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 《阿挽》 作者:沉闇 ============   ☆、第一章(全部推翻重写)   第一章   醉红山庄枫叶最红的时候,少庄主陆景吾终于成亲了。新娘子虽然一样出身武林,但身来体弱不能习武,然而即使是这样,也没有谁说他们不匹配。是啊,武林盟主之子,下一任最有可能继任武林盟主的少年英才,跟江南杏林医家的小姐的联姻,这样的天作之合,还有谁会说不好呢?   他的婚礼,几乎是近年来江湖上最大的盛事了,醉红山庄的红绸绵延数里,就连山下的小镇都能感到一阵阵的喜气,更何况是亲自到山庄参加婚宴的人呢?   武林盟主陆渊亲自到门口将少林、峨眉、武当等大门派的掌门迎进来,又让弟子给他们安排好了位置,和自己妻子、亲家坐到了上首,笑意盈盈地等着吉时一到,新人入殿。   唱礼官是月旦楼的华先生,武林中最着名的百晓生,由他来当礼官,再合适不过了。见吉时已到,他唱出“良辰到——”声音拖得长长的,像是一只盘旋不去的鸟,久久回荡在山庄上空。   一身红衣的新郎官牵着盖了盖头的新娘子走进来,在四老面前,在武林众人面前,拜了天地。   他们两个两两相对,正打算夫妻交拜时,冷眼旁观多时的翟挽走进厅中,将手中提着的那个醉红弟子往他们两个中间一丢,好像银河一样,硬生生地把正要对拜的两个人分开了。   见到她,场中几乎一阵哗然。正打算拜堂成亲的新郎官陆景吾看了一眼面前的醉红山庄弟子,发现还有气,脚步微动,尚未来得及踏出去,就被陆渊一侧身拦在了身后。只听当今武林盟主朝翟挽行了一个礼,面无表情地说道,“翟挽姑娘虽然跟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过今日既然是犬子大婚,来者皆是客,姑娘若是过来朝贺,我醉红山庄一杯水酒还是拿得出的。”   说着旁边就有人要捧上酒来,她不管不顾,冷冷一笑,目光如电般看向陆景吾,轻声问道,“你今日要娶的人,就是她?”声音轻轻的,好像跟以前她在自己面前撒娇弄痴并无两样。   曾经啊,她以为站在他身边跟他一生一世携手江湖的人会是自己呢。如今看来,好像一场梦一样。醒来真的什么都剩不下。   眼前满目红色又变成了那一日陆景吾亲眼看着翟挽一剑杀了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几个师兄弟时的样子。他别开脸,漠然说道,“我与敬姑娘自幼便相识,婚约也是早已定下的,江湖中人人皆知,翟姑娘还有其他疑问?”   翟挽掀了掀嘴,嘲讽地笑了笑,“是吗?杏子林医圣之女,敬湘湘姑娘,我还没有见过呢。为何不揭开盖头,给我瞧一瞧。”   陆景吾猛地回过头来,朝她怒目而视,“敬姑娘是陆某妻子,我与她已经拜过天地了,还请翟姑娘放尊重些!”他旁边的新娘子像是受到惊吓一样,下意识地抓住了陆景吾的袖子。翟挽却无所谓地笑了笑,说道,“不是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吗?我不过是想见见她,怎么就不行了?”   “要见等我跟她礼成之后,自然会带她出来见大家。翟姑娘若是有空,不妨等到那时候一起见。”陆景吾顿了顿,又说道,“我们中原人礼节多,跟你们关外人不一样。翟姑娘既然已经入乡,随俗便好。”   他讽刺翟挽不懂礼节,翟挽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说道,“我今天偏要见,你能把我怎么样?”说话间她出手快如闪电,五指成抓直直地朝新娘子头上抓去,堪堪够到盖头,旁边的陆渊却骤然发难,一掌打向翟挽肩膀。   他那一掌积蓄了他毕生七成功力,一般人不死也要残废,原本以为翟挽会避开,哪知她根本不躲不闪,一身红衣朝着敬湘湘飘去,眼看着她白玉般的手指出现在了敬湘湘头顶,盖头已经被她抓了下来,陆景吾不再犹豫,随手抽出旁边一人身上的剑,朝翟挽挥去。   可这次她却不再上前了。她将那盖头拿在手中,轻蔑一笑,随手抛下,比拂去一片尘埃还要随意,“原来陆少侠的妻子,也不过如此。”   红色盖头下面,是敬湘湘一张微受惊吓的容颜。若说单论长相,翟挽一张容颜可说武林中百年难得一出。敬湘湘虽然也美,但跟她比终究落了下乘。   陆家敬家都是江湖上有头有面的人物,在旁边还有两代高手掠阵的情况下还被人欺负到如此程度,陆渊当下便怒气勃发,冲翟挽大喝道,“妖女,你休要狂傲!今日老夫就叫你来得我这醉红山庄,走不得!”   说话间,他挥出一阵罡气,朝翟挽扑过去。她却轻蔑一笑,手腕翻转,几个腾挪之间已经跟陆渊交手了好多次了。   几乎没人看到他们是怎么交手了,只看到仿佛有一阵秋水从眼前划过,翟挽的红衣往外撤,陆渊紧紧跟随,两个人不过几个回合,就从大厅到了院子里。等到站定时,陆渊暗红色的衣衫上多了几处血迹,翟挽也吐出一口血来,不过很快便被她擦掉了。她朝跟出来的陆景吾笑了笑,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你什么都要听你爹爹的,今天我就杀了他,看你还听谁的。”   话音刚落,她手中的长剑就直直刺穿陆渊的胸膛,一众武林名宿几乎没又看见她是怎么出手的。只是听到陆景吾大喊一声,目眦欲裂,抛开敬湘湘,冲过去抱住陆渊要倒下的身体。   翟挽漠然地看着这个曾经许过她终身、又娶了他人的男子,她知道她杀的人是谁,但心中竟然没有半分恐惧,只有一片平静。她知道,有些东西她早已经失去——不,或者说她从未拥有过,如今不过是她亲手将陆景吾曾经给予她的还给他而已。   陆景吾抬头看向她,“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他是我父亲——”   她却不答,只是伸出右手来放到陆景吾面前,轻声问道,“你可还记得我这根小指?”那双宛若白玉雕成的红酥手上面,少了一根小指,让原本堪称完美的手多了一份残缺,更多了一分诡异。   陆景吾抬头看向她,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你杀了我父亲,居然还问我记不记得你这根手指头。哈。”陆景吾满脸是泪,却顾不得擦掉,“他们说你心狠手辣,果然没错。”   是啊,一根无伤大雅的小手指,怎么比得上他父亲的性命呢?   翟挽笑了笑,脸上神情居然一如少女般娇羞,“你自然是忘了。曾经你答应过我今生不会离开我,但那一次,你为了救你的敬姑娘,把我一个人留在那里。那群人为了威胁你,砍下了我这根手指。”   “从那时起,我就应该晓得的,什么人都比我重要。无论是你的敬姑娘,还是你的父母,更或者,是你身后的陆家门庭。”   她抬起头来,将那柄长剑从陆渊胸口抽出来,陆渊立刻发出一声极低的呼声,翟挽却像是没有看到一样,定定地看向陆景吾,续道,“这柄剑,是你送给我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东西。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带在身边。这一次,要还给你了。”话音刚落,她手腕一翻,那柄剑就直直地□□醉红山庄的牌匾上。一气呵成,不带半分多余,只留下一个碧青的剑柄,突兀地伫立在牌匾上,刺眼得好像一道永远不能愈合的伤口。   “我知道,这次你说什么都不会再原谅我了。我也不想要你原谅了。”翟挽无视陆景吾愤怒的眼神,轻声说道,“这么多年我跟在你身后,只想换来你的原谅,可每一次都事与愿违。于是我不想要了。”   “陆景吾,今生今世,我再也不会等你了。”   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傻傻地等在那里,等别人把她身上的指头一根一根地砍下来,等他回来救自己,等失望一次又一次地把希望掩盖掉。   她原本就被这些人视为魔女,就算这次出格了又能怎么样呢?这才是她应该在这些人眼中最正常的模样啊。   她的眼中居然带上了几分怜悯,“陆景吾,你要找我报仇,我随时奉陪。”她将胸口那口血咽下去,身子一纵,整个人就像一只大鸟一样,朝着满山红叶飘摇而去。   ……   往日沉沉,好像又回到了那一日。她站在醉红山庄的院子里,背后是好像被鲜血染红的枫叶,她一身红衣,一剑下去,将她跟陆景吾彻底斩开。   眉间一点温热,原本毫无知觉的身体突然就像是被注入了内力一样,体内慢慢充盈起来。耳畔仿佛有不少人在说话,很吵。不过她还是敏感地捕捉到了三个字:陆景吾。   陆景吾,她不是早就被陆景吾一剑刺死了吗?在摩崖岭上,他一剑刺来,穿胸而死,就跟当初的陆渊一样?难道她还活着?   感到有一阵利器带起的风从脸上划过去,翟挽尚且还来不及睁开眼睛,就一伸手,将那道利器给拦了下来。   她幽幽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屋子里挤挤挨挨一群人,每一个人,都用一种“见鬼”的眼神看着她。      ☆、第二章(全部推翻重写)   第二章   只是一瞬间,翟挽便挑了挑眉,一言不发地看着挥剑下来的那个男人。那年轻男子尚且没有来得及说话,他旁边的青衣弟子已经走上前来朝翟挽喝道,“你这女子,我们青门宗在这里清理门户,你可是要帮这个背师灭祖的叛徒?”他伸手一指,翟挽顺着他的手朝自己身后看去,地上躺着一个年轻男子,虽然如今满面风尘,但轮廓却依稀还有几分熟悉。   “哈。”她轻笑一声,手一抬,面前的那群人只感到一阵大力涌来,说话的那名青门宗弟子就这样被她一道劲力拍到墙壁上,闷哼一声,连话也没说一句死掉了。   众人面上都是一凛,执剑的那名男子微微敛神,将身上放出来的杀气一收,收起长剑,恭敬地跟翟挽行了一个礼,说道,“这位姑娘,我乃青门宗弟子付文涛,追踪门中叛徒到了这里,打扰姑娘清修,还请姑娘见谅。”这是将之前杀了那个青门宗弟子的事情揭过了。   翟挽目光在他身上悠悠一转,这人倒是个擅长审时度势的。不过他话里的信息,到让翟挽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纵横江湖多年,从未听说过什么青门宗,看他那样子好像还是个了不得的门派,可既然是这样,那她怎么会不知道?   她摇了摇头,“没听过。”青门宗弟子脸上均是一滞,付文涛最快调整过来,岔开话题,指着她身后的年轻人说道,“这位姑娘,我们贸然进来实在不应该,但这都是事出有因。”他顿了顿,说道,“这个叫陆岱川的,本是我们青门宗弟子,师父对他一向爱重,但他趁着师父外出参加武林大会,居然偷盗门中秘籍。被发现之后不仅毫无悔改之意,还打伤弟子,逃出山下。与外人勾结,”他手一指,指向墙壁上被人牢牢扣住的少年,“更是杀了我们几个师兄弟。”   他这一番话,将前因后果交代得清清楚楚,概括起来无非就是,冲撞了翟挽,不怪他们要怪这个陆岱川。偷盗门中秘籍之事,更是陆岱川有错在先,他们本来就是为民除害,翟挽就是在不通情达理,也不应该插手他们门中之事。   不过......翟挽却出乎意料地转过头来看向陆岱川,问道,“你姓陆?”   他尚且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被扣在墙壁上的少年就已经飞快地嚷嚷起来了,“他就姓陆。这里原本就是他家的地盘,什么冲撞不冲撞的。”他后面的话没敢说完,毕竟刚才翟挽那一拍太吓人,死的人现在还在他脚边呢,万一惹怒了翟挽,把他也拍死了怎么办?   翟挽微微愣神,什么叫做“他家的地盘”?她这才想起来打量他们现在这间屋子,里面摆了一张竹床,一个小桌子,相当简陋,却又如此熟悉。如果不是墙壁是石头做的,这里的摆设几乎要让她以为,这是小寒峰的山洞里。   她曾经在那里,度过了十六年的时光啊。   一切的一切,再熟悉不过了。   她走到桌子前面,将上面一束早已经干枯的花枝拿起来,可那花枝好像经过了很多年一样,她伸手一碰,便瞬间化为齑粉。   即使没有出去,没有看到外面的阳光,没有呼吸到外面的空气,但翟挽还是知道,现在的岁月跟她以前,有很大的不同了。   她站直身子,转头看向地上的陆岱川,问道,“你说这是你陆家的地盘,那你说,这是哪里?”   她意态闲适,完全让人看不出所以。陆岱川听她这么问,虽然之前也被她那一拍震慑,但说到底他才是这里的主人,胆子也大了几分,回答道,“这是我陆家祖坟。”想了想,又补充道,“姑娘所在的地方,正是我爷爷陆景吾墓室旁边的耳室。”   他虽然不曾行走过江湖,但也知道,江湖中有些人喜欢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清修。刚才进来的时候他们都以为这女子已经死了,没想到不是......想来是有些门派秘籍法门便是这样。   陆景吾?他爷爷?翟挽有片刻的出神,原来她这一觉睡得,早已经时移世易,陆景吾连孙子都这么大了。   不过,这是陆景吾的墓室?   翟挽突然笑出了声,原来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啊。那她活过来,还有什么意思呢?那一年摩崖岭上,他一剑当胸朝自己刺过来,她就已经死过一遍了。纵然那时心有不甘,纵然那时她刚刚想明白很多事情,但耐不住她被那么多中原武林人士围攻啊,耐不住陆景吾要跟她割袍断义,耐不住......前尘旧事,一朝随流水......   墓室中的长明灯如此刺眼,翟挽猝然合眼,将眼角的那一滴泪缩回去,哑声问道,“陆景吾和他爹都是武林盟主,你陆家五代以内出了两代武林盟主,怎么到了你这里,这么窝囊?”   逃命逃到爷爷墓中,还被人如此追杀,这也的确够窝囊的了。陆岱川脸上一阵尴尬,偏偏翟挽说的都是真的,让他连反驳的理由都找不到。曾经的陆家,也是江湖上煊赫一时的武林世家,只是后来陆岱川的父亲生来体弱又英年早逝,陆家人才凋零,这才渐渐没落下来。否则,再怎么样,陆岱川身为盟主亲孙,也不至于要转投青门宗。   更不至于,要被人诬陷至此了......   陆岱川神色一暗,自从被付文涛追杀到了这里,他就知道他的命算是走到尽头了。付文涛跟史函舒沆瀣一气,趁着师父不在,嫁祸于他。想要在师父回来之前把他的罪给定下来,到时候就是找出了真相,他残杀手足的事情也不能罢休。就是师父想要保他,也不能不顾及派中其他长老的想法。原本他被折辱一番,付文涛正要将他斩于剑下,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翟挽。不过如今听她的话,倒听不出是敌是友了......   付文涛倒是越发觉得翟挽跟陆家关系匪浅,偏偏刚才那一交手他就发现自己武功比翟挽低出许多,硬碰硬只是找死。他在师兄弟面前作威作福惯了,要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一个年轻女子求饶,饶是他脸皮厚,他也有些下不来台。正思忖着如何应答,翟挽却已经施施然地转身,懒洋洋地对他说道,“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她声音轻轻的,像是许久不曾开口,带着一丝喑哑。偏偏就是这样的声音,却有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压迫。“如今武林主事之人是谁?”   有了刚才那空手入剑光的武功,付文涛再不敢怠慢,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如今武林中盟主是五年一换,眼下又到了武林大会的时候。不过平时么,说到威望最高的,还是少林寺的禅宗大师。”   禅宗?这又是哪里来的癞头和尚?她一个也不认识。   翟挽转过脸来,看向地上的陆岱川,用脚踢了踢他,“说你欺师灭祖?”还真是讽刺,陆景吾那样一个人,居然会有一个欺师灭祖的孙子。他不是最看重仁义道德吗?若是将来有一天知道自己的后人居然这么不成器,不知道会不会被气活过来。   想到那一幕,翟挽就忍不住开心。听他们说话的意思,陆岱川好像也算个名门弟子,虽然青门宗她从未听过。那如果有一天他这个名门弟子......跟武林中几十年前有名的女魔头沆瀣一气了呢?是不是更刺激?   几乎是在那一瞬间,翟挽心中就多了个主意。她看向付文涛,笑吟吟地问他,“你这是打算要在他爷爷墓前杀了他?”   “正是。”付文涛以为她是在鄙视陆岱川,说得越发掷地有声,“陆岱川十恶不赦,简直有辱师门,若是他爷爷泉下有知,一定会深感心痛的。”他一派道貌岸然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他多高风亮节。   本以为他的话会受到翟挽的欢迎,没想到她却慢悠悠地说道,“陆岱川,是叫陆岱川吧,我留下了。”付文涛愣住了,正要说话,又看翟挽偏头看他,“怎么,不愿意?”   他还是没有来得及说话,那女子袖子一挥,他身后的两名弟子就这样被她一袖子拍到了墙壁上,吐了两口血,死了。   只听她悠悠问道,“现在愿意了吗?”   再不愿意,死的就是他了。   付文涛顿时觉得背后汗出如浆,连忙点头如捣蒜。见他如此,翟挽微微一笑,这一笑,真如千树万树梨花开,瞬间点亮了整个墓室。“你。”纤纤玉指指向四师兄,“留下来。其他的人可以走。”   不等付文涛问她为什么要把自己留下来,就听见她施施然地说道,“我正好缺个仆人,见你不错。”要是再拒绝,恐怕又是一死了。   付文涛立刻闭了嘴。旁边的青门宗弟子放开了段小楼,他连忙跑上来,抱起地上的陆岱川,给他喂了一粒药,还不忘抬起头来感谢那女子,“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不用谢我。”那女子慢悠悠地说道,“反正我救他,也是为了亲手杀他。”   刚刚醒来的陆岱川听到这句话,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他自然就没听见那女子对正撤出去的青门宗弟子说道,“你们帮我给武林大会上的各路英雄豪杰带句话,就说,翟挽回来了。”   她眉心一点血迹,和那双琉璃般的眼睛一起,在灯光下越发显得妖异诡谲。   ☆、第三章(大修)   第二章   大概是段小楼那颗药起了作用,陆岱川晕过去没多久就醒了过来,他先是茫然地环视了一圈儿四周,发现还是刚才那个耳室,正要挣扎着做起来,段小楼却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你好好躺着吧。”   他怎么躺得安心?前脚才出虎口,后脚又进狼窝,他可没忘记,昏过去之前,那个女子说要亲手杀了他。   看穿他在想什么,段小楼小心看了一眼旁边正打量耳室的翟挽,在陆岱川耳边轻声说道,“你是不是对人家始乱终弃过?”要不然怎么还要从付文涛手中把他救出来之后再杀呢?这可不是一般的恨啊,除了这个,段小楼可想不到还有其他什么原因了。   乱说。陆岱川胸口痛得厉害,不过还是给了段小楼一个眼神,也低声说道,“我根本就不认识她。”他们为了躲避四师兄付文涛的追杀,慌不择路,跑到了陆景吾的墓室里来,没想到碰到了翟挽,那还是陆岱川第一次见到她。“我平常在青门宗,很少出去的,就是要出去,也是回家探望我娘,怎么还有其他机会认识女子?”更别提始乱终弃了。   段小楼点点头,觉得是这个道理。但转念又一想,觉得不对,“那她怎么会在你爷爷的墓室里?”   陆岱川也摇了摇头,这地方段小楼是第一次进来,他照样是第一次进来。之前不曾来过,更别提会知道翟挽的来历了。   不过她刚才让青门宗的人回去传信,说翟挽回来了…….听上去,像是很不得了的样子啊……   他们商量了一会儿,没有商量出个所以然来。付文涛见翟挽闭目养神,也渐渐放开胆子,走到陆岱川身边,谄笑道,“六师弟,你与这位月旦楼高足,可商量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没有?知道她的来历了吗?”   段小楼是月旦楼的人,那是一个类似于百晓生的地方。不过百晓生是一个人,月旦楼是个门派。这里面的人虽然不会武功,但是臧否天下人物,准确恳切,每年出的各种榜单,天下英豪莫不以上榜为荣。这里也是全天下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他们消息网遍布整个江湖,据说只要出得起价,就没有他们打听不到的事情。   各种江湖掌故,问他们准没错。   段小楼跟陆岱川原本是萍水相逢,然而就那么巧,碰上付文涛要杀人,段小楼虽然不会武功,但还是仗着独门暗器——辣椒粉,救了陆岱川一命。   说起来,他们两个虽然相识不过半日,但却已经是从生死关口走过几个来回的生死之交了。   听刚才她说的那句“翟挽回来了”,段小楼也觉得她应该是个牛X哄哄的人物。毕竟这种话,一般人物就是说出来也没她这个气势。当然,段小楼是不会告诉付文涛,他也是被翟挽那两拍给震慑住了。然而想了许久,就是想不到江湖上还有谁跟她年纪身份对得上。如今听见付文涛来问自己,段小楼冷哼了一声,转过脸去不看他,连话都懒得跟他说一句。   他可没忘记刚才付文涛要杀他那样子呢。想他段小楼告诉他,付文涛想得美。   碰了个钉子,付文涛也不尴尬,反正他脸皮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谄笑道跟陆岱川和段小楼分析现在他们的局势,“六师弟和这位段少侠,如今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们两个又是一个受伤一个连武功都不会,三人之中只有我会武功,可以保护你们。我觉得眼下最聪明的方法是我们三人结盟,共抗强敌,这样我们才能有逃出去的一线生机。你们知道什么消息应该跟我勾通一下,免得到时候我被她打个措手不及啊。”   陆岱川脸上出现一丝嘲弄,“四师兄,我可没忘记刚才你被她一招就治得动弹不得呢。”就算他们三人结盟,以付文涛的武功也没有办法保护他们的,更何况,以他的人品,真有了危险,第一件事情恐怕就是把他们两个推出去挡刀,怎么可能还会救他们。   付文涛讪笑了两声,正要继续游说他们,段小楼已经张着嘴巴大叫了起来,“翟姑娘,这人找我们联合起来对付你呢。”付文涛想要制止他,手还伸在半空中,他就把话说完了。   那边翟挽慢悠悠地转过头来,她耳聪目明,这几个人讨论的话当然不会没听到。不过她也不在乎,翟挽纵横江湖的时候,这几个人的父母说不定都还没有出生,跟他们一般见识做什么。   见她朝自己看过来,付文涛走过去,搓着手讪笑道,“他们……他们说笑呢……”哪知翟挽看也不看他一眼,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慢条斯理地问道,“你们是……什么宗来着?”   付文涛拱了拱手,“青门宗。”   翟挽点头,“算是个所谓的名门正派吧?”   付文涛严肃道,“自然,本派虽然比不上武当少林和峨眉这样的大派,但也是名门正宗……”   “是就好。”翟挽打断他的话,施施然地站起身来,她额上那滴血还没有擦去,整个人带着几分邪魅。她的目光从耳室中的一桌一椅上一一抚过,好像饱含深情,又好像满是讥诮。   她搞不懂,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物一具,都跟当年小寒峰上如出一辙。按照陆岱川来讲,他们进来就看见自己在这里。这是陆景吾的墓室,除了他会把自己放在这里,翟挽想不到还有谁会这么做。   他杀了自己,却把她的尸体留在了墓室中。做什么?缅怀吗?杀了她之后再来怀念,又是给谁看呢?   他这下就不怕,他爹陆渊的鬼魂见他这样做,日日夜夜在九泉之下不能安宁吗?   呵。说来她也觉得这个男人真是极其好笑,当年杀她的人是他,不信她的人也是他,可等到她死后,看似深情款款地把她的尸体放进墓室的人一样也是他。   一个人能矛盾至此,还真是少见。   随着她的目光,陆岱川才发现,好像这间耳室并不是简单的房价那么简单。这里面的各项摆设,都仿佛是在给人搭建一个住处,比如桌上的笔筒里还放着用过的毛笔,那边的墙上还有用了一半的宣纸。   能够在墓室旁边放这些东西的,除了他爷爷不做二人想。但为什么他爷爷会把这些东西放到他的陵寝旁边?若他是放不下某个人,大可以将她跟自己放一起,根本没必要修这样一间耳室。   陆岱川看着翟挽脸上忽悲忽喜的神情,心里跟着一上一下。他听见翟挽笑了两声,不知为何,只是几声笑,便觉得不胜凄凉。只见翟挽广袖一挥,放在墙角的桌子便应声而碎。用劲气隔空碎物,就是他师父,恐怕也没有这样的本事。   看着那桌子碎了,满腔怨气和怒气仿佛才得到了一些发泄,翟挽收了袖子,举步朝外面走去。陆岱川赶紧让段小楼扶着自己,跟上她的脚步。   偌大的墓室中央,她一身红衣站在那里,一片寡合。头顶有烛光照下来,她的面容在明灭不定的烛火中阴暗不明,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晦涩。不过那双眼睛还是极亮的,在黑暗中好像两盏明灯一样,灿然生辉。   她目光移向面前的棺椁,从上面一一抚过,好似情人般的眷恋,又好像仇人般的憎恶。手放在棺盖上,隔着厚厚的棺木仿佛还能感觉到曾经那颗炽热的心。她的目光里好像有一片翻腾的海,终于,她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里面已经是一片平静了。   翟挽笑了笑,双手放在棺盖上一推,那盖子就直接飞了起来了。上面一尺来长的钉子,竟然对她没有半分作用。   陆岱川浑身一滞,顾不上身上还有伤,连忙走上前去拦住翟挽,“姑娘,我不知你与我祖父有什么深仇大恨,竟连他死了也要让他不得安宁,但人死灯灭,不管什么仇恨,也该随着他死一起消亡。”他看打量了一眼翟挽,又说道,“况且,我看姑娘年纪比我还要稍微小点儿,我祖父入土为安几十年,还真想不出来跟姑娘能有什么交集。”   “让开。”她声音很冷漠,陆岱川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却不肯挪开半步。翟挽走上前来,甚至连内力都没用,直接一巴掌把他挥开,再也不理他。   她俯身下来,棺中男子已经化为一堆白骨,再也看不到曾经形容。翟挽打量许久,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爷爷怎么死的?”   陆岱川一愣,随即摇头。“他去世时我尚未出生,并不了解。”   翟挽霍然回头,“你爹没告诉过你吗?”   陆岱川摇摇头,“我爹也死得很早。”要不然他也不至于拜入青门宗下了。   “哈。”翟挽笑了一声,眼角全是讥诮,“还真是报应。”她低低地说出这样的话,转身朝着墓室外面走去。   段小楼见她走了,赶紧走上前来,扶起了陆岱川。翟挽已经走远了,付文涛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去,还在犹豫的时候,段小楼已经走到棺盖旁边,冲他吩咐道,“快来啊。”付文涛正想拿乔,段小楼却歪头道,“你信不信我马上把翟挽叫回来说你垂涎她美色?”   付文涛浑身一震,连忙跑到前面,和段小楼一起,合力将那棺盖盖在陆景吾的棺椁上面。正要盖上去了,陆岱川却轻喝一声,“等等。”   付文涛翻了个白眼儿,“这盖子好重的你知不知道?有什么话刚才不能说?”刚才翟挽一推就能把它推动,而他跟段小楼两人合力抬着都觉得费力,翟挽功夫之高再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陆岱川却不管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从陆景吾的白骨上面拿出一根已经腐朽的红绳,上面有一节小小的骨头。他举起来给段小楼看,“这是……人的小指骨吧?”他爷爷为什么要戴一截人的小指骨在脖子上?   段小楼皱着眉仔细想了想,突然抬头问他们两个,“你们……发现了没有?刚才翟姑娘的手上,好像……就是差了一根小指……”两个人面上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但仔细回想一下,刚才翟挽放在棺材上的手,有一只好像是少了根小指。段小楼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打了个激灵,对陆岱川说道,“我……觉得,不是你对她始乱终弃,说不定……是你爷爷对她始乱终弃。”   想到翟挽刚才的眼神,陆岱川也狠狠地打了个激灵。   这比他始乱终弃,还要可怕啊!      ☆、第四章(大修)   第三章   他们将棺材归到原处再出去的时候,翟挽已经在外面等他们许久了。本来以为见到他们出来她会不耐烦,哪知她只是看向付文涛,“他受伤了,你背他。”   他看了一圈儿他们这几人,只有陆岱川身上带着伤,付文涛的脸色一下变得相当精彩。旁边段小楼忍不住幸灾乐祸道,“哈,这叫善恶到头终有报,叫你狗仗人势欺负人。”   陆岱川也不禁莞尔。   付文涛还想挣扎一下,嬉皮笑脸地走上前去,朝翟挽作了一个揖,谄笑道,“翟姑娘,你不知道,我跟他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我还是他的师兄,这……师弟让师兄背,总不太好吧?况且,你看他,”他指了指陆岱川,“还能走,怎么就要我背了呢。”   话音刚落,就传来段小楼的一声惊呼,“诶,陆岱川,陆岱川你怎么了?”他整个人昏了过去。   后来还是他们几个人在陵园外面找了片空地暂时歇脚。陆岱川身上的伤虽然不全是付文涛弄出来的,但他在这中间也起了相当大的作用。他本来以为这次能将这个他一向看不惯的臭小子解决掉,顺便在大师兄面前刷刷好感,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很牛叉的翟挽,将他的如意算盘打乱了。更没想到,他现在居然还要客客气气地替陆岱川治伤。   他是不想,但是翟挽的武功他也看见了,他可禁不住她袖子那么一扫。   不过……付文涛一边给陆岱川包扎伤口,一边偏了偏头,觉得有些奇怪。翟挽看上去不到二十的样子,武功却高得惊人,偏偏就是刚才那两招,让他看不出来历。江湖上成名的女侠不少,像她这个年纪的也不是没有,但付文涛想了许久,都没想到还有谁能跟她对得上号。况且……年纪轻轻武功就高的吓人,也不可能是无名之辈。可惜他不能看出翟挽的武功路数,要不然也能猜到一些。   至于段小楼说的,他是不信他那些一惊一乍的鬼话啦。若真的是陆景吾的情人,活到现在起码都有七八十了,怎么可能还貌如少女?虽然武林中一直有长生不老的传说,但是这么多年谁也没有看见,那些东西,想来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嘿!”旁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喝,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付文涛手上一抖,满脸不高兴地抬起头来看向声音的来源,没好气地说道,“干嘛。”   段小楼双手抱胸,“看你做事不专心,提醒你一下。”   小兔崽子。付文涛在心里恨得牙痒,偏偏不能把他怎么样,瞟了一眼那边的翟挽,低声对段小楼说道,“小段兄弟,我看这女子来历蹊跷,你真的没有头绪吗?”   月旦楼号称知天下事,段小楼这个月旦楼弟子,不应该不知道啊。   段小楼满脸严肃,压低了身子问道,“你真的想知道她是什么来历吗?”   付文涛一听有戏,赶紧点头。想,他非常想。虽然知道了也打不过她,但晓得了她的来历,便可以从中寻到她的软肋,找准机会逃出去。像这样为陆岱川服务的日子,他再也不想过了。   付文涛仰着头,努力让那双奸诈的眼睛看起来真诚一点儿,段小楼像是感受到了他内心的想法,正色道,“想知道你去问她自己啊。”那不是更快?   话音刚落,付文涛就翻了个白眼儿,低下头手上不停地继续给陆岱川包扎,段小楼见他这样,立刻不干了,跑到他面前挡住他的视线,说道,“怎么了?你觉得我这个提议不好?”   不是不好,简直是太好了!付文涛懒得回他。   “胆小鬼。”段小楼看了他一眼,“你不问,我问。”不等付文涛答应,他抬起头冲那边的翟挽喊道,“翟姑娘,这个,”他伸手指了指付文涛,“这个坏蛋,他想知道你的来历。”   付文涛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过了半晌没有听见翟挽的声音,他以为是翟挽不想理段小楼这个蠢货,才稍微放心下来。只是心才放下,耳畔就传来脚踩在枯叶上的声音,付文涛整个人下意识地挺直了背,旁边有人蹲下来,偏头看他,似笑非笑地问道,“你想知道我的来历?”   声音轻轻的,但却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付文涛也算江湖上能跟叫得出名字的人物来,见过那么多武林高手,可没有哪一个像翟挽这样,随时随地都能让他升起一股尿意。他正想否认,旁边的段小楼已经一口答道,“想!”   “哈。”翟挽轻笑一声,站起身来,大红的裙摆出现在付文涛的眼底,她微微弯腰,看向段小楼,“你是月旦楼弟子你不知道?”   段小楼一愣,随即涨红了脸,“月旦楼也不一定是什么都知道的。”翟挽的目光在他身上悠悠一转,段小楼立刻觉得像被人扒光了一样,不自觉地低下头。却听翟挽说道,“不知道算了,这一路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免得你们知道了吓破了胆,那就不好了。”   她说完又问道,“这个叫陆岱川的,确定是陆景吾的孙子吗?”   这下付文涛答得很快了,“是!”   他现在非常希望刚才段小楼在墓室里说的那些是真的,最好当年陆景吾真的对这个妖女始乱终弃,好让她找陆家报仇。陆家现在只有陆岱川一个男丁,真要报仇的话,陆岱川这点儿三脚猫功夫,不够她打两下。   见他包扎得差不多了,翟挽伸出手来,搭上陆岱川的肩膀,给他输了一道真气过去。不过片刻他便悠悠转醒,见他醒了,翟挽丝毫不给他踹息的机会,问道,“你为什么会被师门追杀?又怎么会到了陆家祖坟?”   这个问题她之前在墓室里也问过付文涛,现在看来,她是不信了。   提到这件事情,陆岱川脸上心底就忍不住涌上一阵苦涩。他是陆景吾的亲孙不假,他陆家也的确在五代以内出过两个武林盟主,陆家曾经也是江湖上烜赫一时的武林世家。然而陆景吾去世得早,留下他爹一根独苗,他爹也没有活太长时间,剩下他一个人。家中子弟凋零,就是再大的家业也少了继承的人。况且像这样的武林门派许多秘辛都是传男不传女的,他父亲生来体弱不能习武,自然不能继承他们陆家的剑法。而他死的时候陆岱川都还小,更加不可能把剑法传给他了。就这样,陆家没落了下来。   这世间原本就是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陆岱川的父亲去世之后,他和母亲两个人连生计都成了问题。只是他到底是曾经的名门陆家的孩子,生在江湖不可能连个自保能力都没用,正好青门宗的掌门人,也就是他师父,跟他爹是故交,他才上了青门宗学艺。   因为这层关系,师父对他总是高看一眼,加上师父有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女儿,两人时常在一起,两小无猜,因此引来比他早入门的大师兄的妒忌。师门内外事务繁多,师父又经常闭关,参详武学,不常理会门中事务,连陆岱川的武功都是让派中长老代授,近些年更是把门中事务交给大师兄史函舒处理,更别提帮陆岱川出头了。况且,史函舒是大镖局镇远镖局的少爷,家中富庶,来头不小,每年都要给青门宗上下带来很多好处,决然不似他这个什么都没用的穷小子。师父就是想给他出头,也要顾及着门派中其他人的意见,不仅出头不容易,反而还会给人留下把柄。   再说了,师父对他恩同再造,陆岱川也不愿意看到他师父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他以为他的退让能换来片刻安宁,但随着年岁渐长,他跟师妹周楚佩感情渐深,越发惹来大师兄的嫉妒。这次趁着武林大会师父带师妹他们出去,将门派交个他暂时打理,史函舒更是诬陷陆岱川偷盗门中秘籍,想要趁着师父不在把他解决了,以除后患。   如果这个时候还要一味退让,那陆岱川就真的是天真得没救了。还好他不算太笨,趁着大师兄不敢在门中闹太大逃了出来。大师兄为了给他把罪名坐实,派了四师兄带人出来追杀他。陆岱川也是走投无路了,他娘那边是回不去了,大师兄一定派了人守在他家门前;武林大会那里也是去不了的,大师兄也一定会找人埋伏在那边。史函舒不会给他机会让他逃出来的,无奈之下,陆岱川只能想到,或许回陆家祖坟还能有一线生机。   陆家以前也是江湖名门,不可能丝毫准备都不做,不给后人留半点儿退路,而最容易留退路的地方,就是坟茔。他找到祖坟这里来,就是想看看,他陆家还有什么秘籍没有。当年陆家剑法名震天下,他的祖父和太爷爷,不可能丝毫准备都没有,任由一代武学就此没落。   如果运气好,他能找到,或许就能反败为胜。纵然到时候师父不能帮他洗脱嫌疑,他自保总没问题。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把命保住了,清白可以慢慢来换。那个时候,他武艺高强,总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到处掣肘了。   只是没想到,他没找到武林秘籍,反而放出个大杀器……   翟挽静静地听他说完,方才问他,“你想不想重振你陆家声威?”   陆岱川一愣。   翟挽见他不说话,又换了句话,“或者,你想不想从今往后,再也不受人欺负了?”      ☆、第五章(大修)   第五章   想不想重振陆家名声?想不想从今往后再也不受人欺负?甚至是,想不想让师妹刮目相看、让大师兄忌惮?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陆岱川就要脱口而出,想!没有人比他更想了。这么多年,他像条狗一样蜷缩在青门宗上,为了躲避师兄弟的欺凌,每天活得没有任何尊严。如果不是被逼到绝境,他甚至都快忘记了,他其实是陆家后人。   但,那个“想”字刚刚出口,他突然又想起什么,转口问道,“但是,想,又怎么样呢?”   想,他是想。身在江湖,哪个人不想功成名就,成为一代人人传诵的大侠?但是仅仅靠想,那就可以吗?   他奔波那么长的距离,想要回到陆家祖坟来探寻一下,有没有他曾经拉下的东西,有没有什么可以让他改善境况,他甚至不期望可以一夜成名,他只想能洗脱身上的嫌疑就好。   只是到了陆景吾的陵墓一看,他才发现,之前种种设想,不过都是空谈罢了。   只见那个女子微微仰头,阳光从她额头流泻下来,给她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芒。只听她微笑着说道,“我可以帮你啊。”   陆岱川一怔,随即苦笑道,“姑娘何必打趣我。”他与翟挽萍水相逢,他连她的来历都不知道,一个陌生人,又怎么会帮他完成这样大的事情。   “谁说我在跟你打趣。”翟挽眼底有淡淡的凉薄,“我说了帮你,自然可以帮到你。”   陆岱川倒不是在说这个,事实上之前在墓中他看翟挽杀人那两招,就知道她武功很好,他见识浅薄,看不出来有多高,但他觉得,翟挽的武功,甚至比他师父周咸阳还高。   陆岱川浅笑了一下,说道,“我与姑娘萍水相逢,怎敢如此劳动姑娘。”   “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翟挽并不放在心上,“你大可放心,我与你,也不是没有渊源。论起辈分,你应该叫我一声姑奶奶才对。不过么,我花容月貌,你这样成天‘奶奶’、‘奶奶’地叫我,怕是把我叫老了,这样吧,我吃个亏,你拜入我门下,当我徒弟怎么样?”   “姑娘还说不是打趣我。”且不说她年纪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小些,陆家又没有旁支,不可能有她这般年岁的“姑奶奶”,就是他现在本来就是青门宗之人,已经有了师父,怎么可能再叛出师门,转投他人门下。   如果真的拜入其他人门下,那他真就成了叛师忘义之人。   他朝翟挽行了一个礼,说道,“多谢姑娘厚爱,只是师父待我恩重如山,陆岱川万万不能转投他人门下,背师忘义。”   “哈。”翟挽轻笑了一声,满脸讽刺,“你这样子,倒是跟陆景吾一模一样。”她施施然地站起身来,洒然道,“也罢,你一心一意要窝在青门宗那小地方也随你。我跟你爷爷旧交一场,不至于这点儿心胸都没有。只是若是如此,我师门的武功你是学不成了,不过你的陆家剑法,我还是可以教给你的。”她转头看向陆岱川,“你学你家传剑术,这总不算是背师忘义了吧?”   没想到柳暗花明,居然还有了另外的解决方法。陆岱川喜不自胜,连忙站起身来朝翟挽行礼,“那就多谢姑娘授艺之恩。”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只是,为何我陆家剑法,姑娘会?”   连他这个陆家子弟都不会,她一个女孩子,怎么会?   翟挽轻蔑一笑,说道,“这有什么?当年你爷爷的武功都还是我教的呢。”话音刚落,她伸手一招,付文涛腰间长剑应声出鞘。翟挽拿在手里,右手挽了一个剑花,一时之间,山间风声飒飒,她一身红衣站在竹林中央,身后是碧绿的修竹,黑发似墨,好似仙人一般。   只看她纵身跃起,身姿翩跹,犹如惊鸿。长发随着衣袂上下翻飞,整个人几乎已经和身后此起彼伏的竹林融为一体。一套剑法舞完,她手一抛,那柄剑便稳稳地插到付文涛的剑鞘中,分毫不差。   在场三人,已经被她刚才那套剑法震慑得说不出话来了。陆岱川更是目瞪口呆,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姑娘......当真好修为。”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刚刚那套剑法陆岱川也会,那是他们陆家的入门剑法,简洁明了。他父亲虽然去世,但也不至于这么基础的东西都不曾留下。只是陆岱川练了这么多年,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们陆家最基本的剑法,换到高手那里,竟然与平常全然不似。   跟她比起来,陆岱川觉得自己平常舞的那些,简直跟小孩子闹着玩儿一样,看都不够看。   被夸奖了的翟挽却殊无喜色,她走过来,对陆岱川淡淡说道,“你陆家剑法勉勉强强,这套入门剑法稍微好点儿。若是能参透其中奥秘,倒也能勉强跻身江湖三流高手之列了。”   陆家剑法被她说成这个样子,纵然从小没有在陆家长大,陆岱川脸上也涌起淡淡的失落。翟挽却不管他,直接吩咐道,“既然你想要不再受人欺负,那从今往后就听我的。”她伸手一指,正指向付文涛,“三天之内,打败他。”   听到她这样说,付文涛也不干了,他干笑着站起来,搓着手说道,“翟姑娘,你这......未免也太托大了吧?”翟挽武功是好,他付文涛也的确在江湖上也算不上武功多好的人。但是他跟陆岱川这种货色,还是不是一个等次吧?三天之内就想把他打败,也未免太看不起人了。好歹,他还是练了这么多年的人呢。   翟挽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说道,“若说陆家剑法还算勉强,那你们这个所谓青门宗的剑法,简直就是乱来。”付文涛听她这么说,更加不干了,正想叫嚷,但又想起翟挽之前一袖子拍死两人的壮举,立刻消了声。点了点头,又坐了回去。   她说是就是吗?三天之后他跟陆岱川比武,看他不把那小子打得满地找牙呢。   陆岱川受伤虽重,但都是皮外伤,注意不要拉扯到伤口就好,四人休息了一阵,就继续赶路。到了城里,翟挽二话不说抢了付文涛的钱,给自己添了两身衣服,把身上那件红衣换了下来。又到城中最好的酒楼备下食宿,最后才把已经空空如也的钱袋还给了付文涛。   捧着里面已经空无一文的袋子,付文涛欲哭无泪,“翟姑娘,你好歹给我留点儿啊。”她一个人全都用完了,他用什么啊。   翟挽转过头来对着他粲然一笑,“怎么,心痛了?”   这两天他们相处还算愉快,付文涛渐渐忘了那天她在墓室中一袖子拍死两个人的壮举,以为翟挽不过是对他施加一些讽刺技能——她毒舌通常对着陆岱川一个人,这两天她不等陆岱川伤好完便把他拖起来训练,付文涛已经听惯了她骂人的话,觉得自己产生了抗体,翟挽说再厉害他也不过是难堪一下——便点了点头,正要说两句话让她可怜一下自己,嘴刚刚张开,眼睛上就是一痛。   付文涛懵逼。他没想到,翟挽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啊,他以为他做好了准备,没想到人家根本就不按他想的那样出牌啊。   旁边传来段小楼可恶的幸灾乐祸的小声,翟挽清冷的声音在中间格外明显,“还心痛吗?”   付文涛摇了摇头。   他心不痛,眼睛疼。还有,段小楼那厮的声音也太难听了。   终于到了三天之约,黄昏下,付文涛眼睛上顶着浓浓的青影,与陆岱川两相对峙。夕阳洒在他们身上,两人北影萧瑟而苍凉。   段小楼坐在旁边的草垛上,看着二人比剑,满脸兴奋。说起来,这是他离江湖中人最近的一次呢,没想到刚出江湖就碰上这样的对决,他的运气真好。   面前两个人已经开始对打了,段小楼不会武功,看不懂,他只看到陆岱川一剑刺过去,付文涛一躲,然后一剑刺过去,陆岱川再一转身,又躲开了。   光看还不过瘾,他从布搭里掏出买来的黄金豆,有一颗没一颗地吃着。旁边一暗,有人坐了过来,一只手伸过来,从他的纸袋里抓了一把黄金豆,悠悠然地吃完,然后拍了拍手,淡淡说道,“这家豆子有些咸,下次买点儿甜的。”话音刚落,付文涛已经把陆岱川打到在地了。   “哎呀。”段小楼气得拍大腿。陆岱川被翟挽骂了那么多次居然还是被他师兄打败了。真是......听到旁边的声音,懵懵懂懂地点头,点完头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抬起头一看,翟挽已经朝前面走去了。   她身上穿着昨天用从付文涛那里抢来的钱买的衣服,一身白衣,上面用金线绣着些许花纹,风从她的袖子上贯穿而过,在夕阳下,嗯,好不威风。   付文涛瞥了一眼地上的陆岱川,冷笑了一声。哼,难道他会那么傻,看着陆岱川努力,自己不努力吗?他才没那么傻呢。看见翟挽过来,付文涛马上换了副面孔,正要跟她假模假样地谦虚一下,免得她恼羞成怒一袖子拍死自己,顺便鼓励一下陆岱川,没想到翟挽看也不看他一眼,一把拖起地上的陆岱川,让他站直了。   她握住陆岱川握剑的那只手,带着他朝着付文涛刺过去。付文涛尚且还没有来得急反应这又是什么路数,就感到虎口一阵发麻,手中长剑直接脱手飞去。   翟挽猝然收手,满脸严肃地对旁边已经傻掉的段小楼说道,“看,陆岱川赢了。”      ☆、第六章(大修)   第五章   四人继续一路前行。   付文涛已经被翟挽的脸皮惊呆了,奈何他武力值不如人家,稍有不满翟挽便把他拖出来给陆岱川练手,可怜他白天要给翟挽准备衣食住行,已经疲乏不堪,晚上还要应付陆岱川。原本陆岱川的武功是不如他,但每次陆岱川打不过他,翟挽便要出来,拉着陆岱川一起打他。他打不过,当然只有被打的份儿。后来陆岱川一套剑法越练越好,付文涛不是他的对手,就被他打。他跟着史函舒欺负了陆岱川那么多年,之前还差点儿把他置于死地,陆岱川恨他恨得不行,如今可以报仇了,怎么会手下留情?可怜付文涛,一个月前还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少侠,遇到翟挽之后,□□门口的乞丐都不如。   乞丐还能想干嘛干嘛呢,他天不亮就要被叫起来给他们一群人准备早饭,打点行装。付文涛心中老泪纵横,天知道,他现在宁愿当个乞丐,也不愿跟翟挽一起了!   离武林大会的日子越来越近,今年的武林大会,几个大门派商议在君山洞庭湖举行。眼看着他们越来越靠近洞庭湖,付文涛心中的喜悦是按捺不住。   他知道他知道,马上就要见到师父了,师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门中弟子被一个女子这样奴役的。就算师父的帐翟挽不买,到时候师父跟少林方丈说说,由少林方丈出面,他就不信,翟挽一个势单力薄的女孩子,能不卖方丈的面子。   至于这个仇......付文涛苦逼地闭上眼睛,他知道,恐怕这一辈子都没办法报了。不过,他不能报到翟挽身上,总能报到她在乎的人身上吧?她对陆岱川那么好,哼哼,将来总有一天他要交陆岱川落到他手上!   “嘿!你干嘛!”一声轻喝打断了付文涛的思绪,他睁开眼睛,眼前是段小楼那张可恶的脸,他满脸狐疑地看向付文涛,“你一个人在这里又哭又笑地干什么呢?”段小楼把饭碗推到他面前,努了努嘴,“快,给小爷盛碗饭。”   付文涛把碗接过来,哦,他还忘了,还有这个小兔崽子,那个时候,也不能忘了他。   旁边桌的翟挽目光在他身上悠悠一转,突然问道,“付文涛。”   “到!”他猛地抬头看向翟挽,只见那女子轻启红唇,慢悠悠地说道,“这明天就要到君山了,你往常在江湖上也是个人物,就这么跟着我总觉得不太像话。”付文涛眼中迸发出一阵光亮,心中按捺不住的激动。这是要放他走了吗?她总算良心发现,自己其实不应该跟在她屁股后面转了吗?   只听翟挽缓缓说道,“不如这样吧,你扮成女人,当做我的奶妈。你看怎么样?”付文涛眼前一片黑暗。可是还没完,翟挽的声音无孔不入,“看你这样子,嗯,当我的婢女,也勉强了点儿。”   ......   他们来到君山的时候,武林大会已经进行到了第三天了。基本上,这个时候上去的,都是江湖中三流高手和名门子弟往上的层次了,再低,都在前两天。翟挽带着他们找了个偏僻却方便事业开阔的地方观战。君山风景如画,入目是一片苍翠,她一身白衣,头发只用了根簪子简单束起,洒然之中带着几分慵懒。   她靠在一棵绿树下面,神情没有了平日的慵懒,反倒多了几份肃杀。   陆岱川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涌上淡淡的不安。   像是察觉到他的不安,段小楼走上前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怎么了?你紧张?”陆岱川生平没什么朋友,虽然跟段小楼是萍水相逢,但是这段时间的相处已经把他当成是个还能交心的朋友。况且,眼下他身边这三人,除了段小楼,他还真不知道应该跟谁吐露心事。   虽然段小楼很多时候,也不那么靠谱就是了。   他摇了摇头,“不是。”翟挽前一天晚上给他打通筋脉的时候就跟他说过,叫他今天以陆家子弟的身份上台挑战,翟挽武功那么高,他自然信她。只是......“我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放心吧。”段小楼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武林大会点到即止,就算你胜不了,也不会有大事的。况且,”他抬眼看了一眼那边站着的翟挽,一身白衣在绿水中央,当真有“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感觉。段小楼笑了笑,续道,“她那么要面子的一个人,不会让你伤她面子的。”   陆岱川笑了笑,其实段小楼还是不懂。他不打算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对面远处搭建起来的临时亭子上面有月旦楼的旗子,他问段小楼,“你师门的人在那里,你不过去吗?”段小楼头摇得像只拨浪鼓,“不不不,我不去。”怕他师门的人,像是怕老虎一样。   陆岱川微笑,或许段小楼也是离家出走,那也说不定呢?   正在他们两人说话间,前面传来翟挽慢悠悠的声音,“陆岱川,下一个上场的人是黄山灵虚峰郭有涯,你去对他。”   陆岱川一震,郭有涯的名头他是听过的,跟他师兄史函舒还并称什么“四杰”,算是他们年青一代当中比较拿得出手的人物了。他一上来就去挑战郭有涯,这......真的没问题吗?   正要再问,翟挽已经走了。陆岱川知道她一向不喜欢有人问东问西,也知道眼下这情景,只有听她的才是上策,便也不再想那么多,跟上了她的脚步。   台上两人各自负伤离去,月旦楼的诸葛先生敲了一声锣,便轮到灵虚峰的郭有涯上台。他是“四杰”之一,剑术不错,看到是他,原本想要上去挑战的人,也失了心思。   他在台上站了一会儿,见没有人来,便朗声笑道,“怎么?各位豪杰看不起小弟?”话音刚落,便有一个慢吞吞的声音从另外那头传了出来,“我来跟你比。”话音刚落,陆岱川便从那边走到了台子中央。   陆岱川从未参加过这样的场面,第一次站到台上,还是有些紧张的。对面的郭有涯他以前见过,不过那个时候都是他跟着史函舒一起来门中,他们江湖公子,意气风发,怎么会看到他这个不起眼的小子呢?   郭有涯将他打量了一番,笑了笑,说道,“这位少侠看着眼生,不知道是哪位高人门下?”   底下传来一声惊呼,陆岱川听出来是小师妹周楚佩的声音,他的眼睛不可抑制地朝那个方向看去,果然,就看小师妹满脸红晕朝他招了招手,问他,“六师兄你在干嘛?”   陆岱川苦笑了一声,果然,以他的水平,要去挑战郭有涯,连小师妹看来都太不可思议了吗?他已经不敢去看旁边师父面沉如水的脸色了,他知道,如果这次不能成功,等待他的将不仅仅是史函舒的诬陷,还有丢了面子,门中长老的责难。到时候,师父面上受损,也不一定愿意护他。   眼角的余光好像瞄见小师妹旁边多了一坨红红绿绿的影子,陆岱川额角抽了抽,果然听见周楚佩的惊呼声,“四师兄你这是干什么?”   付文涛扶了扶胸前快要掉下去的两坨,“扑通”一声跪在周咸阳面前,哭道,“师父,你可要替我做主啊——陆岱川联合外人,这样残害门中师兄弟,这叫我以后脸往哪儿放啊——”陆岱川想起早上那一坨,忍不住笑了笑,突然又想起这是在比武,对面郭有涯已经等他许久了,连忙朝他行了一个礼,说道,“在下青门宗弟子陆岱川。此次上来,并非是以师门身份挑战,而是以我陆家子弟的身份,对阵郭少侠,还请郭少侠指教。”   郭有涯并没有动,脸上露出几分疑惑,“陆家?恕我寡闻,不知贤弟说的是哪个陆家?”   果然,曾经的武林名门,已经没落至此了吗?陆岱川将心底的苦涩压下去,仰头道,“是百年前出过两代武林盟主的那个陆家。”   下面立刻一阵惊呼。   当年陆家两代盟主,声势浩大,连少林峨眉这样的百年门派都以他们马首是瞻,只是奈何后来人丁凋零,一代世家没落,后人竟要拜到青门宗这样的三流门派下面,实在是令人唏嘘。   郭有涯脸上也生出几分郑重来,他手上挽出一个剑花,身姿挺立如松柏,掷地有声地说了一个字,“请。”   陆岱川回了他一个礼,右手使出了他们陆家剑法的起手式。   一旦剑术施展开,他便不再像之前那么紧张了。那些熟悉的招式,仿佛已经刻到了他的骨子里,一招一式,都那么熟悉。而且,他的内力,好像骤然充沛了许多,依然还是平常的招式,但使出来,就是比之前威力大了许多。   “噌”地一声,郭有涯手中长剑脱手而飞,陆岱川呆了呆,直到旁边传来段小楼兴奋的欢呼声,他才反应过来,他这是胜了。   郭有涯脸上有些不好看,他成名已久,如今在武林大会上被陆岱川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给打败了,不仅是他,他身后的灵虚峰一样有些不舒服。   不过即使是输了,他也依然是一派君子之风,朝陆岱川拱了拱手,说道,“是我技不如人,陆贤弟承让了。”   陆岱川第一次跟人比武就比赢了,他也有些不好意思,正想说两句话缓和一下气氛,郭有涯却转过身,下了台。诸葛先生过来宣布了胜负,陆岱川一战成名,耳畔传来师妹和段小楼夹在人群中格外明显的欢呼声,他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朝翟挽看去,却看她一双眼睛清清冷冷地盯着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头顶传来浑厚悠长的声音,是少林寺的高僧,“陆少侠,你说你是陆家后人?”   陆岱川点了点头,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问。只听那僧人又说道,“那你这剑法是从何习来?”陆岱川一片茫然,那僧人见他还是不明白,唱了一声佛号,说道,“贫僧有节,多年前曾有幸见过令祖使过这套剑法,与少侠刚才所使,有些差别。”他行了一个礼,说道,“老衲习武数十年,自问武学称不上一流,但眼光还不错。这套剑法多年以前令祖已经不再用,不知少侠又是从何得来?”   陆岱川之前那种不好的预感越发浓重,但偏偏,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好像什么都对,又好像什么都不对。那个六十来岁的老僧续道,“当然,贫僧并非怀疑陆少侠的身份,而是......”他顿了顿,想来是想换个他容易接受的说法,“少侠年轻,或许为jian人所骗,也未可知。”   他说了什么陆岱川一个字也听不懂,但是“jian人”二字他却是听得分明。一个陆家入门剑法,怎么就跟“jian人”扯上了关系呢?他下意识地朝翟挽站的地方看去,就见她微微一笑,开口道,“多年不见,没想到还有人认得出本座的身份。真是可喜可贺。”      ☆、第七章(大修)   第七章   她的声音用内力传出,一时之间整个洞庭湖上都笼罩着她的声音,无处不在,无孔不入,让人胆寒。   陆岱川身子一颤,转头朝翟挽的方向看去。这段时间他跟翟挽同吃同行,几乎已经忘了,她是那个一睁眼就拍死了他两个师兄弟的人。这样的女子,跟他有生之年接触到的女子大相径庭,无论是他母亲,还是师妹周楚佩,没有哪一个像他这样的。   许是刚才跟郭有涯酣战一场,他骤然提气,身体有些受不了,陆岱川觉得眼前一阵黑一阵明。他一手杵剑,将身子靠在剑上,才让自己没有倒在台上。只听身侧的有节大师缓缓说道,“姑娘既然已经来了,何不现身一见?贫僧虽称不上姑娘老友,但当年故人多已凋零,贫僧这个晚辈,还能勉强与姑娘叙叙旧。”   他内力充沛,虽然不像翟挽那样让整个洞庭都是她的声音,但也让旁边的陆岱川听得五脏六腑跟着一颤。   只听一声轻笑,翟挽从人群中缓缓走出来。那些人自动给她让出一条路,陆岱川看见她的唇角,好像凝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分辨不出来是什么意思,却莫名让人觉得不安。身后传来四师兄付文涛的声音,他正满腹委屈地跟师父告状,“师父,就是这个妖女,把弟子掳了过去,还让弟子……还让弟子……穿成了这幅样子……”   没有人理他,所有人都看着那一袭白衣,看着她像个普通人一样,慢慢地顺着阶梯,走到了台子上。陆岱川离得近,他分明地瞧见,从她出现的那一刻开始,有节眼睛明显地睁大了,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翟挽站到他面前,笑了笑说道,“大师叫我现身,我如今出来了,大师却好像很吃惊?”   有节大师将她细细打量了一番,连她身上的头发丝都不肯放过,终于问道,“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既然是死人,为何还会在这里?   翟挽微微一哂,并不作答。   有节却认为她无法解释,毕竟当年他虽然年轻,但也是跟着师父亲眼看着武林盟主陆景吾亲手把剑刺进了翟挽的胸膛。他们各大门派都有人过去验证过,那女子确实已经断气了。况且……翟挽就算还活着,也不可能是如今这幅二十来岁的模样,她早应该垂垂老矣,不堪一击了。   想到这些,他神思稍定,或许这世间的确有人能跟她如此相似。不过容貌或许相似,但武功一定可以分出路数来。当年魔教东来,女魔头身为魔教余孽,虽然身怀绝世武功,但也被他们几大门派毙于剑下。几十年来,魔教绝学失传江湖,这女子不可能会。就算会,她这么年轻,又怎么可能有当年翟挽那么高的武功?   有节跟她行了个礼,说道,“江湖中人讲究以武会友,多年前贫僧无缘与姑娘交手,今日如此大好机会,还请姑娘赐教。”说完,他摆出了起手式。   陆岱川和很多人一样都不明白,为什么之前这位少林寺大师还说他跟翟挽是朋友,怎么转眼两人又要打起来了?他只觉得手中一空,翟挽一伸手就将他手中宝剑拔了出来。   陆岱川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气翻腾得更厉害了,他顾不上面子不面子,连忙找了个角落,坐下来盘腿调息。   而在他不远的地方,翟挽已经和有节大师交上了手。少林寺走的向来是大开大合的路子,有节的武功虽然称不上刚猛,但正气浩然,一派大将之风。   至于翟挽,只看她站在一片光影之中,负手而立,脸上依然是那副讥诮的笑容,仿佛并不将这一切放在眼中。修为不足的人看不出来她的路数,也只有高手才会发现,她招式之诡异刁钻,根本让人想都想不到。   只听“啪”的一声,陆岱川感觉面前有个人被重重地摔到了他面前,台子底下传来一众惊呼,接着又是一声轻咳,有节吐出一口血来,他勉强站起来,对翟挽说道,“前辈一向狠辣,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反而心慈手软起来。”那剑法,那招式,甚至那内力,除了翟挽还会有谁?   陆岱川发现他连称呼都变了,这是笃定了翟挽是他认识的那个翟挽吗?但有节都有六十左右,翟挽被他称作“前辈”,怎么还会是一副二十来岁的样子?   她笑了笑,手一动,还剑入鞘,“你既知我狠辣,怎么不想想,我留着你的命还有其他用处呢?”有节脸色一变,以翟挽的性子,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她当年杀人,可是什么都不管的呢。只听那女子又续道,“毕竟,这世上记得我的人不多了。前阵子我让几个小辈过来告诉你们说我翟挽回来了,不过现在看来,好像没什么用啊。果然还是旧人好使些。”   她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对面棚子里的青门宗弟子,有些认出她的,已经吓得战战兢兢,连站也站不稳了。   “前辈。”有节擦掉唇边的鲜血,给她行了一个礼,指着坐在他旁边的陆岱川说道,“这位陆少侠的剑法,可是前辈教给他的?”   “是我。”翟挽毫不否认,“他陆家剑法虽然马马虎虎,但是对阵这些年轻人还是可以的。”   “前辈既然有心将陆家剑法传授给他,那为何又要用你师门秘法调动陆少侠全身真气?”有节此话一出,不仅众人哗然,就连陆岱川也满脸茶艺地睁开眼睛。有节看也不看他,继续对翟挽说道,“这是武林大会的,调动全身真气无异于作弊,且不说这是不是有违道义,就是这种秘法,也对身体多有损伤。前辈既然有心教导他,万万不该如此。”   有节转头看了一眼陆岱川,眼中带了几分鄙视。陆岱川以为他是在鄙视自己私用秘法,急得立刻就要站起来分辨。可刚刚一动,胸口就一阵疼痛,喉咙一甜,陆岱川再也忍不住,眼前一黑,就那么歪歪地倒了下来。   翟挽看也没看他一眼,反而质问有节,“你这武林大会,可曾说过,不能调动全身真气?”   有节一顿,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不曾。”怕翟挽抢白,他又连忙说道,“大会虽然不曾明令禁止,但也是约定俗成的。”   “那又如何?”翟挽不在意地笑了笑,说道,“既然不曾明令禁止,那用了又如何?况且,就算是禁止,禁止的也是你们的秘法,跟我的完全不相干。”她一开始便被人斥做“妖女”、“魔头”,中原正道的武林大会,自然是不会邀请她的。   有节一滞,一时之间找不到话来反驳他。这时旁边又跳出来一个少林僧人,拿了金刚杵指向她,喝道,“妖女简直胡言乱语。你装神弄鬼,引诱正派弟子,简直该死。洒家这就将你毙于杵下,免得你再出来祸害人间。”话音刚落,一杵就直直地朝翟挽砸了下来。   她轻笑一声,根本不接招,侧身一躲,整个人腾空而起,犹如一只白鹭般朝洞庭湖上退去,青山绿水间,她白衣黑发,格外显眼,“是不是我引诱,等陆岱川醒了你们可以亲自问问他。我这次过来,不过是想跟你们说声,当年旧账,中原武林不要忘了。”话音未落,人已经没了踪迹。   *****************************我是陆岱川好倒霉的分隔线*********************   陆岱川醒来的时候是在柴房。这地方陌生得很,不是他青门宗的柴房。陆岱川被仍在柴垛上,浑身上下都被绳子捆了个结结实实,他想换个好受点儿的姿势,谁知道刚刚一动,胸口传来一阵压抑的闷痛,硬是让他停下了动作。   想到昏过去之前听到的那些话,陆岱川就知道他这是被翟挽耍了。谁会想到,一个会他家传剑法的人,会来害他呢?况且,害他对翟挽完全没有任何好处,真要害他,她武功那么高,一剑杀了他岂不是干脆?谁知道,她还真的处心积虑,就为了让他这个萍水相逢的人,在天下武林面前颜面尽失,哦,不对,同样失去颜面的,还有他陆家。   这样一来,他恐怕是更逃不掉了……   陆岱川一想到这些,心中就忍不住一阵悲愤。凭什么,他从一开始就要被人看不起被人耍?以为苦尽甘来,没想到反而跌落一个更深的陷阱。他甚至连翟挽为什么要这样做都不知道,连他自己都觉得,他是个可怜虫。   旁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陆岱川转动眼球一看,旁边一个草垛里出来了一个脑袋,他扶了扶头上的瓜皮小帽,顾不上拍掉身上的草,就跑过来要解开陆岱川身上的绳子。   有了在翟挽那里受的教训,他连忙一躲,段小楼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愿意,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你别扭什么?现在全江湖的人都在想着怎么杀了你呢,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陆岱川冷笑一声,“既然我成了全江湖的罪人,救我必然要冒很大的风险。你我萍水相逢,居然还要花这么大的力气来救我,你真是让人感动啊。”   段小楼再傻也听得出来陆岱川这是在讽刺他,他放下手中的绳子,脸上没有一贯的嬉皮笑脸,反而带上了几分少见的怒气,“陆岱川,你也知道我进来救你要冒很大的风险,你居然还说这样的话。你的师兄弟没一个想你活着,个个都在把脏水往你身上泼,更何况还有翟挽的事情,你就是跳到洞庭湖里都洗不干净了。你这个时候不想着怎么逃命,还有空来怀疑我。”他冷笑了一声,“怪不得你被人耍得团团转呢。”   陆岱川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固然他想洗脱身上的嫌疑,但如果连命都没有了,怎么还能洗脱嫌疑?他虽然正统但绝不古板,听到段小楼这么说,也觉得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先活下来再说。这样一想,也不那么在意段小楼是不是骗他了,动手想要跟他一起解开身上的绳子,但刚刚一动,胸口就痛得厉害。   段小楼见他痛得皱眉,絮絮叨叨地说道,“这翟挽,处心积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对你。好歹她还跟你爷爷用一个墓室呢,怎么这么不顾情面啊?”   陆岱川脑中有一道光闪过,但很快,他根本抓不住。旁边的段小楼还在絮叨,突然有一阵轻巧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陆岱川一震,连忙说道,“有人来了。”段小楼手上一顿,跟陆岱川一起七手八脚地把绳子捆好,他又回到之前的那个草垛里藏了起来。   刚刚藏好,柴房的门就被人打开了。      ☆、第八章(大修)   第八章   陆岱川抬头,就看到师妹周楚佩小心翼翼地走过来,看到他看见自己,周楚佩连忙竖起手指,在唇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师妹跟他一向要好,她来了,陆岱川刚才还满是委屈和绝望的心里,立刻升起一丝希望来。   周楚佩走到他面前,小声说道,“师兄,我知道他们不会给你吃的,你之前就受了伤,再不吃东西怕是更难受,我给你送点儿来。”她从袖口中拿出一个纸包来,“是几个馒头,少林寺命人严加看守,我带不进太多东西过来。”   看到她这么为自己,陆岱川脸上升起一丝欣慰的笑容来,“师妹,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放弃我的。”他动了动,对她说道,“你把我松开吧,不好拿。”   可是他等了一会儿,没有等来周楚佩给他松绑。陆岱川心中隐隐明白过来,抬起头朝周楚佩看去,她却不自然地避开他的目光,低头说道,“我给你拿着吧。”说着,从纸包里拿了个白面馒头出来,递到了他嘴边。   陆岱川躲开她的手,问道,“你什么意思?”   周楚佩的手没有拿下去,反而好言好语地劝道,“师哥,你多少吃点儿吧。”   陆岱川却不理她,反复问道,“你什么意思?什么意思?”等了许久,始终没有等来周楚佩的回答,陆岱川笑了笑,笑着笑着眼中就有泪出来,“我以为,谁都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你一定信我的,没想到……”许是手软了,周楚佩把那个馒头放回油纸里,依然不看他,低头说道,“六师兄,你的事情已经不是青门宗一个门派的事情了。他们都说你跟妖女勾结,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少林峨眉几个大门派已经联合起来,要从你这里逼出那个妖女的下落。”她抬头看向陆岱川,说道,“你知道吗?据说甚至连一向不问世事的月旦楼主人都启程来洞庭湖了。”   “你说我不信你,你让我怎么信你?”周楚佩抬起头来看向他,眼中已经有了几分泪意,“四师兄亲自出来指认你,说你跟那个叫翟挽的妖女勾结,杀了我们两个师弟。还有前几天回来的师兄弟也说,你故意把他们引到你爷爷的坟墓里,就是想杀了他们。”   “可是并没有。”陆岱川急切地辩解道,“我如果真的要害他们,又怎么可能放他们回来,让他们再来指认我?死去的那两个师弟,也不是我杀的。那是翟挽——”   他没有说完就被周楚佩截口道,“那今天比武的时候又怎么说呢?武林中那么多人都亲眼看见,你打败了与大师兄齐名的郭有涯,你什么水平,别人不知道,难道我们还不清楚吗?更何况,少林寺高僧总不会出错吧?他都看出来了你的武功有猫腻,那个妖女也已经承认,她在你身上做了手脚,你的武功也是她教给你的。你说,如果不是你愿意,她怎么可能教得会你。还有四师兄,也说了,这一路上翟挽都在让你跟他比武……”她眼中尽是失望,“这一切,你还要告诉我你是被逼的吗?”   陆岱川听她说着,越说心沉得越厉害。他抬起头来,急急辩解道,“师妹,我是被骗的。当时四师兄要杀我,是翟挽救了我……”见周楚佩眼中失望之色更深,陆岱川苦笑一声,说道,“我知道我怎么说你都不会相信的。你放我走,让我找到证据来洗脱我自己的嫌疑。”他知道,眼下的事情,已经不是青门宗一个门派的事情了,真的被拉到各大门派面前,他只有死路一条。现在最要紧的,不是洗脱身上的嫌疑,而是活下来。   周楚佩将眼角的泪水擦掉,“到了现在你还要哄我。”她站起身来,续道,“大师兄说,你盗取门中秘籍,被人发现之后,不仅逃走还伤了门中弟子。你本来是青门宗弟子,学家传剑法,连师父都不曾知会一声,门中已经有长老在说你目无尊长,还说要把你逐出门墙……”   听到她这么说,陆岱川也一怔。逐出门墙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他一个弃徒,一旦被逐出师门,武林正道将再无他立足之地。不过,有没有立足之地也不是他现在应该想的,他能不能活下来都还是未知数,跟这个一比,其他的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他低头,有一颗泪水从脸上滑落下来。看见他这幅样子,周楚佩心中也不好受,她蹲下身来,温柔劝道,“不过师兄,你放心。就算整个江湖放弃你了,我和爹爹也不会放弃你的。”一片冰冷中的陆岱川听到这样的话,又重新燃起希望来,他看向周楚佩,小师妹那双眼睛清可见底,一眼便可以望到她心里。   陆岱川心中升起几分自责,他受苦受累不要紧,可惜了师妹要跟他一起担惊受怕。周楚佩朝他笑了笑,说道,“刚才来的时候,爹爹跟我说了,无论怎样他要把你的生死纳入门中来解决。你还是青门宗弟子,别的门派就是再大,也没道理插手他人门中事务。只要到了门中,究竟怎么处置你,还不是我爹占主动?”   听了她的话,陆岱川好受了些,只是转念又一想,怎么师父会突然跟她说起这些?看穿了他的心思,周楚佩解释道,“是爹爹让我来看你的。要不然这里守卫这么森严,凭我自己,怎么可能过来?”   她抿了抿唇,把之前周咸阳跟她说的,复述给陆岱川,“所以,要是他们问你,不妨先把罪责认下来,只有这样,我爹才能找到机会,把你带回门中。”   陆岱川的心此刻像是被黄连煮过了一样,说了这么半天,说到底师父师妹还是不信他。翟挽耍得一手好计策,史函舒跟她比起来,连提鞋都不配。   周楚佩等了半天,没有等到预想中的回答,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师兄你听见了吗?”   陆岱川突然不想再跟说下去了,抬头朝周楚佩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要他承认他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但凡是有点儿血性的人都不会答应。“再晚,恐怕要被发现了。”说完便满脸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周楚佩知道他心情不好,站起身来,低声说道,“那我先走了,你自己……考虑吧。”说完便转身出了柴房。   听到关门声,陆岱川才睁开眼睛。从希望到失望到绝望,原来不过是一瞬间、几句话的事情。他苦笑了一声,刚才说话牵动他的内伤,胸口痛得厉害。师妹这边是走不通了,还好还有个段小楼。“段小楼。段小楼!”陆岱川叫了几声,可是那个草垛再也没有人出来了。“哈。”他嘲讽地笑了一声,段小楼也不在了。原来被全世界抛弃,就是这样的感觉啊。   **************************我是场景转换的分隔线*************************   看到陆岱川叫那少女“师妹”,段小楼就知道自己可以退下了。既然他师妹来救他了,那他肯定就没什么问题了。他放心地从柴房里出来,找了条小路,打算找个地方窝一晚上。正走到林子里,却不妨腿弯上有个小石子敲他。   段小楼立刻跳起来,转头到处打量,可是看来看去,四周都是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他以为刚才是他感觉错了,满脸狐疑地转过头,继续往前走去。可是刚刚走了两步,背上又是一个小石子打来,这总不会是再感觉错了,他低声喝道,“谁!谁打我!”   还是没有人回答,四周漆黑一片,只有风吹动树梢的声音,一时间,曾经看过的那些话本子中的精怪鬼魅好像一瞬间全部到了眼前。段小楼吞了口唾沫,搓了搓裤子,大气都不敢喘,一溜烟儿地朝前面跑去。   等到终于跑不动了,他才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突然前面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你这样,鬼马上就听到了。”   “啊——”他吓得正要大叫,喉上被树叶一点,立刻没了声音。前面有个白影走过来,段小楼想逃,却发现他整个人好像被人定住了一样,连动一下都不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白影朝他走过来。   等那白影走近了,他借着头顶的月光看到来人的脸,一张芙蓉面,可惜冷若冰霜,整个人好像被冻住了一样,正是翟挽。   他松了口气,不是鬼就好。虽然眼前这个人有的时候比鬼还可怕,但是他现在宁愿面对她。   翟挽伸手,将他的哑穴解开。发现可以说话了,段小楼连忙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施施然地说道,“那么多正道人士,正在忙着商量怎么对付我,我当然要看着啊。”   她语气轻描淡写的,细细听起来还有几分愉悦,但段小楼却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那边的人忙着商量怎么对付她,他们知不知道,其实这一切,全都在翟挽的掌握中?   突然想起还有更重要的问题要问,段小楼趁着她心情好,连忙问道,“你为什么要害陆岱川?”她都是几十年前的妖女了,跟陆岱川有什么关系?这一路上陆岱川对她的信任依赖连他都看在眼里,翟挽怎么还能害他!   她转过头来朝段小楼嫣然一笑,月光下露出一口森白的牙,“当然是报仇啊。”   *************************我是场景又转换的分隔线**************************   周楚佩回到房中,周咸阳已经在那里等她了。见她回来,周咸阳问道,“如何?”   她沉默半晌,才叹了口气。见她如此,周咸阳也明白过来,“岱川那孩子,太过倔强了。我本来以为你去劝他,他一定会答应,没想到他连你的话都不听。”   周楚佩抿了抿唇,抬起头来问道,“爹爹,你说……是不是我们大家都冤枉他了?”刚才陆岱川的表情,实在不像是作伪。   “现在已经不是冤不冤枉的问题了。”周咸阳苦笑了一声,“就算他不知情,是被人利用,但错误已经犯下,难道能一句‘被利用’就可以脱得了干系吗?”周咸阳摇了摇头,“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到时候他们能看在你六师兄只是个无名小卒的份上,把他交给我带回门中处置。那样,或许还能救他一命。”   听周咸阳这么说,周楚佩心中一急,连忙问道,“那爹爹,要不要我再去劝他?”   “不要了。”周咸阳说道,“我们原本在这件事情上面就身份尴尬,要是再去,被人发现了恐怕反而弄巧成拙。”周楚佩觉得也是这个道理,周咸阳站起身来,拍了拍她的肩膀,“等月旦楼主人一到,你师兄就要被拉出来公审,这几天,先好好休息吧。”      ☆、第九章(大修)   第九章   陆岱川受了伤,呆在柴房中又没人理他,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门开了,他就被两个和尚带起来,送到了前院。   此刻外面星斗灿烂,他抬起头来看了一样,笑了笑,恐怕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天空了吧?只是没想到,原来他死的这天,天气居然这么好。   前厅中已经挤满了人,坐在上首的是少林峨眉等一众大门派的掌门人,还有一个白衫老者,头发胡子都雪白了,单从衣服上看看不出是哪个门派,不过月旦楼的诸葛先生站在他身后,想来他就是月旦楼主人了吧。   师父周咸阳也在,大概是因为今天要审问的是青门宗弟子,他一个三流门派的掌门人才分到了一个比较靠前的位置。   陆岱川被带了进来,看着厅中挤挤挨挨都是人,忍不住有些头晕。他原本内伤就没好,此刻看了他们更是觉得浑身压抑。见他不跪,付文涛站出来喝道,“大胆狂徒,还不认错跪下。”说着一脚踢到他的膝盖弯,陆岱川站立不稳,就这么跪了下来。   他跪下了,少林方丈才开口问道,“陆少侠,今日武林众人齐聚一堂,连武林大会也暂时搁置,所为何事,想必你也清楚。”陆岱川听着他的声音,觉得胸中烦闷异常。他们要问他翟挽的事情,可事实上,他比他们都更想问。   “翟挽一事非同小可,也不怪江湖上人人自危。当年她祸害武林,滥杀无辜,好不容易才将她伏法,本以为‘翟挽’二字已经烟消云散,没想到又回到了大家眼前。”少林方丈如是说道,“我寺有节师叔曾与她有过数面之缘,那日武林大会上,基本上可以确定,那就是翟挽本人无疑。只是当年各大门派均有人看到她被武林盟主陆景吾一剑刺胸而亡,死人如何死而复生,还容颜不老,她师门秘术诡谲之处颇多,我们今日暂且不提,就说你一个堂堂正派弟子,如何跟翟挽牵扯在了一起?你放心,有什么说什么,今日在座这么多人,总不会冤枉了你。”   陆岱川笑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说的什么翟挽王挽,我也是才认识。她教我武功,说那是我陆家家传剑法,我才放心练了。至于有节大师说她用秘法调动我浑身真气,我也并不清楚。”   “她在你身上做了手脚你居然不知道?”话音刚落,峨眉派的落英师太便问道。不等陆岱川答话,少林方丈禅宗便说道,“看来你是不愿意说实话了。那好,我问你,你四师兄说当日他们一行弟子追踪到了陆景吾的墓室中,是翟挽出手救了你,还打死了你两个师兄弟,是不是?”   “是。但是——”陆岱川正要补充,说打死那两个师兄弟跟他没关系,翟挽要他们传话,故意立威,但不等他话出口,禅宗又说道,“还是你四师兄,说翟挽教授你武功,你欣然接受不说,还日日拿他来练剑是不是?”   陆岱川这才知道,什么武林名宿,什么少林方丈,一样是个偏听偏信的混蛋。可笑他前一秒居然还会觉得这个少林方丈或许能好好审视一下,没想到却连给他说话的机会都吝啬。   见他不回答,以为是踩到了他的痛楚,禅宗面上微微露出些得意来,续道,“老衲听你师兄说,你原本是盗取门中秘籍不成,转而打死师兄弟,哪儿也不去,就往你陆家坟茔跑去,也是在那里翟挽出现,杀了你两个师弟。这样一看,兴许你早早与她勾连,故意把你师兄弟带过去,让她帮你报仇也未可知。”   陆岱川已经完全不想说一句话了。昨天晚上他已经经历过了最在乎的人都不信他的痛苦,今天的禅宗方丈,不过是再给他的绝望多加一根稻草罢了。   “好了。”禅宗见问得差不多了,便收手,“你既然一直不说话,想必对上面说的也没什么异议。老衲虽是佛门中人,但一向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武林门派中出了这样的事情,自然是奇耻大辱,按道理来讲,将你千刀万剐也为过。”他故意一顿,旁边周楚佩已经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生怕下一个吐出来就要将陆岱川真的千刀万剐。   只听他续道,“不过眼下正值武林中合谋对付翟挽的时候,你若是知道她什么事情,尽可说出来,或许还能免你一死。”   陆岱川想也没想地就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也没什么好说的。”翟挽害他固然可恨,但这些人,细想下来,又跟翟挽有什么区别?要他对一个可恨的告发另一个可恨的,他们倒没什么,但凭白地脏了自己,那也太划不来了。况且,对于翟挽,他原本也就没什么好说的。   见他一副软硬不吃的样子,禅宗脸上有些挂不住。他是少林方丈,这么多年来早已经被徒子徒孙、江湖子弟的供奉养刁了胃口,一个无名小子敢这么忤逆他,还是在武林中人济济一堂的场合下,实在让他下不来台。   禅宗收起了那副宝相庄严的面孔,沉声说道,“既然陆施主执意保全那妖女,那就休怪老衲不念武林同宗之情了。”说着,手心已经聚集了一团真气,要对着陆岱川的头顶劈下来。   “且慢——”周咸阳站出来,禅宗真气猝然一收,站直了身子看向他,问道,“周掌门还有话要说?”   “是。”周咸阳朝他行了一个礼,说道,“逆徒是青门宗弟子,更是我的徒弟,杀他与否,是我青门宗的事情,还是不劳方丈了。”   禅宗脸上一沉,开口道,“若是其他事情,周掌门这样说原也无妨。但此事干系重大,已经不是一门一派的事情了。老衲在这里处置了他,也算是对武林同道有个交代。”他眼睛一转,别有深意地笑了笑,“除非周掌门是有意包庇,要不然老衲实在想不出来,你杀我杀,有何分别。”   周咸阳被他问得一愣,正要说话,一直不曾开口的月旦楼主人缓缓说道,“方丈大师此言差矣。”他站起身来说道,“我看陆岱川勾连翟挽一事还有待商榷,不能就这么快给他定罪。”   禅宗神色一肃,唱了声佛号,问道,“先生有何看法?”   “没什么看法。”他笑了笑,说道,“当年翟挽作恶的时候,大师尚且还是少林寺的一名青年弟子。但即使是这样,大师也不该忘了,当年真正杀翟挽的人,是陆景吾陆盟主。”   “她要报仇,自然是找当年杀她的人,虽然各大门派都有份儿,但首先要找的,难道不应该是给了她致命一击的那个人吗?”   “陆盟主英年早逝,独子也是盛年而亡,只留下这么一个孙子,要找,难道不是先找他?”   禅宗脸色微变,问道,“先生这意思是说,陆施主是被翟挽陷害的?”   月旦楼主人笑了笑,“也未必没有这种可能。”他边往外走,边说道,“至于盗取秘籍什么的,那更是人家家事。大师为武林除害之心固然可敬,然而我却觉得,既然是青门宗的事情,不妨交给青门宗来处理,免得越俎代庖。”   他三言两句,便将之前胶着的状态一扫而空。月旦楼中人虽然大多不会武功,但是在江湖上地位超然,楼主的话自然还有几分重量。况且按照辈分来讲,他比少林方丈还是要高出那么几分,他的话,禅宗纵然不想,却也不得不听。   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峰回路转,一条命又这样被救了下来。但陆岱川知道,前路漫漫,是否真的就此安然无恙,还是个未知数。   因为翟挽的事情,武林大会举行了一半儿,就没了声息。几大门派赶紧成立了个类似于降妖除魔会一样的组织,首脑便是几个大门派的掌门人,参加人员自然就是全江湖的正道人士。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段小楼正在君山旁边的客栈里给翟挽端茶倒水。旁边几个江湖人高谈阔论,誓要将翟挽这个妖女毙于剑下,然而她人就大摇大摆地坐在旁边的桌子上喝茶,那些人却无动于衷。   看见段小楼脸上有愤愤之色,翟挽觉得好笑,端起茶喝了一口,说道,“你要是觉得我用手段强迫你跟在我身边,旁边就是‘武林正道’,你只需要上去吼一声,告诉他们我是翟挽,他们就会一拥而上,将我毙于剑下。这样,我死了,自然不会再强迫你,你也不用这么心不甘情不愿地服侍我。”   段小楼身子一僵,随即笑了笑,“姑娘这是说笑呢。”他嬉皮笑脸地看向翟挽,“我哪有不甘心?能跟在姑娘什么,我再开心不过了。”笑话,那些人连翟挽坐在身边都没发现,指望他们能救自己,这不是说笑吗?   段小楼这样识时务,翟挽心情好了些,看旁边那些正在吹牛的江湖人也顺眼了些。“他们连我做过什么都不知道,就要来杀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抢了他们老婆,翻了他们祖坟呢。”她叹了一声,“可见这世上,尽是些随波逐流之人。愚蠢!”   段小楼原本想反驳,但仔细一想,她这话虽然刻薄,但也是实情,于是又默默地消了心思。听旁边的人说起那个跟翟挽勾连在一起的名门弟子,他知道说的是陆岱川,忍不住问道,“姑娘,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救陆岱川啊?”   翟挽皓腕翻转,一个普通的瓷杯到了她手里,仿佛被握了一段月光一样。她漫不经心地说道,“救嘛,自然是要救的。”声音淡淡的,可听到段小楼耳中,却不由打了个寒战。      ☆、第十章   第九章   一条命又这么捡了回来,陆岱川没再被关在柴房里,而是回到了房间,每日还有小师妹亲自照料,如果不是一颗心总是悬着,这样的日子,可以说是他二十年来过得最舒坦的了。   当然,要是没有碍眼的,就更好了。   陆岱川躺在床上,冷眼瞧着付文涛给他把药端到他手上,笑着说道,“六师弟,你如今成了翟挽面前的红人,师兄弟们看你都要不一样了呢。”   呵呵。陆岱川接过从他手上递过来的药碗,学着翟挽的样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四师兄不是已经被她认作奶妈了吗?这辈分,可比我大多了呢。”   付文涛脸上一僵,在武林大会中穿女装的经历简直让他不堪回首。他站起身来,冲陆岱川干笑道,“你慢慢吃,好好吃,四师兄先走了,不打扰你了。”说完便逃也似的夹着小碎步离开了。   陆岱川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好像自从那天穿过女装之后,四师兄就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呢。   他看着手中的药,也知道四师兄说的是事实。现在不仅是青门宗的师兄弟,恐怕全江湖的人都认为他跟翟挽关系匪浅吧?说不定已经认为他是正道叛徒,江湖败类了。呵,比起史函舒那样的衣冠禽兽和付文涛这样的可恶小人,他还真是心中憋屈难以言说呢。   不过,陆岱川有件事情始终想不通。翟挽跟他从未见过,为什么要这样处心积虑地对付他?按照那日在大厅上听来的只言片语,翟挽之所以会这样,就是因为当年他亲爷爷曾经将她一剑刺死吗?可明明,那日他们是在陆景吾的墓室当中发现她的真身的啊?   一个接一个的谜团,让陆岱川头疼得厉害,他原本心中就烦闷异常,这下更是如此。越想越没有头绪,他有些自暴自弃地往床上一靠,这样被人猜忌的日子,也不知道何时才是尽头。   远处突然弹过来一个松果,陆岱川随手一抓就抓住了,他抬头朝松果掷来的方向看去,就看到段小楼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他卧室的房梁上面。见他朝自己看过来,段小楼“嘿嘿嘿”笑了两声,“没想到你这些天日子过得不错嘛。”   陆岱川知道他是看到了刚才周楚佩在这里的情况,原本想斥责他两句,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变成了带着笑意的呵责,“胡说八道些什么?我还没说你偷窥呢。”突然又想到那天晚上他在柴房里叫破了喉咙段小楼也没有来,连忙朝他兴师问罪道,“你还好意思出现,那天晚上你说来救我,怎么突然半路又不见了?”   “你都有你师妹了,我在那里干什么?”段小楼说得理所当然。   提到这件事情,陆岱川就忍不住苦笑。那天晚上,师妹的反应和她的话,即使过了这么多天,他刻意想要遗忘,记忆却好像故意跟他作对一样,越想忘越清晰。就像他跟周楚佩说的那样,别人不信他不要紧,但是师妹也不信他,这让他难以接受。   段小楼没有看到陆岱川脸上的挣扎,而是自顾自地问道,“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翟挽要对你下手?”   听他这样说,陆岱川不由得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问道,“为什么?”   段小楼砸吧了下嘴巴,“具体是为什么,我也不清楚。”见陆岱川脸上期待的神情一下没了,段小楼立刻急了,“欸,你别啊。虽然我问她了她没说,但我觉得,你可要自己去问她啊,没准儿她自己就告诉你了。。”   陆岱川就知道不应该听他瞎扯,段小楼像是没有察觉到一样,继续在房梁上说道,“你看啊,她既然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来坑你,没道理不给你说为什么啊?那不是太没意思了,坑半天对方连为什么都不知道,我要是翟挽,肯定不会这么做。”   然而,段小楼是翟挽吗?   陆岱川在心底摇了摇头,虽然他跟那个女子相处不过几天时间,但对段小楼这个提议也没什么把握。不过段小楼给了他一个新的方向,或许他真的可以从翟挽方面下手。毕竟过了这么多年,当初的事情只有她一个人知道,除了问她,也没别的办法了。   他抬起头看向段小楼,“你怎么今天突然想起来看我?”   被他这么一提醒,段小楼整个人就不由自主地僵住了。他的手顿了顿,在陆岱川如炬的么目光下,干笑了两声,慢吞吞地说道,“是翟挽,她叫我来看你的。”   陆岱川几欲昏厥,因为按照往常的经历来看的话,他这是又要被坑了。抱着侥幸的心理,陆岱川问道,“那她呢?她在哪里?”   此刻的翟挽,在有节大师的房里。他原本正在打坐,突然窗户房门皆被人用劲气振开,有节突然睁开眼睛,往日那双满含慈悲的双眼中此刻精光毕露,只听他曼声说道,“施主夤夜来此,有何贵干?”   外面传来一个女子的轻笑声,“找你叙旧。”话音未落,有节就感到一阵劲风朝自己脸上打过来,他连忙抬手抵抗,但那女子来得太快了,内力又猛,他只跟人对了一掌,便觉得体内真气犹如翻江倒海一般。   有节退了两步才勉强靠着墙壁站稳,可是胸口那血是怎么也忍不住,从嘴里流了出来。他擦掉嘴角的血,看向来人。那人一身白衣,青丝如墨,灯光下如同姑射仙人一样美好。但人人都知道,这是假象,如今的江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眼前这个人身上流着什么血。   翟挽见他手上,笑了一声,声音中尽是轻蔑,“我才醒来的时候就听说当今武林人才凋零,没想到果真如此。你这个少林高僧还接不住我一掌,想来其他人更加不堪一击。”   有节将心中那些骂人的话咽下去,看向翟挽,“施主今夜来,就是要在中原武林面前显示你神功盖世吗?”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翟挽笑着说道,“我的武功,难道还要在中原武林面前显示吗?”她瞥了一眼有节,耳畔已经响起了不少凌乱的脚步声,她来了这么久这些人才发现,看来中原武林的实力,比她想的更低。“今夜过来,只是想告诉你,别白费心机了,当年你们就打不过我,现在少了个陆景吾,更打不过我。”话未说完,人已经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了房间当中。   后面来的武林中人只看得到一阵白影从有节房间里出去,甚至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抓不住。   少林寺的弟子上来扶住他,禅宗问道,“师叔,你没事吧?”他们两个虽然年纪相差不大,但有节却比他足足高出一个辈分。   有节摇了摇头,盘腿调息了一阵,见他面色好转,峨眉派的掌门人才问道,“刚才来的,是翟挽?”   他们只在武林大会上见过翟挽,刚才她的动作那么快,只是恍然间觉得好像是她,并不敢确定。   有节点了点头。禅宗皱眉道,“这个时候,她来干什么?”   干什么?有节苦笑一声,“当然是来试探中原武林的真正水平了。”他在武林中算是前十的人物,却连她一掌都接不住,这下知道了他们的真实水平,翟挽更加肆无忌惮了。   只是……禅宗脸上有不解之色闪过,“她既然已经试探出来了,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了事?”   有节闭眼,“已经构不成威胁的人,杀了做什么?她并不是像你们想的那样到处杀人,甚至当年……”提起当年的事情,那时候他还不过是少林寺的一个小沙弥,具体情况如何并不清楚,为了不给后辈添麻烦,话到嘴边便又吞了回去。有节摇了摇头,“总之,她今天晚上过来,就是想让我们从今往后小心行事。你们以后低调些,别招惹上她了。”   禅宗面上虽然不显,但听了心中却不以为然。翟挽势头最盛的时候他虽然还未在江湖上扬名,但也听说过。只是她一个小姑娘再厉害能有多厉害?当年有个陆景吾能压制她,难道现在的他,还赶不上一个二十多岁的陆景吾吗?   正在如此思量间,一个青门宗弟子突然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大声喊道,“掌门师伯,不好了。”人群中的周咸阳转过头去,那个弟子看到他,连忙说道,“刚才,刚才翟挽冲进陆师兄的房间,把他带走了。”   “什么!”不仅是周咸阳惊讶,其他人脸上也惊讶。禅宗面上更是露出得意之色,走到周咸阳面前说道,“周掌门,你的高足跟翟挽勾结,这下可是人赃俱获了吧。”他一副“看你怎么抵赖”的样子,等着周咸阳给他答复,哪知他看也没看禅宗一眼,直接冲过去抓住那弟子的衣领问道,“怎么回事?”   “就是……就是弟子们本来在外面守得好好的,突然翟挽过来,把人打伤了,拎起陆师兄就走了。”   陆岱川在翟挽手上,不停地动着,翟挽嫌他烦,干脆一个手刀把他打晕了。看着好不容易消停下来的陆岱川,翟挽满意地点了点头,把他扔给旁边的段小楼,“背上。”段小楼无法,只能把比他高了大半个头的陆岱川背在了身上。   天亮的时候陆岱川才醒了过来。看到翟挽,他整个人都要炸开了,“翟挽!你放开我,你又要干什么!你赶快放开我!”   翟挽点了他的穴道,陆岱川只能不由自主地歪在地上,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恨不得食她肉喝她血。   陆岱川的气愤她浑不放在心上,笑着走过来,翟挽用手中的那跟芦苇杆子拨弄着陆岱川的脸,还是一贯那副漫不经心的语气,“当然是有事要你做啊,要不然还请你吃饭吗?”   她蹲下身子,看着陆岱川,“我要你帮我找出一件事情的真相。”   “真相?什么真相?”陆岱川一头雾水。   翟挽站起身来,满脸嘲讽地看着陆岱川,“当然是当年事情的真相了。”   “没有人从生下来开始就是坏人,更加没有人一开始就要杀人。我好不容易重新活了一次,当然不可能就这么放任当年的真相匆匆溜走,自然要查个水落石出。”   她屈指一弹,将陆岱川身上的穴道解开,“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吧?”不等陆岱川回答,她就自顾自地说道,“当年陆景吾一剑穿胸,杀了我,这笔账找他算是算不了了,当然要落到他孙子头上。”她弯唇一笑,“要怪只能怪你当时自己跑到墓中把我放出来。”她伸手拍了拍陆岱川的脸颊,“不用拿这种眼神看着我,遇上我,你该知道这是你一辈子的福气。”   天,真的是好大的福气。   陆岱川在心中默默说道。   见翟挽说完就打算离开,他连忙叫住她,“翟姑娘。”翟挽回头,陆岱川坐起来问她,“当年发生那些事情的时候连我爹都没出生,我怎么知道?你要让我帮你找当年事情的真相,总要告诉我你知道的吧?要不然这从何找起?”   翟挽还没有说话,段小楼就已经接口道,“这话倒是没错。说起来我也有疑惑,翟姑娘你说陆景吾杀了你,但为什么你的尸身......”说了一半才想起来眼前这个人不能算作死人,连忙又才补充道,“为什么你的身体最后是在陆景吾的墓室中找到的?”   翟挽往前的脚步一顿,冷笑了两声,说道,“要是什么都由我来告诉你们,还要你们做什么?”她脚下不停,白衣渐行渐远,山岚雾霭之中,格外显眼。   突然,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打量了一番陆岱川,嘴角突然扬起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你就这么跟我走了,这真相恐怕是一辈子都找不出来了。”她弯了眉眼,但看在陆岱川眼中却仿佛修罗临世一样,“还是把你送回去好了。”   不等他跳起来反对,翟挽就伸出手,再一次打晕了他。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陆岱川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马车上了。他浑身上下真气都被人锁住了,动弹不得,其他是兄妹都是骑马回去,就他一个人是在马车上。原本还想着能不能看到师妹周楚佩,没想到一连许多天,连她人影都没有看到。只有偶然下去放风的时候,能远远地看见她跟在师父后面,乖乖巧巧的样子,像一只小猫一样。   因为翟挽横插一杠,武林大会自然是举办不了了,各个门派索性打道回府,慢慢商量怎么除掉翟挽这个心腹大患。而青门宗的情况又尤为特殊。如今武林中人人皆知,青门宗出了个叛徒,不仅盗窃门中秘籍,还打死师兄弟,投靠了魔女翟挽。而这个人,还是当年武林盟主的亲孙子,所作所为,简直让人不齿。   陆岱川想不通,翟挽既然已经把他救了出来,为什么又要把他还回去。难道在她眼中,自己身上的黑锅还是背得不够吗?若是要让他打入内部,找寻她当年的真相,现在这样的自己,很明显不能取信于人啊。既然是这样,那他回来还有什么用?   不过没有太多空闲时间给他思考这些问题,因为付文涛那个小人现在每天都在他面前上眼药。当初在翟挽面前,只有陆岱川一个人看到了他的那副丑样,付文涛虽然脸皮厚,但好歹还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若是有朝一日被陆岱川说出来了,他的脸恐怕也不用再要了。   不过……陆岱川觉得,好像他真的没什么脑子。毕竟以他现在的情况,就算是真话,也不会有人相信吧?   就这么一路颠簸,终于回到了青门宗。回到门中的当天晚上,周咸阳甚至顾不上休息,连忙叫来了门中师叔师伯,一起来审陆岱川。   他被压到了青门宗祠堂里,青门宗建派时间不长,里面的排位多是一些长辈,并不多,然而就算是这样,陆岱川还是感到了一阵压迫。   他刚刚站定,就被人从后面一脚踢到膝盖弯,只听那人喝道,“跪下!”是付文涛的声音,这时候也就是他最先出来耀武扬威了。   陆岱川吃痛,忍不住“噗通”一声,跪在了地板上。周咸阳并没有阻止,而是皱着眉看着他,沉声说道,“陆岱川,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不说你父亲跟我有过过命交情,就是这些年来我一手把你教导成人,我们之间的师徒感情也不一般。但是你也知道,此事事干重大,你必须老实交代,你堂堂一个名门弟子,怎么会跟翟挽那个妖女搅在一起?还有,你来武林大会之前,你大师兄就亲自过来跟我说,说你盗窃门中秘籍不成,打伤师兄弟逃走,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周咸阳一向严肃,只有在小师妹面前才偶尔有笑颜,陆岱川听他这样说,不知道为什么心中一宽,总觉得好像找到了希望一样。   周咸阳话音刚落,他的师弟刘青英便冷哼一声,说道,“师哥,还有什么好问的,这小子吃里爬外,不仅有负你的教导,还跟妖女勾结。那日在武林大会上面我们都是亲眼看见了那妖女亲口承认的,难道还有假?”他眼珠一转,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了几分压迫,“莫不是师哥还要包庇这个不孝弟子不成?”   刘青英虽然是陆岱川的师叔,但他跟周咸阳一向不和,加上被翟挽杀掉的那两个弟子正是他的弟子,其中一个还有些来头,他自然心疼,也更加不会善罢甘休了。   陆岱川听了,却没有理他,而是低头答道,“弟子并未偷盗门中秘籍,实在是有人存心陷害……”说到这里,后面传来史函舒的一声轻嗤,其中不屑不言而喻。陆岱川心中也是苦笑,他也知道这些事情拿不出什么证据来,但要他就这么认下来,他实在不甘心。“弟子跟翟挽,也是偶然遇见。这一点如果师父不信,可以去问月旦楼的段小楼,弟子跟他萍水相逢,他万万没有道理要帮弟子的。”   话音刚落,陆岱川背后就响起史函舒的声音,“师弟,你说的那个段小楼,可是一路上跟你们过来的那少年?师父早前已经问过月旦楼的诸葛先生了,他们楼中并未有这样一个人。”他白玉般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讽刺和得意,“至于你说你没有盗窃秘籍么,那天晚上可是我们那么多师兄弟亲眼看见了的,你说有人冤枉你,难道还有那么多师兄弟一起冤枉你不成?”   陆岱川冷笑了一声,连头也没回,甚至还下意识地挺直了身子,正色道,“这门中弟子哪个不是以你大师兄唯马首是瞻?我这些年被你们欺负得还少吗?至于段小楼……”他明明告诉自己他是月旦楼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师父去问又成了没有了。陆岱川刚才还感觉前路有些明亮,眼下就又成了一片黑暗了。他忍住抽痛的额角,续道,“或许他的名字本来就不叫这个,我与他萍水相逢,要是有心瞒我,也未可知。”   “哈。”史函舒轻笑一声,走上前来,转头看着陆岱川,“这么说,六师弟是打算把盗窃门中秘籍的事情,栽赃到我头上了?”他微微一哂,“也亏得你能说出这样的话,真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儿吗?你没有证人,想来个无所对证,但别忘了,还有你四师兄,跟你一路过来的呢。他可是亲眼见了翟挽那个妖女,是怎么手把手教你武功的。”   陆岱川呼吸一滞,他知道,这样的情况下无论说什么都是错的。所有的事情都在朝着不利于他的方向发展。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上首的周咸阳,他的眼中满是疲惫和失望。好像一下子就被人刺痛了一样,陆岱川下意识地想要喊冤,但他现在这样的情况,喊得越厉害,越招人烦吧?   这样一想,又把心里那点儿希望的火苗熄了下去。陆岱川一言不发地低下头,旁边的史函舒知道他现在无所辩解,脸上越发露出得意的神情来,朝周咸阳拱了拱手说道,“师父,要不要弟子现在就传四师弟过来一趟,跟六师弟当庭对质?”   听到要对质,刘青英几乎是立刻站起身来,“好,把人叫过来吧。”   周咸阳却看也不看他一眼,淡淡说道,“算了,你四师弟也累了。他在那个妖女手底下委曲求全了那么多天,也是难为他了。还是不要叫他过来了。”   史函舒脸上露出一阵失望,旁边的刘青英冷笑道,“师兄你这是还舍不得你的好徒儿呢。”   周咸阳转过头朝他看了一眼,冷声道,“我的徒儿,我怎么处置是我的事情,师弟这么着急,未免有越俎代庖之嫌。”   此话一出,刘青英脸上立刻露出一分狰狞,“师兄你可不要忘了,他杀死的人中,有我的徒弟。这样欺师灭祖的孽畜,就算不要他偿命,也应该把他逐出师门。师兄可不能因为他是你的弟子便包庇偏袒!这样未免有失你身为掌门人的公道!”   他语气重,也激得原本就跟他有间隙的周咸阳面有怒色,“你还记得我是掌门人么?别说这是我的弟子,就是不是,要处置他,也要问过我的意见!”他的语气不由分说,刘青英被他当着这么多人下了面子,当下脸上便有些不好看,怒极反笑,“好好好。师兄你果真是好好样的。”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同周咸阳对峙,“你一心维护你的弟子,我也要给我的弟子找回一个公道。如今我就等着师兄你这个掌门人,能给一个满意的答复。”他冷笑两声,“还希望师兄能记得当年从师父手中接过掌门人时候承诺的事情。”说完不再理会周咸阳铁青的脸色,带着自己的弟子,从祠堂中鱼贯而出。   刘青英他们都已经离开了,但周咸阳连山的表情并没有好转半分。史函舒也知道刚才他太过心急,想要除掉陆岱川,可能没有顾及到师父的颜面,如今回想起来,满面忐忑,低头朝他行了一个礼,正想问他要不要回去休息,他却摆了摆手,满脸疲倦地说道,“你们先下去吧,我有话要问跟你六师弟说。”   史函舒看了一眼跪在旁边的陆岱川,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带着一众弟子,默默地退了出去。   等到人都走光了,周咸阳才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陆岱川,良久方才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呀你,为师虽然相信你是清白的,但你现在这样子,叫为师怎么帮你洗脱嫌疑?”   听他这么说,刚才还满脸绝望的陆岱川心中那点儿小火苗又燃了起来。他喜出望外地抬头看向周咸阳,声音中甚至已经带了一丝激动,“师父,你……你当真信我?”师妹不信他,他原本以为师父也一样,没想到他到底还是愿意信自己的。   周咸阳点了点头,“你是什么品行我还是知道的。只是……这不仅要我信,还要其他人信才行。否则……刚才你也看到了,我就是想保你,也保不了。”   刚才刘青英和史函舒步步紧逼,陆岱川自己也深有体会,越发觉得周咸阳难得。他心中一阵激动,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开口道,“师父,要不然,你把我交出去吧!虽然我的确是清白的,但是……”但他也不忍心看着对他这样好的师父左右为难。   周咸阳叹了一口气,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额头,说道,“怎么可能。”他想了想,“你把你遇见翟挽的过程再跟我说一遍,仔仔细细,原原本本,让我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能帮你的。”   陆岱川听他如此说,心下稍安,又把怎么遇见翟挽的过程重新说了一遍。说到翟挽要教他武功,好打败付文涛的时候,周咸阳打断他的话,“她教你的剑招果真有这么厉害?”陆岱川自觉失言,不应该在周咸阳面前说这些。之前师妹就提醒过他,说也许周咸阳会觉得他陆家剑法比青门宗更厉害。师父对他这样信任,他实在不应该这么伤他的心。   见陆岱川沉默不语,周咸阳却笑了笑,“说起来我也想看看你在其他人手中长进了多少。”他抽出长剑,将陆岱川身上的绳索斩开,“把你的陆家剑法舞给为师看看。”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他神情慈和,真的就跟平常并无两样。陆岱川不疑有他,接过他手中的长剑,走到空地,慢慢舞了起来。   一套剑法舞毕,陆岱川收剑入鞘,转头看向周咸阳,见他面沉如水,以为自己刚才惹他生气了,不由得有些忐忑地问道,“师父……可是弟子……”   话音未落,周咸阳便笑了笑,走上前来对他说道,“陆家剑法果真名不虚传。若不是你修炼时间尚浅,想来也不会只有这样的威力。”见他不像生气的样子,陆岱川放下心来,腼腆地笑了笑,周咸阳却又问道,“你说这剑法,是翟挽教给你的?”   陆岱川点头,将翟挽之前跟他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她还说,我爷爷的武功都是她教的。”   周咸阳一愣,随即笑道,“怎么可能。她骗你这个傻小子的呢。”   陆岱川倒是没有想到翟挽会在这样的事情上面骗他,见他出神,周咸阳解释道,“她多大的年龄,你祖父多大的年龄?她就是武功高,那跟你爷爷应该也是在伯仲之间。怎么她一个年岁更小的反而成了你爷爷的老师了?不过是诓骗你这样涉世不深的年轻人罢了。”   真是这样吗?陆岱川倒是想不到翟挽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不过转念又一想,翟挽做事情一向出人意表,不知道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或许她真是说的谎话,也未可知。   周咸阳脸上露出一丝遗憾来,“这才只是你陆家的入门剑法就有如此威力,不知道陆家剑法练到了顶峰,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况。难怪,当年你祖父年纪轻轻便能探得武学至高境界。”   陆岱川也有些遗憾,“我爷爷过世之后,便不让我们陆家子孙再入江湖,所以以前的剑法也都失传了。”要不然,他现在也许还真能看一看当年的陆家剑法。   周咸阳长叹一声,说道,“你爷爷身为一代宗师,想必行事做事每每都有出人意表之举,他能下这样的命令,一定有他的理由。不过对于我们这些习武之人来说,未能亲眼一见绝世剑法,到底遗憾。”他想了想,突然对陆岱川说道,“翟挽既然会你陆家的入门剑法,说不定其他的也会。若是下次再遇见,为师一定帮你问问她,叫她把从你陆家偷学过去的剑法传授给你。这样,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那一刻,被冰水泡过许久的心好像又有热水浸泡了一样,陆岱川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暖暖的,心中的感动像是马上要破土而出的嫩芽,从心里冒出来。这些日子来,他受尽了磋磨,不被信任不说,身上还背负了很多污水,原本以为回到门中必死无疑,甚至连他心中都已经失去了生存的欲望。却没想到,原来师父却一直这样相信他,一直愿意这样为他谋划。   陆岱川低下头来,将眼角的泪水不动声色的擦去,沉默了半晌,才把鼻音给咽下去,“多谢师父。”   虽然翟挽武功高,师父不是她的对手,但是能有这份儿心,已经足够了。   他这一生,虽然才走过二十个春秋,但却受到了不少白眼和冷遇,师父虽然严肃,平常也没有对他关注太多,但每次自己真正需要他的时候,他总是能够站在自己身边。   周咸阳走上前来,握了握他的肩膀,说道,“有件事情不得不委屈你一下了。”陆岱川抬起头来朝他看去,“你刚才也看见了,你师叔对我意见很大,你眼下又是戴罪之身,你以前的房间是不能回去了,等下你就呆在祠堂里吧。等风声小了,或者找到了什么新的证据,为师再放你出来。”   眼下这样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了。陆岱川也不想对他那么好的师父左右为难,连忙点了点头。   周咸阳这才放开他的肩膀,举步走了出去。   *****************************我是时间转换的分割线*************************   “爹爹——”人未到,声先至。少女娇俏的声音像黄鹂一样穿透云霄。周楚佩走到院中,看到周咸阳正在练剑,立马收了声,等到他那套剑法舞完,才走上前去,递给他一杯茶,“爹爹,你把六师兄关在祠堂啦?”说完又无意间说了一句,“你这又是什么剑法,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剑招也很简单,难道爹爹最近又在创什么新招吗?   “嗯。”他接茶的手微不可查地一顿,轻轻“唔”了一声。周楚佩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眼他的脸色,还是那么严肃,看不出所以来。她小心地试探道,“爹爹,你之前不是说……六师兄的事情证据确凿吗?怎么还要留他呢?”   “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杀了他吗?”周咸阳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那不是正好就坐实了这是他做的?”见周楚佩脸上露出几分不以为然的神情,周咸阳拍了拍她的头,脸上带出几分浅淡的笑意来,“好了,我知道你关心他,但是这件事情干系重大,你不要乱来。”   周楚佩乖巧地点了点头。既然她亲爹都这么说了,她还能说什么?况且,那种情况下,她亲眼看见的,想要不信,也太难了。   她是不信史函舒给陆岱川头上安的“盗窃秘籍”的罪名,但是勾结妖女这一条,她却是相信的。   那日武林大会上,那白衣女子亲口承认,何况陆岱川那时候的武功的确长进非常大,由不得她不信。   想到陆岱川的事情,她心中又沉了几分,神情也不再像之前那么雀跃了。周咸阳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自己去忙吧,这边你就先不用管了。”周楚佩知道他是不想自己牵扯太多,乖巧地点了点头,离开了。   ************************我是场景再次转换的分割线**********************   祠堂较其他地方阴冷许多,陆岱川虽然有武艺傍身,但到底不算高手,不过在祠堂中呆了一会儿,便觉得浑身上下冷得受不了。一个人闲来无聊,他干脆站起身来,又把刚才周咸阳叫他舞的陆家剑法练了起来。   这里面看不见日月,也不知道练了多少遍,陆岱川终于不冷了,剑法也比之前圆融了许多,不再有凝滞之感。不过,因为练武,他体力消耗得很快,之前入神没有发现,如今停下来,才觉得肚子里早已经饥肠辘辘。   “啪嗒”一声,一个油纸包突然出现在了他面前,陆岱川顺着东西来的方向朝上面看去,就发现祠堂的房梁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一身白衣,屈腿坐在上面,黑发如漆,目如秋水,正是翟挽。   他猛然见到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要跳起来,“你,你干什么?”   “看你啊。”她将陆岱川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满脸嫌弃的“啧啧啧”了几声,“看来你师父也不是真的关心你嘛,要不然在呢么会想不到你现在还没有吃饭呢?”   听到她这样说周咸阳,陆岱川立刻不干了,“你懂什么?要不是你,我现在怎么会在祠堂里?还好意思说我师父忘了让人给我传饭来,如果不是你陷害我,我连这祠堂都不用进!还说什么饭不饭的。”   听他这么控诉自己,翟挽只是淡淡一笑,问道,“你确定?”   被她这么一问,陆岱川才想起来,就算没有翟挽,他还有盗窃秘籍的事情洗不掉。若是回到门中,一样免不了要被关到祠堂里来。这样一想,登时气势弱了许多,不过还是白了她一眼,低头乖乖地捡起地上的油纸包,打开来一看,里面居然是只荷叶鸡和几个白面馒头。   东西还是热的,陆岱川一天没吃东西,闻到味道不由得食指大动,连忙捧着啃了起来。啃了两口又觉得不好意思,抬头朝翟挽看去,“你别看我啊。”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人,叫他怎么吃得下去?   翟挽冲他翻了个白眼儿,“你长得好看。”不过到底还是把脸转过去了,语气中却是满满的嫌弃,“陆景吾居然会有你这样的孙子,哈,也是他的不幸了。”   陆岱川听得眉心一跳。他知道,跟他爷爷比起来,他是不那么显眼。但是能不能每次见到他都要重复这样的话?他朝翟挽翻了个白眼,放下手中的吃的,“我知道,你不用每次见我都重复。这样会让我觉得你是个长了张少女脸的老太婆——”   话音未落,他脑袋上就挨了一下,嘴里原本还有肉,被她这一打,立刻咬到了。陆岱川忍不住“啊——”了一声,痛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抬头看向翟挽,“能不能让我好好吃个饭!”   翟挽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站起身来,白衣飘飘荡荡,好像剪了一片月光披在身上一样,“吃完了赶紧出来,我有事情找你。”说完,便身子一折,陆岱川甚至还没有看清楚她是怎么动的,房梁上的那片白色就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作收: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陆岱川吃完了,在祠堂中转了一圈儿,发现房顶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开了个天窗,想来刚才翟挽就是从那里进来的。她武功高,连进门跳窗都不用,直接从房顶进来了。陆岱川也是微醉,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上了房梁,从那个洞钻了出来,到了房顶上面。   尖尖的房檐上站了一个人,一身白衣,衣带飘浮,月光洒在她身上,好像姑射真人一般。   说实话,翟挽只看那张脸的话,说她是观音都有人信,但是性格实在太恶劣,陆岱川觉得她空长了那样一张美貌的脸,内里却早已经腐败不堪了。   他站到翟挽身边,问道,“你找我做什么?”翟挽把他救出来之后又把他送回来,嘴上说是要找真相,但陆岱川……现在实在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她。   翟挽没有看他,手一扬,也不知道从哪里抽出来一柄长剑,秋水为刃,月光下映着她那张脸,美到惊心动魄。   只见她手腕飞舞,长剑在她手上登时化成一匹白练,月光下,她的白衣跟手上的剑招,联合披在她身上的月光一起,好像秋水白练一样,明明清淡到了极处,却也绚烂到了极处。让旁边看着的陆岱川,忍不住心驰摇曳。   一套剑法舞毕,翟挽收剑敛眉,陆岱川尚且还在她刚才带给自己的震撼中难以恢复,这厢翟挽已经将手中的长剑递给他,“练给我看看。”她身姿优美,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刚才那一舞,当真如同洛神出水。   翟挽什么功力,他什么功力?翟挽能舞得这么好看,可不代表他也能。陆岱川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见翟挽把剑放到他面前,下意识地犹豫。他早已经知道了这人的手段,等下他练得让她不满意,有的是办法叫他生死不能。   见他如此,翟挽脸上闪过一丝不耐,再也不给他面子,嘲讽道,“你看看你这副样子。连拿剑都不敢,还能做什么?”她倒是没有将陆岱川跟陆景吾相比,话里虽然瞧不起人,但好歹还让陆岱川稍微好受点儿。   翟挽说完了还不见他过来接剑,忍不住挑眉道,“你不就是怕我等下练不到罚你吗?你再不过来拿,就是不练,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陆岱川身子一震,只觉得她那一句话出口,浑身上下好像有万只蚂蚁爬过一样,忙不迭地从翟挽手中接过剑来,跳下屋顶,学着她刚才的样子,舞起剑来。   翟挽看着陆岱川庭中的身影怔怔出神。说起来,那柄剑,还是当年,陆景吾送给她的呢…….   她与陆景吾,原本有着世间最绚烂的开头,只可惜,绚烂太短,人生太长,走完一段路,早已经是千疮百孔面目全非。   眼前月光温柔,仿佛又回到了好多年前,小寒峰上,她一身绿裙站在树荫下面,看着偶然间闯进来的那个年轻人,眉目生动,瞬间填满了她原本空白的岁月。   彼时她不过十五六岁,因为被那人养在深山之中,除了杀人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连稍微长一点儿的句子都不会说。至于什么男女大防,更是毫不明白了。她身上的衣服是最普通的绿色长裙,头发随意地披在身上,从来没有打理过。然而正是这样一种草木葳蕤的生机勃勃,却让人呼吸一滞。   第一次在小寒峰遇到除了那人之外的人,她眼中有戒备有好奇有探究,独独没有害怕。那个时候她虽然不知道她杀人用的是什么,但她也能感觉到那人打不过她。到是他见了自己,先是一愣,随即红着脸对她说道,“不知姑娘在此,是陆景吾唐突了。”即使他匆匆避开目光,她还是看到他刚才的怔忪。   有些人是美而不自知的,那个时候她连蒙童都不如,更不要说明白陆景吾为什么要那样了。她只是好奇,为什么小寒峰上会多了一个人。然而就连这样的好奇,也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做,那就是练功。   于是,陆景吾住在北峰,她住在南峰,明明很小的一个地方,硬是快一个月没有见面。直到那一日,她见山上桑葚熟透了,出来摘桑葚,路过北峰,听见有人练功,便站在不远处的鹰眼石上看他。他却浑然不觉,将那套陆家入门剑法耍了一遍又一遍。   那套剑法其实很简单,但要真正领悟过来却比较难。她看了两遍,记住了招式,也不理他,径自摘了旁边的树枝,在鹰眼石上舞起来。   阳光下,少女一身绿裙,黑发垂肩,身影在层层山峦叠嶂、朦胧雾气中,若隐若现。更何况,这少女还有着美丽到让人震惊感的容颜,配上她的动作,好像山间突然出现的魑魅一般,让人忍不住为她心驰神往。   直到她一套剑法舞完,陆景吾都还没有回过神来。她将手中的树枝随手往他面前一掷,身姿一展,从鹰眼石上越过去。少女翩跹的身姿好像惊鸿一样,惊艳了许多年的岁月。   第二天,她住的山洞前多了一个用藤蔓编织着的篮子,虽然不算精致,但总比她自己编的好太多。更让她高兴的是,里面还挤挤挨挨地放了一篮子紫红色的桑葚。想到今天不用再出去了,她就开心地笑起来,刚刚把篮子拖回去,她就听到外面传来陆景吾的声音,“姑娘,多谢你昨日指点之情,一点儿小心意,还请笑纳。”   听见有人说话,她从洞中走出来,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看到她,少年眼中像是被阳光铺满了一样,笑意温暖和煦,“在下陆景吾,被家长发配到小寒峰来思过。从今往后,跟姑娘就是邻居啦,还请姑娘多多指教。”   陆景吾就在小寒峰住了下来,为了找个人说话,还特意把住处往她的山洞挪了挪。他最开始的时候猜她不会说话,便自顾自地给她取了名字,“你长发如鸦,不知将来何人有幸能为你绾这一头青丝。原想叫你绾绾的,但这名字又略俗,不太衬你。不如改作‘挽’,用我娘她们南方的叫法,叫‘阿挽’,你看怎么样?”   少年坐在石头上,用树枝一笔一划地把名字写给她看。遇到陆景吾之前,她没有名字,她连字都不认识,绾和挽究竟有什么不一样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那人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于是她就成了陆景吾口中的“阿挽”。谁曾想到,后来让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翟挽,名字最开始,还是她的死对头陆景吾取的。   他也是后来发现阿挽会说话的,但说出来的多是词语,不成章法,于是他就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她。不仅教她如何开口说话,还教她写字。她便来指点他的武功,她原本武学上面见识就不俗,虽然不怎么会说话,但还好陆景吾生性聪明,看她多练几遍就明白了。   小寒峰上那两个月,是她后来好多年回想起来唯一一段让她开心的日子。   ……   月光仿佛穿越几十年的时光,重新照在了她的身上。眼前陆岱川已经一套剑法完毕,正收剑立在庭中,满脸忐忑地等着她指点。   翟挽从房檐上飞身下来,身姿飘摇,美不胜收。她站到陆岱川面前,满脸不耐地说道,“你这人天资马马虎虎,这几天反正都被关在祠堂里,这套剑法先练着吧。我把口诀交给你,记好了。”说完便噼里啪啦地开始被心法,也不管陆岱川能不能听明白。   说实话,翟挽的确算不上是个好老师,但陆岱川也知道,问她肯定没什么结果,还会换来一顿打,干脆就不问了,要是有什么不解的地方,他拿回去问周咸阳也是一样。   好不容易记住了,翟挽转身便要走。陆岱川连忙叫住她,“翟姑……前辈,你这剑法,也是陆家的么?”   翟挽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再也不理陆岱川,身子一纵,就这么从庭中离开了。   陆岱川拿着那柄剑,总觉得刚才翟挽那个表情,有些不靠谱……   刚才她走,连剑都没有带走……不对,等等!陆岱川看着手上的剑,这剑……怎么会这么熟悉?   看上去……好像是付文涛的佩剑啊!   擦!他就说这女人没那么好心,果然又来陷害他了!   陆岱川气得不行,关键是他居然还拿着这剑大晚上跟她练了这么久,不对,现在的关键不是这个,而是到时候他要怎么解释付文涛的佩剑到了本应该在祠堂面壁思过的他的手上!   等到陆岱川把付文涛的佩剑藏好,又把房顶上那个窟窿小心补好之后,都快四更天了。他累得不行,倒头便睡了过去。迷蒙之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纵使疲惫不堪,陆岱川也赶紧起来,刚刚打开窗户打算看看发生了什么,祠堂的门却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周咸阳直接冲进来,一把拉住他,“刘青英要杀你,赶快走。”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作收: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烛火之下,周咸阳的脸色有着不自然的苍白,他说完之后闷哼一声,下意思地弯腰抚住心口,陆岱川连忙扶住他,问道,“师父你怎么了?”   他微微抬手,片刻之后才站直了身子,“无事。”陆岱川看向他,他那副样子,怎么都不像“无事”一样。   周咸阳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拉起陆岱川就朝祠堂后门走去,“我们要赶快点儿了,晚了恐怕就出不去了。”   陆岱川跟在他身后,看了一圈儿都没有发现师妹周楚佩,便开口问道,“师妹呢?”   他听见周咸阳叹了一口气,“等不到了。”他顿了顿,头也不回地说道,“不过无事,刘青英的目标是我,只要我一天不回来,你师妹便一天无事。”陆岱川点点头,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师妹是师父唯一的亲人,刘青英一定会留着她来威胁师父的,所以不会动她。   两人挑小路走,走了没多远,身后脚步声大作,偏偏在此时周咸阳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陆岱川连忙上前扶起他,急道,“师父你怎么了?”   周咸阳却反手抓住他的衣领,说道,“赶紧离开这里,跟着我你也是死路一条。”他惨笑了一声,“刚才原本我在房中打坐,没想到刘青英突施偷袭,我猝不及防,被他一掌打在胸口。”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你赶快走吧,我现在走不动了,再跟着我,我们两个都走不掉。”他看了陆岱川一眼,续道,“你杀了他的两个弟子,刘青英恨你入骨,他想篡夺我的掌门之位,第一件事情就是拿你祭旗收买人心。”见陆岱川还是站着不动,身后的火把却越来越近,周咸阳皱眉,往他胸口上猛地一推,急道,“快走啊。”   陆岱川犹豫地看着他,要他就这样把一收养大他的师父留下,他怎么也做不到。周咸阳一旦被刘青英抓住,只有死路一条,连带着的,还有他的师妹周楚佩。   想到这里,陆岱川咬咬牙,一把扶住周咸阳,带着他往前走去,“要走一起走。”周咸阳受了重伤,早已经是强弩之末,又怎么敌得过年轻力壮的陆岱川?当下便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一起往前走去。虽然身子在动,但嘴上却还是没有放弃劝他,“你走吧,我们师徒两个,总不能一个都走不出去。”   “等你将来武功大成,记得回来帮师父报仇就是了。”   “快走啊!再不走,为师就将你逐出师门!”   ……   陆岱川充耳不闻,扶着他往前走去。两人这么一路攀扯,让本来就不快的脚程更慢了几分,不多时,后面的追兵就已经追了上来,刘青英亲自领头,见到他们,立刻把陆岱川师徒二人团团围住。   明晃晃的火把在一片漆黑的夜里好像一条长龙一样,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上来把他们吞噬掉。刘青英见了他们二人,一声冷笑从鼻子里哼出来,“跑啊,看你们往哪儿跑。”他接过旁边弟子的火把,往陆岱川脸上一晃,嘲讽道,“师哥,你逃命都不忘带上你的这个弟子,看来你果真对他爱重得很啊。”   周咸阳靠在陆岱川身上,勉强站直身子,冷笑道,“要不是因为你把我其他弟子全都迷倒了,我也不用只带这一个人走。”他这句话也算是解释了为什么大晚上只来找陆岱川一个人,史函舒付文涛他们早已经被刘青英控制了起来。如果他们投降,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是刘青英认定陆岱川杀了他的弟子,陆岱川就是跪在他面前磕头求饶,一条命都没办法捡回来。   那么短的时间里,师父还能为他们打算这么多。虽然史函舒经常欺负他,付文涛胆小怕事见风使舵,但好像在师父眼中,他们都是一样的啊。如今强敌环饲,下一刻他们或许就要命丧黄泉,但陆岱川心中,却涌动着一股暖流。   他从小便没了父亲,在生命中总是缺少一个伟岸高大的身影来给他做引导,师父虽然严肃,但每个重要关头,总是少不了他。   刘青英瞥了他们两人一眼,十分不耐烦地说道,“没关系,跑不跑路都是一样的死。”话音刚落,他就一脚飞快地踢在周咸阳胸口,周咸阳猝不及防,整个人穸舷叩姆珞荩驼饷粗敝钡胤闪顺鋈ァ   “师父——”陆岱川惊呼一声,连忙转过身去想要扶起周咸阳,却不防身后早有弟子一把架住他,不让他去。   “好一个师徒情深啊。”刘青英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他施施然地走到周咸阳身边,抬起脚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上,周咸阳立刻闷哼一声,再次吐出一口鲜血。刘青英背对着陆岱川说道,“你当年跟这小子父亲交往的时候,没看出来你们感情这么好啊。”他眼中泛起冷光,转过身来对陆岱川说道,“果然还是年轻,你这师父是只披着人皮的狼都看不出来,白瞎了这双眼睛。反正长着也没什么用,不如挖了吧。”话音刚落,他就反手抽出旁边弟子腰间的长剑,朝陆岱川眼睛上刺过去。   那一剑来得好突然,陆岱川下意识地一缩头,剑尖便在空中划了个空。他手腕一动,抽出身旁弟子的剑,在空中舞了个剑花,硬生生地把挟持着他的那两个弟子给逼开了。   见他还敢反抗,刘青英脸上一怒,手中剑光大盛,朝着陆岱川挥了过去。   几乎是下意识地,陆岱川就抬手一格,他的招式平平无奇,甚至还有生涩凝滞之感,但偏偏每次都能将刘青英的剑招给挡回去。两人过了几十招,刘青英也看出来了,陆岱川的剑法不是青门宗的任何一种,跟那天他在武林大会上的有几分相似。   被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晚辈抵挡了这么久,刘青英脸上多了几分戾气,他冷哼一声,手中长剑舞得更急,疾风暴雨般地朝陆岱川铺天盖地而去。   开始的时候他尚且能够抵挡,但渐渐地就有些力不从心了,眼看着身上的剑伤越来越多,他调动内力又引发原本的内伤,稍微一抬手胸口便一阵闷痛,陆岱川越发难以承受。终于,“叮”的一声,长剑脱手而飞,刘青英一掌打在他胸口,陆岱川一口鲜血吐出来,整个人单膝跪在地上,他想起来,可腿上刚刚一动,整个人便浑身一软,又重新跌落到厚厚的树叶当中,再也站不起来了。   陆岱川惨笑一声,偏头看向周咸阳,小声说道,“师父,恐怕我们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周咸阳却皱着眉,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岱川心中升起一份怜悯,他跟师父都只有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了,偏偏他们的亲人此刻都不在身边。师妹花容月貌,若是师父真的死了刘青英要斩草除根,恐怕她也活不了了。还有陆岱川自己的娘亲……这一路上他被人追杀,想得最多的,就是娘亲了……   刘青英提着剑走过来,冲着周咸阳冷笑道,“师兄,你看见了吧,你这个弟子,可看不上你的武功呢。”他眼睛在陆岱川身上转了一圈儿,“他的陆家剑法,看上去还不错,可惜,永远没有再使出来的机会了。”他笑了笑,“我先解决了你这个小兔崽子,再来杀你师父。”他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声,“你师父看着自己的弟子死在他面前,还不知道会有多伤心呢。”   言罢他走到陆岱川面前,举起长剑,对准他胸口就要刺下去。   陆岱川想,看来这次真的是走不掉了,他甚至能感觉到那柄剑散发出来的寒气。眼看着那剑越来越近,陆岱川闭目待死,可是刚刚闭上眼睛,突然就听见耳畔传来“叮”的一声响,他睁开眼睛,眼前的长剑断了一截,他随着刘青英的视线向左上方看去,就见树梢上一弯眉月,月下一人白衣飒飒,青丝飘飘,月光好似一层轻纱一般披在她身上,犹如仙人一般,正一步一步,朝从树上走下来。   她的步子,像是踏在石阶上,如有实质。陆岱川这些日子也长了不少见识,知道轻功好到极处,不是身姿飘浮来去自如,而是像她这样,一步一步好似踩在了地上。如果没有强悍的内力作支撑,是断不能如此的。   刘青英脸色一变,他冲周咸阳冷哼一声,“算你今天命大。”说完又阴阳怪气地笑了笑,“这下总不是冤枉你的好徒儿了吧?正好你们师徒两个凑做一堆,谁也离不开谁了。”说完便朝身后的弟子招了招手,只跟翟挽打了个照面,便带着人离开了。   陆岱川看着撤走的刘青英,又看了看旁边抄着手的翟挽,半晌才问道,“就这样?”她那么残暴,上次一睁开眼睛就杀了两个人,这下,居然就这么轻易地把人放走了?   翟挽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这样还要怎样?难道还要自己替他报仇吗?   他们青门宗的事情,她一个外人插什么手?   陆岱川被她那一眼看得脸上不由自主地一红,顾不上身上有伤,连忙站起身来跑过去扶起周咸阳。他被扶起来之后,靠在陆岱川身上跟翟挽行了一个礼,“多谢姑娘出手。”   翟挽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朝着树林深处走去。陆岱川和周咸阳面面相觑,不知道应不应该跟上,翟挽走了两步没见他们跟上来,停下脚步,微微侧头,“要我扶你?”   陆岱川知道这是跟自己说的,也知道她现在心情不好。想也知道,前脚她才让自己去给她当卧底,后脚就被赶了出来,翟挽如此自负的一个人,心情怎么会好得起来?她心情不好,自己就要遭殃,像是后面有狗一样,陆岱川连忙扶着周咸阳跟上她的步子。走了两步才发现,好像她身边差了什么,再走了两步,他才想起来究竟差的是什么,问翟挽,“段小楼去哪儿了?”那天他可是看到段小楼和翟挽一起的。   前面的女子脚步一顿,“我……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收上三百六或者文收上一百五闇就加更。 存稿太多看着闹心,所以小天使们不要大意,赶紧收藏吧。 打滚求作收: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他们最后是在林中的某处空地里找到了段小楼,去的时候他睡得正熟,浑然不知道外面天都变了一轮了。   自从陆岱川被青门宗赶出来之后,虽然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但他硬是感觉到,翟挽对他的态度变了——变得更加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第二天早上,段小楼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陆岱川,立刻喜出望外喜笑颜开,“你怎么在这里呀,太好了我们又见面了。”   陆岱川默默地想,他们这样,还真算不上好。   段小楼说完才看到他身边跟了个周咸阳,一愣,随即用手碰了碰陆岱川,小声问道,“你师父,他怎么在这里呀?”又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翟挽一身白衣明晃晃的,“你师父不是不许你跟翟前辈一起吗?怎么……”怎么现在他自己还来了?   陆岱川苦笑一声,把昨天晚上的事情大概跟段小楼说了一遍。到底涉及师门秘辛,旁边又有师父在,他不好说太明白。不过段小楼还是懂了,“那你那个千娇百媚的小师妹怎么办?”   “无妨。”经过一晚上的调息,周咸阳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比之前好了些,段小楼的话他也听见了,“刘青英要留着她引我回去,暂时不会动她的。”想了想,又说道,“不过这段时间,江湖上我们师徒两个的名声不会太好就是了。”   刘青英肯定会趁此机会在江湖上大加宣扬他们投靠了妖女翟挽,想趁此机会把他们定死在“败类”两个字上面,不会给他们翻身的机会。而且,跟着翟挽,肯定还免不了要被人追杀……但现在,好像除了跟着翟挽,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陆岱川想到的却是另外的事情,他一把拉过段小楼,“你说你是月旦楼弟子,为什么我师父过去问的时候,月旦楼却说没有你这个人呢?”   段小楼脸上一僵,随即“呵呵呵”地干笑了两声,正打算糊弄过去,那边周咸阳也开口道,“是啊。这位小兄弟,此事关系我徒儿的清白,如果你是用的化名,还请及早告知。”   “呵呵呵。”段小楼飞快地看了一眼陆岱川,又飞快地低下头去,小声说道,“难道不是月旦楼的人,就不能作证了吗?”   他说得飞快,声音又小,陆岱川一下没有听清楚,忍不住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段小楼飞快地从地上弹起来,“我去找吃的。”话音未落,人已经走远了,陆岱川就是想问,也没办法再问了。   四人匆匆用过早饭,便朝山下走去,临行前陆岱川还有些犹豫,他想趁此机会把师妹救出来,但是现在以他的实力肯定是不行的,况且师父也重伤未愈,救出师妹简直比登天还难。翟挽……那副样子也是不会出手相救的。周咸阳看出他的想法,劝道,“放心吧,楚佩在青门宗,刘青英不会对她怎么样的,救她出来跟着我们一起风餐露宿,才是苦了她。”   周咸阳虽然只是个小门派掌门,但是周楚佩一向是被他捧在手心里的,既然他自己都这么说了,那肯定还是有他的道理的。况且,他跟刘青英几十年的师兄弟,论了解,陆岱川是怎么也比不上他的,他说周楚佩没事,那就一定没事。   听了他这样说,陆岱川才放心下来,跟着翟挽一起下了山。   四人走了两日,翟挽一路上挑选的都是大路,大城镇。她原本模样就显眼,如今还带着两个“武林败类”招摇过市,就这两日的时间,不消刘青英出去传扬,江湖上人人都知道,青门宗连着掌门一起,都投靠了翟挽。   眼看着翟挽打退第三波冲上来杀她的人,一旁的陆岱川默默接过旁边段小楼递过来的干馒头,坐在地上啃了起来。   那边翟挽打完人转过身来,就看到陆岱川三人坐在地上啃馒头,立刻“啧”了一声,满脸嫌弃地看着他们三个,“能不能有点儿追求?”她转过身,对躲在柜子底下的掌柜吩咐道,“掌柜的,把你们这儿的好酒好菜都给我上两桌。”原本他们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吃饭的,没想到正好遇上以前的仇人,当下便厮杀了起来——准确来讲,是别人上来杀翟挽,她把人打退了。现在架打完了,自然就到了吃饭的时候了。   顾不上收拾残局,掌柜的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吩咐小二,“快快快,好酒好菜招待着。”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按照她的要求给她摆了满满两桌子的菜,菜端上来的第一刻,段小楼也不啃干馒头了,忙不迭地跑过来,自觉坐到旁边的一桌上,还不忘跟外面站着的陆岱川和周咸阳招手,“快来啊。”   想着反正也是翟挽给钱,前段时间她把自己奴役那么厉害,陆岱川也不客气,扶着周咸阳走上来,在段小楼那桌坐下来。周咸阳看了看旁边翟挽那边一模一样的菜肴,小声说道,“四个人叫这么多菜……”他说着就要招呼翟挽过来,陆岱川看他抬手就知道他要做什么,赶紧把他的手拉下来,“师父,不用。”   周咸阳用眼神问他,为什么。   陆岱川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时候段小楼就发挥上了作用,他凑过来小声说道,“翟前辈说……呃……我们这些晚辈,不适合跟她一起吃饭。”   翟挽的原话才不是这样的呢。   那时付文涛还在,她用付文涛的钱,也是这样叫了两桌菜,付文涛心疼钱,忍不住跟她建议,“翟前辈,你这样……不太好吧。”毕竟用的还是别人的钱呢,怎么可以这么浪费。付文涛那点儿银子,也是大师兄指缝里漏出来的。   她抬起头来,看着付文涛笑,“心疼钱了?”付文涛想了想,点了点头。她又问,“想跟我一桌吃饭?”付文涛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然后!翟挽就站起来了!   拎起付文涛直接把他从楼上丢了下去!   陆岱川隔得近听得清楚,她冷哼一声说,“奴隶就应该有奴隶的自觉。”   那个时候陆岱川才知道,他们这些人在翟挽眼中,就是奴隶!连仆人都算不上呢。   想着上次付文涛的惨样,陆岱川还是坚定地把周咸阳拉回来了。   好歹他师父可比付文涛名气大多了,要是也被丢下去,丢脸的范围更广了。翟挽打人,可不管你什么名气大不大。   翟挽吃好了,才施施然地站起身来,掌柜虽然怕她,但是那两桌子菜,可不能因为怕她就不收钱。还是大着胆子走上来,战战兢兢磕磕巴巴地对她说道,“姑娘,两桌菜一共三两四钱银子。”   “哦。”翟挽转身要走。可是掌柜的却紧追不放,“姑娘?”   翟挽停下脚步,第一时间看的却是陆岱川和周咸阳。   她从墓中醒来,身上怎么可能有钱?段小楼可是比她还穷,她早就知道。这两个人,陆岱川虽然穷酸,但他师父好歹还是一代掌门,不可能这点儿钱都拿不出来吧?   周咸阳见翟挽朝自己看来,愣了愣,心神领会地摇了摇头,他那天晚上都已经快睡觉了,突然被刘青英偷袭,身上怎么会有钱?   翟挽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陆岱川已经够穷的了,没想到他师父更穷。难怪他们整个门派中的年轻弟子都喜欢围着史函舒转呢,因为他最有钱!   四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会儿,翟挽猛地转过身来对身后的掌柜笑了笑,说道,“把账记在少林寺头上。”掌柜虎躯一震,大概是没有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但偏偏这个厚颜无耻的人是他惹不起的。但少林寺,他照样惹不起啊。掌柜的干笑两声,“呵呵,怕是……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翟挽看着他,“少林寺的有节大师武林大会上面亲口说了,跟我是旧友。况且,少林寺这样的名门正派不是一向以扶危济困自居么?我现在困窘得很,他们一定不会拒绝的。”   见掌柜的还要说话,翟挽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少林寺自诩正派,不会跟你一般见识的。而且,他们每年受到那么多朝奉,钱多得很。你要是觉得这几两银子不够你跑一趟嵩山,那就把刚才打架打烂的东西算在他们头上吧。”她一边朝外面走去,一边对已经被她脸皮震慑到的掌柜说道,“就这样说定了。去吧去吧。”   掌柜:……   就这样一路把账记在少林寺上面,翟挽带着陆岱川几人就这么到了抚州。这是他们一路上到此经行的最大的城市,翟挽的衣服穿一套扔一套,已经没有换洗的衣服了。到了抚州城,她第一件事情就是去买衣服,不仅要买,按照她的尿性,还要买最好最贵的。   于是,等段小楼捧着三十几套衣服出来的时候,老板娘脸都快笑烂了。见陆岱川和周咸阳还是一身旧衣,连忙上来推荐,“两位要不要选两身衣服?你们家小姐出手大方,连那位小厮都有新衣,想来也不会对二位吝啬的。”   陆岱川和周咸阳齐齐回头,果然看见段小楼身上已经换了身崭新的衣服。   翟挽穿着新衣服正好下来,雪白簇新的衣领衬得她整个人越发出尘。听到老板娘的话,她用下巴冲陆岱川二人点了点,“你们也去选两身吧。”   慷他人之概,她倒是大方。   周咸阳眼中挣扎,“不太好吧……”到底是武林同宗同源……   他这么一说,翟挽也犹豫了,“老是记在少林寺上面是不太好。”听她这么说,周咸阳和陆岱川简直要感动得痛哭流涕了。难得她良心发现啊。还没等他们两个感动完,就听翟挽说道,“那这样吧,这次记在峨眉身上好了。”   陆岱川和周咸阳:……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作收~ 打滚求作收: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一行人把行头换完之后从店里出来,翟挽又找了城中最好的客栈住了下来。钱这次没有记在少林寺头上了,而是记在了武当头上。   周咸阳没有见过当年翟挽风头正盛的时候,不过看她现在这副模样,他也能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恨不得杀了她。   真是不杀她……都对不起自己身上这身武功。   段小楼办好入住的手续,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可是翟挽前辈?”   翟挽这阵子在武林中出的风头不小,他们这一路上也遭到了不少刺杀,能认出她来很正常。但这充满惊喜和濡慕的语气,又是怎么回事?   已经上楼的翟挽停下脚步,探下身子来朝下面看了一眼,一个老年男人,呃,长得还不错的老男人,出现在客栈门口,像是刚刚从外面回来一样,正满眼星星地看着翟挽。   翟挽突然一下就笑了,“你认识我?”   “嗯。”他狠狠地点了点头,走上前来朝翟挽行了个礼,说道,“翟挽前辈,我是谢梧桐啊。”   周咸阳猛地朝他看去。谢梧桐,号称“西北一刀”,据说是西北武林刀法最好的人,这么多年来一直独来独往,虽然在江湖上有些名号,但名声不显,并不常出现在众人面前。没想到他居然跟翟挽有关系……如果是这样的话,也难怪他不常出现在大众眼中,毕竟能跟翟挽扯上关系的人,大多都不是那么干净。他若是不想成为武林公敌,自己也就不会主动出来。   翟挽看着他,想了想,“不记得。”   谢梧桐却并不放弃,脸上居然还出现了几分喜悦,提醒她,“我师父是木小树,当年可是跟你一起的啊。”见翟挽脸上露出几分了然,谢梧桐笑道,“我就是当年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小童。”   周咸阳再一惊。虽然江湖上的人都说谢梧桐刀法好,但却不知道他师承何处,没想到居然是当年磨刀木小树的弟子。   “哦——”翟挽恍然大悟,又皱着眉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当年我见你还算可爱,怎么……现在长大了,成了这副样子了?”   谢梧桐笑容僵在了脸上,翟挽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例子太多了,我也就不追究你了。你师父人呢?可是他叫你来这里等我的?”   “翟挽前辈……”谢梧桐面露难色,翟挽最见不得男人那副样子,不耐烦地朝他摆手,“有什么事情就说,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是。”谢梧桐跟她行了一个礼,“我师父,早已经去世了。”   “谁杀了他?”翟挽面露杀气,“我帮你报仇。”   谢梧桐摇了摇头,有些尴尬,不过还是说了,“师父他老人家不是被人杀死的。他是……吃多了牛肉,又贪杯,喝多了酒,胀死了……”   翟挽:……   陆岱川、段小楼、周咸阳:……   翟挽挑了挑眉,叹道,“之前我就说过,木小树馋得不得了,迟早要因为他的贪嘴出大问题,没想到直接把自己胀死了。好歹是一方霸主,死得如此窝囊,真是让人……”翟挽摇了摇头,没想到应该给他下个什么样的定义。   谢梧桐脸上的尴尬已经褪去,他走上前来,对翟挽说道,“没想到数十载悠悠而过,前辈容颜一如既往。”   “那是自然。”听见有人夸她,翟挽脸上的失落已经一扫而光,她打量了一下谢梧桐,脸上不自觉地又带了几分嫌弃,“你身上这衣服怎么回事?比我的仆人穿得还破。”他袖口上已经破了几个洞了,这样的打扮,怎么都跟他“西北刀王”的名号不相称。   谢梧桐脸上再次露出几分尴尬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结结巴巴地说道,“晚辈在西北听见前辈出世的消息便一路南下,原本所剩的银子就不多,到了抚州更为了在这里来等前辈,钱都花光了……”自然没有那么钱置办衣裳了。   好歹一代刀王,居然如此拮据,听得旁边陆岱川三人一愣一愣的。翟挽朝段小楼招了招手,对谢梧桐说道,“你跟着我的这个仆人去抚州城中最好的衣裳店挑两身衣裳,收拾好了再来见我。”说完便转身往楼上走去,嘴里还嘀咕着,“我的随从,怎么可以穿这么破……”   段小楼带着谢梧桐出去了,厅中只剩下周咸阳和陆岱川两人。陆岱川要跟着一起上楼,走了两步都没有看到周咸阳动,转过身来叫他,“师父?”   周咸阳才猛地惊醒,抬起脚步来跟着陆岱川一起上了楼。   反正不用翟挽自己给钱,她大方得很,给他们每人一间上房。一路上都是这么过来的,只要掌柜的不同意,翟挽就一顿老拳,打得他们不敢不同意。陆岱川把周咸阳扶到床边坐下,有忙着给他绞帕子擦脸,见他自从见到谢梧桐之后便一直心事重重,陆岱川忍不住问道,“师父,可是那谢前辈,有什么问题?”   周咸阳抬起头来,“你还记不记得刚才谢梧桐说,他听到翟挽出世的消息便从西北一路南下。西北到洞庭湖那么远的距离,他又不是亲眼看见,怎么如此笃定那人会是翟挽本尊?当年她被你爷爷一剑刺死,那是江湖上许多人都见到的,谢梧桐既然是跟她关系匪浅,自然也是知道的。一个死人,过了几十年死而复活,他只是听到消息便从西北南下,这也太……太轻信了吧。”谢梧桐好歹还是个老江湖,比自己年纪还要大几岁,这么做,太轻忽了。   被周咸阳这么一提醒,陆岱川也觉出几分不对来。谢梧桐第一次见到翟挽的时候,脸上的确有惊喜,但更多的还是濡慕,他就算只是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但见到死人复活,难道就不应该惊讶吗?可是他的样子,实在不像有多惊讶。   况且,他在银钱紧缺的情况下还租了城中最好的客栈来等翟挽,如果不是有相当的把握会是翟挽本人,知道她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脾性,怎么也不至于会这么做。   周咸阳想了想,抬起头来对陆岱川低声说道,“除非,谢梧桐早就知道,翟挽有一天会复活,所以他并不惊讶。”   陆岱川悚然一惊,猛地抬起头来朝周咸阳看去。   **********************我是场景转换的分割线********************************   谢梧桐收拾了一番,人模狗样地出现在了翟挽面前。翟挽看着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都说武林中人才凋零,没想到你这样的货色居然都能称霸一方了,要是换成以前,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谢梧桐羞愧点头,“前辈说的是。”   “罢了。”翟挽老气地长叹一声,“说吧,你怎么知道我会活过来的?”   “前辈不知道?”谢梧桐满脸惊诧,“这是师父临走之前再三强调的啊。他说了,有一天翟前辈一定会再回来的。”   “你师父怎么知道?”翟挽也是一头雾水。谢梧桐更是不知道,他摇头,“我也不知道,但师父就是这样说的。”   翟挽点点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以木小树对她的忠心,不管他知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不是他本人来接自己,就算是他弟子也不可能把真相告诉他。她原本就对自己死而复生的事情充满了疑惑,如今连世上最可能知道真相的人都不在了,她想要找出从前真相,更难了。   翟挽沉默片刻,又问道,“那木小树,知不知道陆景吾把我的尸身搬到了他的坟墓里面。”   “知道。”谢梧桐点头,“前辈上一次去世之后,师父原想去把你的尸身抢回来的,但陆景吾那厮武功太高,师父打不过,没抢到。不过后来他发现师父是想把你的尸身带回去,便答应师父,不会对你的尸体做什么,也不允许他再来。还说,他要是再来,便把你的尸身挖出来鞭尸……”谢梧桐小心打量了一眼翟挽,见她脸色如常,便继续说道,“师父见他也没有对你尸体做什么,便没有再去过醉红山庄。”   “呵。”翟挽翻了个白眼儿,“木小树!那要是陆景吾从一开始就没想留我全尸呢?他要是把我五马分尸,又让我的尸体在外面暴晒三日,我就是有天大的能耐,也不能再活过来吧?”   “不会的。”谢梧桐刚刚说完,就被翟挽猛地看过来的眼神给吓到了,见翟挽只是瞪了他一眼,他又大着胆子说道,“陆景吾那厮,虽然杀了前辈,但他好像也不太开心。后来虽然还是武林盟主,但直接封剑了,哪怕后来师父上门盗尸,他也没有再拔过剑。”   “呵。”翟挽看他,“那跟他不会将我五马分尸又有什么关系?”不过谢梧桐说的,还是让她心中一动……杀了她之后便封剑不出,更是不许后人再入江湖,陆景吾活一辈子,没想到等到她死了才看穿。   翟挽嘴角凝起一个微讽的笑容,谢梧桐说陆景吾不会对她的尸体做什么事,这倒是事实。以他的性格,的确不像是会做这样事情的人,他原本,就是个一等一慈和的人。杀了她已经是极限,不会卑鄙到对她的尸体再做什么。只是,很多时候,他这样的善良却是对人最大的残忍。 作者有话要说:  文收上一百五就加更哦,小天使们不要客气啦。   ☆、第十七章(文收150的加更,拿好哦)   第十七章   谢梧桐被她一句话问得不敢再乱说。翟挽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又问道,“你师父说没说,什么时候过来接我?”   谢梧桐摇了摇头,“他只是说,我要是等不到,将来让我的徒弟也要等到。”   “哼。”翟挽瞥了他一眼,“就你这样还收徒弟呢。”   谢梧桐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只是叹道,“幸好哪怕隔了这么多年,晚辈还是等到你了。”   “晚辈没有徒弟,自从几十年前中原武林将我们外族人赶出去之后,能偏安西北已经艰难,何况收徒?”谢梧桐看了一眼自己,脸上的笑容有些苦涩,“况且,晚辈这样的情况,也不敢收徒。”   翟挽“嗯”了一声,谢梧桐听她回应自己,脸上又露出几分喜色来,“不过如今翟挽前辈你回来了就好了。师父让我来接你,就是希望你有一天能够带领我们再次重临中原武林,把这些年我们受的窝囊气都给还回来。”   “我们?”翟挽看他,“除了你还有谁?”一个已经是这么窝囊了,还有其他人吗?   “前辈当年让我师父带着大家离开,就是想保存实力吧?这些年总教的教主已经换了几波了,听说新上任的教主年轻有为,一直想要入主中原,如今前辈回来了,自然是带领我们一起,杀回来了。”   翟挽眼睛冷了冷,她笑了笑,“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呢?”   谢梧桐一愣,像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一样,这些年他一直守在西北,念着师父木小树当年留下来的遗愿,盼望着有一天翟挽能够重新回来,带领他们君临天下。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一天,他见到了活过来的翟挽,但她突然告诉自己,她不愿意,不愿意带着他们重新杀回来。这些年的信念在一瞬间被她打得粉碎,好像那么多年的坚持都成了笑话,换来的只是她的一句轻飘飘的“不愿意”,这样的震撼,换成谁恐怕都难以接受吧?   谢梧桐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正想说话,翟挽沉沉的声音又从前面传来,“这些话,是你师父跟你说的,还是你自己这么觉得?或者是,那个所谓的教主跟你说的?”   谢梧桐犹豫了片刻,说道,“是我自己这么觉得的……”   她就说。翟挽笑了笑,闭目而言,“当年我付出生命的代价,不过是想保全你们一众人的性命,什么君临天下,什么重回中原,以前我没有想过,今后也不会再想。你如果是想我带着你在武林登顶,改朝换代,那你就想错了。”她转过身来看向谢梧桐,“你觉得我达不到你的要求,现在就可以离开,免得将来后悔。”   谢梧桐愣了愣,片刻之后他脸上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跟他那张老脸丝毫不配,“那就不去做什么君临天下的人。翟前辈要如何,晚辈陪你就是。”   翟挽也是一怔,但看他神情洒然,不像作伪,便知道他说的是真话,遂点了点头,“那好。我这次回来,是想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   “真相?什么真相?”当年翟挽在武林中掀起腥风血雨的时候,谢梧桐不到十岁,自然不会清楚。   “当年,是谁把我杀人的消息放出去的。”那时她不过一个无名小卒,为什么杀了人会有人知道?后来她也仔细探查过,她的武功在江湖上独处一脉,独特到甚至连认识的人都没有,那为什么还会有人知道是她杀了人?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心结,这么多年,从未解开。   她隐隐觉得,好像从一开始,她就踏进了一个巨大的圈套当中,无论是她杀人,还是她后来被逼无奈,带着所谓的魔教余孽与中原武林对抗,这背后都有一双巨大的手,在推着她往早已经设定好的方向前进。   谢梧桐从翟挽房中退了出去,屋子里已经空无一人。她坐到镜子面前,铜镜中映出一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那张脸,这么多年都从未变过啊。哪怕当年的小童都已经成了鹤发老人,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年轻。   陆景吾把她的尸身带回了醉红山庄,那他发现没有,自己这么多年来尸身一直不腐不烂?又或者,他是不是也有感觉,自己还有回来的那一天?   窗外月亮已经渐渐圆了起来,皎洁明净,当年那么多故人,不管是仇人还是朋友,都已经所剩无几,如今江湖上还能走动的,也就她一个人了。翟挽轻叹一声,身子一折,从窗口出了去,走到屋檐上坐了下来。   她一身白衣,坐在屋檐上面,长发飘飘,白衣轻拂,一张脸似愁似怨,当真美得让人心惊。   陆岱川正要关窗睡觉,冷不防地看见对面的翟挽,原本想叫她的,突然又觉得她未必领情。与其叫了她换来一顿冷嘲热讽,还不如留下自己的好心免得被狗咬,干脆关上窗户,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陆岱川的做法,翟挽自然都看在眼中。她微微一哂,他虽然是陆景吾的孙子,但跟他的性格,还真是有着许多的不一样。   陆景吾是大家族出生长大的少年英侠,一切循规蹈矩,纵然有出格的地方,也不曾踏出陆家和江湖武林给他划下的条条框框。说起来,他一生最出格的事情,就是遇见了自己吧?而陆岱川,从小受尽磨难,不像陆景吾那样温和敦厚,更加不像他那样为人慈和。不过,两人单纯,倒是一样的。   如果不是他太单纯,或许她与陆景吾也不至于走到后来那般模样……   陆景吾之所以会被放逐到小寒峰上,只是因为他犯了错,被家长关禁闭。时间到了自然就要出去。但阿挽不一样,她从出生开始便在小寒峰,除了接受那个人的命令下山杀人之外,她终年都在山上,与松鼠鸟雀为伴,从不踏出小寒峰一步。   陆景吾跟她相伴的那段时间,虽然很多时候他们都不怎么交谈,但身边有个人,总跟以前自己形单影只不一样。陆景吾刚刚离开的时候,她还有些不习惯,总感觉有什么东西跟着他一起,远离了自己。   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要下山去找人,因为她知道她不能下山。每次下山都是那个人给她一粒药,把她弄晕了带出去,等她杀了人又在带回来。虽然从来没有问过,但她也知道,那个人肯定不想她擅自离开小寒峰,那人的手段……残酷到简直令她胆寒。她不敢违拗,只能固守在自己的那一方小天地里,静静地等待着有朝一日,陆景吾能够想起她,再次回到她身边。   那时候的她,不知道什么叫做“望穿秋水”,也不知道什么叫做“望眼欲穿”,她只知道,她不能离开小寒峰,要不然她会很惨;也知道,要见陆景吾唯一的办法,就是等他来找自己。   她甚至从来不怀疑,陆景吾会不会来找她。她这样盲目地相信,无非只是因为,当初陆景吾离开时,曾经对她许下过诺言,他亲口告诉自己,他会再回来看她的。   果然,等了大半个月,陆景吾又终于出现在了她面前。那个时候,他手上拿着这柄剑,小孩子献宝一样对她说道,“你看,我找遍了家里的库房,才找到这把剑,勉强配你。”   她接过那把剑,果真是身如秋水,清湛好似月光。屈指一弹,铮铮然有金石声,仿佛有仙人在山巅,长啸弹铗。   ……   那柄剑,在陆景吾和敬湘湘大婚的时候,在她杀了陆景吾的父亲之后,被她一挥手,□□了陆家醉红山庄的牌匾上。后来她纵横江湖多年,再也没有固定用过一把剑。谁都知道翟挽武功高强,已经到了摘叶飞花皆可杀人的地步,但没有人会想到,不过是她觉得,纵然之前那柄剑不够好,但在她心里,也是不能替代的。   与其找个代替品,还不如从此两手空空,将最开始的那片月光藏在心底。   有了武器,还是陆景吾送给她的,她自然高兴。为了还他礼,她送了陆景吾一篮果子和蜂蜜。原本以为他会像之前那样留下来,谁知道他收到礼物便要下山。阿挽刚刚学会说话,只能说最简单的句子和词语,见他要走,一着急就什么话都不会说了,只是拉着他的袖子看着他,明明有好多话,硬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陆景吾知道她要说什么,脸上露出几分难色来,耐心跟她解释道,“我不能在这里留太久,还要回去办事。你放心吧,过几天我一定会再来看你的。”   上次他离开时也说是过几天,可这一过就是大半个月,想到又要大半个月见不到他人,阿挽就不肯放开他的袖子。   她天然纯净,未曾沾染过凡俗习性,所有一切都是有心而发,依心而从,自然不会想到什么矜持不矜持。她只知道,她不想陆景吾离开,有过同龄人的陪伴,小寒峰上她一个人的日子,便太孤清。   好哄歹哄,陆景吾才哄得她放开袖子。又过了□□日,那些天她天天出去看陆景吾有没有上山,但回应给她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就在她认为又要过好久才能看到陆景吾的时候,没想到他又出现在了她面前。   这一次,他手上带着两个包袱,对她言笑晏晏,“我说了过几天就来看你,你看我不是做到了吗?我连衣服都带着呢。”   他走到阿挽面前,低头看着她,目光好似山泉一般,“我爹又罚我到这里来思过,这下我可以陪你好长一段时间啦。”   那时她懵懂无知,真的认为是陆渊罚他来思过,后来明白宿务了才知道,哪里是陆渊罚他,明明是陆景吾想要来陪她,故意做错事情,自请过来的。   看,他们开始的时候,分明是一片山花烂漫。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不要忘记我的专栏啊,卖萌求专栏收藏~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陆景吾将其中一个包袱放到她面前,笑着看着她,“打开看看?”   她依言打开,里面放着一套碧绿的衣裙,上面一根碧玉簪,阳光透过来,比山上的清泉还要剔透几分。   她有些茫然无措地抬头看向陆景吾,“这是……”   “给你的啊。”陆景吾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阿挽天然绝色,荆钗布裙怎配你?”   “这裙子是鲛绡裁成,簪子是蓝田碧玉,无一不是世上难寻的珍品……”在阿挽充满好奇和懵懂的眼神中,陆景吾突然住了口,转而笑道,“也对,阿挽这样的,原本就是世间独一无二,这些东西,知不知道都无所谓。”因为再难有一件东西能比她更珍贵啊……   女子可能天生对好看的衣服饰物没什么抵抗力,阿挽虽然什么都不懂,但看见漂亮衣服还是高兴,连忙将那裙子抱起来放在胸前,偏头看向他,“我……穿,你看。”   她还只能说些简单的话,陆景吾却听懂了,他点点头,指了指山洞里面。男女有别,虽然他们两个都不把这些放在眼中,但阿挽到底女子,一张白纸,他不能让她连这个都不明白。   阿挽听话地走进去,陆景吾为了避嫌,甚至还走到外面的台子上,静静等她换好衣服。   过了一会儿,身后响起一个清脆婉转的声音,“看。”   陆景吾转过头,那一片碧色映入眼帘,再次惊艳了他整个人生。   少女披散着头发,拎着裙角站在山洞前面,她身上的衣衫好像是裁减了这山间叠嶂披在身上一样,整个人已经和这小寒峰的天地灵气融为一体。然而这些都比不上她本人的美,那双眼睛清粼粼的,好似水波一般,乌黑的头发随意披散在身上,她手上甚至还拿着因为不会用又带出来的那根簪子。阳光从他们头顶照下来,她整个人美得好像是在发光一样。所谓灵秀天成,怕也不过如此。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陆景吾才慢慢放松了自己的呼吸,走到她面前,接过她手上那根碧玉簪,笑道,“是不是不会用?”   阿挽被他的影子罩在怀里,她羞涩地点了点头,又抬起眼睛看他,少年青涩的胡茬正好在她头顶,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里光滑白净,什么也没有。阿挽有些明白,陆景吾跟她有什么不一样了,正在她摸下巴的时候,陆景吾已经轻轻拿了两缕她的头发,用那根簪子给她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   他低头对她微笑,眼底有阳光照过来的碎金,“女子的发式,我只会这个,阿挽不要嫌弃才好。”   她摇摇头,哪知陆景吾绾发的水准实在是太低了,她不过轻轻一动,头发就掉了大半。陆景吾看着又重新掉下来的头发,有些无语的抚额,不忍再看。   阿挽看看他,又看看从头上扒拉下来的碧玉簪,还是像往常一样,把自己的长发编成一根乌黑油亮的大辫子,搭在了胸前。那根碧玉簪,则被她自己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石床上面。   陆景吾还是住在他之前搭起来的小木屋里,那里离阿挽住的山洞几乎是两个方向,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两个人的感情交流。也是到了那个时候,阿挽才发现,这次陆景吾上山来,是有备而来的,他不仅带了换洗衣服,还有好几本孩童启蒙用的书,就用它们,带着阿挽慢慢触摸山下那个多彩却复杂的世界。   和之前一样,陆景吾教她认字,教她规矩,教她人情世故,学累了,她便跟陆景吾在外面的平台上面相互喂招。她不像陆景吾那样是个能说会道的好老师,但所幸陆景吾悟性不错,她虽然经常言不达意,但凭着他自己的领悟,那段时间他的武功居然又长进了不少。   他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教她写“匪我愆期,子无良媒”,教她写“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她抬起头来,一不小心,额头就撞上少年柔软的唇……   再有闲暇的时候,陆景吾便陪着她一起上山下河,采果子捉鱼,有人陪伴的日子,是要比她一个人好很多。   那根碧玉簪子被她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枕头底下,每天晚上都要被她拿出来看一遍,认得字之后,她才发现,簪子上面刻着的那两个字,“景挽”,正是他们的名字。刀工粗劣,跟这根簪子的雕工有天壤之别,一看便知道是谁的手笔……   两人的情愫在日日夜夜的耳鬓厮磨中潜滋暗长,她虽然懵懂无知,但对这种发自人类天性的感情并非毫无所觉。有了陆景吾的引导,她甚至已经能够明白,她对陆景吾的这种依赖,究竟是什么。   陆景吾上小寒峰,是闭门思过,时间不能太长,几个月已经是极限了,况且这段时间他们感情日渐深厚,陆景吾也想把她带回去见自己父母。这天阿挽过来找他的时候,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考她功课,而是跟她说,“阿挽,我不能在这里留太久了。”她眼睛里的光彩一下暗淡下去,她还记得,上次等陆景吾,等了多少天。   看到她的样子,陆景吾也心疼,事实上这不是山下第一封信了,早在半个月前,他父亲就已经送了飞鸽传书上来,叫他下山回家,再拖下去,让他家人知道了这些日子阿挽一直跟他在一起,恐怕会更加难以接受她。陆景吾熟悉这些人情世故,自然考虑得比阿挽更加长远,他顿了顿,握住她的手,那只手,指尖冰凉。他下意识地就忍不住想替她搓热,“阿挽,你可愿意跟我一起,长长久久,一生都与我一起?”   她毫不犹豫地点头,那个时候,陆景吾在她眼中,就是世界一般的存在。   “那好。”他笑了笑,“你跟我一起下山好不好?跟我回家,我介绍我父母给你,让他们,答应我们的婚事。”饶是他知道阿挽或许并不知道婚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他还是忍不住脸红。   婚事么?是像他教给自己的诗句中一样,“今夕何夕,见此良人”么?不管是不是,但陆景吾跟她说的要和她一生一世在一起的话她是听懂了,阿挽刚要点头,突然就想起了那个黑衣人。   说来也巧,她跟陆景吾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那个黑衣人一直没有出现,她甚至都已经忘记了世上还有这样一个人。如果不是陆景吾要她下山,她恐怕就要将这个人抛之脑后了。   见她明明要点头,却又突然犹豫起来,眼中还露出几分害怕和惶恐,陆景吾以为她是害怕山下的人和他的父母,心中更是一片柔软,温言道,“别怕,我父母不是坏人,我爹虽然严肃了些,但他不会为难你一个小姑娘的。要是有人欺负你,我虽然武功没有你好,但若是有人为难你,我哪怕粉身碎骨,都会保护你的。”   他说着,将她拥进怀中。阿挽被他身上树木般的香气包围着,突然就安心下来。她想,陆景吾都这么说了,她怎么忍心让他失望难过呢?那个黑衣人固然可怕,但……若是为了陆景吾,她情愿冒这样的风险,换一个跟他的平平稳稳的一生一世。   就这样,她跟着陆景吾一起下了山,山上十多年的岁月就这样被她抛之脑后。只是,陆景吾带她由出世到入世,却不小心将她留在了这纷扰的世间。山上的清净岁月,之后,她再也没有机会回去。   陆渊是武林盟主,那个时候的醉红山庄是武林中的执牛耳者,武林盟主的独子外出一趟就带回来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女,这意味着什么,瞎子都看得出来。   可是阿挽不知道啊,陆景吾说他父母不是坏人,她就想当然地以为,他父母跟他一样,一定会喜欢自己的。虽然他父亲看上却是严肃了很多,他母亲看起来也不像他说的那样慈祥,但陆景吾的话,她怎么能不信呢?只是,她虽然不知道人情世故,但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是感觉得到的。   陆景吾一回来,才刚刚把她介绍给了他父母,就被陆渊叫到了后面,他母亲甚至连看也没看阿挽一眼,便急急忙忙地跟过去了,留下阿挽一人,站在陆家辉煌豪华的大厅中央,接受着来自各方的目光。   她等了许久,没人叫她坐,更没人来跟她上个茶,对那时的她而言,自然是不会意识到这是别人没把她看在眼中的反应。她只是想,陆景吾什么时候回来,这里让她很不舒服,她害怕……   终于等到陆景吾从里面出来,他怒气冲冲,是阿挽从未见过的样子。他走上来就一言不发地拉着阿挽的手向外走去,身后的陆渊的大喊声,“逆子,你要是今天跨出这个门,就永远别回来。”   “不回来就不回来。”他转过头朝陆渊看起,冷笑了两声,“还麻烦陆盟主跟江南敬家说一声,就说儿子死了,这婚事也作罢吧。”   “你——”陆渊被他气得不行,当下便抽出佩剑朝陆景吾身上砍去,谁知陆景吾的母亲从一旁扑过来,抱住陆渊的腿,哭道,“相公,不要啊,我就这么一个独苗,你杀了他叫我怎么办啊?”   大概是他母亲的话让陆渊有了顾忌,手上的剑虽然没有放下来,但好歹还是止住了脚步,阿挽看到他母亲站起身来,对陆渊说道,“你让他先回来吧,这样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陆渊张了张口,像是要说什么,陆景吾的母亲却先一步截口道,“你先让他回来,退婚的事情,我们再从长计议。”她声音低低的,但阿挽却听得分明,果然,她看到陆渊放下了长剑,沉声对陆景吾说道,“滚来吧。”   见自己父母服软,他转过头来对阿挽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又拉着她的手,回到了陆家大厅中。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作收~ 打滚求作收: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就这样,她在陆家留了下来。醉红山庄虽然大,但女弟子却只有一个,是陆景吾师叔的独女,叫做巫净。谁都知道阿挽是为什么留下来的,陆景吾的母亲为了安抚他,自然也不可能把她当成一般的客人来对待。山庄中只有巫净一个女孩子,阿挽的房间就被安排在了她那边。   彼时她单纯且不谙世事,不会明白这其中深意,只是本能地知道,陆景吾这个小师妹,对她并不怎么和善。   她原本想问陆景吾为什么的,但又看他因为自己与父母作过许多争吵,便不忍心再让他为难,又把话咽了回去。她想,反正她不去招惹谁就行了,她就不信,巫净还能把她怎么样。   巫净父亲早死,陆渊夫妇膝下又没有女儿,一直都把她当亲生女儿来看待。她人长得娇俏,加上嘴甜讨喜,在陆景吾母亲面前很是得脸。尤其是她不像一般武林女子那样粗豪,虽然称不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的确是把她当做官宦小姐般来教养的。巫净喜欢养花,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她的院子里总是有各种各样的花朵盛开,阿挽之前日日与山林中花卉鸟雀作伴,又是年轻姑娘,见了这些自然心生欢喜。   她却不知,山间花朵是无主的,她想怎么摘就怎么摘,而这里,早已经被人画上了标记,尤其那人还是一向看她不惯的巫净。   两人住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巫净虽然口头上经常指桑骂槐,但一来阿挽听不懂,二来就是听懂了也不知道怎么回她,巫净拳拳打在棉花上,自己都觉得没趣,时间久了也就不来招惹她了。所以她们两个表面看起来还算相安无事。   但这种岌岌可危的平衡,却在那日巫净从外面回来,看到阿挽把她院中的花朵摘下来做成花环时,被打破了。   她过来的时候阿挽正从院子里出来,手上还拿着刚刚摘下来的花朵。她知道巫净不喜欢她,也没有要跟她打招呼的意思,哪知她刚刚从巫净身边走过,那少女却叫住了她,“站住。”   巫净可是从来不会主动跟她说话的,在她眼中,阿挽就是陆景吾从外面带回来的不三不四来历不明的女子,她堂堂女侠,跟她说话,那是自降格调。   阿挽根本就没想到巫净是在跟她说话,径自朝前走去,却听后面传来一声暴喝,“我叫你给我站住!”说话间她已经悍然出手,抽出长剑朝着阿挽的背后刺了过来。   后面有风声过来,阿挽身子一侧,避开巫净的剑,手微微一抬,不过一招,就将她的长剑打落在地。   巫净愣了愣,她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少女武功居然这么高。然而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她便大声叫喊起来,“好啊,你这个偷花贼,偷东西被主人看见了,拒不认错不说,还打落我的剑。”   阿挽就是再单纯也看得出来她在胡说八道,她看了一眼巫净,争辩起来,“你乱说,明明是你偷袭我,打不过我还在这里乱讲。”   巫净冷笑两声,“我乱说?”她眼睛看向阿挽手中的花环,“你看看你手上拿的是什么?人赃并获了还说我乱说。”   阿挽看了看手上的花环,“是啊,这花是我摘的,花在院子里,我摘它怎么了?”   “怎么了?”巫净脸上露出一个轻蔑至极的笑容来,“花在我的院子里,你不问自取,还不叫偷?我叫你摘这花了吗?我许你摘了吗?果然是山野村女,上不得台面,连这最起码的都不知道。”   阿挽低下头来,看向手上的花环,中间的那朵花开得又大又漂亮,还有清香扑鼻而来,的确是之前她在山上没有见到过的。听巫净这么说,她觉得自己好像真的错了,她低下头来,小声跟巫净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你的花——”   “一句‘对不起’就完啦?”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巫净尖声打断了。“要是我杀了你伤了你,是不是只要一句‘对不起’就够了?”她皱了眉,将阿挽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你知不知道这花有多名贵?这朵白色的,是大伯母亲自送给我的,我一向宝贝得紧,连自己剪下来插瓶都舍不得,现在倒好,被你这样一个山野村女拿来折腾成这样子,弄得乱糟糟的,只是一句‘对不起’就够了吗?”   阿挽看着她,“那你要怎样?”她见过的人不多,深交的也就只有陆景吾一个。说出的话更少,明明有满腔的话想要反驳,却硬是找不出一个字来,只能傻傻地站在那里,任由别人的言语化作刀子,在她身上一遍又一遍地划过。   巫净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阴骛,“你要跟我道歉,可以啊。听说这花也是有灵气的,你把她弄成这副模样,自己去树下跪着跟她道歉吧。”那花哪里是树,明明是藤,上面全是刺,若是真的跪下去,虽然不至于要把人怎么样,但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若是将来有人问起,巫净大可以说是阿挽自己要跪,两三句话就能把事情推得干干净净。   阿挽看了看不远处开着大朵大朵花朵的藤蔓,犹豫地问道,“那上面全是刺,你要我怎么跪?”   “你刚才摘的时候没看到有刺吗?当时不怕,现在怎么就怕了?”巫净脸上露出一丝不屑来,小声说道,“不跪也好,正好我告诉大伯母,让她亲自来处置你。”   听到她要把这样的事情告诉陆景吾的母亲,阿挽知道她原本就不喜欢自己,若是让她知道了,恐怕对自己更加不喜欢,连忙叫道,“别——”   巫净眼中露出一丝恶作剧得逞的得意,低声道,“你让我不要,我偏要。”说完便转身朝外面走去,谁知道刚刚转身,就撞见了站在那里不知道多久的陆景吾,巫净的嚣张气焰立刻退去不少,还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低低叫了声,“师兄。”   阿挽也看见陆景吾了,见到他,她下意识地将手上的花环往身后藏了一下,陆景吾像是没有看到一样,走过来对巫净行了一个礼,说道,“阿挽不懂事,要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师妹,我代她向你道个歉,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阿挽听见陆景吾替她道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连嘴都下意识地嘟起来了。她不高兴,巫净更加不高兴,看见陆景吾替阿挽跟她道歉,巫净非但没有高兴,反而气得跺脚,“师兄,你这是干什么?她做了错事,为什么要你来替她道歉?她是什么人啊?将来要是她杀了人,你也要替她承受吗?”   明明是气话,陆景吾却敛眉正色道,“这是自然。我将她带下山,自然要将她小心回护。”   不过是师兄妹之间说的气话,没想到却一语成谶。   听到他这样说,巫净更加不高兴了,狠狠地剜了一眼站在陆景吾身后的阿挽,怒道,“那你说说看,你要怎么替她道歉?”   陆景吾接过阿挽手上的花环,替她解释道,“阿挽跟平常人有些不一样,在你看来谁都应该知道的常识,她不一定知道。这花是你养的,她没有经过你同意就贸然摘了下来,是她不对。但你也不应该,让她去给一株花下跪。”他看了一眼旁边开得正热闹的花朵,“那树上不是还有那么多么?摘去一两朵,又有什么关系?也值得你这样大喊大叫?”   巫净见他如此回护阿挽,脸上不忿之色越发浓厚,她不敢也舍不得瞪陆景吾,只把火气撒在阿挽头上。见她还不消气,陆景吾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好了,你若是还不肯消气,那我让人再给你找几盆同样的品种回来好不好?”   巫净不耐烦地“嘁”了一声,“一样的花,有什么意思?”她白了一眼阿挽,弯腰捡起自己的佩剑宄宓刈砝肟恕   等到她走了,陆景吾才带着阿挽离开了院子。   走到路上,阿挽抬头问他,“你怎么来了?”还来得那么巧,正好解了她的围,要是陆景吾不来,她恐怕真的要去树下跪着了。反正再坏,也没有去见陆景吾的母亲坏。   他倏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将阿挽的身子扳正,让她面对自己,“阿挽,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其实女子也是一样的。除了天地父母,你可不能随便向人下跪。”她不懂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陆景吾也是害怕,将来再有人这样侮辱她,她懵懂不知,就照着人家的话去做了。   阿挽点了点头,她虽然不知道这个动作究竟意味着什么,但看巫净刚才的反应也猜得到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只是……她抬头看向陆景吾的眼睛,那里有心疼也有疲惫,她小心翼翼地问道,“陆景吾,我又让你为难了吗?”   他摇摇头,巫净嚣张跋扈,早该受点儿教训,只是阿挽……她如此不通庶务,哪怕将来父母真的同意他们在一起,阿挽这个样子又要怎么担起醉红山庄女主人的责任?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阿挽不会明白陆景吾心里的担忧,只是见他不生自己的气,便高兴起来,攀住他的肩膀,将那个编好的花环戴在他头上。   他人长得俊美,即使戴上这么个花环,也不显得滑稽,反而比平常多了几分柔和。他温言笑道,“这花环是做给我的?”见阿挽点头,陆景吾心情好了些,忍不住逗她,“不是你怕我生气所以忍痛割爱,拿来讨好我的?”   阿挽连忙摇头,看得陆景吾一阵笑。   他拉过阿挽,将她抱进怀里,她乖巧地将头靠在他肩膀上,鼻端是陆景吾身上好闻的松木香气,在阳光下,仿佛又回到了小寒峰的时候。陆景吾揉了揉她的头发,好像想了很久一样,对她说道,“净净的院子,你还是好去吧。你若是喜欢花,喜欢什么样的告诉我,我给你种。”   阿挽乖乖点头,她也知道巫净不喜欢她,自然不想去她面前讨嫌。不过,那也是那个时候的阿挽会这么想,要是换成以后名震江湖的翟挽,就算不动武,巫净也要被她整治得哭笑不得。   不是不喜欢她过去吗?她偏要过去。不是不喜欢她摘她院子中的花么?她偏要去摘,还要给她全部摘完。反正巫净那点儿三脚猫功夫也打不过她,还不是她想怎么样怎么样?   那个时候的阿挽不明白,可是等到后来翟挽明白了,却又没有机会再那样做了。   她靠在陆景吾的怀中,想了想,大着胆子跟他说,“陆景吾,我不想住在这里。”   她感到身下男子一僵,随即把她放开,握住她的肩膀看着她,“你是不想住在哪里?是不想跟净净住一起,还是不想……呆在醉红山庄?”   她想说,她不想呆在醉红山庄,她想回小寒峰。那里虽然有黑衣人,但他也不是每天来打他,况且,陆景吾还说了要保护她的。可是看到陆景吾那双眼睛,她的话到了嘴边却硬是一个字都蹦不出来,她想了想,低下头抱住陆景吾,将脸埋进他胸膛,“陆景吾,我想跟你呆一起。”不知道是不是不高兴,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陆景吾心中一松,也说不清是故意忽略,还是真的没有听懂,他理所当然地把阿挽这种回答当成是不想跟巫净住在一起。抱住阿挽的手臂紧了紧,陆景吾对她说道,“那好,你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吧。”   “真的?”阿挽惊喜地抬头看向他,年轻人下巴上青涩的胡茬好像他整个人一样朝气蓬勃。陆景吾低头看她,那一刻,她眼中的神采又回来了,他点了点头,笑着对她说道,“我马上吩咐人给你搬东西。”   阿挽要搬走的消息自然惊动了陆景吾的父母,陆渊是如何反应的,阿挽不会清楚。他母亲过来看了一次,那个时候她的东西都快搬完了,陆景吾的母亲一看脸色就不好,但当着下人的面不好说什么,只是转身去找陆景吾了。   阿挽心中忐忑,见她走了,小心翼翼地也跟了上去。她躲在墙角,听陆景吾的母亲跟他说道,“……孤男寡女,瓜田李下,成何体统。”   陆景吾叹了一声,说道,“如果不是净净处处针对她,我又何至于要让她搬过来?”   “净净有些蛮横跋扈我是知道的,但也不至于要跟她过不去吧?你怎么不想想,这山庄上下,哪个跟你师妹不是相处融洽?就她来了不行。说到底问题还是出在她身上。”陆景吾的母亲顿了顿,说道,“她不知廉耻我不管,但是你不能这样。”   “娘——”阿挽听见陆景吾在里面重重地说了一声,她在外面,看不到陆景吾的表情,只听他说道,“带她回来,是我的意思,要说不知廉耻,那也是我不知廉耻。我与她虽然情投意合,但这些日子来一直发乎情止乎礼,不曾有过半分逾越的举动。况且,我们家原本就是江湖人,什么时候学起了那些官府中人的做派?”   “那好,就算不说她一个未婚姑娘擅自跟年轻男子一起有多不好,她来历不明,偏偏武功高得吓人,一个年轻姑娘,你自己就没有想过吗?”陆景吾的母亲续道,“我们醉红山庄在江湖上好歹还算有几分脸面,你自己不知道有多少人看着你,想把你拉下来,难道你要亲手将把柄送到别人手上吗?”   “我倒认为,只要人品好,武功高,其他的别人怎么说并不重要。”大概是他母亲还要说什么,外面的阿挽听见衣服摩擦的声音,应该是陆景吾站起来,将他母亲往外推,“娘,我跟阿挽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她是个好姑娘,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人,你就别多想了。”   他母亲被他推着往外走,嘴上还不停地说着“你是我儿子,十月怀胎,我怎么不多替你想想?你江湖经验那么浅,别人骗了怎么办——”声音在看到阿挽的那一刻戛然而止,陆景吾的母亲看到她,冷哼了一声,再也不看她一眼,又恢复了往日的端庄,朝院子外面走去。   陆景吾也看到了她,脸上先是有微微的尴尬,“你在外面啊。”阿挽走进去,眉间带着几分少见的轻愁,“你娘,是不喜欢我吗?”所以她无论怎么样,都不喜欢自己吗?   陆景吾朝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伸手摸了摸她垂在肩上的长发,“没关系,只要我喜欢你就够了,你要乖乖听话,她总有一天也会喜欢你的。”   是这样吗?她没有母亲,不会明白这其中的感情。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陆景吾带着她走到窗前坐下,他的卧室背后,正好可以看到醉红山庄的大片枫叶,如今还不到枫叶红时,眼前一片翠色,也想到迷人。只听陆景吾问道,“说起来,我还不知道阿挽你的身世呢。”   他将松子糕放到阿挽手中,阿挽听了他的话,猛地怔住了。她的身世,她也不知道呢。自从有记忆起,她身边就只有一个人,就是那个黑衣人,可是他也没有管过自己,她能长到这么大,都是自己靠着山间清泉和野果蜂蜜,才能长成的。如今被陆景吾一问,她才猛然发现,连她的武功都不是那个黑衣人教的。好像从一开始,她就会武功了。原本她以为,这世间人人都跟她一样,一生下来就会武功,只不过要高低之分。这个高低究竟是怎么来的,她也不知道。但她却明白,不能问黑衣人,问了他也不会告诉自己,反而还会挨一顿打。恰好她的好奇心也不强,于是有疑惑就有疑惑了。   但来了醉红山庄这段时间,阿挽才发现,不是她想的那样。武功要修炼的,内力也是一样,就算那个人天资再高,也不可能从一开始就有武功有内力,那她的武功和内力,又是怎么来的呢?   招式是她对着剑谱练的,但内力,好像真的是从她记事起,就有了。   见她怔怔出神,陆景吾叫了她一声,“阿挽?”   她猛然回过神来,陆景吾见她这样,笑了笑,问道,“我有娘亲,阿挽也一定有娘亲,阿挽的娘亲在哪里?”   她摇了摇头,陆景吾的母亲虽然对她不好,但对陆景吾却没说的。这样的娘亲,她也想要一个。   几乎是下意识地,陆景吾又问她,“那阿挽一个人在小寒峰上,是怎么长大的?”还有她身上那一身鬼神莫测的武功,又是怎么来的?   他第一次见到阿挽的时候,被她惊人的美丽照得目眩神迷。那个时候,她挽着篮子从外面进来,虽然荆钗布裙,但一身灵气逼人,直让他以为那是从山间走出来的山精魑魅。既然不是凡俗之人,那就肯定不能以常理来忖度。再后来,他和阿挽感情日笃,又看她在山庄中被屡屡刁难,怜惜还来不及,哪会去想她的来历?刚才被母亲这样一提醒,他才恍然惊觉过来。   人总不免了要受好奇心驱使,尤其面对的还是自己喜欢的人。   阿挽想了想,摇头道,“我不知道。”她声音弱弱的,听上去像小兽一样,“从我记事起,我就会武功了,我那里有好几本剑谱,我闲来无事,照着上面练的。”她没有提那个黑衣人的事情,因为就算她什么都不懂,但她也能感到,那个黑衣人,不能让陆景吾知道。   他会给自己,给陆景吾带来很大的危险。   见她因为想不起身世而眉间拢上淡淡的轻愁,再也不像在小寒峰时那般恣意,陆景吾也心疼,包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声音却还带着笑意,“好了,想不起来就不想了,也许阿挽是山间仙女也不一定。游玩得忘了回你神仙福地的路,让我这个凡人捡了便宜。”他第一次见到阿挽的时候,她连话都不会说,不像是有人带她的样子。况且,阿挽那么单纯,怎么可能骗他呢?   她心中一松,将脸埋进陆景吾的胸口。   醉红山庄的日子,虽然称不上事事顺心,但因为身边有最喜欢的人陪着,她也感到快乐。这样难得的欢愉,甚至已经让她忘了,她这边还有一个人,可以将她这样难得的安宁瞬间打破。   让她过了这一段安逸时日,那个黑衣人,又来找她了。这一次,还是跟往常一样,是让她杀人。   ……   大概是回忆太甜蜜,想起往事的时候,翟挽嘴角带着几分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微笑。只是一想起那个黑衣人,她就忍不住冒火。她跟陆景吾之间,虽然早就埋下分歧的种子,但也并不是没有办法消弭。直到那个黑衣人再次出现在她面前,他们才真正走向了渐行渐远的岔路。   不,其实应该是那个黑衣人叫她杀人开始,她跟陆景吾之间,就再也没有可能了。只不过那次,是将这种不可能再次加固罢了。可笑那个时候她自己还不知道,甚至连要摆脱他的想法都没有。   愚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愚而不自知。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峨眉金顶,峨眉派的大堂之中,端坐在上首的落英师太和禅宗大师正在跟旁边坐着的人谈论青门宗发生的变故。如今江湖上人尽皆知,青门宗前掌门周咸阳已经带着弟子陆岱川投靠了魔女翟挽。大家纷纷表示,难怪那日武林大会上面,周咸阳会力保陆岱川,原来他们师徒二人早已经狼狈为奸,跟翟挽沆瀣一气,为祸武林。   翟挽的事情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她身负绝世武功,当年武林花了那么大的代价才杀了她,没想到死还没死透,过了几十年又开始害人了。这次自然不能让她就这么轻易地离开了,一定要让她死得透透的,再也回不来。   见大家的情绪已经调动起来了,禅宗大师微微抬手,站起身来朗声说道,“大家不要觉得翟挽武功高强,我们正道就难以匹敌。老衲仔细问了有节师叔,当年摩崖岭一站,不仅仅是她一个人,还有她的许多追随者。若不是如此,想来翟挽就是武功再高,也不会损伤我正道如此多的元气。”   旁边忙着纪律的布衣青年抬起头来了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禅宗,他是月旦楼派来记载过程的弟子,月旦楼弟子遍及天下,各方面的消息最是灵通。要不是有如此多的人作支撑,月旦楼想来也开不远。   对于当年发生的种种,月旦楼虽然不能说全都知道,但是大体上是怎么回事还是清楚的。怎么跟禅宗大师说的,相去甚远呢?楼中典籍记载,当年可是翟挽为了保全他们拜火教的实力,让身边的人先走了,她作为教主留了下来,以一人之身抵抗中原武林千军万马。故而后来纵然她作恶多端,滥杀无辜,当时的武林盟主陆景吾还是敬佩她的气概,留了全尸给她。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明显了,禅宗大师明显感觉到了,有些尴尬地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一声。月旦楼的弟子立刻就懂了。禅宗大师真是用心良苦啊,若是直接跟他们说了当年真相,可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这才开始商量要怎么在江湖上锄奸呢,就将对手抬得很高,太不利于鼓舞士气了。   他朝禅宗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便赶紧低下头来,记录着在座每个人的一举一动。   见他这么识趣,禅宗很满意,脸上带了一丝不自觉的微笑来,正打算继续发表演讲,外面突然有一个峨眉弟子带着一个少林弟子进来,将那少林寺的小和尚领到他身边,低头跟他耳语了几句,又将一封信给面色越来越沉的禅宗。   他额头青筋乱跳地打开信看了一眼,上面的数字简直让他心惊肉跳,禅宗究竟风浪,也只是看了一眼之后便不想再看,满脸厌恶地合上信纸,朝那个小和尚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他这番情形,旁人自然看在眼中,奈何他德高望重,其他人身份不够,虽然又好奇又想对他表示一下关心以方便抱大腿,但是还是怕贸然相问,万一问到他的痛脚,非但拉不近距离不说,反而惹他恼怒,那就不好了。于是众人虽然满怀疑惑,偌大的一群人,却硬是不敢开口。   他们有这样的顾虑,那是因为他们地位不够,落英师太就没有。   事实上,刚才那个小和尚跟禅宗说的什么,声音虽然低,但她隔得近武功又高,还是听了个七七八八。峨眉和少林在外人眼中关系一向比较好,然而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有多看不惯对方。   本来嘛,两个都是敬佛的门派,峨眉虽然都是女弟子,但也有一颗雄心啊,凭什么江湖上人人都要以少林马首是瞻?为什么女子就不行?尤其是禅宗这个老秃驴上台之后,处处不给她们峨眉面子,经常挤兑她们不说,还时常在她们面前耀武扬威,她看不惯禅宗许久了。   见他如今遭了难,落英师太忍不住露出一副关心的神情,抬头看向禅宗,“禅宗方丈可是遇到了什么难题?要不要说出来,看看大家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的?”哈,她可是听到了,翟挽在外面顶着他们少林的名头大肆花钱,那些钱对少林寺来讲虽然称不上多,但对于禅宗这个吝啬鬼来说,哪怕别人花出去一分钱就够他肉疼好久的,还别说那笔钱原本就不少。   落英师太的“关心”被禅宗一眼就看穿了,他暗骂了一声“老jian人”,脸上却露出一副宝相庄严的面孔,对落英师太说道,“是我少林寺的内务,年轻弟子不懂规矩,贸然上来,让师太笑话了。”开玩笑,让她知道了还了得?讨债的人都到少林寺了,可怜他们一向自诩正道,当然不可能对手无寸铁的百姓出手,只能认命。可是寺中支出银钱,都需要方丈的私印,否则便做不得数。那些商贩闹得不行,连几天都等不得,寺中掌管银钱的师叔这才派了弟子出来,急急忙忙地来找他要印章。   落英师太脸上露出一丝讽刺,对禅宗说道,“那方丈回去之后可要好好教导一下年轻弟子,毕竟我们峨眉派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这么没规矩可不行。”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声弟子的惊呼,“掌门人,外面来了好多讨债的!说是翟挽花了钱都记在了我们峨眉的头上!”   落英师太的脸,瞬间便垮了下来。   这边禅宗喜笑颜开,正要说两句讽刺的话把场子找回来,外面又突然传来一个少林弟子惊慌失措的声音,“不好了——不好了——魔教妖人来了!”   ********************我是场景转换的分割线**********************************   所谓“魔教”是武林中给拜火教取的名称。拜火教发源于西域,经河西走廊传入中土,在西北一带安定下来。因为是外族人,加上又低调,之前一直不被人重视,直到百年前,拜火教经过多年积蓄,才壮大起来,在当时的教主霍辛的带领下一路南下,直入中原。也是到了那个时候,久居安乐的中原武林才发现,原来早已经有个拜火教在他们周围盘踞多时了。   拜火教无论是武功还是行事作风,绝然不似中土,乍然之下见到他们这种,难免会有排斥之感,故而拜火教在中土一向被视为异类,稍有名望的中原武林人士都不屑与拜火教人相交。   正是因为如此,教中人跟中原武林人士时有摩擦,日积月累,积怨甚深。加上拜火教人多吸纳一些穷凶极恶之人,手段残忍,时常残杀武林人士,最终激起民愤。中原武林在当时的武林盟主带领下,将拜火教人涤荡干净,为了防止将来有人报仇,甚至还将教中无论男女老幼,全都屠戮干净,寸草不留。   然而,到底还是有漏网之鱼,几十年之后,翟挽出现在江湖上,立刻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几十年前,翟挽和陆景吾带领的中原武林约战摩崖岭,就是为了给当时的拜火教人争取逃生的时间,原本以为他们已经撤出关外,没想到,如今又再次回来了……   拜火教重入中原的事情,翟挽现在自然是不知道的。吃早饭的时候,翟挽对另外一桌埋头狠吃的几个人淡淡吩咐道,“吃完之后我们就起程往醉红山庄走。”   陆岱川和段小楼面露诧异地抬头起来看她,他们原本以为翟挽还会在抚州城多呆几天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走了。翟挽吃好饭,悠哉悠哉地坐在旁边等他们吃完。她等来了想等的人,虽然一点儿也不符合她的原意,但既然人都来了,她身为长辈当然不可能让谢梧桐再回去,只能将人留下。如此一来,自然没有必要再在抚州城了。   陆岱川很快眼中便露出一丝了然,明白过来原来翟挽这么嚣张,到处在江湖上放她自己的名号,就是想要引谢梧桐出来。只是,她这么大费周章,又是为了什么?转念一想,陆岱川便知道了。翟挽多疑,尤其是之前经历过了那么惨痛的事情,加上她又刚刚醒过来,手上并没有可用之人。如果这个时候有谁能千里过来寻她,首先忠心便肯定了大半,至于其他的,以她的个性,肯定会等到以后再慢慢设套,慢慢考验。   但如果真的是如此的话,难道翟挽,真的像师父说的那样,她亲近的人,知道她有一天会回来吗?   陆岱川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她,她就坐在桌子上,漫不经心地将筷筒里的筷子摆成各种形状。也真是难为她,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的一代高手,居然会在客栈里玩筷子。看她那副模样,好像还自得其乐,并不觉得无聊。   察觉到陆岱川的目光,翟挽“嚯”地抬头,冲他吼道,“看什么看?吃你的饭!”吓得陆岱川赶紧低头吃饭,免得等下惹怒了她,断了他几天的口粮。那就太不划算了。反正现在的钱,也不用他们自己给。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都没人留言。。。。求小天使们360度全方位抚摸~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翟挽他们一行人收拾停当之后,便朝着醉红山庄的方向行去。翟挽没有告诉他们去醉红山庄做什么,也没有人敢问。这次倒不再尽拣大路走了,而是小路大路交替着来,越发让人摸不着头脑。   到了比抚州城更大的河间府时,翟挽像以往那样带着人直奔河间最好的客栈。他们前脚才踏进客栈大门,掌柜的便喜笑颜开出来迎接,“这位姑娘容貌绝代,气质出尘,可是如今江湖上风头大盛的翟挽翟姑娘?”   风头大盛?翟挽身后所有听到这个词的人都在心里默默想,这掌柜的不愧是做生意的,一张嘴一个词,轻轻巧巧就把人见人打换了个说法。纵然那么多人恨翟挽恨得要死,可她不就是最近风头大盛吗?   谢梧桐朝翟挽躬身道,“前辈你看,只要你重出江湖,连这些做生意的都知道你的大名呢。”   翟挽微笑点头,转过头来对那个掌柜说道,“你认识我?”神情间满是自得。   那个掌柜想了想,摇了摇头。   翟挽的微笑立时僵在了脸上。旁边谢梧桐赶紧站出来低喝道,“你这掌柜的,真不会说话!”   那个掌柜的见他像是要发怒的样子,赶紧行了一个礼说道,“还请姑娘赎罪。小人并非江湖中人,不曾有幸见识过姑娘的天颜,要不是有人提前说了姑娘会来这里入住,小人也见识不到姑娘这等风华。”   “哦?”翟挽轻轻挑眉,“谁这么好,居然提前给我订了。”   “肯定是少林峨眉他们。”不等掌柜的说话,谢梧桐就赶紧说道,“前辈替他们花钱,那是无上荣幸,他们自然上赶着过来。”   翟挽听了,只是一笑,并未作答。那个掌柜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一眼谢梧桐,吞吞吐吐地说道,“那位客官……看上去不怎么像少林峨眉的人……”少林寺都是和尚,峨眉全是女人,那个人什么都不是,就算他不是江湖人,也认得出来那个人并非上面提到的任何一个门派。   翟挽笑了笑,走到厅中坐下,对掌柜的说道,“人家请了我,总不好连见都不见一面吧?正好,你把他请下来吧。”   话音刚落,楼上就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朗笑声,“久闻翟前辈风姿出众,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说话间他人已经从楼上下来,翟挽偏过头打量了他一下,那个人年纪不大,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的样子,穿了身黑衣服,原本就一片苍白的脸色在黑衣的衬托下,越发显得毫无血色。人倒是长得好看,但就因为他略显阴森的眼神,整个人看上去有些阴测测的。   谢梧桐见他,浑身一震,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男子笑了笑,反问道,“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听上去,他们两人应该是熟识。   翟挽转头看向谢梧桐,示意他解释。谢梧桐连忙用他们几个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说,“这就是我上次跟前辈提起的那个新教主,钮丞惠。”   “哦。”翟挽施施然地笑道,“原来是拜火教新教主,那为何见了本座还不行礼?”翟挽曾经也是拜火教教主,按理来讲,钮丞惠的确应该向她这个前代教主行礼。   钮丞惠脸上露出一抹让人难以琢磨的笑容,“前辈这是说的哪里话?我拜火教虽然称不上什么大派,但我堂堂教主,还不至于要向一个叛徒行礼。”   翟挽听了,微微眯起眼睛,旁边的谢梧桐已经抢先喝道,“你乱说什么!翟前辈当年为了替拜火教保存实力,以一人之身对抗整个中原武林,如果不是她,哪里还有你这个毛头小子在这里大放厥词?”   翟挽笑了笑,“中原武林人人称我是魔教妖女,拜火教却说我是叛徒,真是……好笑。不知道这位钮教主有没有告诉少林峨眉,说我不是拜火教人,他们这么多年,杀错人了呢?”   钮丞惠也笑,说道,“我知道前辈曾经是拜火教教主,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自从前辈带走教中圣物,便已经从教内除名,你是叛徒无疑。不过看在你曾经为拜火教立下过汗马功劳,本座不欲与你计较。只要你交出我拜火教圣物,我教便既往不咎。至于你跟中原武林的种种恩怨,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与我教没有丝毫关系。”   翟挽曾经为了保存拜火教实力,不惜以单人只剑对抗中原武林,没想到过了几十年,曾经被她救国的人去找上门来倒打一耙。养雁反被雁啄,说的就是她这样了吧?   就在陆岱川以为翟挽会勃然大怒的时候,她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问道,“什么圣物?”她曾经也当过教主,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看钮丞惠这副言之凿凿的样子,又不像是为了把她赶出拜火教好巩固自己的权力编出来的谎话。但关键是,她这才刚刚醒来,后脚就有人找上门来,问她要什么圣物,她可是丝毫没有印象啊。   钮丞惠脸上露出一丝讳莫如深的笑容,“前辈何必惺惺作态。我拜火教的圣物可不是你这样一个叛徒能够带得走的。”   翟挽脸上露出一丝不耐,“你这人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回事?我问你什么圣物,你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见她生气,钮丞惠也冷哼一声,说道,“你也是当过教主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这事物有多要紧?无非是不想还罢了。也好,既然好言好语你不听,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翟挽唇边噙了一丝笑容,反问道,“当真?”   钮丞惠哼了一声,放在身侧的右手成爪,积蓄内力之后猛地朝翟挽挥去。翟挽侧身一退,随手抽出旁边周咸阳的佩剑,一道劲气直冲钮丞惠面门。   钮丞惠也是高手,但到底跟翟挽武功差的太远,他见久攻不下,冷笑了一声,虚晃一枪,一把扯过旁边观战的陆岱川,带着他纵身一跃,从窗口跳出去,只留下一句“想要人,自己来总教找我。”便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翟挽收手,站在一堆乱七八糟的桌椅中间,一张脸阴沉得快要滴下水来。她转头看向旁边此刻已经回过神来的周咸阳,冷哼了一声,一言不发地抬脚上了楼。   谢梧桐连忙跟了上去,旁边段小楼有些不明白地转头看向周咸阳,“周掌门,翟前辈这是怎么了?”人不是在周咸阳手中被掳走的,她瞪周咸阳做什么?   周咸阳干咳一声,脸上有掩不去的尴尬,“大概,她是嫌我没有看好陆岱川吧。”   段小楼点点头,有些明白了。陆岱川对翟挽来说可是不一般多人,他被掳走了,迁怒周咸阳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这一路行来,他虽然称不上多了解翟挽,但也知道,她这个人一向护短,在外人眼中虽然是个不讲道理的,但对他们这几个还好。为什么刚才要迁怒周咸阳呢?这,不像她啊。   翟挽上了楼,直奔早就给她准备好的天字一号房,谢梧桐跟了进来,等他关上门,翟挽劈头便问,“你不是号称‘西北刀王’吗?怎么刚才钮丞惠带人走,你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谢梧桐先是一愣,脸上随即露出几分苦涩来,他挽起袖子,露出一截手臂放到翟挽面前。翟挽看了他一眼,将手指放在他的脉门上面,一道劲气从她指尖逸出,钻入谢梧桐的脉门中。那道劲气像一条小蛇,钻进他的身体里,原本应该遇到抵制或者对抗,哪知那里面竟然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翟挽微惊,沉声问道,“怎么回事?”他的内力几乎可以用“没有”来形容,她的劲气探进去,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就是武功烂如陆岱川,在她的□□下也有了几分功力,万不至于像谢梧桐这样。   而且,翟挽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劲气探进去时的反应,谢梧桐这样,并不像普通的武功不高,倒像是他的三焦绝脉被人有意损伤了一般。   谢梧桐苦笑一声,解释道,“我还年轻的时候,被人下手废去三焦绝脉,从此之后不能习武。因为跟魔教有关,师父怕他去世之后我被人追杀不得善终,便用我的名义在江湖上杀了几个人,使我有了‘西北刀王’的称号。他临死前,怕有人来找我挑战什么的,未免露馅儿,就让我在西北,如果不是为了等你,再不入中原半步。”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江湖上都说写谢梧桐虽然贵为刀王,但行踪飘忽不定,已有世外高人的风范。   他不属于任何一个门派,更跟中原武林没什么牵扯,自然也就不会有人把脑筋打到他身上了。   翟挽撤回手,盯着眼前跳动不停的烛火,长久才轻轻叹了一口气。她早就知道这些年来中原武林再无他们的立锥之地,但没想到,他们生存已经这么艰难。当年木小树跟她是莫逆之交,他临死前还在为谢梧桐打算,他的弟子,自己再怎么样都要拉一把。   她对谢梧桐说道,“你放心吧,从今往后,你不用再东躲西藏了,往后跟在我身边,没人能把你怎么办。”   听她如此允诺,谢梧桐面露喜色,当即从凳子上跪下来,跟翟挽行了一个礼,“多谢前辈。”   他站起身来,又问道,“那,陆景吾孙子的事情,前辈救还是不救?”   想到刚才看他们剑招看得入神的周咸阳,翟挽冷哼一声,“救,怎么不救?”不留着陆岱川的命,怎么能搅动中原武林这一滩浑水呢?   她虽然是想找出真相,但对当年下过黑手阴过她的人,也都不会放过。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三章没有评论了,打滚求评~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跟谢梧桐确定了具体方向,翟挽便带着周咸阳他们三人改变方向朝西北走去。往常陆岱川还在,气氛还好,如今他不在了,几个人之间的气氛时常显得相当尴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是在翟挽眼皮子底下被劫走的,翟挽这几天的脸色一直不怎么好,连话也很少跟他们说。   在谢梧桐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拜火教现在所在的地方。这里地处西北,跟谢梧桐常年居住的地方并不远,只是这样一来,就跟他们几个月前还在的中原武林越发的远了。   来到山下的小镇上面,他们找了间客栈住下。这里远离人烟,不像之前那样有豪华客栈供他们休息。翟挽从走到小店中,眉头就没有松开过,不过还好,她马上要上山去救人了,这里好不好,舒不舒服,跟她没有太多的关系。   原本是想带个人照顾她的起居的,可是回过头一看,一个谢梧桐一个段小楼,跟不会武功并没有什么两样,另一个周咸阳,虽然有武功,但她也不敢大意,用这样一个人。想了想,干脆对他们三人吩咐道,“你们三人,就在这里等我,我把陆岱川带出来之后,直接下来找你们。”   虽然早就知道她武功高,但听见她要独闯魔教总坛,周咸阳和段小楼还是一惊。段小楼甚至已经下意识地开口问道,“你一个人,可以吗?”   翟挽不在意地说道,“无妨,带着你们反而碍手碍脚。”段小楼看了自己一下,觉得她说的好有道理,只见翟挽转过脸来看向谢梧桐,“这几天,你们自己的安全,就要靠你们自己了。”她瞥了一眼周咸阳,已有所指地说道,“若是我下山之后发现有人在中间搞鬼,哼,我倒不妨让他见识见识我当年的手段。”   周咸阳低下头来,将眼中的情绪尽皆掩去。翟挽吩咐完毕,便转身朝山上走去,她运起内力,不到片刻,连人影都看不到了。   她人不在了,大家好像松了一口气,周咸阳尚且不明显,段小楼却是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埋怨道,“我是没什么武功啦,但你不是‘西北刀王’么?又是她以前好朋友的徒弟,怎么她也把你留下了呢?”   糊弄段小楼这样的,谢梧桐还是毫无心理压力的,他垂眸看着自己的鼻尖,老神在在地说道,“我跟着她一起去了,万一等下钮丞惠派人下来捉你们怎么办?刚刚才把陆岱川带出来,以前辈的脾气,是救你们呢,还是不救呢?”   陆岱川跟翟挽有些渊源,所以翟挽才会出手,他们不是。况且,以翟挽的不耐烦,就算他们跟她有渊源,到时候也很可能一走了之。想到这里,段小楼缩了缩脖子,一阵后怕,直觉得翟挽考虑周到。   只是这样的话,到了周咸阳耳中,又是另外一番解释了。   谢梧桐瞥了他一眼,在心底冷笑,他打量着别人不知道他那点儿心思呢?瞒得了陆岱川和段小楼这样的小孩子,可瞒不过翟挽这样的老妖精。   因为施了轻功,外人眼中占据天险的拜火教总坛在翟挽看来跟在自家后院散步没什么两样。没有用到多少光景,她就上了山。拜火教的守卫在她看来只是摆设,她进拜火教,犹如到了无人之境,连身上的衣服都没有皱一下,直接到了大厅。   大门被猛地推开,正在里面议事的人猛地回头看去,就见门口有一红衣佳人立在那里。她的头顶是山上比别处更灿烂的太阳,阳光洒下,那张脸那个人,好像琉璃一般,剔透动人。   她只在头上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青丝随风飘浮,跟着衣衫一起,飘飘欲仙。   只是一瞬,已经有人回过神来,冲着她大喊道,“你是何人?为何闯我拜火教总坛?”   翟挽看都不看他一眼,径自走到殿中,冲坐在上首的钮丞惠说道,“你不是让我到总坛来救人吗?我已经来了,人呢?”   殿中有零落的掌声响起,钮丞惠从上首的座位上站起身来,慢悠悠地走下来,看着翟挽笑道,“翟前辈果真对那陆家小子另眼相看。我怎么记得,当年杀了你,让你含恨而终的人,正是他的亲爷爷呢?”   翟挽脸上却殊无笑意,冷冷说道,“人在哪里?”一副不想废话的样子。   钮丞惠冷笑了一声,“是不是翟前辈睡久了耳朵不清楚?那天我可是说得很明白,想要人,拿你带走的拜火教圣物来换,否则,不仅是他,连你今天也走不掉。”   她早就知道,钮丞惠把她引到拜火教来,是想要来个瓮中捉鳖,但偏偏他劫走了陆岱川,自己不能不来。听他如是说到,翟挽脸上露出一个冷冷的笑容,反问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敢。”钮丞惠说道,“谁都知道前辈武功盖世,就是我拜火教倾巢而出都未必能有胜算。只是我也要提醒前辈一声,我们这些人单论武功固然是比不上前辈的,但若是我死了,陆家小子前辈恐怕就算下辈子都找不到。”   “还说不是在威胁我。嗯?”翟挽挑眉,说话间,已经身形暴起,随手拉过旁边一个人扯到面前,扼住他的脖子对钮丞惠说道,“那好,我把你们全部杀光,再慢慢找人就是了。”说着就手上发力,要将那人就地扼死。   “慢着!”钮丞惠突然叫住她,“忘了跟前辈说,我关陆家小子的地方,是处水牢。从前辈进来的那一刻开始,我已经发动了里面的机关。我们这些人就是全死了,固然容易,但前辈想要在陆岱川溺死之前救出他来,也未必是易事。”   听到他这样说,翟挽想了想,慢慢放开手中那人,对钮丞惠沉声说道,“你究竟想如何?”见他张口欲言,翟挽又连忙补充道,“我先跟你说了,那什么圣物,我可是从未见到过,更不明白你究竟指的是什么。”   钮丞惠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对翟挽说道,“前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你会不知道?你不是已经用上了吗?”   他看着翟挽,像是要在她身上盯出个洞来,“若不是那件异宝,前辈又怎么可能死而复生?又怎么可能几十年尸身不腐?又怎么可能年过古稀,还是双十模样?”   她就知道!   翟挽猛地抬头看向他,问道,“你说的这东西,究竟是什么?”   “明、月、石。”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钮丞惠缓缓说道。   翟挽一愣,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东西,但仔细一想有什么都想不起来。她干脆不再想,扬了下巴吩咐道,“说下去。”   钮丞惠也没有在意她的态度,续道,“我教中曾经有一件绝世珍宝,叫做明月石。说是石头,却犹如鸽卵大小,据说通体洁白,遍体生寒,犹如明月,故称明月石。那件宝物是拜火教传入中原的过程中,偶然得到的,历来为历代教主所珍视,更被当做镇教圣物,代代相传。”他嘴角噙了一丝笑容,看向翟挽,“据说明月石有‘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女子佩戴,可青春永驻,若是拿来练功,更有一日千里的好处,比起自己每天老老实实地练功,不知道轻松了多少。”   翟挽垂下眼眸,让人看不清楚她在想什么。钮丞惠看了她一眼,嘴角笑容更大了几分,续道,“既然是这样的宝物,当然会引来无数人眼馋。事实上自从拜火教传入中原之后,就有不少人想来教中盗宝。然而那个时候教中守卫森严,加上教主武功盖世,那些人都是有来无返。中原人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正是因为教中有个明月石,又因为有许多盗宝的人命丧于此,中原武林便将我拜火教视作仇敌,势要将我们斩草除根。”   “于是,在当时武林盟主和几大门派的带领下,拜火教在中原几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我教遭遇了有史以来最大的重创。不仅当时教众被屠戮干净,连当时的教主也尸骨无存。呵,中原人有多虚伪,想必前辈体会再深不过。据说当时已经有不少教众投降他们,他们却硬是说我拜火教人卑躬屈膝贪生怕死,将他们统统杀掉。至于那些没有投降的,就说他们是冥顽不灵残忍愚昧,也将他们统统杀掉。可怜我拜火教,偌大一个教,就这样被中原人杀得寸草不生。”   这段历史,后来翟挽也有所耳闻。他们不是中原人,眼见着拜火教实力壮大,中原各大门派自然就慌了。如果钮丞惠说的是真的,那么加上那件异宝,把他们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也不是没有可能。   “也不知道是不是皇天保佑,教中还是有一小部分活了下来。他们隐姓埋名,等着将来有再起复的一天。而当时已经身怀六甲的教主夫人,也在这场混乱中,失去了踪影。”   翟挽听了,惫懒一笑,终于抬起头对他说道,“钮教主莫不是要告诉我,我是当年教主的孩子,所以你要找的那个什么明月石就在我身上?”   钮丞惠并没有否认,“我不知道。前辈的身世太过隐秘,当年知道那些事情的人又都已经不在人世,这种秘辛我就是想问也找不到人。至于明月石的事情,教中早有记载,虽然当年总坛被那些道貌岸然的武林正道付之一炬,但所幸,西域总教还有记载。这些年来我努力联系上总教,查阅到当年事件的只言片语,再加上自己的推测,拼凑了个七七八八。”   “所以,你就是用你猜的这七七八八来问我,要这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明月石?”翟挽眼中露出浓浓的嘲弄,“且不说明月石究竟有没有人见过,存不存在这东西,就是真的有,你怎么能肯定那东西就在我身上?就凭我几十年来容颜未变,明明被人刺死还能活过来吗?哼。”   钮丞惠面色一沉,翟挽却像是没有看到一样,瞥了他一眼,无所顾忌地继续说道,“明月石要是真的在我身上,那就更不能给你了。”   “这样的宝物,我既然已经拿到,为什么还要拱手让人?至于陆岱川,你想让他死就让他死吧,我根本就不在乎。”说完便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见她要走,钮丞惠大喝一声,“翟挽!你当我这教里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说话间手突然暴起,身边的人见他动,也跟着一起动。一时之间,各种兵器尽皆朝着翟挽身上招呼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留言~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她就站在那里,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动过,那些兵器砍下去像是砍到一块大石上面,明明已经到了她面前,却硬是不能再进一分。翟挽冷笑一声,拜火教众人就感觉一阵大力涌来,他们和兵器便被劲气震开,纷纷倒地。   钮丞惠见了,面色一沉,揉身上前,掌刀如风,朝翟挽劈下来。她红袖一挥,两人就在拜火教大厅里喂起招来。   高手对决,一招一式皆可能露出破绽。翟挽之前是不把钮丞惠放在眼中的,可是越到后来,她越觉得有些不对。身上的内力好像被人开了个口子,没有止境地往外面流出去,等到她发现的时候,钮丞惠一掌劈在她肩上,翟挽避无可避,整个人被他打得往后面退了两步才勉强站住身子。钮丞惠脸上也露出几分惊讶来,翟挽有多高的武功他不是不知道,那天在客栈中,她压得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还是寻了破绽,抓了人让她投鼠忌器,才能逃过一劫。可是现在……她的武功好像退步了不止两个台阶。   翟挽刚刚在他对面站定,旁边等候多时的拜火教人就拿着长剑长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她冷笑了一声,将胸口即将涌出来的鲜血吞进去,看向钮丞惠的眼中已经是一片冰冷。   她被带到了拜火教的水牢里,在门口就被扔了下去。为了防止她又出什么诡计,还是钮丞惠亲自押的人过来。将她扔到陆岱川隔壁的水牢中,钮丞惠站在上面,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翟前辈,别说我这个当晚辈不尊老爱幼,只要你交出我想要的东西,我就放了你。”   翟挽冷笑一声,将手中被几重大锁锁住的双手抬起来,示意他看,“你都如此对我了,我还会信你吗?”钮丞惠怕她逃走,在她身上加了几重禁制,若不是相当忌惮她,又怎会如此?既然已经忌惮非常,那断没有拿到东西再放走她的道理,放虎归山留后患这个道理,钮丞惠不会不懂。   如今的她,浑身上下提不起一点儿内力,不仅如此,还要受困于枷锁,比寻常女子还不如。   旁边牢中已经被水淹得昏昏沉沉的陆岱川被声响弄醒,抬头一看发现是翟挽,又看她身带枷锁,眼中满是惊讶。   钮丞惠看着翟挽笑了一笑,再不发一言,带着他的人转身离开了。   等到所有人都走了,陆岱川连忙跑到翟挽那边,对她说道,“你怎么来了?”   翟挽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我不来,怎么救你。”   不是,他不是这个意思。陆岱川的眼睛在翟挽身上打了一转,看了看她才说道,“我的意思是,前辈你怎么会到了这水牢中?”翟挽的武功,怎么也不像是会被钮丞惠捉住的样子啊。要是钮丞惠能打败她,当初在客栈中也就不用抓走自己了。   翟挽看着他,冷哼一声,一言不发地走到旁边还比较干的地方盘腿坐了下来,再也不看陆岱川一眼。   陆岱川悻悻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翟挽这个人一向喜怒无常,她这个样子,又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惹她生气了。可是回想一下,好像刚才就只是问了她为什么会来这水牢啊。这水牢,怎么看都不像是她这样的人回来的地方,他这是在肯定她的武功好么?也值得生气么?   陆岱川想了想,终于恍然大悟,看向翟挽的眼睛中充满了感激,“我知道了,是不是前辈你不知道我被他们关在哪里,所以特意设的局,让他们带你过来的?”   翟挽霍然睁开眼睛,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脸上满是讽刺,“你生得这么笨,也是真是难得。”   又被她堵了个结结实实,陆岱川越发没趣,看她现在这副模样就知道她现在心情不好得很,陆岱川安安静静坐到旁边,不敢再跟她说话。   翟挽重新闭上眼睛,想将全身真气重新调动起来,但一试之下才发现丹田之中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浑身上下更是没有一点儿内力的影子。她的内力好像在极短的时间之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本翟挽还以为是钮丞惠在大厅中做了什么手脚,毕竟他知道自己要过来,不可能丝毫准备都没有。可是刚才进来的时候仔细回想,从她进入大厅开始,一切都很正常,并没有丝毫异处,况且,以她当时六感的灵敏度,想要在她眼皮子底下下毒弄得她内力尽失,并不容易。   可不是钮丞惠做了手脚,那为什么好好的,她身上的内力会消失不见呢?   如今内力尽失,不知道要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她走的时候只是吩咐周咸阳照顾好谢梧桐和段小楼两人,他们见到自己和陆岱川久久未归,不知道会不会上来寻他们。周咸阳带着两个拖油瓶,就是上了山,想要把他们救出来恐怕也是天方夜谭。到时候谢梧桐不会武功的事情再也藏不住,而她被关在这里越久,越会引周咸阳怀疑,剩下一个段小楼,周咸阳是不会放在眼中的。   这样一想,她如今的境况,是相当危险的。   而且,她内力莫名其妙消失,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若是回不来,等于把自己的脖子放在人家的刀下让他们砍。被说出去报仇找真相了,就是能不能走出这水牢,也是未知。   思来想去,翟挽站起身来,走到陆岱川身边,垂眸看着他,“你就这么睡了?”   她声音来得突然,陆岱川被吓得猛地睁开眼睛,抬起头眼神迷蒙地看着她。翟挽居高临下地对上他的视线,对他说道,“如今正是大好时光,你就不想练下剑?当年你爷爷可是——”话到那里又突然住了口,翟挽猛地转过身,背对着陆岱川说道,“起来练剑,什么时候你练好了,我们再出去。”   陆岱川看了看四周黑漆漆的水面,有些懵然地问她,“在这里?”这里怎么也不像是个练剑的地方啊。   翟挽转过头,一脸宝相庄严,若是再拿个玉净瓶,就能成红衣观音了,“自然。这地方虽然条件是艰苦了点儿,但你应该知道这个道理,修行都是个遇强则强的过程,若是你能在这里练到我满意,那你的剑法到了外面,定然比在这里发挥得更好。”   陆岱川听她如是说,觉得也是这个道理。这段时间他们忙着赶路,翟挽没有再教他剑法,上次她教给自己的,他还没有练熟呢。这里很清静,翟挽又在他身边,若是能再得她指点,那剑法岂不是更加精进?   想到如此,陆岱川面露喜色,伸手过来,在翟挽这边捡了根枯枝,拿在手上,按照剑法的样子,挽了几道剑花出来,开始练起剑来。   这水牢中修得严丝合缝,到处不见一丝阳光,人的六感在这地方好像全然失去了作用。也不知道练了多久,陆岱川只觉得那套剑法被自己练得越发熟练,就是那根枯枝,仿佛也生出几分剑意来。   见他差不多了,翟挽才开口道,“这套剑法是你陆家剑法中比较难的一套,剑招你已经熟悉,如今我就将口诀教给你。”她顿了顿,续道,“你要知道,这剑法是你陆家不外传之秘,你切不可告诉他人。无论那个人跟你有多熟悉。”   陆岱川没在江湖上挨过刀,不知道江湖险恶,也许哪天被套出秘密也未可知。反正她已经告诫过他,至于将来能不能保守他陆家剑法的秘密,那就全看他自己造化了。   听她这么说,陆岱川倒是浑身一凛,神情郑重地听翟挽跟他口授内功心法。   这一去,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平心而论,有翟挽在他身边,是要比他一个人瞎练好很多。这套剑法照翟挽的意思是比较难的,若是换成他一个人,无人指点,有些关窍根本不会明白。不过想到他爷爷陆景吾在翟挽眼中也不过是武功马马虎虎的人,她说的“比较难”,陆岱川还是……保留了几分。   想来也觉得悲哀,当年威震武林的陆家剑法到了他这一代居然已经失传。若不是有翟挽,那些剑谱就是到了他手上,也没有办法重现当年的风采。   只是,想到刚才翟挽嘱咐过他的,陆岱川不禁有些好奇,“前辈,你既然说我陆家剑法从不外传,那你是……”是怎么知道的?   后面的话,想到翟挽今天心情不怎么好,自动消了音。   翟挽转过头来,看着他冷笑了一声,“怎么?现在不练功,有心情关心这个了?”她全身内力还是没有恢复的迹象,翟挽心绪难平。要是陆岱川的剑法还不能有长进,他们的命就真的是要交到别人手上了。   听到她这么说,陆岱川知道她心情不好,轻轻“哦”了一声,讪讪之色溢于言表,按照刚才翟挽跟他说的,开始盘腿打坐。   翟挽也闭上眼睛,打算静下来再试试,可是试了几次,都还是那个样子。丹田之中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她不由得有些气闷,干脆站起身来,走到另一边,脑子里却怎么也挥不去刚才陆岱川问她的那句话。   为什么她会知道,那是因为,当年她也曾像指点陆岱川一样,指点过陆景吾的武功啊。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曾经以为,若不是有那个黑衣人,她和陆景吾练剑写字,这一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吧?   但事实上,不管有没有那个黑衣人,她跟陆景吾这一生,想要一帆风顺琴瑟和鸣,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有了心爱之人的陪伴,好像时间都过得快些。她在陆家虽然颇受磋磨,但还好,陆景吾是一直都站在她那边的。即使是受到责难,阿挽也并未觉得有什么,反而因为有了他的支持,阿挽一直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所以,当那个黑衣人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阿挽只觉得瞬间从天堂到了地狱。   他就在她的房间里等她,那个时候她刚刚在陆景吾的书房里写完字回来,推门的那一刻,就见到了他。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就慌不迭地关上门,跪在那个黑衣人脚边,低着头连话都不敢说一句。奴性已经深入骨髓,她早就被那个黑衣人养成了一个不会思考不懂尊严的机器,饶是这段时间跟着陆景吾一起学了点儿为人的皮毛,从小带到大的东西,还是不会变。   那个黑衣人走到她面前,冷笑了一声,抬起脚一脚踢翻她,冷笑道,“你以为你私自逃出小寒峰,我就找不到你吗?”他的声音嘶哑,整个人又罩在一个宽大的黑色斗篷里,身材高大,像一座大山一样,将她整个人拢在里面,让她半点儿阳光也接收不到。   阿挽不敢辩驳,长这么大,她也从未辩驳过。正常人有的权利,她却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被人剥夺了。这样的她,跟以后那个让江湖人闻风丧胆的翟挽,有着天壤之别。   任何的转变,发生在人身上,必然有着惨烈无比的经过。只是因为她是女魔头,常常让人忘记罢了。   看着她这样,那个黑衣人眼中露出浓浓的不屑,弯腰用两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低声骂道,“就你这样子,还痴心妄想隔壁那个小子能一生一世待你好?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真当你这张脸是无所不能的吗?恬不知耻。”他轻轻地给阿挽下了定义,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阿挽却全身止不住地打颤。她知道黑衣人为什么这么说,刚才在那边,陆景吾教她写的,不就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吗?他一定是听见了,一定是!   想到这个人能在无声无息中到了她身边,她却毫无觉,这种不安加上长期以来在他yin威下滋生出来的恐惧,让阿挽第一时间跪行过去,抱住他的腿,颤声道,“求求你,不要动他。下山是我自己下来的,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滚开!”那个黑衣人抬脚,将阿挽一脚踹开,眼中满是嫌弃。好像她是什么脏得不行的东西一样,他甚至还伸手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阿挽见他生气,立刻吓得连看也不敢看他一眼,伏低了身子趴在地上,浑身上下都在瑟瑟发抖。   看着伏在地上浑身发颤的阿挽,那个黑衣人脸上露出一丝自得的笑容来,蹲下身子对她说道,“想要我放过他,很容易。就看你能不能继续听话了。”   阿挽抬头来,眼中还有因为恐惧没有来得及擦掉的泪水,见她生出希望来,那个黑衣人续道,“你,去给我杀个人。”   这次要她杀的人,是白鹭城的现任城主,萧琴瑟。   那个黑衣人吩咐完便走了,阿挽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整宿都不敢睡。往常的时候她心里没有善恶之分,只知道那个黑衣人叫她杀谁她就杀谁,那人是善是恶,跟她没有半分关系。反正那人就是再善良也不能保全她的性命,她只要自己活着。可是这些日子,有了陆景吾的教导,她已经有些明白自己以前杀的都是些什么人。如今那个黑衣人又叫她再去杀萧琴瑟……白鹭城不算是中原门派,但一向跟中原武林走得比较近,萧琴瑟为人风雅和善,这些年来有他镇守南方,那里一片和睦。这样人人眼中的大侠,风流公子,黑衣人居然要自己去杀了他……   杀人对她来讲,并不陌生。可是以前只知道杀人的她,如今却有了顾虑。她若是杀了人,她该如何跟陆景吾交代?他一定不会希望自己杀人的……她虽然有些无知,但感觉从来不会出错,不用问她就知道。况且,就算要出去,她该如何跟陆景吾道别?萧琴瑟不同于以往她杀过的任何一个人。萧琴瑟可是江湖上排得上号的高手,自己的武功……不知道能不能杀得了。但如果不杀,那个黑衣人能在醉红山庄中来去自如,到了她身边他们都没有发现,此人的武功已经高不可及。若是不能按照他的要求去办,只怕陆景吾性命不保……   思来想去半晚上,阿挽终于决定,按照那个黑衣人的指示,杀了萧琴瑟。   她不能让陆景吾的安全受到任何威胁。况且,她自己也不想再经历那个黑衣人的种种折磨。   没有跟陆景吾道别,她想得很简单,快去快回,跟以前一样,只要她把人杀了,就什么事情就解决了。陆景吾,也跟以前一样。于是,她一个人,就这样避开醉红山庄重重耳目,朝着白鹭城的方向行去。   她不知道,在她走后的第二日清晨,陆景吾按照往常一样过来叫她起床陪自己练剑,可是在外面叫了几声,都没有听见她应答。他急急忙忙地推门进去,床上空空荡荡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一丝睡过的痕迹都没有。   他以为她是出去了,可是问遍了山庄中的所有下人,都说没有看到她。他又不敢让父母知道,原本父母就已经不喜欢她了,若是让他们知道阿挽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对她只会更加有意见。   到了后面,问来问去,还是惊动了他的父母。惊动了就惊动了,他想,只要把她找出来就好。可是,找了那么多地方问了那么多人,她好像是从她的房间中突然消失了一般,就那样,不留一丝痕迹地,从他身边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去她的房间中查看,里面一切如旧。梳妆台上甚至还随意放着一把玉梳,一切正常得仿佛她只是到隔壁来看自己,马上就会回来。   但他在隔壁,也没有看到她啊。   阿挽在这里没有任何认识的人,去山庄外的可能性很小。她武功有那么高,不像是出了意外一样。况且,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有谁会跟她过不去呢?没有动机,更没有能力,自然就不会有事了。   他想,是不是因为在醉红山庄不习惯,她又回到了小寒峰上。是啊,阿挽从小在小寒峰上长大,来了这里处处不习惯,若不是因为自己,恐怕她早就回去了吧。偏偏,他带了阿挽下来,教给她各种道理,却不能让她像在小寒峰上时一样无忧快乐,甚至连她的不开心都是伪装的。陆景吾一边深深自责着,一边又再次去了小寒峰找她。她就算不快乐,陆景吾也想去问个清楚。   可是到了小寒峰,他找遍了阿挽住的山洞,他临时搭建起来的小屋,她常去玩耍的溪边……一切他们曾经留下痕迹的地方,都找不到那个碧衣少女的影子。   他说她是偶然闯进他生活中的山精魑魅,好像伴随着他做完一场梦,给他寂寥平静的岁月带来几分绮丽之后,她就不见了。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消息,甚至连只言片语都不曾给他留下,阿挽就这样不见了。   来的时候,他不知道阿挽从哪里来;如今她走了,他也不知道阿挽去了哪里。   他只知道,心中好像空了一块儿,再也填不满了一样。   爱情中的人,都是患得患失的。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阿挽却又突然回来了。   她回来跟她走的时候一样消无声息,但不同的是,走的时候她完好无损,回来的时候,带了一身内伤。   此刻白鹭城主萧琴瑟被人在城中杀害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武林,但陆景吾心系阿挽,并没有留意。   那天晚上,他像往常一样去她的房间中看她,那是阿挽离开之后,陆景吾常做的一件事情。他总想着,也许阿挽哪天又突然回来了呢?这样的希望,在一天天日子的消磨中越来越稀薄,甚至他自己在心底都已经隐隐放弃了,继续这样做,不过是因为不死心,总想去看看。本来以为这次推开门,迎接他的还是一室冰冷,没想到,这次床上,多了一个人。   窗外有月光照进来,她静静斜靠在床上,洁白的面容好似玉雕一样。还是那身碧衣,裙摆在床上随意散开,仿佛是披了一身绿水在身上,清凉又灵动。   陆景吾先是一怔,随即心头狂跳,不敢相信般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到连脚步都不敢踏重了,俯身看着床上的少女。   她已经熟睡,长长的睫毛仿佛蝶翅一样安详又轻柔,陆景吾只是看着她的脸便觉得无限柔情。   还好,不管红尘多么艰险,她还是愿意回来陪在自己身边,那就好。   他眼中有泪在即,仔细打量她许久,伸出手来,轻轻拥住她。   察觉到有人,阿挽猛地睁开眼睛,一双黑亮的瞳仁在微亮的天色中越发明显。察觉到她浑身一震,陆景吾连忙安抚她,“是我,阿挽是我。”   他的声音温柔极了,比常年伴着她入眠的小寒峰上的小溪更好听。阿挽重新闭上眼睛,将脸埋进他胸膛,那里有一片柔软的感情,容纳她所有遭受到的非难。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萧琴瑟能在江湖上闯出那么大的名堂,并非无能之辈。若是给他喘息的机会,必然给自己招来祸患。去的路上阿挽就已经想得很清楚,想要杀萧琴瑟,只能一击而中。于是她在房顶上埋伏很久,终于等到夜深人静时,萧琴瑟端着灯出去的那一刻。   手上的铜钱将他手中的蜡烛打落,屋子里瞬间黑成一片。就是这个时候!阿挽从房梁上翻身下来,如同离弦的箭一样朝萧琴瑟飞去。   她这样的偷袭算不上光明,但为了陆景吾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只是萧琴瑟到底是一流的高手,阿挽偷袭之下还能拼尽全力给她致命一击。如果不是当时他已经力竭,阿挽还能不能再回到醉红山庄,恐怕都还是未知数。   想到那一刻男子眼中迸发出来的光彩,阿挽缩在陆景吾怀中,瑟缩地躲了一下。现在关于阿挽任何事情他都很敏感,自然也感觉到了。连忙将她从自己怀中拉起来,问道,“阿挽,你怎么了?”   她受的是内伤,受伤之后又千里疾驰,回到醉红山庄,根本就没有时间休息。阿挽知道她身上的伤不能让陆景吾看到,连忙摇了摇头,陆景吾却不放心,要转身过去点蜡烛。阿挽不愿意他看到自己现在这么满脸病容的样子,连忙拉住他的衣角,哀求道,“陆景吾,你别去......”她声音中带着一分小兽般的低鸣,听上去可怜极了。   陆景吾被她的声音叫得心中一软,连忙转过身来,柔声安慰道,“好,我不去就是。”   见他又坐下来,阿挽放心了些,将头靠在他肩膀上,闭目不语。房间中安静极了,只听得见外面风过树梢的声音,有风吹进来,影子搅动月光,他们眼前仿佛碎了一地的玉。   陆景吾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她,“你这段时间,去哪里了?你可知......可知道,我找你找的好辛苦......”要是阿挽再不回来,他甚至真的以为,这段感情,不过是他偶然闯进山中,那里的山鬼给他开的一个玩笑罢了。绮梦一场,梦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阿挽闭上眼睛,声音虽轻却不容置喙,“陆景吾,不要问我这些好吗?”她从来没有撒过谎,如今面对陆景吾,明知道不能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却还是找不到理由搪塞过去。思来想去,也只有这样跟他说了。陆景吾君子作风,不会勉强她的。   果然,他听见了只是默然片刻,才对她说道,“那你......以后还会这样突然不见吗?”   会吗?阿挽想起那个黑衣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如果那个黑衣人还在,她恐怕一辈子都要这样不停地出去杀人吧?只是,这样的答案,对陆景吾来讲,未免太残忍了。   见她不说话,陆景吾心中多了几分了然。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包住她的手臂紧了紧,陆景吾苦笑道,“那,以后你再走,跟我说一声吧。”免得让他这样惊慌失措,这种恐惧,他再也不要经历了。   阿挽依然没有说话,陆景吾以为她连这个都做不到,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埋怨来,正想继续追问她,耳畔却传来清浅的呼吸,他扭头一看,肩上的少女早已经沉沉睡去,根本不知道他此刻心中的惆怅。   陆景吾看着她安恬的睡颜,轻轻叹了一口气,将她轻轻地放到床上,又给她盖好被子。月光下少女容颜静好,让他看得心中一片柔软。惆怅和柔情交织在一起,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此刻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他只知道,看见阿挽,好像心里空掉的那一块,又回来了。他残缺的,终于又给补齐了。   但愿啊,但愿别再这样不告而别了。   他的人生已经做好了阿挽参与的准备,不能承受失去她的痛苦。   他弯下腰来,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睡梦中少女的长睫微微动了动,多了几分婴孩儿般的娇憨。陆景吾看着她的样子,心里顿生无限甜蜜。只是,今日的甜蜜,映衬着将来他知道真相时的愤怒和伤痛,若是他早就知道阿挽会是江湖上杀人无数的女魔头,不知今日的甜蜜,又是何种心情?   阿挽回来的消息第二日就传遍了醉红山庄。原本以为已经死去的人,突然又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任谁都会觉得晦气的,何况是原本就不喜欢她的陆渊夫妇。   陆景吾的母亲下令,说她是不祥之人,直接派人到她屋子里洒柚子水,自己却嫌晦气不来。巫净最喜欢看阿挽的热闹,见陆母不来,便自告奋勇地说过来看她,表面上说得义正词严,实际上却是过来落井下石和看笑话的。   醉红山庄中的下人得了主母的命令,自然也不会把阿挽这个在江湖上毫无身家背景的人放在眼中,踩低拜高,古往今来一直如是。旁人不喜欢她,阿挽自己也不是没有感觉,但她到底不曾经历过多少世事,并不明白应该如何处理。她雏鸟般的样子,惹来陆景吾无限怜爱,却惹得巫净更加嫉妒。   巫净带人来了她屋子里,自然又是好一番闹,阿挽原本就从来不想与他们计较的,她也计较不来,只是她如今身上带着内伤,连抽气都疼,哪里还堪别人的打扰?那群人叽叽喳喳,吵得她头疼欲裂,偏偏还有人看她被什么背景,见她呆在床上久久不愿起来,竟然伸手去拉她。   阿挽本来就不喜欢人碰她,有人贸然拉她,原本就烦闷的她一挥袖子,竟将那个下人打得吐血出来。这下可不得了了,阿挽尚且还未睁眼,耳畔就听见巫净一声尖叫,“哎呀,阿挽姑娘大上人了,阿挽伤人了。”她这一闹,下面的人自然跟着一起闹,不出片刻,整个山庄的人都知道主母一番好意过来给阿挽去晦气,她却不识好歹,打伤了陆母派过来的人。   陆景吾的房间就在旁边,巫净这么一叫,他自然也听见了。连忙放下手中的书卷过去,不少人从阿挽房中冲出来,他连着喝了两声,都没人理他。好不容易等到人走得差不多了,他走进去,阿挽扶着床晃悠悠地站起来,她的脚边,正是刚才被她打伤的那个下人。   她自己站都站不稳,还弯腰下来想去检查那人的伤,陆景吾连忙过去扶住她,柔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阿挽摇了摇头,将头靠在他身上,过了会儿才慢慢解释道,“我不是有意要伤他的......”   她没有说完,陆景吾便打断她的话,截口道,“你不用解释,我知道这不关你的事情。”阿挽什么性子,他娘什么性子,巫净又是什么性子,他都再清楚不过了。阿挽从来不主动对人出手,无缘无故,又怎么会打伤人呢?   只是他娘却不是他,不会认为阿挽是无辜的。过了没多久,陆母身边的嬷嬷便带人过来,见陆景吾也在,便冷了一张脸说道,“少爷既然也在,那倒省了老生一番功夫。”陆景吾还没来得及跟她行礼,她便冷着一张脸继续说道,“夫人传令说,让阿挽姑娘过去一趟,少爷也跟着一起去吧。”   刚才被阿挽打伤的那个下人陆景吾早已经吩咐人抬了下去,那人虽然吐了血,但伤得并不算重,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阿挽虽然懵然之下,但也不至于出手没个轻重。只是现在烦恼的,并不是那个下人伤得怎么样,他母亲原本就不喜欢阿挽,这下只怕会更认为阿挽野性难驯,加上有人之人挑拨,越发讨厌她。   但到底是自己母亲,有令传来他不能不去,若是真的不去,反倒会有人认为阿挽是心中有愧不敢去。   他点了点头,扶着阿挽让她起来,她却有些不愿意,看着陆景吾的眼中多了几分恐惧,连连摇头。陆景吾叹了一口气,旁边的嬷嬷大概是怕他心软,又出面求情,赶紧冷笑两声,对阿挽说道,“阿挽姑娘,你在我们醉红山庄做了这么久的客人,虽然我们山庄上上下下都拿你当贵客,但你自己也不要失了分寸。”   陆景吾听见她这么说,又转头对阿挽低声哄道,“放心吧,有我在呢。”   听他这样说,阿挽脸上的惶惑不安,才平静了几分,抓住陆景吾袖口的手也松了松。   山庄上下内务都是陆母在打理,她年轻的时候虽然也是江湖中有名的侠女,但是自从有了陆景吾,更多的精力都放在了他和山庄身上,以前的那几分薄名,在自己夫君渐盛的大名之下,越发被人淡忘了。   大概是因为常年跟山庄庶务打交道的原因,陆母的性格少了几分江湖儿女的洒脱,多了几分官宦夫人般的保守。今日阿挽打伤她派过去的人,就是伤了她的颜面,陆景吾知道不可能就这样善罢甘休,但想着他在旁边能够劝阻一二,也勉强放心下来。   到了陆渊夫妇住的院子里,阿挽和陆景吾就直接被带到了院子的正厅中,陆母早已经在那里等他们了。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看到阿挽,陆母也没有跟她绕弯子,她知道就是跟她绕弯子她也听不懂,开门见山地说道,“阿挽姑娘打伤我派过去给你屋子除晦气的人,可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阿挽连忙摇头,“不是,是他要来拉我——”   “阿挽姑娘在山庄的时间也不短了,我自问可能是有些小地方没有照顾到,但对姑娘也是尽心尽力。虽然不敢说要姑娘感激我,但也不至于让你大发雷霆,打伤了我派过去的人吧?还是姑娘不满我照顾不周,因此将火气撒在下人身上,而我自己却不知道?”陆母冷笑了一声,“我们醉红山庄的下人,说是下人,其实跟弟子们没什么两样。因为是武林中人,并没有那些官宦习气,大家都是和和气气一家人,今日姑娘打伤了我山庄中的人,我这个当家主母若是不给他们讨个说法,难免让人心冷,日后做事恐怕也不能服众。”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根本不给陆景吾说话的机会。他在旁边看了许久,几次想插话都插不上,阿挽更是被她说得干脆放弃了辩解,低着头看着脚下黑色的地板。   陆母说话间,已经从上首走了下来,将外套一脱,里面是一套宝蓝色的劲装,立刻有人给她捧出她的佩剑,她伸手接过来,走到阿挽面前,不冷不热地说道,“早就知道姑娘武功高,也不要欺负那些手无寸铁的下人了。姑娘是对我不满意,直接对着我来好了,何必欺负下人。”“刷”地一声,她抽出长剑,阳光照过来,剑身反射出的光芒让阿挽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耳畔传来陆景吾母亲的声音,停在她耳朵里,却只觉得是“嗡嗡”作响,具体讲什么,根本就听不清。   陆景吾的母亲却还在说,“久闻阿挽姑娘武艺超群,我一直想领教一下,我已经是个老婆子了,等下若是出手冒失了,还请姑娘见谅。至于姑娘,你是年轻人,手上还是稍微省着些,免得现在锋芒太盛,将来后继乏力,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摆明是在欺负她,偏偏阿挽嘴笨,知道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陆景吾在旁边急得不行,连忙喊道,“娘,阿挽下手没轻没重,你一个长辈何必跟她计较?她又不是有心,况且这原本也不是她的错......”他正要说,是那人贸然出手,阿挽为了自保才出的手,又因为她下手没个轻重才打伤了人,可陆母已经一道眼风扫过来,仔细看来眼神居然有几分阴森,“我跟阿挽姑娘说正事,你不要到中间来横插一脚。”说完手上剑光大盛,将阿挽娇弱的身形拢在了其中。   见到陆母朝她挥剑,阿挽虽然胸口痛得厉害,但还是身子一纵,躲开了。她身上有伤,内力凝滞,不能自如流转,身法和动作自然比往常慢了很多。加上现在有内伤,在陆母手底下走了不到一百招便败下阵来。眼看着阿挽已经跌倒在地,陆母手中长剑却依然去势不减,陆景吾终于忍不住,身子一越,跳到她面前,将她挡在自己身后,冲陆母喝道,“母亲,你又何必为难她一个孤女?”   见到陆景吾过来了,陆母猝然收剑,身姿矫捷地站定,冲陆景吾冷笑道,“孤女也该要有孤女的样子,到处欺负人算什么?我不过是给她点儿颜色看看。”她目光移到陆景吾身后的阿挽身上,像是淬了毒的针一样朝她射过去,“如果她还有几分廉耻,就应该赶快离开我们醉红山庄。何曾有名门女子就这样不清不楚地住进男子家中?还这般不守礼节,不守妇道!”   她眼中的不屑,任是谁都看得出来。阿挽呆在醉红山庄,无非是有陆景吾在这里,可眼见着这里的人对她步步紧逼,她却毫无还手之力,她再呆在这里,恐怕也只有死路一条。这还只是陆景吾的母亲对她出手,将来若是陆渊掺和进来,她怕只有闭目待死的份。   阿挽惨笑一声,挣扎着从地上起来,一言不发地转身朝外面走去。陆景吾见她离开,连忙叫住她,“阿挽——”声音悲切,犹如杜鹃啼血。   她停住脚步,转身过去看他。陆景吾站在那里,满脸悲切。他也知道今天是他母亲的不对,但一个是他母亲,一个是他心爱的人,他又能如何?陆家门庭和人子孝道好像两座大山一样,压在他身上,仿佛连靠近他心爱的姑娘都成了一种奢望。   阿挽凄然一笑,朝陆景吾摇了摇头,正要转身离开,后面陆景吾立刻嘶声叫道,“阿挽,你又要离开我了吗?”   她明明,才回来啊。   陆母的声音好像雷霆一般,在他们两人中间劈出一道天堑来,“来人啊,送阿挽姑娘下山。至于少爷,把他给我带回来,如若不从,禀庄主亲自处理。”   阿挽转过头,愣愣地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陆景吾,中间来来往往的人,将他们隔开,好像一条河的两岸,却永远没有船只可以抵达。   陆景吾看着她,眼中好像有泪,阿挽也有泪,若是可以,她也也不想离开陆景吾,可是她有什么办法?醉红山庄到处都容不下她,她就是想留,也没办法。   就这样被扫地出门了,她原本是想回小寒峰的,但身上的伤实在是太重了,连举步都困难,阿挽怕自己撑不下去,找了棵树,坐下来调息打坐。说来也怪,她这身武功,若是在山川秀丽的地方,效果更好,仿佛连内功和养伤都要借助日月山川的精华。   不知不觉,身上的伤在她的调息下已经好了些许,虽然微弱,但总算不至于连吸气都疼得厉害了。她睁开眼睛,走出醉红山庄的时候还是上午,没想到等她睁开眼睛,却已经是月上中天了。   许是身上有伤,也没有平常那么抗饿,她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虽然胸口还是疼得厉害,阿挽还是站起来,打算出去找吃的。   她在山中生活了十几年,找吃的这样的小事可难不住她。阿挽支撑着病体,摘了两个果子,吃完了发现不够,又转身出去,想再找点儿什么东西。   她走到溪边,晚上饶是她眼神好,仅靠月光也看不见什么。但又不想就这么放弃,正打算脱了鞋下去碰碰运气,身后却突然响起一个相当熟悉的声音,“我当你去了哪里,原来是到了这儿。”   阿挽回头看去,就见巫净双手环胸,拿着把剑看着她冷笑。   原本弯腰打算捉鱼的身子直了起来,她转身看着巫净,忍不住皱眉道,“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巫净脸上露出一丝讽刺,有恃无恐地答道,“当然是来取你这条jian命的。”她被陆渊夫妇捧在手心,往常在山庄中在江湖上,哪个不是让她三分?偏偏遇到个什么都不懂的阿挽,带着一脸蠢相,还老是跟她作对。这如何能让她咽得下这口气?原本她也不敢单枪匹马地过来杀她的,阿挽武功比她高太多,搞不好就是自己吃亏。但今天看到陆景吾的母亲能将她打成那个样子,她就知道阿挽身上肯定带了伤,加上陆景吾也不在她身边,没人帮她忙,于是胆子越发大起来。   她夤夜出庄,就是为了取阿挽性命。巫净早就想好了,且不说陆景吾会不会发现她的尸体,就是发现了也不能证明那是她做的。没人看到她杀了人,况且阿挽出走的时候身上又带了伤,要取她性命再容易不过了。她除了心腹大患,还没有人能怀疑到她身上,这样的事情,向来不要太好。   就是不成功,她也不怕。阿挽虽然武功高,但这段时间跟她接触下来巫净发现,她也就是武功高而已,本身却是个绣花枕头一包草,连话都听不懂,若是成功不了,她两三句话糊弄过去就行了。没道理大家不信她巫净,要信阿挽这个外人。   想到这里,她越发得意了,脸上露出几分猫捉耗子的兴味来,朝阿挽一步步地走过去。阿挽被她逼得步步后退,她知道巫净是陆景吾的师妹,如果不是必要,她实在不想对巫净动手。况且,她现在也只是能走动而已,说到动手......她还真的未必比得过巫净。   “咻”的一声,巫净拔出长剑,冲阿挽笑道,“退什么啊,你不是那么了不起吗?那又退什么呢?”   往常那张娇俏动人的脸,如今在月光下,竟如此狰狞!   剑光慑人,阿挽眼看着那柄长剑朝自己刺过来,侧身一躲,可这一次,去没能像往常那样轻松躲开,而是到一半,胸口便痛得不行,让她狠狠地跌到了水中。   她这副样子极大地取悦了巫净,她登时哈哈大笑起来,笑完还是没忘,挥剑朝阿挽砍下去。眼看着那道剑光就要朝自己头顶劈下来,阿挽仰头,积蓄了许久力量的双脚猛地朝巫净腿上蹬去。   她猝不及防,立刻被阿挽蹬倒。“砰”的一声,接着才是她整个人倒在水里的声音,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阿挽慢慢地挣扎着起来,搬着一块比她拳头还大的石头打算朝巫净砸去。   阿挽走到巫净身边,月光照下来,就看她睁大了眼睛仰面倒在上面,一动不动!   手上的石头犹豫了一下,又被阿挽放了下去,她犹豫着伸出手去,探了探巫净颈侧的动脉,那里已经没有了动静!   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阿挽猛地收回手来。想的不是终于杀了一个讨厌的人,而是她应该怎么跟陆景吾交待。   她虽然很多事情不懂,但也明白,陆景吾虽然也不喜欢巫净,但那到底是他的师妹,从小一起长大,陆景吾看她,更多是看一个妹妹。如今她把陆景吾的妹妹打死了,虽然是偶然为之,但将来她又该怎么跟陆景吾交待?   阿挽忍不住退了两步,还没想好应不应该回去找陆景吾,把这件事情告诉他,旁边却传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阿挽......”又轻又快,好像怕叫醒了什么人一样。   她以为她听错了,转过身朝声音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的河岸上,陆景吾正满脸苍白和惊惧地看着她。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看到陆景吾的那一刻,阿挽第一反应居然是去看脚下巫净的尸体,她看了一眼又抬起头来看向陆景吾,他还站在岸边,目光已经从她身上移到了巫净尸体上。“是她......”只说了两个字,阿挽就感到眼前一阵晕眩,快要站立不稳,她站在河中,一身碧衫从水中央出来,脸色苍白,偏偏一双眸子黑如点漆,像河妖一般美丽森魅。   她正感觉全身摇摇欲坠,却冷不防地跌进一个带着山风的怀抱,那片胸膛并不宽厚,却让她突然有了皈依一般。陆景吾抱住她,呼吸就在她耳旁,“阿挽,你怎么样?”   她定了定神,摇了摇头,跟陆景吾解释,“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陆景吾像哄孩子一样低声哄道,“我知道,我知道......”   阿挽却不依不饶,攀住他的衣襟,抬起头来满眼惶惑地跟他说道,“不,陆景吾......是巫净要杀我......她看我受了伤要杀我......被我推了......”   “我知道......”陆景吾抱着她,虽然是在跟她说话,眼睛却看着河上一片冰凉的巫净尸体。阿挽浑身冷极了,她往陆景吾的怀中缩了缩,可他的怀抱也是一片冰冷。有山风吹来,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连带着阿挽一起,也动了动。   像是这个寒战让他清醒了过来,他放开阿挽,让她扶着自己,眼睛却还是死死地盯着巫净的尸体,像是在跟阿挽讲话,又像是在跟自己说话,“我们要想个办法.......想个办法,让他们怀疑不到你身上。”他说着就放开阿挽的手,弯腰想要去把巫净的尸体拖走,可是拖了一下便发现不对了,低着头也不知道在跟谁说话,神神叨叨的,“不行......这样不行......”哪怕是山中的无名弟子,失踪了也会有人追究,何况是巫净这样在他父母面前颇为受宠的人?一旦发现巫净死了,他的父母不找出凶手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如今在尸体上动的手脚越多,留下的破绽也就越多,将来被发现的可能性就越大。   陆景吾站起身来,看了一眼旁边跟他同样不知所措的阿挽,惨白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安慰道,“没事......别怕......”   白天阿挽被他母亲那般对待,陆景吾没有看出来阿挽小心隐藏下是因为受了内伤,他还以为阿挽是看在那是他母亲的份上没有下重手。晚上担心她遇到困难,专门跑出来想看看她的,没想到找了好久找不到她人,后来还是在林子里面听见这边那声巨大的水声,他以为是阿挽出事了,连忙跑过来,没想到是巫净......   陆景吾定了定神,用力按了按自己的眉心,一旦这件事情被父母知道了,不管是不是阿挽的错,父亲都不会放过她。这已经不是之前内宅中的小打小闹了,醉红山庄的弟子,还是师叔的亲生女儿,就这样被阿挽失手杀死,父亲不会放过她的。就算父母不知道是阿挽杀了她,若是知道她跟这件事情有牵扯,也一定不会让她好过的。   陆景吾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扶起阿挽,她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眼底还残留着几分刚才的惊惶,像只受到惊吓的小兽一样,让人忍不住想要抱抱她。“你......不搬她了吗?”   陆景吾摇头,“不搬了。”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阿挽也放心下来,任由他拉着自己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们找了个干燥的山洞,陆景吾捡来干柴,架起一个火堆。阿挽全身都湿透了,陆景吾脱下自己的外衫,用一根杆子做了个简单的帘子,阿挽在里面,他在外面替她烘烤衣服。寂静的山间,只听得鸟叫虫鸣的声音,偶然有山风吹来飒飒作响,带起林间清新的空气,好闻得要让人整颗心都跳出来。   旁边就是自己喜欢的人,纵然胸口疼得她快要窒息,阿挽心中也还是无限雀跃,她对陆景吾说道,“陆景吾,我们现在这样,像不像是在小寒峰?”   少女声音娇俏,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清澈,陆景吾听了她的话,先是苦笑,随即也有些感慨。当日在小寒峰上,他以为他能保全阿挽,谁知道真正到了这尘世,才发现她处处格格不入。   没有听到他说话,阿挽有些忐忑,她以为陆景吾是因为她失手杀了巫净在生她的气,忍不住从帘子后面探出个脑袋来,一双大眼睛满是担心,“陆景吾,你这是讨厌我了吗?”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没能第一时间回过神来,愣了一下。阿挽又跟他一本正经地解释道,“陆景吾,你是因为我错手杀了巫净,所以讨厌我了吗?”   她眼底一片清澈明亮,好像山间的小溪,一眼就能看到底。陆景吾笑了笑,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怎么会。”他顿了顿,又像是做出保证般地跟阿挽说道,“陆景吾怎么都不会讨厌阿挽的。”   阿挽抿了抿唇,眼中的惊惶这才稍微好点儿。胸口传来阵阵闷疼,她正打算缩回去继续调息,陆景吾又对她说道,“阿挽,如果我们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你会怎么办?”   “见不到?是你要娶其他女子了吗?”阿挽第一时间能想到的就是这个。她不是没有听见陆景吾的母亲跟他说的话。说他早就跟杏林圣手的敬家姑娘订了亲,如果真想跟她在一起,也不是没有办法。等到敬家姑娘过门一段时间,将她娶做小妾便是。阿挽不明白什么是小妾,不过她也能感觉到不是什么好事,要不然怎么会是她这个不讨陆母喜欢的人当,而不是那个敬家姑娘呢?但那又怎么样?只要能跟陆景吾在一起,小妾就小妾吧。   她粲然一笑,眼中带了几分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安慰,“没事啊,我当小妾好了。”   陆景吾听了她的话,一愣。随即淡淡笑开,罢了,她原本就懵懂,天然纯净,还是不要让这些事情弄乱她的心了。   眼见着衣服差不多了,洞外天色也已经蒙蒙亮了,陆景吾将衣服递给她,等她穿好了才跟她说道,“阿挽,我昨天晚上帮你烤了一晚上的衣服,这下轮到你帮我啦。”他言笑晏晏,眼底有着淡淡的温柔,“早饭你去找吧,我想休息会儿。”阿挽点了点头,丝毫不怀疑有其他,虽然身上带伤,但还是满脸高兴地出去了。   陆景吾在她身后,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好像要把她的身影印在脑海中再也洗不去一样,充满眷恋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决然地转身,朝着昨天晚上放巫净尸体的方向走去。   阿挽用裙子兜了许多果子回来,晚上的时候她就在想,能不能让陆景吾就这样陪着她。这样的日子悠闲又自在,不知道比在醉红山庄好了多少。晚上的时候她忘了说,等下可一定要跟陆景吾讲。但凡她的要求,陆景吾可从来没有拒绝过,想到不久的将来他们两个又会回到小寒峰,阿挽心中就止不住的雀跃,连脸上都带了几分笑意。   她走到他们暂时落脚的山洞里,正想献宝般地把裙子里的果子拿给陆景吾看,可是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那一刻,没有来由的阿挽手脚发软,裙子里的果子好像重若千钧,她手上一松,立刻掉了一地。   没有被人抛弃的感觉,她只觉得有种恐惧止不住地从心底冒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想到昨天晚上陆景吾跟她说的那句,“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会怎么办”,心中的那种惶恐让她越发难以安宁,阿挽连忙转过身,朝昨天晚上的那条小河走去。   果然,远远地就看到那边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巫净的尸体已经不见了,甚至她身上的一方衣角都不曾留下。她明白,这一定是陆景吾把尸体带走了,他要帮她回去定罪。他知道,如果他父母知道杀了巫净的人是她,一定不会放过她的,他们才不会管是谁先动的手,是不是她一个不小心,他们只会把她当成杀人凶手来对待。   可是,陆景吾回去,就一定能讨得了好吗?   因为之前奔走,加上心中血气不平,阿挽胸口疼得越发厉害。可是她顾不上那么多,如果不赶去阻止陆景吾,说不定他爹为了给巫净一个说法,就要让他偿命。   他死了......那自己,就真的见不到他了......   只要一想到从今往后可能再也见不到陆景吾,阿挽心中的恐惧就忍不住往上泛。她连忙朝着醉红山庄的方向奔去,可是刚刚走了没两步,就再也支撑不了,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来,紧接着眼前一黑,整个人歪倒在了地上。   ......   “嘿!”眼前有人挥着五指,把翟挽从回忆中拉了出来,她淡淡地瞥了一眼陆岱川,问道,“干什么?”   干什么?果然没有看他,就是不知道心思跑哪儿去了。陆岱川可不敢问,只是说道,“我有几处总觉得不对,你给我说说呗。”   翟挽闭了闭眼睛,算是答应了,“哪几个地方?”这也算是默认了她刚才心思没在陆岱川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吼吼,求收藏!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翟挽将陆岱川不懂的地方一一指点过去,她自己武功已臻至化境,看陆岱川哪里练得不好,即使没有亲自示范,三言两语也能点拨得当。陆岱川之前不会的那样,经过她的讲解,也能很快理解。   又将剑法舞了一遍,他自觉差不多了,收了剑,等到气息平稳了才走到翟挽面前,问她,“前辈,你什么时候再教我其他的剑法?”   翟挽伸手,在他脸上拍了一下,一副凛然模样,“还没学会走就想着学跑,你见谁是一蹴而就的?”   笑话,再教其他的剑法,那她武功尽失的事情不就暴露了吗?陆岱川什么事情都听他师父的,保不齐知道这件事情的第一刻就是告诉他师父。周咸阳那个老匹夫,眼神从来定不住,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陆岱川脸上有些讪讪的,也是他太心急,总想一口吃个胖子,他怎么就忘记了,哪怕那人是武学奇才,也要一步一步地来,怎么可能一下就变得很强呢?   翟挽一身红衣,立在墙前,身上的黑发好像浓墨一般,让她整个人在这幽深阴暗的水牢里,像团火一样显眼。   看见她,陆岱川突然生出一个疑问来:既然所有人都是从零一步一步开始的,那翟挽为何年纪轻轻,武功就那么高呢?   他是听说,江湖上有些邪门武功,能将别人的武功内力化为自己的,这样的武功不用想也知道,一旦练会,不少江湖中人要遭毒手,故而从来为正派中人所不齿。况且,这种邪功会反噬己身,如果不是鬼迷心窍,很少有人会去练的。看翟挽这样子......也不像是练邪功的样子啊。   之前练剑的时候没发现,现在停下来陆岱川才觉得腹中空空,他看了看悄无一人的四周,不认为钮丞惠会好心让人来给他们送吃的,他没拿到东西之前,不会杀了他们,但也不会让他们好过。没有什么,比饥饿更难忍了。   果然,一连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来找他们,陆岱川开始的时候还嫌弃牢中水脏,不肯喝,后来实在忍不了,就开始喝牢中的水。别说,那牢里的水是抽了地下水上来的,并不脏,跟他预想中的大相径庭。这样能够扛一阵饥饿,但也管不了多久,陆岱川后来索性睡觉然而接连被饿醒,昏睡中他觉得五脏六腑都被腐蚀了,根本睡不着。见他饿得受不了,盘腿在一旁的翟挽睁开眼睛,淡淡说道,“要不然你自己撞晕吧。”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翟挽,她身上的红衣已经有些脏了,头发也因为几天没洗,有些油腻。但并不影响她的美,黑暗中,依然让人惊心动魄。   陆岱川觉得自己简直眼瘸得不要要的,这要眼瞎到何等地步才能觉得一个油头女人美啊!   他眼角抽了抽,翟挽没有放过,她可不知道自己现在头发油得不行,脸上依然是一副宝相庄严的样子,比少林寺的那几位大师看上去还要高深。只听她问到,“你又有何事?”   陆岱川怕她看穿自己在吐槽她,连忙转移话题,“我们进来几天了?”问完又有些后悔,这地方到处黑漆漆一片,看不到阳光,也没什么活物,她就是手段通天,也不会知道的。以翟挽的装逼程度,自己问她一个她不知道的问题,等下还不知道怎么埋汰他呢。   哪知她却无比肯定地回答道,“快十天了。”   陆岱川一惊,几乎没过脑子地就开口问她,“你怎么知道?”   呵呵。翟挽掀了掀眼皮看他,“这地方也不是严丝合缝,毫无破绽的。要不然没有空气流通,我们两个早就死了。”被她这样一说,陆岱川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果然有极其微弱的空气流动,如果不注意,根本感觉不到。只听翟挽又说道,“拜火教总坛地处西北,这地方缺水,他们能建这么一个水牢,可见是花了大价钱的。水牢必定在地下,否则不可能随时拿出这么多水来。之前已经跟你说了,这地方有缝,还不止一处,有些地方会滴水下来,以它们滴下来的频率,我大概估计了一个数值。”   缝大水快,缝小水慢,无论是哪种都不合适,只有取它们的平均数,方才有点儿靠谱。   陆岱川经她这么一说,也凝神细听,但这次跟上次他感受风不一样了,他听了许久都没有听到任何声音。翟挽见他那样,不屑地笑了笑,“别白费力气了,以你现在的武功,听不见的。”六识也是内力的一部分,以陆岱川现在的武功,不会感觉到的。   她能听见,也是因为她的六识在渐渐回来。   她的内力已经回来了极小一部分,仅仅只是比才进来的时候好些罢了,要拿它对抗钮丞惠和拜火教的人,根本就是痴心妄想。所幸,陆岱川现在能顶点儿用,不至于让她束手待死。   她走到陆岱川身边,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道,“如果不出我所料,等下钮丞惠会过来问我要东西,我想办法找到机会,让他带我们出去,你见机行事。”陆岱川有些愕然,“前辈怎么知道钮丞惠一定会过来?”   呵呵。翟挽低头看他,一言不发。那目光就静静地注视着他,看久了陆岱川觉得自己好像一个煞笔。他渐渐明白过来,钮丞惠把他们抓起来就是为了那东西,这么多天不来看他们,是想先让他们自乱阵脚,奈何碰到的是翟挽这样的老妖精,钮丞惠自然是玩不动她的。只要想得到那东西,他就不得不过来。如果翟挽的时间算得没错,十天,也差不多是这时候了。   果然,过了没多久,空寂的大牢中就想起一阵脚步声。不到片刻,钮丞惠就带着他的一群马仔,出现在了翟挽和陆岱川面前。看到翟挽依然盘腿坐在干燥的地方,钮丞惠笑了笑,问道,“翟前辈,这几日,在水牢住得可还舒坦?”   翟挽睁开眼睛,看了看他,“钮丞惠,我原本以为你还算是个人物,拜火教有你这样的教主或许能够中兴。如今看来么......”她瘪了瘪嘴,其中不屑,不言而喻。   钮丞惠有些不明白,刚才自己只说了一句话,翟挽怎么这么快就下了定论?他原想问个清楚,但马上就意识到一旦问出口,自己的思维就跟着翟挽一起走了,连忙止住,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这江湖上能得翟前辈青眼的人原本就不多,我也没什么遗憾的。”   翟挽冷哼一声,“这样自甘下贱,钮教主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她站起身来,问道,“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又看不起你了?”   钮丞惠没有说话,翟挽自顾自地说道,“你刚才那副样子,还真跟小人得志没什么两样。”   她话音刚落,钮丞惠旁边有个光头就站出来冲她喝道,“大胆!我教教主岂是你这等老妖怪可以妄议的?”   翟挽挑了挑眉,一副“我就妄议了你能把我怎么样”的神情,看得人,很想......打她。偏偏打又打不过,还要时刻提防着她下黑手,这种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嚣张了。   钮丞惠抬了抬手,示意身旁的人稍安勿躁,对翟挽说道,“不知道考虑这么多天,翟前辈考虑出什么结果来了没有?”他看翟挽不过是脸色有些苍白,神情并不见丝毫疲惫,一双眼睛依然晶亮,知道她没受什么苦,钮丞惠便看了旁边倒地不起的陆岱川,说道,“翟前辈功力深厚,自然是不惧这小小水牢的,但那位陆少侠么,可不能跟翟前辈相提并论。”   翟挽能走这么远专门来救陆岱川,足以说明陆岱川在她心目中地位不一般。钮丞惠这是笃定了翟挽不会放弃陆岱川,故而用他来威胁翟挽。   她淡淡笑了笑,答道,“好啊。”   她回答得太干脆,反而让人一愣。见钮丞惠有些愕然,翟挽脸上笑容更甚,“钮教主不是一直想要我身上这个什么明月石吗?怎么,如今我让你来取,你又不敢了?”   翟挽武功何等高强,谁敢进她的身?况且她这个人一向护短又小心眼儿,自己把她在水牢中关了这么多天,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引自己过去,好突然发难的?   翟挽看他眼珠子往哪个方向转就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冷笑了一声,说道,“无知小辈。你怎么不想想,我是什么人,会用这样的手段来设计你吗?又需要用手段吗?”   钮丞惠一想,也觉得她说得很正确,以翟挽的武功,就算她想带着陆岱川出去不容易,也没必要用这种手段引自己过去。但越是这样想,他反而觉得越可疑,从她答应把东西给自己开始,到现在,她可没有提过一句条件呢。   事有反常必有妖,但要他放弃眼看着就要到手的宝物,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的。他的目光移到旁边躺着已经人事不知的陆岱川身上,给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过去,打开水牢的门,把陆岱川提了出来。   钮丞惠笑了笑,脸上没有丝毫愧色,“前辈武功太高,晚辈不敢硬碰硬。耍点儿小手段,还请前辈不要见怪。”以翟挽对陆岱川的看重,他就不信,他把陆岱川放在身前,翟挽还能越过他,对自己下手。   况且,陆岱川的斤两,他也不是不知道。他是个好人的时候自己尚且能够手到擒来,如今已经半死不活了,还怕个什么?   他从手下那里接过昏迷着的陆岱川,带着他,进了翟挽的牢房。   就在他一面提着陆岱川,一面用手想要往翟挽身上探去的时候,他手中的陆岱川突然动了。   那一动,称不上多惊艳,钮丞惠看到一道灰色的影子,仿佛照亮了整个牢房,仔细看来好像那道灰色的影子,还是个什么棍子。他想扔开陆岱川,然而已经晚了。两人到底隔得太近,他感到肋骨一阵痛,低头一看,下肋上一根木棍子从他腹中直直穿过。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钮丞惠也是个狠人,顾不上自己腹中还有根棍子,正要一掌打在陆岱川身上好报了这次的仇,翟挽已经先他一步,将头上的簪子拿下来,放在了他的脖子上。   她脸上的笑容十分动人,“动啊,你再动一下,我叫你不仅得不到那个什么明月石,就连你的命也保不住。”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虽然笑着,但眼底却是一片阴冷。钮丞惠吸了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骂娘,过了会儿才慢慢平静下来,冲翟挽笑道,“前辈......”刚刚说了两个字,翟挽便冲他挑了挑眉,说道,“让你的手下全都滚开,给我备两匹马,我要下山。”   钮丞惠想也不想,背对着身后那群已经呆掉的人喝道,“还不停翟前辈的吩咐!”   其中有些人连忙跑出去,翟挽冲钮丞惠笑了笑,“这才乖嘛。”她伸出手来,骈指如风,点了钮丞惠身上几处大穴,“这点穴手法,还是你们拜火教传下来的,,也不知道你这个教主会不会。”她一边带着钮丞惠向外面走去,一边说道,“不过不管你会不会,我都要提醒你一句,这穴你可不能随便解,若是用内力强行冲开,我的内力会直冲你体内,到时候你逼不出来,化又化不了,它一辈子在你身体里,如跗骨之蛆,动不动就会让你全身痒疼难耐。到时候你的仇人来找你报仇,一不留神,可就让人给杀了。那可划不来。”   这种点穴手法闻所未闻,不过想到翟挽曾经也是拜火教的教主,教中武功在她之前便有多处失传,在她之后更有许多是自己听都没有听过的,钮丞惠倒把不准她说的是真是假。但拜火教中是有很多武功跟外面的不一样,也不能排除她说的就是假话。况且,此事攸关生死,他也没那么大的胆子敢强行冲开,去试试翟挽说的是真是假。   翟挽和陆岱川押着钮丞惠到了外面,那里早已经有两匹马备在那里。翟挽朝陆岱川做了个眼色,陆岱川会意,走上去将马匹详详细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没什么问题了,翟挽才一把提起钮丞惠,和陆岱川一起,朝着山下奔去。   拜火教的人早就猜到她会如此,连忙牵出早就准备好的马匹跟上,可是翟挽早已经将他们远远甩开,等他们到的时候,只剩下一个因为失血过多,被人随手扔在地上的钮丞惠。   众人自然顾不上追翟挽了,忙不迭地去扶钮丞惠,任由翟挽和陆岱川的身影消失在他们眼前。   钮丞惠昏过去也不过片刻光景,发现翟挽已经离开,不由得有些丧气。他闭了闭眼睛,已经有跟上来的大夫将他腹中的棍子抽了出来。钮丞惠闷哼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伤的关系,他脑中反而因为疼而越发清醒,总感觉刚才翟挽的举动,有些不大正常。   之前一番变故,加上翟挽余威犹在,他相当忌惮她,也没往深处想,但现在看来,怎么想都觉得不太正常。   他对翟挽虽然称不上多了解,但也久闻她心狠手辣,自己让她受了那么多的苦,没道理翟挽有放过他的道理。况且,之前要对他动手,以翟挽的武功应该不算难,就算她怕在牢中杀了自己没人把她放出来,那出来之后她就应该动手,不太会还把自己带着跑这么远。   在牢中,动手的可是陆岱川啊......   钮丞惠仔细回想了一下,从他进去跟翟挽说话开始,可一直没有看到翟挽出手啊。而且,他身上的这几处大穴,虽然在她临走前已经被她解开了,如今一想,反而觉得有几分刻意。她是怕留下什么引起自己怀疑的东西吗......   可是,翟挽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有武功不用,她又不可能故意保存什么实力,还处处小心,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翟挽如今,武功尽失!   想到这个可能性,钮丞惠整个人一下精神了起来,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那天跟她在客栈中交手,自己在她手下走不了百招,可那天她到了总坛,却能让自己拿下。不是她想要探探路,翟挽从来都很直接,能够用武力解决的,从来不用脑子。而是她从那个时候开始,她的武功应该就没有了。   想到这里,钮丞惠便一阵后悔,可恨翟挽太老奸巨猾,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硬是让自己放走了她,还留了一记伤。眼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翟挽那么狡猾,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抓到她了......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钮丞惠气得狠狠地拍了拍地上,他一用力便牵动身上的伤口,痛得自己又忍不住龇牙咧嘴,再无之前的贵公子气派。   不过,转念一想,这也只是他的猜测,实际上是不是如此还是未知。他原想派人过去试探的,但一想到翟挽的手段和她的心机,又不敢确定了。想了想,他忍着痛,招来旁边站着的人,跟他耳语了几句,便挥手让他离开了。   他不能去做这个出头鸟,换个人总可以了吧?翟挽树敌太多,也不是他一个人想取她性命。   翟挽跟陆岱川一起到了山下,之前他们落脚的那个客栈早已经是大门紧闭人去楼空了,她跟陆岱川转了两圈儿,还是陆岱川在柱子底下发现了他们师门的暗号。这里地处西北,跟青门宗所在的地方相去甚远,他不担心是青门宗的人追了上来。翟挽却又另外一番思量,她知道单单她一个人去了拜火教总坛,以钮丞惠的多疑,一定会派人下来寻找,看看她往常带在身边的人在哪里。多半是周咸阳和谢梧桐见风头不对,赶紧撤了。周咸阳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见机行事的本领还是有那么一些的。   她也不担心,跟着陆岱川一起按照标记一路找下去,果真在另一个比较大的镇子上面,找到了他们三个。   见到翟挽,谢梧桐就差痛哭流涕大喊三声“姑奶奶”了,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翟挽,才跟她相处了没两天,翟挽就走了。这一走就是十多天,山上半点儿消息没传来,钮丞惠还派了人下来找他们的行踪,他还以为翟挽就这样死了呢,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天,她居然还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这如何不让他惊喜?   翟挽看着谢梧桐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心中微感,如今能真心实意想她回来的人也只有谢梧桐一个了吧?也不是对她有那么深的感情,而是他见了自己就想到木小树,当年她跟木小树,可是平生至交啊。木小树死后,这么多年想必他也一直担惊受怕,生怕遇到个什么来挑战的人三两下将他砍死,又怕遇到个什么当年木小树的仇敌找他报仇。眼看着迎回了翟挽,他这段时间能过点儿安生日子,翟挽又一去十几天快回不来了......   念着他的不容易,翟挽忍了许久才没有一巴掌挥开他,任由着他一个老男人在自己面前哭得抽抽搭搭。大概是见翟挽没有阻止他,谢梧桐越发来劲儿了,哭得越来越厉害,翟挽终于受不了,一巴掌拍在他脑门儿上,“给我停下!”   听出来她满心满意都是不耐烦,谢梧桐赶紧止住了声音,站直了身子等着翟挽问他话。   他原本以为翟挽会问他周咸阳的事情,谁知道她开口却是,“你有没有想过,要给你师父传个衣钵什么的?”   谢梧桐一愣,不明白她如何说到这上面来了。可就是传衣钵,那也不是他想传就能传的啊,他什么武功都不会,师父的真传丝毫没学到,怎么传?   翟挽看着他一把年纪还要装可怜就忍不住青筋乱跳,只想给他两巴掌。要不是看在木小树的份上,她还真想让谢梧桐有多远滚多远。但一想到木小树那么大大咧咧的一个人,死前还要替谢梧桐如此打算,翟挽就知道木小树是相当看重他的。   她揉了揉额角,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耐着性子跟他解释道,“你师父对你尽心尽力,你如今年纪也大了,总不可能一辈子呆在我身边吧?将来你死了,总要有个人给你收尸的,这些事情不让你徒弟去做,难道要让我做吗?”况且,虽然江湖子弟江湖老,但她也不忍心让木小树死后香火不继。   翟挽说的是很有道理,虽然木小树性格豪迈不拘小节,但是到底于他有养育之恩,此生都无以为报,若是能够留个弟子,那自然是好的。“可是......”他犹豫着打量了翟挽一眼,见她没什么表情,大着胆子说道,“可是晚辈我并不会武功啊。”既然连武功都不会,谈什么收徒?   “这个你不必担心,反正如今有我。”翟挽武功又慢慢恢复了,有过一次这样的经历,她必须要防着什么时候武功再次消失。木小树跟她是过命的交情,她教一教,也没什么关系,不过这样的事情要赶在她武功再次消失前定下来。   至于陆岱川的事情,也要加快速度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在看文的小天使冒个泡儿呗,好冷清~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翟挽武功曾经失掉一段时间的事,她谁也没告诉。长期以来形成的多疑敏感,让她谁都不敢相信。贸然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在别人面前,无异于将一把刀放到那人手上。她自己都不知道武功为什么会消失,若是让人先一步知道了,加以利用,只会将自己置入险地。   虽然不了解钮丞惠,但他敢在自己手上抢人,翟挽就知道他不是有勇无谋之辈。加上他们武功原本就系出一脉,说不定她自己搞不懂的地方,钮丞惠反而比她更清楚。她武功不见的事情,瞒得过身边这几个小脑残,一定瞒不住钮丞惠。   当初她出问题就是在他面前,她那么反常,钮丞惠不可能注意不到,他当时没反应过来,不代表之后也察觉不到。等到他回过神来,一定会有其他动作的。   至于陆岱川,倒是要找个时机,让他回去了。   一行人朝着当年醉红山庄的方向又走了几日,陆岱川天天被周咸阳拉着跟他比武,说是要多练练。翟挽刚刚教了他新的剑法,他乐得跟人喂招,于是欣然答应。翟挽和谢梧桐老奸巨猾,周咸阳那点儿小心思自然瞒不过他们两个。渐渐的,连段小楼也发现几分不对劲儿来,忍不住出言提醒陆岱川,“你这剑法,若不是有翟前辈悉心教导,多半还不知道放在哪里落灰呢。你要不要跟她知会一声?”   她的意思,其实是希望翟挽出来阻止。毕竟,从他们几个人凑在一起开始,翟挽就是领导者。她资历老,江湖经验又足,没道理看不出来周咸阳心中那点儿小九九。况且,陆岱川一向怕她,她说一句话,比旁人说十句都有用。   哪知陆岱川却浑然不放在心上,“这原本就是我陆家剑法,她教我也是还给我,跟她说什么?况且,”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翟挽,“你以为她不知道吗?老太太耳朵灵着呢。她没做声,就是答应了,我才不去多嘴再问触她霉头。”说完,就开开心心地拿着剑走到不远处周咸阳的身边,跟他一起找个空地让他指点自己的剑法了。   两人在一起对了几招,周咸阳身上的内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见舞剑越发灵活,他也面露高兴,“总算是好彻底了。”陆岱川也跟着一起高兴,正要说话,周咸阳却话锋一转,夸起他的剑法来,“你这陆家剑法可是越来越有效果了,将来陆家声威在你身上重现,指日可待啊。”   他一向严厉,突然这么夸人,陆岱川反而还有些不习惯。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周咸阳手中舞了一个剑花,说道,“这一招,跟青门宗的那招‘流燕华飞’倒有几分相似。”他使了一下,没有对,陆岱川便忍不住自顾自地给他演练起来,“是这样的。”   ......   半盏茶的时间里,周咸阳不懂的由陆岱川一一讲来,虽然有师徒易位之嫌,倒也其乐融融。   两人练了番剑,出了一声汗,陆岱川打算过去找吃的,一回头冷不防地就看到翟挽站在树梢上,悄无声息,面带玩味地看着他们两个。   他吓得几乎倒退了两步,看着翟挽说道,“前辈你不声不响地在这里做什么?”   翟挽目光在周咸阳身上一转,才转到陆岱川身上。她唇边凝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说道,“见你们练剑练得热闹,我跟着过来看看。”她一身白衣,站在树间,好像一只白鸽一样,谁也看不出来,这样的女子,竟然是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她负手,一步一步从虚无的空气中走下来,衣带翩跹,犹如惊鸿照影,一举一动都美不胜收。轻功,在空中飘来荡去很容易,但像翟挽这样一步一步像是踩在石头上踩下来,没有深厚的内力是办不到的。明明知道她是个活了快七十岁的老妖精,但看到她带着一张少女般的面孔,在他们面前使出如此深厚的内力,周咸阳都还是忍不住心惊。   翟挽走到他们面前,看着陆岱川,“我今天,教你一套新的剑法。”她说完,又看向周咸阳,他立刻会意,低头说道,“我去找吃的。”说完便离开了。   陆岱川听见翟挽这么说,脸上露出几分兴奋来,“前辈要教我什么?”   她一言不发,“唰”地一声从陆岱川手上抽出他的长剑,在林间自顾自地舞了起来。   剑光清湛,她白衣似雪,黑发如鸦,两种极简单的颜色在她身上硬是碰撞除了极绚烂的色彩。每一次看她舞剑,陆岱川都觉得好像是世间最美的诗歌出现在了他面前,偏偏她一举一动就是世间国手都不能描绘一二。   突然,面前的光影一收,刚才还绚烂到极致的她突然静如一支临水的莲花,端静地站在他面前。   陆岱川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她出手灿烂,收手寂灭。一起一落之间,仿佛用剑法带他看过了无数繁华。他将剑从翟挽手中接了过来,开始一板一眼地按照她刚才演示的,学了起来。   夕阳西下,少年临水而立,身姿矫健,充满了年少的力量。好多年前,醉红山庄的那个人,也是这样,在他院子里的花树下,舞弄长剑,抖落一身花香。   他携风而来,衣襟上还残留着鲜花的味道,混合着身上的树木香气,整个人像朝气蓬勃充满生机的山林一样,只是闻着他的气息,就能感到一片蓊郁。   阿挽内伤发作,晕倒在河边,等到醒来时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了。她身上还有伤,却也知道半分耽搁不得,陆景吾带着巫净的尸体回到醉红山庄,肯定是要把杀害巫净的罪责揽在他自己身上。她也知道,他是陆渊唯一的儿子,又大有希望成为将来武林的执牛耳者,陆渊一定舍不得杀他,但受苦却是免不了的。   阿挽知道是这个道理,却也还是要担心。等身上的伤稍微好点儿之后便朝着山下走去。醉红山庄虽然守卫森严,但她武功高,只要小心些,也就没事。   一路到了陆景吾住的地方,里面黑漆漆一片什么都没有,阿挽等了许久,好不容易等来他一个师弟,连忙拍了拍他的肩膀,见他看到自己满脸惊愕,阿挽连忙竖起中指,跟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那个弟子连忙低声问道,“阿挽姑娘,你怎么回来了?”   他的名字叫蒋齐,也是陆渊的弟子,虽然武功不怎么样,但跟陆景吾感情一向要好,连带着跟阿挽也相熟,是这山庄中为数不多对她好的人。   听到他这样问,阿挽连忙低声问道,“他怎么样了?”   蒋齐脸色一黯,说道,“师兄带了小师妹的尸体回来,说是他俩争执,他失手将小师妹推到石头上,给......”他看了一眼阿挽,知道这件事情跟她脱不了干系,“师父大怒,要拿他偿命,还说对不起当年早逝的师叔,连他唯一的女儿都保全不了,我们怎么求情都没有,还是师母,说只有师兄这一个孩子,要杀师兄就让师父先杀了她,这才保下一命。不过,师父还是怒极了,用头骨鞭打了师兄整整一百鞭,又把他扔到地牢中,说他的命交给老天,要是活着误杀师妹这件事情一笔勾销,若是活不了,那也是老天让他活不了,活该他给小师妹偿命。还将师母禁足了,更不许我们师兄弟去看他,说......谁去看他,我们就一起挨罚。师父一向言出必诺,其他师兄弟都不敢,还是我不放心他,想趁着晚上过来给他拿药......”   他看了一眼阿挽,少年的大眼睛在夜色中闪着珍珠一样的光彩,“阿挽姑娘,小师妹的死,跟你有关是不是?”他垂下眼睫,“要不然师兄回来的时候也不会那么强硬地说就是他杀的,连师父要杀他偿命都不松口。”   能然陆景吾这么维护的,也就只有阿挽一个了。   阿挽点点头,“失手杀死巫净的人是我不是他。”她的话验证了蒋齐的猜测,听到是她杀了巫净,蒋齐脸上一怒,“你怎么可以这样!师妹纵然骄纵,但跟你到底不曾有过大的过节,你居然能够狠下心来杀她?”   “不是你想的那样。”阿挽急急解释道,因为着急,声音听起来弱弱的,“是她看我被陆夫人赶出山庄,又受了重伤,想杀我,结果被我失手杀死。”   蒋齐听了,一阵默然。巫净虽然蛮横,但跟他们几个师兄弟都是一起长大的,她乍然去世,他们也很伤心。不过他也知道阿挽说的不是假话,巫净那么恨她,倒像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沉默半晌,他开口说道,“那你回来干什么?我师妹死在你手上,我师兄要给你定罪也是半死不活,你把他们害成这样子,你还回来干什么?”   阿挽知道蒋齐因为陆景吾被罚和巫净的死对她有意见,说到底他对阿挽好,也不过是看在陆景吾的份上,如今陆景吾命都可能没有了,这一切自然也就要算在她的头上了。   阿挽拉住他,“带我去看他。”蒋齐正要拒绝,她却不容分说地打断他,“我知道你办得到,要不然你就算拿了药也不可能进得去地牢。”见蒋齐默然,阿挽便知道他答应了,胸口传来阵阵钝疼,她又嘱咐道,“若是有治内伤的药,给我也拿些。”她说话的时候,胸口又疼得厉害,借着月光,蒋齐看到阿挽满脸大汗,毫无血色,整个人像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一样。他犹豫地问道,“你,你怎么了?”   阿挽摇了摇头,原本就有内伤,刚才发动内力,又因为听到陆景吾受伤的消息心绪不宁,内伤发作比之前还要厉害,她现在已经痛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蒋齐见她这样,明白过来她伤太重了,连忙转过身,在陆景吾床头的柜子里翻翻找找,终于让他把伤药找出来了。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蒋齐把药递给她,阿挽拿过来,看也没看便仰头吞下,拉着蒋齐就往外冲,“他在哪里?你快带我去。”   蒋齐却不走,阿挽拉了他几次都没有拉动,她回过头来,少年俊秀的脸隐藏在黑暗中,好像有些为难的样子。他抿了抿唇,对阿挽说道,“你要让我带你去可以,但你必须先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阿挽问。   他却不说具体是什么,只是说,“你先答应了我再说。”见阿挽还是不语,蒋齐有些着急,在这里停太久,被人发现了,他们两个都免不了一死。“哎呀你放心,不会是让你做坏事也不是让你自杀什么的。”   阿挽听他这么说,点了点头,“你说,我答应你就是。”   “虽然我觉得师妹的死和师兄受苦都跟你有关系,但是.......既然师兄自己都愿意扛下来,那......就让他扛吧。”他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像是不高兴一样,“这件事情既然师兄扛了下来,你就不要再节外生枝了。要是等下我们被抓了,有人问起,你就咬死了跟你没关系,只要你没事,师兄自然就没事,他这番心血,才不算白费。你跟师兄不一样,他再怎么......只要有师娘在,就不会有性命之忧,但你不一样,如果真的承认了,就算是师兄在,也救不了你。师兄他费了那么大的心力要保住你,你可别让他白被罚了。”   阿挽听他说完,愣了愣。她虽然不多明白这些宿务,但也知道在陆渊夫妇面前,她跟陆景吾是不一样的。见她不语,蒋齐怕她不答应,不由得又着急了起来,“你刚才答应我的,别现在说话不算话了啊。你要不答应,我可不带你去了。”   阿挽沉默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蒋齐这才放下心来,带着阿挽一起,朝着醉红山庄的地牢走去。   门口守牢的是醉红山庄的弟子,蒋齐见了,先让阿挽藏在一旁,自己上去跟他们两个说话,说了没两句,阿挽便出手将他们打晕了。   蒋齐将伤药递给她,“我就不进去,你下去看师兄吧。”他看了看旁边的师兄弟,“我先回房了,他们若是醒了,你千万别伤他们,打晕就行了。”   阿挽点点头,蒋齐这才放心地转身离开。   她打开牢门,进去之后又将锁小心挂好,粗粗一看,并不能发现已经有人打开门进去了。做完这一切,她才转身,继续朝地牢里面走去。   说是地牢,但很干净,跟地窖没什么区别。里面点着几盏油灯,走下台阶便能看到不远处牢房中躺着的那个白色身影,上面血迹斑斑,看样子是挨了打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就被扔了过来。阿挽见了,连忙小跑过去,“陆景吾,陆景吾!”   接连叫了好几声他才有反应,微微动了动身子,抬起头来一看,见是阿挽,立刻喜出望外,“你怎么来了?”他刚刚一动,就牵动身上的伤口,痛得他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阿挽跑过去,隔着木栅栏,满脸担忧地看着他,“你怎么样了?”   “死不了。”陆景吾虽然话是这样说,但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的样子,即使是这样,他脸上还是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你怎么来了?”   这里虽然不是醉红山庄最隐秘的所在,但也不是阿挽能够找到的。她低头,一面找着钥匙,一面回答陆景吾,“是蒋齐带我来的。”   陆景吾在她身后又没有看到蒋齐,“他人呢?”   “他把我送到门口就回去了。”阿挽已经打开门走了进去,将伤药放到陆景吾面前,“他还从你房间里找了伤药出来。”   那只白净的小手上面,一个玉色的盒子安安静静地躺在上面,衬着她的手越发细腻洁白。陆景吾看着心中一热,抬起头来就触到她那双纯净的眼睛,忍不住低下头,拿鼻子在她手上蹭了蹭。手心被他蹭得有些痒,阿挽忍不住缩了一下,动作很快,但还是忍住了。她跪在陆景吾身边,小心翼翼地挑开他身上的衣服,血已经凝固了,衣服沾在上面,轻轻一扯,便一阵撕痛。   阿挽扯了两下就停了下来,陆景吾太痛苦,她不忍心。刚才来的时候没有带剪刀,现在到要让陆景吾受苦了。见她停下了,陆景吾笑了笑,鼓励道,“你放手去弄吧,我不疼的。”可明明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全是因为痛出来的大汗。   阿挽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假话,想了想,拔下头上的簪子,灌了几分内力进去,将陆景吾身上的衣服用簪子统统撕开,这下倒是好用了,不用剪刀也能很快地将他身上的布料除尽。衣衫下面,陆景吾的身材结实而线条流畅,米色的皮肤上面虽然尽是疤痕,但也还是看得人心中一跳。   陆景吾仰头朝身侧看去,少女长发披下,碧衫衬着黑发,眼角眉梢都是精灵般的轻灵。鼻端传来她身上一贯有的不知道什么花的香气,明明不带任何尘埃,偏偏这种纯净到了极点的模样,硬是让他感到一阵燥热。   阿挽微微低头,粉色的双唇正好在他额上。陆景吾知道现在不应该,但还是忍不住。这样的花朵放在面前却不能攀折,简直是在考验他的定力。心像是被蚂蚁啃噬一样,又酥又痒。这边的伤口已经上好药了,阿挽见他久久不动,低头下来看着他,“你好翻身吗?不好翻的话我去那边。”话音刚落,已经有一个柔软又炽热的东西堵住了她的双唇。   只是轻轻一吻,阿挽便觉得浑身发软,她下意识地抱住陆景吾的肩膀,可又马上想起他肩上有伤,又移到腰上。他的皮肤比女子还要细腻,摸在手上光滑中又有不同女子的结实。如果之前她还带了几分懵懂,不明白这是干什么,但摸到陆景吾腰上的那一刻,人性的欲望已经被激发出来了。   唇被人轻轻挑开,他的舌头伸进来,同她的小舌一起嬉戏共舞。阿挽越发觉得身上软软的,但这种软又跟她受了内伤浑身无力不一样,好像在云里,又好像在水里,唯一的依靠,便是陆景吾的手臂,始终强健有力的抱着她。   一吻终了,陆景吾双颊都带上了几分红晕,他将额头抵在阿挽额头上,用鼻子碰了碰她的鼻子,哑声问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阿挽点点头,鼻子跟他的鼻子碰着一上一下。陆景吾却不放过她,“那这是什么?”   “是喜欢。”   陆景吾听到她的回答,微笑了起来。   是啊,是喜欢。   他又补充道,“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喜欢。”其他人,就是再喜欢,那也不是。   阿挽朝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只是这样简单的两句话,他就满足起来,伸手将阿挽抱进怀里。鼻端都是她的体香,淡淡的,好像婴儿一样萦绕在他的周围。   两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阿挽突然想起来陆景吾身上还有药没用上完,便从他怀中抬起身子,说道,“还有伤口没上完药呢。”   这般不解风情,让陆景吾苦笑了一下,却依然还是老老实实地侧过身子,让她给自己上另外半边身子的药。   陆景吾伤了这么多天,外伤有,内伤也有,凝结在心口一直发不出去。阿挽给他上完药之后,让他背对着自己,将身上的内力给他输了过去。   内力一入他体内就像股股热流冲开了他身体里的障碍,原本凝结在心里的不舒服也随着这股热流冲开了,甚至是他的外伤也好了不少。   阿挽慢慢收回内力,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越发苍白了。陆景吾知道她身上有伤,见她比之前更难受,连忙问道,“你怎样了?”   阿挽摇了摇头,正要说话,门口却突然传来一阵开门的声音,两人悚然一惊,阿挽更是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他们还来不及作出反应,陆渊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   看到阿挽和陆景吾两人都是衣衫不整的样子,陆渊脸色变了几变,根本不管身后跟了那么多的人,直接冲他们喊道,“你们两个,简直是不知廉耻!”   陆景吾知道他是误会了,连忙解释道,“父亲,不是你想的那样子,阿挽本来是给我送药来的——”   “送药?”他冷笑了一声,“我说了让你上药了吗?你还有脸说,这般罔顾我的命令,果真是翅膀长硬了就不把我这个当爹的放在眼中了吗?”他又在阿挽身上转了一圈儿,“我让你好好反省,你居然让外人进来,不仅将我让你反省的话当做耳边风,还让她打伤你的师兄弟。你是嫌杀了一个不够,还要添上其他人吗?”   阿挽知道他说的是巫净,刚想承认,又想起蒋齐临走之前跟她说的话,犹豫地回头看了一眼陆景吾,他猜到阿挽在想什么,连忙朝她使了个眼色,阿挽又惴惴不安地把话咽了回去。她也不想把蒋齐牵扯进来,干脆跟陆渊承认道,“你不用骂他,是我自己来的,跟他没关系。”   陆渊夫妇早就把她当成迷惑陆景吾的妖女,恨她恨得要死。听见她自己承认了,冷冷地一拂袖,也不搭理她,径自对身边的人吩咐道,“把少庄主带出去。”至于阿挽,连一句话都没有,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离开了。   阿挽有些伤心地留在原地,还是陆景吾,被架出来的时候扯了扯她的手,让她跟着自己,阿挽这才跟上他们,一起出了地牢。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往事沉沉,好像一块大石般压在她心头。也是后来很久之后才知道,陆渊之所以会把陆景吾从地牢里放出来,并且不再追究,是因为陆景吾的母亲早早便跟岭南敬家去信一封,邀请敬湘湘姑娘来醉红山庄赏枫叶。为的,一方面是想让陆景吾跟敬湘湘培养感情,另一方面,是想把她挤出去。   那个下午,陆渊才收到敬家的回信,说姑娘已经启程,不日即将到达。能跟武林盟主结亲的家庭必定不凡,敬家是杏林名门,江湖上多少人尊重,就连陆渊自己也要敬他们几分。哪个江湖中人没有个受伤的时候呢?得罪了大夫,搞不好哪天就是死路一条了。   所以,她就这样被陆渊夫妇,给排除在了外面。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翟挽转头朝后面看去,陆岱川已经练完剑,树梢上有刚刚升起来的月亮,虽然淡,但也给月色添上了一丝朦胧。他沐浴在月光下,虽然不像他爷爷那样翩跹出尘,但也是一个俊俏男子。   看到翟挽时常对着他露出追思的表情,陆岱川便觉得,她跟自己爷爷是有些关联,甚至关联还不浅。以前碍于翟挽威势,他不敢多问,今天许是见他们两个之间关系日渐融洽,走过来,福至心灵般地低声问道,“你当年,认识我爷爷吗?”人人都说陆景吾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少年奇才,可惜他没能见那个男人一面。如今好不容易有个认识他的人,他很想听听,那个人人景仰的少年英才究竟是何等模样。   那三个字像是一根羽毛一样,轻轻拨动了翟挽的心弦。她抬起下巴来看向陆岱川,“认识。”她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看他,又将目光投向远方,“人人称颂的少侠,二十五岁就能名震江湖、称霸武林的武林盟主,谁不认识?”   “可是……”陆岱川眼中闪过几分犹疑,“他当武林盟主,是在你死后啊。”   那一年他一剑刺向翟挽的胸口,亲手将她杀死。陆景吾的声望随即达到了顶峰,杀了大魔头,他不是武林盟主,还有谁是呢?   纵然是背对着他,陆岱川还是看到翟挽整个人一怔,随即她的笑声在他耳边回响起来,“是啊,他是在杀了我之后才当上武林盟主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熟悉的讥诮,却又有着沉沉的往事一样。她转过脸来看向陆岱川,一双眼睛好像寒星般闪着光芒,“你问他做什么?”   那是他爷爷,他陆家先祖当中离他最近的一个大人物,虽然他英年早逝,但他们一脉相承,还是让陆岱川不由自主地心生亲近。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恰好,从他出生开始,从来没有哪一个人跟他提过陆景吾的事迹。那个存在于众口相传的少年盟主好像跟他隔绝了一样——不,应该是,他尽管身在江湖,但江湖把他隔绝。他跟以前陆景吾呆的那个江湖,不是一个地方。   陆岱川笑了笑,说道,“从来没有人在我面前提过他,我只是想知道,在别人眼中,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些飒沓白马,锦衣轻裘的江湖快意,虽然他不曾接触过,但也想听人细细说那一段岁月。   “他?”翟挽弯唇笑了笑,“他是个……天分不怎么样,却分外努力的人。”陆岱川一怔,人人都说他爷爷是江湖中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可是这样的人,到了翟挽这里居然就成了“天分不怎么样”。陆岱川正要说话抗议,翟挽却瞥了他一眼,说道,“旁人眼中他自然是百年难得一遇,但是到了我这里么,自然就是天分马马虎虎了。加上你们陆家的剑法也不怎么样,要不是……”她突然住了口,转而说道,“要不是他努力,后来也不可能成为武林盟主了。”   “原来,武学一道,仅靠努力就可以了吗?”陆岱川眼中满是怀疑。翟挽在他灼灼目光之下,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废话,当然不可能了。   陆景吾的武功啊……要不是有她当年一手指导,光靠陆家剑法,还不知道要练到第几流呢……   沉声说道,“你想知道你爷爷的事情,江湖上那么多人随便拉个人过来问就好了,为什么要问我。”   听她生气了,陆岱川连忙噤声。江山代有才人出,江湖上独领风骚的永远都是那些正当红的人,谁会花那么多的精力去了解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纵然他武功盖世,纵然他天纵奇才,然而死了就是死了,与其花精力去传颂他的故事,还不如多花时间在现在的少侠们身上。   话音刚落,陆岱川就听见四周响起了一阵整齐却急促的脚步声,像是要回答翟挽的话一样,一个男声从树林深处传了出来,“翟挽,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话音刚落,他们四人就被一群白衣人团团围住了。   那群人除了领头的那个老者,其他左肩上都绣了一只墨色的白鹭,陆岱川不曾在江湖上走动过,自然不认识。但是已经找好吃的回来的周咸阳见了,低呼一声,不由自主地叫出了口,“白鹭城。”   领头的那人正是白鹭城主陈白露。见了他们。翟挽也不惊讶,只是转头看了一眼周咸阳,又打量了白鹭城弟子一眼,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之前就觉得你们白鹭城的衣服不好看,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们的审美依然没什么长进。”她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你师父九泉之下看到你们这样,会不会气得活过来。”   语气里,已经丝毫不见之前的黯然。   “妖女!你还好意思说!”陈白露大喝一声,他见了翟挽,就恨不得食她肉喝她血。   武林大会没有开玩陈白露就匆匆离开了,就是为了过来找翟挽报仇。可是翟挽一直行踪不定,她虽然到处都留下踪迹,但自己过去,总是晚了一步。加上他也知道翟挽武功早已经出神入化,他未必打得过,门中尚且还有些事务要安排,故而一直没能跟上。他跟禅宗他们不一样,白鹭城地处南方,并不在中原武林范围之内,在武林中一向中立,不主动招惹是非,自然也就没有少林武当峨眉那样万事以大局为重的想法了。更何况当年翟挽是当着他的面杀了他如父如母的师父,那个时候他年纪尚轻,武功也一般,不能报仇,后来陆景吾在摩崖岭上杀了翟挽,他还遗憾没能亲手手刃仇人。如今翟挽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还尽装模作样说些风凉话,叫他如何不生气?   陈白露“咻”地抽出腰间长剑,指向翟挽的咽喉,“你杀了我师父,居然还有脸在这里假惺惺。”他暴喝一声,“纳命来!”便挥舞长剑,朝翟挽杀了过去。   陆岱川连忙从他们两个中间撤走,生怕受到牵连。开玩笑,高手对决,一招一式,甚至是一个呼气吸气都相当重要,他不赶紧走远些,万一伤到他怎么办?   他这边刚刚一退,那边白鹭城的弟子就将他们几个人团团围住了。领头的那个年纪有些大,见到周咸阳,脸上还有几分不相信,“周掌门,你......”他说完长叹一声,“江湖上传言青门宗掌门人周咸阳自甘下jian,投靠了妖女翟挽,我本来以为是假的,没想到......周掌门,你这又是何苦?”   周咸阳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无奈也无力地说道,“潘兄,此事说来话长......并非我愿意,实在是......师门不幸,被奸人陷害追杀,无奈之下才找了这么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姓潘的那人是陈白鹭的同门师弟,他们的师父就是当年被翟挽杀掉的萧琴瑟,这样的深仇大恨,来找翟挽报仇,他不可能不来,连带着也对她身边的人恨到了极点。   听到周咸阳这样说,他冷哼了一声,“大丈夫可杀不可辱,你为了找一个保命的地方,居然在妖女面前卑躬屈膝,实在有损我们武林中人的颜面。周咸阳,青门宗虽然不是什么大派,但好歹也是名门正道。你堂堂一个掌门,为了保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我们两人虽然还算有几分交情,但也看不下你这样堕落!”   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周咸阳脸上也没有半分怒火,倒是陆岱川忍不住出声喝道,“你乱说我师父什么!”姓潘的那人看到是陆岱川,脸上不屑之色越发明显,“你还好意思指责别人呢,自己就是这样的人。说不定你师父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还是你把他带偏的。”   陆岱川听他这样说,正要开口说回去,周咸阳却伸手一拦,见他制止了。他朝那人拱了拱手,脸上非但没有怒火,反而越发谦卑恭敬了。“潘兄这样说不是没有道理。事实上,我也觉得......我忝为武林中人,但实在是......门中尚有叛徒未除,不能以死就义,还请潘兄见谅。”他正色道,“倒是有一点潘兄可以放心,我绝对没有做过什么有为正道的事情,更不成辱没中原武林的名声,若有半字虚假,我周咸阳天打雷劈。”   他发出这样的毒誓,又信誓旦旦,原本武林中对他突然投靠翟挽就有疑惑,这下见到了真人,还是跟他曾经有几分交情的人,原本就不甚坚定的信念也有些动摇了。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旁边的谢梧桐听见周咸阳这样说,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在黑夜中看起来尤为明显。一个白鹭城弟子站出来,仔细打量了他几番,方才开口道,“你就是陆景吾陆盟主的孙子吗?”   听到有人提起自己的祖父,陆岱川神色一肃,朝他行了一个礼,说道,“正是。”   那人眼中露出一丝惋惜,说道,“之前月旦楼主说你是被翟挽胁迫的,我们还觉得有可能。”毕竟当年可是陆景吾亲手杀了翟挽,“但现在看来,月旦楼主也看走了眼。”   他的意思也认为陆岱川跟翟挽是一伙的了?陆岱川这段时间来连着被人误解,早已经习惯,况且好像被认作跟翟挽一起,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总要比认为他跟史函舒付文涛那样的渣滓一类要好吧?他也不辩解,只是微微一哂,站在那里连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被人这样漠视了,白鹭城的那名弟子脸上也不见恼色,手中挽了一个剑花,指向陆岱川和段小楼,“得罪了。”既然是道不同,那就不相为谋。不管他是谁的后人,只要是走了邪路歪路,那就不得不面对整个武林的非难。   段小楼下意识地往陆岱川身后钻了过去,他将段小楼护在身后,正要抽出自己的长剑,那边却传来一声巨响,众人齐齐看过去,就见翟挽跟陈白露已经分开,各自据守一方对峙着。   女子身上的白衣随着劲气飘飘扬扬,好像下一刻便要乘风而去。陈白露以手杵剑,看着她一言不发。还是谢梧桐最先打破了平静,他转头看了一圈儿周围的人,小声问道,“他们,他们谁赢了?”老天保佑,可千万是翟挽。要是她输了,那他们几个,今天就别想活着出这个林子了。   白鹭城弟子没有人理他。领头的那个姓潘的老年男子连忙带着人小跑过去,正要伸手扶陈白露,谁知道他却摆了摆手,冲翟挽说道,“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的武功虽然没有长进,但我还是打不过你。”   翟挽笑了笑,眼神之间尽是睥睨,“我也没有想到。”   她这么自得,偏偏让人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陈白露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你的规矩。今夜来找你报仇,虽然抱有侥幸,但也知道胜算不大。如今我伤在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反正你杀我白鹭城弟子也不是一个两个了,不差我陈白露一人。只是,”他侧头看了一眼身后刚才跟陆岱川对招的弟子,老脸上居然有些服软的迹象,“他们却是无辜的。你好歹也算一代宗师,没道理要为难他们几个晚辈。”   这就是让翟挽放过他们了。那个白鹭城年轻弟子忍不住低呼了一声,“师父——”陈白露却朝他摆了摆手,说道,“我虽然出来之前将城主的位置传给了你师兄,但下代弟子当中数你武功最高,你可千万不能冲动。”   不等那个年轻弟子答话,翟挽就笑了笑,慢慢走上前来。她明明比陈白露矮,却硬生生地压了他一头,“谁说我要杀你了?”她一双妙目光华流转,“你要替你师父报仇,大可随时来找我。反正我现在心情好,不会要你的命。”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似笑非笑,可眼睛中却一片冰寒,让人丝毫看不出她所谓的“心情好”。   大家齐齐打了个哆嗦翟挽这样子,实在不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陈白露脸上也是一怔。翟挽心狠手辣,他是知道的。当年可以不问缘由杀了他师父,本来以为今天晚上他自己也是必死无疑,连身后事都交待好了,没想到居然还能从她手上捡回一条命来。   她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倦意,只听她淡淡说道,“我这几十年修身养性,可不是白养的。”她转过身,负手而立,“你甚至可以告诉江湖上那些要找我报仇的人,大可以放马过来。只要手段光明,就算输了,我也一定会放他们一命。”   周咸阳脸上极快地闪过一丝不屑之色,仿佛在说翟挽一个妖女,居然还要要求别人手段光明。他正好面对谢梧桐,他似笑非笑的目光在周咸阳脸上一转而过。像是被人看了个透一样,他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眼观鼻子口关心,脸上再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周咸阳不以为然,陈白露却是知道的,翟挽既然这样说了,也一定会这么做。她纵横江湖多年,从来都是说杀就杀,并无多少鬼魅伎俩。所以她要求来找她报仇的人也光明正大,也是正常的。   听到她这样保证,陈白露松了口气,他知道,翟挽既然这样说了就一定不会再改口。朝她行了一个礼之后,他带着白鹭城的人转身离开。路过陆岱川的时候,陈白露停下脚步,看向他,“我与你爷爷当年也有过数面之缘。”只不过那个时候他还是白鹭城中的年轻弟子,虽然于江湖上也小有薄名,但那人却已经是名震江湖的少年英侠,天纵奇才,连他师父对陆景吾说话都要客客气气,他这个当弟子的更只有仰望的份儿。   看到陆岱川,陈白露眼中闪过一丝遗憾。谁能想到,当年那个天纵奇才的年轻人的后代,竟然沦落到如此地步。   他走上前来,看着陆岱川说道,“听说你爷爷当年留下过家训,你陆家子孙不能再出入江湖,怎么到了你这一代,偏偏又卷进这样复杂的事情当中?”   陆岱川一怔,随即苦笑了一声,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当年家母想着,我好歹是陆家子孙,若是丝毫武功不会,恐怕说出来有损家声,刚好师父与我父亲有旧,这才收了我为徒。”   陈白露虽然话是这样说,但这到底还是陆家的家事。他跟陆家原本就没有什么交集,还是看在曾经陆景吾的份上想跟陆岱川说说话。听到他这样说,陈白露沉默无言地点了点头,带着自己的弟子们离开了。   等到白鹭城的人都已经离开,那边的翟挽才幽幽开口问道,“陆岱川,你刚才说你爷爷曾有祖训,说你们陆家人从今往后,不再入江湖。是吗?”   她声音无喜无悲,却决然不似往日的讥诮尖刻。陆岱川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点头道,“是。”   “哈。”翟挽轻笑一声,细细听来,竟有无尽炎凉。   她目光悠远地看向河中的月亮,背对着陆岱川三人,将唇边的血轻轻擦掉,吩咐道,“早些休息吧,明天一早还要启程去醉红山庄呢。”   眼前月光浮动,恍然间又浮现出那人的影子,如果他在自己面前,翟挽真想上去问他一句,既然已身在江湖,又何来不再涉足?   有风吹来,将河面那轮明月瞬间吹成一片碎金,银色粼粼,仿佛是一尾巨大的鲤鱼,可惜没有水中仙人,意欲乘风而去。   巫净是谁杀的,其实陆渊夫妇心中不是没有答案,奈何陆景吾一人担下,就是他们想对阿挽下手也找不到理由。毕竟是武林名宿,面子还是要的,不可能明目张胆地为难阿挽一个孤女。至于陆景吾的母亲,到底心软,心疼儿子,虽然一样看不惯阿挽,觉得她是跟江南敬家联姻的绊脚石,但是耐不住陆景吾要一位护她,加上敬家姑娘暂时要过来,也只得现将阿挽的事情放下。   醉红山庄上下都知道敬湘湘是将来的山庄女主人,又有陆渊夫妇下令,山庄上下都在为迎接敬湘湘的到来准备着。陆景吾这段时间一直在养病,陆渊当初打他的时候是下了死手的,几鞭子下去就见了白骨,可见的确是气极了,他要在敬湘湘来之前把伤养好,不让外人看到半分残杀同门的端倪,这段时间也很忙。他娘亲自过来监督,要把他养好,阿挽虽然想去看他,但也同样不愿意到陆夫人眼皮子底下招人烦,加上她有伤在身,不能再拖,又心里有鬼,害怕有人把她的内伤跟萧琴瑟的死联系起来,也不方便去。于是就在自己的房中,静心休养着。   有了醉红山庄的灵药,阿挽休养得很快,倒是陆景吾,他身上内伤外伤都有,虽然有阿挽给他调息,但是好得比较慢。眼看着敬湘湘就要到了,阿挽在醉红山庄中越发坐立不安,她如今已经渐渐明白事务,知道她是一个尴尬的存在,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迎接陆景吾未来的妻子。更何况,她听说,山下的女孩子们看到自己心上人喜欢其他姑娘,会不高兴的。   她不知道那个未曾谋面的敬姑娘是不是会不高兴,但她知道,就算还没有见过那个敬姑娘,她已经有些不高兴了。   陆景吾是她的,怎么能跟别人分享呢?他的妻子,将来就是要跟他执手一生的人,以前阿挽不明白“妻子”跟自己有什么不同,因为陆景吾告诉她,阿挽就是他要执手一生的人,可是“妻子”也是,那既然“妻子”和阿挽是一样的,为什么“妻子”要旁人来做呢?   陆景吾养伤,没人来跟她解答这个,她只能让各种各样的疑惑放在心中潜滋暗长,直到那个黑衣人,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每次出现在阿挽面前都是叫她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杀人。这次他让阿挽杀的,是三十六帮新选出来的盟主,何一刀。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正好阿挽在山庄中带着不舒服,也想出去走走,便答应了下来。三十六帮是江湖上一群小帮派结成的联盟,其实远远不止这个数,只是帮派太多,只选取了其中比较大的三十六个帮派的帮主来做盟中长老,故而叫这个名字。   只是阿挽可不明白这些,她只是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一想到要面对敬湘湘,她连手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放了。至于她又要离开一段时间......杀萧琴瑟她已经有经验了,那是因为大家都没往她身上想,所以不曾察觉,可是只要仔细下来一查,就会发现她身上到处都是破绽。何一刀虽然不像萧琴瑟那样在江湖上有名,但好歹也是一派之主,他被杀了不可能不出消息,到时候她未必能再有那么好的运气。阿挽也不想跟陆景吾道别,但是如果不说个所以然来,恐怕将来回来他又要问,想来想去,她取来纸笔,给陆景吾留书一封,只说自己不愿意再呆在这里,想静一静。她这段时间已经认得不少字了,只是写出来有些歪歪扭扭的,但并不有碍观瞻。至于为什么不愿意呆在这里,管陆景吾认为是因为他父母还是因为敬湘湘,都不重要,反正有这个理由就行了。   做完这一切,阿挽便一个人,趁着夜色,出了醉红山庄。   直到第三天,陆景吾才发现阿挽不见了。虽然他养伤的这段时间阿挽不曾经常来看他,但也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长时间不见他的人。他身上伤没好,不能下床,便让蒋齐来找她,结果打开门一看,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倒是在桌上发现了她写的那张字条。   陆景吾看了,真像阿挽猜的那样,以为她是不愿意面对敬湘湘,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非但是阿挽不知道怎么面对敬湘湘,连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敬湘湘。阿挽想离开,他就是还是个好人的时候都不方便去找她,别说他现在还有伤。其实她走了也好,敬湘湘陆景吾从未接触过,不知道是个什么性格,如果又跟巫净一样处处为难她,到时候母亲也肯定是站在敬湘湘那边,父亲为了保证和敬家的联姻肯定也一样,那阿挽,还不如走了好呢。   只是......陆景吾看着信上那稚拙的字迹,眼底那抹黯然怎么也挥之不去。   阿挽......阿挽这样一次又一次地离开,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怎的离开了呢。   杀何一刀的事情进行得顺利,这次为了洗脱嫌疑,阿挽还回到小寒峰上住了几天,尽量让那里看起来有最近的生活痕迹,如果到时候有人怀疑她,她大可说是回了小寒峰。反正她离了小寒峰也没处可去,说其他地方也没人相信。   醉红山庄万山红遍的时候,阿挽又回到了这里。   她武功高,醉红山庄的各处守卫对她来讲都是形同虚设,她从来都是想去哪里去哪里。陆渊身为武林盟主,武功非凡,自然是不惧她的。其他人见她如同稚子,又有陆景吾引导着,也不会疑心她。时间一久,也就习惯了。   她轻车熟路地回到自己住的地方,走过院子的时候,冷不防地在院中撞到了一个女孩子,那女孩儿也不过十□□岁,脸色即使是阿挽也看得出来,有些不正常的苍白,上面两团病态的嫣红,让原本清丽的容貌更添了几分飘渺。她头发不像阿挽那样通体透黑发亮,而是枯黄细弱,还好头发比较多,她人皮肤又白,不至于看上去......脏。反倒因为这份浅淡,让她整个人多了一丝水晶般的易碎。   她站在重重叠叠的枫叶下面,一身白色衣裙让她整个人淡的好像要化开一样。见到阿挽,她先是“啊”了一声,随即笑着说道,“真是个漂亮的姑娘。”一双琉璃般的瞳仁,在阳光下散发着宝石一样的光芒。   阿挽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怎么会在这里。另一边住着的陆景吾听见声响,赶紧从屋子里出来,看到一身碧衫的阿挽,愣了一愣,随即跟她介绍道,“这是敬湘湘敬姑娘。”又转过头来跟敬湘湘解释道,“这是阿挽。”神情间一派泰然,丝毫不见局促。   敬湘湘笑着走上前来,跟阿挽福了福身,行了一个礼,“可算把你盼来了,我一直想看看陆公子的心上人究竟是何等人间佳丽,没想到还是个天上绝色。”她的脸上温柔中又带了几丝俏皮大气,跟阿挽以前接触的人完全不一样。   见她跟自己行礼,阿挽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但也知道她应该回一个,连忙弯了弯腰,她做得不像,加上脸上一派懵懂,看上去可爱极了。敬湘湘一下就笑了,旁边的陆景吾有些尴尬,解释道,“阿挽长居深山,不通世事,敬姑娘切莫见笑。”   敬湘湘理也不理他,走过来拉起阿挽,挽起她的手说道,“别理他,我们姑娘家到一旁玩儿去。”说着就真的不再理陆景吾,拉着阿挽朝外面走去。   陆景吾见她们真的丢自己走了,连忙跟上去,敬湘湘听见声音,回过头来促狭地看着他,“我们姑娘家说话,你一个大男人跟着干什么?”她看了一眼旁边依然懵懂的阿挽,说道,“好啦,放心吧,不会把你阿挽姑娘怎么样的。我只是见她长得好看,想跟她多亲近亲近罢了。”说完,便拉着阿挽朝前面去了。   陆景吾被她似真非真地一挤兑,还真的就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去。直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在了重重枫叶之后,陆景吾才跺了下脚,由她们去了。   直到阿挽被敬湘湘拉到了她的住处,她整个人都还是晕乎乎的。敬湘湘跟她想的不一样,她以为敬湘湘一定又会像巫净那样排斥她挤兑她侮辱她,没想到她一派大度,温柔又不呆板,虽然太热情让阿挽有些受不了,但阿挽却感觉得出来,她不是坏心。   她住的地方,是醉红山庄最好的客院,不仅有枫叶,还有山有水,一片景致盎然,她将阿挽拉到自己住的地方,还没进院门便冲着里面喊道,“锦瑟,快出来,看我带了个什么样的妙人?”   说话间她们已经进了院子,里面一个穿着月华裙的丫鬟急吼吼地冲出来,嘴里还不停地喊着,“什么妙人,什么妙人,让我看看——”声音再看到阿挽的脸那一刻戛然而止,那丫鬟长得圆乎乎的,小圆脸大圆眼睛,圆圆的鼻子圆圆的耳朵,头也有些圆,看上去可爱极了。她看到阿挽,原本的嚷嚷变成了喃喃自语,“太好看了太美了,这太美了吧!”说到后面,已经变成了惊叹。   阿挽被她看得有些不自然,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脸。她真的有那么好看么?为什么从来没人这样说过呢?还有,为什么她们两个看到自己,会是这幅表情?   看穿阿挽的窘迫,敬湘湘朝着锦瑟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道,“行了行了,说了就算了,赶紧去给做两道拿手菜,我要招待客人呢。”说完又立刻换了副表情亲热温柔地看向阿挽,“走吧,我带你去看看我这园中景象。”   说话间锦瑟已经离开,敬湘湘带着她走过抄手游廊,一面跟她解说这里面布局的精妙,一面赞叹道,“没想到陆渊身为江湖中人,居然还有这样的品味。也不知道是谁给他设计的,这园子,天然之中见人工,不比江南名园差。”感叹完了回过头来朝阿挽一看,才发现她早已经懵逼,敬湘湘才猛然想起来她应该听不懂这些,连忙干笑了一声,拉着阿挽走到园子中央的石桌上坐下来,看着她的脸叹道,“我可真是从来没有见过阿挽妹妹这样的美人儿啊!”   又一次被她这样说,阿挽已经习惯了,她不解地反问敬湘湘,“我真的长得很好看吗?”大眼睛睁着,眼神清澈得可以映出敬湘湘的影子。   她在对面猛点头,“你不知道吗?”这样的姝丽,原本就不属于人间。   阿挽摇了摇头,敬湘湘一想,觉得有些不对,问她,“陆景吾也不曾说过吗?”   阿挽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唉,这个陆景吾。”敬湘湘叹了一口气,这些动作在她做来,一派大家小姐风范,娇滴滴的又不让人反感,“简直是暴殄天物。”她之前脸上还有遗憾,抬起头来看向阿挽的时候又换了一副面孔,冲她笑道,“好了,这些人不懂欣赏没关系,现在我来了,以后啊,我们两姐妹玩儿。”说话间取出放在桌上食盒中的点心,对阿挽说道,“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原本不多,又各处送了几盒,到我这儿已经很少了。所幸还留着些让我招待你,你尝尝。”   她说是从家里带来的,但是这么多天,糕点形状基本完好,又色泽鲜艳,形状可爱,看上去很是招人喜欢。阿挽到底是个姑娘家,看到这些自然心喜,眼神询问了敬湘湘一下,见她依然言笑晏晏,便拿了一块,放进了嘴里。   那糕点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入口即化,唇齿留香,吃到嘴里还有甜美的玫瑰香,阿挽瞬间就被这味道征服,旁边敬湘湘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喜欢,不过还是问道,“好吃吗?”   阿挽连连点头。她那样子跟条小狗一样,可爱极了。敬湘湘忍不住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顶,说道,“好吃你就多吃点儿。今天晚上我让锦瑟多做几道菜,你就跟我在我这园子里吃。”   美食当前,又有一个这么温柔的姐姐,陆景吾的影子只是在她脑中出现了一下,便瞬间被阿挽抛到了后面。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自从下山之后,阿挽遇到的人除了陆景吾之外,或多或少对她都抱有几分敌意,尤其是女子。无论是巫净还是陆夫人,都恨不得将她处之而后快。乍然间碰到敬湘湘,虽然阿挽已经感觉出来她并无恶意,但还是有些忐忑。   她的梳妆一向简便,一来是不会,二来也是没有那个意识,三则是根本没人教她。但爱美原本就是人的天性,阿挽看着镜中那个薄施粉黛的少女,仿佛有些不认识自己了。   原来,她是真的很美啊......   不自觉地抚上脸颊,旁边的敬湘湘看了一笑,眼中有些欣慰也有些落寞,“好了,这衣裳总算是找到衬它的主人了,也不枉我把它特意从江南带过来。”   阿挽转过头看向敬湘湘,她不明白,为什么见面第一次的女孩子会对她这么好,而且......她还是陆景吾未来的妻子。   看出她的想法,敬湘湘笑了笑,问道,“你是不是疑惑我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   阿挽一愣,随即点了点头。敬湘湘放下玉梳,看向她的目光很平静也很淡然,好像早已经超然世外,半点儿凡心不动了。“我跟陆公子这门亲事原本就是双方父母定下的,我并无此意,何况,刚来山庄的时候陆公子已经跟我讲过了,说他早有心悦之人,只是那人无父无母,不仅身世甚为可怜,连陆盟主夫妇都不喜欢她。”她傲然一笑,“我虽然称不上如何绝代,更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也有自己的傲气。横刀夺爱的事情,我也不屑做。况且,”她低下头,轻轻一叹,脸上似有几分伤感,“我与陆景吾,原本就是一样的人。”   阿挽似懂非懂地看着她,她虽然不明白敬姑娘口中所说的“原本就是一样的人”是什么意思,但既她说不喜欢陆景吾,那就不喜欢吧。   敬湘湘抬起头来,看见她懵懂的眼神,笑了笑,伸出手来将她垂在胸前的那缕头发放好,解释道,“我跟他一样,都是受父母之命不得违抗的人,但我是人又不是畜生,哪儿能没有自己的意愿呢?只是我的意愿,在他们看来,不那么重要罢了。”   阿挽见她如此,似乎也是心有所感,出言道,“敬姑娘,你若是不喜欢他,大可以不嫁,为何......”   敬湘湘朗然一笑,病态的脸庞上居然有几分很少属于闺阁少女的洒然,“不嫁陆景吾,还会嫁给其他人。与其嫁一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倒不如跟陆景吾相安无事地过一辈子。”她朝阿挽嫣然一笑,“你放心,我虽然必定要嫁给陆景吾,但不会和你抢他的。他也跟我说了,他的父母并不同意你进门,你且等等,等到将来我和他成婚了,便由我出面,让你进来做他的平妻。我跟陆景吾不同,替他张罗平妻小妾原本就是我的责任,而且看在我的面上,他父母想必也不会说什么的。”   她转头看向外面晒着的草药,说道,“我身为杏林弟子,早已经打定主意,要将余生奉献给医术,救死扶伤,悬壶济世。那些男女情爱,本来就不在我计划之中。”   后来阿挽才从敬湘湘那里知道,她从娘胎来便带有先天不足之症,她父母不知道花了多少心血才让她能活到今天。这也是为什么她看上去总是病怏怏的原因。然而和天底下所有父母一样,敬湘湘的父母只有她这一个女儿,眼看着夫妻俩年岁渐大,他们生怕百年之后他们女儿受人欺负,便想找个婆家,正好陆渊拿着当年跟他们许下的承诺过来求亲,他是武林盟主,要替敬湘湘找个可以依靠的婆家,陆家再合适不过了,于是便答应了下来。当年的一句玩笑话,遂成就了一桩人人眼中的佳缘。   敬湘湘虽然不想嫁人,但看不得自己父母为自己费心费力,不忍他们再不放心,也就答应了下来。反正她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算不喜欢,也会做好这个“陆夫人”的,哪知来了醉红山庄,陆景吾告诉她他已经有了心上人,敬湘湘一思量,这正和她的意思,干脆就跟陆景吾定下了联盟。   只要她进了门,陆渊夫妇就是再不喜欢阿挽,只要是她提出来的,也会答应的。那个时候,她安安心心地看她的病,养她的药草,什么男女情爱,跟她一份关系都没有。   而且,阿挽眼神清澈,灵气逼人,这般天然纯净的人,她第一眼看到便心生欢喜。   阿挽便这样在敬湘湘的院子里住了下来。她原本住在陆景吾的院子里就不成体统,陆夫人嘴上不说,心里却是不满的。如今敬湘湘主动提出来,阿挽自己也愿意,陆夫人便也由她们去了。   她像个小孩子一样,但又比小孩子懂事,敬湘湘很喜欢她。大概女孩子都有这样的经历,看到美好纯净的事物,总想据为己有。敬湘湘见到阿挽也是一样,她的那种喜欢,若说有多少是喜欢阿挽这个人倒未必见得,而是看她漂亮,像个好摆弄的洋娃娃,于是喜欢跟她一起玩儿罢了。就像小时候,看到比自己小的孩子总想要去照顾,其实不一定是自己有多懂事,而是看见他们,就跟多了个玩意儿一样,喜欢摆弄。   但即使是这样,敬湘湘对阿挽,也相当尽心尽力。在陆景吾的教导下,阿挽识字已有许多,但写字写得不好,敬湘湘便拿了自己的药典让她帮忙誊写,练得多了,字也自然工整了。空了也拿出她喜欢的山川典籍,一字一句地阿挽解释,她教的东西,虽然没有陆景吾迤逦多思,但比他更成体系。加上她也是女孩子,心思细腻,知道跟阿挽想要融进人群中需要做些什么,也就不止于教她书面上的东西。   敬湘湘的母亲原本出身御医世家,是正经的官宦小姐,她本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知道这世间什么样的女孩子最讨人喜欢,便将这些一并交给阿挽。她虽然启蒙晚,成不了大气候,但糊弄一下外人总是可以的。   原本阿挽从不知礼数,时常被人说成是“野丫头”,有了敬湘湘教她礼节,她的一举一动,可比之前才进醉红山庄的时候有礼多了。只是她散漫惯了,不喜欢这些,虽然在人前还勉强能看,但在人后往往由着性子来。   敬湘湘比一般的老师好的地方就在这里。她就算看到了阿挽不合规矩的地方,也不会骂她,反而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眼底的艳羡,是怎么也抹不去的。   如果说,陆景吾把她从出世带到入世,那真正让她融进这个尘世的便是敬湘湘。在她那里,阿挽感受到了如母如姐般的温柔大度,还有朋友闺蜜一样的平等友好。   那是除了陆景吾外,她这一生遇到的第二个对她好的人,也是第二个对她有很大影响的人。   敬湘湘虽然外表娴静,但大度中带着狡黠,沉稳中又有俏皮,加上读书甚多,为人风趣,阿挽在她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   在一面跟敬湘湘学东西,时不时地跟陆景吾一起谈情说爱中,时光飞逝。那个黑衣人,终于在上次阿挽杀何一刀之后,再次出现在了阿挽面前。   阿挽见到他,比前几次镇定了很多,起码浑身上下没再抖得那么厉害了。这样细小的动作,黑衣人自然是没有发现的,他来是要让阿挽这次去杀一个叫做焦肯的独行侠。那人行侠仗义,一向独来独往,饶是如此,在江湖上还是吸引了不少人追随。   阿挽静静地听他说完,才大着胆子开口说道,“我不能去。”她眼神依然怯怯的,神情还是很怕他,见黑衣人朝自己看来,阿挽赶紧低下头,将自己的脸深深埋下去,“我......我如今跟敬湘湘住在一起,若是再贸然出去,陆渊一定会起疑的,他原本就恨不得我死,到时候我打不过他,只有死路一条......”   那个黑衣人冷笑一声,一脚踢在阿挽的肩膀上,“没想到一段时间不见,你倒是变聪明了。”阿挽应声倒地,他黑色的声影像一层浓浓的毒雾,将阿挽包裹在其中。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阿挽,直到阿挽被他看得浑身冒冷汗了,他才冷笑了一声,说道,“也好,我把你养这么大,可不是为了让你就这样死掉了的。”   这算是同意了。压在阿挽心头的那块大石移开了一下,她正要松口气,那人又说道,“这些日子你倒是长进了不少。”他的眼神像钉子一样几乎要钉入阿挽的五脏六腑,“不过再怎么长进,你也要记着,你是个连狗都不如的东西,你的命是我给你的,要是耍什么花招,不仅是你的小情郎有性命之忧,就连最近跟你走得近的那个丫头,也不会好活。”   阿挽一凛,她虽然早就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这个黑衣人都看在眼中,但没想到他连自己跟敬湘湘走得近都知道。   看到阿挽震惊,他冷笑了一声,丢下一句,“人还是要杀的,至于怎么让他们不发现,你自己想办法吧。”话音刚落,人就不见了,仿佛从屋子里凭空消失了一样。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就在阿挽绞尽脑汁地想应该怎么不着痕迹地出去一趟,把黑衣人交待给她的事情办完的时候,敬湘湘在醉红山庄中呆太久了,提出来想要出去采药。她是山庄中的贵客,陆渊夫妇又想她能跟陆景吾多接触接触,好培养感情,她一提出来便答应了。   简单地准备了一下,敬湘湘便带着锦瑟,和阿挽陆景吾一起,出了醉红山庄。因为她不会武功,又有女眷,山庄中便准备了马车,倒也没有让他们带其他人,一来是因为人太多,不利于敬湘湘和陆景吾培养感情,二来也是因为阿挽和陆景吾武功都有那么高,锦瑟是敬氏夫妇专门放在敬湘湘身边保护她的,武功也不弱,他们三个保护一个不会武功的敬湘湘,再派人未必能帮得上忙。   这样倒是无形中帮了阿挽一个大忙,人多就眼杂,不方便她行事。如今就几个人,锦瑟又不会离开敬湘湘一步,是再好不过的了。   敬湘湘说是想要出来采草药,其实是在家里呆太久了,想出来放放风。眼见着外面景色大好,马车里面是锦瑟用银丝炭煨着的酒和鸡汤,香气扑鼻。阿挽受不了诱惑,忍不住凑近了去闻,谁知道那火看着不大,但温度却灼人,把她垂在胸前的头发立刻烧焦了不少。马车里立刻一股毛发焦掉的味道,敬湘湘看着她那副憨态可掬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旁边锦瑟挤兑道,“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馋?”   阿挽有些不开心,她头发长得极好,烧了这些虽然外人看不出来,但她自己却格外在意,听见锦瑟这么揶揄她,不高兴地将身子一拱,埋进敬湘湘盖着的毯子上面。看她像只小狗一样,敬湘湘笑得更开心了,用手上的书打了她一下,“瞧你。”又朝锦瑟看去,“你别逗她了,快给她舀一碗吧,我看她老早都在流口水了。”阿挽听见说要给她舀鸡汤,原本是埋着的脸立刻抬起来了一点点,眼睛亮晶晶地,就盯着锦瑟的手。   “好了——”敬湘湘看不过去了,拉了一把她垂在肩上的头发,“这让陆景吾瞧见了,还以为是我在苛待你呢。”阿挽笑了笑,顾不上理她,连忙接过锦瑟端过来的汤碗,喷香的鸡汤立刻充盈在狭小的车厢当中。阿挽尝了一口,味道极好,鸡肉的甘甜中带着药材的厚重,又不像一般的鸡汤那么油腻,吃进嘴里清爽极了。   被她这么一引诱,锦瑟也受不了了,给自己舀了一碗,赶紧喝完,对敬湘湘说道,“我出去换陆公子。”说完便披上大氅,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不过片刻,陆景吾便钻了进来,外面正在下雪,他肩膀上停了不少的积雪,被室内的热气一冲,立刻散去不少。外面的冷气被带进来,里面立刻起了一层薄雾。被这样的冷气一冲,敬湘湘顿时受不了,轻轻咳嗽了两声。阿挽连忙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心。她抬起头来对阿挽一笑,“不碍事。”指着不远处火炉上烫着的酒,对陆景吾说道,“这可是我敬家独传,你今天可是有口福了。”   她不受冻,冬天要靠酒来调动全身血气,要不然心率不动,极有可能一下晕过去醒不来。陆景吾笑了笑,给她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香扑鼻,阿挽端着鸡汤眼睛又粘在酒杯上扯不下来了。她那副样子,让陆景吾看的忍俊不禁,端起酒杯问她,“你要不要来一口?”   阿挽自然是愿意的,正要凑过去尝尝,后面敬湘湘却出言道,“这酒后劲儿大得很,你给她喝,小心等下她成了个醉鬼,你把她没办法。”   陆景吾却一笑,并不放在心上。阿挽转过头,对敬湘湘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埋首进那酒杯,轻轻啜了一口。   此刻外面虽然飘着鹅毛大雪,但小小车厢中却是一派生机盎然。敬湘湘与陆景吾手谈相争,阿挽在旁边捧着书静静看着。这样的日子虽然平常,但放在以后,却再也没有过了。   敬湘湘要找的药在黄河一带,还非要冬天的时候才有可能遇到。这也是她为什么明明身体不好,还要硬撑着出来的原因。她自己是不可能出去找药的,往常都有锦瑟帮她,如今身边跟了两个高手自然是能用就用。陆景吾跟她们一商量,将阿挽留了下来,他自己拿了敬湘湘给出的画像,租了艘小船,在黄河两岸找着。   阿挽虽然不通宿务,但身边有个玲珑剔透的敬湘湘,还有个锦瑟,他也放心。况且他去找药,虽然艰险,但以他的武功来讲,也不多让人担心。   阿挽虽然想去,但她又要保护敬湘湘,只能目送着陆景吾离开了。   她们三个姑娘,回到黄河岸边最繁华的长安府,在那里租了一间房,就等着陆景吾找到药引子,带回来找她们。   阿挽容貌绝美,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敬湘湘给她戴了个帽子,把她的脸遮住了。虽然不习惯,但是阿挽想到这是敬姐姐让她做的,还是听话的戴上了。   说来也巧,她们住的地方是长安最好的客栈,来了一段时间后,阿挽居然在这里遇上了焦肯。   他原本就是个独行侠,神龙见首不见尾,可是江湖上有不少仰慕他的人,他来了长安立刻就被人发现了,被邀来酒楼小聚。阿挽她们就住在对面,对面的喧嚣瞒不住她的耳朵,几句交谈下来,便确定了他的身份。   趁着吃饭的时候,阿挽试探了一下他的武功,发现犹在萧琴瑟之上,面对这样的对手,饶是她一向无所畏惧,也不由得生出几分害怕来。上次萧琴瑟打在她身上的痛苦仿佛还能感觉到,然而即使是这样,只要一想到那个黑衣人的残忍,她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比起内伤,那个黑衣人的手段,才是让她害怕和恐惧的。   焦肯必然要杀,还好他不像有些掌门一样,自己武功已经很高了,还要随身带着大队高手。她不敢跟焦肯正面交锋,一旦她不能一击而中,焦肯跟个无名少女交手的消息第二天就能传遍整个江湖,到时候黑衣人一定不会放过她的。况且,要跟焦肯堂堂正正比一场,别说全身而退了,就是拼上这一条命,阿挽也不能保证自己能杀了他。   于是,在敬湘湘她们已经睡下的时候,阿挽偷偷起身,将焦肯引到了城外,在那里,杀了他。   杀焦肯的过程,自然不会简单到如此三言两语就说完的。在陆景吾和敬湘湘的悉心教导下,阿挽已经渐渐明白,她这种暗杀的行径实在称不上正大光明,甚至还有些卑鄙。然而,心中那种薄弱的正义感和坚持,在想到那个黑衣人的手段之后,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纵然卑鄙,然而她受人胁迫,一旦不按照他的要求去做,受伤的就不是她自己一个了。   如果阿挽还是像以前那样一个人,她自然不会害怕。但以前的她,长期被人教养得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一样,也不会生出这样的惭愧和正义感来。   焦肯武功很高,为了杀他,阿挽受了很重的伤,比上次杀萧琴瑟受的伤还要重。想要装得若无其事,是再也不可能了。她知道,敬湘湘身为神医之女,不像当初的陆景吾那么好糊弄,她这身伤一旦被敬湘湘发现,就只有被揭穿一条路。连着敬湘湘一起杀掉,是最稳妥的办法。她对自己相当信任,只要把她引过来,握住她的手腕,注一道劲气进去,敬湘湘就再无力回天。而锦瑟,她虽然武功高,但跟阿挽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想杀她也不是什么难事。   然而她不能。她不能伤害对她如姐如母的敬湘湘,这些日子来的温文大度,这些日子来她手把手地教自己识文断字,教自己怎样成为一个世俗眼中的好女孩儿,这样处处为她着想的敬姐姐,她是断断不能伤害的。   思来想去,暂时离开他们,是最好的办法。后来若是她们问起,只说是到了黄河上找陆景吾去了。虽然不够稳妥,但是总比呆在这里让敬湘湘发现好。就算陆景吾会怀疑,但没有证据,他也不能拿自己怎么办。   打定了主意,阿挽便想回客房中简单地收拾一下,好做个离开的样子,然而她受的伤实在太重,正在收拾的时候就支撑不住,整个人直接倒在了地上。   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床上了。眼前是相当熟悉的脸庞,锦瑟正守着她,看见她睁开眼睛,连忙兴高采烈地叫起来,“啊,你终于醒了。我去叫小姐。”说完也不等她说话,便站起来转身小跑出去了。   阿挽听了她的话,瞬间清醒过来,顾不上自己的伤,第一反应便是掀开被子想要离开。然而她刚刚抬起身来,浑身的力气就好像被人突然抽走了一样,又重重地跌倒在了床上。   “吱呀”一声,是门被推开的声音,她侧了侧头,看见敬湘湘轻轻拢着件衣服,朝她走了过来。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她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一双眼睛也黯淡了下去。敬湘湘轻轻坐到阿挽床边,她从进来开始就一言不发,一双眼睛虽然没什么光彩,但却像是有魔力一样,好像能看穿人的心思。   阿挽心跳如擂鼓,她知道,敬湘湘一定是看出来了,一定是这样,要不然她不会是这个表情。   头感觉被人抬了起来,敬湘湘的声音很平静,“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你想起来,你受了很重的伤,自己想要起来恐怕不行,我帮你吧。”说着她就重新站起身子,给阿挽垫了几个枕头,把她安顿好之后,敬湘湘又重新坐回凳子上,看着阿挽说道,“前夜早上,大侠焦肯被人发现杀死在城墙处,整个江湖震动,这已经是最近几年不知道第几起武林高手被人暗杀的案子了。”   阿挽听她这么说,整个人一抖,又赶紧镇定下来,却是连看也不敢看敬湘湘一眼。只听她继续说道,“焦肯武功很高,想要不知不觉地杀了他并不容易。我去看过了,他的身上有剑伤、内伤,凶手极其聪明,知道跟这样的高手对决,用一般的、不易让人看出行藏的兵器取胜很难;但用出名的兵刃又很容易让人看出来来,于是干脆用内力震碎了他的心脉。内力入体,又是死人,想要找出痕迹来太难。但是拼内力太凶险,何况对方又是焦肯这样的高手?我想那个凶手身上一定有焦肯的影子。”她忽然伸出手来,死死地握住阿挽的手腕,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你身上的内伤,正合焦肯的武功路数,你跟他交过手,还不是一招半式。甚至可以说里面两个有过一场恶战,你受了伤,他也没能讨得了好。”她握住阿挽的手腕下意识地一紧,“为什么?”   明明敬湘湘的声音很轻,然而听在阿挽耳中,还是让她一震。她找不到任何话来开脱自己,如此铁证如山,就是巧舌如簧她也不能找出理由来。何况是原本就不擅长此事的阿挽?   “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我知道你跟焦肯的死有关系,就算不是你杀的他,你跟他也肯定交过手。”说话间,敬湘湘平静的面容被打破了,一向淡然的声音甚至带上了几分急切,“你说啊,为什么?你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为什么会跟焦肯撞上?”她看了看阿挽的神情,心朝着无底洞沉下去。就算事实摆在她面前,只要不是亲眼看着阿挽杀人,她都不愿意相信,是阿挽杀了焦肯。   许是有意,也或许是无心,敬湘湘竟然给阿挽找了一个绝妙的理由,“焦肯不同其他人,他一向侠肝义胆,很得江湖中人的敬重,如今他被人杀害,整个江湖都已经闹翻天了。你如果这个时候不把事情真相说出来,等到将来他们查到你身上的时候就晚了!”   木在那里许久的阿挽眼珠子动了动,敬湘湘的话像是给成了木偶的她注入了一丝生气。她抬起自己那双漆黑的瞳仁,看向敬湘湘。对面的少女面色苍白,可眼睛里却写满了关心和爱护,那是她在陆景吾之外的人身上,从未见到的神情。   阿挽知道敬湘湘一向爱护她,把她看做自己的小妹妹一样,她是个别人对她好,她就对别人好的性子。见到敬湘湘这样千方百计地给她开脱,又想到那天晚上她那样卑鄙的手段,和在遇到他们之前,双手已经沾满鲜血的自己,突然有些想哭。   她要是在遇到那个黑衣人之前就遇见他们该多好啊,那样也不用等到她做下无法挽回的错事时,才有人告诉她,一直以来,她都走错了。   他们身在阳光,而她早已沉沦在地狱。   她抬手捂住脸,不让敬湘湘看到她眼底的泪水。旁边的敬湘湘看她如此,心中一慌,下意识地拉住她,一向沉稳的声音中竟然带了几分颤抖,“你......可是焦肯他......侮辱你了?”   她是闺阁女子,能够想到最严重的事情也就只有这个了。然而事实上,真相远比这件事情更残忍。   阿挽摇了摇头,她知道敬湘湘说的是什么。见她摇头,敬湘湘又疑惑了,“既然他不曾对你无礼,你又为何会跟他打起来?”还有个问题她没有问出口,大晚上阿挽不睡觉跑出去,还跟人打了一架,这怎么看怎么不对。   “我不知道......”阿挽声音低低的,脸也垂得低低的,根本不敢看敬湘湘,“我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   她垂着脸,声音又弱弱的,看上去可怜极了。敬湘湘知道,医书中记载过一种怪病,有些人在睡着之后会起来走动,就跟普通人说梦话一样,然而他们这种情况远比说梦话更严重,有的人甚至还会杀人,偏偏醒来的时候对自己睡着时候做的事情一无所知。难道,阿挽也是这样吗?   敬湘湘伸手,轻轻抱住阿挽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别怕,这病我会想办法治好的。这件事情,只有你我知道,你别告诉陆景吾,我也不会告诉锦瑟的。”   阿挽一震,随即靠在敬湘湘的肩膀上,静默无言地点了点头。   敬湘湘如此信任她,她简直不敢想,若是将来敬湘湘知道了这一切的真相,该如何痛心。   ......   翟挽带着他们一行人,终于到了醉红山庄。   百年世家,经过风吹雨打,如今早已经百草荒芜了。一行人站在醉红山庄的大门口,仰头看着上面已经破败的牌匾,荒凉之中依然感到大气犹存。   两旁冲天的汉白玉华表上面,巨龙盘旋腾飞,几欲升空,旁边的段小楼第一次看到这样巍峨的景象,一时之间有些被震慑住。他用手拐了拐陆岱川的肩膀,笑道,“没想到你家原来这么好。”   陆岱川笑了笑,没有说话。他以前来给家里的人上坟时不是没有来过这里,那个时候要忙着赶回青门宗里做事情,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还真没有好好看看这个曾经被无数武林人士当做圣地般的地方,如今被段小楼一说,虽然已经没落,但一股自豪感还是从他胸中油然而生。   “醉红山庄”四个大字中间,一柄长剑被人从头钉到尾,只剩下一个剑柄留在外面。翟挽仰头,看着只留下一个剑柄的长剑,笑了笑。   她伸手,缓缓摸上旁边汉白玉的柱子,到底是石头,入手冰冷,手贴上去,仿佛可以感到血脉的跳动。匾额上面的那柄剑,就是曾经陆景吾送给她的那把,当年在他跟敬湘湘的婚礼上面,她杀了陆渊之后扬长而去,就将那柄剑钉在了上面。从那以后,翟挽杀人再不用兵器,因为无人配她再出剑!   经年之后,她又再次回到了这地方。不知道陆渊和陆景吾泉下有知,会不会觉得讽刺。当年她是无依无靠的孤女,如今成了闻风丧胆的魔头,身份虽然有天差地别,然而她还是一样的不受欢迎。   她轻轻“哼”了一声,推开门,带着人走了进去。   曾经煊赫百年的豪门望族,没想到不够短短几十年时间,这里已经是一片荒芜。偌大的宅院修在山上,就是拿出去卖也没有哪个人愿意接手。而那些真正的豪门望族,会嫌弃这里的煞气和草莽之气,不愿意购入。于是,曾经精致辉煌的醉红山庄,就这样落寞了下来。   翟挽吩咐陆岱川他们几个人打扫卫生,自己却身影一晃,朝着院子里面走去。   她依着记忆,寻到陆景吾的院子,没想到后来她离开那么久,这里还是什么都没有变过。庭院中央一架破碎的秋千孤寂地掉在上面,椅子早已经腐朽,只有当初她牵过来,用来装饰的藤蔓,这些年来虽然无人管理,但靠天靠地,却长得格外喜人,到让原本用来吊椅子的绳子看不见了。野性当中带着难言的美丽,纵然此刻不是花朵盛开的时节,上面也依然零星地挂了几朵碗大的白花,在阳关下圣洁好似神女。   她走过去,脚下荒草蔓延,有的甚至已有半人高。曾经的青石板如今都被荒草掩埋,看不出痕迹了。翟挽走过去,轻轻抚上藤蔓,曾经啊,她坐在这里,就跟在小寒峰上时一样,用内力推动椅子来回晃动,那时她那么单纯,只是这一样就可以玩儿一天。   想到从前,她笑了笑。再好再坏,那都是从前了,如今她醒过来,就等于重活了一次,昨日之日不可留,她应该准备眼下的大事才对。   折转过身,她朝着当年敬湘湘住的院子走去。曾经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早已经在时光中脱离了原本的精致,却也正是这样的斑驳,给这座山庄添上了一种别样的味道。   敬湘湘后来跟陆景吾成婚之后,想来是应该搬到了他那边去住,她曾经的那些生活轨迹,也应该在那边寻找才对。然而翟挽不愿意,对她来讲,那段难忘的时光永远都是在敬湘湘的院子里,她教自己弹琴画画,女工诗词。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那个女子啊......都已经随着过往尘烟一起,和往日风景,消散在了时光中。   翟挽推开房门走进去,轻车熟路的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架包裹得很好的琴。当年陆景吾死后,陆岱川的爹爹又生来不能习武,敬湘湘一个人支撑门庭太艰难,她又心地善良,不忍心将山庄中的孤寡男女遣走,于是日子过得越发艰难。加上陆岱川的父亲从小吃药,家中日渐捉襟见肘,敬湘湘后来将山庄中的东西能当的都当了,剩下的,也就不值几个钱了。   她轻轻将布罩上面的灰尘掸开,打开罩子,露出一架粗糙的手工木琴,凤首上用刀刻了“湘湘”两个字,刀刀刻骨,即使过了这么多年的岁月,还清晰可见。那两个字,铁画银钩,正是陆景吾的手笔。   当年他为了庆祝阿挽学会曲子,亲手做了一架琴给她,他不是琴师,琴自然做得不好。那个时候,阿挽觉得只要是陆景吾给她的,都是千好万好,心中喜不自胜。他做的时候,还给敬湘湘做了一架,不过她是高手,看不上这样粗劣的琴,又不好说出来打击他,只能勉强收下了,却从不曾拿出来弹奏过。   翟挽低头看着手上的琴,无声地笑了笑。敬湘湘虽然不喜欢,但依然保存得这么好。这里荒芜了这么久,这把琴都没被人拿走,如果不是敬湘湘珍爱,又怎么会时隔多年还能让她看到呢?   陆景吾自然是知道敬湘湘不喜欢这个的,他原本就不是为了讨好敬湘湘,也知道自己那点儿手艺她看不上,送出去了之后问都没再问过。至于阿挽的那架琴......事发之后,陆景吾大怒,将她的所有东西都付之一炬,那架琴自然是免不了如此厄运了。   翟挽将那架琴从罩子里面取出来,顾不上上面有灰,小心地从袖子将弦上的灰尘擦掉,梳妆台上放着半盒没有用完的发油,已经凝固了。翟挽拿起来放到手中,用内力将它化掉,然后用指尖挑了一点,放在琴弦上,给它们润色。虽然没有松香,但有发油,也总要好一些。   做完这些,她站起身来,转身朝着陆家祖坟的方向走去。   陆家所有人都埋在那里,包括陆岱川的父亲。翟挽找到敬湘湘的坟墓,当年那个苍白安静的少女,过了这么多年,只剩下墓碑上的一个“陆门敬氏”,不知道一心向往外面天地的敬湘湘会不会觉得心中遗憾。   看得出来还有后人经常来给她上坟,坟前虽然有杂草,但比起旁边几座坟,已经好了许多了。翟挽就在草地上席地坐下,将那架琴放到膝上,她看着面前冰冷的墓碑,低声说道,“敬姐姐,当年你一曲送我,今日我一曲还你。我弹得没有你好听,也别介意。”话音刚落,手上一动,“铮”地一声,声音就从她指尖泄了出来。   琴声生涩,称不上喑哑难听,但也称不上好听,因为许久不曾用过了,那架原本就称不上好的琴这下更有几处地方连音都不准,加上翟挽原本琴技就称不上佳,偶尔几处听上去竟有些荒腔走板。她自己也发现了,索性用了内力上去,虽然听上去依旧不怎么样,但比起刚才,多了几分广阔和浩大。   一曲终了,翟挽站起身来,静静看着眼前同样静默无言的墓碑,在心底说道,“既然那架琴都烧了,那这架琴也没有留下去了的必要了。”她手中一翻,那架琴就在她手中化为齑粉。往事种种,前尘如梦,曾经的爱恨情仇,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   阿挽杀焦肯的事情终究没能瞒过去。焦肯虽然是个独行侠,但在武林中地位超然,知道他死了,一群武林中人跑到醉红山庄要陆渊给个说法,陆渊迫于压力,只能发下武林帖,要求天下英雄尽起,帮助查找真凶。没想到还真的让人给找到了,那天晚上,丐帮有个弟子,偶然路过,亲眼看到焦肯与人在城外比武。焦肯是大侠,他虽然是个小弟子但也认得,另外那人却不认识,加上两人都是高手,那弟子怕伤到自己,隔得很远,并没有看清楚与他比武的人是谁,只是远远看到,仿佛是个女子,连年龄样貌,都看不出清楚。那晚月光不强,黑暗中甚至连那女子的衣服颜色都看不清楚。焦肯死后,他怕惹麻烦,一直不肯说出来,直到消息传到丐帮,那弟子心里过意不去,加上事情越闹越大,才让帮主做保,带着他站了出来。   如今武林中年轻一脉能杀焦肯的,几乎找不出来,又必须要是女子,范围更小了。众人听了那丐帮弟子的话,有些心地善良的以为他是看错了,有些直接认为他是在丐帮帮主的授意下想来抢功,并没有多少人相信。甚至连当时的丐帮帮主都觉得不可思议。   然而这些人不信,陆渊未必就没有感觉。等到那些武林人士离开之后,他就找来了陆景吾,旁敲侧击地问他那天晚上阿挽的行踪。陆景吾自然是不信的,但是陆渊言之凿凿,“若不是她,也正好还她一个清白。”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说起来,前几次萧琴瑟和何一刀死,她都是突然不见了的。”   经他这样一说,陆景吾的脸色也一下变得很难看。他不是怀疑,而是担心阿挽,他认为阿挽离开是不想跟敬湘湘接触,但陆渊老谋深算肯定不会简单地认为这是儿女情长。   “一次巧合是巧合,两次三次,难道还是吗?”陆渊看着陆景吾说道,“我们醉红山庄守备森严,但那个女孩儿居然可以来去自由,你觉得她做不到吗?”   不是做不到,如果阿挽做不到,他就不用担心了。但是陆景吾还是想替她争辩,“阿挽与他们无冤无仇,为何要痛下杀手?况且,你只是看到了阿挽武功高,又怎么清楚她一定更杀了他们呢?毕竟这里面,可有两个,是武林中排得上名号的高手。”   “那我要告诉你,那个女孩儿的武功,就是我想胜她都很难,你会信吗?”陆渊此话一出口,陆景吾的脸色更难看了。他知道自己父亲这句话的分量,且不说陆渊武林盟主的身份,就是他这么多年在江湖高手榜上的名次,陆景吾就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如果陆渊都觉得胜她很难,那阿挽若是真的想要杀掉他们,也就不是不可能了。   但陆景吾还是不愿意让其他人怀疑阿挽,他从心底就不信阿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不会是阿挽的。”陆景吾抬头看陆渊,还是重复那句话,“阿挽与他们无怨无仇,为何要花费这么大的心力去杀人?”   “你怎么知道她与萧琴瑟他们没仇怨?”陆渊像是觉得有些好笑,“你了解她吗?她从哪里来?她是谁?如果你认为她一个女孩子,遇见你时连话都不会说就没有嫌疑了,那她身上那一身我们谁也没见过的武功是怎么来的?”   陆渊的话,字字句句敲上陆景吾的心头。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些问题,然而每次只要一想,他自己就会下意思地逃开。在他心中,阿挽是上天送给他的一个宝贝,虽然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但他知道自己应该好好珍惜。至于那些问题,连他自己都知道没有答案。   陆渊这次难得的没有表现出他一贯的大家长风范,而是让陆景吾自己去想去思考。“你若是信她,那便想办法证明她身上没有嫌疑。要不然,就是最后真凶找到了,于她清誉也有碍。”   陆景吾脚步不稳地出了陆渊的书房,他走到自己院子门口才猛然惊醒过来,连忙转身,朝敬湘湘的院子走去。   院子里还亮着灯,敬湘湘没睡。陆景吾坐到凳子上,看了一眼敬湘湘。猜到他要问什么,敬湘湘朝锦瑟挥了挥手让她下去了,自己给陆景吾倒了一杯茶。不等她把这些做完,陆景吾便问道,“敬姑娘,焦肯死的那天晚上,阿挽在哪里?”   敬湘湘拎着茶壶的手一抖,怕陆景吾看出来,她连忙垂下眼睫,不冷不淡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放下茶壶,抬眼看向陆景吾,眼中居然带了几分谴责,“你是在怀疑她吗?”   陆景吾连忙摇头,“不是这样的。而是......今天有丐帮弟子说,那天晚上看见焦肯与一个年轻女子比武,如今江湖上能够与焦肯一战的年轻女子并不多,若论武功,阿挽算是一个。我不想有人怀疑到她身上。她无亲无故,又一向不讨我家人喜欢,我怕到时候......”他不想节外生枝,便提也没提陆渊找他的事情。   敬湘湘眼中露出一丝了然,点点头,“我知道了。”她端起茶水轻轻啜了一口,将紧张掩饰过去,“那天晚上,阿挽与我一直在一起,并不曾出去过,这你放心。那些人的死,想来只是巧合,我看与阿挽并没有关系。”她表面上平静,但事实上手心已经起了一层薄汗。敬湘湘将茶杯放到桌上,见陆景吾还是愁眉不展,又说道,“说句不该说的话,我觉得......这件事情在江湖上闹得很大,焦肯死了他的拥簇者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到时候跟白鹭城、三十六帮联合起来,陆盟主又交不出真正的凶手,未必不会找个类似的。”   陆景吾猛然一惊,是啊,陆渊一向不喜欢阿挽,他又不是那种慈悲为怀的人,到时候迫于压力,将阿挽交出去给人处置了也未可知。反正她样样条件都符合,也不怕别人不信。他今天告诉自己这些,未必没有存了要让他起疑的心思,一旦自己不再站在阿挽这边,她就孤立无援,任人宰割了。   被敬湘湘这样一提醒,陆景吾醒悟过来,连忙站起身来朝她行了一个礼,“多谢敬姑娘提醒。我先告辞了。”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他一走,房间里就只剩下敬湘湘一个人。她坐在桌前,伸出一只纤长苍白的手轻轻摇着手中的茶杯,良久,才叹出一口气来。   对于阿挽,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知道命运会将她抛向何方,没有强大背景扶持,她一个孤女想在醉红山庄中立足,太难了。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陆景吾从敬湘湘那里出来,便叩响了阿挽的房门。她这些日子跟在敬湘湘身边,性情开朗了许多,也不像以前那样常常有种无所依靠的感觉,但灵气却从未减弱。   阿挽还没有睡,今天敬湘湘送了她一对水滴状的耳坠子,她正揽镜自照,臭美着。听见陆景吾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阿挽连忙站起身来,打开门把他拉了进来。   灯光下,她一身碧衣,俏生生地立在那里。耳畔两滴碧绿色的玉坠子,隐隐有光透出来,雪白的耳根处两团碧绿的萤火,竟生出几分森魅来。   她自己却浑然不觉,拉着陆景吾给他看耳坠子,“好看吗好看吗?”她开心极了,像是得了玩具的小孩子。果然,女孩子对这些好看的东西完全没有抵抗力,陆景吾对阿挽也算是无微不至了,但说到这些,还是赶不上敬湘湘。   想到她性命危在旦夕,陆景吾就有些笑不出来。他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点头道,“好看。”又补充,“阿挽戴什么都好看。”   阿挽却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常,听他这么说,又转过身去看坠子。陆景吾在身后看着她兴高采烈的样子,有些不忍心问她。阿挽虽然不谙世事,但并不是没有意识,若是这话问出口,她恐怕......恐怕是要伤心的。   但如果不问,她的性命,又怎么办?   陆景吾心中天人交战,只恨自己刚才从敬湘湘房里出来还没有想好就急吼吼地过来了,眼下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那句话哽在喉咙,像是卡了个小骨头一样,让他难受极了。   阿挽总算臭美够了,见陆景吾许久没说话,她终于想起他,一面将耳坠子装进敬湘湘送给她的锦盒里,一面问陆景吾,“你找我干什么啊?”   陆景吾听她这样问自己,喉间的那句话终于没能忍住,问道,“你......焦肯死的那天晚上,你在哪里?”   正在取耳坠的手突然停住了,陆景吾看着那双在黑发映衬下白玉般的手,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一起停住了。空气都仿佛凝滞了,陆景吾的脑中那一瞬间一片空白,他甚至连呼吸都不感,像是怕打破了他们之间最后的平静。   阿挽背对着他,看不清脸色,只听她的声音淡淡的,比以前镇定了许多,“我......不记得了。”   “撒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呼吸不到空气,陆景吾想也没想地就驳斥她,“如果真的不记得,你应该问,那天晚上是什么时候。而且,”他牙齿用力地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大喊出来,看着那个窈窕的背影,继续伪装出一幅沉稳的样子,“你不认识焦肯,你应该问,焦肯是谁。”   一直拢在耳畔的那只手终于缓缓地放了下来,只觉得身上一阵大力,阿挽猛地被人拉了过来。陆景吾死死地握住她的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焦肯是你杀的对不对?”   他眼中满是震惊,下唇上还有刚刚被咬出来的鲜血,两人隔得极近,阿挽甚至能闻见细微的血腥味儿。   在他灼灼目光之下,阿挽没有办法说个“不”字,她睁大了眼睛看着陆景吾,看着看着,眼睛里就忍不住流下泪来。为什么她要在他们之前遇上那个黑衣人呢?现在一切都晚了。如果陆景吾知道,知道她曾经杀了那么多人,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喜欢她了。   阿挽的眼泪比世间任何一道利器都有用,陆景吾见她流泪,原本好不容易硬起来的心肠立刻软得一塌糊涂。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将阿挽抱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低声哄道,“好了,不哭了......”   他越是温柔,阿挽越觉得愧疚,她将脸埋进陆景吾的怀里,眼泪无声地流出来。过了许久,阿挽才止住哭声。见她浑身不再颤动,陆景吾把她从自己怀中拉出来,眼中居然还有几分希冀地看着她问道,“阿挽,你为何要杀他?”   她虽然没有直接承认,但刚才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见陆景吾这样问她,阿挽第一次,有了把那个黑衣人存在的想法告诉他的冲动。然而一想到那人的手段,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见她颤抖,陆景吾以为她冷,连忙从旁边拿了件衣服披在她身上,眼神却没有半分放松,依然灼灼地看着她,等她给自己一个答案。   可是等了许久,阿挽也没能给他一个说法,陆景吾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口腔中的血腥味儿更浓了,他看着阿挽,忍不住提醒道,“是不是......他有些什么地方伤害你了,你才出的手?”不管是怎么回事,只要是焦肯先不对,那等人问起,阿挽起码有了说法,不至于全错。   可阿挽还是闭口不语。她要怎么告诉陆景吾,她杀人,不过是因为受困于他人,至于那个他人,姓甚名谁,她全然不知道。   人被逼到了绝路,为了脱罪,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陆景吾见她不说话,心里居然生出几分希望来,“可是焦肯,说话不中听,得罪你了?”这话细想起来全然经不起推敲。阿挽只能听懂比较浅显的话,焦肯就是性格豪迈了些,说话不中听了,阿挽也未必能明白。然而此刻陆景吾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只想让阿挽能够从那个看不见底的泥潭中脱离出来一点儿,多一点儿是一点儿。   扛不住他的眼光,阿挽轻轻点了点头。她只想让陆景吾好过一些,却全没想到,她这一点头,事情性质就全变了。   见她点头,陆景吾倒是松了一口气,连忙把她抱进怀里,不住安慰道,“好了好了,没事了,交给我来处理吧。”至于怎么处理,他自己也不知道。   第二天,有弟子一大早来请阿挽去正厅,有了昨天晚上的经历,阿挽心中顿生不好的预感,然而没什么办法,她身边连个侍女都没有了,想去搬救兵都不行。加上来的人又多,一群人虎视眈眈地看着她,只能跟着一起过去了。   她才刚刚踏进正厅,迎面就撞来一柄利剑,阿挽避之不及,只能抬手接下。然而她的手刚刚一碰到那剑,就觉得奇重无比,这边勉力接下,那边陆渊就抬掌朝她挥了过来。   她不疑有他,原本心中就有愧,这下更当陆渊要杀她,加上陆渊也是难得一见的高手,当下只能使出浑身解数,来应对他的攻击。   两人对攻了百来余招,阿挽虽然武功奇高,但比不上陆渊经验丰富,终于被他一掌打在胸口,整个人猝不及防,就那样重重地跌在了地上,青金石的地板立刻被撞破了好几块。   阿挽刚刚抬头,眼前寒气一现,耳畔传来无数的脚步声,之前就在醉红山庄讨要说法的武林人士瞬间站满了整个大厅。陆渊手持长剑站着她面前,沉着脸看着她,问道,“我问你,上月初七的晚上,你在哪里?”上月初七,正是焦肯死的那天晚上。   阿挽心中一跳,她从来没有面对过这么多人,所有人都虎视眈眈地看着她,让她不由得有些害怕。她正想搪塞过去,这时旁边却走出来一个衣服缀满补丁的老者,他走到阿挽面前,沉声问道,“这位姑娘,敢问你师承何处?尊师何在?”   这两句话阿挽还是听得懂的,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谁知那个老者面色却一沉,旁边一个红袍僧人走出来,唱了声佛号,看向陆渊说道,“陆盟主难道不曾发现,这位姑娘小小年纪,武功却高得可怕。以她这样的年纪,有这样的修为,别说百年难遇了,就是千年也难得遇见一个啊。”   陆渊点头,“我发现了。只是这女子来历成谜,原本她才下山的时候,连话都不会说。她的武功虽然奇诡但并不像是邪魔外道,我也派人去探查过她的来历,但都无功而返,后来只当她是哪个老前辈收养在山中的弟子,不曾涉足尘世,又因为我年轻识浅,不认识她的来历,故而只当是山庄中多了一个客人。”他面色一冷,“谁曾想......”   “你当真看不出来吗?”说话的丐帮的周帮主,也是刚才走出来问阿挽话的那个老者。陆渊皱了皱眉,眼中却还是一片茫然,“周帮主和方丈大师如果有话,不妨直说。”   那个红袍和尚一笑,转过身来看向陆渊,“也对,当年对战魔教,陆盟主尚且年轻,不知道也很正常。”陆渊知道他这又是在变着法子说自己年轻不堪重任,原本心情就不怎么好,这下更是没有给他脸面,直接冷笑了一声,说道,“以前种种,我看方丈还是别总拿出来说。因为过去再辉煌毕竟已经过去了,有些东西不值得反复说一辈子。”   那个红袍和尚却不生气,只是看着陆渊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意,“陆盟主这话说得在理,也希望你自己能够谨记。”说完便不再理他,转过身对着大家说道,“这女孩儿不过十六七岁,却能有与当今武林盟主一拼的实力,按理来说是不太可能,但要知道天下之大,不是自己没见过就没有的。”   “昔年魔教有门神奇武功,叫做嫁衣神功,能将上一代高手的毕生所学凝聚在一个人身上。只是这法子相当凶险,魔教历代能够继承的不多,加上一旦把武功传到别人身上,那个人就会力竭而死,因此成功的并不多。但不多,”他转头看向阿挽,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好像毒蛇一样吐出信子,“并不代表着没有。”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阿挽被他的目光吓到了,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那个红袍僧人见了,轻蔑一笑,问道,“姑娘,现在你可知道,刚才周帮主问你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吧?”   他是在问阿挽,是不是魔教余孽,跟魔教有没有关系。   这些人,像毒蛇像猛兽一样环饲在她周围,阿挽一个人也不认识,下意识地转头想要寻找帮助,可看了几遍,这里面都没一个她认识的面孔。纵然身怀武功,但阿挽还是害怕。她下意识地抓住裙子,旁边的丐帮帮主见她可怜,忍不住劝道,“姑娘,你年纪还小,或许是受人引诱误入歧途,把魔教还活着的人说出来,或许我们还能拉你一把。”   魔教还活着的人?是那个黑衣人吗?阿挽想说,可是想到那个黑衣人的手段,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而且,就算她无知,也知道只说个什么来历都不清楚的黑衣人,这些人非但不会认为她是在老实交代,反而会认为她是故意扯出其他人来混淆视听。   阿挽摇了摇头,眼中怯怯的,“你们说什么,我听不懂。”声音弱弱的,好像一头小兽般。   这些人都是久经江湖风浪的,什么没有见过?在已经确定了阿挽魔教余孽的身份之后,同时也差不多肯定了她就是杀害焦肯的真凶,又怎么还会觉得她可怜呢?   那个红袍僧人听了,只是轻蔑一笑,说道,“魔教妖人手段多样,这样可怜巴巴的,当初你杀人的时候,可曾想到会有这样一天?”说着抬眼看向陆渊,眼中冷意更甚,“说起来老衲也觉得奇怪,这女孩儿虽然言语清楚神智清明,却不知道为何陆盟主口口声声要说她连话都不会说?哦,是了,陆盟主说的是‘当初’,这当初的事情,我们后来这些人又怎么知道呢?”   眼看着少林方丈把脏水往陆渊身上泼,他脸色越发不好看起来,正要反驳,少林方丈却丝毫不让,步步紧逼,“说起来,魔教余孽在醉红山庄里面,还待了这么久,陆盟主看样子也是知道她会武功的,居然没看出来,说起来,还真是让人有些不信啊。”   陆渊脸色更沉,他奈何不了百年大派的掌门,只能对着阿挽发火,只听他沉声喝道,“妖女,还不从实招来,你搅动武林,杀害各大高手,究竟想干什么!还有其他的魔教妖孽,又在哪里?”   他的低喝,包含了内力,一出口就让原本受了伤的阿挽吐出一口血来。眼下的情形,她就是再不懂事,也明白万万不能承认,不管是不是她做的。   她连忙摇头,只是说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什么魔教,我从来不知道。”她脸色惨白,在一群武林人士中间,看上去像马上要幻化成一阵青烟飘走了一样。   “还在嘴硬。”陆渊冷哼一声,话音刚落,手中长剑便猝然出手,朝着阿挽飞去。那剑去势好快,阿挽浑身发冷,只当自己今天就要死在这里,谁知眼前红影一闪,一阵罡风拂面,几乎要把脸上的肉给刮去几片。   少林的方丈站在阿挽面前,陆渊的长剑被他打飞,他看着陆渊冷笑道,“陆盟主这是做什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要杀人灭口呢。”   陆渊脸色更加不好看,却寸步不让,“什么杀人灭口。这女子是魔教余孽,是你认定了的,况且她杀害焦大侠的事情基本上已经是板上钉钉了,我堂堂盟主,处置一个犯人,又怎么不可以了?”他故意指出阿挽的身份是那个和尚点破的,是想给自己留后路。倘若将来发现有错误,那说错她身份的少林方丈也脱不了干系。   那个和尚知道陆渊不会就这么任自己往他身上攀扯,听到他这样说也不奇怪,只是不屑一笑,正要说话,门外却突然想起了一个少女略微有些中气不足的声音,“陆盟主心忧武林,想要替武林除害,这样做也无可厚非。”   众人循声看去,就看到敬湘湘一身粉衣,从门外慢慢走进来。她脸色看上去苍白极了,锦瑟扶着她坐到椅子上,她微微朝这群武林人士行了一个礼,介绍自己,“晚辈是敬湘湘,家父是人送外号‘杏林国手’,初入江湖底气不足,难免要借父辈名号,还请格外叔伯兄弟不要看轻了才好。”   岭南敬家那是从中原迁出去的一支,医术高明,跟武林中许多人都有联系。见她自报家门,不少人面隙悸冻黾阜志粗乩础K强梢圆宦羯倭植宦糇砗焐阶拿孀樱巧褚降拿孀尤床荒懿宦簟   敬湘湘介绍完自己,话锋便立刻一转,“说起来,那日焦肯焦大侠去世的时候,我也正在长安城中,听闻他去世的消息,也赶紧过去送了他最后一程。”阿挽看着她,有些闹不懂她要干什么,只见敬湘湘缓缓续道,“趁着人少的时候,晚辈曾经查验过他的尸体。焦大侠是武林豪杰,晚辈仰慕已久,不敢唐突,纵然只是简单查验,却也发现,他身上的伤,颇有几分当年魔教的影子。”   她既然出身医术世家,身怀医术也很正常。虽然是女子,但她既然是大夫,查验男子尸体也就跟一般女子不一样。加上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片坦然,众人也未觉有什么不妥。   “晚辈年轻识浅,并不曾见过魔教武功,但在晚辈父亲曾经有过详细记载。”她年轻,可以怀疑她,但怀疑她父亲,恐怕就不行了。敬湘湘目光一转,看向阿挽,“说起来,还跟这位阿挽姑娘的武功路数,差不多呢。”   她虽然不会武功,但家学渊源,身后又有当神医的父亲,众人听她这么说,并没有不信。阿挽看着敬湘湘,原本从她进来开始就生出的希望,这一瞬间被她的一句话打消得丝毫不剩。如果等下她的罪名定了,肯定是免不了一死的。可她,不想死啊。   虽然前十几年她活得像条狗一样,但她也不想死啊......   她一面飞快地盘算着等下应该怎么脱身,一面那颗心又像是被冰水浸泡着一样,带得她浑身也冰凉。那个和尚听见敬湘湘这么说,忍不住笑道,“陆盟主,这下你又有何话可说?”他冷哼一声,“窝藏魔教余孽,已经是够让你洗不清了,这下还有可能就是指使她杀害武林同门的背后真凶!我可没忘记,焦肯焦大侠,一向与你不睦呢!”说到兴起处,竟忘了端着他那副高僧面孔,连自称也变了。   他这话一出口,众人看向陆渊的眼神都变了些。陆渊自己的脸色也变了,狠狠地剜了一眼少林寺的方丈,冲着弟子们喊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把这个妖女给我绑了!”   “慢着。”敬湘湘施施然地站起来,面上露出几分疑惑,“如果只是这样,我今天也不用站在这里了。”   众人朝她看去,连阿挽也一时忘记了去想怎么逃走,抬起眼睛看她,“我虽然说了杀死焦大侠那个人武功路数跟阿挽姑娘有些相似,但并未说那就是阿挽姑娘啊。”她笑了笑,说道,“焦大侠死的那天晚上,我跟阿挽姑娘可是一直在一起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们两个说了一晚上的话,后来她就直接在我那边睡了。我与她本就是初识,万万没道理冒天下之大不韪,站出来替她说话的。”   事情峰回路转,没想到几句话情况就斗转直下,刚才还洋洋得意的方丈听了敬湘湘的话,迷了眼睛看她,“敬姑娘不会武功,这妖女武功这么高,弄晕了敬姑娘自己跑出去,也未可知啊。”   “这大师你就有所不知了。”敬湘湘一双眼睛琉璃也似,透明得好像能看穿她的内心一样,“晚辈体弱,生来不能习武,家父害怕晚辈行走江湖被人暗算,特意教养了一名侍女放在我身边,日日夜夜寸步不离。”她看了一眼锦瑟,“她虽然武功不能与江湖一流高手相提并论,但想要悄无声息地从她面前溜走出去,就是武功高如阿挽姑娘,也是不能的。”   锦瑟步伐轻飘,偏偏眼中精光暴露,这里不乏高手,自然看得出来敬湘湘口中的“不能与江湖一流高手相提并论”是自谦了。有这样一个高手在身边,想不惊动她就从屋子里离开,还能悄无声息地回来,几乎不可能。   少林寺的方丈不甘心原本大好的局面就这样被敬湘湘几句话扳回来,张了张嘴又想说什么,敬湘湘却早一步看出他的想法,解释道,“晚辈虽然不敢说得了家父的真传,但想要让我毫无所觉地被药倒,不太可能。”   她一句话就堵死了少林方丈要说的话,他脸色一沉,冷哼道,“你空口无凭,谁知道是不是为了保全这个妖女?”   不等敬湘湘答话,陆渊便开口说道,“怎么?刚才说她是杀人凶手,往我身上栽赃的时候,大师就认为敬姑娘说的是真的,现在我陆某人身上的嫌疑洗清了,敬姑娘就成了说假话的了?”   那个和尚听了,冷哼一声,看也不看陆渊一眼。   敬湘湘却笑了笑,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来,“大师有所不知。”她低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娇羞,“我与陆盟主的公子早有婚约,阿挽姑娘又长居醉红山庄,她......诸位还会认为我会说假话帮她么?”   她话没有说完,但大家只当她是不好意思,其实心里都明白。阿挽虽然身份不明了,但她一个年轻女子,又是陆景吾带回来的,跟他什么关系自不用说。陆渊不喜欢她,之前怕得罪陆渊,故而没有提出来。敬湘湘既然是陆景吾的未婚妻,又怎么会故意说谎,帮助情敌呢?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因为找不到确凿的证据,阿挽又有人证,杀害焦肯的事情就这样暂时被放下了。然而还有不少人走之前,发誓要将证据找出来,还逝去的人一个清白。尤其是少林寺,虽然死的人中没有他们的弟子,但因为少林方丈跟陆渊一向不合,阿挽又跟醉红山庄脱不了干系,便在其中越发“仗义执言”起来。   陆渊被气得不轻,看阿挽更加没有好脸色。因为有了这些武林人士一闹,虽然阿挽有敬湘湘给她作证,但山庄中依然没多少人相信她。大概是怕人说他做贼心虚,陆渊没有立刻赶阿挽走,反而是不置一词。阿挽没有地方可以去,自然就继续留在醉红山庄了。   晚上的时候,陆景吾过来看她,阿挽捧了个绣棚坐在窗前绣着什么,他站在门口看了她一阵,她脸上的表情很认真,明明不会,线都已经一团乱了,居然还在那里绣得起劲儿。脸上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看上去真的跟个孩子没什么两样。有些时候,无知的利剑,往往是最伤人的利器。   看了一会儿,陆景吾走进去,听见脚步声,阿挽转过头来,看到陆景吾,眼睛先是很开心地弯了一下,但马上又瑟缩了一下,勉强地笑了笑,说道,“你来啦?”   她将绣棚放下,陆景吾走过去拿起来看了一眼,上面的线配得乱七八糟,根本看不出原本的绣样。看到陆景吾在看她的绣品,阿挽连忙抢过来放在身后,“别看了丑得很。”   “绣得是什么?”他问。   “没什么,只是看敬姐姐绣着好玩儿,让她给了我一个。”阿挽低下头,像是解释又像是不好意思,声音中带着几分落寞,“她说,这世间大部分女子都会女工。虽然有部分女子不会,但是我还是想学。”也许,学会了这些,跟他们这些人靠近一些,也就没人再把她当做异类了。   陆景吾听得心中一痛,有些自责。别人当阿挽是怪人,怎么连他也当阿挽是怪人呢?她原本长居深山,不曾接触过外面的人,还是自己把她带下山来的,对她的来历再清楚不过了。纵然她是杀了人,但阿挽本性善良,就是杀人也是有原因的。在醉红山庄这么久,那么多人欺负她都没有见她仗着自己武功高伤人,何况对方还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呢?不管她杀人的原因是什么,陆景吾相信一定是有别的原因。或许是她出手没个轻重,又或许是她不懂江湖上的规矩,但不管是那样,阿挽本性还是善良的,她还是那个单纯天真的阿挽,从未改变过。   想到这里,他走上前来,揽住阿挽的腰低声说道,“你要是不会这些,也没有人怪你。那么多人都不会,也没见出什么问题。”他将绣棚扔到一边,看着阿挽低声说道,“阿挽,从前种种,不论你是什么原因,都过去了。假如以后还有人因为这些事情找你,我会帮你处理的。”   听见陆景吾这么说,阿挽连忙抬起头,清澈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为什么?”他不是名门弟子么?为什么要帮她遮掩呢?   陆景吾嘴边露出一丝苦笑,但眼中却是甜蜜的,“因为你是阿挽啊。”他最爱的,唯一爱的阿挽啊。   阿挽点点头,陆景吾握住她的手,续道,“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情。”阿挽看着他点头,“从今往后,除非那人非死不可,否则你都不可以再杀人了。”不管是阿挽控制不好力道,还是她不明白这里的规矩,陆景吾都不能让她再错下去。她不懂可以慢慢教,如果继续杀人,那么事态必然不可控制。   “别人要杀我,我也不能杀他吗?”阿挽声音中有浓重的疑惑。   陆景吾被她问得一愣,过了片刻才咬牙说道,“不能。”阿挽武功高强,但心地单纯,她根本搞不清楚什么时候该伤人什么时候不能伤人。与其让原本就不能分辨的她自己去分辨,还不如一开始就直接帮她否定了。还好阿挽武功高,能伤她的人不多,她又不曾在江湖上走动过,没仇家,这样的要求也不会伤害到她。   原本以为阿挽不会答应,没想到她只是一怔,随即点了点头。   看见她的动作,陆景吾终于放心下来,拍着她的背,笑了笑。   只要她能改,从今往后不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就算她杀了那么多的人,那些人找不到证据也不能把她怎么样的。   阿挽伏在陆景吾的肩膀上,一面安心也一面恐惧。安心的是,即使知道她杀了人,陆景吾还是愿意接纳她。恐惧的是,如果那个黑衣人知道了再让她杀什么人,她没做好,会怎么样呢?   她心中一动,几乎就要抬起头来告诉陆景吾那个黑衣人的事情了,可是她刚刚抬眼,那个黑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现在了窗前,看到阿挽抬头看他,他眼中闪过一丝利芒,瞬间让原本阿挽的想法又重新放回到了肚子里。   突然见到他,阿挽吓了一跳,在陆景吾的怀中一颤。他连忙把阿挽拉出来,关切地问道,“你怎么样了?”   阿挽摇摇头,再次抬头看时,那个黑衣人已经不在那里了。   虽然经历了武林人士威逼她的事情,但阿挽依然跟以前一样住在醉红山庄之中。只是出了那样的事情,纵然有敬湘湘给她作证,但效果甚微。原本就没几个人愿意理会阿挽,这下更没有人了。   饶是如此,敬湘湘和陆景吾对她还是一如既往。细究起来,敬湘湘对她还要好些,陆景吾,经过此事之后,总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阿挽虽然懵懂无知,但并不代表她毫无感受,甚至在有些地方,她比平常人感知更明显。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陆景吾会明明看着对她很好,但有些地方又有些不对,然而他们两个的感情中间有了裂痕,这是事实。就算那天晚上她跟陆景吾有过一番长谈也是一样。   阿挽不明白,敬湘湘却清楚。她杀武林高手的事情虽然没有实证,但看她的反应就知道是她做的。陆景吾理智上面知道阿挽有嫌疑,但情感上却不愿意相信她会如此心狠手辣,更拿没有实证当借口。如此矛盾,换做是谁都性情改变的。   他信任了那么久的人,爱得那么深的人,怎么会相信她就是杀害那么多武林高手的真凶呢?   因为这一茬,山庄中气氛总是不好,不知道陆渊和他夫人是已经放弃了说服陆景吾了还是想等他自己醒悟,没有再管过他跟阿挽的事情。没有了他们的干涉,按理来讲阿挽和陆景吾应该很高兴才对,但这一段时间他们两个人之间都怪怪的。   敬湘湘是个玲珑剔透的,知道他们的问题出在哪里,正好她在山庄中关太久了,想出去走走,便选了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叫了阿挽和陆景吾一起出去踏青。   她来了醉红山庄快一年了,好不容易再看到这样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景象,有些兴奋,连平常的淑女形象也不要了,一路上脚步轻快地拉着阿挽往前面走去,倒是忘记了让她和陆景吾两个重归于好的重任。   阿挽看见敬湘湘高兴,也很开心。她对敬湘湘,总有一种盲目的崇拜,这个原本是她情敌、如今成了她好朋友和好姐姐的少女,在阿挽看来是无所不能的。这种崇拜,是连陆景吾都不曾收获的。   陆景吾在后面看着她们朝前面小跑而去,想笑,但笑容到了唇边又化作了一丝苦笑。阿挽啊......还不知道将来在哪里呢。   敬湘湘到底身体不好,走几步就觉得累得不行,三人就在河边歇脚。敬湘湘拿了竹筒过去舀水,刚刚提在手上,他们面前就多了一群人。   那些人他们都不认识,不过看他们虎视眈眈的样子,就知道突然出现不会有什么好事。果然,那群人冲上来,瞬间将陆景吾他们三人冲散。敬湘湘离得比较远,又不会武功,立刻被那些人抓住了。那些人武功不弱,阿挽因为前脚才答应了陆景吾不再伤人,武功施展起来束手束脚的。原本的威力发挥不到十分之三,也很快便被人擒住了。   两个女子都被人拿住了,其中一个还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阿挽。陆景吾见了,手腕一翻,顺手将原本在跟他对招的男人拉到了身边,将他挟持了,跟那群武林人士对峙着。   他这边一个人质,对方有两个,还是那群人占了主动权。见自己这边控制住了场面,那群江湖人中站出来一个领头的,对陆景吾说道,“陆少侠,你爹是武林盟主,原本你是下一代江湖少侠中前途最远大的一个,没想到你这么不自爱,竟然心甘情愿地跟魔教妖女搅和在一起,色迷心窍,自甘堕落!”   陆景吾闻言脸色一变,他虽然还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谁,但是听见他说阿挽,本能地帮她分辩,“前辈慎言!”他看了一眼被他们押起来的阿挽,“阿挽姑娘是不是魔教余孽目前尚无定论,前辈贸然给人定性,难免显得有些草率了。”他顿了顿,又说道,“就算将来查出来她真是魔教的人,魔教覆灭的时候她尚且还在襁褓之中,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这话,有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的底气不足。   “什么关系?”旁边一人冷笑一声站出来,冲着陆景吾说道,“这妖女长得美艳绝伦,陆少侠又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竟然就这样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怕是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忘了吧。”他冷冷地瞥了一眼陆景吾,续道,“不过我们可不像你。焦大侠没有后人和弟子,又向来是独来独往一个人,他的仇没人给他报,那就让我们这些曾经受过他恩惠的人来给他一个交代吧。”   说着,他一把抓过旁边敬湘湘,对陆景吾说道,“陆少侠,杏林国手的独女千金现在在我们的手上,不想让她有事,就赶紧把你手上的人放开。”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陆景吾下意识地握紧了长剑,目光却看向旁边一直看着他的阿挽,“亏你们还自称是‘正道人士’,想抓阿挽,为什么还要迁怒到无辜的人身上?你也知道她是敬神医的独女,你们这些人中,难道就没有受过敬神医恩惠的么?”他目光如炬,在那群武林人士脸上扫了一圈儿,像是要把他们那层伪善的人皮给扒下来,“你们受人恩惠,如今却拿他的独女来做人质,难道这就是诸位口中所称的‘正道’吗?”   陆景吾一番话,说得对方许多人一愣,刚才跟他说话那人却浑不在意地一笑,“敬神医也是武林中人,自然知道杀魔教妖女是多么重要的事情。我们正道中人,要有舍身饲虎的宽宏和慈悲,敬神医亦是如此。”   能把威胁别人说得如此浩然正气,这人也是个人才。   陆景吾直接被气笑了,他抬眸看向对方,讽刺道,“你的意思就是,敬神医只要还自认是武林人士,就应该有把独女拿出来给他曾经救过的人当人质的自觉么?哈,这不叫舍身饲虎,这叫东郭先生遇见了中山狼,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一点儿。”   那群人听了,有不少人脸上露出羞惭之色。领头的那个见了,冷笑一声,“陆少侠伶牙俐齿,我们这些大老粗自然是比不上的。不过你再怎么说,也掩盖不了你受魔教妖女迷惑、自甘堕落的事实。”他转头看了一眼敬湘湘,“拿敬神医的女儿来要挟你,也是无奈之举。”他笃定陆景吾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敬湘湘受到什么伤害,于是越发有恃无恐起来,“此事的起因便是这魔女,如果敬姑娘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敬神医要找也应该找魔女和你陆少侠,与我们毫无干系。我们本来就是为了弘扬正气,错的是你们。”   这群人,口口声声说是“正道”,处处打着除魔卫道的旗子,没想到居然如此恶心。   陆景吾讽刺道,“各位‘正道人士’、‘英雄豪杰’,还真是‘正气凛然’啊。”   那人听了他的讽刺却不为所动,瞥了一眼阿挽和敬湘湘,漫不经心地说道,“倘若将来敬神医真的不理解我们的做法,认为是我们害得他独女有了什么三长两短,问起罪来,我们自然会向他请罪。那个时候就是我们跟敬神医的事情了,不劳陆少侠费心。至于现在,陆少侠难道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敬神医的独女,你的未婚妻出什么事情吗?哼,那个时候,怕是敬神医不会认为是我们错了。”   陆景吾听他在那里厚着脸皮胡说八道,只觉得心凉。他一直以为正道人士个个正义凛然,没想到为了逼迫一个孤女,居然使出这么下作的手段,还将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说得如此大义凛然。   他算是明白了,这群人是知道他不可能放开敬湘湘,让他投鼠忌器,必须在她们二人中间选择一个。倘若敬湘湘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将来有人问起来,那也是他陆景吾受美色所迷,不救自己的未婚妻。至于这中间有什么曲折,那根本就不是另外的人会问、会在意的。甚至那人刚才说他会去找敬神医谢罪,陆景吾不是三岁小孩子,根本不相信。他如果真的有心谢罪,今日又怎么可能做出挟持敬湘湘的事情呢?   敬湘湘身体不好,如果真的任由她被人押着,怕是真的会出什么问题。但阿挽......阿挽一旦落到他们手上,断无生理。他应不应该,赌一把,赌他们不敢对敬湘湘做什么,而用手上的这个人换回阿挽呢?可是眼下天凉,敬湘湘倘若在路途中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就算救出了阿挽,难道他就会原谅自己吗?   见他脸色起伏不定,对方冷笑一声,问道,“怎么,陆少侠你想好要用你手上的人换谁了吗?”   饶是早已经知道他们不会轻易地放过阿挽,陆景吾还是问道,“你们究竟要把阿挽怎么样?”   “怎么样?”那人冷笑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这个妖女么,我们自然是要把她带到焦大侠的坟前,杀了她给告慰焦大侠的在天亡灵的。”   “那我就更不会把人放开了。”听到他如此回答,陆景吾心中漏了一拍,手上长剑一紧,被他挟持的那个人脖子上立刻出现了一道鲜红的印子,“把她们两个一起放了!否则,没商量。”   他语气颇硬,哪知对方根本不当一回事,“陆少侠,这件事情,敬姑娘是无辜的,你把她牵扯在里面就不对了。”他看了一眼阿挽,又看向陆景吾,“用你手中的兄弟交换敬姑娘,至于那个妖女,我们带走。”他顿了顿,续道,“当然,陆少侠若是有本事,大可以跟上来救她。我们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报了焦大侠这个仇。”   对方有恃无恐,并不将敬湘湘和自己的身份放在心上,陆景吾一时之间倒难以抉择。   对方人多,刚才陆景吾已经认出不少,这其中有不少江湖上成名的人物,虽然不是什么顶尖高手,但在江湖上口碑不错。不管今日是他们对还是自己这边对,舆论都会站在他们那边。他们打着为焦肯报仇的旗号,要杀的也是阿挽这个“妖女”,怎么看都是师出有名。况且人都有个毛病,就是喜欢从众,今日的事情,一旦传出去,一定就是他们错。倘若阿挽再伤了人,那她就永远不能立于正道面前了。   与天下正道为敌,不用想就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   听那人这样说,原本态度还算强硬的陆景吾脸色一滞,他下意识地朝阿挽看去,她被人押着,一双澄澈透明的瞳仁在阳光下像是两丸水银一样,看得人心中一颤。   陆景吾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正要继续跟那群人讲条件,领头的那个就说道,“陆少侠,你大可以继续想,我们有那么多时间,可敬姑娘却没那么多时间。”陆景吾循声看去,敬湘湘手揪住胸口的衣服,原本就苍白的脸色现在更是一片惨白。偏偏那群人视若无睹,根本没有要伸出援手的意思。如果继续下去,难保敬湘湘不会病发身死。或许那些人只是在诈他,但他却万万不能拿敬湘湘的生命去冒险。   可是用手上的人换了敬湘湘,阿挽动不动手都是死路一条。那群人中间有不少好手,仅凭他单人只剑,是做不到将阿挽救出来的。   他抬头,再次看向了阿挽,少女见他看来,眼中露出几分希冀的神情。陆景吾一笑,像是安抚又像是承诺,阿挽见了他的笑容,心中突然就一轻。正要回应,他却已经移开目光,看向了敬湘湘。   敬湘湘一触到他的眼神就知道他要做什么,脸色一变,眼中露出急色来,她连忙摇头,哪知心中急切,让原本就隐隐发病的她更加难受,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陆景吾见了,收回目光,看向对方领头的那两个人,沉声应道,“好,我们一人换一人。”   见他就范,领头的那两个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更是笑出了声来,“好好好,陆少侠当机立断,真不愧是陆盟主之子。”他一顿,“不知道陆少侠要换谁呢?”   阿挽抬头看向他,只见陆景吾抬起手,指向了她前面。   “啪”地一声,她听见自己心上的那根弦,断了。   “换她。敬姑娘。”   阿挽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她知道,她有武功,敬姐姐没有武功,身体还不好,陆景吾用手上的人质换她,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她也知道,敬姐姐对她那么好,她应该把这个机会让给她,毕竟她身体不好,而自己是个健康的人。但是,即使理智这样告诉她,阿挽觉得心里还是很不好受。好像一瞬间,她原本视为最重要的依靠,背弃了她。   她从一开始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她是个被丢掉的女孩子,好不容易有个陆景吾把她捡了回去,但现在,陆景吾也把她丢开了......   就这样她再一次被最重要的人遗弃了。   阿挽的眼神湿漉漉的,当真就像条被人丢掉的小狗一样。自从陆景吾选择了敬湘湘之后,她的双目就垂着,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陆景吾抽空看了一眼她,只觉得心像被针密密麻麻地扎着一样,难受极了。他知道选择敬湘湘,阿挽会面临什么样的情况,但眼下让他丢开敬湘湘去换回阿挽,他也做不到。那群人来势汹汹,对阿挽势在必得,就算他选择了阿挽,他们也未必会答应,到时候可能是她们两个人就要搭在这里。只是这些东西,阿挽不明白,他现在也没机会跟她解释。如今话已出口,再不能更改了。   陆景吾只看了一眼阿挽,便强迫自己移开了眼睛,跟那个领头的人商量,找了个空旷的地方,各自往后退了十丈,把人质放在了那里。陆景吾手上的人质一被放下就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跑去,而敬湘湘被放下的时候,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陆景吾一时之间也顾不上会不会冒犯敬湘湘,伸手从她腰上的锦囊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了两粒黄豆大小的药丸,将她抱起来,给她喂了进去。又害怕呛到她,或者她吸收不了,将手放在她背心,将内力送了过去,助她把药化开。   吃了药,敬湘湘的脸色立刻好了许多。她脸上生出几分红晕来,清醒来第一个反应就是反手抓住陆景吾的袖子,语带责备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你......你把我救出来了,阿挽怎么办?”   他何尝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阿挽在那些人手上,根本就毫无生理。   “他们的目标是阿挽,我落在他们手上没什么大问题,他们不敢得罪我爹的......”只是说了这几句话,敬湘湘脸上又白了几分。陆景吾连忙将凝神,将内力送得更多。“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当时敬湘湘的性命已经岌岌可危,他又不敢让原本无辜的敬湘湘冒险,明知道阿挽留在那里也危险,但......当时那种情况,只能让她留在那里。   眼看着刚才那群人已经退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去了,陆景吾心中像是压了一块大石一样,沉重到难以呼吸。若不是他告诉阿挽不能反抗,恐怕以她的武功也不会被人捉去。那些人口口声声要把阿挽拿去祭奠焦肯,但愿没到焦肯坟前,不会取她性命。   有了药和陆景吾的帮忙,敬湘湘已经恢复过来了。她好些了之后便要求陆景吾赶紧上去救阿挽,陆景吾却不能就这样丢下她。敬湘湘手无缚鸡之力,还身娇体弱,若是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要是出了什么问题,那就真的是他的过错了。   敬湘湘觉得也是,她也挂念着阿挽,听见陆景吾这么分析,立刻想跟他一起过去。然而她刚刚一动,陆景吾便按住了她的肩膀,“敬姑娘不可。”敬湘湘抬头看向他,明明不久之前还是个跳脱的少年模样,如今不过一载岁月,他眼中已经染上了风霜。“你刚刚才舒服一些,又要跟我跋山涉水,于你病情不利。”陆景吾低下头来,“我是去救人,你跟上去,恐怕反而不利于行动。”   敬湘湘听了一愣,随即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自嘲的笑意,“是啊,我是个病人,不仅身体不好,还要人来照顾,跟你过去,非但帮不了什么忙,反而成了拖累。”她眼中的黯然只是一瞬,转瞬便已经释然,“也好。你一个人更方便行动。”   但敬湘湘就算不去,也不能把她就这样放在这里。陆景吾想带着她先回去,这下敬湘湘却说什么也不肯了。“不用了,阿挽境况不好,那些人还不知道要对她做什么呢。救人宜早不宜迟,你赶快,不要在我这里耽搁太多时间。”   她说得在理,但也不能就这样把她放在这里吧?敬湘湘安抚地笑了笑,说道,“放心吧,我等下跟锦瑟传信过去,让她来接我。”   锦瑟武功不弱,有她在陆景吾也放心。见敬湘湘这么短的时间内已经把事情暗拍得仅仅有条,陆景吾也安心不少。他点了点头,“那好,我就先走了,你自己小心。”说完他顿了顿,像是想说什么,却又不好开口。敬湘湘见了,宽慰道,“你放心去吧,其他人我帮你挡着,必然不叫更多人知道阿挽遭了难。”   陆景吾朝她拱手行了一个礼,脸色是难得的郑重,“多谢!”说完便转身,朝着之前那群江湖人离开的方向行去。   此时已经是晚上了,离阿挽被人劫走已经过了大半天的时间,虽然嘴上没说,但彼此都知道,如果那群江湖人真的要杀阿挽,她的生理已经不多。   敬湘湘看着陆景吾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在他身上竟看出几分孤勇和决绝来。她忍了许久,还是没能忍住,开口叫住他,“陆公子。”   陆景吾转身看她,眼睛沉沉的,却让人莫名安心。敬湘湘问他,“如果......如果阿挽......救不出来呢?”刚才那群黑衣人,武功不弱。而阿挽,他们彼此都清楚,无论救不救得出来,她都是必死无疑。   陆景吾原本沉静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凄然的笑容,他低下头,那抹凄凉转眼便消散在风中。“我原本就不是为了与她同生。”   敬湘湘一怔,再次抬头看时,陆景吾的那身白衣已经消失在了沉沉的暮色当中。   她这时才恍然明白,陆景吾身上的那种孤勇从何而来。   他去找阿挽,不是为了同生,而是为了共死啊。   陆景吾怀着这样的心情一路向前,他一边仔细留意路上的情况,一边小心掩藏自己的行踪。还好,因为人多,即使都是江湖人,他们的脚程也并不快,甚至慢到让陆景吾有些惊讶。快到凌晨的时候,陆景吾终于在一条小道旁边的小木屋里找到了那群武林中人的行踪。   那一刻,对阿挽的担心让他来不及多想,陆景吾直接推门进去了。他一进门才发现,里面早已经尸横遍野,根本没有一个活口。   陆景吾站在那里几欲昏厥,闭上眼睛仿佛都能看到阿挽被万人唾弃的场面。她已经被那么多人排斥了,眼下杀了这么多人,身上的嫌疑更加洗不掉了。   陆景吾扶住门框,才勉强没有让自己掉下去。推门进来那一刻的万般凄凉,无论语言多精妙都难以形容万一。这些人固然该死,但无论怎样都不应该阿挽去杀。一旦杀掉他们,她将会被整个江湖追杀,此生再无宁日。   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直到外面有风吹来,让陆景吾打了个寒战,他才恍然梦醒,从门口走进来,小心翼翼地翻查那些人。越往后看,陆景吾的双眉蹙得越紧。阿挽身上并没有兵器,所以这些人有些是被人震碎了心脉而死,但有些人,则是被人用刀一刀毙命。那刀口又薄又利,粗粗一看,并不像刀造成的,甚至更像是剑,然而到了后面,伤口会开一些,这里面所有被刀杀掉的都是如此。   那刀口,如果不是练功数十年的高手,不会造成这样的伤口。意思就是说,除了阿挽之外,这里还有一个人,帮她杀了这么多人。   数十个人,不过片刻之间,有些人甚至连把剑都不曾,手还放在剑鞘上,人已经被人割破了咽喉。这样狠辣的出手,所幸并非阿挽所为。   他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阿挽会出手如此狠辣。   陆景吾查验了一圈儿,当时把她带走的武林人士尸体全都在这里,甚至连他当时挟持的那个人也不例外。他心中既担心又欣喜。担心的是,阿挽杀了人,若是传扬出去,江湖上必然更加不肯放过她。阿挽跟醉红山庄关系匪浅,以少林寺为首的那群江湖门派势必会拿她大作文章,原本她就境况堪忧,若是被人抓住把柄,更加不会善罢甘休的。到时候,少林寺们要逼迫她,陆渊受人挟持,要给大家一个交代,一定会把阿挽拿出来。她两边不讨好,两边都没有她的容身之处,更何况还有身上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魔教余孽”,她将来的路必然坎坷。况且,这里是没有看到她的尸体,但并不意味着她就平安。那个用刀的高手,武功不在阿挽之下,阿挽不见踪影,未必不是再次被人挟持了。   至于欣喜,那是因为就算不想承认,陆景吾心里还是隐隐地为死的人不是阿挽而高兴。纵然那个使刀的高手敌友不明,但他既然把阿挽带走了,那就说明暂时不会伤害她。如果真的要杀了她,在这里就会动手,没道理要大费周章地把人带走。   纵然前路艰险,只要她能平安片刻,陆景吾觉得那也是好的。   他搜寻了一圈儿没有发现活口,但依然不放心,用袖口裹了,随手拿起旁边一个人的刀,往地上的尸体胸口上一个补了一剑,确认他们全都死透了,陆景吾才蹲下身来,想要找出点儿什么蛛丝马迹。   看了一圈儿,他就有些失望。这里面除了有尸体之外,到处都很“干净”,让人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在他打算离开的时候,却突然在一具尸体旁边,看到了一截小小的手指。   那截手指,上面的血已经干涸了,嫣红的血迹,像是一道永不能愈合的伤口一样,底色是死白的手指,因为脱离了主人,再也不复往日的莹润。   像是怕看错了一样,陆景吾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那截手指还是原原本本地呆在那里,根本不是他眼花。   手指小小的,细细的,看上去像个婴儿的手指一样,摸上去,甚至还软软的。然而陆景吾知道,无论医术再高,这截断指,是永远不可能回到那个人的手上了。   原本的孤勇和凄凉,在看到那截手指的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准备了那么多的感情,总是被现实击打得溃不成军,终于等到他做好了准备,可命运又总是将他再一次地抛掷到风口浪尖,根本不给他反击的机会。   他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捡起那根断指,珍之重之地将它放到自己怀中。好像用他的体温,就能够让这段手指重新鲜活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作收300加更吧: 打滚求作收: 虐渣快穿文,有古言有现言,单元式的,三月开坑,速速收藏: 快穿之青灯夜行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翟挽在敬湘湘的墓前站到月上中天,露水打湿了衣衫,才转身往回走。旁边就是陆景吾的墓室,她曾经从那里出来的,可是,面对承载了自己那么回忆的人,翟挽连脚步都不曾停留一下,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个,就直接从他墓前离开了。   怎么要去呢?往日的伤痛她可是一刻都没有忘记过,好不容易从那个软绵绵的阿挽成长为现在这个样子,难道还要让过去的回忆一次又一次地击倒自己吗?翟挽笑了笑,像是讽刺又像是怨恨,却始终没有回头看过一眼,径自从陆家陵园离开了。   曾经拜火教集结的地方早已经化为飞烟,曾经的人和事也都湮灭在历史的尘埃中,再也不复以往的辉煌,只剩下一座布满蛛丝的大院,兀自诉说着旧时的辉煌。   翟挽选定醉红山庄,不为别的,只是因为这里是她最熟悉的地方,甚至以前拜火教总坛都不像这里这般让她熟稔。而且,她也很想看看,陆景吾和他爹要是知道有朝一日,他们的后人会带着自己这个大仇人回来,还住在了他们的老宅,会是一副什么模样。   要是能够被气得从棺材里重新起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经过他们几个人的收拾,让醉红山庄勉强能够住人了。一行人就在暂时在这里住了下来,翟挽依然抽空教陆岱川武功,教出去的武功虽然依然经常被周咸阳打探过去,然而翟挽好像并没有阻止的意思。   这样岁月静好,跟陆岱川认识的翟挽完全不一样的,就在他以为日子就要这样长长久久地过下去的时候,下山采买的段小楼却突然提着篮子回来告诉他们一个天大的消息——海沙帮的帮主,要娶周楚佩当续弦!   虽然两家都算不上什么大派,但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造势的原因,这个消息迅速地传遍了整个江湖。陆岱川听到这个消息第一个反应就是转过头来问周咸阳,“师父,我不曾听说我们派跟海沙帮有什么来往啊?”不仅没有来往,两家可称得上是丝毫不熟。那海沙帮的帮主陆岱川虽然没有见过,但他既然是娶周楚佩当续弦,想必年龄应该不会很小。如今江湖上并无多少真正的高手,海沙帮的那个帮主如果有几分本事,不至于年纪那么大了还在江湖上籍籍无名。   这场婚礼的猫腻,就是单纯不谙世事如陆岱川都看得出来。   “一定是师叔搞的鬼,他是想逼师父你现身。”陆岱川愤愤不平地说道,“他自己没有办法服众,又不肯留下师父性命,所以才找了这么个理由。”周楚佩是他青梅竹马的小师妹,陆岱川早就心系于她,虽然周楚佩没有明确说过,但是陆岱川知道,师妹对他,不是没有感情。如果不是受人逼迫,她又怎么会答应嫁给一个比自己大很多的男人做续弦呢?虽然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是要比很多高门大户随性很多,但是对一个女子来讲,没什么比婚姻大事更重要的了。除了受人逼迫,陆岱川想不到其他可能了。   当初周咸阳带着他逃走,没能来得及救师妹,只能把她留下。他知道,当时师父一方面是考虑到师妹武功不怎么样,跟着也是一起受累,还拖累他们,另一方面是因为只要他逃出去了,刘青英要威胁师父,必然要对师妹好好对待,让周咸阳投鼠忌器。虽然早就有准备,但真正面对的时候,陆岱川还是感到有些接受不了。   师妹虽然是江湖人,但从小娇生惯养,没吃过什么苦,师兄弟们一个个疼爱都还来不及,怎么会惹她生气?那样娇花一样的师妹,被留在青门宗里,虽然不用跟他们一起在外面颠沛流离,但心理上也未必好受,不知道受了怎样的苦呢。只要一想到她在青门宗里受苦,陆岱川的心,就像是根头发丝给提着,偏偏放又放不下,只能那么一直不上不下。   陆岱川说的那些,周咸阳久经江湖事当然明白,但是,青门宗跟海沙帮什么交往都没有,为什么会把周楚佩嫁给海沙帮帮主呢?刘青英想引自己出去,知道这场婚事多半成不了,那可是要得罪海沙帮的,如今自己的门中事务都还没平定,就得罪一个海沙帮,这可不是聪明人的做法啊。那如果说海沙帮知道,可为什么跟青门宗毫无联系的海沙帮会帮刘青英呢?还说是,刘青英背着自己在跟海沙帮联系?或者是刘青英许了海沙帮什么好处?   这样的念头只是在周咸阳心中一转就被他自己否定了。这么多年,要是刘青英背着自己跟海沙帮有联系,他这个掌门人不可能不知道。况且,倘若海沙帮跟他真的有联系,那也不可能刘青英被他压制了这么多年。至于好处,海沙帮再差总是一个帮派,能让海沙帮帮主看得上的好处,刘青英未必能拿得出来。还是那句话,如果真的拿得出来,他也不用被自己压制那么久了。   周咸阳眼珠子一转翟挽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性意阑珊地说道,“别想了,不一定是你师弟选定的海沙帮,海沙帮选定你师弟也未必。”   是啊,周咸阳浑身一震,是有这种可能。可是为什么海沙帮会突然选定刘青英呢?还是针对自己。他跟海沙帮虽然没有联系,但也没有得罪过,为什么他们会针对自己?   他转过身来正要问翟挽,她已经懒懒一笑,说道,“不是针对你,是冲着我来的。”翟挽施施然地说道,“海沙帮上一代帮主何一刀是我杀的,不仅如此,我还杀了他们不少帮众。如果仅仅只是这样,那倒罢了。当年何一刀被三十六帮推举为盟主,还没上任呢就被我一刀杀了,三十六帮群虫无首,海沙帮也失去了趁机做大的机会,从此一蹶不振,从原本的三流门派跌落到了九流。”她转过脸来冲周咸阳挑了挑眉,“你说,你要是海沙帮的帮主,恨不恨我?”   “你们‘叛变’的消息江湖中早就传遍了,你们现在是我的人,想出这个计策的人可能是觉得我翟挽护短,一定会出手吧。啧啧啧。”她装模作样地啧啧两声,微微蹙眉,“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   她的话听得陆岱川心里一阵发慌,尽管他知道不能仰仗别人,尤其是这个“别人”还是包藏祸心的翟挽,但是他更知道,仅凭他和师父,是救不出周楚佩的。他张了张嘴,刚想要说什么,翟挽就似笑非笑地截住他的话,“别求我啊,求我我也不救人。”   她慢悠悠地站起身来,“那是你师妹,不是我的。我没道理救她。”话音刚落,段小楼就站出来说道,“可是前辈你不是最护短吗?陆岱川可是跟你学了好久的武功呢,况且人家明明是针对你来的,难道你也真的不救吗?”   “是啊,我是护短,可无论是陆岱川还是周咸阳,他们都不是我的人啊,你让我怎么护?”翟挽笑着看了他们师徒二人一眼,“这两个人,可是巴不得离我远远的呢,要不是我现在能够保他们一条命,他们又实在没地方可去,你说他们还会不会跟在我身边?”   周咸阳从来没有承认过跟翟挽的关系,甚至当初白鹭城的人来,他也是说的“身不由己”。当初说那话的人是他,没想到现在要自食其果,不知道该不该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而且啊,”翟挽转身,一边朝内堂走去一边说道,“陆岱川跟我学了武功又怎么样?他既没有提出来要拜我为师,我也没有要收他当徒弟的意愿。”后面越走越远,声音也越来越小,但还是不妨碍传进他们的耳朵里,“他这点儿资质,想当我徒弟?况且我跟他爷爷是一辈儿的,难道要收了他这个资质不佳的徒弟还要我自降辈分么?......”即使看不到她的表情,也想得到她那似笑非笑的讥诮。   陆岱川对翟挽的嘲讽打击早就习惯了,饶是她如此犀利,也并没有觉得不高兴。只是,翟挽不肯出手,难道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师妹落入他人之手?或者,他和师父拼了这条命,去救师妹?不管救不救得出来,哪怕最后他们三人,死在一起也是好的?   大概是担心女儿,周咸阳精神并不怎么好,躲在卧室里闭门不出。没有师父拿主意,陆岱川年轻识浅,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翟挽说完那番话就不见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晚上的时候,陆岱川担心周楚佩,闷得睡不着,就到院子里散步,没想到刚好碰到过来找他的段小楼。   他们这段时间一起出入生死,早已经有了非同一般的情意。见到段小楼,陆岱川整个人都不自觉地放松了起来,问道,“你来找我?”   段小楼点点头,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他,“我看你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给你带了点儿。”陆岱川浅浅一笑,却实在没什么笑意。他担心周楚佩,是没吃什么东西,但眼下看到这些,也依然没什么胃口。   不过他也不好拒绝人家的一片好意,接过来道了声谢,却没有动。   段小楼见了,知道他是心忧周楚佩,如果不解决这件事情,就是说再多他也吃不下。想了想,对他说道,“我觉得你大可不必这么悲观。”他顿了顿,又说道,“依翟前辈对你的看重,你要是真的身处险境,她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陆岱川笑了笑,没有做声。翟挽是个什么人,他深有体会,难道因为她这几天没伤害自己就认为她对自己很好吗?他可没忘记,自己是怎么落到这幅田地的呢。   见他表情段小楼就知道他不信,想想也是,要是他像陆岱川被翟挽这么狠狠坑过,他也不信。但是,“倘若翟前辈不是真的看重你,当初你被钮丞惠抓走了,她为什么又要亲自去救你呢?”段小楼顿了顿,又说道,“或许,她是真的想利用你做些什么,报仇也好利用也罢,眼下她都还没有达到目的。你看她这个人,什么时候想做什么是没有做到的?在她目标达成之前,她是不会让你有什么危险的。”   “我觉得,她今天虽然说不出手,未必就是真的不出手。或许,在她看来,你能够应付那边的事情。”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段小楼离开不久,谢梧桐就过来了。陆岱川见是他,有些诧异,算起来虽然他跟谢梧桐一起走了这么久,但实在跟他不怎么熟。不过他倒是个自来熟,走进陆岱川的屋子里径自坐了下来,还给自己倒了杯水,看到陆岱川那副神情,打了他一下,骂道,“你小子别那副见鬼的模样看着我。”他捋了捋下巴上的胡子,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老夫过来找你,是想跟你说一下关于你那个师妹的事情。”   “我知道嘛,你认为你自己武功差把人救不出来是不是?”陆岱川点头,他有自知之明,在门派中的时候他连史函舒都打不过,何况是已经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他们去的海沙帮?想到这个就憋屈,明明海沙帮要对付的人是翟挽,凭什么要让他和师父去填刀口?见他眼神谢梧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嘿”了一声,“你小子别先气愤。是,这件事情海沙帮的确是冲着翟前辈来的,但谁让人家手上现在的人质是你的师妹不是翟前辈的师妹呢?要怪也只能怪海沙帮和你那个师叔不厚道,怪不到翟前辈身上。”   谢梧桐是翟挽的忠实追随者,陆岱川就知道,要从他口中听到两句关于翟挽不好的话,根本不可能,但没想到他当说客也能当得这么明显又坦白。   谢梧桐“嘿嘿”一笑,冲陆岱川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事实就是如此。翟前辈是不会出手的。你也不想想,她说出来的话什么时候不算数过。”陆岱川默默在心里想了想,好像真的是这样,翟挽这个人虽然不靠谱吧,但说出来的话还真的没有不算话过。不过她这个人劣迹斑斑,就是撒谎,也掩盖不了肮脏的人品。   “我说你这小子,好歹还是陆景吾的孙子,怎么这么怂呢?想当年你爷爷可是单人只剑撑起中原武林半边天空的。翟前辈故去之后,他守着中原武林,硬是让拜火教众人那么多年不敢来犯。不过嘛,”谢梧桐猥琐地抠了抠嘴角的胡子,“这当然也是我师父严苛约束的结果。不过,即使是这样,你爷爷也是个人物,只是不知道怎么到了你这一代就成了这副熊样呢?”   谢梧桐长吁短叹了一阵,把陆岱川从头到脚从上到下批评了一番,听得陆岱川都不耐烦了,忍不住说道,“你今天晚上过来就是为了打击我的吗?如果是你可以走了。”说着人就到了门口,做出一副“请你离开”的样子。   “别别别。”谢梧桐连忙摆手,“当然不是了,你当我时间很多我很闲吗?我今天晚上,是看你可怜,专程过来指点你的。”   “我说,你也跟着翟前辈练了练了这么久的剑了,一次都没有出手过,现在不是正是个好机会吗?让你去试试手上功夫究竟怎么样。”见陆岱川又要说话,谢梧桐连忙抬起手来制止他,“好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这件事情你原本就没有选择不是吗?就算没有武功,你也必须要去啊,难道你能眼睁睁自己的师妹落入别人的手里吗?”   他说了这么多,陆岱川大概明白了意思。就是过来跟他加加油打打气,完全没有要出手相助的意思。但是如果只是加油打气,为什么与他不熟悉的谢梧桐要来?他想到刚才段小楼的话,隐隐觉得,好像有那么几分道理。   不知道是段小楼的话还是谢梧桐的话起了作用,陆岱川就安心了几分。是啊,就算翟挽不出手,可他又能把人家怎么样呢?受困的是他的师妹,不是翟挽的,没道理要求她去。况且,哪怕前面有刀山火海,他为了周楚佩,也必须要去闯一闯。   见他神色不像之前那么浮躁,谢梧桐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啧啧”两声,说道,“好歹是个金凤凰出身,怎么就沦落到了现在这幅草鸡模样呢?”他说完便抬脚走了出去。   谢梧桐前脚刚走,周咸阳就进来了。他的脸色并不好看,刚才谢梧桐离开时那句话声音不小,他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陆岱川脸上有几分尴尬,连忙给周咸阳倒了杯水,“师父,那人乱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周咸阳闭唇不语,过了片刻才突然一笑,似讽刺又似嘲笑,“他说得也没错,原本你的出身就跟其他人不一样,到我这里来是委屈了,甚至还没能把你这根苗子栽培好。”   听他这么说,陆岱川心中立刻一凉,几乎是要马上给他跪下来,“师父,您这么说可就折杀我了。不管我是谁的孩子,不管我姓什么,都是你一手教导我,对我来讲,你就跟我的父亲一样。你可千万别听旁人的胡言乱语。”   周咸阳脸上勉强露出个笑容,将他扶起来,“是我小心眼儿了。”陆岱川听他这样说,正要再解释,周咸阳却打断他的话说道,“你的孝心我是知道的。”他移开目光,看向眼前不停跳动的烛火,说道,“你师妹落到别人手上,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都是我不好。”陆岱川低下头,“当初师父要不是为了救我,也不至于会把师妹丢下来,我......我真是万死难辞其罪。”   周咸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做声。陆岱川越发难过起来,他正要说话,周咸阳却先一步打断他的话,说道,“现在去想那些根本就是多余,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你师妹救出来。海沙帮那边一定是天罗地网,我们师徒两个去了,说不定......”周咸阳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来,“我们师徒去了,说不定就要交代在那里了。”   陆岱川想着刚才谢梧桐和段小楼跟他说的话,忍了又忍,终于没有忍住,“师父,也不用那么悲观。海沙帮如果真的有那么大的能耐,哪里还用拿师妹来当人质?不早就杀上来了?也许是我们高估了敌人也不一定。”   听他这么说,周咸阳双眼终于露出几分光芒来,“你这么肯定,是......刚才谢梧桐来教了你应对之法?”   “不不不。”陆岱川连忙摆手,谢梧桐过来说的那些,并不适合说给师父听。他的武功,大部分都来源于翟挽,如果让师父知道,那岂不是就是在说,翟挽比他教得好,翟挽的武功比他高吗?虽然都是事实,但是这样的话听在师父耳中,难免不会让他伤心,这也是为什么刚才陆岱川一直犹豫不肯说出来的原因。   见他反应这么激烈,周咸阳倒笑了,“那就希望你能言中了。”他站起身来,往外走去,“早点儿睡吧,我们明早一早还要离开呢。”陆岱川把他送到门口,才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一早,陆岱川就跟着周咸阳一起下了山,往海沙帮的方向走去。段小楼醒来的时候,他们师徒俩已经走很远了。醉红山庄中,翟挽正在不紧不慢地吃着早饭,段小楼闯进来,看到她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不仅没生气,还放心了大半。看他神色变换,翟挽抬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别打歪主意了,我不会去救他了。”   段小楼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   翟挽说不去救人,那是因为根本不需要救。陆岱川是她一手□□出来的,武功什么样子她比谁都清楚,海沙帮那帮废物,奈何不了他的。只是么,要救人,恐怕以他现在的武功还是要费点儿精力。   翟挽料想得不错,陆岱川救人的事情,虽然称不上一帆风顺,但总体来讲还算顺利,只是他受了伤,暂时不能走。   陆岱川去海沙帮救人的事情,也算是今日江湖上的一件大事,他好不容易才摆脱翟挽,如今终于可以跟着师父一起回师门了,当然不会再回醉红山庄来。   陆岱川身负重伤,被周咸阳带回了门中休养。当日一片混乱,刘青英已经被周咸阳杀死,他不仅救出了女儿,除去了心腹大患,周咸阳虽然已经努力压制了,不过还是看得出来眼角眉梢的春风得意。   陆岱川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那日他为了救出周楚佩,受了不轻的伤,直到被送回门中许久,方才醒过来。   睁眼就看到窗前熟悉的景色,陆岱川一阵激动,他刚刚一动,旁边就传来一个娇美的声音,“你别动,伤还没好呢。”一只滑腻娇嫩的手按住他的肩膀,陆岱川微微侧头,就看到许久不见的周楚佩正在他的旁边。   乍然间见到心上人,好像又比之前娇美了许多,陆岱川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颤声叫了声“师妹”。周楚佩被他叫得脸上一红,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乱叫什么?”说着扶起他的头,把他人垫高,端了一碗药过来,“把药喝了。”   这药陆岱川喝了大半个月,身上的伤口倒是好得七七八八了,但整个人都像是生病了一样,提不起什么精神来。眼看着师兄弟们都在演武场练剑比武,他一个人还是像以前那样在旁边看着。只不过以前还要做粗活,现在么,也只是看着罢了。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周楚佩见陆岱川出来,连忙放下手中的剑对他说道,“你不在房中好好呆着,出来做什么?”   陆岱川笑了笑,“出来走走,松松筋骨,免得待太久骨头都锈了。”如今他是门中的大红人,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不仅救了周楚佩,更帮着周咸阳处置了门中的叛徒,上上下下对他都不再像以前那样轻慢了。就是史函舒那群人,见了他都要客客气气,甚至在他病中,史函舒还亲自过来看过他。   陆岱川原本是不想理会他的,他可没忘记,当初史函舒处处下狠手想将他处置了,他如今身上这个盗取师门秘籍、残害同门的罪名到现在都还没有清干净呢,见到了这个罪魁祸首,当然是不想理他的。然而史函舒这段时间,用周咸阳的话来说,就是在刘青英手底下卧薪尝胆,放下小义,在青门宗里给叛徒当走狗,就是为了成全大义,好让将来自己能够回来。他和陆岱川一样,都是周咸阳的左膀右臂,当然不喜欢陆岱川对史函舒爱理不理了。   陆岱川觉得,他就是再投胎十次都没有史函舒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周咸阳不清楚史函舒的为人,但是陆岱川跟他打交道那么多年怎么会不清楚?这人当初没能跟着周咸阳一起离开,肯定是变节投靠了刘青英,指不定在刘青英手底下的时候做过些什么说过些什么呢。如今刘青英死了,他又舔着脸跑到周咸阳这里来讨好卖乖,反正刘青英也死了,死无对证,整个青门宗上下,弟子们都唯他马首是瞻,他说什么是什么,周咸阳既不会问也问不出个结果,还不是他说什么是什么。   不过,陆岱川虽然单纯,傻,但这段时间在江湖上经历的那番事情也不是白经历的。史函舒的为人,周咸阳未必不清楚,只是,他表面功夫做得太好,周咸阳又一向心地仁慈,想着也是自己的弟子,不一定真能处置他。况且,史函舒家中富庶,如今门中刚刚经历一场劫难,百废待兴,师父要借助史家的财力,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处置史函舒。   听到他如此说,周楚佩点了点头,不忘嘱咐道,“那你别站在风口上,小心等下伤口又裂开了。走得差不多了就去吧,免得着凉了。”陆岱川点点头,不经意间抬眼看去,发现史函舒目光阴沉地看着他们这边,陆岱川学着翟挽的样子朝他露出一个挑衅的微笑,史函舒眼中更见阴寒。可是等到周楚佩转过头去的时候,他又是一副清风朗朗的模样了。   陆岱川如今自负武功,丝毫不顾史函舒的阴寒,朝他笑了笑,转身到旁边去了。   他现在总算知道了为什么翟挽从来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不是她这个人多没有智慧,而是她的武功已经高到让她无所畏惧的地步了。没有什么能够打败她。难怪都说绝顶高手身上有一种旁人难以企及的气度,单是这种自信已经是很江湖人望尘莫及的了。原本陆岱川还觉得武功高只是为了让自己不受人欺负,可是如今,他已经开始向往绝顶高手了。   不知道当年他爷爷,身上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气度呢?   陆岱川睡到半夜的时候,突然肩上被人一点,他猛地睁开眼睛,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付文涛一样充满狞笑的脸。陆岱川心中陡然一空,正想高声叫喊,才发现刚才身上的穴道和哑穴一起被人点了。饶是如此,付文涛还是不放心,将他身上几处大穴全都点了一遍,直到陆岱川整个人像砧板上的死鱼一样动弹不得了,他才放心下来,弯下腰将陆岱川扛起来,带着他一起出了房门。   陆岱川整个人倒栽在付文涛的肩膀上,见他把自己往僻静的林子里面带,心里那种不好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付文涛把他往外带着肯定是还有其他人和他一伙的,这个人能支使得动付文涛,除了史函舒做他想。以他跟史函舒付文涛二人的恩怨,又是这么大晚上,想生出些好的联想都不能。陆岱川闭上眼睛,想冲开付文涛给他的限制,哪知浑身上下的内力好像突然之间全都消失不见了一样,任凭他如何努力,都不见半点儿踪影。   “啪”地一声,陆岱川被狠狠地扔在了地上,地上的石头狠狠地扎着他的身体,还来不及做出反应,胸口上就一疼,一只脚踏上了他的胸口,史函舒的脸出现在了他面前,“哟,这不是陆景吾的孙子吗?怎么现在这幅鬼样子呢?”   陆岱川心里暗骂这个小人,史函舒这种人,也就只会下阴手了。看他的表情,史函舒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伸手解开他的哑穴,笑嘻嘻地问道,“你现在是不是很想骂我啊?小爷我就让你骂,你尽管扯开了嗓子吼,这地方,就是你喊破了喉咙你的好师父你的好靠山,都听不到的。”   哑穴刚刚被解开,陆岱川就怒不可遏地看向史函舒,“姓史的,你究竟想做什么?”不得不说,这番下山历练,让陆岱川长了不少见识。刚才他已经反应过来了,史函舒既然大费周章地让付文涛把他弄到这里来,就证明了不会伤他性命。如果真要杀了他,在门中一剑把他了断了最干脆,没道理还要搞这些弯弯绕绕。想到还会留下一条命,陆岱川虽然愤怒但已经淡定了许多,心里也没那么害怕了。不得不说,这番下山还是有作用的,起码让他不像以前那么遇事只会想到死了。   “做什么?”史函舒冷笑一声,脚上用力,把陆岱川往后面踩了踩,“这么大晚上,叫你来总不是跟你谈心的吧?”他朝着陆岱川打了一耳光,“你这小子,不是仗着有那个魔女当靠山,就不把我放在眼里吗?你不是强吗?连师父师妹都要高看你一眼呢,怎么现在却像条狗一样匍匐在我脚下呢,啊?”   他那一巴掌用上了内力,打得陆岱川眼冒金星,好一阵才缓过神来。陆岱川清醒过来,就狠狠地看着史函舒,“有本事杀了我,要不然,过不了几天,我总会让你把这些年欠我的全都还回来。”   话音刚落,史函舒就一声轻笑,“嘴倒是挺硬的啊。不过既然我都已经招待了你那么多次,也不差现在这一次了。”他把脚从陆岱川胸口抬起来,给旁边的付文涛使了个眼色,付文涛走上来,就开始对他动手。   陆岱川浑身大穴被封,动弹不得,只能任由付文涛对他动手。终于等到差不多的时候,史函舒抬了抬手,将一叠纸扔到陆岱川面前,“好了,既然你都说了要是今晚上不杀了你你就会杀了我,怎么看我都不应该让你好过啊。不过你我好歹师兄弟一场,我不想闹到这个地步,这样吧,我给你指一条生路。”他目光看向地上的纸,“既然你跟着那个魔女学了这么久的武功,那就把你从她那里学来的武功,一招一式画给我,什么时候画完了什么时候我放你出来。”他微微一笑,“至于师父那里,我想,我说的话还是有几分重量的。到时候时间久了,他认为你再次投靠了翟挽,恐怕无论你武功再高,都不能再回这个青门宗了。”他眼中浮现出一丝讥诮,死死地拿住了陆岱川的死穴,“到时候,你那什么师妹,终究只能成为过去了。”他声音轻轻的,却带着浓浓的挑衅,“你猜,到时候,师父会不会把师妹嫁给我呢?要知道,我可是他手下的大弟子,孝顺善良又重情重义,一定会对师妹很好、很好、很好的。”   史函舒站起身来,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林子,仿佛已经看到将来某一日他身披红挂,带着凤冠霞帔的周楚佩拜堂成亲的模样,“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忘记你这个什么都没有、一无是处、还老是拖累她的师兄的。那个时候,不知道你陆岱川,在师妹眼中,又会是多么的不堪啊。”史函舒说完已经朗声笑了起来,旁边的付文涛跟着一起讥笑起来。   陆岱川再也忍不住,他知道,史函舒说的都是真的,他自己死没什么关系,可是他一死,师妹就必定会落入贼人之手,师父还要被奸人蒙骗。可是,让他就这样交出陆家几代人的心血结晶,尤其还是这个外人,陆岱川怎么想都觉得心有不甘。   他抬头看向史函舒,大骂,“你这个禽兽!居然觊觎我陆家剑法!师父他老人家,一定不会受你蒙骗的。”   史函舒懒得听他这些,给付文涛使了个眼色,他立刻走过去,一把将陆岱川的手按到纸上,强怕他,“写不写?”说着拔出长剑,在陆岱川的背上划下一剑,冷笑道,“我问一句你不答我就在你身上划一刀,看你能撑得住几刀。”   史函舒相当满意付文涛的表现,转过头来对陆岱川冷笑道,“反正都是外伤,又伤不到你的身体。慢慢磨好了。”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陆岱川被史函舒他们弄到了青门宗的一个山洞里,史函舒他们害怕自己逃跑,在他的饭食中下了软骨散,弄得他就算不被点穴,也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别说拿刀拿剑,就是逃跑都走不远。   史函舒和付文涛为了逼他就范,让陆岱川吃了不少苦。他被关在黑漆漆的山洞里,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日光,也不知道自己被关进来有多久了,加上又吃了药,迷迷糊糊之间感觉过了许久的样子。这些天为了少受些皮肉之苦,也为了存蓄力量,方便将来逃跑,陆岱川断断续续给史函舒写过一些剑招。他看陆岱川使过,也就不怀疑。陆岱川在这里关着,也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当初史函舒把他关起来的时候就说过了,不会让周咸阳知道他的行踪。过了这么久,他就在后山却没人找到他,陆岱川心中隐约觉得,似乎史函舒真的办到了。师父没来找他,史函舒那个小人,不会放弃这样一个诋毁他的大好机会,恐怕在师父心中,他已经是投靠了魔女翟挽的叛徒,也不知道师妹......师妹是否也是这样......   这些事情越想越觉得心中一阵悲愤,既然没人来救他,他就要自己救自己。陆岱川一个人在山洞中,没有其他事情就在脑中反反复复地演练当初翟挽教给他的剑法和内功,虽然身上依然提不起力气,但他隐约觉得,这本来是他拿来打发时间的举动,却让他的灵台越加清明了。   到底他是个大活人,史函舒和付文涛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把当真有恃无恐。他们为了混淆陆岱川的知觉,也为了不让外面的人察觉,都是不定时地过来问陆岱川要剑招。大概也是那软骨散吃太多,陆岱川已经吃习惯了,最近这几次他居然感到身体里面有力气在慢慢回来了。虽然很微弱,但比起之前连翻身都费力,已经要好太多了。为了降低史函舒和付文涛两人的戒心,陆岱川依然装出一副毫无力气、深受困扰的样子。   这天,他原本是在盘腿调息的,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陆岱川知道是付文涛来了,连忙倒下去,闭上眼睛,做出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果然,过了片刻,付文涛的声音就在他面前响了起来,“死猪,赶快滚起来。”   躺在地上的陆岱川缓缓睁开眼睛,付文涛故意把灯笼照到他脸上,此刻陆岱川已经是蓬头垢面,看不清形貌了。他许久未见阳光,乍然间见到灯光,只觉一阵刺眼,忍不住偏开头去。他的退让,看在付文涛眼中,极大地取悦了他,他哈哈大笑了两声,对陆岱川说道,“诶,这就是曾经人人敬仰的武林盟主的后人啊。”他一脚踩在陆岱川的胸口,低下头来对他说道,“当初你不是看不起我吗?没想到如今成了阶下囚,滋味儿如何啊?”   这样类似的话,每次付文涛来了都要跟陆岱川说一遍,他已经听得很烦了,没想到付文涛还没烦。看样子那次翟挽让他当奶妈,也不算委屈了他。他的确有几分中老年女人的潜质。   陆岱川听了,只是咧嘴一笑,说出来的话不甚清晰,但也并不妨碍听清楚,“付文涛,你跟在史函舒屁股后面转了这么多年,无非是他能让你吃上两根他啃过的骨头,只是不知道,这被人啃过的骨头,还有什么滋味儿?”   话音刚落,他胸上就被人踹了一脚,陆岱川整个身子都被踢飞了,只听付文涛冷笑道,“你自己都这副模样了,还有空管别人呢。”   陆岱川不在意地笑了笑,对他说道,“我知道我自己这幅样子啊。这软筋散吃多了影响经脉,就算能出去,我这辈子也是个废人了。一个江湖人,成了个废人,还不如死了呢。况且我在外面又有那么多的仇人......”他说着,猛地咳了两声,喉咙干到了极处,说话也就不那么顺畅了。好不容易等到他咳完了,陆岱川抬起头来看向付文涛,“我这些日子,都在拖延时间,我也不信你心里没察觉。”他笑了笑,有些不在意的样子,“索性今天我们两个就把话说开了吧,最近我的身体越来越不好,连说话都费力,这是你们的手笔你应该清楚。原本我还想着出去能报了这次的仇,不过想来就算我把剑招全都写出来了你们也不准备让我出去。既然反正都是死,我现在也想通了,反正都是一个死,索性拉个垫背的。”   他抬起头看向符文绕,微弱的光线中,符文绕居然觉得那双迷蒙的眼睛有些让人心生寒意,“四师兄,若说恨,我倒不怎么恨你,我知道你也是受命于史函舒,虽然有的时候是有些小丑行径,但如果你不那么做,史函舒就要拿你开刀,所以这些事情也怪不得你。真正要恨的人应该是他,是他太贪婪,不仅残害手足,还要觊觎我陆家剑法,更把我害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要报仇也要找他。”   他突然说出这么一席话,让付文涛懵了一阵,“你告诉我这些,是想干什么?”他说完又笑了笑,“如果你是要挑拨我跟大师兄之间的关系,我劝你还是算了。虽然我长期受困于他手下,是有些不甘心,但我付文涛是个什么货色,我还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如果帮你逃出去、帮你杀了大师兄,你第一个要对付的人就是我。在他手底下我还能换来片刻的苟安,到了你这里,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陆岱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仔细听来还有那么几分兴意阑珊的味道,“四师兄,说了这么久,你还是没懂啊。我都告诉你了,我出去也活不成了,在这里也活不成了,左右是个死,还不如拉个垫背的。这个垫背的,不是你是史函舒。不过么,有一点你猜对了,我的确是要你帮我。”   静谧幽暗的空间中,陆岱川喑哑的声音仿佛有蛊惑人心的魔力,“四师兄,你难道想永远处在史函舒的下面么?永远被他这样呼来喝去?所有的荣耀权力都是他的,只要他稍有不慎,你就会被他丢弃?”   他每说一分,付文涛的脸就沉一分,只是山洞中光线幽暗,看不清楚罢了。陆岱川听见有剑出鞘的声音,付文涛往前踏了一步,沉着声音问他,“你究竟想说什么?”   只要陆岱川回答得让他不满意,迎接他的便是身首异处的结局。   陆岱川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笑了笑,说道,“现在有个绝佳的机会放在你面前,就看你能不能抓住了。”说完这句话,陆岱川又咳了起来,这次的咳嗽不是小声的,而是又长又久,好像要把他整个肺都咳出来一样。难得是,往常遇到这样的事情,付文涛一定会上来打他,这次居然站在原地,什么都没做,连句斥责的话都没有。   终于等到陆岱川咳完了,他低下头,头发散下来,将他的脸遮住了,整个人隐藏在暗处,如果不是有那个灯笼,恐怕根本看不见他。“史函舒觊觎我陆家剑法,我不信你不想得到。”陆家剑法,曾经武林盟主陆景吾的东西,如今他们这些凡夫俗子也可以沾染,这是多么让人热血沸腾的一件事情啊。   身在江湖,哪个少年子弟不想名震武林,成为后来人人称道的大侠高手?可偏偏,事实就是那么残酷,不是资质不好,而是他们根本就没有那个机会接触到高深的武学。各个门派那种填鸭式的教学,无非就是让将来打群架的时候多几个炮灰罢了。但是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就要成为炮灰?付文涛自认资质不在史函舒之下,甚至不在任何人之下,那为什么史函舒就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公子少侠,那些人就能成为后世提起来敬仰的大人物,他就要一辈子隐藏在史函舒那种小人的阴影之下?一辈子赶不上那些大人物?不过是因为他没有那个机会接触到顶级武学罢了。甚至是不像史函舒那样家里有钱,师父看在他家的面子上对他也要格外用心些,付文涛觉得,如果把这些用心放在他身上,他也一样可以,甚至比他做得还好。   如今,有一个大好的机会放在他面前,他怎么能不牢牢抓住?   陆岱川的声音又在山洞中响了起来,“我可以把我所知道的路加减法全都写下来,好不藏私。但是你要帮我做一件事情,就是帮我杀了史函舒。”   他声音听上去很平静,但却让付文涛身上陡然一寒,他正要说话,陆岱川的声音又在黑暗中响了起来,“你放心,你要学高深武学,不就是为了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吗?只要你用了我陆家剑法,史函舒就一定知道你骗了他。以他的性格,你觉得他会放过你吗?到时候,难道你要任由他杀你吗?”   不错,陆岱川说得没错。史函舒心胸狭隘,要是知道了自己背着他练了陆家剑法,一定不会放过他的,不管是因为自己骗了他还是他不想再有一个会陆家剑法的人来抢他的光芒。到时候他们两个一定免不了一场生死交锋,就算他不想杀了史函舒,史函舒也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的。   “或者,你可以选择不接受,一辈子被史函舒那种人渣欺压。”陆岱川无所谓地一笑,“反正我都要死了,也就不会再受他的轻贱了。”   ☆、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跟付文涛说了那么久的话,几乎已经用尽了陆岱川所有的力气。等到脚步声渐行渐远,陆岱川猛地翻了个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刚才他把剑招画了一半给付文涛,剩下的那一半,他提出要拿史函舒的人头来换。   付文涛就算要练功,也要等一段时间了,等到他练得差不多了,不管能不能杀了史函舒,他的内力都恢复得差不多了,就算到时候付文涛失败,史函舒找上门来,他也不怕。   自从上次付文涛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陆岱川猜他多半是失败了。他的内力恢复了五成不到,如果史函舒要找上门来,他也并不畏惧。没想到他在山洞中没有等到史函舒,却等来了周咸阳。   他是一个人来的,刚开始的时候陆岱川还有些不敢相信,直到他用手将陆岱川脸上的头发拨开,他看清楚了面前的这个人,陆岱川才真的相信,原来师父来救他了。   其中激动自不待言,他拉着周咸阳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直到自己累极了,陆岱川才昏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换了个地方,身下被褥虽然陈旧,但干净整洁,虽然硬了些,但不知道比那个山洞好了多少。   陆岱川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打量他现在呆的这个地方。是个小竹屋,看上去像是猎户上山时的临时落脚点,他有些疑惑,师父贵为一派之长,为什么把他救出来了之后不让他回青门宗,而是将他安放到这里?还有,那天师父救他出来时,他只顾着说自己的话,还没有来得及问他是怎么找到了自己就晕了过去。如今再次睁开眼睛才发现,心中满是疑问。   不管怎样,能被救出来了就好。   床头有冷掉的馒头,陆岱川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被放在山洞中,饿了那么多天,被救出来又昏睡了过去,也不知道睡了几天。醒来时早已经饥肠辘辘,看见有吃的,哪管是不是冷掉了的,连忙抓起来吃了个饱。   吃饱饭,他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浑身上下没有丝毫力气,他只当是自己吃了太多软骨散的原因,并没有往深处想,见走不动也就算了。   他不能出去,自然联系不到周咸阳。不能走,这里人迹罕至,自然也听不到外界的任何消息。只能待在小木屋中,静静等待周咸阳来找他。   又过了几日,那天晚上夜色沉沉,周咸阳终于带着一个包袱过来了。这段时间陆岱川闲来无聊,开始继续之前在山洞中的事情,虽然武功没有全部恢复,但总算比刚出来的时候好些了。   见到了周咸阳,陆岱川自然喜出望外,“师父!”   周咸阳点头,闪身进门来,把门掩上,将手上的那个包袱递给陆岱川,“我这几天没有来,饿着你了。”陆岱川摇了摇头,他打开那个包袱,里面除了放了满满一包的馒头饼子,还有一只烤鸡,让许久不见荤腥的他立刻食指大动。他撕了一条鸡腿下来,正要往自己嘴巴里送,却又想起旁边还有师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连忙递给他。周咸阳却慈爱地笑了笑,摇头道,“我用过晚饭才来的,你吃吧。”   见他不吃,陆岱川也不劝,将肉塞进自己嘴巴里。久违的肉味儿在嘴里回荡,只是一只普通的烤鸡,在此刻的他看来,简直就跟无上美味一样。旁边周咸阳看着他吃东西,眼睛暗了几分,陆岱川吃到一半,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他问道,“师父,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   周咸阳笑了笑,说道,“你四师兄......付文涛反出青门宗了。”   陆岱川微微一愣,虽然他早就知道付文涛没能回来看他是因为他杀史函舒失败了,但真正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是微感诧异。如果说了解,门中最了解史函舒的人一定是付文涛,他的武功并不在史函舒之下,加上熟悉,没想到还是被他打败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付文涛反出青门宗这种事情,多半也是史函舒见抹不过去了,像当初往他身上栽赃一样,栽赃给付文涛的。   不过这两个人,是狗咬狗,谁也不比谁无辜。   周咸阳听他这样,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几分艰涩的神情,说道,“说起来也是我平常不注意,两个弟子闹成这样子都没有发觉。我一直以为你大师兄和他很要好,谁知道......”他摇了摇头,说道,“如果不是他反出青门宗,我甚至还不知道你被关了起来。”他伸出手,轻轻握住陆岱川的肩膀,“你在这里好好养伤,等伤好了,我再带你回门中,到时候一定给你讨回个公道。”   陆岱川微微皱眉,总觉得周咸阳这些话似是而非,像是在逃避什么一样。他原想问,但看他已经没有说下去的意思了,他不想惹周咸阳生气,只能把问题咽了下去。等着将来能走动了,自己去寻找答案。   周咸阳见他神情,知道他在想什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别多想,不是为师不告诉你,而是事情太多,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起。”他脸上露出几分郁郁之色,“如今门中正值多事之秋,我将你放在这里,也是希望你在养好身体之前不要出什么事情。保护你师妹我已经要分很多神了,在你不能帮我之前我不想你再搭进去。”   陆岱川听他这样说,脸上露出几分感动来。他对周咸阳的孺慕之思,早已经超过一般的弟子。如果说以前师父在他心中只是一个严师,那么现在他在陆岱川心里已经成了父亲一般的存在。正是江湖风波把他们师徒两个人的关系拉近了,才让他更深刻地认识了自己的师父。   周咸阳看他精神状态还好,又跟他说了会儿话,便离开了。   这两次见到周咸阳,陆岱川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但究竟是哪里怪,他也说不上来。他觉得是这段时间他被史函舒付文涛关得杯弓蛇影疑神疑鬼起来,连自己师父都开始疑心了。陆岱川暗骂了一声自己不应该,将周咸阳给他带来的东西收好,转过身打算坐回床上,好好调养。   门外传来一声极细小的枯枝断掉的声音,陆岱川猛喝一声,“谁?”   门被人从外面小心翼翼地推开,陆岱川暗运真气在手上,要是外面进来的那人想要对他不利,他就立刻出手要了那人的命。   昏黄的灯光中,一张许久不间、微带稚气的脸露了出来,陆岱川见到他,满眼皆是惊讶,“小楼,你怎么来了?”他往段小楼身后看了一眼,既然段小楼来了,那翟挽呢?   “别看了。”段小楼看穿了他的想法,走进来,一边小心翼翼地把门掩上,一边低声说道,“翟挽没有来。”他说道,“我是趁他们都在睡觉,晚上偷跑下来的。不过,”他甩了甩袖子,坐到身旁的板凳上,“他们第二天察觉了也没有追我,说明我在不在并不介意吧。”翟挽一直以来都对陆岱川另眼相看,段小楼不过是跟着陆岱川一起,他暂时找不到地方去,索性就跟着。陆岱川走了之后,他一个人在那里待着也怪没意思的,索性下山来找他了。   “你下来多久了?”陆岱川听了他的话,一阵感动。段小楼跟他弟弟一样,他闯荡江湖这些日子,无论是被付文涛史函舒追杀,还是被翟挽掳走,或者被整个江湖唾弃,段小楼都一直跟在他身边,像是另一个他一样。那天他跟周咸阳一起下山去救周楚佩,为了不走漏风声,没有跟他告别,本想着江湖虽远,但总有见面之日,没想到他回了青门宗就被史函舒下了黑手。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自己命都差点儿没了,更谈不上跟段小楼再见了。   想起来有些惭愧,陆岱川一直放在心上的是他的师门,他的师父他的师妹。那么多人,段小楼已经排到很后面去了,甚至只有一个小小的角落。他回到门中,也不是毫无时间去找他,但......却还是忘了。说到底,还是因为他没有把段小楼真正地放在心上。然而段小楼却心心念念着他,见他迟迟没有消息还专门出来找他,这样的情意,对比下来,他觉得自己简直惭愧。   “有一段时间了。”段小楼想了想,说道,“你最后的消息是在海沙帮帮主的婚礼上大闹了一番,把自己的师妹救了出来,从那以后便音信渺渺。我觉得你多半是出了什么事情,原本以为翟前辈会像以前那样来救你,没想到她什么都没动。我唯恐你有事,也不顾上那么多,就下山了。”   陆岱川一心想着回到青门宗,人海茫茫,段小楼又不知道具体去哪里找他,干脆找到青门宗来了。哪知来了这里才听到,青门宗里的人说陆岱川投靠了魔女翟挽,好像完全忘了他为了营救周楚佩舍生忘死的事情。   段小楼看了看他,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一样。陆岱川见他这样,便笑道,“你是有话要对我说吗?但说无妨啊。”   听到他这句话,段小楼非但没有开心,脸上反忧色更重,“你那个师父周咸阳,有问题。”   听到他这句话,陆岱川反而轻松了起来,他不在意地笑了笑,说道,“我当你要说什么呢,原来还是这个。”他伸出手来拍了拍段小楼的肩膀,“好了,我知道你关心我,但我师父他也对我很好。你不用疑心他。”   “不是这样的。”段小楼就知道他不相信,连忙说道,“你听我跟你说。”   ☆、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我来到青门宗之后没有看到你的影子,就猜测你多半出了什么事情,一直不敢露了行藏,小心躲在暗处。”没想到这一躲,还真让他发现了不少事情。“你刚刚失踪那两天,你师父的确是来问过,但是你师兄付文涛告诉他,你打伤了人下山去了。接着后面就说你真的投靠了翟前辈。”他看向陆岱川,“你不觉得奇怪吗?按道理来说,你跟你师父也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了,如果是武林大会之前他不信你我觉得还情有可原。但是这些日子你跟着他一起在翟前辈那里,你处处维护他,后来还跟着他一起下山救人,为什么付文涛他们说什么你师父还是要信什么呢?况且,他也不是不知道付文涛和史函舒跟你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还要相信他们的话呢?”   听到段小楼这样说,即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陆岱川还是听得心中一凉。如同段小楼所说,本来以为跟师父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他早就应该明白自己对他的感情对青门宗的感情,没想到还是付文涛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陆岱川勉强笑了笑,对段小楼说道,“四师兄和大师兄也是他的弟子,师父又不像你我这样,对他们的行径品行早有了解他,况且师父他一向处事公正,没道理只相信我不信他们。”这一点,陆岱川是早就知道的。   段小楼见陆岱川不信,有些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好,那就算周咸阳‘处事公正’吧,那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马上派人出来找你吗?为什么迟迟不见动作呢?直到好多天之后,江湖上到处都在传,青门宗弟子、陆景吾的亲孙陆岱川,不顾师门和家族大仇,自甘堕落,投靠魔女翟挽?”见陆岱川要说话,段小楼接口道,“我知道你想说你师父肯定是忙着处理你师叔留下的烂摊子,没空管。那就奇怪了,找人这种事情并不需要他亲自动手,只要派几个弟子就可以了,难道他连吩咐一句的时间都没有吗?”   段小楼越说,陆岱川心中就越凉,他坐下来,脸上却还勉强笑着,“也许......也许是师父他忘了。”   “忘了?自己的弟子,还是他口中颇为看重的弟子,失踪了不见了,他不去找是因为忘了?”段小楼笑了笑,脸上有些嘲讽,“你既然要认为他忘了,那就当他记性不好吧。你记性不好的师父这段时间对你大师兄四师兄,也相当看重呢。”   “你的失踪,在青门宗没有引起半分涟漪,甚至连你那个师妹都相信你是投靠了翟挽。哭了两场之后,就这么接受了。”他这些日子躲在暗处,一双眼睛仿佛能看千里那么远,发现了不少平常根本难以察觉的东西。“你师妹性格单纯又缺少主见,从来都是你师父你师兄说什么她信什么。她会相信你投靠翟挽,我并不奇怪。但是让人生疑的是,你师父一个老江湖,居然也相信了。还丝毫动作都没有,简直让人起疑。”   “你刚才说他是‘忘了’,相信史函舒是因为他‘处事公正’,但在我看来,你跟他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如果他真的相信了史函舒的鬼话,那他这个当师父的,就太不称职,太偏听偏信了,你也没有必要死抱着这棵树。”段小楼顿了顿,说道,“如果你觉得上面的这些都能说的过去的话,那你四师兄突然跟史函舒决裂,反出青门宗,是无论如何都讲不通的。”   “付文涛突然之间武功大进,而且那剑招一看就知道不是青门宗的武功,我武功不高,但也看得出来那是你陆家剑法。我都能看出来,周咸阳和史函舒也一定能看出来。好奇怪,当日付文涛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使出了你陆家剑法,周咸阳居然跟个没事人一样就这样把他放走了。连问也没问过一句,至今仍然没有提起来过。”   陆岱川轻轻垂下眼睫,低声说道,“也许是因为囿于史函舒,师父不方便发作。或者,他是不想打草惊蛇。”   段小楼简直没脾气了,他想冲上去抓住陆岱川的肩膀骂他两句,但气到了头顶又发现对于这样自欺欺人的货色,不管是骂他什么好像都不够。段小楼气得在桌子旁边跳脚,指着陆岱川,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你你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你看清楚,他是不想打草惊蛇,免得不能把你救出来,还是因为他是不想跟史函舒决裂,失去了你的踪迹,将来不能从你身上要来陆家剑法?”段小楼仔细想了想,发现这两者虽然目的不一样,最终的结果好像都差不多,他怕陆岱川又不信,从此深陷青门宗这个大泥潭,连忙说道,“你仔细想想,你师父贵为一派之长,他把你从山洞中救回来,大可以将你送回门中修养,替你找回清白洗刷冤屈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为什么要把你放在这样偏僻的地方?你如果要说他是在躲避史函舒,既然史函舒都有这么大能耐,可以钳制你师父了,那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自己当这个青门宗的掌门人?”   陆岱川转过头来看向段小楼,声音冷得几乎可以把人冻掉,“你究竟什么意思?”   段小楼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的意思是,你师父他把你放在这里,是想逼你就范,逼你交出陆家剑法。他从一开始就没安什么好心,要不然也不会迟迟不让你回到门中。如今江湖上许多人都在说你投靠了翟挽,你就是想正大光明地回到青门宗也是不可能的了。除非你师父愿意站出来,亲自替你说句话。然而他若不愿意,难道你能逼他吗?你逼他就是犯上,只会把你压得更死。但是若是他不肯帮你,那整个武林就再无你的立足之地。将来你就算是看清了他的正面目,要把他的阴谋抖落在大家面前,也没有人会相信你。”   “如今你前有狼后有虎,进退维谷,你的生死全系在周咸阳一念之间。如果他真的是为你好,他会让你处在这样的境地吗?”看陆岱川神情沉静,段小楼知道他此刻心中不好受,然而心中不好受也总好过将他迟迟不能醒悟,将来丢了性命不说还背上无数骂名。段小楼思忖许久,终于决定还是将心中一直以来的怀疑告诉他,“我甚至怀疑,当初周咸阳跟你一起逃走,也是他刻意设计的。”   他说完,陆岱川便笑了,“你是说,我师父跟刘青英串通一气,故意做给我看?”   “当然不是。”段小楼否认道,“周咸阳自然是不会跟刘青英串通的,他们两个本来就不和,要让刘青英生出反意,哪里还用串通。你师父跟他是那么多年的师兄弟,对他的性格再了解不过,只需要出言相激,刘青英必然上当。到时候他就赶来救你,还把你的师妹扔下,他救你都不救他女儿,这番苦肉计下来,一定让你心生感激。将来如果他想从你口中套什么话,那就再容易不过了。”段小楼垂下眼睫,“要不然为什么他连自己的女儿都要丢下,非要跑来救你呢?难道他不知道把周楚佩留在那里,就是给了刘青英一个大把柄吗?把你留下,还要安全一些。”   陆岱川冷冷看着他,少年清透的面容在灯光下显出一种别样的执拗来,“你说这么多,全是你的猜测,你有什么证据?”   段小楼像是早就知道他要这么说一样,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你师父没告诉你吧,在救你出来之前,你师妹已经被他嫁给了你大师兄了。”   段小楼的话,像一个炸雷在他耳边炸响,炸得他头嗡嗡作响,连站也站不稳。陆岱川整个人摇摇欲坠,段小楼连忙扶住他,把他送到凳子上坐下。等到灵台稍微清明了些,陆岱川偏过头来哑着嗓子问他,“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段小楼看着他这幅样子,脸上也是止不住的黯然,“你......不要太伤心......天下好女儿那么多,不独你师妹一个。”段小楼话音刚落,就感到肩膀上一阵疼痛,陆岱川握住他的肩膀,目眦欲裂,“你说,我师妹她真的嫁给了史函舒那个人渣?”   “是。”段小楼闭眼,说出来的话像冰雹一样朝陆岱川砸下来,“你师妹周楚佩并非被人逼迫,她是自愿嫁给史函舒的。“   陆岱川苦涩一笑,是啊,她爹是青门宗的掌门,虽然不是什么大门派,但好歹也是一派之长,在她父亲还在的情况下,谁能勉强她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呢?必然是因为,她确实喜欢史函舒啊。   所以,从前那些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终究都只是他的痴心妄想了吗?   他在泥潭里挣扎,想在万人唾骂中站起来,想洗去这一身污垢,不过是想着将来能够清清白白地站到她面前。如今她已经不愿意等自己了,那他这些日子来的努力,还有什么用?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看陆岱川面色沉痛,段小楼脸上也不怎么好看。他叹了一口气,纵然心中充满了不忍,还是要把最重要的说出来,“如果你师父真的相信你,又怎么会在你还没有下落的时候,将你师妹嫁给史函舒呢?”   他的声音稍微唤回了陆岱川的些许神志,他抬起头来看向段小楼,沉声问道,“你说这些话,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   见他还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段小楼索性说开,“这些事情,连起来看就很明显了。你师父眼馋你陆家剑法,原本是想对你动手的,哪知道史函舒他们先一步将你藏了起来。他找不到你的人,又不知道你是不是还活在这世上,为了不让他心心念念的陆家剑法没了踪迹,只能暂且将史函舒付文涛等人的命留下,为了稳住史函舒,还将你师妹嫁给了他。不过他也没有彻底放弃找你,许是因为付文涛的武功突然长进,让他找到了破绽,这才把你从山洞中带了出去。”   陆岱川默默听完段小楼的话,良久,才突然一声笑了出来,“你说的这些,的确是种可能,但不是还有另一种可能吗?”就是周咸阳其实一直没有放弃找他,只不过之前受奸人蒙骗,才一直没能行动,也没能帮助洗脱他身上的嫌疑。周咸阳按兵不动,等到史函舒他们自己露出马脚时,才将陆岱川救了出来。   段小楼见自己说了那么多陆岱川还是不相信,有些泄气。他也知道,陆岱川是在青门宗长大的,不管周咸阳对他做了什么,只要不是他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他都不会相信。或者换句话来讲,现在陆岱川脑中,对周咸阳的所作所为已经有了怀疑,只是他不愿意去面对,所以才无论段小楼说什么,他都能找到说服自己的借口。   “好,既然我说什么你都不肯相信,我也不能要求你怀疑你师父来相信我一个外人。”段小楼虽然跟陆岱川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次生死,但说起来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是比不上陆岱川和周咸阳,“你如果真的要替他开脱,大可以跟我去看看,看看是不是我想多了,是不是我冤枉他。”   陆岱川还是沉默,低头敛眉,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段小楼见他不说话,又补充道,“如果他真的是清白的,是像你想的那样一身正气,你去查探,只会还他一个清白,称不上什么不敬。”   段小楼何尝看不出来,陆岱川是不敢去,他也怕,万一周咸阳真的是段小楼说的那样的人,那他要如何自处?又要用何种面目面对这个曾经在他看来好像父亲一样的师父?   但如果不去......陆岱川闭上眼睛,点了点头,“我随你去便是了。”   听他答应,段小楼脸上立刻一喜,忍不住走上前来对陆岱川说道,“那我就现在就去。”   陆岱川和段小楼两人一起到了青门宗,虽然黑暗中不怎么能看清楚旁边的景物,但陆岱川还是发现,这地方就是青门宗的后山,地方偏僻,密林深远,除了附近的猎户,平常少有人迹。   大概是夜色太浓重,他们进去的时候没有惊动任何人。经过刘青英的作乱,整个青门宗看上去少了一些人,加上原本这就是个小门派,人不多,此刻看上去更寥落了几分。陆岱川和段小楼一个身上有毒没有拔清,一个几乎没什么武功的两人,居然没有惊动谁就到了青门宗。既然是来看周咸阳的,陆岱川自然是想直奔周咸阳所在的院子,段小楼却一把拉住他,将他往周楚佩的院子带了过去。   他对这里地方熟悉程度不亚于陆岱川,看样子这段时间没少在青门宗内偷听。陆岱川被他拉着,一边低声问他,“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干什么?”一边脚却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一起往那边走去。   段小楼没有回答他,青门宗地方不大,说是院子也不过是跟外面隔了一道门而已。周楚佩和史函舒成亲之后,史函舒便搬离了原来的弟子院,到了周楚佩的院子里。段小楼拉着陆岱川蹲在周楚佩的卧房下面,轻轻在窗户纸上掏了一个洞,将陆岱川的眼睛放了上去。   灯光下,周楚佩容颜娇美,甚至比之前他最后一次看到她还多了几分女人的味道。她坐在灯下,手上拿了一个绣棚,像是在绣花。上面的花样,是平常拿来做荷包的。陆岱川心中好像被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一时之间各种味道混在一起,反倒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了。他只觉得心里苦得很,原本以为自己失踪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没想到阴差阳错,还让师妹成了他人的妻子。他跟周楚佩从小一起长大,竟然从来不知道她还会绣花。不过看她的动作,笨拙得很,三针有一针会扎到手上,也看得出来她学绣花的时间短得很。   不知不觉间,曾经跟在他身后叫他“师兄”的那个少女,如今已经嫁做人妇了。看她的神情,甜蜜而又充满期待,看来婚后生活很不错。也是,史函舒从来都很讨女孩子欢心,家中又富庶,师妹跟他在一起,总要比跟自己这个还背负着不明不白仇怨、一穷二白的穷小子好。   那一瞬间,陆岱川心中涌上一股浓重的自厌情绪,自卑和自傲充满了他的心里。陆岱川也知道这样的自己很小气,很狭隘,更知道既然师妹幸福那他就应该为他高兴,但是他就是忍不住,心中的酸涩好像被充了气一样,不断地充满他的胸腔。   段小楼在后面看着他,眼中也露出几分悲悯来。都说人是身在局中,反而看不清楚,就是陆岱川现在这情况,就算他不被史函舒带走,就凭周楚佩的那个爹,他跟周楚佩之间,也没有什么好结果。   就在陆岱川还在自怨自艾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史函舒从外面进来,周楚佩听到声音,连忙将手上的活计放起来,站起身来迎了上去,“今天晚上怎么这么早啊?”   史函舒应该才练完剑回来,他把手中长剑放在桌上,任由周楚佩给他解开衣服,说道,“等下还要去爹爹那里跟他讨教,我就先回来换身衣服了。”周楚佩一面低头跟他解扣子,一面笑道,“你们呐,自从得到那个失传的剑谱,就一直这么忙。”   “都是习武之人,你也应该知道这传世剑法对我们的吸引力。况且,经过了刘青英和付文涛,我们青门宗元气大伤,正需要一振门风,加上今年武林大会推迟到了明年,爹爹和我的意思是想赶在武林大会之前,练会这套剑法,让青门宗扬威武林,也好洗去这些日子以来的颓势。”   “那你记得,会了可要教给我。”周楚佩拿过衣服来史函舒换上,她低头的时候,额头刚好在史函舒的唇边,他在周楚佩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笑道,“自然不会忘了我这个贤内助的。”换好衣服,史函舒又看到桌子上周楚佩还没有来得及收下去的绣线框子,走过去正要把东西拿起来,周楚佩却先一步,将框子抢了过来,“不给你看。”   她仰起头,脸上还带着几分陆岱川熟悉的俏皮,门外的他看着小师妹跟别人撒娇,忍不住瞬间泪湿眼眶。史函舒伸出手来在她脸上轻轻弹了一下,“让我看看嘛,我家夫人又给我做了什么好东西。”   “你打趣我。”周楚佩佯怒道,“你打趣我我就不给你看。”   “那我偏要看。”说完史函舒便一把将周楚佩抱住,两人在房中闹了一会儿,陆岱川见他们两人越靠越近,不忍心再看,从窗户上将眼睛撤了下来。   里面的嬉闹声,段小楼虽然没有看,但也听得清清楚楚,他也知道此刻陆岱川心中不好受,没有出言相劝。倒是陆岱川,平整了一下心情之后,转过身来朝段小楼招了招手,带着他一起,赶在史函舒出门之前,往周咸阳的房间方向去了。   房中的周咸阳还在低头看着几张已经比较破旧的纸,段小楼挑的地方正好可以看见纸上的内容,陆岱川在窗外看得目眦欲裂,上面的东西,正是他当日在山洞中画给付文涛的陆家剑法。   那一刻,心好像被人放在火上翻来覆去地烤又浸泡在冰水中了一样,段小楼一直在旁边看着他的动静,见陆岱川只是攥紧了手,并没有其他动作,才稍微放心下来。过了片刻,史函舒满面风光地走了进来,看到周咸阳,朝他行了一个礼,叫了声“爹”,便自己找地方坐了下来。   周咸阳从椅子上站起来,将那本册子放到史函舒面前,笑道,“你啊你,真是年轻,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史函舒看了一眼那本册子,皱眉道,“什么意思?”   “陆岱川给你的剑谱,不是全对的,五招中有一招是假的,虽然不是全错,也不是全都在要紧的地方,但练久了到底对自己不好。”他冷笑了一声,“他做得天衣无缝,要不是当日我亲眼见他使过,恐怕也要被他骗了。”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陆岱川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如坠冰窟。之前无论段小楼说了什么他都不相信,然而如今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如果周咸阳真的跟他想的一样清白,那为什么他画给史函舒的剑谱到了周咸阳手上?   陆岱川死死地抠住窗棂,才让自己勉强站住,没有立刻冲进去找他问个清楚。之间屋中史函舒满脸疑惑地拿起那本册子,翻了翻,说道,“怎么会?若是假的,练起来一定会有些不对的。我自己练起来,可完全没有凝滞之感啊。”   “哼。”周咸阳居高临下地哼了一声,脸上泛出几分冷光,“你的意思是说,我在骗你了?”   听到这句话,史函舒面色一震,连忙站起身来对周咸阳急急辩解道,“不是这样的,小婿怎敢质疑岳父大人?只是......”他低下头来,看着那本小册子,上面的招式,他都一一试过,确实没有发现问题啊。   “你何必这么紧张?”周咸阳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刚才脸上的冷光一扫而空,仿佛刚才只是错觉一样,“我都说了,如果不是我之前看陆岱川使过,恐怕也要被他骗过去。这陆岱川,跟着翟挽那个魔女,别的没有学会,倒是学了一腔的花招。你当他为什么这么轻易地就把自己的家传剑法拿出来?还不是早就留了后招,等着你上当受骗呢。”   史函舒听了他的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周咸阳见了,露出一分自得的笑意,说道,“也是你太年轻了,年轻识浅。”史函舒这下把脸上的愤愤不平放了下去,朝周咸阳拱了拱手,“多谢师父教诲。”   门外面,在听到周咸阳说陆岱川给史函舒的剑法是假的那一刻,陆岱川就想冲进去揭穿周咸阳的阴谋。他当日画给史函舒的剑法,一招一式都是当初翟挽交给他的,没有做过任何改变。周咸阳之所以会这么说,一定是因为他觉得史函舒不受控制,怕尾大不掉,加上史函舒这个人原本就多疑,干脆让他疑神疑鬼,不敢再练下去。反正现在自己已经不在他手上了,他就是想过来问个清楚也没办法。然而周咸阳却没有想过,万一他还在史函舒手上,他这种做法,就是在把自己送入虎口。史函舒如果相信了他的鬼话,那自己这条命,一定就没救了。就算史函舒不相信,那也没有关系,对周咸阳根本没有任何伤害。这样一本万利的生意,何乐而不为呢?   陆岱川刚要走,就被段小楼死死地抓住了手臂,两人正在房外僵持间,段小楼一脚踩空,“啪”地一声,掉在了外面的花丛中。里面传来一声史函舒的暴喝,“谁在外面!”话音刚落,陆岱川胸口就一紧,他整个人都被史函舒给抓住,提了进来。   后面段小楼刚刚翻身,也没能走掉。周咸阳一把将段小楼的脖子掐住,跟在史函舒身后把他也带了进来。看到陆岱川的那一刻,史函舒的脸色非常难看,陆岱川见了,嗤笑一声,说道,“你不用问了,是你师父把我从那个山洞中救出来的。”   听陆岱川这充满嘲讽的语气,周咸阳就知道他已经明白了全部事情,也不再装着平常那副慈善的面孔,不过还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你这孽徒,投靠妖女,有损正道颜面,为师没有将你就地正法就是念在曾经的师徒情分,没想到你还要反咬一口。”   陆岱川尚未说话,史函舒就冷笑一声,冲周咸阳说道,“岳父大人何必如此?大家都是明白人,再端着这幅面孔,平白让人看了生气。”他将陆岱川提到眼前,一双眼睛里满是阴鸷,“没想到你倒是命大。”   陆岱川不在意地笑了笑,说道,“我身上还有陆家剑法没有全部给你,怎么舍得死呢?”他转头看向周咸阳,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此刻全是让他胆寒的陌生,陆岱川觉得自己仿佛又要落下泪来,他赶紧别国脸,对周咸阳说道,“我说为什么这段时间一直提不起力气,你在给我的吃的里面下了药吧?甚至是在我还没有被史函舒他们带走之前,你也在我的药里加了软骨散。”大概是因为哀莫大于心死,此刻的陆岱川竟然觉得,脑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往日被他忽略掉的东西,眼下一点一点地又慢慢回来了。   其实也不是他忽略了,而是因为太相信一个人,有的时候想到了,却不愿意把他往那边想。   如今看透了周咸阳,自然觉得他以前的桩桩件件都透着诡异。   陆岱川说完了,周咸阳也没有否认,看着他冷笑了一声,往日那个温和的声音听在耳中竟然分外可恶。“你知道了就好,也省得我给你废话太多。”   他这么轻易地就承认了,反而让陆岱川一愣。他说出刚才那些话的时候,还在心里想,周咸阳会怎样否认,却没想到他连否认的意思都没有。看他那副表情,周咸阳不在意地笑了笑,对他说道,“你如今都是砧板上的肉了,我干什么还要跟你说那么多?况且,”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小册子,“你亲眼所见,我也不好再骗你啊。”他出手,点了陆岱川和段小楼身上几处大穴,让他们两个动弹不得。   “我教了你这么多年,不过是想要学你几招陆家剑法,我觉得这也没什么。”周咸阳刚刚说完,陆岱川就忍不住大喝道,“你若是真想学,大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全部交给你。你又何必这样处心积虑地来对付我?”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一个耳光就落在了陆岱川的脸上。周咸阳抬起头来对史函舒说道,“你听听,这叫什么话?难道我这个当师父的,还要他这个做徒弟的来教吗?”   陆岱川一怔,他没有想到,自己坦坦荡荡,偏偏就是有些小人,心思阴暗,一句光风霁月的话,在他眼中就是算计就是看不起。   只见周咸阳站到他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我这个师父,还比不上你这个徒弟吗?哈。”周咸阳轻笑一声,脸上浓浓的讽刺,“别说是你,就是当年你父亲在,我也不觉得我比他那个痨病鬼差。”   陆岱川听得一面气愤至极,一面心中不住地寒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遭受了巨大的刺激,他现在整个人的思维反而无比清明。周咸阳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他父亲,这么久了,他一直都没有说过,今天晚上突然提起,肯定有他的原因。陆岱川慢慢回想起这些年来他在青门宗的境遇,越想越觉得浑身发凉。他原本以为,周咸阳做这么多是因为他不忿自己这个当弟子的拥有比他更精妙的武功,如今听他说起自己早夭的父亲,陆岱川隐隐觉得,或许他这个师父从把他接进青门宗开始,就一直居心不良。   这么多年,他在青门宗像个隐形人一样。在被史函舒他们欺负的时候,周咸阳从未站出来替他说一句话,最多只是私下来看过他一两次。他以前一直认为,那是周咸阳碍于场面,不能明显关怀,甚至还自作多情地想过,周咸阳这是在保护他。史函舒因为师妹的事情已经把他视作眼中钉了,若是师父再表现得亲近些,恐怕他又要遭受好一番折辱。毕竟,师父事情太多,他不能永远照顾自己。   现在看来,陆岱川觉得自己当初简直像个傻子一样。青门宗都是周咸阳的,他站出来说句公道话有什么大不了?他不说,不过是因为不想说罢了。他不主持公道,也是因为他不想主持这个公道。在他眼中,或许一直对他有着仰慕的陆岱川是如此的可笑,像条狗一样,只要他拿块骨头逗一逗,陆岱川就要赶紧贴上去,感恩戴德地将那块骨头捧起来,还几天舍不得吃。   翟挽对他的天分做过评价,说是马马虎虎。当年他那个被称为武林中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的爷爷陆景吾到了翟挽口中,也不过是马马虎虎。陆岱川对自己在武学一道上的天分还是有些自信的。但是这么多年来,他在青门宗,硬是没有学到半点儿有用的东西。现在身上的武功,几乎全是后来碰到翟挽之后,她教给自己的。他不是笨,不是学不会,而是他那个师父,根本就没给他学功夫的机会。他像个懵懂幼童,连最起码的入门都没有,怎么还会其他的呢?自己在周咸阳手底下这么多年,硬是荒废了十数年的光阴。   这一切,万万不像他口中说的那样,不忍心见旧友后人无所依傍,愿意给他一个稍微好点儿的环境。   周咸阳想要把陆岱川培养成为一个毫无用处的废物,一个供他取乐的可怜虫。陆岱川以前从未往这方面想过,那是因为他从来没有看清楚周咸阳的真面目。这样一个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人,偏偏面对大家的时候还是一副君子端方的面孔。谁会想到,在江湖上薄有侠名的周咸阳,会是这样一个阴险狡诈的小人呢?   陆岱川想起刚才他说的那句话,对周咸阳之所以会做这些,瞬间明白了许多,“你这么对我,是因为我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大姨妈来了,码字毫无感觉嘤嘤嘤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周咸阳身子一震,史函舒看了他一眼,见周咸阳眼风扫来,他一脚踢在陆岱川的膝盖弯上面,骂道,“师父养你已经是大恩大德了,你小子乱说什么呢。”   陆岱川轻笑一声,满脸的不屑,“你这幅伪君子模样,还真是跟周咸阳如出一辙呢。”他直呼他师父的名字,曾经那个受他尊敬的老者已经不见了,如今在他面前的是这个虚伪做作的伪君子。   周咸阳转过头来对陆岱川笑了笑,居然点头承认,“对啊,我这么对你,的确是因为你那个爹。”他将陆岱川的脸抬起来,低声说道,“你不知道吧,你爹......虽然身体不好,但好歹都还是陆景吾的儿子。虽然当时陆景吾已经死了好多年了,但是当年受他恩惠的人很多啊,那么多人看在他的面子上,对他的独子当然礼遇有加了。我一个无名小卒,跟在他身边,像条狗一样。嘴上说他跟我是好朋友好兄弟,但真正等到要他帮忙的时候,你这个爹,可是什么都不愿意做呢?他明明知道我向往武林至尊的位子,想要万人之上,将以前欺负过我的人统统踩在脚下,他却硬是不帮我。还说什么,武林至尊,只是说着好听,并没有看上去那么风光。哈,他一个病秧子,连刀都拿不起来,懂什么?如果真的像他说的那样,那为什么当年陆家会出了两代武林盟主?一代做不够,还要做下一代。要不是你爹先天不足,不能练武,你以为他会像他说的那样吗?”   陆岱川看着周咸阳已经微微癫狂的面容,觉得有些冷。人心不足和险恶,此刻方见。这世上有些人,就是喜欢把别人的善意当成恶意。   只听周咸阳冷笑了两声,续道,“他自己不能习武,便要让别人也跟他一样。这样险恶的用心,算什么兄弟?更何况,如果他真的把我当成兄弟,那为什么他守着那么高明的陆家剑法,自己不用都不教给我呢?”   陆家剑法原本就是陆家私有,就算陆岱川的父亲不能习武,也没道理要把剑法教给一个外人。更何况,当年陆景吾有明确的要求,说陆家子弟不能再入江湖,他死前也没有要把陆家剑法传下来的意思,更不会明知道自己儿子不能习武还给他留个什么剑谱。这不是摆明了让人对他不利吗?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留个剑法也是枉然。只是,这些东西,说出来周咸阳也不会相信的。   “他这种看不得别人好的人,就是长命不了。他一死,家里就剩下个孤儿寡母,我也知道,这江湖上肯定还有不少人看在你爷爷曾经的面子上,要对你家礼让三分。你爹死了,家中没有主事的人,说不定就有那些爱管闲事的,看你跟你母亲两人可怜,把你带走好好教养。我身为你父亲的兄弟,怎么能让别人专美于前呢?当然是趁着他们还没有下手,就先提出来把你待会青门宗了。”周咸阳脸上露出一抹自得的微笑,却让陆岱川看得毛骨悚然。他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周咸阳一直不怎么愿意教他武功,尽让他做一些打杂的事情。原来他是要把曾经在父亲那么受到的“折辱”加诸他身上,让父亲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   可笑啊可笑,可笑他曾经在自作多情,以为那么多年周咸阳对他不闻不问是怕他鞭长莫及,对自己另眼相看了会惹来史函舒更多的嫉妒和更疯狂的报复,以为他不怎么愿意教自己武功,是因为碍于陆家家训。   这么多年,陆岱川在青门宗活得跟条狗一样,不,应该说哪怕是条狗都能欺负他。史函舒处处为难他,难道不是周咸阳有意放纵的结果吗?甚至自己受尽屈辱,还正中他下怀。想想啊,曾经的武林世家,曾经好兄弟的儿子,就那样被他养成了一个只会打杂的废人,从此一生都要蝇营狗苟仰人鼻息,低微如同地上的尘埃,他的师父,曾经他视若神明一般的师父,还指不定在心里怎么高兴呢。   他不能从自己父亲那里得到的优越感和满足感,在自己身上可以一次性讨回来,满足他的阴暗,满足他的自私。外面不明真相的人还要认为他周咸阳重情重义,是个有良心的人。谁会想到,这样的善意之下包藏的是让人齿冷的祸心呢?而陆岱川自己还一直蒙在鼓里,把他当做自己父亲一样来对待,夜深人静时,周咸阳想起来都会笑醒吧?   他这样的人,但凡跟他的想法有不一样的地方,他都不会相信。狭隘,阴险,自私,狠毒、虚伪,人性中的丑恶在周咸阳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想到这些年来一直在这样的人手下生活,他曾经还把周咸阳当成父亲一样来看待,陆岱川就觉得自己天真又可笑。   这些年来的冷遇,加上周咸阳的欺瞒,让陆岱川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像是沸腾了一样,好像立刻都要冲破血管,冲到头顶,将眼前的这两个仇人烧得干干净净。见他面露愤恨,周咸阳放开握住他脸的手,转过身来冷笑道,“你不用摆出那副样子。你现在,就跟砧板上的鱼没什么两样。”他伸手拿起那本小册子,对陆岱川说道,“在付文涛他们把你弄走之前,我已经在你喝的药里面下了软骨散,你后来又被带到山洞中,之后被我救出来,又继续给你下了药。这一路上,你应该没有机会和能力把药逼出来,软骨散虽然短时间之内不致命,但时间长了却对内力大有损伤。你跑是跑不掉了,我劝你识相点儿,干脆把你知道的陆家剑法画出来,到时候我还可以看在你我师徒一场的份上,留你一具全尸。”   他连什么让陆岱川活命的话都不愿意再说了,说明连这样的伪装和诱骗都不肯了。陆岱川冷笑了两声,说道,“你简直痴心妄想。别说你不打算留我一命,就是想留我,我也不会给你的。况且,你也看到了,翟挽当初教给我的东西就这么多,再多我也没有了。”   “哦?是吗?”周咸阳转过脸来朝陆岱川看到,“你不说翟挽我还忘了。如今江湖上人人皆知你投靠了她,这段时间我也看见了她对你颇为看重。你说,要是我把你交给少林寺,借此引翟挽出来,趁机把她抓来,怎么样?”   陆岱川脑子从来没有转得像现在这样快,他知道周咸阳说的是真的,也知道周咸阳这个计划的可行性。看来原本周咸阳把他放在小木屋是想从他身上下手,如今看到他没有了利用的价值,就想逼翟挽就范。一个区区的青门宗和周咸阳,她自然是不会放在眼中的,但如果是几大门派联合在一起,翟挽一个人,还真可能应付不来呢。   陆岱川尚且还没想到应答的话,段小楼已经忍不住冲周咸阳喊道,“姓周的你别痴心妄想了。翟前辈虽然是你们口中的妖女魔头,但为人不知道比你们这群伪君子正大光明了多少。你也别想着要把陆岱川交给少林这样的大门派,且不说翟前辈会不会因为他就范,你们能不能抓到她,就是到时候你把陆岱川交出去了,恐怕以当今少林方丈的强势,就算抓到了翟前辈,人也不会交给你处置的。”   段小楼讲话飞快,但他口齿清晰,就算语速快,在场的众人也能听得分明。周咸阳听到她的话,转身过来看向他,他的目光好像毒蛇一样慢慢缠绕上段小楼,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段小楼正要说话,周咸阳就突然一笑,像是自然自语般地说道,“倒忘了这里还有一个呢。”   “陆岱川还要拿来引翟挽出来,你又拿来做什么呢?没用的人留下来也是浪费粮食,要不然还是现在杀了好。”说着他的手就掐住了段小楼的脖子,再一用力,段小楼立刻就一命呜呼了。   眼看着周咸阳的手就要收紧了,陆岱川连忙出言阻止道,“他是月旦楼的人,你不怕杀了他,引来月旦楼吗?”   “哈。”周咸阳不屑地一笑,“说你傻你还是真是傻啊。他如果真的是月旦楼的人,那为什么出来这么久不见他跟月旦楼打个招呼呢?这小子明明就是个成天招摇撞骗的小混混,大概是不会武功,不能冒充其他门派的人,所以干脆冒充月旦楼好了。”   经过周咸阳一提醒,陆岱川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这么久以来,凡是跟月旦楼有关的事情,段小楼都说不上来。他忙于逃命,一边要在翟挽的高压下学习新的剑法,一边挂念着在其他地方的师妹,还真的没有发现段小楼身上的疑点。   段小楼被周咸阳叫破了身份,顾不上脖子上还有只手,立刻哇哇大叫起来,“周咸阳你个伪君子,什么叫小爷我是个混混?我虽然现在不是月旦楼的人,但不代表将来永远不是。”这已经算是承认了这么久以来他的确在身份上隐瞒了其他人。   周咸阳冷笑一声,“放心吧,你没有将来了。”说着就收紧手,要将他掐死当场。   段小楼自然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的,见周咸阳目露凶光,他连忙扯出翟挽这个大旗,“你不怕翟前辈吗?”周咸阳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到翟挽,段小楼趁着这个空档,连忙说道,“这段时间你也看到翟前辈对我们如何了,她这个人最是护短,你杀了我不怕她将来找你吗?”   周咸阳浑不在意地笑了笑,“你当你的翟前辈还是曾经的翟挽呢。”段小楼愣住,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看见他那副模样,周咸阳心情瞬间好了许多,居然也不介意,煞有介事地跟他解释道,“你的翟前辈,武功多半出了问题。要不然当初也不可能在拜火教停留了那么久。”   眼见着脖子上的手越收越紧,段小楼顾不上去理清楚周咸阳话里的意思,连忙说道,“好,就算你不怕翟前辈,难道你也不怕我师父吗?”段小楼跟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从未听说过他有师父,周咸阳看他,就跟看秋后的蚂蚱没什么两样,总觉得脸上已经写满了“死”字。既然是一个将死之人,他倒难得生出几分耐心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看他那张嘴能说出个什么名堂来。   段小楼见他又松了松手,说道,“你们走后,谢梧桐让我拜了他为师,说是要让我给他养老送终。我们师门,一代只有一个弟子,我师父收了我之后不会再收其他人,你们若是杀了我,也就是断了他的养老路。你可以认为翟前辈的武功出了问题,但我师父的武功总不可能出问题吧?你确定,你这半吊子水平,能打得过我那号称‘西北刀王’的师父?”   周咸阳不屑地哼了一声,“小子,别把你在外面学会的那套坑蒙拐骗的伎俩拿来骗我,我在那里那么多天怎么不见谢梧桐要让你做他徒弟呢?我一走你就是了。这谎说得也太没水平了吧。你放心,我杀了你之后不久就把你的好兄弟送下来给你作伴,免得让你一个人在地底下还孤苦伶仃。”   说着他又要收紧手,没想到这次还是有人叫住了他。   “岳父且慢。”这次出声的是史函舒,周咸阳不耐烦地转过脸去看他,“你又想说什么?”   史函舒抿了抿唇,在周咸阳的注视下,慢吞吞地说道,“我觉得这小子说的不一定是假的。”他看了一眼段小楼,“我虽然没有见过谢梧桐,但也知道他这个人行踪飘忽不定,传说他性格特立独行,加上这些魔教妖人行事做事往往出人意表,也许是真的呢......”   史函舒的话,像是一根羽毛,轻轻拨动了周咸阳的心弦。他果然缓缓放开掐住段小楼脖子的手,看着他和陆岱川,冷笑道,“好吧,那我就再留你们一段时间。到时候送你们两个一起上路。”   陆岱川和段小楼被周咸阳关到了刘青英以前住的屋子里。青门宗里没有地牢,刘青英死后他的地方就没人来了,陆岱川和段小楼都被灌了药动弹不得,把他们关在这里,非但不引人注意,反而还不容易引人起疑。周咸阳谨小慎微,把他们关进来的第二天早上就让弟子把四周的窗户和门全都用钢板围起来了,只留了一个小口放放饭菜进去。   什么理由陆岱川是不知道了,不过就凭他这个师父的手段,关一两个人还不让人起疑,他觉得周咸阳还是做得到的。   到了现在,他对周咸阳已经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了。恨吗?那是必然的。他恨周咸阳耽搁了他这么多年,隐瞒了他这么多年。恶心吗?恶心。周咸阳小人做派,偏偏往常还要摆出一副君子端方的模样,简直让人作呕。甚至陆岱川觉得,当年如果不是周咸阳把他带回了青门宗,他的人生际遇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但如果仅仅只是恨和恶心,陆岱川觉得也不够。到底是自己孺慕了多年的人,他对周咸阳的那种敬佩还没有完全消下去,几种感情叠加在一起,仿佛五味陈杂,到让陆岱川不知道他对周咸阳究竟是个什么感情了。   段小楼刚刚捡回来一条命,现在可没那么多精力去管陆岱川的心情。他揉了揉手臂,还在为刚才自己的灵机一动沾沾自喜,“没想到啊,原来谢前辈的名头,比翟挽前辈还要好用。”   陆岱川被他拉回神志,听到段小楼的话,轻轻一笑,说道,“你当他是真的怕谢梧桐找他麻烦呢。”   段小楼听到他的话,转过头来,有些惊讶地问道,“难道不是吗?”   “是什么呀。”陆岱川解释道,“且不说你说的一听就是假的,就是你说的是真的,他杀了你,到时候如果谢前辈真的问起来,只需要往我身上一推就行了,几句话就把他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段小楼听了他的话,微微一愣,随即笑了笑,“没想到你经过一次打击,脑子变得灵光了不少嘛。”   陆岱川对他的打趣照单全收,他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是苦笑了一下,算是回应。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周咸阳看上去像是害怕谢梧桐找上门来,但就像陆岱川所说的,他如果真的害怕,到时候只需要把段小楼的死往自己身上一推,谢梧桐没有证据,还不是不能把他怎么样?留下段小楼的性命,也不知道他是在打什么主意。   周咸阳把他们关起来,当然不是拿来供着的,他想要从陆岱川口中掏出陆家剑法的秘密,一直不断地在上刑。无论陆岱川怎么说,周咸阳和史函舒都不相信他已经将自己会的陆家剑法倾囊相授,以为是撬不动他的口,干脆就将矛头对准段小楼,死又不能死,活又不能活,一段时间下来,两人都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了。   “陆大哥,你说,我们两个会死吗?”段小楼的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的样子,好像下一刻就要断气了一样。他们已经被饿了好多天了,没水没米,就算周咸阳不对他们动手,也活不了几天了。   死不可怕,等死才是最可怕的。像这种,仿佛钝刀子割肉一样的死法,永远不知道自己下一口气停在哪里,太痛苦也太让人恐惧了,还不如一刀下去来得干脆。然而,大概这就是周咸阳的计谋吧,要让这种恐惧慢慢侵蚀他们的意志力。不想要他动手,陆岱川和段小楼两个人自己都先疯了。   段小楼问的话,不用陆岱川回答他也知道答案,没有听到陆岱川的回答,他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我猜我们两个也逃不出去了。”黑暗中传来衣服摩挲的声音,陆岱川的声音在暗处响了起来,“本来以为我可以带你逃出去的,没想到还是失败了。”陆岱川才被关进来的时候不是没有努力过,然而他身上原本就有伤,身边还有个几乎不会武功的段小楼,对上周咸阳和史函舒,就算动手也是枉然。只听他抱歉地笑了笑,“我死没什么,只是让你跟我一起死,太对不起你了。”   早在听到周楚佩嫁给史函舒的那一刻,陆岱川都情愿死了才好。后来他知道他一直奉为神明的师父不过是个伪君子的时候,更想一死了之。要不是身边还带着个段小楼,恐怕早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毅力了。   段小楼笑了笑,虽然知道陆岱川看不见,他还是摇了摇头,“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况且我原本就是来救你的。”段小楼顿了顿,又说道,“我原本以为,翟前辈会来救你,她一定不会看着你死在这里,没想到......”   翟挽对陆岱川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虽然知道翟挽跟陆景吾有着深仇大恨,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段小楼总认为这个其他人眼中杀人如麻的女魔头,其实并不会看着陆岱川死去。不管她是有什么计划,存了什么心思,在没有达到她的目的之前,她不会让陆岱川死的。   陆岱川也笑了,像是在笑段小楼天真,“我跟她非亲非故,我爷爷还是她的大仇人,你说她为什么要救我?当初在武林大会上,她处心积虑想看我出丑,看我被整个江湖唾弃,如今她做到了,目的已经达到,再也没有要留我一命的必要了。”   段小楼听了陆岱川的话,直觉有什么不对,但又找不到什么反驳他的话,只是摇了摇头。他正要说话,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隔着厚厚的钢板,声音很小,然而还是听见了。接着,门外传来三长两短的轻叩声,像是暗号一样,接着幽暗的光线,段小楼看着陆岱川猛地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身上有伤,伸出手来,在刚才发出声音的地方叩响了门板。   那一瞬间,即使看不见陆岱川的表情,段小楼都觉得整个空气都好像被人提起来了一样,他叩完片刻,门外响起了一个女声,“六师哥,是你吗?是你在里面吗?”   她的声音因为隔着钢板,听得并不真切,然而陆岱川整个人还是像快要飞起来了一样,连忙回答道,“是我,是我啊。”   那个声音,虽然小,但段小楼还是听出来,那是周楚佩的声音。他连忙挪动身子,到了陆岱川不远的地方提醒他,“你小心点儿,免得让其他人听到了。”陆岱川一面点头一面欢欣无限地对外面的周楚佩说道,“师妹,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门外的人停顿了片刻,方才说道,“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不知道是不是陆岱川的错觉,他总觉得刚才周楚佩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冷了几分,只是他现在整个人都被突如其来的欢喜围绕着,根本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想为什么会这样,连忙说道,“师妹,你在就太好了——”   “我不会放你走的。”陆岱川话未说完,就被周楚佩冷冷打断了。他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下来,刚才有多火热,现在就有多寒冷。他怎么忘了呢?他现在是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的小魔头,周楚佩这样的正道侠女,如何会放了他?   陆岱川唇边凝起一个苦涩的笑容,将到了喉间的话又重新咽下去,对门外的周楚佩说道,“我不是叫你放了我。我是说,我已经很多天没有吃过饭了,麻烦师妹给我送点儿吃的过来。”他声音淡淡的,带着一份失望和一份难以言说的哀伤,周楚佩听见了,心里顿时百般不是滋味儿,咬了咬下唇,将早就准备好的馒头从头顶上面的小口递进去,“只有这些了。”   陆岱川伸手,将那个碗接过来,为了怕他自杀,这里面一切利器全都被取走了,连给他们送饭,周咸阳用的都是竹碗。那个粗瓷碗被拿到手心里,周楚佩就觉得心也好像跟着一起交到了他手上。她抿了抿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偏偏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头顶的月光白得好像一层轻纱,淡淡的,好像少女的梦境一般。她看着那扇被封闭得严严实实的铁门,觉得曾经少女的梦好像流水一样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从她身边溜走了。   “你......好好在这里反思,我会给你送东西来的。但逃走,就别想了。”周楚佩说完,犹豫了一下,又嘱咐道,“你自己,好自为之。”她猛地转身离开,好像是害怕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她一样,晚了片刻就再也走不掉。屋内的陆岱川靠在墙上,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突然痴痴地笑出声来。   手上的馒头仿佛还留有余温,可是那个少女却永远离开他了。   如今他被困在这一方小天地当中,不仅性命不保,就算将来死了,还要搭上一身清白。哦,还有他的母亲,他这么久都没有回去看过她老人家了,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曾经他心心念念的两个女人,一个已经彻底地离开他了,还有一个,难道也要离开他吗?   旁边有人拖动身体的声音,陆岱川听声辩位,将馒头递了出去,段小楼接过来,啃了两口又觉得不对,问道,“你不吃吗?”   吃?他现在什么胃口都没有,吃什么。段小楼将那个馒头拿在手里,劝慰道,“虽然你师妹嫁给了你的仇家,她也不信你,但是她既然给你送了吃的过来,说明在她心里就算你是个大魔头她都还是在乎你的。你要将她这番心血白费吗?”他咬了一口馒头,续道,“再说了,你师父他们做的事情,多半都是瞒着你师妹的,就算她是青门宗的大小姐,是掌门的女儿,要给你弄点儿吃的也不容易,你还是不要浪费她的好意了。”   陆岱川看了看手上的馒头,段小楼说的很对,虽然周楚佩是掌门之女,但周咸阳和史函舒谋划的东西她肯定是不知道的。她能来给自己送吃的,说明在她心里,就算没有把自己当成心上人,也对他还是几分感情的吧?这样一想,仿佛也没有那么难以下咽了。陆岱川低头,跟着段小楼一起啃起了干馒头,这里面没有水,馒头啃完总算有点儿力气了。段小楼对他说道,“你师妹肯定还回来,下次她来,你问她要点儿水。她送来的东西,你师父总不会再下药了。”   陆岱川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只要他恢复了内力,找个机会把周咸阳或者史函舒引进来,他们就还有机会逃出去。人对生的渴望永远是无穷的,就是这个念头,让原本一心求死毫无斗志的陆岱川居然多了几分生气。在周楚佩的“帮助”下,他们两个慢慢养好了内伤,等到周咸阳来看他们的时候,陆岱川终于松口,让他进门来。   周咸阳站在门外不肯进去。他性格谨慎,虽然知道以陆岱川的身体状况翻不出什么新花样,但也怕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见他如此,陆岱川有气无力地笑了笑,说道,“你好歹是一派之长,怕我这样一个小辈,说出去也不怕惹人笑话。”   周咸阳并不中他的激将法,脸上还保存着往日那副和煦的笑容,“你跟翟挽在一起那么久,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了一肚子的阴谋诡计,让我不得不防。”   “我纵然有天大的阴谋诡计,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也施展不出来吧?”说这话的时候陆岱川整个人好像下一秒就要断气了一样,听上去是极为不好。周咸阳经常毒打他,知道他身上带了伤,但是前段时间无论怎么说陆岱川都不肯松口,这次他来,居然一开口就让他进去,太反常了。他笑了笑,依然站在外面不进去,“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   陆岱川知道他在怕什么,不在意地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无非就是我这个举动反常。其实也没什么,前段时间是我想不开,这几天才突然想开而已。”他抬头看向那方小小的窗口,周咸阳的鬓角就露在那方小口处,“我临走之前,翟挽曾经教了我陆家剑法的内功口诀,我想你自己也发现了吧,这么多天你的武功并没有像你想的那样大有长进,那就是因为你只练了剑招,没有配合内功。没有内功的剑法只是徒有其形,别说成为宗师,就连二流高手都达不到......我知道你们这些人,做梦都想拥有无上武功,我可以把内功口诀给你,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你放走段小楼,整件事情跟他没有关系,不要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他话音刚落,门外的周咸阳就大笑起来,“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呢?这话编出来你认为我会相信吗?前段时间那么打他你都不肯说出来,怎么现在突然要说了呢?”他眼中泛出几分冷芒,“况且,你真认为我会放了段小楼吗?”   “你会。”陆岱川无比肯定地说道,“如果他真是月旦楼弟子,你未必会放。但他既然不是,你为了那套剑法,就一定会放。”   “他人微言轻,就算将来到江湖上把你们做的丑事抖落出来,他一个毫无背景的年轻人,根本没人会相信他。就算有人相信,也不会有人要为了他出头而得罪你。”陆岱川的话,说得周咸阳心中一动,像是知道他已经心动了一样,黑暗中陆岱川微微抬头,笑了笑,说道,“你如果肯放他一条生路,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   “关于翟挽身上,隐藏着的那个天大的秘密。”   陆岱川的声音虽然听上去有气无力,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带了几分蛊惑的味道。周咸阳在门外听得正起劲儿,他却突然住了口,忍不住问道,“究竟是什么秘密?”   “哈。”陆岱川轻笑一声,“你答应了我,我就告诉你。要不然,那个秘密就跟着我陆家剑法的内功口诀,和我一起死在这里,你永远也别想知道。”   陆岱川像是拿住了周咸阳的七寸一样,纵然他心中有无限怀疑,然而还是不肯放过这一个机会。就如同陆岱川说的一样,就算把段小楼放走,他一个小混混在江湖上也翻不出什么浪来。但如果不答应,等到陆岱川一死,翟挽的秘密和陆家剑法的内功口诀就将永远埋藏地底。他一生追求的至高武学,到了他眼前,又这样被他放过,任是谁,都不会甘心的。   思忖良久,周咸阳终于答应,“好。我答应你。”他取出钥匙,一边打开那扇关闭许久的门,一边抽出长剑对准前方,正要说话,眼前突然人影一闪,他下意识地抬手挥剑,那人像是早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一样,赤手空拳地跟他对起敌来。   等到史函舒带着青门宗弟子赶到的时候,周咸阳的佩剑已经到了陆岱川手上,他面色苍白,披头散发,身上到处结痂的伤口,犹如从地狱里面出来的厉鬼一般。他一边披了衣服的段小楼,一边将剑架在周咸阳的脖子上,冲领头的史函舒喝道,“放我们走,要不然......”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谁都知道如果不放,会是个什么后果。   头顶阳光稀薄,陆岱川刚刚从那间吃人的牢狱中出来,浑身寒冷,仿佛太阳从未温暖过他。史函舒看着那柄在周咸阳脖子上的剑,正在犹豫,旁边却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陆岱川,你今天若是敢伤害我爹爹一根汗毛,我跟你势不两立!”   陆岱川抬眸,周楚佩从远处奔过来站到史函舒身边,将长剑对准他,一双杏眼中满是愤怒和伤心。见她脸上并无惊讶,原本还有些担心的史函舒立刻明白过来,低头看了她一眼,“师妹你——”   周楚佩脸上露出一丝失落,承认了这些日子是在她在照顾陆岱川,“是我不好,养虎为患。”   她的话,像看不见的刀一样朝陆岱川身上狠狠砍下去,他很想冲上去告诉她,这一切都是被逼的,如果不是她的父亲她的丈夫咄咄相逼,处处算计,他就是自己的死都不会伤害她一分的。然而这些话,注定是要永远淹没在人心凉薄之中了。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我听说可奇怪了,当时月旦楼的主人明明已经断气了,结果没想到又活过来了。”小镇上,某处茶寮中,一个穿着粗布衣服、拿着大刀的男人如是说道。   他话音刚落,旁边就有个人接上话,“是是是,不知道是诈尸还是借尸还魂,总之这事情就是玄乎得很。”另外一个赶紧说道,“这些年,月旦楼一直都很低调,连带着他们的主人,那个月旦先生都很少出现在大家面前,上次出现还是武林大会的时候,说不定就是他们月旦楼知道有鬼,所以一直不肯出来见人。”   “诶。”月旦楼到底在江湖上地位超然,听到那人如是说,最先说话的那个汉子脸上露出几分不以为然的神色,轻喝道,“别乱讲。”被喝的那个男人脸上露出几分讪讪的神色,第二个说话的那个赶紧出来缓颊,“说起来,上次月旦楼主人出来,还是因为翟挽那个魔女呢。想来也只有这样的女魔头能够惊动武林中的大人物了。”   最先说话的那个冷笑了一声,“这样的女魔头,人人得而诛之,可笑的是,有些正道弟子,自甘堕落,心甘情愿受魔头差遣。我虽然杀不了那女魔头,若是碰上她的虾兵蟹将,还是可以杀一杀的。”他说的“正道弟子”,如今江湖上谁都知道的是陆岱川,明明跟翟挽有着生死大仇,偏偏还要投靠她,在她脚下苟延残喘。   他们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上,陆岱川脸色阴沉得好像能滴下水来。他身边坐了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少女,见他面色不佳,忍不住伸出手来拍了拍他放在桌上的手臂,轻轻叫了一声“陆大哥”。声音哀婉,听上去还有那么一丝哀求的意味。   被她这一叫,陆岱川才像是突然醒过来一样,抬起脸朝她扯了扯嘴角,算是个笑容。那天陆岱川跟段小楼一起劫持周咸阳出了青门宗,后来史函舒不顾周咸阳的安危,命令弟子们强攻上来,要不是周咸阳余威尚在,恐怕他们那天就要死在那里了。还好,还好周咸阳爱惜性命,这才让陆岱川和段小楼转危为安。他们要挟周咸阳,又怕史函舒报复,自然不敢在青门宗附近停留,更不敢回家,一直往南跑,谁知道周咸阳当初为了防止他逃出来,早就在江湖上宣扬陆岱川已经成了翟挽的走狗,饶是后来逃出了青门宗地界,也让他们两个不得不掩藏行迹,免得刚刚出了虎口又入狼窟。   至于如今跟在陆岱川身边的这个少女,她就是段小楼。前阵子她为了方便在江湖上行走,特意做了男装打扮,陆岱川心思全在周楚佩身上,加上段小楼原本年纪就不大,他就只把段小楼当成身量未成的小小少年。后来他们两个被周咸阳关在一起,段小楼受了刑,出来的时候身上衣衫褴褛,陆岱川这才发现,原来一直跟在他身边,被他当成好兄弟的,居然会是个漂亮小姑娘。   周咸阳自己恐怕也没有注意到段小楼会是个女孩儿,为了躲避周咸阳的走狗,段小楼干脆换了女装,跟陆岱川以兄妹相称,借此混淆视听。这一来,倒也安全了不少。   段小楼看了他一眼,那个明显勉强的笑容看得人眼睛生疼,但她也找不到什么话来安慰陆岱川。从青门宗下来之后,他的话就一直很少,就算段小楼有心安慰他,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刚开始的时候,陆岱川还经常生出一种天地茫茫,不知该何去何从的感觉,他自小长在青门宗,除了那里便是他家,可是他想得到,周咸阳一定也想得到,那里一定早就有人守着,他去了也是自投罗网。而老宅醉红山庄,早已经被翟挽占了,转了一圈儿,陆岱川才悲哀地发现,天下之大,还真没他可去的地方。他连自己的祖业都守不住,更别说洗清身上的嫌疑,重新开始生活了。   而且,以他现在的武功,高不成低不就,要是被周咸阳他们抓到只有死路一条,他不仅连清白都没有,还要一直躲躲藏藏,连个正常的人都当不了。想来越发心酸。   关键时候,还好他身边跟了一个伶俐的段小楼,她早就看出来,这武林中大部分人都跟周咸阳一样,是个伪君子。无论是少林方丈悬宗,还是峨眉落英师太,都是包藏祸心之人,陆岱川如今成了这副境地,他们说不定还会觉得称心如意,别说要给他出头了。何况,陆家剑法被周咸阳史函舒看在眼中,他们这些大门派的掌门人未必看在眼里,陆岱川没有利用价值,他们又怎么会帮忙呢?况且,就算有利用价值,陆岱川也未必会愿意,那些人不一定会比周咸阳好多少。   这样思来想去,竟发现,整个江湖上居然没有哪一个能出来主持公道。个个都是狼子野心,相较而言,连被他们一直唾弃的翟挽都显得正大光明坦坦荡荡了许多。   想了许久,段小楼发现,如果江湖上还有谁能出来帮陆岱川说上句话的,那也就只有月旦楼了。长期以来,月旦楼游离于江湖之外,偏偏到处都有月旦楼的影子。他们的弟子无处不在,各家秘辛了如指掌。各大门派都怕得罪了他们,偏偏他们又不在乎江湖上的恩恩怨怨,长期以来只做自己的事情。这样看来,月旦楼跟那些个个都想在江湖上争得一席之地的门派比起来,要中立许多。陆岱川如果要洗脱身上的嫌疑,将事情的真相讲出来,他们是眼下最合适的了。只是,正因为月旦楼长期游离于江湖之外,未必会为了陆岱川一个人站出来对抗青门宗。但以他们现在的情况来看,去找月旦楼,是唯一的办法了。   段小楼和陆岱川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到了月旦楼附近,还没走到就听说他们的楼主,前几天突发疾病死了。陆岱川正在感叹自己运气不好的时候,谁知道又听说他们主人突然活过来了。别说月旦楼中的人心情跟着一直上上下下,就连陆岱川和段小楼两个人,那颗心也是跟着一起颠簸,并不好受。   陆岱川和段小楼在茶寮里休息了一会儿,又买了点儿干粮,就朝月旦楼的方向走去。月旦楼地处隐秘,在高山峡谷之间,没有人引荐,很难进去。他们两个在外面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入口,后来实在没办法,还是跟着采买的人一起混进去的。陆岱川身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他这段时间被关着,无聊之下调息练功,伤好之后居然发现武功比之前精进不少。被师父背叛追杀,长期以来的信仰轰然倒塌,却换来武功精进,算起来也是因祸得福了。   月旦楼中布局严密,就算是他们的弟子,若是乱跑都有可能出事,何况是陆岱川这个外人?他虽然进来了月旦楼,但也不敢冒然行事,只等一个恰当的机会,去面见那位月旦楼主人,没想到,他没等来这个机会,却等来了一个他实在不想看到的人。   原本他跟段小楼是在厨房里帮忙的,突然听见外面响起黄钟大吕的鸣钟声,悠悠传遍整个山谷。之前还在厨房中忙着的人们突然停下了手上的东西,脸上居然露出几分惶恐来。陆岱川不明所以,抓住这些日子跟他关系比较好的一个大叔问道,“怎么回事?”   “钟声响了三下,还全是短音,这是月旦楼中最紧急的报警声。”他说完,眼露精光,“是有外敌来犯,而且还是高手。”说完便放下手中的大勺,跟着其他人一起,跑出去了。   不怪月旦楼中人会惊慌。月旦楼并不是以武立世,这么多年来之所以会在武林中屹立不倒,一来是因为他们不参与江湖上的恩恩怨怨,二来是因为他们做的是贩卖消息的生意,那些江湖上的高手宿老,说不定就有什么把柄掌握在他们手里。这样的门派,谁都得罪不起。但如果真的要对付他们,月旦楼虽然布局精妙,也不是毫无破绽。倘若对方武功高到一定程度,或者精心布局,把他们的机关布局破坏,整个月旦楼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想到这里,陆岱川不免有些慌乱,他不愿意看着自己的希望再一次落空,跟段小楼对视了一眼,连忙跟着那些人的脚步,一起出去了。   在月旦楼中央的那个画了两仪八卦图案的石坝中央,施施然站着一个人。她一身白衣,乌发如漆,纵然身边围满了月旦楼弟子,她却好像没有看见一样,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容,丝毫不见光这些人放在眼中。   陆岱川和段小楼看到那个人的脸时,心中只想骂娘。他躲了这么久,躲过了周咸阳,没想到却没能躲过翟挽。   这些弟子中也有不少人认出她来,见他丝毫不害怕,其中一个弟子忍不住喝斥道,“妖女,我月旦楼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今天突然找上门来,究竟是想做什么?”   翟挽懒懒地看了他一眼,掀了掀眼皮,似笑非笑地说道,“我不跟你小孩子说话,把你们家能说得上话的大人叫出来。”那名弟子被她的话堵得一滞,还没反驳,远处突然响起了一名老者的声音,“翟姑娘远来是客,几个小辈不懂规矩,还请姑娘不要介意。”他说一个字近一步,开口前仿佛还在山那边,等到说完,人已经从身后的楼上负手而立,像一张纸一样飘了下来。   翟挽惫懒地笑了笑,“这小辈不懂礼貌,难道大人也不懂吗?”她看了一眼站在中间的那个老者,笑了笑,“原来是诸葛先生啊。真是失礼了。”那个老者,陆岱川曾经在武林大会上见过,那个时候他跟在月旦楼主人身边,看其他人对他的尊重模样和月旦楼主人对他的倚重,应该是月旦楼中比较重要的人物了。   翟挽虽然嘴上在说失礼,但脸上还是一副淡淡的笑容,丝毫没有道歉该有的样子。诸葛先生也不在意,笑了笑,“翟姑娘言重了。多年不见,没想到姑娘还是一如往昔,不知姑娘莅临,是我月旦楼失礼。不过姑娘既然是客,还请客随主便。月旦楼虽然不是什么高门大派,但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他这番话绵里藏针,就是在暗指翟挽乱来,不懂规矩。   她听明白了也还是笑笑,“月旦楼的规矩么,我自然懂。不过既然是开门做生意,那为什么我的生意就不愿意做了呢?”   诸葛先生被她问得一愣,随即说道,“姑娘所问之事,乃是月旦楼己所能及之外,能力不足,还请姑娘莫要见怪。”他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倒让陆岱川惊讶。不知道翟挽问的究竟是什么,居然能让一向号称“无所不知”的月旦楼也不知道,不知道就算了,还自损面子,承认得这么快。翟挽笑了笑,从善如流地回答道,“你们现在不清楚,那就去查啊,难道天底下,还有月旦楼查不到的事情吗?”她眼波流转,说道,“或者,你打开藏书楼,让我进去自己找也可以。反正你们找不到,不如换个人。”   她话音刚落,之前呵斥她的那个弟子就已经低喝道,“放肆!藏书楼乃是我派秘辛所在,岂是可以随便开给外人的?”   翟挽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一眼,那个弟子却硬生生地感到身上好像被人剐了一遍。诸葛先生踏出一步,不动声色地把那个弟子往身后藏了藏,虽然脸上依然不好看,但还是维持着起码的风度,“翟姑娘,我派藏书楼地位尊崇,除非是本派掌门,否则就算是门中弟子也不能进去。你的要求,月旦楼不能达到,还请见谅。”   “掌门?”翟挽挑了挑眉,毫无顾忌地说道,“既然是只有掌门才能看,那就让你们掌门传位给我就是,等我看完再还给你们。”   “放肆!”这次说她的是诸葛先生,他的脸色看上去也阴沉了几分,“翟姑娘,我敬你远来是客,处处忍让,还请你不要得寸进尺。”   “如果,我说我偏要呢?”话音未落,她的身形已经仿佛一道青烟一样,朝诸葛先生飘了过去,诸葛先生和那群将她围住的弟子齐齐出手,她却浑然不惧,好像鬼魂一样从他们中间轻飘飘地离开了。   那么多人,甚至连她的身影都拦不住,诸葛先生想追,但是哪里还有翟挽的影子?他脸色变了几变,终于拂袖道,“将藏书楼上下团团围住,一只苍蝇都不许飞进去。另外,保护好楼主,切莫让她有可趁之机。”   因为翟挽这一闹,整个月旦楼上下都如临大敌,陆岱川他们要忙着给各处值守的弟子送饭,也忙得没空去查探。   在月旦楼某处小楼中的男子,听到弟子传达的诸葛先生的吩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低喃道,“这样一来,她岂不是全知道了?”他身上那件半旧的白衣,在云雾缭绕的山中好像一层薄雾一样。带着湿意和月光般的皎洁,仿佛可以照进人的心里。   竹帘外的弟子没有听清楚他说什么,下意识地抬头看他,里面的男子将手上的书卷放下,朝他挥了挥手,“无事,你先下去吧。”   等了这许多天,该来的总会来,那人武功那么高,又岂是几个守卫能把她拦得住的?   *************我是到了晚上该做坏事的分割线*************************   是夜,陆岱川刚刚睡下,肩膀上就被人拍了一下。他猛地睁开眼睛,就看到翟挽穿着一身白晃晃的衣服,大摇大摆地站在他面前。陆岱川额角一阵抽疼,强忍住没有骂人,而是拿起衣服,跟着翟挽一起走到门外的僻静处,才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黑夜中,翟挽的白眼翻得格外厉害。“我又不是瞎子,你以为你白天那么明显我会看不见吗?”   陆岱川一阵无语,他哪里想得到翟挽眼睛那么尖,居然一眼就看到了。翟挽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说道,“你想干什么我清楚得很,怎么,现在终于看清楚你师父的真面目了吗?”   陆岱川虽然早就知道翟挽知道周咸阳的本性,但听她如此幸灾乐祸地说出来,还是忍不住生气,“你高兴什么?”   “看到陆景吾的孙子居然也有被所谓的‘武林正道’如此追杀的一天,我就高兴。”陆岱川听得简直要吐血,“敢情你花了这么多心思,做了这么多事情,就是为了让我爷爷在九泉之下看到我这副样子心情不好吗?”   翟挽点头。   陆岱川拂袖而去,“神经病!”他倒是想走,但是翟挽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脸上笑容、分外灿烂,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特别想打她,“你再走我就大喊,说我早就派了人过来卧底。”   陆岱川果然停住脚步,转过头来像是不认识她一样,看了她好几眼,才略略崩溃地说道,“大姐,你把我害成这个样子,你究竟想怎么样?”   “什么叫我害你?明明是你师父不安好心,我还救了你好多次呢?”陆岱川看着翟挽,觉得以她的脸皮可能一辈子不知道什么叫做羞愧,干脆连话都不说了,就那样看着她。在这样的目光下,翟挽轻轻咳了一声,对他说道,“你之后跟我一起撤出月旦楼。”陆岱川正要再问她什么意思,她身子一纵,人就从他面前消失了。   这样鬼斧神工的武功,周咸阳究竟是从哪里看出来她武功出了问题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争取让男女主下章见面。呼,好累啊。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月旦楼地处山间,常有薄雾,尤其是在初秋的时候,天还没有暗下来,整个山上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薄雾,山上亭台楼阁,檐牙高啄,勾心斗角,远远看去,仿佛天宫阊阖一般。楼宇间常有白衣弟子行走其间,远远看去,当真有如仙人一般。   月旦楼是江湖上一个异类,他们从不参加江湖纷争,却又因为掌握着江湖上各种绝密,纵然武功不佳,也没人敢惹他们。月旦楼超脱江湖之外,长久以来,武林中已经习惯了每件大事有他们见证,也因此地位超然,加上山外那浩大的机关,纵然有人担心自己的阴私会被月旦楼察觉,也不敢找上门来。   然而,百年来立派,今日却被人打破。   翟挽进入月旦楼之后便消失不见了,月旦楼中机关甚多,她一路行去,却没有触碰到任何机关,仿佛一只进入林间的鸟儿,飞入树林中,再也没有了她的影子。   她不见,月旦楼中的人却不敢放松。谁都知道翟挽心狠手辣,她藏在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发难。况且,若是让她摸到月旦楼中的机关布局,那岂不是月旦楼中再也没有什么能拦下她?她就像把刀一样,悬在诸葛先生的头顶,才进来就让他食不安夜难寝。   诸葛一脉,月旦楼建派之时就有了。才开始的时候是月旦楼主身边的侍从,时间长了,就成了月旦楼中总管一类的人物。他们在月旦楼呆的时间比楼主还要长,说到地位,连月旦楼主都要敬让三分,其他弟子更是无不遵从。诸葛一脉,和月旦楼主的选择不一样。他们是父传子,子传孙,长长久久,永无断绝。而月旦楼主却是上任楼主指定,这样一来,好多东西甚至只有诸葛先生才知道。诸葛一脉,只能出一个诸葛先生,就是陪在楼主身边的那个。也只有这个,才能被江湖、被弟子们尊称一声“诸葛先生”。   之所以会这样设立,原本是为了让他们两者互相牵制,免得一家独大,影响门派延续。月旦楼虽然不是以武立世,但千百年来,能在江湖的浪潮中岿然不动,不能不说原本他们的制度就要比其他门派超前许多。这代月旦楼主生来身体就不好,格外倚重诸葛先生,许多事情都是他忙着处理。而此刻的诸葛先生,却遭遇了这么多年,最大的难题。   不是他能力不够,而是对方实力太强。他身后掣肘太多,偏偏对上的又是翟挽那样毫无顾忌、无家无亲的神经病,弄得不好她一把火把月旦楼烧掉,对她来讲没有丝毫影响,但对月旦楼来说,那却是他们门派的立派之本。倘若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江湖上的人便再无忌惮,随之而来的,就是大规模的屠戮。   月旦楼这些年来见过太多的污秽,没有人能容得下他们。   况且,他还要顾及着大病未愈、刚刚“死而复生”的楼主。   翟挽可不管诸葛先生现在正一个头两个大呢。反正有陆岱川在厨房里也饿不死她,她时间多的是,就当是过来游玩儿了。虽然月旦楼中机关众多,但她这些天下来也摸了个大概,但凡人少的地方,就是去不得的。倒是月旦楼中的弟子,翟挽经常弄出什么动静来,他们以为是抓到人了,兴冲冲地跑过去,哪知去了才发现,她人早已经从机关当中出来了。反复几次,翟挽倒无所谓,整个月旦楼中已经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疲于应付了。   诸葛先生知道这是翟挽的计策,就是要用这反复的“狼来了”来消耗他们的实力,这方法虽然一眼就能被看穿,但却十分有效。他不可能看着翟挽在月旦楼中来去自如,万一,哪天真的就被她闯到藏书楼去了呢?里面秘辛甚多,让她看去了还得了?没办法,翟挽一个人目标太小,他又找不到人,只能派人死守藏书楼,其他地方有了动静,再派人过去。也还好翟挽只有一个人,□□乏术,不可能同时在几个地方弄出事情来,也让他们的人不用那么疲惫。   然而,他算来算去,还是算错了。   月旦楼中,早就混进来了一个陆岱川和一个段小楼。   翟挽站在树梢,她的气息早就和这里的山川树木融为一体,别说月旦楼中没有比她武功高的高手,就是真的有人武功比她高,此刻也未必能够发现她。   她看着下面乱成一团,微微一笑,就那样施施然地,大摇大摆地在空中一步一步地朝着藏书楼走上去。   她走得很慢,但如果真的有人看到她,最多只会认为是轻烟一闪,并不会把她当成是人。她就这样,在一群人眼皮子底下,站到了藏书楼的屋檐上面。接着一个翻身,人已经落在了月旦楼最高的地方。翟挽远远地看了一眼还在下面瞎忙活的月旦楼众人,转过身朝着藏书楼里面走去。   月旦楼中屹立江湖数百年不倒,所依仗的就是这座藏书楼。这里面,记载着各门各派各种秘辛,许多东西,不仅是当事人不知道,就连除了写这东西的弟子也不知道。当真相已经淹没在尘埃当中时,所能找到,也就只有月旦楼了。   翟挽醒来之后这么久,越发觉得当年的事情不对,她自己恐怕叫人当成猴耍了。她这个人一向睚眦必报,就算当年故人凋零,但也要为曾经受的委屈找个所以然出来。奈何当年的事情连她自己都是浑浑噩噩的,更别说旁人了,她找了这么久,没找出个关键来,只能到月旦楼来求助了。   偏偏她要找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更别说旁人了。而且她这个人,一向不喜欢把弱点暴露在别人面前,当然是要自己进来亲自找一找了。哪曾想,这月旦楼里的人固执到如此程度。   她站在一排又一排的书架面前,高大的书架好像重重叠叠的大山压在她身上一样,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她一面感叹着这里面秘辛之多,一面低声轻喃道,“这月旦楼的创始人也不知道有多喜欢看人短处,搜集了这么多,居然还能安然无恙到现在,也真是个人才。”她话音刚落,就猛地朝一处看去,喝道,“谁!”   几乎是与她声音同时,翟挽已经悍然出手,一把将躲在书架后面的男人提了出来。那人一身半旧不新的白袍,头发散开,是最家常的模样。看到翟挽,原本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急速地动了起来,像是在努力克制自己一样。   那人翟挽在武林大会上曾经见过一面,正是死而复生的月旦楼楼主。   样貌自然是极其清俊的,偏偏一张脸惨白,越发衬得眼睛黑如点漆,细细看来,好像要把人吸进去一样。翟挽看到是他,惫懒地笑了笑,将他的衣领放下来,顺手一丢,漫不经心地说道,“哦,原来是你啊。”声音拖得很长,听上去讥诮极了。   月旦楼主已经恢复平静了,听见翟挽这样说,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理了理衣衫,站到她面前,问道,“姑娘认识我?”   “武林大会上我见过你,只是你没那个福气见到我。”她一边搜寻着最近几十年来的密报,一边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说道,“就算不知道你是谁,猜也能猜到。”   “诸葛老儿已经说过,这藏书楼只有楼主能自由进出,况且他那么宝贝你,肯定是要把你跟藏书楼放在一起保护了,也好让我没有可乘之机,抓住你要挟他。”翟挽朝他挑了挑眉,装模作样地叹道,“可惜啊,他棋差一招,还是让我进来了。”   翟挽从上面拿了本帖子下来,随手翻了翻,又扔在那里,“要我说,你们月旦楼的武功还真是马马虎虎,武功最高的人恐怕就是那个诸葛老儿了吧?啧啧啧。”她脸上露出几分不忍卒看的神情,“也不堪一击。”   “就这样还想来拦我,”她已经找到要找的东西了,“简直痴人说梦。”刚才她那一抓,如果这月旦楼主人会武,一定会自动弹开,可是他身上什么反应都没有,要么是武功比她高了几个档次,才敢如此托大,要么就是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翟挽试探之下,发现他虽然有内力在身,然而浑身内息并不曾流动,好像被人锁住了一样。想来是他常年生病,楼中众人为了给他续命,将各自内力传到他身上,内力太杂,不能流动,干脆锁起来,保全他的性命。   那月旦楼主人笑了笑,目光落在翟挽手上的那道帖子上,“不知道姑娘想找什么,或许我可以帮你。”   “不用了,我觉得还是我自己来找比较放心。”她目光在那人身上转了一圈儿,那人却浅浅地笑了笑,说道,“姑娘如果是要找跟陆景吾陆盟主有关的事情,在那边。”他抬手一指,正好在对面。   翟挽冷哼一声,“你怎么知道我要找跟陆景吾有关的事情?”那人淡淡一笑,“因为我是月旦楼楼主啊。”翟挽不等他说完,便身子一纵,脚尖在书架上一点,运足轻功,打算就这样从中间过去。谁知她刚刚一动,身侧的那个月旦楼楼主手就轻轻拉出了书架上的一本书,头顶有铁笼飞下来,直直地朝翟挽扣下来。她退无可退,避无可避,人在空中,招式已经用老,整个人干脆一扭,手臂暴长,硬是在空中将月旦楼主人给一起拉了下来。   “哐当”一声,铁笼在他们两个下来之后落地,在藏书楼的下面扬起巨大的灰尘。翟挽一边咳嗽一边挥着鼻端的尘埃,不满地说道,“你们月旦楼平时不让人进来,这地方也没人打扫卫生,灰这么多......”   月旦楼主人也在咳嗽,听见翟挽这样说,他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眼中居然有几分温情。笑了笑,没有做声。这笼子两丈见方,两个人被关在其中并不挤,翟挽用手拉了拉上面的钢条,笑道,“你们做笼子也不做大点儿,这么小,要是人多怎么办?”   “能像翟姑娘这样,直接杀进来的人少之又少,走到藏书楼的更是寥寥无几,要那么大干什么?”月旦楼主人看了她一眼,见她一点儿不见慌乱,便问道,“姑娘不急着出去?”   “有你在,我急什么?”   “你倒是可以不急,不过我估计你的那两个同谋估计有点儿急。”他被关在藏书楼中,居然还能猜到翟挽是派了两个人同她兵分三路引开弟子,这人聪慧,不容小觑。   翟挽到了此刻,方才生出几分兴味来,目光在那人身上悠悠一转,浅笑着说道,“怕什么,反正有你在。我不信,诸葛老儿听见这么大的响动,不会过来看看。”   她话音刚落,藏书楼的大门便被人从外面猛地打开了。诸葛先生带着众弟子赶上来,看到翟挽跟自家楼主关在一起,立刻便喝道,“翟姑娘。”   翟挽抬头看他,脸上露出几分揶揄,“诸葛先生不是说这地方贵派弟子都不能随便进么?那你们现在这样大摇大摆地进来是干什么呢?”   经她这么一提醒,诸葛先生后面几个弟子像是被烫了脚一样,下意识地便要撤走。诸葛先生用一个眼神制止了他们的动作,转过脸来朝翟挽说道,“非常时刻行非常之事,眼下我派掌门在里面,祖宗规矩,可以暂时放下。况且,我们进来,并未翻阅书稿,自然算不得违规了。”诸葛先生顿了顿,又说道,“翟姑娘,如今我派掌门在你手上,你想做什么还请明示。”   “明示啊?我不是一早就明示了吗?”翟挽笑了笑,“我说我想看看你们藏书楼,是你们不肯的啊。”   “藏书楼关系重大,从不对外人开放,姑娘还请见谅。”诸葛先生一板一眼地说完,“姑娘若是不肯放了我们掌门人,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他话音刚落,身后就有两个弟子,押着陆岱川和段小楼进来了。   “这二人与姑娘关系匪浅,我不信姑娘能看着他们两人而无动于衷。”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翟挽看着他们把陆岱川和段小楼两人带上来,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她满脸讥诮地看着诸葛先生,说道,“你就拿他们两个来威胁我吗?你不知道我跟陆景吾有着生死大仇,他的后人,我怎么会救?”   诸葛先生笑了笑,不太在乎地说道,“翟姑娘何必故部迷阵,如今江湖上都在说,陆景吾的孙子成了供你驱策的人,你以为我会信?”   “好啊,你不信可以问问他。”翟挽看向陆岱川,“你问问他,混进你们月旦楼究竟是想干什么。”   陆岱川混进月旦楼,原本是想把自己的委屈和冤枉说给月旦楼主人听,请他给自己出头。但他先是在翟挽的威胁下在月旦楼里放了两把火,接着又被人抓了个正着。说他不是跟翟挽一头的,恐怕没人会相信。   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翟挽,那个始作俑者完全没有自觉,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像是真的不把他们的性命放在身上一样。陆岱川把不准翟挽究竟是个什么态度,按道理来讲,他人是翟挽也这么久了,她从未真正地伤害过自己,但自己沦落到今天这一步,却是她一手造成的。陆岱川若是此刻还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那他这么些天来就白吃那么多苦了,看着翟挽身后那个白衣人,陆岱川大喊道,“楼主先生,我混进月旦楼实属无奈,还请见谅。烧你楼中事物,也是因为受人胁迫,不得已为之。还请先生拨冗,听我讲完一件事情,再来处置我混进贵派、和烧毁贵派事物的罪责。”   他话音刚落,便惹来翟挽一声轻笑,她抬起眼眸看了一眼诸葛先生,“你听到了,他是受我胁迫。一个受我胁迫的人,你说我怎么会把他的生死放在心上呢?”她说完,又看向陆岱川,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这人倒是见风使舵得快,可惜啊,如今你要求的人在我手上,不如你求我,我倒可以考虑放了他,帮你完成心愿。”   段小楼连忙叫道,“别信她的话,她目的还没达到,怎么可能就这样放人?”她说完才觉得有些突兀,翟挽的目光在她身上悠悠一转,眼中还含着几分戏谑的笑意。段小楼不知道她想到哪里去了,脸上一红,下意识地低下头来。翟挽却笑了笑,不再理她,抬头看向诸葛先生,“怎样?你如今知道我跟他们确实没什么关系吧?”   她说话的时候,一排清风朗月,比正道人士还要正道。诸葛先生被她这一问,堵得说不出话来,看了看旁边的陆岱川和段小楼,又看了看翟挽,终于拉下来脸来,沉着声音说道,“翟姑娘,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想要做什么,从一开始就说得很清楚。”她伸手一指旁边的月旦楼主人,“你们掌门人在我手上,要么你们打开藏书楼,让我找到我想要的,要么你们就把他跟我一起关着,反正我身体康健,没什么毛病,关个十年八年也可以。只怕你们掌门人身体吃不消。”她抬了抬下巴,“至于他们两个,你也看到了,一样是受我胁迫,若是你们想朝他们问罪,我毫无意见,反正跟我也没有关系。”   诸葛先生听她说完,还未来得及说话,翟挽背后突然传来一声长叹。那位月旦楼主人施施然地从地上站起来,看着她说道,“姑娘可知,执念太深,并非好事。”   “不是好事岂不是正好?你们武林正道人人都想杀我,若是我因此自掘坟墓,那不是正合了你们的心意?”听了她的话,那人轻笑了一声,答道,“可是姑娘并非这样的人。”   “是,我不是这样的人。”翟挽转过头看向他,“从来我想办到的事情没有哪一件办不到的,别人盼望着我死,我就偏偏不死,就是要死也要留到最后才死。”她嫣然一笑,“要叫你们失望了。”   月旦楼主人轻轻抬手,诸葛先生像是要说什么一样,但在看到他眼神的那一刻,又将话咽了回去。锁住翟挽的铁笼缓缓打开,他们头顶有光照下来,月旦楼主人一面隐在阴影里,一面露在光芒中,让人看不清他的脸。只听他缓缓说道,“姑娘武功之高,天下之间恐怕难逢敌手,一味僵持下去对我们双方都不是好事。既然姑娘想进藏书楼查阅卷宗,我倒可以为姑娘开这一个先例。只是么,”他淡淡一笑,说道,“进藏书楼之前,还请姑娘按照我们月旦楼的规矩来。”   他刚刚说完,翟挽便笑了一声,颇为不屑,“之前在那笼子中你关着我,我都不怕你,现在你放了我,你认为我还会怕你吗?”她话音刚落,旁边就有急躁的弟子大声喊叫起来,“妖女,你太放肆!”   “放肆?还有更放肆的呢。根本不用那么麻烦!”翟挽说话间出手快如闪电,朝着月旦楼主人掠去,他身姿一跃,整个人好像惊鸿一般,正要从翟挽身上飞走,她却像是早就猜到了一样,拉住他的脚腕,将他整个人拖了下来。那月旦楼主人屈指一弹,按下墙上机关,跟翟挽一起,重重掉了下去。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直到他们掉下去,大家才反应过来。有弟子要冲上去,结果被诸葛先生叫住了。这里到处都机关,不知道通往何处,许多是连他们自己人都不知道的。诸葛先生站在那中间,愣愣地出了一会儿神,才猛地一跺脚,不胜烦躁地转身往外走去。   刚刚走了没两步,就有弟子指着陆岱川和段小楼上来请示他,诸葛先生看了他们一眼,想了想说道,“先关起来吧,当下要紧的是把掌门找出来。”言罢,便再也不理他们,转身离开了。   翟挽和那个月旦楼主人进了陷阱,一直往下面掉去,也不知道有多远,总感觉好长好长,他们两个才到了底。他们两人都有武功傍身,除了几处擦伤之外,到没有受太大的伤害。   陷阱的底部,好像是个山洞。月旦楼建在山上,下面到处都是溶洞,处处勾连,处处都是陷阱,让人防不胜防。他们掉下来的地方,还算干燥,只是不知道有多久没人来了,到处都是灰,两人一来,更是惊起无数灰尘。   他们头顶有小洞透出光来,隐约可见彼此的容颜,翟挽转头看了一眼那个月旦楼主人,“你这又是何必呢?处处想杀我,却又处处给我牵制住。”之前在上面两次杀招,都让翟挽把他抓着一起了,没伤害到翟挽什么,却让他吃了不少苦。   那人笑了笑,神情有些无奈,翟挽只当他是受命于古训,不得不这么做,便自顾自地说道,“我觉得你这个人还挺有意思的,跟外面的那些人不一样,却没想到你是这么迂腐的人。其实那些东西,给我看了又能怎么样呢?”她微微抬头,尖俏的下巴在光芒中看上去像是被镀了一层银光,“跟我有关的人早就已经不在了。”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带着几分落寞,好像不胜凄凉的模样。   那人眼中露出几分了然来,并不为翟挽这故作的软弱所惑,一语揭开她的老底,“翟姑娘你心心念念找了这么久的东西,如果那个结果让你不满意,你真的会就此罢手吗?”翟挽如果这么好打发,那也不是翟挽了。   她被人揭穿了伪装,也不感到害臊,居然喜滋滋地对他说道,“看来你还很了解我嘛。现在江湖上了解我的人不多了,这样看来你还真是个宝贝。要是你肯答应出去之后让我看一看你们的藏书楼,我就不杀你,你看怎么样?”   “多谢姑娘。不过你不杀我,却并不代表着我不会找你麻烦。”他正大光明地说出来,好像根本不担心翟挽会突然对他动手。听他如是说,翟挽扯了扯嘴角,“你不怕我现在杀了你?”   “不怕。”他倒是有恃无恐,“这里沟壑纵横,地形复杂,如果我死了你也出不去。更何况你还打算留着我的性命来要挟诸葛先生呢,怎么可能就在这里杀了我?”   翟挽的心思被他看得透透的,瞬间觉得有些没意思。倒是那个月旦楼主人,又问道,“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姑娘这么执着,究竟想找什么?”   想找什么?找她曾经丢失的过去,找她不知道的真相。   那一日她被陆景吾舍弃,被那群江湖人带走,他们讲什么,她也听不懂,只记得最后陆景吾对她的嘱咐,让她不要动手伤人,要不然就真的挽回不了了。所以她一直牢记,就算是后来那些人把她带走,她也不曾伤人。后来他们见陆景吾迟迟不来,担心陆景吾胆小怕事舍弃了她,又问她知不知道魔教宝藏在哪里,她什么都不懂,结果那些人就宰下了她一根小指,说是要拿去给陆景吾看看。   她痛得不行,却没人来给她止血,那些人还吓唬她,说她再不说出魔教秘密,就把她的十根手指一一砍下来,让她一辈子拿不了剑。她到了那个时候才知道,这些江湖正道,打着给焦肯报仇的幌子,原来是另有机心,想从她身上找出当年魔教的秘密。   魔教是什么,阿挽从来不知道。她只知道,一旦她承认了自己是魔教的人,那今生今世就不能再和陆景吾在一起了。况且那些人问的事情,她的确什么都不知道,又叫她怎么回答?就在那些人不耐烦,要砍下她第二根手指的时候,那间小屋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她以为是陆景吾来救她了,结果抬头一看,发现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少年。   那少年一头棕色的头发,高高束起,随风飘扬在风中,张牙舞爪的样子,带着不可一世的骄傲。明明是一张俊秀到堪比女子的脸,肩膀上却扛着一把大刀,像是随时能冲上来把人撕裂了一样。那些江湖人看到他,先是愣了一下,还没有来得及问他究竟是什么人,他的目光在触到阿挽的那一刻,突然就停了下来。接着,肩膀上的大刀被他拿了下来,顺手就朝着迎上来的江湖人挥了过去。   救她的人,是木小树。   阿挽被他救走,也是到了那个时候她才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身世。   木小树是拜火教中人,这么多年,拜火教余党一直在寻找当年走失的圣女,她身上承载了拜火教多年来的武功心法。前些年遭到重创,让好不容易逃出来的拜火教众人不敢轻易进入中原,也让这么多年的寻找没有结果。要不是这次偶然间听见有少女身手鬼神莫测,颇似拜火教中武功,加上年纪与当年的圣女相当,他们还找不到阿挽。   木小树告诉她这些的时候,很平静。浑然不觉得阿挽听了会接受不了。在他的概念里,这些东西就跟打架受伤一样没什么大不了。而且,阿挽在中原受了那么多欺负,如今终于找到靠山,可以打回去了,应该高兴才对。然而他却不知道,他说出来的这些,像惊涛骇浪一样,把阿挽的意志打翻得彻底不剩。   她还记得,临走之前陆景吾跟她说的话,说若是她的魔教身份真的坐实了,那他们就永远不可能在一起了。   她为了躲避人家的目光和追杀,甚至连还手都不敢,怎么做了那么多,她还是魔教妖女呢?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这其中的道理,阿挽就是想一辈子恐怕都想不到。她还做着要回去和陆景吾重新在一起的美梦,却不知道命运早已经将他们分置两边,再无可能在一起。   拜火教的人花了那么大的心血才找到圣女,当然不可能就这样放阿挽回去。木小树武功高强,没有经过指点的阿挽不是他的对手。她就这样被强行带回了拜火教,等到她有能力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是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的女魔头了。阿   从一开始啊,一开始他们就错了。   拜火教要她带着教众报当年的大仇,陆景吾却是武林盟主的儿子,不知道是在哪里出了问题,他们两个有过短暂的相交,但马上,就彻底分开,分置天涯两端。   阿挽进到拜火教中,才渐渐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父亲姓翟,是教中上代教主,而她本人,便是拜火教里视为宝物的圣女,身上不仅肩负着复兴拜火教的责任,还有将拜火教武功传承下来的义务。拜火教武功特殊,她尚在娘胎中便接受传承,她父亲临死前将一身武功全都传到她身上,又用秘法封住她周身经脉,让还是胎儿的她才能给承受着几十年的深厚内力,这也是为什么阿挽从一开始就武功惊人。   再次见到陆景吾的时候,是在那一年的武林大会上面。   拜火教想要立威,找个大场子是最关键的事情,武林大会相对来讲是最好的。阿挽带着人到了那里,正好遇上被陆渊逼着上场的陆景吾。   那一见,他们彼此都知道,曾经那样无忧无虑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从那之后,她是拜火教新任教主,一剑可扫天下;他是武林中前途光明的少侠,与她泾渭分明。   过去种种,好像沉渣泛起,让原本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水面再次浑浊。翟挽看着记忆中的那个阿挽一步一步,在命运的推动下和此刻的自己重合,心里瞬间升上一种浓重的无力感。她一向不信天不信命,从来都觉得没有什么是她办不到的,然而如今过去数十年,回头再看,她发现,好像从一开始,路途就已经注定,真是半点儿不由人。   静谧的空间中,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旁边水滴的声音,有一下没一下地打在石头上。过了许久,那月旦楼主人才慢慢走上来,重复刚才的问题,“姑娘还没有说,这么心心念念,究竟想找什么呢。”   “既然是心心念念的东西,那肯定就是我一直想要的了。”翟挽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你问这些,又不帮我,问来有什么意思?”   那人浅浅一笑,“或许我知道。”   翟挽也笑,“那我也不告诉你。”见他微愣,翟挽续道,“我既不知你说的是真是假,更不知道你突然对我这样好,究竟是为的什么。有道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怎么会给人留下这么大的把柄?”   听她质疑自己,那人居然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说的有道理。”他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只是,姑娘不说我也能猜到一二。”   “听闻姑娘是好不容易才活过来的,这几十年中容颜未老,连年岁都没长。时间好像在你身上停下来了一样,偏偏曾经故人旧友尽皆凋零,许多东西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如果我是姑娘,一定会想要弄个明白。既然如此,姑娘所求,大概无非是当年桩桩件件的蛛丝马迹,好让姑娘你弄懂为什么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   他说话的时候带着几分浅淡的笑,好像要扣在人心上一样。翟挽听他说完,笑着点了点头,“虽然不算全对,但也差不多了。”她来月旦楼,固然是想找出当年真相,然而更重要的她还要找到明月石的应对方法。自从醒来之后,她的内力时常感觉到不受控制,要么内息全无,要么澎湃波澜,犹如大江大河。她在江湖上那么多仇家,如果不能及时解决,只怕将来会阴沟里翻了船,要了她的老命。   明月石如今就好像她的命门一样,当然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只是眼前这个人吗......翟挽目光在他身上转了转,突然问道,“你一直在问我过去的事情,怎么,你很关心?”   她的目光好像幽火一样照在那人身上,他脸色不变,坦然说道,“不,只是有些好奇。”   “我也有些好奇。”翟挽围着他转了一圈儿,“你一个月旦楼主人,东西看不看只需要你一句话,若是真的好奇,大可以等出去之后再找出来看,何必要问我?”   “是啊。”他从善如流地承认了,“是我考虑不周,还请姑娘见谅。”这么大大方方,还真让人意外。   翟挽目光在他身上悠悠一转,那月旦楼主人就在她探究的目光中稳如泰山,丝毫不为所动。末了,还问翟挽,“姑娘可是还有其他事情?”   “有一点儿。”翟挽慢悠悠地说道,“我总觉得阁下颇似我曾经一位故人,神情讲话,如出一辙。”   那人轻轻一笑,“哦,那真是荣幸之至。只是算起来,姑娘年岁长我许多,若真是故人,想来已经作古很多年了吧。”   “是很多年了。我心心念念找他报仇,没想到一觉醒来,他早就死了。剩下我,江湖中也没什么敌手,怪寂寞的。”   “这么说起来,那位故人,不仅仅是故人,还是仇人?”他话音落下,声音好像此刻滴在石头上的泉水一样清凌,那点儿凉意,跟着水一起滴到了人的心尖尖上,瞬间浸润满了凉意。   “是仇人,我与他有着生死大仇!”翟挽突然迈开步子,走到月旦楼主人面前,手中劲气如刀,朝着他一把劈过去。两人隔得近,他退无可退,只能硬生生地在空中一转,堪堪躲过翟挽挥下来的劲气,饶是如此,肩上还是多了一道浅浅的伤痕。   翟挽一击不中,瞬间揉身上前,扼住他的咽喉,冲他冷笑道,“你说我说得对不对?陆景吾?”   “陆景吾”三个字一出,对面那人眸光有片刻的闪动,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微笑道,“姑娘为何认为我是他?”   “我说了,你跟他说话,神态动作如出一辙。除了陆景吾在世,恐怕没人会这般相似。且不说从我到月旦楼开始,你就一直想问我过去的事情,就是你处处想要杀了我这一件事情,你就跟陆景吾没什么区别。”翟挽不在意地笑了笑,“在我来之前,月旦楼主人明明已经死了,却又突然复活,焉知不是有人的魂魄借尸还魂?我死了几十年尚且能够重新活过来,就是真的有借尸还魂这回事儿,也不稀奇。至于是真是假,我先杀了你再说,反正你们两个,我一样是要杀的。”   “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人,还真像你。”月旦楼主人,现在应该叫做陆景吾了,他朝翟挽笑了笑,眼中却殊无笑意,“你要杀我不稀奇,我只想知道,倘若你真的杀了我,你等下又该怎么出去?”   “哈。”翟挽不屑地笑了笑,“你还真把你自己当根葱啊。我在这里杀了你,外面的人又不知道。到时候他们找上来,大不了我一起杀掉便是。反正迟早跟月旦楼的这道仇都要结下,不在乎晚这一点儿半点儿。”   “你倒是想得开。”陆景吾轻笑一声,话语中说不尽的讽刺。“不打算找以前的事情了?”   “杀了你,我心愿已了,还找什么以前的事情?”翟挽说着手上用力,就要将陆景吾扼死当场,“马上就要再死一次了,下次记得别这么急吼吼地投胎,老是记得以前的事,可不是什么好事——”没有说完的音节消失在了喉间,翟挽身形猛地顿住,像是不敢相信一般看着他,陆景吾这才慢慢从她手下起来,站直了身子,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太冒进了。”他手指间一根牛毛般细小的银针,在幽暗的光中,散发着点点寒意。   翟挽闭上眼睛,指尖上的那点麻木瞬间传遍整条臂膀,陆景吾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来,“早就知道你要来,我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准备呢?”   翟挽笑了笑,一种熟悉的无力感渐渐袭上她的全身,刚才那一针,像是在她身上扎了个小眼一样,全身的内力就这样跟着一起流走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中毒,这次内力流失的速度比上次在拜火教还要快。   陆景吾在她背后缓缓解释道,“这毒叫做‘透骨’,中毒之人遍体生寒,浑身经脉仿佛被冻住一样,但还好,只要不用内力就没事。”他走到翟挽面前,垂眸看着她,“只要你能忍住不动内力,还是能留一条命的。”   “是吗?”翟挽眼睛转了转,突然带了几分笑意,“陆景吾,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对我下不了手。依然对我旧情难忘吗?”   陆景吾被她问得一怔,是啊,这么多年,除了当日在婚宴上她杀了自己父亲之后,他愤而出手,那就只有当日在摩崖岭上,曾对她拔过剑了。   翟挽杀了他的父亲杀了他的师兄弟,按理来讲,杀了她之后,他的仇恨便能得到平息,心中的火焰便能被浇灭。然而,然而啊,在往后的岁月中,他却没有那一刻得到过安宁。那些恨与爱,在他生命中浓墨重彩地出现过,并不意味着,只要杀了她,就能得到安息。他清楚地知道,他一边爱着这个女子,一边却也恨着她。   后来有一次,敬湘湘问他,如果重来一次,他会不会再对翟挽下手。   会。他的回答很肯定。但是,再重来一次,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下得了这个手。   陆景吾突然就笑了,他如今换了一张脸,总是带着几分病容,没有了曾经的意气风发,虽然看上去有些行将就木,却分外符合他此刻的心境。他没有回答翟挽的话,而是带了几分好心地劝道,“你有这个闲心,不如先坐下来,一直在那儿待着,对你的身体没有好处。”   翟挽轻哼了一声,陆景吾不再看她,转身走到旁边的石头上坐下,她却不依不饶地走过去,将一张脸放到陆景吾面前,“来,让我看看。啊,让我看看啊——”她目光灼灼,像是要在陆景吾脸上烧出两个洞来,陆景吾睁开眼睛,就看到翟挽一张脸笑得犹如芙蓉,“陆景吾啊,我觉得你现在这张脸,比以前那张好看诶?你觉得呢?”   陆景吾连眼皮都没有掀一下,不想看她。人家不理她,她却玩得饶有兴致。翟挽先是把陆景吾现在这具身体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难得陆景吾稳得住,在她炽热的目光下八风不动,眉毛都不曾抬一下。接着又将这具身体从头到脚评论了一番,末了,像是福至心灵一般,恍然大悟道,“陆景吾,这月旦楼主人,看样子,有些肾虚啊——啊——”   陆景吾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按住翟挽的脖子,将她拎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卡得不要不要的   ☆、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翟挽的脸就在他面前,曾经那张单纯稚气的脸,如今全是诡谲。陆景吾看这张脸,又想到她杀了自己父亲和师兄弟的事情,心中的无名火就很大。一面是曾经父兄的仇恨,一面又是曾经的爱恋,陆景吾只觉得心中好像被两方拉力着一样,晃悠悠到了空中,简直没个着落。   他看翟挽心烦,索性闭上眼睛,淡淡说道,“不想那么快死,自己就安分点儿。”他的话,得到翟挽的一声轻嗤,就如同她说的一样,陆景吾对她下不了手,他的威胁,在翟挽听来,简直就跟笑话一样。   陆景吾将她放开,翟挽施施然地站起身来,正在在他身边继续搞来搞去,那人却突然睁开眼睛看向她,淡淡问道,“你说你要查当年的事情,你究竟想查什么?”   陆景吾不是没有怀疑过翟挽当初是被逼的,毕竟是他将翟挽带下山来,虽然她身上有那么多的疑点,但他更相信他的眼睛。跟翟挽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她就真的跟她表现出来的一样,单纯且不谙世事。说翟挽无缘无故杀了那么多人,他是怎么都不信的。   然而,如果说他以前还不相信翟挽会无缘无故地杀人,但当他看到翟挽成了拜火教教主之后,他就不得不信了。为了给拜火教报仇,也为了立威,翟挽跟木小树联手,两月之间杀了十几个当时有名的高手,其中就包括峨眉派落英师太的师父。   如果说之前陆景吾还认为翟挽杀人是被逼的话,那她之后的所作所为,却成功地将陆景吾的气愤激了起来。他找上门,想要跟翟挽要个说法,可是理他的人是木小树。那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青年告诉他,翟挽是拜火教的圣女,不会跟他一起回去的。他们找翟挽找了许久,眼下终于找到她,又怎么会那么轻易地放人呢?后来另外一个中年男人甚至上来告诉他,翟挽早已经变心,正是因为他没有去救人,所以翟挽恨他恨得要死,已经琵琶别抱,转投了木小树的怀抱。   他们两个人都不知道,他们中间那些各怀鬼胎的人,就这样让两个原本就联系不甚紧密的人,关系越来越疏远,直到最后,拔剑相向,成了生死仇敌。   以前年轻气盛,陆景吾总觉得翟挽负他良多。不仅那么快就喜欢上了别人,还瞒着他杀了那么多人,加上他们两个立场不同,后来也就越走越远。然而等到真正杀了翟挽之后,他却又开始后悔起来。好像人生那么长,最后的一点儿惦念都被他割舍了,从此之后,纵然河山大好,于他而言也是满眼寂寥。   可能是因为当初彼此都太年轻,思考问题不周,他们又被眼前的迷雾遮住了眼睛。也可能是因为经历的事情太少,所以就这么被有心人利用了,也是在翟挽去世之后,陆景吾才慢慢察觉出来,好像翟挽身上,藏着很多秘密一样。比如,谁把她放在小寒峰的,谁将她领进武学的大门,又是谁,让翟挽那么忌惮。   到了后期,翟挽虽然已经杀人,但她杀的人没有哪一个不是犯了错。虽然这其中是有人罪不至死的,然而以翟挽的性格,哪里还会去考虑那么多?她的样子,不像是有所忌惮。翟挽武功之高,没见她忌惮过谁。行事做事,甚至比之前还多了几分莫测的潇洒。既然如此,那又是为什么,让她跟之前的行为大相径庭呢?   他想知道,总觉得这后面隐藏着一个很大的秘密。然而那个时候翟挽已死,木小树带领拜火教余孽退回西北,这个秘密只能永远的掩藏在下面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情的作用,他总认为翟挽杀人事出有因。然而当年故人凋零,没人能解他疑惑,这个问题就像一道执念一样,慢慢浸入他的骨血,让他寝食难安,最后就连死了都放不下。   当年跟翟挽一战,陆景吾已经受伤了。后来没养好,等到敬湘湘发现的时候,已经药石无灵了。就连敬湘湘开给他续命的药,也是想起来才吃,想不起来就放那儿了。感觉,好像翟挽离开之后,他的整个人生都枯萎了一样。虽然以前两人经常见面就打,但有仇恨总比毫无牵挂的好。   生命中最后那几年,他总是梦见当初在小寒峰上初见翟挽的样子。她梳着两条油亮的大辫子,穿着一身碧色的粗布衣裙,头上戴了一个用小白花做成的花环,虽然衣着朴素,却难掩国色。他看见,翟挽坐在那块他们经常练剑的石头上,晃荡着腿对他笑。笑意清甜,仿佛这些年来从未走远。而他转头再来看自己,明明才四十来岁,却早已经两鬓斑白,跟她站在一起,好像父女一般。   他记得,在那个梦里,他好像忘记了他们之间的仇恨一样,走过去对她笑着说道,“你看你还这么年轻,我却已经老了。”话未说完,已经是泣不成声。   陆景吾抬眼看了一眼面前的人,曾经心心念念的就在他眼前,他却依然觉得好像隔了很远一样。明明隔得那么近,却不能伸出手来抱她一下,就在时光里,他们两人已经隔了无尽的山长水远。   翟挽死后,因为当时她身边的人已经走光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他那个时候大仇得报,却并没有觉得轻松,反而一片茫然。就连翟挽的尸首,都还在敬湘湘给她收敛的。等到陆景吾察觉出不对来,已经过去好多年了。   那阵子他时常去看翟挽的棺椁,也不知道要跟她说什么,时常在她棺前一坐就是一天。因为她之前结下无数仇敌,敬湘湘连个坟墓都不敢给她修,只能将她的棺椁暂时放在自己院子里的地下室里。   说起来,生前也是一代英豪,哪知死后连个墓都没有。江湖子弟江湖老,说起来是轻松酣畅,然而又有几人有那样的豪气?   思念的滋味儿好像蚂蚁噬心一样,让他痛苦难耐。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打开了翟挽的棺椁。他知道,棺椁中的绝代红颜早已经随着时间一起化成了一堆白骨,曾经鲜亮的容颜早已经不见了踪影,虽然他知道,但是他就是忍不住啊。哪怕那下面是一具白骨,他也想抱住她的颅骨,跟她讲一讲这些年来他的爱恨思念。好像只有那堆白骨,才能让此刻已经垂垂老矣的他,心平气和地站在她面前,不用因为要面对容光绝世的她而心生羞惭。曾经的仇恨也都不重要了,他一生受困于武林正道,如果能在死前放纵一回,他也心甘情愿。   堕落吧,就这样堕落吧。哪怕翟挽泉下有知,会骂他会很他,他也无所谓。他只想抱抱她,将曾经欠她的怀抱还给她。陆景吾甚至经常在想,倘若当年不是他选择了敬湘湘,木小树就不能找到翟挽,那她就还是在自己羽翼下下小心躲藏的少女,哪用经历后来那么多的风霜,他们两个更不用到了最后那般境地。   然而,就在他打开棺椁的时候,他却呆住了。棺椁中的女子,一身红衣猎猎,依稀还有几十年前在摩崖岭上的风姿。她的头发充满了油量的光泽,皮肤吹弹可破,身姿也是一如既往的轻灵。他以为的枯骨白发统统不见了,躺在里面的少女,美好得像个梦一样。   他以为他真的是在做梦,翟挽的时光被他那一剑斩断,她站在时间之外,看着他们这群人在岁月中慢慢老去,而自己却年轻如昔。但很快,在他碰到那张冰冷的面颊时,他的梦就醒了。   容颜虽然未老,但皮肤冰冷,身体僵硬,早已经没有了呼吸,翟挽尸身不腐,也许是因为她拜火教有什么圣物的原因,但断不可能没死。当初他一剑当胸,是他亲手杀的人,他武功在江湖上一度登顶,怎么可能有错?   但明明知道人已经死了,他看着那张容颜却依然心生无限眷恋。想来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他知道翟挽爱美,看中自己的容颜,临死之前将她的尸身搬到了自己墓室的旁边,并没有烧毁。又因为顾忌着她跟自己的大仇,不愿意当个不孝子弟,就算再喜欢她,也不肯和她死同穴,将她搬到了耳室中。比邻而居却永不相见,那是他给自己的惩罚,也是他在这无所牵挂的世间,给自己留的最后一点儿温暖。   当初,若是他一个想不开,没有收敛翟挽的尸身,或者将她一把火烧掉,怕是已经永远见不到她了。   陆景吾想起来就觉得有些后怕,抬眼看向翟挽,她想是被他问得愣住了一样,顿了顿,才说道,“我?我自然是要找当年是谁到江湖上传扬是我杀了人的。”   陆景吾听得下意识地皱了眉头,“你杀人?你杀人是从焦肯开始暴露的,那个时候江湖上的人才把你跟拜火教对起来,需要谁的传扬?”   “当然有人了。”翟挽转过脸来看向他,“当初我杀焦肯被发现,那些人将我掳走,他们在我面前说什么‘魔教宝物’。人人都知道当年拜火教没剩下几个人,宝物的事情这些人又怎么会知道?况且,你不觉得太巧了吗?你爹都没有看出来我用的武功,他们个个都看出来了?”翟挽抿了抿唇,“固然这些都能讲通,还有一件事情,是万万说不过去的。”   “都知道我杀了当时的少林方丈,但没人提过,少林方丈的尸体究竟是在哪里发现的,人证物证一个都没有,我也没用拜火教的武功,谁能一眼就看出来少林寺的那个老秃驴是我杀的呢?又是谁,到江湖上去说的呢?”   ☆、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翟挽突然笑了一下,眼中有着深深的悲哀,“我曾经很想告诉你,我身后一直有个人,指使着我去杀人......”陆景吾听了,下意识地问道,“那你为何不曾说过?”   翟挽脸上笑意更深,他瞬间明白过来,不是不说,而是不能说,到了后来,就是说了也没什么用处。   试想,当初如果翟挽一开始背后就是有人在指使她杀人,那这个人手中肯定握着她的什么把柄,或者......是拿什么东西在威胁她。她只能受制于人,甚至她多半连那个人的真实身份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样的话说出来,江湖上没人会相信的。   等到后面她有能力摆脱那人了,却又成了拜火教的教主,不管有没有那个人都没有太大的区别,说与不说,又有什么相干呢?   总之,他们两个,之间充满了阴差阳错,以至于渐行渐远。   “那人是谁?”陆景吾问道。   “就是当初的少林寺方丈,一眉。”翟挽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仿佛过了这么久,感情早就跟着时光一起变薄了。   陆景吾沉默片刻,他想起当日在醉红山庄,一眉对陆渊的咄咄相逼,他以前只当是他们两人争权夺利,一眉不甘心被父亲压制,现在看来,原来还有另一层意思。翟挽杀的那些人,有好多都是不肯听他话的,影响他在江湖上声誉的。至于其他那些,或许是跟他面和心不合,或许是他杀来混淆视听的。毕竟,当初江湖上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呢,他也不能为所欲为。   “你是怎么知道的?”陆景吾又问。如果翟挽已经知道当初让她杀人的人是一眉,那为什么她又在说查明真相?   “一眉是背后真凶,我以前也觉得很正常,但是后来就觉得不对了。”她看向陆景吾,“看上去好像什么都能说得过去:一眉养我,是为了让我当杀手,必要的时候把真相告诉我,让我知道你父亲就是杀我父母的凶手,好让我去报仇。让我杀那些人,也是因为其中大部分人不听话,他要肃清江湖上的势力,所以要动手。但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为什么要把我养在离你家不远的地方?小寒峰就在醉红山庄旁边,他平常又在少林寺,他就不怕我被你们家察觉吗?倘若是为了肃清江湖上的敌对势力,那首先应该杀的是你父亲手下的死忠,为什么我杀的人当中没有一个跟你父亲关系密切的?前一个问题或许还可以用‘大隐隐于市’‘掩人耳目’来解释,那后一个问题怎么解释?如果他不想对付你父亲,养着我干什么?况且,当初杀害我父母的人当中,也有他,他难道就不怕我将来找他麻烦吗?”   翟挽问完这些,长叹了一声,“最让人觉得奇怪的,还是当初我杀他时候的事情。”   那个黑衣人,在翟挽印象中武功一直很高,所以她还请来了木小树当帮手,她跟那人约在了小寒峰的山洞中见面,她去跟那人谈话,木小树躲在旁边偷袭。出手的时候,他们跟那人交过手,武功虽然也很高,但跟她印象中不一样。   “我以前就疑惑过,但是木小树说,或许是因为我当时年纪小,那人积威太重,我心中的恐惧被无限放大,故而始终觉得他武功深不可测,其实并没有那么厉害。加上当时我武功大进,又有木小树协助,所以才......才那么轻易地杀了他......”她皱了皱眉,“这样或许也能说得过去,但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你们都没跟那人接触过,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有这样的想法也正常。但我是被他一手养大的,他是什么得行,我再清楚不过了。更何况,当时我们急着杀人,根本就没有来得及跟他说话,我连他的声音都没有听到......”   “声音也能作假。”陆景吾打算已经陷入回忆中的她,缓缓说道,“如果按照你说的那样,那这个人,肯定在江湖上有相当的地位,他热衷挑起江湖事端,肯定还是经常在江湖上走动的人。当时江湖上成名的高手跟你多多少少都有交集,你见过他们,也听过声音,如果声音不加改变,你肯定能听到。”   他说得也有道理,那人心思如此缜密,不可能没想到这一点。陆景吾想了想,又问道,“那你跟他交手,可看出了什么?”   “正宗的少林武学。一眉虽然为人不怎么样,但是武学修为甚高,如果不是我跟木小树两人联手,又占了先机,怕是有一番好打。”说完她自己也摇了摇头,“但即使是这样,也说明不了什么。在我们两人威逼之下,他不能再掩藏武功路数,但之前......那个人也未曾在我面前用过多少武功......”那些挨打受饿的感觉,比什么武功都有效,“所以,就算将他逼得使出自己的武功,也无从比较。况且,我们为了速战速决,下的都是狠手,时间短到对方根本就没有那么多时间来露出破绽。”   翟挽皱眉低头思索道,“真正让我疑惑的是,当时我们杀了人,虽然并不害怕有人知道,但我们自己也不可能去江湖上说。那时候,山洞中只有我们三个,我没说过,木小树没说过,一眉也死了,那后来你们是怎么知道我杀了少林方丈?小寒峰虽然离醉红山庄不远,但也有一段距离,况且那地方僻静,平常罕有人迹,为什么不过几天,江湖上就传遍了?”   翟挽的意思,陆景吾明白。这种事情虽然不至于要撒谎,但也没必要闹得天下皆知,最多在人家问起来的时候承认一句罢了。然而没人问她,几天之中个个都知道翟挽又杀了一位高手,就不说凶手的事情,那一眉的尸体是谁发现的?这么急切,更像是有人害怕遭到报复,急急忙忙要给翟挽拉仇恨,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让整个江湖的人都来讨伐她,好让大家没空注意到这背后的隐秘。   事实上,他们是没有注意到这背后的隐秘,连当初这个消息是从哪里出来的都不知道,只记得,当初一夜之间,翟挽杀掉少林方丈的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江湖。如今看来,还真的就像有心人故意下套一样。   当时连翟挽自己都不曾疑心过,旁人更不会了。她原本就是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也没人会听她的辩解,她自己也不会辩解,就这样,一桩案子被盖棺定论,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让真正的真相,隐藏在了后面。   “所以,你来月旦楼,就是想找到当年这件事情剩下的蛛丝马迹?”   翟挽点头,“要不然,我还真的找不到什么事情可以做。”故人凋零,她连个熟悉的人都没有,如果不找点儿事情,她怕自己会无聊到重新死一遍。   话音刚落,远处就响起阵阵脚步声,有人在叫“掌门人”,步子凌乱,是月旦楼的弟子过来找人来了。   翟挽侧头朝陆景吾看去,下意识地就想出手,然而马上想到身上内力全失,正要不动声色地放下手,陆景吾却已经施施然地站起身来,对她说道,“你不用想着拿我去威胁他们。我跟诸葛先生商量一下,让你进去就是。”   “哦。”翟挽一笑,慢慢放下手,“那真是多谢了。”   ************************我是他们两个已经出去的分割线********************************   陆岱川和段小楼被关在厢房中,月旦楼没有把他们怎么样,反而好菜好水地招待着。   “吱呀”一声,门被人推开,陆岱川从榻上抬头一看,翟挽一身红衣,手上拿着一个食盒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   看到她,陆岱川额角又抽了抽。见他那满脸嫌弃的表情,翟挽走过去一巴掌拍在他脑门儿上,将食盒放下来,不满地说道,“你那是什么表情?姨奶奶我亲自给你端吃的进来,你还看不上是吧?”   “你怎么又成了我的姨奶奶了?”陆岱川简直不想吐槽她这个称呼了,只觉得满心的嫌弃,“你挟持了人家的掌门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经过跟人家掌门人一番较量,月旦楼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心甘情愿地将我奉做上宾。你们两个小崽子,自然也是沾了我的光。”她将他们两人身上的穴道解开,“吃吧吃吧,吃完我带你去见你爷爷。”   正在吃饭的段小楼听了,忍不住“扑哧”一声喷出来,满脸愕然地抬起头,“敢情这是我们的断头饭啊?”   “不是啊。”翟挽浑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陆岱川的爷爷,活过来了啊。”   两人吃了饭,就跟着翟挽一起去见陆景吾了。他们到的时候,诸葛先生也在,见到他们进来,满脸复杂地看了他们一眼,又转头看向坐在旁边的陆景吾,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没忍住,“陆前辈,眼下情况特殊,老夫有一个不情之请。”   陆岱川听他这么叫,忍不住睁大了眼睛,看了一眼翟挽。他以为这又是翟挽发疯,没想到,没想到还真是他爷爷借尸还魂回来了啊!   诸葛先生看到他的反应,又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夫恳请陆前辈继续担任我派掌门。”见陆景吾要拒绝,他连忙说道,“眼下......情况特殊......”话音未落,已经被翟挽截口道,“什么‘情况特殊’?你直接说我在就行了呗,还扯什么遮羞布?”   被她说破,诸葛先生脸上连尴尬也没有一分,而是目光笃定地看着陆景吾。陆景吾见他如此,叹了一口气,说道,“先生何必?如果只是因为翟姑娘,那我可以向先生保证,但凡有我在,她便不能作恶,还请先生放心。”   “并非如此。”诸葛先生说道,“因为翟姑娘,江湖上人人自危,有弟子来报,说今年又要举行武林大会,为的便是商量如何对付翟挽。想来时间不会太远,倘若将来真的要举行武林大会,我们月旦楼势必要出席的。前辈也知道,这些年来月旦楼之所以屹立于江湖之上,让人不敢轻易妄动,那是因为月旦楼中藏着无数人的秘密,还有月旦楼到处都是机关陷阱,让人不敢轻易进来。”   他抬眼看了一眼翟挽,“倘若到时候叫人知道,我们月旦楼有部分机关被损毁,到时候必定惹来异动。况且,武林大会在即,此刻若是传出掌门人离开的消息,不仅我们没有时间选出新一代掌门,也会让楼中弟子人心浮动。若只是畏惧有人想进楼来,还不至于麻烦前辈,但是月旦楼弟子众多,一旦掌门有异,怕是......怕是不好弹压。”   他说的也是事实。跟其他门派比起来,月旦楼是有很多弟子,一旦没个定心丸,外忧之下必然会惹来异动,到时候人数众多,不好压制。   只听诸葛先生又说道,“我月旦楼的藏书楼,非掌门不可亲至。如果前辈辞去掌门之位,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接手人选,怕是要耽搁前辈的事情。”   这是在拿进入藏书楼引诱陆景吾答应了。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原本告诉先生,就是不想占这个便宜。”要不然他直接当自己还是月旦楼主人,不是更方便?   “老朽自然是知道,前辈光风霁月,不肯做这蝇营狗苟之事。也正是如此,我才放心让接掌。”他侧身看了一眼旁边已经恢复正常的陆岱川,继续下注,“况且我之前听陆少侠说,有大事情要告诉前辈,前辈与他既然......关系匪浅,如今利用掌门之位,岂不是方便?倘若真的等到将来掌门换了人,怕又要走弯路了。”   这是怕利诱不成,又改成人情了。   陆景吾这才抬眼看了一眼陆岱川,脸上露出几分好笑的神情来,这诸葛先生怕他不肯答应,还真是什么方法都用上来了。他如果只是想为自己办事,大可不必说出来,却没想到反而让他甩不掉。   他思量了一下,如果继续说下去,恐怕反倒显得矫情,于是变点了点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一旦月旦楼找到新的掌门人,我便退位让贤。”   翟挽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陆景吾不用想就知道她肯定在说自己虚伪。   陆景吾也不管她,正要招手让陆岱川过来,诸葛先生已经站出来朝他行了一个礼,说道,“掌门能答应,那是再好不过了。不过,选继任人一事我认为不可操之过急,这段时间门中事务,还请掌门多费心。”   陆景吾忍不住挑了挑眉,他怎么有一种甩不掉的感觉了呢?   不过“在其位谋其政”原本就是应该,他成了人家的掌门人,没道理占着位子不做事,想了想,朝诸葛先生微微欠身,“那就还请先生多指点了。”   诸葛先生点头称“不敢”,见他的事情办完了,便躬身出去了。   他出去之后,陆景吾这才抬起头,看向陆岱川,朝他招了招手。   陆岱川看到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男人,突然成了他的爷爷......那种感觉,别提多别扭了。可是人家叫他过去,他总不能不去吧?况且,他还有事情要说呢。   在翟挽幸灾乐祸的目光中,陆岱川走到陆景吾面前,那声“爷爷”期期艾艾地还没有开口,陆景吾便已经看穿他在想什么,浅笑着说道,“罢了,你若是觉得叫不出口,大可以唤我一声‘大哥’。”   他去世的时候,陆岱川的父亲年纪还小,那种为人父的心情,只持续到了孩子十岁左右。他最多能认同自己的是个十岁孩子的父亲,二十来岁青年的爷爷......他当起来也别扭。   “爷爷”突然间就成了“大哥”,虽然陆岱川觉得有些不孝,但是他爷爷自己都不介意了他还介意什么?真让他叫“爷爷”,他也叫不出来啊。若说不孝么,好像长这么大,他还真的有些不孝。除了逢年过节跟自己老爹上香时给爷爷上过香,他做的每一件事情,好像都跟陆家没什么关系。   见他还是满脸别扭,陆景吾不得不再次开口,“你不是要跟我说事情吗?现在可以说了。”   ☆、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陆景吾静静听陆岱川说完,默然片刻,叹了一口气,“你倒是吃了不少苦。”之前他听见陆岱川说自己父亲很早就去世时,眼神微动,却并没有多悲痛的样子,“那孩子,自小身体便不好,我甚至还以为他不能平安长大,没想到后来还是娶妻生子,只是留下你们孤儿寡母,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陆岱川觉得自己这爷爷有点儿奇怪,他言语之间虽然疼爱自己父亲,但听上去好像......好像并没有很悲痛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因为他经历的事情太多,这点儿悲痛算不上什么,还是因为他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父亲命不久矣,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所以听到并不显得多伤心。   这些猜测毫无来由,当然也就不可能跟他说。陆岱川此次来月旦楼,目的就是为了找到月旦楼主,将他自身的冤屈说明的。陆景吾明白他的意思,给他承诺道,“你放心吧,周咸阳他们做得再严丝合缝不留痕迹,身上的武功是做不得假的。陆家剑法还没有失传到使出来也让人认不出来的地步,他们一心为了名利,将来在武林大会上面必定会使出来挑战各路高手,到时候只需要叫破就行。”   想要证明陆岱川的清白原本就是很简单的事情,只要武林中愿意有个地位高的人给他做主就行。旁人纵然不看在陆岱川本人的份上,看到那位帮他出头的人面上也不会继续追究的。之前的事情,难就难在,整个江湖,陆岱川已经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他几番辗转,来到月旦楼,就是想让月旦楼主人帮他的忙。如今月旦楼主人变成了他的亲爷爷,帮他说句话那自然是再轻松不过的事情了。   心中大石落下,不仅是他高兴,段小楼也很高兴。两人知道陆景吾和翟挽肯定还有话要说,十分有眼色地从屋里退了出来,将地方留给他们两个。   等到陆岱川和段小楼离开,陆景吾才站起身来,对翟挽说道,“查东西的事情,宜早不宜迟,走吧。”说完便拉开另一侧的门,朝藏书楼的方向走去。   月旦楼山间多雾,在外面走了不久就感觉身上沾了一层湿湿的雾气,仿佛连整个人都跟着一起朦胧了起来。   陆景吾侧头看了一眼旁边的翟挽,不知道怎么想起跟她说敬湘湘和孩子的事情,“当初,湘湘怀孩子的时候,吃了不少苦。”敬湘湘原本就生来不足,要不是她爹是杏林国手,她又出生富贵,万万活不到成年,更不可能活到后来。她自己的命都是用各种名贵药材养着的,生孩子那种事情,自然对她来讲是个了不得的大事。平常女子生孩子,尚且都是在鬼门关转一圈儿,敬湘湘更是。   翟挽听了他的话,垂下眼睫,漫不经心地说道,“那是因为她很喜欢你吧。”   “不。”陆景吾倏然伫足,转过身来定定地朝翟挽看到,“她恨我。”   翟挽有些愕然地抬头看向陆景吾,不知道他这种感觉又是从何而来。然而还没有问他,他脸上就突然浮现出一个微苦的笑容,对翟挽说道,“说起来,是我们两个对不起她。”   翟挽难得的没有反驳他,她这一生认识那么多人,最开始的时候,人人嫌弃她,觉得她来历不明;后来人人怕她,觉得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就连她最看重最在乎的陆景吾都认为她杀了那么多人,是个心狠手辣的妖女。但只有敬湘湘,是一直都对她那么好的。   敬湘湘从一开始就把她当成小妹妹一样看待,她教她女孩子应该明白的东西,教她如何用正常人的眼光去看待这个世界。就算后来,她被武林众人逼得走投无路,陆景吾也不信她,都还是敬湘湘,她认为她是有苦衷的,认为她是被逼无奈的。她还想让翟挽跟陆景吾说清楚,好从那个漩涡中抽身出来。然而,那个时候他们被命运被各种各样各怀心思的人分至两端,早已经失去了说清楚的机会。   有人苦心算计她,不仅让翟挽失去了此生的爱人,也让她失去了今生最宝贵的朋友。   陆景吾说道,“湘湘以前,很疼爱陆岱川的父亲,若是她还在世,想必也一定会很疼爱他。”他转过脸来看向翟挽,“我知道陆岱川师门的事情跟你脱不了关系,你让他吃点儿苦无妨,但你要记得,他是敬湘湘的后人,别将来弄得自己后悔。”   翟挽突然一下就笑了,敢情陆景吾绕着弯子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让她放陆岱川一马啊。“你想让我放他一马就直说,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翟挽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说他是敬湘湘的孙子,那怎么不说他是你的孙子呢?无非就是想让我看在敬姐姐的份上,忘记他其实跟你信,饶他呗。啧啧啧,”她满脸讽刺地看着陆景吾,“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虚伪。明明是你自己心疼你的孙子,却硬要打着别人的旗号,这是生怕我看不穿你啊。”   她牙尖嘴利地一通抢白,陆景吾也不恼,只是说道,“我是提醒你一声,免得你忘了自己在做什么。”说完便再不言语,转过身走在了前面。   翟挽看着前面陆景吾瘦削的身影,纵然心中不爽,也还是跟在了他后面。其实,她不是不记得敬湘湘是陆岱川的奶奶,但只要一想到陆岱川身上流着陆景吾的血,她整个人就有一种不把陆岱川整一下不舒服的感觉。若说她真的没有手下留情也不尽然,要不然凭着她的手段,别说出手了,就是前几次她只要袖手旁观一下,陆岱川就不知道死成什么样子了。她虽然想让陆岱川尝尝众叛亲离的滋味儿,却没有想过要真的要他的小命。   一来是因为陆景吾早已经死了,她就算要报仇杀了陆岱川,也伤害不了陆景吾什么,反而会伤了真正对她好的人的心。二来是因为......她不想让仇恨延续到下面的人。她跟陆景吾相爱相杀的时候,陆岱川的爹都还没出生,要是将无辜牵扯进来,那她跟当年逼她那些武林正道有什么区别?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藏书楼,这里还是陆景吾第二次来,翟挽看着那一排排的书架,整个人下意识地紧张了起来。她抬眼看了一下走在她前面的陆景吾,正要出手,他却像是感觉到了一样,转过身来指着远处的几排书架对她说道,“那几年的东西就在那边,你只能翻那几排书架,其他的可不许动。”   他说完便要离开,然而翟挽却连忙叫住他,“等等。”陆景吾回过头来看向她,她笑了一下,说道,“你要跟我一起。”   “什么?”像是觉得相当不可置信一般,陆景吾下意识地问了一声。   “我说你要跟我一起。”翟挽走上前来,将他腰带上的玉扣和自己身上的扣子锁在一起,“要不然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趁此机会将不利于你们家的东西给销毁呢?”   “说的也是。”陆景吾立刻不甘落后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把不利于你的东西给销毁。”他低头看了一眼和翟挽腰带扣在一起的扣子,“这样最好。”   翟挽轻轻哼出一声,再不理他,拉着带子朝前面走去了。   那几十年之间的东西,卷帙浩繁,况且他们要找的,都是些很细微的东西,不是那么容易一眼就能看穿的。两人关在月旦楼中一个多月,等到再次出来时,居然有一种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的感觉。   这些天忙着查东西,也没有来得及整理仪容,翟挽跟陆景吾分开之后,便回去洗了个澡。她现在身边没有侍女,就把段小楼拿来使唤,她人机灵,可比其他人使唤起来顺手多了。也就是在陆景吾和翟挽关在藏书楼的这段时间里,武林大会的帖子,已经传遍了整个江湖。   月旦楼也收到了,要不是如此,陆景吾和翟挽恐怕还不会忙着从藏书楼里出来。   这次的武林大会,跟往年有些不一样,帖子明目张胆地送到了拜火教钮丞惠手上,这还是第一次,有被他们斥做邪魔外道的人来参加。   是夜,修正好的翟挽换了一身白色衣衫,身子轻灵得好像山间的雾一样,晃悠悠地进了藏书楼。她的内力已经慢慢回来了,进个守卫松懈的藏书楼,对她来讲不要太简单。   她按照之前的记忆,一边躲开地上和书架上的机关,一边朝架子上摸去。然而摸了一会儿,她都没有找到之前看好的那本册子。就在此时,对面映出一张人脸来,陆景吾点燃了手中的灯笼,挑起灯,照在翟挽脸上。   他将一本册子放到翟挽面前,脸上还带了几分笑意,“你是不是在找这个?”   上面那几个隶体大字显示出,这正是翟挽要找的东西。   ☆、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翟挽只是略微愣了一下,随即便缓缓笑道,“你怎么知道的?”   她问的是陆景吾怎么会知道她晚上要过来,陆景吾却以为她问的是自己为什么会知道她要找的东西,遂从书架后面提着灯笼走出来,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我一直在想,当初为什么你死了却又能复活,后来想到你拜火教无论是武功还是内力都与寻常门派不同,你又天生武功高强,想来是你学的武功的原因。然而,世间万事万物总要讲个阴阳平衡,一个明明已经死了的人,突然复活了,不仅如此,还容颜未老,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事情太便宜人了。”   他一步步地朝翟挽走近,“我觉得你应该瞒了我什么。所以,在密室中,我才说那根针可以让你全身内力尽失。”   翟挽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已经明白过来,陆景吾这是又把她摆了一道。他用那根银针试探她,已经是在一开始就有了怀疑。   果然,只听陆景吾继续说道,“让你内力尽失自然是假的,以你睚眦必报的个性,如果真的能够动手,又怎么忍耐这么久?至于后来,把我跟你绑在一起,那就肯定是因为,你要找什么对你而言很重要的东西,又不想我先看到,所以才来监视我。至于那东西究竟是什么,猜也知道,肯定是能让你武功重新恢复的关键。”   翟挽惜命,江湖上又有那么多人想杀她,要是让人知道她武功不在了,那些人必然群起而攻之。她想快点儿找出原因,也不奇怪。   他看向翟挽,眸光中一片平静,似乎是在问她,“怎么样?我没有猜错吧。”却没有邀功的意思,仿佛只是在说,他对翟挽有多了解。   翟挽笑了一下,“你倒是观察得细致入微。所以,你就小心地留意我的举动,先我一步,将我要找的东西拿到了?”当初因为陆景吾在旁边,翟挽不方便动手,她要找的东西虽然找到了但也没有机会翻开看,只能等到如今武功恢复了,才来藏书楼,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先她一步的陆景吾。   这种感觉真的很不好。她向来自傲,陆岱川甚至还背后叫她老妖精。然而老妖精无往不利,如今却碰到一个比她更老奸巨猾的人,两人还是生死之敌。她隐隐有一种,陆景吾是专门生出来克她的感觉。   陆景吾毫无愧疚地点头,他将手中那本册子再次拿起来,“虽然不是你的武功,而是你身上那块明月石在起作用,不过跟我猜的也差不到太远。”她身上医死人肉白骨的东西,难怪,当年江湖上人人想要拜火教的宝藏,她一出世,便被有心人利用。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然而将那些见不得人的阴私加在一个懵懂无知的幼女身上,这些武林中人,也算不得什么好东西。   想到这里,陆景吾心中不觉有些柔软。仿佛翟挽依然还是曾经躲在他身后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阿挽,而不是后来那个让无数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中间光阴未曾流逝,他们经历过数十年时光,又再次在一起,跟以前没有任何分别。   但,这只是他的想法。   翟挽见他将那本册子提起来,笑了一下,“你既然知道了,那我肯定不能再留你了。”话音刚落,人已经化作一道白光,直扑陆景吾。他不躲不避,站在那里,等着翟挽上来。眼看着翟挽的手快要触到他的脖子了,陆景吾慢悠悠地将那本册子往翟挽面前一拎,她立刻像是被人掐了七寸的蛇,瞬间软了下来。   翟挽收手,一把将陆景吾手上的册子夺了过来,匆匆地翻到明月石专着那一章,细细看下来,然后猛地合上书册,转过身朝陆景吾冷笑道,“好了,这下你该去死了。”   书册上将明月石的总总功能详述了一遍,就是没有说她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想来也是,明月石原本就是异宝,很多人穷其一生都没能见上一面,更别说用了。月旦楼虽然号称知晓天下事,然而碰上这种从来没人用过的异宝,依然束手无策。之前翟挽不杀他,那是因为一旦她武功恢复,就谁也不怕,陆景吾知不知道她的命门,并不要紧。然而如今这上面什么都没说,她还是有武功消失的可能,不趁着现在她武功在杀了陆景吾,难道要等到将来她武功不在了,陆景吾来杀她吗?   说话间,她已经再次朝陆景吾掠过去,出手快如闪电,直冲陆景吾的咽喉。他却无所畏惧,伸手一挥,一道劲力已经将翟挽弹开。两人在藏书楼中交手了几个回合,还是陆景吾看翟挽火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将手中招式一收,在她面前站定,“这上面没有明月石的解法,然而世间未必没有。你确定要将我杀了吗?”   这还用问吗?就是她不杀陆景吾,这人将来也会杀了她吧?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一样,陆景吾淡淡说道的,“你放心吧,我不会杀你的。”说完,他脸上又多了一个苦涩的笑容,“因为我发现,你当年之所以会出现在小寒峰,确实......有几分可疑。”   翟挽脸上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陆景吾,你好像忘了一件事情。现在不是你要杀我,而是我杀你。至于当年,我为什么会出现在小寒峰,正好,我杀了你你下去问一问陆渊,或许他能告诉你。”   他们在藏书楼中这一个多月,不是毫无收获,虽然只能查到当年事情的只言片语,然而对他们两个来讲已经足够了。   当年领头杀拜火教的人就是陆渊,当年最后见到翟挽父母的人,也是他。这不是什么秘密,但正因为不是什么秘密,所以才让他们从未疑心过。   小寒峰就在醉红山庄旁边,她在那边呆了十几年,虽然说地处偏僻,然而十几年间,一个偌大的山庄中硬是没有发现她的踪迹,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更何况,那些年醉红山庄正是声名显赫的时候,门庭若市,没道理小寒峰上从来没人来。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小寒峰被人为地隔绝了起来。   陆景吾当年上山,是因为做错了事情,被罚才来的。小寒峰如果是醉红山庄门人被罚关禁闭的地方,那为什么这么多年,只有陆景吾一人上来过?他犯下的又不是什么大错,难道那十几年间,没人再跟他犯下一样的错误吗?再说了,陆渊又不是什么仁慈的人,他对底下弟子一向很严厉,虽然陆景吾是他的儿子,格外严厉些,但关禁闭这种事情只在他一人身上发生,就太奇怪了。   翟挽以前也不是没用怀疑过陆渊,那些放在一眉老和尚身上的猜想,放在他身上一样行得通。更何况,被翟挽杀死的人中间,焦肯是整个江湖都知道的,跟陆渊不对盘的一个人。说他故意养了个魔教余孽,帮他做见不得人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但这样的想法,也就只是想想了。且不说如果真的是陆渊做下这一切,那他为什么又要将陆景吾放上山来?他不是不知道,青春年少的一对少年男女放在一起,会出什么问题。后来他又十分嫌弃翟挽,觉得她辱没了陆景吾,万万看不出来他就是将翟挽养大的人。翟挽想不通如何解释这种矛盾,只能将疑惑放下。   然而,放下多年之后,那种疑惑,又再次涌了上来。   不光是因为藏书楼中有记载,陆渊是见到她父母最后一面的人,更是因为,她觉得一切都那么巧。   醉红山庄不是什么小门小派,纵然翟挽住得远,纵然那个黑衣人武功高,但要如此频繁地往来山庄后院而不被人发现,也不是吃饭喝水那么简单的。更何况,当时里面还住着一个武林盟主,以及各种各样来醉红山庄办事的江湖中人,其中还不乏高手。而且,翟挽还发现,当初黑衣人命令她杀的那些人当中,虽然有不少是他的追随者,但他的死忠和真正在江湖上有地位的并没有受到伤害。   这样一比较,陆渊的嫌疑就更大了。   还有一件事情,让翟挽始终找不到理由。当时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针对她,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她身上带有明月石。虽然大家都不知道明月石有什么作用,但既然号称“异宝”,那总不可能就真的只是块好看的石头。那么多人都想得到,独独陆渊没见动作。以翟挽对他的了解,他不是那种将名利置之度外的人,要不然这些年也不用跟一眉老和尚闹得不可开交。也正是因为知道他秉性如此,等到陆渊真正面对异宝而毫无行动的时候,反而有些不对。   除非他一早就知道翟挽身上有明月石,并且笃定那件宝物最后能为他所用。但他又是如何会这般笃定呢?   这件事情看起来矛盾重重,到处都是线头,但拎下来仔细看,却又发现每一个上面都是死结,明明已经找到了入口,偏偏里面是一片迷宫,让他们两个疑惑得不行。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从藏书楼里出来之后,虽然满心疑虑,却依然什么都没有说。   陆景吾脸色一白,却还是强撑着对翟挽说道,“是不是我父亲做的,现在不重要了。反正他都死在了你手上,倘若将来验证真的是他犯下的罪孽,你已经提前报了仇,大可以安心了。”   他嘴上说得好像不在乎的样子,然而脸色却不是那样。翟挽也不是喜欢穷追不舍的人,陆景吾这是知道她性子高傲,不肯迁怒别人,故意拿话稳住她。   然而翟挽却笑了一声,满脸讽刺地看着他,“就算当年我杀了陆渊,是为了给自己报仇,我跟陆渊的事情两清了,那你后来杀我,又算怎么回事呢?”   她微微一哂,陆景吾感觉马上就有数不清的讽刺的话要从她那张嘴里说出来了。果然,只听翟挽说道,“你还是不要挣扎了,快来让我杀了,好让我了个心愿。”   陆景吾苦笑一声,挥开翟挽朝他劈出来的一道劲气,一面借着楼中的机关一面避开翟挽的攻势。他们两人之前交手数次,虽然现在陆景吾武功不行了,但依仗着对翟挽的了解和楼中的机关,一时之间竟然让翟挽拿不下他。   翟挽冷笑一声,正要使出杀招,将陆景吾毙于掌下,门外守候的月旦楼弟子终于发现了里面动静,诸葛先生和陆岱川带着月旦楼弟子冲开大门,冲了进来。   翟挽见不能再拿下陆景吾,索性收手,朝那些人朗然一笑,一副清风朗月的样子,“我跟你们掌门过招,没想到把你们引来了。”   她如此不要脸,陆景吾也没有拆穿她。理了理衣衫,朝向他看来的诸葛先生和陆岱川温雅一笑,说道,“我与翟姑娘许久未见,不禁想切磋一下,倒是忘了场地。”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陆岱川还朝他爷爷扔来一个满是担心的眼神,然而陆景吾自己都这么说了,其他人还能如何?只能放任他们两个,在一众惊讶的目光中,一派和谐地走了出去。   翟挽杀了陆景吾一次,便没再动手过了。想来是因为如果陆景吾要说,之后再杀他已经来不及了。如果陆景吾在被她攻击之后不曾向其他人说起过,那再往后也不会再说了,她没必要杀他。   倒是陆景吾,像是要兑现他对翟挽的承诺一样,之后一直帮她在藏书楼中寻找恢复内力的方法。就这样,时间匆匆而逝,转眼便到了武林大会开始前夕。   这次的武林大会安排在了太湖之滨,月旦楼上下要准备启程了。   ☆、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章   此时已经是春分时节,不知不觉间已经在月旦楼中带了小半年的时间。太湖周围早已经是繁花盛开,纵然此行意义重大,也损伤不了翟挽游山玩水的心情。   陆景吾也不避讳她,带着陆岱川段小楼一起与她同行。谢梧桐早已经收到翟挽的信息,在太湖之前与他们汇合了。   武林大会是武林中的大事,地点选在太湖这件事,早已经传遍了整个江湖。原本风光秀丽的地方,这段时间更是因为来往人数太多,比往常多了几分繁华来。   跟着陆景吾,千不好万不好,也有一点儿好,那就是吃的穿的住的不用愁。他们选在了城中最好的一家客栈,那里的老板便是月旦楼的弟子,自己的掌门人来了,当然要尽心尽力地接待。   洗过澡之后,翟挽换上了一身红衣,裙边用金线绣了山河风光,被光一照,她整个人好像被笼罩在一层佛光下面。这人佛口蛇心,外表越是光辉灿烂,里面就越是狠毒。只是有一件事情让陆景吾颇为不解,这一路行来,并未看到翟挽带什么行李,她才来带到这城中不过半日光景,更没有看到她出门去,怎么凭空就多了一套衣服?   他将自己的疑问问出了口,陆岱川和段小楼早已经知道这东西是怎么来的,当下便不言语。翟挽却浑然不觉有什么问题,抖着那身新衣服到陆景吾面前,“啊,少林寺送的。”她把账记在人家头上,却算成是别人送的,这种脸皮,实在是旁人难以企及的。   纵然不知道这中间究竟有什么问题,但看到陆岱川和段小楼脸色有异,又联系起翟挽平常的行为,陆景吾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他看着翟挽,挑了挑眉,半晌才说道,“我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你后来没有杀人,也有那么多人想杀你了。”   太可恨了。   翟挽轻轻哼了一身,转过身去再也不理他。他们坐的地方是正是临窗处,翟挽一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看着下面来来往往的人群,突然间转过脸来拍了陆岱川一下,“你看!”   他早就看到了。   不远处,史函舒带着几个青门宗弟子从街那边走来,他身边就是周楚佩,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没有看到周咸阳。   他对周楚佩那么熟悉,老早就注意到了。只是当着这么多人,不方便而已。看到周楚佩,陆岱川眼中不由自主地暗了一下,旁边的段小楼看见他不高兴,面色也凉了凉。   翟挽睁着大眼睛在他们两个人身上转了一圈儿,不知道又想到什么鬼主意,突然冲陆岱川笑道,“你不下去打个招呼吗?好歹人家跟你青梅竹马,是你小师妹呢。”陆岱川浑然未觉翟挽这话里唯恐天下不乱的意思,居然真的犹豫了起来。   陆景吾看着他就这么轻易地被翟挽套进去了,只觉得一阵无力。原来不是别人太聪明,而是陆岱川太傻啊。他伸手拍了一下翟挽的肩膀,示意她别乱来,哪知陆岱川已经打定了主意,当下站起身来,丢下一句“我去去就来”,便匆匆离开了。   翟挽看着闷不做声的段小楼,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哎,这里有些人啊,就是没心没肝,丝毫不顾及别人的想法。”   陆景吾听得眼角直抽抽,他无奈地看了一眼翟挽,对段小楼说道,“你别听她乱说,那到底是陆岱川的师妹,他挂心人家也是正常。”顿了顿,又说道,“你有什么事情,大可以跟他说出来,一味闷在心里,非但起不了作用,还白白地让自己难受。”   段小楼轻轻“唔”了一声,低下头来小口小口地啜着手上的茶,眼睛却时不时地往底下瞄。   陆岱川已经截住周楚佩他们了,他站在下面,正在跟他们夫妻两个说什么。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就看到周楚佩越来越小心翼翼,旁边的史函舒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竟然阴阳怪气地撞开陆岱川,带着他的人上楼来了。   翟挽并未掩藏行迹,大摇大摆地坐在窗边,史函舒一上来就看到她了。见到她,史函舒脸上露出一丝轻蔑来,冲着这里的人大声喊道,“我说为什么陆岱川那小贼有胆子下来拦人呢,原来是背后靠山在这里。”他看着翟挽冷笑一声,“这武林大会就是为了杀你办的,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胆子来。”   翟挽听他说话,慢悠悠地叹了一声,转过头来对陆岱川说道,“我就说现在的小辈们不成气候吧?如此言行无状,居然还没个长辈出来教训。算了,就让我辛苦一下,教教你怎么做人吧。”   一个“吧”字音节未完,一个耳光就在史函舒脸上响了起来。甚至没人看到她是怎么出手的,那女子明明还坐在窗边,甚至连衣袖都不曾动一下。   史函舒之所以敢当着翟挽的面这么说话,一方面是因为刚才在下面看到了陆岱川心情不好,头脑发热。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之前周咸阳告诉他的,翟挽武功有问题,早已经不是曾经的翟挽了。   他虽然没有看到过人,但见陆岱川被他们关了那么多天,翟挽一直不曾动手,渐渐地也相信了周咸阳的话。哪知道他胆子是大起来了,本事却不大,依然是人家出手,他连看都没看见。好歹身后还跟了这么多个师兄弟,史函舒被人当场掌掴,脸色阴沉得好像能滴下水来。偏偏他不能奈何翟挽,只能忍下。   陆景吾在旁边一直防着翟挽,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对史函舒下了杀手,将来想要洗清陆岱川身上的嫌疑就没了人证。哪知道她只是打了一巴掌之后,就自己坐了下来,再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直到史函舒走了,她也只是自顾自地喝茶,并没有其他动作。   陆景吾此刻方才确信她是真的不会杀人,起码是暂时不杀,放下心来的同时也微感诧异,翟挽不是那么仁慈的人,被人骂了居然不动手,还真不像她的风格。   知道他在想什么,翟挽抬起头来朝他一笑,“史函舒的命,留给陆岱川去解决,杀他那样的货色,我怕脏了自己的手。”   好吧,陆景吾默默地想,放人一马什么的,果然不是翟挽的风格。   说话间,陆岱川已经从楼下上来了,他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看到他不开心,翟挽一下就很开心了,一面给自己续上茶,一面欢快地说道,“怎么?被你大师兄骂了?还是看到你师妹过得不好,心疼啦?”   陆岱川抬眼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会是这样的情况?”   “知道啊。”翟挽毫无愧色地点头,“那个史函舒,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师父更不是好货色,你师妹夹在他们两个中间,日子不会好过的。”   听到翟挽这么一说,陆岱川登时感到胸中一滞。眼看着质问就要脱口而出,然而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没有了说的欲望。说什么呢?问她为什么不去点醒周楚佩?问她为什么不帮她?翟挽跟周楚佩无亲无故,她凭什么要帮她?况且,周楚佩也不是两三句话能说动的人啊。   陆景吾见他难受,出言劝道,“各人有各人的命途,你也不必自责,就算当初你劝她,或是不让她嫁给你那师兄,也未必有效。”   陆岱川默然无语。他知道陆景吾说的都是真的,周楚佩不只是识人不清,她背后还有一个伪君子父亲,生在这样的环境下,想要不悲剧都难免。   但即使是这样,陆岱川心里还是很难受。段小楼见了,连忙转移话题,“好神奇,这次青门宗来武林大会,怎么没看到周咸阳?他是一派之长,难道还要跟自己女儿女婿分开走吗?”   “他已经死了。”陆岱川声音闷闷的,“刚才我下去问了,师妹说......现在的掌门人是史函舒。”周楚佩告诉他,周咸阳是因为练功走火入魔,导致经脉逆行,最终暴毙。然而陆岱川早就知道周咸阳和史函舒两人不和,周咸阳的死,很难说不是史函舒搞的鬼。眼看着史函舒当着那么多弟子的面都能对周楚佩呼来喝去,他心里当真难受极了。   段小楼倒是感觉很惊讶,都说“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周咸阳那种伪君子,往常肯定没少做亏心事,她还等着陆岱川在天下人面前揭穿他的虚伪面具呢,没想到人已经不在了。   周咸阳处心积虑,一心想着成为人上人,不知道有没有想到,将来有一天,他居然死于练功走火入魔。   用了晚膳,陆岱川将陆景吾教给他的一套剑法练了几遍,始终觉得不得要领。他心烦气躁,挂心着周楚佩,索性收了剑,上了楼。原本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没想到不知不觉间人已经到了青门宗住的院子外面。   这家客栈地方大,又装修豪华,许多江湖门派都在这里投宿。想来是为了这次的武林大会,掌柜的还颇有头脑地将原本就大的客栈扩建成了一个个小院子,专门将这些江湖客按照门派放在一起,免得他们打架滋事,影响自己生意。   这大半年中,陆岱川在陆景吾的指导下,武功比之前已经有了很大的长进。虽然赶不上那两个老妖精,但想到他们一个年级算起来可以当他奶奶,一个死前已经是四十多岁了,陆岱川就觉得,他差的这点儿也没什么。   大概是武功提高,他的听力也比以前灵敏不少,走到门口才回过神来的陆岱川发现他这样不好,会给周楚佩惹麻烦,正要转身离开,谁知道史函舒夫妻俩吵架的话却不断地往他耳朵里钻。   那个男人在里面咆哮道,“你不是心心念念想去找他吗?可惜你的六师兄早就被逐出师门了不说,还成了那个魔女的走狗。什么走狗,说不定就是面首,你也心心念念地放不下?”   周楚佩一边哭一边对他喊道,“你乱讲史函舒,你当初在我爹面前是怎么承诺的?你现在又是怎么对我的?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爹不在了你就这样对我?”   陆岱川想要进去,然而脚步刚踏出去,就被人拉住了。他回头一看,是段小楼。翟挽送了她一对白玉耳环,戴在她的耳垂上,头顶明月照下来,她的耳朵上像是有了两弯浅浅的月牙一般。她摇了摇头,对陆岱川说道,“我知道你想进去帮她,但是你现在进去了,是越帮越忙。”   “史函舒心胸狭隘,原本周姑娘跟你清清白白,你这下进去了,他就认定了你跟周姑娘有什么首尾。”如果不是有什么苟且,为什么这么大晚上会出现在人家院子门口?他们住的地方,可完全不顺路啊。说是偶然,史函舒不会相信的。   “况且,”段小楼抿了抿唇,“周姑娘已经嫁做人妇,那是她的丈夫,你能帮她这一次,难道以后也一直帮她吗?”段小楼说话的时候,耳朵上的坠子一上一下地动着,相当好看。陆岱川不由得出了一下神,但马上他就回过神来,对段小楼说道,“那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吧。”   段小楼正要说话,院子里面,史函舒他们住的那间房突然被打开了,周楚佩一面捂着脸跑出来,一面大声哭泣。史函舒拿着剑在后面追她,看到门口的陆岱川,他立时大喝一声,先声夺人,“jian妇,你还有脸说你是清白的!”   周楚佩抬眼一看,正好看到站在门口的陆岱川,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的那一刻,好像心里瞬间有了底气一样。她在陆岱川身前站定,对冲上来的史函舒大声吼道,“你别血口喷人!”   刚才史函舒那一嗓子,将原本住在这客栈中人吸引出来了大半,甚至有好事者还打开了窗户,探出半个身子来看热闹。陆岱川他们几人被围在中间,还没有说话,就已经成了别人的谈资。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了快完了。   ☆、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   太湖风景秀丽,自古以来便是有名的游览胜地。时值春花盛开,湖边岸上尽是风光。   翟挽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叶扁舟,自己坐在舟头,也不推船,反而是用内力驱动,红衣黑发雪颜,在月光下仿佛天人一般。   陆景吾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略显单薄的身影,胸口好像是堵了一块大石般,让他胸口沉沉的,难以呼吸。   曾经那些日子,不是只有翟挽才恋恋不忘,他一样一边深恶痛绝着,一边又眷恋其中。他自认不是一个懦弱的人,但有的时候命运总是对人充满了捉弄。当初他四十出头便去世,心里没有对盛年而亡的遗憾,只有无尽的解脱。他常在想,若是之后能遇到翟挽,和她携手一生,最是恰当不过。今生他们因为各自的立场不能在一起,到了来世,前尘种种,都随风而逝,什么杀父大仇,什么魔教妖孽,统统与他们无关了。等到那时候,他一定要像以前跟翟挽承诺的那样,和她做一对甜蜜的小夫妻,哪管他什么魔教正道,他自过他自己的小日子。   他在冥河旁边等了许多年,看着旁边那些鬼来来往往,只想等一个人。他想了,当年翟挽死后,又过了几十年他才去世,那个时候,翟挽应该早就投胎去了,他死的那会儿,应该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冥河旁边的日子乏味且无聊,陆景吾却不觉得有什么。他想,要是能让翟挽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辈子,他就是等上百八十年,也没什么关系。只怕,到时候她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又或者,她记得,却跟他想的不一样,不肯原谅他。再或者,她喜欢上了这一世的爱人,与他许下了三生之约......   那么多的猜测,每一个都让陆景吾觉得忐忑不安。在这样的不安当中,他又非常渴望能够早点儿见到翟挽。然而没有,他没有等到翟挽,却在月旦楼主人的身体当中醒了过来......   他到现在依然没有弄清楚,为什么他会在一个毫无关系的人那里醒过来,或许是老天爷垂怜他,不忍心他这样一次又一次地苦等下去,又或许,是他跟翟挽的缘分还没有走到尽头,才让他有机会再次站在她的身边。   然而......这次活过来,好像也并不代表着他们两个能最后走到一起。   月旦楼中,关于陆渊的种种,这些日子像根刺一样狠狠地扎在他心头,稍微一碰便鲜血淋漓。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懵懂无知的陆景吾了,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他早已经不会去幻想,这中间是出了什么错,一切的蛛丝马迹,都指向了他的父亲......   “喂。你跟我出来,便是看着我的背影出神吗?”翟挽的声音把他从自己的思维中唤醒,陆景吾抬眼朝她看去,就看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船头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一张芙蓉面,此刻比旁边岸边的玉兰花还要好看。   月光下,她的容颜如真似幻,美得好像不真切一样,见陆景吾不说话,翟挽又笑道,“我虽然早就知道自己美若天仙,一个背影就足以让人神魂颠倒,但你这样总是看着我,让我觉得有些心里发毛诶。”   自从敬湘湘告诉翟挽她很美之后,这人的自恋就随着年龄一起增长了。陆景吾无奈地笑了一下,想到月旦楼中的东西,到底没忍住,问道,“倘若你找不到害你的人,没有确凿证据,你会如何?”   翟挽想也没想地就说道,“那就把我认为有嫌疑的人统统杀掉。”她的一双瞳仁,好像琉璃般,在月光下光华流转。她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丝毫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陆景吾忍不住说道,“那你不是又要树下无数强敌?”她难道是忘了曾经是怎么死的吗?   翟挽的脸猛地沉了下来,“那又如何?比起树敌,我更在意的是自己的仇能不能报,我自己能不能自在。”她狠狠地看了陆景吾一眼,这么多年两人形成的默契让陆景吾立刻明白她剩下的没有说出来的话是什么。   天下,再也没有一个陆景吾能让她放下手中宝剑了。   树敌什么的,翟挽何曾怕过?就算最后结局不好,难道她又会因为还没有到来的结局委屈自己吗?   小舟不知不觉地走了很远,夜风吹在他们身上,长发与丝绦一起上下翻飞,纠缠在一起,仿佛这一生,他与翟挽永远不能分割开来的命运。   岸边有棵很大的玉兰花树,隔得老远都能闻到上面散发出来的清香。陆景吾突地一笑,对翟挽说道,“我给你摘花好不好?”翟挽从小生活在山间,最喜欢这些花花草草。   翟挽愣了一下,不明白为什么陆景吾突然转移话题到这上面,但她何等聪明,也不过转瞬之间便已经明白过来了,陆景吾这是知道他们两个再说下去必然闹崩,干脆转移话题。   如此良辰,又何必说那些煞风景的话。   翟挽一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陆景吾便转身一跃,踩着水飘到了那棵大树上。他抽出佩剑,站在树冠上,舞起了一套剑法。   那剑法,正是当年,他第一次遇见翟挽时,舞的那套。   并不是多么精妙的剑法,但却因为陆景吾如今武功与原来有了本质的不同而显出不一样的格局来。头顶是青天明月,下面便是广袖翻飞的男子,翟挽站在小舟上,远远看着陆景吾的身影,久违的甜蜜突然就盈满了她的心间。   陆景吾一套剑法舞毕,手上已经多了一捧玉兰花,他收剑而立,将那捧花抱在手上,随着花瓣一起,踏月而来。   白衣好像与此刻的月色融为了一体,他不过是拉了一片月色裁成了衣裳。夜风很大,花瓣随风而动,好像雨一样。此刻岸边还有许多其他人,见了这般美景,无不惊讶赞叹。陆景吾在这一片惊讶赞叹中回到小舟上,将那捧花递到翟挽面前。月色皎洁,衬得眼前女子容颜比花还要美好。   她抿唇一笑,将那捧花接过来,似嗔非嗔地说道,“你采个花都要这么装模作样。”嘴上虽然是在如此说,到底眼中的欣喜藏不住。   陆景吾淡淡一笑,并不作声,眼中却涌起浅浅的伤悲来。他不动声色地转身过去,不让翟挽看见。   原本她就是这样一个容易心满意足的小女子,一捧花一句话都能让她欢喜不已。不知道是谁,要那么残忍地把那些家国仇恨放在她身上。   两人见游玩差不多了,便回到了客栈。之前围观在陆岱川他们周围的那些武林人士早已经散去,经此一闹,周楚佩是回不去青门宗了,陆岱川见她可怜,便自作主张地将她收留了下来。   翟挽他们到的时候,周楚佩正坐在厅中,边哭边对陆岱川讲述这些日子她在史函舒那里受到的薄待。陆岱川这才知道,在他到了月旦楼之后不久,周咸阳便被史函舒想办法杀了,之所以会走火入魔,也是因为史函舒在旁边恐吓,导致他岔了气。史函舒当时要防着周咸阳,没那么多精力,他不知道,他的这些行为都被另外一名弟子看在眼中。   那名弟子见自己师父死了,迫于史函舒的yin威,不敢声张,只在私下来找过周楚佩。周楚佩原本还不愿意相信一直对她那么好的丈夫居然会杀了自己的父亲,哪晓得史函舒在周咸阳死后,接任了青门宗的掌门之位,便越发放肆起来。周楚佩因为要料理父亲的后事,加上那个弟子的话一直像根钉子一样扎在她的心间,便有些排斥与史函舒亲近。史函舒见不能与她亲近,干脆从家里招来两个丫鬟,打着成亲这么久周楚佩一直没有生养的旗号,纳成了小妾。   周楚佩父亲已死,虽然青门宗还是那个自己从小长到大的青门宗,然而里面的人心早已经不是她父亲在时的那份人心了。史函舒不仅纳小妾,还纵容那两个丫鬟踩在周楚佩头上。其中一个最近有了身孕,更是不把周楚佩放在眼中。   江湖门派,原本就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也没有那么强烈的尊卑意识。加上如今她娘家无人,一个门派都被史函舒把持着,周楚佩这个曾经的大小姐,过得比个丫鬟都不如。   那么多青门宗弟子,没有哪一个敢站出来替她说句公道话。   如果只是被史函舒伤了心,或者被那两个小妾踩在头上,还不算什么。父亲的大仇一直像一块大石般压在她的心头,周楚佩到了此刻方才知道武功的重要性。有了陆家剑法的帮助,史函舒武功大进,她以前就打不过人家,史函舒习了陆家剑法之后更打不过了。周楚佩原本想着能不能从史函舒那里偷学陆家剑法,好替父报仇,哪知道他防她防得紧,周楚佩连看剑谱的机会都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史函舒做贼心虚,怕周楚佩给他下毒之类的,杀了周咸阳之后,他就很少近周楚佩的身了。周楚佩准备的□□,根本就没有机会下下去。   之前给周楚佩报信的那个弟子,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便自请下山,回家种田去了。青门宗上的事情,被他彻底丢开。如果说以前周楚佩还对她父亲的死有些疑惑,到了这里已经十分明了了。如果不是怕史函舒报复,那个弟子又何必要在这个时候下山?史函舒对她早已经不如当年,她武功不如人家,连自己父亲的仇没有办法报,还要小心翼翼地隐藏她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生怕一个不小心说漏了嘴,惹来史函舒的杀手。   史函舒家里是开镖局的,虽然也算是半个江湖人,但跟周楚佩这样的人比起来还不算在江湖中站稳了脚跟。他唯恐自己这个掌门之位坐不稳,又想着陆岱川或许要来,想用周楚佩羞辱他,更怕周楚佩在家逃走,或者对他那两个小妾下杀手,干脆将人带到了武林大会。   如果不是他生性多疑,周楚佩恐怕还不能见到陆岱川。   她与陆岱川青梅竹马,此刻见到他,仿佛找到了家人一样。浑然忘记了曾经她父亲也是陆岱川的仇人。段小楼在旁边看着她,觉得她的眼泪分外刺眼,忍不住出言道,“周姑娘。”她还算是顾念着周楚佩的面子,如果换成翟挽那张毒舌,恐怕张口就要叫“史夫人”了。“你面前的这位,早已经不是你的六师兄,可别忘了,他现在是武林中喊打喊杀的小魔头,你把这些告诉他,他也替你初步了头,不怕他害你吗?”   在门口的翟挽听见这句话,原本不耐烦这些哭哭啼啼要离开的她突然停下了脚步。带着几分笑意,靠在了门框上。陆景吾回头看了她一眼,心知这人幸灾乐祸的本性又犯了,无奈地笑了笑,转过了身。   周楚佩听见这句话,突然间抬起头,有些愣神茫然地看了他们一眼,随即将眼睛看向了陆岱川。   陆岱川转头看了一眼段小楼,叹了口气,对周楚佩说道,“你先在这里住下吧,正好我也要找史函舒报仇。”他想了想,又说道,“报仇的事情,我替你记下了。”   段小楼在后面听了,狠狠地瞪了陆岱川一眼,转身便跑开了。   ☆、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五章   陆岱川下意识地想追,可是又看了看身边的人都把他看着,刚刚伸出去的脚又硬生生地收了回来,还强笑了一下,解释道,“她小孩子脾气上来,由她去吧。”回答他的是翟挽一声明显的轻嗤,周楚佩立刻被这声轻嗤弄了个大花脸,连哭也忘记了,眼泪挂在眼眶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二日便是武林大会,史函舒不会那么快上场的,拜火教的人也还没有来,翟挽大摇大摆地跟着陆景吾他们一起,江湖上的这些人虽然眼珠子都要瞪下来了,但偏偏囿于她的威势和武功,不敢做什么。   翟挽却乐不可支,用她的话来讲,她最喜欢看别热恨她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前几天基本上是没什么看头的,真正的高手都在后面。眼瞅着史函舒就要上场了,这几天周楚佩一直心神不宁,段小楼那天离开之后便不知所踪,陆岱川找遍了周围也没有看到她的人,难免有些担心。   周楚佩也看出来了,也就不方便去找陆岱川,这天傍晚,她找到了翟挽。   翟挽见到她,立刻明白了她的来意,她却不开口,硬是要周楚佩自己来说。虽然眼前这个女孩子将她看做魔头,但以为摊上了那样一个父亲和夫婿,翟挽也没有多看不惯她。许是翟挽的眼神太具有压迫力,周楚佩有种喘不过起来的感觉,然而已经到了这一步,除了翟挽,她想不到该找谁了。   “前辈。”她向翟挽行了个礼,“上次武林大会上,前辈施加在师兄身上那种秘术,还请前辈......用在我身上。”   明天是史函舒上场的日子,她要对付谁,不言而喻。   她这么说,翟挽也不惊讶。人人都以为她把报仇的事情交给了陆岱川,但看到她来找自己的那一刻翟挽就明白并非如此。   周楚佩勉强笑了笑哦,依然解释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如何能假手旁人?况且......”况且陆岱川能有今日境地,还全仗她父亲所作所为,她怎么再能厚着脸皮找他帮忙呢?   翟挽点点头,看来这个周楚佩还没有完全被周咸阳教歪,人性和骨气还在。“那次你也在吧?该听到少林寺的那个老和尚是怎么说的了吧?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像这种秘术,短期之内提高人的修为,是要付出惨痛代价的。重则危及生命,功力全失,轻则也要休养好长一段时间。别说周楚佩这种武功低微的小辈,提升也提升不到哪里去,就说凭她现在的本事,真要强行提升内力,那付出的代价也相当惨痛。   她这样说,是希望周楚佩能考虑清楚。但对陆岱川而言,的确,揭发史函舒这种事情,必须要她自己来说才恰当,换成了陆岱川,无论说什么,在别人眼中都有那么点儿底气不足的感觉。   周楚佩却是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样子,郑重地点了点头,“我已经考虑好了。”   言尽于此,对方却不领情,翟挽也不是什么慈善的人,便也不再多说,冲周楚佩招了招手,示意她上来。   翟挽用劲气在她身上点了几下,对她说道,“你去揭发史函舒,他多半要反咬一口,我用的跟上次在陆岱川身上用的那种方法不一样,虽然也能提升内力,但让人不容易看出来。”一旦让人发现周楚佩身上有拜火教武功的迹象,恐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翟挽这么做,也不是不想理会他们这堆烂摊子。   周楚佩却会意错了,千恩万谢地去了。翟挽见她泪光涟涟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解释又被她咽下去了。   算了,她要觉得自己是个好人,那就那么觉得吧,自己还是不要去打破少女对这世界仅存的美好念想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周楚佩挑战史函舒的时候,他硬是想把所有的问题都往周咸阳和周楚佩身上栽,甚至还说周楚佩和陆岱川有苟且,周楚佩这是想杀人灭口。周楚佩这朵娇花居然也不生气,想来是这段时间早已经见识过了史函舒的无耻,并不惊讶和伤心。只拿一句话就堵住了史函舒的嘴,“倘若你等下没有使出陆家剑法,那个时候再来辩解也不迟。”   虽然周楚佩武功低微,但经过提升,虽然杀了史函舒还有些困难,但已经足以将他逼得原形毕露了。   见自己被逼得走投无路,史函舒竟想当场下杀手,这次不等陆岱川出手,陆景吾身边的诸葛先生便闻弦歌知雅意,硬是将史函舒刺向周楚佩的剑拦了下来。周楚佩却不肯就此罢手,有人在旁边给她撑腰,此刻便是杀掉史函舒最好的时机,趁着史函舒没有反抗能力,周楚佩连下三剑,剑剑直戳史函舒的胸口,奸诈狡猾、逼得陆岱川走投无路多人,就这样,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死在了他曾经一心追求的妻子手上。   大概是心愿得偿,周楚佩杀了史函舒,便觉得浑身陡然一阵无力,眼前一黑,场上就这样昏了过去。   陆岱川心心念念的仇人,甚至还来不及等到他自己出手,就已经被别人料理干净了。他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只觉得心里好像空落落的,仿佛有什么事情放下,突然间又找不到什么事情了。   因为有了周楚佩帮他当着那么多人作证,这些人也不把陆岱川看成是欺师灭祖的叛逆之徒了,洗清了嫌疑陆岱川并没有多开心。因为他发现,身在所谓的武林正道中,反而没有“邪魔外道”来的自在。   周楚佩手刃仇人,也看清楚了门派中那些所谓的师兄弟的真面目,她没什么再留念的,第二天要继续比武,当天晚上,就来找陆岱川他们辞行了。   她一个女子,以前仰仗着父亲,后来跟着丈夫,突然间这两个人都不在了,她自己又要远游,难免不让人担心。但经过了背叛和采集的她,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听到陆岱川的关心,只是淡然一笑,说道,“我总要一个人的,不出去多看看,怎么才能知道哪些人是真的对我好,哪些人是别有企图呢?”   见陆岱川还要说什么,她朗然一笑,整个人仿佛都开阔了许多,“放心吧,我现在既不是什么掌门之女,也不是什么掌门之妻,身无长物,别人图无所图,没事的。”   陆岱川觉得她说得也对,但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他张了张口,问道,“那你不会青门宗了吗?”眼下的青门宗,群龙无首,她回去接任,最是时候。那毕竟是她夫亲创下的产业,她丢下,好像有点儿说不过去。   “不回了。”周楚佩虽然回答得快,但看得出来她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经过史函舒和你的事情,我也看清楚了,青门宗里面都是一些热衷权势之人,门派虽小,但那些人心思却多。他们受我父亲教导,别的没学会,虚情假意却学得格外认真。我自认没那个本事能拨乱反正,就随他们去吧,反正青门宗里大部分钱都是史函舒家的,我也不想沾,也没什么好回去的。”   “那......你杀了史函舒,不怕将来他们家找你报仇吗?”史函舒家里是开镖局的,如今周楚佩没了靠山,她一个女子,孤身在外,难免人家不生歹心。   “我也是去了他们家才知道。”周楚佩笑了一下,笑容中还是有掩不去的苦涩,“他娘早就被他爹的小妾气死了,现在当家的是他爹最受宠的小妾,人家还有个儿子,他那个后娘不会允许他爹替他报仇的。”   史函舒曾经那么不可一世,没想到真正的身世也有些凄凉。   “师兄。”周楚佩从身上拿出一枚玉佩来,递给他,“这枚玉佩是你曾经给我的,我之前一直想找个机会还给你,但......一直没有机会。今天正好。”那枚玉佩晶莹剔透,远看好像有水在流动一样,一看便知并非凡品。   陆岱川还没有如何动,旁边的谢梧桐却睁大了眼睛,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周楚佩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那枚玉佩,眼底有一丝恋恋不舍。青年男子送少女玉佩,这是什么意思,不会有人不明白。然而......他们终究还是错过了。   随着将那枚玉佩放到桌上,周楚佩眼中的那点儿眷恋终于变成了释然,“段姑娘是个很好的人,你要好好珍惜。这边事情完结之后,便赶快去找她吧。”   陆岱川轻轻应了一声,只听周楚佩又说道,“我......之前对你多有猜忌,还请师兄你不要放在心上。”   “不会。”陆岱川想也不想地就说到。如果不是当初周楚佩暗中接济,他和段小楼早已经死了。   “嗯。”周楚佩轻轻应了一声。她忍不住想,倘若当初她一直对陆岱川坚信不疑,没有受父亲和史函舒迷惑,那最后陪在陆岱川身边的人,是不是就会是她呢?   但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如果还来一次,他们一定还会是现在的结果。从一开始,各自的出身就已经决定了他们各自要走的路。   周楚佩笑了笑,心里的那点儿奢望终于化成了释然,她已经彻底放下。   她拎起包袱,站起身来同他们一一告辞,最后,趁着月色,都也不会地离开了这里。将整个江湖,彻底抛在身后。   陆岱川送完周楚佩回来,还沉浸在和她分开的悲伤中没有回过神来,没想到刚刚转身,就碰到等在那里许久的谢梧桐。   他指着陆岱川脖子上的那枚玉佩问道,“你这东西,哪儿来的?”   ☆、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六章   陆岱川被他的语气表情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充满戒备地看着他,“怎么?”   谢梧桐可能也察觉到自己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然而他太想知道了,于是就在那种充满紧张的脸上给陆岱川努力挤出一个局促的笑容,“没什么,只是觉得眼熟。”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的一位故人曾经也有一枚类似的玉佩,跟你那个有点儿像,看到了难免......”   他的话,陆岱川也没有往心里去,重新将捂住玉佩的手拿开,低头说道,“这是我娘给我的,不过我娘也是我爹给她的。”他笑了笑,“说起来,算是我们家的家传玉佩,专门给儿媳妇的。”要不然他当初也不会给周楚佩。   “你爹?”谢梧桐听见了,觉得有些不敢相信,像是怕弄错了一样,伸出手来对陆岱川说道,“能把你的玉佩给我看看吗?”   陆岱川虽然觉得他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但还是犹豫着将脖子上的玉佩取下来,递给了谢梧桐。   玉佩温润,入手仿佛要化掉一样。这枚玉佩应该经常被人摩挲,上面的光泽好像是浸润了时光一样,让人安宁而平静。   这枚玉佩,就是当年木小树随身带着的那枚。   木小树出身西域,那里原本就是产玉的,这枚玉佩无论是做工还是雕刻,都堪称珍品。况且那又是木小树从小戴在身上的,如果不是他极其重要的人,怎么可能把玉佩给她?谢梧桐记起来,他是从某次师父离开拜火教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那枚玉佩了。原本他是男人,心思粗,不会注意一个人身上穿了什么戴了什么,但这玉佩就像是跟他师父一体共生一样,想不叫人忽略都难。   他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既然发现了,就问了。木小树丢下一句轻描淡写的“弄丢了”,便再也没有提过这个话题。那个时候他不懂,现在看到了这玉佩才明白,想要让一代高手木小树弄丢他随身带在身上的玉佩,这不知道是多困难的事情。   只是,木小树的玉佩,怎么回到了陆景吾的儿子那里?还是说,木小树给陆景吾戴了个绿帽子?那陆景吾他自己知道吗?   谢梧桐仿佛明白过来,为什么到了西北以后,师父总是站在山上遥望南边,固然是想着有一天要回去,难道那目光当中,就没有一分对某个女子的眷恋吗?   他一生未婚,自从翟挽死后,便再也不曾踏足中原一步,那他知道,他还有血脉在世上吗?   谢梧桐觉得自己可能是老了,要不然怎么越来越多愁善感呢?他伸手抹掉眼角的泪水,陆岱川在旁边看着他捧着个玉佩都能哭出来,以为他真的找到了什么故人遗物,不禁有些惴惴不安。   门大开着,翟挽和陆景吾相携而来,路过陆岱川屋子的时候,见门开着,便自己走了进来。她到是没有看见那枚玉佩,而是看到谢梧桐在擦眼泪,不禁有些嫌弃,“你也一大把年纪了,别成天哭哭啼啼的。”   谢梧桐其实早就没哭了,要知道他在陆岱川这些小辈面前,还顶着一个“西北刀王”的名号呢。倒是陆景吾,看到谢梧桐手上那枚玉佩,叹了口气。   翟挽被他这口气叹得十分摸不着头脑,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陆景吾却不管她,径自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问谢梧桐,“这是你师父的东西吧?”   陆岱川看看陆景吾,又看看谢梧桐,感觉他那点儿不安,马上就要成现实了。   谢梧桐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仔细品味了一下陆景吾这番话。他的意思......是他其实清楚了?他清楚了这些日子对陆岱川还那么好,那就说明其实他不怎么介意这件事吧?不过没关系,谢梧桐看了一眼翟挽,她一来,他就感觉自己有底气多了。就算陆景吾真的介意,他也不怕,反正翟挽一向致力于跟陆景吾对着干,况且要是她知道了陆岱川这孙子其实是木小树的孙子,那肯定不会任由陆景吾发作的。   这样想着,他心里多了几分底气,话也敢说出来了,“你早就知道?”   陆景吾还是笑了笑,“猜到了。”   翟挽的目光移向谢梧桐手中那枚让她眼熟的玉佩,她终于明白过来,“陆岱川这玉佩,是木小树的?”   一句话,几乎已经把陆岱川的身世盖棺定论了。   “湘湘......一直都恨我,我是知道的。”他苦笑了一下,“我原本以为她恨我是因为她不喜欢江湖上的这些纷纷扰扰,后来看到这枚玉佩我才隐约明白过来。”是他,在不经意间,亲手斩断了敬湘湘和爱人见面的机会。   其实说恨,也不恰当。敬湘湘是名门淑女,连生气都带着端庄。她不会像普通女子生气那样大喊大叫,她生气,就是不理人。他们成婚之前就发现,两个人的各种兴趣爱好,志向愿望都不对盘,然而那时候没办法,他们两个必须在一起。就这样,两个互不喜欢的人,被绑在一起成了世上最亲密的人。   没有哪对夫妻比他们的相处更奇怪了,敬湘湘窝在她的院子里,每天摆弄着她的那些药草,如非必要是绝不出院门的。陆景吾则在他自己的院子中,被迫跟那群“武林同道”商量天下大事。   敬湘湘劝过陆景吾几次,让他把所有事情摆一起捋顺,事情未必就到了要兵戎相见的地步。然而她却不知道,在陆景吾身后,已经是整个江湖正道,由不得他不做。他不在这个位子上,就会有其他人站在这个位子上,到时候死的人会更多。   他觉得敬湘湘不理解自己,敬湘湘觉得他不可理喻。原本就说不到一块儿去的人,更是相见生厌,索性后来连面都不见了。   敬湘湘对他,应该有恨吧。当然,她对自己,也有其他的感情。毕竟是陆景吾给了她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江湖中一个安稳的地方,也毕竟是陆景吾,带她见过了她不曾见到的风景。   恨、感激、敬重、愧疚,这些感情纠结在一起,简直让人不知道如何是好。   翟挽仔细打量了一番那枚玉佩,她还是不能把娇弱却独具风格的敬湘湘和同样娇弱且独具风格木小树联系起来,他们两个,好像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怎么会凑到一起,还给陆景吾戴了个绿帽子呢?   翟挽自问进了拜火教那段时间几乎是天天跟木小树在一起的,他就算要找敬湘湘生孩子,那也应该有空啊?而且,为什么木小树那厮,从来没有跟她提过?她甚至不知道,木小树喜欢的人是她的好姐姐。   像是看穿了她在想什么一样,陆景吾闭了一下眼睛,说道,“那个孩子是在你去世之后五个月生下来的,是早产,大夫说刚好八个月。算起来,应该是在你们撤走中原之前。”“那个孩子”不用说,他们都知道,指的是陆岱川的父亲。陆景吾顿了顿,“至于他们两个为什么会认识,又是怎么走到一起的,那我就完全不知道了。”   恐怕这世间,除了两个当事人,再没有其他人知道。   他们撤走中原的前三个月,那时教中已经隐现端倪了,她和木小树都隐约感觉到,拜火教已经到了尽头。如果再在这里待下去,等待他们的会是整个拜火教的灭亡。   所以翟挽和木小树才商定,由他带领拜火教众人撤走中原,而翟挽留下来,以一人之死平息江湖愤怒。   只有这样,才能让拜火教百年基业不至于毁于一旦。   虽然看上去好像并没有什么用。拜火教现在比以前翟挽当家的时候还要不如。   久远的记忆中,翟挽记起来,好像是有那么几天,木小树不见了。没有告诉其他人,单独出了拜火教。后来她问起,木小树说是到蜀中去了,但具体到蜀中去做什么,他不说,翟挽事情一多也就忘了问。   如果,他不是去的蜀中,而是去了醉红山庄呢?反正也没人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更不会追究,去蜀中或者到醉红山庄,有什么区别呢?   翟挽想,是不是,他已经预感到了那是最后一次和敬湘湘见面,所以甘冒天险,去醉红山庄见她?那里有陆景吾,有把他视作仇敌的陆景吾。两人一旦交手,便是不死不休的结局,而他身上,还肩负着带领拜火教其他人,撤走中原的使命。   “湘湘生来不足,并不适合有孕。你是知道的吧。”陆景吾抬头看向翟挽,“但她还是拼了命要把那个孩子生下来。大概是因为母体不足和早产的原因,那个孩子活得非常不容易。当然,更不容易的,是他的母亲。”   如果不是对那人爱到极处,敬湘湘不可能冒着生命危险把孩子生下来吧?她那么弱的身体,后来甚至硬撑着死在了陆景吾的后面。如果不是一腔思念,真的想不到以她弱质之躯,能支撑那么多年。   是不是,她还抱着想再见那人一面的想法,纵然沉缅病榻,却依旧不肯撒手呢?   不知道了,这些事情,通通不知道了。敬湘湘和木小树那段感情,早就跟随着时光一起被掩埋在黄沙下面。他们这些外人,怎么会知道呢?   “我曾经问过孩子的父亲是谁,她死都不肯说。”他们两个,原本就没有夫妻感情,陆景吾更不会有被人戴绿帽的愤怒。敬湘湘不是不知道,如果那人合适,他甚至会将敬湘湘交给人家。然而她到死都不曾说出那人的名字。   如果不是陆景吾痛恨的拜火教,他实在想不到还有谁,可能是孩子的父亲。还有谁,能让敬湘湘如此讳莫如深,连提都不肯在他面前提一句。   “不过,这也是我的猜测。”当事人早已经离开,真相究竟如何,没人知道。他也是在偶然间看到这枚让他眼熟的玉佩,又联合敬湘湘的态度,隐约有了这样的猜想,始终没有得到她的证实。   ☆、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章   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   这两句诗是曾经敬湘湘交给她的,以前翟挽只觉得壮阔,简单几个字就能写出如此风光,然而现在再看,却徒生寂寥。   她不知道,那个女子在往后寥落的时日中,和心爱的人看着这一片共同的星光,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明明还活着,却一样是两处茫茫皆不见。   身后有轻微的声响传来,翟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身边传来一个树木的淡香,翟挽问他,“你不恨她吗?”   “不恨。”陆景吾声音很平静,“是我不好,对不起她。”负了阿挽,又弄得敬湘湘和爱人至死不能见面。他转头,看向翟挽,重生以来一直淡定的他这次居然有些忐忑,陆景吾犹豫了一番才对翟挽说道,“我与她,并不曾有夫妻之实。”所以那个孩子出生的时候,他才会那么肯定那不是他的孩子。   翟挽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几分不屑来,扬了扬下巴,说道,“跟我说什么,我又不关心你的那些风流韵事。”   她说完就要转身离开,陆景吾却像是早就猜到了一样,一把捞住她的手臂,微笑道,“真的不在乎?”   他们两个隔得不近,但两人之间的呼吸仿佛依然能够交缠在一起,没有暧昧,只有无限旖旎。陆景吾的眼中看不见丝毫的调笑,只有郑重。他的掌心温热,就是那双手,曾经带着阿挽从小寒峰上下来,一步一步踏足人世间。这些年来,好像从未变过,他也从未放开拉住她的那只手。   如此星辰,翟挽几乎已经要忘记那一年摩崖岭上他朝自己当胸刺来的那一剑。然而那时的场景,像是印在了她的骨髓里一样,挥之不去。但是,她又是这样贪恋那片温暖,舍不得挥开他的手。这一次,他们身后已经没有所谓的武林正道没有所谓的邪魔外道了,是不是就能有一个好的结局?   他们被这人世磋磨太久了,难道到了此刻还要自己为难自己吗?   罢了罢了,以往种种,就当它不存在吧。往后的事情往后在想,现在,翟挽只想握着这片温暖,让它永远不从自己身上下去。   陆景吾看着翟挽的眼睛,在短短片刻之间,从哀伤仇恨变成平静,他一直提着的心也慢慢放了下来。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几分,只见翟挽突然朝他一笑,眼中带了几分久违的俏皮,“你猜?”   陆景吾也笑了,将她拉近了几分,“我猜介意。”   “不要脸。”她笑着踢了陆景吾一脚,身影一转,人已经不见了。   陆景吾看着她消失在转角的地方,缓缓笑了笑。那笑容又痛又快乐着。   武林大会开了这么多天,仿佛到了第二天才到了高/潮。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次是为了对付翟挽,然而到了此时好像才忍不住拉下了脸上那层伪装。先是少林寺的方丈在上面说了一堆毫无营养的话,反正就是翻来覆去地说翟挽那些陈年旧事,接着又是其他几个门派的苦主上来讨伐。翟挽在旁边听得昏昏欲睡,她就不明白了,她做的那些事情,整个江湖的人都知道,是不是因为当年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所以还要拿出来再说几遍?   她本人就在这里,然而好像并没有人愿意听她说一句一样。还好,现在的翟挽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了,她也知道光说没用,关键还是要看手上功夫。   简单地来讲,就是嘴炮没用,还是要打架。   好不容易等到少林寺的那个老和尚讲完,翟挽已经没什么耐心了,她正要站起来找人打架,,没想到一个声音从天外传来,“门中弟子为非作歹,拜火教特来清理门户。”说第一个字的时候人还在老远,等到说完,一顶轿子已经从不远处飞来了。   抬轿子的是四个白衣少女,人美不美倒另说,关键是她们这手在空中如履平地的轻功已经让人惊叹了。那几个女孩子年纪尚轻,如果一个人有这样的轻功不可怕,关键是四个人同时都有,这就很恐怖了。   钮承惠意在立威,好叫中原武林看看,他拜火教中是何等人才济济。这四个少女的轻功,就是放在中原武林中也称得上是佼佼者,在拜火教里却等同于侍女一般,那拜火教的实力该何等恐怖?   如果不是有心立威,钮承惠也不用选在武林大会这个时候。   他要立威,翟挽却偏不让他如愿,她歪在位置上屈指一弹,一道劲气破风而去,直冲最前面那个少女的手上。然而没有等到她的那一弹弹到人家,轿子中的钮承惠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样,从轿子里面飞出来,先是在那少女面前轻轻一拂,将翟挽那道劲气化为无形,整个人才在空中一转,朝着台上飞来。   他站定之后才对翟挽笑道,“前辈好歹还是成名已久的高手,这样对一个小辈出手,不怕惹人笑话吗?”   哦,这个时候想起她是前辈了啊?翟挽老神在在地在位置上换了个姿势,“不怕啊。”   钮承惠:“......”   他还没有见过不要脸得这么坦诚的一个人。   钮承惠被翟挽一句话给噎住了,旁边少林寺的秃驴赶紧给他递梯子,“钮教主不远万里来中原,说是为了清理门户,敢问这个‘门户’又是何人?”   这两人勾结得还能再明显一点儿吗?就差直接跳出来说他要清理的是翟挽了。且不说翟挽原本是拜火教的教主,算起来还是钮承惠的前辈,就说就这样当着天下人,一个自诩正道的少林寺跑来管“魔教”拜火教的事情,合适么?   不过人家才不会管合不合适呢。这些年翟挽早已经看清了,这些所谓的武林正道,是一个赛一个的无耻,她根本就懒得纠正。   那边钮承惠轻咳了一声,顺着杆子往下爬,“说来惭愧,这些年虽然我教与各位正道颇有龉龌,但自认并未做出个太出格的事情。然而我教依然被中原视作洪水猛兽,认为我教都是些杀人如麻的禽兽,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我教出了一个叛徒孽障,无视人命,任性妄为,激起无数民愤。”   好么,现在全往她头上推了吗?翟挽对钮承惠的认识又深了一层。所以他现在就打着“替天行道、清理门户”的旗号来杀自己吗?翟挽懒得分辨,只是她怎么不知道,中原武林这群所谓的正道,什么时候又开始跟拜火教联手了呢?   她微微垂眸,转眼就笑了起来,对钮承惠说道,“钮教主,你想说那个‘禽兽’就是我吧?”“禽兽”自己承认了,完全不按套路来,每一句话都能杀得人措手不及。不等钮承惠回答,翟挽又转头看向少林寺的那个方丈,“老秃驴,你要跟拜火教联手杀我,怎么不想想,为什么拜火教要来找你合伙呢?有道是无利不起早,钮承惠跑来主动对上我,你认为他有那么傻吗?”   翟挽武功之高,是他们这些人望尘莫及的,对上她无疑是死路一条。钮承惠为的是她身上的明月石,但要说这些所谓的武林正道丝毫不知道她身上有异宝,翟挽是无论如何也不信的。不知道钮承惠跟他们许诺了什么,才让他们联起手来对付自己,而且还丝毫不害怕自己的武功,主动打了头阵。   除非,钮承惠已经知道,她内力时有时无的事情,或者,他已经找到,让自己受制于明月石的方法。   翟挽想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阴霾。旁边有一只手伸出来轻轻握住她的手,好像是在无声地告诉她,要与她并肩作战一样。翟挽笑了笑,将那只手拂开,站起身来,看向少林峨眉的几个掌门,“我不知道钮承惠跟你们承诺了什么,不过既然是他能够轻易说出口的,其中真假,你们各自掂量。”   翟挽这几句话,说的几个掌门人当场就想开小会。来讨论一下钮承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不过到底是掌门人,武林中大风大浪经历了那么多,听了翟挽的话虽然有疑惑,但到底还是把持住了。   的确是钮承惠主动找的他们,说是这些年在西北日子并不好过,如今拜火教声势已经大不如前,教中弟子青黄不接,他这个教主难辞其咎。当年杀人的是翟挽,并非他们拜火教,拜火教和中原武林的那些恩恩怨怨都已经过去几十年了,当年的旧人已经死得差不多了,他也不想报仇,只想和中原武林和平共处。为了表示诚意,还提出来要把翟挽交给他们,以此赎罪。   少林寺峨眉派不是没有怀疑过他的用心,毕竟这样的事情虽然看上去有理可循,但是仔细研究就会发现不太符合常理。没有人会大公无私到这种程度,况且,翟挽身怀异宝的事情已经是江湖上一个不是秘密的秘密了,拜火教在这个时候提出要把翟挽交给他们处置,很难让人不认为,钮承惠是想借他们的手杀死翟挽,然后再反水。   然而,接下来钮承惠的话,就让他们疑惑暂时按下来了。   钮承惠答应将翟挽抓到之后交给他们处置,要杀要剐悉随尊便,他还说,作为拜火教,他知道翟挽的命门在哪里。   那么多人,明明恨她恨得要死,却不敢轻举妄动,还不是因为翟挽武功太高,他们没办法?如今有个人告诉他们,知道翟挽的命门,还可以帮他们把人抓了,再把人交给他们任由处置,纵然听上去好处全在他们这边,但是巨大的诱惑面前,让人不动心太难了。   ☆、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   翟挽轻轻一哂,这群所谓的武林正道啊,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做的却是下三滥的时期ing,让人不齿又让人防不胜防。   大概是想到即使讨论,也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少林寺的那个禅宗老和尚,又说了“阿弥陀佛”,把自己伪装成为一个得道高僧,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想抽他,“既然钮施主要清理门户,我等也就不方便干涉。”他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钮丞惠可以动手了,自己却退到了一边。   搞了半天,还是要打架嘛。翟挽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走下来,虽然钮丞惠是打着要清理门户的旗号,但是她这个人一向是不肯认输的,尤其是在嘴上。见到钮丞惠,翟挽说道,“你想杀我,想拿我身上的明月石,却打着什么‘清理门户’的旗号,钮丞惠,我知道不成器,但没想到你居然这么不成器。”   翟挽是上代教主,就算她现在不是了,她跟钮丞惠又不是一个师父,说到清理门户,万万轮不到钮丞惠这个晚辈来。他现在已经不想跟翟挽费嘴皮子了,反正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拿到明月石,钮丞惠也不再扯着遮羞布。他淡淡一笑,丝毫不理会翟挽的挑衅,身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这是一言不发,就要直接开打了。   翟挽见他如此托大,心知他肯定是找到了什么克制自己的方法,并不打算束手就擒。她说道,“你说你要清理门户,那我就不追究这中间的七拐八绕,不跟你一般见识。但是中原武林一向视我拜火教为异类,你在仇人的地盘上来对付我这个前辈,是不是有点儿没志气?”但凡钮丞惠还想当那个拜火教的教主,就不能不考虑到在属下面前的威信,他宁愿跪在仇人面前也要杀掉上代教主,如果被有心人利用,他这跟认贼作父没什么区别。就是不被利用,也会让人看不起的。   钮丞惠整个人一肃,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翟挽伸手一指,指向山后面,“他们打他们的,我们打我们的,拜火教既然不为中原所容,我也不想在他们的地头上上演一教相残。”她说的话合情合理,让钮丞惠找不到理由拒绝。他点点头,“那就依你。”、   陆景吾在旁边看着翟挽将地点搬到了后面,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钮丞惠如此有恃无恐,是不是说明他的埋伏并不是在这附近?可是不在这附近,难道以他的身手就能拿下翟挽吗?两人之前交过手,翟挽武功如何钮丞惠应该清楚,他如此托大,又是一副对翟挽性命志在必得的样子,说明已经做好了准备。武林大会上人多口杂,难保里面没有他的埋伏,但他一开始并不知道翟挽会将地点改到山后,那边应该没什么布置。只是,钮丞惠既然敢换,那就说明,他的杀招不在埋伏上面。是不是,他已经掌握了如何让明月石失效的方法,所以才这样有恃无恐呢?   但不管怎样,翟挽将地点换到山后,算起来还是有利的。那边没什么人,免去了钮丞惠埋伏的可能性,他既然知道了克制明月石的方法,在哪儿用都是一样。而这里面大部分人都跟翟挽有仇,如果等下钮丞惠跟翟挽交手,有人在旁边突然发难,翟挽恐怕会顾及不过来。   但这是不是也说明,钮丞惠对自己非常自信,所以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人帮他呢?   就眼下这种情况来看,去山后面,的确是要比在这里好。   钮丞惠话音刚落下,翟挽整个人就已经拔地而起。她一身红衣,好像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在空中张开自己华丽的翅膀,几乎要隐天蔽日。钮丞惠看着她,身子一动,跟在她身后上去了。   两大高手对决,其中一个还是成名江湖数十年的绝代高手,这样的场面,不知道是多少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当下便有不少人去了那边,剩下的要么是等下有对决的,要么就是碍于正道邪道分隔,不想去的。   他们两人行到半空中,翟挽已经向钮丞惠发难了。她挥掌过去,身后的山峰跟着她的掌风一起,上面的石头簌簌下掉。她已经想明白了,钮丞惠既然对明月石如此志在必得,那就说明他早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然而无论是什么准备,只要她快点儿把人毙于掌下,不让他那么多歪门邪道弄出来,他就永远没有机会。所以一开始翟挽就丝毫不留情面,处处都是杀招。   钮丞惠也跟她是一样的想法,翟挽掌风过去,他并不接,只是躲开。他在拖延时间,好让自己有机可趁。   碍于自己当下的身份,和防着钮丞惠带领拜火教做其他事情,陆景吾并没有去,然而心已经跟着翟挽一起,去了山的那边。按道理来讲,以翟挽的武功,他不应该担心,然而只要一想到翟挽身上那时有时无的内力,他就不能不担心。但就算是担心,依然还是要在这边坐着,还要装出一副超然物外的样子,免得叫人看出端倪,不方便之后行动。   陆景吾在那里百无聊奈地看了几场,他端着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月旦楼又一直是超脱于江湖之外的门派,也没有人来打扰他。等到日头偏西的时候,山那边跑过来一个人,他认出来是如今江湖上轻功比较高的一个人。那人人还没有到,声音就已经从空中传了出来,“妖女翟挽,被钮教主诛杀了!”   这声叫喊,像一个炸弹一样投入原本就心不在焉的众人中间,陆景吾跟禅宗、落英师太几人一起站起来,像是不敢相信一样。是啊,谁会相信,妖女翟挽,居然就这么死了呢?陆景吾正要开口问,已经有人代劳了。禅宗踏出一步,不等那人站稳,就急忙问道,“究竟怎么回事?你说清楚。”这下他再也顾不上维持他得到高僧的形象了。   经过这一打岔,原本在台上比得不可开交的两人也停了下来,那么多双眼睛都注视着这个人,等着他把前因后果讲清楚。   他跑得急,就算轻功好也缓了口气,“钮丞惠和翟挽两人比武,到了山那边,他们两个打得不可开交,后来更是直接到了山洞里面。那山洞很小很暗,我们不好进去,只有他们两个。但后来那边山洞直接垮了,只有钮丞惠一个人出来,他手上还拿着那妖女进去之前头上戴的那支簪子,出来之后只说了一句‘翟挽已死’。原本我们也不敢确认的,但是看到他随后拿出来了一块晶晶亮、好像夜明珠一样的石头,上面还有鲜血,说那就是明月石,我们这才相信的。”   如果说原本陆景吾还不相信翟挽就这么死了,听到钮丞惠拿了明月石出来,整个人已经凉了半截。他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禅宗还在不依不饶地问那个人,“那钮丞惠呢?钮丞惠去哪里了?”   他依稀听见那个人说,“钮教主晕过去了,我赶着回来报信,后面的就不知道了。”声音似近非远,好像在耳旁,又好像在天边。   突然有一只手扶住了他,陆景吾转头一看,却是陆岱川,他脸上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非常勉强,“在没看到她尸体之前,都做不得数的。你忘了,她死过一次还能活过来了。”   是啊,翟挽是死过一次还能再活过来的人。但是这一次,没有一个敬湘湘给她收尸了,也没有一颗明月石给她续命了。那么多人亲眼看着钮丞惠拿出那块神奇的石头,她续命的东西都不在了,人怎么可能还在呢。还有,钮丞惠那种人,知道人人都想要这块明月石,如果不是确实拿到了,他怎么可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东西拿出来呢?   这些,桩桩件件都指向一个真相,然而陆景吾依然还是愿意相信陆岱川的话,不信能怎么样?就算翟挽没死,他也不可能再有那个机会,借尸还魂到其他人身上,跟她再次相遇。以前错过一次,能够再遇见已经是上天垂帘,这种机会,不会再有了。   禅宗和其他几个武林宿老已经急急忙忙朝山那边赶去,陆景吾勉强站定,也跟着要一起过去,陆岱川连忙扶住他,生怕他一个不好就出什么问题。一群人浩浩荡荡,刚刚走到场地中央,突然传来一阵巨响,大地随之颤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人已经随着地一起陷落了下去。山石砸下来,瞬间将他们埋了个结结实实。   有人在地下埋了炸药,要把他们这群人,全部炸死。   陆景吾他们跟在后面,还没有走到最中央的的地方,伤得不算重。就连丝毫不会武功的谢梧桐,都没有怎么受伤。然而刚才急急忙忙的那群人,可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禅宗和尚被砸了个七荤八素,落英师太更是直接被砸死。这中间,一命呜呼、连个后事都没有来得及交待的人更是数不胜数。在炸药面前,他们这些武林中人,不管武功再高,都跟蝼蚁一样,轻轻一捏就死了。   陆景吾他们这才发现,山下居然是个硕大的岩洞,虽然里面有不少刚才掉下来的山石,但空间还算大,他们这群人在这里,也不算挤。   一群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门口那边突然传来了一声轻笑,钮丞惠换了身衣服,风姿超然地站在上面,他身边是一众拜火教人。看他那副模样,哪里还有之前那人说的经历过一番恶战的样子。   ☆、第六十九章   第六十九章   一群江湖人灰头土脸,其中还有好些死了,受伤了,一时间,回过神来的江湖人开始哀嚎,偌大的山洞中尽是一片狼藉。头顶的钮丞惠看着他们,脸上挂着几分志得意满的笑意,“你们这里面,多少成名人物啊,没想到居然也会有今天。”   他说的没错,这里面多少成名人物,砸的砸死,受伤的受伤,甚至有些人临死了都还弄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陆景吾抬头看他,不知道拜火教是什么时候在底下买了炸药,不过也好说,这些江湖人,都是居无定所的。他们要在哪里开武林大会,基本上就没个守卫,想要易装混进来,很容易。况且,炸药又不是什么难买的东西,他们化整为零,陆续运进来,也费不了多少工夫。就算这次武林大会不是在这里举行,而是换到哪个门派当中,他们也有办法的。   禅宗受了伤,看样子还伤得挺重的。堂堂一派掌门,说出去武林中抖三抖的人物,居然被炸药炸成这个样子,不仅是别人想不到,恐怕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其中有些人涵养比较差的,已经开始在破口大骂了,这些人骂了一会儿,钮丞惠站在边上听着,他脸上还带着几分浅浅的笑容,像是并不将这些放在心上。等到那些人骂得差不多了,钮丞惠才浅笑着转过脸来对大家说道,“我劝各位,还是省省力气吧。这洞中没水没粮,就算你们武功盖世,也撑不了多久的。不如还是静下来,想想自己的出路。”   听他这样子,像是不打算放了他们也不打算杀了他们。前一个好理解,如果要放人,他何必花这么大的心思,在底下埋炸药呢?但如果不为啥人,那他为什么要做这么多工作?   像是看穿了他们底下人的心思一样,旁边有人给钮丞惠搬来一把椅子,他大马金刀地往上一坐,居高临下地冲底下的人笑道,“这江湖么,肯定不能只有我拜火教啊,其他门派还是要存在的。”一个武林大会,整个武林中的高手基本上都来了,要是他们全都死了,那这个江湖也就剩不下什么人了。一个烂摊子江湖,钮丞惠就算统一了,也没多大意思。   禅宗终于缓过气来,冲着上面喊道,“钮丞惠,你狼子野心,我竟然没发现,你居然和那妖女联起手来,想置我们于死地!你简直是......”他像是气极了,气得连话都说不顺畅了。   钮丞惠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对禅宗说道,“大师怕是误会了吧?我跟那妖女,确实恶战了一场,她已经死了啊,什么联起手来,我跟她原本就不是一路的人。”亲耳听到钮丞惠这样说,陆景吾当下脚下便是一个踉跄,几乎有些站不稳。旁边的陆岱川连忙扶住他,这才让他没有倒下来。   像是怕大家不相信一样,钮丞惠微微扯开自己的胸口,那里露出一个鸽子蛋大小的明珠,圆润光滑,好似明月。他对底下的人说道,“看吧,明月石都在我这里,你说她还能不能活着?”   说完他长叹了一声,说道,“你们这些中原人啊,以前就觊觎我们教中的圣物,说我们是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硬是将我们赶尽杀绝。可怜啊,兜兜转转那么多年,你们连我们的圣物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他脸上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翟挽当年何等风姿的一个人,被你们逼到了绝境,居然还不想着反击,而是要让我们拜火教退居关外,将关内的大好河山留给你们这群披着人皮的狼,真是愚蠢。所以我说,女人不能当教主,一旦女人成事,必然会因为妇人之仁而影响整个教的发展。看吧,翟挽武功智力哪一样不是出类拔萃?-偏偏堪不破情关,被你们当时那个武林盟主三言两语哄骗勾引,置我教百年基业于不顾,你们说这样的人该不该死?”   “她活着,非但不能对我教起到半点儿作用,反而处处掣肘,说什么要和你们和平共处的鬼话。她也不看看,你们这些人是不是能够和平共处的。身怀我教圣物,却不肯归还,你们说,她是不是该死?”   陆景吾重生得晚,翟挽也没有跟提过钮丞惠的事情,他也不知道,原来私下里钮丞惠居然已经跟她说过这么多了。若非两人意见不合,想必也不用走到今日这生死相斗的地步。他这才发现,无论是当年被他父亲逼,被拜火教逼,被整个江湖逼,她的内心都跟当年那个在小寒峰上初见的少女没有半分不同。   陆景吾觉得眼睛有些发胀,仰起头想要看清楚钮丞惠胸口的那块明月石,他知道那是翟挽之所以能够续命的依据,然而在心里,在没有看到翟挽尸体之前,他依然不肯相信,翟挽已经死了。   钮丞惠注意到他的目光,以为他还是不相信翟挽死了,笑了笑说道,“这位是那个深居简出的月旦楼主人吧?不好意思啊,把你也牵扯进来了。”他嘴上说的不好意思,可是脸上却没有半分不好意思的样子。“这颗明月石是我亲手从她心口掏出来的,山洞里面虽然黑暗,但是我确定,翟挽已经没气了。”他看了看那颗光华流转的石头,“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教中宝典上面对它的来历也没有太多的说明,不过神奇是一定的了,要不然翟挽也不可能死了再活过来。”他将明月石收入怀中,从椅子上站起来,拍了拍手,旁边立刻有一众拜火教弟子过来,将那群江湖人团团围住。   “各位都是有武功傍身的,我还真不敢把你们当成普通人,还请移步,得罪了。”这群江湖人,死的死伤的伤,但到底人多,其中又不乏高手,钮丞惠还是不敢掉以轻心的。这群人被押着出了山洞,又到了旁边的一处山庄中,那里拜火教早已经准备好了大牢,将他们按门派关了起来。   中途也不乏有人要逃跑的,但是像陆景吾他们这样没怎么受伤的人毕竟是少数,况且一路上都是守卫,稍有异动便有箭矢过来,当场将人射成刺猬。他们可不管会不会伤到其他人,总之把人弄死立威才是最重要的,这样一来,就算有人想逃,旁边的人怕受牵连,看到他们有异动也会主动提出来的。   人性之恶,钮丞惠掐得很准。   陆景吾没有走,就算他要走,身后的这群弟子也走不了,他现在还担着月旦楼主人的名号,就要保证身后的弟子能一起平安,否则,他可就辜负人家的一番情意了。而且......他现在有些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就算逃出来了,他又能去哪里?去找翟挽吗?陆景吾直觉不太想。他怕,万一钮丞惠说的,是真的呢?   他们这些人被关在一起,钮丞惠害怕他们逃走,又要拿他们来威胁在门中的其他弟子,给他们每个人都灌了软筋散,保证他们内力全失一个都走不掉,并借着这个时机,给各门派传话过去,让他们受制于自己。其中有个小门派,听见自己掌门被关起来了,第一个反应,不是想办法出来救人,而是另选掌门,被钮丞惠关起来的那几个,再也不管了。   消息传到那个掌门耳朵里,当天晚上就变了节。   他开了个头,之前还一本正经辱骂钮丞惠说他猪狗不如的,一个个都好像把他们之前说的那些忘得一干二净一样,不再骂人了,而是上赶着去讨好钮丞惠,生怕时间晚了,让派中的那些人给知道了,让他们讨好了钮丞惠,自己这个掌门没了用处,丢命又丢名。这下,让原本看上去还比较团结的中原武林,彻底成了一盘散沙。   陆岱川在另一边,看着这样令些啼笑皆非的人,不禁心里有些苦。没有哪个少年不向往武林,虽然经历了周咸阳和史函舒,虽然早就知道这些人一个个阴险狡诈,但是真的看到了,还是觉得一阵唏嘘。而旁边的陆景吾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看穿了,说魔教如何险恶,但比起这些人,还是万万不及的。   他们杀人,从来都是不见血的,然而真的等到了他们身上,却又变得相当顺理成章。   这些人,永远都是踩着别人的痛处,来满足自己那见不得人的阴暗心思。   除了月旦楼一直不降,还有少林峨眉武当几个大门派。虽然这些掌门人人品不怎么样,到底自恃身份,不肯轻易屈尊迂贵,陆景吾还猜测,这几个大门派跟钮丞惠达成了什么协议,在没有拿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之前,他们是不会有下一步行动的。   如果不是他们与虎谋皮,今天江湖不至于会如此。其他门派常年被他们压制,已经相当有怨言了,如今大好机会,加上又确实受他们牵连才成了钮丞惠的砧上肉,如何不恨他们。不降是死,降也没什么好结果,还不如不降,全自己一片名声。而且,那些小门派原本就是河里的小虾米,换成谁主宰江湖也伤害不了他们什么,这些大门派就不一样了。   就这样僵持了大半个月,陆景吾以为钮丞惠不会再有其他动作了,没想到来了两个人。   ☆、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   远远地就看到翟挽穿了一身红衣,哦,已经不是之前她跟钮承惠打架时穿的那身了,又换了一套。比之前的那套,更加低调,也更加奢华。袖口有金丝银线绣的山川河流,一抬手便是无限风光。她旁边跟了个戴着瓜皮小帽的少年,白白净净的一张脸,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那个姑娘,正是之前一直不见影子的段小楼。   段小楼还有些怕,整个人看上去鬼鬼祟祟的,翟挽却丝毫不顾忌,大摇大摆地从门口走了进来,看到一群中原人全都被钮承惠关了起来,她脸上浮现出几分幸灾乐祸的笑容,站到少林寺那里,讽刺道,“哎哟哟,这几位少林的高僧,怎么成了这副模样了?天下武功,源出少林。怎么今天被人弄得如此灰头土脸呢?哦,我虽然不知道你们跟钮承惠究竟有什么约定,但是好像,你们的算盘,落空了呢。”   她出现在众人面前,几乎所有人第一个反应就是,这是翟挽和钮承惠联手起来坑他们。明月石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谁也没有见过,钮承惠完全可以拿着一颗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石头冒充明月石。   少林寺的禅宗看了她一眼,冷笑了一声,说道,“你们拜火教阴险狡诈,我们败下来,认输便是,何必非要拿话来刺人。”   翟挽挑着眉,将他从头到脚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觉得这个老东西脸皮厚得简直清新脱俗。他怎么不直接说,他们败下来,是因为不像拜火教那样阴险呢?这些中原人,自己胜了就是英明神武,自己败了就是别人阴险狡诈,真,不是东西!   翟挽早就知道他们的德行,懒得理他,带着段小楼慢悠悠地晃到陆景吾面前,满脸讥诮地看着他,“你们这中原武林这些人的丑态,你可看清楚了吗?”   陆景吾看到她没事,一直提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对她笑了笑,说道,“早已经清楚。”而且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他从里面伸出手来,拉住翟挽,低声说道,“你如果是想让我看清楚他们究竟有多丑陋,完全不必。早在几十年前我就已经看清楚了。”况且,他如今也不再是那个被父亲护在羽翼下面不懂事的少年了,对人情世故也有了许多了解,当然明白这些人各怀鬼胎,其实没一个好东西。   翟挽轻哼了一声,微微冲他翻了个白眼儿,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对那边关着的人说道,“我知道,就算我说了你们也不会相信的,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们,我是来救你们的。”她说话那神态那语气,就差把幸灾乐祸写在脸上了。这些人又不是傻,当然不可能相信她。   翟挽也不在意,像是早就料到了他们会如此一样,偏了偏头说道,“你们不信我就算了,反正现在除了我能救你们,其他人都不行。要么你们在这里继续关着,等着钮承惠哪天不高兴了把你们通通杀了,要么就看看你们那些在家的徒子徒孙能不能来救你们。啊,各大门派高手众多,肯定有的是能人的,就算现在救不了,将来也一定可以的。呃,我看看啊,是要十年呢还是二十年呢?又或者,你们可以在这里把钮承惠吃穷啊,等到他养不起你们了自然就会把你们放了。”   这群人被翟挽几句话就定义成了“饭桶”,一时之间都很生气,然而他们被关着,就是想冲出来把翟挽大卸八块也不能。更别提,他们原本就跟人家武功差了一大截呢。   翟挽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过身去,运起掌风,想将月旦楼那间牢房外面的锁给弄坏,哪知道,她打了几掌都不行。   “这牢和锁都是玄铁所制,不是那么容易打开的。”陆景吾的声音在她头上淡淡响起,翟挽听了觉得好没意思,将手上的锁一丢,不在乎地说道的,“那你就在里面关着吧。”说完便转身要走。   陆景吾在她身后,无奈地笑了笑,叫住她,“人家话还没有说完,你就不能等等吗?”翟挽转过身,正想问什么话没有说完,就看到段小楼站在陆岱川面前,低着头,表情淡淡的,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刚才说了什么。   陆岱川大概是看到自己说了那么久都没有效果,不禁有些着急,有些丧气地抬起头看了一眼陆景吾,像是求救一样。翟挽在旁边冷眼瞧着,觉得这小子简直欠教训,他还真的把陆景吾当成自己亲爷爷了啊。   不过,好像把陆景吾当成爷爷,也不算什么......   反正他们这群人的辈分简直是一团烂账,翟挽不想理会,把段小楼叫过来,带着她就要往外走。两人一前一后地路过少林寺那边,她刚才才在嘴上占了便宜,这下不肯去打这群落水狗了,晃悠悠地打算从他们面前走过去,没想到却被人叫住了。   叫住她的那个老和尚,翟挽觉得有些眼熟,但又具体说不上是哪里眼熟。反正少林寺的和尚穿的衣服都是一样的,发型也是一样的,要从他们各色光头上分辨出谁是谁,还真是有点儿难。不过她还是站住了,转过身看他,“怎么了?”   那个老和尚敛眉,看上去倒是要比禅宗更有一种得道高僧的气质。“女施主当年纵横江湖之时,老衲尚且年幼,是跟在当时方丈大师身边的一个小和尚,江湖中人人都知道女施主杀了少林寺方丈,但老衲却觉得有几处不妥的地方。这些年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如今正好碰上,就说出来,还请女施主赐教。”   听到跟当年的旧事有关,翟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她皱眉看向那个老和尚,问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中心意思无非就是想用你当年知道的事情来从我这里换什么。”她挑了挑眉,眼底已经是一片凉薄,“换什么?”   “不敢。”那个和尚口称不敢,却不继续否认,而是顺着她的话说下来,“我少林一脉,虽然已经屹立于江湖多年,遭受了无数风雨,但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连掌门人都被人关了起来。老衲觍颜,恳请女施主听完这段话,之后,将我派方丈救出去。”他看了一眼在旁边已经有些呆滞的禅宗,续道,“他虽然做事情是有偏颇,然而门派百代,决不能毁在我等手上。”他给翟挽作了一个揖,恳请她,“还请女施主施以援手。”   这百年来,武林中浩劫不断,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人物,各门各派人才凋零,少林寺虽然是天下第一的大门派,也是如此。正是因为这样,掌门禅宗虽然是个心胸狭隘、满脑子沽名钓誉的假正经,但除了他,恐怕整个派中也没有人能够服众了,所以他不能死。他一死,少林寺大乱指日可待。就算少林寺掌门要易主,也不能是在这种情况下面易主,要不然,只会给原本就危机四伏的少林,招来更多的祸患。   翟挽掀了掀眼皮,这才正眼看那老和尚。见过禅宗和那老方丈,翟挽原本以为少林寺已经从里到外,烂得一干二净,再没白的了,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一心一意为门派着想的人,简直就是这群伪君子中间的一股清流。虽然未必见得品德有多高尚,但比之前其他已经好许多了。   那老和尚看着她,大有翟挽不亲口答应他就不说的架势,翟挽冷笑了一声,说道,“你说,我答应就是。”   那边陆景吾想要出言阻止,刚刚张口叫她,翟挽就一个眼风扫过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在怕什么?”   他怕......怕再一次命运将他们推到两边,怕他们好不容易相见,却还是不能在一起。   翟挽心中也不怎么好受,然而她却不能放任真相在自己面前,却故意忽视。她低低说道,“你不想知道吗?”   陆景吾抬头看她,一片昏黄的灯光下,翟挽一身红衣,好似天边残阳。他心中陡然升起几分悲凉来,也不再说话,静静地站在那里,低着头,像是把自己隔绝在整个人群之外。   翟挽为什么突然跟月旦楼主人扯上了关系,除了知道内情的人,其他的都是一头雾水。但是如今正是讲旧事的关键时刻,尽管心中好奇,也不方便问,只能在旁边看着。   那个老和尚见翟挽答应,像是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他不担心翟挽会毁约,她好歹也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会食言的。   那老和尚对翟挽行了一个礼,说道,“当年老衲还是方丈身边一个端茶倒水的小和尚,因为还算比较伶俐,因此被安排在方丈身边照顾他的起居。因为方丈经常要坐枯禅,为了防止他晚上有其他事情,我一直睡眠比较浅,而且睡的地方,就在他隔壁的禅房,跟方丈只隔了一道帘子。”   “有一天晚上,好像是五月吧,我睡得迷迷糊糊之间,突然从外面进来了一个人。”   ☆、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旁边烛火缥缈,老和尚的声音低缓而又凝重,听在人耳中,不知为何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人是怎么进来的,之前说了什么我一概不知。”武功高到一定程度,进一间房内,想要避开一个小和尚的耳目,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后来他们说话声音提高了,大概是忘记了后面还有我,我才被他们的声音吵醒。但是不敢出声,因为知道他们在谈事情。”那个时候,他虽然还只是个小和尚,但是已经明白,他平常伺候的那个看上去慈眉善目的方丈大师,并不是像大家想的那样。   那人晚上来找他,说的自然是不想其他人知道的事情,如果他贸然出声,或者让外面的两个高手知道了他没睡着,那就只有死路一条。至于为什么那人没有点他的昏睡穴,“老衲猜想,或许是他根本没把我这个小和尚放在眼中,又或许他是怕留下什么把柄让我猜到。”   翟挽笑了笑,尖刻地说道,“你怎么不想,是你的方丈大师要防着他,故意没有点你的昏睡穴呢?”那人可以忘,可以怕留下什么破绽,然而堂堂方丈,想要糊弄一个小和尚,不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吗?   那个老和尚听她这样说,沉默片刻,缓缓吐出一口气,“或许吧。”   “我慢慢放平呼吸,努力让自己的气息听上去跟刚才睡着没有什么两样。他们两人正说到要紧处,根本顾不上我,我听见那人说,他已经知道,当年拜火教中留下的异宝是什么。”   “这话方丈大师自然是不相信的,他若是知道异宝是什么,那为什么不自己去拿,要告诉其他人呢?方丈大师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那人又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我当年听不懂,后来才明白一二,他是想引方丈大师上钩。他提出来,要跟方丈大师联手,拿下翟挽。两人约定,事成之后,翟挽身上随身携带的异宝归方丈所有,翟挽本人,要交给一个人来亲手除掉。”那个老和尚抬起眼睛,看向翟挽,“那个人,便是后来的武林盟主,陆景吾。”   段小楼和陆岱川下意识地朝陆景吾看过去,他一身白衣拖在地上,手垂在身侧,像是对这个答案并不惊讶。然而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拳头早已经发白,走近了,甚至能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翟挽身子顿了一下,才抬起头来笑了笑。她往常的笑容,要么是充满讽刺,要么是充满尖刻,像这样,满是苍凉的倒是少。这些人有许多都不知道当年陆景吾跟她的关系,看到她的反应,才能猜到一二。她的笑是无声的,好像那一瞬间已经失去了说话的声音一样,她很快就笑完,看着那个老和尚,漠然说道,“说下去。”   至始至终,没有朝陆景吾的方向看过一眼。   那个老和尚点点头,续道,“我当时不明白为什么他情愿将宝贝送出去也要把人拿给当时还是陆少侠的陆景吾杀掉,以为是陆家跟翟挽有什么深仇大恨。我那时尚幼,对江湖掌故知道得也不多,只当是自己想的那样。方丈大师却是听明白了,讽刺地说他,机关算尽,原来是在给后人铺路。”   他说完这句话,就抬头看向翟挽,已经不需要他继续说下去了,这里面的人,只要不笨,都能猜到那人是谁。   陆渊,只有陆渊,才会被少林寺方丈称作是“给后人铺路”。她在醉红山庄住了那么久,陆景吾父母俱在,没有其他的长辈,除了陆渊,还会有谁?   他想将翟挽的性命留给陆景吾来杀,一方面是想让陆景吾斩断情丝,跟她一刀两断,另一方面......则是想借翟挽的性命,来提升陆景吾在武林中的声望,为他将来成为武林盟主铺路。   她一个大活人,一条命在这些人眼中,跟猪狗差不多。   翟挽手一挥,一道劲气从她指尖直奔陆景吾咽喉。这一次,他不退不避,竟是做好了要让翟挽将他杀死的准备。还是旁边陆岱川和诸葛先生看他没有躲的意向,齐齐出手,将他整个人一拉,躲开了翟挽那道来势汹汹的劲气。   她一击不中,只是看着陆景吾冷笑了一声,便转过头去再不理他。其他人不知道其中关节,不明白翟挽为什么要对月旦楼主人下手,以为翟挽是一时义愤,想随便杀个人泄愤而已。   “说。”翟挽沉声命令那个老和尚,叫他把事情说完。   他低下头,敛眉道,“那人也没有反驳,笑了笑,只是问方丈大师答不答应。方丈大师其实有些疑虑,他说,‘以我们二人联手,也未必是那个妖女的对手,要想个万全之策。’他想了想,又说,‘我觉得你不会这么心甘情愿地把拜火教的宝物给我,我不信你,除非你拿出一个信物来,让我能取信于你。’”   当然,如果真的是陆渊,那就说明当年陆景吾在小寒峰上遇见她,根本不是偶然。一切都是陆渊安排,他苦心经营这么多年,以他的心机,当然不可能为他人做嫁衣。翟挽的姓名,和她身上的拜火教宝物,他一件都不会让给别人。   “我在里间,看不到他给了方丈大师什么东西,之后就听见那人对方丈说,‘我跟她谈,借陆景吾的名头,把她引过来,趁其不备,杀了她。’方丈有了他的信物,放心不少,但还是问他,打算用什么名头把翟挽引来,还说她诡计多端,未必会上当。那人又说,‘她一定会上当的。’方丈听了这句,好像是意会到了什么,也就答应了。”   少林寺的前任方丈以为,陆渊要用陆景吾的名头把她引来,他却不知道,陆渊用的,是那个黑衣人的名头。   翟挽早就想杀了他,陆渊也想把这个一直跟他唱对台戏的老秃驴杀掉,于是便祸水东引,借翟挽之手杀人,顺便把自己从这场阴谋当中摘出来。他除了自己的老对手不说,还洗脱了自己的嫌疑,保全了他跟陆景吾的斧子情分,最后,还将翟挽放到了刀锋之上,更加被整个江湖唾骂。恨她的人越多,将来陆景吾杀她的时候就越名正言顺,他获得的声望就越高,也就越能名正言顺地担起“武林盟主”这个位置。他丝毫不怀疑陆景吾会杀了她。陆景吾是他自己的儿子,他当然了解,翟挽杀了那么多人,陆景吾曾经有多爱她,后来就有多恨她。   陆渊布局好了这一切,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这么多年,从来没人怀疑到他。   心机手段,可见一斑。   大概是觉得这个时候不太好发出声音,整个大牢都安静极了。翟挽低着头没有说话,倒是一直将脸埋在阴影中的陆景吾抬起头来,缓缓说道,“你若是现在想杀了我,大可以动手,我不还手。”   翟挽看也没用看他一眼,转身就朝外面走去。倒是牢里的那群人,看到她离开,想起她之前答应过的,要放他们出去的事情,立马吵了起来。   “吵什么吵?”翟挽走出去没两步,就折转身来,冲他们凶神恶煞地说道,“闭嘴!”她积威甚重,这群人看到她吼人,自动地闭了嘴。翟挽在他们眼前晃了一眼,又消失不见了。   原本指望她知道了真相能够把人放出去的众人,这下开始七嘴八舌地埋怨起那个老和尚来。那个老和尚站在他们中央,长叹了一声,“阿弥陀佛。诸位,翟挽施主既没有说不放,也没有说放,你们为何不稍安勿躁,看看她究竟是怎么打算的呢?”   下面的人吵得更厉害了,在这一片嘈杂当中,陆景吾像是浑然不闻一般,丝毫不动。段小楼充满担心地看了一眼陆景吾,又看了看已经消失不见了的翟挽,忍不住出言安慰道,“陆前辈......”然而刚刚把他的称呼叫出来,就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了。   陆景吾抬起头来,朝她露出一个非常勉强的笑容,“你先出去,等下晚了被人发现了。”段小楼知道他是不想被人打扰,旁边陆岱川连忙见缝插针,“你放心吧,有我照顾呢。”段小楼理也不理他,转身跟着翟挽的脚步一起出去了。   陆景吾垂眸看着地下,觉得心头好像有块大石一直在往下压一样,仿佛是把他整个人拖到看不见底的深渊当中。他以前觉得世事弄人,现在才觉得,以前那点儿东西,跟现在比起来算什么?不是没有想过,如果那个人是陆渊怎么办,然而真的等到真相揭开,他才发现,无论他以前怎么做的准备,真相的残忍还是会把他们原本就鲜血淋漓的内心变得更加触目惊心。   他还没有来得及好好问她,是怎么从那个山洞里出来的,还没有来得及问她,明月石被钮承惠拿走了她有没有事情,那段经年往事就已经把他们两个再次分割在两端,仿佛一条大河,永远不许他们见面一样。稍微沾上一点儿,就是烈火焚身,痛不欲生。   是上天太薄待他们,还是他们原本就在不停地违拗上天的旨意,所以才让他们受到这么多的苦难?   他们一行人在牢里又等了两天,又来了人。这次只有段小楼一个,翟挽并未跟在她后面。她一来就将几个瓶子扔给各处牢房中的武林人士,一边掏出钥匙飞快地给他们开锁,一边说道,“你们服了药之后就赶紧出去,你们门派的人就等在外面,但是怕打草惊蛇,他们不敢靠太近。只要你们跟他们汇合,拜火教人就是再多,也拿你们没办法了。”   说话间她已经开到了月旦楼这边,陆景吾看着她开门,问道,“翟挽呢?”   虽然知道段小楼在这里,翟挽多半为了段小楼能够进来,出去引来钮承惠去了,但还是忍不住想要问她。   段小楼一边飞快地开了锁,一边说道,“她在外面拖住钮承惠,你们快走。”刚才牢门被打开的众人已经忙不迭地从牢中跑了出去。他们在路上遇到了前来守卫的拜火教人,两方人马好一阵打斗。中原武林这边,一心想要冲到外面去,拜火教这边是宁愿他们死也不要让他们冲出去,两方人马打得那叫一个惨烈。   对面湖边仿佛近在咫尺,却又像是远在天涯。陆景吾到了此刻,依然不肯动手杀人,他顺手将其中一个的大拇指削去,反手拉了一把谢梧桐。旁边陆岱川一直与他并肩作战,见他停下来,不知为何,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你要做什么?”   陆景吾笑了笑,“你带着他们先走,我去找翟挽。”   他说完便要离开,陆岱川一把拉住他,“你身上毒素未清,现在要再进去找她?”他觉得有些不可置信,毕竟认识他这么一段时间以来,陆景吾一直都是冷静自持的。“她武功那么高,不会有事的。”   陆景吾笑了笑,没有说话,而是将他的手从自己的手臂上拉下来,对他嘱咐道,“你带着他们先出去吧。”   陆岱川还要说什么,谢梧桐已经过来,他看了一眼谢梧桐,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个翟挽跟屁虫不跟上去找他主人,谢梧桐一眼就能看清他在想什么,叹了口气对他说道,“你让他去吧。”   他当年在阿挽和敬湘湘之间选择了敬湘湘,后来就算抱着必死的决心,也不能再跟她重新回到曾经的旧梦之中。   总算有一次,他能够带着对她的爱,与她一起赴死。   “放心吧,你那便宜爷爷不是莽撞的人,况且他身边还有一个翟前辈呢。”谢梧桐拉了他一把,“你把他交待给你的事情办好就行了。”   陆岱川将扑上的拜火教教众一掌劈开,谢梧桐这明显的敷衍他不是听不出来,然而眼下这的确不是他应该担心的。陆景吾那身白袍渐行渐远,慢慢融在了月色当中,陆岱川终于转身,跟上了大部队。   但愿他和翟挽,能够求仁得仁,有一个好的结果。   ********************我是场景转换的分割线******************************   翟挽站在梁上,稍微歇息了一下。明月石从她身体里面取走,她感觉自己整个人,像是一只装满了水的瓷瓶,突然被人打翻了,里面的水倒出来了,但却没有新的水补进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水一点一点从自己的身体里面消失。   过不了多久,明月石残留在她身体里面最后一点儿也会消失,到那个时候,她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早该死了。她唇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几十年前她都该死了,如果不是明月石帮她续命,后来又有陆岱川误打误撞,将血滴到了她额头上,她这会儿还在陆景吾的墓室当中昏睡着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她醒不过来,也不知道那人还会不会来找他。   一想到这个,她就忍不住鄙视自己。陆景吾的老爹都那么算计她了,她还在想人家呢。女生外向,再外向也不能外向成这个样子啊。翟挽努力要把陆景吾从自己脑中赶出去,她虽然不把钮承惠放在眼中,但还是不想自己死在他剑下。   虽然迟早都要死,但怎么死要她自己说了算。   哪知道她还在努力,脑子里的那个人就已经出现了。他从另一边的房梁上翻上来,陡然出现在翟挽面前,吓了她一跳。看到他,翟挽反而没有了刚才的心情,漠然道,“你怎么没跟他们一起走?”他不是一向把他的武林正道看得比什么都重吗?这会儿又过来了呢?   陆景吾摇了摇头,知道她的意思,刚才眼中明明还有阴郁,这会儿看到她却又忍不住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你都没走,我怎么能走?”   翟挽冷哼了一声,转过身不去看他,声音比之前还要冷漠,“你别忘了,我有今日,全拜你父亲所赐,虽然他是我亲手杀的,但还不能解我的气,你现在上来,是送死吗?”   “嗯。”陆景吾回答得坦坦荡荡,“你若是想杀我,等你把明月石从钮承惠手中拿过来之后,一剑杀了我。给自己出气,也给自己报仇。反正我没有后人,你也不用担心将来有人找你报仇。”   “你觉得我会担心?”翟挽斜睨他。   “是。”陆景吾承认错误倒快,“你武功盖世,当然不用担心。是我说错了。”他顿了顿,眼前女子的侧脸在一片轻柔的月光下,好像玉琢一般,陆景吾心中忽然就软得一塌糊涂,他伸出手来,握她冰凉的手,问她,“你是怎么从那个山洞里面出来的?”   之前翟挽还有压不住的火气,但此刻听到他这句话,心里的火像是被人放出来了一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转过头,似嗔似怒地看了一眼陆景吾,就差用嘴直接说,“你现在才知道问我?”,嘴上却是一派冷漠,“我跟钮承惠打架,他找到了克制明月石的方法,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一种蛇油做成的蜡烛,反正恶心死了。我打不过他,只能被他取走明月石。还好,段小楼一直没走,看见我落难了,就来把我带出去了。”虽然语气漠然,但还是把前因后果给他讲清楚了。也难怪,她会跟段小楼在一起。   陆景吾听了,点点头,没有做声。他的手轻轻覆上翟挽那只缺了的小指,低声说道,“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日,没能把你一起带走。”翟挽知道他说的是哪一次,低头看了一眼,没有做声。“如今再有一次,我是万万不能将你一个人丢下的。”说话间,他已经伸出手扣住了翟挽的手指。“就算不能与你同生,共死也是好的。”   翟挽却突然一笑,一时间仿佛漫天明月入眼,她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陆景吾,却没有抽出手,“谁要与你一起死?我好不容易才活过来,我要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还有最后一章就结局了。   ☆、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二章   小女孩儿一把抢过旁边小男孩儿手里的九连环,朝天翻了个白眼儿,“瞧把你笨的,这么笨简直不像我家的人。”那小女孩儿长得粉妆玉琢,像个玉做的娃娃一样,就算说出这样不客气的话,也不让人讨厌。加上她说话时那副小大人的模样,还让人有些忍俊不禁。   小男孩儿听见她这样说,立刻站起来争辩道,“我我我,我不是才拿到吗?还没有玩儿熟呢,你天天玩,当然很快就能解开了。”说话间,那小女孩儿十指翻飞,已经将九连环解开了。她献宝一样放在小男孩儿面前,得意洋洋地朝他笑了笑。   “好了,看在你比我矮几个辈分的面上,姑奶奶我就不跟你计较了。”那个小女孩儿把九连环往他手上一扔,转身朝着后面的小屋走去,“今天中午我爹做糖醋排骨,你赶紧的,晚了就没有了。”   听见“糖醋排骨”几个字,小男孩儿脸上立刻冒出了光芒,连忙摆动小短腿儿,也顾不上那女孩儿刚刚采取服了他,连忙跟了上去。   小竹屋建在深山之中,四周雾气缭绕,门前有莲池,雾气上来,好似仙境一般。小女孩儿看似是在走路,但身法极快,不过片刻功夫,人已经到了竹屋门口。她刚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桌子旁边坐了一名女子。云鬓花颜,恍如仙人一般。   那女孩儿看见她,立刻张嘴尖叫了一声,飞奔着扑了过去,“娘——”她也有六七岁了,这一撞可非同小可,眼看着她就要撞上去了,旁边突然来了一阵柔风,轻轻地把她托到了一边。一个穿着长袍的男子走到他们面前,手上还拿着一个汤勺,对那女孩儿说道,“你娘刚刚醒过来,身体还没有恢复,你别太闹了。”   他语气虽然温和,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之前还在那小男孩儿面前作威作福的,这下看到自己亲爹,立刻像见了猫的老鼠一样,低眉顺眼,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不怪她爹太严厉,实在是她太调皮,成天上蹿下跳,跟个猴子没什么两样。大人事情多,没那么空闲时候管她,她就生活得跟个野人一样。认识的人当中除了她爹妈,就是她的辈分最大。她爹娘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么一个女儿,大家都知道他们辛苦,对她捧着含着还来不及,哪里敢骂她?这也造成了她在她父母面前,怕得跟什么似的。   身后那小男孩儿听见她被人说了,忍不住笑出了声。小女孩儿恼羞成怒,立刻回去瞪了他一眼,“讨人嫌。”   话音刚落,头上就被人敲了一个栗子。坐在桌边的女子慢悠悠地端起面前那碗鱼汤轻轻抿了一口,掀了掀眼皮看她。刚才还愤愤不平的女孩儿这下立刻安静下来,站在旁边坐都不敢坐。   那女子对站在门口的小男孩儿招了招手,叫他,“恩续,过啦。”她将自己面前那一叠点心放到他面前,“你大伯刚做的,正新鲜呢。”恩续对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多谢伯母。”这才坐下来,拿了一块到手里。   他咬了一口立刻朝旁边杵着的人露出一个洋洋得意的笑容,那女孩儿眼馋那碟子糕点,又怕这个看上去不太好惹的娘亲不答应,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那女子端起鱼汤,对他们两个说道,“拿去分了吧。”收到解令通知,那小女孩儿立刻欢呼一声,一把将那糕点抱在怀里。女子看不过去,提醒她,“锦玉,不许再欺负人家了啊。”锦玉带着恩续飞快地出了屋子,远远地丢过来一句“知道啦。”   这对夫妻正是翟挽和陆景吾。此刻离上次他们和钮承惠对决已经过去了快十年的时间了。翟挽当初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但最终他们还是把明月石拿了回来。在明月石的帮助下,又借助月旦楼中的典籍,加上药王谷杏林圣手,才勉强保住了翟挽一条性命。只是从今往后她不能再用内力,虽然武功绝顶却形同废人。   好在翟挽已经看开,加上自那之后她就不再在江湖上走动,就算没有武功也不甚打紧。陆景吾原本就不是月旦楼真正的主人,自那之后便辞去楼主之位,专心陪在翟挽身边,想是要把曾经失去的光阴补回来一样。   他们在一起的第三年,翟挽身体调养得差不多的时候,要了锦玉。生下锦玉之后,翟挽身体一直不太好,这些年虽然有些起色,但还是总是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陆景吾精力放在她身上的时候多些,也就忽略了对锦玉的教养,让她成天没人管,跟个野人一样。   恩续则是段小楼和陆岱川的孩子,比锦玉还要大十几天,但是锦玉经常仗着她是陆岱川的“姑姑”,用辈分来镇压人家。恩续武功不如她,鬼心眼儿也没她多,自然是个经常受欺负的。   好在锦玉虽然霸道,但在她眼中恩续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小跟班儿,其他人都不能欺负,所以除了她也就没人敢欺负恩续。   段小楼如今是月旦楼中的正式弟子,她心心念念了多年,终于夙愿得偿,这几年忙着行走江湖为门派做贡献。陆岱川跟在她身边,孩子不好带着一起,便扔给了陆景吾,反正他带一个也是带,带两个也是带。   谢梧桐三年前就已经去世了,毕竟他是那么大年纪的人了,那段时间来回折腾,一生又小心翼翼,到了死之前才得了几年的安稳日子过,用他自己的话来讲,已经可以让他含笑九泉了。   至于曾经的那些过往,那些理不清的恩怨情仇,翟挽和陆景吾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去提。他们这一生早已经交织在了一起,分不清对错了,既然是这样,那又何必非要说个清楚?   翟挽将那碗鱼汤一饮而尽,把碗收起来走到旁边厨房,阵阵肉香让人垂涎不止,她将头轻轻靠在陆景吾身上,一边闻着灶台上传来的香气,一边感受着脸下传来的温热触感。嗯,她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至于其他......管他呢。   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正要难得糊涂。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 想看什么番外大家留言,要是没有我就不写了哦~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