这个人又贪又坏,方才我刚提了个话头,就想着从中贪我的钱,这要是让你住进来,供吃供住,天长日久下来,还不得把我给败得破了产业?你以后仍回你的破庙里住去,白天来我这里抱到,然后去城东给人看病,治一个人,给你十文钱,不然的话,就继续饿着要饭去吧!” 穆云翼打定主意跟他保持距离,胡君荣哀求良久也不见效果,只得垂头丧闹地去了。 当晚,穆云翼跟高以纯说起这件事,高以纯兴致不是很高:“元宝,你是菩萨心肠,善良无比的,看不得别人受苦受难,但那胡君荣是个什么人物呢?像你说他身上还牵连着京城那边的官司,万一哪天事发,岂不是把咱们也要牵连进去?况且外面那些灾民里头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没有?那姓胡的又是个庸医,虽然做过太医,按你说的治个头疼脑热的不成问题,但谁知道灾民里头有什么样的病症?他又是个没忖度的,到时候万一把人给治个好歹的,咱们也要担干系啊。” 穆云翼听他说完,叹气道:“我也想到了这些,只是咱们低价买了人家房子,心里头到底觉得亏欠他的,况且城东那么多灾民,我总想着人家缺衣少食,大北风地上住在雪泥坑里,总是于心不忍,想要帮上一把,只是无处下。你说的担忧我也想过了,那胡君荣跟咱们关系不大,既不供他吃,也不供他住,尽量远着他,不过是他治一个人,我给十文钱罢了,十文钱对于咱们不算什么,但是那些拉家带口出来逃荒的,磕了碰了,折手断脚的,弄不好就是一辈子的残疾,咱们虽然担着风险,到底可以尽量缩小到忽略不计。再说那胡君荣虽是庸医,接骨正骨方面应该还是可以的,我也不让他做别的,只做这一门,全都把药物事先做好,带在身上,不让他给人重开方子,那药咱们找人把关,尽量都是外用药,应该也不会出事。” 高以纯又把他从被窝里挖出来,到自己这一边,紧紧地抱在怀里:“元宝你就是观音菩萨座前的善财童子,学得菩萨心肠,这样行善积德的好事,我帮你一起做。” 第二日胡君荣进城,穆云翼先跟他签了个契约,讲明穆云翼只是雇他给灾民看病,每个人十文钱,而且只治疗骨科方面的病症,其他风寒痢疾,一律不管,这样的病治好了,穆云翼也不给钱,弄出事来,全由胡君荣一人负责。而且他不开药方,只用随身的药给人治病,若用新药,穆云翼也是不给钱的。 胡君荣愁眉苦脸签了契约,按了手印,然后按照穆云翼的要求开始写药方,得了一个观音清凉膏,一个老君接骨丹,穆云翼又让他写了个烫伤膏,一个冻伤膏,一共四个方子,高以纯拿着就出去了,胡君荣急得跺脚:“那可是我家传的灵药,不能让别人知道啊!” 功夫不大,高以纯回来,提着两大包药材:“我把药方分开,问了三家坐堂大夫,都说是可以的,就把药买回来了。走吧,胡太医,咱们到后院煎药去!” 胡家祖传行医,碾药钵,捣药杵,各种炮制药材的工具都是齐全的,高以纯早都当做宝贝一样收起来,这会全都搬出来,不让胡君荣动手,只让他在旁边指挥,自己亲自动手做药,这也是他借此机会,学习医术药理,胡君荣治疗别的不行,治疗骨科还真算是个行家里手,家传学问,名不虚传,高以纯先跟他学了几套正骨的手段,晚上又读他家的医书,白天寻着由头向他发问。 这高以纯虽然年纪不大,但自幼在高家大院里带着幼地挣命活下来,却是比别家孩子多了几千几万的心眼子,这会使出浑身解数,套胡君荣的手艺,或是借着身份拿捏,或是让伙计配合做戏,或是欲擒故纵,或是正话反说,表面上做出一副十分不耐烦,要不是元宝要这么做,早把你撵出去的样子,实际上却是把店里的生意都管的少了,尽量挤出时间和精力来学医。 那胡君荣每日被他揉搓得战战兢兢,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谄媚讨好这位小爷,不知不觉地把自己的那点压箱底的东西全被套了出去。 高以纯配了四种伤药,给胡君荣带在身上,然后让他去城东行医,本来穆云翼是要让他拿着纸笔,将病人的姓名长相病症住处,以及看病的时间全部记录下来,再按了手印,一份一给钱,高以纯却认为胡太医奸猾蔫坏,定回造假,于是当店里不忙的时候,就亲自到城东去,表面上说是监视胡太医,甚至嫌弃胡太医太笨太蠢,不顾病人死活,亲自上阵,给人正骨涂药,实际上仍然是用意学习医术,软磨硬诈,非但把胡太医回的接骨手法,医术丹方都学了来,还把胡家医书上好几种胡太医不会的手法药方也都给琢磨透彻。 胡太医茫然不觉,还不时地感叹:“我家里那些医书,都是我太爷爷、我爷爷和我爹留下来的,他们的医术可比我高明多了,可惜都被你们给引火烧了,要是能保留下来……唉,过去没能珍惜,现在想看也看不着了,祖先啊,爷爷啊,孩儿不孝啊!祖产都给卖了,你们毕生的心血,也没能保留下来,唉!”他这里长吁短叹,时常落泪。 高以纯却在旁边暗想:你祖先你爷爷的医术,自然有人继承,就不用你操心了,那么好的东西当初给你,你都不好好学,真是暴殄天物!又在心里暗暗祝祷:胡家列祖列宗,小子一定好生学习你们留下来的医术,若能有所成就,将来传给后人,发扬光大,并且以你们的医术治病救人,多积阴德,多攒善功,你们在天之灵,也好过些。 这胡君荣虽然贪财,但也并不是个十足的坏蛋,被穆云翼和高以纯两个人规弄调|教一番,每日倒也兢兢业业,背着药箱出去给人看病,高以纯也有跟着的时候,也有不跟着的时候,他都能一丝不苟地救人治伤,每人一份病历,回来给穆云翼交工换钱,穆云翼规定,骨折的给他二十文,只不过先交付十文,等将来好了,经过检查合格之后,再给另外的十文,普通骨骼错位,是十文,烫伤和冻疮,看面积大小,从两文到十文不等,也是先给一半,等好了之后再付另一半。 胡君荣不是糊涂人,知道这会子穆云翼这里是他最后的希望了,而穆云翼和高以纯又都是极精明的,糊弄不得,万一真要偷奸耍滑,被他给知道,不再雇佣他,可就彻底悲催了,这大雪刨天非得活活冻死饿死不可,因此也算上心尽力,每日都能整个三四十钱,已经算得上是高工资了,越发地小心在意,不敢疏忽,生怕丢了饭碗,基于这种心态,高以纯拿捏他就更佳的方便了,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把他肚子里那点子东西,全都给淘澄出来了。 第127章 花柳病 穆云翼事先没想到高以纯竟然对这件事这么热心,不但亲自动手配药,还跑到城外,在胡君荣的指点,动手给灾民正骨接骨,梳筋过血,晚上把穆云翼伺候好了,就抱着书房里的那些医书躺在炕上看,比学四书五经还要热心。 穆云翼不满了:“还有两个多月就要入场了,你要学医什么时候不能学?还是赶紧把心收回来跟我做做八股文吧!” 高以纯挪过来,抱着他的肩膀说:“元宝,你说依我现在的水平,就是再怎么努力,可能在两个月之内,就达到考中秀才的程度么?” 穆云翼有些气沮:“那你也不能这么破罐子破摔啊!” 高以纯道:“我没有破罐子破摔,来,别生气,听我解释给你听,先躺下,我给你按摩按摩。”他让穆云翼躺在热乎乎的褥子上,然后骑坐在穆云翼的腿上,按摩他背上的穴位,“那天你跟范举人说的话,我都听到了,秀才可不是那么好考的,范举人五十四岁才考中秀才呢。” 穆云翼道:“那还有十几岁就考中的呢!” “十几岁考中的,人家哪个不是诗书传家,用你的话说,那叫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唐诗,七岁熟读四书五经,八岁精通诗词歌赋!我从你教我认字开始,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一年功夫,就能考中秀才了?那这秀才也太不值钱了,不说别的,单是我那□□爬字,就肯定不合格的。” 高以纯虽然学得认真,但才写了不到一年的字,比之后世二三年级的小学生差不多,却是入不得场的,不过穆云翼还是不服气:“那我不也才学了一年,照你这么说,我也别去考了。” “你不一样,你就是那种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唐诗的人,你们家原来肯定是极富贵的,过去肯定学过,不过是失了魂,忘记了,但底子还在,只要把书本一翻,就能在想起来,我们哪有你那个水平?范举人不是说了么,能入场的也就你和小益,再加上姜瑜,其他人都入不得的。” “那明年入不得,大后年也入不得?你要知道,这个东西一松劲,再想赶上来,就难了。” “你就放心吧。”高以纯给他按摩由颈至腿的四条经络上的穴位,这会用手扳过他的半边屁|股,用拇指抠按右臀外侧的环跳穴,又酸又麻,使得穆云翼半边身子都软了,“过完年我十五岁,再过一年就是十六岁了,就成丁了,到时候若是分派徭役,我就得去,这几年到处灾荒,我想着要是徭役的话,十有□□跟赈灾有关,我若学会医术,到时候说不定就可以不用做那样生命悬之一线的苦力了。” 穆云翼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样的打算,心里头危机感又上来了:明年必须考中秀才,否则以纯哥就有被征去服徭役的危险!他叹了口气:“我没想到你想的这么远,倒是我思虑不周到了。” “那也是为了我好啊。”高以纯搬起穆云翼的白嫩嫩的脚丫,把手搓热,轻轻按压脚底下的涌泉穴,这下令穆云翼更佳的软了,连说话都不愿张嘴了,“你为这个家操劳太多,元宝你才十一岁,过完年才十二,不该这样为材米油盐精打细算的,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事情才对,好元宝,以后你只到茶馆里说书,和读书做学问,就吃喝玩乐就好,你没见人家的小少爷,除了读书之外,都是遛马喝酒,寻欢作乐,便是我大哥、二哥那样的,还总呼朋唤友结个诗社呢,下个雨聚一聚,下个雪也聚一聚,每天清闲得不行,哪像你东跑西颠,三面悬心,我看着都心疼死了。” 穆云翼咬着嘴唇,忽然说:“那我也学他们去逛窑子喝花酒,你也愿意么?” 高以纯一怔,换过他一只脚,继续按摩:“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吧?” “怎么不是好事了,那叫真名士,自风流!有学问的人,都要在那里玩,抱着姑娘,喝着花酒,诗性才大呢!”他故意说得眉飞色舞,“你不知道,那长春院和不夜宫我都进去过,还是夏天卖西瓜的时候呢,里头全是你那么大的男孩女孩,打扮得花枝招展,浑身香气,看见我就叫小先生,把我往他怀里拉……哎哟!”他面朝炕躺着,看不见高以纯脸色越来越是阴沉,他看高以纯应该是喜欢自己,就说这番话来试探一番,结果还没说完,屁|股上就挨了重重的一下,当时都打麻了,“你干嘛打我!”他翻身想坐起来,结果被高以纯按住后腰,动弹不得。 高以纯伸手给他揉刚才打过的地方,气哼哼地说:“那里是下流无耻的家伙才去的呢!要不然赵员外、魏举人他们怎么不去胭脂大街,而是经常到你茶馆里去说书?正经的读书人谁去那种地方?再说《黄帝内经》上写,男孩子十六岁身体才长成呢,提前做那事,会把骨头都搞空了!你可不许跟着他们学坏,要是让我知道你去哪里,就把你这两片小屁|股打开花!” 穆云翼挣扎着:“凭什么!你说的让我出去吃喝玩乐,我才说说,你就打我!你放开我!” 高以纯从后边把他半抱半按地压住:“你听话,那种地方不但不能去,连想一想,都是极大罪过的,进那里的人,要得花柳病的,你懂不懂?就是这个地方全都流脓出血地烂掉,最后人也活不成了,很凄惨的。” 穆云翼狐疑地道:“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去过?” 高以纯道:“那屋里医书里有一本专门讲青楼用药的,有打胎的,有绝孕的,也有养生的,最多的就是治病的,都是各种花柳病,是胡君荣他太爷爷留下来的一本笔记。” 穆云翼撇了撇嘴:“你竟然看那种书!” 高以纯又在他脚心上拍了一巴掌:“看那种书怎么了?那书里头可是有如何保养身体的呢,其中有好几种方子,专门是养□□补肾气的呢,还有的能够让人吃了肌肤光滑如蜜,摸上去仿若乳酥,我正研究药性呢,等做好了,给你吃点。” 穆云翼拼命摇头:“我才不吃呢!听着就恶心。” 高以纯道:“不吃怎么行,都说了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了。你刚被我捡到的时候,小脸又白又嫩,都能掐出水来,小手也软和,可爱极了。去年冬天你从县城到村里折腾了一冬天,后来一整年到现在都没闲着,劳心劳力的,这手上都有茧子了。”他抓过穆云翼的手,捏着起茧的地方,“看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非得都把它们都保养去了才好。” “那是拿笔拿的好不好,再说了,我一个人大男人,有几个茧子怕什么?” “什么大男人!连小男人都不是呢!竟然不听话,看以纯哥怎么罚你!”高以纯干脆骑坐做穆云翼腰上,抓过他一直左脚,在上面轻轻挠着。 穆云翼受不了,拼命挣扎,只是他人小力薄,被高以纯压住不能动弹,脚心被挠的钻心地痒,浑身都要痉挛了:“以纯哥别挠了,太痒了……不行了,受不了了,以纯哥饶命啊!” 高以纯问道:“那你说,你以后听我的不?” “听听听,肯定听啊,快停下来,我不行了,要岔气了,呜呜,以纯哥饶命啊!” 高以纯停了下来,不过仍骑在穆云翼身上:“你叫我一声好哥哥,说你错了。” 穆云翼无奈,只得说:“好哥哥,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这还差不多。”高以纯从身上下来,就在他旁边躺了,穆云翼刚要起身,又被他抱住,搂在怀里,“元宝,我的小元宝,你就好好读书吧,明年考个秀才出来,其他的都不用管,哥哥肯定都给你办得妥妥的。对了,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前几天我问钱掌柜,你那个项圈要是没有当票,想要赎回来得多少钱,钱掌柜说那项圈早在夏天时候就被人家给买走了。” 穆云翼窝在他怀里喘气:“买走就买走了呗,那东西也没啥用处,就算赎回来了,难道我还能带着他上街么?” “那可是你从家里带出来的唯一一件凭证啊,将来要找到你家,或者跟你家人相认,那项圈肯定是最重要的信物,本来我想明年手里有活动钱,就尽量凑三四百两把它赎回来,没想到却被人捷足先登买走了,我问钱掌柜是谁买的,钱掌柜却不肯说,也是没法子。” “我再说一遍!”穆云翼瞪着大眼睛跟高以纯对视,“我没有家人!我的家人就是你和小五,在没有别的了!也不会有人找来,找来我也不跟他们回去!你莫要再说帮我找家人的话,我不爱听!记住了没有?” 高以纯赶忙说:“记住了记住了,你别生气啊,我也是……好好好,我以后再都不说了,那我也有个条件,你以后都不许去长春院和不夜宫,卖西瓜也不许去,我去帮你卖!那地方不干净,你这样冰清玉洁的,去略站一站,也得给平白玷污了。” 穆云翼忍不住笑出来:“什么冰清玉洁,什么凭白玷污,你新学几个词就在那乱甩,我又不是大姑娘!咱们是……”他看高以纯脸色越来越不好,也只得妥协,“好吧好吧,我以后再也不去那种地方了,不找妓|女,也不找相公,只和你一个人好,这样行不行呢?”心里头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不就是相互妥协么? 高以纯也是五味杂陈,内心狂跳不已:他说不找□□,也不找相公,只跟我一个人好,这话听着不是意思,莫非他已经知道了我的龌蹉心思了?思及自己情不自禁地想要照顾元宝,甘愿拿出一切地对元宝好,又连续数次做春|梦,在梦里跟元宝做那事,不禁脸红惭愧起来。 一时间两人拥在一起,各怀心思,半晌无言。 第128章 穆云舟 却说这日,店里客人较少,高以纯把一切都料理妥当了之后,就来后头书房里找穆云翼:“前头没什么事了,我要跟胡君荣去城东行医,我看外头天气倒好,没刮北风,日头也足,暖洋洋的,正该出去走走,你还跟我去玩一玩不?” 穆云翼连日在家死扣八股文正抠的想吐,听他这么说,就立刻答应下来。 高以纯立刻找来棉袍给他换上,并棉袜棉靴,外头又罩了厚实的红地金边的毡子斗篷,高以纯也自换了御寒的装束,外面是一件款式一样的斗篷,只不过是青地银边,并排站在一起,颇为醒木好看,又给手炉添了烧红的新炭,给穆云翼抱着,自背了药箱,一并出来。 胡君荣早在前头等着了,他这阵子被高以纯调|教得彻底没了脾气,见了穆云翼,少不得点头哈腰,近乎谄媚地问好:“小先生也一起去么?要我说你也该常出来走动走动,总憋在屋子里读书写字,本就是消耗精血的,再总不动作,气血又要凝结不畅,久了必要生病的。” 高以纯不高兴:“少在那里咒人生病!元宝的身体好着呢,再说每日去茶楼说书,这一路上也尽运动够了,又不是那只读寒窗的书呆子!不过是冬日里出门少,这次跟咱们去城东玩上半日,哪里就有那么严重了。” 胡君荣赶紧点头:“三郎说的是,小先生有三郎护着,哪里会生病呢!” 穆云翼呼吸了两口清冷的新鲜空气,心情也是颇好:“胡太医你比前几日又胖了一圈。” 胡君荣道:“托小先生的福,这些日救治的人多,进项不少,吃得好了,自然富态些。” 穆云翼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为人解除病痛,救死扶伤,也是积了德的,俗话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这福报越积越多,自然心宽体胖。” 胡君荣也会顺杆说好话:“小先生说的极是,我说怎么最近做什么都那么顺利,原来只为是小先生的福气罩着,大树底下好乘凉,竟没想到这一层,听你这么一说,我倒也想起来,这事说到底还是小先生起得头,若有福德,小头在我,大头还在小先生身上,看小先生这几日不见,越发省得英俊健壮,灵气逼人,想必也是福德多了的缘故,来年入场,想来必定是能高中的。” 穆云翼哈哈大笑:“你这话说得好,不愧是在京城里厮混过的胡太医,拍起马屁来,都比别人有水平,听着不让人恶心。” 胡君荣腆着脸道:“这也是分看谁的,也就是小先生你,换做别人,想要我胡君荣上赶着说上一句好话也不能呢!” 看着这厮,穆云翼忽然想起来过去学过的一篇课文《孔乙己》,便问:“胡太医,你真的是太医么?” 胡君荣露出自豪的神色,原本弓着腰跟在穆云翼身旁边走边说,这回也直起来一些:“那自然是真的,我们家祖传的医术,自宋朝时候,便是绍兴府一代的名医了,还被请到皇宫里,给宋朝的小皇帝看过病,本朝□□皇帝打天下的时候做了军医,随军北上,后来就在这望城县里落地生根,原本我们家在城北还有三百亩良田,可惜后来家里出了事故,全都变卖了,只剩下这么一点子房产,也在我手里没了。”说到这里,他还颇有些伤感,“不怕小先生你笑话,我们胡家的医术,就是我太爷爷最高,当时做随军郎中,从南到北,什么伤病没治过?不说甚至有时候母马产驹子,兽医不够用,都找我太爷爷去呢!后来我爷爷的医术就比我太爷爷差了些,我父亲又比我爷爷差了不少,除了骨科之外,全都荒废掉了,等到我这里,自然又差了一等。” 穆云翼道:“你既然是太医,因何当日连青萝一个小小的腹泻也治不好呢?” 胡君荣登时涨红了脸,又有些颓唐:“我又不知道那孩子竟是个玩物,之前已经被整得气血两亏,因此吃了两片西瓜就成了那样,那位陈大少爷又要我务必尽快将人治好,我就下了两剂狠药,哪知道那孩子身子受不住……其实医者仁心,我又哪里会故意去害人,不过那孩子心火、肝火、胃火俱都炽盛难消,肺气弱而脾风发,肾水枯竭……” 他说了一大通医学上的术语,听得穆云翼根本听不明白,不过倒也好笑:“你要是真的那么厉害,也不会被人关到大牢里,几乎被打断了腿,还是你过去心术不正,不懂得积德做好事的缘故罢,你在京城里头,不也把人家的孩子给害死了?我就是很好奇,你是拿了人家的钱呢?还是医术本来就不中用呢?” 这胡君荣的样子难堪至极,就差说出“跌断”的话来,红着脸央求穆云翼不要说,穆云翼看他这样,也不好再欺负他,另说了些别的,不过捧了几句,胡君荣就又固态萌发,恢复了皇家御医的款儿来:“三郎真是天纵奇才,我教的他那些东西,一遍就能记住……” 穆云翼接口道:“谁要你教东西了?以纯哥是信不过你的为人,怕你再黑心坑我的钱,昧了我的钱倒也还好,若是再把哪个百姓治死一个,好事也成了罪过了!”一句话,把胡君荣再度打回原形,又红着脸,颓丧起来。 一路说笑着,出了东城门,来到灾民营地,望城县一共接收了一千多灾民,娄县令让他们在怪松坡下面安置,这里的山早都被各家买去,县里头拿钱买一些,再各家摊派,捐出来一些,凑足了木料在这里搭建了几百个木屋,形成村落,被称作万福村。 三人先去了治过的几户人家,看看伤势如何,那些人俱都千恩万谢,活佛菩萨地念了好些。 这些日高以纯和胡君荣几乎日日都来这里免费行医,间或赶上天气好,穆云翼也跟来玩,大家都是知道的,因此他们一到,村里头立刻就都传开了,家里有人受伤的,就会主动来请。 先是一个被热水烫到的女孩,腕上一溜水泡,破皮流水,高以纯已经是轻车熟路,先用熬出来的药水清洗干净,涂了烫伤膏,再用开水煮过的麻布条缠上包好。 整个过程当中,胡君荣一直在旁边看着,高以纯不用他,他也乐得清闲,反正治一个人,他便有一个人的钱拿,他到时候也想过以后高以纯医术高了,会不会把他踢开,不过觉得高以纯怎么说也是有那么大一家铺子呢,应该不会在乎这些小钱,既然爱弄,也就由着他弄去。 女孩父母不住地说着一些感谢的话,正要出门,忽然又有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过来,先看了看穆云翼,似是一怔,目光里颇有些复杂,然后向高以纯和胡君荣鞠躬:“听闻二位神医在这里施医舍药,救死扶伤,又不取分文,不知可是真的?” 穆云翼看他言谈举止,气度不凡,长得也挺帅的,不由得就多看了两眼,觉得有些熟悉。 这时高以纯已经跟他对上了话,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便惊喜道:“在下穆云舟,是昨日新从北边过来的,昨日老母忽赶重病,此刻情况危急,想要进城寻医,只是没有二位捕头的签子,进去不得,更兼囊中羞涩,身无分文,即便进城,也难求医,天幸听人说有你们二位菩萨一样的神医,肯白给穷人治伤疗病,昨晚盼了一夜,总算将二位盼来了,还请二位施以援手,救我老母一命,将来若又能为,必定粉身碎骨报答二位大恩!” 他说完,便屈膝跪倒,高以纯让胡君荣把他扶起来,拉过穆云翼到一边低声说话:“元宝,他叫穆云舟,长得跟你又是那样的相似,莫不是你的亲人找来了?” 穆云翼也很吃惊:“不……会吧!”心道怪不得看那人有点眼熟,竟然是跟自己相像,心里头不禁一阵发慌,毕竟自己是个冒牌的,对于这个身子原来是怎样的情况一概不知,虽然可以完全推到失魂上去,但在至亲面前也很容易露馅,他摇了摇头,“我不记得我家人长什么样了。” 高以纯看他这样带着慌张和忧虑样子不禁心疼,拉住了他的小手:“好元宝,横竖咱们谁也不知道你家里人是怎么样的,难保不是骗子呢,你认为是便是,你说不是……那边不是!” 两人带着心事回来,跟穆云舟一起到他家去,也是其他难民一样的木头房,房顶和四周都堆满了玉米杆,这样能够挡住寒风,尽可能地保暖,缺点是容易引起火灾,所以各家的木屋相聚甚远,收拾起来的积雪就都堆在各家中间,一旦哪家真烧起来,也不会连到其他家,而且还可以立刻取雪灭火。 走进木屋,里头又矮又暗,分作内外两间,外头有个火塘,就是挖出来的土坑,左右累着砖土,里面可以烧火,既能取暖,有些条件的,还可以自己做伙食。 里屋有一张木板床,上头薄褥薄被,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躺在那里,不住地呻|吟。 穆云舟在床前轻声唤道:“娘!娘!孩儿给你请郎中来了。” 第129章 亲娘找上门 穆云舟呼唤数声,炕上的妇人才睁开眼睛,她和儿子一样,身上都穿着破旧的单衣,冷得瑟瑟发抖,神智已经有些烧得迷糊了,努力地看可几眼,重又闭上,颤巍巍地说:“儿啊,找着你弟了?我这一辈子,也算享着富贵了,等我没了,你在前边打幡,让你弟抱着我的牌位……”几句话的功夫,就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看那样子,竟是眼看就要一命呜呼了。 穆云翼越发地心慌,看这情形,这对母子竟越发地是原身的母亲兄长了,然而他不想认也不敢认,一来怕被对方翘楚破绽,万一扯出妖孽之类,虽然也有法子应对,但恐怕也要对自己的名声大受打击,弄不好别人以后都要远着自己了。二来自己是打定主意找个帅哥过一辈子的,即便不是高以纯也会是别的男人,有这么一个老母,兄长在上面压着,肯定会无比艰难的,其他事情也会颇多掣肘。三来对方即便是这个身子的母兄,跟自己也没关系,平白多个亲妈,谁都不会愿意。 他看了看高以纯,高以纯脸色阴沉似水,也看了他一眼,穆云翼以为,自己若是眼见着亲娘不认,不说别人,就是高以纯也会第一个瞧不起自己,将来可就要真的身败名裂了。 这身子的家人一直是压在穆云翼心头上的一块大石头,这会子心慌意乱,把平日的沉着冷静全都丢光了,勉强深吸了一口气,问胡君荣:“你看老夫人得的是什么病?” 屋里黑暗,胡君荣没看到高以纯和穆云翼二人的脸色,听穆云翼发问,便过去切了脉,然后搓着小胡子摇头晃脑:“老夫人原无大病,不过是身体虚弱,想是从北边过来,一路劳顿,风霜交加,风寒入体,更兼思念幼子,心火上亢,若依我说,不过吃两剂药也就好了。” 穆云翼道:“那你快去城里百济堂请张大夫过来一趟。” 那穆云舟一愣:“你们不就是大夫么?何须再进城去请别的大夫?”随即担忧道,“这医药银子我们可是拿不出来啊。” 穆云翼摆手示意不用他管,向胡君荣道:“你还不快去!就说是我请的!” 胡君荣不满地嘟囔着:“不过是风寒罢了,看过几本医术的谁不能治?”不过他可不敢得罪穆云翼,只得怏怏地去了。 穆云翼跟那穆云舟道:“我们这位胡太医是骨科大夫,若是说正骨捋筋,那是再高明不过的,但是这种妇人内科,却是非他所擅长。咱们且略等一等,百济堂的张大夫医术高明,妙手回春,定能把老夫人治好的。” 穆云舟不好意思地道:“那就多谢小兄弟了,我只知道方才那位是胡太医,这位兄弟人称高三郎,不知小兄弟您……” 穆云翼摆摆手:“贱名不足挂齿,人家都叫我小先生。”说到这里不禁脸红,小先生别人对自己的尊称,哪有直接让别人这样叫自己的,不过眼前也顾不得太多了,转头看见高以纯正盯着这边看,脸色越发地阴沉了,不禁又是一阵心慌:以纯哥不会因为这个,就鄙视我吧? 穆云舟道:“小先生?我听说这城里有个大名鼎鼎的说书小先生,名叫穆云翼,不知您可认得?”不等穆云翼说话,便接着道,“实不相瞒,我也有个兄弟,叫做穆云翼的,去年秋天家里失火,他趁乱走失,被拐子拐走,我们家四处寻找不得,老母也一股急火,重病在床,这一年多堪堪将养过来些,又赶上灾荒,因家产皆在大火里烧尽,只能背井离乡,南下逃难,流落到这里,天幸听说这里也有个同名的小先生,说起来跟舍弟十分相近,本想进城去看,只是等闲进不得城门,小恩公你既然也称为小先生,想必跟他有些关系,不知能否设法,让我们见上一见?若真能与舍弟相认,一家子骨肉团圆,再下必定感怀小先生大恩!” 穆云翼听他说出这些话来,霎时间连腿都软了正不知该如何作答,高以纯忽然道:“你说的那人我认得,且先在这里稍等,我们去去就来。”说完一把抓住穆云翼就往外走,疼疼疼一直跑出这万福村,上了怪松坡,到了大雪地里方停下来,转过来满脸严肃地问,“你可认得他们?” 穆云翼摇头道:“我记不得了,不过看他们那样子……” “一丁点的印象都没有?”高以纯又确定地问。 穆云翼又急又忧都要哭出来:“一点印象也没有的!” 高以纯沉吟道:“这厮十有八九是个假货,故意设局,跑来诓咱们来了!” 穆云翼正烦心怎么跟高以纯解释,是死不承认把这事赖掉,还是把两人接回家里,认下亲人,忽然听到高以纯这么说,立刻瞪大眼睛张大了嘴,差点把下巴掉在地上:“你你你……你为啥这么说?” 高以纯道:“当初你刚被我捡到的时候,你被拐子拐的时候受了惊吓,家里头的事情都不记得了,浑浑噩噩的,不过后来跟着我在一起的时候,无意识地说出来过,你在家里也有一个哥哥,穿着铁甲,手持长矛,成日里骑马,跟我一样对你好,还有个弟弟,总是抢你的东西,不如小五好,依照你的说法,你的亲大哥肯定是个大将军一类的武官,这人身上确实书卷气太浓,身上的气势连镇上的屠户也不如。而且他手上也是手指上有老茧,虎口处却没有,决不是能舞刀弄枪的,而且我这一年多来,不止一次地跟过往商人打听过,你那身衣服的云锦料子是上用内造的,普通的人家即便有再多的钱也是买不到的。这对母子俩,恐怕没有那么大的福气呢,否则单凭一大把火,也不至于就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穆云翼听他这么一分析,立刻由开始的惊诧转为心里一松:“以纯哥你说得对,他们肯定不是我的亲人的,我说过,我的亲人只有你和小五……”念叨了几句,复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穆云翼这个名字是我穿越签的名字,至于这个孩子本身叫什么只有天知道,这人自称叫穆云舟,很明显是就这我这个名号说出来的,很明显就是个假货,不过这个身子和我本身重名倒是也有可能……他一时沉吟,寻找其中的破绽,又跟高以纯说,“他们肯定是假的,咱们不必理会他们,等待会张大夫来,让他给一剂药也就是了。” “那也不成。”高以纯跟穆云翼说,“这件事很明显是他们故意为之,跑到这里冒充你的母亲兄长,一则是他们自己贪图富贵,想要攀亲,二则是有人指使,来拿捏你,谋夺你的家产,不管是那种情况,他们不达目的,不能罢休,即便咱们不理不睬,他们也会自己宣扬出来,到时候你这位仁义无双的小先生,竟然置自己的母亲兄长在城外受苦却不管不顾,可就要身败名裂了!” “好毒的计策!”穆云翼大怒,这回他也反映过来,“你看哪一种可能性更大一些?” 高以纯道:“看他们的样子,必是做足了准备的,待会恐怕还要说出项圈的事来,若是外人,绝不可能知道得那么熟悉,而且时间、地点,有那么巧合,那两人倒也像是大户人家的样子,依我看,十有八|九是我那位二伯的手段,咱们待会回去,先不动声色,跟他们套问一番,再作打算,如果他们知道的并不太多,那就跟我二伯没关系,如果事无巨细,全都知道,那必是二伯所为无疑,到时候说不得,还要先认下这门亲,然后再将计就计了。” 两人回到木屋里,一个小心观察,一个正面说话:“我们方才出去商议了一件事情,让你久等了,颇有失礼,还请见谅。” 穆云舟忙说无妨,高以纯问他:“方才听你说你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他除了叫穆云翼之外,可还有什么其他的特征?这望城县我也算是熟识的,但凡有些名气的我都知道,你说得详细些,我们也可以帮你寻找。” 穆云舟道:“我那个弟弟,自幼聪颖,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唐诗,七岁时熟读四书五经,八岁时精通诗词歌赋,他出生在乙卯年秋月,今年方得十一岁,走失的时候,穿了一身云锦色小袍,脚上一双鹿皮靴子,脖子上带着一个金项圈,下面还带着状元及地的金锁。” 高以纯又问:“那你知不知道他身上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记号?比如他右足心上有几颗痣的?” 穆云舟道:“我弟弟左脚底有三颗痣,脚掌上两颗,脚跟上一颗。” 高以纯跟穆云翼对视一眼,穆云翼因为在县城里讲高家的事,关于他的事情,穿得沸沸扬扬,知道一些倒也不稀奇,不过连脚上有几颗痣这样私密的事情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两人已经可以确定,必是高学解出的狠招了。 第130章 接妈进门 不大会的功夫,张大夫来了,给那妇人诊断了一番,说得跟胡君荣差不多,也是心火旺盛,外感风寒之类的话,然后开了一个方子,高以纯给了五十文送向门外,那穆云舟也千恩万谢地在后头跟着,穆云翼忖度着如何见招拆招,那妇人忽然在床上喃喃地呼喊:“儿啊!我的小宝!你在哪儿啊,娘,想你啊!我的儿啊!”一边说着一边呜呜地哭。 穆云舟听见他娘喊,快步从外面进来,到了床前劝慰:“娘,娘!儿子在这呢。” 妇人紧紧地攥着他的手,哭着说:“你去把你弟弟找回来!要是再找不到他,我也活不过今年了,就到地底下见你爹去!我的老头子啊,我把小宝给弄丢了……” 她这里哭天抹泪,穆云翼跟高以纯对视一眼,定下计策,目视胡君荣一起出来,把方子给他:“你拿着房子去抓药,然后到松林街等着我们,那药且不忙煎。” 胡君荣结果药方,又开始嘟囔:“我不就说的是这么回事,那姓张的也不比我强,何必还要找他去,让我白跑了两趟不说,五十文银子也给了外人了,咱们自己留着多好。” “快滚!”穆云翼笑骂,作势欲踢,胡君荣吓得转身飞跑而去。 这时候穆云舟从屋里出来,再次鞠躬拜谢二位恩公,高以纯问:“你要进城找你弟弟,我且问你,你们家一共几口人啊?” 穆云舟斩钉截铁地道:“现在就剩下我和母亲两个人了。” “原来呢?原来有几口人?”穆云翼追问。 穆云舟看了他一眼说:“我父亲前阵子病逝,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丢了的弟弟。” 穆云翼点点头:“你要找的那小先生,就是我,我姓穆,名云翼,去年秋天被拐子拐到这里,关于家的事情已经都不记得了。” 穆云舟脸上先是惊讶,继而转为大喜,过来蹲在地上,两手抱住穆云翼肩膀仔细打量:“你是小宝?你是云翼!我说看着你这么面善呢,弟弟!弟弟!娘,我找到……” “且慢!”穆云翼将他止住,“虽然咱们双方说的话都能对上,但你们记得我,我却不记得你们,毕竟是亲生母亲,不能乱人,若是日后发现差了,可就成了笑话了。” “这还有什么错的,我有家谱啊!”穆云舟说着翻身进屋,不多时拿出一个家谱来。 穆云翼翻了翻,从纸张上看不出破绽,从人名上也看不出破绽,但是这个笔体明显就是高以直的笔迹,心里头不禁觉得好笑,心说高学解啊高学解,你不知道我有多大学问,以为我只是会编故事的小孩子,却是在这里露出了马脚。当初穆云翼第一次跟四房的人动刀的时候,曾经让高学证写证据,高学证不会写字,就把高以直找出来代写,那上面的字迹就跟着家谱上的一样。 原来在高家,高以直的书法是最好的,连高学解写的也不如他,当初穆云翼的字拿到上房屋里,高以正赞叹不绝,高以直颇为不屑,也是有理由的,倒不是说高以直写的比穆云翼好,而是他向来以书法自傲,看到同样写的好的人,自然不服气,要贬损几句的。 高学解以为,穆云翼家里非富即贵,家谱定然做的工整,特地让高以直来写,哪知却是弄巧成拙,穆云翼是见过高以直的笔迹的。 穆云翼把家谱拿过来看一看,反手又交换给穆云舟:“就算如此,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有的是,也不能就证明我就一定是你弟弟。”穆云舟又说项圈和脚底有痔的事,穆云翼一一反驳,“这两件事知道的人可不少,并非什么极隐秘的,我且问你,我身上还有一个地方有胎记,你且说说是在哪里?” 穆云舟勃然大怒:“你走丢之后,母亲夙夜忧叹,又颇自责,哭得眼睛都快瞎了,这次逃难路上,仍然念念不忘,让我找你,如今菩萨保佑,终于找到了你,你竟然不认!想是你看着咱们家穷了,你在这里却是人人称颂的小先生,瞧不起我们,俗话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现在竟然嫌弃起自己的亲生母亲来了,罢罢,从此以后,我们家只当没有你这个儿子吧!” 他说完一甩袖子就要进屋,穆云翼知道,只要自己一走,他后脚就要开始四处传播自己嫌弃亲生母亲的话来,到时候再把他那几条证据一说,再加上他跟自己这副连相的眉眼,多数人恐怕都是要相信的,等时机成熟了高学解再站出来发力,到了那时候,自己和高以纯都要身败名裂,起早贪黑攒下的这点家产也都要被人谋夺了去。 因此他很快转了笑脸,拉住穆云舟:“且慢,我还有话说!” 穆云舟怒气冲冲地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穆云翼红着眼圈,十分诚恳地说道:“我这么小就流落在外,焉有不想家的?遇到亲娘亲兄焉有不认的?只是因失了记忆,不能确定罢了,况且现在她有病在身,你们又是这么个光景,我也不能不管,否则若日后确定,当真是我亲娘,却是我天大的罪过了。所以我的意思是,你们跟我进城,先到我家里住下,把病养好,等我能够确定了,咱们再相认,到时候若真是了,那是皆大欢喜,即便不是,我也只当做过一场功德,岂不是好?” 穆云舟听他虽然不肯认清,却也答应接他们进城,这计划便完成了第一步,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说“即便不是,也只当做一场功德”,这话更让自己放心,想是日后被识破认出来,也是没有大事,只当是认错了的,因此便勉强答应,“虽如此,我还是要进去跟我娘商议商议。” 他进去不久,那老妇人就有喊出了:“儿啊!小宝!你不肯认娘吗?我苦命的儿啊!” 她在里边哭喊了一阵,穆云翼始终不肯进屋,过了半晌,穆云舟又出来说:“娘悲痛欲绝,被我暂时劝住,你到底是个怎样的章程,且办起来吧!” 穆云翼立刻和高以纯回城叫车,然后兵分两路,高以纯去松林街把他俩当日住的正房东屋里间收拾出来,准备给老夫人住,穆云翼则雇了一辆骡车去万福村接人,那妇人拉住穆云翼的手就不放松,众目睽睽之下,一口一个“儿啊”叫得那叫一个亲,一路上被许多人看见,引得大家纷纷议论:小先生的娘亲找来了? 穆云舟也二弟二弟地喊个不停,显得亲热无比:“当年你才那么大,到我的书房里,把一本刘翰林亲笔签过名的论语都给撕掉了,父亲要动用家法打你,还是我拦着不让,后来我就开始拿着你的小手教你写字……” 穆云翼笑得满脸幸福,真仿佛找到亲人了一般,还特地让骡车往茶楼那边绕了一圈,让安小北挑着上好的点心拿了四匣子,瓜子、松子、榛子、核桃各二斤,看见人多起来,那妇人更是儿子儿子叫得欢,弄得人人都知道穆云翼的亲娘找来了,纷纷拱手祝贺,范举人等人更是说:“这是大喜事啊,你非得好好庆贺庆贺,今日不便,改日我当登门拜访老夫人。” 穆云翼喜滋滋地,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现在还是想不起来,因当初磕了两回脑子,对父母家里的印象那是一点都没有的,不过他们说的跟我的遭遇都能对上,想来是不会差的吧。” 到了松林街,因小五他们都在上学,商益和马乐在茶馆说书,高学红在火锅店帮忙,因此这里只有胡君荣和高以纯等着:“房间都收拾出来了,还请夫人进屋休息。” 那妇人倒也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太太,走起路来,一板一眼,颇有风度,只是拉着穆云翼的手不肯放松,一个劲地哭。 高以纯让胡君荣把药煎上,又到后头的小饭馆要了四菜一汤,用食盒提了给穆云舟母子用。 穆云翼很是不耐烦,如果不能确定还好,既然已经定了是假的了,如何还能有耐心陪他们演戏,因此找了个借口出来,就不想再回去了,只让胡君荣去照应,跟高以纯到西屋说:“人已经弄回来了,下一步该怎么办呢?我可不想让他们在咱们家里头过年。” 高以纯道:“明面上你只负责把戏做好,暗地里的事情都交给我就行了,放心,过不了年的,否则衙门也要放假了,闹闹腾腾的,麻烦娄县令也不好。” 穆云翼带着膈应和恶心在这里演戏,到了晚上,高学红和小五他们都回来,便给大家相互介绍:“这位可能是我的母亲,你们只叫穆阿姨、穆祖母就好,这位是我兄长,你们该教母伯父。” 于是大的小的一起过来见人,穆氏又哭:“小宝你还不肯认我。” 高学红不知底细,颇为劝慰:“嫂子你莫要着急,元宝是个心善的,对我们都这样的好,更何况是自己的亲娘?他头磕了两次,被拐子拐来的时候,又受了很大的惊吓,家里头的事情全都想不起来了,你莫要伤心,等过些日子他想起来了,就什么都好了,再没有不认你的。” 第131章 谋夺房产 穆云翼虽然腻歪见这两个冒牌货,不过高以纯仍然让他每日来虚与委蛇,沟通感情,不过略坐一坐,便找借口回来继续读书。那妇人自服了两次汤药也就好了,开始几天还有些担心,不敢妄为,等连过了十来日,母子商议:看穆云翼那意思,并未察觉出咱们的真意,只是不认得咱们,怕生又腼腆,因此不常回家里来罢了。 二人把心放下,那妇人做了一双鞋子,大张旗鼓地跑到火锅店里头给穆云翼送去,让众人都知道小先生的亲娘心疼儿子,亲手给做了一双鞋。穆云翼装作一副十分感动的样子,虽然仍不肯叫娘,但回到松林街,却把大家都叫过来训话,让他们尊敬老夫人,不许怠慢,否则的话必要严惩! 看着一群小孩子规规矩矩地给自己磕头喊奶奶,蒋氏心情大好。这日穆云舟出去跟人接头,正是高以直:“我二叔问你们,什么时候能够拿到两处宅院的房地契!” 穆云舟有些为难道:“他到现在还不肯相信我们,不肯叫娘,贸然开口,恐怕……” “恐怕个屁!”高以直一巴掌抽在对方脸上,打得“啪”地一声脆响,“没用的狗东西!这眼看着就要过年了,明年二月份他就要入场,我二叔要你必要年前把他们赶出去的话你都忘了?难不成是住在那里当老夫人当得性起,忘了自己的本来身份了吧?”他用手指着穆云舟的额头说,“不要忘了,你就是我们高家的家奴,卖身契还在我二叔手里拿着呢,要是敢起什么别的心思,我们先扒了你的皮!” 穆云舟情急之下,直接跪在雪里:“二少爷,我们自然知道主人的意思,也一直尽力而行,只是时间太短,那小子又是个极精怪的,一旦弄巧成拙,我们丢了性命是小,坏了主子的事是大,所以还请二少爷指点迷津。” 高以直看着跪在地上向自己哀求的男人,心中涌起一阵快|感,他捏着穆云舟的下巴,恶狠狠地说:“他不承认没关系,你们只在外头把声势做足,让所有人都认定云婆子是他娘,他又拿不出不是的证据来,到时候随便拿捏,他若敢不应,就是不孝,我二叔之所以奈何不了他,就是因为他有诺大的名声,一旦名声扫地,我二叔收拾他们两个狗崽子就跟捻死两个臭虫一样!懂不懂?” 穆云舟讨好地点头:“懂了懂了,多谢二少爷了。” 看着这样一个英挺的青年这样跪着讨好自己,高以直不禁自腹下升起一团火气,抬手又抽了对方一个嘴巴,然后揪着头发,把一口唾沫吐在对方脸上:“贱人!走,跟我往启明客栈去,把本少爷伺候好了,等这事办完,我跟我二叔说说,自然给你好处,要是伺候不好,仔细你的皮!” 穆云舟不敢反抗,跟着高以直去了客栈,被他爽了三次,把这位小爷伺候好了,方拖着疲惫的身子,一瘸一拐地回到松林街,把高学解的意思跟扮演穆云翼老娘的云婆说了,云婆也愁眉苦脸:“这事不好办,时间太紧了,那孩子又猴精八怪的。”只是看儿子脸色不好,走路又是那个姿势,知道又受了委屈,叹了口气,“也只好拼力一搏了,若是不能办成,二老爷可饶不了咱们。” 晚上云婆亲自下厨,让儿子去请穆云翼吃团圆饭,就在饭桌上,跟穆云翼说了不少好话,哄得穆云翼眼泪汪汪,眼看火候到了,方说道:“我是你的亲母无疑,其实你自己心里肯定了的,只是不好意思喊我娘。”说着给穆云翼夹了一块鱼肉,满脸的慈爱,“这些日子,我看这里,很多地方都颇有隐患,你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守着这么一份家业也太艰难,过去我常听你爹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些眼红的人保不齐要背地里使绊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穆云翼的脸色,见他连连点头,深以为然:“我流落到这里,无依无靠的,那也没法子,眼前也只能这么着,走一步算一步吧。” “那是过去了!现在娘不是在这呢么?若依我说,你不如把房地契放在娘这里,由娘来给你保管,将来等你成年了,再交还给你,这可就什么都不怕了!当然这只是为娘的替儿子操的一片心,你若是仍旧疑我,那就当我没说罢了!” 穆云翼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穆云舟,说道:“其实我一个人在这里,举目无亲,又这么小,什么事也办不成,这些日子我也看出来了,你们是真心对我好,凡是我没想到的,你们都帮我想到了,我没办到的,你们也都帮我办到了,我嘴上不说,心里头也是很感激的,你们有家谱,情况又那样的吻合,十有□□就是我的亲娘,即便不是,我也认你们做了干娘,孝敬您也是应该的,那房地契我明日就给您送来,不单是替我保管,大哥哥也到了成亲的年纪,将来东厢房腾出来给他娶亲,西厢房给我留着将来办事情用就行。” 这娘两个没想到事情竟然这般顺利,一时之间反倒有些惊疑不定,直到第二日穆云翼真的把房地契拿来,方确定是真的。除了松林街这套宅子的房地契之外,还有上清河村高家大院那两间房子的房契,以及三十亩地契。 云婆翻看了一番,又问:“你那火锅店的怎么不见?” 穆云翼道:“那火锅店是以纯哥的,我只是借住在那边。” 云婆只得做罢,等穆云翼一走,就把房地契都交给穆云舟,让他拿去交给高以直。 高以直这些天一直住在县城西南角的启明客栈里,除了每日温习功课,准备明年科考之外,就是跟穆云舟联系。他当年故意教夏琦娈|童,甘愿雌伏身下,为的是贪图夏琦的银子钱,实则心里头又是自卑,又是羞恼,这回总算能在穆云舟身上找到些平衡感,是以每一见到他,必要折磨羞辱一顿,动辄便是一记耳光,打得又响又脆,或是拳打脚踢,毫不留情。 穆云舟每次来见他,都是在心里头万般发怵的,这回拿到了房地契,仍是惴惴。 高以直接过去,发现竟然还有高家大院里头的两间和三十亩地契,顿时又惊又喜,到现在高家还都以为,这两样东西是高以纯的名头,没想到早已经变更到了穆云翼的名下,但不见火锅店的房地契约,不禁又暴怒起来,向穆云舟质问,穆云舟刚解释了两句,就被他一脚踹倒在地,连往肚子上狠踢了十几下:“没用的狗奴才!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 穆云舟只得跪在地上,把地板磕得砰砰山响,连声求饶。 高以直揪着他的头发,吐了他满口唾沫:“狗奴才!你给我记着,再给你三天时间,去把那火锅店的房地契给我弄来,别拿什么不是那小|逼|崽子的话来支吾,我们家三郎哪里有本事能挣得到一处宅院呢?必定全都是他的,况且就算寄在三郎名下,也是他做的主的,你只向他施压便是,我二叔说,必要让他们在外头大雪地里过小年方罢!” 穆云舟拖着一身伤,回到松林街跟老母商议,云婆子也没有主意:“那孩子既然已经那么说了,火锅店不是他的,我们却又如何能要得过来?说不得软的是不行,只能来硬的了,依着高二郎那话,高三郎是挣不得钱的,必是借着云翼的光,咱们只以云翼亲娘的身份去压他,他若是知道羞耻的,必会把房地契拱手送来,若是不知道羞耻的,咱们也毁了他的名声,让他买卖做不下去。” 穆云舟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得让他母亲来闹,收拾了一番,直往菁华大街过来。 却说这日,因范举人一再让穆云翼找来亲朋好友庆祝一番,穆云翼昨天把房地契送出去,今日便发请柬,请了相熟的好友,摆了六桌火锅,连姜瑜都请了来,一起庆祝自己找到亲娘,正说得热闹,忽然见两人进门,穆云翼立刻迎了过去:“娘亲怎么亲自过来了?我正要打算让人雇了骡车去松林街接您和大哥过来呢。” 云婆子听他喊自己“娘亲”,心中越发有底,大摇大摆地走到当屋,拉了把椅子坐下,颐指气使地让伙计上茶,穆云翼又要给她介绍范举人等认识,这云婆子道:“罢了罢了!我可不敢认识你的朋友!横竖你现在也大了,又瞋着我管你的闲事,越发跟我生分,那也不用说了。” 穆云翼惶恐万分地道:“娘亲这话是从何说起啊?” 云婆子道:“我因你年纪小,掌握这么多钱财,难保没有那些眼红心黑的家伙惦记着,好心要提出来替你料理料理,你却只给了一半,剩下这铺子的不给也就罢了,还偏偏拿话来骗我!难道我这亲妈还能骗自己儿子的东西不成?你即然这般疑我,我也受不得你的礼,说不得,明日就和你哥仍到城东万福村去,哪怕是吃糠咽菜,也强似在这里受亲儿子的挤兑要好。” 穆云翼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哭泣道:“母亲这样说,越发让儿子无立足之地了!我自去年被拐子拐出来,满目无亲,似浮萍漂流,无依无靠,日夜都盼着能与家人团聚,他乡遇故知尚且是无上喜事,更何况重见母亲、兄长?您要帮我保管房地契,我并没有拖延,已经都给了您了,只是这铺子却不是我的,契约上写的是以纯哥的名字,当日他捡到了我,是我的恩人,我总不能把恩人的房产也交给自己母亲保管吧?这却要让儿子陷入不仁不义了。” 第132章 云婆底细 “混账!”云婆子一拍桌子,厉声喝道,“难道母亲会让你陷入不仁不义么?那高三郎帮过你是不错,对你有恩也是的,只是这处房产,少说值一千两银子,你就都给他了?他就那么心安理得地生受了?你只把他叫过来,我倒有几件事情要问问他!” 穆云翼连声哀求,他这些日子被高以纯当儿子养,穿衣吃饭,倒水磨墨,只要高以纯在身边的全都替他做得周到,就差躺在那里直接等着喂饭了,越发地白嫩可爱,这会跪在地上,胖乎乎的小脸上满是雷珠,小小的身子哭得一抽一抽地,既让人看到是对亲情的渴望,又不愿意背信弃义,左右为难的样子,让人见了无不心疼。 这云婆子说着就要往后院闯,去寻高以纯说话,范举人自觉是穆云翼半个先生,站起来说话:“老夫人请了,我是……” “我管你是谁!”云婆子现在急于找到高以纯要房地契约,虽然看着范举人穿着不凡,但既然是穆云翼的朋友,她也不必给面子,因此说起话来丝毫不留情面,穆云舟连着被高以直折磨,她看着心疼,所以这会不管不顾,把泼妇的本性狂飙出来,一根手指几乎戳到范举人的鼻子,“你可是要替那高老三说话的?你们这群王八犊子,欺负我儿子年幼,合起伙来算计他辛苦挣下的家业!缺了大德杀千刀的老狗|逼!早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范举人除了当初屡试不第的时候,被他做屠夫的岳父这样骂过之外,已经有十来年名听过这样的骂街了,顿时脸色铁青,说不出话来。 这云婆子也是个精明的,她这一番话,直接把范举人他们给定义成外人,而他作为穆云翼的母亲,那是自己人,娘两个再怎么闹矛盾,也轮不到外人插手,不光是他,就连原本想要说话的赵员外几个这回也闭了口,都在心里暗想:穆云翼那样一个谪仙般的小人儿,如何有这样粗俗不知礼的母亲?就凭这个泼妇的行状,能培养出穆云翼这样好的儿子么? 说话之间,云婆子已经开始要冲向后院,被穆云翼从后头抱住大腿,她抬起脚踹在穆云翼胸口,说起来她也十四多岁的人了,又是裹得小脚,倒也没有多大力气,不过穆云翼顺势往后跌去,在地上连滚了几滚,后脑勺磕在桌子腿上,登时就不动弹了。 清明他们四个赶紧过来把他扶起来,捋前胸抹后背,好容易救过来,穆云翼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跪爬过去,大声哀求。 云婆子掐着腰冷笑一声:“你这个不孝的小杂种!为了一个外人忤逆老娘!早晚狼掏狗扯,五鬼分尸!还敢在这里装死吓唬我!我就真的打死了你,那也是有礼在我!” 穆云翼又向穆云舟哭求:“大哥哥,求求你劝劝母亲,这铺子真的不是我的啊,母亲就算是要我的命,我给了就是了,只是别人的东西,万万不能要的。” 穆云舟道:“好弟弟,你被那高三郎偏了还不自知呢,他欺你年幼,诓了你这样大的一处房产,我和娘帮你讨回来才是正理呢。” 他搀扶着云婆子往后院硬闯,穆云翼阻拦不住,只得让他们去了,穆云翼只是跪坐在地上哭泣,范举人过去搀扶他:“云翼,你莫要……” 话未说完,店铺大门就被打开,高以纯和岳捕头带着四个捕快混着风雪闯进来:“元宝!”高以纯一眼就看到地上哭得泣不成声的小人儿,虽知道是故意演戏,也是心疼得不得了,两步就窜过去把他抱住,“元宝,你怎么了?” 穆云翼哭道:“以纯哥,我对不起你,我娘非要找你,想要你这铺子,呜呜……” 高以纯心都要碎了,赶紧给他擦眼泪,扶他到椅子上坐了:“元宝,你别哭,她不是你娘,是冒名顶替的!” 这下子一屋子人全都张大了嘴,范举人问道:“何以见得?” 高以纯道:“我是照顾元宝时间最长的,只觉得那对母子不像是能教出元宝这样孩子的,就托朋友在暗地里打探了一番,果然这是个阴谋,他们故意装成元宝的亲人,来谋夺元宝的家产。” 穆云翼道:“以纯哥,你可有证据?” “有证据!我已经给了曲师爷,托他呈交给娄县令,要不然岳捕头他们也不会跟我来了” 岳捕头问:“他们娘两个人呢?”众人都指说后院,他立刻带着那四个捕快奔后院而去,很快就把二人擒住,上了链铐,那两人大声狡辩,被岳捕头用刀鞘磕了两下,“有什么话,到了衙门跟知县老爷说去!”又冲穆云翼抱拳,“小先生,我先去了,回头元宝你写一份状子交给娄县令,作为原告,把手续补全。”说完便雷厉风行地押着两人去了。 好好地庆祝穆云翼母子团圆的喜宴,转眼之间成了这副光景,穆云翼仍旧哭得像个泪人似的:“我虽然不记得家里的事了,但也总想着有生之年能与父母团圆,本来以为老天爷开眼,见着了母亲兄长,即便跟我要房产地契我也都毫不犹豫地给了,只奢望着能略享天伦,哪成想……哪成想竟是这么个光景。”他抱着高以纯放声大哭,“以纯哥……呜呜,我宁愿她这样,也最好是我亲妈,呜呜……爹啊,娘啊,你们在哪里……” 他想起了前世的父母亲人,动了真感情,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六桌宾客见了,也都有不少落泪,范举人带头过来劝慰一番,又说了许多将来必定能与父母团聚的话,并且保证明日必定要去县衙旁听,无比要把此事弄个水落石出,然后便都散了。 他们走后,穆云翼兀自哭得一抽一抽地,高以纯把他抱到后院,让人烧了热水给他梳洗一番,然后拉着他得手,柔声劝道:“元宝,你想家了?” 穆云翼摇摇头:“没有,不是说演戏嘛,我方才演得够真吧?” 高以纯揉了揉他的脸颊:“我看得出来。” 穆云翼随后写了状子,告高学解、高以直指使家奴云婆子、李双喜冒充自己亲人,谋夺房地产业,托高以纯送到衙门,娄县令把状子和证据全都拿在手里,立刻签发文书,让岳捕头去拿人,高以纯早把高以直的藏身之处寻到,岳捕头到了启明客栈,把高以直锁拿回来,关在牢里,另一路罗捕头则带人马不停蹄往莲花乡抓高学解,连夜带回县城。 第二日,娄县令升堂,穆云翼作为原告上堂,陈述因由,娄县令命先带云婆子,云婆子还不承认,只说自己确实是穆云翼的亲娘,后来又改口,说自己确实有个叫穆云翼的儿子,去年被拐子拐走了,也这般大,自己是认错了人了,哪知高以纯早已经把她的老底都掏出来了。 原来这云婆子本是京城里王公府里一个公子的奶娘,因犯了错,被贬到黑山那边的庄子里,这两年那边自然灾害不断,那王公府里也没落下来,就开始裁人,把他们一大批人都给卖了出来,正巧高学解和高学成去府里办事,想要给高学成买个书童,结果在人牙子那里看到了跟穆云翼长得极像的李双喜,便给买了下来,又制作了家谱等物,让他们当做难民到城东万福村来做事。 高以纯先在难民之间打听,又偷偷往上清河村里探问,得知高学成买了书童,还特地让村里的玩伴故意去跟那书童打听,得知当时一起买的还有两个人,不过被二老爷带走了,他得了明信,又雇车赶去了一趟府城,找到那个人牙子,自称是高家的三公子,几天前从他这里买的人身上带着痨病,要找他打官司,那人牙子消息灵通,知道府里的官看中了高学成,不敢得罪,赶忙赌咒发誓地解释,又倒贴了高以纯车饭钱,把从这里买的三个人的底细全都给了高以纯。 娄县令把人牙子亲笔写的证据拿出来,云婆子这才认了,然后又带李双喜上堂,这李双喜却是不肯认罪,一口咬定穆云翼只有物证,没有人证,必是伪造的,被娄县令下令狠狠打了四十大板,反复昏死过去数次,他仍不肯认罪,娄县令又让云婆子上堂:“你母亲已经认罪,说明了你们的来历,跟原告证据相符,你要证人,实则她现在便已经算是证人!” 云婆子抱着儿子痛哭,劝他招供,李双喜也哭道:“娘啊,您糊涂啊,咱们若是不认,凭借二爷和五爷的手段,或许还能把咱们救出去,若是认了罪,可就万事皆休了!罢罢罢!既然你已经认了,儿子跟你一并认了就是,日后怎样,就听天由命吧!”于是母子二人把如何被高学解买到,如何使计策来算计穆云翼的房产,并要在小年之前把他撵出去,治得无家可归,等到明年还要让他不能参加科考的事情全部都招了。 第133章 最终宣判 娄知县令两人认罪,画了押,让捕快带下去,再带高以直,高以直自然矢口否认,只说家奴背主,跟穆云翼和高以纯串通起来,诬告自己,娄县令让云婆子和李双喜来跟他对峙,他仍然不肯认罪,也不承认自己成就收过李双喜给的房地契约。 娄县令大怒,让人带下去重打二十大板,高以直哪里经受得这个,只挨了七八下就痛得鬼哭狼嚎,竹筒倒豆子,把高学解的谋划前前后后全都招了,仍旧让他画了押,带到一边等着,然后又带高以直的小舅子白秋萌,那白秋萌才十四岁,上了大堂,只听得娄县令一拍惊堂木,当时就吓哭了出来,跪在地上,把高以直前日怎么把房地契交给他,他又是怎么连夜送到莲花乡交给高学解的经过,全都说得明明白白,娄县令照旧让他认罪画押。 最后带上高学解来,高学解是秀才,不能轻易动刑,不过前面的事情都已经明朗了,大家伙全都交代他是主谋,岳捕头去莲花乡的时候,还特地向那还乡御史家的小厮打听了一番,他跟穆云翼交好,也是出力办事,给了一串钱,那小厮就把高学解何时到他们家,又跟什么人接触,这几天都做了什么全都说了出来了,有口供在册。 铁证面前,高学解也无可辩解,不过仍然说是为了高家好,为了高以纯好:“高家的房地产业,如何能写外人的名字?我们三郎心地善良,被我外人蒙蔽,与家人长辈至亲骨肉反成了仇敌!如今他把他爷爷留下来的房地产业都改成了外人的名字,这让我如何对得起死去的三弟!” 穆云翼道:“那三十亩地和那两间房子,是你们昧下我的金项圈,还不回来,才顶来的。” 高学解道:“当初是如何约定的?看你们可怜,房子可以给你们住,地也可以给你们重,但是必须是在三郎的名下才行。” 穆云翼不服道:“那又是凭什么……” “都给我住口!”娄县令一拍惊堂木,打断穆云翼的话,“今日只审理生员高学解指使家奴冒充别人母兄谋夺家产一案,与本案无关的话不要说!” 最终,娄县令写了判词结案:云婆子和李双喜在得知家主密谋不法之后,不但不来县衙告发,反而听从主人指使,公然冒充别人母兄,谋夺家产,其罪不小,因是奴籍,娄县令并未直接处置,而是判给穆云翼为奴,他愿意留着就留,不愿意留卖给人牙子换钱也可。 然后是高以直,因高学解在莲花乡躲着,遥控这边,在县城里主事的就是他,很多事情都是他操持的,他想说自己是从犯,却也撇清不了,李双喜已经肯定是听他指挥,那家谱又是他写的,因此定了第二号主犯,判杖一百,徒三年。 高以直之后是白秋萌,因他年幼,还未成丁,又只是跑腿,只打了十板子,着父母领回。 最后是高学解,因他是秀才,不能直接定罪,而且也不能随意收押,只能勒令他待在上清河村,不许外出,然后写了文书,连同证据判词一起让人送到省里,交给上边的人处置。 穆云翼的房契地契全都追了回来,原封奉还,连同云婆子和李双喜的卖身契,那云婆子哭着过来给新主子磕头,李双喜也咬牙忍痛,被母亲扶着以头顿地:“小人过去也是身不由己,还望主子能够体谅,日后当牛做马,偿还罪过。”咚咚几下,额头就磕破了,“一切罪责,都是小人担着我娘年岁大了,还望主子高抬贵手,给她一条活路!” 穆云翼叹了口气:“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吧!”他让两个捕快帮忙,把李双喜抬到县衙前面的班房里,拿了半两银子给岳捕头和众位捕快兄弟喝酒,高以纯去雇了一辆骡车,把李双喜抬上车拉回松林街,穆云翼又把西厢房中间那一间收拾出来,给他们娘两个住,再让胡君荣送了伤药来,他们胡家最擅长治疗红外伤,这次却是对了路子,“你们先在这里住着,过去的事情,也就算了,只看你们日后表现如何吧,正好我这里还缺人,要是可以的话,就留下你们,要是不愿在这里,我就把你们卖给别家,若是再偷奸耍滑,或者是欺我年幼,或是再起别的心思算计于我,我自有一百种法子整治你们!” 他们娘两个,知道被判给穆云翼,这次算是落在后娘手里头了,不知道穆云翼要怎么报复出气呢,按照他们的设想,必让李双喜拖着稀烂流血的|屁|股,从雪地里爬回来,到了这里之后,能让他们在柴房里找个柴草堆睡也就不错了,说不定还要在脖子上栓了绳子,像狗似的睡在外面,他们是从大家族里出来的家生奴才,见惯了各种主子惩治奴才的手段,脱光了衣服抽鞭子,或是按在凳上打板子那都是常事,甚至还有各种各样让人想象不到的酷刑呢,譬如在鞋底往上钉钢钉,或是太阳底下长跪磁瓦罐,或是钢针扎手指脚趾,简直数不胜数,因此他们对于捏着自己卖身契的主子们,有一种从心底往外地恐惧感。 万万没想到的是,穆云翼竟然还花钱雇了骡车把他拉回来,又把厢房收拾出一间来给他们娘两个住,更把胡君荣找来给他治伤,这简直就是天大的恩典了。 云婆子跪在地上哭着忏悔自己的罪过,并且保证以后一定要好好用心报答主子。 穆云翼道:“你们也别高兴得的太早,我说够,我不听嘴上说的,只看你们将来怎么做。” 转眼间腊月将尽,已近小年,省里学政的批示终于下来,以高学解“德行有亏”革除了秀才功名,然后娄县令重新派捕快拿人,以此案主谋定罪,判了杖一百,流放两千里,本来要流放到陕西那边去,高家凑出一百多两银子来,上下打点,又交了赎罪银,才改判杖六十,到辽海卫服役,五年之后方可还乡。 要说这功名可不是随便就能褫夺的,秀才再小,也算是进了士大夫的阶层,他又不曾杀人,本来只夺人家产,也不至于被革除功名,只因有望城县四名举人联名上书到省里,揭发高学解逼迫失怙幼侄,并谋夺家产一事,再加上娄县令送去的证据和判词,上头才以“德行有亏”革了功名,高学成跑到府里头托关系,再往省里通路子都没管用。 高学解跑到东北白山黑水去给兵户屯田,要满五年才能还乡,而高以直是徒刑,要到黑山去挖井修渠,灭蝗救灾,三年之后才能刑满释放,本来若是交了赎罪银子也可减罪,最少减去一等,甚或两等,要是减两等就是杖八十,徒两年了,可惜高家砸锅卖铁凑出来点钱都用在了高学解的身上,到了他这里,可真是一点钱也再拿不出来了。 这叔侄俩谋算要在小年之前把穆云翼和高以纯撵出来到大街上过活,没想到自己确实在小年之前被押解离家,关在大牢里,等到明年春分之后,分别带上枷锁,押往辽海卫和黑山服刑。 高学解一直是高家的主心骨,顶梁柱,他这下子倒了,对于高家来说无异于是灭顶之灾,从上到下,成天哭天喊地,抹泪不止高以静和窦娇娥还牵头,当了几件首饰,换来银子雇车把高老太太拉着,一起到城里探监,见了两人各挨了一百杖,从脊背经双臀到大腿,全都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赤|身|裸|体地躺在骚臭湿烂的稻草上,有进气没出气的样子,不禁嚎啕大哭。 一行人又气势汹汹跑到火锅店来,进门就开始砸东西,堵在门口又哭又闹,穆云翼让高以纯躲在后院,自出来应对,高家人看他出来,顿时都有些发憷,高老太太和高学证挨过穆云翼的刀子,白莲花挨过穆云翼的棒子,时隔大半年未见,这回看他长得比去年身量稍稍抻高,越发白净优雅,像一个富家公子了,顿时又气又妒,又上来骂人,白莲花和高以静更是不管不顾地过来要抓花穆云翼的脸,她们怀里都揣着剪子,来时就预算要跟穆云翼大打一场! 然而穆云翼如今却改了脾性,他那双刀都不常戴在身上了,平时多放在书箱里,这回更不跟这群女人对打对骂,只向那些食客说:“大家不必惊慌,这群人是前日那高学解的家人,他们不满娄县令的判决,要来闹事,与你们都不想干的,且先靠边坐着,等我处理完了,再给诸位敬酒压惊,今日的饭钱,全都给各位免了!” 那些客人一听,纷纷起哄:“高家欺人太甚,前儿男人要夺人家产,这会又跑出一群女人来,真真是目无王法!小先生只管处置,若需要用得着的,尽管开口!” 这么一群人一起起哄,登时把高家的气焰吓回去不少,白莲花掐着腰大声喝骂,好给自己壮声势:“你这吃里扒外不要|逼|脸狗娘养的白眼狼崽子!要不是我们高家当初把你捡来,你早就饿死在大野地里,给狼掏狗叼……” 话未说完,周围就是一片嘘声:“捡回小先生的是以纯,每顿饭分一个窝头给小先生吃的也是以纯,跟你们这群老娘们有什么关系?腆着|逼|脸说瞎话!也不怕死了进拔舌地狱!”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误删了一条关于问红楼副本什么时候发的帖子,抱歉了,那位读者ID好像是“晦涩”? 第134章 村妇闹公堂 穆云翼身上的传奇故事,县城里几乎已经是妇孺皆知了,常去书馆听书和来火锅店吃饭的客人更是全都清楚,这会不用穆云翼开腔,这些人就把高家人给呛下去了。 白莲花和高以静、罗氏,以及高老太太也都不过是农家院里的妇女,到底没什么见识,立刻反驳大声跟众人对骂,反倒把穆云翼这个正主放到一边。 穆云翼不声不响地让谷雨跑去报官,不多时罗捕头就领着一群如狼似虎的捕快到了,这罗捕头跟穆云翼关系不远不近,向来没有岳捕头好,然而这次高学解一案,岳捕头得了不少好处,他看着眼热,又有四个举人联名上书的事,便也调转过来,开始有心讨好起来,这回正好岳捕头在外巡街,罗捕头在班房里当值,接到谷雨报官之后,立刻就带了六名捕快杀奔火锅店而来。 进了火锅店,见了这般情景,也不问情况,直接大锁链子往高学证、高以正叔侄两个脖子上一套,先把两个男人禁住,又去揪闹得最厉害的白莲花和高以静,这两个兀自不服,要挠捕快的脸,早被十几个大嘴巴抽得头昏脑涨,反抗不得,高以静也是昏了头了,竟然把随身带来的剪刀拿出来,捅在邱捕快肋条上,当场就见了血。 罗捕头顿时大怒:“这还了得!”亲自过去把高以静按住用绳子捆了,把这群人拖拽出去。 穆云翼跟随在他们后头,一起往县衙去,这么一行人哭喊喝骂,比唱大戏还热闹,弄得路上行人纷纷侧目,更有不少人尾随围观。 娄县令接到报案,一听又是高家的事,顿时就摔了一个茶碗:“大年根底下也不让人消停!升堂!升堂!” 不多时升了大堂,几个女人各自使了眼色,不等娄县令说话,她们便齐刷刷地一声喊,扯着嗓子痛哭:“青天大老爷!你可要给民妇做主啊!” 娄县令连拍两下惊堂木才止下来,直气得脸色发白:“你们竟然敢咆哮公堂!来啊,把刚才哭嚎得最响的三个妇人掌嘴二十!” 捕快们立刻过去把白莲花、高以静,还有罗氏拽着胳膊,揪定头发按住,然后左右开弓,一通狠抽,这几个还要说话,早被大巴掌给打回肚里,到最后只剩下嘤嘤痛苦,三人俱都脸颊红肿,口鼻流血,再被娄县令一拍惊堂木,连哭声也止息了。 娄县令这才开始问案,其实事情很简单,就是高家人不服判决,去报复穆云翼,到火锅店打砸闹事,有很多人都当场看见,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都问出原委。 娄县令拿出签子,扔了下去:“把高学证、高以正两个拉下去,每人重打三十大板!” 高老太太原本还想倚老卖老,这会子却惊住了:“为何打我儿子和孙子?” 娄县令道:“他们俩治家不严,管不住妻女自然该法,况且你犯了罪,因年纪大了,动不得大刑,也要由他们顶替!不许废话,拉下去给我打!” 高学证是个痞子,又只能偷鸡摸狗,欺软怕硬,自上公堂之后早就吓得堆软了,这会听说要打自己,顿时哭着连磕响头:“青天大老爷饶命啊!青天大老爷饶命!小人知错了!”又过去噼啪抽了自己媳妇罗氏两个嘴巴,然后一脚给踹倒在地,骑在罗身身上饱以老拳,“让你生事!让你生事!大老爷要判二哥和二郎,又没有咱们家什么事,让你跑来出头!” “啪!”娄县令把惊堂木拍得炸响,骈指向高学证,“你这刁民,竟然敢在公堂之上行凶!罪加一等。”他又拽出两个签字,“给我拉下去!拉下去!重大五十!” 捕快过来扯过高学证到偏堂行刑,旁边高以正裤子已经给拔下来了,两个捕快左右抡起水火棍往下猛打,高以正大声高呼:“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哎哟!” 动手的捕快笑道:“你连个秀才也不是,打你算什么有辱斯文!” 高以正又羞又气,再加上长年读书,身体孱弱,只挨了十三棍就昏了过去,这边高学证确实大呼小叫,杀猪一样惨嚎,闹得虽然欢实,却挺到二十八下才昏死过去。 捕快过来回话,娄县令动了真火:“用水泼醒,给我继续打!”这种打板子跟杖刑不一样,那个最少是五十下,而且从脊背到大腿,全都在打击范围之内,这种板子却是主打双臀,甚至有地方的酷吏,把皮打破,肉打烂,混合着鲜血一片片地往外飞溅,最后皮肉打光,再打骨头,直到把骨头打碎,骨髓乱涌。 这几个捕快虽然不是那种刁钻的酷吏,五十大板也不足以把皮肉全部打烂,但当初姜瑜那种棒小伙挨了四十下就差点疼死,这高学证挨了五十下,等打完之后已经是一滩烂泥,连哼哼的劲也没有了,那高以正挨了三十下,感觉比他还惨,连喷凉水,也不言不语,若非鼻孔还有气息,几乎已经是个死人了。 娄县令又将闹得最欢的白莲花、高以静和罗氏三个女人,每人打了二十大板,也是给打了个半死,最后将高学证和高以正收押,其余人等放还归家,着凑够五两汤药银子赔给邱捕快,七两银子赔给穆云翼,以抵偿砸坏的桌椅碗碟钱,什么时候把钱如数给了,什么时候放人,不然的话,高学证和高以正两个就一直在牢里关着。 高老太太当场晕厥过去,窦娇娥给她掐人中,捋胸背,好容易唤醒,然后让她在衙门口坐着,自己去雇骡车,把人都弄到车上,凄惨无比地回到家里。 高学成因为前几天往省里打点通路子的时候,求着几个同窗办事,这次到府里还席请客,第三天才带着书童回到家里,刚到村口就被侄子高以良给截住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把这几天的事情胡乱讲述了一遍,高学成听完心急火燎,赶紧回家,一进院子,就被一群女人的哭骂声刺激的脑仁疼,他也不管别人,只去上房找高老太太。 不过才几日不见,高老太太已经老的不成样子,躺在炕上抹眼泪:“五儿啊,你可回来了,呜呜,我老儿子回来了!”被高学成劝慰了半天,才终于收住眼泪,又喝住同样哭泣的几个儿媳妇,“小五好好地回来,你们闹什么闹?大白天里添晦气!呸!” 大儿媳妇佟氏过来就给高学成跪下了:“五弟!求求你,想法子把你大侄子救出来吧!我两个儿子都进了大狱,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让我下半辈子怎么活啊!”她两个孙子高致仁和高致孝也跟着哇哇地哭。 高学成不等说话,高老太太就不乐意,用比她们哭嚎更大的音量吼道:“你怎么活出去问你家老爷们去!平时闹腾地欢,那张|逼|嘴比谁都欠,还动不动就要拿刀砍这个杀那个,遇到事了就学那缩头王八,让咱们一群老娘们冲在前头!我们小五又不欠你们的!你还跪下来要挟人,小五,别你理她,就让她跪着!看他能跪到什么时候去!” 佟氏又给高老太太磕头,死命地哀求,高学成把她们娘三个扶起来:“大嫂起来说话。” 高老太太气哼哼地瞪了佟氏一眼,然后跟高学成说:“小五啊,要不你就去城里头看看,要是能的话,就把你四哥和大郎接回来吧,若是十分不能……也就罢了,总不能赘累了你自己的前程,你不是说府里的推官老爷有心年后就把女儿嫁给你么?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出了差错。” 高学成叹了口气:“我明日进城去看看情况吧,只是那罚的银子,还是得给的。” “我没有银子!”高老太太一摆手,“你就那么去,能救就救,不能救就算了!一个个都是畜生,老天拔地让我这当老娘的冒着北风烟雪跑去城里头打官司,我上辈子是造了孽哟!” 窦娇娥忽然说:“奶,我记得你在西屋里头还有两箱子嫁妆……” “那是给小五结婚预备的!打死都不能动!”高老太太一听说她们打上了那份钱的主意,顿时像一只炸了毛的公鸡,“不要|逼|脸的养汉老婆!好好的爷们都让你给带累坏了,现在进了牢子,不说平日里孝敬我,反倒来惦记我的棺材本!黑了心肝,挨千刀的小娼妇!要给他们交银子,你们自去张罗,反正我是一个子都没有!” 窦娇娥一言不发,去把佟氏搀起来,带着两个小孩一起回房商议去了,另一边罗氏也带着儿子出去张罗银子。她们都恨死了高老太太,平时大家挣来的钱都交给家里,现在出了事了就不往出拿钱了,大家的钱全都花在了高学解和高学成身上,其他人就只能死活凭他去。 当然以高老太太的聪明她也不是看不到这一点,只是她自觉二儿子败了,只剩下五儿子了,以后的希望都在高学成身上,所以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影响到高学成的前程,将来高学成好了,她也就好了,旁人再怎么恨,还是得服她的管! 第135章 捡到宝了 最终,白莲花回娘家借了六两银子,罗氏把家里这些年偷偷攒下来的积蓄拿出来,又把自己的耳钉手镯,以及屋里的四套箱柜,两把镰刀锄头,能卖的全都卖了,又出去借了几百钱,才终于凑够了六两,一起交给高学成,让他去县里赎人。 高老太太听说他卖了农具,气得头上的白发都要竖起来了:“不用她作死,等明年开春了没东西干活,我让她拿手下地里去抠!” 高学成拿着钱到县里,先到县衙把五两银子交给邱捕快,白莲花毕竟力小,那一剪子扎在肋条上,只破了皮,流出点血,并无大碍,得了五两银子,不禁喜不自胜,向秀才公千恩万谢,小脸满面地恭送出来。 随后高学成又来到火锅店,他还是第一次来这里,从进门之后,心里头就止不住地涌起惊讶之情,暗道当初却是做的错了,要是早知道捡来的那孩子有这样的本事,就该好生拉拢,给他些本钱来这里经商赚银子,看这样子,恐怕比一百亩地出息还要多,要是能成为高家的产业,日后自己读书进学,可就宽裕多了,在同窗面前,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寒酸。 听说他来了,穆云翼放下笔,和高以纯一起出来见他,并没有让进后院,只到楼上一间包房里说话,高学成往后头看了看,却是被屏风挡住,只看到两旁的厢房一角,后院到底怎样根本全没看到,不过管中窥豹,那厢房也是青砖砌墙,木雕飞檐,下面还有一层青石台阶,前面走廊是碗口粗的方木刷的绿漆,比自己老院正房都好上百倍! 他想往里走,却被清明拦住,高以纯有规矩,后院只有他们这些伙计能进,其他人都要通报的,毕竟厨房重地,万一来个投毒放火的可就糟了。 穆云翼和高以纯出来,把他迎到二楼包房里,在木头沙发上隔了方几坐下,又让小满上茶。 高学成拿出银子:“我是来还赔款的,唉,没想到咱们一家子骨肉,竟然弄到这步田地。” 穆云翼接过银子,当着他的面前,让小满用戥子撑了,确实是五两,分毫不差,便收起来。 高以纯说:“我们也不想弄到这步田地,是二叔和二哥逼迫太甚,竟然要把我和元宝这点家底都谋夺了去,还说要在小年之前让我俩到大街上讨饭去,我们只是告了官,请知县老爷秉公处理,并没有在私底下另使手段对付他,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高学成从没见过这样硬气的高以纯,仿佛才隔了一年功夫,就不认识这位三侄子似的,而他说出这番话,就连穆云翼都有些吃惊。 高学成轻咳了一声说:“说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高字,到底是一家人。你们不要会错了意,我没说你们做得不对,我只说你到底是高家的子孙,凡事即便占着理,做得太过了,也让人讲究。况且我二哥对不住你,我可没那样过,三郎你拍着良心说,从小到大,我欺负过你么?” 高以纯道:“老叔没欺负过我和小五,不过也没向着过我们,我们兄弟俩根本就被你放在眼里过,从前是那样,以后也还是这样吧。” 高学成被他说得气往上撞,放下茶杯:“既然这样,也就罢了,从此以后,咱们恩断义绝,你只当没有我这个叔叔,我也没有你这个侄子!”说完一甩袖子,就下楼走了。 穆云翼有些惊奇地看着高以纯,高以纯看他瞪大了眼睛的模样很可爱,忍不住就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好元宝,你很是奇怪我为啥这么跟他说话吧?” 穆云翼点头道:“是啊,我还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冲的时候呢。” 高以纯告诉他:“我们家的亲戚是什么样的,我都再了解不过。这个老叔是个天性凉薄的,遇到事了,第一个反应就是便连累自己,当初也是你闹得凶了,他又是准备马上参加岁考的,怕把事情弄大,影响了他的名声甚至前途,才赶紧同意了分家分产,让咱们独立出来,他好用心备考。这回我看他进门时的神气,是有意要跟我们拉近关系的,日后难保不来这里打秋风,要银子,如果他是个知道感恩的也好,偏又是个凉薄寡恩的,银子给了他都不如买个烧饼喂狗,所以我才用话激他,他心又极大,成日里抱着升官发财,封侯拜相的美梦,被我两句话一说,立刻忍不住,跟我们划清界限,他那话的意思就是,以后各过各的,我们有钱了他不来挪用,将来他做了大官,咱们也不要去沾他的光。” 穆云翼听完感叹道:“以纯哥,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竟然这么厉害!不去做官真的是屈了才了!说真的以纯哥,我这个性格是做不得官的,恐怕一进官场,就得因为顶撞上级,或是得罪了人,被整治得粉身碎骨了,你却是在合适不过的,简直一句话里三个坑,一个坑里十道弯!” 高以纯笑道:“我也不成的,再说我也不愿意当官,就像现在这样就挺好。”他端起茶壶,“来,再喝一杯,这个茶里我让小满加了决明子,既好喝又养眼睛,你再喝一杯。” 穆云翼摇头:“都喝了两杯了,不喝了,再喝就要跑厕所了。” “跑就跑呗,去几趟茅房又冻不死,快点喝了,你这几天总看书到戌时,累眼睛呢,那么好的大眼睛要是熬坏了,我可得心疼死了,乖,再喝一杯。”他不由分说,斟满一杯,亲手捧着喂穆云翼喝下去方罢,“走吧,咱们还得张罗过小年呢。” 今年的小年可比去年热闹多了,虽然说马乐、邱榔,牛元义和计家兄弟都各自回村,但高以纯有清明他们四个奴仆,穆云翼名下有云婆子和李双喜娘两个,多出来整整六口人呐。 茶楼里也进入歇夜状态,因有往年的例子,穆云翼不好跟伙计们争利,况且忙了一年了,他也想好好休息休息,并用功温书,准备明年科考,便仍按照往年旧例,小年前一天把账盘完,封了大宗的货物,剩下的茶点干果,一部分搬回家里,一部分留给安小北他们分了,以后穆云翼不会来讲书,伙计们自己出钱买茶叶点心,挣得钱他们自己分,只不过时间不再到十五,而是到正月初八就重新开业。白羽民和夏珵见有钱赚,也留了下来,等到二十七八再走,商益本想仍去说书,只是他来年也要入场,穆云翼也让他在家里温习功课。 按照风俗,从小年这天开始,就算开始过年了,一直到明年正月十五,家家户户开始张灯结彩,穆云翼提前置办了四分年货,当日计宝根他们回村的时候,给牛、马、计、邱四家一并捎带回去。这回又拿出银子给自家置办起来。 首先是从上到下的衣裳,穆云翼、高以纯各自做了一套款式相同的衣裳,仍是从里面的亵裤袜子到外头的棉靴氅衣都有,只不过穆云翼的仍是金红两色,高以纯是银绿两色罢了。上面有穆云翼的手艺,自己那套辅以金线绣的桑木,领口有叶纹,中衣的袖口,袜子的踝处等地也都绣着或是几片桑叶,或是一条桑枝。高以纯的则是水纹,对应的地方绣着泉眼、小溪。 另外小五、商益还有墨香三人也是一人一套,从里到外都有,跟穆云翼两人是同样料子,只是没有穆云翼的绣工。又给高学红做了一套外面穿的衣裳,算是高以纯给表弟和老姑置办的。 除了他们之外,剩下的都是奴仆,只有一件中衣和两双袜子是细棉布做的,外头的皆是精麻做的衣裳,按照惯例,奴仆不能穿得太好,就算是赵员外那样的大家,也只有几个管家能穿棉的,其他小厮仍要穿麻的,若是敢穿上丝绸,那边是要反了天了,跟吃人差不多了。 不过就算这样,几人也都感恩戴德,尤其是云婆子母子,特地赶着给穆云翼磕头拜谢,只说主子恩重如山,在没有这样厚待下人的了。 这云婆子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原来给富家公子做奶妈,算是见过世面的,他是真真觉穆云翼是个肯替下人用心的主子,就从那细棉布的中衣和两双袜子就能看得出来,旁的主子,哪肯把奴才方半点在心里头呢?即便原来在王公府里,吃得好住得好,但也时时小心,动辄被主子大骂,说是狗奴才,实际上也跟狗真的差不多了,穆云翼却从不朝打暮骂的,又因为是他收得奴才,更很少往火锅店这边来,高以纯也很少管教,所以这些天过得极为舒心滋润,眼见着有自己的房间,伙食跟高以清那样的主子少爷都一样,又摊上穆云翼这样一个宅心仁厚的,以后的日子多少也有些盼头。 对于云婆子,穆云翼也很看重,这老婆子女红、厨艺、茶道、药膳、调香、园艺……凡是这个时代女人应该掌握的功夫,十八般武艺几乎是样样精通,又因为见过世面,对于上流社会的各种门道更是了如指掌,为人又勤快,不多言不多事,跟当初被高学解指使上门,做出来的那副嚣张样子时候简直判若两人,连高以纯也来向她请教厨艺,高学红也跟她请教女红,上上下下这些衣裳全是她一个人在几天之内赶出来的,针脚精细,人人合身,毫无粗制滥造之感,穆云翼本让他二十八之前做出来,她竟然二十二就做出来了! 第136章 回家过年 穆云翼见云婆子点灯熬油地不容易,怕她熬坏了眼睛,特地把高以纯给他配的清心明目茶包了两包给她带过去,顿时把她感动的不行,又来火锅店磕头谢恩,回去跟躺在床上的儿子说:“双喜啊,我看咱们这位小先生是个心地慈善的,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主家也换了四五处了,却还从没有见过这样替下人考虑的主子呢!要是从小服侍过的也还罢了,咱们先前还帮着别人谋夺过他房产家业的,现在不过连夜赶了几件衣裳,他就送了养眼的茶来,真真是再好不过了,不怪人家都说他是仁义无双小先生呢,我先前伺候的那位蓉哥儿,可是我从小奶到大的,等到打发咱们的时候,可不见他替咱们说一句话。” 李双喜道:“咱们做奴才的,自然是跟了哪个主子,就忠于哪个主子罢了。” 云婆子道:“俗话说人敬咱们一尺,咱们就敬人一丈,虽然说做奴才的,天生就身不由己,但主子好了,咱们尽心服侍,凡事多替主家考量,该节省的节省,该着眼的着眼,若是主子不好,便懈怠一些,那也是人之常情,现如今摊上这样一个好主子,便是菩萨保佑了,可要用心服侍着,可不能像府里原来的那起子混账羔子,主子越是好性,他们越偷奸耍滑,你要记着那样的人将来都不会有好下场,人家对咱们好,咱么也得对人家好,不能属乡窝头的,总自己这一头大,老是想着占便宜,天底下哪有那么多便宜可占?便宜占多了,好日子也就到头了。你赶紧把伤养起来,总不能总在炕上躺着,当奴才的,可不能吃主子的闲饭。” 这云婆子精通厨艺,在厨艺里头又最擅长做糕点,虽说家里头工具不全,材料也配不齐整,但便是这样,做出来的芝麻栗子糕、九层山楂糕、双色马蹄糕,以及核桃酪、翠玉糕、水晶糕等也是美味无比,很多都是市面上买不到的,邱掌柜店铺里的大厨都没听说过,据说她会做几百种糕点,每日挑两样做了,头一份装上匣子送到火锅店来给穆云翼和高以纯吃,第二份给“三少爷”高以清和“表少爷”墨香,以及“小少爷”商益,还有“姑奶奶”高学红,大伙被她叫得直起鸡皮疙瘩,直说了几次才终于使她改口,不过仍然是守着大家里头的规矩,对这几位“主子”恭敬无比,说话做事,半点毛病也挑不出来。 高以清只吃了两次,就云大娘、云大娘地叫开了,他也是个知道念好感恩的,和墨香商量着拿钱给云婆子买了个刻着云纹的银戒指,把云婆子感动的不行。要说在过去,别说银戒指,就算是金钗玉簪的,她也不知有过多少,只不过被卖出来时,东西都被主家收回去了,她感动得不是这个戒指本身,而是孩子的这份心意。 她年纪大了,不像年轻人那样追求富贵,想要攀高枝的,尤其是经过这一场劫难之后,她只想找个慈善的主子人家安静地养老,能有吃有喝,不朝打暮骂的,就阿弥陀佛了。她原来在王公府里,从小奶大的公子,也不拿她当回事,何曾正经给过他东西?高以清不过吃了她几日糕点,本钱还都是公里出的,就这样答谢她,这份真心,着实让她感动不已,当场就磕头谢恩,把高以清吓了一跳,随即红着脸赶紧把她搀扶起来:“云大娘不可这样,不值什么的。” 年关将近,人人都回家过年,店里的生意开始少了下来,穆云翼和高以纯也正好歇歇,这一年的奋斗,把他俩都累得不行,一年四季都在劳心费力,脚打后脑勺地忙活,这回倒是可以享享福了,茶楼和火锅店相继歇业,一切事物,又有手底下人打理,他俩只动动嘴就行了。 年货也买了一大堆,鸡鸭鱼肉都敞开了手去买,可不用像去年那样精打细算,他和高以纯都穿得齐整,各自抱着一个手炉,只管付钱,买了东西,自然有清明和寒露两个提着,倒也真有点富家公子哥的派头了,而别人家的公子哥都是承祖辈的福荫,他们俩这公子哥,却是自己劳动拼搏而得,这其中的意味又是大不相同,历来是自己做的饭最香,花着自己挣得钱,跟花父母的钱,感觉可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腊月二十八那天,高以纯带着高以清回村里给父母上坟,穆云翼则又用红纸写了对联,除了茶楼饭店,加上自家的大宅之外,仍像去年一样,给几家相熟的送去,和商益提着对联,站在门口喊:“掌柜的,福到了!你到底要不要啊?”他长得好,又是这般作为,就仿佛是观世音菩萨座下的善财童子一样,而且名气也比去年不同,送福上门,谁能不要呢?各家掌柜的都亲自出来,把他迎进去喝茶,临走的时候,再拿一个银元宝给他。 穆云翼却不肯要银子:“我现在也不像去年那样缺钱,指着这些过年,来送春联,不过是图个喜庆,大过年的,朋友们热闹热闹,咱们还是按照旧年的例,只给一串钱吧。” 因他去年送春联小赚了一笔,有不少人学样,从小年开始就挨家送,大多像穆云翼这样站在门口,大声说福到了,问人家要不要,只是东施效颦,不得人心,唯有几家心巧的,专门找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来送对联,如今已经成了望城县一景,大家都管这个叫“送福童子”,而穆云翼又是其中的“送福金童”,人们都传,只有得了他送的对联,就能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幸福长寿,所以有不少人都慕名来求,还问明年能不能给自家也送,穆云翼挨个都给写了,每副都只收一百文钱,对于小门小户的是天价,对于那些来讨吉利的商户则是毛毛雨了。 年三十这日,中午时穆云翼先到茶楼去,跟几个伙计吃了一顿,下午到火锅店,又一直吃喝到傍晚,然后让清明他们四个留下看店,他和高以纯回到松林街大宅去守岁。 云婆子早把炕烧得热热乎乎的,被子也都浆洗干净,单拿出两床新的来,在里屋炕上,又摆出自己做的二十四样糕点干果,全用小碟子装了,摆在大桌上。 穆云翼让摆了炕桌,把人都叫到一起玩了小半夜的三国杀,他平日睡得早,天黑之后再看一会书就睡觉,因此这时也熬不得夜,到了亥时就困得不行,高以清因为有去年的例子,虽然也是极困,也不敢去睡,生怕一觉睡去,睁开眼睛又到了第二天早上了,两个人连喝了好几碗浓茶,好容易坚持了下来。 到了子时,大家伙都集合到院子里来,院子正中间摆着供桌,前头放着三清画像,仍是穆云翼去年画的那三张,搬家的时候也都带了过来,高以纯做了三个木匣,将画贴在里头,平时上了盖子,谁也不知道里头是啥,祭拜的时候把盖子抽出来,立在哪里,就成了一个神龛。 穆云翼作为家主站在最中央,左边是高以纯,右边是高以清,带头跪拜,第二排是商益和墨香,他俩一个是穆云翼的徒弟,一个是高以纯的表弟,都属于客人,本来是不能参与拜神的,不过穆云翼没有那么多讲究,连高学红,甚至云婆子都叫来一起拜:“圣人无私,众生平等,哪会区分男人女人,家人客人,主子奴才呢?在他们那里,俱是一样的人,只要诚心去拜,都是一样的。”又把云婆子感动够呛,像这样拜神祭祖的大事,她这辈子都没有参与过,能跟主子一起参加,可真是莫大的荣耀了,更代表主子信任她,把她当成一家人了。 穆云翼亲自上了鲜花、清水,一碟榛子、一碟核桃、一碟松子:“圣人都是仙人,比神还要尊贵,只爱自然之道,不用凡人做的烟火吃食,只这些就够了,若是用别的牲畜做出来的东西去拜,反倒更是亵渎了!”在这个家里,他就是老大,他说怎么拜就怎么拜,别人也不能说啥。 拜完了神,开始放鞭炮,一种是飞上天的烟花,一种是扔到火盆里,噼啪炸响,又狂喷火焰的,既好玩又好看,只不过都是高以纯和商益动手放的,穆云翼想去亲自燃放,高以清也跃跃欲试,都被高以纯止住,怕他俩烧了炸了:“等你俩涨到和我们一样高了再准你们放!” 放完烟火,大家把三清圣人请到客厅里,靠墙摆好,以后每日更换祭品,上香跪拜,要等到出了十五才撤下来呢。 穆云翼已经是困得不行,想要就在这里睡一宿,高以纯却不敢,硬要回火锅店去,穆云翼拗不过,便任由他给自己里三层外三层地穿上,然后拖出院门,往火锅店来。穆云翼又困又累,一步三哈气,不满地道:“你都烦死人了,在哪睡还不一样?这大晚上的,困死了!”越说越气,锁定赌气蹲在路边不走了,“我走不动了,你自己回那边去吧,我就在这里睡。”说完就往地上躺。 “好元宝,别闹了,赶紧回家,到时候我搂着你睡。”他始终认为,火锅店那边才是真正属于两个人的家呢,所以今天晚上,一定得回去睡,看穆云翼耷拉着脑袋不应声,他索性把他打横抱起来,迈开大步往回走,穆云翼这会已经是半睡半醒了,迷迷糊糊地搂着高以纯的脖子,蜷缩在他怀里,不吭不响,高以纯搂着怀里的人儿,心里头越发砰砰地跳起来,只觉得好似抱着一个金玉宝贝,全世界都在他的怀里,情不自禁地走几步就亲一口,一直亲到火锅店门口。 到了店里,清明他们因得他吩咐过,一直等在前面大厅里,他们的了高以纯的允许,支上火锅,从下午一直吃到夜里,这回刚吃完收拾过去,见两人回来了,立刻闩门上板:“后头浴桶已经弄好,只等着添热水了。” 高以纯把水调好,让他们自取休息,然后把自己和穆云翼都脱个精光,抱着他进了浴桶,那桶还是胡家留下来的,有一米多高,穆云翼身子小,到里头就要沉底了,高以纯身量也未长开,只添了多半下水,他自己坐在里头,又搂着穆云翼坐在自己身上,洗了小半个时辰方完事,然后擦干了送进被窝,抱着光溜溜的穆云翼,一同见周公去了。 第137章 春分起解 第二日早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被窝里,穆云翼定了定神,回想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除了拜神之后就啥都不记得了,炕上又只一个被窝,旁边高以纯已经不见了,火炕烧得暖暖的,旁边放着全套的新衣,炕头还有一个白瓷小茶壶,用手摸了摸,照旧是温热的。 穆云翼有个习惯,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先和两杯热水,这会拿来喝了,才精神了些,从被窝里起来,开始穿衣,刚套上中衣,正穿袜子,外头已有人声,随后高以纯从外边进来:“快点起来吧,小五他们都来给你拜年了。”一边说着,也过来帮穆云翼穿袜子系腰带。 都穿带完了,下地穿鞋,高以纯又去打了盆热水,给他洗脸洗头,梳洗整齐,先给高以纯鞠了个躬,道:“以纯哥过年好。”然后才到客厅里来。 高以清笑着说:“元宝哥哥,你好懒啊,这会才起来,我们早都起了。” 穆云翼脸上有点红,不过还是很镇静地过去坐在主位上,高以清和墨香先来给他拜年,因是平辈,只并排鞠躬。然后是商益,他是晚辈,在地上给穆云翼磕头。今年不比往年,他跟高以纯事先拿着银子到钱庄里印了几十枚银锞子回来,都是半两一枚的,有梅花状的,有葫芦状的,有蝴蝶样的,也有蝙蝠样的,穆云翼手里的都是植物,高以纯手里的都是动物,分别赏人。 他给高以清一个葫芦的,给墨香一个梅花的,给商益一个竹节的,高以清欢喜得不得了:“方才我哥给了我一个蝙蝠的,和这个正好凑成一对!”两个银锞子就是一两银子,合一吊钱,平常年景一亩地的收成,作为小孩的压岁钱,已经是不少了。 他们三个之后,就是云婆子,作为穆云翼的下人,也早早来给穆云翼拜年,看着这么一个跟自己母亲一样年纪的给自己磕头,穆云翼真有些坐不住,起身把她扶起来:“云大娘且免了吧。”让云婆子在旁边坐了,问道,“双喜可好些了?” “哎,已经大好了,多谢二爷惦记,他已经能在炕上起身了,只是还走不得路,要不然今天就跟我一起来给二爷拜年了,待会二爷过去时,让他在炕上给爷磕头。” 穆云翼点点头,拿了两串钱给她:“一串是你的,一串是双喜的,拿回去零花吧。”云婆子又磕头谢恩。 然后是清明、寒露、谷雨、小满四个,一并过来磕头拜年,也跟云婆子母子一样,是每人一串钱,他们都是没有工钱的,在这里起早贪黑干了小半年功夫,除了谷雨得了穆云翼给的一个手帕子以外,仍然是一无所有,这回得的一百文是到这里来领到的第一笔“工资”。 拜年之后,云婆子就回去了,高以清三个留在这里吃饺子,然后再往老宅去给高学红拜年,毕竟她是长辈,穆云翼和高以纯也认这个老姑的,她给穆云翼一个扇套子,给高以纯一个香囊。 回到家里来,茶楼里的五个伙计又过来拜年,穆云翼给了每人一个红包,今年陈鹤轩没来发年终奖,他也没发,这回给每人一个红包,算是补上,相当于他们一个月工资的数。 第二日,穆云翼又带着礼物分别去给范举人、赵员外等人家里拜年。第三日,姜瑜带着高以恬“回娘家”,带了一大车东西,给两人拜年,自从两家结亲,姜长有从这边得了许多好处,若非他辈分大,早就提着礼物亲自来的,这回全让儿子捎来,米面鱼肉,单是油就装了四桶,还有陈酿出来的低度果酒,也不知他从哪淘澄来的,专门孝敬给穆云翼。 闹闹哄哄过了好几天,才总算消停下来,穆云翼郁闷地哀叹:“咱们再县城里现在也才算是个中等人家,过个年就这样忙叨人,等将来摊子再大些,岂不是要把人都烦死了!” 穆云翼发狠闭门谢客,谁家都不去,每天上午到松林街大宅讲课,计家兄弟,马乐、邱榔,还有牛元义初八就回来了,给穆云翼磕头拜年,每人也都得了一对银锞子,交了寒假作业,结果是计秋时又挨了两下手板,跟过去相比,倒是上进了不少。等到初十的时候,姜瑜也过来,又带了一堆东西,红着脸跟穆云翼说想住在这里,早晚请教。 穆云翼让几个小的读书练字,单独把商益和姜瑜叫出来,三个准备二月入场的,凑在一起研究八股文,茶楼开业之后,穆云翼和商益也不去说书了,只让马乐过去,他们在家里做最后的备考冲刺。首先是默写四书,论语、中庸、大学、孟子,都要能从头到尾一字不差地默写下来。又有孝敬、左传、公羊传等应考的书目。 除了默写这几本书之外,又练习拆句断字,解义破题,起承转合,每天都费好些纸墨,每隔三天,就去范举人府上向他请教,一日日的时间全都安排得满满的,连正月十五的花灯也没去逛。 眼看着二月二,龙抬头,考期临近,县城里的人又多了起来,来赴考的,陪考的,乘机做买卖的,城里的主要干道上经常是摩肩接踵,挥汗如雨,随便进入哪家店铺,穆云翼都有一种后世商场打折促销的感觉。 茶楼和饭馆的生意也又开始火爆起来,经过将近一年的培养,马乐也开始独当一面,有些先生的风度,说起隋唐英雄十八条好汉,那也是一点都不含糊,听得观众叫好连连,上午下午共说两场书,虽然很累,但也真磨练功夫,他每天都兴致勃勃,仿佛有使不完的劲,趁着师父和师兄有事的时候,大展拳脚。 眼看考期临近,高学信和高以正父子又来赶考,因先过秋分,高学解和高以直先要押解出去,佟氏带着窦娇娥和孙儿高致仁,麦氏带着高以静和高以淑都来送行,家里头都已经要穷掉底了,只给每人凑了一套衣裳,几十个铜钱。 叔侄二人身上的伤已经养好,只是身上穿着破烂囚衣,发髻散乱,形容枯槁,脖子上戴着枷锁,狼狈至极,过去他们一个是秀才,一个也常以读书人自居,穿长衫,拿折扇,打扮得跟公子哥似的,如今这幅模样,走过闹市之中,真是羞于见人,两人皆红了脸,呵斥家人:“哭什么!生怕别人不往这边注意是怎地?且到城外无人处再哭!”不用捕快催,他俩自己就加快了脚步。 到了城外,高以静攥着拳头,咬牙切齿地说:“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高学解惊道:“你要做什么?那小贼势道已成,连我都奈何不了他,你一个女孩家如何要去报仇?快把这念头忘了,一切等我回来再说,否则招了祸患,可不是玩得!” 高以静发狠道:“爹爹您尽管放心,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也不会出手,您虽然没有儿子,但姑娘也跟儿子一样,如今受了这样的磨难,我若不弄死那小贼给你报仇雪恨,那也枉为人子了!” 另一边窦娇娥把家里的情况跟高以直说,尤其说高老太太偏心的事,高以直阴阴地道:“你且回去,好生过日子,不过忍气吞声三年,等我回来!经过这次的事情我也看清楚了这家是个什么样,将来都让他们死在我手里才是呢!” 说了不过几句话,四个捕快便又来催,高学解到底也没劝得女儿打消念头,一步一回头,忧心不已,高以直则大步向前,恨不能立刻把这三年过完了。 双方目的地不同,高学解去辽海卫,要一直往东北走,高以直去黑山,则是一路向北,走出几十里便分道扬镳。 却说押着高学解的是两个老捕快,颇有些油滑刁钻的习气,又酷爱折磨人,恰巧原来的曲知县也是个得意此道的,贪官酷吏结合在一起,曾发明了不少古怪的刑具,若有人来打官司,吃完上家吃下家,非但被告得不到好,更把原告也要折磨个半死,后来得罪了赵员外,被他儿子找人在上头参了一本,说他生性狡猾,擅改礼仪,便给革职查办了。 换了娄县令来,把原来的刑具全都废除了,也容不得他们酷吏生事,只得收敛,夹起尾巴做人,这回得穆云翼的便,在岳捕头那里讨了这个差事,到了外头,正好无人约束,又可拿曾经的秀才公做法,不在话下,等把高学解押到辽海卫的时候,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连脚后跟的骨头都露出来了,更添了腰腿风湿,哮喘疾嗑,红尿便血等症,不在话下。 另一路押解高以直的正是前翻被白莲花扎上的邱捕快,带着一个同伴姓牛,皆有龙|阳之好,见高以直长得清秀英俊,更兼细皮嫩肉,正是一碟子好菜,两人离了家乡,拿他泻火,晚上让他同时伺候两人,动辄拳脚相加,打得两眼乌青,口鼻流血,极尽污辱之能事,到了黑山时候,已经时常失禁,把屎尿落在裤裆里,骚臭异常,邱、牛二人交割了文书,自回望城县,亦不在话下。 第138章 收徒风波 这天到了入场的日子,黎明前高以纯就起床给他收拾,衣帽靴带,从头到脚都打理好,然后喝了粥,吃了蛋,又把亲手做的四样糕点包好了放进考篮,事先也是经过反复考量,首先里头不能有荤油,否则吃了容易坏肚子,其次冷了之后不能硬结,他跟云婆子研究着做了,其他笔墨也都一样一样地经手摆好。 吃喝完毕,商益和姜瑜也从松林街过来,高以纯带着谷雨和小满,亲自把他送到低头,点名搜身之后,进入龙门,直看不见了方罢。 进了考场,穆云翼心里头有点小紧张,不过到底是应试教育锤炼过的,心态很快便调整过来,接了卷子开始作答。第一场为正常,考四书里面的文章两篇,然后是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格式、字数全都有一定的格式,字数也不多,总共不能超过七百,穆云翼平时都做得多了,这会下笔如神,现在草纸上写了,删改几遍,掐算着时间,抄在卷子上。 直到了下午夕阳西斜,方才交卷,龙门开放,考生们分批出场。 商益和姜瑜出来便跟着其他考生一起议论方才的考题,被穆云翼止住:“反正都已经考完了,议论它做什么!回去好好沐浴一番,然后睡觉歇息,等着听信吧!” 第三日揭晓通过着,穆云翼三人全都过了,然后又考第二场,接连五场,将近半个月下来,穆云翼还算形色如常,商益和姜瑜却是紧张得不得了,尤其是姜瑜,人都瘦了一圈,结果是三人全过。姜瑜考了好几年,这次终于过了县试,顿时喜不自胜,他老爹姜长有更是在家里摆了宴席开始请客,还要穆云翼和高以纯也去,更撺掇穆云翼也请客庆祝,穆云翼哭笑不得:“你少整这些西洋景!不过是个县试,过得过不得也没什么不同,还都是平头百姓,有什么好庆祝的?没得让人笑话死!你要办就办你的,别来找我!” 姜长有看他说的挺严肃,想了想,自己也不办了,事实上他也没想过儿子今年就能过,按照他的目标,姜瑜在三十岁之前给他考个秀才回来,他就要花一百两银子去西山庙里还愿了,所以这次过了县试,他就已经觉得挺满足了,这回被穆云翼说了一通,也熄了心思,怕惹得穆云翼不高兴,连带着对儿子不利,便让儿子不要回镇上,继续在城里头跟穆云翼学习。 穆云翼拿出当年应对高考的劲头,带着商益和姜瑜在家里闭关苦读,外面的事情茶楼那边的交给安小北,饭馆这边的有高以纯,他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到了四月份,三人一起到府里考试,高以纯把谷雨派来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充作书童小厮,三场之后,也都过了,穆云翼排进甲等,在前十名里,商益和姜瑜在乙等里,名次比较靠后。 这回姜长有终于没忍住,在镇里头大摆筵席,请来亲朋好友,连闹了三天,又放了一两个银子的鞭炮,更准备了两大车礼物,从米面油盐到绸缎锡具,往松林街搬。 六月里头,再往省里头考了一遭,到了放榜之日,有人欢喜有人愁,穆云翼中了第七名,商益中了第六十八名,已经是极靠后了,而姜瑜却没能过关,他这次能考过府试,就已经是非常满足了,也不懊恼,只替穆云翼和商益高兴,一起到布政司衙门领了杯、盘、衣帽、旗匾,还有给报销的来回路费,一起坐车回家乡来。 三个人出去,一下子就中了两个,这个效率可有点过高的,要知道像望城县这样的大县,一次的秀才名额也才十个,穆云翼和商益就中了俩,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俩的年纪有那样的小,商益才十六岁,能中秀才已经算是早慧,穆云翼十二岁,这个本就是神童了,短短三两日功夫,又传遍整个县城,大家纷纷传说议论,在“送福童子”之外,又说他不仅能送福,还能送“禄”,要不然商益怎地才跟他读了一年书就能中秀才?传着穿着,又说他能送“寿”,最后演变成,说他是天上福星、禄星、寿星三位吉神的座前童子下凡,转给人送福禄寿,因此唤作“三星童子”。 等穆云翼听马乐说起这个绰号的时候,正在家里吃西瓜,当时就把西瓜子卡到气管里,好一通咳,心道我又不是给韩国手机代言的,叫什么三星童子! 马乐看师父高兴,方跪在地上说了一件事情:“师父,有一件事情,是徒儿的错处,本想早就跟您说得,只是这几年您高中,正欢喜着,不好道恼,今日便说了,还望师父不要生气。” 穆云翼放下西瓜:“你起来说,生不生气也要看是什么事情。” 马乐仍然跪在地上,硬着头皮说:“就在上个月,我收了一个徒弟……我本来不想收的,只是他刚没了父亲,一个人要养活老娘,照顾幼弟,又连着三日在茶楼门前跪着恳求,我看他实在可怜,又极诚心的,就收下他了,未能实现禀明师父,还请师父责罚。” 穆云翼脸上无喜无怒:“你收了弟子?当初你入门的时候,我给你说过本门的规矩,不中秀才,不能出师,自然也不能收徒弟,你把这事忘了?” 马乐看他并没有立刻大发雷霆,但那平静的样子更让人心慌,赶紧说:“师父,我……他真的是很可怜的,比大师兄当年还可怜,您平时不也教导我们,有能力济人谓之福嘛,我……” “别说那些没有用的,我只问你,你忘没忘?” 马乐摇头:“弟子没忘。” “既然没忘,那就是明知故问了?去,回去把我当初给你的扇子、手绢、醒木给我拿来。” 马乐彻底慌了,颤声问:“师父,您……您要撵我出门?” “不是我撵你,是你自己要出去,明知道我的规矩,却偏偏不按照规矩来,想是这半年来你在茶馆说书,有人捧你,你也觉得自己是个‘角’了,能够独当一面了,既然你自己都当师父了,那还要我这师父做什么?去把三件信物拿来,然后收拾行李,回村里去吧,或是有别的茶楼、酒楼,甚至是妓院请你去说书,你愿意去做场也成,总之别在我这里了,日后也别说是我的徒弟。” “师父!”马乐一下子就哭了出来,给穆云翼磕头如捣蒜,“师父你饶了我这遭吧!我再也不敢了师父!呜呜,师父,求求你别赶我出门啊!” 穆云翼摆了摆手:“我说话你没听清楚吗?我让你把我给你的东西拿回来,这是我为你师父的最后一个要求,你也要违背吗?” 穆云翼竟然直接要把马乐革除门墙,这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马乐因犯了错,事先跟高以纯、商益等人都通过气,大家认为顶多罚他一通也就罢了,如今方知都相差了,商益也跪下来替马乐求情:“师弟入门之后,一直都是我教导的,因没教好他,也有我的罪过,恳请师父不要赶他出去,只狠狠罚我们两个吧。” 计春时、计秋时、牛元义、邱榔、墨香全都跪了下来,就连高以清也跪在穆云翼前面,眼泪汪汪地求道:“元宝哥哥,你别撵马乐哥哥走,他那个徒弟真的很可怜的,求求你了元宝哥哥,我们愿意跟他一起受罚。” 穆云翼毫不妥协,指使清明和寒露:“他已经不是我的徒弟了,这后院也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么?赶紧去把他拖出去。” 清明和寒露没有立即动手,而是看向高以纯,高以纯也过来劝:“元宝,你消消气,这大热天的,气大了对自己不好,小乐他也有……” “闭嘴!”穆云翼气得脸都白了,又指着清明和寒露跟高以纯说,“他们两个,不听我的话,你去把他们的卖身契拿来,找人牙子来卖了!” “元宝,你这是何必呢,元宝……”高以纯连声劝着,穆云翼已经站了起来,快步走进屋里,跳上炕,把自己的衣裳、书籍都找出来,被高以纯止住,“元宝,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回家去!这里的人我都指使不动,你们合成一伙欺负我!我只回我自己家住去!你别拦我……”他撕扯着就要收拾行李会松林街去。 高以纯哪里能让他走:“元宝,你别生气了,我把他撵出去还不成么?”他赶紧出来,冲马乐摆手,“你先出去吧,元宝现在正在气头上,怎么也得等他消气了再想办法。” 马乐泪流满面:“我该怎么办?我……我去门口跪着去……师父不要我,我就跪死……” 高以纯附到他耳边小声说:“元宝这次动了真火,你越那么着,他越觉得你是在跟他示威,反而要弄巧成拙,你赶紧回上清河去,把马大伯、马大娘都请来,还有你那个小徒弟和他老娘、幼弟,一起来求情救火,元宝是个心慈面软的,到时候十有□□就不撵你了,只是到时候要狠罚你一顿罢了,你可得挺住。” 马乐抹了把眼泪道:“只要师父不撵我走,即便打折了两条腿,我也愿意的。” 第139章 马乐当日出城,第二天就把父母都接到县城里来了,他把外面的衣衫和里头的中衣全都脱了,光着上身,在后背上绑了一大把带刺的山里红树枝,绳子勒得极紧,使得鲜血直流,带着他那个徒弟也是一样的装束,从火锅店门口一步一个头直磕到后院,引得吃饭的客人们纷纷侧目。 穆云翼正在书房里检点自己有多少活动钱,这伙人就这么进院了,打头的是两个跪爬磕头的少年,后头是三个大人,马铁柱和马大娘都在,另有一个破衣烂衫的中年妇人,怀里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孩子,满脸惊惶地走进院里来。 穆云翼在心里头微微叹气,事实上作为一个现代,他是很可怜那些社会底层的贫苦人的,譬如安小北和青萝他们,穆云翼跟安小北一直以朋友相交,江春水得罪过他,白娃鄙视过他,他都没有报复他们,甚至于给他们穿小鞋。至于清明他们四个,穆云翼也极有恻隐之心的,昨日高以纯把清明和寒露用绳子绑了,押到勉强让他处置的时候,他也只能无力地摆摆手,就此作罢。 甚至云婆子和李双喜母子,虽然害过他,但他也清楚,这个时代的奴才是没有半点自主的能力的,什么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什么善恶是非对错,对于他们来说都有些遥远,主子们的三观就是他们的三观,主子的善恶就是他们的善恶,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必须得做什么,要不然必定下场凄惨,如果他们当初不配合高学解,向娄知县说得那样去报官的话,高学解因为事情还未做,又有秀才功名,几乎不会受到任何处罚,而他们还要背负背主的罪名,奴才,就是要对主子忠心,哪怕主子再混蛋,他们也不能背主,即便是大义灭主,也要被整个社会所遗弃,被活活打死都是轻的。 男|妓、奴仆……各有各的难处和无奈,穆云翼很是体谅他们,所以不管他们过去坐什么时候,只要肯诚信悔改,他还是会原谅他们,但是马乐做的,却让他不能原谅,这跟时代无关,将他还要收更多的徒弟,形成一个团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他处心积虑地避免说书的沦入贱业,定下这些规矩,这才收了第二个徒弟就公然破坏,若是能忍了,日后这个团体也只能是一滩散沙。 但是现在看马乐这样,他又真的是于心不忍,马乐这孩子性情好,手脚勤快,又虔心好学,对穆云翼更是像亲爹一样孝顺,即便这些日子被粉丝捧得有些飘飘然,但这种事情就是大人都避免不了,更何况是他这样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现在这样“磕长头”来给穆云翼负荆请罪,穆云翼也是心痛的,他放下书走出去:“大爷、大娘,你们怎么来了,快屋里请。” 马铁柱夫妇看他还像过去一样态度,心中稍稍放下,到了屋里座下,马乐和他那徒弟一前一后跪在地中央,血已经把裤腰都染红了,兀自咬牙硬挺着不吭声,马家夫妇心疼儿子,但也没有办法,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理数,那抱着孩子的中年妇女满脸愁苦,一进屋也跪下了,向穆云翼哭求道:“民妇程高氏叩见秀才老爷!求求老爷饶了马小先生吧!” 穆云翼便再也坐不住,赶紧过来给这位“大妈”扶起来:“你这是干什么,赶紧起来。”强扶着她在右手边的椅子上做了,看谷雨在门口,便让他上茶,并拿些糕点来给他怀里的孩子吃,那孩子越有五六岁大,长得又黑又瘦,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的,身上也没有正经衣裳,只是件大人的旧衣服勉强做成一个带袖的筒子穿在身上,下半截一直把双脚都包了进去,唯有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叽里咕噜地转动,好奇地看着穆云翼。 马铁柱说:“元宝啊,小乐的事我都听他说了,他也是个不经事的,不该坏了你的规矩,本来孩子交给你,你打也打得,骂也骂得,犯了错误,你就是罚他吃马粪,我们当父母也无权过问,只是这事……他是真的想跟你学说书的……” 穆云翼淡淡地说:“他已经不用跟我学了,自己都能收徒弟了,哪里还用的着跟我学呢。” 马乐哭着跪爬过来,在穆云翼脚边磕头,把地上铺的青砖磕得砰砰作响:“师父,徒儿知错了!徒儿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求求你饶我这一遭,你怎么罚我都行,就是别撵我走。”说着又不住地磕头。 穆云翼皱眉道:“你这样作践自己给谁看?来要挟我么?再磕几下,破了脑袋,要我吃人命官司么?” 马乐狠磕了这几下,也觉得大脑发晕,一阵阵地恶心,又听穆云翼这样说,便不再磕头,而是抡起双臂,抽自己的耳光:“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我坏了师门的规矩,师父撵我也是天理,只是求师父看在我这两年还算勤勉的份上,再给我一次机会!求求师父!” 他也是真下狠手,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已经打得口鼻流血,马大娘心疼儿子,过去把马乐抱住,也哭道:“元宝,就求你看在大爷大娘的份上,饶过小乐这回吧,大娘也给你跪下了。”说着,真就顺势跪在地上。 穆云翼赶紧跳起来,把她强扶起来:“大娘你这是干啥,你这不是折我的寿么,快起来!” 其实从马乐磕头进院的时候,穆云翼就已经打算原谅他了,只是要给他一个教训:“看在大爷大娘的份上,这次我就不撵你了。”马乐一听,喜出望外,涕泪交加,“你先别高兴得太早,规矩是不能坏的,你既然还认我这个师父,那就不算出师,没考中秀才,仍是不准收徒。另外你还要受罚,打你二十板子,以示惩戒,你可情愿?” 马乐可怜兮兮地哭道:“师父怎么惩罚我都好,就是别不要我……” 穆云翼让谷雨去找李双喜来,连商益一并过来在旁边看着,高以清他们也要来,被穆云翼撵走了,就在屏风后头,摆了长条凳子,让马乐解了身上的树枝躺上去,褪下裤子,由李双喜动手。 “啪!啪!啪!”连打了七八下,穆云翼道:“这些太轻了,统统不算,重新开始计数!”又狠狠瞪了李双喜一眼,“他们四个只认高以纯,不听我的管,难道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么?” 李双喜无法,只得出力气狠打,穆云翼亲手挑得一寸厚木板,下下到肉,马乐把腰带放在嘴里,始终一声不吭,等打完之后,已是痛得大汗淋漓,他这里打,自然跟衙门里比不了,这二十板子打下去,只打得破皮流血,并不甚严重,打完之后,由哭哭啼啼的马大娘搀扶着,过来再给穆云翼磕头:“多谢师父开恩,弟子保证以后再不犯了。” 穆云翼说:“从此以后,我还要再立一条规矩,也就是说,未出师之前,只教一部书,以免将来有人把能耐学成,作出叛师背矩之事,也就是说,你不能考中秀才,这辈子也就只能说隋唐英雄传这一部书,将来你们各自出去行走,遇到自称是本门的人,只看他能说几部书便可知道他真是我的弟子,还是被逐出去的。” 又让马铁柱夫妇把马乐扶到里屋炕上躺着上药,然后又看地上的另一个跪着的男孩,看他能有十三四岁的样子,一样是瘦的皮包骨,大脑袋,小细脖,黑不溜秋的,唯有一双眼睛颇为黑亮有神,看见马乐被打,他在一边哭得抽泣不止,背上的树枝勒得跟马乐一样紧,裤腰都被血浸湿了好几块。 穆云翼让他先把身上的“装备”解了,然后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哪里的人?今年多大了?为什么想要学说书?” 那男孩见穆云翼问他,先磕了个头,然后回道:“小人姓程,名光伏,今年十三岁,自父母过世之后……” “且慢!你说你父母都已经过世了?那她是你什么人呢?” “她是我姨娘。”程光伏答道,原来这程柳氏竟然是他爹的妾,“我们家原是北边的,去年逃难过来的,去年姨娘病了,是以纯大爷和那位胡太医给医治好的,我又听这里盛传小先生的贤名,就用每旬进城一次的机会找到茶楼去听书,只是并没有机会听小先生讲过,只看到马师父在讲,我就特别喜欢,我……”他哽咽着说,“我也想像他那样说故事给别人听,还能挣钱,给姨娘和弟弟看病,就去求马师父,可是他不收我,我是每旬必到的,后来他看我可怜,才收我,却没想到给他惹来这么大的麻烦。” 穆云翼没想到这孩子竟然是家中独子,按理说他爹妈都死了,父亲的妾他完全有处置权,卖掉也是不在话下的,他却不但不卖,这样艰苦的情形,还想着给姨娘和庶出的弟弟治病,这份善心就已经是极少见的了。他沉吟道:“你想学说书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马乐不行,他还未出师,不能收徒弟,你要是还想的话,就拜在我大徒弟门下吧,他已经中了秀才,可以收你。” 事实上穆云翼才两个徒弟,就算再收一个也没什么妨碍,况且他考完了秀才,正可清闲下来,好好教徒弟,只是商益已经考中了秀才,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把他们这一门的框架支起来,便收了这程光伏做嫡系第一个徒孙:“你先做三年记名弟子,如果确定品性纯良,又肯勤勉上进的,就转为正式弟子吧。” 这母子全都喜出望外,本来看他那样责打马乐,又说明他不许收徒,以为这是告催,本来都已经绝望了,这会听到仍然可以让他入门,都欢喜得不行那程柳氏也抱着孩子又跪下磕头,穆云翼让程柳氏起来,只让程光伏去拜商益,认了师父。 第140章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说马乐的事 他是做的不对,犯了规矩 但规矩有大有小 没出师就收徒跟叛师神马的不能一样吧 哪有小偷小摸逮着也跟杀人同样要枪毙的? 穆穆也没有妥协,徒弟调给商益了 马乐也知道自己错了,也受到了应有的教训 负荆请罪,又磕长头,还挨了板子 对于他犯的错,也该差不多了吧 怎么就一群人对这个死揪着不放呢? 再说以纯的事 先说四个伙计听他的话不听穆穆的话 还扯到什么权利欲,架空什么的…… 简直让我无语 整个店里不过是大猫小猫两三只 犯得着争权夺势弄得跟宅斗似的么 不过是高以纯平时严厉些,穆云翼随和些 而且高以纯总管着他们 他们遇到事情,先看高以纯的脸色 这不也是正常的么 我觉得这么写才更真实些 就至于扯出来以纯要架空穆穆么? 架空了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然后还是以纯的事 着自己家里的事,向来都是劝和不劝离的好不好 他要是不说话,马乐还要去点门口跪着去 那不是更难堪了? 以纯让他回去找家人来求情 这就是很平常点事嘛 怎么就成了算计穆穆了? 他又怎么会帮着别人算计穆穆? 就想你们在家里,你爸打你,你妈让你去找你奶求情 就成了你妈算计你爸了? 简直就是匪夷所思啊 其实要我说 不过是大家原来对以纯就不看好 认为穆穆就应该找一个王爷公子什么的 好一步登天,然后就是宠溺宠溺再宠溺 你们看的不腻歪,我写的还腻歪呢! 那种书多得是,不差我这一个 按照现代人的标准 上哪找以纯这样又细心又体贴,不会发牢骚,任劳任怨的男朋友? 以纯就是个庄家孩子就配不上穆穆了么? 带着有色眼镜看他 自然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甚至都不如陈鹤轩 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最后总结—— 这书就这样了 爱看不看! 你要是提点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甚至是抱怨抱怨,发泄发泄我都理解 有需要回复的,我都认真回复 这很好 网络小说,就是互动嘛 关键是,还发个帖子告诉我要弃坑 你直接点叉然后滚蛋就完了! 我早说过 不想看的赶紧点叉,不用留帖告诉我!   七月底,陈鹤轩又来收租子,顺便发请柬:“云翼,我要结婚了,是刑科给事中刘名善家的庶女,正在过聘,日子定在明年十月份,就在辽东府这边办,希望你能去喝杯喜酒。” 穆云翼拿过大红请柬:“成,府城里又不远,到时候我去给你捧场。”说起来陈鹤轩也算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贵人之一了,如果没有他自己哪能花五十两在松林街买那样一套院子,况且陈鹤轩虽然滥情,又有这时代公子哥的各种习气,到底也不怎么让人讨厌,穆云翼决定去参加的他的婚礼,“对了,去年我问你,这个茶楼的价格,你说一千两就卖,那话还算不算数?” 陈鹤轩有些惊奇:“怎么?这才一年的功夫,你就赚够一千两银子了?” 穆云翼道:“单在这里我自然赚不够,不过我还有火锅店的干股,再借一些,也就够了。” 陈鹤轩道:“云翼你这赚钱的本事,也真让人望尘莫及,说实话,如果不是我们家有非自家奴才不能管家的规矩,我都想让你来替我打理陈家的产业了,最少一两年就给我翻一倍,我每天就只吃喝玩乐罢了。” 穆云翼白了他一眼:“别做美梦了!让我当牛做马伺候你,难为你怎么想的!”目光落在陈鹤轩的扇子上,还是当初穆云翼给他提的“人生若只如初见”的那柄,又催着问道,“快说啊,那时候的话还算不算数了?” “算!怎么能不算呢?最近辽东这边年景不好,北边三个庄子都遭了灾,我正好需要银子周转呢,你要是能把醉仙楼也买过去,我才高兴呢,这茶楼你拿出一千两银子,我就给你。” 穆云翼大喜,当天下午就把钱凑齐,有他茶楼这边挣的,有饭庄那边给他的分红,又向高以纯借了些,共是八张一百两的银票,再加上四张五十两的,小小的一摞交给陈鹤轩。 陈鹤轩拿了银票,当场点清,然后把悦然茶楼的房契地契都交过来了,叹气道:“大家也有大家的难处,咱们陈家前面三代人都只往里置买产业,到了我这里却要往出卖了,这就是云翼你,换做旁人,我断不肯卖的。” 穆云翼喜滋滋地劝他:“天灾之下,人又能如何?不过暂时钱紧,挪用了,等挨过这几年,风调雨顺了之后,你再拿钱买回来就是了。” “但愿如此吧。”陈鹤轩又从木匣里拿出几分契约,“我堂兄帮我捐了监生,过几年还要参加乡试,在走我岳父的路子入仕,以后这外边的买卖,都要交给下人打理,而且恐怕要常年在京了。这里还有曲池、白娃和青萝三个人的卖身契,我知道他们还惦记着等将来有朝一日,可以得还自由身,做个良民,我以后不能常来,想把他们托付给你,他们将来也有指望,我也放心。” 穆云翼大感意外:“这是做什么?干嘛把他们给我啊?” 陈鹤轩道:“他们跟我一场,佛家云‘百年修得同船度,千年修得共枕眠’,虽然都是男人,但这份缘也不浅了,不能像女人那样带回去给个‘妾’的名分,到底也得给他们未来打算一番,我知道你是最重情重义的,又仁慈可靠,把他们托付给你,我也放心,必不会凭白受虐待作践,将来你愿意一直留着也成,愿意给他们削籍也可,正好你现在也是秀才了,否则想要削籍还不能呢,我也能放心进京了。” 穆云翼沉吟一番,就把三人卖身契接了过来:“你这么说的,竟有些伤感了。” 陈鹤轩听了这话,十分高兴,吆喝悦郎把三人叫上来,嘱咐一番:“从今往后,这茶楼和你们就都属于云翼的了,卖身契我已经给他,将来是好是坏,都凭他做主,我也管不着了。” 一听到这个消息,青萝也还罢了,曲池和白娃俱都哭泣出来,跪在地上抱着陈鹤轩的小腿:“东家,你不要我们了。呜呜,东家……” 陈鹤轩拉着两人的手,眼圈也有些发红:“好宝儿,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们着想,我大婚之后,恐怕就要长住京城不能回来了,到时候你们受了委屈,都没地方说去。”他给两个人擦去脸上的泪水,又抱了抱两人,“云翼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也是知道的,跟了他比跟我还好,若是不好的,我也就给你们想别的路子了,断不会把你们往火坑里推,去吧,给新主人磕个头,以后你们就全靠着他了。” 曲池和白娃不舍也没办法,和青萝一起过来给穆云翼磕头,叫了主子,这关系便定下了。 陈鹤轩看着青萝这些时未见,长得越发清灵俊秀了,在茶楼里虽然每天都要劳作,但不用像原来那样劳神,也没有日日不断损耗元气的运动,皮肤比之前还要嫩白,双目如水,唇红齿白,看得陈鹤轩一阵心痒,过去拉他:“宝贝儿,眼看就要跟我告别了,也不来说几句知心的话来。” 青萝根本不假辞色,甩手躲开,站到穆云翼的身后,穆云翼拿着三张卖身契笑道:“现在他可是我的人了,叫宝贝儿也该我来叫,你再想怎么着,那却不能了!即便他们两个想跟你,也得经过我的同意呢。”他故意装出一副恶狠狠地样子向曲池和白娃说,“以后没有我的同意,你俩不许跟他上|床,否则让我知道,打断你们的第三条腿!” 陈鹤轩也笑道:“你能这样护着他们,我就更加放心了。” 陈鹤轩在望城县住了五日便走了,在这里的时候,数次想要青萝侍寝,都被拒绝了,穆云翼也拦着不让,最终只把曲池、白娃、安小北、江春水和夏珵五个叫去,玩了几宿,给三人些好处,也就罢了,又处置了另一处产业,在望城县只剩下城外的一处山地木场和城里的醉仙楼两处,然后便回府城里准备婚事去了。 穆云翼现在已经是秀才,不能再做掌柜的,否则就有些不像话了,他便从这里脱离开来,让青萝担任茶楼掌柜,专管算账盘货等一切事宜,穆云翼若是不过来,他就要拿着账本和一天的收益来菁华街向穆云翼报账。在他之下,安小北领着江春水、白羽民一组,白娃领着夏珵和新来的程光伏一组,六人轮班交替,又把程光伏的姨娘柳氏找来,把东边的库房收拾出来一间给她带着孩子居住,每日负责烧菜做饭,给大家缝补洗涮,茶楼里客人时常爆满,六个伙计总忙不过来,这会有她在后院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也让大家轻松些。 穆云翼给青萝定下每个月一两银子的工资标准,日后每个月涨一钱,如果不出差错,十个月之后就涨到二两银子,这就到了城里各家的掌柜大众标准,如果店里的收益比去年同期标准增长百分之五,就给他涨一钱银子,最高能涨到三两,当然如果比去年少了,就要减一钱,直到二两,再出岔子,还要继续减,直到一两最低。 茶楼生意火爆,穆云翼也不亏待伙计,安小北和白娃两个领班涨到每月四钱半,夏珵、江春水和白羽民涨到三钱半,也有半钱银子的浮动奖金,程光伏每个月一钱,以后每月涨半钱,直到跟别人一样,柳氏比较特殊,还带着个小孩白吃白住,每个月只有一钱银子。 曲池则调到饭庄这边当领班,彻底搬过来住,跟茶楼这边一样,每个月四钱半。同样都是奴才,得一碗水端平,再加上清明他们来的这么长时间,倒也勤勤恳恳,于是经由穆云翼说情,终于也给发了工资,也是每个月三钱半。 原来在市场上租的小铺早已经退掉,计宝根和高春花过这边忙活,高学红也一再跟两人恳求,不愿意在家里吃白饭,希望能过来帮忙,正好饭庄这边人手紧缺,就也让她过来,三个一起在后厨忙活,高学红跟高春花一人一个厨房,计宝根负责后面的大厨房,包括挑水劈柴之类的重活,每人每月得五钱银子。 松林街那边住着商益、马乐,带着小五、墨香、邱榔、牛元义和计家兄弟六个小孩住东屋,高学红住西屋,计宝根夫妇住西厢北屋,云婆子母子住西厢中屋,他们娘两个现在每天要做的就是伺候商益他们八个“小少爷”,吃喝拉撒,缝补洗涮,李双喜则承接了每天接牛老大进城,各处送柴进货等事,他们俩每个月有一钱银子的零花。 这一大家子都进入了正轨,各处都不用操心,穆云翼又考取了功名,只觉得人生已经美满,再不须要奋斗,剩下的只有享受,每天也不读书,也不做事,又被高以纯惯着,除了睡就是吃,真真是过起了公子哥的生活。 闲极生动,穆云翼又想把酒楼再好好装修,改造一次,又恰逢秋冬交接的淡季,穆云翼又在高以纯的帮助下,花了几天功夫画好图纸,将茶楼关门歇业,请了工匠来,进行内部装修。 第141章 茶楼现在的情况是:客人基本都是奔着听书来的,所以一楼常常挤得连楼梯和窗台上坐满了人,而二楼的八个包房却始终无人问津,一片安静,穆云翼便让工匠把整个二楼都给拆掉,沿着东、南、北三面墙壁,只留出三米多宽的平台,后面贴墙留出一条走廊,前面隔出一个个的贵宾包房,有点类似于后世拍卖场的样式。 包房左右是粉白墙壁,后头是通向走廊的门户,为了节省空间,一律用四扇拉门,包房里头放一张茶几,周围三面的木头沙发,前面是半米高的雕花木栏,可以坐在这里品茶,并且居高临下,看下面说书。穆云翼现在有钱了,每一间包房里都用红毡铺地,左右靠墙或是诗词字画,或是古董花瓶,顶上一盏宫装吊灯,既高雅又尊贵,能到这里听说,本身就是一种享受。 这样的包房,东边是三个,南北两侧各五个,每个包房要一串钱的开锁费,就算只有一场坐满,也有一两三钱银子,着实不便宜,但对于那些乡绅、世宦,县里的名流来说,又根本不算什么,人家随手打赏的,都不止这些,就想饭庄那边的火锅包房,也有一串钱的开锁费,照样常常爆满,经常有人排不上位置,有钱人家请客,都让小厮拿着帖子提前来预订。 为了安全起见,共设了两个楼梯,原来的西南角一个,西北角一个,正好靠着南北两边的大门,若是发生火灾,不至于被堵在上头,而且一跑下来就能出门,算是安全通道了。 说书的位置,由原来的坐南向北,改为坐西向东,下面修了三层木台阶,比一楼观众们做得要高一些,周围圈上半米高的护栏,上头放着一张方桌,一把椅子,穆云翼又从胡家院里搬来一个屏风立在后头,固定在上面,左右各有一个五足高凳,各摆一盆吊兰,由云婆子归置得,一起拂向中央,与屏风上穆云翼画的哪吒闹海图相配,更显典雅。 一楼不再设方桌,一律都是长条椅子长条桌,跟后世的剧院差不多,左中右共三组,每组八排,一共可以坐一百二十人,入座就要三文钱,给免费的高碎茶,如果想要其他的好茶和糕点,就要另花钱了,不然的话,三文钱坐一天也随便。 店里头的茶水增加到三十六种,十二种铁观音、碧螺春这样的原茶,二十四种金银花露、人参枸杞这样的茶饮,一样样全都事先配好,用草纸包了,放在柜台里面的茶柜里,有客人点了,拿出来给伙计去冲煮,一天卖出多少,都有记录,晚上也好盘账。 吃食也有三十六种,十二种榛子核桃类的干果,十二种从邱掌柜那里买的糕点,还有十二种云婆子在松林街做的各样果脯肉干,穆云翼又让重新做了个三层的点心匣子,把这些都放在里头,表面蒙上纱罩子,防灰防蝇。 等彻底装修完,已经又开始下大雪了,穆云翼买来鞭炮,重新开业,上午是马乐从巳时开讲,一个时辰的隋唐英雄传。下午是商益从未时开始,一个时辰的小五义。穆云翼作为压轴,从申时开始讲一个时辰的西游记。 程光伏这半年来勤勤恳恳,对师父、师爷都孝顺无比,他确实是个心诚性善的孩子,对柳氏就跟对自己亲娘一样,每月挣了钱,都交给柳氏保管,柳氏不肯花他的钱,平时只用自己那一串钱,他就主动把钱拿出来,给她买胭脂水粉,给小弟买吃的用的。 穆云翼看他还好,就决定正式收他入门,成了商益的正式弟子,穆云翼的徒孙,穆云翼给他起名叫做程九阳,商益也给他准备了带有他名字的扇子、手绢、醒木三件套,每天在马乐之前说些小段暖场,时间长了,倒也得到了不少观众们的认可。 转眼之间,又是新年,除夕那天,穆云翼和高以纯在松林街这边结完了神,仍旧回饭庄这边睡,曲池他们早给烧暖了炕,准备了洗澡水,用木桶盛了,放在客厅里。 高以纯给穆云翼洗澡,今天晚上,穆云翼一时高兴,喝了点酒,这回又开始犯迷糊,耷拉着脑袋,任由高以纯摆弄。过完年他就已经十三岁了,少年的身体开始发育,躯干四肢都逐渐拉长,显得有些纤细柔弱,脸蛋上褪去过去的婴儿肥,下巴开始收尖,轮廓线条变得明显,穆云翼这两年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保养得极好,尤其皮肤真好似嫩嫩的乳酥一样,摸在手里,又滑又嫩,高以纯只洗了几下,就觉得口干舌燥,欲|火上涌。 他强压着冲动,洗净擦干,把穆云翼抱上炕,想把他塞进被窝里,穆云翼却抱住了他的胳膊,嘟囔道:“以纯哥,别走,别离开我。”他眼睛并没有睁开,长长的睫毛借着灯光在眼睑上留下一片阴影,看上去像瓷娃娃般地可爱。 高以纯吞了下口水,劝他:“元宝乖,我去把外屋收拾收拾,然后就回来睡觉。” 穆云翼似水似醒,抱着他的胳膊,用脸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在他胳膊上枕着:“我困死了,先让我睡觉,你再去收拾,你说过的,什么都没有我重要。” 高以纯右臂被穆云翼抱着枕在下边,只能把半身伏在炕上,两条腿还在地上,两人光溜溜的身体挨在一起,高以纯又是难受,又火大,穆云翼红嘟嘟的嘴唇就在眼前,仿佛像红樱桃一样可口,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把穆云翼的嘴唇含住,用力地吮|吸,这头一关一破,下边的立刻失守,只觉得那嘴唇又嫩又香,美味多汁,含了一阵,又撬开牙齿,长驱直入,去捉穆云翼的舌头。 穆云翼是半醉半醒,意识到自己被“欺负”,不禁开始挣扎起来:“别弄,我要睡觉!困死了……别碰我……” 高以纯□□上涌,哪里还按捺得住,把他双臂紧紧箍在身侧,右手托着他的后脑勺,忘情地狂吻,把一切话语都赌回对方肚里:“好元宝,哥哥就亲亲你……元宝,你就是上天赐给哥哥的宝贝儿……元宝……”他一边含糊地说着,一边深吻,把穆云翼扑到被子上,原本想着就亲一亲,只是欲|望如水,一旦开了口子,那就再也收不住,直恨不能把穆云翼揉进自己身体里去,融为一体,右手也忍不住地向下滑去,寻找入口,向内探询。 关键部位受到刺激,穆云翼打了个哆嗦,立刻清醒了几分,知道高以纯要对他做那事,不过他知道高以纯喜欢自己,也认定高以纯是个两辈子打着灯笼都难找的男朋友,这会见他这样,也就不再反抗,反而借着一股酒劲,开始迎合起来,这下子更似火上浇油,高以纯再也没有了理智,抱着怀里雪团似的小人儿,滚到被窝里去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正是大年初一,穆云翼睁开眼睛醒来,已经是正午时分了,他记得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伸手往下摸了摸,干干净净的,已经换上了新的亵裤,果然高以纯已经十分体贴地给他擦洗过来,再往炕头上去,拿过白瓷茶壶到了温热的水喝了两杯,水流滋润了干涩的口腔,并且顺着食道向下,流进胃里,立刻整个身体都暖暖的,舒服无比,他笑着眯起了眼睛,觉得自己真的很幸福,这下事业也有了,爱情也有了,人生彻底美满了。 他在被窝里躺了一会,正要起来,高以纯从外面进来,满脸的小心翼翼,看到他已经醒了,立刻转身回去,到客厅里把房门从里头闩上,然后重新回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用一种十分悔恨甚至决绝的语气跟穆云翼说:“元宝,我对不起你!我……元宝,你打我吧!” 穆云翼有些意外:“你怎么对不起我了?我又为什么要打你啊?你这是干啥呢,快起来。” 高以纯红着眼圈说:“我不是人,我是畜生不如,昨天晚上我……唉!”他抡起巴掌,噼噼啪啪抽了自己四个嘴巴,当时打的脸颊红肿,嘴角都开裂出血了。 穆云翼吓了一跳,干净从被窝里探身出来,抓住他的手:“以纯哥你这样干啥?昨天晚上的事我也是知道并且愿意的呀,你干嘛就自责到这种地步。” 高以纯惊奇道:“你愿意?”他跟穆云翼大眼瞪小眼,“那种事情,你愿意我那么对你?” 穆云翼感觉双方之间似乎有什么误会:“你怎么对我了?” “就是像……娈童一样。”高以纯狠了狠心,终于把这个词给说出来了,随后带着哭腔说道,“都怪我看了那些书,昨天给你洗澡,我脑子里就不停地闪出那书上写的东西,我就……我控制不住自己,元宝,你别怨我好不好?我真的是……”说完又要抽自己嘴巴。 穆云翼赶紧抓住他的手:“以纯哥,你说什么呢!就算咱俩做了那事,也跟娈童没关系啊,咱们都是自愿的。”他觉得自己有点发现问题出在哪里了,“以纯哥你先起来,做到炕沿上我给你说,别跪着了,这大过年的,你还给我拜年是怎么地?地上的青石板也凉,别跪坏了膝盖,快起来,要不然我就要出去给你还礼了。” 第142章 高以纯听穆云翼这么说,才从地上起来:“你在被窝里别出来,小心着了风。” 穆云翼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让高以纯在炕沿上坐了,又把他的双手拉到被窝里在胸前暖着,这才解释说:“娈童与人做那事,是有所图的,或是为了钱,或是为了权,不过是用身体做交易罢了。而咱们是有感情的,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咱们两个一起做那事,是不掺杂其他,所谓发乎于情,而不能自禁罢了。你要知道,南方那边有很多相互喜欢的,都结为契约兄弟呢,跟夫妻一样,相互尊重平等,一起过日子,就像咱们这样。” 高以纯还是有些越不过去心里的那道坎:“我总觉得……这样不好。” 穆云翼笑着问他:“你说,你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呢?专门把这里收拾出来,还专门只有我们两个在这住?这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图我付钱给你么?” 高以纯沉思着摇了摇头:“不是为了钱,我就是喜欢这么着。” “这不就结了!同样,我来这里跟你一起住,也是喜欢这么着,包括昨天晚上做那事,都是因为喜欢你啊,这个就叫作‘两情相悦’。你不要总想着娈童,咱们两个就像夫妻一样,那娈童就跟逛窑子找|妓|女一般,你说这两者之间,能相提并论么?谁跟自己媳妇好,就说是嫖|妓了?” 高以纯被他逗得笑起来:“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穆云翼把他到近前,搂着他的脖子小声问他:“以纯哥,你爱不爱我?” 高以纯瞬间满脸红透,点了点头:“元宝,我爱极了你。” 穆云翼说:“以纯哥,我也爱极了你啊。”说完主动凑上去,吸住高以纯的嘴唇。 高以纯又觉得火往上撞,刚回应了两下,忽然间像触电似地躲开了:“不行的!不行的!我真是个畜生!”说完,又抡起巴掌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穆云翼有点受伤:“以纯哥,你这是干嘛?你不喜欢跟我这样吗?” 高以纯摇摇头,把穆云翼放进被窝里:“医书上写着,男子要到十六岁才能精足气满,提前做那事,就要把骨头都做空了,到了老年才有罪受呢!我现在是满了十六岁,你才只有十三岁,昨天晚上那一次,我已经是罪大恶极了,若是再做,将来让你痼疾缠身,我也要不得好死了。” 穆云翼张大嘴想劝他,但又不知如何开口,毕竟这种事情,说多了会显得自己很|淫|荡,难道还求着对方一定要操|自己么?况且太早了做事也确实对身体不好,他心里年龄是二十多岁,这个身子毕竟还嫩,爱人肯自感委屈爱惜自己,这也是莫大的幸福。 穆云翼自以为是确定了关系,每日跟高以纯拉手喂饭,高以纯对他也是比往日更好十倍,嘘寒问暖,比照顾儿子还用心。 却说商益,自从考中了秀才,在县城里名声大震,又入了县学。 这县学属于公办学校,有教谕一人,训导两名,而且秀才也是分等级的,其中第一等的是廪生,国家规定有名额限制的,一般府城是四十人,县城是二十人,而像望城县这样的大县则要多些,有二十五人,国家供养,每个月有六斗米,合每日两升,约等于后世不到四斤的样子,逢年过节还供给鱼肉。 第二等为增生,这个跟廪生数量相同,也是二十五人,每日仅有一升米,年节也没有鱼肉,高学解原来就是增生。第三等为附生,人数不限,朝廷不给米肉,新考中的秀才大多都是附生。 而且并不是中了秀才之后就高枕无忧了,而是还要考试,视考试成绩分定六等,第一等的可以升级,譬如从附生升为增生,或是廪生。第二等给些别的赏赐,都属于优秀的。第三等属于平常,不受赏也不受罚,第四等就要挨鞭子了,要是考了第五等,就得降级,廪生降增生,增生降附生,附生降青衣,第六等就要除名,革掉秀才资格。并且只有前两等才能够参加乡试,也就是说,每次望城县只有五十人有资格去考举人。 县学里考试跟童试一样,也是三年两次,跟别人考秀才同时进行,评等之后,把当年新进的秀才编到里面,重新订位,穆云翼因为院试时候名次靠前,全省第七名,因此被排入了第一等廪生,每天都有两升米可领,也就是说,即便他现在仍和刚来时候一样穷得一无所有,也不会饿死了,而且每月月底,逢年过节,衙门还给他发鱼发肉,待遇是十分丰厚的。商益名词靠后,新入县学,便给排入附生之列,确实没有米肉可领的。 县学虽然是秀才读书的地方,但大多数人都并不真正来读书,譬如高学解,他当时就在莲花乡另拜了先生,在那里求学,高学成则更是到府里求学,尤其是结婚之后,他岳父更是给他另找了先生教导他,其他秀才也大多这样,只有家境贫寒的,才到这里来读书。 穆云翼并没有科举做官的打算,他考功名只是为了得个护身符而已,既然已经考中了,便没有了上进的动力,每日只在家里享福了。 商益确实有上进的,每日上午都到县学里听教谕讲四书五经,认真学习,日子久了,也结交了些同窗好友,共有三人最与他相知,时常来往,喝酒结社,不在话下。 他为人谦逊有礼,向来不狂三炸四,人又长得英俊挺拔,这两年吃得好喝的好,身体开始发育,个子蹭蹭地拔高,人也越发地稳重了,更兼在茶馆说书,积累了好大一批粉丝,人气直追穆云翼,这次得了功名,往来的都是读书朋友,秀才成群的,便更不得了了。 他年方十七,正是青葱年月,潇洒温柔,少不得有人想要招他为婿的,偏偏他自己又从不露出这样的意思,那些女方家里就忍不住着人传话,或明示或暗示,要给他保媒。 这些人家,有成算的,直接找穆云翼说,拐弯抹角,常常在穆云翼刚到茶楼的时候,就有人说:“小先生,你那大徒弟年纪也不小了,我给你们保个媒如何?”若是有意思便相看,若是不答应未说出女孩人家,也是无伤大雅。 有那些没成算的,倒去联系商益的亲生父亲商满仓,商益那继母自己也育有一子一女,因听说商益中了秀才,嫉恨在心,早就逼着商满仓答应跟商益老死不相往来了,商满仓自然也只有扒着大门流泪叹气,不敢有丝毫答对。 在穆云翼的眼里,十七岁的小男生,放在后世不过是个高中生,不过在这时候,男子十四五岁成家的都大有人在,商益现在已经算是“大龄青年”了,若要结婚也是顺理成章的,穆云翼把所有的女方都做了资料。 第一步先看人家,他让云婆子和李双喜娘两个出马,挨家打探清楚,每家都有多少产业,有几口人,女方父母的脾气秉性都如何,直系亲属的风评怎样,毕竟“买猪不买圈”,一个不好,摊上一窝糟心亲戚,下半辈子可就成了折磨了,若是像高家这样的,便那女孩是个天仙,这亲事也是决不能做的,贫苦些没什么,人性不好是第一大忌。 把这些都搜集全了,然后跟高以纯一起研究,剔除那些不如意的,最后剩下八家,穆云翼又主动上门,借故相看,见了女孩之后,回家用笔画下来,虽然比不得后世照片那样清楚,但他画画的出身,最善于捕捉人物的特点,所以主要的地方也都给画出来了,然后把商益找来,让他自己选择:“你没有娘,你爹又不管你,我就替你张罗了,本来依着我的意思,应当让你跟女方见几次面,自己两情相悦才好,只是毕竟礼法所束,也不能这么着,我便想了这个主意,给你画出来,这八家都是我和以纯哥两个觉得适合你的,你自己挑一个来。” 商益并不看那些画像:“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自古婚事,皆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全凭师父做主便是了。” 穆云翼笑道:“还是你自己看吧,还全凭我做主,我要是给你找个瞎子、瘸子,你也全都依了不成?” 他本是一句玩笑,商益却十分严肃地点头:“便是师父给我找个瞎子瘸子,弟子也是只有感激的,自然没有不依。” 穆云翼被他弄得没了脾气,便收了八分档案:“既然你不看,那等我和以纯哥研究了再定,保管给你娶一个称心如意的媳妇回来。” 商益踌躇片刻,终于从怀里拿出两张十两的银票和七八两碎银子出来:“这些是我这两年私底下攒的,还请师父替我操持。” 十八两银子,已经不算少了,一般农村人结婚,能花二十两,就已经是算是富户人家了。 第143章 穆云翼没有要商益的银子:“你如今在十里八乡也是小有名声了,不管到哪个场子说书,每个月十两银子也是有把握的,跟了我这几年,却只攒下这点梯己。” 商益急忙跪在地上,颇为感慨地说:“师父这么说,让弟子受不起,若非师父,我早已经沦落到长春院那等万年难出的粪坑里去了,连活命都难,又哪能有今日的荣光?当初我是那样卑贱的行状,师父不嫌弃我,收留了我,供我养我,又教我读书科举,养恩育恩齐被,已是如父母一般,尤其是些黄白之物能够衡量的?我只求师父带我还像原来那般,千万莫生分了方好。” 穆云翼赶紧让他起来:“你别这样,我不过随口开了句玩笑,哪有跟你生分的意思,我好不容易把你培养成一个秀才,又供吃喝又供笔墨的,还没有受得一点孝敬,就生分了,我岂不是要亏死了?你的婚事我都已经替你想好了,也是咱们松林街,有一家房子要卖,我已经去交过定钱了,一百三十两银子,前后两进的院子,都是极好的,等赶明儿收拾出来给你做新房。” 商益瞠目结舌,继而赶忙推辞:“不可!师父……”他一时情急,又跪了下来,“师父只要把家里厢房收拾出来一间给我结婚,也就够用了,不用再另买房产的。” “怎么不用?你是我的大弟子,最成器的,又是个秀才,洞房花烛,人生就这么一次,不能太寒酸了,我寻思给你弄个单门独院,才像样子。” 商益感动得眼泪汪汪,死命摇头,哽咽地道:“弟子这两年来,吃师父的,住师父的,如今结婚,又哪能让师父给我买房子……” “怎么不能?你都说吃我的住我的,拿我当父亲看,那儿子结婚,又是长子,我自然有责任也有义务给你置办新房,这都是分内之事,况且咱们如今有这个条件,如果还像前年那样穷得连个安身的地方都没有,那也讲不了了,既然有这个条件,干嘛还要抠抠搜搜地委屈自己人?我是真把你当亲人看才这么样的,你不肯收,可见是口不对心,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都是哄人的。” 商益见他这么说,不敢再推辞,不过仍然道:“虽然如此,但也没有我住两进院子,师父住一进院子的,那样的话,我是一辈子也不能安心的,师父执意给我独门独院,还请师父搬到新宅子去,把那一进的老宅子给我,便是这般,弟子已经是被折得不受用了,粉身碎骨也报答不完师父深恩,不然的话,弟子真得是没办法在世上立足了!”说完一个头磕在穆云翼脚边,不再起来,只剩□体不住地抖动,忍不得地啜泣。 “好了好了,大男人总哭成什么样子。”穆云翼伸手拉他起来,“既然你这么说……那也罢了,我就把现在的宅子腾出来给你当新房,再给你买一个小厮,一个丫鬟伺候着,等将来新娘子过门,大约也会带一个丫鬟过来,若是不带,到时候就再买一个,两个丫鬟在屋里伺候,外头有一个小厮使唤,咱们这样的人家也够用了,却是不可太过奢侈。除了这些,我再给你置办五十亩地……” 话未说完,商益就又要跪下:“师父不可……” “什么不可啊,你给我起来听我说话!”穆云翼揪住他,有点生气地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哪能因为一所房子,几十亩地就一而再再而三地下跪,这往后不就要成了软骨头了吗!” 商益垂泪不止:“非是因那些房产地产而跪,而是师父对我恩重如山,弟子便是……” “便是什么!我又不让你粉身碎骨,也不让你当牛做马的,自己凭白在那里赌什么咒,发什么誓?你若是真觉得我对你好,将来也对我好点,给我养老送终也就是了。”说到这里,自己忽然乐了,“你比我年纪大,给我养老送终就算了,只是你作为大师兄,以后帮着我多看顾一下你这些师弟师侄们,将咱们这一门艺术发扬光大,便是报答我了。”他说着从木匣里拿出地契,摆弄着叹了口气,“要依我说,五十亩也不多,只是咱们底子薄,去年秋天茶楼又大装修一回,手里实在钱紧,要不然至少也得个一百亩才勉强像话,你现在是秀才,吃喝应酬都要花钱,这地一年出个五六十两银子,也实在不够干什么的,好在你还在茶楼里说书,以后下午那场给你分成的钱,从午时正开始,到申时结束,所有散座给你提一文钱,包房给你提五文,按照我当年的例子,也够你一家子过活了。” 商益见他这样替自己打算,真的是感动的不行,穆云翼又留他在这里吃了中午饭,跟前边要的两菜一汤:香菇炒鸡丝,豆干拌野菜,外加一罐烤鱼韭菜汤,主食是鸭蛋大的小馒头。 吃完了饭,穆云翼把商益送到大门口:“以后别再哭了,看你眼睛红红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地了呢,快去茶楼吧,干咱们这一行的,只能早到,不能让客人等。” 送走了商益,穆云翼转身回来,忽然看到前几天刚来过的赵媒婆又来了,便笑道:“赵大娘,你前儿给小益介绍的,我还没应呢,今儿怎么又来了?莫非是看着我们家小益太过优秀,竟似要代替女方,先来南方家里下聘么?” 赵媒婆笑道:“哎哟,小先生说什么呢,我介绍的人家,哪有那么不端庄的,即便商小相公再好,女方那边再急得火上房,也没有先来这边送礼的,否则到要让商小相公瞧不起了!我这次来,是另有意思。”她点着小脚来到穆云翼身边,跟他说,“是有人家相中你们家以纯了,本来也没让我来,只是我寻思,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我先过来牵个线,让以纯知道她们那边的意思,至于是否去相看,那就在你们这边了。” 听她说是给高以纯来保媒的,穆云翼顿时把方才跟商益的喜悦一扫而光,心脏极不争气地剧烈跳动起来,勉强笑道:“是啊,以纯哥今年都十六了,也该……也该着成亲了。” “那可不是么!以纯可是个好的,又踏实肯干,这么两年功夫,就创下这么些基业……你们兄弟情深,他父母俱已不在人世,跟叔叔大爷又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到底还得小先生你来主持方好,等到将来新媳妇过门……” 她后面的话,穆云翼已经听不见了,他只觉的天地都在摇晃,浑身冷汗淋漓,大太阳底下,从头到脚都凉透了。他用手朝店里指了指:“以纯哥在里头算账呢,你找他说去吧。” 赵媒婆美滋滋地挪动小脚,晃着肥大的屁|股,一甩一甩地进屋去了,穆云翼则扶着墙,一点一点地蹲了下来,只觉得大脑里一阵空白,竟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高以纯送赵媒婆出来,看见他蹲在墙边,脸色惨白,仿佛病得很重的样子,顿时吓了一跳,赶紧过去抱住他肩膀:“元宝?元宝?你怎么了?” 他伸手到穆云翼膝盖下边就要打横抱起来,穆云翼拦住他,开口说话:“我没事,那什么,赵媒婆走了?她说要给你说亲呢,你答应了?” 高以纯道:“她只提了个头,我没跟她说准,这不想着跟你研究研究。” “研究个屁!”穆云翼抬手就甩了高以纯一巴掌。 “啪!”一声脆响,高以纯半边脸上立刻多了五指红印。 穆云翼哆哆嗦嗦地呢喃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高以纯惊吓得够呛,连声都发颤了:“元宝,你到底怎么了?走,先回屋里说。” 他扶着穆云翼回后院,大伙看穆云翼那个样子,高以纯脸上又是五指见山一片红,俱都感到惊奇不已,正要过来探问,高以纯一叠声地让小满去请大夫,穆云翼大声止住:“不许去!我没病,我好的很,我……没事,不用请大夫,小满,你去把双喜还有云大娘给我找来。” 小满撒腿去找人,高以纯把他扶到后院,这一路走来,穆云翼那眼泪就跟泉水一样,往外涌冒个不停,扑簌簌地往下掉,高以纯还不明所以:“元宝,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别憋在心里,跟我说啊,咱们一起想办法解决,你别这样。”他赶紧那手帕给穆云翼擦眼泪。 穆云翼坐在炕上,让跟进来的谷雨出去把门关上,然后问高以纯:“以纯哥,你还喜不喜欢我?你还爱不爱我?” 高以纯坚定地道:“我自然是喜欢你的,更爱你爱到不行。” “那你为什么还要结婚?” 高以纯惊讶道:“结婚跟爱你……”他觉得自己有点理解穆云翼了,以为他是在吃醋,便笑着过来抱穆云翼,“无论我结婚与否,我都一样是爱你的。” “放屁!”穆云翼今天两度爆粗口,左右开弓往高以纯脸上乱打,脚底下也不停地乱踢。 高以纯不躲不闪,任他打得噼啪作响:“元宝,我不知道哪里做错了,你要打我,要罚我,我全都依你,只是求你把话说明白,我到底错在哪里,你告诉我,我好改啊。”他抓住穆云翼的手,看掌心都红了,转身去把鸡毛掸子拿过来递到穆云翼手里,“你用这个打,省得手疼。”说完更是直接跪在炕沿地下,仰头看着穆云翼,“你想怎么打都随你,只是莫要生气,发泄出来倒好,你……你方才的样子真的吓人呢。” 第144章 高以纯这样任他打骂的样子,穆云翼哪里还下得去手,拿着鸡毛掸子对着他的头晃了晃下,最后一把扔在地上,呜呜地哭:“你说你喜欢我的,只爱我一个的,为何还要结婚呢?” 这就是两个人的思想偏差所在了,这个时代的人,两个男人好是正常的,但是通常都不会影响娶妻生子,传宗接代,因为这是爷们的情调,是男人的特权,但要是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并且终生不娶,那就是忤逆不孝,违背天地人伦,比在后世所受到鄙视和唾弃更要厉害,甚至还会被上峰以“德行有亏”,革了已经考中的功名,罢了好容易熬到的官职。 高以纯倒是不怕被世人唾弃,只是受限于此时的风俗和普世价值,跟穆云翼的想法还是两个世界的人,因此他觉得自己结婚跟喜欢穆云翼并不矛盾。这个时代都是盲婚哑嫁,根本说不上什么感情,爱情这个东西,在夫妻之间也是极奢侈的东西,娶媳妇,不过是顺应天理人伦,或是政治需要,或是形势需要,或是身体需要罢了,而且结婚几年,没了激|情,丈夫还可以继续纳妾。 就像陈鹤轩,不管他在外面怎么玩美少年,也顶多落个“风流”的评价,但是他要把美少年带回家里过日子,那所遇到的阻力简直比后世还要大上几百倍,而就算他结了婚,也可以继续玩美少年,他媳妇哪怕是皇家的公主,知道了也不会打理,因为这只是爷们的情趣,男人的特权,横竖生不得孩子,也进不了陈家的门,不过是爷们花几两银子找乐趣罢了,就算是陈鹤轩在外边保养一百个男孩子,也不如他在家里跟某个丫鬟飞个眼来的危害大,这就是这时候的社会现实。 所以穆云翼哭闹,穆云翼打人,高以纯都不能理解,还以为他是在吃醋:“元宝,你别哭了,我发誓,这辈子都只是爱你、疼你一个人的,就算将来结了婚,也仍是这样……” “你混蛋!”穆云翼一脚踢在高以纯肚子上,他今年已经十三岁了,身体也开始长高,这一脚力气不小,高以纯当场就捂着肚子蜷缩在地,穆云翼哭道,“你不只玩弄我的感情,更把人家女孩子当什么了?你是畜生!” 高以纯痛得冷汗直流,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畜生了,他跪在地上,抱住穆云翼双脚,恳求道:“元宝,我……我不懂,元宝,求你跟我说明白些。” 穆云翼也有点体会到两个人的人生观世界观爱情观价值观的种种不同了:“你既然喜欢我,就不该再跟别的人在一起,不管是男人也好,女人也罢,都不行的!你若真的爱我,就跟我在一起,咱们两个一起过日子,将来白头到老,一生一世一双人,至死不渝!你若要结婚,就不要跟我瞎扯,只回去把你的小日子过好,用心去对待你的妻子!你一边跟我好,一边敷衍人家女孩子,只为了让人家给你生孩子,这算什么?”他直视高以纯,“人跟畜生不一样,畜生只为了传宗接代就可以随时随地做那事,人不行,人必须有爱了,才能做!” 高以纯被他这番话直接给惊呆了,半晌无语,这时候外头云婆子喊:“二爷,你找我们?” 穆云翼抹了把眼泪,跳下地,把他们母子二人让进来:“我要搬回松林街去住,你们帮我收拾东西。” 高以纯急了:“为什么要搬走?在这里不是住得……” “自然是给未来的嫂子腾地方了,你将来结婚了,这里正好做新房!要不然你们两口子住一个院子,我在这里也太不像话!”穆云翼跳上炕,打开炕柜,把自己的衣裳、被褥都拿出来,还有折扇、香囊、荷包,平时用的各种小饰物全都拿出来让云婆子收拾,又到西屋书房收拾笔墨纸砚这些,装箱的装箱,打包的打包。 高以纯痛苦地过来阻拦:“元宝,你先别走,我……我现在脑子里乱的很,你方才说的话,我还没想得很明白,你再给我点时间……元宝,求你了……” 穆云翼冷着脸:“那也正好我搬回去,你一个人在这里想,倒也清净!” 云婆子手快,穆云翼东西也不多,很快就都收拾完了,笔墨书籍等物交给李双喜扛着,穆云翼的衣服则自己背上:“二爷,都收拾好了。” “好了就走吧。”穆云翼转身就往外走。 高以纯过来把他拉住:“元宝你别走,一切都是我的错,我……” 穆云翼看着他:“我方才说的,你能答应吗?如果答应了,认可了,再来拉我,不然的话,你有什么资格留我?”说完用力挣脱高以纯抓着他衣袖的手,快步走出房门。 他在前边大步流星地疾走,云婆子点着小脚在后头紧跟,李双喜看老娘跟不上,又腾出一只手来搀扶,云婆子说道:“你别管我,快去看着二爷,我看他神情不好,莫要出了什么事。” 李双喜便来追穆云翼,穆云翼边走边哭,那眼泪根本控制不住,一个劲地往下落,他一方面心痛高以纯在结婚和爱他之间没能做出选择,看那样子还是选择结婚的面大,一方面更是终于认得了这个世界人的观念,整个社会都是这样的,他想要找个人双宿双栖,白头到老,根本就是只能在梦里了,绝望和难过一阵一阵地从心里涌出来,很快充满全身,刚到松林街路口,他就再也忍不住,扶着墙壁蹲在地上干呕,胃部拼命地抽搐,中午吃的野菜蘑菇全都吐在地上。 “二爷,二爷。”李双喜蹲下来,担心地道,“你莫不是病了?我给你请郎中去!” “不用,我没病,你不用找郎中。”穆云翼定了定神,站起来,继续走。 回到家里,他趴在炕上,抱着被褥又大哭了一场,马乐听说他路上呕吐,急忙去请了百济堂的大夫来,穆云翼却拒不配合:“我没病!请人家来干什么!都给我走!都走!呜呜……你们都给我滚!都别搭理我!就剩下我一个人,清清静静的,呜呜……” 马乐跪在地上恳求:“师父,大夫是弟子请来的,我也不知道您遇到了什么伤心事,只是求你还是以自己身体为重,且先让大夫看了,然后是什么章程,咱们再做计较,您过去也教导我们说,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能作践自己的身子啊。” 穆云翼不再说话,躺在炕上一言不发,马乐把大夫请进来给他号脉,那大夫也认得穆云翼,没想到向来温文尔雅的小先生竟然也有这么失态的一面,想必是真的遇上挫折,他也不便多问,只切了脉之后便出来道:“小先生是心火、肝火齐发,怒气焦虑郁结经络……我先开一个方子,一日一剂地先吃着看,只是根源还在心病,须得疏导开来方好。” 马乐送走大夫,又去抓药煎熬,端来求穆云翼喝,穆云翼看也不看:“先放在那边吧,等凉了我再喝。”他现在也不流泪了,也不生气了,只觉得心态无比地平和,“去打盆水来,云大娘帮我梳洗一下,然后双喜跟我出去。” 众人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都依言照做了,穆云翼又换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衫,腰里扎白色大带,外头系着橘黄色的灯笼穗,头发挽起,带了一只双鱼吐珠的银冠,把自己打扮得颇有些玉树临风的感觉,又拿了折扇,他始终觉得拿折扇出门很骚包,不过这是这时候读书人的风俗,也是地位和身份的象征,大家都觉得扇扇子很帅,他也就入乡随俗了。 带着双喜出了门,穆云翼问:“咱们这里有几家人牙子?你带我挨家去看,我要买人!” 双喜带着他先来到一家姓吴的人家里来,也都是认得穆云翼的:“哎哟,这不是小先生么?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快快,里边请里边请,小桃红,有贵客来了,快上好茶!” 穆云翼心里头正烦躁,哪有闲心喝茶:“茶就不必了,我要买几个书童和小厮,急着用呢,你这就带我去挑吧。” 原本按规矩是请他到屋里坐,然后令人过来给他挑的,像他这样主动去选,却是有些不合规矩,不过他既是县里鼎鼎大名的小先生,又有秀才身份,原也该有些特权,那吴老大就把他领到后院:“最近收上来的人都在这里了,东边是男人,西边是女人,小先生你要书童,那得去正房里挑,好的都在那里呢。” 让进正房中央客厅,还是喝了茶,然后去东屋里叫人,共是七个少年,最小的十岁出头,最大的有十八九岁,俱都穿着麻布衣裳,过来在穆云翼面前站成一排,等待挑选。 穆云翼走到跟前去,挨个打量一番,看中了两个长得最清俊的:“把衣裳脱了。” 他是想看看身材如何,那吴老大直接让两人把衣裳全都脱光,赤|身|裸|体地站在屋地中央:“放心吧小先生,给您看得都是好的,保证从头到脚都好的,况且我老吴信誉为先,做这行买卖也有个几十年了,便是给别人的,也绝不会带病的,小三,小四,去院里跑一圈给小先生瞧瞧!” 这个时代,奴隶是没有丝毫尊严的,那两个男孩想是平时让他调|教怕了,听了吩咐之后,虽然满面通红,难堪至极,却也不敢犹豫,立刻光着身子到院里沿着边缘跑了一圈。 穆云翼看中了那小三,长相好,身材也好,用折扇指点:“就要他了。” 第145章 吴老大翘起大拇指:“小先生果然有眼力!小三是一个月前买来的,他父亲还是知县呢,因为贪污救灾银子,被查办抄家,家属也都尽数贬入奴籍卖了。他今年十四岁,保养得极好,又乖巧听话,到了我这里,调|教了一个多月,规矩是极好的。我们家出去的人,甭管老少,都是有口皆碑的,到了你那里要是不好,还原价给我退回来,并另赔一倍的银子给您。” 穆云翼让那小三穿上衣服,然后问吴老大:“多少钱?” 吴老大嘿嘿笑着,露出两颗大金牙:“若是别人买,就这孩子的模样性格,非四十两银子不能卖的,不过既然是小先生,那我就是打掉了脑袋也不能挣您的钱,只给个本钱,三十两就好。” 穆云翼拿出三张十两的银票交给吴老大,吴老大把那小三的卖身契,以及官府开具的奴籍文书等全都交了过来,告诉那小三:“从今以后,你就是小先生的人了,到了主子家里,定要好生侍奉,不许偷奸耍滑,否则你要是不好,让小先生给退回来,我先揭了你的皮!” 那小三下了一哆嗦,赶忙答应着,跪下先给吴老大磕了个头,然后又来给穆云翼磕头。 穆云翼道:“从今以后,你就跟着我吧,就叫空青。”说完就带着他和李双喜出门。 李双喜本以为就这样回去了,哪知穆云翼又让他再找一家,又买了个同样大的少年,也是乡宦人家出身,跟空青是两个风格的帅气,将离剑眉星目,有些英姿飒爽的味道,而这第二个则浓眉大眼,更显稳重,穆云翼给他起名叫将离,俱是药材名字。 带人回松林街,商益也回来了,担心地问穆云翼发生了什么事。 穆云翼淡淡地笑:“没事啊,我很好啊。你们都该干嘛干嘛去吧,不要烦我!另外打好洗澡水,给他们两个洗干净,然后到我房里来!”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倚在炕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自己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两年的时间都仿佛是在做梦一样,灵魂脱离了躯壳,竟似要随风飘散一般。 不多时,空青和将离都洗完了澡,换上了方才在成衣铺给他们买的衣裳,进来听后差遣。 穆云翼用手扶着头,淡淡地说:“去,把外屋门关上,我不吩咐,谁也不许进来!”两人依言照做了,穆云翼又让他们脱衣服,“全都脱光!跪在那里,两手拄地!” 两人不敢不从,都脱了衣裳,跪伏在地上,穆云翼从地上下来,看着两个帅哥,一步步地从后面走过去,那两人都紧张得不行,却不敢动,只在地上瑟瑟发抖。 穆云翼曾经为自己打算过,如果找不到能够跟自己携手一生的伴侣,就花钱买几个帅哥回来,彻底腐|败到家,横竖自己有钱,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只是等真到了这一刻,他却提不起丝毫兴致,只觉得满嘴苦涩,绕着两人连转了三圈,最终叹了口气,又坐回炕沿上:“你们以前有没有跟别的男人女人上过床呢?”两人赶紧摇头,穆云翼不信道,“你们原来家里条件也都挺好的,你们的父母就没给你们安排个同房丫头之类的?” 空青答道:“我家里头管教得严,说是等过了十五岁,正经成了亲之后再纳妾的,以免弄出庶长嫡幼,日后家宅不宁。” 将离道:“我前边有哥哥因为成亲早,又发奋读书,结果刚考中秀才就夭折了,我祖父便诫子弟们不许太早圆房,以免掏空了身子,折寿短命。” 穆云翼疲惫地点点头:“既然是这样,那就起来吧,我们家的人都要干干净净的,不许胡搞乱搞,若是两情相悦,也要从一而终,我是担心你们刚买过来,身上是否有病,尤其我方才看你们男女同院,难免情不自禁地乱搞,或是染上花柳一类的病症,即是没有,那边好了,都把衣服穿上,别着凉了,出去找云婆子,让她给你们安排住处,以后就在这安家了。” 他说完便让两人出去了,自己躺在炕上胡思乱想,只把这两辈子的事情都回忆起来,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刷刷闪过,突然感觉自己好累,两辈子都没能找到愿意和他共度一生的爱人,若是按照原来想的,到底是败坏性德之举,连陈鹤轩都不如了,人家陈大少还讲究个两厢情愿,自己就要这么着,有性无爱,越发跟禽兽交|配一路货色了。 到了晚饭时候,就开始头昏脑涨,鼻塞不通,发起热来,高以清他们放学回来,俱都急得不行,一面去请大夫,一面去找高以纯,高以纯也在房中烦闷不止,看着穆云翼最后那样哭着离开,他也觉得心如刀绞,在书房里哭了一通,这会听说穆云翼病了,赶紧过来探望,穆云翼见他来,立刻让李双喜赶出去,李双喜只得把他请到外头。 穆云翼有个习惯,就是看病至少要从三家请三个大夫,以避免发生庸医害人的事,等三个大夫看完,都开了药,李双喜给高以纯看,高以纯抹着眼泪,终和拟了一个方子:“就按照这个去抓药吧,回来煎熬了给元宝喝,一日三次。” 大家都问高以纯,他和穆云翼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高以纯哪能跟他们说,自是摇头不语,守到半夜,听说穆云翼睡了,才回菁华街来,看着空空的炕上,也是悲从中来,自去书房睡了一宿,又是心事重重,想着穆云翼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想着以后和穆云翼白头到老。 他原来打算的是,将来和穆云翼各自成家,然后两人还像现在这么好,这也是这个时代“好基友”的共同做法,即便被人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甚至两人的妻子也是管不着的。而如果按照穆云翼说的,则要被世人所唾弃,甚至刚考到手的秀才都要给革掉,其中的艰难,远比穆云翼说得要严重得多。 其实穆云翼这样要高以纯除了他之外不许再跟别的人好,这就很是已经有些惊世骇俗了,别说是男人,就是女人也不能这么要求丈夫,况且这时代虽然兴男风,但也是共同的,今天跟你好便跟你,明天跟他好便跟他,甚至几个人一起都是常事。 穆云翼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高以纯的想法,高以纯暂时也不能理解穆云翼的想法,他们本就是来自两个世界的人,其中的代沟终于在这时候显现出来了,高以纯看着穆云翼那个样子,他也很难过,但是要他彻底放弃传宗接代,这也让他一时接受不了,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没有儿子,那叫“绝户”,叫“断子绝孙”,是缺了几辈子大德的人家才会摊上的,他抱着脑袋在书房里睡一阵、想一阵、梦一阵,等到要天亮的时候,才囫囵睡了一会。 穆云翼第二天病情越发严重起来,早上只喝了一碗高以纯送过来的小米粥,到了下午就开始水米不进了,非但饮食,就连医生开的药都是喝之即吐,什么都咽不下去,神智也开始昏沉起来,再找大夫来看,却是接连摇头,皆说不中用了。 商益等人焦急万分,一面拿帖子让人去府城里请更好的大夫来,一面去高以纯面前跪了:“我们不知你以纯大爷跟他说了什么,这其中的缘故只有您一个人知道,这事既然是因大爷您而起的,想必也还要因大爷您而完,还请大爷想想法子,有什么解不开的结症,也等以后再说,先把人救过来是要紧啊!”商益带头,马乐、小五、墨香等,连同云婆子、李双喜,两个新买的小厮呼啦啦跪了一大片,向高以纯哀求。 高以纯让众人都散开,自己进屋陪着穆云翼,几次想要昧心说愿意跟穆云翼在一起,又未能开得了口,看着炕上的小儿脸色越发惨白,呼吸愈见微弱,简直就要不行了,他只觉得胸口一阵绞痛,胃里骤然抽搐,哇地一口狂吐出来,他还是昨天早上吃的饭,中午在店里忙活,本大算过晌再吃,结果就出了事故,直到现在,也是一粒米也未下过肚,因此吐出来的并非饭食,而是殷红的一片鲜血。 “元宝!元宝!”高以纯捂着胸口,看着地方的鲜血怔了片刻,忽然扑到炕沿边上拉住穆云翼的手,泪流满面,“元宝,你快醒醒,我答应你了,什么都答应你了,元宝,我明白你说得意思了,没有我,你会死,没有你,我也活不成了,元宝,你快醒醒!元宝!” 他呼唤了一通,穆云翼竟真的奇迹般地睁开眼睛,却是有些回光返照的意思,精神颇好,看见高以纯在跟前,又把眼睛闭上,嘴里念叨着:“小益!小益!” 他说得有气无力,外边的人根本听不到,高以纯赶紧帮他喊商益进来,穆云翼道:“你把大家伙都叫进来,我有话说。” 第146章 穆云翼把大家伙都叫到里屋,然后说道:“我来了这里已经两年半了,也该走了,我本就不属于这里,或许还能回去呢。”他拿出钥匙,让商益从炕柜里拿出一个小铁盒来,打开之后,里头是银票和地契,先跟商益说,“小益,咱们师徒一场,本来还说要给你娶媳妇呢,这也来不及了,你不要怪师父,那房子我已经交了五十两定金,还缺八十两,月底他们腾出房子来,你把银子送去就是了,你原来说我住在这里,你不好去住比我更大的,这回不用有这层顾虑,只在那里住着吧,还有说好的五十亩地,我还没有来得及去置办,这三百两银子给你置地和结婚用。” 商益跪在炕沿前边,哭得泣不成声:“师父,师父你不能走啊,你刚把我养育成人,我还没来得及孝敬你,师父,你别走,我还要你看着我结婚生子,把咱们这一门发扬光大呢。” 穆云翼笑道:“千里搭长蓬,没有不散的宴席。”又跟马乐说,“你上次被我罚了,恨不恨我?”马乐哭着摇头,已是说不出话来,穆云翼跟他说,“我知道你是好的,只是上次有些自满了些,因此给你些教训,须记得,满招损,谦受益,干咱们这一行最忌讳自高自大。我看得出来,从上回开始,你也开始用功了,八股文也有进步,人没有不犯错的,能够悔改不重犯便是好孩子。” 马乐也大声哭道:“师父,你快点好起来吧。” 穆云翼笑了笑,又叫过哭得眼泪鼻涕糊得满脸的高以清,虚弱地拿起手绢,给他擦脸:“小五,我从来到这里,就你和你哥照顾我最多,我尤其心疼你,我没了以后,这座院子就给你,给你将来娶媳妇,成家立业。”他抹了抹高以清的小脸,笑道,“别……别哭了,过来让我抱抱。”高以清把半个身子探上炕沿,他伸手勉强抱了抱,然后又叫过商益。“那茶楼算是你们大家的,你,小乐,我两个徒弟,春时、秋时、邱榔,我三个学生,再加上大宝,你们六个人,每人占一层的份额,小五占四层,收益给你们,继续……继续完成学业……以后要……好好的。” 他说到这里已经是面如白纸,开始气喘起来,大家赶紧让他不要说了,再睡一会,他摇了摇头,缓了半天劲,又喊高以纯:“以纯哥,当初是……是你捡我……这两年……你照顾我……以……以纯哥,上清河……那三十亩地和房子……都还……都还还……还你,还有,火锅店的……地契,以纯哥……我知道你对我……但是,人都有自己的……自己的追求,不能勉强的……我们做了……做了……这……兄弟……”到这里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了,他又缓了一会,拼命道,“以纯哥,你,再抱抱我……再,抱抱我……” 高以纯哭着上炕,把他抱在怀里:“元宝,你不能死啊,我都答应你,以前是我想差了,我现在明白了,都明白了,元宝……元宝……” 穆云翼缓缓闭上眼睛,只剩下胸膛还在急促地起伏着,却也越来越是微弱,众人齐声大哭。 穆云翼只觉得灵魂已然出窍,飘飘悠悠,昏昏沉沉,也不知过了多久,走了多远,忽然前方一亮,高楼大厦,汽车成行,竟是回到了现代,前方似乎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他好奇地往前走,几步路的功夫,就进了一个大房间里,自己前世的照片被扩成了黑白色,周围堆满鲜花,前头放了一个棺材,自己的爸爸妈妈哥哥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七大姑八大姨,堂兄堂妹,表兄表妹,全都哭着在棺材旁边,在做遗体告别。 这里头是我吗?穆云翼想着,缓缓往棺材旁边走过去,旁人看不到他,也影响不到他,双方互不影响,穆云翼直接穿过人群,来到棺材边上,往内一看,那棺材竟然是没有底的,下面竟然是个房间,他随着这一望,也迅速被吸了进去,继而来到一间卧室里面,床上两个赤|身|裸|体的青年正在挥汗如雨地盘肠大战,两个人都是他的同学,其中还有一个是他的男朋友。 两人好一通冲锋,终于发泄出来,相拥着抱在一起,那个同学搂着他的男朋友撒娇地问:“我和你原来的那个穆二少比起来,哪个更好一点?” 他男朋友搂着对方,点着对方的鼻子笑道:“自然是你了!我的乖乖宝贝儿开心果!等老公喘口气,然后咱们再来一炮!” 对方在他怀里扭着撒娇:“我的腰都要被你做断了!他才死了两天,你在我身上打得炮都能发动一场战争了!真不知道你们两个以前是怎么处的,还是你只图他的钱?你老实告诉我,他那张卡里到底有多少钱?” 他男朋友把对方搬起来,抬手往那白花花的屁|股上狠狠抽了一记:“不该问的别问!看来你又欠|操|了!看老公怎么教训你!”说完又开始做了起来。 穆云翼叹了口气,眼前的东西开始扭曲起来,最后消失,穆云翼感觉自己很累很累,神智又开始昏沉起来,又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耳边有人喊他:“元宝!元宝!你快回来吧!元宝,只要你肯醒过来,我把命都交给你……呜呜……只要你能回来,我什么都答应你……元宝,你要是再不回来,我也随你去了……” 声音时断时续,又夹杂了许多其他人的呼喊,穆云翼被叫得心烦气躁,直想让他们闭嘴,却睁不开眼睛,过了会,嘴唇被覆住,一股甜水渡了进来,滋润了口腔,顺着食管滑入胃里,连度了五口,穆云翼感觉自己在回魂,各种感官越来越真实,他的左手被人拉着,高以纯在旁边轻轻地抽泣,哽咽低语:“元宝,你回来吧,元宝,过去是我想差了,只要你回来,我这辈子就只跟你一个人过日子,再不娶妻纳妾,咱们俩白头偕老,元宝……呜呜,元宝,我知道你心里还生我的气,是我辜负了你……元宝,你回来,咱们好好过日子……” 他说一会,哭一会,穆云翼想动一动,却发现自己根本连弯曲一下手指都动不了,眼皮更有千斤重,使劲力气也睁不开,他心里又惊又怕:我不会变成植物人吧?他越是想赶紧动一下证明自己是完好的,越是因为着急而无法动弹,仿佛被梦魇住了一样,费了好大的力气,仍然丝毫动弹不得,这下竟是真的成了植物人,穆云翼一时情急,直接哭了出来。 高以纯还在那里自责哭泣,忽然听见另一个哭声响起,一抬头就看见穆云翼咧着嘴,发出嘶哑的声音,仿佛脖子被人掐住时候所发出来的,眼睛里更是有泪水涌出,他惊喜交加:“元宝!元宝!你好了?你好了?”他也是学过医的,又亲自动手临床给人治过病,算起来也有将近两年的时间,这会看了穆云翼的症状,立刻去箱盖上打开自己的药箱,取出针包,拿出一根银针,把穆云翼的左手拿起来,说了声:“好元宝,你且忍忍疼。”打开穆云翼的虎口,把银针顺着合谷穴扎了进去,然后轻轻地颤抖,见穆云翼胸口起伏不那么剧烈了,又扎另外一只手。 穆云翼原本胸腔里憋着一股气,喊也喊不出来,动也动弹不了,这会子被他扎了两手穴道,胸口的闷涨感迅速消退,嗓子也清楚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元宝!元宝!”高以纯把针拔掉,然后过去捧住穆云翼的脸,又给他胸前顺气,“元宝,你终于醒了,元宝,你要是再醒不过来,我也活不长了……” 穆云翼哭出声之后,手脚也能动了,虽然身体还很虚弱,但是既然能动,便证明没有成为植物人,心中一时松快,也就不再哭了,却看见高以纯一张脸哭得眼泪鼻涕都混在一起,都流进了嘴里,两个眼睛肿得跟桃一样,说话的声音也是沙哑得不行,一是觉得好笑,扑哧一声,真的笑了出来:“以纯哥,你怎么哭成这个德行?” 向来将就干净的高以纯把脸在衣服上胡乱蹭了蹭,吸着鼻子问穆云翼:“元宝,你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哪里难过不好受的?”见穆云翼摇头说没有,他忽然俯□,亲了穆云翼额头一下,低声说,“亲爱的!这是我第二次这么叫你,元宝,当天你第一次教我这个词,我也这么叫了,但是我并不能完全理解这个词的意思,现在我终于懂了,亲爱的,我的小元宝,你就是上天给我生命里最重要的宝贝,没有了你,我也没法活的。”他站起身,“元宝,你昏迷了三天三夜,一定饿了吧?我去给你熬粥,再把大夫请来给你瞧瞧。” 他出了房门,商益正带人做那两口大棺材,高学红和云婆子则用白麻布做孝服孝带,高以清他们几个小的跪在地上用纸叠元宝、剪纸钱,酒楼和饭庄全部歇夜,小北和清明他们都在收拾停灵的房间,计家、马家、邱家、牛家,以及商益的同窗,范举人、赵员外他们几家派来的帮忙的家仆,全都在有条不紊地干活,准备火盆瓦罐长明灯之类的东西。大家是一边干活一边哭泣,院里充满了压抑的哭泣声。 马乐捧着一个“慎终追远”的牌子回来,刚进大门,看见棚子也搭起来了,孝幔子也挑起来了,想起穆云翼往昔的音容笑貌,一时悲从中来,抱着牌子蹲在大门口就哭了出来,他这一起头,那些人谁还忍耐得住,纷纷大放悲声,痛哭起来。 第147章 “哭什么!你们都哭什么!元宝还没死呢!呸!元宝不但没死,他还活了呢!你们赶紧别哭了!”高以纯从屋里跑下来,制止大伙。 高学红抓着一把孝带子,坐在台阶上,也是泣不成声:“三郎你还说什么!中午元宝就没气了,你再怎么给他灌参汤也是不中用的!” 高以纯急得跺脚:“元宝真的好了!刚才还跟我说话呢,你们可千万别哭了!” 大家哪里肯相信?如果不是眼看着穆云翼断气,他们也不会张罗这些事了,计老汉过来拉过他的手说:“以纯啊,你疼惜元宝,舍不得他死,这咱们都知道,大家也都是舍不得的,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啊……赶紧给元宝换衣裳吧。” 高以纯生怕这些人继续哭,再把穆云翼给惊着吓着,伸手拉住商益和高学红,连同计老汉一起:“你们来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拉着三人进屋,穆云翼又躺在那里一动不动,高学红跺脚道:“三郎啊,你是悲伤过度,眼前出了假影了!” 高以纯心里也凉了半截,赶忙过去推穆云翼:“元宝!你……你怎么……你快醒醒!” 穆云翼本想再吓他一下,看他们这么悲伤,也就破功了,又笑出来:“嘻嘻,你喊我干啥?我是又累又困,想要补觉呢!” 高以纯的心忽然重新落地,长出一口气:“你可要把我们给吓死了!” 高学红他们看到穆云翼真的醒了,也是激动不已,疾走到炕沿边上,拉过穆云翼的手:“元宝!你……你真的好了?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啊,老天开眼啊!”又呼天抢地地哭起来,不过这回却是激动的泪水,喜悦的泪水。 等他们出去证明,穆云翼却是活了过来,大家伙立刻纷纷进来查看,见是真的,立刻激动得欢呼起来。 高以纯一面让人再去请大夫,一面准备酒席,和这些人把准备的东西该退的退,该卖的卖,只是那两个棺材的板子比较难得,是魏举人送来的,据说花几百两银子也没处买去呢,而且棺材这种东西,既不好转让,也不好再送回去。 穆云翼听说之后到非常高兴:“那就留着呗,人总有一死的,等将来死了再用。”他是豁达,这时候的人对待死确实非常重视,有不少提前给自己准备棺材的,便把棺材板都送到仓房里收起来,确实是好木头,木匠只抠出来槽榫,还未组装,这会摞起来放在米面下边垫着。 当天晚上,高以纯在院里头摆上席面,款待这些帮工耢忙的,又有不少人闻讯来看,院里头人来人往,见穆云翼活过来了,俱都长念阿弥陀佛,直道老天有眼,并说小先生这是遭了天妒,以后只学着那笨笨的便好了。 穆云翼大病初愈,身体虚得厉害,两手又被扎了针,成线地麻痛,高以纯给他按摩喂饭,洗脸抹身,伺候大小便,晚上给穆云翼修剪双手双脚的指甲,穆云翼看着他的灯下背影,问道:“以纯哥,你昨天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高以纯回头:“你指的是哪句话啊?不过我对你说的话,都是做数的。”他给穆云翼捡完脚趾甲,捏着脚趾头在灯下看了看,皱着眉说,“你这一并,肌肤都没有亮光了,原来咱们元宝的脚趾头,嫩白晶莹,跟珍珠一样。”说着在趾肚上捏了捏,“这里都要瘪回去了,等赶紧补回来。” 穆云翼被他弄得痒痒:“以纯哥你别弄了,好痒。” 高以纯拿过小锉子给他磨指甲上的棱角:“我注意点,怎么也得都磨出来还好,要不然刮袜子,你自己也不舒服,要是起了毛刺,还容易劈开伤到。” 穆云翼道:“我昨天刚醒过来的时候,你和我说,要和我白头到老,那话还算数吗?” “自然是算数的。”高以纯头也不抬地说,“以后啊,咱们俩就像那书里说的夫妻一样,我只爱你一个,和你一个人好,你也只爱我一个人,和我一个人好,一切白头到老。” 穆云翼有些不能确信:“你怎么又这么说了?你不娶妻生子了?你不传宗接代了?你不被世人唾弃?不怕你在天的父母会不饶你?我可不要你因为怕我死了才迁就我,要是那样的话,我还不如就死了呢。元宝啊,没有别的好处,就是知趣!” 高以纯叹了口气:“我没有故意迁就你,唉,你不知道,那天看着你一点一点地就不中用了,我心里头疼的话,就这里,像锥子扎的一样,吐了好几次血呢,我就感觉你在离我越来越远,我抓也抓不住,留也留不住,那种感觉真是……那时候我才终于知道,你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你。你不是常在书里说‘十年修得同船度,百年修得共枕眠’么?还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咱们俩啊,也不知道是过去几辈子修来的缘分。”他给穆云翼磨好了指甲,盖上薄被,拿过炕柜上已经晾凉的西瓜汁,端到穆云翼跟前,拿匙舀着喂他。 穆云翼摇头:“我不喝了,这西瓜是利尿的玩意,喝完了总撒尿。” “撒就撒呗。”高以纯劝他,“你身体里头还有火,这西瓜正是去火的,好元宝,就喝了这一碗吧,你要是不喝,晚上总是盗汗,我一夜给你擦几次身子,又换中衣,可折腾死人了,你只当可怜我,就喝了吧,马桶又放在台阶上,我推开窗子就提进来了,也不费劲。” 穆云翼这才张口喝了,高以纯直喂了他一小碗,又给他用温水漱了口,吐在痰盂里。 高以纯下地用湿毛巾给穆云翼擦了嘴,然后又跳回来,在穆云翼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拿过他的一个胳膊给他按摩:“你就是老天爷赐给我的宝贝,咱俩就这么过一辈子也挺好,要是弄个女人也不好,正像你说的,那是既辜负了你,也辜负了人家女孩呢。至于传宗接代的事,还有小五呢嘛,我拼了命把小五养这么大,赶明儿正像你说的,咱俩一起养他,把他教导成人,将来有了孩子,成家立业,也算是对我爹娘有个交代了。元宝,我是真的喜欢你,一时都离不得你,如果不能跟你在一起,我也活不长远,一样不能给爹生孙子。” 穆云翼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别肉麻了!说的我起鸡皮疙瘩!” “我是说真的!”高以纯道,“其实我原来也没有就一定要娶妻生子的,你只要在给我一两天的功夫,我就能想明白的,哪知道你中午从我那里离开,晚上就出这么大的事,差点把我吓死了。”他抓着穆云翼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笑着道,“好元宝,以后你别这样了好不好?有什么话,咱俩商量着来,即便有些事我当时想不明白,你也一定要给我时间,或者开导我,教育我,让我想明白,可千万别像这次这样一下子就要没了,我……”说到这里,他又觉得鼻子发酸,抽泣了一下,“好不好元宝,你说这次,你要是回不来,我即便相通了,也来不及了。” 穆云翼用手给他擦眼泪:“哼,你现在又这么说,要是我什么事都没有,说不定你还对我不理不睬的,过个十天半月,就把三妻四妾娶进门了。” 高以纯知道穆云翼在逗他,便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害你遭了这一场劫难,我给你赔不是还不成吗?” “只口头上赔个不是算什么?哼,我要振一振夫纲!去,到墙角跪搓衣板去!” 高以纯听完,立刻下了地,到柜子里找出搓衣板,因这时代物资匮乏,人们用东西都精心无比,搓衣板用完都冲净擦干,用红布包起来,收进柜子里,这会拿出来放在地上,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 他这么着,穆云翼反倒不好意思:“你这是干什么,我就是随口一说,以纯哥你快起来。” 高以纯依旧跪着:“你不是要振一振夫纲吗?况且这次确实是我错了,跪一跪倒也使得。” 穆云翼笑出声来:“还说呢,那你叫我一声相公来听!” 高以纯有些羞赧,红着脸叫了声:“相公。” 穆云翼忍不住大笑:“哈哈,以纯哥,你可真可爱,快上来吧,别一会把膝盖跪疼了。” 高以纯问:“那你还生不生我的气?” 穆云翼道:“我从来都没有生过你的气啊,要不然,我怎么会把饭庄的地契给你,还有村里的那三十亩地,对了,不说我还忘了,现在我又活过来了,你得把东西还给我!还有明天得把给小益的房地契和银票也都要回来才行,你替我想着点。”高以纯笑着跳回炕上,穆云翼摸着他膝盖上跪出来的棱子问,“疼吗?” “不疼。”高以纯说,“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漱了口睡觉吧。”他拿过淡盐水,给穆云翼漱了嘴,然后把水壶痰盂都拿到地上的箱盖上,再回来吹了灯,搂过穆云翼,盖上薄被,“好元宝,咱们睡觉吧,明天我给你做你最爱吃的奶油春卷吃。” “还有皮蛋瘦肉粥!”穆云翼有些霸道地说,“以后我凡事都得我说了算,你要是不听话,我就要振夫纲,罚你跪搓衣板。” “遵命!”高以纯答应着在黑暗里又亲了穆云翼一口,“快睡吧,等再睁开眼睛,奶油春卷和皮蛋瘦肉粥就都在眼前了。” 第148章 第二天商益来请安的时候,不等穆云翼开口,主动把穆云翼给他的银票拿了出来:“如今师父既然好了,那就说不得,还得劳烦师父帮我操持婚事,我母亲没了,父亲也不管我,这事还望师父莫辞劳苦,只当是心疼我吧。” 穆云翼笑着把东西拿回来:“我现在就这么点家底,你不给我拿回来,我也要跟你要的。” 月底,卖房的主人离开,穆云翼付过余款,正式买下了院子,在老宅的东边,中间只隔了两户人家,虽是个二进的院子,单个比起来,比老宅要小,正房只有三间,厢房只有两间,前后一共十四间屋子,老宅一进院子就有九间。 原主人在临走之前,把家里能卖的全都变卖了,连灶上的锅都拔走了,穆云翼带领一家老小开始搬家,把老宅的东西都挪到这边来。 按照当地的风俗,后院通常住长辈,穆云翼住在正房的东屋,高学红住西屋,东厢房做客房,西厢房北屋给云婆子和李双喜住,南屋暂时充作库房。前院正房给马乐和小五他们六个小孩住,西屋装修出来做书房,给他们平时读书做功课的。东厢仍然是客房,西厢北屋给高春花和计宝根住,南屋做厨房。 他跟高以纯给商益挑了个小地主家的女儿,姓周,小名叫曼娘,今年十五岁。周家也算是耕读传家,住在城北,家里头一子一女,大儿子叫周兴,取自唐中宗李显的诗“九日正乘秋,三杯兴已周”,字正秋,跟商益是同一年考中秀才的,两个人一同在县学里读书,相交莫逆。 周家在城北有良田近二百亩,几辈子攒下来的家底,人际关系也不复杂,没有那些糟心亲戚,老两口性格也算好,穆云翼请了媒人上门之后,自己又亲自去了几回,跟周老爷子夫妇两个都交谈过,也看过曼娘,虽然并未说话,但瞧着也是个性格柔顺的,便定了下来。 这边一面换八字,过聘礼,家里头则又请来工匠,从里到外重新整修,穆云翼问商益喜欢什么风格的,商益只说全凭师父做主,穆云翼便也只好按照自己的喜好去做。 按照他的理解,人这一辈子就结一回婚,非得弄得称心不可,于是屋子从里到外全都重新刷漆,破损的地方也都增补规整出来,窗纸全都扯下来换成细纱,堂屋檐下分别挂上宫灯,屋里头又打造全新的家具,炕柜、立柜、梳妆台、四件柜、架子床、罗汉床、贵妃椅、高足凳、八仙桌……东屋里头是主人居住,外屋给丫鬟住,西屋做书房,打了一个大书架和多宝格,外屋也置了被褥。 厢房装修出来两间客房,然后仓库、厨房,还有一间给小厮住的。 穆云翼要高以纯跟自己一起去给商益挑丫鬟和小厮,商益道:“师父莫要再破费了,这几天我看师父花钱都眼晕,您只把空青或者将离给我一个,也就是了,将来那边肯定有丫鬟陪嫁的,伺候新娘子也够了,丫鬟不必买吧。” 穆云翼摇头:“不好,当日买他们两个的时候,我心情不好,取了‘空青’‘将离’两个名字,对你来说不吉利,也只有我这样百无禁忌的,方压服得住,你大婚一场,又是秀才,不可简慢了让亲家笑话。”到底和高以纯去给他买回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也是分别从两家人牙子那里买来的,互相之间并不认识,都是十五岁,让商益自己起名,商益便给小厮起名叫雷丸,也让他兼职书童,给丫鬟起名叫连翘,也全都是中药的名字。 穆云翼又给商益在城南买了五十亩地,给他做日后的营生产业,双方选定了黄道吉日,便迎娶曼娘过门,穆云翼虽然来城里不过两三年光景,但名声既大,交际也广,大多数人看着他的面子都来祝贺,赵员外打发当秀才的三儿子来的,范举人和魏举人亲至,又有十三家掌柜的,加上散众有六十多人,高以纯生意上的交往也有二十多人,再加上商益自己的秀才朋友,爱听他书的粉丝,总共有一百多人,放了十二桌席面。 姜长有带着儿子来赴宴,这回可把他给得了意了,拉着姜瑜挨桌敬酒,比新郎官还忙,一面自己拉关系,一面向众人讲自己儿子考中了童生,到处显摆。 胡君荣也来赴宴,他如今在城南老榆村买了个小院,还从穆云翼这里借了十两银子,又在救治灾民的时候,结实一对父女,他把那老头治好了之后,就把两个人接回家里,娶了那女孩做妻子,去年办事情的时候,穆云翼也去了,把那十两银子当做彩礼,一笔勾销。 如今他也把小日子过起来了,平时走街串巷,做个游方郎中,给十里八村的乡亲们看病,加上卖做好的丸药,糊口度日,也还轻省,这会子也和姜长有上蹿下跳,拉关系,开人脉。 周家也是好脸面的,穆云翼送的聘礼也都给送了回来,又添别的,共置了二十四抬嫁妆,这在富户人家里也算是最高的了,再要三十二抬、四十八抬的,就是为官为宦的人家才能够的了,全都红花批盖,依次抬进院子,放在东厢房里,作为新娘子的嫁妆,属于新娘子的私有财产,商益是无权处置的,甚至将来和离,女方另嫁,也可以把嫁妆带走。 商益父母皆不在场,因此只有穆云翼上座,商益穿了状元服,越显清灵俊秀,拉着蒙着盖头的新娘子给穆云翼磕头,拜谢高堂,穆云翼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众目睽睽之下收了两位新人的礼,忽然有一种我家少年初长成的感觉。 夫妻对拜之后,新娘子送入洞房,新郎官还要出来陪酒,作为商益的师弟和徒弟,马乐和程九阳早得了嘱咐,替商益挡酒,饶是这么着,一圈下来,两人也都喝得东倒西歪,商益也是俊脸发红,脚下踉跄,穆云翼赶紧让两个丫鬟把他送进洞房里头去。 热热闹闹忙了一天,宾朋们都散了,穆云翼让来帮工耢忙的伙计们收拾桌椅碗碟,全都打扫干净,各自回茶楼和饭庄,穆云翼又嘱咐连翘和周家陪嫁过来的丫鬟宝笙好生伺候着,让雷丸夜里看好火,锁好门,这才和高以纯一起出来,回新宅睡觉。 云婆子早在家烧了热水,端来给穆云翼烫脚,洗漱完了,高以纯再让他躺在炕上,给他按摩小腿:“元宝,这几天累坏了吧?” 穆云翼舒服地哼哼两声:“还好了,不过总算了了我一件心事。嗯嗯,以纯哥,你按得好舒服,赶明儿教教我,我也给你按一按。” “你学不会,找穴位可难了,跟切脉一样,全凭手感。”高以纯边按边说,“你给你大徒弟结婚,这次把手里的钱都花了个干净,看你将来茶楼进货怎么办!何况你还有一个徒弟,三个学生呢,每回都这么操办,你那个茶楼也要赔进去了。” 穆云翼嘟囔道:“我没钱了,你不是还有么!再说小乐有父母疼着,不用我这么操心,不像小益,他爹不管他,我再不管,他就只能找个柴禾妞了。至于春时他们,也都是有父母的,不用我这么操心。唯有小五我得管,不过他年纪都还小,等到他们要结婚的时候,怎么也能把钱攒到了,我寻思,将来就把这个院子给小五结婚怎么样?” 高以纯惊奇道:“我不过是随便一说,你这打算得还真够远的!”他沉默了一会,又说,“我寻思咱们两个一起过了,不比先前,咱俩挣钱,也不用分得那么清楚,横竖都是咱家的,不如我把挣来的钱都给你收着如何?” 穆云翼不解地道:“当年你还因为饭馆不归你闹别扭呢,这回又要跟我连财?” 高以纯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什么时候跟你闹别扭了?现在跟先前不一样了嘛!原来我还想着以后娶妻生子,自然要攒点老婆本,现在老婆已经有了,也就不需要了。” 高以纯腾地从炕上翻起来,瞪着一双大眼睛盯着高以纯:“你说谁是你老婆!” 高以纯赶忙笑着赔不是:“我说错了!我说错了!应该这么说,原来打算娶老婆的,现在既然有了相公,也就不需要了。” “这还差不多!”穆云翼又重新躺下,威胁他说,“再敢说话不经考虑,就让你跪搓板!” “是是是,夫君大人请息怒。”他按摩完了,把灯罩拿起来,吹熄烛火,然后回来搂过穆云翼,“臣妾服侍夫君大人安寝吧。” 穆云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在黑暗里摸上高以纯的前胸:“我也给你按摩按摩,这个穴位是啥?我记得你给我按的时候,挺舒服的,还有这里,这里……” 他找不准穴位,手劲也不会用,不过胡戳乱点,不时碰上高以纯胸前的两点樱桃要害,刺激的高以纯像触电一样,赶忙抓住他的手:“不许闹了!赶紧睡觉!” 第149章 新媳妇过门之后,第二天早上都是要拜见婆婆的,商益家里没有长辈,本来可以省了,事先商定礼节的时候,商益却一定要第二天带媳妇给穆云翼磕头敬茶,穆云翼寻思着新媳妇入门第二天就出门不好,自己便主动上门,和高以纯一起来商益这里。 开门的书童雷丸见是他俩,急忙施礼,叫大老爷、二老爷,然后请到屋里去。 商益和媳妇才刚起来,听说师父来了,立刻快速洗漱完毕,出来问安:“本应该我俩去给师父磕头的,怎敢劳动是父亲自过来了。” 穆云翼道:“新媳妇头三天都是不能出门的,你要是带她过去,抛头露面的,让人家说闲话,让你别去你又不听,这横竖不过几步路远,我就过来了。” 商益赶紧让丫鬟铺了毡垫,他带着媳妇给穆云翼磕头,又让他媳妇给穆云翼敬茶:“我没有娘,爹也断绝了关系,师父养我教我,即是父亲也是母亲,你只当他是公婆一样孝敬罢了。” 那周曼娘长相倒还一般,但保养得极好,皮肤极白,凭添了几分美感,而且性格恬静,有些腼腆,按照丈夫所说的磕头敬茶,有条不紊。 穆云翼接过茶喝了,然后嘱咐了几句:“小益是我大徒弟,不是我自夸,他有担当,会做人,心肠性格也是一等一的,我看你也是个好的,以后在一起好好过日子,不要吵吵闹闹,所谓家和万事兴嘛,两人刚到一起,难免有些磕磕碰碰,小小不严,几句急话的事,互相让一让也就过去了,尤其是小益,你是男人,不许跟媳妇斤斤计较,看你媳妇这样也不是个小心眼的,以后凡事多替对方着想,千万别因为一句气话,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吵架。另外原则上的事,却不能妥协,曼娘你记着,要是发现他在外寻花问柳,娈|童|嫖|娼,偷鸡摸狗之类的,一定想法告诉我,我必把他腿打折的!” 周曼娘笑着答应,扭头看了丈夫一眼,商益俊脸通红:“这些事情,我是再不会做的。” 嘱咐完了,再给红包,这宅子的房地契早已交给商益了,穆云翼这回给的是那五十亩地的地契:“你们愿意自己种,就再买两个能干的下人,这两年北边流过来不少称手的庄稼把式。若是不愿意自己种,佃出去也好,小益是秀才,不用交税,倒也能有不少出息,算是一项稳定的收入,小益在茶楼里说书,也够平时花销了。” 给新娘子的,是穆云翼和高以纯特地托魏举人的管家给挑得一枚玉步摇,做工不用说那是极精细的了,而且转动之际,里头还有水波流动,极为难得。 都交代完了,穆云翼犹豫着以考察功课为由,单把商益叫到西屋书房里来,红着脸问他:“昨天晚上,和你媳妇……做那事了?” 按理说,他做师父的,不该问这事,只是昨天忽然想起来,这些事情,也都是父母的责任,甚至还要在床上铺一快素绢,接“落红”的呢,他也给忘记了,心里头后悔不得,又觉得难为情,不过思来想去,却也不得不问,这时候男孩娶亲之前,尤其是大户人家,通常给配一个开脸的丫鬟,专门引到少爷做事,只要不留下孩子便罢了。女孩出嫁前,也有专门这方面的培训。 穆云翼不好意思说,但又怕商益不懂得,犹豫再三,才鼓起勇气问出来。 商益一听这话,脸“腾”地就红了,微微点点头:“做过了。”声音几不可闻。 穆云翼想了想,又问:“是她主动的?”问完之后觉得不好,妻子主动引逗丈夫,在这时候是很淫|荡的事,连忙摆手,“算了算了,不问这个了,我只问你,有没有见红?” 商益又点了点头:“褥子上,红了一块。” 若是男人之间说些这样的话题,倒也没什么,穆云翼在后世跟朋友一起吃喝,讲些荤段子,品评品评系里的女生哪个是大胸|器,哪个是飞机场,也都是常事,甚至还编出“上跑飞机下跑船”的顺口溜,但现在到了这里,跟儿子似的商益说这话,他就实在是觉得难堪,两人都闹了个大红脸,穆云翼想了想,也没有其他的事了,便长出一口气,跟商益说起了功课上的事:“八股文你还是到县学里去学,那里的教谕是举人呢,教得肯定比我更加系统,至于说书这一块,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未来是以说书为重,还是以科举为重?” 商益道:“这事早有定论,我是以说书为主,科举为辅,将来能考上举人那是更好,考不上也能养家糊口,美满一生,没得皓首穷经,把一辈子的光阴都搭在这上面,又落得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日子都过不下去,还要亲朋接济。” 穆云翼喜道:“你能这么想,是最好不过了,如今你已经出师,既中了秀才,又成家立业,日后我也不会像原来那样管你,凡事你要自己拿主见。对了,我一共教了你三部书,七侠五义和小五义,现在白眉大侠也快要讲完了,这些书里的内容,有三分之二是我从别地方听来的,有三分之一是我自己编出来的,传给了你,以后我不会再讲,我希望你有空能够整理出来,咱们说书的,必须得会写书,否则只算皮毛,写得精彩,观众们爱听,这才只算入门,能写得有内涵,能够寓教于乐,才算是大成宗师。你要在把白眉大侠讲完之前,把这三部书整理出来,然后我再教你新书。” 商益有些期待地道:“师父还要教我什么书?也还是这些人的故事么?” 穆云翼道:“不了,侠义三部曲到白眉大侠就结束了,我要教你一部新书,名叫陆小凤,分为金鹏王朝、绣花大盗、决战前后、银钩赌坊、幽灵山庄、凤舞九天、剑神一笑七卷,我只教给你框架,主要人物特点,剩下的你自己往里填,没做过没关系,这七部我都帮你填了,等都讲我完了之后,我再教你一部楚留香,那个更多,有八部,到时候都要你自己填,每一部最少二十万字,合成一百六十万,全部讲完之后,你就可以自己随编随讲,也可以离了我,到别地方去说书了,到时候登堂入室,走到哪里都是宗师级的人物。” 穆云翼对于公案小说知道的太少,而武侠小说倒是看了不少,正好古龙的这两套书都跟悬疑破案有关,可以统一风格,教给商益去讲,至于这么多书,他自然不可能完全记得,不过记个主要人物和大致情节,其余的都是自己现想现编的,将来也要让商益学着自己编写,能自写自说,才算是真正的可以出师独立,顶门立户了。 在商益家里吃了午饭,穆云翼和高以纯回来,高以纯央求道:“元宝,现在小益婚事也完了,咱们是不是回饭庄那边去住?” 穆云翼摇头:“我才不去呢,那里是我的伤心地,我再不想去那住的。” 高以纯忙道:“怎么又不去了?前些天咱们不是说得好好地么?” “前些天是前些天,这些天是这些天,我改变主意!”穆云翼毫不讲理地说。 “别介啊。”高以纯哄他道,“元宝,咱们就搬过去住吧,要不然我们每天来回走多麻烦,搬到饭庄去住,咱们吃饭也方便,你去茶楼说书也近些。” 穆云翼仍是摇头:“清明他们都听你的话,不听我的,在那住着不踏实。” 高以纯一听这话,顿时乐了:“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个?唉,那天的事,我都跟你解释多少次了,他们也给你赔罪了,我要把他们的卖身契给你,你还不要。” “那天不要,现在要,以后咱们家所有下人的卖身契都要放在我这里!” “好好好,连我的卖身契也放在你那里你要不要啊?”高以纯刮了刮穆云翼的鼻子,“走吧走吧,别闹别扭了,回去之后,就把卖身契给你,都在那边柜子里锁着呢。” 穆云翼还是摇头:“我还是不想去,唉,忽然间好困,还是先睡一会再想这个问题吧。” 他说着就往炕上倒,高以纯把他抱起来:“好元宝,别在这里睡了,咱们回那边睡去,这里人多眼杂的,做什么事都不方便,咱们回那边去吧,好不好?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就连我也是你的,更何况他们?你要还是生气,待会回去,就把他们叫过来给你骂一顿好不好?” 穆云翼白了他一眼:“我是那种随便骂人的么?唉,你好烦,罢了罢了,我就跟你去吧,只是咱们约法三章。” 高以纯点头如啄米:“别说三章,就是三百章,三千章也全都依你,你怎么就怎么。” 看他这么个态度,穆云翼也不好再耍性子欺负他,只得跟他收拾东西,准备搬过去:“空青和将离我也要带过去,正好饭庄里客人多的时候缺人手,到时候忙得厉害就让他们去帮忙。” 高以纯自然是不会反对,把两人叫来,收拾了应用之物,一起搬着回饭庄了,空青和将离住在东厢中屋,原本曲池和清明他们五个在一铺炕上就有些拥挤了,这回又添俩人去,就更睡不下了,穆云翼找来工匠,贴着东墙又盘了一铺炕,这样一来,中间的过道就显得狭小了,穆云翼让木匠打了一个八格立柜贴着北墙放了,给他们一人一个,又打了两个四个炕柜也贴着北墙摆在炕上,亦分给他们一人一个,以存放各自的东西,又贴着南墙给他们打了一张方桌,对七个人尽量一碗水端平。 第150章 却说转眼间又是十月深秋,天阴沉沉,似乎随时都要掀起北风。 穆云翼愤愤不满:“陈鹤轩那厮,挑得什么好日子,竟然这时候结婚!” 高以纯一边给他穿衣裳一边说道:“且将就些吧,既然答应人家了,怎么也得去。” 本来陈鹤轩没请高以纯,而且这边店里也脱离不开,不过无论是穆云翼还是高以纯都默契地认定得两个人一起去,茶楼那边交给青萝和安小北,饭庄这边前头交给曲池,后头交给高学红,松林街那边交给云婆子,再让商益三处奔走照看。 高以纯雇了一辆带厢棚的骡车,里头铺上被褥,穆云翼首先包着手炉钻进去,脱了小靴子放在门口的匣子里,然后钻进被窝里,高以纯收拾完了,也钻进来,只是靠近门口的那一边,并没有拖鞋,小厮只带了一个将离坐在右侧的厢板上伺候着,赶车的扬起鞭子,那骡子四足发力,拉着车子向前开动,咕噜噜,迅速向前驶去。 因为路途遥远,穆云翼是提前一天赶到府城,然后找了家广来客栈住下,天字号房已经没有了,只能住地字号的,不过倒也算干净,高以纯开了两间客房,自己和穆云翼一间,将离和赶车的师傅住一间,等明天婚事办完,再一起赶回望城县去。 穆云翼在车里坐了一天,正要出来走走,简单地吃过下午饭,两人便带着将离出来逛街。 府城相当于后世的城市,比县城大了好几倍,尤其辽东府地处东北和关里的必经之路,越发地繁荣兴盛,虽说天气不好,大街小巷仍然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沿街店铺也比望城县更加的高端大气,不但店面更大,种类也更多更全。 穆云翼嗅着香气,直接就走到小吃街来了,先吃了一碗张记特色馄饨,又吃了两张赵家百年老店的酥饼,又买了一对白瓷烧出来的龙形指环,和高以纯一人带一个,吃玩得不亦乐乎。 正走着,穆云翼又看上一个卖糖人的,这东西在县城里可没有,穆云翼看着有趣,这东西也算是中国传统艺术范畴之内的了,穆云翼瞪着大大的眼睛看那糖人师父挑糖稀、吹、转、捏,手法熟练得一塌糊涂,转眼间就弄出来一匹小马,递给一个小朋友手里,然后又笑容可掬地弄下一个。 穆云翼正要拿出钱来,也买一个,忽然看到一个六七岁大的男孩也在这站着,仰头望着糖人流口水,穆云翼第一眼觉得这孩子有点熟悉,紧跟着募地想起来,这不是高以直的儿子高致仁么! 他捅了捅高以纯:“那小孩是不是侄儿?” 高以纯看了一眼,也颇吃惊:“正是二小。”他又左右看了看,没看到高家的大人,“怎么就他一个在这里?莫非是跟我二嫂他们走失了?” 穆云翼告诉高以纯:“给我买两个糖人,要小兔子和小老鼠的。”然后走到高致仁跟前蹲下,“你是高致仁吧?你家大人呢?跟谁来到这里的?” 高致仁看到他,顿时吓了一跳,转身就要跑,被穆云翼伸手抓住:“别跑啊,你娘呢?” 高致仁挣脱不开,又吓得不行,咧着嘴就要哭,穆云翼赶紧说:“别哭别哭,你三叔在那呢?看着没?给你做糖人呢,待会就好了。你别哭啊,我也不是坏人。” 殊不知,穆云翼在高家凶名赫赫,经常被大人拿来教育小孩子:“你再不睡觉,就给你送到小煞星那里去,让他把你煮了炖汤喝!” 因此在高致仁心里头,穆云翼简直可怕得不行,大眼睛眨啊眨的,那泪水就止不住地往外划落,似哭不哭,又看着糖人,左右为难的样子,让穆云翼忍不住笑出来。 穆云翼多给了两文钱,那糖人师父先给他做,几下的功夫就捏出两个活灵活现的老鼠和兔子,穆云翼拿过那个小老鼠的交给高致仁,自己拿过小兔子的:“你赶紧劝劝他吧,都要被我吓死了,我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你不可怕,你可爱!”高以纯笑着过去跟高致仁说话。 高以纯向来是以老好人闻名的,高致仁也很喜欢这位好脾气的三叔,就一边舔着糖人,一边在高以纯的询问之下,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高学成已经跟推官的女儿完婚了,不过婚后第三天两口子到娘家回门,就再也没有回上清河村,高老太太让大儿子高学信来找人,方得知,推官老爷把自家的跨院划给小两口,已经过起日子来了,高学信找到高学成,问他缘由,高学成只说要励精图治,准备来年乡试,在这里方便些暂时不能回村里。 高学信回去跟高家人说了,窦娇娥当场就指出来,高学成已经在那边过上日子,恐怕是做了倒插门女婿,高老太太虽然也疑虑,但自然也是护着自己小儿子的,当场反驳,训斥了窦娇娥一顿。后来去年中秋、年底,先后数次派高学信来找人,高学成都没回家,甚至连过年也是在府城里过的,等到今年正月初五才带着媳妇回上清河。 高老太太问是什么缘故,高学成皆以学业为借口,高家人哪里相信,轮番逼问之下,终于把新娘子,那位推官家的千金张丽娘给惹毛了,当场跟高老太太对骂,跟白莲花对打,高学成上去拉架,被她左右开弓,连打了十几个耳光,连嘴角都打出血了,然后趾高气昂地带着丫鬟仆人扬长而去,高老太太大叫着要儿子休妻,高学成却什么也没说,紧跟着媳妇马车后边撵上去了。 他们夫妻俩是走了,高家却炸开了锅,第一个发难的就是白莲花:“我们一大家子省吃俭用口挪肚攒地打叠出来银钱供他念书,结果刚考中秀才就不管我们了,跑去给推官大人做了上门女婿,把我们这些人都扔在火坑里!这叫什么事?天理难容啊!天打雷劈啊!” 高老太太又气又急,几乎当场晕过去,又派高学信和高学证来城里找人,务必让高学成回家,休了那张丽娘,高学成刚开始几次还有话答对,到后来也被弄得烦了,躲在推官府里再不露面,高学信和高学证哥俩后两回,连面也没见着。 前前后后闹了大半年,窦娇娥吵吵要分家,高老太太不干,窦娇娥就要跟高以直合离,高老太太还不干,窦娇娥就把娘家人找来,在上清河村三天一大闹,两天一小闹,大房和四房早就不忿高老太太偏心,这回都躲在自己家里不吭声,二房又因高学解不在家,没个男人,也只得受着,闹了两个多月,高老太太终于受不了了,同意窦娇娥跟高以直合离,找里正来做了文书,虽说高以直不在,但高老太太和高学信都按了手印,又有人作保,也是生效的,只等高以直回来签字便算完事了,窦娇娥说是要把儿子带走,高家人自然不同意,因此又强讹了两箱子东西,说是净身出户,实际上把她和高以直结婚之后攒下的东西全都给拿走了,然后潇洒地回娘家去,只等三年之后高以直回来,签了文书,他就可以改嫁了。 前不久高老太太病了,家里没银子治病,就又把高学信和高学证打发来跟高学成要银子,结果又没见到人,高老太太被彻底逼火,正好秋收完毕,把家里的地卖了两亩,得了八两多银子,雇了两辆骡车,全家老小都一起跑到府城里来,要大闹推官府! 高老太太本来还想给小儿子留些脸面,白莲花却不管不顾,和高学信、高学证商议着,直接把马车赶到知府衙门,敲鼓状告高学成不孝顺,不赡养老娘。 这要是告实了,高学成的前途也就彻底毁了,别说参加科举,严重的连秀才功名也得被革掉,没办法,这时候道德被拔到一个最高处,尤其当今圣上以贤德仁孝治天下,先前高学解因为迫害失怙的幼侄,导致“德行有亏”,被革了功名,这高学成不赡养老母,忤逆不孝,就更加严重。 知府传来高学成,张家却拿出一封文书,讲明了高学成是倒插门,“嫁”到张家的,当初给了一百两银子的“聘礼”,高家人已经同意了。 高家人一致说没收到过聘礼,结果人家拿出证据,上面有高学解的签名,还有高老太太的手印,高老太太这才会想起来,当初要订婚的时候,二儿子和小儿子确实拿出这么个玩意来让自己按手印,自己不识字,也不知道是啥,只因为相信两个秀才儿子,就把手印按了,没成想竟然是同意高学成倒插门的文书,上面讲明了是收了一百两银子,但老太太可是连一分钱也没见着。 张家只派来一个管家,言辞犀利:“上门女婿,那就跟聘出去的姑娘一样,你还有三个儿子呢,能就跑去姑娘家,让姑爷养你的老么?你若有病没钱治,先要问你三个儿子的忤逆不孝,然后才能轮到我们家姑爷呢。” 第151章 高学证说:“那是我二哥和老五私底下糊弄老太太按的手印,这事我们都不知道,什么一百两银子,也是连影也没见着的。” 张府管家说:“高学解当时还是秀才呢,他签字的就算数的!” 高学信扑过去跟高老太太说:“娘!你跟知府大人说,那是老二和老五糊弄你的,你根本不知道那是老五倒插门的文书啊!” 高老太太定了定神,流着眼泪大声说:“不!我知道!我确实是把小五嫁过去了,这官司我不告了!不告了!”一边说着,一边老泪纵横,颤巍巍地往出走。 高学信和高学证急忙劝说:“娘!你糊涂了!你根本不识字的!哪里就知道了!” “我知道!老二和老五当时给我说的明明白,我糊涂了,给忘记了,现在想起来,我不告了,不告了。”她不再理睬大呼小叫的儿子,坚定地走出府衙。 回到客栈,高老太太就病倒了,发起热来,她让儿子们去给她请郎中,大家伙都有怨言,尤其是高学证:“哎哟我的娘唉!你既然得了人家张家一百两银子,这会就应该拿出来,儿子我给你请着府城里最好的郎中!” 高老太太心里头气苦,那一百两银子她也是连影也没见着的,但她却不能再告下去,她这些年作威作福,拿捏儿子儿媳,主要不就是靠着一个“忤逆不孝”的罪名么,作为老娘,哪个儿子不让她顺心,她就可以把这个帽子给哪个儿子扣上,所以对于“忤逆不孝”的后果,她是深深地知道的,否则高学成就要彻底毁了,功名都要被革除,高学解也可能罪加一等,因此她也只能咬着牙认了这个事,但是现在却跟别的儿子交代不过去。 这老太太从裤腰里又摸出一两碎银子:“这个给你拿去,请了郎中来,再剩下的买些好的饭菜来,大伙吃些,这些天来回奔波,也苦了你们几个了。” 若是平时,高老太太拿出这么多钱,几个儿子儿媳肯定打叠地喊老祖宗了,这会子却不领情,高学证手快,一把就将银子抢过去揣在怀里:“我的老娘唉!我知道你那里还有四五两银子呢,不如都拿出来放在儿子这里,也省得你以后再记差了,让那些王八羔子讹诈了去!” 高老太太大怒:“你说谁是王八羔子!忤逆不孝的狗东西!当初就应该把你按到茅坑里浸死!你不给我请郎中,把钱拿回来!自然有人给我请去!你就给我赶紧滚犊子!” 高学证拉着媳妇罗氏和儿子高以良、闺女高以娴占了房子一角,不说话。 高老太太支使高以正和白莲花:“大郎,你和你媳妇把钱给奶拿回来,再掌他们的嘴!他们要是敢还手,就把他们都绑到衙门去!” 高学证抄了一条板凳,横在身前,高以良也眼露凶光。 高以正本就不敢动手,他也不想动手,和白莲花抱着肩膀站在一边,无动于衷。 高老太太这才发现,竟是谁都不听她的了,又急又气,快速喘着,下地穿鞋:“你们这群忤逆不孝的狼崽子!反了天了,我这就去找知府大人去,去他家门前吊死……” 看老太太真要去报官,这些人又有些慌了,急忙过来拉扯:“娘唉!你就想着我二哥和小五,他们昧下了一百两银子,你不告,现在就来告我们,真是把心偏到姥姥家了!”高以良则不声不响地堵在门口。 白莲花也过来阻拦:“奶奶你这心也太毒了些,我们这些年伺候你,孝敬你,连同二叔和五叔一起孝敬,到现在落得个竹篮打水……” 她话还没说完,高老太太本就头晕,这会子强行要走,被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拦住拉扯,脚下一个没站稳,一跤跌在地上,把头磕中床沿,当场两眼一翻,就背过气去! 大伙见老太太摔倒了,急忙把她又抬上床,高学证拿着银子去请了郎中,好容易才救过来。 高老太太躺在床上,一边哭一边骂,哭老头走得早,自己命苦,骂儿子女儿都不孝顺,要逼死老太太,大家伙劝不住,也就任她哭骂,店里的掌柜的一再过来说,甚至要把他们撵出去,到了第三天头上,高老太太开始水米不进了,只嚷嚷着要见小儿子。 高学信和高学证几个一研究,决定趁此敲高学成一笔,就去找高学成,仍旧见不到人,被门子挡住,就又去府衙告,说高学成他妈要死了,就想见他最后一面,他却不肯去,实在是不孝。 知府根本没出面,只让师爷处理,于是又传了高学成,高学成听完一百个不信,不过也不能不去,只能硬着头皮来看老娘。 高老太太看着小儿子来了,母子两个抱头痛哭,老太太向高学证他们说:“你们都先出去,我有话要跟小五说。” 白莲花却把眼睛一斜:“我们知道您老人家还有梯己没拿出来呢,五叔做了倒插门的女婿,已经是外姓人了,咱们高价的东西,可不能留给外姓人,过去没少吃亏,这回得多留点心眼子。” 高老太太破口大骂:“不要|逼|脸的养汉老婆!操|卖|逼的骚|娘们!我和我儿子说话,你个|逼|养撩|骚的贱|货在这听什么风声?都给我滚你妈的王八犊子!不听话的,就让小五给府里递帖子,把你们全都抓进去打板子,带了枷锁游大街!” 高学成毕竟是秀才,再加上老娘,合起伙来的实力,他们到底惧怕,也就都出来了,却站在门口听声,看看高老太太到底跟儿子说什么。 高学成跪在床前哭道:“儿子不孝!娘啊!儿子不孝顺,可儿子也没法子啊!” 高老太太摸着小儿子的头:“娘知道,娘看见你那个媳妇,就知道你过得也是艰难的。”她也是老泪纵横,从裤腰里摸出一包碎银子和几张地契来,“娘是不中用了,昨天晚上还梦见你爹,要带了我去呢,这次是找你来见最后一面。上门女婿,日子不好过,娘都知道,娘也没有别的,这是家里头那几十亩的地契,都给了你吧,还有这几两银子……” 话没说完,房门就被撞开,白莲花和高学证都红了眼睛,上来便抢:“我的娘唉,你也太偏心了!小五现在可是外姓人!你把东西给他,就不怕死了到那头我爹不要你!” 高老太太说话声音小,他们只听说要给高学成东西,那高学成也是个机灵的,手一抖就把银子都散落下来,在床上地上乱滚,趁势把地契收进了袖子里,高学证这帮人见了银子,立刻开抢,高学信、高学证、高以良、白莲花、佟氏、罗氏……一大群人抢那六七两的碎银渣子,高老太太大声喝骂,这帮人大呼小叫,边抢边还口,一时间闹成一团。 高学成挤出人群,走到门口,哭道:“娘啊,等以后我再来看你,千万保重身体!”在门口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也转身走掉了。 高老太太又急又气,她还有好多话没有跟小儿子说,她希望临死之前,小儿子能陪在她的身边给她养老送终,带见到高学成离开,屋里头乱成一团,她急骂了几声,忽然一口痰卡在胸肺之间,似拉风箱一样几喘数口,喀喇喇一连声的痰响,最终一口气没上来,倒在床上,没了气息。 高老太太死后,两个儿子翻她的身上,只把金戒指、金耳环,还有一个金镯子给撸下来,高学证抢到一大股,白莲花抢到一小股,互相喝骂不止,高以静站出来说也该给二房一份,早被高学证一口浓痰吐在脸上:“你爹昧下了咱们家一百两银子,当初为了给他打点官司,还花了一百多两,狗|日|的驴|操|的,不要|逼|脸的贱婢!还好意思跟我们要钱!去辽海卫跟你老子要去!” 高以静火爆脾气,哪受得了这个,过来就开始厮打,被高学证连在脸上扇了几巴掌,头发也被罗氏拽掉两绺,裤裆地下又挨了高以良三脚,当场跌在地上,放声大哭。 这高学证和高学信也是真个够狠,直接把老娘的尸体抬到张推官大宅门前,上面用白布写了五个大字:高学成之母!然后就疯狂比着赛地往家里赶,好抢先一步占了房地产业。 高学证和高学信连夜就都走了,生怕被对方抢先一步,高以良和罗氏,以及小妹高以娴一路;高以正和白莲花、佟氏,带着儿子高致孝、侄儿高致仁一路;麦氏带着两个女儿高以静和高以淑一路,三路人马有快有慢分成几波往回赶,罗氏怕丈夫在村里名声不如高学信,失了先机,便让儿子先走一步,自己带着女儿在后边。同样佟氏见了这边,也怕高学信不是这两个无赖父子的对手,也让高以正先行。 二房没有男人,只三个女人,即便赶回去了,也得不到房产地业,高以静不甘心,又恨被打之辱,先偷拐了高以娴出来卖掉,又把高致仁也骗出来卖了。 高致仁是良户子弟,高以静又拿不出户籍文书,正规的人牙子都不敢买,她只能自己找买主,高以娴被卖给一个走南闯北的戏班里,前几日就往别处去了,这高致仁卖给了另一个专门偷卖小孩的拐子手里。 也是高致仁命大,大约是明天陈鹤轩结婚,今天府城里来了好些锦衣卫,那拐子看着那身飞鱼服、绣春刀,吓得肝颤,慌慌张张出城,拐来的三个孩子只带走了俩,高致仁却是因为贪看糖人,拐子在慌乱中跟他走散了,被穆云翼和高以纯遇上。 第152章 高致仁年纪不大,却很聪明,说起话来奶声奶气的,断断续续,却也把事情大致的经过讲了出来,穆云翼跟高以纯一琢磨,就把事情的本来面目给还原出来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穆云翼问高以纯:“怎么办?” 高以纯道:“先带着他吧,等回去以后,把他给我大伯送回去也就是了。” 第二日,是陈鹤轩婚礼的正日子,因高以纯不再受邀之列,穆云翼想要通知陈鹤轩补一张帖子,被高以纯止住了,他这次只是陪穆云翼来的,也就罢了,留在客栈里带高致仁。 穆云翼穿戴整齐,让将离抱着送给陈鹤轩的礼物——一张封神演义里赵公明的画像,赵公明是财神,这个寓意就非常好,而且穆云翼用了十来天的功夫才画完,有一人多高,耗费不少心血,他知道陈鹤轩财大气粗,自己倾家荡产换了银子买件礼物,人家看着也只当寻常,因此还是亲手画了,既不用花银子,也体现了自己的心意。 到了陈家府邸,这里整条街都已经被塞满了,穆云翼看得发晕,心里头开始打退堂鼓,一个劲在这里耗着也没什么意思,自己跟陈鹤轩又不是特别亲近,把礼物送到也就罢了。 他带着将离到了门口,把画交给管家,入账唱名,转身要走,那管家却把他拦住:“穆小先生请留步!我们爷嘱咐过,小先生若是来,务必要请到里头奉茶,他有件要紧的事要跟你说呢。” 穆云翼奇道:“他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找我?再说今天是什么日子?他哪里有功夫见我?我还是先回去吧,要是真要紧的,他不早就让人告诉我了,向来是不十分要紧的,等改日再说吧。” 管家连声留人,忽然大门里转出一个小厮,正是悦郎:“小先生!可把您给盼来了,要不然还得去客栈接您呐!我们爷请您务必留下,到里面小坐,等他接了新娘子回来,跟你有话说呢!”他说着,直接五体投地,跪在地上,恳请道,“请小先生体谅小的吧,您这里抬脚走了,等爷回来肯定一顿好打,这大喜的日子,人人都喝酒吃肉,眉开眼笑,您也不忍心看小的挨板子吧。” 穆云翼听他这么说,也就点头答应:“既然如此,我就等他半日吧。” 悦郎领着他往里走,向西穿过两重院子,最后进入一个花园里面,已经是远隔外面的喧嚣,直让到一处轩官里:“还请小先生且在这里稍等,我们爷一回就来见您。”说完转身走了。 穆云翼看这里几间屋子,有书房有卧室,桌上有热茶有点心,装修得倒也雅致,便在架上随手抽了一本《史记》,坐在椅子上看了起来。 刚看了两页,门外就进来一个紫袍青年,只见他年月二十四五岁年纪,头戴金冠,腰悬白璧,只站在那里就有无边的气势迎面压来。 将离有些不知所措,跟穆云翼说:“二爷,有人来了。”他没见过陈鹤轩,不确定是不是。 穆云翼方一抬头,便愣住了,他确定没见过这人,不过这人却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最主要的是,长得跟他很像,如果说李双喜跟他有两三分相似,这人则有六七分了,眉眼之间,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除了那身冰山般的骇人气势,单那长相,活脱脱就是个放大版的穆云翼! 那人看见穆云翼眼睛里也流露出了惊讶和欣喜,只是并不说话。 穆云翼看着他,心里头砰砰乱跳,暗自大叫:糟了糟了,正主的家人来了!这回十有八九是真的了,陈鹤轩还没那么无聊,弄个假的来骗自己的房产,上次李双喜就把自己吓了个半死,幸亏是假的,这回来了个真的,十有八九要露馅的,这日子可没法过了! 两人对视片刻,外头又进来一个两个青年,一个穿着鹦鹉绿的锦袍,一个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腰挎绣春刀,见了穆云翼之后,俱都十分惊喜,那绿袍青年最先道:“果真是你们家云翼!老天爷保佑,这回可找到了!” 那紫袍青年并没有回他的话,只向穆云翼走来:“还没有确定。”他来到桌前,跟穆云翼说,“你认识我么?” 穆云翼很干脆地摇头:“不认得!” 紫袍青年说:“我知道你失忆了,很多事情想不起来,你看着我再好好想想,认不认得?” 穆云翼仔细看了一番,继续摇头:“想不起来了。” 紫袍青年皱眉:“那你方才见到我的时候,怎么是那种表情呢?” 穆云翼道:“我看着你,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而且你跟我长得很像,别的就想不起来了。” 那飞鱼服青年过来,冲那紫袍青年不满地道:“这明明就是云翼无疑了!你还试探什么!”他蹲下来,抱住穆云翼的肩膀,“宝书!小宝书!还记得六哥吗?这两年为了找你,六哥可是把腿都要跑断了!”他摸了摸穆云翼的脸,“才两三年的功夫,你就长这么高了,记得原来你才这么大一点,又胖乎乎的,这会子个子长高了,也没那时候胖了,只是这双眼睛还是这么大!” 穆云翼满脸陌生地望着他:“我不记得我有六哥了。”他小心地挣脱对方的手,冲三人鞠了个躬,“对不起,我不认得你们,告辞了。”说完撒腿就往外跑。 “别走啊!”飞鱼服青年把穆云翼拽住,他手劲极大,跟钳子似的,把穆云翼给抱回来,揽在怀里,“好弟弟,你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咱们回家,过几年总能想起来的。” 穆云翼小心地挣扎:“你放开我,我不认得你们,我的家在望城县,不跟你们走。” 飞鱼服青年坐在椅子上,抱着他柔声哄道:“好弟弟,你别闹,你虽然不认得我们,但你就是我们的弟弟,这是更改不了的,你的家不在望城县,而是在京城里……” 他一边说着,那紫袍青年过来蹲下来,抓过穆云翼一只脚踝,把他的靴子和袜子脱下来,看他脚底下果然有三颗痣,那紫袍青年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 穆云翼奋力挣扎:“你们干什么!放开我!” 飞鱼服青年又把他上半身抱住,紫袍青年过来解他腰带,褪下裤子,查看左臀上的那两块铜钱大的胎记。 “错不了了!”绿袍青年拍手道,“否则天底下再没有这样巧合的事了!” 紫袍青年一把将穆云翼夺过去,紧紧抱住,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宝书,我的好弟弟,我终于把你找到了!弟弟啊!”他的声音低沉有力,虽然有些压抑,感情却极为真挚。 穆云翼心里头越发地害怕了,对方连他屁|股上的胎记都知道,这可是只有高以纯才晓得的秘密,这回肯定不会错了,心里头不由的发出一声悲鸣:这帮人看上去有权有势,自己若是真的,肯定要被他们抓回去好生管教,恐怕再不能跟以纯哥双宿双栖了,自己若是假的,也肯定没有好果子吃,他们要杀了自己,就跟捻死一只臭虫没什么两样,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他大声说:“我不认得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突然就来认弟弟!我可是有功名在身的,你们不能随便绑走我!” 这句话把那绿袍青年给说乐了:“玉书,子澄,你们把小宝书给吓着了!” 紫袍青年终于放开穆云翼,跟穆云翼说:“我知道你的头碰了两次,离魂失忆,你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我是你的亲大哥,大名穆云翯,字玉书,你是我的弟弟,叫穆云翼,字宝书,这一位是咱们三舅家的表弟,你得叫哥,叫艾锦城,小名锦官,你小时候总叫他锦官哥哥的。” 通过这位便宜大哥介绍,穆云翼终于知道这个身子的来历,而且越听越是吃惊,原来穆云翼他太爷爷是本朝开国元勋,被封为东平王,四大郡王之一。他两个舅舅都是锦衣卫的镇抚使,后来电影里演绎的大特务头子! 这四大郡王,除了北海郡王当年功劳最大,是世袭罔替,子子孙孙都袭王爵,其他人都是递减传辈的,穆云翼的老爹本来已经是侯爵了,如果传到穆云翯这里就是伯爵,但当年他父亲从龙有功,又死在叛军手里,新皇登基,本打算使他复祖宗爵位,最终落到了穆云翯头上,前年穆云翼走失,又逢宫中有变,没能及时寻找,皇帝知道以后,又封了穆云翼为东昌郡公,让全国并力寻找。 也是公爵,比国公底了一等,跟穆云翯的爵位不同的是,穆云翯那个是可以递减传辈的,他这个只有他一个人,他儿子将来不能袭爵,当然,他也不会有儿子。 不过到底也是个公爵,比国公小,比县公大,算是二等公,每年有五百两银子的岁俸银子可拿,并有二百石的禄米可领,不说别的,以后单指着这些银子和禄米,他就可以活得极好了,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第153章 当得知自己成了郡公,并且已经有三年的俸禄被领回来放在王府里,共一千五百两银子和六百石粮食,比他这几年起早贪黑,艰苦奋斗赚来的都多,不禁吞了吞口水,艰难地继续摇头,拒绝认下这个便宜大哥:“这位王爷……我想你认错人了,你们说一千道一万,我还是想不起来半点,你们说是我哥哥,可是在我这里还是陌生的啊。” 穆云翯说:“你虽然不记得我们,还记得咱们祖母呢姓蒋,又是郡主呢?” 穆云翼长大了嘴巴,恍惚想起来当年跟高家人拌嘴,曾经满嘴跑火车,说自己的祖母姓蒋,又是君主娘娘,他前世的奶奶确实姓蒋,他才这么说,没想到竟然歪打正着? 艾锦城又跟他说:“你还记得你外祖父的大号叫做莲池居士,还说他是什么‘横推八百无对手’天下第一的武圣人,呵呵,虽然说有些过了,但他老人家是先皇的贴身侍卫,大内第一高手,这却也不是假的。嗯,我大伯是‘双手托天分日月,偷天换日老剑魔’,这个绰号起得简直好极了,大伯的剑法确实高明,锦衣卫里那些小子,差不多都是他调||教出来的。又说我爹是‘镇三山辖五岳赶浪无丝鬼见愁!’这个……哈哈。”他再也忍不住笑出来,又亲昵递过来刮穆云翼的鼻子,“你这小子还是那么会说话,他们爷们三个要是知道了,不知道得怎么乐呢。” 穆云翼要不是还被便宜大哥抱着,这会非跌在地上不可,当年他顺嘴胡咧咧,把小说里的东西随便拿出吓人,没想到竟然全都是真的!而且这个身子本身正好也叫穆云翼,竟是跟自己同名!而且也有个奶奶姓蒋……这世界上还有这么巧的事么?不过转念一想,或许自己真的跟原身有什么冥冥之中的联系吧,要不然为啥就穿越到这个身子里了? 他在那里发愣,穆云翯已经把他抱起来了:“好宝书,哥哥带你回京城。” 穆云翼忽然反应过来:“不回去!我不回去!” 三人都有些意外:“这却是为何?” 穆云翼道:“我的产业都在这里呢!我的茶楼,还有我的饭庄。” 三个青年都乐了:“你那个茶楼和饭庄都太小了,等到了京城之后,随便给你开个十家八家的。” “那我也不回去!”穆云翼固执地摇头,“我不要你们给的,那茶楼和饭庄虽然小,但却是我起早贪黑,一个铜板一个铜板赚来的。” 穆云翯沉了片刻,然后耐心地跟他说:“宝书,你是东平郡王的后代,是我穆家的嫡系子孙,怎么能流落在这里呢?娘临终前拉着我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务必把你找回来。” 穆云翯是带过兵的将军,那种从战场上杀伐出来的气势,让穆云翼觉得自己很渺小,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我还没想起来你们是谁,你现在说我是你弟弟,就把我带走了,等将来发现不是,又说我假冒的,你们都是有权有势的王爷,到时候怕成了笑话,要杀我灭口,我上哪哭去。” 穆云翯当时就乐了:“就算发现你不是,顶多把你送回来,哪里就至于杀了你灭口了?即便是王爷,也不能随便草菅人命的。再说了,你脚上的痣和臀上的胎记都已经证明了你就是我弟弟,从你出生,我一直看到大的,你虽然暂时失忆,但毕竟还记得不少东西,以后肯定会想起来了,若真的只是长得像,这里离京城那么远,也绝不会知道咱们家有个姓蒋的郡主祖母的。况且你会刺绣,还是你小时候调皮,磨着丫鬟教你的,还给父亲做过荷包呢。你忘了,你小时候还是我给你开的蒙呢,你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唐诗,七岁时熟读四书五经,八岁时精通诗词歌赋!试想除了我弟弟,谁能在十二岁考中秀才?不用怀疑,你就是我弟弟,皇上亲口封的东昌郡公,穆云翼,穆宝书!绝不错的!” 穆云翼思忖着,自己是虽然是个郡公,却是无权无势,人家却是手握实权的王爷,还是自己的大哥,要是一再扭着,非但自己没有好果子吃,高以纯他们全都要跟着遭殃,心里头飞快盘算着,面上小心翼翼地道:“既然是这样,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否则的话,我就是立时死了,也绝不跟你们走的。” 穆云翯叹了口气:“宝书,你不必这样,你有什么条件就说出来,只要哥哥能做到的,都会给你办到的。” 穆云翼道:“第一,虽然你们一再说我是你们弟弟,但对于我来说你们还是陌生人,真的想不起你们来,将来你发现我不是,或者找到你真正的弟弟,你们就把我好好地放回来,可不能要打要杀的。第二,望城县的茶楼和饭庄,那是我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挣下来的,那是我的产业,你们不能给我没收了。” 穆云翯笑道:“就这么两个条件啊,哥哥答应你了!”穆云翼却不相信,要他起誓,穆云翯就以穆家列祖列宗地名义起誓,“不管你是不是我弟,我都不会欺负你,就算你不是,将来我也去向皇上给你求个正五品的云骑尉给你,可放心了吧?你的产业我们也分好不动。” 穆云翼这才点了点头:“我还有同伴在客栈里,我要去跟他们告别。” 穆云翯道:“那是肯定的,那个高以纯是咱们家的恩人,可得好好谢谢他呢。” 当晚,穆云翯就在陈家西郊庄园设宴款待高以纯,他和艾锦城,加上另外那个绿袍青年,也就是齐国公的嫡系玄孙,现在齐伯的长子陈荣轩,他们这一辈都是轩字落底,陈鹤轩是他的堂弟,当然已经是隔了房的,陈鹤轩在辽东府有那么大的势力,但在陈荣轩面前,就立刻矮了半截,更何况还有一个锦衣卫百户艾锦城和东平王爷穆云翯了,若非因为穆云翼,全都是他请都请不来的客人:“这处庄园是我先父当年留下来了,环境倒还好,胜在一个幽静雅致,只是现在时令不对,要是夏天来,那才叫好呢。” 穆云翯说:“多谢鹤轩的款待了,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还是早些回那边去,新郎官离开久了不像话,这边有人照顾,一切都是妥当的。” 与此同时,穆云翼在房中跟高以纯执手相看泪眼:“以纯哥,我要回京城去了。” 高以纯沉默半晌,最终说出一个字:“好。” 穆云翼道:“以纯哥,我保证,我一定会回来的。”他想说几句诸如不要让高以纯勾搭别人的笑话调节一下气氛,只是看到高以纯红红的眼睛,就什么也说不下去了。 高以纯声音有些颤抖:“我跟你一起去,不好吗?” 穆云翼摇头道:“不好,我自己回去,你留在这……”他声音有些哽咽,缓和了好半天的情绪,方才控制住没让自己哭出来,“明年,我肯定会回来的,活着不能回来,死了也会回来!” 高以纯想开口劝他,但却无法开口,最终只吐出一句:“我相信!”他抱住穆云翼,终于忍不住把眼泪大颗大颗滴落下来,“你活着回来,我活着迎你,你死了回来,我死了迎你。” 两人抱头痛哭,穆云翼抚摸着高以纯的脸,哭道:“以纯哥,你说你当初捡我回来是不是一个错误?如果没有我,你现在说不定已经娶妻生子,连儿子都有了。” 高以纯道:“如果没有捡你回来,你现在也不会这样伤心了,大约我也活不到现在吧。” 穆云翼不想跟高以纯分开,但穆家是王府,七大姑八大姨全都是随便伸个手指头就能捏死人的,穆云翼自己作为穆家的孩子,即便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对方轻易不会下狠手,但高以纯就不一样了,万一穆云翯被惹怒了,高以纯就活不成了,所以他只能自己回去,去和那些“家人”打擂台,胜了,他还能回来和高以纯在一起,败了,那也真的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必要了,这个世界,对于他来说,本来就如同幻梦一般,既然梦里不美好,就让它醒过来吧! 第二日,穆云翯跟穆云翼一起回望城县,收拾东西,并且跟别人鉴别。 过去三年之间,天天在茶馆里说书,年根底下挨家送对联的小先生竟然是郡公,而且出身东平王府! 这个消息立刻像爆炸一样向四周传播,立刻就轰动了整个辽东府,并且还在向四周郡县府城扩散开来。娄县令听说了之后,第一时间就穿了官袍跑来拜见,紧跟着范举人、魏举人、赵员外等也都纷纷过来递帖子。毕竟穆云翯可是王爷,他们平时削尖了脑袋,钻门盗洞去找关系,也根本别想跟这样的人物搭上一点边,这回借着穆云翼的东风,必要见上一见的。 第154章 这几个平时在望城县跺一脚地皮颤三颤的人物,进来便给穆云翯磕头,穆云翯那一身气势可不是盖的,做的四平八稳:“都起来吧,我这次出来是私事,不必拘礼。” 然后他们又给穆云翼磕头:“拜见小公爷!” 穆云翼哪肯受他们的礼,虽说他爵位超品,跟他们是天上地下,差了十万八千里,受礼乃是正常,但这几个对他来说都是有恩的,赵员外和魏举人对他帮助不小,范举人更是跟他有师徒之实,娄县令对他也颇有照顾,因此赶紧从椅子上起来,将几人搀扶起来。 穆云翼知道他们这次来主要是见穆云翯的,所以便跟穆云翯说:“我来到这里三年,多亏了这几位长辈的照顾,若没有他们,我恐怕早就不知道沦落何地了。”见穆云翯点头,他便告辞出来,穆云翯会意,不大一会就让赵员外带来的三个儿子进去说话。 穆云翼来到后院,大家伙都在呢,全都替穆云翼高兴,毕竟他流落在这里三年之久,现在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家人,这确实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商益带头过来磕头,笑着拜见小公爷。 茶楼和饭庄全都停业了,穆云翼把所有人都叫到一处:“明日我就要启程回京了,我走之后,这里就全都交给以纯哥了,本来也都是我们两人共同的产业,你们都要听他的话,等我回来,发现你们都翻了天,我可是不依的。其他的……也没什么好交代的了!”他本来觉得自己有一肚子的话要跟这些人说,等到了眼前,却又没什么好说的了,只嘱咐两个徒弟,“商益你是大师兄,以后我不在这,你要担当起来,照顾师弟,光大明媚。还有你们几个小的,都要好好读书,不可荒废了学业……”说到后来,已经哽咽得变了腔调,摆了摆手,就进屋去了。 屋里头,高以纯在给他收拾行装,穆云翼拦住他:“不必收拾了,只带两件随身的衣服,我明年必是要回来的,带故去了也用不上,将来还得搬回来,也是麻烦。” 高以纯蹲在炕上,红着眼睛,一言不发。 穆云翯送了高以纯一百两黄金作为谢礼,并且讲明回到京城为他向皇上争取正五品的云骑尉,这也是爵位了,比公侯伯子男要小很多,不过品级还在,不但每年都有俸禄可以领,而且跟知府平级,以后就是知县见了他,也要鞠躬行礼的。 穆云翼的那个金项圈,是被锦衣卫的人拿走的,当初陈鹤轩听说京城里在找一个叫穆云翼的孩子,又是东平王的弟弟,便跟他堂哥说了,只因为皇上封了穆云翼为郡公,着令天下寻找,各地谁不想跟王府交下这个人情?因此全国各地叫穆云翼的孩子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尤其江南那边更多,原本锦衣卫掌握的线索,也是穆云翼被拐到南方了,所以注意力主要都放在南面,陈荣轩过去说了,当时穆云翯正在江南,也没有引起特别注意,只让锦衣卫帮忙鉴别。 因为怕是假冒的,所以锦衣卫到了这里,并没有立刻跟穆云翼联系,而是在暗中把有关他的一切全都调查记录,连同那个项圈一起给上边送去,最终到了艾锦城的手里,他觉得比较相似,但还不能确定,又亲自跑来确认一番,毕竟穆云翼跟原身的性格有所差异,不说别的,说话的口音就不怎么一样,其他差别更多,毕竟是王爷的弟弟,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弄个假冒的回来,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他也十分谨慎,直到这回借着陈鹤轩结婚,方跟穆云翼见面确定。 当天晚上,穆云翼跟高以纯说:“我是必定回来的。” 高以纯握住他的手:“我等你。” 穆云翼道:“咱们也不用互相留什么信物,前不久咱们去西山庙里上香还原,那老和尚不是说了么,念佛的人念得久了,就会跟阿弥陀佛产生感应,这边一念,佛祖在极乐世界就知道,就回来接引了。又说人是糊涂佛,佛是明白人,本来都是一样的,我想咱们也这么着,我念你的名字,你念我的名字,只要时间久了,精诚所至,必定也能生出感应,说不定,到时候我要是死了,仍然这样念着,说不定就会一下子飞到你身边的。” 高以纯含泪点头:“好。” 第二日,穆云翼跟穆云翯回京,高以纯本来想让他带两个小厮回去,穆云翼给拒绝了:“横竖我将来都是要回来的,那京城里就是龙潭虎穴,若是好了,自然一切都好,他们也不会慢待我,若是不好,他们两个又能济得甚事?何苦白白搭上不相干的人的性命!” 穆云翼坐上马车,商益等人都来送行,唯有高以纯留在房间里未曾出来,穆云翼知道他是怕伤心,也就罢了,抱了抱高以清,亲了亲,又抱了抱牛元义,也亲了亲,有心要再说些什么,但想到以高以纯的为人,这几家他必定都会照顾得好好的,也不用自己多说废话,徒自伤感,他狠了狠心,把车帘撂下,车夫一甩鞭子,那车立刻顺着大道向前驶进,扬长而去。 车队刚出了辽东府,穆云翼就病了,整个人都恹恹的,又总犯恶心,每顿饭吃一碗倒要吐半碗,穆云翯和艾锦城都忧心不已,请了十几个郎中会诊,得出来的是郁结在心,思虑太过,再加上水土不服所至,穆云翯便要在辽西停下,把病养好再走,穆云翼却不同意,在他看来,进京就是一场必须完成的使命,早一日完成早一日解脱,因此执意要尽快赶路,穆云翯便命人赶制了一辆更大更舒适的四马拉的车,把穆云翼挪进去,又让管家穆弘从王府里找了四个丫鬟,还有穆云翼小时候的奶娘赵嬷嬷一起连夜加急赶过来,小心伺候,等进了山海关才一点一点地好转过来。 到了京城,直接用轿子抬进东平王府,回到他小时候住的长乐轩,又特地请了太医领班过来诊治,说法跟先前一样,要治病先要解心结,穆云翯忧心不已,料想弟弟可能是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心事,便把旁人都打发出去,独自来到床前拉着穆云翼的手说:“宝书,爹娘都已经不在人事了,当日害你的灵书也已经被我处死了,其他的都是出了五福的兄弟,现在穆家就只有咱们兄弟两个相依为命了,你有什么话,别在心里头憋着,跟大哥说出来,能办的,哥哥都给你办了,不能办的,哥哥也尽量想办法帮你办成,好不好?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跟爹娘交代啊。” 穆云翼听他说的真挚,也颇感动,又想这事情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说早了,也胜过这样的煎熬,便道:“我喜欢以纯哥,想和他在一起。” 穆云翯当时就乐了:“这有什么难的?你早说出来,当日就把他一起带进京了,好弟弟,你别再忧心了,明日我就派人把他接来。” 穆云翼解释道:“我说的喜欢,不是一般的喜欢,我要和他好,一刻不能分离的,就像南方的契约兄弟一样。” 穆云翯道:“那也没什么,像咱们这样的人家,有几个相好的都不叫事,等他到了咱们这里,就在你这里住着,他愿意读书,我就给他捐个监生,直接进入国子监,他愿意经商,就给他两三个铺子给他做营生。宝书,只要你好了,什么都是小事。” 穆云翼咬了咬牙,最终狠下决心道:“我这辈子就只跟他一起生活,就想夫妻一样,我再不找别人,他也不找,我们……”他看着穆云翯的脸色瞬间变了,气势骇人,后面的话就没说下去。 穆云翯俊脸铁青:“这些话是他教给你的?” 穆云翼道:“不是,原来……原来他还要一边跟我好,一边娶妻生子呢,不过我不愿意,我要他只跟我一个,我也只跟他一个,我们一生一世,一双人……” “混账!”穆云翯怒喝如雷,一巴掌就把床边的几凳拍成几片碎木头,狠狠地等着穆云翼,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你跟我过来!” 穆云翼只穿着中衣,光着脚被他拖着出来,连穿过几重院子,最后来到穆家祠堂。 穆云翯用手指着牌位向他说道:“你现在向爹娘的牌位把你刚才说的话再给我重复一遍!” 穆云翼也豁出去了,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跪在蒲团上向牌位磕了一个头,然后说:“到现在我也想不起来我爹娘是谁,不过我想,天底下的爹娘都是希望儿女幸福的,你们如果真的是我的亲生父母,必定也是这般,我若是不跟以纯哥在一起,那是绝对活不成的,我的亲生父母肯定会保佑我,和以纯哥白头偕老,一生……” 他话没说完,就被穆云翯从背后踹了一脚,当场扑跌在地,头部磕在供桌上,昏死过去。 “宝书!”穆云翯赶紧扑过去,看穆云翼嘴里都呕出血来,知道是伤了内脏,顿时吓得脸色惨白,赶忙把他抱起来,一边往长乐轩回来,一边大声喊太医,因为穆云翼久病不好,穆云翯把太医院一位医术极高明的张太医留在府里头,随时给穆云翼诊病,那张太医为了晋升,曾谋军前效力,便在穆云翯手底下干活,对于穆云翯这样安排,他也是十分愿意的。 张太医来了一番急救,方才使穆云翼脱离生命危险,只说急火攻心,又受重创,伤了脏腑,若是再不能好生调理,恐怕小命不保。 第155章 穆云翯顿足捶胸,一方面是自责,自己平时跟手下人“交流”,也拳打脚踢的,这回还是尽可能地小用了力道,哪知竟然还是把弟弟给打吐血了。另一方面也是生气,弟弟是爹娘活着时候最宠爱的儿子,连自己都得靠边站,如今他竟然为了一个外人,不肯成家留后,简直是大逆不道! 穆云翼原本就病着,又挨了这一脚,更觉察出这位便宜大哥绝不可能顺遂自己心愿的,心里绝望,于是病情越发严重,连着几天,吃什么吐什么,皆不能克化,不过五六天功夫,越发奄奄一息,简直就似要不行了。 这期间,穆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各路沾边挂拐的亲戚,朝中四王八公上下臣僚,全都过来探望,穆云翯自然不可能让这么多人都去打扰穆云翼,只让直系亲属,诸如外祖父艾连池,两个舅舅,六个堂兄弟,以及两个未出五福的叔伯兄弟入内探望,见了穆云翼这般,纷纷询问是何缘故,穆云翯哪里肯说,不过是齐心协力,四处求医问药罢了。 然而穆云翼的病却总不见轻,并且越发严重,到后来开始间歇性地神志不清,又说胡话,一声一声,把那“以纯哥”三个字念诵不停,真好似老和尚念佛一般。 穆云翯又是生气又是无奈,到最后也开始绝望,恨得接连拍碎好几张桌子。 这日他趁着穆云翼清醒,带着两个粗壮汉子进来:“你这个大逆不道的畜生!我们穆家没有你这样的子孙!你不是要跟你那以纯哥死在一起么?今天我就遂了你的心愿!” 穆云翼含着眼泪道:“谢谢哥哥,我还以为,活着时候再也见不到他了呢。” 穆云翯气得闷哼一声,让那两个军士把穆云翼从床上拖下来,反剪双臂用绳子捆了,又拿了一副干净的绢布塞进嘴里,就那么劈发赤足地押出来,又走了好几重院子,最后来到王府的地牢。 青石板铺成的台阶又是阴冷又是湿滑,穆云翼一直没正经吃过东西,脚底下一打颤,赤脚踩在地上,越发地膝盖发软,只要摔倒,穆云翯让那两个兵士架着他往下走。 到了地牢里,那两个大汉把他夹在当中,来到一间牢房后头,打开一扇小门,可以看见里面的情形。穆云翯揪着他的头发,把他的脸凑到小门前头,只见里头点了十几个火把,灯火通明,一个横梁木架子上,吊着一个光裸上身的人,虽然背对着这边,但是从那背影看来,正是高以纯,他只穿了一条犊鼻短裤,脚尖距离地面有一尺多高,有一个贼眉鼠眼的人正持着鞭子抽打他,边打边骂:“我们小公爷金枝玉叶,何等的尊贵?尤其是你这等猪狗不如的腌臜货能够觊觎的!” 他那鞭子落得频率不快,但是又准又狠,每一下都能在高以纯身上留下一道血痕,这会也不知打了多久,高以纯身上的鞭痕纵横交错,少说也有几十道,那细棉的犊鼻短裤都染得血迹斑斑,每挨一鞭,都要惨叫一声,不过已经是气息微弱,嗓音嘶哑,很行刑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穆云翯原本以为穆云翼必会立刻挣扎,大呼小叫,哪知他却一言不发,只看着里面流泪。 那持鞭的人尖声喝道:“实话告诉你,我乃是锦衣府专管诏狱内用刑的司官,别说是你这样细皮嫩肉的,便是多么凶悍的江洋大盗,到了我手里,也没有不屈服的,铜铸的骨头也给你化成汁水!”接连抽了几鞭,又说,“王爷已经把小公爷给关起来了,唯有你们以后互不来往,王爷才能饶他,否则便要以大逆不道,将他拖到祠堂里打死!你只要允诺以后再不见他,并且签了文书,我们便放了你,还给你万两黄金,让你富贵还乡,小公爷也能得救,不然的话,不但你自己不得好死,小公爷也是一样不能活命!” 高以纯勉强抬起头,嘶哑着说:“没有了我,元宝也不能活的。” “放屁!”那人又是一鞭狠狠抽下去,“你个不知死活的狗杂种,也罢,你小乡僻壤来的,不知道锦衣卫酷刑的厉害,今天让你从头到尾都见识见识,能挺过去三样,就算是是条汉子!” 他让人把高以纯解下来,绑在类似于老虎凳的椅子上,拿出一把银针:“我先用针扎你的手指脚趾,然后把指甲整个揭起来,在往你四肢上浇滚烫的开水,用铁刷子把皮肉一点一点刷掉。” 高以纯闭上眼睛,一言不发,司官大怒,让两个壮汉拿起银针,分别刺入高以纯的手脚指甲缝里,高以纯发出最惨烈的嘶嚎,却无法挣扎半分,每根手指和脚趾都被插了六七根银针,激得浑身透汗,最终昏死过去,不过转眼间就被凉水泼醒,那司官捏着他的下巴问他:“你小子倒是个人物,换做旁人,但这是这一道‘小点心’就大多痛哭流涕,甚至屎尿齐下了。” 高以纯用喊破了的嗓子缓缓说:“从我记事起,我就不会哭了,小时候,四婶也用针扎过我,我也没哭过,我只为元宝哭过。” 那司官气得脸色铁青,去火盆里把烙铁拿出来一个,凑近高以纯的脸:“你小子自己找死!看到这烙铁上是什么字没有?贱奴!我给你脸上一边印上一个如何啊?” 高以纯瑟瑟发抖,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司官拿着烙铁左右笔划两下,又放回盆里:“且不忙用这个,还是按照先前说得,给你刷洗一番吧,把热水拿来,给我浇到他的胳膊和腿上,我要让他看看自己的骨头!” 一个大汉提着一桶滚烫的水过来,司官舀了一瓢开水,拿到高以纯面前,有水珠顺着飘底滴落到高以纯的身上,烫得他直吸凉气,司官阴笑:“这就受不了了?哼哼,等会整瓢浇下去,那才叫快活呢!我最后再给你一个机会,王爷说了,不管怎么样,你也是捡到小公爷的恩人,只要你肯写了文书,就立刻找最好的太医来给你医治,并且送你回家如何?” 高以纯并不睁眼看他,只是嘴唇微动,低声默念:“元宝,元宝,元宝,元宝……” 一墙之隔的穆云翯看向穆云翼,只见他也把眼睛闭上,虽然嘴巴里塞着东西,但看那架势,很明显也是在默念对方的名字,顿时火冒三丈,一脚就把牢门踹开:“不必浇水了,他们死意已决,就成全他们吧!把那小子解下来,押到后山去!” 高以纯被从老虎凳上放下来,也拿绳子反剪双臂,紧紧捆了,然后推搡着出来。 他一看到穆云翼,顿时精神一震:“元宝……”话未说完,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四个大汉分别押着两人,批发赤足,从地牢里出来,顶着十一月里的北风一直到后头园子里的小山上,这里已经有了一个挖好的土坑,穆云翯让人把高以纯推进去,然后又抓住穆云翼,把他嘴里的绢布拿出来,眼里含着泪水问他:“宝书,我最后再问你一次……” “我要跟以纯哥在一起!”穆云翼毅然决然地道。 “好!好!”穆云翯一用力,把穆云翼也推进去了,然后一摆手,“填土,埋了吧!”说完就转过身去,抹了一把眼泪。 穆云翼到了土坑里,跪爬几步到高以纯旁边,用自己的脸去贴对方的脸,“以纯哥,我们终于又见到了,佛祖的法子,果然是灵验的。” 高以纯也很开心:“元宝,我们终于能够永远在一起了。” 沙土一锹一锹地落下来,很快就埋了半个身子,高以纯忍着疼,吃力地撑起身子:“元宝,你到我身子底下来,别被呛着了,将来死,也是干干净净的。” 穆云翼哭道:“以纯哥,你……”他想问高以纯后不后悔,但又想,方才在牢里,高以纯就已经用行动做出了回答,再问什么都是多余的,于是低下头,去舔舐高以纯胸前的伤口,将泥沙舔掉,“以纯哥,疼吗?” 高以纯笑道:“原来是很疼的,现在被你一舔,就不疼了。” 很快泥沙越来越多,撒得满头满脸,逐渐地要把头没过去了,穆云翼紧紧贴着高以纯,嘴巴对着他的耳朵小声说:“其实死亡,也没有那么可怕的,以纯哥,我们这次一起死,上天堂也在一起,下地狱也在一起……” 管家穆弘看见泥沙都已经要没顶了,穆云翯背对着这边,看那样子,已经是泪流满脸,他过去给扬土的四个壮汉一人一脚:“都是死人啊!还往里扬土!没看见二爷都要没顶了么?真把二爷弄出个好歹来,先剥了你们的皮!”那四个壮汉顿时愣在当场,穆弘又是一人一脚,“都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把小公爷和高小相公抱上来!” 穆弘从穆云翯他爹的时候就当管家,是东平王府的老人,那四个壮汉听他这么说,又见穆云翯依然不说不懂,顿时醒悟过来,赶紧自己抽了两个嘴巴,扔了锹镐,过去把土扒开,分别抱住穆云翼和高以纯,从坑里给拉出来。 高以纯已经昏迷过去,穆云翼也开始犯糊涂,穆云翼把自己的英雄敞解下来,给穆云翼抱住,吩咐人:“把他俩都带回长乐轩去,找张太医好生医治,去吧。” 第156章 四个壮汉把穆云翼和高以纯抱走,穆云翯站在旷野里,半天未动,穆弘解劝道:“说句托大的话,两位爷都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二爷的脾气,虽然平时不争不恼的,但真正拧起来,就是老爷夫人在世时,也是犟不过来的,大爷是做兄长的,还是多体谅些吧,我想就算是老爷夫人在,那也决不能就那么去逼死二爷的。” 穆云翯流着眼泪道:“宝书是我的弟弟,这世上,我最后的亲人,我难道想逼死他么?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堂堂东平王府的嫡系子孙,皇上亲口封的东昌郡公,竟然搞断袖分桃之癖!整个家族的脸面丢了不算,更要被多少人耻笑唾弃?穆家的脸面,总不能因为他一个不肖子孙坏了!” 穆弘道:“理虽然是那么个理,到底二爷是您亲弟弟,总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才好。” 却说穆云翼,一觉醒来,先怔了半晌,确定自己并不是在阴间而是还活着之后,立刻想到了高以纯,立刻惊慌坐起,就要下地,从小照顾他的贴身丫鬟饮冰看见,立刻过来道:“二爷,你病的不轻,现在不能下地的。” 穆云翼身子太虚,做起来都费劲,被她拦住,就挣不过,急得哭了出来:“以纯哥!以纯哥被杀死了!呜呜……我去找他……” 饮冰赶紧说:“没有,没有!高小相公活得好好的呢,他就在西边暖阁里呢。” 穆云翼吃了一惊:“他……他没事?我哥没有杀他?” “没有没有,高小相公好好的,昨天就醒了,还过来看过你呢。” 穆云翼努力回忆昏迷以前的事情,只记得被活埋了:“我不相信,我要去看以纯哥。” 饮冰没办法,急忙叫来另一个大丫鬟逝水:“大爷说了,不让二爷下地的,你快去让她们把高小相公请过来。” “不要让以纯哥来,我过去看他,他受伤了……”穆云翼嚷道。 饮冰赶紧劝:“我的小祖宗唉!你可消停会吧!”她跟穆云翼说,“你接连昏迷了几日,这么出去再弄病得严重了,大爷非剥了咱们的皮不可,更要迁怒高小相公了!你放心,梦蝶和连璧在那边伺候着呢,高小相公肯定被照顾得好好的。” 穆云翼这才消停下来,不过仍然披衣坐在炕上,等逝水去了一会,果然和另外两个丫鬟护着高以纯进来,穆云翼一步就跳下地,踩着厚厚的毡毯过去把高以纯抱住:“以纯哥!” 高以纯痛哼一声,梦蝶说道:“二爷可小心些吧,高相公身上全是鞭伤,方才刚换了药,千万别再崩裂渗血了” 穆云翼赶紧松手,满脸歉意地把高以纯让到炕上躺着:“以纯哥,你脚上有伤,走路可使得?痛不痛?” 高以纯说:“是脚趾壳里的事,又不耽误走路,这两天都已经大好了。” 穆云翼把丫鬟们都打发走,然后查看高以纯身上的伤势,手指和脚趾的指甲下面,都有好几道黑线,都是被针扎出来的,穆云翼看着都疼:“以纯哥,对不起,你……受苦了。” “苦点好,苦了,才能‘苦尽甘来’。”他笑着跟穆云翼说,“我看你哥的意思,是默许我们了,咱们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想起那位王爷老哥,穆云翼打心里头发憷:“你怎么看出来的?他只是没有杀我们,但未必就能容忍我们在一起呢,毕竟要是这事传出去,对整个穆家都不好呢。” 事实上高以纯猜得没错,穆云翯还真是容许他们在一起了,等了十多天之后,他又来到长乐轩找两人说话:“宝书你是我弟弟,我不可能当真杀死你,以纯呢,通过上次的事我也看出了你的决心,说实话,你们的感情让我动容,但我还是不能让你们给整个家族抹黑。” 穆云翼和高以纯知道这是要最终宣判了,他俩并排站在穆云翯面前,像发了错的小学生。 穆云翯叹了口气:“我已经派人去望城县买了二百亩山地,在那上面建冲虚观,下面建郡公府,我已经上表,说你身体不好,命里多病多灾,用替身出家也不中用,须得亲自做了道门俗家弟子,修行一生,终身不娶,方可保平安,估计后年,那道观和府邸就能见好,你们就搬过去吧。” 穆云翼和高以纯听完,知道他这是答应了,顿时大喜,双双跪在地上:“多谢大哥成全!” 穆云翯看着他们这样,心里头越发难受,想要斥责几句,看着穆云翼消瘦苍白得脸蛋,又没能忍心:“你过几天把病养好了,就去宫里向皇上谢恩。眼看就要过年呢,京城里热闹的地方不少,你们也出去四处走走玩玩,只是不许做出格的事,父母的三年孝期还没过呢,不要让人家抓住什么把柄!要是不好了,我打折你们的腿!” 穆云翼笑道:“大哥你放心吧,我门肯定好好地,绝不给你惹事。” 穆云翯点点头,又看向高以纯,高以纯道:“王爷放心,我肯定会照顾好元宝的。” 穆云翼捅他:“叫大哥!” 穆云翯一摆手:“算了,留着以后再叫吧!”说完转身出去了。 穆云翼愤愤不平,高以纯却很高兴:“他说留着以后再叫呢!只是现在心里头别扭,听不得罢了,不过到底是认可咱们了!”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又是连番大雪,穆云翼除了进宫谢恩,又拜访了几家相熟的长辈亲戚,然后就和高以纯宅在家里,每天在暖烘烘的炕上写字画画,或是解九连环。 穆云翼过去有个书童,名叫御风的,只比穆云翼大了两岁,当年侍奉穆云翼读书写字,这次穆云翼回来,仍回来伺候,这日说起京城里的新闻,忽然说道:“前阵子倒还真出了一件大事,是北静王爷要纳侧妃,爷,你知道女孩家是谁么?就是原来的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林探花的女儿,因林探花夫妻两个走得早,就把女孩托付给了外祖母家,也就是荣国府贾家,据说原本老太太在时要说给府里那位衔玉而生的小公子,结果年初时候贾娘娘没了,他们府里老太太也惊悸而死,现在府里的夫人说是儿子要给老太太守孝,三年内不能成婚,但是不好耽误亲戚家的女孩,就托人要把外甥女嫁出去,正好北静王爷要选侧妃,就托人去说,竟然一下便成了!” 高以纯对于这些都不感兴趣,只当故事听,但对于痴迷传统艺术,肚子里装了无数本小说的穆云翼来说,却就不是这样了。 之前张华和胡君荣的时候,穆云翼就觉得听起来耳熟,只因这两人俱是《红楼梦》中毫不起眼的小角色,等到后来听说四王八公,他便可以确定了,只是当时他自身难保,死活不知的,也顾不上八卦这些事,事后又只顾跟高以纯腻歪,又把这茬给忘记了,今天听了御风说起,才又来了兴致,想去看看那传说中的宝钗黛和大观园,便问御风关于贾家的事情,因为四王八公向有往来,而且关乎贾家的又都是大事,御风知道得倒也不少。 原来随着元妃有孕,贾家的声望拔到最高,身为皇亲国戚,其风头连四王都要略避三舍,贾政又升了官,正是合家欢乐的时候,到了年底,却是难产,除夕夜里一命呜呼! 这些年四大家族没落,已成事实,全靠贾元春和王子腾支撑,贾元春一死,贾家便更显颓势,贾母年岁本来已大,受了这次打击,正月里也一起没了。 贾母一死,林黛玉没了护持,原本贾母要把林黛玉嫁给贾宝玉,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的,这回王夫人在府里长了权,只说贾宝玉要给祖母和姐姐守孝三年,林黛玉年纪大了,不能让耽误亲戚,便张罗给她说媒,正巧北静王要选侧妃,王夫人便让贾政派人说媒,贾政也觉得这样挺好,就答应了,御风口才极好:“北静王爷听说是林御史的女儿,又是贾府的亲戚,让王妃去看过之后,便应允了,哪知那林姑娘竟还是一心念着贾二爷,眼见婚事不成,又无可依靠,竟在一个月圆之夜,到林子里吊死了!” 穆云翼听了大吃一惊:“林黛玉死了?而且还是自己上吊死的?” 御风说道:“可不是嘛!现在京城里都传开了,都说林姑娘被贾家人给逼死了,当年林家可是列侯之家,钟鸣鼎食,几辈子攒下的家产,都给女儿带到贾家做嫁妆,大伙都说贾家贪图贾家的嫁妆,把人家姑娘给白白逼死了!贾家人也自知理亏,百般解释,又到向下给林姑娘修了一座小庙,拿了不少钱出来,令一家姓王的庄户看管,每日上香祭拜呢!” 穆云翼道:“我明天定要去贾府见见那贾宝玉,然后再去看看那庙!”想了想,古代官员来往都有章法有派系的,更何况贾家现在这样,自己不知深浅,不能贸然登门,便决定先去问问自己大哥。 第157章 听说穆云翼要去贾府,穆云翯有些意外:“四王八公虽说世代交往,但相互之间,也有远近厚报,荣宁二公昔日在时,和咱们太爷爷倒是极好的,只是后来略有疏远,他们跟南北二王走得比较近,而咱们东西两家,则和修国公、齐国公、治国公三家走得较近。”他先把人脉关系给穆云翼说了,然后又道,“荣宁两府最近几年传出很多不好的风气,忠顺亲王要寻他们的错处,对了,你结识的那个庸医胡君荣,前不久也被忠顺亲王派人偷偷地逮捕进京了,他和前两年抓来的张华,身上俱都有贾府的把柄。” 穆云翼道:“忠顺亲王为什么要对付贾家?”想到跟贾家来往很可能给大哥带来麻烦,他便摇头,“那我还是不去好了。” 穆云翯笑了笑:“那也没什么,贾家当年支持义忠亲王,跟忠顺亲王是政敌,后来义忠亲王死了,忠顺亲王自然要报复。不过不关咱们家的事,况且就算他想找咱们的麻烦,那也得掂量掂量,当年南北二王全都支持义忠亲王,忠顺亲王这些年来也没能把人家怎么样,而且要对付一个败落的贾家,还要费这么多手脚,也是个没能为的!贾家跟咱们毕竟也有几辈子的交情了,你去看看也是好的,只是有一点要记住,不许跟他们家来往过密,他们家风评实在不好,忠顺亲王收集了几年证据,我前些天让舅舅的人略打听些,竟然尽是些不堪入耳的东西。” 他没说什么是“不堪入耳”的东西,不过穆云翼大约也能想到,无非就是“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高学解因为逼迫幼侄,就被定为“私德有亏”革了功名,贾家作为皇亲,女儿又是“贤德妃”,作出这样的事情来,要是有好果子吃那还怪了。 穆云翼有些担心,只说不用出去了,穆云翯却愿意让他出去走走,把自己的马车派给他,并八个护卫,加上小厮御风,一共七个人伺候他。 第二日早上,穆云翼和高以纯各自着装,穆云翼是郡公,单是衣裳就有好几套,一套朝服,是七梁冠,玉朝带,丹矾红花锦,锦鸡绶,玉佩象笏白绢袜。一套公服,皁绉纱幞头,大红素纻丝衣,玉革带。还有祭服、赐服,以及好几套常服。衣服上须得有一些对应的装饰,不能像原来那样随随便便裁剪一套长衫穿,必须得体现朝廷威严,否则就是“无礼”。 穆云翼穿了一身大红攒丝织金狮子袍,头戴如意冠,腰扎玉珠带,身上带着八宝锦线双鱼荷包袋,饮冰给他在里头装了一把金锞子,三个大小不一的香囊,里头分别装着不同的香料,说是香,也是药,譬如就有一个装了清亮丸,就是仁丹一类的东西,除此之外,又挂了一枚玉兔捣药的流光玉佩,外头披了一件白狐腋毛攒成的大氅,站在西洋镜前面,穆云翼方发觉,自己不知不觉,竟然已经成了这个时代的贵族了,而且还是在金字塔顶尖上的那种。 高以纯是五品云骑尉,着装也有定例,只是不像穆云翼这么严格,亦打扮起来,头上带了一顶叠玉冠,腰里亦有香囊荷包,并一块鼠咬天开的玉佩,他这两年个子猛蹿,手脚修长,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换了这身打扮,越发显得眉目清秀,玉树临风,外头亦穿了紫貂大氅,先跟穆云翼来给穆云翯请安。 穆云翯看了他们俩站在一起,恍惚间竟然冒出来个“很配很和谐”的念头,仿佛这样两个人就应该这样再在一起,急忙在心里骂了一声荒谬,然后就让他们出来了:“给你派的穆飞是咱们的家生子,从小跟大舅一起学艺的,功夫了得,而且对京城里诸般事务俱都通晓,遇到事情,你只让他解决便了,你将来去辽东居住,虽说有我尽量给你打算,到底不如京城好,你这阵子,四处多玩玩逛逛吧!” 穆云翼和高以纯做上马车,来到宁荣街,直到荣国府门前,昨日便有王府家人递了帖子,东昌郡公穆云翼和云骑尉高以纯要来拜见荣国府的宝二爷。 贾家人一大早就都起来准备,如今他们可不比贾元春活着那会,穆云翼即是郡公,又是东平王的弟弟,他们哪能怠慢,一见王府马车到了,立刻开门迎接。 御风撩开车帘,穆云翼刚探出头来,就看到地上跪了一片人,急忙把让他们起来,踩着下人摆好的凳子下车,向众人看了看:“我甚少出门,各家亲戚长辈皆不认得,也不敢乱叫,不知哪一位是政公啊?” 一个国字脸的中年人过来:“下官便是贾政,见过郡公大人。” 穆云翼让他免礼,紧接着又认识了山羊胡子的贾赦,大腹便便的贾珍,满脸油浮的贾琏,然后才是贾宝玉。 那贾宝玉年月十七八岁,果然是面如满月,眉如墨画,生得精致喜人,只是多了几份女儿气,说起话来,也小声细语的,一点都没有年轻小伙的朝气!穆云翼又回头看了看旁边的以纯哥,只觉得比贾宝玉帅得多了。 贾政把穆云翼请进荣禧堂,如果是跟贾府相熟的北静、南安两边的人,便是王爷亲至,也不用这般正式,只因东平王府跟贾家关系没有亲近到那个份上,便显得严肃起来。 穆云翼把所有人都打量了个遍,心里头颇有些失望,心道原来看书的时候可以脑补对方是个什么行状,颇多期待,及至见了之后,也就那么回事,贾政古板,贾赦猥琐,贾珍更是满脸的酒色过度讨人厌,贾琏长得虽然凑合,但那双桃花眼总让穆云翼想起陈鹤轩,穆云翼对他没兴趣,要是王熙凤出来,穆云翼可能还有主动聊聊的兴趣。至于贾宝玉倒是够帅,又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看着也不觉得养眼。 说了一会场面上的客套话,穆云翼有些不耐烦了,就提出来要和贾宝玉单独聊天。 大家对于这个提议也没有感到意外,人家来的时候帖子上讲明了是写着拜会贾府的宝二爷,于是那些多余碍眼的,就都告辞出去了。 荣禧堂里只剩下穆云翼和贾宝玉,还有高以纯三个人。穆云翼看贾宝玉无精打采的,自己问一句,他才回一句,神情很是萎靡,便是大病初愈似的,忍不住就脱口问出来:“你是还在想你的林妹妹吧?”贾宝玉猛然间一抬头,穆云翼才知道这话问得孟浪了,作为陌生男子,他是不能随便问及讨论对方家里的女性的,尤其是没出过阁的小姐,急忙解释道,“当年……嗯,当年我曾经得林御史讲过一片文章,倒有半师之谊,听说他的姑娘没了,就来问问。” 他这话若是换个人,也能听出假来,偏偏贾宝玉不关心俗物,长年在大观园里跟姊妹们厮混,有限的几次出门,也只是和人喝酒吃饭,因此竟立刻深信了,提起林黛玉,他立刻便泪眼模糊:“林妹妹和我的心,全都白用了!”说罢就低声痛哭起来,“园子里的姊妹,一个个都去了,二妹妹嫁给了孙家,竟被折磨死了,三妹妹远嫁外藩,生离亦当死别,以后再无见面之日!我原想着院里的姊妹们都能这样,清清净净地活到老死,最后……” 穆云翼在心里头叹了口气:这娃果然是个痴的,贾家现在都到了危机四伏,大厦将倾的时候了,他还想只想着和姊妹们守着大观园……忽然之间,他又觉得,自己不也是把产业都抛开在外,一心要跟高以纯厮守一起的么?当日因高以纯而对这个世界绝望,自断了生机,与最后贾宝玉出家,岂不是相同的。 他在座上低声念道:“红楼梦!红楼梦!我得重活这一世,三年来,情到重时,便觉得真实,情若淡了,便觉得如在梦中。”又想起前些时自绝生机,魂游现代的事,似梦似真,然而现在亦似梦似真,竟不知现代是梦,还是古代是梦了。 他忽然间变了脸色,转过头去一把抓住了高以纯,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有一天这梦若是醒了却又如何?最可怕的就是像大观园一样,有一个清静幽雅的圣境,顷刻间支离破碎成一片废墟,自己岂不是也像这贾宝玉一样了? “元宝!元宝!你怎么了?”高以纯看他脸色不对,赶紧唤他。 穆云翼定了定神,吐出一口气,一瞬间终于了悟了佛家说的人间多苦,生老病死,恨相聚、爱别离、欲不得,等无常的道理了,一时间颇为悲观伤感,赶紧稳定了情绪:“没什么,方才是有些事情想多了,以纯哥,以后咱们就好好的吧。” 贾宝玉何等聪明,一看他俩这等行径,便立刻明了二人关系,便又想起自己的知己秦钟,还有蒋玉菡,他这些年,尤其是从他老娘抄检大观园,撵走晴雯她们之后,心力就开始压抑起来,这会把穆云翼当成是个可以说话的,便开始吐诉衷肠,说了一会秦钟,又说一会柳湘莲,最后又说到蒋玉菡:“他性子也是个刚烈的,自己用火炭烧了脸,才摆脱了忠顺王府,在城东买了一座小院,二十亩地,最近听说忠顺亲王又派人找他,也不知因为何事,可恨我在这府里头,最近又被老爷逼着读书,一刻也不得自由,小公爷若能打探一二,给我送个信进来,我就感念小公爷大恩了!”说完直接撩衣跪了下来。 第158章 从荣国府出来,天上又下了雪,穆云翼仰头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只见鹅毛大雪纷纷飘落,迎面而下,心里头又清明起来,只觉得自己有这样的家事,又能跟心爱的人厮守到老,不应该再有什么不满足的了,于是深吸几口气,然后长长地吐出来,抱着手炉上了马车:“走吧,去城西。” 穆云翼没有答应贾宝玉要去给他打探蒋玉菡的消息,他怕给大哥和自己惹上麻烦,毕竟忠顺亲王那是皇上的亲叔叔,人家关上门是一家子,即便老哥是个郡王,也是没办法跟人家抗衡的,而且看忠顺亲王忍了这么多年搜集贾家的证据,是个又阴又狠,更加能忍的厉害人物,估计要不是贾元春进封了贤德妃,王子腾又升为督师,早就把贾家拿下了。 不过他也没有一口回绝贾宝玉,只说可以在方便的时候,帮忙问一问,他现在出城,是想要去看看林黛玉的庙。 马车冒雪出城,来到了贾宝玉所说的小王庄,直在北沿地埂子上,有一个新建的小祠堂,有二亩地大小,外面用篱笆做了围墙,前后开辟出来园田菜地,东西还各有两座单间的小屋,此刻东边的一侧还冒着烟,穆云翼打发人去问,不过是出来一个穿得稍有些体面的老太太,带着一个男孩出来,见了穆云翼这般装扮,立刻跪下来磕头:“给小太爷请安,给诸位太爷请安。” 穆云翼看着她,试探地问:“你可是刘姥姥?” 那老太太吃了一惊,随即点头道:“民妇是姓刘的。” 穆云翼看着老太太,长得有些枯瘦,脸上尽是干巴巴的皱纹,动作倒还灵敏,又因方才在荣国府里听贾宝玉说过,林黛玉死后,贾府在这里给修了祠堂,委托刘姥姥当庙祝,在这里洒扫供奉,每月给些香火银子,他对这个知道感恩的老太太还是很有好感的:“姥姥快起来吧,我跟国公府的宝二爷有些交情,今日来待他给林姑娘上香。” 贾宝玉还真让他来在林黛玉座前上柱香,因此倒也不算撒谎。 刘姥姥急忙道:“各位太爷快里边请,只是我这里太过于简陋了,恐怠慢了太爷!”又打发那男孩,便是他的外孙板儿,“快去屯子里找你老子娘来,就说有贵人来了!” 穆云翼和高以纯进了东厢房,只有空旷的一大间,靠着北墙有一铺炕,炕上铺着芦苇编成的席子,炕头摆着两床被褥,炕前头就是炉灶,用黄泥糊成的,上头摆放了些烤地瓜和烤花生,地上一张高桌,上头摆着诸般杂物,刘姥姥殷勤地让着:“太爷们快上炕,把鞋脱了,脚伸到褥子底下,那才暖和呢!”又奋力把一个小炕桌端起来,放在炕上。 穆云翼笑道:“不急,倒也不冷,你不用喊我小太爷,我这个年纪,受着不好,你只教我云翼罢了,这是我哥,以纯。” 旁边御风道:“这是我们小公爷!这是高小相公!” 穆云翼喝道:“偏你有这些威风,就看着人家一个老人家忙活,也不搭把手!” 高以纯这会已经帮刘姥姥把炕桌的腿安上,然后一桩一件地往桌上搬:“小公爷不必动怒,这些伙计,本来就都是我们这起子庄稼人的营生,你们都是尊贵人,干不得这个的!” “他算什么尊贵人!别说是他,就算是我,和以纯哥,又有什么尊贵的?原来也不比你们强呢!”他说着放下手炉,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去帮忙掏灶膛,御风他们哪里敢让他伸手,这才都行动起来,穆云翼道,“你们不会干,没得弄出一屋子烟添乱,我看这会子雪有些小了,且去外头收拾出一块地方来,把咱们带来的牛羊鸡鱼都拿出来,再在外边生一堆篝火,待会咱们烤肉吃。” 穆云翼中午没在荣国府吃饭,倒是买了不少鱼肉,准备出城野炊,正好在外头吃这顿午饭。 穆飞带着人很快将院里一块地方的雪打扫干净,然后去柴垛里抽出柴禾来,拢在一起,用火折子点燃了,升起篝火来。高以纯则借着刘姥姥这里的菜刀砧板,把肉都洗净切好,用调料喂上。 刘姥姥一个劲地在旁边咂着嘴说:“这可真是的,竟然让贵人亲自动手做这个油乎乎的东西,这可真是怠慢了贵客啊。” 高以纯早把外面的衣裳脱了,冬天穿的紧口袖子也不用挽起来,拾掇起肉菜来,仍然是那样的麻利:“姥姥你不用这样,我实在也不是什么贵人的,不瞒姥姥说,三年前,我还不如姥姥您呢,家里头就一铺炕,其他的一概没有,每顿饭就两个窝头,每天四个,那时候我要是看到您这一根红薯、一把花生,早馋得把哈喇子躺下来了。” 刘姥姥不相信:“那哪能呢!一看小公子你就是自小富贵的,长得好看,性子有这样好,真真是一万人里头也再挑不出来一个的,也不知道谁家的姑娘有这样的福气,能嫁给了你,下半辈子,可就真的是掉进了蜜罐里头了!” 高以纯笑着看了看穆云翼,穆云翼道:“确实是掉进蜜罐子里头了。”他看着高以纯问,“以纯哥,用我帮忙不?”再得到否定的回复之后,他又跟刘姥姥说,“姥姥,他们拿你的柴火烧,你别心疼,等赶明儿我走了,定付钱给您的。” 刘姥姥笑道:“阿弥陀佛!小公爷就像那观音菩萨座前的善财童子,我们这样的人家,巴不得您来好我们这里略站站,好白沾些福气呢,那天上的仙童下凡,哪家不得打叠起最好的供养起来呢,您老自带了鱼肉,不过烧些柴禾,又有什么值得的,只告诉外面那些太爷,尽管随他们的意烧去,把那一垛柴禾全烧了,只当雪天里烤火耍子,我也图个明年红红火火的好兆头呢!” 高以纯抬头看了穆云翼一眼:“姥姥这好刚口,比你那俩徒弟都要强得多!” 穆云翼也觉得,如果刘姥姥去说评书,说相声,说不定比自己都得火,可惜了,老太太岁数太大,已经有七十多了,要是四五十岁,穆云翼都有收徒弟的心。 不多一会,刘姥姥的女婿狗儿带着媳妇就踩着雪赶来了,进门见了穆云翼便磕头。 穆云翼只教他们不必多礼,狗儿那意思想要攀谈,穆云翼却没兴趣,只淡淡的,刘姥姥看出眉目,让狗儿出去采办酒菜,穆云翼阻止道:“不必了,酒菜咱们都带来了,待会就吃我们的。” 刘姥姥便又让狗儿去外头帮忙生活,自己带着女儿洗净了手,帮高以纯一起往铁钎子上穿肉串,高以纯把那些牛羊肉让他们去穿,唯有鸡翅,全是自己经手,又穿了些别的,不跟别的混杂。 眼看着到了中午,穆云翼下令开饭,大家开始烤肉,穆飞他们加上狗儿在外头火堆上烤,高以纯从车上拿了铜盆下来,单独又点了无烟碳放在门口,跟穆云翼一起烤,穆云翼嫌人少没意思,把刘姥姥也叫过来,围坐在铜盆边上烤。 这时候雪又开始逐渐大了起来,穆云翼让御风先烤了一块大的,然后用碗成了,拿到正房祠堂里去,那里塑着一尊女子的像,虽然据刘姥姥说,是荣国府里请了有名的工匠,照着小姐生前的画像塑的,又夸多么漂亮,但穆云翼却从这冷冰冰的泥胎上看不出什么好看来,这祠堂是三间屋子大小,中间并未隔断,正中供奉着林黛玉的塑像和供桌,左右两边只摆了几把椅子,再无其他,显得极是空旷清冷。 穆云翼拜了祭品,除了那块肉,还有两样干果,四样点心,全都摆在供桌上,默礼半晌。 出来时,正看见雪花乱飘,两个侍卫去柴垛下抽柴禾,猛然间脑中崩出一个词来“雪下抽柴”,方叹了一声。 高以纯过来拍了拍的肩膀:“元宝,你别不开心了,我给你烤鸡翅膀。” 穆云翼笑道:“是啊,我还能吃到以纯哥的鸡翅膀,已经是在天国里了,还哪有那么多的不开心呢?走,咱们烤肉吃去!” 高以纯烤的鸡翅是最好吃的,穆云翼连吃了两个,自己也亲手烤了两串鹿肉,给了高以纯一串,又给了刘姥姥一串,刘姥姥捧着就要磕头,被制止之后,又笑着道:“我这张嘴哟,也不知道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竟然能吃得上小公爷烤的肉,真真是折煞我这把老骨头了。” 穆云翼笑道:“尊老敬老,您是长辈,今日借用您的地方烤肉,孝敬您一串也是应该的。”他发现自己烤肉的手艺跟高以纯相比实在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也就罢了,让御风去车上取来银质的茶壶,沏上方才在城里买的茶叶,他亲手烧水烹茶,先倒了一杯给高以纯,又倒了一杯给刘姥姥。 到了下午,雪越下越大,穆云翼索性就住在这里不走了,打发两个侍卫回城里去告诉一声,剩下的都在这里住下,刘姥姥这东厢里有一铺炕,穆云翼和高以纯就在炕上睡了,旁人皆不能跟主子一起睡,皆跟狗儿去他家里安住,唯有穆飞和御风在炉火旁用木板打了个小榻子,睡了一夜。 第159章 第二日早上,穆云翼给刘姥姥两个银锞子,合一两银子,不是他抠门,而是他虽然住在王府里,吃住都由家里负责,但零花的还是自己从望城县带来的钱,不过一二百两银子,还得在这边住上一年呢,不敢乱花,况且他们不过在这住了一宿,烧了些柴禾,用了些油盐,别的都是自带的,顶多顶多,不过几十文钱,给一两银子,已经是不少的了。 刘姥姥千恩万谢,穆云翼并没有按照贾宝玉的托付,去看望蒋玉菡和他曾经的大丫鬟花袭人,而是直接在城外绕向北郊,来到水月庵。 这水月庵亦是红楼梦中一处与铁槛寺起名的所在,穆云翼熟读红楼,对里头的人物和地点颇多向往,这会只当名胜观光。 水月庵,顾名思义,是供奉水月观音的道场,主持叫智通,是个颇有些妖媚的中年尼姑,听说东平王府的小公爷来了,立刻选了十二个最有姿色的小女尼,吹吹打打,在庵门口排队迎接,另有贾府派来专门管庵内俗务,派发月钱的公子贾芹,亦来欢迎。 穆云翼在庙门前停了马车,进了庙门,头层院子供奉的却是洛神,第二层院子正店里才是水月观音,穆云翼和高以纯在望城县曾经拜过地藏菩萨,这回再拜观音菩萨。 上了香烛之后,智通请二人到偏殿喝茶,穆云翼就让她给讲一讲水月观音的来历。 聊了一会,穆云翼忽然问道:“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一个叫芳官的?” 智通一愣,随即有些为难,原来这时候的尼姑庵,大多都有些别的业务,有些达官显贵不好去青楼,便来这里寻野意,时间长了,也是一门子赚钱的营生,从上到下,大小尼姑,皆能接客,不说别人,就是贾芹,和他勾搭来的一些狐朋狗友,盗贼恶匪,也都没少跟这些尼姑首尾。 唯独有一个人例外,就是芳官,她曾经是荣国府里为了迎接元妃省亲,特地去姑苏采买的小戏子,后来戏班解散,派给宝玉做丫鬟,再后来王夫人抄捡大观园,把她派给她的干娘,另将其配人,芳官不愿再受干娘摆布,发狠要剃了头发当尼姑,王夫人原本还不同意,正好这智通听说,求了王夫人恩典给领了回来,以其服侍过宝玉,长得又好看,正好做成摇钱树。 芳官本以为剃了头发,入了佛门,从此便得清净,哪知正是一脚踩进泥潭里,只发狠不从,寻死觅活,最终被智通罚做柴房里干苦役,是庵中少有不陪客人的。 智通犹豫了下,陪笑道:“那小妮子可恶得很,没得冲撞了小公爷,不如我另找两个性子温柔和顺的来伺候?” 穆云翼道:“我不用人伺候,只要见见那芳官罢了。” 智通没办法,只得派人去把芳官找来,进屋磕头,拜见贵人。 穆云翼看那芳官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身上穿着摞着补丁的破旧缁衣,头上戴着一个同样破旧的粗布帽子,站在那里,眼睛注视着地面,不卑不亢。 穆云翼问她:“你在这里也有年余了,可学会了什么佛法?我曾听高僧说过,在家人供养香火钱给出家人,叫财布施,出家人教在家人佛理,叫法布施,我今日来拜菩萨,你何以教我?” 这下子把一屋子人都给说得愣住了,水月庵建成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人来讨教佛法的。 芳官自从来了这里就是干苦役杂活,而且庵里头上梁不正下梁歪,从无讲经功课的科目,她哪里知道什么佛法,张了张嘴,没能说话,智通赶忙从一旁道:“她为人粗笨,哪里懂得佛法。” 穆云翼淡淡笑着,摆手示意芳官出去,又跟贾芹和智通说:“这芳官我看着倒好,听说他原来是唱戏的?正巧我最近写了几首好曲子,想谱出来找人唱,不如把她转卖给我如何?”又向贾芹补充道,“你也不必为难,贾府那里若是有什么阻力,尽管告诉我,自然由我去说。” 贾芹心想芳官是被撵出来的,又是剃了头发的,哪里还会有人把她放在心上,不如给了小公爷,以结交下一番贵缘,便满口答应:“小公爷既然肯要,何必说买?只送给您便是了!”说完便亲自去取了芳官的卖身契来,双手交到穆云翼的手里。 穆云翼拿了二十两银子,交给贾芹,然后就带着芳官走了。贾芹拿了银子,颇有些傻眼,按照这样世家大族的作风,要么不给钱,欠下一点人情,要么最少也得个一百两,方才配得上王府的身份,穆云翼一定要给,却只给了个只有市价一半的二十两,着实让他有些琢磨不透。 而御风则有些觉得没脸:“我的爷啊,你要么不给他钱,要么就给个百八十的,哪能给二十两呢?就像那刘老太太,您竟然给了一两银子,哪里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办出来的事啊!” 穆云翼怒道:“咱们这样的人家怎么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就打肿脸充胖子,大手大脚铺张浪费挥霍无度么?嫌我给你丢脸,你就尽管离了我,到别处去,我还用不起你这天价奴才呢!回头我就跟大哥说,把你派到别处去,我也不用你伺候了!” 御风唬了一跳,他不过随口抱怨一句,穆云翼竟然要撵他,急忙跪在雪地里磕头哀求,还要自打嘴巴:“我生是爷的人,死是爷的鬼,也要是撵我,我就四五葬身之地了!说起来,我能有什么脸面,不过是担心您的脸面,生怕别人笑话您么。” 穆云翼道:“你起来吧,我先不跟大哥说便是了。”他在心里头盘算,将来回望城县,这边的丫鬟小厮一个都不能带,他们在王府里穿金戴银,比别人家的主子小姐都体面,等到了那穷乡僻壤里,自己又是个没前途的,将来必定要心生怨恨,日后有了机遇,难免惹出祸来。 回到王府,穆云翼让饮冰带着芳官去沐浴洗漱,再换一身新衣服来。 高以纯给他捏肩捶腿:“好元宝,做了两天的车,可乏累了?” 穆云翼搂住他,吃吃地笑:“以纯哥,我买了那小尼姑回来,你吃醋不吃?” 高以纯反抱住他:“你买她回来,不过是让她唱你写的那些曲子,我有什么可吃醋的?” 穆云翼道:“以纯哥,心眼太多,就显得无趣了!”这时候小丫头送热水来,逝水端了盆过来给他烫脚,穆云翼就放开高以纯,盘算到,“早早就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成立一个乐队,呃,就是戏班啦,不过让他们唱我写的曲子。原来我是个小秀才,一言一行,都要注意影响,不敢违背风俗半点。现在我成了小公爷,我做出来的,就是风俗!回去我就再买个打点的铺子,成立一个大剧院!不唱昆曲,就唱各地的小曲小调,就让芳官和青萝唱,他们两个做男女主角,小益和小乐得了我的‘说’,将来他们俩,得我的‘唱’,那便齐全了!” 穆云翼是郭德纲的粉丝,不但能说能逗,更能唱各种地方小调,凡是郭德纲唱过的,他都会唱,只是因社会风俗所限,不能唱,不能逗,只能将单口相声和评书放在一起讲。这回他成了小公爷,身份地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来不能做的,现在都可以做,原来是伤风败俗,现在就是引领时尚,可是比原来更加自在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过了一会,芳官沐浴过,换了身新衣裳过来磕头,穆云翼告诉她:“你也不必害怕,我和宝玉……也算是有些交情,知道水月庵那里是个烂泥坑,才把你买出来,只要你跟我好好干,将来等你大了,我自然会为你打算,让你脱籍,或是我给你找,或是自己找一个门好亲事。” 芳官是个倔强的,当初被王夫人从大观园里撵出来,交还给她的干娘去配人,她就死活不干,哭闹着要剪了头发当尼姑去,好容易到了水月庵,本以为是佛门清净之地,从此一心清净,哪知道实际上又是那么个场所,简直让她心丧若死,这会穆云翼说这话,她也不以为然,只默默地磕了头,道:“一切全凭主子做主。” 接下来的日子里,穆云翼都跟高以纯宅在王府里,对于传说中的贾府他已经见过了,也就那么回事,也就罢了,林黛玉已经死了,薛宝钗嫁进贾家,因为要给贾母和贾元春守孝,三年之内不能圆房,贾宝玉又是那个样子,他虽然很可怜贾宝玉,觉得自己比他幸福多了,不过他没有能力,也没有那个心思去帮助他们,贾家的悲剧,大部分都是自己找的,更何况对头又是忠顺亲王,穆云翼也不愿意给大哥找麻烦。 穆云翼是老东平王的嫡系子孙,虽然无法比不上穆云翯那个袭爵的世子,但在这府里也是小半个主人,王府里上上下下的人也都对他恭恭敬敬,但他始终融不入这里的氛围当中来,在这里住了两个月,连王府也没有转遍,只对自己居住的长乐轩比较熟悉。 第160章 转眼之间,新春将近,王府里处处张灯结彩,又有各地送来年礼,好在有王妃嫂子张罗,穆云翯有一个王妃,两个侧妃,王妃负责迎来送往,一个侧妃管府内人事,一个侧妃管府内财物,有这三位贤内助帮忙打理,方才能有条不紊,穆云翼跟她们也不熟,就跟王妃见过两次面。 然后就是除夕祭祖,到了穆家宗祠,穆云翼方才发现,原来自己有这么多的叔伯兄弟,单是没出五服的云字辈兄弟就有接近五十人,比他小的侄子们也有二十余个,大部分都比他大,甚至还有两个孙子辈的,一个比他小两岁,一个比他大三岁,见到他了,很是讨好,跪在地上叫爷爷,弄得穆云翼囧得不行。 新年早上来,穆云翼穿戴一新,先来给哥哥嫂子拜年,王妃嫂子送了他一整套的画笔,大大小小,共三百六十五支,两个侧妃分别送他一套文房四宝,穆云翯送他和高以纯每人一块上好的玉佩,据说是价值连城之物,而且互有缺口,能够合榫扣到一处。 穆云翼欢喜的不行,那玉值钱与否还再其次,关键是大哥终于肯接受以纯了! 家里头拜完年之后,还要到外面去,给外公、大舅、三舅拜年,各家都有礼物送他,他很是羡慕这些传说中的“武林高手”,磨着让他外公给了他一部《少林十路镇山拳》的拳谱,他倒是没打算一定去练成武林高手,但最起码可以强身健体,而且更有收藏价值啊。 出了正月,商益又进京来看望师父,去年穆云翼打发人去嘱咐过,自己和高以纯不在的时候,全由商益做主,这回商益带了不少山里产的东西来,并茶楼和饭庄的收益,并向穆云翼和高以纯报账,另外就是胡君荣的媳妇托他来向穆云翼求情,想办法把胡君荣救回去。 穆云翼好好款待了他们一番,在京城里玩了小一个月,才送他们回去,嘱咐道:“等到明年二月份,我大约就要回去了,你们在家里好好的。”事实上,他应该把高以纯放回去打理事务,不过他舍不得跟高以纯分开,高以纯也愿意在这里陪他,好在商益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娄县令他们又肯照应,也是万无一失的,他得知马乐他们已经入场参加岁考,也很欣慰,“他们也学了三四年的八股文了,入场倒也使得,只是能不能成,也不必勉强,横竖三年两次,只要用心了就好。 商益走后,四月里,忠顺亲王便对贾家开始发动毁灭性的打击,他这些年搜集了无数证据,现在贾元春死了,王子腾病故,四大家族再没有在朝里能说得上话的人了,正合他下手。 首先是宁国府贾珍,跟儿媳妇“爬灰”,与儿子贾蓉父子共享一女,又跟嫂子通||奸,剩下贾蔷,违背天理伦常,丧假败德。其次是贾琏,国孝和家孝期间,背着父母在外面“停妻再娶”,既对父母是忤逆不孝,对皇上和国家也是大不敬之罪,这两人皆判了“斩立决”。 然后是王熙凤,包揽颂词,治人丧命,放高利|贷,并指使张华反告贾府,收买胡君荣打落人胎,使人自尽。还有贾蓉、贾赦等人,皆有大罪,并贾政,涉嫌贿赂宫人,买官求官之举,全部收拿下狱,忠顺亲王把贾雨村弄到了手里,除了贾家,连带着薛蟠打死人的事全都挑了出来。 皇上震怒,派出忠顺亲王和北静郡王,并三百锦衣卫,先把贾家的男丁全部下狱,女眷也都看管起来,然后抄捡宁、荣二府。 穆云翼对这事倒也有点上心,派小厮出去打听着,得知早在去年,贾宝玉在林黛玉死后,就把房里的丫鬟都打发了出去,只剩下一个麝月,那小厮听他一再地关心人家丫鬟,心道二爷不会是想女人了吧?大概是那天去贾府,看见了贾宝玉身边的几个丫鬟,记在心里了?做下人的,自然要时刻想着为主人分忧,这家伙也算是个有心的,寻思着以东平王府的势力,想要从贾府弄出一个丫鬟来,无论是忠顺王和北静王都是会给面子的,锦衣卫更是自家人一样,便去找管家穆弘,说二爷想女孩了,是贾宝玉身边的丫鬟,跟穆弘给一份帖子,他去把事情办了。 穆弘听完,一个巴掌就把他给扇一边去了,二爷跟那位高小相公爱得死去活来的,连大爷都要送他去辽东养老了,这会子又哪里会看上别人的丫环! 贾家破败,王熙凤得了血山崩,在监狱里流血不止而死,贾政、贾赦等人也都判了流放等罪,穆云翼使人打探胡君荣的判决,他拿了人家银子,故意用虎狼药使人家流产,也被判了流放山西,到大同去戍边,穆云翼使人打点,改判了辽海卫,服刑三年,之后就可回家。 贾家的案子审了大半年,有罪的都判了刑,无罪的发放回家,不过不是原来的家,宁荣两府,以及他们的田产地业早都被抄没入官了,好在王熙凤当年买下二百亩地做祭田,贾家人依次尚能度日,只是由皇亲国公成了乡下的庄稼人,人口又多,更兼不事生产,日子过得比之穆云翼流落到的高家,也差不多了。 转过年来,穆云翯让三个爱妃给穆云翼打点行装,辽东府那边的公府已经修好,过完二月二就要启程了,穆云翼挨家去告别,他姥爷今年已经八十多岁,长得鹤发童颜,目若朗星,说起话来,仿佛铜钟,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抱着穆云翼也落了眼泪:“我这四个孩子里,就喜欢你母亲,她走得早,你又丢了,姥爷那两年想你们娘两个想得心口疼,好容易把你找回来,才过了一年你这就又要走!” 他老爷送给他一尊半尺高的玉观音,希望保佑他健康长大,虽然穆云翼对外面说是要在家修行,当道士的,但中国人在这方面向来是混不吝的,什么都信的,所以拜拜三清,再拜拜菩萨,相当于多了几层保险,也是人之常情。 他两个舅舅和六个表哥又分别送他一份礼物,他二表哥送得最多,因二舅舅没有了,他是代替他爹送的,加在一起,共有接近一车东西了。 穆云翯又单独把他叫到跟前:“其他的零碎东西,都让你嫂子给你打理了。”他拿出一摞厚厚房地契约和银票来,“我在望城县东边给你包了两个山头,修得冲虚观和郡公府,倒也够你住了。又在县城西、南两边,给你买了五千亩,虽是少了点,但急切间也只筹办到这些,咱们也不好仗势强买。另外这里有三万两银子是我给你的,另外这两千五百两是过去五年,朝廷给你的岁俸银子,你平常应用,或是在买房置地,也都随你心情,不够了再打发人来跟我要。” 穆云翼没想到他哥会给他这么多东西:“够了够了,我去那不过是个县城,总共也没几样东西,哪能用到这么多钱呢?反倒是大哥你在这边,繁华之地,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我只拿这两千五吧,其余的……” “我要用钱,自也是有的,这些是给你的,你就拿着。”他跟穆云翼说,“本来这王府,就是咱们兄弟两个人的,虽然说你不能跟我比,到底也有你一小半的分子,只是因你不能留后,也就不能真把小一半的王府给你搬去,这些……你先用着,不够了打发人来告诉我,我再给你添置。” 穆云翼感动不已:“我这个样子,大哥就是把我扫地出门也是应该的。” “说什么孩子话!”穆云翯道,“我就你这么一个兄弟,就是你闯出天大的祸事来,我也得给你兜着,更何况你这事,倒也不算什么。”顿了顿,他又说起人事来,“我和你嫂子商议着,打算让你把长乐轩的人都带走,另外再添四个大丫鬟,八个二等丫鬟,二十四个小丫鬟,分别管你的针线、茶道、厨艺这些事,再给你派五十名侍卫,庄户上……” 穆云翼道:“大哥,我……我不想从这边带人走,他们都在这王府里住惯了的,冷不丁跑到乡下去,恐怕心生怨怼呢。” “他们敢!”穆云翯一拍桌子,霸气侧漏,“你放心吧,他们都是家生子,可靠的很,我把它们的卖身契也给你一并带过去。” 穆云翼道:“虽然他们不敢,但心里头怎么想的谁知道呢?他们在这里经过见过,胆子又大,又有手段,我怕是伏不住他们呢,不如这边的人就都不带了,等到了那边我再买吧。” 穆云翯听他这么说,沉默片刻,方道:“依你,只是丫鬟仆人你可以自买,侍卫却是不行,你守着万贯家财,万一遇上那见财起意的,钱被抢走了倒还没什么,若是伤了性命,我如何去向爹娘交代?若是去外面另找,却又难保忠心,就让穆飞和穆翔两兄弟,各带五十个人,轮流去你那里驻防,每三年轮换一次。” 穆云翼知道这是大哥的心意,不能拒绝,况且这样一来,自己的小命也确实有了保障,便点头答应。 穆云翯犹豫着又说:“我想着,你一直无后,也不好,不如从咱们穆家旁支里过继去一个孩子?我不是对以纯不放心,我看得出来,他能照顾好你,要不然我也不会答应你去辽东了,只是他现在能照顾你,将来你们都老了呢?谁给你们养老送终呢?过继一个孩子,将来也有个保障。” 穆云翼不确定大哥是不是怕这些家产将来落到外人手里,便试探地问:“我和以纯哥商量过,将来……从他弟弟那里过继一个孩子来……” 穆云翯点头道:“既然你们对未来有所打算,那也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病了……%>_<% 在这里说一下 这书并不是写到这里,不打算往下写了直接结尾 而是中间高以静和高学成报仇的那一段被我省略掉了 也就是说,府城副本地图没有开,直接就跳到京城了 然后京城地图又快速结束,直接再回到望城县 所以看上去,很多地方显得有些突兀 我的大纲,就是穆穆和以纯回到望城县 之后过上了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 就完结了 扣掉的那些,有政|策上的原因,也有看了大家的回复,适当做的调整 就是这个样子 第161章 二月初八,是个宜出行的好日子,穆云翼先进宫见了皇上,然后回来跟兄长拥抱分别,上车之后,一直除了京城,他眼圈还红红的。高以纯在一旁看着,拉过他的手说:“其实,元宝你可以留在京城的,你可以娶妻生子,你可以不必回辽东的。” 穆云翼一惊:“以纯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留在京城,你回辽东?” 高以纯笑道:“我也不会辽东啊,我就在这京城里弄一个小铺子,守着你。” 穆云翼道:“看你说的,当初说好的,咱们俩都只属于对方一个人的,绝不娶妻成家的。” 高以纯道:“可是,毕竟是你小公爷啊,还有那么多家人族人对你寄予厚望呢,不像我。”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总之呢,以后就只有咱们两个好好过日子,一生一世一双人,白头偕老,谁也不许负了心,谁要是对不起谁,就罚他跪搓衣板!”他拉过高以纯,打开描金匣子,把里头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给他看,“以纯哥,看看看看,咱们发财了!发财了啊!”他挥舞着礼单,“这上面的全是好东西,单是写字的毛笔就有一百多支,我大舅送的有一对水晶笔管的,回头咱俩一人一支,还有象牙管的,青玉管的,金的银的,嘿嘿,还有许多皮裘,单是各种貂皮、狐皮就有二百多张,还有一车药材,人参灵芝茯苓首乌,哈哈,以纯哥,咱们发财啦!” 他这次回辽东,一共带了十大车东西,一车药材,一车皮草,一车绸缎,一车珠宝,一车杯盘用具,一车文房笔具,其余四车皆是家里头的各种摆设用品,还有给男人用的饰物,随身玉佩,象牙骨扇,金冠玉冠等等,穆云翯给他三万两银子现钱,实则都买不来这些东西。 穆云翼有爵位在身,子爵相当于一品,公侯伯三等都是超品,单有爵位也还罢了,他还有个掌握实权的王爷哥哥,便是当朝宰相见了他,也不敢拿大,因此走着一路,沿途地方官知道了,纷纷前来拜谒献礼,过去高高在上的知府、县令全都跪着迎接他,动辄万两白银,千两黄金,没钱的也送来各种土特产,人参鹿茸貂皮,穆云翼自然是一概不收的,其中有个县令送来一对日月白璧,穆云翼看着很是喜欢,拿在手里把玩了一夜,最后还是给还了回去,一来来自后世得他,对这种事情很是抵触,二来,也不想给老哥抹黑,毕竟朝政派系复杂,谁知道他们哪个是老哥的敌系? 不一日,到了辽东府,张知府带着手底下有头有脸的官员出城十里迎接,一再地请求留宿,穆云翼也没答应,只到城里,喝了一盏茶,便立刻启程往望城县去。 作为后世里的普通屁|民一枚,穆云翼对于贪|污腐|败,公|款吃|喝是深恶痛绝的,所以这一路上,宁可在野外住宿,也不肯让地方官接待,只在城里采买油盐用具,晚上在野外扎营,开篝火晚会,变着花样地烧烤,怕随行侍卫们不满,他还跟高以纯亲手给他们烤肉串,这帮王府侍卫都是穆家的家奴,穆云翼就算是让他们吃屎他们也得捏着鼻子咽下去,穆云翯是个狠的,来时又一再叮嘱照顾好小弟,他们哪里敢有不满?一个个全都战战兢兢,感激不尽地接了肉去,知道小公爷年纪小,喜欢新鲜野趣,好在这时候三月天,野外也暖和,更没啥蚊虫,日子倒也好过。 三月末,回到望城县,娄县令、范举人、魏举人,赵员外带着自己的一个举人儿子,两个秀才儿子,加上商益、马乐,以及茶楼饭庄的众多伙计们,连同跑来看热闹的老百姓,少说也有几千人,全都跑到城北来迎接,见了车架,纷纷高呼:“来了!来了!” 眼看着那十几辆马车顺着官道迅速驶尽,大家齐声欢呼,然后由娄知县带头,纷纷跪下,高呼“小公爷”。 穆云翼见了,赶紧和高以纯下来,让大家伙起身,和娄县令他们一一相见,这里也备下了饭,这几位的面子不能不给,穆云翼和高以纯跟他们到了县城里最大的酒楼,大吃了一顿,说了些京城里的故事,并且告诉赵员外:“员外的事情我哥说了,只要赵大哥哥能够考中进士,刘在京城里,无论如何,我哥也会有所照应的,或是入翰林院,或是外放一方,都是没有问题的。” 赵员外听完大喜,让三个儿子轮流过来给小公爷敬酒,众人也跟着起哄。 穆云翼今年已经十五岁了,按照这时候的规矩,也到了可以喝酒应酬的年纪,只是他自己没有酒品,不过喝了七八杯,就开始醉醺醺的了,高以纯过来挡酒,喝了十几杯面不改色,众人不敢再敬,况且主要的人都过来见过,那些散众,不过是些地方乡绅,也就罢了。 高以纯问穆云翼,待会是立刻回国公府,还是现在家里住一宿,穆云翼道:“先回饭庄后院住一晚,东西都拉到松林街去,明天早上起来再搬家。”他的脸红扑扑的,两脚发软,抱着高以纯的脖子央求,“以纯哥,我走不动了,你给我背回去吧。” 本来穆云翼还要跟大家伙叙叙旧呢,哪成想被高以纯背在背上,不等到家就睡得跟小猪一样了,高以纯给他洗刷干净,送进被窝里,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 坐在原木沙发上,吃着高以纯亲手做的皮蛋瘦肉粥和奶油花卷,穆云翼心里终于又开始踏实起来,大呼:“这辈子,值了!” 高以纯进来说:“小益他们都来给你请安,还有计大叔、牛大叔他们,也都在前头等着呢,另外穆飞他们也在,等你的示下,还有王府派来给你修公府的管事,说是叫穆强的,也等着问你,什么时候开门剪彩,正式搬家入住。” 穆云翼拍了拍额头:“竟然有这么多的事!可愁死人了。”他三口两口把粥吃完,和高以纯出来,外面呼啦啦跪了一地,穆云翼赶紧让他们起来,“都拿上东西,咱们这就往城外去,先看看新家怎么样,然后再在那边说话吧。” 穆强是穆弘的弟弟,也是王府里的大管家之一,因是自己家的人,就不叫小公爷,而叫二爷:“宅子去年秋天就建好了,今年开春又添了些东西,因时间太赶,所以显得粗陋了些,二爷您先瞧着,哪里不好,我再赶紧让工匠返工。” 穆云翼和高以纯上了马车,跟穆强先一步赶往东郊,其他人在后面步行。 出了东城门,向东南绕过一片丘陵山地,再往折向正东,不过十余里,就到了地头。 穆云翼下车,见这里正是两山夹一谷,三里多长的谷口被一道围墙封住,粉白墙壁琉璃瓦,前面栽了不少花树,正中央是广亮的大门,上头一块匾额,写着“东昌郡公府”五个大字。 正门进去之后,是一个大院子,左边并排四个小院,右边有靠北有两个小院,靠南面是一个大马棚,原来穆云翼带回来十二匹马,虽然都是用来拉车的,但是王府出品,毕竟比不得普通的怒马,能骑能跑,都是相当不错的高头大马,他路上还愁将来是卖了还是养着,要是卖了得些小钱有些可惜,要是养着还得腾出地方来盖马棚,没想到这里人家都给弄好了!那大马棚有两个院子那么大,别说十二匹马,就是再来十二匹也养得下! 这六个小院,一般是给主子的配房、成家的下人们住的,也都是青砖高瓦,红梁立柱,比县里一般富户人家的家还要体面,也是三间正房,东西两间厢房,每个院子七间屋子,六个院子就是四十二间!这回穆飞他们的住处也有了! 继续往里走,经过正仪门,里头是个稍小一些的院子,里头是五间正厅,左右穿堂,东西暖阁,跨门之外,仍然各有一个院子,合起来的面积比前头的那六个院子还要大不少,东跨院里有一个戏台子,是专门用来看戏休闲的,西跨院分成前后两进,也颇宽敞。 穆强道:“这里的牌匾都还空着,等着二爷取名题字呢!”说着让人端来文房四宝。 穆云翼想了想:“这正厅就叫做‘志远堂’吧。”他挥笔写下“志远堂”三个大字,又写了“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一联以作桃符挂在两侧门柱上。又给西跨院起名叫做“书山馆”,让高以清他们以后就在这个院子里读书写字,又写了“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的门联。给东跨院起名叫做“长乐轩”,正用了王府里自己住处的名字,前面六个小院,分别以梅兰竹菊松柏六字取名。 再往里走,经过内仪门,这才到了住人的主院,五间正房,左右还各有三间耳房,这一面就有十一间,东西还各有三间厢房,向南靠墙的地方,亦各有两间耳房,合起来这一个院子就有二十一间屋子。在这后头还有一进院子,除了正房、厢房之外,北面还有一排九间倒座房。 然后又是东西跨院,各有三进院子,大伙看得眼花缭乱,先前还觉得新鲜有趣,每个屋子都进去看一看,高以清他们几个小孩子还不时地说着自己以后住哪间之类的话,等到后来,已经是腿都软了,再也提不起兴趣挨个屋子观光游玩了。 穆云翼给主院起名叫做“齐物堂”,东跨院做“逍遥楼”,西跨院做“梦蝶居”。 再往后,又是一重院落,这一重不像前面三重那样整齐,正院格局一样,东跨院地势较高,依山而建,正房是一栋二层小楼,前面是一处平台,靠南有一排七间小屋,西北角有一个小门,从那里出去,沿着一条碎石小路走一里地远,就上了西面的参王山了。 而西跨院则是个花园,假山堆叠,松柏横生,错落有致,也有几间屋子,不过都比较随意,穆强在前面带着大家走出假山,眼前豁然开朗,此地已近谷底,竟是一片小湖,北面山上有山溪流下,形成一个小瀑布,落将下来,落入湖中,形成一景。 第162章 穆强跟穆云翼说:“二爷,这里跟后花园相连,围绕着这湖,另有五处轩馆,因时间未足没有在湖面上修建,而且北方不比南方,满湖莲叶,衬上曲折回廊才好看,我们寻思等二爷来之后再请您的示下,或是修三道回廊向湖中间,弄一处轩官亭台,或是种子芦苇,置上一些游船,或是弄来土石,在中央堆叠出一座小山。” 穆云翼赶忙摆手:“不用不用,正像你说的,北方人喜欢开阔,这样湖面上干干净净的,配上那边的瀑布,就是顶好的了。这湖是后挖的还是原来就有的,里头有多深呢?可有鱼在里面?” 穆强道:“这里原来是一片烂泥塘,被我们清理出来,下面铺了不少河沙,又挖了半丈深,周围十几丈都只有没腰深,唯有中央那里是最深的,不过淤泥都被挖走,下面是河沙,还堆叠了不少石块,这样不容易溺水,石块缝隙里也好活鱼。”这穆强真的是费劲了心思,生怕这湖溺了穆云翼担责任,简直把能想到的全都想到了。 穆云翼用手指向北面:“我听大哥说,这里是两座山,前面的较矮,给我修府邸,后面的较高,修道观,我看着周围已经有好几个山头了,哪两个是我家的?” 穆强笑道:“这些都是二爷您的。”他用手一比划,“这里三个山头都属于一座山,正东的最矮,西北的第二,正北的最高,都在一个脉络上,得翻过北面这座山,那边还有一座更高的,才是第二座山,冲虚观就在那上面,这两座山周围的山地林地都是郡公府的,我已经让人在关要处立下界碑,有的地方也打下桩子,隔出木墙。” 穆云翼听完两眼冒星星:“这……这么大地方,都是我的?”说完觉得自己这样显得太土包子了,于是又道,“以后弄点梅花鹿之类的养在这里,梅花鹿能不能爬山?养在这里,应该跑不出去吧?到时候再弄点野鸡野兔,那就好玩了。” 穆强道:“二爷说得这些都已经置办了,在北面这座山和后山中间的盆地里,有近百亩的地方,只有两处小道可以通向外面,都已经用岩石铸的小城墙拦住,一来放养在这里会污染水源,二来这里有几处山梁浅坡容易翻走,那边就不会,有一百多头梅花鹿,还有雉鸡、榛鸡、沙鸡、野鸭、野兔、狐狸、狍子、獐子、野羊……好几十种动物呢,去年养了一年,都在这里做窝了,都是能养的住的,二爷将来去打猎,然后回来烧烤野味,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穆云翼心道:这厮不愧是东平王府的二管家,做事竟然是这样的贴心周到。 后面的地方因为太大,现在爬过去就太累了,况且家里也还没有安置,千头万绪的,所以他也没有继续往前面游去,只问穆强:“我听说,这建筑房屋都是有定制的,我这个宅子这么大,没有违制僭越的地方吧?” 穆强笑道:“本朝有制,皇家院子九重,亲王八重,君王七重,公爵六重,侯爵五重,您是郡公,最高可以修到六重院子,您这个才只有四重,已经伯、子一级的了,幸好后面园子大,要不然还真配不上您的身份呢,非但大爷不答应,皇上也不能答应,实在有损朝廷威严。” 穆云翼听得只想吐舌头,忽然又问:“那将来我没了,我的后人不是公爵的岂不是不能住在这里了?那这宅子就要卖掉了啊。” 穆强道:“那倒也不必,朝廷也不是不通人情的,因是您留下来的,将来后人只把郡公府的牌子摘了也就罢了,只是不可以再增建,而您这个是皇上特地下旨,敕造的郡公府,将来连牌子也不用摘,世世代代,子子孙孙,全都体沐皇上恩德!” 他说得挺有耐心,穆云翼听完,方欢喜道:“原来如此!” 府邸交工,穆云翼验收合格,后面的倒是没看,但也觉得不必看了,且不说穆强作为穆家的老仆不会在这事上骗他,单是已经看到的这些就已经远远超出他的预期了,就算后头就是一片荒山,甚至什么都没有,他也心满意足了。 穆云翼下令,开始搬家!他跟高以纯商议,以后就住在这里了,只是屋子太多,简直住不完,他有些愁眉苦脸:“这么多房子,怎么住的完啊?要是人少了住着,也太空旷没人气了。”转念一想,别的大户人家,丫鬟奴仆众多,又有许多儿子、孙子,一房一个院子,倒也能住的开,自己和高以纯就两个人,将来也不会有儿孙,这住着就显得太空旷了。 他性子里原本就是不喜欢支使下人的,这会想要省也是省不得了,不然的话,这么大的宅院,一个月功夫就得长满荒草,野鸡、野兔全都在院子里乱窜,那可就真是“鸡从狗窦出”,“草色入帘青”,于是又让高以纯出去买人。 首先,穆云翼和高以纯住在第三重的齐物堂,寒露和谷雨在这院里伺候,即当丫鬟小厮又是书童,身兼三职,只是不用贴身伺候罢了,并且开出一个小厨房,专门给他们俩做吃的。 穆飞带着五十名王府侍卫住在头层院子西院的梅兰竹菊四个院子里,分成四个小队,每队二十五人,轮流当班,在王府里巡视。 然后马乐、小五、墨香、春时、秋时、大宝、邱榔六个孩子住在二层院里志远堂西院的书山馆里,以后他们就在这里读书学习,穆云翼现在有钱有权,寻思着可以在这里办一个小书院,有上不起学的孩子,都弄过来上学,人多了,倒也热闹些,而且他已经摆明了将来不会出仕,跟那些告老还乡的差不多,也不会有人参他招揽贤才,别有用心。 他又把青萝召回来,和芳官一起住在志远堂东院的长乐轩里,等闲了下来,就跟他们把自己会的小曲小调全都谱出来,然后好好研究整理他的艺术! 高以纯又买来八个十六七岁大的男孩子,分别起名唤作卫茅、天冬、玉竹、甘松、苍术、紫苏、红升、白英,也都是中药名,四个交给云婆子带领,负责给全府上下的人做饭,并浆洗衣裳被褥,另外四个交给李双喜带领,负责洒扫庭院,栽剪花草。他们分别住在前头的松柏两院。 任务虽然不轻,毕竟这时代没有洗衣柜,没有割草机,但穆云翼的观念就是不养闲人的,自己辛苦辛苦淘澄银子钱回来,白养活一大票丫鬟仆人,就为了充个场面,穆云翼不愿意做这种冤大头,因此他得保证茶楼和饭庄的收益得能供养得过来,要不然坐吃山空,那就是败家的前兆了。 就这样,一大家子算是定了下来,然后又是地的事,穆云翯给了他五千亩地,一块在望城县南,有三千亩,一块在望城县以东,距离公府不远,有两千亩,这些地都得找人去种,穆云翼耙这五千亩地分成五份,每一千亩设一个庄头,把计家、牛家、马家、邱家找来,每家承接一千亩,让他们从家族里头找人、雇人,春种秋收,穆云翼坐等每年收租子,剩下那一千亩,穆云翼则留出来,和高以纯种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诸如西瓜、香瓜、红豆、绿豆,他还专门弄出了五十亩地开辟成果园,种上苹果、梨子一类,准备将来弄果脯果汁喝,他当年中了六亩地西瓜都被人说败家,但现在弄了五十亩地毁了做果园却没人说闲话,大家都认为理所当然,小公爷么,生下来就是享受的,怎么折腾都不为过。 安排完这些事,就弄了好久,千头万绪,把穆云翼烦得不行,而且每天都有客人来,十村八店有名的乡绅富豪,举人秀才,告老还乡的官员,有送钱的,有送地的,有送丫鬟奴才的,礼物是五花八门,所求的目的也各有各的调,其中有一个最让人意想不到的。 那日穆云翼在书山馆给孩子们讲了一段“假途灭虢”的成语典故,忽然轮值看门的红升急冲冲地跑进来报:“回二爷,大少爷和二少爷一起回来了,说是表少爷和小少爷,还有姑爷全都考中了秀才,跟着报喜的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人,都在门口闹着呢。” 在这郡公府里,穆云翼和高以纯是“爷”,其他孩子都是“少爷”,大少爷是商益,二少爷是马乐,三少爷是计春时,四少爷是计秋时,五少爷是邱浪,宝少爷是牛元义,小少爷是高以清,表少爷是墨香。 马乐和计春时去年就已双双考中秀才,高以清他们纷纷落榜,今年又考,终于是中了,听红升这话,高以清和墨香全都中了,至于那表少爷就是姜瑜了,竟然也中了,算上商益,穆云翼已经是培养出五个秀才了! 他心里也颇高兴,赶紧带着牛元义和小刀螂出来,出了仪门,见人已经被商益和马乐让进来了,见了穆云翼,不管是报喜的衙役,还是看热闹的百姓,全都跪下磕头,高呼“小公爷”,甚至当场就纷纷说道:“小公爷不愧是文曲星下凡,不但自己是秀才,还教出来五个秀才,等后年再去考,剩下的那几个也能中呢。” 旁边立刻反驳:“秀才算什么,我看明年商小先生和马小先生去考乡试,肯定能中举人的!就是不知道小公爷还会不回去考。” “小公爷都已经是公爷了,哪里还稀罕一个举人!只不过那也是他不稀罕考,要是考得话,别说举人、进士,就是状元也使得!” 穆云翼让商益和马乐招呼那些不相干的人,并让寒露给赏钱,自己和高以纯把高以清他们带到志远堂,高以清很高兴,笑得合不拢嘴:“元宝哥哥,我也是秀才了!” 穆云翼抱过他,捏着他的脸道:“是,咱们家小五是最有能耐的了。” 墨香跪下给穆云翼和高以纯磕头:“若是没有元宝哥哥和三哥,就没有我的今天。” 高以纯把他搀扶起来,穆云翼问:“我跟老姑研究过了,她的意思是让你继续读书,将来再往上考,你今年十三岁,也可顶门立户,我和以纯哥商议着,把松林街那套二进的院子给你们娘俩,以后你可以专心读书……” 墨香立刻惊道:“元宝哥哥,你不要我了?” 穆云翼笑道:“你别着急,你跟我学了这么长时间,也算是我的学生了,现在考中秀才,就算是出师了,以后你去县学里读书,住在城里也方便,另外老姑作为秀才娘子,也不能再搁饭庄的厨房里忙活,你不心疼你娘么?老姑这几年攒下了一些梯己,我和以纯哥再给她添点,在城南置了五十亩地,也够你们娘两个开销了,再有什么难处,再来找我和你三哥,说到底咱们还是一家人,就算你搬出去住了,这份感情也还是在的。” 然后是计秋时,又跪在地上哭着忏悔:“学生没用,又落榜了,愧对老师的期望……” 穆云翼摆了摆手,忽然目光落在门口的高学成身上,顿时就一皱眉:“你来干什么?” 高学成看见穆云翼注意到自己,立刻快步走过来,干净利落地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学生高学成,给小公爷磕头了!” 穆云翼差点把眼珠子掉在地上:“你这是干什么?你赶紧起来,我可不受你的拜。” 高学成道:“学生过去有眼无珠,怠慢了小公爷……” 穆云翼赶紧摆手打断他的话:“咱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当初我和以纯哥还有小五处境那样的艰难,你不闻不问,后来在饭庄里也已经说清楚了,以后井水不犯河水,你啊,还真是天性凉薄,倒插门去了别人家,还把老家的几十亩地都给占去了,弄得他们三家这两年就差沿街要饭了,高学信索性把孙子都卖给我了,你们高家人……算了不说了,寒露,去把他请出去。” 高学成还要说什么,寒露一伸手臂:“请吧!”高学成还要不走,寒露直接喊外面的侍卫进来,一左一右把高学成架出去,扔到公府门外。 高学成满脸颓丧,这次是他岳父让他来跟小公爷搞好关系,他办不成,回去之后,恐怕又得是一顿板子,他娘子说不定还得让他头顶双鞋膝跪搓板,但是……也没法子,他整理整理衣服,又看了一眼东昌郡公府的大牌子,心知自己这辈子是不管怎么努力,也撼动不了人家分毫了,人家不仅是超品公爵,更有个手握实权的王爷大哥。不过这口气可以出在那个贱人身上,只要自己考中了进士,将来做了高官,哼,一个小小的推官又能算得了什么?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走着瞧罢了!他气哼哼地往城里去了。 当天下午,穆云翼又把几家找来,在长乐轩设宴,大摆筵席,庆祝高以清他们三人同时考中秀才,姜长有一家子也来了,还把高以恬和高以恬去年生的儿子也抱来了,跟商益的儿子一起放在摇篮里,两个白白净净的瓷娃娃,穆云翼最喜欢小孩子,每次都要他们抱孩子来。 高以恬早已经被扶正了,成了姜家正经的儿媳妇,姜长有把家里的财政大权都教给她搭理,她性子温柔娴淑,脾气暴躁的姜瑜偏偏对她言听计从,夫妻俩性格互补,琴瑟相合,小日子过得倒也美满,如今姜瑜有考中了秀才,虽然说不打算考举人,但也把一家人欢喜得不行,于是在酒桌上,姜长有又开始端着酒杯,挨桌说话拉关系,上蹿下跳。 穆云翼也很高兴,在他心里,高以清就跟他儿子差不多,他考上秀才,穆云翼真的是打心里眼里往外高兴,喝了点酒,也跑到台子上亲自献唱,青萝和芳官各穿一身青衫粉裙,分别坐在席子上,东西相对,各以琴瑟相合来伴奏,两人在穆云翼看来,都属于音乐大师的水平,不管什么曲子只要哼哼一边,他俩就能弹奏出来。 穆云翼面色潮红,站在台子上抒情演绎:“人生路,快乐少年郎,在那崎岖——崎岖中看阳光!红尘里——快乐有多少方向。一丝丝像梦的风雨,路随人茫茫……”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这本《小爷不是吃素》的,到今天就算是彻底落幕了,按照我原来的提纲,主线已经全部写完,细枝末节因为一些缘故,删掉了一部分,无伤大雅。总之呢,是穆穆和以纯,从此在郡公府里过上了王子和王子之间的那种没羞没臊的生活。 最后送上一段歌词 你是我的小呀小元宝儿 怎么爱你都嫌太少 大大的眼睛照见我的身高 愿我们越来越好 好好好好!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