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凝涉)为您整理制作 ================== 半面江湖 作者:浅本 文案: 魔教教主奚玉棠,年方21,武功高强,风姿无双,父母双亡,大哥出走,宿敌命硬,自己还穷。 穿越20年来,过得都不太好。作为一个积极努力和命运撕逼的三好教主,奚玉棠给自己定下了三大人生目标: 一,当上武林盟主。 二,变得很有钱。 三,弄死越清风。 以上三点,她暂时,一个都没实现。 本文又名:《魔教教主吃土日常》、《教主很穷》、《吃土的教主》、《雁过拔毛》、《为了不吃土也是拼了》、《拔毛教一统江湖》、《十一月潮汐》、《每天都能在自家当铺收到给媳妇的定情信物》、《男主什么的不如钱重要》…… 作者有话说: ①1V1,HE,甜文。 ②练笔之作,难登大雅,谢绝扒榜么么哒 ③作者智商有限,咱们架空免考据吧。 ④来,跟我读,是【半面】,不是【拌面】!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甜文 穿越时空 主角:奚玉棠,越清风 ┃ 配角:奚玉岚,欧阳玄,沈七,林渊,圣教一干小萌物,以及武林盟的逗比们 ┃ 其它:作者只会写甜文 ==================   ☆、第1章 劈腿不是你的错 当手下将不知被谁扔在大门口就不管的英雄帖呈上来时,奚玉棠正在和自己的心腹们讨论生杀大事。 比如…… 如何脚踩凌霄阁,手捏血杀殿,如何跟武林盟那边的老不死们比脸皮厚,如何跟越家那个看着要死但总不死的贱人抢地盘。 诸如此类,讨论得热火朝天。 看到眼前的英雄帖,奚玉棠微微抬手止了众人的话头,看向来人。 “这是什么?” 手下的目光在眼前人脸上那半张银色面具上飞快地扫了一下,眼观鼻鼻观心答道:“英雄帖,邀请您参加一个月后的武林大会。” 哦? 奚玉棠接过英雄帖扫一眼,递给了旁边的美女秘书。秘书翻开看了看,点头,“的确是武林大会的邀请函,落款是欧阳盟主。” 世间向来英雄帖少而英雄多,武林大会谁都能参加,但能手持英雄帖的却无凡几。他们玄天教从来都是被排斥在英雄帖外的,这次居然收到了帖子,也不知是他们哪里戳到了欧阳玄和武林盟的x点。 几个心腹将邀请函当稀罕事物传阅一番后递还给奚玉棠,后者颠着帖子敲了敲桌面,问道,“谁送来的?” 手下:“属下不知。” “没见到人?” “帖子扔在咱们门口,扫洒大娘捡回来的,送帖子的人,呃,没见到。” “……” 一声低笑从奚玉棠口中传出,手中的英雄帖往桌上随意一撂,一句吩咐出口:“迎秋,给我们即将下台换届的武林盟主欧阳玄传个信,就说,我们的扫洒大娘不小心把捡来的英雄帖当垃圾烧了,让他派人再送一份过来。” 迎秋向来对教主之话令行禁止,听罢立刻转身开始研墨。 “告诉他,为表对武林大会的看重,一定要让人把英雄帖‘亲手’送到我面前来。” 说完,方才的英雄帖已经被丢回了报信人手里,“拿去烧了。” 报信之人犹豫了一下,心痛地点头—— 这可是英雄帖啊!他们圣教收到的第一张英雄帖! 写完了信,飞鸽传书送走,坐于下首的白衣公子拖着长音慵懒开口:“你就这么确定是欧阳玄不给你脸的?” “管他是谁。”奚玉棠手支下巴,漫不经心道,“事关英雄帖,都算他头上准没错。” “……” 欧阳盟主,专业背锅一百年,你值得信赖。 众人默默在心里给欧阳盟主点了一圈蜡。 报信的教众一副‘我没听见没领导们在说什么’的模样,继续道,“教主,下面人传话,凌霄阁少阁主萧云晗已经带着人进了教中地界,不出半月定会上山。” 奚玉棠微微诧异,“这么快?” “能不快吗?再不来未婚妻就没了。”右护法司离一边嚼着莲蓉酥,一边事不关己地吐槽。 司离,年十三,向来以能吃、个矮、心眼毒著称,打小便在玄天长大,如今正好是第八个年头。 “他爹萧承呢?”奚玉棠问。 手下摇头,“未见。” 奚玉棠沉思,萧云晗好说,凌霄阁少主的武学造诣就同他的内涵一样草包,但若是他爹萧承…… “让邹青去应付吧。” 司离甜甜一笑,“就怕萧承老儿不来呢。” “凌霄阁实力强劲,让邹青小心为上。” 少年不以为意,“这不还有教主么,邹叔叔打不过,教主上呗。” 奚玉棠:“……” 江湖规矩被你吃了是吗?约战决斗一对一的潜.规则你是当它不存在么? 示意让报信人下去,司离吃东西的动作没停,“教主操心他作甚,唐门大小姐才是萧少阁主打上门来的主要目的不是?” 提到了唐家大小姐,几人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看向了中间主位。 奚玉棠丝毫不为所动,顶着众人视线淡定道,“唐家大小姐惨遭劈腿,伤心欲绝之际上了雪山,咱们也不能怠慢客人不是?” 白衣青年嫌弃道,“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奚玉棠皮笑肉不笑地弯了弯嘴角,“多谢夸奖。” 众人:“……” 蜀中唐门曾几何时也是个风光的门派。若是放在十几年前,唐惜惜这个嫡亲大小姐自然是妥妥的娇养明珠,然而当唐门一夜之间没落,‘唐家大小姐’就变成了个极为尴尬的存在。幼年与凌霄阁少阁主定下娃娃亲,多少人夸赞门当户对,可如今论身份,一个没落武林世家的女儿和一个蒸蒸日上的门派少主之间,隔着的可不只千山万水。 所以当唐惜惜亲眼目睹未婚夫和那位无论是出身、样貌、武功都当得起一句‘年青一代翘楚’的大美人同游秦淮,亲密无间时,能有什么反应,可想而知。 世人皆道唐惜惜毫无自知之明,岂不知她就是太自知了,才明白儿时的婚约在如今看来,那就是个屁。 如今她远走雪山,意思已表达得足够清楚。而萧云晗不远万里追来,说句不太中听的话,也不过是不想被人指着脊梁说背信负义罢了。 托了萧少侠和那位武林第一美人的福,他们玄天教才能这么快对上凌霄阁,虽然没打算这么早下手,但机会可遇不可求。再说…… 伸了个懒腰,奚玉棠看向自家几个心腹,“唐惜惜这个马甲也到该退场的时候了,教主我可不愿有这么个未婚夫。” 白衣公子白了她一眼,“唐惜惜皮相跟第一美人江千彤比,也不差的。” “你可饶了我吧。”奚玉棠指指自己脸上的半面银色面具,“确定不差?” “教主向来不以脸取胜于人。”司离接话。 “欸,乖。”奚玉棠满意地拍拍他的小脸儿。 少年淡定地拍掉她的手,顺便悄无声息地将化骨粉抹在对方手背上,“因为教主没脸。” 奚玉棠:“……” 捂着手痛得说不出话的魔教教主狠狠瞪了少年一眼,可怜巴巴地把流血不止的手伸给白衣青年。后者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将药粉一股脑全撒在了对方手背上。 “嗷——”奚教主痛得眼泪横飞。 司离咯咯笑了起来。 ### 十五日后。 雪山之上,玄天教内,一身水绿色罗裙的妙龄女子孤零零站在墙头,目光冰冷地望着门外众多凌霄阁弟子,穿过飘雪,落在墙下领头的青衣公子身上。 青衣公子直直地望着少女,俊逸的脸上染着心疼。 “惜惜别怕,我定会救你出来!” 声音通过内力发散,仿佛响在少女耳旁,听得她本就苍白的小脸更显倔强,单薄的身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你回罢,”少女道,“我不会跟你走的。” 青衣公子握着剑的手一紧,“惜惜,你真的误会了!我和千彤真没什么,你是不是受了那魔头的蛊惑?等我,我今天定要向玄天教讨个说法!” 说着,萧云晗气沉丹田,剑尖直指紧闭的大门,“奚玉棠!你给我滚出来,今日你若不放了惜惜,我凌霄阁和你玄天教势不两立!” 浑厚的声音在这雪山之上久久不散,而矛头所指之处,紧闭的山门依然毫无回应。 一声轻叹从少女口中而出,“云晗哥哥,你这是何必,我上这雪山全凭自愿,我不傻,婚约就此作罢,你我从此……江湖不见吧。” 萧云晗身形一震,怒气横生,“唐惜惜,你不能就这样离开我!” 唐惜惜别开眼,素手轻颤,终是挥下,“你走吧。” 说完,转身离去。 萧云晗震惊地望着对方远去的身影,不敢相信他就这么被一个女子生生拒婚打脸,一时间竟反应不及。 没过多久,玄天教紧闭的山门吱呀一声开了个缝,一位普通教众出现在众人面前,恭敬地朝武林侠士们行礼。 “唐姑娘请诸位下山。” 众人面面相觑。 凌霄阁与玄天教因唐门大小姐而结仇,少阁主萧云晗带人闹上雪山,原以为能和对方来上一场痛快淋漓的战斗,英雄救美,成就一番美名,谁知玄天教不仅没有一个人出面,唐惜惜还放话不会下山,这事……难道就这么不了了之? “不可能!”萧云晗冷声道,“今日我见不到惜惜决不罢休!” 小教众怔愣一瞬,“可,可是您方才不是已经见着了么?” 萧云晗:“……”   ☆、第2章 打坏东西要赔钱 山门内,正厅,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凌霄阁少阁主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的草包。”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明媚皓齿的小小少年拍着手大乐。 少年身边,裹着白色裘皮的白衣青年沈七慵懒地抬眉,比女子还精致绝美的脸上闪过一丝讽意,“就他这种没脑子的废物,那谁跟他成了亲才是悲剧。” 话音刚落,便见门外匆匆走来一抹绿色身影,搓着手臂跺着脚,见到两人,原本苍白的小脸上露出了急迫之意。 “快,拿披风拿披风,冻死本座了!” 沈七嫌弃地拿过身旁放着的紫貂裘随手一抛,“是谁非要穿成那模样出去的?活该。” 女子接过披风往身上一裹,大咧咧往青年上首的宽大椅子上一窝,抢过他怀中手炉,心满意足地喟叹了一声。这副样子,哪还有方才墙头那柔弱不堪少女的影子? “你不懂,这是一个演员的基本修养。” 少女白了他一眼,见手指已不再僵硬,抬手,于鬓旁一捏,哗啦一声,薄薄的面具就这么从脸上撕下,若怜若雾的大美人瞬间被英气的面容取代。 赫然便是玄天教主,奚玉棠。 与唐惜惜那人见人怜的柔弱美人脸不同,这是一张能让人一眼难忘的面容。没有闺阁女子的婉约柔弱,也不像江湖女儿的娇嗔俏美,仿佛一枚冷玉,明明是女子,却让人生生看出一丝英气。 女子有着一双深如潭的眼睛,漆黑如墨,一道长长的疤痕从左边眉间斜跨眼角直至颧骨,将她原本就不够柔美的脸更添一笔狰狞冷意。 还是不易容舒服。这帮没良心的,居然没一个人给本座送个披风……哪怕手炉也行啊!女子揉了揉冻僵的脸颊,随口问道,“萧云晗还在门口呢?” 沈七凉凉道,“怎么,惜惜姑娘心疼了?” 女子整个人窝进了宽大的椅子,“放心,你们亲爱的教主我好不容易摆脱这该死的婚约,虽然若是外公地下有知,可能会气得跳脚,不过本座高兴还来不及,管他呢。那个谁,司离?” 听到她唤,俊俏的右护法乖巧地应了一声,“欸,教主何事?” “把邹青从面壁室给我提出来,让他去打发人。” “好嘞。” 司离得令,迈着小短腿就往外跑。还没跨出殿门,就听到身后又一声吩咐—— “告诉他,打架不准拆门,不准随意破坏公物,不然继续给我面壁。” 司离噗嗤笑了一声,跑走了。 沈七道,“邹护法那九环大刀遇神杀神,不怕一不小心将你的未婚夫打杀在山门口?” 唐惜惜,或者应该叫奚玉棠,闻言微微一怔,没有接话。 她的目光悠悠穿过大殿望向山门,门外世界白雪皑皑,冰天雪地,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多年前,她的父母,兄长,教里疼爱她的叔叔阿姨们,都在对她笑得温柔而宠溺。 许久,她轻轻启口,“好歹是我前未婚夫,虽然人蠢了点,却不至死。真正该死的是他爹……留他一条命,才能引来萧承。” 见她脸上闪过一丝倦意,青年从怀里摸出瓷瓶,倒出一颗圆滚滚的药丸子递过去,后者见之不怪,接过去丢进口里。很快,一股暖意从腹间散开,舒服得她再次喟叹。 望着外面的鹅毛大雪,奚玉棠幽幽道,“这雪山实在太冷了。沈七,你说我把总教搬去江南,跟越清风那个混蛋做邻居可好?” 沈七懒得理她,直接起身走了。 ### 作为玄天教左护法,江湖赫赫有名的九环刀杀神,邹青果然不负众望地将山门外所有人打趴在地,除了萧云晗。 萧云晗气急败坏地望着自己的帮手们全部出师未捷,大怒一声,提剑朝邹青冲去,后者大嘴一咧,大笑着应战。 两人大战数会合,渐渐地,萧云晗功力不济,渐显败势。反观另一边,邹青却越战越勇,九环大刀被他舞得虎虎生威,大开大合的招式身法兼之雄厚的内力,将萧云晗打得狼狈不已节节败退。 咣当一声,长剑脱手,萧云晗顿时脸色大变。邹青瞅准时机一个平湖落雁,手中刀尖一翻,直冲对手面门而去,完全忘了出门前好像被告知要留对手一命的事。 就在众人都以为今日萧云晗要死在邹青手下时,异变突生,一道墨绿色身影闪电般冲进战圈,一手挡下邹青,另一手扣住萧云晗,借着邹青的攻势脚下猛然一旋,磅礴内力爆发,轰然一下,将两人同时甩了出去。 只听一声巨响,玄天教大门被生生砸出一个破洞,随后,邹青吃痛地捂着屁股从门后爬了起来。而萧云晗已然身受重伤,气息奄奄地被一旁的凌霄阁弟子接下。 “谁?谁他娘的妨碍老子打架?!”膀大腰圆的邹青提着大刀大怒走而出,见场间笔直站立一人,立刻破口大骂,“臭小子,敢挡你爷爷,信不信老子……诶?” 话没说完,邹青看清了对方的脸,一怔,“你小子挺眼熟啊?” 山门前,众人一阵绝倒。 “邹护法,得饶人处且饶人。”对方开口,一身墨绿色劲装衬得对方身形越发笔直如松,“既已胜,何必赶尽杀绝?” 青年身形瘦长,一头黑发被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剑眉星目,冷峻刚毅的脸上难掩仆仆风尘,显然是长途跋涉赶路而来。单见他只身上了这茫茫雪山,却仍只身着单衣,便足以见其内功修为之深厚,周身气势惊人,定是不凡。 “你管老子赶不赶!”邹青怒,“你小子谁,报上名来。” “在下林渊。”青年淡然回道,“此次特来给奚教主送英雄帖。” 对方名号一出,周围顿时一阵倒吸凉气之声。 邹青挠头想了半晌,恍然大悟,“原来是欧阳盟主座下大弟子啊。” “正是在下。”林渊抱拳。 “那也不能随便插手老子打架啊!” “……” 一旁的小教众小跑上前对邹青低语了两句,后者顿时脸色大变。 “糟了!”邹青猛拍大腿,大刀指着场间青年大怒,“他娘的,都是你,让老子把门又撞坏了!” 这下好了,教主又要找他上什么劳什子的思想品德课了! 林渊:“……” 众人:“……” 等等,这玄天教画风不对啊!说好的高冷魔教呢? “不行,赔钱,必须赔钱!”邹青道,“走走走,去见教主。你不是正好要送东西吗?跟老子去解释清楚!” 林渊被骤然上前的邹青一把扣住,脸色微变。对方力大无比,硬拖得他险些脚下不稳。 “邹护法,在下可以自己走。”林渊脸色难看。他堂堂武林盟主座下大弟子,何时被人这样拖过? “不行。”邹青是个二愣子,“你小子要是不想赔钱跑了怎么办?” 说着,他突然想到自己好像遗忘了点什么,目光越过林渊望向身后那些个东倒西歪的凌霄阁众人,在人群中寻找了一阵,最后停在了重伤的萧云晗身上。 “差点忘了还有俘虏呢。” 左护法大人放下林渊,一个飞身扑向萧云晗。 众人哪敢正面应对,纷纷避其锋芒,萧云晗面色大变,刚想后退,却已经被邹青提在了手里,顿时一口老血喷出,内心一阵飞沙走石。 差一点他就全身而退了! ……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凌霄阁众人,眼睁睁地望着自家少主被邹青拎小鸡一般拎进了玄天教大门,登时都放声大哭起来,纷纷吆喝着少阁主保重,并保证回家禀告阁主,让阁主亲自向玄天教讨回公道。 萧云晗……萧云晗他一怒之下,气急攻心,晕了。 ———— 等邹青提着凌霄阁少主和林渊来到奚玉棠面前时,后者已等待多时。 一身玄色劲装,半面银白面具,身形削瘦,身量不算高却也和大多弱冠男子相差无几,唯有那一双深潭浓墨般的眼睛透过面具看过来,仿佛能一眼看进人心底。 林渊在对上那双眼睛的瞬间,好似一脚踏错,险些坠入浓雾弥漫的深渊。 玄天教教主奚玉棠在江湖人士眼中,是个矛盾的存在。 身为上任魔教教主之子,十二岁正式接任教主之位,除了每届武林大会,其余时候,众人极少见到这位魔教少主行走江湖。然而其虽做人低调,却处事高调,玄天教在这数年内做过的几件江湖人尽皆知的大事背后,均有这位少年教主的影子。 也正是那几次大动作,使得世人对‘玄天魔教’的判断从根本上有了动摇,进而一提到玄天教,便直觉地认为此已非邪魔外道,而是渐渐有了些向正道靠拢的中立之势。 最令人不解的是,这位少年教主的行事作风与其父奚之渺近乎南辕北辙,可以说,当年奚之渺有多恣肆无忌,如今的奚玉棠就有多贤良方正,简直……不像亲父子。 ……至少世人眼中是这样的。 林渊第一次以客人身份面对奚玉棠,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江湖传言,可能并没那么可信……? 坐在首位之上,奚玉棠半撑着太阳穴,懒洋洋地望着堂下的林渊,薄唇轻启,声音微有些嘶哑,雌雄难辨—— “迎秋,先带萧少阁主下去休养。” 迎秋笑着应下,接过邹青手里的萧云晗,轻轻一提,单手一抛,扛着人走了。 林渊眉尖一跳,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迎秋身上收了回来。 一个看似普通的弱女子,竟然能单手提起一个大男人而毫不费力,这玄天教果然处处诡异。 “林少侠此次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奚玉棠慢吞吞地开口。 ——不是你让家师再送一份英雄帖的吗!还特意注明要亲自交到你手里! 林渊少侠气息略不稳。 “奉家师之名来送英雄帖。”林渊从怀里掏出帖子,上前两步递给了旁边侍从。 “哦?”奚玉棠接过帖子翻了翻,似笑非笑,“不过一个英雄帖,值得欧阳盟主的大弟子亲自跑一趟,看来我玄天教果真是脸可跑马啊。” 林渊:……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奚教主说笑。”林少侠硬着头皮上了,“送个帖子罢了。” 奚玉棠笑笑,看向旁边的司离,后者心领神会,跳下椅子走到林渊面前,掏出一张纸递了过去,“礼尚往来,林少侠请过目。” 林渊低头和司离对视了一眼,接过一看,顿时脸色一黑。 只见纸上抬头大大写着俩字:账单。   ☆、第3章 谁年轻时没遇见几个人渣 面对账单,林渊心情略复杂。 司离一脸天真,“我们教主说了,圣教从不乱坑人,债务人有权知道自己为何要掏银子。修理大门的花费,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哦,林少侠该不会逃单吧?” ……人在屋檐下人在屋檐下人在屋檐……老子信了你们的邪! 你们到底是有多穷多想要银子啊!说好的贤良方正呢?见鬼了吗?! 轻咳一声,林渊将账单一折放入袖中,沉声道,“在下当然……不会逃单。” “那就好。”司离顿时笑颜如花,“林哥哥不愧是江湖声名远播的沉渊公子,不过想来武林盟财大气粗,当然不会在意这点小银子啦。” 林渊:“……嗯。” 修个门一百两,你们玄天教的脸果真可跑马。 奚玉棠放下手中的英雄帖,道,“林少侠接下来可有事?” 林渊不想说话,只摇了摇头。 “距离武林大会召开近在眼前,算算日子也是该出发了,林少侠可愿与我们同行?” “……” “林少侠?” 我不太愿qaq 自古正邪不两立,虽然近年来玄天教声名渐好,但多年前它真的是魔教啊! 林渊深吸一口气,反问,“奚教主打算如何处理萧少阁主?” 奚玉棠定定地看了他一会,确认他只是单纯想转移话题,便懒洋洋道,“等萧少阁主醒来,本座会派人护送他回凌霄阁。” 林渊本能地信不过玄天教,一时踟蹰没有接话。 他抬头与奚玉棠对视了一眼,目光在接触到对方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时有些怔愣,继而迅速别开眼,镇定道,“此去武林盟路经凌霄阁地界,不如带上萧少阁主同行如何?在下甚是担心他的伤势。” 奚玉棠点点头,“可。” 见她应得如此爽快,似是完全没打算加害萧云晗的意思,林渊轻蹙眉头,想到江湖传言的‘贤良方正’,继而释然,嘴角也微微放松下来,“好,奚教主果然爽快。” 奚玉棠漫不经心地应道,“嗯。” 林渊:“……” 望着林渊那‘我真是一入虎穴哔了狗’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的沈七公子对这位林少侠报以了深深的同情。 你说武林盟那边那么多脸皮堪比城墙厚的老妖怪们,怎么下一代就一个比一个……天真呢?这样真的好么?林少侠你醒醒,你好歹是武林盟主的弟子啊! 你怎么就这么……呢! 实在不忍一个大好青年就这样被狙杀了价值观,沈七清了清嗓,开口—— “我听说,林少侠和越贱……嗯,越公子是至交?” 听到好友之名,林渊微微一怔,“沈神医是说清风?” 沈七看了一眼奚玉棠,点头,“嗯,越清风。” “我与清风一见如故,是多年好友。”林渊毫无知觉,“沈神医提起此事是?” 你和越清风是至交好友你都没有学到他一丁点的心眼城府么?全天下人都知道越家那个半死不活的少爷和奚玉棠不合,你作为越清风的朋友,为什么还要答应她同行啊! 脑子呢! 不怕她坑你么! 沈七扯了扯嘴角,没有了继续的兴致,“无事,问问越公子近况罢了,他好歹是我的病人。” 林渊感动地看了一眼沈七,突然弯下腰,深深鞠躬,“清风的身子,还请神医多多费心。” 沈七:“……” 搬石头砸自己脚,沈七气得脸色发黑,奚玉棠忍不住喷笑出声。 江湖传言诚不欺我,林渊,果真是个real耿直的boy。 ### 其实也不怪林渊耿直。 说起奚玉棠和越清风之间的恩怨情仇,江湖资历稍深些的人都能洋洋洒洒随意写出个万字科普文来。毕竟这事知道的人实在太多了。 当年,十二岁的奚玉棠以堂堂魔教少主身份接过她爹奚之渺的教主之位后,就一直致力于走【黑.社.会洗白路线】,原因无他,穷而已。 圣教这帮人全是一群除了单挑就只知道群殴的暴力分子,哪懂什么经营?上任教主奚之渺更是个奇人,最喜欢四海游荡,最爱做的事就是慷慨解囊大肆挥霍,她娘唐芷嫣就是这样瞎了眼被拐到雪山的。两个不懂经营还穷大方的人组队,直接给玄天教解锁了噩梦级任务:随随便便就能仗剑江湖。 所以等父母忽然双双传来死讯,亲哥没了消息,玄天也遭了剧变后,从伤痛中缓过神的奚玉棠刷爆了玄天高层副本,终于接手了他爹的烂摊子时,发现……他们已经穷的揭不开锅了。 这种时候就要果断发展经济了,作为一枚穿越女,这一般不都是信手拈来的事吗? 不,奚玉棠会告诉你,一点都不简单,难死了! 对经济和赚钱一窍不通的奚小教主为了能让千疮百孔的圣教上下数百人吃上饭,殚精竭虑,呕心沥血,从裁员到扩招,从雪山到江湖,走了快十年,才让圣教从全员吃土变成如今有吃有穿。 期间辛劳,不一一道也。 作为一个名声不好的“前·魔教”一把手,奚玉棠的洗白之路极其艰难。其实她更想破罐破摔继承传统魔下去,但上辈子接受了那么多法律教育,本能地无法接受‘魔道’之路——虽然逼格高,但相对的,风险也高,江湖之路注孤生啊。 于是,扭转圣教名声,吸引更多人投奔,发展产业,给商人以庇护,等等等等……奚教主要做的事很多,也很难。 而最直接最简单、最一劳永逸的扭转名声的方式是什么? 是当上武林盟主。 当上武林盟主的好处太多了,我不说,大家也都懂。但这位子并不好坐,至少对奚玉棠来说是这样的。 十二岁继任后,这位武林中神神秘秘的【魔教少主】出山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参加那一届的武林大会。小小年纪,车轮战连胜百场,可谓当时风头无两。 就在这时,越清风出场了。 这位第一武林世家的少主一向身子弱,但武功出奇地好,两人大战数百回合,最后越清风以微弱优势胜出,奚玉棠惜败擂台。 按理说,越清风这时候就要继续当擂主被别人挑战了不是? 但当欧阳玄——也就是如今的武林盟主上台后,越清风居然因上一场的战斗牵动了旧病,吐血了…… 欧阳玄不战而胜,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新一任的武林盟主。 奚玉棠当时内心无数羊驼飞奔而过,一口老血梗在喉头,数日没能咽下。 既然这一次不行就下次呗,于是奚教主养精蓄锐卧薪尝胆,三年后卷土重来。然而好巧不巧,旧事重演,她再次败在了越清风剑下。 然后越清风再次牵动旧伤,欧阳玄不战而胜。 一而再再而三,连续三届武林大会,奚玉棠都死在越清风这道坎上,打脸啪啪啪,成为了江湖中响亮亮一个大笑话,两人也因此被世人冠上了可笑的‘宿敌’之称。 此谓奚教主二十年人生中最大的耻辱。 没有之一。 ### 既然决定要护送萧云晗,林渊自然要和奚玉棠等人同行,因而也就暂时先在雪山住下了。 两日后,诸事完毕,留下邹青迎秋看家,奚玉棠带着沈七和司离,并林渊与萧云晗,踏上了去洛阳的路程。 几人在选择出行方式时发生了点小矛盾,林渊赞成快马赶路,奚玉棠支持驾车踏青。最后驾车获得了多数票。 理由:沈神医身娇体弱不会武功,司离还是小孩子,萧少阁主昏迷不醒需要卧床。 什么?你问奚教主? 这种厚颜无耻之人能放着有车不坐骑马么? 几人全部上了马车,只剩林渊,铁青着脸坐在高头大马上慢悠悠地跟车跑。 “林少侠,”沈神医撩开窗帘,漫不经心地看着马上之人,“我观你气色不佳,似是有风寒之兆,不如上车来?” 林渊:“……不用了。” “林少侠,不要勉强啊。”司离凑到窗边笑嘻嘻道。 林渊:“……呵呵,真不用了。” 就算马车再大,里面已经躺了一个坐了三个,鬼才会再上去挤好吗! 你们玄天教是只有这一辆马车吗?!那四匹拉车马都哭了你们看到了吗? “行了,别强人所难。”奚玉棠脚尖一挑,将昏迷的萧云晗踢到角落躺着,嘴上不耐烦地开口。 沈七撩她一眼,“你最好祈祷林渊没生病,不然就算我出诊也是要收你诊费的。” 奚玉棠:“……” 马车外的林渊:“沈大夫,在下听见了……不用担忧在下,实则是未曾想雪山居然,嗯,如此冷。不过我向来身子康健,顶一顶也就过去了。” 司离闻言,惊讶地看向奚玉棠,痛心疾首:“教主,你居然没有给林少侠的院子准备炭火?你可知……” 林渊:“不不,不怪奚教主,习武之人向来是不惧风寒惯了的……” “……你少收了一笔炭火费你知道吗!” 林渊:“……” 怪我,我不该信你们如此好心肠tat 精神受到一万点重击的沉渊少侠,直到到达凌霄阁前都不再随便开口说话了。 好在玄天教虽穷,但从不苛待自己,之后的路该休息时休息,该住客栈住客栈,只不过无论是林渊还是昏迷着的萧云晗,都另外付账罢了。 原本林渊是打算将萧少阁主那一份算自己头上的,无奈他先前赔了玄天教一百两修门费,此时囊中羞涩,也不过堪堪顾着自己。 至于萧云晗那一份,乖巧的司护法体贴地做了一份详细的账单,据林渊不小心瞄到的一眼来看,里面包含了住在雪山期间的炭火费、食宿费、沈七出诊费、出行车马费、客栈打尖住店费、对惜惜姑娘造成精神损害的精神赔偿费以及破坏奚教主名誉的名誉损失费……等等,共计十多项,全部整理妥当,就等着将少阁主送回凌霄阁时,一并交给他爹萧承。 已经对玄天教有了个直观印象的林少侠,忽然觉得自己只赔100两已是对方网开一面了。 这哪是名震江湖的玄天教啊,这简直就是雁过拔毛的拔毛教好吗?那雪山上的每一个人,哪怕是邹青这种无脑暴力好战分子,都是死要钱啊! 从未见过上下如此齐心的门派,奚玉棠实力御下啊有木有! 林渊觉得,在上雪山之前,因为头一次和改邪归正的‘魔教’打交道而整整兴奋失眠两晚的自己……着实太天真了。 不过好在,凌霄阁很快也有了和他同样的感受。   ☆、第4章 拦架的都不是好东西 没过几天,奚玉棠一行人进入了凌霄阁地界。不用遣人去通报,也不用主动上门,就在还距离凌霄阁山门数十里的野外,便已见到了想见之人。 当萧阁主带着凌霄阁人马冷着脸接收了自家昏迷的儿子,同时还接收了来自玄天教的上万两账单时,那杀气飚的,拉车的四匹马都跪下了。 在这样的杀气笼罩下,沈七的脸色很快就变得糟糕。他生来无法习武,承受不住萧承的杀气,握拳的双手指节都泛起了白。司离同样,年纪小,功夫不佳,尽管嘴角还挂着笑,但那笑容细看之下早已僵硬。 这是玄天教和凌霄阁的恩怨,江湖规矩,外人不便插手。林渊踟蹰了一下便决定不搀和,只是顾及到沈七还是越清风的主治大夫,便只护在了他身侧,将萧承带来的压力分走了大半。 “奚玉棠,你欺人太甚!”萧承怒喝,“我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萧某人就算拼尽全力,也要让你玄天万劫不复!” 浑厚的声音夹杂着暴虐的杀气,在众人头顶上空久久回荡,仿佛春风都被其影响,突然间冷冽起来,如刀般吹在人们的脸上,吹得脚边野草、路边树木都哗哗作响,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肃杀之气。 几丈开外,奚玉棠长久地凝视着萧承。没人知道她此时在想什么,凉薄无情的面具下好似潜藏着无比浓重的心思。 一直以来她都在筹划着要将这些无耻之人的脸皮撕扯下来,将他们打落深渊,永无翻身之日,然而以前她很弱,玄天也弱,而这些敌人很强大。如今,她长大了,变强了,敌人却都老了。 昔日天堑般的差距,今朝看来,也不过如此。 她轻轻拍了拍身边司离的肩膀,后者顿时感到压力骤减,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忍不住用湿漉漉的大眼睛看了一眼自家教主。 “别怕。”奚玉棠淡淡道。 司离乖乖点头,手心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扣紧了毒箭。 奚玉棠轻笑了一声,转头看向萧承,“萧阁主这是打算不讲理了?” 回答她的,是萧承果断亮出的利剑。 奚玉棠挑了挑眉,手掌轻轻一推,将司离推到了沈七身边,后者条件反射伸手接住人,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林渊。 林少侠:……算了,护一个也是护。 下一秒,一道极细的杀气骤然扑向萧承,后者立刻拾剑而上正面相迎。两股力量悄无声息地碰撞,伴随着内劲的爆发,奚玉棠的衣角无风而起,而萧承身后,数十凌霄阁弟子齐齐被原地逼退三尺,一个个脸色大骇。 林渊见状,立刻带着沈七和司离飞身而至远处。 奚玉棠倏然收紧手指猛然一扯,三股红线顿时暴露在众人眼中,一头握在她手里,另一头则死死缠在萧承的剑身上,随着她手腕轻描淡写地一翻,无形的力道带得萧承一个趔趄,长剑即刻改了势,连带着攻击都被无形化去。 萧承惊骇大怒,猛力后扯,奚玉棠坚若磐石纹丝不动,空气中,红线仿佛跳舞般上上下下不受控制地抖动,正是两人内力的又一番较劲。 紧接着,两人同时轻身而起,萧承抽出背后的左手剑,而奚玉棠的指尖一排银光闪过,细长的银针锋利而令人胆寒。 陡然兵刃相接,狂风大作,所有人都下意识眯起了眼。 “……为什么奚教主要选择这么……奇特的武器呢?”不远处,林渊目不转睛地盯着两大江湖高手的对战,‘娘娘腔’三个字在嘴边打了个转,最后又转回了腹间。 司离冷着一张小脸盯着远处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面对林少侠的疑惑,沉默了一下才答道:“教主说……教主就应该用绣花针和红丝线当武器。” ……什么鬼! 两人的战斗愈演愈烈,而渐渐地,林渊惊讶地发现,面对声名远播的凌霄阁阁主,奚玉棠不仅没有落了下成,反而越战越疯,战斗局势开始隐隐向一边倾斜! 他敢断言,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奚玉棠必胜! 这个结果不仅吓了林少侠一跳,更是在刹那间,让他感到了莫大的压力——自上届武林大会后,这位玄天教教主的武功,又精进了。 林渊能看出来的局势,萧承这个身在其中的人又怎可能感觉不到?虽然表面上仍气势逼人,出手利落,然内心深处早已惊涛骇浪!奚玉棠完全不给他留任何余地,若说一开始还只是试探的话,那么现在摸清他的实力后,就是要招招置他于死地了! 电光火石间,萧承心头闪过了无数念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又因疲于应付奚玉棠疾风骤雨的攻击而没抓住那一点关键之处,等他回神时,对方的银针已然笼罩他全身大穴,避无可避,同时,数道鲜红的丝线也不知从何处窜出,横冲而来,若是躲闪不及,就是头颅落地! “——住手!” 一道声嘶力竭的呼喊声突然从萧承身后传来,与此同时,林渊的声音也在同一时刻响起。 “奚教主,针……线下留人!” 一道剑光闪过,只听叮叮数声,林渊掷出的剑为萧承挡下了直逼他命门的攻击,而不知何时清醒过来的萧云晗也飞身一扑,只听几声闷响,银针深深没入了体内,人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此刻再次陷入了昏迷。 “晗儿!”萧承下意识接住倒下的儿子,怔愣了一瞬,青筋瞬间爆出太阳穴。双手颤抖着搂紧了儿子,他缓缓抬头,先是深深望了一眼奚玉棠,后才向林渊道了谢。 “林少侠,多谢了。” 林渊点点头,缓步走来拾起自己的武器,神色复杂地看向对面不远处的玄衣青年,“奚教主,胜负已分,住手吧。” “滚。” 奚玉棠广袖一甩,数道红线直冲林渊身后的萧承而去,林渊见状,当即急退数步架刀而挡。 “还请奚教主手下留情!”林渊咬牙,“且原谅在下无法眼看着萧阁主陨落。” “让开。” “不行!” “……” 自知今日到此结束,虽有不甘,但也算在意料之中。奚玉棠死死盯着林渊看了许久,一声冷哼,手中红线一收,嘴上却不饶人。 “好一个沉渊少侠……也就是说,换成今日萧承要杀本座,你就可以作壁上观了。” 林渊登时一噎,“在下并无此意,在下……” 奚玉棠嘲讽一笑,林渊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走了。”她招呼两个手下,连个眼神也没赏给那三人,潇洒转身而去,“接下来的路,林少侠且自己走吧。” 林渊敛眸,握剑的手紧了又紧,终是没再开口。 司离和沈七的目光在林渊身上转了一圈,果断地跟着奚玉棠离开了。 走了几步,司离突然站定回头,“萧阁主,既大难不死,那就别忘了还钱啊,好歹林少侠还当了个见证呢。您要庆幸我们教主从不暗箭伤人,否则若是令郎体内的针有毒,您今日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萧承一听,体内顿时气血翻涌,本就受了内伤,此时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司离不屑地撇撇嘴,轻身追向前面二人。 ### 和林渊分道扬镳后,奚玉棠三人一路游山玩水,终于在英雄帖规定的日子还剩三天时赶到了洛阳。 玄天教洛阳分堂众人早早便等在了城门口,迎到人后立刻领路至早已备好的住所下榻。 一夜无话。 第二日,奚玉棠一早便去了书房见分堂的领事人。 “教主,”分堂主姓吕,名正,是奚玉棠接手玄天后的第一批心腹,“凌霄阁那边放出话,要和咱们圣教势不两立,且萧承似乎还打算按原计划来参加武林大会,如今也快到洛阳了。” 奚玉棠葱玉般的手指间捏着吕正递上来的密函,扫了一眼便扔在一旁,淡淡道,“血杀殿那边呢?” “自从去年邹护法大败血杀殿三殿主后,他们就一直没什么动静。这次武林大会殿主血杀和二殿主血玉来了,如今就在洛阳城。”吕正回道。 奚玉棠颔首。 吕正犹豫,“教主,凌霄阁那边要不要……” 奚玉棠看向眼前的中年人,“怕什么?” “属下不是怕。”吕正无奈,“您看在沉渊少侠的面上饶了萧承不死这事,如今早就传遍了,以萧承的度量,绝不会善罢甘休……属下也是想给您提个醒。” “手下败将罢了,翻不出风浪。”奚玉棠不甚在意。 凌霄阁若是真要举全门派之力来对付她……那也挺好,还省了事。 没过多久,门外等候的小厮送了样东西到吕正手里,后者接过一看,有些惊讶。 “给您的。”吕正将帖子递给奚玉棠,“欧阳盟主的孙女满月宴,明日。” 奚玉棠惊讶,“欧阳玄消息倒灵通。” “您去吗?” “去呗,有免费的宴,为什么不参加?”奚玉棠慵懒道,“记得备个礼物。” 吕正应声,“属下明白。教主准备带谁过去?需不需要属下点些人手……” 后者摆摆手,“带着司离就行。” 吕正哎了一声,犹豫了一下,憋回了提醒自家主子一切小心的废话。 等两人商议完了所有事出来,奚玉棠就听属下汇报说,沈七出门了,且是欧阳盟主的大弟子林渊亲自上门请的。 奚玉棠不用想就知道是为了那个身娇体弱的少爷,没想到对方拖着病躯居然也来了洛阳。 想到这里,她微微沉了脸。 旁边吕正心道不好,刚想开口,便听自家主子吩咐了备车。吕正顿时苦笑,“主子,咱们这是去哪儿?” 奚玉棠回身看他一眼,“接沈小美。” 沈小美,沈七的昵称,通常流传在玄天教高层口中,概因他本姓沈,行七,单名一个梅。由于各种原因,七公子抛弃了他的本名,行走江湖只用排行代称,久而久之,世人只知沈七,而不知沈梅了。 吕正:“……属下去接就行了吧?” 奚玉棠:“不行。” 吕正:“……那属下陪您?” 奚玉棠微抬眼皮撩了他一眼,抬步走向大门口,吕正吩咐了旁边人几句,赶紧也厚脸皮地跟过去,生怕这位祖宗一个想不开,轻功过去直接上门踢馆。 要知道,那地方可不是别人的,是越家少主的别院啊…… 这要是打起来,他们教主能分分钟拆了人家房子!   ☆、第5章 最惺惺不过宿敌 沈七也没想到,以他和林渊之间这种几乎算不上有的交情,对方居然会这么快登门。更何况,先前林渊还干了件让人特别不齿的事,以至于沈七见到他时,脸色真说不上好。 然而对方诚(诊)意(金)十(多)足(多),越清风又是他的病人,作为一个响誉天下的大夫,沈七没理由拒绝这次出诊。 第一世家少主越清风,自十几年前游历天下时,凭着少年之龄,以一己之力横扫江南十八寨后,名声大震,被誉为武林不世出的天才,不仅深受江南百姓爱戴,江湖更是人人称道。 因着他小小年纪便强横异常的实力和极具杀伤力的外貌,加上深厚的背景,越清风早早便是众多江湖大佬们心目中的女婿第一人选不说,在武林也是公认的少年英才,不知有多少人家想与越家结亲,能多早定下这位少年英雄便多早定下,生怕便宜了别人。 只可惜过慧易折,很快,越少主便被爆出了重病不治的消息。越家当即广招天下名医,倾尽家产搜罗名药,越家家主甚至三顾茅庐亲请药王谷神医出手,可谓是各种方法用尽。 然而,越少主将死的消息还是传遍了天下。 一时间,整个江湖都懵了,尤其是那些想着定亲的人家,更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在经历了退亲退婚退朋友等各种糟心事后,当年嚣张跋扈、意气风发、敢只身一人闯龙潭虎穴的少年,仿佛一夜之间沉寂了下来。 昙花一现般的张狂性子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世人皆传的温润儒雅,君子端方。越清风开始深入简出,与阎王争日子,直到遇见沈七,才总算在“活下来”这件事上,有了那么一眯眯的信心。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继续在天下武林刷存在感,毕竟有奚玉棠这个魔教教主当对照组呢。 多亏了奚玉棠,越少主不仅没有被天下遗忘,反而名声更盛了。 -------------- 沈七来到越家在洛阳的别院,见到越清风时,后者正坐在树下悠闲地和自己对弈,一头乌黑的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只一根极简的羊脂玉簪固定,俊逸的脸因久病而毫无血色,仿佛一枚冷玉。明明已是五月底,天气渐热,却还是穿得严严实实,时不时咳上一声,十足的久病沉疴之躯。 唯一值得一提的大概是那周身逼人的气势了。越家少主虽病着,却从未有人敢轻易将他当做一个病人对待,皆因这位看似无害的年轻人却反常地有着一身令人恐惧的功力。 还没等沈七踏进院子,越清风便已停下了手上动作,遥遥看过来,见是沈七和林渊,微微一笑,手中莹白的白玉棋子叮地一声脆响,落回了棋盒内。 有那么一瞬间,沈七险些以为自己看见了平日窝在雪山的奚玉棠。 “沈大夫,辛苦走一趟了。”越清风温润的声音响起,一下拉回来沈七的思绪。 “沉渊公子亲自去请,敢不来么?”沈七冷冷回道。 身后的林渊尴尬地咳了一声。 越清风淡泊一笑,“林大哥也是一番好意。再说,有贵教教主在,若您不愿来,谁还能强迫了您?” 沈七撇撇嘴没搭话,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他径直走过去坐在越清风对面,修长的手指在玉石桌面上敲了敲,不甚耐烦地开口,“伸胳膊。” 越清风袖风一扫,桌面上凌乱的棋子顿时被全部归拢入盒内,之后才乖乖挽起袖子,将手腕摊放在石桌之上。 沈七搭了脉,同时略抬眼皮在眼前人脸上扫了一圈,微微敛眸,沉思了几息,不冷不热道,“我记得我说过,想活得更长,就不要再练武,你倒是挺好,不仅没听,武功反而还精进了?” 越清风一点都不奇怪沈七能看出他没遵医嘱,倒是有些赧然,“都说沈大夫不懂武功,在清风看来,着实不像。” 沈七瞥他一眼,不再开口,闭眼搭脉许久才缓缓收手。 旁边林渊早已等不及,忙问,“沈神医,怎么样?” 沈七速答,“林少侠还是不开口比较好,我不想跟你说话。” 林渊:“……” 越清风微微挑眉,目光在两人中间一转,开口,“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沈七沉默不语,径直开始从药箱里拿工具,林渊则苦笑一声,向好友解释,“我先前……得罪了奚教主。” 越清风顿时了然,“因为萧承?” 林渊点头。 沈七将一个朴素的布包打开横摊在石桌上,一排银针带着丝丝寒气显露在两人眼前。 “脱衣服。” “在这儿?”林渊再次忍不住接话,“外面风大,不如……” 沈七眼皮一掀,凉凉道,“你是大夫还是我是?” 林渊:……您行,您上! 一旁的越清风连一句质疑之词都没有,在沈七开口时便面色如常地去了外衫,又将里衣脱去一支袖,露出苍白但肌理分明的左臂,仿佛早已习惯了对方的不按常理出牌。 沈七活动了几下手指,动作行云流水地抽出一根银针,连声招呼都不打,径直扎在了越清风手腕上。 后者嘴角一僵,后牙槽紧了紧,继而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旁边侍从将外衫半搭在他肩上,拢了拢,越清风开口,“林大哥,这事是你不对在先,找个机会给奚教主赔不是吧。” 林渊微微一怔,“清风,当时……” “无论当时是什么情形,你都不该插手。”越清风打断他的话,“不过是个萧承,奚玉棠杀他两个都不在话下,这次居然能收手,的确是给足了你面子。” 林渊一语不发。 越清风似乎完全不在意旁边还有个玄天教的沈七,一边说着,一边眼看自己满胳膊满手都被扎成刺猬,感受着与前几次行针完全不一个档次的痛感,明白沈七这是在迁怒了。 沉思片刻,他缓缓开口,“既然一开始就没打算管闲事,那便不要插手。你这样不叫义薄云天侠肝义胆,凌霄阁不见得有多感谢你,反而还得罪玄天教,里外不是人。” 林渊纠结地一拳锤在了旁边的杏花树上。 “得罪萧承不要紧,得罪玄天……”越清风慢条斯理地说着,稍顿须臾,“林大哥,同行一路你还没看明白,你根本玩不过奚玉棠吗?” 林渊:…… 沈七慢吞吞地扎完最后一根针,挑眉看向越清风,“你倒是看得清楚。” 越清风顿时露出一抹春风拂面的笑容,略带讨好地开口,“我从不小看贵教。唔,不如大夫行针轻些?我也是人啊,这事真跟我没关系。” 沈七假装听不见。 林渊却是有些听不明白了。怎么感觉,自己好友说话间净是对玄天教和奚玉棠的称赞与……推崇呢? “真要道歉?”林少侠忍不住问。 越清风摇头,“我又不能替你决定,不道歉也是可以的。” “真的?”林渊顿时来了精神。 越清风看向他,“最多就是奚教主坑死你不偿命的时候,我作为好友帮你留条退路……唔,这点面子奚教主应该会卖给我吧?” 林渊:“……” 越清风你到底是哪边的!! 放着好友在一旁左右为难,越清风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自己的左臂上。行针所带给他的痛楚逐渐开始减弱,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难熬的灼热难耐。不消片刻,一排细密的汗水便悄无声息地爬上了他的额头,接着,仿佛万蚁穿心般,整个左臂变得酥麻难忍。 感觉到体内越来越痛,越来越热,越清风面不改色地接过一旁侍从递来的帕子擦了额头,缓缓启口,“沈大夫,我们打个赌可好?” 沈七正在闲适地喝茶养神,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凉凉道,“赌什么?” 越清风笑了笑,清俊的脸上逐渐因行针而浮起淡淡红晕,“就赌一盏茶之内,我能见到奚教主如何?若是我赢,接下来的治疗,沈大夫让我轻松些。” 沈七放下茶盏,目光在越清风隐隐沁出冷汗的额上扫过,对比他的病人,心情倒是很不错。先前越清风那一番话,看似字字句句是在劝林渊,其实也是在说给他听,作为一个玄天教中之人,奚玉棠的至交,谁不喜欢听好话? 他放下茶盏,决定给越清风一个面子,“若是你输了呢?” 越清风摸出一个木制小令牌扔在桌上,一个大写的“清”字入木三分—— “我开库房,您随便挑。” 看到他拿出了代表身份的令牌,林渊额角一跳,就想开口阻止。 这个赌注可是大了。 越家财大气粗,传承百年,不知积累了多少好东西,沈七当然也知道令牌的意义,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可有离火草?” 越清风颔首,“有。” “好,赌了!”沈七拍案。 话音刚落,越清风的贴身小厮秋远一路小跑进来,先是给三人行了礼,继而道,“少主,有客登门。” 越清风的眼底多了一丝笑意,“谁?” 秋远语气又兴奋又紧张,“玄天教吕堂主和……”他飞快地瞄了一眼旁边的沈七,“奚教主。” 沈七:“……”   ☆、第6章 暌违三年再见面 虽然也没想过能顺利拿到离火草,但……奚玉棠你来得也太快了吧!出息呢! 沈七简直想摔茶盏了。 听到秋远的回报,越清风彻底笑了,“去请。” 秋远摇头,“少主,对方不准备进来,只说来接沈神医,就在外面等着。” 越清风面不改色:“这怎使得,沈大夫行针还要好一会,林大哥,我走不开,就劳烦你代我去迎一迎客人罢。” 秋远:“……” 林渊:“……” 面对好友眼底的警示和坚持,林渊脸色一黑,咬咬牙,转身出了院子。 沈七有气没处发,既心疼离火草,又对奚玉棠不放心自己的举动感到一丝心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看向身边满胳膊都是针的人,讽道,“我倒不知越公子何时改算命了。” 越清风略有些疲惫,懒懒一笑,没有答话。 没多久,奚玉棠便出现在了庭院之中,紧随在她身后的是脸色不怎么好的林渊,和表情漂移的吕正。 想来是林渊遵照好友叮嘱,赔礼道歉了。 彼时沈七才刚放过了越清风的一条胳膊,正打算扎另一条,而后者正脱着衣服,忽然动作一僵,没等沈七反应过来,就忽地把外衣一裹,将自己遮了个严严实实。 沈七眉头一皱,刚想说话,就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回头,正对上奚玉棠看过来的视线。 “棠……”沈七刚一开口便顿住了,而后立刻改口,“堂主……怎么和教主一起来了?” 说完,他忽然想到什么,一横身挡在了越清风面前,后者似是没听到沈七的口误,低着头继续和里衣作斗争,但那动作看起来怎么都不像是在脱衣,反倒像是在默默将衣服穿回去。 吕堂主见沈七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不是跟教主打招呼而是朝着自己,顿时明白自己是被拉出来当踏板了,委屈地瞥了一眼沈七。 潜台词:这可是越公子的地盘,教主非要来,你觉得我放心? 沈七:秒懂。 “小美,回了。”面对越清风,奚玉棠连个眼神都欠奉,只目中无人般径直开口。 听到这个绰号,沈七瞬间破功跳脚,先前的感动和尴尬立刻烟消云散,“……说过不准叫这个名字,奚玉棠你是想死吗!” 目瞪口呆的林渊:“……” 动作一顿的越清风:“……” 就知道会这样的吕正:……呵呵。 奚玉棠仿佛被沈七这样没大没小吼惯了,没生气不说,反而飞速道歉,“对不住,忘了有外人。” 外人们:“……” 从没见过哪个一派之掌这么随意向属下道歉的,林渊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就连越清风都停下了穿衣的动作,目光在两人之间略显复杂地扫了几圈,最后定在了奚玉棠脸上。 ……沈七一腔怒火就这样奇异地、飞快地熄灭了,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翘了几下,最后强迫自己摆出了一张'tcare脸。 吕正将眼前局面收在眼下,心中石头悄然落地,决定把自家教主交给沈七看管,自己则告了声罪,出去等着了。临走前他和沈七对视了一眼,后者读懂了他的意思,微微点头示意他放心。 目送吕正离开,沈七看向奚玉棠,“教主,越公子的诊治还没结束,不如您先回吧。” 听到他提起越清风,奚玉棠这才好像刚想到自己此时正站在别人家的院子里,懒洋洋地偏头,越过沈七,居高临下望向越清风,后者正好望过来,两人视线在半空相撞。 短兵相接,周围似乎无端静了几分。 接着,越清风那张好似上天精雕细琢后的俊脸上浮起一丝极淡的笑容。 “奚教主,好久不见。” 奚玉棠点头,“是蛮久的。” “三年零一十五日了。”越清风接道。 奚玉棠:“原来越少主的病还没烧到脑子啊。” 越清风:“托沈神医的福,越某还好好活着,倒是教奚教主失望了。” 奚玉棠的面上带出一丝讥讽,“日子算得挺清楚啊越清风,别是让人误会你对本座甚是思念可怎么好。” 越清风怔了怔,咳了几声,微微勾起唇角,“看来奚教主也同样念着越某呢。” 奚玉棠:“……” 世上怎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奚玉棠和越清风之间的相处,大部分时间是在打架,其余时间是在开嘴炮。两人笼统也就见过那么几面,其余的较量都落在台面以下,比如抢个地盘啦,互相吐槽一下对方最近爆出来的新闻啦,外加奚玉棠时不时诅咒一下对方去死之类的。 但不知为何,一旁瞧着的林渊还是觉得有哪不对。 ……总觉得这两人似乎……挺熟? 面具后,奚玉棠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一般,“我还真是每天都念!着!你!啊!” 念着你去死啊混蛋! 越清风默默掩好了衣襟,面不改色道,“那真是多谢了。” “不谢!”奚玉棠没好气地应了一声,随即上下打量他几眼,凉凉道“……看样子越公子还能再活上几天,不像外间传闻那般,倒叫人听了心生遗憾。” 在奚玉棠的打量下,越清风的耳尖几不可察地染上一层红晕。他偏头咳了几声,顶着她探究的目光道,“不如奚教主先请回?稍后越某送沈大夫回去便是。” 奚玉棠摆了摆手,脚尖轻巧一踢,圆墩墩的石凳平地挪了几尺,恰停在一旁的杏花树下。她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坐定,倚着树干,挑衅地看向他。 “不用麻烦,本座就在这等着,越公子不介意吧?” 越清风:“我……” 沈七:“他介意!” 半天没吭声的沈大夫看到自家教主居然还打算赖在这里不走,彻底黑了脸,“越公子还要行针,至少需要一个时辰。” 奚玉棠从袖口拿出一叠书信扬了扬,“无妨,劳烦越公子给我准备笔墨。” 沈七咬牙:“……教主,你在这里会影响我!” 奚玉棠冷笑,“那岂不是正好。” 沈七一个字一个字蹦,“越公子行针是要更!衣!的!” “……” 微微一怔,奚玉棠这才看向越清风。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对方轻描淡写丢出一句话,“奚教主既然不放心沈大夫,也信不过越某,那便等着吧。若是无聊,我让人拿些书给你。” ……到嘴边的话瞬间回去了。 奚玉棠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沈七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再一看越清风这幅披着衣裳的模样,顿时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倏地起身。 “既如此,那我先……” “都是男人,也没什么好避讳的。”越清风打断了她的话,在无人发觉的地方,耳尖似乎更红了。 奚玉棠:“……” 沈七:“……” 作为在场最后的良心,林渊终于看不下去了,“清风,让奚教主等在此地实在……有违待客之道。” 你还在疗伤治病呢,这么暴.露弱点真的好吗?万一奚玉棠兽性大发要报仇怎么办要打人怎么办要动手怎么办!我打不过他啊! 越清风却像是没听到林渊说话,云淡风轻地抬手,“秋远,去给奚教主伺候笔墨。” 林渊&秋远:……你疯了吗? 奚玉棠太阳穴都开始跳了,若不是知道这个院子里至少有十个隐卫,又怕连累沈七,她这会大概会忍不住一把拎起越清风一个背摔,直接送他一程。 “不用了。”她义正词严,“既然阿七觉得碍事,那本座便先走了。” 听她这么一说,沈七当即松了口气。越清风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沈七,目光定在奚玉棠的面具上好一会,才轻轻道,“……随你吧。” 这一句听不出任何语气的低语,不知为何让奚玉棠忽然觉得不对劲,却并未放在心上,只朝沈七点了点头,抬步离去。 走到一半,她突然回头,深邃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定在越清风脸上。 “越清风,你这个模样,几天后真能上擂台?” 越清风本是目送她离开的,此刻措不及防地撞进了那双如墨的眼睛里,微微一怔,有些狼狈地闪躲开,慢吞吞道,“谁告诉你我这次要上擂台了?” 看,语气里的客气疏离没了! 奚玉棠总算察觉出哪里不对了。 “你不打算出手?”她这回是真惊讶了。 不仅是她,就连沈七、林渊和小厮秋远都在听到越清风的话后震惊地望了过去。 “不打算。”越清风淡淡道,“奚教主此次大可放心,盟主之位在等着你呢。” 奚玉棠差点一个仰倒:“我放……” 我放你妹的心! 老子苦练三载打算一雪前耻,你居然跟我说你不打了?!老子前几次白输了吗? ……心机婊! 臭不要脸! 心中默念佛经数遍,她总算冷静下来,转身,面无表情地紧盯眼前人,“为什么?” 越清风洒然一笑,“这不是奚教主希望的?” “好好说话。”奚玉棠声音蓦然一冷。 对面人微微一怔。 顿了顿,越清风轻声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任性,“三次足矣,不想打了,我病着呢。” ……奚玉棠,奚玉棠她气得不会说话了。 沈七眉尖一跳,默默往后退了数步。 在场几人隔着数尺都感觉到了奚小教主在狂飙杀气,越清风甚至不用透过面具去猜就能猜到她脸色定是不好,也很有眼力劲地保持了沉默。 直到发现她身上的杀气逐渐收敛,越清风才抬起头,一脸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无辜模样,语调轻松地问道,“奚教主收到欧阳盟主孙女满月宴的请帖了吗?” 奚玉棠没好气,“直说。” 越清风却完全不在意她语气里夹杂的寒冰,端的是一番岳峙渊渟,“不知奚教主明日可有兴趣与越某结个伴?” 奚玉棠:“……” 老子跟你结个p!! “跟我结伴?”她忍不住开嘲讽,“你有病吧。” “对啊。”越清风毫不在意,“奚教主不知?” “……” 强忍着丢针的冲动,奚玉棠冷声道,“那就养你的病,出去赴个什么宴!” “总是闷在这里,病也不会好。”越清风面不改色地看了一眼呆愣在一旁的沈七,“越某说的可对,沈大夫?” 乍然回神的沈七下意识回答,“倒也没错,不过……” “那就这么定了。”越清风扬起了那张令无数人自惭形秽的俊逸的脸,轻笑开口,“明日巳时,越某在城西望湘楼静待奚教主。” 奚玉棠本欲拒绝,听到望湘楼,突然一怔,望向越清风的目光变得危险——望湘楼是他们玄天教在洛阳最大的隐藏产业,向来无人知晓,如今突然被提起,是故意还是无意? 越清风神色如常任由她打量,一点都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两人无声地对峙,相隔数尺,却好似在无人之处大战一场般,仅是目光相接都好似碰撞出无数杀气和火花,拼的不过是个谁怕谁。 许久,奚玉棠冷哼一声,转身大步离开。 身后,越家少主脸色微白,在林渊与沈七疑惑的打量下,笑得春暖花开。   ☆、第7章 同盟不是你想结 回分堂后,奚玉棠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仔细地将今日与越清风的会面从头到尾过了一遍,翻来覆去都没想明白越清风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但好歹做了这么多年对手,奚玉棠清楚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越家少主向来说一不二,既然他说这次武林大会不出手,便是真没这个打算,只不过原因有待商榷,不知是不是真因为他的身体缘故。 既想不明白,她便也索性不费脑子,见招拆招吧。 ### 第二日,奚玉棠带着司离准时出现在了望湘楼,掌柜将她带到了位于三楼的一间厢房外便告退了。 奚玉棠一把拉开房门,入眼便看到一身白底暗纹锦衫的俊逸男子坐在窗边悠闲地喝茶,身后秋远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听到门响,飞快瞥了一眼便又站了回去。 越清风回头,目光清悠地穿过房间,看到奚玉棠身边的司离时微微挑眉,接着便笑着招手,“来坐。” 奚玉棠面无表情地领着司离走过去,大刀阔斧地在越清风对面坐下,开门见山道,“说吧,你什么打算。” 他哪有什么打算。 越清风避而不答,亲手给奚玉棠倒了杯茶推过去,“尝尝,这望湘楼的茶倒是极好。” 奚玉棠面无表情地接过茶盏却并未入口。有没有好东西她当然知道,这是她的地盘好吗? “我也尝尝!”司离从越清风手中抢过茶壶,给自己倒上满满一杯,尝了一口,点点头,“好喝!教主,这茶比白开水好喝,你也试试嘛。” 奚玉棠:“……” 熊孩子!本座就爱喝白开水怎样嘛! 她抬眸扫了一眼越清风,慢吞吞地喝了口茶。她并不擅煮茶品茗,毕竟雪山上那群熊孩子每天脑子里只有单挑群殴,光是跟在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就已经很忙了,哪有时间做这种风雅之事。 越清风被人骤然抢了手里东西,微微一怔,看向司离,“这位是司护法?” “嗯,是我。”司离乖巧点头,一张瓷娃娃般的小脸上挂着烂漫的笑容,“久闻越少主大名,初次见面,果真长得好看。” “所以就送了我见面礼?”越清风也温润地笑道。 司离怔了怔,奚玉棠立刻反应过来,看向越清风方才执盏的手,果不其然在其指尖瞥见一抹乌黑,且似乎有继续蔓延之兆。 “少主?”秋远疑惑地凑过来一看,大惊,“少主你中毒了?!什么时候……” 他看向司离,后者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 “奚教主!!”秋远忍不住大叫。 奚玉棠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司离。” “不要。”司离反驳,“我不喜欢他。” 越清风:“……” 玄天教没一个人喜欢我我知道,不用说出来ok? “听话。”奚玉棠不轻不重地拍了司离一下。 司小护法不情不愿地掏出一颗药丸子,耷拉着小嘴将解药扔给秋远,“给你,压碎混白水送服。” 秋远没动作,继续气鼓鼓地盯着两人。 “照做,秋远。”越清风淡淡道。 “少主!”秋远不同意。 越清风轻瞥了他一眼,后者委屈地撇撇嘴,下去准备了。 解了毒,越清风掩嘴咳了两声,脸色似乎比方才苍白透明了些。在奚玉棠无声的注视下,他气定神闲地将桌上的茶盏推到一边,空出一块,看向对面人。 “奚教主可知这次收到宴请的都是哪些人?” 听他终于开始谈正事,奚玉棠神色一敛,“现在为止,只知你我。” 越清风手指轻轻蘸了茶水,在几案上写了一个字。 “萧?” 他点头,于旁边又写起来。 烈?血,唔,还有……十八? 凌霄阁、烈焰帮、血杀殿……十八水寨?欧阳玄这是豁出去了啊? 奚玉棠声音微沉,“欧阳老儿也不怕这宴办不下去。” 越清风闻言不语,轻轻一挥,一旁的茶盏咣当一倒,里面所剩无几的茶水都洒了出来。 奚玉棠脸色微变。 盯着水迹沉默了一会,她笑了。 “看来英雄帖是真,武林大会是假,欧阳玄这次是打算玩笔大的?却不知是不是我所想的了。” “是不是暂且不知,”越清风再一挥袖,几案上的水迅速蒸干,“不过来者不善倒是真的。这便是越某想和奚教主同行的原因之一了。” 烈焰帮和血杀殿,是这近十年来,玄天教洗白之路上用来杀鸡儆猴时结下仇的门派。前者,帮主烈傲天曾是奚玉棠手下败将,后者则是更复杂的原因,一言以蔽之便是玄天教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派出邹青杀了对方二殿主。至于凌霄阁不必说,十八水寨……当年可是被眼前这位越公子打得险些回见见妈的。 将这些和她和越清风都有过节的人聚到一起,说没什么猫腻,别说奚玉棠,随便拉个路人都觉得有问题好吗? “也许只是出于礼数呢?毕竟欧阳盟主是给孙女办满月宴,又恰好是武林大会前一天呀。”司离忍不住出声,“既然大家都在,就一起请来,不好厚此薄彼不是吗?” “这正是很多人的想法。”越清风点头。 “信他我就是白痴。”奚玉棠冷笑,“远的不提,凌霄阁现与我玄天是生死不休的局面,萧承都放了话,有他没我,本座不信欧阳老儿不知。” “越少主确定这些人都会来吗?”司离问,“若是真的,教主,我们今日还去吗?” “去,怎么不去。”奚玉棠看向越清风,“你刚才说,这是你找我的原因之一?” 越清风不置可否。 “还有呢?”奚玉棠问。 “自然是许久未见,想和奚教主多聊聊了。”他面不改色地答。 “你觉得我信?” “……” 吩咐掌柜上一桌饭菜,又交代司离去将此事告知吕正一声,待厢房里只剩越家主仆和自己,奚玉棠主动给自己倒了杯茶,望着越清风凉凉道,“越少主,明人不说暗话,你我关系如何,大家心知肚明,见面不动手已是极限。如今你说想和本座冰释前嫌,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 “我信啊。”越清风在奚玉棠颇带压力的注视中淡定自如,“你我之间并无什么你死我活的血海深仇,借奚教主多年前的话说,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如今局势诡谲,何不放下芥蒂,联手一次?” 我怎知你不会转头再给我一剑? 奚玉棠嘴角挂着凉薄的笑,望着越清风的双眸深沉如海,“我们之间没仇?用不用本座给越少主捋一捋?” 越清风:“……” 沉默半晌,他轻笑,“奚教主果然不好糊弄。” 奚玉棠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 “那便由着奚教主吧。”越清风望着她,“结盟,或者各走各路,你选。” 奚玉棠盯着越清风那双清澈澄明的眼睛,仿佛要从他眼眸深处看出诚意,同时心里也在不断地取舍衡量。她向来独行惯了,玄天教也不是什么靠抱大腿或寻求联合才发展起来的教派,武林当中是出了名的两不靠,除了因为历史遗留原因,也是为了省去麻烦。 但如果合作方是越清风…… 沉默许久,她心中有了决定,一改方才咄咄逼人的架势,懒洋洋地往软垫上一歪,慢条斯理道,“那便联手吧。我也无须越少主下什么保证说不会捅刀子,越少主对本座也尽可戒备着无妨。” 合作不是拜把子,有诚意足矣,掏心掏肺就算了。 越清风一瞬不瞬地望着眼前的女子,从她平淡的口吻里读出了极大的防备和对前事的无法释怀,微微有些感到头疼和了然。 他开口,“看来越某在奚教主眼中,是个十恶不赦之人了?” “不至于。”奚玉棠笑得轻描淡写,“不喜欢而已。” 越清风:“……” 还不如十恶不赦来的好听。 越少主心塞,“越某也并非……” “不用说。”奚玉棠摆摆手,她对阻碍自己实现人生目标快十年的人没那么多好脾气,“你再说下去,我就动手了。” “……” 咽下一口老血,越公子敛眸思索了一会,定定道,“好,就按奚教主所言。” 奚玉棠满意地点点头。 ———— 饭菜上来时司离也正好回来,几人围坐用膳,奚玉棠将二人结盟之事说了一遍,司离惊讶得险些噎住,好半晌才缓过来,却在接下来的用膳中一直魂不守舍,表情漂移。 吃完饭,司离立刻扑到奚玉棠怀里咬耳朵。 “教主,真结啊?”他小声问,“越清风可信吗?教主你是不是出门没吃药?我们居然能跟敌人结盟?你不要看我年纪小就骗我啊!小美知道吗?吕堂主知道吗?” 奚玉棠哭笑不得地把人从自己身上撕下来,弹了一下他光洁的额头,“越少主还在,不准无礼。事已定,有意见也给我保留,沈七那我没打算说,你给我乖点。” 司离撇撇嘴,挨着奚玉棠坐下,乖乖捧着茶盏喝茶,时不时朝越清风投去怨念一瞥。 越清风面不改色地看着两人的互动,神色淡淡道,“原来玄天内部上下属关系如此亲密,越某真是大开眼界。” 奚玉棠不甚在意地摆手,“越少主见谅,司离没大没小惯了。” 见她态度缓和,秋远也收起了戒备之心,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欲言又止,好奇的神色写满了小脸。 奚玉棠注意到他的躁动不安,来了兴趣,“想说什么?” 秋远踌躇了一下,“真的能问吗?” 奚玉棠没什么架子,“说吧,我这会心情不错。” 吃饱喝足,有人请客,还是在自家酒楼,多好。 “那……”秋远犹豫了一下,“江湖传言沈大夫是您的,呃,入幕之宾,这事……是真的吗?” 噗—— 司离一口茶喷了出来。 越清风也险些打翻了自己的茶盏,皱眉,“秋远。” 秋远立刻一慌,“我不不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歧视男人和男人……不是,我就是……呜呜奚教主我错了,主子您罚我吧……” 旁边司离抱腹狂笑,直接笑倒在了奚玉棠身上,后者看着秋远,反问,“你哪听来的?” 秋远苦着脸回答,“说了是江湖传言……” “江湖还传言你们少主喜欢唐家大小姐呢,这也是真?”奚玉棠淡定地端起茶盏。 秋远:“……” 越清风:“是真的。” 噗—— 这次轮到奚玉棠一口茶喷了出来。   ☆、第8章 生死之间 第八章 越清风一句话,镇住了屋内所有人。 司离的笑声戛然而止,维持着别扭的姿势惊恐地看向对面,秋远也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惊呼了一声老天爷。 奚玉棠被水呛了气管,猛咳半天,不可置信地望向对面一脸云淡风轻的青年,“越清风,唐惜惜可是萧云晗的未婚妻!” “所以才会是‘从未被承认过’的江湖传闻。”越清风面不改色。 “那你现在说的是什么?”奚玉棠崩溃。 青年不为所动,甚至还给奚玉棠倒了杯茶,“不是已经解除婚约了?” 司离看了一眼自家教主,试探道,“越少主,现在唐姑娘在我们雪山。” 越清风八风不动,“我知道。” 司离:“……不打算抢回来?” 越清风:“你猜?” 见三人都是一副反应不及的模样,越清风笑了,兀自倒掉了杯中冷茶,端坐着等他们回神。 半晌,奚玉棠开口,“你甘心?” “奚教主认为唐姑娘愿意下雪山?”越清风挑眉。 “她不愿。”奚玉棠笃定。 “那便是了。”越清风垂眸。 奚玉棠张了张嘴,好半晌才恢复理智,僵着脸道,“越清风,虽说江湖儿女爱憎分明,但姑娘家的名节不能随意开玩笑,今儿这话到此为止吧。” 越清风忽然失了逗弄他们的兴致,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那便不说了罢。” 秋远顿时跳脚,“少主,怎么说话说一半……” “玩笑而已,当不得真。”越清风优雅地起身,“我怕不打个岔,奚教主会当着我的面把你从窗口扔出去。” 秋远:“……” 见这个话题略过,司离悄悄地长舒了口气,留下秋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越清风也懒得反驳,只轻声开口,“走吧,时候差不多了。” 对面人点头,跟着起身出门。 司离凑到了自家教主身边,拉着她的一角,边走边道,“教主,你和沈七的传言……管不管?” “既知是传闻,为何要特意澄清?”奚玉棠摸了摸司离的头发,“司离,这世上不是每一件事都能说清楚的。世人若是说,想要他们不怀疑我和小美,除非我们从此不再来往,你觉得可能?” 司离摇头。 “这就对了。”奚玉棠慢慢冷下了脸,“所有事情均非空穴来风。你觉得若是这传闻我们去澄清,后果是什么?” 司离想了想,拉下了小脸,“沈小美会下山,离开我们。” 奚玉棠继续问,“这是不是能合很多人的意?” 司离点头,天下第一神医在他们玄天,本就很多人不服了…… “教主,传这些话的人定是别有用心!” 见他终于反应过来,奚玉棠欣慰地拍了拍他的头,“所以……沈小美就是本座的入幕之宾又如何?” 司离握拳,“非常好!” 奚玉棠笑了,“本座也如此认为。” ……走在他们身前的越清风满头黑线地从头听到尾,不知为何心情忽然变得有些不美丽。 于是苦逼的秋远在自家少主上马车时,被告知接下来一年的俸禄都没有了。 秋远眼泪汪汪地盯着车帘子怨念了许久,默默给了自己一嘴巴。 ———— 其实,越清风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有些不悦。 望湘楼之约本就是他计划好的,能顺利和奚玉棠结盟已是达成了目的,更多的合作他一时半会并未想,也知对待奚玉棠应一步步来……就连奚玉棠对待沈七的态度也在他料想之中,可不知为何,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这样不明原因的不悦折磨了他一路,想不明白的结果便是最后演变成了生自己的闷气。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出了城门,秋远在前面赶车,行至一半,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不动声色地放慢了驾车速度,低声道,“主子,有些不对。” 这路上太静了。 越清风掀开车帘,目光在空无一人的道上扫了一圈,在路旁的树林里定了定,眼神一变,一把抓住秋远的肩,飞身出了马车。 下一秒,只听一声巨响,在他们身后,奚玉棠和司离乘坐的马车刹那间支离破碎,无数箭雨倾天而下,赶车的玄天教众被直接钉死在了车上,马匹受惊,前蹄凌空嘶吼,还未跑起来,便一个踉跄,倒下了。 异变突至,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越清风一边抽剑打落身边的箭羽,一边望向身后的马车,“奚玉棠!” 尘土飞扬间,两道身影显现出来,正是护着司离的奚玉棠,只听她的声音遥遥传来,“躲!” 司离小小的身影骤然一矮,一道飞箭擦着他的头顶而过,崩断了他束发的绳。只差一点,他就要命丧于此了! 奚玉棠一把抓起旁边散落的绸布车帘,在内力的激发下,仿佛化身手中剑,亦刚亦柔,将身前所有的箭羽扫落在地,司离死死地跟在她身边,时不时帮忙打落一些漏网之鱼,目光在四周来回扫视,很快便发现了不对。 “教主,是冲我们来的,越公子那边没事。” 奚玉棠旋身一脚踢飞了一支箭,冷声道,“我知道。” 越清风离得远,却也看出了不对,想近身却被箭雨阻挡,只得先保下自己和秋远。 但很快,一波箭雨结束,数十个黑衣人凭空出现在了道路两旁,黑衣蒙面,杀气冲天,很快便包围了奚玉棠和司离。 “来者何人?”司离冷声道。 回答他的,是对方的一拥而上。 越清风眼看不对,放下秋远便要飞身而去,却在半路被两位黑衣人挡在了面前。 “越少主,”对方声音嘶哑至极,仿佛喉咙曾被火伤,“三思而后行。” “滚。”越清风二话不说挥剑扫开两人。 另一边,奚玉棠和司离已和对方开战。这些人武功极高,出手利落,招招致命,显然是刀口舔血惯了的。 司离一把毒撒出去,对方只避开正面,全然不管自己是否会沾到毒粉,绕至侧边直奔奚玉棠,似完全没把司离放在眼中。 而奚玉棠在数十人的包围下并未落入下乘,手中红线和银针宛如死神镰刀,很快,两人脚边便躺了不少黑衣尸体。 “听雨阁……”司离很快意识到了对方的身份,“教主,他们是听雨阁的人!” 听雨阁,江湖闻名的杀手组织,传言只要给钱,能力之内谁都杀,包括朝堂之上和皇家之人。而这些人显然都是听雨阁精英,如此大动干戈,只为奚玉棠一人,也算是看得起她了。 见司离叫破了来人身份,黑衣人中的领队一个呼哨,众人的攻势更盛,而司离很快便不敌对手。对方一刀划过他的手臂,一蓬血花飞溅空中,他勉强躲闪开来,袖箭嗖嗖射入对方面门,杀手很快便因毒箭而倒地不起。 但下一刻,司离身子一僵,鬼使神差地向前一个趔趄,身后一人一刀错劈在了他背上,恰好被避过了致命一击。 奚玉棠见状,下手更加狠辣,内力轰然而出,三股红线削铁如泥,刹那间便逼退数人。机会难得,她错身一个旋腿绊倒身后一人,飞身而至司离身边,抬手成爪,一把扣住少年肩膀,猛力一抛,狠狠将人抛向了解决挡路之人后赶来的越清风。 “滚远点!”她吼向司离。 司离措不及防地被抛入越清风身前,一双大眼睛刹那间因愤怒而通红。他猛地一擦眼睛,挣脱越清风,二话不说就要往包围圈里冲。 越清风飞快出手一个点穴,司离顿时僵直不动。 “秋远,看好他!”他冷声道。 “放开我!混蛋,越清风你放开我!!”司离大吼。 紧跟而来的秋远一把扛起司离,运起轻功就往远处跑,边跑边喊,“公子小心,千万别受伤!秋远在前面等你!” 说着,手中烟花信号用力抛出,于众人头顶炸出一道青烟。 越清风的加入,让奚玉棠的压力顿时骤减。两个毫无默契的人初次联手,却由于对对方武功知之甚深而居然意外地打出了几波漂亮的配合。凭及此,奚玉棠才勉强从巨大的死亡阴影中走出,好不容易打退了又一波进攻,气喘吁吁地靠上了越清风的后背。 “谢了。”她几乎力竭,气息也有些不稳,呼吸紊乱,如果越清风再来迟些,她今天就算不死也要重伤。 听雨阁的杀手各个都是精英,武功说上也至少有邹青或林渊的水准,随便一个就很难对付,更不提此时的十几人同时出手。她奚玉棠就算武功再高,也顶不住这么多高手的围攻。 自穿越以来,奚小教主见识了上上下下无数明枪暗刃濒死绝境,只算暗杀也得有个百回,然而无一次有这样的手笔和威胁。面对这样的敌人,若非放下生死以命相搏,她恐怕撑不过一盏茶时间。 唯有不要命,才能要别人命。 越清风一动不动地用后背撑着奚玉棠,感受到她真气混乱气息不稳,显然是极为吃力,没有答话,只淡淡道,“秋远放了信号,再撑一下。” 看到信号的不止越清风,黑衣人首领也看到了头顶的青烟,见越清风也进入战圈,抬手一声呼哨,埋伏在两遍丛林的黑衣人尽数而出,粗略一数,比之一开始只多不少。 看来今日听雨阁非要她的命了。奚玉棠眯着眼望向黑衣人首领,“让他走。” 都说越清风是她命中宿敌,然而两人交手寥寥几次却从未拼过命,如今听雨阁的刺杀只针对她一人,奚玉棠即便平日里再想让越清风去死,也没道理在这时候连累于他。 这是道义,也是底线。 这种心理并非什么高风亮节,只不过是一种奇异的‘除了我谁都不能弄死他’的、多年累积下来无法化解的占有欲和执念。 越清风骤然一怔,惊讶地望向身边人,内心深处不被察觉的某个角落忽然升腾起一股说不出的心悸之感。 生死之间,所有东西都容易被放大,包括情义。 “我们对越少主的命没兴趣,但刀剑无眼。”黑衣人首领似乎也很诧异奚玉棠居然不愿拖着越清风一起去死,口吻怪异道,“奚教主,越少主,得罪了。”   ☆、第9章 幸好 话音未落,黑衣人首领闪电般冲向奚玉棠,身形诡异至极,几乎一个照面,手中匕首便在奚玉棠右手臂上留下深深一道刀痕。 奚玉棠低咒一声,轻功发挥到极致,几息间便巧妙脱出对方的攻击范围,手腕一翻,红线飞快地在伤口上缠绕数圈止血,看不见的银针在同一时间无声地飞向周围,只听几声闷哼,数个黑衣人应声倒下。 越清风则身法凌厉地穿梭于数个黑衣人之间,白衣如影,轻剑如虹,手中薄剑轻鸣,所到之处不留活口。 “槽……”不远处的奚玉棠低声爆了句粗口,“没针了。” 越清风收割人头的剑微微一顿,不赞同地看了一眼同伴,“注意用词。” 奚玉棠:“……” 好好打你的架好吗!你的重点在哪里! 手中红线一抖,线的另一头便如水般缠上了某个黑衣人项间,只听一声闷响,奔涌的血花刹那间措不及防地喷了奚玉棠一脸。她下意识闭眼侧头,一道凌厉的刀风擦着她的面颊而过,只听喀拉一声轻响,银色的面具被对方刀风中携着的内力崩出一道裂缝。 奚玉棠出手飞快地抓住了对方的手臂,猛地一折,咣当一声,对方长刀掉落在地,手臂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曲。用力补上一脚踢开对方,奚玉棠一个鹞子翻身躲过剑光,长刀落于手,一个刀花在左腕间划出,又一人的脖子被无情切开。 面具终于还是没撑住,喀拉一声裂成两半落地,一张令人惊诧的脸暴.露在了空气中。 江湖中人从未见过玄天教教主的真面目,此时骤然一见,黑衣人动作微微一滞,被奚玉棠抓住空隙,狠狠还了一刀。 不光是黑衣人首领,就连越清风,都在回头的一刻,眼睛微微睁大,目光第一时间定在了对方眼角那道疤痕上。 啧,还是刀用着顺手。 奚玉棠活动了一下左手,眼神如出鞘之剑,“来吧,本座陪你们玩个够。” 越清风一剑解决了一个黑衣人,忍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轻声道,“我从不知你善刀。” 也不知你竟是左撇子。 什么都让你知道还玩什么? 奚玉棠眼神发亮,犹如雪山深处出没的雪狼,全身戾气都被激发出来,出手快而狠,很快便和黑衣人首领战成一团。 对上听雨阁,亮出多少老底都不嫌多。 黑衣首领很快从初见奚玉棠真面目的震惊中回神,他已将此次行动的底牌亮出了,在援兵未到前,必须完成任务。 而奚玉棠换了更趁手的兵器,尽管已经疲惫不堪,却还是和对方勉强打了个平手。一时间两人难解难分,拼完内力拼身法,拼完身法拼刀法,一身所学尽出,势要将对方斩于刀下。 而越清风则尽职尽责地解决着其他碍事之人。天下第一世家的少主岂是一般人物,一身剑法出神入化,加上黑衣人对上他都有些束手束脚,很快便落了下风。而越清风的剑却越来越快,几乎化成了一道道光影。 一场战斗打到现在,听雨阁几十精英对二,越清风和奚玉棠已经可以说是战绩卓著,天下无出其右了。 换成任何人,都不能做得比他们更好。 终于,道路尽头一声声马蹄嘶响,黄土漫天,援兵到了。 黑衣首领一刀格开奚玉棠,飞身退去,拉开了数尺距离站定,几声令下,所有黑衣人全部如风卷残叶迅速后撤。 同时,一道青烟在两方中间骤然炸开,缥缈的声音从浓烟之中遥遥传出。 “两位不愧武林翘楚,在下佩服。” “想走?”奚玉棠立刻反应过来,“留下买我命之人的姓名。” 无人回应。 奚玉棠眼神如刀,左手指尖骤然出现一排银针,倏地射向烟尘之中,只听一声闷响,一个黑色身影撤得慢了一步,踉跄地消失在树林深处。 “站住!”她一个纵身便要去追。 越清风抬手拦下她,“穷寇莫追,人已走。” 奚玉棠无奈停下。激烈的厮杀后,劫后余生的心悸蔓延上心头,她长呼一口气,心脏用力地在胸腔跳动起来。 越清风本就身子不太好,如此强度的战斗也让他有些吃不消,咳了一声,咽下了已到嗓子眼的血,望着眼前浑身浴血的女子,动作极其自然地帮她拨开了被汗黏湿的额前发。 “不是说没针了?” 无尽的疲惫奔涌而来,奚玉棠无力道,“最后三根,真没了。” 她甚至没力气去在意刚才越清风的动作,只望着眼前同样有些狼狈的青年道,“你平时一直跟着的暗卫呢?” “跟你同行,就撤了。”越清风苦笑。 奚玉棠眼前有些发黑,声音都低了下来,“……不想被看到脸。” “好。”越清风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刚说完,便见奚玉棠双眼一闭,果断地晕了。 越清风默默接住倒在自己身上的人,动作缓慢地席地而坐,终于忍不住,一口血吐了来。 擦干净嘴角,他一动不动地望着晕过去的奚玉棠,修长而冰凉的手指颤了颤,终于还是落在了她横贯左眼的疤痕上,轻微地碰了碰。 这就是戴面具的原因? 居然从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件事…… 越清风抱着奚玉棠,疲惫地靠在路旁的树干上,眼见秋远扛着司离一路小跑过来,长袖一拂,轻轻地盖在了怀里人的脸上。 幸好。 ### 奚玉棠仿佛做了个极长的梦,梦里刀光剑影,鲜血遍地。邹青一直护在她身边,九环大刀每次挥下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他大吼着先救小姐,然后很快便有人过来,二话不说抱起她就跑。 接着,她便看着邹青的身影越来越远。大雪弥漫中,尸横遍野,暗红的血色仿佛红绸遍地,一眼望去,永无边际。邹青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抱着她的人似乎受了伤,踉踉跄跄往后山跑,玄天教的大门仿佛远在天边,她用力地伸着手,却总也够不到山门,也够不到邹青。 下一秒,她猛地惊醒,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头顶精致的绣金云纹幔帐,清冷的气息弥漫周围,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中草药味道,身下是柔软的床,舒服至极。 她眨了几下眼,锦被外的手僵硬地动了几下,侧过头,一眼就对上了沈七那双漂亮的丹凤眼。 “醒了?”沈七开口。 奚玉棠对着沈七勾了勾手指,后者将她扶起来坐好,喂了杯温水,又把了脉,见她已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 奚玉棠声音略嘶哑地开口,“邹青呢?” 沈七挑眉,“梦到以前了?” 她点头。 “邹青在雪山好着呢。”沈七没好气地开口,转身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汁。 奚玉棠乖乖接过碗,皱着脸一口喝干。下一秒,嘴里便被人塞了个蜜饯,甜丝丝的,瞬间冲散了苦。 “几时了?”她开口。 “申时刚过。”沈七淡淡道,“你只昏迷了两个时辰。” 奚玉棠默默地望着漂亮的男子,勾了勾嘴角,“气着了?” 沈七面无表情地放好药碗,“没有。” “骗人。”奚玉棠笑,“抱歉,没告诉你我要去武林盟,是我想岔了。” 沈七定定地望着眼前脸色苍白的女子,好半晌才道,“然后呢?一会还要去?” 奚玉棠不确定,“去……吧。” “不带我?” “……嗯。” “奚玉棠,你真行。” 沈七撂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小美……”奚玉棠坐起身,“嘶——” 沈七身子一僵,连忙回头,见她似乎扯到了伤口,顿时疾步走到床边,“你能不能小心点!你以为你伤口很浅吗?!” 说着便撩起她的袖子查看起了伤口。 奚玉棠低低的闷笑声在头顶响起,沈七动作一滞,怒从心生,“奚玉棠!!” 奚玉棠一把拉过欲走的沈七,“真的很痛,不骗你!” 沈七瞪着她不说话。 “好啦,”奚玉棠示意他坐下,“虽是小伤但也很痛的,我超怕痛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我头疼呢,一个头两个大,别跟我吵架啦。” 沈七恨铁不成钢地瞪她半晌,没好气地坐下了。 “这是越清风的别院?”奚玉棠问。 沈七不情不愿地点头,“我被人拉来治伤,还以为越清风出了什么事,结果就看到浑身是血的你……奚玉棠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心?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你那副模样我差点没疯了。” 奚玉棠讨好地拉了拉他的手指,“我今天超厉害你不知道,听雨阁几十个人都没能要了我的命,我觉得我天下无敌了,你让我虚荣心膨胀一会嘛……” 沈七白了她一眼,却没抽回手指。 “司离呢,伤要不要紧?”奚玉棠问道,“还有越清风,怎么样?” “都没事!”沈七没好气地答道,“司离是外伤,上过药了。越清风没受伤,累了些,无大碍。” 奚玉棠一听,顿时放下心来,“……今儿多亏他。” 沈七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前人几眼,终还是没将越清风一路把她抱回来的事说出来。 “知道听雨阁收了谁的钱么?”他问。 奚玉棠摇头,“嫌疑很多。” 萧承、欧阳玄……想要她命的人多着呢,不过没想到会这么值钱,听雨阁这次这么大手笔,想想价钱,肯定不少。 沈七冷笑,“那还去什么去。” “你说呢。”奚玉棠轻笑。本来也只是想看看欧阳玄在玩什么,现在倒是更想去了。虽不知是谁买她的命,但看到她好好活着,那人的脸色,一定很精彩。 两人又说了会话,奚玉棠才不紧不慢起身。她本就伤得不重,力竭而已,睡一觉也就恢复得差不多了,除了受伤的右手行动不便外,猛一看,和平时无二致。 吕正送来了她要穿的衣服、面具和武器,沈七出去等着,等她收拾好出了门,就看到司离眼巴巴地等在院子里,旁边站着越清风。 “教主——” 司离一见奚玉棠就要往前扑,被吕正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 奚玉棠揉了揉他的小脸,“怎么不躺着?不是伤着背了?” “小伤而已,上了药就好了。”司离乖巧地拉着她的手指,小脸上还残留着劫后余生的苍白。 尽管已是玄天护法之一,但司离的年纪放在前世,也不过是个小学生,头一次遇到这么大阵仗,吓着了也是正常。 奚玉棠下意识地安慰着身边的孩子,心想,或许她真是把司离保护得太好了。 “向越少主道谢了吗?”她低头。 “嗯。”司离点头,当着自家教主的面又一次给越清风道了谢,“谢谢越少主今日出手相助,司离先前不懂事,您莫怪。” “无妨。”越清风勾了勾唇角,看向奚玉棠,目光在她的面具上停了停,“好些了?” 奚玉棠点点头,略有些别扭地道谢,“连累你了。” “既是盟友,这话便不要说了。”越清风道,“车备好了,走?” “教主。”沈七在身后冷冷开口。 “不行。”奚玉棠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和司离一起待着,吕正跟我走,明日我来接你们。” “是。”吕正拱手领命。 “我也去。”司离皱起小脸。 奚玉棠瞥他一眼,后者撇撇嘴,不甘心地放开了奚玉棠的手指。   ☆、第10章 武林盟 这次,他们决定共乘一辆马车。 倒也不是吕正没准备,只是在见了越清风的马车后,这位堂主大人自作主张地声称自己来的急,没备车,然后厚脸皮地盯着奚玉棠看,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奚玉棠:吕正,你行。 寒着脸上车,奚玉棠发现,越清风这家伙果真是个会享受的人,马车里面布置得舒适又精致,居然还摆着白玉棋盘,一看就价值连城。 打土豪的冲动瞬间就上了穷逼教主的头。 越清风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吩咐秋远驾车,吕正很有眼力劲地和秋远一起坐在了外面,只留两人在车内。 越公子抽出一个暗格,拿出一屉精致的吃食点心,往奚玉棠面前一推,后者毫不客气地捏起一块杏花酥塞进嘴里。 越公子脸上顿时漾出了春风般的笑。 两人吃了一路,等奚玉棠吃了个半饱,开始和越清风讨论先前的刺杀。 “不怕他们卷土重来?”她开口。 “不会,”越清风说得果断,“听雨阁一击不中,短时内不会再来。倒是我想问……听雨阁中有你认识之人?” 奚玉棠微微一怔,想了一圈,摇头,“没有。” “确定?” 奚玉棠狐疑地看向眼前人,“为何这么问?” 越清风说得轻描淡写,“直觉。” 奚玉棠想了想,也觉得不对。 黑衣首领状态全盛,而她强弩之末,但却活了,听雨阁这次的领队也是怪。奚玉棠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认识之人中的身手,无解,心中疑惑更深。 “不管是谁,出得起这么大价钱买我命的也不多。”奚玉棠靠着内壁,语气疲惫,“想来想去也就那么几个,也许一会能见到。” 越清风深深看她一眼,随手拿过一个薄毯递过去,“养精蓄锐吧,晚上许是要费神。” 奚玉棠诧异地接过薄毯,“越清风,你没发烧?” 对面人挑眉。 “对我这么好,有什么企图?先说好,我没钱。” “……” 没有企图!没有! 就是发现你有点怕冷而已! 越清风懒得理她,干脆闭目养神了。 奚玉棠气笑,不客气地抖开毯子,调整气息,开始打坐。 但很快,她便又睡了过去。 听着车里另一人越发均匀沉稳的呼吸,越清风缓缓睁开眼。车外日光渐弱,金色的夕阳透过车帘照射进来,一缕光正好落在睡着的人脸上,银色的面具在夕阳笼罩下仿佛染上了一层莹莹金光,削弱了平日的冰冷之气,反而无害了许多。 越清风定定地望着睡过去的奚玉棠,半晌,抬手将车帘一遮,挡住了那道光。 “斯年。”他轻声开口。 很快,低低的回答透过车壁传来,“主子。” 车外的吕正身子一滞,看了一眼秋远,后者朝他笑了笑,比起一根手指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传信给蓝玉,我要答案,全部。”越清风的声音仿若被风吹散般飘渺而轻缓,但却实实在在传入了车外人耳里。 “知道了,主子。”斯年轻声应道,很快便又没了声息。 吕正默默握紧缰绳,决定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马车平稳快速地驶向武林盟,直到夕阳完全沉入地平线,天边泛起青白之色,才终于缓缓慢下,最后稳稳停在武林盟大门口。 奚玉棠睡了一路,马车停下时才沉沉醒来,周围一片漆黑,一时让她有些分不清身在何处。但很快她便清醒,目光准确地对上了越清风的双眼。 “到了?”她开口。 越清风点头。 习武之人的夜视能力都很不错,尤其像他和奚玉棠,这点暗完全无法对他们的视觉造成影响。 “走吧。”他说着,先一步掀开车帘下车。 武林盟大门口灯火通明,迎接之人正在高声地唱着每个到访客人的名帖,眼尖地见越清风从马车上下来,立刻小跑上前打了个千,刚准备开口,便见奚玉棠也从车上跳了下来。 迎接之人顿时目瞪口呆,不敢置信自己看到了什么,视线在眼前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又一圈,想开口,嗓子却像是被谁扼住一般,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天啊! 他看到了什么!! 玄天教教主居然和越家公子共!乘!一!辆!马!车!来!赴!宴!了! ……太惊悚了!! 迎接之人感觉自己要石化了。 不光是他,此时山门前准备前来赴宴的客人们都看到了这一幕,几乎齐齐倒吸一口凉气,一时间,周遭寂静无声,仿佛落针都能听出巨响来。 #我一定是出现幻觉了# #那一定不是奚玉棠和越清风!# #有生之年啊!# #人活久了果然什么都能看见# #说好的宿敌呢# #救命我见鬼了!# 每个人的内心都在上演着一出咆哮大戏,有话说到一半的,有下车下到一半的,仿佛一场无声的快闪,场面简直酷炫至极。 奚玉棠刚下车就看到门口一群雕塑,几乎是全员魂飞天外,其中还包括武林盟迎客的弟子们,抽了抽嘴角,明白了。 ……其实一天之前,她也想不到会这样好吗?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定格。 直到秋远咳了一声,迎接之人才猛回了神,赶紧开口,“越少主,奚教主,两位晚、晚上好!” ……你说的是个屁! 吕堂主默默翻白眼。 递上两人名帖,秋远不满地扫了一眼迎接之人,后者赶忙低头确认,见帖子真实无误,终于接受了越清风和奚玉棠结伴前来的现实,声带发抖地高声报了两人之名。 “越少主……和玄,玄天教教主……到!” 吕正板着脸扫了唱名之人一眼,后者登时出了一头冷汗,鞠躬道,“……几位请。” 奚玉棠和越清风对视一眼,抬步进了大门。 刚离开,门口便炸锅般闹了起来。 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分享着他们刚才看到的平日绝壁不会出现的一幕,激动地表示这辈子值了/来这个宴会值了/死也瞑目了/等等…… 场面险些失控。 ———— 门口的人们还在骚动,而始作俑者却仍在一无所知地往里走,或者说,他们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但是whocare,反正惊得吓得也不是自己。 武林盟坐落于洛阳城外几十里的青山之上,这座大山本是无名荒山,因武林盟而扬名,被称作武山。武山极高,绵延百里,下半截平缓宽沿,但从半中央往上,走势陡然险峻,难走程度不亚于蜀道。 山路勉强修到半山腰,武林盟的大门便设在此地。在这之后,是一串崎岖、蜿蜒、向内纵深极长的山路,普通人行走异常艰难,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跌落山崖,粉身碎骨,除非身负武功,才会走得相对轻松些。 以奚玉棠的眼光来看,这里简直就是个易守难攻的堡垒!她已经眼红很久了,多少次做梦都想把玄天教从雪山搬到这里来,这种不够大气但别有洞天的地势简直是为他们‘魔教’量身打造有木有!武林盟这种标榜浩气荡然的玩意,住这里多憋屈啊…… 想到就是因为某人,她才没能搬家只能眼红,奚玉棠就气不打一处来,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斜后方沉默行走的越清风,脚下一错一寸,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飞快打向他的脚踝。 越清风并未低头,似是没发现异常,然而当石子即将撞上来时,他却忽然一抬腿,面不改色地迈过了一个小小的土坑。 ……石子顺着对方抬腿的空隙低空飞过,啪地一下打在了旁边的山壁之上。 吕正:? 秋远:??? 越清风:……好险! “什么声音?!”领路人一惊一乍地跳起来,朝着声响处一看,山壁居然被生生擦下来巴掌大的一片,不禁惊讶,“暗器?” 奚玉棠瞥他一眼,高冷地沉默着。不仅是她,吕正、越清风都没接话。倒是秋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哇,好功夫,好力道!” 走了一路,总算有人愿意开口说话了,终于要从压抑得要命的安静中解脱了! 领路人热泪盈眶,差点激动得想当场跳个舞耍个剑,望向秋远的目光热情得像一把火,看得秋远莫名其妙,还没来得及躲开,就见对方一把扯住秋远,勾肩搭背地把人带到前面去了。 “这位小兄弟也是如此觉得吗?你认为对方使的是什么兵器?居然敢在奚教主和越公子面前班门弄斧,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你说是不是?诶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在下常兴……” 班门弄斧的奚玉棠:“……” 妈的好火大! 秋远求助地望向自家公子,越清风淡淡一笑,由衷称赞,“的确是好功夫。” 奚玉棠:“……” 冷哼了一声,奚教主陡然加快了赶路的速度,轻功运于脚下,眨眼间人便已在丈外。常兴赞叹一声,随即苦笑着看向越清风,“公子,这……暗器什么的,不管吗?” 越清风盯着奚玉棠的背影看了片刻,摇摇头,“不必理会。” “……哦。” 一个小插曲,被越清风轻描淡写地揭过,众人继续赶路,没多久,眼前豁然开朗,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他们到了。 秋远被常兴一路拉着走在最前面,此时终于解脱。被迫跟人聊了一路,秋远心里郁闷极了,联想到山门口一幕,觉得武林盟里人大约都有病。 奚玉棠和越清风一前一后进了厅,欧阳盟主正坐在主位上招呼众人,见两人进门,双眼爆出精光,起身迎了过来。 “哈哈哈哈……”他几步上前,大力地拍了拍奚玉棠和越清风的手臂,一副熟稔模样,“好好好,奚教主和越公子远道而来,快入座,来人,上酒!” 奚玉棠:“……” 你他妈敢不敢拍轻点?   ☆、第11章 放开那个侍女 欧阳玄年约五十,一身功力浑厚,声响如钟,老远就传进了众人耳中。 听到奚玉棠和越清风同时到达,一时间偌大的前厅似乎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天要下红雨了!这俩人居然能走到一路?! 奚玉棠和越清风顶着众人震惊的眼神同欧阳玄见了礼,入座,奚玉棠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下首首座。 这座位自然是有讲究的。 和这大堂里的人比起来,奚玉棠虽年轻,资历却不浅,接手玄天十年,和大部分年轻一辈比起来已然是前辈了,加上玄天近年来的发展江湖瞩目,教主又身手高强,坐于欧阳玄下首第一位也说得过去。 但有资格坐,和自己不打招呼就坐,性质是不同的。 在场的都是各大门派的首领或佼佼者,都是有资格同坐一席的武林同辈,大家谁见面不是先寒暄一番再谦让一番最后才坐的?哪有像奚玉棠这样上来就直接坐在众人之首的? 众人暗地里眼神刀光剑影一番,默默认了。 想坐就坐吧……连萧承都败了,座位什么的,她高兴就好…… 越清风动作比奚玉棠慢,本欲挨着她就坐,然而刚迈出脚,一位侍者便直接领着他坐到了对面席,两人遥遥相望,相聚数尺。这个距离,无论谁先动手对方都不会吃亏,显然是精心安排的。 越清风自若地在侍者引领的位置上坐下,脸上挂着笑,心里默默问候了欧阳玄全家老小。 ——这时候你知道我和奚玉棠是仇人了? 请血杀殿和十八寨的时候脑子里塞的是草吗? 待两人坐定,屋里重新热闹起来。 美貌的侍女服侍着给奚玉棠倒了满满一杯酒,后者淡定接过,目光飞快地环视场内,在血杀殿两个殿主身上停了停,见萧承并未在席中,倒是十八水寨的几个当家在场,不禁心中冷笑。 想到方才进门时欧阳玄拍她胳膊那两下,奚玉棠低敛的眸光深邃难测。 “两位今日一同前来,实在出人意料!”欧阳玄开口,“清风,你小子可真是给了老夫一个惊喜啊,原以为昨日沈神医过府是怕你身体不适,没想到今日居然赏脸,看来身体已无大碍?” 见欧阳玄发话,众人均安静下来。 越清风对这样的试探毫无反应,只笑着拱手,“盟主相邀岂敢不来?倒是能与奚教主结伴,实属巧合。” “哦?” 欧阳玄看向奚玉棠,后者淡定自如地放下酒杯,旁边侍女立刻倾身过来续满,之后便小鸟依人地贴着奚玉棠坐定,脸颊飞霞,害羞地望着身边人。 奚玉棠见她如此,面具下的薄唇勾了勾,手臂就势环住了侍女纤细的腰肢,懒洋洋地抬眸看向欧阳玄,“本座与越少主有账要算,来之前先约了望湘楼一叙,故而来迟了些。” “还有此事?”欧阳玄故作惊讶了一下,“奚教主可莫欺负了清风。” “岂敢。”奚玉棠笃定地说着满嘴假话,“越少主有事请本座出手帮忙,本座应了,今日只是谈了谈出场费而已。” 欧阳玄:什么? 越清风:………………你那是什么姿势,快放开那个侍女! 吕正:教主你怎么又开始空手套白狼了?你的脸呢? “不知奚教主这个……出场费,是多少?”十八水寨某个当家开口。 奚玉棠轻声一笑,落地有声,“五千两。” 所有人:“……” “五千两可不是什么小数目啊。”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响起,奚玉棠闻声望去,是个眼神阴鸷,身量削瘦的男子,不怀好意的脸上写满了找茬二字。 “该不是你们玄天教又要空口无凭耍无赖了吧?想也知,你们玄天可一向不要脸面,越少主切莫上了他的当才是!” 如此当面就针锋相对,宴会上众人瞬间都来了精神。 撕撕撕,快撕起来! 奚玉棠冷笑着敛眸,修长的手指把玩着白玉酒杯,头也不抬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血玉殿主,你们血杀殿出不起五千两,不代表越公子出不起。空口无凭,可不要血口喷人,不如问问越公子,本座身价值几何?五千两已经是友情价了。” 众人:……你跟越清风有个毛线友情! 血玉被噎了一下,脸色涨的通红,“血杀殿怎可能出不起区区五千两!” “那就拿出来打打我的脸啊。”奚玉棠就着侍女端起的酒杯押了一口酒,连眼神都欠奉。 血玉顿时被她的态度所激怒,拍案而起,“拿就拿!我……” “二弟!”血杀殿殿主血杀终于看不下去自家人犯蠢,“坐下!” “大哥!奚玉棠他欺人……” “坐下!” 血玉:tat 见血玉被血杀强势镇压,奚玉棠嘲讽一笑,唇边泄出一丝低喃,“……蠢货。” 欧阳玄看了一场好戏,此时又跳出来主持大局。他深深看了一眼奚玉棠,目光转向越清风,“清风,奚教主所言可是确有此事?” 越清风抬眸看向对面,正好触到奚玉棠漫不经心递来的眸光,明白了她的意思,无奈开口,“……确有这么一回事。秋远?” 秋远心下突然一抖,“……公,公子?” “将钱‘付’给奚教主。”越清风淡淡道,“也请在座的当个见证。” 秋远:“……” 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说好的盟友呢?几个时辰前的同生共死呢?在车上当点心吃了吗?! 秋远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都快跳烂了,在众人的注目中强板着脸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僵硬地走过去递给了奚玉棠身后的吕正。 后者笑得眼睛都没了,欢脱地接过银票,说了声谢谢惠顾。 ……谢你妹的惠顾啊!你们开门做生意了吗? 不就结个盟,居然还要出场费,你们玄天教原来是连教主都能当东西卖的门派吗! 见吕正接了钱,奚玉棠看都没再看对面那位翩翩如玉的青年,抱着侍女继续喝酒去了。 作为越清风的手下败将,这次来赴宴还跟他同行,在别人看来有不要脸和抱大腿的嫌疑,奚玉棠一路上已经忍这样的眼光很久了。 武林大会跳出来挡人是他,抢地盘下手干脆利落也是他,如今主动伸出橄榄枝结盟还是他……虽然有着救命之恩,但她奚玉棠也不是陪太子读书的,不敲他一笔简直对不起自己丢掉的脸。 一码算一码,救命之恩她会报,出场费也要收。 就算让他心里不痛快,那也值了。 正当所有人都在感慨越清风的大手笔时,一阵笑声传进大厅,人未到声先至,如雷贯耳,震得在场大多数人耳膜发疼。 “哈哈哈哈……奚教主果然快人快语,胆粗气壮,居然连越少主的竹杠都敢敲,我烈傲天真是服了!萧承老弟,你说是不是?” 闻声,奚玉棠放下酒杯,双眼微眯望向门口。 来人正是萧承和烈傲天。 烈傲天其人,是个没心没肺的蠢货,尚武,见到功夫好的就一定要打上一架。当年玄天教扩张地盘时和烈焰帮发生了冲突,本来只是个小争端,后来竟演变成了帮众与帮众之间的群战。偏偏当年奚玉棠身边正好无可用之人,于是便亲自出马解决问题,巧的是,烈傲天居然也亲自出马了。 面对商业问题,奚玉棠更倾向于上谈判桌。但一个大老粗怎么愿意跟你君子动口?于是两人约架瞿塘峡,打了一天一夜,最后,奚玉棠拼着内伤不管,一脚把烈傲天踹进了江里。 ……玄天赢了架,赢了地盘,但教众们和烈焰帮众们至今都还见面就打,这其中做榜样的自然就是两位首领了。 烈傲天不记仇但好动手,和邹青一个出息,见面必约架,打到后来奚玉棠见他就跑,久而久之,就传出了两人结仇到江湖不见的传言了。 然而事实呢? 事实就是,烈傲天他真的是个蠢货。 “……也不知烈焰帮是怎么存活到现在的,帮主如此天真,真是傻人有傻福。”奚玉棠身后,吕正小声地吐槽。 “别小看人。”奚玉棠淡淡道,“他心里门清呢,跟他比,萧承才是真蠢。” 吕正受教,不再开口。 众人见烈傲天和萧承同时前来,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目光不知在奚玉棠和萧承之间转了多少圈。烈傲天完全没觉出这里面的波涛暗涌,和萧承一前一后进了门,目光如刀扫了一圈,先是在越清风身上定了定,见他似乎脸色不好,略有遗憾,接着便看见奚玉棠了。 “奚老弟,许久不见,来打一架吧!”烈傲天扯着嗓门开口。 听到这个称呼,奚玉棠手上一抖,险些把酒杯扔出去。 几乎同时,对面的越清风一口酒喷了出来,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啧,越公子啊,你这身子骨怎么越发不行了,喝个酒都能呛着!”烈傲天皱起眉,“不是说沈七昨儿才去给你诊治过吗?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越来越娇气了,来来,奚老弟不理他们,咱们打架去。” 越清风咳得脸都红了,好不容易顺口气,听到后半句,又险些噎住。 年轻人? 奚玉棠她不是年轻人吗!还有那个称呼是什么鬼! “不打。”奚玉棠慢悠悠开口,“美人在怀,美酒在手,打架多煞风景。” 烈傲天顿时瞪眼,“你要喝酒,我把我珍藏多年的女儿红给你一坛,再送十个八个美人到你雪山总行吧?” “不敢,烈帮主自己留着吧。”奚玉棠拒绝,“我家还有个脾气犟的美人呢,惹不起。” 越清风:……真是够了。 “你家?”烈傲天微微一怔,“唐家大小姐啊?” 奚玉棠也愣了一下,她本来想说沈七的……差点忘了还有唐惜惜! 提到唐家大小姐,众人的脸色更精彩了,一道道目光就这么看向从进门起就沉默的萧承,后者被这么多人行注目礼,气得冷哼一声,撇下烈傲天独自入了席。 “嗐,我这嘴没把门,萧承老弟见谅。”烈傲天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向萧承赔礼,“要我说,男未婚女未嫁,云晗这小子又不差,哪少她一个唐惜惜当媳妇,好姑娘多着呢,水性杨花的要不得……” 跟着烈傲天一起来的自家儿子烈英忍不住咳了一声,扯了扯自家老爹。 烈傲天:“……”妈的又说错话了。   ☆、第12章 湖规矩 在这样的场合下,萧承无疑是全场最尴尬的那个人。 他儿子为了唐惜惜打上雪山,结果正主没出就受了一身伤回来。他作为一派之主为儿子报仇,却又惨痛败北险些被杀,如今又在众目睽睽下遭调侃,若不是奚玉棠对他有血海深仇,都忍不住要可怜他了。 只可惜,她和萧承之间注定有我没他。 “萧老弟,不知云晗伤势如何?可要紧?”欧阳玄的问话打破了厅内的尴尬。 听到欧阳玄开口,萧承仿佛终于找到了主心骨,起身拱手,“犬子如今身受重伤,萧某临行前他还刚吐了血,如今卧床不起,遍寻医者而无起色,萧某实在是……实在是……” 说着,萧承眼圈发红,声音也哽咽起来。 大厅里静得吓人,萧承平静了些许,如刀的目光扫了一眼奚玉棠,“欧阳盟主,原本萧某人此次不应该来的。但一来,萧某想为我儿寻医,二来……也想将此事做一了断,还请盟主看在我儿云晗如今重伤在身的份上,成全萧某!” 话音落,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奚玉棠身上。 欧阳玄脸色凝重,看向下首,“奚教主……你怎么看?” 奚玉棠收回了环在美人腰上的手臂,缓慢坐直,面具下漆黑如夜的眼睛迎上欧阳玄,“盟主以为,何为了断?” 欧阳玄沉思片刻,道,“但问,云晗的伤势可是奚教主所为?” 奚玉棠道,“没错,萧阁主约战本座,不曾想少阁主以身为盾,本座甚是钦佩。” 欧阳玄:“……”他下一句要说什么来着? 人家都说萧云晗是替父受伤了,是孝道!还能让奚玉棠负个屁的责! 又不是故意! 而且你儿子还主动跑去雪山挑衅,人家正主都没出,派个护法就打发了,萧承你还想怎样!你怎么不自己上啊! 见欧阳玄脸色忽青忽白,奚玉棠气定神闲,若不是那上翘的嘴角带着一丝讽意,恐怕众人还以为对方是真的在夸赞萧云晗。 萧承见势不对,开口,“老夫宁愿受伤的是我,我儿何其无辜!可怜云晗如今重伤不起,盟主,我,我……” 欧阳玄不喜地看向萧承,“一件件来吧。你想为儿寻医,老夫便为你广招神医如何?” “天下神医何其少,多耽误点时间,便是多让萧少阁主痛苦一点。”血杀殿二殿主血玉再次开口了,仿佛今天是势要跟奚玉棠撕破脸一般,“洛阳如今不就有个现成的吗?” 奚玉棠双眼微阖,充耳不闻。 “对,沈神医在……”欧阳玄话一出口便觉不对,不禁看向奚玉棠,“奚教主?” 沉默两息,她面不改色道,“可以。” 话音一落,血玉顿时惊讶,就连萧承都倏然抬起了头。 “只要萧阁主出的起诊费,阿七向来仁者仁心。”奚玉棠轻轻一笑,“他连越少主都治了,也不差萧少阁主一个。” 越清风:…… 烈傲天快人快语,“奚老弟,你居然同意?” 奚玉棠失笑,“烈傲天你到底哪边的?” 烈傲天挠头,好奇一问都不行啊。 “本座为何不同意?”奚玉棠重新揽上了美人腰,“这是两码事,萧阁主能放心,本座又有何不可。” 我伤了你儿子,然后你要我的家庭医生去给你儿子治病? 你是不是脑子里有草? 奚玉棠的话顿时让萧承的脸色微变,求助地望向欧阳玄,后者头疼地摆手,一副任凭两人商量的模样。 “还请盟主做主!”萧承坚持。 欧阳玄:“……” 我做你妈个鸡的主! 打你打不过这小子,说你也说不过他,你想干什么你说你说你说! “咳咳咳……” 一阵咳嗽声突然在安静的大厅里响起,众人下意识望向越清风,欧阳玄几乎是立刻脑门灯泡一亮,颇有些急切之意地开口,“清风,此事你怎么看?” 越清风作为第一世家少主,向来在武林上以中立态度行事,人品好,风度佳,说话有分量,他与凌霄阁无冤无仇,与奚玉棠更是宿敌,让他来处理最好不过。 欧阳玄简直想为自己的机智点个赞了。 越清风突然被推到台前,又咳了几声,这才艰难地开口,“盟主是打算……咳……将此事交于清风评断?” 欧阳盟主威严地点头。 “那好吧……”越清风缓缓起身,勉强压下到嘴边的干咳,声音略虚道,“那越某便不才说上两句。” 正厅内一片寂静,只见他望向萧承,“萧阁主可是觉得令郎身子最为重要?” 萧承点头。 “那便是治伤要紧……咳,若不嫌弃,越某倒是与药王谷颇有交情,不妨拜托药王谷出手可好?” 萧承大喜,“萧某在此谢过越少主。” 越清风淡然回礼,“举手之劳。” 说罢,他看了奚玉棠一眼,“此事归根结底,出在离雪宫江女侠与唐姑娘身上,依越某之言……”他又是一阵强烈的咳嗽,好一会才停下,面不改色地将沾血的帕子握紧,“……不妨请两位女侠澄清误会,为萧少阁主解开心结。” 众人面面相觑,均默不作声——越少主的身体似乎是越来越不好了。 “不妥。”奚玉棠目光扫过他手中的绢帕,冷道,“惜惜自见过萧云晗后便重病不起,阿七说心病难医,只能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否则时日难长。” 好歹是当年鼎盛一时的唐门独女,就这样年少而亡,实在可惜。 坐中有人叹息摇头。 “此事也与千彤无关,越少主慎言。” 从进门到现在一直未出声的离雪宫宫主柳曼云沉声开口。 宴会进行到现在,奚玉棠头一次将目光投向了柳曼云。 这位宫主年近四十,却保养极好,乍一看几乎与年轻女子无二致,据说年轻时也曾艳绝天下。作为一个掌管全门派皆女子的一派之主,柳曼云在武林中地位极高,说话也颇有分量,但最关键的是,她和奚玉棠的关系有些微妙。 确切的说,是奚玉棠她爹奚之渺,和这位当年的武林第一美人关系匪浅,二人据说曾结拜兄妹。不过在奚玉棠看来,两人的交情似乎不怎么好。 像是发现她在看自己,柳曼云抬眼对上奚玉棠。前者淡漠地点头致意,后者却是勾着嘴角,朝着她的方向举了举杯。 “曼云姑姑说的是。”她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浅笑,虽然敬着称呼,但却没听出多少诚意。 仿佛被这个称呼勾起了遥远的回忆,柳曼云怔了怔,表情依然冷漠,目光却变得悠长而恍然。 两人对视了片刻,同时移开眼。 被奚玉棠和柳曼云同时否决了提议,越清风也只能另辟蹊径了。 “……既如此,此法便行不通了。”他轻声叹息,“萧师弟为了唐姑娘上雪山,萧阁主为子报仇而向奚教主讨公道,为情为亲,越某并不觉萧阁主所请有甚不妥。” 萧承一听,脸上喜色一现,“越少主心思澄明。” 越清风勉强笑了笑,“不过奚教主出手的理由也说得过去。既然萧阁主认为此事需要了断,而又各有说法,那便按江湖规矩来吧。” 萧承:“什么?” 奚玉棠垂下眸子,低低笑了起来。 越清风,你心太黑了。 “江湖规矩?”烈傲天开口,“是我知道的那个江湖规矩吗?” “正是。”越清风点头,“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所谓江湖规矩,自然就是遇到解决不了的矛盾就打一场咯。 谁赢谁有理,江湖就是如此粗暴简单。 萧承深深皱眉,看向越清风的目光有不解又有狐疑,而奚玉棠则放开了怀里美人,起身,“越公子之言,恕本座不能答应。” 越清风挑眉,“哦?” “萧阁主已经在本座手下败过一次了,若是再败一次,我玄天教可承受不起百年凌霄阁的疯狂报复。”奚玉棠说得轻描淡写,然而每个字都仿佛一巴掌,狠狠扇在萧承脸上,“本座也是要为我玄天教众考虑的,个人恩怨事小,群起而攻之便是大事了。” 萧承:“……” 不知是谁噗嗤笑出了声,一时间,整个大厅气氛都诡异了起来。 这明摆着是在嘲笑凌霄阁气量狭窄啊! “这无妨。”越清风咳了咳,“萧阁主乃前辈,越某信得过萧阁主的品行,也信得过凌霄阁的气度。奚教主所言之事不会发生,越某保证。” 奚玉棠讥讽,“你保证?你是凌霄阁的人?” 越清风摇头,“若真发生奚教主担心之事,姑苏越家将会介入,保玄天一个公平。奚教主可信得过在下?” 奚玉棠眯起眼,望着对面人久久没有开口。半晌,她冷笑,“你我有仇,天下皆知,越家的保证,对本座来说就是个屁。” 这话可是毫不客气了。 越清风愣了一下,皱眉,“不要说脏话。” 奚玉棠大囧! ——你在说什么!!   ☆、第13章 你看我敢不敢 一句话出,周围似乎更静了。 越清风诡异地停顿一下,开始救场,“奚教主,粗鄙之语并不能解决问题,越某受盟主之托,诚心为二位解决问题,你若如此出言不逊,越某……不如不管。” 说着,一甩袖,坐下了。 他居然坐下了…… 你还傲娇上了是不是! 众人还未搞清状况,萧承更是被奚玉棠和越清风的一唱一和搞得有点懵逼,还没反应过来,便发现原本还好好说话的两人突然言语不和,下一秒就可能要大打出手了! 都怪这世界变化快…… “好!”奚玉棠强忍怒气,“便如你所说!” 说罢,她手腕一翻,气劲迸然而出,只听喀拉一声巨响,身侧几案骤然四分五裂—— “若本座发现你有任何多余心思,那就别怪本座心狠手辣,先拿你越家开刀!” 大厅在刹那间,静如墓穴。 众人简直要拍手叫好—— 这才是奚玉棠和越清风相处的正确打开方式啊有木有!先前的结伴前来什么的,一唱一和什么的,那都是假象!是幻觉啊! 越清风的目光扫过碎裂的几案,定在奚玉棠方才动作的右手上,深邃的双眼逐渐浮现出一丝怒意。 半晌,他冷声道,“那二位便请在诸位武林翘楚面前立下状子,死伤自负,越某也会立下军令状,方才所言之事若有半分为假,任凭奚教主处置!” “好!”奚玉棠甩袖而出,于堂间拱手望向欧阳玄,“请盟主做个见证。” 欧阳玄:“……萧老弟?” 萧承:“……” 等、等等!他什么时候答应了? 他打不过奚玉棠啊! 欧阳玄又唤了一声,萧承才猛地回神,见在座都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一时间骑虎难下,脸色变幻万千,最后叹了口气,点头。 欧阳玄一挥手,很快,有人写好了比武状,奚玉棠和萧承均签字画押。 一式两份的比武状,奚玉棠和萧承各一份,越清风也签了字后,此事便定了。 “比武定于明日午时,还请在座诸位一同观战。”越公子淡淡道。 众人均出声表示一定会到。 “好了,多大事,大家一起喝一杯,来来来!”烈傲天豪爽地提议。 欧阳玄也同意,“虽比武还未进行,但也算有了进展,来人,拿杯子。” 侍从很快便端来四个酒杯。 四人依次拿起酒,心思各异地碰了杯,一饮而尽。 “几位回席吧,稍后老夫要向你们炫耀炫耀我的宝贝乖孙女,哈哈哈哈……”欧阳玄大笑着回了首座。 奚玉棠也捧场地笑了笑,回到座位上,还未坐下,便忽闻一声惊叫,倏地回头。 只见大堂中央,萧承面色痛苦地弯腰捂腹,口吐鲜血,整个人疯了一般抽搐起来。 ———— 突变乍起,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萧承抽搐倒地,吐血不止,令在场所有人脸色大变,奚玉棠更是猛地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萧承,腹中忽起剧痛,一口血吐了出来。 “教主!”吕正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呼一声,一把扶住了奚玉棠。 “萧承老弟!”烈傲天一下冲了出来,还没等赶到萧承身边,便见奚玉棠也吐了血,惊呼,“奚老弟!” “这是怎么回事!”欧阳玄震怒,“快,大夫呢?去找大夫!” 在萧承抽搐倒地之时,越清风便已和血杀、柳曼云同时赶了过去,骤然听到吕正的惊呼,他猛地停下,震惊地望向奚玉棠的方向,恰见她一口血喷出,刹那间,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柳曼云脚步也顿了顿,犹豫地望着奚玉棠,想了想,还是赶去了萧承身边,配合着血杀几个穴道连点,见他已不再抽搐,探指而出。 微微一滞,两人对视一眼,均摇了摇头。 “盟主,”血杀沉声,“萧阁主已经……” 话未尽,坐上的欧阳玄整个人都不好了。 “教主!”吕正的声音将众人的注意力瞬间拉了回来。 欧阳玄猛然回神,对着迟来一步的大夫们大喊,“还不快去瞧奚教主!” 大夫们顿时抱着药箱跑向奚玉棠。 “站住!再往前一步休怪我不客气!”吕正大吼。 他艰难地支撑着奚玉棠,后者脸色煞白,大滴大滴的汗珠从银色面具下滑出,光是看在眼里,都觉得她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而就在吕正话音落下之时,奚玉棠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众人均是一惊,可见吕正那副谁来我就拼命的架势,都停下了身形。就连欧阳玄也被吕正豁出去的架势惊住,深深皱眉,“吕堂主,形势紧急,玉棠老弟不可耽误啊!” 吕正犹豫不决,担忧地望了一眼身边的奚玉棠,忽然察觉手臂一紧,对上奚玉棠暗含深意的眼神,顿时下定决心,厉声道,“谁敢碰我教主一根汗毛,我吕正就跟他拼命!欧阳盟主,我们教主是喝了你的人端上来的酒才会如此的,你以为我还会让你的大夫上前一步?!” 欧阳玄脸色一变,顿时大怒,“你!” 远处,越清风喃喃自语,“沈七……对,沈七!” 他身形一闪来到奚玉棠身边,没等吕正反应,先闪电般出手阻断她真气运行,接着将人从吕正怀里粗暴地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平在地,头也不抬道—— “挡人有用吗?还不去请你们沈大夫!” 吕正六神无主,被他一吼,顿时回神,见自家教主已彻底昏迷,慌忙道,“对,对,七公子……我去找七公子,越少主,我们教主就先拜托你了!” 越清风头也不回地挥手,吕正纵身一跃便向门口扑去。 然而还没等他走出大门两步,便听到一声清越之声,携着冰冷刺骨的寒意,传入众人耳中,“别找了,我到了。” 众人回头,见本不应这么快赶到的沈七冷着脸走进来,那张令人惊艳得宛如女子般精致的脸庞,此时布满冰霜。 他一进来目光便落在奚玉棠所在的方向,目不斜视,所到之处,众人自觉地分出一条路来。沈七大步走向奚玉棠,一把挥开旁边的越清风,力道之大,后者险些趔趄。 此时奚玉棠已几近昏迷,沈七探了片刻脉相,从不离身的布包刷地展开,手起针落,速度极快地笼罩了她全身几大要穴。 只这一次出手,便让他额头布满了细汗。 但沈七却并未停下动作,银针一个接一个扎在奚玉棠身上,在众人屏息之时,他深呼一口气,向旁边人伸手,“借匕首一用。” 旁边站着的正是血杀殿殿主血杀,他微微一滞,有些犹豫。 下一秒,一把刀递向沈七,“用这个。” 沈七接过匕首抽出,一个‘清’字赫然映入眼帘。他抬眼扫过越清风,持过匕首,对准自己的手腕猛地划下—— 围观众人顿时发出惊呼。 “闭嘴!”沈七冷喝一声,粗暴地掰开奚玉棠的嘴,将手腕涌出的血滴进去,而后脱力般坐在了地上。 大厅一时间静得如同外面漆黑的夜幕。 “沈大夫,怎么样?”先出声的,是欧阳玄。 沈七疲惫地一边给自己包扎,一边道,“救治及时,死不了。” 欧阳玄大松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还请沈大夫瞧瞧萧……萧承老弟,唉。” 沈七皱眉起身,目光冰冷如刀般看了一眼血杀,而后走向萧承,先是观他的死状,指尖沾了些地上的血,凑到鼻尖嗅了嗅,接着换到奚玉棠这边,也同样沾了血嗅。 半晌,开口,“剧毒。” 大厅里顿时哗然,欧阳玄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司离!”沈七高呼一声。 “来了!”司离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众人回头,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几个起跳来到沈七身边,接过了他擦手的绢帕,先是嗅了嗅,再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喂,小子,不要命了!”烈傲天一把抽掉了司离手中的帕子。 司离撇撇嘴,找人要了杯白水漱口,对着沈七、吕正和越清风道,“是幽冥,遇酒即溶,无色无味。除酒之外,无论沾上什么都有一股尸腐之气,是个很鸡肋的毒。” 鸡肋之毒,却毒死了一个凌霄阁阁主,毒伤一位玄天教教主。 无论下毒之人是谁,他已经回本了。 “她……什么时候能醒?”越清风缓慢开口,目光一直都未离开过奚玉棠。 “很快。”沈七道,“幸好教主常年与我和司离在一起,吃过无数解毒丹,否则现在……” 沈七有些说不下去,此时才觉出后怕,一张俊脸苍白如纸。 若是他今天听了奚玉棠的话乖乖待在别院…… 若是他没有拉着司离偷偷赶来…… 若是…… “除了我们教主和萧……阁主外,你们谁还喝了酒?”司离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若说酒,在场每个人都喝了。但若是说…… “我,”欧阳玄疲惫的声音传来,“还有越少主。” 司离的目光在这两人之间扫了几圈,走到越清风面前,“越公子,请让我看看舌头。” 越清风的眼睛还定在奚玉棠身上,听到司离的话,回头,慢慢张开嘴。 司离观察了一会,又跑到欧阳玄面前,后者配合地张口。 “两位连少量的毒都没中,真是运气。”司离下了结论。 秋远一听,拍着胸脯长长松了口气——他今天真是经不起吓了。 见事情告一段落,便有人打算告辞。 谁知越清风却突然起身,声音淡漠却强势道,“今日之事未查清之前,各位身上都有嫌疑。你们着急走,是怕什么?” 没指名道姓,但还是激怒了一些人,首先爆发的便是血玉,“越少主,你什么意思。” “就是你听到的意思。”越清风猛烈地咳了几声,脸颊泛起病态的红晕,然口吻极度平静,仿佛在说着无关紧要的事,“今日不是奚教主与萧阁主,便是越某与欧阳盟主,如今越某既大难不死,若二殿主打算此时离开,越某便将此事算你头上。” “你敢!!”血玉暴跳如雷。 “你看我敢不敢。”越清风一字一字道。   ☆、第14章 误会 血杀殿惹不起越家吗? 不,真若是撕破脸,血杀殿拼尽全力置之死地的话还不知会鹿死谁手。但在这种情况下惹怒越清风这个武功又高名望又盛的越家少主,实在不是个划算生意。 血玉毕竟是血杀殿二殿主,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虽被下了面子,但还是怒瞪眼前人半晌,与血杀对视一眼,冷哼一声,放弃了离开。 欧阳玄深深看了看越清风,道,“来人,通报下去,武林大会暂且推后,今日之事不查清,我欧阳玄夜难枕眠。通知在场各位掌门弟子都来正厅会和,稍后会有人带你们下去歇息。诸位,且留在原地等奚教主醒来吧,顺便……留下那四个酒杯和倒酒之人,其他多余东西,撤了。” 见盟主发了话,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摇着头接受安排。 司离动了动嘴皮子,想说什么,被沈七扯了衣袖,而越清风则自说过那句话后便一直沉默,对欧阳玄的安排也没提出其他异议。 整个大厅凝重如夜。 不知过了多久,当各门派弟子都与长辈们会和后,奚玉棠终于咳了一声,幽幽转醒,双眼无神地望着头顶房梁,心下默默骂了句国骂。 这他妈已经是今天第二次了……她最近流年不利? “教主!”司离激动地扑了过来。 奚玉棠勉强接住司离,精神还有些涣散,“……怎么来了?沈七呢?” “我在。”沈七把司离扒下来,拉过她的胳膊切脉,好一会才松口气,“没事了。” 奚玉棠心中感慨万千,抬了抬胳膊,后者叹息着抱过她。两人来了个劫后余生的拥抱,奚玉棠轻笑道,“你在真好。” “那以后就走哪带着我。”沈七放开她。 “好。” 她抬眼,发现众人都在盯着他们看,面不改色地向沈七伸手,“扶我一把。” 然而一只冰凉的手却忽然横插而入,用力握住她的手指,接着大力一扯,将人带了起来。奚玉棠看向手的主人,见越清风脸色不太好,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谢了。” 越清风沉默不语。 “盟主。”奚玉棠拱手。 “没事就好。”欧阳玄叹息,“你醒之前,老夫与清风已经排查过一次了,那四个杯子上确实只有两个涂了毒,在内壁,遇酒即溶,倒酒之人……自杀身亡,线索断了。” 奚玉棠静静听着,许久,开口,“萧阁主呢?” 欧阳玄叹了一声,没有答话。 她望向越清风,后者缓慢摇头。 萧承……死了? 奚玉棠怔愣在原地,不知为何,内心忽然空旷如荒野,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握紧了拳,指甲深深陷进肉中。 “奚教主着实运气好,中毒没死,明日的比武也作罢了。”一个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却是血玉正一脸嘲讽地望着她。 奚玉棠手指紧了又松,接着突兀伸手,“血玉殿主,你来,我有句话想对你说。” 血玉皱眉,“干什么。” 奚玉棠嘴角一弯,下一秒,人忽然消失在了原地。 待众人反应过来时,她已站在血玉面前,雷霆万钧地出手一拳,狠狠打在了血玉脸上。紧接着身形一闪,手中红线骤然而出,绕着血玉的脖子刷刷数圈,猛地一收,血玉一张脸顿时充血涨红,一蓬鲜血猛然爆出。 她站在血玉身后,一手扣紧对方肩膀,另一手提着红线,几乎要把血玉的脖子切断。 厅内有女弟子尖叫起来。所有人都露出了惊讶之色,万万没想到堂堂血杀殿二殿主,声名赫赫在外,居然如此轻而易举被奚玉棠拿下……他的武功到底高到了什么境界? “奚玉棠!”血杀怒道,“放开我二弟!” “好啊。”奚玉棠淡淡道,“等他死了就放。” “你!” 血杀震怒出手,一蓬血色雾气眨眼间扑了过去,然而还未触到目标,便见奚玉棠蓦然平地后移,血玉跟着被拖行数尺,脸色紫红,双眼已开始泛白,双手虚空用力挣扎,眼看就要死在当场。 吕正和司离在同一时间冲过来挡在血杀面前,杀气冲天,仿佛只要他动手,就立刻以命相搏,后者更是二话不说一把毒撒出去,逼得血杀殿殿主不敢硬抗,第一时间捂紧口鼻飞速后退。 司离一出手,周围瞬间空无一人,所有人都震惊地望着这位传说中的玄天教右护法,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居然出手如此毒辣。 血杀被逼退,目光阴冷,“放下他!” “你过来,我就割了他的头,试试?”奚玉棠平静开口。 血杀顿时神色一滞。 见他懂了自己的意思,奚玉棠笑了,提了提手中线,“血玉殿主,还嘴贱么?” 血玉嗬嗬嗬地喘着粗气,好半晌才艰难地点头,稍稍一动,血便如柱般疯流。 奚玉棠冷笑一声,松了手指,一脚将血玉踹了出去。后者痛苦倒地,被血杀接住,猛烈地咳嗽起来。 “下次最好学乖点。”她轻声道,“不用谢。” 血杀又怒又惊,却终没再开口。 无尽的疲惫涌上心头,奚玉棠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对欧阳玄随意拱了拱手,道,“本座累了,容盟主允了我去歇着。” 说完,她转身往大厅外走去。 沈七等人见状,一个个对欧阳盟主拱手告辞,快步赶上。 众人还沉浸在方才奚玉棠的暴起伤人之中,越清风目光冰凉地扫了一眼狼狈的血玉,抬首看向欧阳玄,“盟主,连夜排查吧。” 欧阳玄叹气摆手,起身离开。 ### 在武林盟之人的带领下,奚玉棠和属下来到安排给他们的观澜院,刚进内室,她便对身后三人道,“你们先下去,我静一下。” 司离和吕正对视一眼,乖乖出了门,沈七默默望着奚玉棠的背影,转身离开。 房间里刹那间安静下来。 奚玉棠沉默地站着,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手心和嘴角都溢出了血,这才缓缓闭上眼,取下面具,双手捂脸蹲在地上,深深地呼了口气。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她想要手刃仇人,然而仇人却死了个不明不白。 这让她如何甘心? 父亲,母亲,兄长,玄天教的叔叔阿姨们……他们一定都在等着她报仇,却没想,她居然如此不堪大用,甚至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对方就死了。 但不管如何,她的仇人名单上,终于要永远地划掉【萧承】这个名字了。 没关系。 奚玉棠强迫自己不停地深呼吸,没关系,还没结束,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因为萧承死了就可以松一口气,不可以。 她要报仇,要看着玄天教壮大,要活着。 还有很多事等着她。 过了许久,奚玉棠放下双手,疲惫地闭眼养神,直到气息恢复平静,才轻轻开口,“阿七。” 门外沈七的声音传来,“我在。” “进来。” 沈七推门而入,猛地看到满脸血的自家教主,吓了一跳。 奚玉棠咧嘴一笑,“来帮我洗脸,我好累,胳膊抬不起来。” “你放屁!”沈七骂道。 然口硬心软,沈七终还是打了水帮奚玉棠擦干净脸蛋,见她唇角被咬破,手心也被掐破,叹了口气,任命地给她上药。 “你这是何必。”沈七将药粉撒在她手心上,拿过干净的绷带一圈一圈地裹。 奚玉棠唇上沾着药粉,说话不太利索,“有点不甘心。” 可不甘心有什么用?人已经死了。 沈七手法利落地将绷带打了个结,淡淡道,“翻篇吧。” “……嗯。” 两个手都包扎好,沈七收起药箱,坐定,开启了审问模式。 奚玉棠眉毛一抖,立刻就要往外逃。谁知还没到门口,吕正和司离便一左一右地堵了门,笑嘻嘻地看着她。 “教主,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要听话哦。”司离歪头看她。 “院子里都是我们的人,教主,别想跑了。”吕正苦口婆心。 奚玉棠顿时狂抽嘴角。 “回来,坐好。”身后,沈七冷冷开口。 奚玉棠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坐回去,司离和吕正随手捞了椅子坐在门口,一副谨防她逃跑的架势。 “说吧,事无巨细。”沈七冷着脸,“先告诉你,你吐血时吕堂主在身边,昏迷时我和司离也在场,别想隐瞒。” 奚玉棠:…… 你们这帮兔崽子是要上天是不是? 面对三个咄咄逼人的属下,她苦恼地挠头,无奈道,“好啦,我没事。” “我本就没打算喝那杯酒。虽没觉得入口有什么不对,但直觉有鬼,那杯子也怪异……我以为要对付的只我一人。” “既然无事,教主你演那么认真干嘛!”吕正愤怒了。 “消消气,先别骂我。”奚玉棠安慰吕正,“虽然酒入口了,但没咽下去,萧承中了毒,且毒性那么烈,我就觉得哪里不对,下毒之人居然目标不止一个,那我就必须得中毒了啊。” “因为你和萧承有仇,所以他要是出事,肯定有人要往教主你身上推?”司离皱着小脸,一脸的不认同。 奚玉棠点头。 “可还有欧阳玄和越清风啊。” “你觉得谁会信?除了我,谁还有杀萧承的动机?” “那也不必那么逼真吧。”吕正怨念了。 不逼真谁信?她撇嘴,“我借着运气,在吐第一口血时就把酒吐出去了。所以……” ——“所以你并未中毒。” 一个深沉的男声突然响起,房内几人大惊回头,只见越清风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明明只是简单地站在那里,却好似黑云压城般,目光复杂难辨,整个人如同平静无波的墨潭,无声却压迫。 奚玉棠骤然对上越清风,微微一怔,下意识点了头。 见她承认,越清风一动不动地望着眼前的女子,目光仿佛黏在了那张英气的脸上,周身气息越来越冷,甚至连杀气都有些蠢蠢欲动。 吕正条件反射地起身护在三人面前。 “奚玉棠,你可真行。”越清风的声音轻轻响起。 说完,他转身离开。 奚玉棠嘴唇噏动了两下,起身追了出去,“那个,我说,你误……” 只可惜晚了半步,目光只捕捉到了越清风月白长衫的一角,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被点穴的教众,却已没了他的影子。   ☆、第15章 你还有理了是吧 话没说完,奚玉棠怎能轻易让越清风离开?当即脚下一点,大鹏展翅跃上半空,袖中红线抛出,铿锵一声便轻而易举穿透了高耸的树枝,身法轻逸一荡便追了过去。 先前场景太过眼熟,奚小教主活了这么些年,还不明白这是典型电视剧狗血情节么?虽说第一次遇上,想笑之余也感慨艺术果真来源生活,但该立刻解决的,还是得快刀斩乱麻。 ——总觉得这种狗血情节,对方是越清风的话,哪里怪怪的。 两人均是轻功超绝之辈,明月当空,漫漫夜色下,只见一白一黑两道身影相继从院子上空而过,接着飞向远处。 司离三人追出院子,目送二者消失在夜幕中,不禁面面相觑。 “站住!”奚玉棠坠在越清风身后喝道。 前方白色的身影毫无停顿之意,身法灵逸飘忽,眨眼间便到了更远处。奚玉棠见之而怒,真气一提,速度骤然加快,迅速拉近两人距离,同时,手中红线连着尖锐的银针猛然一甩,对准越清风的后心刺了出去。 感觉到杀气迅速逼近,越清风在半空强行一扭,脚尖一错一旋,巧妙地避过了攻击,但也因此失了稳,身影一晃,人轻飘飘地落在了某栋院子的房顶瓦片之上,手臂一挥,直接将攻击而来的银针精准地夹在指尖。 奚玉棠随后而至,身法轻盈地落在对面,手中亦缠着红线的另一头。 “听不见我说话是不是?”她皱眉。 越清风面如冷玉,面对她的质问一声不发,手一用力,连在两人中间的红线倏然绷紧。奚玉棠险些被这股力道拉得前扑,脚上一踏,稳住身形,内力通过手中红线一冲,一股无形的力道随之打向对面。 偷听还有理了!她大怒。 越清风以线为轴线飞速一个翻身,卸去力道的同时用真气还击。奚玉棠气得头冒青烟,内力彭然爆发,红线寸寸断裂。她影子般瞬间消失在原地,下一秒,无数银光倾泻而下,直指越清风! 后者一双黑眸如锋沉潭底,动作行云流水地拔出腰间薄剑,抬手间一个半圆划下,明明动作看起来极慢,却只听叮叮当当一阵脆响,银针竟被全数挡了下来。 奚玉棠显出身形,袖风一扫,数道红线齐出,犹如利刃出鞘,携着剡锐无匹的杀气,直冲对面,同时左手阵马风樯一抖,银针瞬间出手,混迹在红线之中,毫不留情。 杀招! 见她动了真肝火,越清风手中剑也多了几分深沉之意,身形一动,剑光倾泻而出,犹如月华普照,又好似瀑布倒悬,不躲不避地迎难而上。 他仿佛化无形的水影,全然融进了奚玉棠铺天盖地的攻击之中,左右逢源,彷如无人之境,所过之处,红线飘然断裂,银针被迫改道,整个人如遇水之鱼般,灵活至极! 很快,所有攻击被化解,越清风落落而立,漆黑的眸子直直望向奚玉棠。 “你对我用杀招?” 他开口,平静的口吻中夹杂着强压的怒火。 奚玉棠也是真动了怒。她抬手撕掉衣袍一角,执黑布蒙脸,双手交错于后紧紧地固定系好,英气的面容被遮挡大半,只剩一双深黑如墨的眼睛露在外。 接着,她左手一抖,一把锋利至极的匕首落入手中,银光闪过,映得她面上越发清冷,左眼下细长的疤痕在刀光下森冷异常。 今天之事,方才之误会,此时已经没了心情再提,她几乎忘了自己跟着越清风追出来要说什么,满心满眼只想狠狠把对方揍上一顿。 神经病! 刚才是谁先动手的,啊?想打架还有理了是不是! 越清风也失了方寸,为她假装中毒,也为自己今晚的失态,更是为他听到她亲口承认没有中毒时,那股油然而生的巨大庆幸,和随之而来的莫名怒气。 向来引以自傲的冷静,在面对奚玉棠时荡然无存。 ……怎么办? 只能战一场! 两人仿佛商量好般同时出手,奚玉棠放弃了针线,脚踏某种毫无规律的凌乱步伐提身而上,近身对上了越清风手中轻鸣的长剑。 对方不落下风地不断变化着剑招身法,无一遗漏地将她的招数尽然挡下,反守为攻,攻势凌厉,招招致命。 两人均是此间数一数二的高手,高手对决,光是杀气便已引动天地间的变化。夜色被打破宁静,风似乎大了,树木草花在凌厉的风中疯狂摇摆,树树沙沙,影影绰绰,犹如群魔乱舞。 刀光剑影,眼花缭乱,房顶两人已然真正进入了对杀模式,上天入地,不可开交,明明身在高处,却仍带起地面尘土滚滚。 这样声势浩大的动静自然引起了关注,不多时,周围便聚集了无数观战之人,就连欧阳玄都闻声而来。 实力稍差的弟子们在这样的战斗中无法承受两人的气势,夜色下一个个脸色发白双股战战。然而高手对决难得一见,就是拼着内伤也坚持要留下,也许就能从这一战中窥出什么启发呢? 至于其他人则更多的关注的是事态本身——他们早已看出交手两人的身份,但为什么会打起来?是什么原因竟让奚玉棠居然弃针不用而持刀? 且几年不见,这两人竟比之前又强了不少…… 不多时,只听一声巨响,房子终于无法承受两人之力而轰然崩塌,巨大的尘烟冲天而起,所有人动作一致地抬手抵挡,接着,于尘土之中,两道身影飞跃而出,落于另地,刀剑不停,如影随形。 “竖子!竟不将老子放在眼底吗!”十八寨的大当家终于看不下去,戒刀一横便冲了过去,“你们毁的可是老子住的院子!” 他就是出去和人夜谈今日之事罢了,回来就见下榻之处被毁,如何不怒从心生? 谁知话音未落,便见那交战两人同时一声怒喝,“滚!” 两股巨大而无形的力道横冲而来,直接将十八寨大当家单行天掀飞出去,重重撞在了一棵合抱之树上。 大当家:……靠。 “太过分了!”一声暴喝自人群之中响起,接着,一个身影飞身而出,直冲奚玉棠越清风,“你们打架居然不叫上老子?” 众人:……又来?! 只见烈傲天手持双手锏加入战团,浑厚的笑声穿透云层,人们甚至能从中感受到他勃然的战意和兴奋——这个武痴战斗狂! 烈傲天武功高强,非单行天能比,就是越清风和奚玉棠都不敢小瞧半分,更不用说能像方才那样一招将他打出战圈,只能生生看他横插一脚,三人顿时乱战成了一团。 作为武林盟主,又是在武山地盘之上,见这三人丝毫没把他放在眼中,欧阳玄气得胸膛起伏不定,“不像话!他们这是做什么!还嫌今日不够乱是不是!” 林渊笔直地立于家师身边,虽没出手,但从他握紧双拳的姿态便能判断出,他也被引出了好战之意,若非欧阳玄还在身侧,恐怕此时他也要加入其中了。 烈傲天的加入,让奚玉棠和越清风终于从两人交战的玄而又玄的境界中脱出。他们当然也知现下情势,怒火早已消失,打也打了,发泄也发泄了,一个眼神递下,决定同时收手,抽身急退。 三年没交过手,无论是奚玉棠还是越清风都有着不同的进步,且今日均非两人的鼎盛状态,谁都没占到便宜。若不是烈傲天突然插手,恐怕还要再打上一会,如今骤然收势,两人均是气息不稳。 陡然没了对手,烈傲天双手持锏茫然地立于空地中央,见二人不再战,顿时不满,“喂,奚老弟越老弟,你们什么意思,看不起我老烈是不是?下来继续打啊!” 奚玉棠暗暗翻了个白眼,想说话,无奈体内真气激荡,嘴唇噏动间,一口淤血顺势而出。口腔内充斥着铁锈腥味,她索性懒得开口,不做声地查起自己的伤势。 没有外伤,只被剑气割破了几缕发和外袍,内伤不算重,调息几日便可恢复,奚玉棠很满意自己的战况,不去管骂骂咧咧的烈傲天,抬眸望向不远处的越清风。 目光落在对面人身上时,正好见越清风慢条斯理地擦去嘴角鲜血,提剑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几下后稳了下来,手腕轻抖,血珠滚落,薄剑一争,重新归于雪白。 他衣袍完好,但显然也有内伤在身,随着低头的动作,几缕墨发不受控制地垂下,为那张苍白却俊美的脸平添了一分烟火气。 ——彼此彼此嘛,他也没占到便宜。 奚玉棠满意了。 见两人彻底停战,烈傲天扫兴地收了武器,其他人则纷纷大松一口气。时隔三年,能于武林大会前一观奚越之战,也算是意外之获了。 只是这两人怎么方才打得昏天暗地,停了手,反而没了针锋相对之势? 众人期待中,越清风迎上奚玉棠的目光,两人均沉默不语,眼神交错浮沉,势气未收之下,只觉浑身上下都透着凌厉肃杀之气。 稍顿,奚玉棠身形一闪,眨眼间便落在了越清风面前。 这一举动吓坏了众人,所有人都下意识提起精神,生怕两人再次打起来。 然而,并未。 无声靠近眼前人,奚小教主压低声音,声线微哑,口吻坚冷,“道歉!” “对不起。”后者速答。 “………………” ……越清风!你的出息呢!!   ☆、第16章 所图是你 ……你说话过脑子了吗? 奚玉棠无语,满脸都写着你有病么。 越少主:是的,我有病。 “跟我走。” 发现他今夜与往日实在相差太大,奚玉棠一时间无法应付。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她也没兴趣演猴戏,撂下话便轻功离开。 越清风叹了口气,二话不说跟了上去。 两人莫名其妙开打,又一前一后离开,从头到尾没向围观群众甩个眼神,徒留看戏之人面面相觑,见闹剧收场,均是没了兴致,纷纷散去。 唯有欧阳玄立在原地,目光追随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看了许久,浑浊的双目微微眯起,冷峻的脸上毫无表情。 奚玉棠一路飞奔,终于在荒无人烟的林间一处停下,越清风前后脚赶到,立于她身后。 她转过身,拉下面罩,开门见山,“我今晚没中毒。” “但你以为那毒是好吐的?有残留,只能多吐两下就当漱口了。所以吐血是真,昏迷是真,事发突然,没能事先向你打招呼,就这样。” 她语速很快,好像不愿在这件事上多说。越清风勉强勾了勾嘴角,压下到嘴边的咳嗽,“做戏很成功,骗过了所有人,成功将自己脱了出来。” 对面人没开口,算是默认。 沉默片刻,越清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在赞她机智还是笑自己白痴。 奚玉棠疑惑地看他一眼,见他没有解释的意思,便告了声辞,轻功离开。 越清风留在原地久久未动,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持剑的手,昏暗之中,看不清手心的纹路,只觉既苍白又无力。 周围一片死寂,他猛然爆出一阵咳嗽,弯下腰,无声呕出一大口血。 如果奚玉棠在场,定能猜到他怕是发了旧病。 “骗人的话倒是说得滴水不漏……”隔了许久,黑暗之中,他虚弱自语,带着一丝自嘲,“是不是毒发,真以为我看不出么?” 血腥味被夜风缓缓吹散,四周似乎更静了。 ### 回了观澜院,奚玉棠刚进门便脚下一软。沈七几人没去观战,但两人闹出那么大动静,恐怕整个武山无人不知。 缓了缓,对上三个属下担忧的目光,奚玉棠无奈叹气,“……你们说话就不知道关门吗?” “关门越少主就听不见了么……”司离小声吐槽。 “说好的院子里都是我们的人呢?” “……又挡不住。” “你还说!”她瞪眼。 司离吐舌。 “……所以,说开了?”吕正略有心虚地开口。 奚玉棠摆手,“算是吧,反正也是真毒发。” “但不是幽冥……”司离忍不住接茬,“教主今天出门忘了吃药。” 一旁的沈七干脆阖眼养神。 怎么没吃,下午受伤回来,在越清风的别院他就已经让她吃下了,要不是她故意运气要吐血,怎么可能牵动毒发? 想了又想,他将越家有离火草一事说了出来。奚玉棠微微一怔,皱起眉。 “在越家库房,还是越清风私库?能买过来吗?” 沈七摇头。 ……早知不要他那五千两了。 奚小教主略有后悔,“既如此,那我回头找他提一提。” 沈七饱含深意地看她一眼,嘱咐道,“是我们有求于人,记得好好说话。” 奚玉棠抽了抽嘴角,理亏地选择了沉默。 ———— 乖乖调养了两天,没出任何幺蛾子,终于,奚玉棠在得到沈七首肯后,于第三天一大早出门找越清风去了。来到惊鸿院,却被告知他帮着欧阳盟主办事去了,要很久才能回来。 百无聊赖的奚教主权衡了一下,最后还是被离火草打败,厚着脸皮拿了本书等在院子里,势要将越清风等回来。 可惜天生不是读书料,看了一会便看不下去。越清风的院子安全系数高,五月底六月初的太阳又格外暖,不一会,她就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奚玉棠做了个冗长且乱七八糟的,搅得她甚是疲惫。好不容易转醒,太阳似乎都挪到了西边,而她身上则不知何时披了件薄毯,暖洋洋的。 她僵硬地活动压疼的胳膊,抬头,石桌旁不近不远的距离,越清风窝在宽大舒适的软椅上,拿着本书看得专心致志。 初夏的风带着一丝凉意,携着青草味吹来,轻轻撩起了软椅上青年垂落的黑发,精致俊美得恍如画里走出的脸庞透着白玉般的光泽,被头顶的太阳一照,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奚玉棠看得有些呆。 刷拉一声翻书声响起,越清风头也不回地开口,“醒了?” “……嗯。”她下意识回话,“什么时候回来的?” “很早。”越清风话不多,目光就没从书上移开过,“饿吗?” 奚玉棠诚实地点头,“饿。” “秋远。” 秋远早就候着了,提着食盒便走过来,一个个精致的点心在石桌上一字排开,看得奚玉棠腹中馋虫大作。 放好了吃食,秋远刚准备离开,奚玉棠突然开口,“等一下!” 秋远站住,疑惑地歪头。 奚玉棠下巴点了点绿豆糕,“要吃那个。” 秋远:“……” “我手麻得抬不起来,正在运功恢复,你先帮我拿一个来。”奚玉棠解释道。 秋远:“……” 默默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见他依然在看书且毫无反应,秋远认命地用帕子包着手捏了块绿豆糕,小心翼翼地塞给奚玉棠。后者一口吃下,丝丝甜意顿时充满口腔,眼睛都忍不住眯了起来。 几口嚼完咽下,奚玉棠眼睛发亮,“来来秋远,莲蓉酥来一块。” 秋远:“……” 一连吃了两块莲蓉酥,奚玉棠的胳膊恢复,挥挥手,秋远如释重负地抱着食盒跑了,留下她一口点心一口花茶,不要太舒服。 吃了个爽,奚玉棠停下来揉揉肚子。一旁的越清风依旧没拿正眼看她,仿佛掐准了时间般开口,“吃好了?” “好了,多谢款待。”奚玉棠答道。 “那便回吧。” “好。” 奚玉棠起身往院子外面走,走到一半,身子一僵,回头,“越清风,你耍我?” 青年翻了一页书,平静道,“没有。” “我等了你一天!” “嗯,然后呢?” “……” 然后我想把你一脚踢下武山你信不信? 奚玉棠定定地看着眼前人,“好好说话。” 越清风默默放下书,抬眼,“奚教主想说什么?” “……” 清了清嗓,她一本正经道,“调查得如何?有需要我做什么的?” 越清风淡淡道:“奚教主还是轻易不要插手此事,免得连累自身。” 奚玉棠皱了皱眉,觉出不对,“越清风,你要再用这种古怪的语气跟我说话,我们的同盟就到此结束。” 什么公子哥脾气,老子惯得你! 她定定地望着眼前的青年,后者眼眸平静地回看她,丝毫没有要退让的意思,越看越让人生气。眼前这人明显还在气她假装中毒之事,可架也打了误会也说开了,还什么可别扭的? 站在角落的秋远一见这两人又对上了,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双方气势都太过惊人,尤其是奚教主,气势不断攀升,好像分分钟就要动手了! 这这这……还来?他家公子身体受不了啊! 直到秋远脑中演练了无数遍怎么给自家公子挡枪的画面,就差付出行动时,一声轻轻的叹息响起,越清风开口了。 “是我不对,坐下说吧。 奚玉棠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会,缓缓坐下。 “给我瞧瞧你的伤。”越清风主动示好。 “不用。” 被噎了一下,越少主默默从书中抽出一张字条递了过去,“方才收到信,萧云晗已经启程朝洛阳赶了。” 奚玉棠扫了一眼,面具后的峰眉微挑,“是不是还要告诉我,萧云晗打算找本座算账?” 对面人咳了两声,没有开口。 奚玉棠顿时气笑了。 好,很好。每天都有人在本座面前找死。 既然萧云晗要不痛快,那爷便在武山等着他!奚玉棠用力握拳,字条化作一缕细砂簌簌落下。 越清风默默扫了一眼那撮纸沙,聪明的换了话题,将这两日他同欧阳玄的调查情况说了一遍。最可疑之人当场自杀,牵扯出的负责酒水、后厨之人全部服毒自尽,每次都能正好赶在他们前面,线索断了个干干净净。 之后,越清风提到了杯子。 “那天我说到杯子的时候你已经在外面了?”奚玉棠出乎意料地问。 他点头。 暗骂了句【一群蠢货】,奚玉棠尴尬道,“杯子入手隐有冰凉之感,不确定是不是幽冥所致。不过这不能作为证据,对方在暗我们在明,从行事来看,蛛丝马迹肯定已经洗干净了。” 越清风皱眉沉思。 他查过杯子,并未找出任何问题,仔细回想当时四人举杯时的顺序,也没有头绪——此案果真成了无头案。 “并不是非要破案。”奚玉棠缓慢开口。对她来说,弄清楚谁是凶手毫无意义,弄清楚谁有敌意才至关重要。 越清风秒懂,“想杀你我之人多的是。”。 “但凶手就在武山上。” 她是不是可以假设,向听雨阁买她命的人,和下毒之人,是同一人? “欧阳玄?” “也可能是你。”奚玉棠唇角微勾,目光凉凉地望了过去。 欧阳玄有嫌疑,且大得很,但指向太过明显,反而让人不好下手。他们这位背锅侠盟主虽然在盟主之位上和她有着本质的利益冲突,但一没得罪过她,二与她轻易没有往来,无冤无仇,仅凭猜测便动手,不是她的风格。更重要的是,欧阳玄至今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敌意,实在让她觉得诧异的很。 反倒是越清风,仔细想想,也有可能不是吗? 迎上他略显诧异的目光,奚玉棠全身戒备尽开,真气飞速运转,指关节一下一下敲在玉石桌面上,缓慢却催人心跳。 “既是盟友,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她似笑非笑开口,“越少主此次上武山所图为何?别跟我说是为了阻我抢盟主之位,这事大家当个谈资笑笑无妨,当真的才是白痴。” 争斗多年,都说最了解你的非是朋友而是敌人,奚玉棠虽猜不到越清风为何要挡她的路,或许是为了更深远的目的,但绝不是为了维护欧阳玄。 她不想入局,更不想牵扯旁事,只想安安静静挣个钱,报个仇,而如果因为结盟一事她必然要淌进某池浑水里,那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刻解除同盟,离这些人越远越好。 望着眼前彻底认真起来的女子,越清风知道他此时对上的不再是【奚玉棠】,而是执掌武林一派势力十年的玄天教教主。 对方的质疑如此直接,目的如此明显,字里话间都在透着要远离他、远离阴谋、明哲保身之意,态度坚定且不容置疑,令他无端生出一丝烦躁。 “你在逼我跟你摊牌。”他慢吞吞地开口。 奚玉棠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垂于身侧的手扣紧了银针。 大约是感受到了她的逼迫之意,越清风连续咳嗽几声,血悄无声息染红了纯白绢帕。好一会,才说出下一句话,“……也好,那便摊牌吧。” “我所图的,是你。”   ☆、第17章 我要的是你这个人 我所图的,是你。 是你…… 你…… 奚玉棠猛地睁开眼睛,汗水悄然从鬓间流下,脑子里无数画面闪过,全是昨日惊鸿院内她与越清风惊心动魄的一场所谓的摊牌。 她头痛欲裂,心境破损,真气紊乱,隐隐有走火入魔之兆,脸色忽青忽白,全身抑制不住地颤抖。 原本从惊鸿院回来后的首要之事便是稳定心境,可她思绪太过混乱,练功不够静心,险些酿成大错。 窗外天光乍破,打更之声遥遥传来,整个观澜院寂静无声,她试着唤了两声吕正的名字,下一秒,房门立刻被人撞开,吕正和司离慌慌张张地出现在她面前。 没等奚玉棠开口,吕正首先发现了不对,“教主,练功出岔子了?” 奚玉棠无力解释,强忍着全身经脉撕裂般的剧痛,哑声道,“过来帮我一把……” 吕正和司离对视一眼,纷纷上前,盘膝而坐,一前一后,将真气送进奚玉棠体内。司离年轻,功力不足,很快额头便见了汗,倒是吕正虽心惊于自家教主体内混乱的状态,却依然耐着性子一点点帮着梳理,生怕急功近利下造成二次伤害。 两人合力才勉强将奚玉棠的状况稳定,见她神色恢复平静,这才缓缓收手,悄然退至门口掠阵,并吩咐手下死守观澜院,等闲不得出入。 奚玉棠听到他们的安排,暗自松了口气,脑内却再次出现了昨日的一幕幕。 ———— “我的所图,是你。” 越清风如是说。 有那么一瞬间,奚玉棠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大脑短暂地停止了运转,只能保持着目瞪口呆的蠢样看着越清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第一反应是越清风果真要杀她,但很快又觉得不对,脑子里一瞬间转了无数个念头,竟有些糊涂了……总不能是在表白示爱吧? 他是不是疯了? 见奚玉棠久久没有反应,越清风淡淡道,“秋远,去重新沏壶茶来。” 秋远知趣地行礼退下,接着周围防备的视线逐一消失,越家暗卫撤退,整个惊鸿院外围被守成一个铁桶,连一只鸟都飞不进来。 “……把话说清楚。”奚玉棠抽嘴角。 越清风咳嗽了两声,前所未有地沉默了极长的时间,久到奚玉棠几乎以为她不会再听到他的声音,这才缓慢而虚弱地开口。 “放心,不是要杀你……我图的是你这个人。” 奚玉棠:……??? 对面人脸上因剧烈的咳嗽而浮起淡淡的病态红晕,双眼也被浸湿,从奚玉棠的角度只能看到他长如小扇子的睫毛上挂着亮晶晶的水珠。夕阳斜照下,他半个身子隐在阴影中,表情似笑非笑,但再看过去,又变成了空白一片。 他没有解释这句话,而是沉默许久,突兀地问了个问题。 “奚教主,你可知……越某师从何人?” 奚玉棠怔了怔,完全被他吊起的胃口得不到满足,心里像是有无数小爪子抓挠,没想到却等来这样一个问句。 “不是令尊?” “当然不。”越清风笑了一声,停顿片刻,像是下定决心般开口,“不知奚教主可曾听过一个名号——寒崖老人?” 越清风居然师从寒崖老人?一丈峰那位不世出的武林泰斗? 奚小教主心神微震,陡升强烈的嫉妒之情。 ……简直人生赢家啊这货! 寒崖老人,那可是比她爹辈分还要高出许多的高手中的高手,这世间站于武学巅峰的少数几人之一,真真正正的正道巨擎!谁都不知他活了多久,几乎成了一个传说,就连她爹似乎都只是听过名号而从未见过真人,更不用说她这个小辈了。 “寒崖老人一生收了三个徒弟。大徒弟是上一任武林盟主卓正阳,二徒弟无人可知,关门弟子便是越某。”越清风语调平缓,少见地没有咳嗽。 被措不及防地秀了一脸优越,奚玉棠僵着脸答,“世人只知卓正阳。” 越清风嘴角笑容一闪而逝,“奚教主可知寒崖老人二弟子是谁?” 奚玉棠摇头。 “是当年真正的魔教少主。”他抬眼,直直望进她眼眸深处,“奚玉岚。” “……” 奚玉棠瞳孔猛地一缩,险些失态地站起来。 这不可能! “越清风……” 她声调变低,语调里是从未有过的刺骨冰寒,一字一句,像是要将眼前人拆骨剥皮拆吞入腹,“话可不要乱说!” 越清风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眼眸深深地盯着奚玉棠面具后的眼睛,在那里,仿佛酝酿着一场惊心的风暴,彻骨冰寒,杀意奔腾。 “不信?”他轻声问。 “他早就死了。”体内杀意澎湃,奚玉棠面若冰霜,戒备全开,脑中开始演算无数种杀死眼前人的方法,出口的话却在自己未发觉的情况下换了称谓。 “本座……才是真正的少!主!” 越清风笑了,一字一句道,“你不是。” 话音未落,几乎是眨眼间,奚玉棠已至越清风身侧,削铁如泥的红线几乎在电光火石间缠上了他的脖颈,同时左手一翻,数根银针直抵对方眉间窍门! 红线逼入肉中,一行殷红的血顺着越清风如玉的皮肤流下,飞快地没入了他的衣襟深处。 与此同时,先前奚玉棠所坐之处,只听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刺耳声响起,石凳应声而裂。 “咳……”越清风痛苦地咳出了声,声带振动下,脖颈伤口更深,“奚玉棠,你兄长是我师兄……” “他早就死了!”奚玉棠手指蓦然收紧,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一般,“在很多年前,奚家就被灭门了!” 越清风嘴角溢出了鲜血,他骤然抬手抓住了眼前人执线的右手,力道之大,几乎要捏断那脆弱的手骨,“你兄长曾对我说过许多他的事,其中便包括他,咳,极为疼爱的小妹……” 他脸色白的吓人,嘴唇都没了血色,却仍艰难地将话说完。 “奚家被灭满门而无后之事虽秘而不宣,在顶尖世家门派却不是秘密……十年前你突然出现,以魔教少主自称,众人只当你是玄天高层为了不断传承而找来的私生子……” 他眼前模糊,剧烈地咳了一声,强打精神。 “你有恃无恐……是因为无人知你活着,可对?” 奚玉棠呼吸一滞,瞳孔几乎缩至成针,心房一颤,真气刹那间险些逆行。 破绽一出,越清风当即抓住机会,周身内力砰然爆发,颈上红线寸寸断裂。 两人于毫厘之间交手数次,终于,越清风抓住机会,手上巧劲发出,将奚玉棠整个人往后逼退数步,接着一指连点胸前,肩膀一滞,一口淤血吐了出来。 乍见他吐血,奚玉棠身形踉跄停下,理智彻底回笼。 怔怔望着越清风,她甚至忘了呼吸。 打从决定要走这条路开始,她就有了被拆穿的觉悟,只不过当年想的只是能拖多久拖多久,拖到玄天缓过气,拖到她武功大成——毕竟,她真正的身份一旦曝光,容易引来强敌,而她太弱,玄天太弱,保不住。 她以为这世上已经无人能猜到她的身份了。已知的仇人都被她借各种名目杀得差不多,血杀殿那个被邹青干掉的殿主、听雨阁王牌、唐家旁支、玄天叛徒……如今萧承一死,就只剩下寥寥一两人和主谋了。 “你……”奚玉棠声带发颤,“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懂我在说什么。”越清风道。 十六年前,雪山一战,奚家莫名其妙被一夜之间灭了满门。 先是奚之邈和唐芷嫣夫妻出门办事却传来死讯,接着有人攻上雪山,里应外合。当家人不在,没人知道对方目的为何,上来就杀,整整一夜,玄天上下鸡犬不留,包括少主奚玉岚,以及只有五岁、连个正经大名都没起的奚家小小姐。 据闻,雪山出事后,几大门派世家掌教联合上门探查,先于大殿内见到少主奚玉岚和几大护法的尸体,随后循着踪迹,在后山深处挖出已经冻青的奚家小小姐和随身家仆,少林净空方丈亲自确认后宣布其死亡,奚家一脉已断。 后来又过五六年,玄天覆灭之事平息后,雪山上传出奚之邈寄养在外的私生子被千里寻回,成为新少主。事虽稀奇,但想来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徒,可能是私生,也可能毫无血缘关系,徒惹笑谈。 玄天教名存实亡,实难构成威胁,顶尖门派世家又自持身份,不愿落井下石以留骂名,毕竟魔头已死,奚家绝后,该分割的利益也分割完毕。若不是少林方丈放话众生有德,第一个作出表率之姿,表示只要不危害武林,不堕入邪魔外道,玄天可重建,恐怕还会引来更多贪心之人。 不过事情倒也不顺利。奚玉棠这个新少主从公布身份开始,就持续地经历着花样百出的暗杀,着实过了多年死里求生的生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兄长奚玉岚自父母死讯传来后,便带着其中一个护法秘密下山调查死因,留下替身待在总坛,之后便再没了消息。雪山一战的尸体是替身,她知道,她不知有多庆幸当时他不在。 但多年无踪,潜意识里,她已经当他死了。 庭院里静得吓人,夏风扫过树叶的声音,昆虫轻鸣的声音,风吹起石桌上书页翻动的声音,统统不见,天边殷红的夕阳笼罩下,耳边只剩下两人微弱的呼吸声。 空气中飘荡着血气,映得此时的沉默更加沉重不堪。 许久,对方开口了。 “我告诉你这件事……” 只说了半句,他便忽然爆发了剧烈的咳嗽,好似要将肺咳出来一般,一缕缕鲜血再次顺着他的指缝流出,连带着还因用力而崩裂了脖子上的伤口,整个人看起来惨兮兮的。 ……要不要趁机灭口? 奚玉棠垂在身侧的手指僵硬地动了动,杀机再现。 “……我告诉你这件事,只是想让你知道,师兄的亲妹妹,我是不会去害的。我对你知之甚深,比你想的还要深……”越清风被奚玉棠重伤,胸膛每一次的起伏都好似用尽了全身力气,“我所图是你,是因为我想要你这个人……我承认结盟的目的不纯,但这无碍于我的诚意,原本我来洛阳,就是为了见你。” “所以我将把柄交还给你,要不要灭口,由你决定。” 他声音低下来,喘了几口气,抬起头,因咳嗽而略显湿润的眼睛对上了奚玉棠冰凉的视线,用气音吐出最后几个字。 “动手吗?” 奚玉棠微微睁大了眼睛。 动手吗? 杀了这个人,她秘密得保。不杀,恐生变。 杀,还是不杀?   ☆、第18章 赌局 周遭寂静如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壮阔而漫长的河流横亘其中,一端生,一端死,奚玉棠立于彼岸,脑子里全是奚之邈唐芷嫣的谆谆教诲,是奚玉岚捏着她小脸说妹妹我长大以后保护你的宠溺,是唐家小姐姐躲在雪坑里说妹妹别怕时的绝望,是雪山上所有人或喜悦或欣慰或痛苦或坦然的脸。 他们全死了。 而越清风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坐着,浑身浴血,屏退了所有后路和生机,将主动权交于她手,将性命一笑置之。 ——简直是个疯子。 杀不杀? 当然要杀! 大仇未报,所有的不定因素都要扼杀在襁褓之内,否则她先前那么多努力岂不是浪费?哪怕对方是越家少主,也没有在知道她秘密后还能活的特权。 什么‘所图是你’,什么‘为了你来到洛阳’……奚玉棠会信才怪。江湖向来不缺无利不起早之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事她见多了,更做多了。 ……更何况,是他自己送死,怪不得别人。 但在动手之前,她需要问越清风一个问题。 “奚玉岚……还活着吗?” 越清风怔了怔,敛眸躲开了奚玉棠那双恐怕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却盛满了近乎溢出来的期待的眸子,好一会才轻声道,“不知。” 巨大的失望潮水般席卷而来,奚玉棠眨了眨眼,连呼吸都未乱。 也是,她当是该习惯的。 手中银针再出,奚玉棠运起真气,雷霆出手—— “但我几年前见过他。”越清风突然道。 “!!!” 呼吸猛然一滞,奚玉棠蓦然瞪大了眼睛,然针已出手,不可收回,大惊之下,又一根银针接连而出,在攻击即将没入越清风美心的前一刻,叮地一声轻响,后一根针以极为微小的偏差角度将前一根针打偏几分,同时大喊,“躲!” 越清风下意识闭眼偏头,第一根银针擦身而过,在他眼下留下一道长长的红痕,第二根则直接没入了他的肩。 就差那么一点! 随着银针落地,两人都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你……”奚玉棠有些反应不足,“你刚才说什么?” 银针入体,痛得越清风几欲晕厥,缓了几息才提气道,“……六年前,他找过我,只说他找寻多年终有结果,打算去做一件事,然此去危险,极有可能回不来,因此……” 他顿了顿,抬头,“……嘱托我照看你一二。” 奚玉棠震惊,“六年前?武林大会时?就在洛阳?!” 越清风默认。 “后来呢?” “……” 越清风诡异地沉默了许久,缓慢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奚玉棠再次愣神。 她脑子里极乱。毫无征兆地被人揭开了陈年伤疤,过激的行为和大起大落的情绪让她暂时丧失了任何思考的能力。她隐约觉得越清风的话并没有说完,但又不知从何问起,也无法静下心思考话中漏洞,满心满眼只剩下【奚玉岚可能还活着】这个疯狂的念头。 沉了快十年的心死灰复燃,仅仅因眼前人的一句话。生见人死见尸,哪怕只得一缕消息,也是值的。 奚家,只剩他们了。 而越清风见过奚玉岚。 奚玉棠全身都在颤抖,十指紧握,内心挣扎如刀尖跳舞,好一会,才不甘地闭上眼,内心莽莽荒原刹那虚无。 她艰难地往前迈出一步,忽然觉得,大概未来某一天,她会因自己的心软而错失许多许多东西。 沉默地绕至越清风身后,轻飘飘一掌打在肩上,只听一声轻响,银针应声落地。奚玉棠咬咬牙,漠然道,“……我让阿七来一趟。” 话音轻飘飘,仿佛从遥远的地平线传来,带着一丝破罐破摔,越清风呼吸倏然一停,心底忽然涌出汹涌到几乎要将世界淹没的复杂之情,狂喜,后怕,犹疑…… 无数情感交织,想开口,却因伤而痛得说不出话来。 他背对奚玉棠,好一会才尽量平静道,“无妨,柜子里有药箱和干净的纱布,帮我一把?” 奚玉棠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久到越清风几乎以为她下一秒便要反悔时,她骤然收回了目光,抬步走向屋内。 见她身影消失于房间屏风后,越清风如释重负地长呼了一口气,整个人几乎虚脱地靠在了椅背上,双眼望着虚空,灵魂深处透出的无尽疲惫几乎让他灵台清明不保。 赌赢了。 他竟然赌赢了…… 无声地笑了几声,青年再次咳起来,全身经脉抽痛难忍,然而劫后余生之情却充斥四肢百骸,让他勉强保持了清醒。 这一步棋险之又险,本不应如此毫无准备又贸贸然地进行,但就只因奚玉棠稍稍表露出了一丝想要远离他的想法,他便沉不住气地轻易将底牌抛了。 然而虽走得艰难,得到的结果却令他有一种死了也值的错觉。 世上怎会有如此对他胃口之人?哪怕饮鸩止渴、中毒上.瘾,此时此刻,只要她开口,他恐怕刀山火海都能觉得甘之如饴…… 怎么办? 他快被喜悦冲昏头了。 攻心何其难? 越家少主向来是个中高手。然而今日之事,是他二十多年来少有的一步险棋,成功不足一成,很可能十成十的结果都是被奚玉棠当场杀掉——他毫不怀疑她会这样做。 他唯一的筹码便是他有个师兄叫奚玉岚,且他见过他,相处过,了解过。虽然话说得不尽,个中隐秘也被略过,但这不妨碍他影响奚玉棠的心境。 他将自己的命摆在她面前,赌一把她的信任。 若是奚玉棠的心再硬一分,他今天就死定了。 衣衫不知何时已被冷汗浸透,但他毫不在意。他成功地将自己和奚玉棠之间的关系拉到了一个微妙的近距离,尽管离目标还差些,但根已种下,算是巨大收获了。 所以他很喜悦,很开心,心情极好。 找出药箱,拿出金疮药,奚玉棠回到院里 “外衫脱了。”还带着寒气的低哑声音响起,越清风直起身,动作自然地除了外衣。 清洗伤口,再撒上药粉,抖开绷带,奚玉棠手法生涩地帮眼前人包扎,觉得自己大概才是那个疯了的人。 “……你真是寒崖老人的弟子?”她开口。 “是。”越清风话中有一丝劫后余生的放松。 “什么时候的事?” “十三年前。” “我哥……跟你提过我?” “嗯。” “他说他去哪儿了么?” “没有。” “为什么不告诉他人?” “玄天如何,与我无关,为何要说?” “怎会无关?我哥不是你师兄么?” “既是师兄,当密之。” “他信任你?” “嗯。” “他当时在洛阳,为什么不见我?” “……不知。” “若他回来……会联络你么?” “会。” “……你觉得我女扮男装成功吗?” “……” 等等,这是什么谈话走向? 越清风呼吸微微一滞,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奚玉棠继续道,“从前我一直坚信那些古装剧……话本里,‘女扮男装谁都认不出来’的戏码是放屁,但后来发现,不是你认不出来,而是当那人站到某个位置后,人们自然而然就会有自己的判断,且不容反驳。” 就比如她奚玉棠。 从接手玄天教开始到现在近十年,除了一开始自称魔教少主外,她从未说过自己是个男人,只因方便而作一身男装打扮,但世人却愿意相信,魔教教主就是个男人。 她执掌一方,武功高强,行事直接,手段狠辣,所以她就理应是个男子——这个世界就是对女性极不友好,从古至今,皆如此。 哪怕她娘里娘气地用针线当武器,人们也只当她天生娘娘腔。 当然,自己声线早年受损,声音嘶哑,也容易给人造成错觉。 她语气平静无波,毫无嘲讽,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众人皆知的事实。 越清风默默听着,没有拆穿她拙劣的转移话题技巧,只是语气怪异地开口,“……真的不是因为看起来就像?” 奚玉棠:“……” 手指用力,某人立刻吃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好不是!轻点,疼!” 得了便宜卖乖! 奚玉棠胡乱将绷带打了个丑得不行的结,低头凝视着越清风惨兮兮的脸,见他眼底有无辜之意,沉默许久,淡淡道,“越清风,我知你话没说全,你最好告诉我一个让我觉得不杀你值得的筹码,除了奚玉岚……否则,你当信我能迟早杀了你。” 见她如此平静,越清风也收起了情绪,同样认真回道,“我知道的所有事都足以让你杀我灭口。” 奚玉棠懂他的意思,但却没有回应。 知他今日若不给出一个交代,恐难收场,越清风沉默许久,眼眸微垂,平静道,“我知道《素九针诀》和《太初心法》的上半部在玄天教……我有下半部的消息。” 奚玉棠:“……” ……真想杀了他…… 如果有一天这个人离奇死亡,一定是因为知道太多!! “谁告诉你的?”她冷声问。 “奚玉岚。” “……” 你怎么不干脆跟他成亲啊混蛋!! 忍了又忍,奚小教主终于压下了奔涌的杀意,向天竖起三根手指,“奚玉岚有消息之前,本座……不杀你。” 不用说什么天打五雷轰一类的誓言,对两人来说,有这句话就足以。 发完誓,奚玉棠二话不说转身离开,生怕再留一会,就忍不住要反悔动手。越清风无奈地捂着脖子,没起身也没送别,只望着她恨不得赶紧消失的身影远去,疲惫瞬间奔涌而出。 他默默起身,动作缓慢而僵硬,大脑一片空白,已是懒得做任何思考。秋远抱着重新沏好的茶回来,乍然见自家公子幽灵一般在院子里游荡,惊呼了一声。 越清风注意力回笼,疑惑地看过去。 “公子,你你你……”秋远惊恐地指着他的脖子。 越少主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脖子上系得松松垮垮的纱布,“是不是很难看?” 后者捣米般狂点头。 “水平这么烂?” 继续点头。 “……” 唉。 就知道不能指望她。   ☆、第19章 懒得起名 且不说当秋远将纱布取下,看到越清风脖子上那一圈切得极为整齐、仿佛断头鬼降临般的伤时差点吓得泪奔,奚玉棠回去后练功出错,不得不闭关一天两夜,直到梳理好真气、调整好心境时,已是摊牌事件的第三天清晨。 推开房门时,门口,沈七、司离和吕正并排而立,目光灼灼地看过来。三人眼下均有着乌青之色,显然守了两天。 奚玉棠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见她安然无恙,三人一句多余的话都没问,该张罗早饭地张罗早饭,该煎药的煎药,一个个若无其事,像是完全忘了她练功出岔的事,如同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清晨,和以往没有不同。 吃饭间,司离叽叽喳喳地说着听来的八卦,吕正从旁补充,吵得奚玉棠头疼,但又忍不住笑吟吟地听着,时不时给司离夹一筷子菜,换他一个甜腻的笑容。 听司离说,昨夜越少主犯了病,二更天时秋远急匆匆来观澜院找沈七,直到四更才回来。 与此同时,昨夜有刺客摸进了欧阳盟主院子,欲行刺杀,被负责守卫的林渊发现踪迹,两人大战一场,刺客逃脱。欧阳玄雷霆大怒,连夜搜寻整个武山,不放过任何角落。 盟主二弟子韩文彦负责观澜院一带,恰奚玉棠闭关,本欲硬闯,秋远正好前来寻沈七,顺口说了越少主旧病复发,是因前日和奚教主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所致,两人均内伤深重,奚教主定是在闭关,此时闯入恐不太好。 韩文彦不敢擅专,将此事报给了欧阳玄,后者亲至观澜院,凭深厚内力确认了奚玉棠的确在疗伤,而屋内确实除她外别无他者,恰好别处又起了骚动,搜寻这才停止。 武山乱了一夜,刺客未落网,无人敢入睡。吕正和司离一商量,决定继续给自家教主掠阵护法,沈七则从旁待命,三人已经想好,若是教主走火入魔,他们拼死也要冲进去阻拦。 好在她完好无损地出来,心境已平,心魔未生,实力反而更上一层楼。 言笑晏晏地望着司离眉飞色舞讲故事,奚玉棠内心安宁而喜悦,一顿早饭下来,身心俱归于平静,比之从前,气息更加内敛。 身边吕正和沈七对视一眼,终于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不过,昨日之事确有蹊跷,奚玉棠不得不承认,自己怕是承了越清风的情。 秋远来的时辰怎么能那么巧?又怎么能那么恰到好处地道出她闭关是因为内伤,还不着痕迹地恐吓了一把韩文彦?还有别处的骚动是真是假?想来,若是昨夜韩文彦带人硬闯,司离和吕正守不住的。 若是没有越清风背书,她定是要遭一番罪的。 奚玉棠一点都不怀疑这是他的安排。 越家暗卫不是闹着玩的,消息渠道逆天,恐怕昨夜欧阳玄的华清院刚出事,他那边就得了消息,料到有人恐借此生事,便佯装病发,遣了秋远前来当个人证。秋远作为他的贴身小厮众人皆识,一定程度上代表他本人在场,而有第三方在,欧阳玄,或其他隐在暗处的人无法正大光明动手。 只要能撑过一夜,天亮前不出问题,无论她能否出关,事情都能平息下来。 恐怕越清风连她是在稳固心境的事都能猜个*不离十。 “他真发病了?”奚玉棠看向沈七。 后者慵懒地点头,意有所指,“鬼门关走一遭,内伤外伤都不轻。” 奚教主:“……” 她这次出门只带司离沈七,一是雪山必须留下足够的力量守住大本营,邹青和迎秋一个武力值高,一个心细如发,两人配合足以胜任。二是她想着洛阳有分堂,也有足够的人手,吕正又是个全方位人才,某种程度上能顶邹青和迎秋两个,加上她和司离沈七,想来不会有多大问题。 然而她还是小看了这次武林大会之行,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变数。吕正只有一个,司离经验不足,沈七没有武功,若她自身出了问题,他们就会立刻捉襟见肘。倘不是事前和越清风结盟,此行恐怕会更加艰难。 能用的人太少了。 玄天上一辈的高手们死的十不存一,剩余可用的好手都被她派到别地压阵,一个萝卜一个坑,□□乏力。摊子铺得大了就必然会有这种问题,但总不能为一个武林大会便收拢力量,压力只能自己担。 “暗卫真好用啊……”她深深感慨。 司离和吕正均是耳聪目明之人,听到她自语,齐声道,“教主想重组暗卫?” 奚玉棠没有应声。 一派掌教怎么可能没有暗卫?奚玉棠之前也是有的。还未接手教主之位时,弥留的长辈便开始为此费尽心思,所有人均是他们亲自挑选,势要在死前为她打造一个死士队伍。然而那一批暗卫中出了叛徒,奚玉棠在那次事件里险些丧命,脸上的疤就是在那时留下的。 后来她实力渐强,又是一教之主,于是便又起了心思,人由她亲自挑,原以为万无一失,谁知还是出了问题。 人心难测,在足够的利益面前,永远不要考验人心。她吃够了教训,在这件事上无论如何不能妥协。 她要努力练功,要赚钱,要报仇,要养家……而养暗卫需花费大量时间成本和金钱成本,现在的她做不到。 “啊……”她泄气地趴在桌上,痛苦哀嚎,“我好穷!!!我穷得快死了!!” 提到穷,三个属下同样一脸菜色。 “不如去抢越少主……”司离对着手指,眼神游移。他冰雪聪明,当然能猜到昨日之事是托了越少主之福,但打土豪的心思一起,谁还管这些啊…… 奚玉棠眼神一亮,随即又泄气,“不行,我现在不想见他……” 越清风知道太多,让她难有安心之感,虽然两人之间有了个共同秘密——奚玉岚,但又不能说明从此那人便是可信之人了。 《素九》和《太初》两本秘籍是当年奚之邈带回去的,来历不明,只知这两样玩意若放出江湖,必然会引来极大的动荡。 这件事知道的人极少,她爹专业坑女儿的劣迹又甚多,奚玉棠极其怀疑雪山一战,敌人就是冲着这它们来的,毕竟从她第一次见到秘籍到玄天覆灭,中间不过半年,若不是藏得隐秘,怕早就被搜走了。 怀璧其罪的道理她当然懂,这种大杀器自然不能留,奚玉棠缓过神后就悄悄便宜处理了,总共换来五万多两银子。 ……亏本得她肝都疼。 见三人都是一副苦瓜脸,沈七叹气,“看来只能靠七爷我了。” 三人纷纷眼前一亮。 没好气地扫了一眼没出息三人组,沈七慢吞吞起身,“爷去睡一觉,养精蓄锐,醒了去趟惊鸿院。既然要打劫,自然得挑最肥的动手。” 好样的! 三人齐刷刷亮出大拇指。 沈七甩了一个白眼,迤迤然走了。 ———— 目送沈七离开,奚玉棠看日头还早,决定去欧阳玄的华清院走一遭。而与此同时,另一边,欧阳玄书房里的气氛却是截然不同的冰冷。 紧闭的书房门内,欧阳玄来回踱着步,沟壑满布的脸上阴沉沉积满怒气。书房一角,阴影笼罩之处,一个身量矮胖的黑衣蒙面之人正靠着墙,目光阴冷地望着眼前人。 “……下毒之事还未了,昨夜就又出乱子,这都几天了,你居然连个答案都不给本座!”欧阳玄怒而质问,“直说吧,那毒,是不是你下的?” 书房里一阵冷清,半晌,黑衣人声音响起,“恕我直言,欧阳盟主,无论这毒是不是我下的,现在……恐怕都应该算在你头上。” “你!”欧阳玄怒瞪双眼,“你轻举妄动,居然还要怪在本盟主头上吗!你知不知道差一点本盟主就也死了!” “盟主不是平安无事吗?”黑衣人冷道。 “那是本盟主命大!” 欧阳玄的冷汗悄然爬上了脊梁。这人居然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插手宴会之事……现在的武山,还是他一手掌控的武山吗? 镇定下来,他冷笑道,“看来你主子的手段也不怎么样……怎么,黔驴技穷,打算下一步守株待兔,等着他们互相杀了对方?” 黑衣人没有答话,冷冷盯着欧阳玄,眼神仿若一条毒蛇,看得欧阳玄一身鸡皮疙瘩。 “欧阳盟主,你是不是忘了你的身份?” 欧阳玄身形一顿。 “让我来告诉你……”黑衣人一步步走出阴影,走到欧阳玄面前,灼灼地盯着眼前人的眼睛,“你就是主子的一,条,狗。” 他桀桀笑了两声,笑声仿佛锯断的木头,“你我都是主子的狗,为主子办事罢了,你要做你的武林盟主,不好出手,那我就帮你一把。” “但你行事妨碍到我了。”欧阳玄隐忍怒气。 现在并不是对奚玉棠和越清风下手的好时机,若是他们死在了武山,他还怎么能坐稳这把椅子? 黑衣人一声冷笑,“那欧阳盟主的意思,是打算光明正大解决你这两个拦路石了?” 欧阳玄噎了一下。 “主子留给你的时间不多,抓紧把整个武林势力抓在手里才是正事。”黑衣人道,“拦路石要尽早除去。既然欧阳盟主不想动手,那这件事,便交给老夫。” 欧阳玄沉默片刻,动了动嘴皮,“有越清风在,奚玉棠走不到本座面前。本座有信心收服他,玄天教无论如何也算一大势力。” 更何况,都说那本传说中的秘籍在雪山上,他欧阳玄虽说是替人办事,但也是有私心的。只是这私心不便与人说罢了。 黑衣人一声冷嘲。 收服奚玉棠?这真是他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 以为给一张英雄帖就能让玄天教上下感恩戴德?奚玉棠要是那么好收服,早多年前他们就得手了! “心慈手软办不成大事。”黑衣人最终还是开口,“欧阳盟主,小心害人害己。” 欧阳玄愤怒地看着眼前人,还没来得及开口,两人同时听到远远传来脚步声。对视一眼,黑衣人身形一闪,半丝声响未出,人已从后窗离开。 稍等片刻,敲门声响起,欧阳玄整了整衣冠,停顿片刻,神色如常地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是他的大徒弟,林渊。 “师父。”林渊抱拳,“奚教主来了,在前厅候着。” 欧阳玄点点头,跨门而出。在越过林渊时,脚步顿了顿,想说什么,但目光扫到自家徒弟那张正直严肃的脸,到嘴边的话又默默咽了回去。 还是算了…… 他这个大弟子心太正,人太直,就让他简简单单地做一名仗剑江湖的侠客吧。   ☆、第20章 树下美人 奚玉棠对他们这位武林盟主的感觉挺复杂的。 作为一个试图夺取盟主之位的野心家,她从不吝啬用最苛刻恶毒的心思去揣测欧阳玄。他上位的过程颇具戏剧性,撇开卓正阳之后那几个短命炮灰盟主不提,当年奚玉棠输给越清风后,欧阳玄不战而胜上位,威慑力本就不足。然而在位十年,欧阳玄风评好,侠气重,江湖倒真是比之从前平静了许多。更重要的是,他居然放任了她和越清风这等对盟主之位有威胁的人存在。 说他看重盟主之位吧,他挺看重的。如今的年轻人大多只知武林盟欧阳玄,而不知断岳门欧阳玄。但若说他不看重……他倒是每届武林大会都欢迎各方人士前来挑战他。 不过大多数人都死在了奚玉棠那一关就是了。 整个武林都知道欧阳盟主专业背锅多年,有什么事甩给他,他顶多苦笑两声就接下了,好说话的很。但与此同时众人也知他们这位盟主,野心有,实力有,手段有,但就是没有与之相匹配的狠劲。 换她是欧阳玄,玄天教绝不可能有发展壮大的机会,【奚玉棠】和【越清风】这俩名字早就随着人化成一抔黄土了,哪还有参加武林大会这种好事?不说别的,就拿最近的刺客之事来说,若她是欧阳玄,别说什么秋远,就是越清风亲至,该闯观澜院也就闯了——大不了事后说看见刺客踪迹,此举是为了保护玄天教主呗? 谁还能拿武林盟盟主,堂堂正道领袖如何? 想成大事,必须心狠,该舍得舍,该弃便弃。 既想有所图谋,又想当一个真正心怀宽广敦厚豪迈的侠士,那不是在开玩笑么? 虽然奚玉棠心里已将下毒之事按在了盟主头上,然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中间出了什么变故,这次单独会面,欧阳玄居然谈话间流露出了一丝拉拢之意,不仅对她嘘寒问暖多加关心,还做主当面送了许多疗伤圣药,就连奚玉棠告辞下山都被他极力挽留,希望她能不缺席武林大会。 除此之外,他居然还主动解释了刺客之事,当他拿出从刺客身上打下来的半块沾血的“听雨阁”令牌时,奚玉棠已经被他的态度搞蒙了。 难道要改怀柔? 温水煮青蛙? 奚玉棠想不明白他的意图,当然也不敢应承什么,勉强在华清院留饭后,婉拒了欧阳玄邀她下棋,怀着满腹心思走了。 一顿饭吃得倒是宾主尽欢。也不知是不是她多心,满桌子的菜,欧阳玄都是先动了筷子以后才热情地招呼她,仿佛要亲身证明自己并没有下毒,也不会下毒。 橄榄枝都快戳到她脸上了啊…… 带着一肚子疑问回了观澜院,奚玉棠入眼便见到沈七坐在庭院中央的树下,懒洋洋地指点着司离分药材,一旁吕正则埋头石桌前处理公事。 ……宁静祥和得不像话。 “教主回来啦?”司离首先发现她,俊俏的小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奚玉棠在吕正对面坐下,对司离勾了勾手指,“来,有件事交给你去办。” 司离丢下药材凑了过去。 从吕正臂下抽出一张空白信纸,奚玉棠走马游龙地写下几行字,吹干后递过去,“回趟雪山,把这个交给迎秋。” 话一出,沈七和吕正也都停了动作。 司离接过信快速扫了几眼,惊讶道,“教主,有人要对我们下手?” 吕正与沈七也凑了过来,看到上面丑得跟龟爬一样的字迹,不禁抽了抽嘴角。 “这一看就是教主真迹……”吕正忍不住吐槽。 奚玉棠立马瞪了他一眼。 “千万不要学她,听见没。”沈七敲了司离一脑壳。 司离:“哦。” 奚玉棠:“……” 清了清嗓,她若无其事道,“我不在,你们要好·好·招待客人,知道吗?” 欧阳玄态度有变,令她不得不小心防备,力求万无一失。她还要在洛阳待一段日子,未免这段时日有人想去雪山上‘看看风景’,那就一定要让他们有去无回,此生后悔上雪山! 司离秒懂,“是不是欧阳盟主不让您下山?” 奚玉棠警告地看他一眼,后者吐了吐舌头,拉着吕正安排行程去了。 两人依次离开,只剩沈七和奚玉棠,后者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刚放下手,便见一杯热气袅袅的药茶摆在她面前。 奚玉棠看了沈七一眼,默默端起喝了。 “还记得那日你中毒苏醒后说的话么?”沈七问。 “记得。”奚玉棠笑道,“我到哪儿都带着你。” “很好。” 说罢,他重新回到树下,接手了司离先前未做完的活计。 “那个……”奚玉棠视线跟随,“离火草的事,我觉得……暂时没戏了。” 沈七手中分拣着药材,头也不抬道,“猜着了。” 昨日他到越清风院子,见到那脖子上的伤,就猜这俩人不仅没有谈拢,也许还谈崩了。 “对不起。”奚玉棠小声道。 沈七动作不停,“何出此言?” 奚玉棠揉揉鼻子,没有回答。 他们二人相识于微末。彼时奚玉棠侥幸从雪山一战活下来,假死昏迷数月不醒。当年的药王谷谷主被邹青强行提来帮她看病,沈七便是跟着谷主的小尾巴。 后来奚玉棠保住了命,谷主便留下沈七独自返回,却在路上遭遇贼人身亡,同行护送的教众也全部死在当场。等沈七得知消息时,他已被药王谷除名,原因是投靠魔教。 于是沈七脾气一倔,便真的在玄天教住下了。 当时奚玉棠虽性命无忧但身体极弱,每天不吃不喝不说话,是沈七硬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不说,还努力帮她将身子调养好。 后来,为报救命之恩,奚玉棠将《素九针诀》这本医经无偿送了沈七。两年后他下山,说要锤炼医术,将所学融会贯通,一走便是三年。奚玉棠几乎以为他不会回来了,然而某一天却又在山门前见到了他。 他不提《素九》之情,就一副‘我学了你给我的东西,就给你做事,你养我’的态度,让奚玉棠在笑他莫名其妙的自尊之余,也有些感动。 可以说,她这条命,是沈七的。 “总之我觉得,除了离火草,应该还有别的方法啦。”奚玉棠谄媚地凑到青年旁边,挨着他坐下,拿起药材帮忙分拣,“我这毒又死不了人,就是难受点,耐不得寒而已。” 啪地一下,沈七打掉了奚玉棠的手,“别添乱。” “哦。” 结果沈七也分不下去了,丢下药材,从怀里掏出一纸字据递了过去,“离火草我赊了,拿越清风的诊费抵,此间事了就去苏州取。” 奚玉棠接过扫了一眼,感动得一塌糊涂,“小美qaq” “滚。”沈七一脚踹了过去。 ———— 当日,送走司离,奚玉棠便继续闭关了,一连闷在房里数日,直到把先前的消耗都补回来才出了房门。 刚一出门,就见到了一个绝不可能在她院里见到的人—— 只见熹微晨光下,悬铃木前,一道窈窕的身影背对着她站在那里,聘聘袅袅,黑色瀑布般的长发轻垂在身后,一袭鹅黄色烟罗衫在晨风吹拂中随着青丝轻轻摇曳,若隐若现的侧脸犹如刚剥了壳的鸡蛋,只看一眼,都好似整个心神要被吸过去一般。 绝美的景致,绝美的人。 奚玉棠默默赞叹。 而等女子转过身时,即便是见惯了美人的奚玉棠,都忍不住赞其一声好样貌。那烟波一般含情带怯的眼睛看过来时,教主大人的半边身子都是软的。 ……世人皆言江千彤为天下少见之美人,比其师柳曼云当年风采更盛,如今一见,果真盛名之下无虚士。 作为一个女人,奚玉棠无法否认,江千彤真的是……太他妈的美了。 自觉在长相上输了个底儿掉的教主大人,默默嫉妒了。 奚玉棠维持着高手风范,平静地望着眼前人,打定了主意要等对方先开口。她实在想不出江千彤找她干什么,总不可能是迷路吧? “……咦?”江千彤见到奚玉棠,微微一怔,“奚教主?” 奚玉棠:“……” 为什么是这样的开场白! 只见对面女子表情逐渐从惊讶变到了惊恐,一双仿佛被秋水洗刷过的眼眸里盛满了不可思议,像是不小心撞破了谁好事一样。 “您怎会从越少主房里出来?!” ………………还真是迷路啊!!! 妹子你还能不能行了啊!你知道你一开口幻灭了我对美女的多少期望吗! 奚玉棠内心飞沙走石,表面却镇定道,“你走错了。” 江千彤:?? “这不是越清风的院子。” 话音落,对面女子怔愣一下,一张小脸瞬间充血爆红,手足无措,站立不安,整个一个大写的懵逼。 “我,我……” 奚玉棠哭笑不得。这么一个呆萌妹子,柳曼云是怎么放心放出来行走江湖的? 她也不是第一次见江千彤了。当初的秦淮河边,若不是见她与萧云晗画舫同游,也不会有之后的事。但那时她离得远,也未与这位武林第一美人有过半句交谈,实在不知她居然是这样的人设…… 叹了口气,奚玉棠道,“江姑娘,本座不会拿你怎样。” 放松,好吗?不要像个虾子一样啊! 江千彤无比尴尬,天生含情的双眼羞愤地瞪着鞋面,听到奚玉棠开口,忍不住抬头,见她虽淡漠,却并无嘲讽,心稍稍放了下来,“对不起,我,我想找越少主,但好像走错了。” “没关系。”奚玉棠干巴巴回答。 彼时吕正已起身,端着早饭进了庭院,乍然见到江千彤,整个人一愣。奚玉棠回头对上他的目光,只见自家堂主表情惊悚,满脸都写着‘教主你做了什么!’,看得奚玉棠后牙槽一阵疼。 没去理会犯病的吕堂主,奚玉棠看向眼前的小动物,目光从她沾着青泥的鞋面上扫过,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饿吗?” 江千彤惊讶地抬头,见眼前人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小脸挤出笑容,“不……” 话音未落,只听一阵咕噜噜声音响起,江美人反应极快地捂上肚子,原本已经逐渐褪了红的小脸再次爆红。 奚玉棠被逗笑,回身,对还在发呆的吕正道,“前厅摆饭,本座与江姑娘一同用早膳。” 吕正:“……哦。”   ☆、第21章 美人如凶兽 有江千彤这个外人在,吕正这个堂主安排好早饭就走了。司离一走,沈七又是不睡到日上三竿不起……早起的吕堂主,很寂寞。 食不言寝不语,奚玉棠和江千彤安静地解决了早饭。不得不说,虽然属性略坑,但江千彤礼仪上还是很过得去的,单从吃饭来看,便知她被柳曼云教的很好,不像一般的江湖女子,倒是有些大家闺秀的影子。 放下筷子,自有教众给两人上了茶。奚玉棠勉强喝了一口便放下,望着对面的少女,开口,“江姑娘怎么进到院子来的?” 一上来便是开门见山,江千彤被水呛了一下,掩嘴咳了两声,“……翻墙。” 奚玉棠:……懂了。 “我不是有意的!”江千彤有些慌张,“不是,我是说我虽有意翻墙但是……” 奚玉棠目光淡然。 江千彤:“……对不起我翻墙了qaq” 只凭轻功和隐匿气息就能绕过她院子里的守卫,这位第一女侠也不是一无是处。忍不住轻笑一声,奚玉棠道,“好轻功。” 江千彤低头,小脸再次染上红霞。 顿了顿,她抬眸,“奚教主,能否请您告知我越公子的住处怎么走?我是真有要紧事……” 奚玉棠明白,“稍后本座差人送你。” “真的?”江千彤眼眸一亮,“奚教主,您人真好。” 好人奚玉棠:“……” 安排人送走江千彤,奚玉棠在吕正飘忽的视线中淡定自如地去了议事书房。然而没过多久,便见方才送江千彤的小五慌慌张张地跑回来,一进院子便半跪于地。 “教主,江姑娘遇到麻烦了。” 奚玉棠放下手中公务,和一旁的吕正对视一眼,开口,“说。” 对方立刻回禀,“是欧阳教主的二弟子韩文彦拦下了江姑娘,两人发生了口角,属下见势不对,本想帮忙,却被江姑娘打发回来,说是不想让属下难做。属下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就想着回来报信了。” 奚玉棠无奈:“通知离雪宫那边了吗?” 小五默默摇头。 “韩文彦与其师兄比起来,可算不得君子。”吕正在一旁道,“功夫不差,但据说风评不太好……” 想到那个呆萌的妹子,奚玉棠起身,“算了,送佛送到西,本座去看看,小五带路。” 小五顿时喜笑颜开,兔子般飞奔出门。 在小五带领下,奚玉棠很快便赶到了现场,不看不知,一看,顿时大囧。 只见江千彤一改淑女风范,卷袖撩衫,淡黄色绫罗为绳,将韩文彦绑了个结结实实,而后整个人骑在他身上,拳拳到肉,打得那叫一个鼻血横飞,惨不忍睹。 奚玉棠默默看了一眼身边的小五,后者狂抽嘴角,不忍直视。 “江姑娘,”小五忍不住开口,“江姑娘!我们教主来了!” 听到声音,厮打成一团的两人同时停下动作看过来。 江千彤身子一僵,连忙手脚并用地起身,飞快地整了整衣衫,通红着双眼望着奚玉棠,满脸都写着‘你怎么来得这么迟’,眼泪都险些落下。 奚玉棠:…… “过来。”她朝江千彤勾勾手,后者低着头磨蹭着走过来,在她身侧站定,委屈地低头不语。两人身高相差半头,江千彤这么一站,更显柔弱了。 “去给韩公子松绑。”奚玉棠吩咐。 韩文彦在小五的帮助下手忙脚乱地起身,吃痛地捂着流血的嘴角,怒瞪江千彤,“你给本公子等着!总有一日要你答应!” “等什么!”奚玉棠冷声道,“一个大男人,被个小女子打得无法还手,还有脸了?” 韩文彦被戳中痛处,顿时跳脚,“是她先下了阴招!若不是……” “不是我!”江千彤突然开口,“是你这个登徒子先来拉我!” 奚玉棠惊讶地看了身边人一眼,接着再看向韩文彦,后者气结,想说什么,但见奚玉棠在场,只好认下这个亏,狠狠瞪着江千彤。 “此事到此为止。”奚玉棠开口,“小五。” 小五立正站好,“属下在。” “送韩公子回去收拾一下。” “是。” 韩文彦冷哼一声,勉强对奚玉棠拱了拱手,阴毒地瞪了一眼江千彤,转身离去。奚玉棠目送他离开,转头,身边的妹子还低着头,委委屈屈地左手拽右手,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模样。 “江姑娘身手不错。”奚玉棠淡淡开口。 ……何止不错啊,简直出乎她意料好吗? 反差太大她有点吃不消啊妹子! “是那个登徒子先动手的……”江千彤诺诺道,“奚教主,千万不要告诉我师父!” 奚玉棠无语,“本座不是多言之人。” 见她应下,江千彤长松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抬头,犹豫道,“那,奚教主……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到越公子那里?我……我不知道怎么走……” 奚玉棠:“……” 她为什么要来管闲事?为什么! 默默盯着眼前妹子的发髻,奚玉棠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抬步走了。身后,江千彤开心一笑,连忙捡起地上的绫罗,快步跟了上去。 没跑两步,她便哎哟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奚玉棠倏然回头,见妹子尴尬万分地打算从地上爬起来,结果脚一软,险些又倒下。 “……脚伤着了。”江千彤诺诺解释。 奚玉棠无奈地望着她。 “不,不用在意。”江千彤慌忙摆手。 几步走回来在她身前蹲下来,奚玉棠伸出修长的手指摸了摸她的筋骨,接着二话不说一扯一推,只听头顶一声忍痛的闷哼,放开了手。 “试试。”她道。 江千彤试着动了动脚,果然已经好上许多,顿时笑了,“好多了,谢谢。” “回去还是要包扎,注意不要多走动。” 奚玉棠说罢,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突然伸手一把抱住江千彤的纤腰,道一声‘得罪了’,接着脚下轻功一起,携着人直接飞向惊鸿院。 她也没多想,反正都是女孩子,也没轻浮之意,只想赶路。而江千彤除了开始一声惊呼外,一路也没开口,小手紧紧攥着奚玉棠的衣襟一角,直到两人到达目的地,才略红着脸道了声谢。 奚玉棠转身欲走。 “……不一起进去吗?”江千彤开口,“我,我这次不敢翻墙了……” 奚玉棠:“……” 不要对她使用美人计!她不会上当的!! “……好。” “多谢奚教主!”江千彤瞬间破涕为笑,“您真好!” 二次被发好人卡的奚玉棠一路黑着脸进了惊鸿院大门,这次,她身后屁颠屁颠地跟了一个小尾巴。 ### 等越清风见到两人时,奚玉棠已经陪着妹子说了好一会话了,虽然都是对方在说她在听。 见他到来,奚玉棠立刻起身欲走,谁知还没来得及迈腿,便听某人在越过她身边时轻描淡写一句低语,“跑什么。”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打算跑的?! 奚玉棠咬牙收脚。 “越公子。”江千彤起身施礼,“冒昧来访,请见谅。” 越清风回礼,蚕丝锦帕掩嘴咳了几声,秋远在他身后捶背帮他顺气。 奚玉棠扫了一眼江千彤。这妹子会变脸吗?画风太正常了吧! “两位慢谈,本座先告辞了。”她开口。 她是真不愿见越清风。 江千彤看了一眼奚玉棠,又看向越清风,脸上隐显请求之色,“越公子,让奚教主留下可好?小女子接下来想说之事,也想让奚教主听上一听。” 越清风咳嗽着点头,“无妨,江姑娘请坐。秋远,上茶。” 顿了顿,又加上一句,“给奚教主白水。” 走不了的奚玉棠:“……” “咦?”江千彤不明所以,“奚教主不喝茶吗?可是方才……” 奚玉棠咳了一声,打断她的话,“本座近日……胃寒。” “可是白水那么难喝……”江千彤小脸闪过同情,“那我也陪奚教主喝白水吧。” 越清风:“……” 奚玉棠:“……” 干脆全部将茶换成白开水,秋远顶着自家公子不爽的脸一脸无辜地站到了角落。 江千彤见奚玉棠留下,心下大定,犹豫片刻,开口,“越公子,我听说萧阁主中毒之事,是您在打理?” 越清风微微颔首,“是在下。” 江千彤袖下的手指纠结地扯在一起,“小女子有话想说……我与萧少阁主并无私情,唐、唐姐姐真的误会了。” 越清风眉尖一挑,看向奚玉棠。后者八风不动地端着杯子喝水,闻言毫无反应。 江千彤深吸了一口气,“我与萧少阁主当日在秦淮河偶遇,当时画舫上除了我,还有小女子的几位同门师姐妹,她们都知道的,萧少阁主当时同行的还有一女子。那女子与我们并不相识,萧阁主唤她念妹妹。但我不小心见了她的随身玉佩,而且听见了她与别人说话……” 江千彤踌躇了一下,似是下定决心般,“她是紫薇楼的弟子。” 咣当一声,白玉茶盏滚到了地上。 屋内三人齐刷刷望过来,奚玉棠慢吞吞道,“不好意思,手滑了。”   ☆、第22章 紫薇楼 手滑…… 这种毫无诚意的解释你觉得我们会信? 越清风目光深幽地看了奚玉棠一眼,转而对江千彤道,“江姑娘,紫薇楼已多年未出江湖了,咳咳咳……你确定?” 江千彤忧心忡忡地点头,“我确定,我听到了。而且我还听那女子说,凌霄阁阁主蠢不可及又顽固不化,只有萧云晗接下阁主之位才好行事……可我当时没多想。” 紫薇楼…… 奚玉棠低垂着眼眸,广袖之下的手微微蜷起。 上一任楼主卓正阳身死后,当年如日中天的紫薇楼便逐渐式微,之后很快便宣布解散。江湖人皆知紫薇楼不再,却不知这个门派并未解体。但她奚玉棠知道,因为紫薇楼曾送过她一个‘大礼’。 只可惜那些人来的快去的也快,就像蝗虫过境,等奚玉棠回过神,接手教主之位时,这个门派早就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不仅老巢人去楼空,江湖上也不再见一个弟子出没。 越清风和江千彤还在就紫薇楼的事确认着细节,而奚玉棠的思绪却早就飞到了十几年前的某个雪夜。她躲在雪堆里,小小一团,冻得浑身僵硬眼前发黑,唐家小姐姐离她不远,被追上山的人发现,拎小鸡一般提起来,说了些什么她听不清,接着便见小表姐被一刀歌喉,鲜血溅了一地,染红了那人的衣摆,也染红了他腰间的玉佩。 越清风沉思着,许久才问道,“此事,江姑娘可同他人讲过?” 江千彤摇头,“紫薇楼多年不出江湖,我也以为是自己看错……但萧阁主身死之事,让我又想起了那天听到的话。小女子觉得,此事可能会对越公子有用,左思右想不得安寝,这才冒昧来访的。” “柳曼云知道么?”奚玉棠突兀开口。 江千彤怔了怔,摇头,“我没同师父讲过,师父不准我提起萧云晗……奚教主,你向唐姐姐解释一下可好?” 望着眼前少女通红的双眼,奚玉棠轻轻点头。 若是她不应下,恐怕将来当她宣布唐惜惜身死时,这件事将成为江千彤一辈子的阴影……本就是她加以利用了对方,这些小事,既然能宽她的心,答应了也无妨。 “此事干系重大,江姑娘今日这番话,出了这个院子便不要再说与他人了。”越清风开口。 江千彤点头,“小女子懂的。我功夫不济,惹上了麻烦恐自身难保。” 见她如此识时务,越清风甚是欣慰,“江姑娘果真秀外慧中。” 能被名震天下的越少主夸一句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江千彤微微一怔,眨了眨眼,小脸羞红,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奚玉棠。 奚玉棠:“……” 越清风:“……” 秋远:“……” 等等,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 一番友好的交流情报早茶会结束,又一次在妹子软绵绵的乞求目光中败下阵来的奚小教主主动承担了送妹子的任务。 顶着越清风和秋远诡异的目光成功地将江千彤送回离雪宫驻地附近后,奚小教主几乎是狼狈地轻功跑路了,不过并没有回观澜院,而是折回了越清风那里。 妹子所言之事对她至关重要,加上牵扯到萧承之死,作为同盟,她有必要和越清风说道说道。 似乎早料到她会去而复返,越清风只淡定地打发了秋远去准备茶点,随即便引着奚玉棠移步内室。刚坐下,便听他凉凉道,“不跟我冷战了?” 奚玉棠身子一僵,一本正经回答,“什么冷战,我怎么不知道?” 越清风又好气又好笑,意有所指地抬抬下巴,“刚才那个怎么回事?” 奚玉棠:“……” 她也不知道,好吗? 一早上心好累,求别问。 想想不对,奚玉棠狐疑地看着越清风,“你这语气怎么回事?” 越清风:“……吃醋?” ……你赢了。 尴尬地咳了一声,奚小教主一脸天真道,“江姑娘确实很好。” 虽然今日,这位武林第一美人有诱她作筏的嫌疑,但人美声甜性格呆萌,还附带路痴属性,十足的女主角配置有木有。 越清风:……好烦人,不想跟她说下去了。 “姑娘家的名誉岂能玩笑,慎言。”越公子板着脸开口,“不如奚教主说说紫薇楼与你的渊源?” 奚玉棠顿时板起了脸,“越清风,我真讨厌跟你聊天。” 越清风扶额,他也吃不消,谢谢。 总是没说两句就开呛,要不然就动手,就不能好好坐下来谈个风花雪月聊个人生苦短…… 心好累。 紫薇楼时隔多年重出江湖,这事说小不小,说大,暂时也看不出什么紧要之处。但既然值得奚玉棠去而复返,越清风便直觉需要慎重对待。 作为当年的第一大派,紫薇楼可谓是其名一出,天下一震,非是今日欧阳玄的断岳门可比。紫薇楼主卓正阳是个天下少有的武功奇才,是他师父寒崖老人最得意的弟子,在当年那个年代,奚之邈这个魔头都只能在他面前称一声后辈,放眼天下更是鲜有对手。 卓正阳在武林盟主位子上一坐数十年,紫薇阁的根基已然庞大到动一动都能让江湖天翻地覆的地步,可就是这样一个门派,当掌门一朝身死,居然就这么树倒猢狲散了。 这事直到现在想起来都处处透着一股诡异,而越清风不明白的是,紫薇楼能和奚玉棠扯上什么联系。 十几年前玄天剧变时,正是他病得最厉害的时候。能从当年那种险而又险的境地中活下来,他已是用尽了力气,根本无法关注外界发生了什么,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能分出多余精力来关注天下大事。 等他终于想起遥远雪山上那个门派,想起奚玉岚和奚玉棠时,距离玄天剧变已过去很久,当年参事之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别说他越清风不知,就是江湖上许多人都不知雪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唯独玄天教的沉寂和名存实亡,是真实存在的。 若说奚玉棠此人,越清风自认是了解的,唯有在这件事上,他始终无法确定她在打算什么。父母双亡,兄长失踪,玄天剧变,这些均是她亲身经历过的,但怪就怪在,她在接手了教主之位后到现在近十年里,一点都没有流露出追查昔日之事的意思。 但她也确实在这十年里做了许许多多的事,无论是经她的手,还是她亲自动手,死在玄天教手下的人不计其数。可神奇的是,他们每次都师出有名,毫无把柄落下,反倒是一次次刷新他的猜测,也刷新着整个江湖对玄天教的认知。 想来,这大概也是奚玉棠能执掌玄天多年的高明之处了。 越清风静如止水地望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女子,心里逐渐有了答案——如果硬要将奚玉棠和紫薇楼联系在一起,那么他能想到的,除了当年的玄天剧变外,没有别的。 有时候,答案就是这么的匪夷所思。 两人在内室密谈了许久,初步达成共识,决定将紫薇楼重出江湖一事暂时秘而不宣,同时,各自派人探查消息,搞明白对方在做什么,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奚玉棠咬死不说她和紫薇楼的渊源,越清风也默契地不问,有些话点到为止,多说多错,反而伤感情。两人如今能坐下来和平商谈已是奇迹,更多的,不能苛求了。 至于武山之上隐隐笼罩的阴影,奚玉棠表示她并不急。几天前和欧阳玄的会面让她隐约意识到对方似乎是想拉拢她。橄榄枝都伸到了眼前,她若是不接,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唯一的分歧在于萧云晗。 据探子回报,这位少阁主已经快到洛阳境了,也就是说,不出十天便能在武山上见到他。他来,一是给父收尸,二是找麻烦。 当初奚玉棠还想着冤有头债有主,只收拾萧承而放过凌霄阁和萧云晗,谁知计划跟不上变化,萧承猝死,儿子立刻便以弱者身份跳出来搅混水……别说奚玉棠心里烦,恐怕就连欧阳玄都不想应付。 下毒之人没找到,仇家却活得好好的,萧云晗真若是找奚玉棠麻烦,情理之上倒还说得通。所以奚玉棠坚持将萧云晗交给她收拾。只可惜越清风不同意。 “怎么,还怕我断了凌霄阁传承不成?”奚玉棠凉凉望他。 越清风摇头,“怕你下不了手。” 奚玉棠:“……” 听听,这种杀伐决断的话竟出自名震江湖的越少主之口,谁会信! “你到底还是不是武林正道人士了……”奚玉棠哭笑不得。 越清风扫她一眼。 他从来就不是好吗? 能和魔教少主成为相亲相爱师兄弟,还对现任魔教教主有企图的人,你能相信他有多正道? 他没变成旁门左道就不错了。 “无论你是否想杀他,我都会建议你别沾手,越沾麻烦越多。”越少主淡淡道。 奚玉棠皱眉,“他打我左脸我还不能卸他胳膊了是吧?” 一般不都是接【右脸送过去让人打】么…… 越清风哭笑不得。   ☆、第23章 [023] 最终奚玉棠还是没能在这件事上和越清风达成共识,而几天后,萧云晗也到了。 当初因为萧承之死而推迟的武林大会,也到了再次召开之日。 自从确定了武林大会召开日期,洛阳城就开始源源不断地涌进各种武林人士。 行走江湖诸多不易,谁不想闯出一片名声来?英雄不论出处,武林大会给众人提供了一个成名的捷径,只要能在擂台上一战成名,随之而来的便是各方拉拢、金钱财帛、美女环绕、鲜衣怒马。 这是一次出人头地的机会,也是各方势力检验弟子学武成果和招拢人才的途径。哪个大侠不是曾在武林大会力战群雄的?哪个门派势力不是以此吸收新鲜血液的? 人有欲,便有利,武林大会永远都不愁无人参加。 不说从几天前,武山之下方圆十里就开始驻扎各种江湖豪杰,官道旁的小茶肆、破客栈、烂驿馆和更烂的破庙更是爆满,就连武山之上也一夕之间多了许多提刀挎剑背□□的武林同道,可谓群魔乱舞热闹非凡。 萧云晗就是在这样一种盛况下,艰难地上了武山。 ……据传光是在山门口就堵了将近两个多时辰。 奚玉棠听到手下回报时,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没想到时隔多年,她竟然还能侧面感受一把古代的堵车盛况。 不过这也证实了萧云晗的武功并未恢复,本就有伤在身,又遭逢父亲身亡,披星戴月而来,能好才怪了。若他状态良好,又怎么可能将区区堵车放在眼里? 恐怕早就杀到观澜院门口了。 武林大会基本算是江湖人士的大聚会,不光有无数侠士们要一睹风采,朝堂那边也会派人参与其中,与其说是共襄盛举,不如说是侧面监视。侠以武犯禁,虽说江湖草野与庙堂之上相距甚远,但没有哪个当权者愿意这群不服管教的江湖人士闹出事来,如今司氏王朝虽对江湖之事颇为放纵,却也没真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多年来,这已经成为了两方默认的潜规则。所以当奚玉棠来到特意搭起的观礼台时,见到神都使下辖锦衣司之人坐在欧阳盟主身边,也只是眼皮微抬,并无惊讶。 这次,锦衣司那边领头的是两个人,一老一少,老的奚玉棠认识,名宋季同,锦衣司佥事,从四品,晚年发福之象,笑眯眯的像个弥勒佛,武功出神入化,近几届武林大会,大晋司氏皇室那边均是派他出席。 与宋季同一道的年轻人,看起来不过二十上下,气息内敛,沉默寡言,刀刻般的英俊容貌,浑身气息冰冷拒人千里之外。奚玉棠从未见过此人,见他呼吸绵长,想来也是内家高手。 仿佛察觉到她的打量,年轻人抬起头,鹰鸷般的目光电光火石间落在奚玉棠身上。 两人目光于半空中交汇,扑面而来的杀气直冲奚玉棠,后者丝毫不受影响,淡然自若地收回眼神,向宋季同见礼。 宋季同笑眯眯地回应,“三年不见,奚教主武功又有进益,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前途无量啊。” 奚玉棠扯了扯嘴角,“宋大人龙精虎猛,气势非凡,晚辈佩服,只望廿载春秋后,能有您一分风采足矣。” 花花轿子人抬人,好话谁不会说?宋季同爽朗大笑,手指虚点着奚玉棠,回头对欧阳玄道,“看看,看看,这奚小教主年纪不大,不仅嘴皮子会耍花样,脸皮也是越来越皮实了!当年那个傻小子不见咯。” 他大半辈子都在和江湖打交道,虽然身在官门,然脾性做派江湖气十足,武林中人都乐于买账,声望自然也水涨船高。 欧阳玄很给面子地跟着笑起来,“奚教主,你可来迟了,要罚啊!” 奚玉棠笑着应了。 气氛一片和乐融融。 “奚教主恐怕还没见过卫千户吧?”欧阳玄指着宋季同身后的年轻人道,“卫寒,卫千户,宋大人的得意门生。” 噗—— 不远处,越清风一不小心被水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 奚玉棠眼角余光扫了他一眼,强绷着脸对卫寒点点头,神情自若地带着两个属下入席,刚坐下,她便将头埋进了沈七肩窝,也跟着咳嗽起来。 站在柳曼云身后的江千彤见两人都咳成这副模样,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了那天惊鸿院的情形,小脸憋得通红,嗔怪地瞪了两人一眼,又忍不住悄悄打量卫寒。 真是个好名字啊,卫千户…… 宋季同来之前便听说了奚越大战之事,见两人均是一副快把肺咳出来的模样,好生安慰了几句,将此事揭过了。 倒是他身后的卫寒,目光如刀地盯着奚玉棠的背影看了好一会。 见人到得差不多,欧阳玄大手一挥,宣布武林大会正式开始。 武林大会设比武项,各大门派均派出本派精英弟子参加,其他江湖人士也可上台挑战,前三甲可获得奖励,胜出者若有一争盟主之位想法的,可与欧阳玄决一高下。 奚玉棠前几次很热衷于挑战盟主的,只可惜遇见了贱人。 她好不容易停住笑,看向对面的越清风,后者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看得人牙痒痒。 比赛很快开始,另外两个擂台上的人,奚玉棠听都没听过,自然不会多关注,倒是欧阳玄二弟子韩文彦对战血杀殿弟子的比武她多看了两眼。 韩文彦这人虽人品不怎么样,武功还是过得去的,就是心思不纯,出手不够磊落,比不得他的师兄林渊。不过他倒是有个风流皮相,身穿天青色长衫,衣摆处绣着青竹,举手投足间挺能唬人,看得台下许多少女脸颊发红。 对手血杀殿弟子显然不是嫡传,武功招式虽有一丝血杀殿八部血魂掌的影子,但显然还没入门,实力不济,很快便败下场。 第一战韩文彦开门红,台下一片欢呼。 他骄傲地扬了扬下巴,目光环视一圈,也不知是不是奚玉棠错觉,他好像特意往江千彤所在的方向看了几眼。 他志得意满下场,换上另外两人继续对战。 宋季同赞许了几句,随口将话题一转,“奚教主,不知玄天教此次派了哪个弟子参加大比?” 奚玉棠正和沈七咬耳朵,突然听到宋季同发话,随手将剥好的橘子放到空盘内,道,“玄天教比不得在座各派传承多年,弟子也学艺不精,晚辈没打算让他们出来丢脸,免得贻笑大方。” “武林大会切磋为主,主要还是交流学习,奚教主太谦虚了。”宋季同摇头,显然是觉得她太过谨小慎微。 奚玉棠无所谓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依单某所看,弟子们之间切磋较量恐怕入不得奚教主的眼,”十八寨的大当家,被奚玉棠和越清风联手一招扔出去的单行天顺口接话。 话一出,周围顿时静了少许,众人悄悄打量过去,只见欧阳玄和越清风、奚玉棠三人均是一派镇定,然气氛却不受控地尴尬起来。 前有血玉后有单行天,总有人与朕过不去…… 奚玉棠默默咬牙,只见刀光一闪,一把匕首落入手中。众人均是一惊,单行天更是直接将手摁在了身边的刀柄上。 ……然后便见她慢条斯理地拿过一个苹果,轻轻巧巧地削起了皮。 众人:…… “宋大人所言极是,倒是晚辈想岔了。” 她仿佛没听到单行天的话,只应了宋季同方才的交流学习之言,手上动作飞快,眨眼间一个苹果削完,刀光刷刷几下闪过,苹果被削掉内核,按平均大小分成小块,落入空盘之中。 随手拿过一根竹签插在其上,奚玉棠体贴地将一盘苹果同刚才的橘子一起放到了沈七面前。 沈七面不改色地叉起一块塞进嘴里。 她看向宋季同,“下次定当带他们见见世面才好。” 宋季同点头,“是这个理。” 被这么明显地忽视打脸,单行天顿时脸红脖子粗,怒气横生。 彼时第二场战斗结束,擂台附近掌声雷动呼声震天,热闹景象与观礼台气氛形成了鲜明对比。 奚玉棠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微笑着看向单行天,“单大当家倒是了解本座性子,那不如借着东风,你我二人切磋切磋?” 单行天:“好!” 说着,便要持刀而起。 “打什么打,他要不受伤,你打得过么你!”坐于奚玉棠下首的烈·直脾气·傲天帮主不耐烦地拍桌子,“来来来,老单,咱俩打!奚小子都咳成越少主那模样了,打着有什么意思。” 奚玉棠:“……” 什么叫咳成越清风的模样! “烈傲天,你何意?”单行天冷哼,“不过是奚玉棠手下败将,如此维护,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他爹呢。” “嘿我这暴脾气……”烈傲天瞬间炸毛,抄起双手锏就冲了过去。两人默契地飞下观礼台,占了个擂台就打了起来。 事情变化太快,本是始作俑者的奚玉棠也愣了愣,哭笑不得地看了一眼欧阳玄和宋季同,两人都是一副头疼模样,摆摆手任他们闹去了。 就在这时,侍女前来送酒,一个折叠的纸团悄无声息地塞进了奚玉棠怀里。她不动声色地和沈七说话,借着机会打开纸团,上面仅寥寥几个字,却是笔精墨妙,落纸烟云,让人忍不住赞一声风骨。 “萧至,灵堂。” 奚玉棠若无其事地用内力震碎纸条,挑眸看向越清风,后者正与宋季同聊着什么,笑容如沐春风。 [024] 侧身同吕正交代了两句,打发他去办事,奚玉棠收起心思,将目光投向了比武台,想着方才宋季同的话,心里不太是滋味。 他们玄天,真的面临着巨大的青黄不接问题。 如果当初奚之邈能再活上……不说十年,就是五年,玄天教就不至如此。他活得潇洒肆意,死得寂静无声,留下身后令人头疼的摊子,还有只写了一小半、说是要收收心,在陪伴儿女成长过程中逐渐完善的自创功法。 奚玉棠的主修功法甚至不是来自她爹,也与蜀中唐门没干系——这也是她马甲一直没被拆穿的主要原因之一。 人死灯灭,仇恨却没清空,玄天遭遇大劫后,本就不多的底蕴十不存一,而一帮老教众们都是和奚之邈一个路子,别说收徒了,自己架都打不够,哪有多余心思?在这方面他们倒是如出一辙地懒成狗。 在内忧外患的情势下,奚玉棠只能走精英路线。而这也带来了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时间不够。 崇敬实力的社会,人人都可习武,但习武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走不得一丝捷径,经验、眼光、实力一个都少不了,这也是为什么武林高手多是习武多年之人。奚越之流终究是少数,就是她自己,不也是付出了非常人所能忍受的苦难艰辛,才有今天的么? 她已经尽量在解决问题了,但是……没钱啊!没钱啊!!! 真恨不得全员转职去做江洋大盗! 好一会,吕正悄悄回来,在奚玉棠耳边传音入密道,“人被拖在灵堂,据说要开棺验尸,里面应该有‘那边’的人。” 那边,就是指越清风了。 奚玉棠轻轻颔首。 她让吕正去查萧云晗在做什么,果不其然越清风出手将人拖在了后山,想来事情没查清楚之前,她能过上两天悠闲日子了。 ……等会,既然吕正能传音入密,越清风为什么还给她传个字条?有病啊! “为什么不直接传音?”她忍不住传音越某人。 “懒。”越清风速答,“内伤深重,用不起。” 我看你用的很溜好吗! 传音入密是高阶武学小技巧之一,向来功力深厚之人可用,然实用性不强,主要还是因为真气消耗问题。 奚玉棠暗自翻了个白眼,没再理他。 结果对方倒是上瘾了,“字写得如何?” “……闭嘴。” ———— 既然无人下场,一连几天,玄天三人都以看客姿态参与其中。沈七虽然不会武功,看过的秘籍不知凡几,理论知识倒是很足。再加上奚玉棠和吕正两个老江湖,不出三天就整理出了一套适合年轻弟子训练的方案,借鉴各家所长,打算回去就推广。 没有传承的穷逼门派就是如此贱苦贱苦。 擂台大比主要是考校各家年轻一辈的实力,像断岳门林渊、烈傲天之子烈英、血杀殿文玉山、十八寨杨朝、离雪宫陆靖柔和少林如字辈僧人如见等等如今英雄榜榜上有名的少侠们都有着不俗的表现,若是往年,可能还要再加上萧云晗。 令奚玉棠感到好笑的是,柳曼云没派江千彤下场,想想这妹子的风格,恐怕不下场才是正确选择 奚玉棠看得兴致勃勃,心里不免有着一丝羡慕。少年青衫,仗剑江湖,纵情风流,快意恩仇,这才是年轻人该走的路。她本应像这些人一样有着一方自己的天地,有着同辈的伙伴和悉心教导的师长,而不是一入江湖就和老狐狸们笑里藏刀,每一天活着都像偷来的光阴。 悄无声息喝完了一壶酒,等再去执盏时,手背上忽然覆盖了一个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的手。她微微一怔,便听到身边沈七轻声警告,“适可而止。” 她嘴边还挂着若有似无的浅笑,浑不在意地拍了拍沈七的手背,听话地放下酒盏,刚想开口讨好几句自家青梅竹马,便忽闻远处一阵骚动。 抬眸望去,擂台之上,韩文彦和血杀殿文玉山对上了。 两人均是江湖闻名的少侠,看年纪和奚玉棠差不多大,素来没听他们有什么仇怨,今日却是一番针锋相对。 “……文兄今日若是输了,就自动退出,怎么样?”韩文彦道。 “若是韩师弟输了呢?”文玉山一身白衫,手持折扇,端是一番风流倜傥。 “我怎么可能会输!”韩文彦骄傲地仰头,“文师兄,死心吧,江师妹是不会喜欢你的!” 被人当众叫破了心思,文玉山脸色难看,“说得就像韩师弟赢了,江师妹便会答应你一般,别忘了,倘不是萧师弟不在,还轮不到韩师弟你对上我!” “你!” ……两人在台上吵,众人在台下看,一时间,所有人都揶揄地望向了离雪宫方向。柳曼云脸色难看,江千彤更是羞恼不已,反观血杀殿殿主血杀也面带尴尬,干脆充耳不闻低头喝酒。 烈傲天前几天切磋赢了十八寨大当家,还顺带从对方手里抠出了点好处,心情极好,看热闹不嫌事大,拉着自家儿子暗搓搓地问,“你呢?你小子喜欢哪家姑娘?不会也是那江小妞吧?” 旁边的奚玉棠险些笑出声。 烈英大囧,好好一个耿直少年硬是被自己亲爹坑得红了脸,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一扭头,就口不择言地对旁边的奚玉棠道,“不知奚教主有空否?在下讨教一二?” 奚玉棠顿时一愣,见烈英一副‘求你了赶紧答应’的模样,哭笑不得地拿手点了点烈傲天,摇头起身,“走着,本座也正好活动活动。” 烈英顿时如释重负。 “你既使剑,本座也用剑如何?”奚玉棠笑看烈英。这小子是这一代年轻人里最得她青眼的一个,比他爹靠谱多了,都不知烈傲天这个大老粗到底是怎么生出这么个文质彬彬又懂礼的儿子的。 “好!”烈英眼睛一亮。 “喂喂,奚玉棠你偏心偏过了吧!”烈傲天不满拍桌,“老子找你打架你怎么不应?” 奚玉棠白他一眼,“我跟我侄子切磋你也管。” 年方18的烈英侄子:“……” 奚玉棠随身哪会带剑,环顾一圈就打算借个兵器。扫到越清风时,后者眉间一挑,奚玉棠暗暗一个白眼,直接略过他,目光落在了江千彤身上。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台上卫寒突然一抬手,一把佩剑破风而来。 “用这把。”他冷声道。 奚玉棠抬手接剑,看他一眼,道了声谢,脚尖一点便随着烈英上了擂台。 两人面对而立,卫寒的佩剑略重,拿到手里沉甸甸的,奚玉棠掂了几下熟悉了手感,便对烈英招招手,后者不客气地拔剑冲来。 刺,挑,翻,斩,挡。 五招不过,奚玉棠的剑鞘便抵在了烈英肩上。她收势,笑道,“再来。” 烈英原本还气馁着,一听,立刻打起精神。然而又是不出十招,剑鞘便再次停在了他的眉心。 “再来!”烈英喝。 奚玉棠也不收手,剑鞘一晃直指烈英下盘,“小心脚下。” …… “剑都未出?”台上江千彤惊讶地出声,“奚教主不是不用剑的吗?” 柳曼云扫了自家徒弟一眼,旁边大师姐陆靖柔耐心解释,“大巧不工,奚教主的剑招毫无花样,招招冲的都是烈师弟的要害。师妹仔细看,这一招,烈英横斩虽威力足够,却空门大开。” 话音刚落,奚玉棠的剑鞘便直破烈英胸前空门,刀鞘成功地抵在了他胸口。 “果然……”江千彤恍然大悟,“换成是我,虽也知其破绽,出手却是不及的,奚教主果真眼力十足,功底扎实。” 陆靖柔点头,恨铁不成钢地点着师妹脑袋,“基本功极重要,不信你可以问奚教主,对方是不是也曾不眠不休站过桩?都像你一样取巧可怎么办。” 江千彤吃痛捂头,“师姐别训我啊……不过奚教主这打法师姐你不觉得眼熟吗?慢悠悠的,又每剑直指破绽,就是在偷懒嘛。” 陆靖柔怔了怔,认真看了一会,道:“……像越少主?” 江千彤:“对对,像越少主!” 观礼台众人:…… 越清风:…… 彼时奚玉棠和烈英三次交手结束,烈英虽输得惨,但奚玉棠指出了他几点问题,受益匪浅,实不敢再厚脸皮比下去,拱手致谢后便下了擂台。 奚玉棠本也打算回观礼台,谁知刚转身,便听到有人喊着,“奚教主留步!” 一回头,居然是一路轻功而来的陆靖柔。 奚玉棠站住。 “在下离雪宫陆靖柔,还请奚教主不吝赐教。”陆靖柔落落大方地行了江湖礼,英姿飒爽,“我也用剑,奚教主无需换武器。” 奚玉棠无语,扫了一眼台上,发现江千彤一脸期待,恨不得自己下去。倒是这一眼下来,她发现其他人看她的目光有些怪异,尤其是越清风,笑得跟偷吃了鸡的狐狸一样,看得她心里毛毛的。 “卫兄,看来在下要多借用你的武器一会了。”她看向卫寒,朗声道。 “无妨。”卫寒依然冷冰冰的,“记住人情便可。” 奚玉棠:“……” 无奈转向陆靖柔,奚小教主对她点点头,陆靖柔大喜,心神一敛,气势顿时凌厉起来。 她比烈英强些,剑法学得极好,和奚玉棠走了四五十招才险险落败,单论剑招要比奚玉棠挥剑好看多了,但经验不足,终是差了些。 陆靖柔心满意足,收剑向奚玉棠行了半师礼,后者淡笑着受了。另一端,韩文彦和文玉山也形势逐渐明朗,文玉山终是不敌对手,被韩文彦一剑挑下了擂台。 “哈!”韩文彦气息不稳,显然也受了伤,“文兄,认赌服输,江师妹是我的了!” 大言不惭。 江千彤气急败坏,陆靖柔显然也怒了,正准备拔剑而上,便听奚玉棠对台上的江千彤道,“还不下来,等着本座请你?” 江千彤顿时一怔,接着小脸露出笑容,提剑而下,落在陆靖柔旁边,黄莺般脆生生道,“请奚教主赐教!” 不远处的韩文彦刚要向江千彤邀功,见她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便略过自己,站到了奚玉棠对面,眼神瞬间阴鸷起来。 一旁陆靖柔看看自家师妹,又看看奚玉棠和韩文彦,不明白师妹什么时候和奚教主有交情了,见奚玉棠对她点头示意不用担心,这才怀着心思下台。 不远处韩文彦脸色持续发黑,奚玉棠倒是毫不在意道,“比拳头还是比剑?” 江千彤顿时红了脸,气急败坏道,“当,当然是剑!谁、谁会拳法啊!” [025] 你不会拳法谁会啊! 奚玉棠默默望着眼前这个假正经的妹子,实在忍不住想提醒一下她之前是怎么揍人的。 见江千彤抽剑而来,奚小教主只好叹息着和她过起了招。 毕竟打过交道,因为萧云晗和唐惜惜之事,奚玉棠对眼前这个妹子有那么一丝小小的愧疚,于是想当然就多了份耐心,不仅没有像对烈英那样几招结束,也没有向陆靖柔那样应付,倒是态度认真地和她来了一场切磋比斗。 妹子功夫不差,轻功尤其好,脚下步伐灵活多变,就是力量不足,下盘不够稳,好在佩剑轻巧纤薄,多少弥补了不足,虽没有陆靖柔功底扎实,但年轻一辈里也算不错了,可以看出柳曼云着实对她下了番功夫。 直到江千彤将剑招套数全部使完,只防守不进攻的奚小教主终于一个斜挑,将剑鞘架在了她脖子上。 “呼,呼……”江千彤小脸泛着红,额上有着晶晶汗水,眼睛亮如繁星,“果然还是输了啊。” 奚玉棠收剑,“满意了?” “嗯!” 两人齐齐往观礼台方向走去。 “奚教主,没想到你剑也使得这么好。”江女侠完全忘记了先前两个为了她两败俱伤的苦逼,小兔子一样兴趣盎然地围着身边人转悠。 “还好,略有涉猎。”奚玉棠一派淡然,“比不上用剑大家。” “已经很不错啦!”江千彤眨着一双大眼睛,“多谢指教!” 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不远处板着脸的柳曼云,奚玉棠压低声音道,“跟我走得近,不怕你师父生气?” 江千彤怔了怔,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家尊师,小脸瞬间苦下来,同样小声道,“奚教主不是喊师父姑姑么?” 这你也信…… “算了。”奚小教主聪明地换了话题,“韩文彦……” “别说他。”江千彤难得气急败坏地打断,“我,我跟那个登徒子没什么的!” 奚玉棠瞄她一眼,“不像。” “……” 顿了顿,江千彤泄气地开口,“……师父和盟主在商量我的婚事,年龄上我与他相仿,不知怎么他知道了这事,就……” 原来如此。奚玉棠恍然大悟,怪不得韩文彦敢如此笃定,原来是有背书的。 江千彤苦着脸,“好歹朋友一场,奚教主你有什么法子没?我不想嫁韩文彦qaq” “有啊。”奚玉棠踏上了观礼台侧边的台阶,见江千彤惊讶地停住脚步,转身低声道,“韩文彦再找你,你就说你心悦越少主。” 江千彤懵,“啊?可是我不……那个越少主啊?” 奚玉棠无语。 “哦哦我懂了,”江千彤突然兴奋起来,凑到奚玉棠近前道,“这就是甩锅,对吧?可是这不是会得罪越少主吗?” 奚玉棠险些笑出来,“放心,不会得罪他。” “……” 怔怔地望着眼前带着半面银色面具之人,江千彤突然感慨道,“奚教主你和越少主……其实关系很好吧?你看,你连剑法都跟他那么像……” 奚玉棠正准备上台阶,闻言,差点一脚踩脱。 什么? ———— 黑着脸回到观礼台,奚玉棠先将剑还给了卫寒,接着一屁股坐回了沈七旁边。见她一副生闷气的模样,沈七打量了她几眼,没有说话。 倒是奚玉棠先憋不住了。 “我剑法像越清风?”她问自己两个属下。 沈七充耳不闻,吕正犹豫了一下,回道,“有那么一点点……” “怎么可能!”她怒。 “怎么不可能……”吕堂主忍不住吐槽,“您和越少主交手最多,对方又是个剑术大家,武学之道,取长补短……” 奚玉棠:“……” 以后都不想用剑了!! “像越清风才更说的过去,不然怎么解释你会使剑?”沈七凉凉道,“还有,宁得罪君子不招惹小人,你没事撩什么韩文彦,怎么对上江千彤就不嫌麻烦了?” 奚玉棠怔愣片刻,尴尬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啊……” “我想什么了?”沈七挑眉。 “……我毕竟利用了那妹子嘛。”奚玉棠这句话用了传音入密。 沈七白她一眼,算是揭过了。 “不过还是要小心点。”他暗指人群中神色阴冷的韩文彦,奚玉棠抬了抬眼皮,和对方四目相对后,韩文彦眯着眼,转身朝后山而去。 接下来奚玉棠得了闲,酒也不能喝,比武也懒得看,好不容易快到一天结束时,正想着要不要带着沈七吕正提前退场,又一个字条出现在了她手中。 “后山来人,不善,你走我善后。” 悄悄捏碎字条,奚玉棠半眯起眼,和沈七耳语几句,后者点点头。奚玉棠起身,准备向欧阳玄宋季同见礼后提前退场。 谁知,话才说到一半,擂台方向便起了骚动。 她抬眸望去,只见擂台上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削瘦却面容英俊的青年,脸色苍白,暗藏杀气,身着白色丧服,手握着一把锋利至极的长剑,端的是一副剡利冰寒。 青年朗声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武山练武场—— “凌霄阁萧云晗,今日挑战玄天教教主奚玉棠!” “替父履约,生死不论!” 观礼台上顿时爆出了一阵窃窃私语。 “是萧少阁主?” “他终于还是来了……” “这是豁出去了啊,居然第一天就下生死战帖!” “何苦呢,奚玉棠是随随便便能挑战的?” “……” 宋季同来之前便了解了近日武山上发生的大事,此时见萧云晗出现在擂台上,并不诧异,旁边少林高僧净心宣了声佛号,道了句痴儿。其余有的看好戏,有的面露同情,有的在替萧云晗不值,也有人在说奚教主是遭了无妄之灾。 对方下了生死帖,打着替父履约的旗号,上来就将奚玉棠架在了火上。她接了,是以大欺小,不接,便是心虚,无论如何都会在武林同道面前下不来台。 “萧师兄这是干什么,关奚教主何事?”一个稍显气弱的声音响起,奚玉棠掀了掀眼皮,听出了江千彤的声音——这丫头搞什么,当众为她打抱不平可是要犯错的。 果不其然,柳曼云低声厉喝了句放肆,江千彤顿时委屈得眼圈发红。 递了个眼神给江千彤示意她别插手,奚玉棠无视了越清风暗含阻意的目光,请示般望向欧阳玄,后者皱了皱眉,想说什么,旁边宋季同动了动嘴皮子,又摇摇头,欧阳玄只好叹了一声,回敬奚玉棠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老狐狸…… 奚玉棠暗骂一声,听到台上萧云晗开始喊第二遍,整整衣袖,阻止了沈七的欲言又止,转身望向擂台。 武林大会有不成文的规定,对方主动挑战而不应战视为懦,奚玉棠作为玄天教门面,自然不能授人以柄。而她出面,便代表了应下。 脚尖轻点,奚玉棠如秋叶般不紧不慢飘至擂台,身法之干脆凌利,令无数人眼前一亮,心中暗赞。 两人分至擂台一端遥遥对峙,萧云晗眼中仇恨翻腾,握剑之手骨节青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而奚玉棠则面色如常,周身气息收敛于内,双手束于身后,气定神闲。 “替父履约?”她开口,声色黯哑,却传入了在场每个人耳中。 萧云晗冷声道,“是。” “你有伤。”奚玉棠淡淡道。 “无妨!”萧云晗深吸一口气,“新仇旧恨,你死我活。” “萧阁主非本座所害,本座亦是受害者。”她必须把话说在前头,摆正立场。 萧云晗紧了紧手指,“废话少说,来战!” 奚玉棠暗叹一声,内力一震,袖间银针红线扑簌簌尽数掉落,袖风一扫,全部落于擂台下方。接着,她悠悠伸出一只手,修长如玉,薄茧暗藏,与女子柔荑截然不同,看起来有力分明,纹路简单清晰,指尖空无一物。 “你有伤在身,本座亦然,你替父履约,某赞你一声好男儿。然不欺后辈乃原则,本座今日……单手足矣。” 话一出,周围一片哗然。 观礼台上,沈七倏然站了起来,吕正下意识握住腰间刀柄,江千彤震惊地瞪大眼睛,卫寒微微眯起了眼,就连越清风都微微一怔,握拳抵嘴,爆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所有人都惊了。 好狂妄的语气! 单手? 要知道,萧云晗好歹也是英雄榜上有名的人物,虽排名不及少林如见、断岳门林渊,也至少是和十八寨杨朝、血杀殿文玉山、烈焰帮烈英齐名之辈,凌霄阁冲云剑法更是威名远播,传承百年…… 玄天教主这是托大,还是真的实力超群? 可换位一想,对方又何尝不是在放水?这可是生死战!光一条不欺后辈,就足以让人赞一声侠者也。 即便萧云晗今日真杀了奚玉棠,玄天教也会因此而不堕名声。反之若奚玉棠赢了,他先是有伤在身,再者摒除武器单手应战,已是足够,武林大会各派见证,凌霄阁也不能因此生事。 一派掌教,理当如此! 短短瞬息间,在场众人心中已是万般念头闪过,最后全部选择了噤声。这是两派之间的仇怨,尊重武者,才是观战之人应当做的。 放在平日,萧云晗定不会接受,然今非昔比,箭在弦上,既然对方选择单手应战,他求之不得! 望着眼前岳峙渊渟的奚玉棠,萧云晗呼吸间已定了心神,眼中坚定之色显现,手中利剑一抬,起手式已然摆出。 奚玉棠勾了勾手,剑光闪烁,战斗一触即发。   ☆、第24章 世人皆知,玄天教教主出入江湖以来战绩卓著,十二岁车轮战百场全胜,瞿塘峡半招胜烈傲天,凌霄阁萧承轻易败于她手下,举手投足间拿下血杀殿二殿主,虽曾败于越清风手下三次,但日前两人武山一战不分彼此。 在天下武林人士眼中,这位弱冠之年的玄天教主已然进身高手行列,差一步便是宗师,英雄榜少侠榜单还没来得及给他排序,她便已经不知何时跃入了能和各大掌门掌教平起平坐的水平。 而如今凌霄阁少阁主萧云晗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挑战他,此战还未开始,众人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两人虽都带伤,但玄天教主单手迎敌,此战还是有看头的。 擂台之上,萧云晗一剑刺来,正是冲云剑法杀招之一剑破九天。上来就是如此凌厉的杀招,让众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奚玉棠束手而待,心沉如水,直至剑尖已距眉心不足寸于,才轻描淡写一个偏头,剑锋擦耳而过,凛冽之风带起一缕黑发轻飘而起。接着剑锋一扬便是一招剑转流云,奚玉棠猛然后仰,身体如折断的树叶,双脚仿佛钉在地面上,上半身横荡一周,任凭长剑贴面而过,周身罡气护体,不损分毫。 与此同时,她脚下踏起凌乱而毫无规律的步伐,转身间便绕至萧云晗身后,拇指中指两根手指并拢伸出,轻轻渺渺点向后心,出手之平静,仿佛置身空明,无欲无求。 萧云晗一招落空,便知不对,瞬间使出燕子翻身,脚尖一点整个人冲天而上,恰好躲过奚玉棠一击,待整个人升至最高处后,骤然俯冲,挟着一往无前之势直指对手天灵盖。 奚玉棠脚下一点,身法轻飘如纸片般直退数尺,于擂台边缘稳住身形,萧云晗一剑走空,剑尖挑起擂台青砖,层层叠叠直冲而来。奚玉棠面不改色,凌云步起,忽然消失在原地。 “晗哥哥小心身后!” 一个悦耳的声音骤然自擂台侧方响起,下一秒,奚玉棠无声地出现在萧云晗身侧,又是轻飘飘两指点出,而萧云晗闻声立刻转身,那两根无欲无求的手指恰点在了他横挡而来的长剑剑身之上。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秒。 只听轰然一声,两人真气激荡下,空气层层起伏如涟漪,直接将围聚于擂台周围的观战者齐齐震退三尺,萧云晗直退数步,奚玉棠则纹丝不动,只将所有力道卸入脚下,在青砖擂台上踏出了寸深脚印。 观礼台上,宋季同摇头叹息,“云晗师侄的冲云剑练得不错,然奚教主怕未出全力。” 他声音不小,一时间整个观礼台寂静无声。卫寒立于宋季同身后,望向奚玉棠的目光变得热烈,握着剑鞘的手紧了又紧,恨不得自己立刻下台代替萧云晗。 欧阳玄疑惑皱眉,“此式似是同少林禅指略有相似……” “阿弥陀佛,只相似罢了。”少林高僧净心合掌而答。少林功法不外传,众人皆知,倒无人反驳净心的解释。 听到净心的话,越清风微微蹙了下眉,望向擂台的眼神晦暗不明,不做声地放下酒盏,双手拢于袖下悄然捏紧。 从他多年前认识奚玉棠开始,他便知她武器是针线,攻击凌厉身法缥缈真气充沛,符合一个高手的所有特征,然而自从这次洛阳相遇,她似乎一直都在刷新着自己的认知——不仅是针线,还善刀,是左撇子,玩的一手好匕首,会用剑……如今还加上一个似像非像的少林禅指,所学之庞杂,已超出他对她的所有了解。 别的暂且不论,只这少林禅指,净心方才只言相似,却未说为何会相似,话有不尽,反而倒像是在帮奚玉棠遮掩,便让人忍不住联想少林和玄天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武学之道,各人追求不同,但通常都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此多技,很容易成为大隐患。大多数高手都会选择精于一至两道,像奚玉棠这样百花齐放的情况极少,即便是功法所需,也应当有与之相匹配的强大的意志力,否则越往后越容易出问题,甚至于走火入魔。 上次两人摊牌后,奚玉棠心境出现问题,这种情形换成旁人至少需要闭关多则一年半载,少则月余,可她却只用了两天三夜便压了下来,且武功更臻一境……这只能证明,她所习功法绝非一般。 然天地造化公平守恒,既然功法逆天,那么一旦她有一天走火入魔,必更加棘手。 学这么多,未必是好事。 见台上奚玉棠应对有余,沈七悄然松了口气,拉过吕正低声道,“萧云晗敢单挑棠棠定是有所依仗,你小心行事,见势不对立刻出手,不要顾忌。” 吕正凝重地点了点头。 台上,奚玉棠飞快地扫了一眼方才出声提醒萧云晗的女子方向,确定自己并不认识对方,倒是萧云晗长呼了一口气,望向女子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温柔。 接着,萧云晗攻势再次猛烈起来,奚玉棠不卑不亢,态度认真从容。相比对方的步步紧逼,她轻易不出手,即便如此两人也斗了个旗鼓相当,局面胶着。 对手越镇定,自身越焦急。攻心之策奚玉棠玩得溜的很,很快便逼出了萧云晗的左手剑。 冲云剑是双手剑法,萧承便是双手使剑的行家,然双手剑乃高阶剑法,以萧云晗的功力还不足以将此法发挥自如,融会贯通,达到双剑合一的境界。因此尽管用出了左手剑,招式一板一眼看来还是左是左右是右,只不过攻击更为犀利,给对手留下的闪避空间更小。 对方双手武器,换成旁人自然会有些捉襟见肘,但奚玉棠……她有凌云步啊!专业逃命二十年,奚小教主的凌云步早已大成,在萧云晗的双剑下躲得不要太成功好吗? 对她这等高手来说,用了双手剑的萧云晗还不如先前,既然不能左手画圆右手画方,那在她看来便是漏洞百出。高手对决讲求心静如水,专心致志,对手功利心太强,已是失了先机,此一战在奚玉棠看来,必胜无疑。 不过虽然对方叫嚣生死战,奚玉棠却并没打算杀他,至多打到他昏迷数月,或干脆废掉武功。两人段数相差不少,她若当众下杀手,恐会坐实害死萧承之事,萧云晗就算要死也不能死在擂台上,事后,她有大把方式弄死他。 再次抓住空隙,奚玉棠一改闪避风格,脚踩凌云步欺身而上,左手背于身后,右手两指左右一挡便成功震开双剑,接着还是那轻飘飘一指,携着不可阻挡的势,直冲萧云晗眉心! 观战众人下意识挺直了腰,有人冲动地站了起来,周围安静如死,仿佛天地间只剩奚玉棠这一指。 “不!”萧云晗面容扭曲,大吼出声,秘法瞬间激发,舌尖一痛,一口精血喷出,缩地成寸,整个人违背常理地猛然向后飞去,重重摔在擂台边缘,于千钧一发之际躲开了这一击。 “晗哥哥!”还是那个女子,惊呼一声,挤过人群跑向萧云晗倒地的方向。 然而奚玉棠并没有收势,那一指之威仿佛如影随形,刹那间便跟至萧云晗身前,眼看便要点下,萧云晗怒吼一声,弃剑抬腕,一个黑色方盒忽然暴.露于空气之中! 观礼台上,越清风倏然站了起来,不仅是他,就连欧阳玄、宋季同和柳曼云也在刹那间失态而起—— “暴雨梨花针!” 话音未落,越清风已经不在原地,整个人利剑般冲向擂台,与他一起动的,还有吕正和江千彤,然而观礼台距离擂台的距离,远不足以救下奚玉棠,所有人都在这一刻闪过了同一个念头——奚玉棠必死! 暴雨梨花针乃武林暗器绝学,一招暴雨梨花有成百上千根针,针针淬毒,昔日唐家正是凭此一技傲立武林顶尖世家百年。然而随着唐家没落,此技已消失数年,没想到今日竟落在萧云晗手里。 他果然是有备而来! “去死!”萧云晗扣动了机关。 “棠棠!!”沈七瞬间失态。 “躲!”越清风剑已出手。 随着机关开启,无数黑色毒针直冲奚玉棠面门,而自奚玉棠看到那黑色盒子后,脸色剧变,然攻势已出,她半身前倾,断无收手的可能,只能眼睁睁望着铺天盖地的银针袭来,避无可避! 电光火石见,她猛咬舌尖,真气轰然爆发,于半途中强行侧身,借着出指的契机,单手划出八卦半圆,将大半毒针全部卷入袖风之中,其余躲闪不及的,只能背身硬抗。 一时间,只听利器入体的钝响声层出不穷,刹那便将奚玉棠的后背扎成了刺猬! 噗—— 一口鲜血吐出,奚玉棠被暗器的冲劲带的往前趔趄几步,险些倒下。 越清风先于吕正、江千彤一步落在擂台之上,手中剑花挽起,打落数枚暗器后,刚好接住奚玉棠前倾欲倒的身体。他脚尖一旋,却是停都未停地抱着人连续旋身,将最后十几根银针悉数躲开。 暴雨梨花针仅此一波,攻势已绝,断无再续可能。两人站定,越清风颤抖着伸手于她鼻尖一探,心中大石瞬间落地。 下一秒,一股大力将他推开,越少主后退三步,不可置信地望向了眼前人。 “滚!别碍事!”她喝道。 彼时吕正和江千彤刚刚落地,听此一语均是一怔,却见奚玉棠一身玄袍浴血,整个后背密密麻麻全是毒针,然而她踉跄两下便强迫自己站稳,嘶哑着嗓音开口,“吕正,带他们俩滚下去!” 吕正目瞪口呆,骤然迎上奚玉棠面具后那双已是震怒的眸子,身心一滞,下意识看向了江千彤与越清风。 而奚玉棠却是没等三人动身,便忽然仰头长天一啸,周身真气迸发,只听噗噗噗连续爆响,入体毒针被全数逼出,四面八方无差别攻击! 越清风眼瞳一缩,整个人如风般飞速后退,吕正也在第一时间一把抓住江千彤连滚下台,无数惨叫声响起,却是一些躲闪不及之人被连累中针。 所有人在这一刻全部震惊了,就连半倒在地上的萧云晗都仿佛见鬼一般。而奚玉棠却在此时忽然望向萧云晗,那双眼,仅是对上一息便让人胆寒至极。 萧云晗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再次举剑而来,然令人心悸的是,奚玉棠居然不躲不闪,任凭双剑分别刺入自己两肩,忽然出手,分指为爪,雷霆万钧地一把扣住了他的喉咙,力道之大,手指几乎陷入了对方皮肉之中。 哗地一下,奚玉棠单手将人整个凌空提了起来。 下一秒,只听轰地一声,萧云晗被狠狠摁进了擂台青砖之中,鲜血瞬间喷出—— “说!是谁给你的暴雨梨花针!”奚玉棠声音冰冷刺骨,如同九幽深处传来,直刺萧云晗心神。 萧云晗一摔之下双眼泛黑,想说话,却被奚玉棠死死扣住喉咙,一张惨白的脸发紫,下一秒便要窒息而亡. “谁!!”奚玉棠怒极自威,随着压力铺天盖地袭来,地面青砖寸寸龟裂。 萧云晗痛苦至极,“你……为什么……没死……” 老子玩暴雨梨花针的时候,你他妈还在吃奶呢! 奚玉棠暴喝,“说!唐家哪个人给你的!” 唐家明明在几年前外公去世后就已经被她一把端了,为什么还会有暴雨梨花针重出江湖? 余孽到底是谁! 萧云晗双眼泛白,痛苦地挣扎两下,一口血出,头一歪,晕死过去。 整个武山练功场刹那间,悄然无声。   ☆、第25章 一招! 玄天教教主在暴雨梨花针的攻势下奇迹般地活下来不说,面对状态更好的萧云晗,竟然只用了一招便将其击昏! 最关键的是……他竟然在这种情况下,依然只用了一手! 简直太出乎意料! 萧云晗被抬下擂台安置,奚玉棠也被赶来的吕正和沈七围住。宋季同与欧阳玄对视一眼,宣布此战奚玉棠险胜。 理由是生死之战上出现任何状况都属于正常范围,又不是切磋比武点到为止,一方有备下杀招也无可厚非。暴雨梨花针出现时,奚玉棠虽挡下大半,但越家少主也插手帮了一把,所以尽管之后奚玉棠带伤一招制敌,但也只能算她险胜。 奚玉棠无所谓谁输谁赢,她全部的注意力都被暴雨梨花针所吸引,下了擂台,昏迷前她隐约看见那个之前对萧云晗紧张兮兮的紫衣女子并没有围上去,而是站在外围远远望着萧云晗被人抬走,还朝自己这里扫了一眼。两人四目相对,紫衣女子神色平静,既无怨恨也无幸灾乐祸,好似突然间变成了一个局外之人。 奚玉棠来不及思考便眼前一黑,再睁开时就没了那女子的身影,自己又实在撑下去,见越清风赶来,抓住他交代了几句后,就晕了过去。 当夜,观澜院紧闭大门,防卫极严。 暴雨梨花针毒性强烈,奚玉棠又不顾中毒动用真气,此时毒深入经脉,加之她体内真气乱窜,沈七无处下手,只好亲自请少林高僧净心出手压制,后者颂了一声好生之德,当着盟主和宋大人的面答应了帮忙。 等净心稳下奚玉棠,沈七才接手,不吃不喝在房里待了三天,才总算将毒控制住。 与此同时,吕正跳过奚玉棠,以教主之名下了召集令,召集最近的几个分堂堂主相聚武山,却没告诉司离邹青,怕他们沉不住气,只秘密地给迎秋递了封信说明情况,让他们加大力度守住雪山。 而这三天里,观澜院总共来了五批人手暗杀奚玉棠,若不是越清风亲自带人坐镇观澜院,奚玉棠、沈七和吕正均难逃一死。 这五批人里,三批来自听雨阁,其余两拨无人可知,好在每个刺杀之人都被留在了观澜院,无一人成功出逃。 得知观澜院遭遇暗杀,欧阳玄和宋季同也同样作出了反应,整个武山戒备再次加强,并加派人手相助越清风。原本江千彤也要闹着前来,被柳曼云直接软禁,只能托人送了信前来问安。 三天后,奚玉棠苏醒,余毒仍在,低烧缠身,但性命得保。 沈七就守在床边,见她醒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她哑着嗓子开口,“……萧云晗呢?” 沈七静了静,先喂了水给她,接着灌下一碗药,这才回答,“在琼花苑,秦堂主、冷堂主和凌霄阁的人打了一场,强势接管了地盘,人在我们控制之下,放心。” 奚玉棠稍稍放心,“秦轩和冷一来了?” 沈七应了一声,“吕正越过你发了召集令,我同意的。姚九也来了,就在外面。” 奚玉棠点点头,作势起身,“……我去一趟。” 沈七一把将人摁下,“你不要命了?” 奚玉棠喘了两口,不容置疑地望向眼前人,“我说,去琼花苑。”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你去休息。” “……” 见他坚持,奚玉棠终是不愿对他发火,态度软下来,“我既能醒来,自是无碍,我的身体我爱惜,放心。我让姚九陪着,吕正留下护着你,你几天未合眼,垮了身体我心疼谁去?” 沈七仍然不语。 奚玉棠却是已经慢慢起身下床,双脚沾地的瞬间只觉浑身无力。然而暴雨梨花针之事事关重大,她已经拖了几天,不能再拖了。 勉强闭眼调息片刻,见体内真气依旧空空,她沉默了一下,刚准备开口,眼角余光却瞥到了房间另一头的人影。 “……你怎么在这?”奚玉棠惊讶地看着越清风。 后者没有说话,只是沉着脸上前扶了她一把,淡淡道,“让吕堂主和姚堂主都留下。如今三更,无人知你会刚醒便出门,见目标不在便会撤退,沈大夫可安。” 说着,越清风顿了顿,“你去哪儿,我陪你。” 陡然见他说这么长一句话,奚玉棠一时有些无法回神。怔了怔,她忽然看向沈七,“有人行刺?” 后者无声点头。 奚玉棠顿时一口气提不上来,好一会才定了心神,斩钉截铁道,“小美,照他说的做。” 沈七顿时炸了,“你说过走哪都带着我!你刚醒,我不在身边毒发怎么办!想死不要撇开我!” 难得见美人发火,奚玉棠怔了怔,不着痕迹地用手碰了碰越清风的手腕。后者会意,于广袖遮盖下轻轻拉住她温度略高的手指,一缕缕真气送进奚玉棠体内。 “小美,形势不留人。”奚玉棠露出一丝强笑,“你知道这事对我来说很重要,我虽有伤,自保无碍,不信你把脉。” 说着,空着的手便递到了沈七面前。 沈七半信半疑地搭了脉,见她确实有余力,不甘地放手。 奚玉棠顿时笑,“不骗你,对吧?但我虽能自保,却不能保你,万一出纰漏怎么办?我去去就来,真的。” 见沈七不甘不愿地点了头,奚玉棠面不改色地带着越清风出了门,脚步稳妥扎实,看不出一丝劫后余生之象。 见过吕正和姚九后,交代他们一番,强留下两人,奚玉棠在越清风不着痕迹的支撑下轻功飞向琼花苑方向。 结果刚出观澜院范围,她便体力不支,险些摔下去。 越清风眼疾手快揽住她,两人平稳落地。奚玉棠难受地缓了一会,借着他的支撑站直,见他还要给自己输真气,连忙放开手,“不用了。” 见她坚持,越清风只好放弃,转而一把将人横抱起,轻功一点,继续赶路。 身体骤然悬空,让奚玉棠惊呼了一声,想说放手,又转而想到自己的状况,只得任由他抱着,不自在地窝在人怀里闷声道,“抱不动别怨人。” 越清风没理她,而是平静地将她昏迷后的情况简单讲述了一番。听到自己竟然遭遇了五拨暗杀,奚玉棠冷笑,“就是有人看不得我活着。” “你跟净心有交情?”越清风随口问道。 “没有。” “……” “跟少林寺有一点。” “……” 奚玉棠在他怀里调整了个让自己更舒服的姿势,不紧不慢给他解释,“我把《太初心经》上卷卖给了少林。” 越清风:“……” 一口真气没提上来,越清风险些将怀里人摔出去,慌忙落地缓了几息后,饶是他向来八风不动,如今面上也带出了不可思议,“你说什么?卖了?!” 奚小教主面不改色,默认了。 “卖了多少?” “不到五万两。” “……” 越少主内心千万匹马呼啸而过,心疼地连咳了好几声。 好一会,他才闷声开口,“……暴雨梨花针的事,你打算怎么做?” 提到这个,奚玉棠的心情越发不爽,“和萧云晗一起来洛阳的人查了么?” 越清风道,“正要告诉你。和萧云晗一起的那个女子,江姑娘事后悄悄告诉我,正是那个[念妹妹]。我查了背景,对方虽然做了掩饰,但仍有蛛丝马迹指向蜀中。” ……紫薇楼,蜀中唐门。 奚玉棠深吸一口气,没在开口。 来到琼花苑,秦轩和冷一见奚玉棠醒来,心中大石总算放下。秦轩与吕正同年,冷一只比奚玉棠大几岁,两人现在均是玄天对外堂口的一把手,当年都参与了奚玉棠覆灭唐家的行动,听说了暴雨梨花针重出江湖后便知要出事,长途奔波而来后还没休息便先跟凌霄阁干了一架,此时脸色都有些铁青。 “人呢?”奚玉棠问。 “水里关着。”冷一的性子正如他的名字,冷冰直接,见到越清风还扶着奚玉棠,不禁皱眉,“主子交给我,越少主请止步。” 越清风挑眉。 奚玉棠摆摆手,“无妨,带路。” 冷一板着脸瞪了越清风一眼,转身往里走。秦轩脾气好,歉意地对他笑笑,稍稍落后奚玉棠半步,将大致情况说了一遍。 奚玉棠听完,也没向越清风介绍自己的两个属下,径直道,“其他人呢?” “凌霄阁弟子都在一起,有人看守,越少主交代的那名紫衣女子单独关着。”秦轩淡淡道。 琼花苑靠山而建,有瀑布悬于其中,是武山上极少有天然水潭的院落,本是风景独好之处,此时却成了萧云晗的牢狱。冷一将人点了穴,蒙住双眼半浸在水里,此时随着奚玉棠到来,已经提了出来,扔在了奚玉棠脚边。 萧云晗早已醒来,虽时值初夏,但受伤之人哪经得住泡水三天,如今双唇泛白,全身湿透,狼狈不堪,望向奚玉棠的目光怨恨不已。 奚玉棠并未理会他怨毒的神色,坐下后,平静地开始审问他。 或许是三天未进食也未见光,又在水里泡了这么久,萧云晗整个人已经到了崩溃边缘,没等奚玉棠用手段,便将自己所知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他确实背叛了未婚妻,对方却不是江千彤而是他口中的念妹妹。据他所说,念妹妹本名桑念,山东阳承桑家堡二小姐,两人游历时相识,之后私定终身,桑念随着萧云晗去了凌霄阁,暴雨梨花针也是桑念听说他打算报仇,费了大力气帮他寻来的。 至于其他,紫薇楼、唐家,萧云晗全然不知。 “……本少爷如今虎落平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随你处置绝不二话。”他恶狠狠地瞪向奚玉棠,“但是念妹妹与此事无关,不准你对她下手!” 奚玉棠平静地望着他,仿佛在看一个白痴。 萧云晗……说你是草包都对不起草包,你的亲亲念妹妹在耍你,知道吗? 什么桑家堡二小姐,她在听到山东阳承的时候就已经确定这个桑念是唐家余孽了!要是她没记错,她亲爱的二舅妈可不就是山东阳承人么? 那么桑念……当初唐家覆灭时她在哪儿?又是什么时候加入的紫薇楼? 当初唐家旁支联合玄天教的叛徒里应外合引来紫薇楼,若不是奚玉棠看在母亲唐芷嫣和外祖父唐曜的面子上,硬生生熬到唐曜去世才对唐家动手,否则哪能留他们多活几年? 蜀中唐门嫡系旁系,凡是和雪山一战有关的,全部被她一锅端了。唐家祖宅当夜血流成河,多少人跪下求她,说他们对《太初》和《素九》丝毫没有想法……没有想法,那是怎么知道这两本秘籍在雪山的?唐家旁支又是怎么知道雪山后山的上山途径的?没有她那几个亲舅舅指点,他们甚至摸不到山顶! 闭了闭眼,奚玉棠心中陡然升起不耐之情,起身走人,越清风和秦轩一左一右跟了上去。冷一则再次点了萧云晗的哑穴,直接把人扔回了水里。 “……除了桑念,唐家没人了?”出了门,越清风看向眼前脸色苍白的女子。 “老弱妇孺、无关人士,被我全部废了武功,送出了关外。”奚玉棠闭着眼轻声答道。 她睁开双眼,黑如极夜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杀气。 由秦轩带路,几人来到关着桑念的房间门口,推开门,烛灯犹在,却诡异地安静。 房内空无一人。 秦堂主惊讶地瞪大眼睛,奚玉棠推开他走了进去,环顾四周,果真不见了桑念的踪影。 “这里。”越清风拿起了桌上的空白信封。 奚玉棠接过,里面只有一张纸,上面白字黑字写着—— 【再会,奚教主】。   ☆、第26章 桑念逃脱,秦轩和冷一戴罪追踪,然而一夜过去,仍没有消息。奚玉棠回去后再次发热,被沈七下了死命令休养,只好先将桑念的事放在了一边。 不管怎样,知道有唐家余孽,总算还是有收获的。 由于受伤,奚玉棠的武林大会之旅提前宣告结束。今年武林大会发生了太多事,以至于奚玉棠全然没有了想要挑战欧阳玄的条件,三年又三年,盟主之位再次和她擦肩而过。 说不遗憾是假的,不过出了暴雨梨花针事件,奚玉棠也没有多余精力去和欧阳玄争这个位置了。 吩咐吕正找一个可信的生面孔去山东阳承打探桑家堡二小姐的消息后,经过慎重考虑,奚玉棠决定暂放萧云晗一马……毕竟,留着他也许还能钓到桑念也不一定。 天气渐热,萧承的棺柩不能久放,于是三天后,萧云晗扶灵出武山,一路护着自己父亲的尸体回凌霄阁。与此同时,奚玉棠也决定离开武山,回玄天养伤。 消息放出去以后,欧阳玄第一个作出了反应,亲自来到观澜院,和奚玉棠进行了一场只有他们两人参与的密谈。 “奚老弟此去雪山,一路多加小心,听雨阁那边没有得手,必然还会再次加派人马。”观澜院书房内,欧阳玄的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奚玉棠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显然还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盟主放心,我心里有数。” 欧阳玄面露不解,“奚老弟身在武山却受了重伤……老夫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没想到云晗他竟然勾结外人孤注一掷,大庭广众之下暗器伤人,而老弟你竟还宽宏大量放他回去,这实在是……” “为人子,情有可原。”奚玉棠淡淡敷衍,“盟主无需过意不去,是我大意了。” 见她一副完全不予追究的模样,欧阳玄无奈地点头。两人又说了一会话,终于,欧阳玄将他此次谈话的最终目的说了出来。 “昔日你我二人受江湖传言误解甚多,此次武山之行,数天相处下来,老夫发现奚老弟实在与我投缘……”欧阳玄大气一笑,“依老夫看,你我二人不如趁此机会义结金兰,从此互相扶持,共襄武林。” 奚玉棠:“……” 啥? 这个提议太过惊悚,奚小教主半天没反应过来。 见眼前人震惊地望着自己,欧阳玄摸着长须,有些得意。近来他一直想拉拢奚玉棠和玄天教,然而总被各种事情所牵绊,虽已表露出来,然对方并无反应,只好出此大招。他相信,如此直白的示好,对方定会答应下来。 奚玉棠被欧阳玄突然来这一下扰乱了思路,第一反应当然是拒绝,但转念一想,对方为何如此迫切地想拉拢她?难道也是为了《太初心法》和《素九针诀》?可若是因为这两本秘籍,那先前的幽冥之毒又如何解释? 欧阳玄态度变化得太过令人不解,定是有什么事是她所不知,但却又和自己息息相关的。 早知道当初卖给少林的时候就大张旗鼓宣传一把了…… 奚玉棠默默想着,久久没有出声。 好一会,她才尽量让自己面露喜色,而后又转为担忧,“盟主的提议,在下受宠若惊……但玄天与我均是根基浅薄,且在江湖名声尴尬,奚某又年纪尚轻……结拜一事,恐会对盟主有所影响。” ……这是在婉拒? 欧阳玄的脸色微微一变,刚想说什么,便见奚玉棠再次开口。 “不过在下也钦慕盟主豪情仗义多时,江湖中人不拘小节,那些繁琐之礼并非重点……奚某斗胆,愿与盟主做个忘年之交如何?” “……” 忘年之交…… 这不还是不打算结拜嘛! 欧阳玄气闷片刻,朗声大笑,“好,就忘年之交!奚老弟豁达明理,老夫得此小友,实在心悦,哈哈哈哈!” 奚玉棠也很给面子地浅浅一笑,语气诚恳而喜悦,“往后盟主有事,小弟必竭尽全力。” “好好好!”欧阳玄大力地拍了拍她的肩,“那便不打扰奚小友休息,本座先行告辞了。” 奚玉棠拱手恭送。 欧阳玄大笑着走出观澜院,笑声远远传来。 然而刚一回到华清院,他的脸色便沉了下来,眼中厉色一现。 敬酒不吃吃罚酒…… 什么狗屁忘年之交,不过敷衍之词罢! “来人。”他沉声道,“唤文彦来我书房一叙。” 跟随他身后的属下领命,悄然退了下去。 与此同时,观澜院内,奚玉棠将吕正、姚九和沈七聚在了一起。 “收拾东西,今日就走。”她冷然道,“姚九叔回襄阳,吕正跟我和小美回雪山,欧阳玄被我打了脸,必不会善罢甘休,路上恐不太平。” 姚九是当年玄天残留的高手之一,因外出办事而侥幸没在雪山之战中丧命,昔日与邹青、前任四大护法等都是奚之邈的心腹,年纪四十上下,三道刀疤横贯全脸,狰狞异常,相貌丑陋可止小儿夜啼。 见奚玉棠没打算让他回雪山,姚九顿欲反驳,还没开口,便被奚玉棠按下,“姚九叔,我有别的事需要你去做。” 姚九话到嘴边憋了回去,没好气道,“教主请吩咐。” “你替我去一趟蜀中,调查一下当年二舅舅一房的情况。”奚玉棠淡淡道,“顺便查一查是否还有别的唐门余孽,此行须密之,我会在十月之前去蜀中与你会合。” 想到唐家之事,姚九顿时严肃起来。不过他仍是不放心奚玉棠,“教主身边也要加派人手保护才是,不如让秦轩和冷一回来……” “我心里有数,九叔放心。”奚玉棠摆手。 一道道指令下达后,整个观澜院悄无声息地忙了起来。两个时辰后,奚玉棠走出书房,沈七和吕正已经等在旁边。 虽说要尽快下山,但仍要走得正大光明。奚玉棠派小五送了封信给惊鸿院,同时派人转告欧阳玄,自己则亲自去和宋季同告别。宋季同并未拦阻,而是安慰了几声便送客了,倒是卫寒,奚玉棠并未见到他。 午时三刻,玄天教众人到达武山脚下。 姚九领命离开,奚玉棠则带着吕正、沈七坐上马车,由小五赶车,没有再回洛阳城,而是大摇大摆地往雪山方向行进。 随着队伍走出武山地界,吕正突兀喝道,“出来!” 沈七和奚玉棠吓了一跳,只见马车底部一块木板忽然松动,接着被轻轻挪开,一张极美的小脸委委屈屈地露了出来。 沈七:“……” 奚玉棠:“……” 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凭空出现的江千彤,马车上三人整个都不好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奚玉棠瞪大了眼睛。她重伤未愈,真气空空,五感骤降,竟是这么久没发现马车里藏着一个人! “江姑娘?!怎么是你!”吕正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江千彤,他一上车就感觉不对,但在武山地界不想生事才忍到现在,一直戒备着,谁知竟然出现了一张熟面孔! 江千彤默默地从暗箱里爬出来,委屈地盘腿而坐,双手举起,示意自己无害,一双秋瞳水汪汪地望着奚玉棠,“我……” “……你偷跑了。”奚玉棠叹。 “嗯……”江千彤羞愧点头,“我被师父软禁,好不容易偷跑出来,正好发现你们要离开,就钻马车底下了……奚教主qaq,不要赶我走,不然我真得嫁给韩文彦了!你放心,我有给师父留信,说去游历……” 奚玉棠无语。 沈七见势不对,皱眉,“棠……教主,江姑娘不能跟我们回雪山,你疯了?” 江千彤眨了眨眼,讨好地对沈七笑笑,“沈大夫……” “别,”沈七立刻扭头,“我不吃这一套。” 见沈七一脸不赞同,奚玉棠头疼地揉太阳穴,她其实也不想带着一个离雪宫弟子。 “江姑娘……” “叫我千彤就行,或者小彤也行。”江千彤脆生生道。 “咳……千彤啊,”奚小教主从善如流地改了口,“你知道跟着我们会很危险吧?” 江千彤犹疑着点点头,但很快又坚定起来,“闯荡江湖当然不会风平浪静了,不然怎么历练?我不怕的,也不拖你们后退,奚教主你放心,我跑得很快的!” “……” 跑得快有个屁用!!你路痴好吗!——吕正&沈七齐声呐喊。 “唔,倒也算是个优点……”奚玉棠摸起下巴。 吕正&沈七:“教主!!” “哎呀,别吼我啊,我头疼着呢。”奚玉棠委屈地瞥了两个属下一眼,看向江美人,“你难道没告诉韩文彦和你师父你心悦那谁么?” 江千彤怔了怔,小脸微红,“我……说了啊,师父不信的……” 奚玉棠仰天长叹。 见车上三人都是一副谴责模样,江千彤顿时着急,红着眼眶举起手,“我发誓,我绝不捣乱的!我真的不能回去,奚教主……” “……” 奚玉棠略含责备地望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奚教主……”江千彤眼泪汪汪。 别这样喊我!喊我也没用!美人计老子不会再上当了! “……唉。” “咦?你答应啦!奚教主你真好!” ———— 于是,玄天教回雪山的马车上又多了一枚美少女。 虽然多出了江千彤,但奚玉棠的计划并没有改变,天黑后,玄天队伍进入客栈之内休整,接着,一刻钟后,四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从后门离开,很快,一辆简易的马车朝着与雪山全然相反方向驶了出去。 经过一夜奔驰,临近黎明时,马车在洛阳以南的一座破庙停了下来。 破庙内空无一人,吕正找来木柴生起火,四人围坐一团,边休整边讨论下一步计划。 按照原定计划,奚玉棠本就没打算回雪山,而是一路南下,先去姑苏越家拿离火草,接着转道去蜀中,除了要打探唐家余孽之事,也要顺便查一查紫薇楼。 根据派出去的探子回报,江南一带似乎有紫薇楼弟子行动的痕迹,奚玉棠明察暗访这么多年,总算随着桑念的出现而引出紫薇楼,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所以我们其实要南下?不是回雪山啊……”江千彤惊讶感慨,“我还以为能见到惜惜姐姐呢。” ……能让你见到唐惜惜才怪。奚玉棠一边吃下沈七给她的药丸子,一边道,“你现在回武山还来得及。” “不要。”江千彤撇嘴,“我都已经留信给师父说要闯荡江湖了……你嫌弃我tat” “我没有……”奚玉棠无奈,“此次南下我是去办正事的,跟着我很危险。” “我不怕的!” “……” 见她如此坚决,奚玉棠不再劝说,只疲惫地靠着沈七休息。江千彤留下也有好处,她的伤至少需要十天才能恢复,在此之前,若是遇到危险打不过,吕正可以带着她,江千彤也能护一护沈七。 实在不行,有这个妹子在,也能帮他们转移一把视线。 “江姑娘,你跟着我们走,就必定会参与到玄天教事务里,如此,也不怕柳曼云生气吗?”沈七淡淡开口。 江千彤怔了怔,思索了好一会,道,“我知道你们在担忧什么……我发誓我对你们绝无恶意,无论我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会说出去,否则,否则就罚我从此武功再无进益,练功走火入魔,天、天打五雷轰。” 跳跃的火焰映照下,江千彤一张美若天仙的脸上尽是坚定之意,沈七和吕正再无话说,算是认下了她这个小尾巴。 奚玉棠被她奇奇怪怪的誓言逗乐,低沉地笑了两声,“放心,临时搭伙,焉有让你为难之说?若是你觉得腻了,随时可以离开。” 江千彤定定地望着奚玉棠,“我知道。” 众人再无话,等天边出现第一道光芒,休息结束,吕正将火堆扑灭后,四人继续赶路。 出了洛阳城界,来到兴龙镇,奚玉棠一觉睡醒,窝在马车里懒洋洋问道,“几时了?” “巳时三刻。”沈七轻声答道。 “我们到兴龙镇了。”江千彤也小声开口。 见两人都是一副生怕吵到她的模样,奚玉棠笑了笑,起身,撩开车帘对吕正道,“去驿站,约定的时间差不多了。” 吕正应下,马鞭一甩便朝驿站方向驶去。 “我们还约了人?”江千彤眨着大眼睛看过来。 “嗯。”奚玉棠伸了个懒腰,“换大马车,吃大户。” 江美人一脸懵懂。 沈七怔了怔,立刻明白过来,望向奚玉棠,“你……要点脸。” 后者痞气十足地笑了一声,没有答话。 驿站前,送别亭,两辆宽大的马车前后而立,四周数十训练有素之人束手而待,似是等候许久。吕正将马车赶了过去,与第一辆马车并列,对方撩起车帘,越清风一张俊逸削瘦的脸出现在四人面前。 “上车。”他望向奚玉棠。 奚玉棠点点头,首先跳下自家马车,接着伸手扶了沈七,待沈七落地后,又伸手过去,江千彤露出身形,嘻嘻一笑,握住奚玉棠的手便轻盈盈跳了下来。 越清风:“……” 谁来告诉他,为什么比说好的多了一个人?   ☆、第27章 越少主准备的马车宽阔舒适,外表低调内里奢侈,不仅样样俱全,三四个人共坐也不觉得憋屈,甩出先前奚玉棠等人的马车一百倍,看得江千彤眼睛都在发光。 “好舒服!”江千彤一上马车就开心地滚在了软榻里,“越少主真大方呢,这种马车在我们离雪宫都少见呢,哇,还有白玉棋子……紫檀木棋盘!呜呜呜居然还有这么多吃的,太贴心了TAT” 望着突然变身小孩子的江姑娘,沈七默默抽了抽嘴角,从书龛里抽出了一本古籍拓本默默翻看,还没看两页便听江美人再次大呼起来,“哇!沈大夫沈大夫,你看我发现了什么?琴耶!咦,好像还是名家之作……天啦,是谢彦之的琴!!” 目瞪口呆地看着江千彤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琴来,沈七突然有一种自己在面对一个好奇心极重又喜欢探险的小孩子的感觉,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铮’地一声清鸣,琴音旷远而清冷入仙,只一声便让人觉得全身舒坦。 “谢彦之?”沈七终于被勾起了好奇心,“前朝谢家那位名士?” “嗯!”江千彤眼睛亮得吓人,“真名士!谢彦之一生只做了一把琴,用这把琴名扬天下,但随着谢家没落、司氏……总之,这把无名琴已经多年没出现过了,原以为是在皇宫里,没想到竟在越少主这里,简直太……太……” “有钱?”另一边的吕正试探开口。 “对!”江千彤握拳,“越家真是太有钱了!” 沈七从小到大心思都花在医术上,完全不懂这些,此时听了八卦,心情极好,“江姑娘会抚琴么?” 江千彤:“……不会。” ……还以为你会啊!! “沈大夫呢?” “我也不会……” “……” 三人没一个会弹琴的,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江千彤不舍地将琴放了回去…… “那来下棋吧!”江千彤不忍寂寞地再次提议。 沈七举起拓本挡脸,他只会下五子棋。 吕正:“咳,在下更擅长打架。” 江千彤:“……” 于是,沈七教起了江千彤如何下五子棋。 吕堂主默默看着那紫檀棋盘和白玉棋子,不知为何陡升一种暴殄天物之感…… 另一辆马车上,奚玉棠也在和越清风下棋。 “凌霄阁那边,俞飞可用?”奚小教主懒洋洋地靠坐在软榻上,左手是热气袅袅的药茶,右手执着玉质棋子,眼睛望着错综的棋盘,说话间带出淡淡的疲惫感。 俞飞是萧承来洛阳时带来的大弟子,严格来说算是萧云晗的师兄,在萧承死后、儿子还未到之前,是俞飞披麻戴孝在武山灵堂给萧承守的灵。奚玉棠去过一次,全部人都对她严阵以待,只有俞飞大大方方地给她行礼问安。武林大会时也是俞飞出手拖住了萧云晗,据吕正回报,凌霄阁里有越清风的人,应该便是指的他。 “可。”越清风慢条斯理地放下一颗棋子,“我对他有恩。” 越清风出手向来不打无把握之仗,既然俞飞可用,那留他盯着萧云晗再好不过,凌霄阁内部之人用起来要比安插外人方便得多。 “桑念的事,他怎么说?”奚玉棠考虑片刻,也放下一颗子。 “和你我所知差不多……咳,桑念进入凌霄阁是在萧云晗上雪山之前的事,据说武林大会后便要订婚,谁知出了差错。”越清风咳了两声,接着说道,“如今桑念失踪,对萧云晗打击极大,但据闻,这位少阁主倒是对她深信不疑,也从未考虑过她的其他身份。” 奚玉棠嗤笑一声,“他倒是深情。” 她抬头,挑眉望着眼前的青年,“你如今倒是全然不避与我同行了,欧阳玄知道么?” 下山之前,她托小五送了封信给越清风,约定今日兴龙镇见,她要借越家的队伍去江南,反正要去取离火草,也算顺路。越清风能答应下来是她意料之中的事,至于原因……奚玉棠本能地不想多做考虑。 越清风咳了两下,轻描淡写道,“结盟合作一事并非说笑……再说,都表明心迹了还避什么。” 奚玉棠:“……” 她嘴怎么这么贱呢。 “咳……”她一本正经道,“总之,在我哥跟你取得联系之前,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越清风顿时笑成一朵花,“好。” 实在看不得他这幅模样,奚玉棠迅速低头,专注地看起棋盘,谁知……不看不知道,原来不知何时,他已经赢了。 ……五子棋对这个心窟窿比马蜂窝还多的人来说果然太简单了么TAT “你下山时,武山上有什么事么?”她问。 越清风见她丢了棋,也不强求,下棋毕竟是耗心力的事,于是默默收拾起了棋盘,头也不抬地回道,“你想问的是离雪宫的消息?” 奚玉棠怔了怔,尴尬道,“就说有没有吧。” “没有。”越清风面无表情,“风平浪静,下山之前我见过一次柳曼云,看不出问题。” 奚玉棠闻言蹙眉,许久,无奈道,“算了。” 收拾好棋盘,越清风掩嘴咳了几声,淡淡道,“我们从如山港转水路,乘船南下,从这里到如山港至多需五日,你最好能恢复三成。” 奚玉棠挑眉,“……我还以为跟你同行会更安全一些,越家这个挡箭牌不好使?” “好使。”越清风慵懒道,“未雨绸缪罢,突发状况防不胜防。离火草对你很重要?” 奚玉棠微微一怔。 对方措不及防转了话题,让她有一时不适,“唔,阿七一直想要……那日我去惊鸿院也是想问问你离火草愿不愿转手卖给我,可惜没找到机会。” “是沈七想要,还是你想要?”越清风抬眼。 “阿七。”她语气肯定。 定定地看她一眼,越少主移开目光,“既如此,那便按市价吧。” 奚玉棠点点头。好一会,她突然坐直,“等会,你刚才那是什么意思?如果是我要的话,价钱几何?” 越清风扫她一眼,动作优雅地拿出一本书来。 “喂。”奚小教主一把抽掉了他手中书。 越清风叹了口气,伸手将书从她怀里拿了回来,“乖,别问,你买不起。” 连秘籍都能卖的人,你能指望她多有钱? 奚玉棠:“……” 靠! 接下来的行程风平浪静,竟真没有出现什么突发状况。只是越清风原以为玄天那边只有三人,便只备了一辆马车,谁知多出一个江千彤后,马车便有些不够分了。时间紧迫,他们也来不及再去准备,于是原本打算和沈七吕正一起的奚玉棠,接下来的时间大部分都待在越清风那里。 四日后,队伍来到如山港,船已准备妥当,就等着他们了。 上船之前,奚玉棠和吕正私下密谈了一次,决定让吕正从如山港原路返回洛阳。洛阳分堂在武林盟地界,吕正这个堂主不能扔下摊子不管,同时奚玉棠也需要他就近查看欧阳玄等人的动向。洛阳地处中原,消息四通八达,正需要人坐镇,堂主不能走。 然而日前,他们接到消息,当初大摇大摆回雪山的队伍,在他们离开的当夜,客栈就遭到了袭击。对方来势汹汹,不知何路,整个客栈被屠杀殆尽,小五趁乱出逃,但仍受了伤,此时躲在一个隐秘的地方养伤。 这让吕正对奚玉棠的人身安全重视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说什么都不能允许自己此时离开教主半步。毕竟他若是回了洛阳,奚玉棠身边的自己人便只剩下沈七,一个重伤一个不会武功,怎么看都不能让人放心。 两人据理力争了半天,最后奚玉棠妥协,决定让秦轩回雪山总坛,司离直接南下,到江南同她汇合。 原本吕正还想让冷一也跟着教主,但奚玉棠还需要冷一追踪桑念的下落,坚决不撤人,最后吕堂主妥协,但争取来了给教主身边再派人的权利。奚玉棠被对方说服,同意了此事。 只是玄天教高层不多,想派人就必然需要一番人员调动。这事奚玉棠交给了吕正,让他和迎秋里应外合,争取在她到达蜀中之前解决。 不过好在,虽然吕堂主担心自家教主的安危,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还是很放心越少主的。有越清风和奚玉棠一起南下,至少在司离到来之前,教主和沈七的安全问题当是无忧。 “我们教主,就拜托越少主了!”上船之前,吕堂主老泪纵横地托付越家少主。 越清风笑着点头,“放心,我在她在。” 吕堂主心塞地目送他们走了。 原本从兴龙镇到如山港这几天,奚玉棠已经恢复了两成功力,足以应付大多数突发情况了,谁知,千算万算,居然没算到她因为受伤身体虚弱,晕船了!! 整个大船之上,越家一行从小生在江南长在江边,自不会晕船,沈七当年游历了几年,在江南待过,也不晕船,江千彤兴奋得每天都活力十足,也顾不上晕船,只有可怜的奚玉棠……快吐昏过去了。 “……小美TAT,救我……”才不过三天,奚小教主整个人都瘦了两圈,看起来越发虚弱,连越家秋远看着都感觉瘆人,更不用说不离身照顾她的沈小美。 什么药都用了什么方子都使了,偏方土方试了个遍,居然都没让奚玉棠好受一点,沈大夫的自尊心受到了强烈挑战,连带着脾气也变得极为暴躁,整整三天,越家所有人包括越清风都被他骂了个遍,如今谁都不敢过来触霉头。只有奚玉棠,还在孜孜不倦地用渴望的眼神望着自家家庭医生,心疼得沈七头都要炸了。 “我这就去跟越清风说,我们不走水路了!”沈七咬牙,“我们走陆路,远一点无所谓,危险也不打紧,你不能再吐下去了。” “不行,不行……”奚玉棠虚弱地摆手,“我们现在走陆路,必然会引来追兵……” 若非他们那晚走得利落,恐怕在客栈就会迎来一场恶战。如今吕正走了,她又被清空了战力,距离客栈刺杀已经过去好几天,对方早就缓过神,走陆路痕迹太多,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追上他们。 再者,越清风和她一样是容易被追杀的对象,两个人加起来,不出问题还好,出问题才更难解决。 “那你这么吐下去也不是办法啊!”沈七着急。 奚玉棠抓过香囊闻了一口,里面是越清风帮她准备的能压制晕船的香料,稍稍缓了一下,她道,“让千彤过来打晕我……” 沈七犹豫不决。 “不行,算了……”奚玉棠摆手,“让越清风来……小美,去喊他。” 望着眼前面如菜色、形销骨立的自家教主,沈七叹了一声,扶她躺好,出门找越清风去了。 很快,越少主随着沈七进了奚玉棠房间,见到床上已经脱型的奚玉棠,眼底闪过一丝不忍。 “我来了。”他坐于床边,轻轻将奚玉棠额前的发拨开,“需要我做什么?” 奚玉棠半昏半醒,见到越清风,松了口气,“……点昏穴,快点。” 越清风犹豫了一下,出手。 下一秒,奚玉棠成功昏迷了过去,众人顿时大松一口气。 ……结果她居然只昏过去一个时辰!! 完全清醒过来的奚玉棠默默望了一眼旁边的沙漏……痛苦地一个翻身,将自己埋进了被褥里,“——怎么会这样!” 在外间看书顺便守着的越清风陡然听见她醒来,脸色闪过惊讶之色,疑惑地看了一眼沈七,后者挫败地捂脸,“我家教主……被人打晕顶多昏迷一刻钟,原以为点穴能坚持时间长一些……现在看来,恐怕是体内真气自动冲穴了。” 越清风:“……” 江千彤顿时泪眼汪汪:“奚教主好可怜QAQ” “呜呜呜……越清风我恨你……”房间内,奚玉棠大哭,“都是你,非要让我恢复功力!不然我至少能睡到明天啊!!你赔我嗷嗷嗷!” 作者有话要说:  身体好……也有身体好的不好之处……(喂。 ———— 跟基友们讨论越清风及冠了应当有字。 我:到底要字什么啊好烦想不出来!!! 呆呆:字野怎么样! 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越野哈哈哈哈哈…… 呆呆:教主看到字【野】,估计对越清风一点脾气都没有了,原来想报的仇早就从名字上报了2333 我:不行我要笑死了。 咪子:或者叫越前龙马。 我:哈哈哈哈你们别这样放过我…… 咪子:还不行?那就字龙雅,以后儿子叫龙马! 我:(已笑吐)……   ☆、第28章 可怜的奚玉棠到最后也没能找到方法让自己不晕船。乐—文 鉴于她这样的状况实在不适合急行赶路,越清风只好令船见港就停,遇镇就下,能让她时不时双脚踩地接接地气,缓解一下晕船程度。奚玉棠虽然因为收到了紫薇楼的消息而恨不得立刻赶到江南,但为了能让自己到达目的地时还活着,只好承了他的情,每次停船都下地走一走。 这真的有用,至少她不再像前三天那样半生不死了。 至于上船后,要么靠喝药,要么靠点穴,她总算能多少睡个囫囵觉,这样一来精神也不会太过萎靡。与此同时她和越清风谨慎商量后,决定忍着难受也要继续练功,争取尽快将状态找回来,有了实力,晕船才不会变成掣肘。 但毕竟杯水车薪,在到达杭州之前她实在没有多少精力。 好在船上几个小伙伴靠谱。沈七不必说,江美人每天都在用各种方法转移她的注意力,不是讲笑话就是拉她下棋玩游戏,实在看她难受,就舞剑给她看。这时候越清风就在一旁弹琴,弹的便是谢彦之那把。不得不说,这一招还挺管用的,两个美人,一个抚琴一个舞剑,太过赏心悦目,以至于让奚玉棠有一种自己身在仙境,左拥右抱坐拥后宫的美好错觉…… 时间长了,她的晕船症状还真减轻了不少。 在越清风的科普下,奚玉棠和沈七都知道了不少有关谢彦之和他的琴的故事,在得知这把琴如今有价无市时,两个玄天教出身的穷逼眼睛都红了,每天越少主一把琴搬出来,两人便目光热切地盯着看,仿佛对方抚的不是琴,而是万两黄金。 钱在眼前,却不是自己的,奚教主和沈大夫表示非常心塞。 ……本来越清风以为奚玉棠喜欢这把琴,想送给她,但在得知整艘船上除了他没一个人会抚琴时,这个念头瞬间就打消了——开什么玩笑,他敢送,奚玉棠就敢卖好吗? 于是原定半个多月的行程,硬生生被奚玉棠拖成了一个半月,等他们到达江南时,已是七月上旬。 多水的江南,热得仿佛身在蒸笼,梅雨的尾巴刚离开,又赶上高温,江千彤也好沈七也好,下船时都已换上了轻薄的夏装,倒是奚玉棠和越清风,一个身有寒毒,怕冷不怕热,一个久病在身,体虚气弱,穿着上反而没那两人夸张,甚至连汗都没见多少,清清爽爽,羡煞旁人。 奚玉棠的晕船症状在临近到达杭州的前两天大幅好转,虽然经此一事,她整个人瘦脱了型,好在精神还算不错,一双深潭般风波不动的眼睛也多了几分亮色,往日长穿的玄袍在江千彤的建议下换成了天青色,长发拢了起来,高高一个马尾髻绑发,看起来挺拔而俊美。 除了越清风,沈七、奚玉棠和江千彤都打算易装。江千彤带上了纱质帷帽,换掉了常穿的嫩黄色罗衫,改为桃红色,沈七动了眉眼,背起药箱,将艳色稍掩,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行脚大夫。奚玉棠则取下了面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眼下的伤疤,稍稍更改了眼神气质,看起来不那么凌厉,腰间挂上佩剑,看起来与玄天教主判若两人,只要不用针线武器,任是谁都无法看出她的身份。 她长得不丑,甚至可以说是极俊俏,但性格环境决定气质、装扮决定样貌,虽然取下了面具,但她看起来英气十足,一身装扮下来,活脱脱一个风流少侠。 江千彤是第一次见到奚玉棠的真面目,在她取下面具时怔愣了好一会,这才匆匆别开眼,耳尖微微发红,糯糯地说了声‘原来长这样啊’,看得奚玉棠哭笑不得。 毕竟出身大宗门,作为离雪宫重点培养的弟子,江千彤的人情世故不差,适应了这张脸以后就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会严格保密。此话一出,沈七和越清风脸上才见了笑,对她的懂事和心思细腻深感欣慰。 到达杭州,下了船,奚玉棠便提议和越清风暂时分开行动。越家少主太过引人注目,而她需低调入城,便约定了各自安定后再碰面。越清风虽不舍,却还是答应了下来。作为东道主,他尽职尽责地将江南一带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并告知了奚玉棠越家在杭州的一些势力范围,以及到哪里去寻他。 他并不打算回越家本宅,杭州有越家别院,不出远门的话,一年里他有大半年都在那里。 奚玉棠一一记下,提前一天星夜带着沈七和江千彤先走一步,进入杭州城内,找了间客栈,要了三个上房,开始着手自己的事。 因为晕船,她憋了一肚子火,想到若非自己重伤无法选择陆路,也不用受这份罪,对听雨阁、武林盟和唐家的怨气直接提升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不出一口恶气,实在意难平。 从人身安全方面考虑,听雨阁是她此行最大的威胁,武山上的幽冥之毒被欧阳玄将锅甩给了听雨阁,接连的刺杀之事也同样如此,然而一个杀手组织无冤无仇不会追杀她,想要一次性解决,必须首先知道付钱的金主是谁,以此釜底抽薪。 她本来并没有什么头绪,但就在十日前,她在船靠岸补给的港口驿站发现了玄天教人给她留下的暗号。暗号有二,一是玄天江南堂之人留下的,二是当初客栈分别前和小五约定下的紧急信号。 小五有伤,不可能赶来江南,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便是他传信给了江南堂,事关的自然是客栈的暗杀之事。 所以奚玉棠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见江南堂的堂主。 江南堂堂主薛阳是在她接手玄天后选出的第一批心腹之一,不是奚之邈的手下,而是只忠于她的人,同迎秋一样出身教主暗卫,后来被她放在明处,薛阳是化名,本名早已抛弃。 薛阳见到奚玉棠后,首先便汇报了小五传来的密信。据小五说,那一夜攻击客栈的人,并非出自听雨阁。 他遇到了一个江湖中人,陌生面孔,重伤垂死。小五认出了他乃参与刺杀的其中一人,从他口中逼问出了欧阳玄弟子韩文彦带队追杀玄天教主之事。那一行人里,除了韩文彦,没有一个断岳门弟子,尽管刺杀并未得逞,事后却仍毫不留情地将所有人灭口,那个人是唯一的漏网之鱼。 小五不敢尽信,带伤摸回了洛阳,而后多方打探,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了韩文彦身上。韩文彦的身后是欧阳玄,事情到了这里,已经算水落石出了。 他不能来江南,却知江南堂,于是通过洛阳分堂将信传了过来。 奚玉棠听薛阳说完后,坐在原处静默了整整一刻钟,理清思绪后,慢条斯理地将一条一条命令颁下,薛阳每听一条,眼中厉色便深一分,到最后,整个人都仿佛化身成一把见血封喉的利刃,恨不得当场手刃敌人。 接着,两人又商量了好一会,简单敲定各处需要注意的环节后,薛阳才悄悄告辞离去。 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开,薛阳见过奚玉棠的事,连沈七都不知情,但玄天教针对武林盟以及欧阳玄身后断岳门的报复,已然悄无声息地展开。 她身在江南,不能亲自动手,但这并不妨碍她对欧阳玄进行打击。她只恨自己离开得早,否则当亲自找她那位‘忘年之交’聊聊。 见过薛阳后,奚玉棠便将自己关在房内。她的实力已经恢复了四五成,配合沈七的帮助,短时间内至少能达到八成,已是够用,若非时间不够,她也不愿用速成的法子。 在这三天里,江千彤自然也没闲着。奚玉棠拜托她去打听一下杭州近来值得关注的消息,江妹子欣然同意,休息一晚后便兴致勃勃地出门去了。 那厢,越清风在别院安定下来,一天后收到了来自奚玉棠的信,送信的是薛阳。 ……看到纸上那端端正正毫无特色、甚至可以说是教科书式的字体,越少主本能地拒绝相信这是奚玉棠亲笔写出的字。薛阳也不藏掖,待他问起,直接承认了是自己代笔。 越清风默默看了一眼眼前长相毫无特色、性格木纳又寡言少语的薛阳,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就是玄天江南堂的堂主。 太年轻了些。 “咳咳咳……翰墨轩的掌柜?”他知此人,在杭州还算小有名气。 倒不是此人有名气,而是翰墨轩这家店,在杭州城遍地开花的商铺中,实在是一朵大大的奇葩。 从名字上便能看出这家店主营的是笔墨生意,之所以说它奇葩,实在是因为此店简直幸运值爆棚,也不知拜了哪路文曲星,凡是在这家店买过文房四宝之人,多多少少都能得个功名。 原本这事并未引起注意,唯独有一年,一个穷书生中了乡试后,在这家店前热泪盈眶长跪不起。原来当年他赶考时家逢巨变一贫如洗,连笔墨都买不起,是哈墨轩的掌柜看他可怜,免费为他提供了近一个月的笔墨纸张,同时照顾到他的情况,每天只需他在店内做工三个时辰便算抵了工钱。虽然都是最廉价的档次,却对穷书生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于是他乡试提榜后便第一时间想到了翰墨轩。 杭州城一天里不知有多少热闹,但奇闻异事却少,一时间翰墨轩之名就响了起来。 接着,那些考上了功名的人忽然发现,咦,他们好像也在这家店买过东西……于是一传十十传百,越来越夸张,好好一件事被神化,翰墨轩彻底火了。 从此后,凡是想考取功名之人,无论如何都要到翰墨轩买一次纸笔,有些人甚至从外地赶来瞻仰并心甘情愿掏钱,哪怕买一张纸也行,真真是活久见的‘杭州纸贵’。 有关翰墨轩之事,让杭州本地人说上一天都说不完,而如今,越清风见到了翰墨轩掌事的真人。 ……翰墨轩掌事竟然是玄天教江南堂堂主。 想到奚玉棠一不会抚琴二不会下棋三嫌于看书的模样,越清风久久不能言语。 ……他绝对相信,翰墨轩一事,纯粹是巧合。所谓巧合,是指买了翰墨轩店里东西的人考上功名的几率之大,是巧合,至于当年造势宣传一事,恐怕玄天教多少推了一把。 至于目的…… 越清风稍稍多想几环,便被自己的结论惊了一下,赶紧打住,收敛了欲往深处探究之心,只能感慨奚玉棠手笔之大,果真不愧是她。 只是,她为何要这样做,他猜不出,只能等以后有机会再解密了。 见他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身份,薛阳也不奇怪,大方地承认了。他虽话不多,但心思细腻,又有着玄天内部的消息渠道,一来二去,早看出了越家少主和自家教主已经私下握手言和,加上越清风此人聪慧近妖,在他面前不耍花招才是正确的应对之道。 见越清风已经收起了信,薛阳定了定,开口,“信上之事,越少主所意如何?” 越清风敛眸沉思片刻,漫不经心道,“到了江南,有翰墨轩为靠,越某以为贵教,咳咳,至少在银钱上无需担忧。” 薛阳摇摇头,言简意赅道,“翰墨轩所得另有所用。” 原来如此。越清风点头,“既如此,倒或可一试,具体细节待见了你家主子再做决定。” 越少主金口玉言这一点,江湖人人皆知,薛阳心下大定,这才说出了奚玉棠的口信,“主子说,若是您应下了,再让我转达两句话。其一,此虽两家共赢之事,但她承您的人情,可以答应为您做一件事、答两个问题作交换,且事成后再奉上谢礼。” 越清风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 “其二,”薛阳顿了顿,平静的表情似乎有些扭曲,“主子让您近日好好休养,五日后邀您于……醉花楼一叙。” 话音刚落,一旁泡茶的秋远手一抖,紫砂茶盏轱辘轱辘滚到了青砖之上。 越清风微微一怔,少有地思考慢了半拍,将醉花楼与自己记忆中的印象对应到一起后,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青楼? 她居然邀我逛青楼?! 作者有话要说:  越清风:……心上人约我逛青楼,去不去,急,在线等。 ———— 自从我提到了越少主的字以后,你们简直是脑洞大开啊…… 继字野以后,相继出了字南、字维达、字卷纸、字明年、字有钱、字明月、字松上、字关…… 最后,字维达得到了基友们普遍接受,现在她们称呼越少主已经以维达代替了_(:зゝ∠)_ 既然字维达了,那么其实可以建个家族? 奚相印,越维达,儿子叫品诺,女儿叫妮飘,孙女叫洁柔,孙子叫得宝……(够 还有人跟我说,少主应该字来,少主的兄弟字好,合起来就是越来越好哈哈哈哈哈哈哈…… 虽然已经决定他字什么了,很逼格,但还是快笑死了,救命 ———— 对了,留言呢,为什么突然间你们都不留言了QAQ   ☆、第29章 三天后,奚玉棠出关,实力已恢复至八成左右。江千彤早就等急了,一见到她就嚷着想出门,沈七也在客栈里照看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好好逛逛杭州城,于是三人一商量,决定去逛一逛。 一路上,江妹子嘴就没有闲着,不停在向两人说着她这几天听来的各种消息,豪门恩怨啦江湖绯闻啦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沈七兴趣缺缺,奚玉棠倒是听得很带劲,说说笑笑就来到了杭州最繁华的街上。 昨夜下了一场雨,今日的空气便带上了一丝凉爽,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原本奚玉棠的相貌很惹人,但配上眼下的伤疤,就像是一副名家之作上多了个污点一般,让人忍不住叹息的同时也没有了多看之心,加上沈七易容、江千彤戴帷帽,三人混迹其中倒也不显眼。 今日出门纯粹是为了陪江千彤,于是行程自然也由她来安排。只不过江妹子路痴,听说她在这三天里,每天都早出晚归,大部分时间都在迷路,所以今日在两人强烈要求下放弃了带路,只将要去何处说与他们听,然后乖乖跟着人走。 把江千彤推荐的地点逛了个遍后,已是夕阳西下,三人在望湘楼吃了个晚饭,便打算去最后一个地点,也就是江千彤念叨了一整天的翰墨轩。 听到翰墨轩的时候,奚玉棠和沈七的表情都有着不同程度的僵硬,但见妹子如此向往,只好舍命陪君子,怀着复杂的心情踏入了翰墨轩的店门。 薛阳正在研墨写字,见日光一暗,抬头,便见到了三人进门,一时间有些怔愣,脚下动了动,刚准备走过去,便见奚玉棠不着痕迹地扫了他一眼。 薛阳肩膀一塌,低眉敛目,不动了。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翰墨轩啊……”江千彤惊奇地在店里走来走去,“奚……于师兄,你说我们要不要也买一些笔墨纸砚回去,沾沾这家店的运气?” 于杨,奚玉棠此次杭州之行的化名,到现在江千彤还没习惯。 “我们行走江湖不求功名利禄,倒无需强求,不过你想买就买。”奚玉棠笑道,十足一个陪着美女出来逛街的贵公子模样。 江千彤转过头去,想了想,颇为遗憾道,“那便不买吧。” 一旁的沈七在看砚,指着其中一个转身对奚玉棠道,“这砚不错。” 店伙计早就候半天了,本来见他们是江湖中人,不愿上前,此时见客人都开口了,只好硬着头皮接话,“公子好眼光,这是澄泥砚,咱店里最贵的一方……” 奚玉棠挑眉,打断了对方的讲述,“多少?” 伙计咧嘴比了个手势,“三千。” ……抢钱啊!! 薛阳你给老子出来!你卖这么贵是要死啊! 奚玉棠僵了僵,还没开口,便听旁边江千彤脆生生道,“澄泥砚卖三千,这么便宜呀?是假的吗?” 伙计当即挺直了腰板,“当然不是,本店童叟不欺,信誉在咱杭州城都是顶好的,姑娘切莫乱说啊。” 江千彤凑过来,拿过那方砚台仔细看了半天,“还真是澄泥砚呢……嗯,徐公子喜欢?” 徐然,沈七的化名。 奚玉棠没想江千彤竟对砚台有所研究,笑吟吟地对她竖了竖拇指,也看向沈七,“喜欢?” 沈七玩味地看了一眼奚玉棠,干干脆脆地点头,“自然。” “的确是好砚,”江千彤也笑嘻嘻道,“谁不喜欢澄泥砚呢。” 奚玉棠:“……” 她就不喜欢好么?澄泥砚什么玩意…… 咳了一声,她一本正经地看向伙计,“这砚来两个,顺便配两套文房四宝,一起送去城东太平客栈,账……让你们掌柜记我名下。” “呀……”江千彤低声惊呼,“不用啦。” 奚玉棠风流倜傥地笑了笑,“无妨。” 沈七:呵呵。 伙计疑惑地打量了几眼奚玉棠,请示地看向薛阳,后者早已抽了半天嘴角,微不可及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原来于师兄你来过这里啊?”江千彤惊讶地看过来,随即有些羞恼,“那你今日……你故意的!” “我没有……”奚玉棠好声好气道,“徐然也没来过,这不是陪你们一起走走么。” 江千彤抬头,透过帷帽瞪她,还没开口,便听身后有人道,“澄泥砚?那也给爷来一个。” 三人闻声转身,只见翰墨轩大门口,一个衣着贵气的年轻男子摇着折扇轻蔑地看着他们,在他身后,数个随从跟随,阵仗极大。男子相貌堂堂,然脚步虚浮、眼底泛青,皮肤发白,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此时嘴角挂着笑,然笑不及眼底,带着一丝丝的嘲意。 伙计见有贵客上门,刚准备上前,陡然听见对方的要求,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啊?这……这砚只有两个啊,都被这位于公子包圆了……” 对方一听,顿时沉下脸来,身后跟着的随从之一立刻跳出来,“那还不挪出来一个给我家少爷?一群江湖武夫,还想学人家考功名?翰墨轩是你们这些下贱之人能来的地方?” 难听的话,配合着他欠揍的神态,将一个富家纨绔的随身小厮演得活灵活现。年轻男子只懒洋洋地听着自己手下发威,摇着折扇矜贵地站在原地,仿佛不屑同在场这些人搭话。 江千彤当即便着恼,若不是奚玉棠没动,她剑都要出手了,“你怎么说话的?怎么这翰墨轩你能来得我们就不能了吗?” 见脆生生黄莺般的声音响起,年轻男子这才转过头来仔细打量了江千彤几眼,见她身材姣好,绝美的面庞似隐似现,当即眼睛一亮,刷地收起折扇,上前两步道,“这位姑娘,敢问芳名?在下来自杭州城郑家,单名一个泰,能在此地认识姑娘实乃缘分,在下真是三生有幸。” 江千彤:“……” 好听话说得一娄一娄都不带喘气的,这货谁啊? 听到男子自报家门,一旁的奚玉棠一个没憋住,咳嗽了两声。 走一个胃寒来一个正太…… 郑泰这副模样,明显是在搭讪,可江千彤是谁?从小长到大不知道被搭讪了多少次,直接就视而不见,而是商量地看向奚玉棠,满眼都写着‘我能除暴安良吗’,仿佛她不答应天理不容一般。 奚玉棠扫了一眼薛阳,后者见状,当即从柜台后走了出来,“原来是郑二公子,失礼失礼,咱们二楼请?您先前订的东西已经到了,薛某这就拿给您过过眼如何?” 一般商铺对待贵客都有单独的雅间,而这位郑泰显然是翰墨轩的常客,不巧碰上他们罢了。 薛阳摆摆手,“不急,等爷说完话。”说着,又看向江千彤,“不知女侠宗门上下?某有心想和姑娘相交,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江千彤:“……” 见她沉默不语,郑泰想了想,朝刚才出言不逊的小厮招了招手,后者殷勤上千,还没开口,便被自家主子一脚踹了出去,”还不给这位姑娘赔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 小厮一脸懵逼,见自家主子冷冷地望着他,当即立刻跪地求饶,涕泪横流请求女侠原谅饶他不死。 事情急转直下,看得江千彤都懵了,下意识道,“谁要你的命了!” 见她终于搭话,郑泰立刻喜笑颜开,撇开手下不管便道,“姑娘,是在下御下无方,今日得罪了姑娘和两位少侠,不如让在下做东,摆宴望湘楼给各位赔罪?” 说着,他大大方方地对江千彤鞠了一躬,随即直起身笑看三人。 一旁沈七都忍不住要笑了,奚玉棠也有些惊讶,这郑泰人才啊,能屈能伸,这就上杆子爬着来事了? 一旁薛阳见自家教主表情微妙,咳了一声,“郑二公子……” 郑泰不耐烦地转身,突然手执折扇便点过来,薛阳条件反射要躲,奚玉棠轻飘飘一眼,本来妥妥能躲得过去的薛阳硬生生地将双脚钉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点了哑穴。 薛堂主怨念了。 堂堂玄天江南堂堂主,就这么被个水货点穴…… 郑二出手的一瞬间,奚玉棠和江千彤便看出了他的武功大概水准,这人点穴手法熟练,真气运行顺畅,出手利落,倒也非一无是处,然而实力放在两人眼里还是有些不够看。两人对视一眼,心中便有了底。 成功制住薛阳,郑泰再次笑起来,折扇一开,风流而不下流,“姑娘……” “不必。”江千彤当即冷声开口,“你我素不相识,公子请自重。” “虽是素不相识,然相遇即是缘分,姑娘,你我现在不就已经相识了?”郑泰温柔细语,落落大方,毫不在意眼前人的冷言冷语。 江千彤大概是第一次碰见这样能将不要脸演示得如此大方的人,一时间有些呆滞,随即便有些气愤地咬牙,“强词夺理!” 说着便抬头望向奚玉棠,“师兄!你倒是给个话呀!” 是打是走你倒是说呀! 江妹子体内的暴力因子要爆发了。 “这位是女侠的师兄?失敬。”郑泰看向奚玉棠,“少侠果真一表人才,人中龙凤。” 奚玉棠安慰地拍了拍江千彤的肩,开口,“不敢当郑公子一声夸,只是今日天色已晚,既然郑公子既信缘分一说,当是信万般皆是缘,买了砚是缘,遇见公子是缘,我们没空吃饭也是缘。既然如此有缘,我们定会有再见之日。” 郑泰:…… 一旁的沈七别过头抖了抖肩膀,奚玉棠则继续干脆道,“告辞。” 说着,不等郑泰反应,便带着沈七和江千彤离去。 路过一旁跪着的小厮身边时,她弹指一挥,一道真气打出,头也不回道,“既然不会说话,那便不说吧。” 郑泰表情僵了一下,望向小厮,只见对方痛苦地捂着喉咙倒地,却只能发出呜咽之声,连一个完整的字都无法再说出来,顿时眼神一暗。 他并未阻拦,眼睁睁目送三人离开,眯了眯眼,朝手下使了个眼色,对方顿时会意,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只要人在杭州城,他就不信他们没有再遇的机会。 ———— 没想到的是,当日,郑泰不仅没有摸到对方的落脚处,追踪之人还因此折了,更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这么快便又见到了那三人中的其中一位。 两日后,醉花楼,未央居雅间。 怔愣地望着眼前美人环绕、于温柔乡里笑吟吟望着他的奚玉棠,郑泰有那么一瞬间没反应过来,等想到自己在哪儿见过对方时,对方已经在招呼他坐下了。 今日是玄天教江南堂堂主于杨发帖宴请杭州武林才俊的日子,五日前他便已经收到了帖子。玄天教如今如日中天,在江南的地盘也一扩再扩,可江南堂堂主却一直神神秘秘隐而不出,杭州这些世家门派们早就在猜到底谁是江南堂堂主,却不想,对方竟然已经和他见过面了! “是你……”郑泰惊讶道,目光在眼前人身侧柔柔倒酒的女子身上扫过,眼中讶色一闪而过。 “是我。”奚玉棠笑,“真是应了二公子那句话,你我缘分不浅。” 郑泰被堵了一下,脸色不太好,顿了顿,又露出笑容,“于堂主果真风趣。” 说着,衣摆一撩,便在一群人中间坐了下来。 未央居是醉花楼最大的雅间,露天楼阁,长纱挂帐,曲水流觞,向来用于招待贵客,而玄天教于杨居然能订到位子不说,还能请来整个杭州城最有名的花魁韶光作陪……江南人尽皆知的醉花楼背景极深,玄天教的面子……还真够大。 在座的都是江南一带名声在外的世家门派弟子,除了郑家,还有秋雨山庄、凌家、赵家、崔家、极刀帮、千鹤门、青焰帮,以及十八水寨等等,每个人身边都只带了各自的侍从。 而这位传说中的江南堂堂主,竟然除了身边韶光和几个侍女作陪外,一个属下都没带过来。 这份不显山不露水的傲气,实在令人心中微惊。 江南地界,在座这些人谁不认识谁啊,见能来得都已经来了,却还不见奚玉棠说话,仿佛还在等人,便忍不住心中生疑,频频望向了门外。 终于,伴随着轻浅却断断续续的咳嗽声由远及近,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走近,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凉气,众人的注意力瞬间都集中在了来人身上。 只见走在前面的人一身月白绣银线暗纹广袖长衫,身型高挑削瘦,黑色长发简单挽起,一根白玉簪固定,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略显苍白却清俊非凡的脸,整个人疏阔而自在,脚步却不紧不慢,仿佛每走一步都经过极为精确的丈量一般,步步生莲,寸寸如金。 ……越家少主?! 来人竟然是越家少主越清风?!! 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呼吸,待来人进入未央居,一路行至众人面前,这才确信,姑苏越家的少主……居然真的来了。 他疏朗云淡地抬起眉眼,极快地将周遭情形揽入眼中,目光在奚玉棠身边的韶光身上顿了顿,眼底有着一丝无奈。 “越少主,你来迟了。” 奚玉棠唇边的弧度扩大,笑吟吟地望过去,见他一脸不愿却还是来了,忍不住想逗逗他,“最后一个到的人,可是要负责结账的。” 话一出,周围一群人眼珠子都险些掉下来,一个个震惊地望过去,恨不能将耳力发挥到极致。 越清风心中微叹。 他就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维达。   ☆、第30章 醉花楼花魁韶光成名已久,自打入了行便打出了卖艺不卖身的名号,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除了样貌绝美外,还有一副婉转的好嗓子,燕语莺声,说起话来能甜柔到人心底。 韶光性子傲,轻易不露面,冰山美人的称号由来已久,普通人莫说得她一笑,便是想见上一面都难,多少人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只要她出来,哪怕什么都不做,就那么安安静静坐着,都好似能令人得到极大的满足。 而如今,韶光就这么平静地坐在玄天教江南堂堂主于杨身边,尽管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却还是让在座宾客们下意识放轻了动作,生怕惊到这位名满江南的美人。偶尔瞥见她送眼流眉地抬眸和于杨对视,那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骄矜和媚妩,仿佛是一双素手在不断地轻拨着人的心弦,令人连呼吸都有些不畅。 于杨懒洋洋地坐着,身边放着一把长剑,一身荼白山水锦袍,嘴角含笑,深邃的眼睛也笑眯眯地弯着,整个人无害极了,仿佛一个刚入江湖的富家小少爷,但气场却格外地奇怪,哪怕身边有韶光,也没能分走一点属于他的关注。 玄天教江南堂今日宴请江南武林才俊,场面更像是于杨要跟江南武林打个招呼,告诉他们,我来了,我们玄天接下来可能要有大动作,在此之前,先互相认识一番,至于回去要怎么跟家长说,都随你们。 他太年轻,所以选择的打招呼方式便是和同辈人相交。这种方式很安全,也很容易拉近距离,但为什么要在醉花楼!在醉花楼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请越家少主?! 要知道,越家少主最是洁身自好,因为体弱多病而常年深居简出,别说出入青楼了,就是平日里的宴请都万年见不到一次,久而久之,这朵高岭之花就变成了谪仙般的人物……谁愿意跟谪仙胡吃海喝玩耍嬉闹啊!完全不是一卦的好吗! 一个韶光,一个越清风,让未央居里的气氛进入了前所未有的拘谨之中。可于杨,或者说奚玉棠并不在乎。哪怕这些人再坐立不安,这场宴也是要进行下去。 韶光也好,越清风也好,这些并不能代表玄天教的实力,但却可以引起他们对自己这个身份的兴趣,这就足够了。 她需要一个能让自己说的话清清楚楚引到他们心里的氛围,这样再好不过。 酒楼太过正经,醉花楼刚好。 歌舞美酒,婉约美人,徐徐夜风,悠悠琴声,无论先前气氛如何,酒过三巡,整个未央居里已经有了笑声。奚玉棠吃了个半饱后就停了筷,笑着看其他人吃饭聊天,韶光在旁帮她添酒,偶尔低语两句,越清风则从头到尾沉默着,时不时咳嗽几声,身边的姑娘摄于他的气场过于强大而不敢妄动,只委委屈屈地坐着,中间隔着可见的距离,即便如此脸上也带着一丝骄傲,神态越发端正,生怕给自己身边这位丢脸。 眼看时间差不多,奚玉棠挥手遣退了舞姬,众人渐渐停箸望来,心中冒出了同样的声音:来了。 “多谢各位今日前来赴宴。”她笑道,“于某的身份,在座各位已是知晓,那便直奔主题吧。” “恐怕各位都在疑惑为何于某要今日摆宴醉花楼……实则于某是个俗人,久闻韶光姑娘大名,既然来了江南,便想见上一见,但又怕人微言轻,韶光姑娘不给面子,这才扯了面大旗,一是想跟各位交个朋友,二来便是借光了。” 她顿了顿,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小弟这七曲八拐的心思,还望各位不要见笑才是。” 一席话说完,席中顿时起了笑声,不知不觉间,众人对这位于堂主的戒备之心便少了许多,许多人更是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唯独越清风和郑泰,一个不愿搭理奚玉棠,一个还在想着几日前两人不甚愉快的初遇,想着他出手狠辣利落的模样,本能地不愿信他会如此平易近人。 奚玉棠大大方方地任这些人笑,过一会又道,“不过既然各位赏光来了,在下也不敢忘身上还单着个堂主虚名,总是要略微尽一尽责的。万事开头难,在这江南混,于某少不得要各位抬举一二,不然万一事办不好,谁在教主面前告上于某一状,于某得不偿失啊。” 在座的谁不是这一带有头有脸的人物?伸手不打笑脸人,恭维话谁都爱听,见奚玉棠自降身价,自然也乐得捧场。 “哈哈哈哈……于堂主风趣!”席间,来自极刀帮的左明第一个出声,“在下极刀帮左明,于堂主这个朋友在下交了!” “多谢左大哥。”奚玉棠笑得很是开心。 其他人也纷纷应和,毕竟是玄天教的一堂之主,面子话还是愿意说的。 奚玉棠笑着一一感谢,继续道,“既然诸位愿给小弟面子,那于某也不藏着掖着了,的确是有一件事,想和在座商讨商讨。” 她看了一眼韶光,后者顿时会意,素手轻抬,遣退了阁内的其他姑娘们,自己则继续安静地坐着,丝毫没有要一起退下的意思。 奚玉棠满意地碰了碰她的手背,正色道,“各位都知道,武林大会后都是各门派网罗人才的最好时机,我玄天教当然也不例外。往年我们玄天都将摊子铺在江南,但今年有所不同,今年,我们江南堂并不打算出手。” ……什么?! 众人忽然一怔,呆愣地望向了奚玉棠,仿佛不敢相信他们听到了什么。 于杨这话是他们理解的意思吗?玄天教要退出这次网罗弟子和人才的竞争? 要知道这可是江南!整个大晋人才最多的地方,昔日门派多如牛毛的江南能走到如今被七八个势力瓜分的地步,背后是多少小门派覆灭堆砌起来的,在座谁人不知?谁不想在这么一大块利益上分一杯羹?又有哪次不是为此明争暗斗手段尽出? 奚玉棠的话仿佛一个炸弹,平平静静便扔进了诡谲的江南武林波潮里,惊起的可不只是他们。 一个门派,能延续下去的基础是什么?是人!没有弟子,哪来的宗门?没有新鲜血液,哪来的延续?更别说,江南近年来人才辈出,江湖平静无波,大晋司氏的统治在经历了各种波折后也进入了平稳时期,正是要休养生息大力发展实力的时候,在这时候撤手……玄天教是疯了么? 未央居里一片死寂,每个人心里都在不断地盘算着念头,甚至从得知这个消息后便开始盘算下一步、下下一步要怎么做,回去要如何交代,等等,不断有小厮随从退出,急急忙忙出去报信,场面甚是好笑。 “于堂主,”终于,秋雨山庄墨锦开口了,“此事事关重大,还请明言。” 奚玉棠看了一眼墨锦,脑子里出现了来之前薛阳给她的资料。此人乃秋雨山庄少庄主,实力卓群,容貌俊美,年纪轻轻便和十八水寨杨朝并列江南双杰,少侠榜上也是赫赫有名,若非他事牵绊,武林大会上定有他的身影。 “墨少庄主,”她抱拳一礼,“百闻不如一见,墨少庄主果然人中龙凤。临行前教主托于某给墨老庄主带了些礼,于某还想着何时上门拜访。” 墨锦没想到自家父亲居然和玄天教教主有交情,怔了怔,望向于杨的神色变了又变。 奚玉棠笑了笑,正色道,“各位先不忙疑惑,于某话未说完。今日宴请各位也不过是想提前打声招呼,玄天教虽退出此次招选,但并非要隔岸观火,实则有一事,还想同各位商议一二。” “不知各位可觉咱们江南武林近年来有些停滞之感?”她很不要脸地用上了【咱】这个字眼,瞬间便将自己同其他人的距离又拉近了一步,“玄天教也不过想寻个突破口,于是某便有个大胆的提议,先费了番力气征得了教内的同意,再是今日之前,厚着脸皮去了城南烟雨台,然后才有了今日醉花楼一宴。” 众人望向越清风。 烟雨台是越家少主在杭州的别院,提起城南烟雨台,便能想到这个人。 怪不得今日他要来,原是在此。 “不知于堂主所议为何?”十八水寨的杨朝开口。他刚从洛阳回来不久,相比玄天教,十八水寨近年来的处境尴尬,在招选一事上有更大的野望。 奚玉棠看了一眼杨朝,道,“某想借诸位身后之力,整合江南武林。” 话一出,众人又是一惊。 他们今日已经被这个于堂主惊了数次了。 “整合?”左明皱眉开口,“是指结盟?” “正是。”奚玉棠赞赏地望向他,“你我都有更进一步之意,却苦于各种牵绊,为何不能联手?联手不代表消弭宗门,只是形式上需要变上一变,这中间的好处,于某不用多说,各位心中有数。” 众人神色微变,均沉默下来。 联手,也就是说要有一个所谓江南帮横空出世,这中间的好处太多了,但利益太多,也面临着如何瓜分的问题。玄天教给他们画了一个大饼,却不说这饼是甜是苦,是毒是酒,正因为此,他们才忍不住想去试上一试。 见众人都陷入沉思,奚玉棠再添了一把火,“此事既是我玄天所倡,当要做出表率。于某已征得同意,可做主献出两部功法为诚,一部上任教主所创《青瑶剑法》,一部则是狂风刀法,且保证不参与招选,只象征性选个三五人……毕竟也要对教里有个交代。” “什么?狂风刀法?”话音刚落,左明震惊而起,“可是早已失传了的六十年前狂刀山庄的刀法?” 奚玉棠点头,“正是。” 左明失态地瞪大了眼睛,“任凭传阅参详?可复拓?” “自然。” “……” ……玄天教疯了!! 所有人目瞪口呆。 有人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着不参与讨论的越清风,只见后者神色平静,似乎对于杨所言并无反对,但也没有表露出兴意。今日之事过于惊人,越家少主不发声,没人敢在此时做出什么态度来。 奚玉棠默默将在座之人的神态收进眼底,笑了笑,“自然,今日于某的主要目的还是想和各位交个朋友,结盟一事毕竟事关重大,当不会在此盖棺定论。诸位回去之后尽可以商讨一二,不急,不急。” ……众人继续沉默。 不急? 怎么不急! 这眼看便要招选了才放大招,你们玄天真是够可以的!! “郑某有一事不明,不知于堂主可否解答一二?”沉默至今的郑泰终于开口。 奚玉棠望了过去,笑着点头。 郑泰犹豫片刻,道,“于堂主初到江南恐有所不知,我等虽小有薄名,却并非能一言左右家中重要决策之人……此事事关重大,为何要先说与我等听?” 话音落,席间有人下意识点头。 郑泰之言说出了他们心底的疑问,他们也很想知道,于杨既然有此野心,为何不直接找上他们身后更有权力决定成与不成的人? 奚玉棠定定地看了郑泰一眼,嘴角扬起淡淡的笑,“于某今日是来交朋友的,非是来商讨结盟一事的。既是交朋友,自然是同辈之交最为合适……至于方才所问,郑二公子太谦虚了,在座说话的分量,于某还是知道的。之所以今日便提此事,一则招选在即,二则,也是为表某的诚意。” 她停了停,“不知郑二公子对于某的答案满意否?” 郑泰:“……”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郑泰也没了话说。 奚玉棠不再提结盟一事,而是招呼众人再次把酒言欢,只不过她今日放了大招,众人已经没了初来的心情,很快便一个个匆匆告辞离去。 宴会到这里算是结束了,奚玉棠自然不会强留,起身含笑送客。郑泰留到了最后,磨磨蹭蹭了半天,终于还是问出了憋在心底一晚的话。 “于堂主,前几日同你一起的那位姑娘……”他有些不好意思。 奚玉棠挑眉,“郑二公子是说我师妹?” “正是。”郑泰点头。 “郑二公子想问什么?” 郑泰噎了一下,啪地打开折扇,“在下只是想和令师妹交个朋友,于堂主无需如此戒备。” 奚玉棠意味深长地望着他,话风突转,“天色渐晚,郑二公子不回么?还是说打算今夜留宿于此了?” 郑二:“……” 目送他铁青着脸离开,奚玉棠一身轻松地回了阁内,一眼便见越清风仍然八风不动的坐在原处,一边咳嗽着,一边任凭韶光在侧体贴地为他斟茶,秋远不知去了何处,这会并不在他身边。 夜风轻轻吹起身后纱幔,带起了他的几缕发,黑发吹落于韶光脸侧,同她精致的发髻缠绕在一起,无端生出一丝说不出的缱绻之感。 奚玉棠立于原地,目光深邃地盯着两人发丝缠绕处看了一会,墨潭般的眸子里黑意蔓延。 越清风停下咳嗽,突兀地抬头看了过来,奚玉棠瞬间收回眼神,撇撇嘴走了过去,“怎么,才离开片刻,韶光姑娘便打算弃我而去了?” 韶光斟好了茶,轻轻放于越清风面前,这才抬起头,眉眼流转间流露出嗔怪之意,“公子身边可还有韶光的位置?” 奚玉棠笑了笑,上前一把揽过她,直接把人抱到了自己另一侧,远远离开了越清风,“那也不许对他献殷勤。” 韶光顿时掩嘴轻笑,“好好好,越少主是公子的,韶光不抢。” 奚玉棠:“……” 作者有话要说:  维达:有点开心是怎么回事? 作者:你想多了。   ☆、第31章 奚玉棠和越清风谈话不便有外人在场,因而韶光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两人几眼便步伐轻慢摇曳地走了。临走前还特意交代奚玉棠,若是得了空一定要记得来看她,不要每天眼里只能看见越家少主。 奚玉棠抽着嘴角,只当没听见。 深夜,风渐大,头顶黑云压城,漆黑的夜幕中连一颗星星都看不见,空气渐潮,带着浓浓的粘腻。 大雨将至。 奚玉棠给自己倒茶消酒,越清风低咳着,未央居里安静异常,衬得外面醉花楼越发喧嚣热闹。两人对坐无言,各自思量,不觉尴尬,只觉平静。 醉花楼之宴是他们计划中的一部分,关键不在将结盟一事告诉那些江南才俊,而是他们回去以后要如何说——奚玉棠的目标从来就放在这些人背后的人身上。 此举目的有二,一是抢夺武林资源,二是与武山抗衡,最终指向的都是欧阳玄。报复欧阳玄的手段有很多,其中一个便是釜底抽薪夺他宗门延续,只要江南帮建立起来,奚玉棠相信,最受打击的当属断岳门、凌霄阁、血杀殿这些大宗门。别看表面上玄天教此次会吃些亏,实则好处在后头。 断了欧阳玄宗门延续,是她此举的最大作用。再佐之以其他手段,她不信他不疼。 当然,江南帮建立起来以后对她掌握紫薇楼和唐家的消息也有一定辅助。这是一举数得的事,背后利益之大,她不信江南这些门派世家不动心。她需要做的只是耐心等着他们找上门来。 下次,就不是面对这些青年才俊们,而是他们背后的老狐狸了。 而奚玉棠之所以找越清风合作,也是要借姑苏越家之势。这是双赢的局面,越清风没有理由不同意,所以他今日来了。 “咳咳咳……韶光是你的人。”越清风首先打破了沉默。 有韶光布置,外围还有江南堂以及越家人把守,门口就是秋远,暗处还有越家暗卫,未央居铁桶一般安全,根本不怕有人窥视,说起话来足够放心。 奚玉棠抬头,不承认也不反对,这是在交换情报,不是在交心,她自然不会将话说死,只意有所指道,“醉花楼不是我的。” 意料之中。 越清风并不觉得奇怪。他知道玄天江南堂向来是雪山那边最重视的堂口,江南又是重要之地,埋下多少暗线都不奇怪。翰墨轩、望湘楼、韶光…… “醉花楼的背后是谁知道吗?”奚玉棠轻声道。 越清风沉默了一下,“表面东家是红梅裳,此人当年也是江南有名的花魁。不过红梅裳背后之人姓舒,咳咳,他是郑家人。而郑家背后……” 奚玉棠笑了。 原来大家都不傻。 郑家人背后,是听雨阁。 “你倒是大手笔,愿意拿狂风刀法出来。” 她懒洋洋地看着眼前的青年,后者笑了笑,“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他原本是打算拿谢家的《邀月琴谱》,想想太过扎眼,以琴会武也少见,不如狂风刀法好用。这种东西,他那里有一大堆,与其放着落灰,不如在适当时候抛出去。 “啧。” 真有钱。 奚玉棠撇撇嘴,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咳……青瑶剑诀真的是老教主创的?”越清风轻描淡写道。 对面人挑起眉尖,略带玩味地看他,“这算是我应承你的那两个问题之一?” 越清风怔了怔,笑着摇头。 她太奸诈,不小心就能着了她的道。他虽然不怕吃亏,却不愿在这种事上白白丢下到手的机会。 一口气将凉茶灌进口里,奚玉棠身子一转,在越清风身边的软榻上躺了下来,手枕双臂望着头顶。她今日饮多了酒,韶光那丫头太阴险,给她准备的酒和别人的不同,此时劲头上来,有些晕眩。 明知她接下来还有事要做,却还是备下这样的酒…… 这是不想让她去? “今儿心情好,白送你一条消息,下次就没这好事了。”她半阖着眼,遥遥地看着头顶被渐大的夜风吹得七零八落的纱幔,“他留下的,只有凌云步法。” 他,是指奚之邈。 奚玉棠所学的诸多技能里,来自她父母的只有奚之邈的凌云步和唐芷嫣的唐门暗器。正如当初她在擂台上躲避暴雨梨花针那样,唐家的东西,她从小就玩腻了。 奚之邈一代魔头,武功臻入化境,先代武林盟主卓正阳死后,他便是真真正正的英雄榜第一把交椅,内功心法承袭何处无人知晓,但自创武功之多,堪比任何百年传承的宗门。 可他死的太早,来得及记录下来的功法只有凌云步。 奚玉棠的心理和这些古代人不同,对功法的看重并不如那些门派世家谨慎,什么传嫡不传庶、传男不传女、传亲身弟子不传他人……在她看来统统都是过眼云烟。 既然是自家掌教留下的功法,自然是为了要为宗门发扬光大而存在的。所以尽管奚之邈的凌云步在武林赫赫有名,被誉为对战间的神级步法,奚玉棠却还是在接手了教主之位后,将这部功法公之于全教上下。 只要是玄天教之人,能习武的,都能学凌云步,除了不能随意外传他派外,毫无限制,如今全教上下就算武功不高,一个个逃跑保命都是好手。 甚至于这十年间她得到了很多功法,都被她无偿地归公,除了那本《太初心法》和送给沈七的《素九针决》,其他一视同仁。 青瑶剑法是她偶然得来的、玄天内部推广过的不值钱玩意,一个狂风刀法顶它十个。 那你所学如此庞杂,又如何解释? 越清风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咽了回去,低眸望着身侧的人,见她双颊微红,眼神飘忽迷离,顿了顿,伸出手,修长而冰凉的手指轻轻压在她太阳穴上,力道不轻不重地按起来。 明明是炎热的夏日,他的指尖仍然泛着凉,像浸在冰里,陡然按压在她头上,仿佛在最热时来了一碗透心凉的绿豆冰,沁凉舒适,解暑解酒,舒服得下一秒都能安稳睡过去。 奚玉棠舒服得喟叹一声,好一会才低低道,“这真是……一杀一个准了。” 太阳穴这种对习武之人来说无比重要的空门,向来都是自我保护的重点。如今她命门空守,越家少主一根手指都能摁死她。 越清风手指一顿,放开了她,轻描淡写的口吻里多了一抹坚冷,“说了多少遍不杀你,我那么不可信?” “别停啊……”奚玉棠正舒服着呢,按摩服务就没了,忍不住嘟囔,“我头疼着呢,别闹,歇上一会还有事要忙……” 某人不为所动。 “哎,真是。” 奚小教主不耐烦地一个翻身而起,欺身而上,整个人半挂半靠半压在越清风身上,墨潭般的双眼直勾勾盯着他那双澄澈的眼睛,越来越近,越来越低,眼神专注而认真,像是要看尽他灵魂深处。 越清风一动不动,眼睁睁看她离自己越来越近,近到甚至可以感受到她的呼吸,面上平静无波,耳尖却微不可见地红成了血滴子。 “我信你,真的。”奚玉棠开口。 越清风身子微僵,大脑里一片混沌。 见他不为所动,奚玉棠皱眉,“听见了就点头。” 眼前人下意识点了点头。 奚小教主满意一笑,殷红的双唇勾勒出一抹令人惊艳的弧度,忽然轻身一翻,重新躺回了原处,阖眼催促,“再按一会,我头疼着呢。” 鼻尖仿佛还残留着她略带酒气的清爽香气,越清风满眼都是方才她的笑,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剧烈地咳了几声,犹豫片刻,还是将冰凉的手指放在了她太阳穴上。 “肃兮。”他的声音飘忽如未央居外的风。 “嗯?”奚玉棠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的字。”越清风顿了顿,“师兄起的。” 奚玉棠微微睁开眼。 神之降矣,卿云郁兮。神之至止,清风肃兮…… 这种歌功颂德的玩意…… 她笑得厉害,“奚玉岚一定不是你亲师兄。” 越清风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嗯。” “但你还是用了……”奚玉棠笑着笑着,渐渐又抿紧了唇,好一会才用微不可及的声音说道,“他还给你起了字。” 简简单单一句话,仿佛有着说不尽的委屈和遗憾,甚至还夹杂着一丝怨和恨。越清风手指微顿,轻声开口,“他是在想送你什么小字的时候,顺口给我起的。” 奚玉棠敷衍地勾了勾唇角,“那他想好了吗?” “不知。” “……这样啊。” 两人再次沉默下来。风不知何时更大了,吹得整个未央居垂挂的纱幔猎猎作响,吹起了越清风的发,吹起奚玉棠的衣角,天边远远传来雷声轰轰,骤雨疾风,忽然就变了天。 “薛阳说我可以问你两个问题。”越清风的声音夹在噼里啪啦的雨声里,风一吹,更是飘渺不定。 “嗯……”奚玉棠闭着眼懒懒搭话。 头顶,月白长衫的青年沉默了一下,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所学庞杂,杂而为一,集各家所长而取生路,非心志坚定不能行,惧心魔而又不惧心魔,根基深厚而又松散……都是《太初心法》所至?” 长长一句话说完都没有咳嗽,可见他谨慎。 奚玉棠沉默不语。 长时间的沉默带来的是周围极度的寂静,狂风骤雨、电闪雷鸣都无法打破的寂静。整个未央居中央,荼白长衫慵懒而卧的俊俏女子和月白广袖跪坐而立的谪仙青年,在四散飞舞的纱幔遮掩下,若隐若现,遗世独立,仿佛极不真切。 两人之间像是有无形的阻力,将四周与他们相隔开来。 时间像是停滞了一般。 许久,才听到她轻描淡写的一句“嗯。” 太阳穴上轻按的手指微微一顿,越清风心底一片明了。 原来虽然卖了这部功法,她却还是学了。不仅如此,似乎整个玄天上下只有她一人习了此功。他毫不怀疑,奚玉棠是将《太初心法》背了下来,原册在少林,复拓本……没有。 这种烫手山芋,以她的性子,不可能放在自己身边。同理还有《素九针决》,恐怕也已经被毁尸灭迹。 沉默片刻,越清风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太初心法》……是一部什么样的功法?” 奚玉棠睁开眼,坐起了身子,转身面对他,表情似笑非笑,“你不是知道下部的消息?难道没看过?” 指尖突然空无一物,越清风怔了怔,将手收回袖笼之中,微微摩挲了两下,仿佛那里还残留着眼前这个人微烫的肌肤触感。 “没有。”他答,“我只知下半部的下落,没有看过,也没有去取。” 奚玉棠眼眸幽幽地望着他,似乎在鉴定他话中的真假和陷阱,整个人清醒异常,哪还有刚才微醺的状态。 好一会,她才轻笑着开口,“肃兮。” 越清风身子微微一僵。 他竟不知,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竟好像有着一股魔力,能令他心神都微颤。 “……你也在找《太初》和《素九》?” 青年沉默了一下,摇头,“《太初》与我无关,我要找的是《素九针决》,只是在寻找过程中顺带得知了另一个的消息。” 奚玉棠含笑望着他,没有说话。 越清风叹了口气,眼底满是无奈,“好吧,告诉你。《素九》的上半部是医经,你当知道,但下半部除了医经,还有内功心法。我……” “不必说了。”奚玉棠陡然打断他,“我知道了。” 越清风微微愕然。 奚玉棠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刚才那个问题,你愿意跟我交换么?你告诉我下半部太初心法在哪儿,我告诉你它是一部怎样的功法,如何?” 青年怔了怔,慢慢抿起了略显苍白的唇。 奚玉棠一动不动地等着他。 “这部功法……对你很重要?”越清风慢吞吞地组织着语言,“你已经很强了,假以时日定能笑傲武林,下半部即便不得也……咳咳咳,还是说你想一统江湖……” “我对一统江湖没兴趣。”奚玉棠沉声打断他,“但你猜得没错,它是很重要。” “好。”越清风几乎没有犹豫地答应了下来,“下半部在大晋皇宫。” 奚玉棠微微睁大了眼睛。 她反应了一会,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似是想到了什么不该想的事,倏然站起来,疾步在空荡的阁楼里走来走去,脑中百转千回,心中惊涛骇浪。 下半部太初心法在大晋皇宫,那么到底是原本就在,还是后来才有的? 司氏皇族有没有想过寻找上半部? 她突然站住,目光如刀地望向轻轻咳嗽的俊逸青年,“我爹娘是司氏人杀的?” 没等他回答,奚玉棠思维再次发散开来,司氏……司氏……司离? 平静地望着她像是变了个人般不断分析揣测,越清风低头咳了一声,轻声道,“师兄并没有去皇宫。” 奚玉棠神色一顿,整个人扑到他面前跪坐下来,目光急切,“真的?” 越清风点头,“我不知他去了哪儿,但我知道他不在皇宫。” “……” 忽然就松了口气。奚玉棠下意识捂着加快跳动的心脏,还好不是和皇家扯上关系……不然真是难办了。 越清风专注地看着她,抬手轻轻将她额前的发拨到脑后,淡淡道,“不要怕。” “我没有……”奚玉棠低下头,“我就是担心奚玉岚。” “师兄做事有分寸。”青年将手放在她肩上轻拍安慰。 奚玉棠勉强笑了笑,拨开了他的手,坐直,“你想知道《太初心法》是个什么功法?” 越清风犹豫了一下,点头。 “我以为你可以大胆猜一下。”她勾起嘴角。 她把它半卖半送给了少林,而不是给其他门派,也没有将这部心法公告武林,甚至没有在玄天推广,当然是有原因的。 越清风抬起眼,视线与奚玉棠交缠。 只见眼前人神色似笑非笑,忽然凑近过来,两手分别按在了他削瘦的肩上,双唇无限靠近他的耳旁,而后悄悄地用气声吐出一句话。 一句几乎让越清风肝胆俱裂的话。 “它是一部……魔功。” 作者有话要说:  维达:按头小分队请出动好吗?我愿意给钱。   ☆、第32章 什么是魔功? 世间之事,但凡沾上一个‘魔’字,古往今来都是被正统所排斥的。所谓魔,即邪,邪魔外道也。道者,人所行。正道魔道虽均为道,然世人捧前者而弃后者,武学之道亦然。 哪怕是当年被称作一代魔头的奚之邈,也是习的一身正派内家心法,只是因行事放荡恣肆、手段血腥狠辣且对正派武林嗤之以鼻才得了魔头之名。 而所谓魔功,无非逃不过速成、阴邪、残忍、取巧、反逆几种,不被普世价值观所承认,后患无穷却威力巨大。 打个比方,凌霄阁的冲云剑法便是典型的正道功法,讲求循序渐进,符合自然规律,只要能踏踏实实修习,至少在功法之上不会造成对经脉的损伤或走火入魔。 再比如血杀殿的八部血魂掌,虽然名字听起来邪气,但认真归类,顶多被划分到奇门异术里,大统分上还是正道武学。 但《太初心法》……很对不起,它的确是一部实实在在的‘魔功’。 这部心法讲求速成、取巧、反逆,除了阴邪沾不上边以外,就连‘残忍’一道多少也有点联系。这样的功法不是魔功是什么? 修习《太初心法》之人,经脉逆行,心魔易生也易灭,走火入魔之险更是如影随形,一不留神就能让人落入生不如死之境。但同时,它因为取巧所以速成,但在速成后若想有更高成就,便需要在修习阶段不断搜集各类功法,集各家所长,从而糅杂为一,从庞杂的真气和走火入魔的巨大风险里冲出一条生路来。 富贵险中求,不外如是。 奚玉棠虚年21岁,接掌玄天近十年,却已经是天下闻名的高手。这样的人千百年来不会出其一,除非生来便是习武大才。她不是天才,硬要夸两句,顶多是骨骼清奇,是个练武的料子。 然而她在研习《太初心法》后,不出五年便成为一方高手,再十年成为天下顶尖,内力之深厚,非习武三五十年之人可比。 这就是太初心法的魔之所在了。 没人能抵挡得住这样的诱.惑。 武学之道讲求专一,有人用剑,便一生用剑,有人使刀,便终生使刀,由此方能若干年后成一大家。但太初心法的特殊性要求遍地开花,刀枪剑戟,道禅清正,奇门外道,所有适合修习的功法都要尝之习之,而后再转换为太初真气自用。这样一来,体内真气庞杂,经脉运行紊乱,修习之人若心智不坚,很容易堕入无可救药之地,走火入魔当然是常事。 放眼天下武林,哪个门派愿意将自身武学被他人习走?太初心法掠夺性太强,没有众多的武学支撑不能成,若是落在野心家手里,引起武林巨大动荡也不是不可能。 越清风对奚玉棠功法的概括太过贴切,可不就是集各家所长而取生路,非心志坚定不能行? 实力越高隐患越大,放在越清风这种不世天才眼中,怎么看不出这中间隐藏的巨大危机? 奚玉棠有可能随时走火入魔、爆体而亡,这让他怎么能不震惊? 反正话已说开,哪怕越清风再不能接受,奚玉棠也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断无回头之路,除非散尽功力、自废武功,或可试着摆脱危机,但这怎么可能? 她正是因为要报仇、要在最短时间内立起来,才会义无反顾选择太初心法,事不成之前,一切免谈。 瓢泼大雨,电闪雷鸣,杭州城半夜突如其来的一场雨,仿佛一盆透心凉的冰水,将越清风从头到尾浇了个透。 偌大的未央居,除了两人所坐之处外,四周尽已被雨水打湿,纱帐群魔乱舞,狂风呼啸狰狞,犹如他此时惊慌而剧乱的心。 奚玉棠遥遥坐在对面,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浅笑,漆黑的眸子里有镇定也有也嘲讽,酒后的红晕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一如既往的凉薄之情,就连眼底那道长长的疤痕都仿佛在这样的雨天里变得狰狞而刺眼。 从她说完那句话后,便一直这样慵懒无害地望着眼前人,看着他从震惊到惊惧,再到愤怒,最后归于无尽沉默,脸上的笑越发无害,仿佛看越清风变脸是件极打发时间的消遣。 她甚至忽然觉得,能让这位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有这样多变的表情,还挺有成就感的。 “你……” 越清风终于开口,却在下一秒爆出了剧烈的咳嗽,撕心裂肺,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他艰难地拿出怀中锦帕捂嘴,接着被殷红的血染色,血顺着他的指缝流下来,沾染上他干净的衣袖,而后一滴一滴落在木质地板之上,再悄无声息地流进缝隙里。 奚玉棠看在眼里,眼底的嘲讽之意终还是消退些许,倾身过去帮他顺起了气。 好一会,咳嗽声才逐渐消失,越清风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奚玉棠递了杯茶看他喝下,又体贴地将茶杯拿走放好,度了一丝真气过去帮他梳理心肺,见他气息稳定,这才忽然雷霆出手,点穴定身。 越清风身体一僵,眼中尽显不可思议之色。 奚玉棠重新坐回原处,目光淡然,毫无愧疚之感,“你可能要在这里多坐上一会了。” 顿了顿,她又笑起来,“本来身子就不好,别出了醉花楼就生病,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奚!玉!棠!”越清风声音低沉嘶哑,带着隐忍的怒气。 对面人挑眉。 “放开我。”他冷声道。 见他动了真怒,奚玉棠摇头,“不行。” 不等越清风继续说话,她淡淡道,“你最好不要试图冲穴,我点穴之法承袭沈家,强硬冲开,你至少要在床上躺半个月。” ……越少主沉默了。 奚玉棠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茶,“你应当猜到我接下来要去会一会听雨阁,所以才特意留下等我。不过很可惜,我不想带你。” “不过我心情不错,所以跟你说说话也挺好。你是不是特别想知道我和少林的渊源?比如我怎么会的少林禅指?很简单,我将《太初》卖给少林时,只要了五万两银子,但在少林住了一个月。一个月可以做很多很多事……” 她今日似乎特别有说话的兴致,或许是酒喝多了,也或许是因为想到了多年前的事。 奚玉棠毕竟不是个纯粹的坏人。之所以将太初心法卖给少林,也无非是希望这种害她灭门的玩意能在少林这种武林正派领袖手里得到镇压和隐藏。 当年,少林方丈亲自检查了她的真气,试探了她整整一个月,确认她没有修习,还让她发誓不碰魔功,这才放的人。少林也因此对她态度良好,甚至愿意在玄天重建时第一个出声支持——出家人讲因果,太初心法和玄天重建就是一因一果。 但她一回雪山就背叛了自己的誓言。 天大地大,报仇最大,誓言算个屁。 “我爹娘对我很好,兄长也好,整个雪山上的人都好。”她把玩着空空的茶盏,表情柔和,像是陷入了回忆,“我以前从来没有感受过这些,所以哪怕我们只有缘做了几年的亲人,我也愿意为此付出一切,更恐论那些人还险些让我也丢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命。” “你看,我是个可能随时因为魔功死掉的人,有一天等我事情做完了,而我还没找出自己的生路,那我会毫不犹豫去死。而你……让我猜猜,等你找到素九针决下半部,加上沈七,你的病就有救,对不对?可你也许在这之前就先死了。” 她望着眼前一语不发的男人,目光在他被血沾染却更显苍白单薄的唇上停顿了一下,头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他的脸。 颜如雪,肤如玉,每一个棱角都恰到好处,无论是笑是怒,都俊美得令人窒息。人间绝色,天外谪仙,不外如是。 这样的人…… “肃兮,”她轻声道,“既然我们两个都随时会死,那就不要多费心考虑别的事了。毕竟……时间有限,而我们都还有很多事要做。” 话中有话,意有所指,越清风很快意识到她是在回应自己的表白。这是她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正面回应当初武山摊牌之事,恰恰就是在他问出太初心法真相的这一夜。 到底是早已算好,还是恰逢其会,不得而知。 越清风怔住了。 奚玉棠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 楼外雨声轰隆,雨丝毫没有转小的趋势。整个醉花楼逐渐陷入沉寂,不断有烛光泯灭,未央居外,已是漆黑一片。 许久,越清风嘶哑的嗓音才再次响起“……你特地多留了一会,就为了说这个?” 对面人没有开口。 未央居内突然多了两个不同的气息,奚玉棠回头,薛阳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身后是神色不虞的韶光。见她清醒地坐在原地,半分酒意都没有,韶光抱着披风的手臂紧了紧,眼中闪过一丝委屈。 “主子,安排妥当,该走了。”薛阳道。 奚玉棠颔首起身,还没走出两步,却突然被人大力地攥住了手腕,力道之大,手骨都在咯吱作响。 她惊讶地回头,恰好对上了越清风的眼神,锐利、冰寒、愤怒,还有一丝潜藏在这之后的义无反顾。 “你疯了?!”奚玉棠震惊。 “我本来就疯……” 越清风半坐着,整个人似乎都在轻微颤抖,脸色越发惨白,往日云淡风轻的语气变得咬牙切齿,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强行冲穴带来的反噬之痛所致。 “奚玉棠,我什么时候给了你一种错觉,让你觉得……你可以替我做任何决定了?” 奚玉棠微微睁大眼睛。 下一秒,攥着她的力道忽然一松,眼前人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奚玉棠条件反射地接住他,怔愣着探了探他的真气,见他体内真气反噬一片混乱,忽然就怒从中来。 这人!! 就为了说这一句话?! “主子!”几乎是在越清风倒下的瞬间,两个越家暗卫同时从暗处跳了出来。 奚玉棠挑眉看了两人一眼,没有放下越清风,而是朝韶光招招手。 韶光不甚情愿地咬着唇上前将披风递过去,奚玉棠接手抖开,小心翼翼地帮他遮了风雨。 “你叫什么?”她看向其中一个暗卫。 对方犹豫了一下,答,“斯年。” “证明。” 斯年抽了抽嘴角,默默亮出腰牌。 奚玉棠点点头,将人递过去,“送你们少主回去。”顿了顿,又添一句,“带上沈七,城东太平客栈。” “多谢。”斯年寡言少语,抱起越清风走了。 越家人全部撤走,薛阳等到没人,这才上前对奚玉棠耳语了几句,从怀里拿出一个木制小盒,后者面色如常地接过来。 “主子……”韶光开口,“让韶光陪你去吧,好歹有个照应。” 奚玉棠仿若没有听见,轻身一跃,人已冲进了滂沱大雨之中。 韶光咬牙欲跟上,薛阳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眼神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只差这片刻,外面已是没有了奚玉棠的影子和气息。 韶光愤怒地甩开薛阳的手,“你知道主子去的哪儿吗!杀手老巢!我们这些年杀了他们多少人,是死仇!你为什么不让我跟着?!” “主子说她要一个人去。”薛阳木纳地开口。 “木头!呆子!”韶光.气得直跺脚。 ### 按照安排,今日奚玉棠以江南堂堂主身份设宴醉花楼,薛阳则带人去郑家制造骚动,趁乱将家主郑永刺伤带走,问出听雨阁老巢的下落,顺便嫁祸他人。 雨下了一整夜,终于在黎明时分渐渐停了下来。奚玉棠趁夜色出城,经过一夜赶路,终于在清晨时分来到了这座香火不甚旺盛的寺庙前。 大名鼎鼎的杀手组织,买卖人头的地方,居然在这座寺庙后面,真是讽刺。 奚玉棠抽了抽嘴角,整理了一下衣裙,缓缓拾级而上。 雨后清晨的空气格外好,湿润的气息中裹着泥土味,混着寺庙的香火气息,闻起来格外令人心静平和。奚玉棠一身女装大红色衣裙,长发简单地挽了个未出阁少女的发髻,一根珠玉钗,肤如凝脂,眉目秀丽,腰间一把长剑,不施粉黛却依旧明艳动人,明明一身火红,却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她先去佛祖面前上了柱香,接着借口赏景直接上了后山,没什么规律地走走停停好一会,忽然方向一转,直奔旁边一座小山的山顶。 山顶有两人在下棋。 “咦?居然还有人像你我这般大清早赏景之人。”其中一个玄色锦袍的年轻男子好奇地看向奚玉棠,“姑娘好兴致。” 男子对面是个面容普通一身普通麻衣的中年男人,见奚玉棠独自上山,只看了一眼便再次专注于棋局,“你要输了。” 年轻男子一愣,看了一眼棋盘,顿时哇哇叫起来。 奚玉棠打量了两人几眼,冷冷开口,声音自然也经过了伪装,“苏十七?” 年轻男子执棋的手微微一顿,麻衣男人侧头看了过来。 奚玉棠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面无表情地从腰间拿出一块木牌一块铁牌,手上蓄力,暗器般分别射向两人。电光火石间,两人同时伸手接住了牌子。 两人分别看了看手中腰牌,年轻男子起身,神色已是严肃异常,“敢问姑娘贵姓?” “孟。”奚玉棠惜字如金。 两人均是一怔,接着神色凝重地对视了一眼,奚玉棠脸上显出不耐烦,不等两人发问便道,“你们谁是苏十七?” 年轻男子道,“在下姓苏。” “证明。” 对方抽了抽嘴角,摸出一块铁牌晃了晃。 奚玉棠不为所动。 “我真的是苏十七!阁里数一数二英俊的苏十七!”年轻男子跳脚,“姑娘,大家坦诚相见开门见山如何?” “谁要跟你坦诚相见。” “……” 苏十七闹了个大红脸,气鼓鼓地不说话了。中年男子无奈上前,将自己的腰牌也亮了出来,铁质令牌明晃晃写着十六二字,“姑娘,敢问令尊……” “师父。”奚玉棠毫不客气地纠正他,“孟十三,长隐剑。” 摩挲了一下手中铁牌上刻着的“十三”字样,中年男子沉默片刻,开口,“敢问令师……” “死了。”奚玉棠面无表情。 孟十三,听雨阁昔年的王牌杀手,雪山一战以个人身份参与其中,后来被奚玉棠集全教之力引敌诛杀于玄天教内。 死得非常惨烈。 作者有话要说:  教主:苦肉计,不要脸!! 维达:……你都要给我发好人卡了,没吐血就不错了好么? ———— ……当初几几送我肃兮二字的时候,我们一边觉得特别逼格一边笑得特别厉害…… 不提读音,其实中文念出来挺好听的嘛。   ☆、第33章 在苏十七和阎十六的带领下,奚玉棠跟着他们从山的另一面下到谷底,接着走了一段长长的山中隧道后,来到另一个豁然开朗的深邃谷底。 谷名青山谷,谷内常年瘴气弥漫,从上往下看只能看到浓浓白雾,没有特定瘴气解药,触之必死。山谷两旁青山绝壁万丈入云,哪怕是武功高绝之人也无法从这样峭壁来去自如,进出只能走隧道。 奚玉棠吃掉了苏十七给她的瘴气解药,一路跟着他和阎十六轻功进入某座高达七层的塔内。 她亮出了孟十三的名号,又准确喊出了苏十七之名,甚至找到了他们每个月固定下棋的地方,为确认身份,还当场舞了一段孟十三的剑法,这才得到认可。 那两个令牌,铁质的来自孟十三,木制令牌是她根据孟十三的令牌和从欧阳玄那里得来的半块令牌仿制出来的。从某些方面来说,作为听雨阁人头名册常年位居前几位的目标,奚玉棠和对方打了近十年的交道,对这位老对手熟得很,甚至比对越清风的了解还多上那么一点,有参照物,单只是仿个普通等级的令牌轻而易举。 听雨阁等级分明,长老十八位,皆持铁质令牌,各个武功高绝,代号从一到十八,冠上姓氏便是名。除此外还有各种分部,分别对应不同目标范围,从平民到世家,从武林到朝堂,涵盖甚广。 作为大晋境内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听雨阁的成功全靠口碑、效率、诚信和铁一般的原则。无信不立,无实力不成功,听雨阁完美诠释了“收人钱财□□”这八个字,凡是提到听雨阁,只能想到成功二字。 而此时,苏十七和阎十六即将带她去见副阁主。按照奚玉棠的说法,她的“师父”孟十三在死前给她留下遗言,十八岁才能接触组织,只要能凭自己的能力得到认可,便可成为杀手,并且带走他留在阁内的遗物。 ……其实,她哪知道孟十三有没有遗物= = 她就是想趁机探一探谁要买她的命,顺便从这里多找出些情报来。 之所以拖到现在才接触听雨阁,完全是因为她被逼急了。过去每次暗杀,听雨阁顶多出动一两个人,可自从上次去武山路途中被几十人围攻后,奚玉棠自认,对方若是再来一次这样规模的刺杀,她必死无疑。 八年前她设计弄死孟十三,正是以亲身为饵,花了大价钱亲自指名让听雨阁派他杀掉自己,然后耐心地在雪山上苦等三个月,最后集全教之力,勉强将他杀死在玄天教内。 说句不自谦的话,如果不是因为她守株待兔,刻意设计围杀,只凭单打独斗,现在的她也不是当年孟十三的对手。 听雨阁王牌,不是闹着玩的。 进入塔内后,苏十七自行离去,由阎十六带她来到第七层。在等待副阁主出现的空隙里,阎十六打听了她与孟十三的相识过程。 当年在奚玉棠的刻意隐瞒下,孟十三死亡的消息隔了很久才被曝出来,虽说当时只是出于谨慎,但无疑在此时为她说谎打下了完美的时间差。 听雨阁杀手非必须不必回青山谷,每个杀手都用化名,平日相处也不多,孟十三更是出了名的独行侠,他的事旁人知之甚少。奚玉棠说的不多,却也没有什么漏洞。 谎言总是越细致越容易被戳穿,这样模棱两可模糊不清的谎言,给人留足了想象空间,反而更容易过关。虽然还有疑惑,但她有证据,阎十六也没办法。 至于孟十三的剑法……奚玉棠研究他多年,雪山上又与其斗了三天三夜,加上身怀太初心法,本就对各种武功招式敏感,很容易触类旁通,骗过别人不是问题。 一炷香后,副阁主传话要见奚玉棠,阎十六等在外面,由她独自进入第七层。 奚玉棠见到了人。那是个带着全脸面具的男子,身材高大精瘦,全身气质内敛,一身深紫色绣银线长袍,深黛色丝质厚底长靴,两手空空身无外物。他坐在宽大的椅子里,姿态随意,却无端让人觉察出距离感。 这是个看不出深浅的男人。 “孟十三的弟子?”对方开口,声音低沉流转,仿佛谢彦之的琴里最浑厚的音符,幽远而潇潇,面具后的眼睛狭长深邃,盯着人的时候,像是被某种巨兽盯上猎物一般,刺骨的危机感。 奚玉棠没想到自己能听到一个如此年轻的声音,微讶后点头,“是。” “如何证明?” “……副阁主需要我如何证明?” 对方沉默了一下,一声低笑从面具后传出,忽然一挥手,巨大的力道扑面袭来。奚玉棠几乎是在他出手的瞬间拔剑相抗,用的是孟十三的剑术。 两人交手数招,奚玉棠终究不是用的真正的孟十三剑法,察觉到自己开始有些捉襟见肘后,正要考虑如何不动声色变招时,对方主动收手了。 “名字。”他问。 “姓孟,无名,行走江湖是自己取的化名。”奚玉棠气息沉稳,丝毫看不出方才险落下风,“副阁主仍要听么?” “原来如此。”对面人手指轻轻地在扶手上敲了两下,“面具摘下来。” “……” “人.皮.面.具。”他好意提醒。 你不也一样戴着面具吗!默默在心里骂了句娘,奚玉棠不为所动,“听雨阁是凭脸认人的?” 对方再次沉默下来。她一再拒绝,态度不可谓不嚣张,可细想来却也情有可原,一时间两人都不再说话,气氛凝重极了。 许久,副阁主再次开口,“姑娘有兴趣加入听雨阁么?恕我直言,即便是孟十三,在姑娘这个年纪,剑法不见得比得上你。” 听起来只是单纯询问,然对奚玉棠来说却只有答应这一条路。她本就是冲着这个来的,对方老巢如此隐秘,除非加入听雨阁否则不可能脱身。她没有别的办法,密探听雨阁完全是不可能的事,从杀手的嘴里撬出买家身份的几率也微乎其微,唯有从内部着手。 “好。” 大约是早已猜到了她的回答,副阁主轻轻颔首,起身,“阎长老。” 阎十六立刻出现在门口。 “带孟姑娘去新人堂。”说完,他转身走向内室。 奚玉棠望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有种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间有些呆愣,等阎十六喊了她一声才猛然回神。 两人刚走到门口,便听副阁主的声音从内室传了出来,“孟姑娘,令师的长老之位仍在空缺。” 奚玉棠回头,“别人用过的名字我不用。” 内室传来一声低笑,“狂妄。对自己实力很看好?” “副阁主不也看好我?” “可惜你不做孟十三。” “那就废掉十三,做孟十九。” “……” 阎十六惊讶地看奚玉棠,这姑娘好大的野心! “……孟十九?”内室里,那人缓慢道,“也好,若你能证明实力,多一个十九长老又如何?” “如何证明?”奚玉棠问。 内室里久久没有传出声音。她等了一会,对方似乎打定主意不再开口,奚玉棠询问地看向阎十六,后者摇摇头,带她离开了第七层。 从新人堂出来,办完了入阁手续,有了属于自己的木制腰牌后,奚玉棠被阎十六带到了一座只有一进的荒凉小院门口。 “这是孟十三谷内居所。”阎十六道,“他死后一直没人搬进来,孟姑娘可以去收拾令师的遗物了,恕在下不便奉陪。” 奚玉棠道了谢,推门而入,直奔院里唯一的一间房子,一进去,险些被灰尘呛得咳嗽。 打量了一番室内摆设,奚玉棠当真寻找起了孟十三的遗物,最后不负众望地在壁柜暗格里找到了一个木匣,里面放着一本手札,上面是孟十三的剑法《长隐剑诀》和心得体会,除此之外,只有一根栩栩如生的白玉夕颜花簪,一看便是女子之物,通体润滑,包浆明显,显然孟十三生前经常把玩,就是不知主人是谁。 奚玉棠将东西放入怀中,木匣重新放回暗格,之后便离开院子去了任务堂。 经过一番查探,她发现,普通等级的杀手只能看到任务内容而没有权限查看买家身份,唯有长老可以。这样一来,她想知道谁买自己的命,就只有成为长老一途了。 不过任务榜上倒是五花八门,熟悉的名字见了不少,不熟的名字一大堆,奚玉棠仿佛看到了未来某个财路在向自己招手,忍了好半天才忍住没去接任务,等到天快擦黑,向阎十六道了声别,便离开青山谷。 回到杭州城,她单独找了个客栈住下,第二天一大早上了某个去金陵的商船。两天后,船行至某个港口,奚玉棠玩了一把金蝉脱壳,成功甩掉听雨阁跟踪之人,连夜回了杭州。 等她风尘仆仆到达杭州时,距离她去般若寺已经过了五天。 仍是一身大红长裙,却不再是那张人.皮.面.具脸,只用黑色帷帽遮住真实容貌,腰间的剑换成了长鞭,改头换貌的奚玉棠出现在了城南烟雨台,一路未惊动任何人地摸到了别院最大的屋子。 她站在房顶,还没考虑好要不要下去,就已经被暗卫包围。 叹息着眺望了一眼远方刚刚跳出地平线的太阳,奚玉棠无奈地举起双手。她一路狂奔,又饿又累,实在不想动手,只好跟他们讲道理。 “我就是来看看沈七在不在。” 其中一个暗卫冷冷回道,“姑娘请回。” 奚玉棠:“……” 就不! 她一屁股坐在了瓦片上,扯着嗓子喊,“阿七——阿七——” 哗啦两声门响,正屋里,秋远一路小跑出来。西厢房那边,沈七也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见是一个戴帷帽的红衣女子,眉头一皱,还没开口,对方便又道,“小美,我好饿啊。” 沈七微微一怔,认出了来人:“你……大清早嚎什么嚎,还不滚下来!” 这么坐着像什么话! 奚玉棠得意地看暗卫,“看见了?我是你们沈大夫的朋友!” 秋远怔愣片刻,问沈七,“你们玄天的?” 沈七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嗯了一声,继续冲奚玉棠发火,“快点,不然没饭吃。” 秋远还是一脸懵逼,暗卫们面面相觑,奚玉棠撇嘴,还没开口,便听脚下屋内越清风淡淡的一声“放人”。 奚玉棠身子一僵,惊讶了。 ……他居然醒了? 主子发了话,暗卫们立刻消失不见,奚玉棠尴尬地扑向沈七,压低声音道,“他怎么醒了?说好的半个月呢?” 刚才她那么丢脸……还以为山中无老虎,准备吃大户呢! 沈七冷笑,“早就醒了,没办法起身而已,自己丢脸还怨别人了?” 奚玉棠委屈地撇嘴。 倒是沈七,不紧不慢地打量她这一身,“要换衣服么?” 奚玉棠想了想,摇头,“先吃饭。秋远,快让你们的大厨做一大桌吃的,要快。” 秋远一脸迷茫:“姑娘,你谁啊?” “……” 两人面面相觑,还没等她开口,正屋房门忽然被打开,穿着中衣披着外衫、头发全部垂在肩头的越清风出现在了门口,看起来有些狼狈,力气也不足,只能半靠半扶着门框,明显是勉强起身的。 他听出了她的声音。 奚玉棠抬眼望过去,一眼就发现他好像又瘦了不说,连脸色似乎也更差了。 她无言地看向沈小美,说好的不能下床呢? 沈七直接无视她。 见越清风起身,秋远急忙跑了过去,“哎我的主子啊,不是不让你下床吗?您重伤未愈得静养啊静养!” 越清风没有答话,只是有些呆愣地望着眼前一身红衣的女子。她大方地取下了帷帽,露出本来面容,那张熟悉的脸红扑扑的,双眼亮如繁星,虽风尘仆仆,却精神极好,看来事情一切顺利。 心中的大石忽然就放了下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奚玉棠穿女装。 原来……比想象中好看多了。 “你看起来不太好。”她道,“不过既然起来了,要一起吃早饭么?” “少主……”秋远还待说些什么,不经意顺着自家主子的视线望过去,顿时瞪大了眼,下巴都快要砸在地上了,“奚奚奚……” 越清风却已经回了神,面对奚玉棠的邀请,眼眸一垂,淡淡道,“秋远,扶我回去。” 秋远看都没看地摆手:“先别说话,让我多看两眼!” 越清风:“……” 顿了顿,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秋远身子一滞,僵硬地转头,对上自家少主漠然的神色,脸上的表情,只能用四个字形容—— 如丧考妣。 天啦,他刚才是凶了少主吗!! 作者有话要说:  教主:越维达,你这是在跟我赌气? 维达:没有(扭头 秋远:我仿佛看见月钱在离我越来越远TAT ———— 来感谢包养我的小天使们: 延琦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24 13:24:11 陆过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24 20:25:01 秋日聆风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24 23:57:03 陆过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25 22:20:09 18913594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27 23:11:56 1996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29 14:54:20 秋日聆风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01-31 15:53:18 6716081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31 22:32:16 6716081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31 23:26:20 6716081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2-01 11:37:19 夤夤药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02-02 04:19:48   ☆、第34章 越清风明显的赌气行为看得奚玉棠哭笑不得,总觉得这位名扬天下的越家少主自从和她熟悉起来以后,越发地不像个端方如玉的君子了,又执拗又疯狂,骨子里透出来的反逆,和传言中当真一分都不同。 可能他原本便是这样一个人吧。 醉花楼之宴后的那番剖心剖肺仿佛被两人刻意遗忘,一个自欺欺人假装没听过,一个打定主意我行我素,明明背道相驰,却诡异地保持了暂时的平衡。 至少盟友还是要做的。 奚玉棠同沈七吃了早饭后便换下了女装,此时正躲在沈七房间里,一边让他为自己把脉,一边苦心思考着接下来要换什么马甲。 玄天教教主应当在雪山,这个身份pass。 江南堂堂主于杨不应该出现在烟雨台越家别院,这个身份也过。 孟十九是个独行侠,过。 唐惜惜重病在身,过。 ……没了。 她意外得到了孟十三的长隐剑诀,既然决定要在听雨阁谋求长老身份,就必须在短时间内将这门功法吃透。听雨阁对她身份有所怀疑,所以才会在她离开后派人跟踪,既如此,她便需要一个可以常住且安全的地方过一段深居浅出的日子。 与此同时,江南帮的筹建提上日程,“于杨”这个身份不能丢,她要待在最近的地方以备不测。 杭州眼目众多,最安全的当属烟雨台别院,所以奚玉棠决定去和越清风商量商量,在这里借住一段时间。 只是……要换个什么身份呢? 还有江千彤那边要怎么交代? 那厢,沈七已经检查完毕,见奚玉棠在走神,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见她回神,这才开口,“暂时看不出有什么毒性,前阵子为了取巧强行恢复功力的反噬也在控制之中,可以放心,不过接下来必须稳稳当当地养一段时间。” 奚玉棠松了口气。 面对听雨阁,谨慎是必须的。奚玉棠让沈七查的便是当时苏十七给她吃下的解瘴气的药丸子。防人之心不可无,身体上她决不允许谁对她动歪脑子。 “还是要有自己的解毒之物才行,我信不过听雨阁。”她道。 沈七同意,“你功法特殊,情况复杂,还有寒毒在身,任何时候都不准随便给我吃什么乱七八糟的药丸子,瘴气之毒我来想办法。” 她沉吟,“等我吃下孟十三的功法就会回青山谷,这中间需要两三个月,时间够不够?” “够。”沈七道,“不过要尽快拿到样品。” 奚玉棠咬了咬唇。 听雨阁对外的接头处在醉花楼,“孟十九”去了金陵,短时间内不会在杭州出现,想拿解药,恐怕要靠韶光。 心里有了章程,她便不再纠结此事,而是问起了越清风的身体状况。 “不太好。”沈七摇头,“本就久病沉疴身子弱,强行冲穴带来的反噬比想象中严重,今儿还强撑着起身……我看他是根本没拿自己身子当回事。” 说着说着,口吻里就带上了怒。作为医生,他非常不赞同越清风的态度。 “……你自己家的点穴手法,还得你来想办法。”奚玉棠看他。 沈七没好气地回瞪,“也不知是为谁。” 被堵了个正着,奚玉棠心虚地摸着鼻子起身,“我去看看他。” 披上沈七的外衫,一路来到越清风的院子,奚玉棠没看见秋远,倒是见斯年守在门口。对方见是她,并未阻拦。 房间里,越清风正窝在软榻上看书,炎炎夏日,房间角落却只一处有冰,显然是顾忌到他有伤,不敢太过降温。软榻旁边放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已经完全放凉,奚玉棠走过去摸了摸药碗,直接端出去给了斯年,“给你们少主热一热。” 斯年接过药碗,看了一眼自家主子,见越清风连头都没抬,又看看奚玉棠,听话地去了厨房。 回到房间,奚玉棠拖了把椅子在他面前坐下,非常自来熟地拿过白玉茶盏,打算给自己倒上一杯茶。然而令人惊讶的是,茶壶里装着满满一壶的白水,看温度,似乎已经放了一会了,这会入口刚好能喝。 她忍不住抬头看向软榻上的人。 知道她要来,还摆出一副不想说话的模样……这人真是…… 于是她也沉默,直到斯年将热好的药送回来,她主动接过碗,走过去一把抽掉了越清风手中的书,将药递到了他面前。 越清风这才抬起头。 “怎么,要我亲自动手灌?”她挑眉。 ……一般不都说亲手喂么? 越少主可怜巴巴地低声嘟囔了一句,慢吞吞地接过,却没有喝,而是苦大仇深地盯着黑乎乎的药汁,半晌不见动弹。 奚玉棠险些被气笑,环顾四周,没看到蜜饯一类的零食,想了想,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瓷瓶,从中倒出一粒小药丸子,“喏,糖。” 越清风:“……” 心上人递过来的药,再苦也得喝。心上人递过来的“糖”,哪怕有毒也要吃。越少主衡量了一下两方此时的武力值差距,任命地将药汁一口气喝掉大半碗。 药汁实在太苦,他缓了缓,伸手接‘糖’。 奚玉棠直接将手收了回来,“喝完。” “……” 重新将碗举到嘴边,越家少主停顿了一下,放弃,“太苦了。” 奚玉棠这次是真被气笑了,“药罐子里泡大的人,什么药没喝过?别在这里给我装可怜,赶紧。” “这次真的苦。”越清风将碗回递,“不信你尝尝。” “……” 长呼了一口气,奚玉棠恶狠狠地瞪他,“越清风!再不喝我走了。” 咕咚一声,被一口干掉的空药碗出现在她面前。 奚玉棠:“……” 如愿以偿地吃掉了糖丸子,甜丝丝的味道立刻冲散了嘴里的苦,越清风脸色好看了些,问道,“那是什么药?” “固本培元的。”奚玉棠重新坐下,脸上有一丝得意,“阿七知道我怕苦,特意揉了桃花和山楂在里面,养伤阶段可以当零食吃。” 越清风:“……” 给你的药就是甜的,给我的就是苦的,人偏心到这种程度也是够了好么! “给我看看。”他开口。 奚玉棠炫耀地将瓷瓶扔给他,后者接过,去掉瓶盖闻了闻,果然一股淡淡的甘甜香气。他默默盖好瓶盖,动作流畅地将瓶子收进了怀里。 奚玉棠顿时瞪眼。 越清风仿佛没看见她的表情,径直道,“听雨阁一行收获很大?” 一口气憋在胸腔出不来,奚玉棠气鼓鼓地瞪着他不说话。 “看来是收获颇丰了。”越少主嘴角轻轻弯了起来。 “不要脸!”奚小教主很生气,“还给我,这是阿七给我的!” “现在是我的了。” “……” 怒瞪他半晌,她吐出一口恶气,“一百两一颗,想要,拿一千两银子!” “……” 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越少主轻咳了两声,“你是来找我吵架的还是来探望病人的?” 提到病,奚玉棠犹豫了一下,撇撇嘴,“不想给钱,那就用别的来抵。我想在你这里住几个月,抵房费如何?” “好。”这倒是答得很利索。 他心情还算不错,喝了药之后身体状态也好,说话都流畅了许多,“还有什么要求,可以一并提。” 奚玉棠倒还真的考虑起来,“我需要一个全新的身份,不能和玄天有牵扯,又能随意出入,还要骗过听雨阁,一时半会有些想不出来。” 她将自己的考虑简单说了一遍,隐下了唐惜惜和听雨阁之行的具体细节,但越清风是何人?前后一联系便知道她的顾虑在哪里,当即也沉思起来。 过了一会,他开口,“越家少主未婚妻如何?” 奚玉棠正在喝水,一听,险些一口水喷出来,咳了半天,耳根都红了,“你正经点好吗!” 目光在她殷红的耳尖上停留了片刻,越清风云淡风轻道,“想正大光明住进烟雨台,不是我越家人,都会引人注意。” 奚玉棠被噎了一下,“……属下吧,这个最好。” 对面人沉默不语。 不得不承认这个提议确实不错,越清风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只好遗憾地点头,将斯年喊进来,交代他去办,顺便让他找裁缝做几件衣裳,男女装各五套,尺寸看奚玉棠。 “给我的?”奚小教主有些惊讶。 越清风扫了一眼她身上沈七的外衫,不置可否。 “……哦。”对面人干巴巴道,“我稍后给你送银子。” “不用。”越土豪风轻云淡地抬手,“从月钱里扣。” “……” 等斯年离开,奚玉棠问起了听雨阁副阁主。 越清风想了想,“不知道,有什么不对?” 她摇头。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见过那个背影,但怎么都想不起来。若对方是陌生人最好,但要是她打过交道的人,那就有些引人深思了。对方是敌是友?是友,为何还要追杀她?是敌,那究竟是谁? 她想到了那次半路截杀,对方的带头人似乎在见到她的脸后反应奇特,可对方的身形和副阁主不同,既然武功高强,那么可能就是十八长老里的其中一个,不是阎十六和苏十七,也不是副阁主,到底是谁? 听雨阁…… “我听说,听雨阁现在是副阁主主事。”越清风有些犹疑,“阁主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在江湖出现……咳咳,可能死了也不一定。” 奚玉棠蹙眉,“你怀疑正副阁主不合?听雨阁内部有派系之争?” “不确定。”他摇头,“情报太少。” 这个杀手组织成名于前朝后期,至今已近四十年光景,虽然比起那些传承百年的门派来说甚是年轻,但实力强横,神秘异常,别说阁主,江湖人连十八长老都不甚清楚,也就是八年前玄天教教主斩杀孟十三一战扬名,人们才得以一窥这个神秘组织的面纱。 看来,想要搞清楚事情真相,她注定要在这个组织里混上一段时间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斯年来报,秋雨山庄少庄主墨锦持贴前来,人已经进了别院大门。见状,奚玉棠便先告辞回越清风为她安排的院子。 临走前,她想到一事,“肃兮,这段时间把斯年借我如何?” 听到这个名字再次从她口中而出,越清风微微一怔,咳了几声,有些哀怨地望她,“有事相求就喊我的字,凶巴巴发火就连名带姓……” 奚玉棠眨眨眼,假装没听见。 见她不搭茬,越清风气笑,“不给。” “……” 斯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完全没听见两人在决定他的归属。 “怎样才给?”奚玉棠皱眉。 “怎样都不给。” “……那把糖还给我。” “到手的东西怎么能再送出去?”越清风神色淡淡,“除非你先告诉我,你想要斯年做什么。” 这倒是没什么可隐瞒的,奚玉棠大大方方道,“喂招。” 听到这两字,不光是越清风,就连斯年都眼睛一亮地抬头。 “斯年功力不够,我可以帮你。”越清风明晃晃地诋毁着自家心腹。 “就你?”奚玉棠白他一眼,“什么时候能拿起剑再说吧。” 说着,她看向斯年,“你愿意吗?不需要每天跟着我,就是在我找人练手的时候过来搭个伙。你观你实力不错,也用剑,大男人也不怕受伤,我打起来不心疼,正好。” 斯年双眼亮晶晶地盯着奚玉棠,那副模样,就差当场跟着她走了。 越清风气得头疼。 “那就这么定了,三天后去找我。”奚玉棠对斯年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拍拍他的肩,转身离去。 斯年激动地站在原地目送她,直到听见自家主子咳嗽,这才回神,沉默地低头盯着自己脚面看。 越清风心塞地掏出糖丸吃了一颗。 一个秋远,一个斯年,今天他的人是要集体造.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都在心疼维达。 ———— 我撒起糖来,连我自己都怕。 上一章,【人.皮.面.具】被和谐了……讨厌。 宝贝儿们,既然你们这么想知道,那我就来剧透一下:副阁主他真的不是哥哥……   ☆、第35章 终日打雁 继秋雨山庄少庄主墨锦之后,凌家、崔家两位家主、极刀帮和千鹤门之人也相继拜访了越清风,杭州城南烟雨台自主子受伤而闭门谢客五日后,终于再次被人踏破了门槛。 这些人无疑是来就‘江南帮’合盟一事找越清风商谈的。说是商谈,不如说是探一探越家口风。作为大晋第一世家,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江湖,越家的地位都举足轻重,老家主不管事,大部分权力下放自家儿子,因此越清风的态度便代表了越家的态度,想要建立江南帮,自然绕不过江南地头蛇。 越清风表面上装作一副慎重之姿,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态度模棱两可,可不知为何从越家出来的这些人们不仅没有被打击信心,反而更加愿意促成此事。毕竟利益巨大,事关宗门兴盛,早在自家子侄们将玄天的态度转达后,这些老家伙们心里就已经同意一半了。 也不知越清风玩得什么欲擒故纵法,听得奚玉棠直呼阴险。 唯二没造访烟雨台的只有十八水寨和郑家。前者和越清风有仇,所以帖子直接下到了玄天江南堂,后者则是家主遇刺受伤,正是一片混乱。 郑家家主遇刺,是薛阳的手笔,奚玉棠的命令,可这件事却被七拐八拐地甩给了武山。 混迹江湖的没有多少傻子,郑永受伤没死,自然要追查,可若是直接把锅甩给欧阳玄,太过直接,反而落下乘。薛阳办事极聪明,硬是绕了两三道弯,将痕迹做得出人意外又意料之中,最后直接引起了郑永对欧阳玄的极大猜疑。 作为江南除越家以外最大的世家势力,又背靠听雨阁,郑家是此次奚玉棠提议建立江南帮最大的变数。事实上郑家本也不愿加入什么江南帮,毕竟自己一家独大,吃独食习惯以后,很难将蛋糕分出去。 然而郑永遇刺,最后却指向欧阳玄,这不得不让郑家再次慎重考虑起来。江南帮的建立无疑是对武林盟的冲击,作为盟主,欧阳玄自然不会放任不管,消息放出去后必然会引起对方反击,加上郑家背后的听雨阁似乎在武林大会期间对欧阳盟主做了什么引起公愤的事,想当然的,抓不住听雨阁尾巴的郑家便成了出气筒。 郑永自认对欧阳玄也好断岳门也好,多年来都恭敬有加,凡事也不会随意触对方霉头,没想到他们还什么都没做就已经被如此警告,一气之下,反而成为了此次建立江南帮的最大拥护者。 奚玉棠满意极了。 因为满意,所以心情好,因为心情好,所以披上‘于杨’马甲的奚玉棠在见到十八水寨大寨主单行天时,也选择性地忘记了他在武林大会上挑刺的事。 单行天也不愧是江南水路大头领,利益当前,谁还管自己和玄天教主的那点不愉快,哥俩好的态势十足,甚至说出了‘玄天教和水寨永是朋友’的话,听得奚玉棠目瞪口呆。 事后她认真地反省了自身,觉得,在‘脸皮比城墙’这件事上,她要走的路真的还很长。 江南帮就这样毫无阻力地建立了。 奚玉棠以玄天堂主的身份同各势力首领们进行了多次商谈,最后成功达成了较为满意的利益分配。越家少主这朵高岭之花被奉为了名誉盟主,但鉴于他身子不好,单行天和于杨这两个副盟主才是真正管事之人。 众人皆没什么意见,毕竟江南帮不像武林盟,是个松散的合盟团体,平日依然各自为政,只是在重大事情上进行合作,只要能分到利益,谁来做这个空架子盟主都一样。 武林大会带动的三年一度的招选在即,横空出世的江南帮一时间风头无两。有越家这个金字招牌,又组合了玄天教、十八水寨、郑家、秋雨山庄这些老牌势力,无论哪个江湖散客都无法抵挡这样的吸引力,更不用说他们还打出了两部功法的招牌,短短一个月,江南地带便涌入了无数武林人士。 江南帮打响的第一炮非常成功,不仅每一家都收到了比往届多了好几成的弟子数,质量比起过去也强了不知多少倍,而据说,断岳门、血杀殿等宗门此次招收的新弟子要远远少于往年。 欧阳玄气得跳脚,却无法正大光明做点什么,因为江南帮卑鄙就卑鄙在,他们仍然承认武林盟主之位,承认武山在江湖的地位,但承认归承认,该抢人还是毫不手软地抢人。 而抢人最大的受害者自然是欧阳玄的宗门断岳门。断岳门地处中原,在江南的势力虽有却远不如地头蛇,这次这些人联合起来玩了一把合盟,明明断岳门在江南也有堂口,众人却不约而同地将其排除在外,摆明了不带欧阳盟主玩。 这样也罢,奚玉棠居然在司离南下的途中传信,让他带人转道中原,在断岳门招收新弟子时狠狠地给他们一刀。司离接到信,立刻便动了手,那些新弟子们无一不中了玄天右护法的阴招,不是最后变成了资质平庸之辈便是身中奇毒需要宗门长期供养。 欧阳玄不是号称武者仁心么? 那就养着这些人好了。 那厢欧阳玄正在头疼,杭州这边,奚玉棠却已经收到了由韶光托薛阳转送来的青山谷瘴气解药,交给沈七后,开始收心养性,专心致志钻研孟十三的《长隐剑法》了。 江南帮一事让越清风累得不轻,原本半个月就能好的伤硬是拖到了一个月,别说给奚玉棠喂招了,就是多走几步都累,只能每天眼睁睁地看着斯年兴致勃勃地往云梦园,也就是奚玉棠住的地方跑,最后索性自己也搬到云梦园隔壁,就近欣赏奚小教主练剑。 江千彤被接来了烟雨台,住在云梦园的另一侧。自从她几天前死活跟着奚玉棠一起去拜访了秋雨山庄老庄主后,就和山庄大小姐墨音音成了好朋友,如今没事就往秋雨山庄跑,不是和对方探讨剑法便是窝在一起说小女生的话题。 奚玉棠懒得管她,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暴.露身份,江美人知轻重,满口应下了。不过对这位路痴呆萌小姐,奚小教主仍是不放心,最后还是拜托薛阳有事没事就跟着她,免得闯了祸被人欺负。 据薛阳汇报,郑家在经过一番动荡后,二少爷郑泰成了郑永最信任的儿子,资源无限倾斜,江南帮之事全部交给了他,对方倒也不负众望,招选新弟子和客卿一事办得漂漂亮亮。可如今招选即将结束,郑泰又出来晃荡了不说,还好巧不巧地再次偶遇了江千彤。 ……江姑娘把人引到了死胡同,狠狠揍了一顿,跑了。 奚玉棠听到转述,差点没笑晕,指着旁边的江千彤问薛阳,“你跟我说实话,她不是故意把人引去死胡同的,是迷路了,对么?” 薛阳沉默不语。 奚玉棠当即又笑翻了过去。 江千彤被笑得小脸通红,恼羞成怒提剑刺了过去,后者不慌不忙拔剑相抗,两人就地来了一场剑术比拼,看得一旁的秋远直呼精彩。 ……秋远身前的越家少主脸色发黑,莫名其妙地又罚了他三个月月钱。 等江千彤闹够,丢下一句‘我去找墨音’就跑了。薛阳本来打算跟上,却被奚玉棠叫住,只好暂时留下。 她收了剑,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人看,看得一贯镇定的薛阳都有些站立不安,这才懒洋洋地开口,“……韶光最近如何?” 薛阳沉默了一下,开口,“挺好。” “真的?” “……” 一旁的越清风挑了挑眉,对秋远使了个眼色,后者连忙扶起自家少主,也没打招呼便走了。玄天教内部的事,他不好插手,想来奚玉棠也不让他听。 奚玉棠眼尾余光扫了一眼远去的越清风,心下满意他的识趣,却也不说话,只耐心十足地看着薛阳。 后者终于憋不住,半跪在地,羞愧道,“属下错了。” 奚玉棠挑眉,“错哪儿了,说来听听。” 薛阳深深低头,“属下骗了主子,韶光……受伤了。” 奚玉棠冷哼了一声。 她就知道。 以韶光的性子,既然知道她回了杭州,肯定一刻都坐不住,区区醉花楼挡不住她,早就该跑来烟雨台晃荡了。虽然吩咐她量力而行地拿听雨阁出品的瘴气解药,但解药早几天就送到,人却没来,不是出事了是什么? 居然还想瞒着她…… “伤势如何?”她问。 薛阳犹豫了一下,“……属下从七爷那里拿了药,养一段日子即可。” “为什么瞒着本座?” “……韶光不让说。” “她不让就不说?”奚玉棠冷笑,“你还真听她的话啊。” 薛阳惭愧低头。 见他一副锯嘴葫芦的模样,奚小教主无奈起身,“罢了,本座去瞧瞧她。” 薛阳一怔,起身挡在她面前,“主子,天色已晚……” 奚玉棠这次是真稀奇了,诡异地盯着薛阳看了半天,“你还有事瞒我?” 薛阳咬牙不说话。 “滚开。”她沉下脸。 后者一动不动。 “……本座今儿还治不了你了!”奚玉棠怒从中来,提剑便刺了过去。薛阳不躲不避,摆明了要生受这一剑,拼着受伤也不让路。 薄剑无声地架在了他脖子上,奚玉棠冷声,“还不说?” 薛阳抿紧了唇,好一会,忽然双膝跪地,“主子,属下……心悦韶光。” “……” 哈?! 奚小教主怔住了,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自家堂主,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然后呢?你心悦她,和本座去瞧她,有关系?” “有。”薛阳破罐破摔,“主子魅力太大,属下比不过。” “……” 比不过个屁!! 奚玉棠险些气笑了,拿剑指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深呼吸了好几次,她垂下剑尖,俊俏的脸上已是阴云密布。 “薛阳……你是不是觉得本座很好骗?” 薛阳惊讶抬头。 “韶光能拿到解药本座不意外,以她的实力,加上你的配合,拿不到才是稀奇。”她冷然开口,“但本座当时是否说了量力而为四字?是不是本座常年不见你们,你们就觉得,可以瞒着本座做任何决定了?还是说,你们已经不将本座放在眼里了?” 这话说的却是重了。薛阳大骇,当即俯身贴地,“属下不敢!” 奚玉棠静静望着眼前男子,好一会才重新坐下,“薛阳,本座之所以从当年的暗卫里只留下了你、韶光、冷一和迎秋,你觉得是为什么?” 薛阳不敢抬头,他太了解眼前人,知道此时她已经怒极,一个不好,恐怕就会弄巧成拙。玄天教教主从来不是什么心软之人,这么多年,他们这些做属下的,早就摸透了主子的心思。 “属下不知,请主子示下。” 奚玉棠笑了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本座留下你们,是因为你们心思不多。可如果连你们也生出了多余心思……” “属下不敢!”薛阳咬咬牙,直起了腰,破罐破摔道,“韶光说,终日打雁终被雁啄瞎了眼,她轻敌失策,虽完成了使命,却无脸见您。” “继续。” “……韶光接了一单听雨阁杀手的生意,拿到了药,却着了对方的道,被,被……” 薛阳有点说不下去。 奚玉棠闭上眼,长长呼了口气。 云梦园四下寂静无声,好一会,才听她语气不明地开口,“对方何人?” 薛阳沉默片刻,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戾气,“铁令牌,十六。” 咔擦一声,白玉茶盏瞬间四分五裂。奚玉棠笑了,“……很好,阎十六,轻敌,被雁啄眼……你们是白痴吗?!!” 强大的内力逼得薛阳闷哼了一声,这位年轻的江南堂堂主咽下了嗓眼的腥味,再次俯身,“主子,薛阳愿娶韶光为妻。” “滚!” 奚玉棠一脚踢开眼前人,提着剑纵身一跃,消失在了云梦园内。 作者有话要说:  ……………………我忘了设定存稿箱时间……艹。   ☆、第36章 血洗醉花楼 大晋延平三十一年八月初一,傍晚。 一位面容冷峻的年轻人沉默地望着眼前客盈满门的醉花楼,剡锐冰寒的眸子里是挡不尽的杀意。揽客的姑娘们先是见他长得俊俏,又抛媚眼又丢帕子,可随即便发现对方不像是来享受的,而是来踢馆的。 青楼每天都会发生类似的事。例如哪个书生看上了楼里的某个姑娘,求而不得,苦等在门外,或是哪家公子爷一掷千金将姑娘抬回家,亦或是客人和客人之间发生了矛盾,当街大打出手…… 作为杭州城最著名的烟花地,醉花楼的姑娘们见多识广,已是对此类事习惯了,但像眼前这位杀气如此之重的还真没多少,只不过是和对方眼神接触一下,都能被那冰冷的气势吓得忘了呼吸,更不说那手上还提着三尺青锋。 有不少人认出了来人那张辨识度极高的脸,‘玄天教江南堂堂主’之类的字眼逐渐飘荡出来。 老鸨听了禀报,扭着腰肢急忙走出来,想同眼前的年轻人寒暄一二,可话还没出口,对方扫她一眼,那眼神冰冷仿佛能冻僵人的血液,令老鸨心中一震,到嘴边的话忽然就忘了。 “于爷,您这是……”老鸨硬着头皮开口。 于杨,也就是奚玉棠定定地看她一眼,唇角一挑,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看着极暖,却令人心底发寒,“妈妈,我待会有些事要办,你最好带着姑娘们避一避。” 老鸨神色一僵,下意识看她手中的剑,“……于爷可是为了韶光?” 奚玉棠微笑道,“是。” “韶光姑娘好福气……”老鸨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奚玉棠这样说,立刻明白了前因后果,但面对玄天教的堂主,她也无力抗衡,只能争取,“我们舒掌柜不在,于爷这样不好吧……” “无妨。”奚玉棠笑得温温柔柔,嘶哑的嗓音在此刻听来,仿佛地狱铃音,“妈妈,带着姑娘们避一避吧,我等的人就快来了。” 老鸨被她的笑容晃了眼,急忙垂下眼,“将姑娘们聚到一处,奴婢还是能的,还请于堂主手下留情,这醉花楼身后毕竟是……” 话音未落,楼内便走出了一群持刀拿剑之人,刀尖直指奚玉棠。还没开口,后者忽然如利剑般冲了出去,手起刀落,如砍瓜切菜一般,一剑一命,呼吸之间,将十几人全部斩杀在了门口台阶之上。 无数目睹这一幕之人都惊呼起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充斥四周。老鸨震惊地望着眨眼间便多出来的十几具尸体,腿一软,啪地坐到了地上。 “杀,杀人了!!!”有人尖声惊叫起来。 奚玉棠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尸体,手腕一抖,将剑身上的血甩落在地,目光幽深地再次看向了醉花楼深处。 很快,楼内急急忙忙又冲出了几十个打手。而这次奚玉棠并未抢攻,被对方瞬间围在中间。只听有人大喊一声“兄弟们,上”,几十人同时冲了过来。 然而不幸的是,这些人同样逃不过相同的命运。 只见那一身青衣的年轻人在人群中左突右抓,前跳后转,犹如一道灵活的影子,所到之处无不鲜血四溅。等他终于停下身形,四周数十站立之人几乎同时倒了下去。 围观的人们已经惊得喊不出声音。有人被吓坐在了地上,也有人想趁机报官,可没跑出去两部便被人挡了下来,细问之下,才知是玄天教江南堂出动了。 老鸨终于回过神,踉跄着越过奚玉棠跑回楼内,大喊,“快,都回房躲着!其他人都去未央居,快!” 有客人听到动静,出来问情况,老鸨哪敢乱说,只提了一句玄天教来人,便也急急忙忙地去未央居躲着了。 等楼内终于不见一人踪影时,奚玉棠杀完了第三波守卫,衣摆一撩,终于踏上了已经被血染得看不出颜色的台阶。 一楼大厅内,郑家二少爷已经等候多时,手中特制的折扇大开,见到奚玉棠,脸色已是难看至极。 “于堂主,这便是你们玄天合作的诚意?” 奚玉棠淡然地面对他的指责,懒洋洋地抬手一挥,郑泰被措不及防地点穴定身。 “滚。” 郑泰心中大骇,他竟然在于杨面前毫无还手之力!这若是换成要他的命,那自己岂不是分分钟死无葬身之地? ……等一下,于杨居然没杀他?! “于杨!”郑泰大喊,“你到底要做什么?醉花楼是我郑家产业,你不可能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奚玉棠却不去管他,一脚将人踹到了角落,运起内功冷声开口,声音覆盖整个醉花楼四面八方,仿若惊雷一般,听的人血气翻腾,难受不已。 “听雨阁之人给我听着,限你们一盏茶的时间内出现在本座面前,否则别怪我心狠手辣!” 话音落,没多久,五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大堂之内。 “敢问听雨阁何处得罪了阁下?”其中一人道。 奚玉棠冷冷看他一眼,“你有资格质问本座?让阎十六给我滚出来,本堂主知道他在杭州。” 听到阎十六的名字,几个黑衣人交换了眼神,方才说话之人道,“抱歉,阎长老不在醉花楼。” “是么?”奚玉棠冷笑,“那你们来替他赔罪如何?” 几人一震,眼神交换间顷刻达成共识,同时抽刀而上。奚玉棠不避不躲,脚踩凌云步,于方寸天地间上演了一场堪称经典的一对多之战。 她早已领教过听雨阁多人围攻之力,然五个人还是太少了。虽然比先前热身阶段要费些功夫,但奚玉棠如今怒极攻心,手中长剑犹如幽冥,大开大阖直指重点的越家剑法混同孟十三的杀人之剑,所到之处活口不留,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将其中四人统统变为了尸体,只余一个活口。 狠狠一脚踩在了对方手腕上,只听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奚玉棠漠然地望着脚下人,“我不问你阎十六在哪儿,一炷香之内后我要见到他,否则……你猜我知不知道你们老巢在哪儿?” 黑衣人愤恨地瞪着她,刚想咬破牙缝里的毒,便被对方毫不留情地卸了下巴,整个人一提一撞,他痛苦地咳了一声,□□被吐了出来。 “想死?”奚玉棠笑了,“找到阎十六,本座帮你。” “……不用找了,老夫来了。” 一个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奚玉棠头也不回地一个急转,下一秒,骤然响起的破空声与她擦肩而过,对方手中的软剑犹如软黏无骨的毒蛇,中途一转便再次粘上了她。 奚玉棠身体幅度极大地一个旋身摆尾,犹如脱离地心引力般高高跃起,脚尖点在对方软剑之上,身体一沉,凌云步瞬发而出,几乎瞬间便沿着剑身来到阎十六面前,脚背一转,狠狠踹在了对方脸上。 阎十六被迫倒退,奚玉棠却停都未停地欺身跟上,左手于腰间一抽一抖,长鞭倒刺哗一声全部竖起,右手剑收回,身体一个急转回旋饶至对方身后,左手迎难而上,狠狠一鞭抽在了阎十六后背之上。 一大片血肉被生生撕扯而下,鲜血.喷.射而出。 阎十六没想到对方竟会出其不意,多年经验使他下意识地斜斜冲了出去,恰好避过了奚玉棠再次诡异出没的右手剑。 他惊魂未定,又震惊又疑惑地望着眼前的年轻人,“敢问阁下师承何人?为何要与老夫不死不休?” ……失败者才会话多,奚玉棠沉默地拾剑而上,两人再次战成一团。 整个醉花楼前院在两个高手的波及下已面目全非,就连阁楼的柱子都在摇摇欲坠。楼外,江南堂弟子将此地围了个水泄不通,薛阳不见踪影,等沈七、江千彤等人接到消息时,奚玉棠已在楼内和阎十六交手上百招。 越打,阎十六越是心惊。 他既认得对方的剑法,又不敢认,对方上一秒使出了孟十三的长隐剑法,下一秒就仿佛在以剑代刀地使用刀法,还有神出鬼没的左手鞭,玄天教标志性的凌云步……他甚至觉得自己不是在同一个人打斗,而是数个人! 渐渐地,阎十六发现自己逐渐开始气力不支,就连真气的运转都变得滞涩难耐。他恼怒地望向奚玉棠,发现了不对之处,“你下毒?” 奚玉棠冷笑一声,抓住机会又是一鞭甩出,落在阎十六的脸上,倒钩拔.出时,几乎将他的脸皮揭下半截,巨大的痛苦令他按捺不住地嘶吼起来。 鞭子上有毒,没错。可她奚玉棠又不是来跟他公平单挑一对一的,讲什么狗屁君子风度江湖义气! 她要的,是他的命。 听雨阁堂堂十八王牌之一,被地下世界杀手们称为阎罗的铁牌十六长老,就这样败在了一个与自己不相上下的对手手上。 若是一场堂堂正正的比武,倒也死得其所,可阎十六人生中的最后一战,对方没有使出全力不说,还让他以最憋屈的中毒姿态,以全身上下无一完好的虐杀模样,死在江南最有名的青楼中。 她在侮辱他。 薛阳不知何时将韶光抱了出来,就在奚玉棠和阎十六打斗的大堂二楼阁楼旁。宽大的斗篷将人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薛阳用自己的真气护着韶光不被两人的余波所伤,让她睁大眼睛,看着那个叫阎十六的人最后是如何屈辱地死在他们主子手上。 阎十六倒下时看到了楼上的两人,他总觉得韶光那双眼睛有些眼熟,看着看着,就对上了奚玉棠似笑非笑的眸子。许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他突然有种强烈的感觉——眼前这个叫于杨的人,好像就是孟十九。 而她之所以要杀自己……大约是为了那个叫韶光的花魁。 他们都是玄天教的人。 阎十六觉得自己知晓了一个大秘密,可眼皮好重,大限已到,他要死了。 就在他实在顶不住要闭上双眼时,身体突然一个激灵,混沌的大脑在一瞬间仿佛神迹般地清醒过来。 他震惊地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又一个长相绝美如女子般的男人,对方正面无表情地将手从他身上收回来,而那如玉般修长的指间,则夹着一根冒着寒气的、极长的银针。 一针夺命! ……是沈七!! “下来。”奚玉棠朝楼上招了招手,薛阳沉默了一下,抱着人稳稳落地。 轻描淡写地扫了薛阳一眼,后者认命地将人交给她。奚玉棠接过韶光,环上她的腰,用力地将人架起来,让她能够半靠着自己站着,同时,一把沾血的剑强横地塞在了她手里。 “自己的仇自己报。” 韶光精神有些恍惚,仿佛听到了自家主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又温柔又冷硬,却不容反驳,“阿七的银针效果有限,不要耽误时间,乖。” 韶光握着剑,一动不动地看着倒在自己脚下,被自家主子用倒刺鞭抽得体无完肤的阎十六,手指不断收紧又放开,仿佛要捏断剑柄一般。 她挣脱奚玉棠的怀抱,双手握着剑柄,撕心裂肺地大吼了一声,轻剑高高举起。 “啊——!!” 寒光刷地闪过,阎十六死不瞑目的人头骨碌碌地滚落在了一旁。 周围一片死寂。 咣当一声,剑落地,重伤的韶光再次昏迷了过去。奚玉棠站着没动,薛阳一把接住了人,抬头看向她和沈七。 “没让你动手,你心有怨言么薛阳?”奚玉棠淡漠地望着他。 薛阳沉默片刻,面无表情,“有。” 沈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奚玉棠目瞪口呆,薛堂主懵懂地抬头,只听自家主子指着他鼻子骂道,“……你还真敢说啊你!这么耿直跟谁学的!” 薛阳:“……” “还不滚?”见他这幅模样,奚小教主气得直翻白眼。 薛阳:“……哦。那属下带韶光下去休息。” “谁让你去送人了?”奚玉棠摆手,“那边的人头,拿去锦衣司换钱,万两黄金,一点都不能少了。” 薛阳:“………………哦。” “银票换回来以后给韶光送去。” “…………啊?” 奚玉棠头一次发现自己手下居然有个薛阳这种木头脑子,恨得一脚踹了过去,“啊什么啊,人是韶光砍的,不给她给谁!” 薛阳:“……” 安排好韶光,奚玉棠一身血地和沈七并肩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小声商量着后续首尾之事,首当其冲地便是醉花楼的归属问题。 奚小教主动了从听雨阁手里抢东西的心思,今日杀了听雨阁这么多人,反正已经翻脸,那么抢地盘这种事尽早不尽晚。不过想要醉花楼还得先过郑家的一关,说到郑家…… “呀,我把郑泰忘了。”奚玉棠一拍脑门,赶紧吩咐手下去把郑二公子找出来送回家。 沈七嗤笑了一声,“有这功夫担心郑二,不如多操心一下别人?” “……谁?” 沈七笑而不答。 ……很快,奚玉棠便也知道了。 只见她刚出了醉花楼,迎面和江千彤对上目光,妹子便一脸委屈地看着她,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轻功走了,身后还缀着她新交的朋友墨音。墨音见好朋友这样,也愤慨地瞪了奚玉棠一眼。 墨锦作为大哥,今儿是特意来保护自家妹子和妹子闺蜜的,见状,只能无奈地对奚玉棠笑了笑,也连忙轻身追了上去。 奚小教主有点懵逼。 更懵的是,当她回到烟雨台时,发现越清风居然不在!打听了一下,居然坐着马车出门去了。 直到三更天,越家少主才回到烟雨台,着斯年去请奚玉棠,后者睡得正香,被吵醒正是不爽,本来打算发脾气,结果却在听到越清风接下来的话后,惊讶地睡意全无。 “……等一下,你去哪儿了,你再说一遍?”她有些回不过神,“我没听错吧,郑家?你去帮我善后了?” 越家少爷慢条斯理地接过秋远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脸,慵懒开口,“茶。” “我来我来!”奚玉棠瞬间抢过秋远的活计,殷勤地倒了杯递过去,“少爷,喝茶。” 越清风抬了抬眼皮,接过去抿了一口。秋远不忍直视,撇着嘴咕哝,“药还没吃呢。” “我去热!”奚玉棠立刻请命。 “回来。”越清风淡淡开口,“晚上不喝了。” “好好好,少爷说不喝就不喝。” 秋远:“……” 越清风十分满意,唇角翘了翘,“想听我今晚跟郑永说了什么?” 奚玉棠点头。 “……你去醉花楼闹事,我自然得帮你收拾边角。”越少主轻咳几声,“郑家同意将醉花楼送给我,包括里面所有的郑家下人一起,咳,以后那地方就和听雨阁没关系了。” 奚玉棠倒吸一口凉气。 “……听雨阁同意?” 越清风扫她一眼,仿佛在说‘我办事你放心’,“商议转让之事时,听雨……咳咳,听雨阁也有人在场。也就是说,你今晚杀的砸的,除了听雨阁杀手以外,都是我的。” ……奚玉棠双眼放光!越清风果真懂她!! “我想要醉花楼,我跟你买吧!”她殷切地望向眼前人。 “不卖。”越清风凉凉道。 “……”考虑都不带考虑一下吗? “你卖不卖?”奚玉棠瞪眼。 “不,卖。” “……” 猛地起身,奚小教主转身便要回云梦园。刚走出两步,她突然停住,看向秋远,“现在就去热药,今天晚上必须让你们少主喝药!一滴不剩地喝!谁敢说不喝我就揍谁!” 越清风:“……” 作者有话要说:  少主:……你骗我!说好的不喝药! ———— 我以为我下午就能更新!结果写到现在!!怎么过年前这么多事嗷嗷嗷! 好了,为了避免大家等,我提前告知一下。明天依然不能12点更新,我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发,但是肯定有更新。 然后就是,大年29那一天,本子要跑出去玩,就给自己放假啦~ 大家也好好玩着哈 回头字数补上~~ 寒假快乐宝贝儿们   ☆、第37章 曲水之宴 玄天教堂主于杨血洗醉花楼一事,很快便在杭州甚至江南传开,各种版本层出不穷,但归根结局都是一句话:冲冠一怒为红颜。 这种风流韵事向来是说书人最喜欢的桥段,一时间,江南大大小小的茶楼酒馆都在谈论此事,尤其是于杨以一己之身大败听雨阁五位杀手,外加一位铁牌长老阎十六的事迹更是传得沸沸扬扬,连带地,也引起了人们对玄天教的再次重视。 一个堂主都能杀了听雨阁长老,那他们的教主呢? 听雨阁作为杀手组织,江湖地位奇特,朝堂上更是忌惮。锦衣司对听雨阁长老的悬赏之大,让那些眼看着玄天教拿人头换钱的人们羡慕不已。万两黄金啊!四舍五入一下就是千万了有木有! 巨款啊! ……可据说玄天教主将此巨款全部送给了醉花楼的前任花魁,韶光姑娘。 这简直就是现实版的豪掷千金博红颜,这等有情有义之人,真是我等撩妹界的楷模! 至于前花魁…… 既然带了个‘前’字,不言而喻,韶光姑娘已经不再是醉花楼一员了。早在醉花楼被血洗的第二天,被于堂主吓破了胆子的老鸨就亲自将卖身契分文不取地还给了韶光姑娘,速度之快,令所有人都反应不及。 一时间,于杨和韶光的名头彻响江南。 那么韶光去哪儿了? 城南烟雨台云梦园内,奚玉棠正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羞愧低头的女子,沈七在一旁为她诊脉,薛阳立于女子身后,周遭沉默得压抑。 斯年抱着一个小木盒子进了院子,径直走到奚玉棠面前,将东西放在她面前,“您要的东西,都换好了。” 奚玉棠颔首,将盒子推到了韶光面前。 “这里有三千两银票,回头送到醉花楼老鸨那里,该怎么说你知道。”她淡淡开口。 韶光点点头,主子做事她不敢反驳,再说也是为她好。 “接下来你什么打算?”奚玉棠问,“有要求就提。” 韶光试探着抬头看了眼前人一眼,见她一派平静,心中不安更甚,“主子,韶光知错了。” 因为她的缘故,主子在醉花楼最大的棋子就这么废了,虽说报仇解恨,但若是因此而坏了主子的布局,韶光就算面子再大也不敢在这时候触奚玉棠的霉头。可事情到这个地步,主子在听雨阁还没站稳,玄天就已经彻底和对方撕破了脸,她确实没脸提什么要求。 见她如此做派,沈七抬头不冷不热地瞄了一眼奚玉棠,眼中似有警告之意。奚玉棠暗自抽了抽嘴角,口吻软和下来,“我没有要罚你的意思。” 韶光低头不语。 叹了一声,奚玉棠道,“我就想问问你,接下来你是打算留在我身边,还是回总坛,或者愿意和薛阳一样对外做事?” 听到前一个提议,韶光晦暗的眼亮了亮,但随即便又沉默下来,好一会才道,“韶光听主子的。” “好。”奚玉棠淡淡道,“那等伤好便回醉花楼吧。” “……” 听到这句话,不光韶光,薛阳和斯年都愣了愣,只有沈七镇定地收了手,转身开始写药方。 “好。”韶光好一会才低低应了一声。 奚玉棠勾了勾嘴角,“不问问原因?” 韶光摇头。 “你主子我打算将醉花楼抢过来。”她却好心地解释起来,“让你回去,不是让你当花魁,而是主持大局的。” 韶光猛然抬起头。 奚玉棠平静地望着她,眼底是不容反驳的坚持。 韶光眼神微暗,咬了咬牙,抬头朗声道,“主子放心,韶光不会让您失望的!” 奚玉棠嘴角一弯,总算露出了笑容。 拿到沈七的药方,叮嘱了她好好养伤后,奚玉棠便打发韶光和薛阳离开。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沈七摇头,“这是何必?韶光毕竟不是真的青楼女子,好好的姑娘被那样侮辱,你不留人就算了,还让她回去。” 奚玉棠板着脸不答,抄起长剑再次练起了剑法。 韶光能不能走出这一关要靠自己,薛阳能不能抱得美人归也要看他自己,她只负责打天下,收尾是手下的责任。若什么事都要她来操心,那她养的就不是手下,而是祖宗了。 她虽然是个现代人,有着人人平等的想法,但各司其职的道理也是懂的。韶光办成了事,但受了委屈,那当主子的就给她出气。既然气出了,该做什么就还得做什么,日子总要过下去,有问题就去面对,不解决问题,留在她身边干什么? 再说,薛阳是要长留江南的,韶光跟她走了,薛阳怎么办?自家属下都把话说到那个份上了,她再没点眼力劲也太不够格了。 打扰人家谈恋爱是要被雷劈的。 见奚玉棠避而不答,沈七也懒得理她,继续去研究青山谷的瘴气解药了。 ### 几日后,奚玉棠再次见到了越清风。 两人如今在冷战,还是醉花楼的归属问题。一日不拿到醉花楼,她一日不能放心让韶光留下,这是紧要之事,偏越清风不愿松口,奚小教主头疼死了,说不动,抢也暂时抢不到,只好干脆赌气不见面。 前几日林渊突然造访,不用说,定是为了‘江南帮’一事,越清风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居然破天荒地打算招待客人,广下帖子,邀江南武林才俊一聚。 他如今伤势渐好,近来没怎么动用内力,病也好了许多,倒是有那分力气主持个品酒赏花会。 近一两个月江南武林发生了很多事,凝聚在杭州城上空的气氛太过紧张,招选也落下了帷幕,江南地带如今多了许多的新面孔,正是需要个场合亮亮相。越家少主的帖子来得太是时候,几乎顷刻间,全城都浮躁了起来,真真是一帖难求。 聚会这日难得的天气晴好,又刚下了雨,正是凉爽。越清风大方地将曲水楼让出来当场地,曲水流觞,亭台楼阁,秀中带雅,风雅之极,几乎每个踏足曲水楼之人都下意识放缓了脚步,为这难得的夏日美色着迷。 今日参加宴会之人,有近半数都曾参与过奚玉棠的醉花楼之宴,然当日奚小教主宴请的一水全是男子,如今曲水楼却是男女参半,除了风流倜傥的少侠们,也有许多爽朗、妙龄温婉的女子。 大晋不是男女大防过于讲究之地,礼教开放有度,女子名节虽重要,却也不是与世隔绝,男女同席若参与之人都自持身份倒也是一桩美谈。越家少主身份举足轻重,烟雨台又没有女主人,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气氛倒是极好。 奚玉棠独自一人来到曲水楼时,人已经到得差不多。越清风坐在主位上,嘴角噙着轻浅的笑,正和风细雨地和一旁的林渊闲聊,林渊旁边则坐着韩文彦,其余例如郑泰、墨锦、杨朝、极刀帮左明等叫得上名字的均在此列。 女子方面她倒是一片陌生,唯有坐在墨锦身边的墨音和江千彤是她认识之人,其余皆不相识。 见她闲庭信步而来,众人都望了过去,越清风也抬眸,微微一怔,嘴角的笑容有些僵硬。 她今日一身品红色长袍配象牙白腰带,血玉长簪简单而随意地插在脑后发髻上,腰间一把长剑,整个人远远望去犹如一团火焰,亮眼极了。她本就生得俊俏,红色衬得她肤如凝玉,眼若深井,加上削瘦高挑,举手投足间腰背笔直,如此妖艳的颜色竟让她穿出了张扬洒脱,就连眼下那长长的一道疤痕都没能破坏整体的美感,反倒相得益彰。 ……这个颜色还真是该死地衬她。 越清风突然有些后悔亲手帮她选了料子,那时他只觉她女装红裙很美,却不想今日就能让他搬石头砸自己脚。 穿那么艳,你是来相亲的么! “于堂主,”越清风笑得有些咬牙切齿,“别来无恙。” “越少主今日气色不错。”奚玉棠嘴角噙笑地走到他面前,压低了声音讽道,“看来得了醉花楼还真是让你精神好不少啊。” 越清风:“……” 奚玉棠不再理他,而是在墨锦招手示意下坐到了他身旁的空位上,左手是越清风,右手墨锦,越清风隔壁是林渊和韩文彦,墨锦旁边则是墨音和江千彤。 左右都是熟人,也是巧了。 刚落座,便听江千彤熟悉的声音小声咕哝道,“穿那么风骚干什么嘛……” 奚玉棠嘴角一抽,无语地看过去,江妹子却干脆将头扭到另一边,一副‘本姑娘不打算跟你讲话’的模样。 这丫头从她杀阎十六当日就开始莫名其妙闹别扭,近日更是直接住进了秋雨山庄,不回烟雨台不说,还把自己派去保护她的人都给送了回来,只留下易容的面具,美其名曰有保护无锻炼……既然要锻炼,住人家家里干什么! 郁闷地望着戴着帷帽的江千彤,奚玉棠觉得自己好冤,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经意间对上了墨锦暗含深意的古怪视线,心里又是一滞。 ……这一个个是要干什么? “听舍妹说,于堂主是江姑娘的师兄?”墨锦问道。 江千彤此次化名江薇,奚玉棠心里思度着也不知她和墨音关系那么好,说没说她的真实身份,面上则无奈一笑,“师妹顽劣,近来怕是给墨兄添了不少麻烦。” “无妨,舍妹也难有什么朋友。”墨锦笑道,“小薇能陪陪音儿,倒是该我们道声谢才是。” 小薇…… 奚玉棠眨了眨眼,笑着应了。 下一秒,她忽然将袖中长鞭抖出,绕过墨锦一鞭子缠住江千彤的腰,二话不说将人拖到了身边,吓得江千彤一声惊呼,墨音和墨锦也吓了一跳,墨锦更是直接出手扣住了奚玉棠的手腕,沉声道,“于堂主这是做什么?” 奚玉棠挑眉,“几日不见,跟师妹说说话,墨兄这么紧张干什么?” 墨锦表情一僵,想到两人的师兄妹关系,讪讪地松了手。江千彤怒瞪奚玉棠,“师兄你搞什么!” ……这丫头还真是跟她混熟了啊,刚见面时候的小白兔去哪儿了? 奚玉棠收了鞭子,懒懒道,“这话不该我问你?几日不见,你倒是跟墨家兄妹混得挺熟,连师兄都忘到天边了。” 江千彤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墨锦,见他望过来,连忙转身凑近奚玉棠咬牙切齿,“你你你别乱说啊!” “我没有啊。”奚玉棠勾起唇角,笑的很是揶揄,“看在姑姑面上,你不跟我说说最近过得如何?” 江千彤哼了一声,白她一眼,“哪敢打扰您,您不是忙着为韶光姑娘出气么?” “……” 原来问题在这里啊! 奚玉棠哭笑不得,只好传音入密,“韶光是玄天的人,你说呢?” 江千彤怔了怔,懵乎乎地看她,“啊?” 奚玉棠一脸坦荡,“骗你干什么。” “我还以为……”妹子尴尬地低头玩手指,诺诺道,“不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么。” 奚玉棠冷笑。 见她神色淡淡,江千彤有些慌,悄悄地扯了扯她的袖口,“师兄……” “别撒娇。”奚玉棠头也不回,“我不会再上当的。” “……师兄!” “……” 叹了一声,奚小教主一脸无奈地对上江千彤,“你能不能下次换一招?” 江千彤眨了眨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奚玉棠无奈地继续传音入密,“韩文彦来了,你小心些,别暴露身份,一些小习惯和声音都要做一下掩饰才好。” 对面人慎重地点了点头,撩起面纱给她看自己的易容。 奚玉棠欣慰地点头。 “秋雨山庄墨家那边……” 江千彤的功力还不到能传音入密的地步,只好言语含糊道,“你放心。” 奚玉棠没有作声,只严肃地望着她。 “好啦,我没事的。”妹子再次展颜一笑,“我不就是担心你嘛。太不够意思了,我都说了要闯荡江湖,血洗醉花楼这种事你都不带我,师兄你看不起人!” 奚小教主不接话,“你不是在墨家玩得挺开心?那个墨锦……” 听到她一再提起墨锦,江千彤反应再慢也觉出不对了,小脸刷地红了个透,狠狠在她胳膊上拍了一下,转身就走,“不理你了!” 说着,人就气鼓鼓地回了墨音身边。 奚玉棠默默捂着吃痛的胳膊,一脸懵逼。 一旁墨锦羡慕道,“于兄和小薇妹妹关系真好。” ……好个屁,你被她打一下试试! 那是个能把男人摁地上打的暴力女好吗!打一下超痛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过年了,也让教主穿一身红应应景好啦! 今天写更新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了本文的食物链—— 沈七克江千彤,江千彤克奚教主,奚教主克越维达…… 这么说,少主果真在食物链的最低端……OTL 心疼他。 ———— 明儿没有更新,咱们大年初一中午12点见~ 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越来越美,心想事成猴赛雷,也希望新的一年宝贝儿们继续支持我,爱你们! ———— 感谢: block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2-02 16:42:27 6716081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2-03 14:29:53 18967947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2-03 22:11:31 18967947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2-04 21:12:44 苏弥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2-05 13:39:51 不悔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2-05 14:24:51   ☆、第38章 利用与被利用 越清风办曲水宴的主要目的除了为林渊接风洗尘外,也有着更为深层的含义。作为‘无利不起早’一党的同道中人,奚玉棠很明白他不止是因为养病养得无聊,更多的大概是想见一见如今江南多出来的陌生面孔。 曲水宴参加的人不算多,却个个有来头,这当中,一身红衣的于杨于堂主无疑是最引人注目的一个。 且不说他提议建立了江南帮,只说最近的醉红楼事件,就已经让在座所有人不敢小觑。想结交他的人不在少数,从奚玉棠刚进场便开始关注,自然也将她与江千彤的互动看在了眼里。 虽看不见江千彤帷帽下那张脸,但只凭周身气质和身段,没人不会相信这是一个美人,再联想于杨的事迹,一时间众人心情的颇为复杂。 于杨堂主果真红颜知己遍天下…… 这当中最不开心的自然是越清风和郑泰。前者不提,后者追了江千彤一个多月,不仅没得对方一个好脸,反而还被揍了几次,结合醉花楼一事,郑家二公子对奚玉棠能有好脸色才怪。 奚玉棠能注意到郑泰的神色不对,墨锦自然也可以。郑家二少爷心悦江姑娘他早有耳闻,如今亲眼见到,心里更是不舒服,但见江千彤和自家妹子玩得开心,也不好让她们提前退场,只好将座位挪了又挪,企图以一己之身将江千彤与郑泰的视线隔绝开来。 等奚玉棠反应过来时,墨锦已经离她颇远了。 少了个说话人,奚玉棠看起来有些形单影只。不少人蠢蠢欲动想上去结交,可还没来得及行动,便见欧阳盟主座下二弟子韩文彦端起酒盏开口了。 “这位便是于堂主吧?久仰大名啊。”他颇有兴致地看着奚玉棠,又看了看墨锦护着的江千彤墨音两女,眼底闪过一丝光亮,脸上笑意更甚。 奚玉棠似笑非笑地望着韩文彦,想到就是他带人在自己离开武山的当夜血洗客栈,伤她手下无数,手指便忍不住动了动。还没来得及出手,一个微凉的大手忽然悄无声息地覆在她的手背上,以身前矮几为障,对方宽大的袖袍遮住了两人交叠的双手,也挡住了他们袖袍下方寸天地间的无声角力。 越清风还在和林渊说笑闲谈,手上却一分力气不少地制住奚玉棠,警告之意十足。 奚玉棠面不改色地笑了笑,另一手对韩文彦举了举杯,说出的话轻描淡写中隐着深深的咬牙切齿,在场无人听出,除了额上悄悄见了汗的越少主。 “阁下便是韩公子了吧?于某也久仰大名许久,真是相见恨晚呐!” 听到这两人交谈,正和墨音说着悄悄话的江千彤没抬头,袖笼中的手却已紧握成拳,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放在身侧的剑,想着待会要是打起来,自己要是忍不住也参与揍人,得怎样才能不暴.露离雪宫剑法。 ……她本能地相信着奚玉棠,完全没考虑过韩文彦会不会赢的问题。 墨音心细如发,觉察出她的不对,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腕试图安慰,同时凑上去咬耳朵,“小薇,你太紧张了。” 江千彤飞速抬眼看了看墨音,勉强笑了笑。 “你和韩公子有旧?”墨音很快便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江千彤没承认也没反对,只轻声道,“有师兄在呢。” 宴会上觥筹交错,众人谈笑风生,两个女儿家的耳语并未引起谁的注意,但墨锦和郑泰都在江千彤话音落下时动了动耳朵,望向韩文彦的目光多了一层复杂。 而奚玉棠和韩文彦寒暄了半天,见对方三句不离醉花楼一事,神色已是不耐,但越清风锢着她的手,摆明了不让她在这里生事,奚玉棠心中不爽到极点,只听啪地一声脆响,她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韩公子三句不离韶光,可是对她有什么想法?”她扬声道。 听到她陡然开口质问,席间众人都将目光集中过来,周围声音渐小,唯有流水迢迢托着一壶壶美酒从众人身侧轻轻滑过。 韩文彦没想到于杨竟敢不给他面子,面色也是一变,手中折扇一摇,轻佻道,“韩某素来久闻韶光姑娘之名,此次前来江南也是抱着一睹芳容的目的,只可惜于兄下手太早,实在令人惋惜,君子不夺人所好,于兄愿意为名震江南的花魁得罪听雨阁,在下佩服。” 旁边林渊闻言,眉头微皱,觉得哪里不对,却也没出声阻止。倒是越清风老神在在地望着韩文彦,繁星般的眸子里不知在翻涌着什么。 “哦?”奚玉棠挑眉,“听起来韩公子并不认同于某的做法?” “怎么会呢。”韩文彦不避不惧地迎上她的视线,“本公子只是可惜江南再无花魁罢了。韶光姑娘真绝色,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难道只能于堂主有怜香惜玉之心,岂不知我等也有?不过……本公子倒是觉得,于堂主并非是真心喜爱韶光姑娘,而是借怜美之名,行排除异己之实。”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林渊再迟钝也感觉出了不对,不满地瞪了自家师弟一眼。他们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摸清江南帮是何人所为,内部情况如何,有了章程才能有下一步的针对举动,在此之前切不可随意行事。 要知道,一个多月前于杨对江南来说是个外人,但现在,他已经是个地头蛇了。 强龙不压地头蛇,不是没道理的。 奚玉棠八风不动地听着他的指控,暗中一个巧劲挣脱了越清风的手,随手从身侧流水中抄了一壶酒,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斟满一杯,一口饮尽后,突然抓住长剑往几案上一拍,年轻人沉不住气的急躁和不耐顿时显露无疑。 “说来说去,韩公子不就是看上韶光了?”她冷笑,“不就是个女人,韩公子若赢了我手中剑,让给你又如何?本堂主是看听雨阁不顺眼,竖子暗杀我教教主在先,明知本堂主看上了韶光却还不给面子在后,就算杀了他们,又能奈我何!” ……好狂妄! 众人目瞪口呆地望着突然愤怒的于堂主,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敢当着宴会主家的面,对欧阳盟主二弟子挑战,到底是年轻气盛不懂礼,还是真的英雄难过美人关了? 面对挑衅,能忍得下就不是韩文彦了。见对方都已经摆出了架势,他冷哼一声,骤然抽剑冲了上去。奚玉棠也在同时拔剑迎敌,两人眨眼间便冲出阁楼,来到荷花池上,一人占据一边,以荷叶为垫,叮叮当当打了起来。 林渊头疼地望着交战的两人,无奈地对上越清风,“清风,师弟他……” “无妨。”越清风淡笑着打断他,“韩公子和于堂主都是性情中人,胸有分寸,林兄放心。” ……结果没多久,胸有分寸的韩公子便一剑将于堂主手中长剑挑落,飞起一脚将人踹进了荷花池。 所有人下巴都险些砸到了地上。 于杨输了? 打败了五个听雨阁杀手的围攻,亲手杀了阎十六的人居然输了?!! “……师兄!”江千彤见状,立刻冲了出去。 “小薇!”墨家兄妹立刻跟了上去。 “江姑娘小心脚下!”郑二也立刻跟上。 几人一带头,众人面面相觑片刻,也都上前围观。越清风怔了怔,转头低声吩咐了秋远一声,跟着林渊起身走向荷花池,心中说不出是生气还是无奈。 他大致明白奚玉棠此举系故意为之,背后所图兴许比丢面子更大,但这样的做法仍然让他感到一丝不快。 众人都聚在了荷花池旁,江千彤紧张地望着方才奚玉棠落水之处,半晌都不见人浮起来,焦急地扯着墨音的袖子,一双剪水秋瞳求救地望着越清风。 “越少主,师兄他……” 话音未落,只听哗啦一声,一个**的人头从池塘边缘冒了出来,奚玉棠连连咳嗽了好一会,这才顶着惨白的脸望向立于荷叶之上的韩文彦,后者得意地挑了挑眉,飞身来到了岸边,得意地笑道,“多谢于堂主指教。” 奚玉棠无声地收回视线,反常地沉默下来,看到江千彤蹲在池边伸着长长的手等她,便顺势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借力出了荷花池。 刚落地,便见秋远抱着一袭黑色长衫冲了过来,二话不说将她兜头盖脸裹了个严严实实。奚玉棠一边任由秋远忙活,一边咳嗽着,飞快地对越清风使了个眼色,嘴角渗出一缕鲜血,眼睛一闭,人便倒了下去。 江千彤离得最近,手忙脚乱地接住了人,六神无主地用眼神向越清风求救。后者眼神闪了闪,拨开人群走过去,将人从江千彤怀里接过来,不紧不慢道,“于堂主想是牵动了伤势,越某带他下去休息,各位恕在下失陪。” 众人这才回神,恍然大悟。 怪不得,原来于堂主虽然杀得了阎十六,但还是受伤了啊! 这才对嘛,堂堂听雨阁长老怎么可能没几把刷子,于杨若是没受一点伤,那才令人感到惊恐! 这样一想,众人看向韩文彦的目光再次变得复杂起来。韩文彦本来还沉浸在胜了江南闻名的于杨的喜悦中,此时也清醒过来,脸色难看地皱起了眉。 “我也去!”江千彤紧张道。 越清风见她裙角被沾湿,便也点头,“也好,跟我来。” 说着,他将人打横一抱,轻功一点便出了曲水楼。 他是东道主,客人出了事自然不能放任不管,众人虽然对越少主亲自带人去就医有些羡慕,但很快便释然,纷纷散去,只留韩文彦神色异常地站在荷花池边,不知在想些什么,林渊见状,拍了拍他的肩,转身离去。 出了曲水楼,奚玉棠便睁开了眼睛,本欲开口让越清风放她下来,一道传音入密便入了耳,“江千彤在后面跟着。” 奚玉棠顿时老实待着不动,任凭越清风将人抱进了就近的一个院子。 将人放平在床上后,越清风当着江千彤的面为奚玉棠把了把脉,许久,颇为认真道,“江姑娘,还请你走一趟云梦园,将沈大夫带过来。” 听到居然要出动沈七,江千彤脸色一变,“他很严重吗?真受伤了吗?” “越某不是大夫,不敢断言。”越清风一本正经地忽悠着眼前的妹子,“不过奚教主此时真气紊乱,脉象虚浮,还是着沈大夫看过再做决定。” 越家少主名声在外,江千彤完全没想到他也会睁着眼骗人,当即急急忙忙地往云梦园方向赶去。秋远则落后几步赶到,不等自家主子吩咐便开始准备热水,倒是机灵得很。 见江千彤离开,越清风冷声道,“斯年,把守好房门,除了沈七,任何人不得进入。” 斯年的影子突兀地出现在屋内,“是。” 将房门一关,越清风寻了个椅子坐下,一边轻咳,一边看着奚玉棠嗖地翻身而起,那副精神的模样也没谁了。 “多谢。”她对眼前的青年道。 越清风一脸了然地望着她,“你想动韩文彦了?” 见自己心思被猜透,奚玉棠也不再掩饰,“没错。” “打算韬光养晦?”他挑眉。 奚玉棠点点头。 ‘于杨’近来风头太盛,不是好事,借着此事让江南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有助于她接下来的行事。人无完人,没人能够接受一个强大的‘于杨’在侧,他有缺点,才能更容易地融进去。无论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还是拼着伤势不管也要得罪人,都能让‘于杨’这个身份更符合一个武功高强但心高气傲的年轻堂主设定。 林渊和韩文彦此行是为江南帮而来,但在醉花楼事件之后,见到两人,奚玉棠才意识到她需要做一些补救,避免马甲过早暴.露。 ‘于杨’虽是此事主导者,但她希望欧阳玄的视线还是能够放在江南其他世家和门派势力上,借力打力方才是省钱省事之道。 她需要欧阳玄有一个‘江南帮是越家、玄天教主或其他世家极力促成’的印象,‘于杨’这个堂主只不过是被作了筏子,被推到台前来而已。 她还需要‘于杨’这个身份,玄天教主不能出现在江南,他应该‘好好地’待在雪山。 况且她本就要杀韩文彦,既然他主动送上门,不动手实在说不过去。不过,光明正大和欧阳玄撕破脸的时候未到,什么时候于杨马甲不保,什么时候玄天才会和武山开战。 欧阳玄虽该死,盟主之位却暂时需要他坐着。 这么想着,奚玉棠忽然有些理解了越清风为何不愿带欧阳玄玩,却仍愿意让他当武林盟主的心思了。 有个明面上的蠢敌人,总比暗地里的草木皆兵强。 越清风也想到了这一点,咳了好一会,气笑,“打算将我推到前面?你利用起我来倒是毫不客气啊!” 奚玉棠眨了眨眼,一脸无辜,“我有吗?” “……” 盯着眼前浑身**的人看了半晌,越清风咳了两声,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袖口,淡淡道,“奚玉棠,只有自己人才能让我心甘情愿被利用,你一边利用我,一边试图和我保持距离……是不是太过了?” 奚玉棠心虚地抿起唇,许久才开口,“我补偿你。” 越清风笑容渐淡,“你向来杀伐果断,利用起棋子来毫无顾忌,唯独在我这里,你总会想和我拉开一线距离,所以才会筹划全面,殚精竭虑,哪怕我表露出一万分的善意,恨不得掏心掏肺供你驱使,都不足让你多看一眼……武山之行、江南帮、醉花楼,虽利用,却仍是共赢的局面,我只当你不愿多欠我一分。” 他沉默了一会,咽下咳嗽,继续道,“你知我向来心思重,一件事能想出不同的结果,可方才你所言之事,布局却忘了考虑我的得失,往坏处说,我可以当你已经对我耐心告罄,不再顾忌和手软。往好处说,是否可以认为,你已经将我划入自己人之列?” 他抬起头,目不斜视地望着床上呆愣的女子,“……奚玉棠,你是哪种选择?” 奚玉棠怔愣地看着眼前不住咳嗽的青年,心里忽然不知为何慌张地找不到一丝方向。 她下意识地不愿去深思被对方摆到了明面的问题,总觉得若顺其思路多想几分,可能会得到一个令她自己都不敢接受的结论,只飞快地低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你想入我的局,不是不可以,但不是时候。这件事我必须要做,你可以提要求,我说会补偿你,必不会让你吃亏。” 越清风语气幽幽,“你确定?” 奚玉棠没有回答。 许久,越清风道,“也好……既然你想逃,我不逼你。越某心甘情愿被你利用,但你知我并非善类。我再问一次,你确定要补偿我?” 房间内弥漫着一大段漫长的沉默,良久,奚玉棠抬起头,“是。” “什么补偿都可以?” “只要不动摇我玄天根基,不阻我复仇大业。” “好。” 越清风突然起身,眨眼间,人已站在了奚玉棠面前,下巴被冰凉的手指力道微重地钳住,下一秒,她眼前一暗,一道冰凉的吻重重地落在了唇上。 他似乎气极,微凉的双唇重重碾过眼前人的唇齿,发狠地咬了一口。两人一触即分,奚玉棠吃痛地倒吸一口凉气,腥甜之味顿时充斥口腔。 她愤怒地抬眼,蓄足力道的掌瞬间而出,然而后者轻飘飘后退数尺,破门而出,毫发无损。 接着,越清风的声音遥遥传来。 “补偿已拿,你随意行事,无需任何顾忌,我自当善后。” 作者有话要说:  维达迟早要被气死了,大概。 奚玉棠现在的行为,有点明明六亲不认却任人唯亲的意思。说白了,跟养备胎有点相似,你们感觉一下。 她自己没察觉,越清风却有强烈的感觉。 他必须要点醒她,不然迟早他自己也被抛到一边去。 我们越少主就是要抓住任何机会将自己摆在正确的位置。他才不要当备胎,他要当正宫娘娘 ———— 大年初一,来个不算友好的吻,也算是新年的开局…… 再次说一声新年快乐,爱你们所有人。 信我,我们教主以后依然会是个杀人如麻的好孩子(喂   ☆、第39章 各自心思 出了奚玉棠暂时休息的院子,越清风没走出两步便忽然站住,一手捂心,面露痛苦之色,接着一口血吐了出来。 秋远跟在他身后,见状连忙上前搀扶,见越清风一张脸惨白如纸,顿时心有不忍,“主子,您这是怎么了,沈大夫不是说好多了么?” 越清风摆手不语,在秋远搀扶下就近找了个凉亭坐下调息,半晌脸色才缓和过来。秋远担忧地在一旁护法,他已经很久没见自家主子像这样生生吐血,而非咳血了,“……是不是奚教主又气着您了?” 只是气着么? 是根本没放在心里吧? 若是肯稍稍考虑他半点,都不至将人至于如此难堪的境地。人非草木,他越清风也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无名小卒,这样明晃晃的利用还是让他感到了无比的难堪。 可又有什么办法? 感情之事,谁先动心谁先死,既然是自己选的人,自己挑的路,个中苦果只能自己吞,不仅如此,还要苦中求乐,硬生生将黄连吃成蜜糖。 从怀里摸出当初从奚玉棠那里抢来的‘糖’,越清风抖出一粒置于掌心,盯着看了良久才慢吞吞地吃进嘴里,放任着口腔内逐渐溢满甘甜之味,好似要凭借这小小的固本培元之药冲淡心里的苦。 心里有怨才会计较得失,剥下身份驱壳,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这会沈大夫约么着也快到了,公子,不如我们回去让沈大夫瞧瞧吧?”秋远看着自家主子神思失魂的模样,心里难受得不行,“您总该吃药不是?或者咱们跟奚教主有话好好说?奚教主是明理之人,中间定是有误会,您二位如此亲近,别因此伤身啊!” 越清风不知在想什么,慢了半拍才抬眼看向打小跟着自己的心腹,迷糊地问,“亲近?我和她?” 秋远无意识地点头。 越清风失笑,“胡说什么。” “怎么能是属下胡说呢?”秋远急了,“从下了武山到现在,咱们跟前的人谁看不出啊,不信公子你问斯年?您和奚教主合起伙来坑人的时候,还有你们拌嘴吵架的时候,就跟……就跟……哎属下也说不好,反正就是亲近。您对奚教主多好呀,奚教主也凡事想着您,说您二位从前是宿敌,谁信呀!” “……” 见自家主子失神地盯着他不说话,秋远更急了,“主子您怎么不信呢,您在这烟雨台随便拉个人问问,谁不知道暂住的于堂主和您交情甚笃的!” “你说她凡事想着我?”越清风后知后觉开口。 “对啊!”秋远一脸理所当然,“您见谁能每日都关心您吃药了没有,有没有偷偷倒掉药汁这类琐事?还不止一次跟属下说要属下看着您乖乖喝药,不准您随意动武……奚教主不是还给了您她自己的补药么?我听沈大夫说,那药他费了好大功夫才研制成的,奚小教主一直不停受伤,那药她从不离身的……” 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秋远巴拉巴拉不停地将这段时日有关奚玉棠的事哗啦啦倒了个底儿掉,听的越清风整个人都愣怔在了原地,很长时间都没能说出一个字来,连自己什么时候唇角翘起都不知。 等秋远说完,见自家少主表情古怪地傻笑着,心里一惊,立刻先反省自己是不是又说错了话,回顾了一遍没觉出哪里不对,这才试探着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小心翼翼地喊了声主子。 越家少主陡然回神,不知何时方才心里的压抑消失不见,此刻只觉得自己神清气爽,哪哪都好,好似方才吐血的事压根没发生过。赞赏地看了一眼秋远,他心情极好地决定让这小子早点结束没有月钱的惩罚。 他起身离开凉亭,秋远懵懵懂懂地跟在后面,时不时悄悄看一眼自家少主,发现他连眼底都有着止不住的笑意,心里微惊,暗暗猜测这是不是吐血后遗症,人缺血缺多了容易傻…… “咦?主子,咱们这是去曲水楼?”秋远正发散思维,忽然意识到他们走的方向不太对。 越清风瞄了他一眼,“嗯。” “不去找沈大夫瞧脉了么?” “你主子我身子好得很。”越家少主嫌弃地撇嘴。 “……” 刚才是谁吐血的啊! 是谁要死不活伤春悲秋的啊! 秋远委屈地翻了个白眼,下决心日后找个机会问问沈大夫,他家少主脑子是不是真有病…… 这厢,越清风回了曲水楼,精神极好地继续主持未完的宴会,那厢,江千彤左绕右绕,终于迷迷糊糊地绕到了云梦园,找到沈七,费了好一番功夫,最后被越清风良心大发派来带路的人带回了奚玉棠暂待的院子。 江千彤一路上断断续续地把情况对沈七说了一遍,听到她说‘奚教主定是在杀阎十六时受了重伤’,便猜出了某人在装晕,沈七本来焦急的心顿时大石落下。 等到了地方,把江妹子支走去更衣,沈七不紧不慢地推门而入,入眼便见奚玉棠盘腿坐在床上走神,全身湿嗒嗒,头发也一缕一缕地垂在身侧,顿时忍不住皱眉。 “怎么不去泡个热水澡换身衣服?” 奚玉棠像是没听见有人说话,依然双眼放空地不知在想些什么。沈七察觉不对,上下打量她一番,眼尖地发现她唇上有着一排牙齿咬出的伤口,虽不再渗血,但干巴巴的唇上仍然凝结着血色,瞳孔微微一缩,心便是一沉。 “奚玉棠!”他冷声喝道。 床上的人眨了眨眼,回神,惊讶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沈七,神色淡淡,仿佛还有些恍惚,又像是提不起精神,“你来啦,随便坐吧……” 沈七眉头蹙得更紧,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稍稍探脉后,丢开,沉声道,“发什么呆,去洗澡!” “哦……”奚玉棠慢吞吞地起身走向门外。 “等一下!”他再次开口,意有所指,“那伤口怎么回事?” “嗯?”眼前人不解地看过来。 沈七僵了僵,忽然烦躁起来,“没什么,赶紧去。” 话音方落,又开口,“等会,别去了,我让人将浴桶搬进来。” “哦。”奚玉棠听话地坐回了床边,“那麻烦你了。” 沉着脸吩咐人将浴桶安置在内室,倒满了热水,沈七推着奚玉棠去了屏风后。 洗了澡,换了身干爽的衣服,沈七和奚玉棠面对面坐着,谁也不开口。在沈七仿佛看穿一切的目光下,良久,奚玉棠难堪地躲开了他的视线,开始说自己的部署。 “……韶光恢复如何?若是状态恢复,就让她去韩文彦身边,接下来我要‘养伤’一段时间,你让薛阳放出消息,就说于杨重伤在卧,林渊和韩文彦大约会来一探真伪,你看着有什么药能让我伪装一下。对了,这事瞒着江千彤,杀韩文彦不能让她沾手,容易惹人怀疑。” 她语速飞快,“我不便出手,这段时间可能要辛苦你。司离快到杭州了,等他来了,办事会更方便些。青山谷的瘴气解药如何了?不出一个月我便要回一趟听雨阁,你觉得我是让韶光先动手比较好,还是耐心等接了杀韩文彦任务以后再亲自动手好?”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让薛阳去看看杭州城有什么低调的地段出售房屋,我们尽快买下一套,不能再住在这里了,林渊大约会经常在烟雨台出没,能不在他眼前出现就尽量不出现。还有,我不放心秋雨山庄墨家,怕他们从中窥探到什么,江千彤口无遮拦天真烂漫,即便她不说,墨锦也会查,若是追到了烟雨台,不好解释……” “够了。”沈七突兀地打断了她的话。 奚玉棠猛地停住话头,惊讶地抬眼。 只见沈七突然伸手一把扯住了她的下嘴唇,翻开看了看表面和内里的伤口,而后从药箱里找出药粉粗鲁地洒上,脸色难看至极,“你不打算解释一下?” 今儿她嘴唇招谁惹谁了? 吃痛地吸了口气,奚玉棠捂着嘴,总觉得沈七撒上的药粉格外地疼,脸色也不太好,含糊道,“小事,不小心磕的。” ……你当我傻? 沈七气得连连冷笑,“我是大夫。” “那就换个不这么疼的药啊……”奚玉棠掰着下巴试图让药粉离自己舌头远一些。 “……” 活该! 沈七瞪了她半晌,见她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忽然有些心累,语气也淡了下来,“知道了,你歇着,我现在就出门。” 他起身欲走,却忽地被拉住了手腕,回头,奚玉棠正眼眸深深地望着他。 “小美,我问你个问题。”她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七怔了怔,蹙眉,“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奚玉棠沉默许久,悻悻地放开他,“就是突然有点怀疑人生,别介意,你走吧。” 她看着沈七,后者也脸色不佳地回看她。良久,奚玉棠突然有些泄气,“算了,你还是别去了。斯年,进来——” 斯年的身影凭空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劳烦你跑一趟翰墨轩,让薛阳来一趟。” 斯年点点头,二话不说又原地消失。 奚玉棠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坐。” 沈七面无表情地坐下,绷着脸不说话。 “我跟越清风吵架了,所以心情不太好。”她主动解释起来,“方才我态度不对,你别在意。我这会脑子转不动,可能有筹划不周全的地方,你看看哪里需要补充的。” 沈七沉默片刻,轻声开口,“越清风能影响你到这个地步?连亲自动手杀韩文彦拿赏金这种话都能说得出来?” 缺钱缺都这个地步?等接到杀韩文彦的任务,黄花菜都凉了,事情要不要做了?这中间有多少变故她能不知? 奚玉棠撑头不语。 “总之,事情宜早不宜迟。”沈七道,“韶光我不放心,还是让她继续歇着,什么时候调整过来了再做事不迟。” “……是我欠考虑。”对面人低声认错,“我是不想……” “不想也得想。”沈七打断他,“这事你别管了,五日内我将韩文彦人头放你面前。” “你这双手是用来救人的,别给我打歪主意。”奚玉棠顿时变了脸,不容反驳地警告他,见他还想说什么,立刻摆手,“好了,这事到此为止,我自有打算。” 见她如此坚持,沈七直勾勾地瞪她一会,认输,“……随你。” 沉默了片刻,他起身,“既然你无事,我回云梦园了。” 奚玉棠点点头。 走到门前,推门的动作停了停,沈七突然回头,“棠棠。” 后者抬眼。 “你方才问我那个问题,想从我这里听到答案么?” “……” 将手从门上收回来,沈七转过身正对她,定定道,“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在我这里都无关紧要。你受伤,我救你,你有疾,我来治,你要杀人,我帮你,这是我们说好的。对我来说,哪怕你终有一天十恶不赦众叛亲离,我也会站在你身边。” “因为你我皆知,除了这里,我无处可去。” 他神色平静,像是在说着极为平常的话语,那张令最美的女子都自叹弗如的精致脸庞上除了笃定,只剩淡然。 奚玉棠微微睁大了眼睛。 许久,她忽然笑了一声,“怎么说得那么可怕?我是会让自己身陷囹圄的人么?你要对我有信心,就算真有那么一天,我也会提早给你安排好退路,怎么会舍得让你有闪失?” 就这么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避开了所有重点。 沈七怔了怔,眼底有光芒忽然暗淡。良久,他冷笑一声,“是么?那请问买房谁掏钱?恕我直言,杭州城寸土寸金,而你刚给了韶光三千两,还有剩么?” 奚玉棠:“……”   ☆、第40章 心塞的少主 可怜越家少主才刚意识到心上人对自己并非全然利用而是重视有加,还没来得及表达一下喜悦之情,顺便就近继续培养感情时,心上人就搬家了。 得知奚玉棠已经在杭州城东买了个三进房子,并且带着沈七、薛阳、韶光、江千彤举家搬迁时,越清风整个人都不好了,愣怔地望着前来报信的斯年,脸上表情虽然维持着镇定,内心已然翻江倒海,跟被迫吃了□□似的。 ……搬家不告诉他就算了,还让他的人来报信,这是有多想和他划清界限啊!有必要这样吗!不就是控制不住咬了她一口吗! 而且为什么是城东,为什么不是城南!城南风景秀丽,景色宜人,又清净又安全,还离他近,为什么不住城南! ……买不起房子可以找他要银子啊,他愿意给,特别愿意给! 实在不行,他也可以稍微施加点压力让城南房价降下来啊…… 心口好痛! 忧郁地盯着斯年看了好半晌,越清风才怨念道,“……她还说什么了?” 斯年想了想,摇头。 “……” 沉默片刻,他从软榻上起身,坦然道,“本少主方才想起还没找沈大夫商量接下来的治疗和用药,备车,我去一趟城东。” 斯年头埋得更低了,“主子,沈大夫给您留了新的药方和配合使用的一个月左右用药,他说他近来要闭关,城东那边已经闭门谢客了……” 越清风:“……” 一个没有武功的大夫你闭什么关闭什么关! 奚玉棠,你们够狠。 心塞地深呼吸几次,越家少主被迫接受了心上人不愿再跟他住在同一个别院的事实,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大约也能猜到她的顾虑,但一言不发就搬家还是太过分了。 ……不能每天看见心上人练剑,日子该怎么过? 越清风默默怨念着,差点连林渊都怨上了。 曲水宴之后,林渊和韩文彦消失了几天,也不知在调查些什么,等林渊终于将事情告一段落,抽出时间来看好友时,就看到向来风轻云淡温文尔雅的好友正毫无形象地蹲在院子的某个角落,埋头不知在干什么。 林渊疑惑地走过去,还没开口,便看到越清风正一脸生无可恋地拔下一把野草,看也不看地丢在旁边,然后继续拔草。 林渊震惊了…… “……清风,你在干什么?!”江湖中以沉稳著称的沉渊少侠险些破功。 听到声音,越清风抬眸望去,见是林渊,慢悠悠地将手中野草扔掉,懒洋洋道,“没看到么,除草啊。” “为什么要除草……” “为了美观。” “……所以我说你为什么要自己来除草啊!” “闲着也是闲着,活动一下。” “……” 不可思议地盯着好友越发削瘦的背影,林渊僵硬地笑了两声,一脸求解地看向一旁脸色发黑的秋远,后者抽了抽嘴角,干巴巴地解释,“……事实就是您听到的这样。” 他家少主,真的,闲得都快长毛了。 自从奚教主搬走之后,自家主子仿佛忽然懒了下来,家族事务不理不看,江湖闲事懒得听,也不像从前那样殚精竭虑地谋划什么,突然无欲无求,每天就是看看书下下棋望望天逛逛院子,最近两天迷上了修整别院,有时候能无聊到一边发呆一边拔一整天的草,就连上门拜访的人都懒得见,也就是林渊,换个人,甚至不能踏进别院的门。 杭州城的人们都以为越家少主又病了,或者又忙得不可开交,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少主闲得连他们这些当属下的都受不了。 多少年难得一见的场面啊…… 仿佛全天下所有的大小事,只要无关玄天教主,他都懒得关心了。 虽然日子很清闲没错,但忙里偷闲才让人觉得愉快享受,这种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空闲,别说秋远,就连没日没夜负责守卫的暗卫们都开始怀疑起了人生。 斯年甚至开始怀念奚小教主了——至少还会拉他去练剑不是? 说实话,林渊有些无法接受这样的越清风,总觉得他哪里不对,看脸色也不像是重病在身,明明还是那个越清风,却哪哪都让他感到无所适从。想来想去,林渊一把抓住了眼前人的胳膊,强行把人拉了起来,催促着他去梳洗了一番。 无奈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裳,越家少主再次恢复了风光霁月的模样,沉渊少侠终于松了口气,总算顺眼了。 ……只要越家少主不蹲在墙角拔草,林渊觉得,哪怕他被骂上一顿,心里都都舒坦。 他此次来,一是想探望好友,二是来问问江南帮一事。毕竟越家是最主要的参与者和发起人,他最近查到了一些事,想求证一番。 众所周知,江南帮是玄天江南堂堂主于杨提议组建的,在来江南之前,林渊按照师父欧阳玄的吩咐去查了查这位堂主。令人惊讶的是,对方的来历非常正常,完全看不出任何不对之处——岭南人,父母双亡,邻里街坊都能作证,八年前入玄天,骨骼清奇,习武飞快,很得奚玉棠看重,此次出任江南堂堂主是他第一次被委以重任独当一面,性格张扬狂傲但不失分寸,与红颜知己韶光一见如故,等等。 林渊是觉得没什么问题的,但架不住师弟韩文彦多疑,非要说这来历太过合理,明显是被人做过手脚,一定要他来问一问越清风。 越清风懒散地窝在软榻里听林渊说完,嘴角挂着笑,心里却不以为然。于杨的来历当然合理了,自从奚玉棠决定用这个化名身份后,他们两个不知陆陆续续完善了多少,首尾都扫了个干干净净,就算有人怀疑也定然查不到什么,别说林渊,就是欧阳玄也不行。 玄天教主和越家少主同时出手,还搞不定个身份来历么? 他们甚至不避讳谁多疑,反正查不到。 曲水之宴,奚玉棠的表现成功地让江南的视线从她身上淡了下来。十日前她对外宣称重伤卧病,城东宅子去探望的人络绎不绝,每个人都是怀疑着进,释然着出,包括林渊和韩文彦去过之后都没有丝毫怀疑。 想也知,有沈七在,这伤假的也能成真。 结合她在宴会上公然挑衅韩文彦一事,众人原本对于杨过高的赞誉逐渐开始回落,终于在经过这些天的沉淀和发酵后,达到了奚玉棠预期的效果。 一个能为了个青楼花魁得罪听雨阁,三言两语就能被激怒,不顾重伤挑衅武林盟主二弟子的轻狂之人,没有那个能力一手组建江南帮。 林渊和韩文彦显然也认同这一点,所以才会来向越清风求证。 ……虽然越少主对奚玉棠不告而别一事隐有怨念,但关键时候当然是站在心上人这边。看似一本正经地和林渊一番恳谈下来,林少侠成功地被洗脑了。 江南帮不想对抗武林盟,只是想拯救开始走下坡路的江南世家和门派;于杨是提议者但不是主要筹建者,他的目的只是想在江南站住脚,拉拢关系顺便示好;越家也只是顺便蹚一把浑水,毕竟江南帮需要一个名义上的领导者,而他越清风只是不想抹了江南一众武林前辈的面子才接下的名誉盟主担子,同时江南帮的建立对天下武林、尤其是对盟主有利……等等等等,诸如此类。 越清风想忽悠谁,那是一骗一个准,林渊很快便接受了他的说辞,甚至还抱着谨慎的态度仔细回想了一下这番话里有没有漏洞和掩饰之处,结果想当然地,他什么都没发现。 事实上,越清风并不希望林渊卷入这些事里来。他这个好友心思单纯,性格耿直,是个标准意义上的江湖大侠,仗义疏财,嫉恶如仇,善良忠厚,和他的师父没有丝毫相似之处,是个真真正正光风霁月之人。 正如奚玉棠不能忍受沈七杀人一样,越清风也不希望林渊有朝一日被阴谋淹没。他可以犯错,可以得罪人,但不能被阴谋诡计伤了一颗向善之心。 在这一点上,他和奚玉棠有着同样看法。 他们已经身在其中了,不想拉更多的人进来。 恐怕欧阳玄也没有告诉林渊他为什么要调查江南帮。以越清风之见,他们那位欧阳盟主是忍不下江南有个神似武林盟的组织的,哪怕它再松散,再无害,也不行。 奚玉棠不也正是看穿了这一点,才要反其道而行之么? “……多事之秋。”林渊感叹,“从萧阁主中毒身亡开始,一桩桩一件件,师父头疼得不行。好不容易武林大会结束,门派的招选却出了问题,新晋的弟子多多少少都……” 他停顿片刻,摇摇头,“不说这个。我听闻,雪山那边,奚教主虽然斥责了于杨,但雷声大雨点小,恐怕是要担下他和听雨阁的仇怨了。如今玄天对上了听雨阁,也不知会不会扰了武林多年清净。” 越清风也不追问他诡异的停顿,笑了笑道,“坐山观虎斗,玄天听雨阁的仇怨同你我无关,无需多费心思。” “你不插手?”林渊问,“武山上我就发现了,你似乎有要和奚玉棠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连你也看出来了?”越清风挑眉,“说不上一笑泯恩仇,我的情况你清楚,能活多久都是天意,我只是不想让越家日后有个日益强大的敌人罢了。” 林渊同样感慨地点头,“你的顾虑我猜到了,师父也是这样说的。不过似乎奚玉棠不怎么领情?” “……” 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眼前人,被无意间捅了一刀的越少主懒怠地垂了眼,轻咳了两声,“……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反正态度已经摆过了,领不领是她的事。再说,我相信欧阳盟主也不会坐视越家被欺,可对?” “这你放心,师父心里有数。”林渊信誓旦旦。 两人又聊了许久,眼看天色不早,林渊打算动身告辞。越清风起身送客,寒暄了两句后,突然漫不经心地问道,“既调查得差不多,想来你不日要离开江南……不知是何时?我好为你送行。” 林渊欣慰地笑了笑,“够意思!也就这几日吧,等我定下日子会提前通知你。” 越清风颔首。 目送他离开别院,转过身,越清风便将斯年喊到了近前,“去告诉她一声,林渊和韩文彦不日要离开江南。” 没提谁,但不影响斯年意会,应下后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抬眼眺望了一会天边火红的落日,越清风咳了几声,低低嘟囔,“草都拔得差不多了,那边也该忙点别的事了吧……” 是该忙起来了。 城东,听完斯年的转达,奚玉棠沉默了一会,道谢送客。 等斯年一走,她便将韶光和薛阳喊进了内室,三人密谈了许久才出来。接着,韶光和薛阳脚不沾地地忙了起来。 三日后,一切就绪,韶光收拾东西离开城东,去了韩文彦身边,作为兑现曲水宴当日‘于杨’与他的赌约。薛阳则按照计划,将江南堂人手秘密集中于附近。而奚玉棠,好吃好喝混了一整天,练练剑,和沈七下下棋,直到天黑,万籁俱寂,换上一身夜行衣,梳起女子发髻,戴上黑色面纱,持剑等在屋中。 三更后,外面传来喊打喊杀之声,奚玉棠起身走出房门,整个人沉锋如水。 月黑风高杀人夜。 韩文彦该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忘了设定存存稿箱时间,懵逼。   ☆、第41章 月黑风高杀人夜 风渐大,乌云密布,整个杭州城寂静如死。 城东的械斗发生得太突然,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在各方势力反应过来之前,奚玉棠一身夜行衣跃进黑暗之中,眨眼间便将争斗甩在了身后。 她一路来到城西一座府邸前,轻而易举地绕过守夜之人,认准其中一栋院子,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 凤鸣居,二层小院,一楼一片黑暗,二楼则亮着昏暗的灯光,有人影隐隐绰绰闪过,正是韶光和韩文彦。奚玉棠站在假山阴影处耐心等待韶光的暗号,然而还未等暗号出现,她忽然面色一变,瞬间出手,从黑暗之中抓出一个人来。 只见对方也是一身黑衣打扮,只有一双如秋水剪瞳般的眼睛露在外面,陡然被人抓住了身形,眼中闪过一丝慌张,当即一掌袭来。奚玉棠眉头深皱,毫无气势地一掌迎上,两人于黑暗之中徒手打了起来。 没过多久,对方被奚玉棠一个锁喉制住身形,沈家出品的点穴手法瞬间出手,只听一声轻微的闷哼,人立刻僵硬不动,只剩一双眸子怒视眼前。 奚玉棠无奈地暗叹一声,打横将人一抱,闪身进了假山镂空的内部。 “得罪了。”经过改变的声音悄悄在对方耳边响起,奚玉棠放下人,并手成刀,便要朝对方脖颈砍下。 “奚玉棠,你敢!”黑衣人,也就是江千彤几不可闻地低吼一声,掌刀倏然停在了半空。 “我知道是你,我认出你的点穴手法了!”她急切道。 她跟奚玉棠混了这么长时间,总会知道一些对方的手段招式,今夜便是如此。 奚玉棠蹙眉,耳熟的嘶哑声悄然响起,“你跟踪我?” 江千彤着急地使眼色让她放开自己,奚玉棠看在眼里,无声地摇了摇头。 “你别乱来!”她顿时慌了,“这里不对劲!” 奚玉棠挑眉。 江千彤无法动弹,只能用眼神焦急地望着眼前人,不带停顿地用气声低低道,“你是不是要杀韩文彦?” 奚玉棠没有说话,眼角余光瞟了一眼小楼二层,见烛光仍在,又认真听了听周围动静,发现没有引人注意,心下稍安。 “你是不是要跟武林盟开战我不管,但你今天不能动手,”江千彤语速飞快,“韩文彦身边有高手!” “……” 奚玉棠终于惊讶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狐疑顿起,“你还知道什么?” 虽然易了容,但那双向来平静的眸子里起了疑,江千彤看在眼里,心里委屈得不行,却还是开口,“先离开这里。” 奚玉棠平静地摇头。 她来都来了,怎么可能空手而归?再说,韶光还在里面,薛阳那边也有布置,若白白浪费,她的损失谁来赔? “你怎么这么倔呢!”江千彤急得快哭出来,“我就是知道他身边有高手,你信我呀!我看见了!” “那就都杀了。”奚玉棠淡淡道。 “你身上还有伤呢!” “……” 险些忘了她在装病…… 头疼地望着眼前人,奚玉棠实在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只好再次抬手。 江千彤立刻意识到她的打算,急忙道,“你敢打晕我我们就绝交!” 奚玉棠的掌风堪堪停在了她耳边。 “你信我一次好不好?”江千彤苦苦哀求,“曲水宴之后韩文彦去了秋雨山庄,字里行间都在试探,我不知他是不是对我起疑还是单纯想搭讪,虽然应付过去了,但我不放心,就和墨锦一起跟踪他,见他秘密地和一个人见了面,墨锦去试探那人却身受重伤险些丢了命,对方深不可测,就算你武功再高,惊动了人也无法轻易脱身,别去好不好?” 望着眼前人那双盛满眼泪的眼睛,奚玉棠心底一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忽然发现远处小楼二层的烛光灭了。 “既知危险,你还来干什么?”奚玉棠不动声色地柔声细语,口吻却强势而不可反驳,“乖,说实话。” 江千彤听见她陡然温柔下来的语气,以为自己说动了她,心下一松,诺诺道,“我不确定是不是你,就想来看看,若不是你,我转头就走,若是你,我想劝你回去或者帮你,但你肯定不愿我帮忙,所以……” “所以你其实也想知道那个和韩文彦见面的神秘人是谁对么?你想杀韩文彦?” “不,我就想知道那人是谁,他带了面具,但我怀疑是我见过的人,担心是我师父派人来寻我……”江千彤羞愧地闭眼,“虽然韩文彦没规没矩,还想抢娶我,但毕竟没对我犯下什么不可挽回的错,我……” 奚玉棠无声地注视着她。 她就知道,杀韩文彦一事定然不能让这妹子知道,她心善,下不去手。可韩文彦和玄天是死仇,不杀不以平恨,这两者不可调和,所以她才将江千彤排除在外。 “千彤,”她温柔地摸了摸妹子的头,“乖乖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听话。” 江千彤顿时瞪大眼睛。 下一秒,掌风悄然落下,眼前女子身子一软,彻底昏迷了过去。 奚玉棠安放好人,眨眼间闪出假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上小楼,无声地放倒了守卫,一个燕子翻身灵巧地从半开的窗户闪进屋内,整个人仿佛融入了黑暗之中,没有丝毫气息外泄。 内室里,韶光的声音柔柔弱弱地传来,说要去倒杯水喝,接着有人下地而行,奚玉棠隐在房梁之上,借着韶光点灯的刹那看清了床上之人是韩文彦无疑,剑光微闪,杀气迸然而出,长隐剑法悄无声息地递出,直指对方咽喉。 韩文彦还在用多情的目光望着韶光频频袅袅的背影,突然感到杀气逼近,整个人迅速从床上翻滚下来,随手抄起立在一旁的剑挡下雷霆一击,之后迅速后退。 突然的打斗让韶光吓了一跳,仿佛被吓傻般呆立在原地,而奚玉棠已经和韩文彦交上了手。长隐剑法配合太初心经,威力即便不如当年的孟十三也能不相上下,很快韩文彦便不敌对手,余光扫到旁边的韶光,一个闪身便要那她当做挡箭牌。 谁知韶光反应极快地抽出袖中,在韩文彦一把扣住她肩膀的同时反手用力一刺,匕首被毫不留情地推入了对方腹部。 韩文彦身子一僵,韶光趁势而出脱离桎梏,闪至房间一角,她的任务已经完成。奚玉棠则脚步一错欺身而上,刀光剑影间,剑锋已距韩文彦心口不足寸余。 就在此时,异变突起,一道暗器突然精准地打在了奚玉棠剑身上,刺出的轨迹一变,长剑没入了韩文彦肩头。 下一秒,一道人影闪进房间,韩文彦登时大喊,“快救我!” 奚玉棠毫无震惊,毕竟江千彤已经提醒过她,而她心里也一直防着有人出现,此时见对方终于露出身形,登时打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 但韩文彦必须死! 她几乎没管追至身前的沉锋,手中长剑一转,经过伪装的凌云步一踏,整个人突破常理地一扭,只听刷地一声,半空中飞溅出一蓬血雾,韩文彦震惊地捂着脖子倒了下去。 死不瞑目。 早在第三人出现,韶光便手持匕首对上了来人,奚玉棠冲势太猛无法收身,电光火石间,已到近前的剑被韶光阻了片刻,给她争取了时间调整身形。下一秒,她一把扣住韶光的肩膀,两人同时一跃,从窗口翻了出去。 一击得手立刻撤退,长隐剑下不留活口,奚玉棠毫不怀疑韩文彦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两人平稳落地,她在韶光身后推了一下,后者身形微滞,惊讶地看了一眼自家主子,见她眼底杀气四溢,知道不是任性时候,听话地撤退。 而奚玉棠则和追至而来的第三人于庭院中交上了手,拖住了对方脚步。 韶光成功撤退,奚玉棠对上来人,两人激战数十回合,对方剑法大巧不工,力道极强,挥出的每一剑都像是携着万钧之力,明明是以灵巧见长的长剑,却比那些追求力量的刀法还要重,奚玉棠手中轻剑仗着灵活在对方手下走出了一个变位的极致,一重一轻,一灵一稳,互有伤害,竟一时间无法分出胜负。 她终于成功一剑挑落了对方面具,借着天边一道闪电的功夫,看清了对方的脸,心中惊涛骇浪,竟无法相信—— 卫寒! 锦衣司千户竟然在江南出现不说,还和韩文彦在一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阁下何人?”打斗间,卫寒低沉的声音响起。 奚玉棠哪会理他,知道了他的身份已是此行的额外收获,她此时只想重伤对方后带着江千彤离开,寒暄什么的毫无必要。 可卫寒却并不想放过她,又是数十招过去,他惊讶地开口,“听雨阁?” 什么?! 奚玉棠下手凌厉,心中却再次翻起了惊天的诧异。 他怎么知道?他认出了长隐剑法?! 不能再拖延时间了!她心知若是再打下去必然会引来守卫,而城南薛阳那边若是无法引来林渊并拖住他,他必然也会返回,到时她腹背受敌,脱身无碍,却无法保证江千彤无碍。 这样想着,她手腕一抖,长剑已从右手换至左手,内力陡然提升,攻击更盛,须臾间便将胶着的情势打破,整个人仿佛化身利剑,提前备好的周身暗器迸射而出,配合越来越快的剑法,立刻便将卫寒的势头压了下去。 “唐家暗器!” 对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面对蜀中唐家精妙的暗器攻击,生怕暗器有毒不敢硬抗,连连后退,然而身上却仍然被打中了几处,动作肉眼可见地迟缓了一下。 机会! 奚玉棠脚下一错,闪电般冲进了暗器雨中,手中长剑看似无害地递出,却招中有招,一环套一环。卫寒挡掉了前几招,却没想到对方的意图并不是取他性命,一着不慎,被奚玉棠狠狠重创,下盘一虚,被对方一脚踢了出去,力道之大,飞出数尺后,撞断了身后的树干。 卫寒倒地不起,而奚玉棠则脚下一软,险些没提起真气。此一战两败俱伤,卫寒伤势不轻,她也身中对方数剑,但她凭着暗器略胜了一筹。 奚玉棠不敢耽搁,听着无数守卫的声音逼近,迅速闪进假山之内,一把扛起昏迷的江千彤,一刻不敢逗留地飞身翻出了府邸。 她疾步地往城东赶去,身后却坠了一大堆追兵,可此时她身上有伤,背上还驮着一个人,无法更快,只能眼睁睁地望着追兵逼近,鲜血洒了一路。 就在此时,韶光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急切道,“主子,人给我!” 她竟然没走!奚玉棠顾不得生气,毫不犹豫地把江千彤甩给韶光,低吼道,“分头走!” “主子往南,快!”韶光丢下一句话便转身朝着北边去了,眨眼间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奚玉棠信任韶光,听话地一个变向突然往南跑去。身后的追兵顿时兵分两路。很快,她真气不继,只得从房顶落地而行,左转右突,边跑边打,身后留下一地的尸体。 整个杭州城此时四处都亮起了火光,隐隐约约的打斗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不止是城东薛阳所在之处,还有先前的断岳门府邸等等好几处,令奚玉棠心惊的同时,隐隐也觉出了内里隐含的真相。 终于,她拐入一个极为偏僻的小巷,只能容一人通行,而追兵也至,两方刀刃相接,于巷间展开了一场屠杀。 撑着受伤解决掉了所有追来之人,奚玉棠已经累的不行,手中剑已卷刃无法再用,刚丢掉武器靠上墙壁喘了几口,突然一个清冷气息逼近,她立刻惊觉,顾不得暴露身份,指尖长针并红线瞬间而出,然而却被对方轻轻松松地挡了下来。 “是我。”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奚玉棠怔了怔,连自己都未察觉之前,心头大石已经落下。 “快走,卫寒和林渊马上就能追来。”她一把扣住了对方手臂,却在下一秒被巧妙一转,人已入了对方怀中。 “斯年。”来人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冷意,“去城南。” 斯年隐在暗处,无声地应了一声。 “流年,回断岳门驻地将痕迹抹干净。” “知道了主子。” “秋远。” “在!”秋远从房顶一跃而下,“主子,烟雨台、秋雨山庄和其他地方都布置妥当了。” 越清风点点头,一把抱起奚玉棠,转身消失在了原地。 奚玉棠失血过多,昏昏沉沉地窝在越清风怀里回想今夜的行动。万万没想到卫寒武功居然和她不相上下,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和林渊、韩文彦一起来到江南。 不,可能林渊并不知他也在,否则不可能没有丝毫马脚。 今夜能成功脱身,全靠江千彤。如果不是她跟踪自己而来,今夜怕是会着了对方的道。 只是,卫寒…… 大雨终于迟迟而下,越清风以内力帮她挡了雨,听着周围倾盆而下的哗啦雨声,奚玉棠困顿至极,方要睡去,却突然心中一个激灵,一手狠狠抓住了越清风的衣襟。 “怎么了?”越清风低头看她,却见怀里人一脸震惊地瞪着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虚空之处。 奚玉棠半张着嘴惊讶地望向他,好一会才摇头,“不会……怎么会是他呢……” 越清风蹙了蹙眉,无声地拥紧怀里人,“想到什么了?” “无事……”奚玉棠半信半疑地摇头,“我觉得……我好像和卫寒交过手。” 越清风惊讶挑眉,“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想不起来了。”奚玉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头。 “别打。”越清风无奈开口,“你失血过多,脑子昏沉,想不起来正常,睡一觉也许峰回路转。” 奚玉棠觉得有理,索性闭上眼,将头更深地埋进了对方怀里。 一路来到烟雨台,越清风不敢耽搁,直接将人抱进了距离最近的主院,安放好奚玉棠,简单点穴包扎后后便出了门。 牵扯到卫寒和锦衣司,他要忙得还很多。 一夜未眠,天亮时,一切尘埃落定。沈七、薛阳、斯年、流年、秋远同时出现在了越清风面前,看几人神色,越清风便知事情平稳结束。摆摆手让沈七和薛阳去见奚玉棠,其他三人则留下开始汇报情况。 第二日,玄天江南堂、城南烟雨台、秋雨山庄、崔家、郑家、断岳门驻地同时在半夜遭遇攻击之事震惊了整个杭州城,并以极快的速度传遍江南。 越家少主、江南堂于杨、秋雨山庄墨家,郑家郑永、崔家崔令志等主事之人联合发出了追杀令,势要查出真凶,血债血偿。 此一乱,欧阳盟主二弟子韩文彦被听雨阁杀手趁乱杀死,玄天教江南堂损失惨重,堂主于杨伤上加伤,越家家主病发,秋雨山庄少主墨锦重伤濒危,郑家家主郑永身死,一夜之间,如日中天的江南帮受到重创。 整个江南武林,震怒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写到一半睡着了,这会才刚写完= = 明儿中午12点更不了,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更,么么哒,肯定更新。   ☆、第42章 卫千户 只不过是杀一个韩文彦而已,居然能带着一身伤回来,奚玉棠对自己这次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行动极不满意。 可偏偏沈七将她包成了个粽子,又喂了很多极苦的药,还勒令她不准大动肝火,否则别想要舌头,搞的奚玉棠郁闷至极,只能自己个儿生闷气,差点没憋疯过去。 尤其是当听说三天过去了都没找到韶光和江千彤后,奚小教主彻底爆发了。 爆发的结果便是,她砸了烟雨台主院自己所住屋子里的所有值钱玩意。 秋远快心疼疯了…… 倒是越清风一脸的无所谓,砸就砸了,只要能让她把心头火消了,哪怕是她把烟雨台整个掀翻都没关系,反正人就在他面前,东西坏了不要紧,能看见人就行。 暗杀行动到最后演变成如此大的手笔,除了奚玉棠的布置以外,也少不了越清风的煽风点火。 原本,奚玉棠的最初目的是为了掩人耳目顺便吸引注意力,所以她让薛阳假扮‘于杨’,自导自演了一出偷袭之戏,为的是让所有人的目光从韩文彦身上移开。 但既然决定演戏,便干脆玩一把大的。毕竟,好不容易林渊和韩文彦代表欧阳玄来一趟江南,不让他们出点力进一步巩固江南帮,怎么好对得起欧阳盟主一番心意? 所以一环套一环,从玄天江南堂开始,索性将火烧大一些,拖崔家、秋雨山庄和郑家下水。崔家是越家的死忠,用起来顺手,秋雨山庄紧挨崔家,被波及一些也无伤大雅,至于郑家,奚玉棠没动,想来动的是越清风。 再加上江千彤说墨锦为了试探卫寒身受重伤,那干脆把锅甩出去好了。 为什么江南帮之前好好的,林渊和韩文彦一来就出事?而且伤的都是江南帮最主要的拥护势力? 可能原本这个问题还无法引起重视,但没关系,江南武林迟早要反应过来,到时候,不用她奚玉棠开口,自然有人愿意对付欧阳玄。 至于杜撰出来的凶手…… 奚玉棠还在犹豫是将锅甩给欧阳玄,还是唐家,还是干脆以此为引将听雨阁或是神秘的紫薇楼拉下水,一时半会无法拿主意,只能静观其变,关键时候拿出来用一用足矣。 而卫寒这个锦衣司千户的突然出现,让奚越这两个心窟窿比马蜂窝多的人心思都转了起来,尤其是前者,一想到这个曾经借过自己剑的年轻人居然和韩文彦勾结在一起,心里就一千一万个不舒服。 韩文彦是个无名小卒,但他背后代表着欧阳玄,代表着整个武林盟,而卫寒是朝廷的人,若说欧阳玄和司氏朝廷没点关系,鬼都不信。倘若顺着这一条线想下去,不仅很多真相迎刃而解,就连其背后潜藏的问题都能假假窥探一二。 这不窥探不要紧,多想一丝,都能让奚玉棠惊出一身冷汗来。 假如当初武山上的幽冥之毒是锦衣司的手笔呢? 她被暴雨梨花针所伤后的接连刺杀呢? 客栈屠杀是欧阳玄的意思还是别人的意思? 欧阳玄背后有锦衣司的影子,那么锦衣司佥事宋季同在当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他们想对天下武林做什么? 或者说,司氏想做什么? 难道皇室果真已经无法容忍武林多年太平,打算让他们内耗?又或者,想将武林收归己有? 向来朝廷和江湖互不干涉,朝廷有朝廷的法度,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但若是有朝一日他们对上了国家机器,天下武林是否有抗衡之力? 奚玉棠头疼欲裂,她还有一堆的事要做,万分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对上大晋司氏,且不说她愿不愿被‘招安’,就算是愿,成了人家手里的一把刀,那还会有自由可言?她想做的事若是和朝廷悖逆,玄天教何去何从? 别看江湖那么大,和整个国家比起来,真不算什么。 她奚玉棠只想在自己这一方天地里做事,格局小不要紧,关键是随心所欲。所以归顺朝廷是绝不可能的,谁知道对方会不会有连环坑等着她? 要知道,越清风曾言,《太初心法》的下半部在司氏皇宫……谁说得准他们想不想要上半部? 想得太多只能庸人自扰,在听完奚玉棠说了一大堆之后,越清风除了哭笑不得,就只剩下心疼。 “只不过一个卫寒,想这么远,未免将他看得太高了。”越家少主不赞同地摇头,“心思太重不利于伤口愈合。” 奚玉棠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虽有不忿,也知他说的是事实。但既然有顾虑,自然要未雨绸缪,谁知道会不会成真呢? “……可能我确实杞人忧天,罢了,先收尾吧。”她头疼地闭上眼,整个人窝在软榻里,因失血过多脸色算不上太好,“郑家那边是你的手笔?” 越清风不置可否。 郑家背后是听雨阁,虽然郑永对欧阳玄起了疑心,极力拥护江南帮,但听雨阁毕竟是个未知之数,以防万一,郑家需要换个主子。 本来郑永可以和他们相安无事,但谁让越家少主发现他心思不纯,居然试着去接触林渊和韩文彦呢?那就干脆歇着吧。 “郑永真死了?”奚玉棠狐疑地看他。 越清风没想到她如此敏锐,或者说知他如此之深,心情忽然极好,眨了眨眼道,“你猜。” ……那就是没死了。 奚玉棠撇撇嘴,咕哝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越清风:……你倒是比我还狠。 郑家那边他有打算,倒是玄天这边,因为韶光和江千彤还没找到,他反而更担心奚玉棠会因此做点什么出格之事,只得将话说在前面,“韩文彦的死定然会惊动欧阳玄和锦衣司,这时候你必须继续韬光养晦。” 奚玉棠懂他的意思,疲惫地摆手,“我知道,我相信韶光和千彤,她们不弱,指不定躲到哪里去了。如今卫寒封锁水路和陆路,带人全城搜捕当日凶手,她们不出现是对的。” 从暗杀之夜到现在三天过去,头顶的雨就没有停过,也算是天助他们,将那夜的痕迹冲刷了个一干二净。薛阳在外办事,沈七也被送到了秋雨山庄瞧瞧墨锦,如今的烟雨台只剩奚玉棠这一个玄天教主。两人坐在主院前厅看雨,一个久病成习,一个新伤体虚,一个赛一个地孱弱,一个比一个地脸白,坐在一起倒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秋远和薛阳带着一身的湿气同时进来,见到两人的模样,嘴角都忍不住抽了抽。 越清风示意薛阳先开口。 “主子,有韶光消息了。”薛阳上来便送了个大礼给奚玉棠。 后者顿时来了精神,“说。” “韶光和江姑娘都无事,人在北城一个普通宅子里。只是如今风头大,她们不敢露面,韶光留了暗号,属下不敢轻易接触,过来请示主子。” 找到人,薛阳心情也很好,向来木讷的脸生动许多。 奚玉棠深如古井的眼里也染了笑意,“没事就好,想办法先把千彤接出来送去秋雨山庄,拜托墨音照顾一二,此时她不易同我们有太多牵扯,墨家是个好避风港。至于韶光……让她再躲躲,等风头过了,把她调回我身边来。” 越清风咳了几声,补充道,“准备准备,让韶光死一死。” 奚玉棠挑眉看他一眼,又看薛阳,后者立刻明白该怎么做,倒是多看了越家少主一眼,见奚玉棠还望着自己,顿时躬身致谢,“多谢越少主这几日鼎力相助。” 奚玉棠满意地勾了勾嘴角。 越清风将两人互动看在眼里,忍不住笑着摇头,“薛堂主无须客气。” 他看向秋远,后者立刻会意,上前一步道,“郑家那边夺位之争愈演愈烈,今儿又死了一个嫡系了,好像是三房老爷。” 奚玉棠侧目,“这郑永丧事还没出头七,郑家人这么迫不及待?” 秋远也看不惯那一家人的嘴脸,心有同感,“郑二公子倒是一直没参与,守灵三天不吃不睡不动,比其他人更上得台面些。” 越清风颔首,“郑泰还不错,就是不知拎不拎得清。” 越家少主无利不起早,之所以对郑家下手,要的无非是郑家脱离听雨阁倒向他或奚玉棠。不过郑泰似乎和玄天不对盘? 他斜眸意味深长地看奚玉棠,后者抽了抽嘴角,没好气道,“是他看上千彤,拿于杨当假想敌,又不是我,你什么意思?” “那不是你红颜知己?” “……” 心虚地揉了揉鼻子,奚玉棠又头疼了,“那你说,怎么办吧。” 越清风咳了一声,慵懒道,“郑家的事,跟我有关?” “……” 这人的心真是脏成墨了! “也不知是谁要动郑家。”奚玉棠气笑。 “也不知是为了谁。”越清风垂眸喝茶。 “……” 见自家主子满脸的不自在,薛阳忍不住咳了一声,秋远本来看呆了,听到立刻回神,继续道,“那个,主子,林少侠和卫千户快巡到咱们这来了。” 这倒是重要之事。越清风瞥了一眼奚玉棠,后者眨眨眼,不接话。 越清风气得咳了好一会,这才摆手让秋远下去准备迎接,薛阳则很有眼力地出去躲了。 等两人出去,越少主才无奈地看向眼前人,“不打算避?” “避,当然要避,我堂堂玄天堂主,在你别院像什么话呀。”奚玉棠懒洋洋地重新窝回软榻,那副架势哪是要躲,分明是赖。 越清风盯着她看了半晌,终于无奈地赶人,“一会人来了就回床上躺着去。” 奚玉棠凉凉地甩了个白眼,算是默认。 她才不走呢,这么好的机会,若不能再好好确认一次,心里说什么也无法说服自己。 卫寒……她倒要看看,这人到底是谁。 ### 半个时辰后,林渊和卫寒在主院前厅见到了越清风。 这次,窝在软榻里的人换成了越家少主,脸色苍白,咳嗽不停,手边还放着一碗热好的黑乎乎药汁,偌大的屋子里除了药味,还有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血腥味来自屏风后的奚玉棠,但谁知是不是越家少主吐血了呢? 见到越清风这副模样,刚进门的林渊和卫寒便互相对视了一眼,心底的疑惑去了不少。 事情发生得太巧,两人也曾想过这是不是个局,但郑永死了是真,墨锦重伤是真,崔家受损是真,就连他们去城东玄天江南堂,见到那一片狼藉和卧床不起的于杨也是真,如今再见到病弱的越清风,终于没办法再骗自己这是个局了。 三人就暗杀之夜的事聊了几句,卫寒说明了来意,果然是来搜查的。好言好语来求,越清风自然会配合,于是卫寒一声令下,带来的人便在整个烟雨台搜查起来。 卫寒和林渊则留在了前厅。 等人将整个烟雨台搜了个遍没发现异常后,林渊松了口气,卫寒脸色不太好,但也没有多做停留,就此告辞。越清风想起身相送,却被林渊劝下,只好继续歪在软榻上目送他们。 走到门口,卫寒突然停了下来,转身幽幽地望向越清风,后者正低头咳嗽,好一会才对上他的目光,“……卫千户还有指教?” 卫寒环视了一圈前厅,淡淡道,“还有一个地方没搜。” 越清风挑了挑眉,屏风后屏气凝神的奚玉棠则微微眯起了眼。 “……咳,卫千户是指清风所居内室?”越清风凉凉抬眸。 卫寒没说话,但态度表明一切。 林渊顿时皱眉,“卫兄,这不妥,清风的为人我信得过。” 卫寒不为所动。 越清风唇边泄出一丝嘲讽的笑意,轻描淡写地摆手,“既如此,卫千户进去看看便是。” 卫寒深深地看了一眼软榻上之人,抱拳行礼,“得罪了。” 说着,大步越过前厅走向内室。 内室空无一人。 简洁却不失大气的摆设,低调却处处透着奢侈,即便管中窥豹也能看出越家少主,或者说越家的家底有多丰厚。 卫寒目光闪了闪,走向了大床,掀开被子看了看,又探了探上面的温度,确认无人后,面无表情地出了内室。 “卫千户可满意?”越清风笑得云淡风轻。 卫寒蹙眉,“今日得罪越少主,来日卫某设宴赔罪。” 越清风但笑不语。 直到秋远回报所有人撤出烟雨台,主厅软榻上之人才动作利落地起身进了内室,见奚玉棠正靠着床沿吐血,眼神一变,当即上前扶住了人。 连续几个点穴封内将奚玉棠体内乱窜的真气暂时压制,越清风皱眉将她扶到床上坐下,衣摆一撩,也顾不得男女之别,双手抵住她的后心便开始用内力梳理她的内府,直到奚玉棠真气稳定才堪堪收了手。 甫一收功,越清风便爆出了一阵难忍的咳嗽。 奚玉棠慢了半拍收功后,无奈地起身帮他倒了杯热茶,顺便递了一缕真气进去帮他顺气,一边拍着他的后背一边道,“现在知道我真气杂乱到什么程度了?看你下次敢不敢不打招呼就上手。” 越清风没好气地看她一眼,那双眼睛因为剧烈咳嗽而湿润异常,倒是格外可怜,看得奚小教主顿时没了脾气。 “卫寒武功和我不相上下,如今我受伤,想避开他的耳目得费些功夫。”她主动解释,“你内室里倒是有不少秘密,不会杀我灭口吧?” 她意有所指地望着角落被挪开的壁橱,那里有一个被掏空的小小密室,里面空空荡荡,也不知是用来干什么的。 越清风押了口茶,缓了缓道,“小时候挖着玩的,你倒是会躲。” 对面人得意地眨了眨眼。 “见到了人,满意了?”越清风正襟危坐,“可有收获?” 听到他问起,奚玉棠顿时沉下脸,“嗯。” 她幽幽地望向越清风,后者正一动不动地回望她。 “卫寒是听雨阁副阁主。”奚玉棠声音幽幽,带着一丝冷意,“我绝不会看错。”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果然很会猜= =   ☆、第43章 夏语将来 在得知卫寒是听雨阁副阁主时,奚玉棠心里并没有震惊。或者说,当她意识到副阁主可能是自己认识之人时,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卫寒不也是她认识之人么? 她和卫寒有借剑的交情,之后又当着他的面杀了韩文彦,再见面,也不知是敌是友。 唯一让人心头一寒的,大约也只有卫寒的锦衣司身份了。 这个人,到底是哪边的? 如果是个纯粹的朝廷走狗,那是不是表示听雨阁也是朝廷的? 若说江湖最大的杀手组织有皇室背景,其实也说得过去。听雨阁发迹于前朝末期,正是司氏起兵的前后阶段,手里握着江湖势力无可厚非。 但听雨阁立场飘忽,这么多年来都没人怀疑过对方有朝堂背景,哪怕如今手眼通天的越清风在得知卫寒的副阁主身份时也露出了惊讶之色,显然是没想到。 印证了心里最大的疑点后,奚玉棠反而不急了。 如今江南武林动荡,所有人都还处于一个懵逼状态,忙着收拾残局、争名夺、趁机捞好处,反倒是始作俑者的奚越二人彻底清闲下来。 这一局虽然互有伤亡,但归根结底是他们赢了。距离奚玉棠为自己定下的去听雨阁青山谷的日子还有一个月,这一个月足矣让她养好伤,顺便将长隐剑法融会贯通,至于其他的事情则交给薛阳等人忙活。 江千彤被秘密送回了秋雨山庄,墨锦的命也被沈七救了下来,郑家夺位仍在继续,但据说郑家二少爷向越家示了好,卫寒林渊还在不断扩大搜捕范围,韶光依旧在避风头,司离也终于到了杭州,此战,奚越两人大获全胜。 城东的宅子被毁,暂时没办法回去住,在阔别了烟雨台十多天后,奚玉棠重新和越清风住在了一个别院里。 越家少主面上不显,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别人不知,斯年却是知道的,他家主子以公谋私,暗杀之夜派他去帮薛阳的忙时,就顺手把城东玄天江南堂的宅子破坏了个七七八八,否则奚小教主为什么不回去住而要住到他们别院来? 但奚小教主住进来,真的是件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至少少主不会再去拔草,秋远不必整日唉声叹气,他也有对手可练剑……所以尽管斯年在心里鄙视了自家主子一会,却还是开开心心地迎接了玄天一众的回归。 少主不发神经病,他们全体都像升职加薪。 奚小教主终于可以安心地养伤练剑了。 越家少主也终于可以每天搬着小凳子围观心上人练剑了。 烟雨台全体成员表示,韩文彦,死好了! ———— 阔别了几个月,司离也终于到了杭州,除此之外,还带来了一个帮手——冷一。 冷一追踪桑念几个月,足足绕了一个大圈子,终于在最后追到了江南,且在半路遇到了司离。彼时爱操心的吕正堂主还在和迎秋一起头疼调派谁到教主身边,知道冷一也到了江南后,立刻欢天喜地地表示,冷堂主请留在教主身边吧,没事别回来了。 至此,除了迎秋,奚玉棠昔日留下的四个暗卫,三个都到了她身边。 韶光、薛阳、迎秋、冷一,四人里冷一武功最高,有他在教主身边,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毕竟薛阳和韶光就算再厉害,也不过两个人,一旦都出门做事,教主自己身的安全无法保证。在他们心里,越少主毕竟是外人,总不能将这么大的赌注放在他身上不是? 于是当冷一出现在烟雨台时,薛阳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热情。这个木讷的男人几乎要给冷堂主一个拥抱了——毕竟有冷一操心教主安全,他也可以有更多时间陪心上人不是? ……只有越少主,很是郁闷了几天。 走了韶光江千彤,来了司离冷堂主,这四个人随便挑出来一个都粘奚小教主粘得紧,撇开其他人不提,越清风清晰地记得,自己当初武山上第一次见冷一时,这位堂主大人可是毫不客气地让他远离他家教主呢。 凭什么嘛! 他的心上人,为什么要离远一点! 越少主心塞死了。 可奚玉棠哪会管他,欢天喜地地迎接了司离和冷一。三人甫一见面,司离就一个虎扑,眼看要扑进自家教主怀里,忽然就被人拽住了衣领子。司离愤怒地回头,正好对上一个面无表情的僵尸脸。 司离:“……你谁啊?快放手!” 斯年:“奚教主有伤。” 司离:“哦是吗?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再不放手你的手就别要了!” 斯年:“……” 面无表情地望着不知何时发黑发青的手,斯年的表情更冷了。一旁的秋远险些笑出来,憋得小脸涨红,而越清风无奈地叹了一声,想起了自己和司离的初见。 这位司右护法还真是不遗余力地要毒死每个接近他家教主的外人啊…… 最终斯年还是松了手,右护法大人成功地扑进了奚玉棠怀里,看似莽莽撞撞,实则小心翼翼,看得奚玉棠哭笑不得,揉了揉他的小脸,命令他去给斯年解毒。 司离一脸不爽地丢了个药丸子过去,斯年在奚小教主面带笑意的注视下,毫不犹豫地将药吃进去了。 一旁秋远目瞪口呆,越清风也多看了斯年两眼,突然觉得……好像自己身边的人都很喜欢奚玉棠啊…… 再看院子中央被包围的那个脸色苍白却言笑晏晏的人,越家少主委屈极了——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爷的心上人? 好想全部弄走QAQ 好不容易见到自家教主,司离拉着奚玉棠便叽叽喳喳叙起了思念之情,顺便有一句没一句地汇报着他觉得重要的事情。倒是冷一除了给主子请安以外就没再多说什么,直到奚玉棠稳下司离,才看向他。 冷堂主生得英俊坚毅,一双丹凤眼里永远闪着冷光,薄唇紧抿,话比薛阳还少,和秦轩秦堂主性格截然相反,算是玄天教内最不好打交道的人之一。 司离跟冷一没什么交情,一路上和个冰块同行快憋死他了。在雪山众人心里,只有自家教主才能和冷一聊到一起,而这也是司离见到奚玉棠大松一口气的原因之一。 “辛苦了。”奚玉棠笑看冷一。 后者摇摇头,从袖子里抽出一叠资料递了过去,是他近几个月追踪桑念的总结和顺路调查的结果。 奚玉棠接过去,却没看,催着两人去沐浴休息,有事第二天再说。 司离乖乖应了,倒是冷一目光凛冽地盯着越少主看了几眼,这才一言不发地走了。 越少主莫名其妙地被瞪,一头雾水,只好委屈地看奚玉棠。后者翻了个白眼,抱出棋盘,招呼他坐了下来。 下棋。 自然不是下围棋。 雪山上除了秦轩,没一个人会下围棋。 越少主自然也陪着奚玉棠下他们玄天人人擅长的五子棋。 虽然已是初秋,然江南却还是热得像蒸笼。两个体虚有伤不怕热的人下棋,喝热茶而不喝凉茶,置凉水而不置冰块,苦了旁边伺候的秋远。 见这小子热得满头大汗,奚玉棠一边羡慕他身体好,一边不忍地摆手,“秋远去歇着吧。” 秋远顿时眼睛一亮,充满希冀地望着自家主子,后者凉凉扫他一眼,秋远顿时乖乖低头。 好一会,才听越清风慢悠悠道,“还不走?” ……秋远立刻撒丫子跑远了,边跑边喊,“我去给二位煎药!” 往日奚越两人下棋,总是边下边讨论阴谋诡计,唯有此次,该讨论的讨论完了,不该讨论的一句不说,单纯地边下棋边闲聊,气氛倒好。 越清风很想知道冷一递上来的报告上写了什么,但一想起当初奚玉棠说‘不是拉你入局的时候’,便有些泄气,又见她心情颇好,只好看碟下菜,捡轻松的说。 ……毕竟五子棋真没什么技术难度。 “八月十五那日,我回了一趟苏州老宅。”越清风淡淡道,“离火草已经给了沈七。” “多谢。”奚玉棠啪地一声放下了一颗圆润的冷玉棋子,“八月十五那日我在干什么?” 越清风头也不抬道,“城东养伤。” “……哦。” 奚玉棠思索着在白棋旁边放下了颗棋子,轻描淡写道,“我都忘了八月十五这回事……该让薛阳和韶光出去逛逛的。” 他们玄天的人都没什么过节的概念。一群光棍,没家没爹没娘没兄弟,四个暗卫都是孤儿,两个护法,邹青家里人死光了,司离身世不明,一个高层沈七还早就脱离了沈家与药王谷……想想,身世都这么统一,也是不容易。 “下次有机会可以带他们一起去西湖放花灯。”越清风唇边噙着淡淡笑意,“夜里非常热闹,倒是个消遣的好去处。” 奚玉棠挑眉抬眸看他一眼,又放了颗子,“明年又明年……谁知道明年你我活没活着。” 越清风落棋的手顿了顿,缓了缓才慢慢放下,“赢了。” 奚玉棠瞪眼望去,顿时撇嘴,“真烦跟你下棋,还不如打麻将,至少能赢点零花钱。” “……”那是什么玩意,还有你缺零花钱找我要啊! 越清风话还没问出口,奚玉棠便归好了棋子,自顾自地在棋盘中央放了颗黑棋。 “怎么会没有明年?”他跟着落子,“事情没做完,你甘心?” “当然不。”奚玉棠慢吞吞地把玩棋子,“但也可能发生不是么?你有病,我入魔,两个短命鬼居然还肖想未来,这才是滑稽。” 越清风手中的棋子久久没有落下,好一会,直接将白子投了壶,人往后面软垫上一靠,半支着上身,又气又笑地看她,“能不能好好下棋?” 奚玉棠也知自己的话败了兴致,讨好地对他咧咧嘴,干脆归拢了棋子,往棋盘上懒懒一趴,“好嘛,不下了,反正也赢不了。” 上次曲水之宴那一吻,让两人的关系一度跌到了冰点。但随着韩文彦死,奚越再次联手,两人都聪明地不再提及那件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但,又不是真没发生过。 “肃兮……”奚玉棠额头压着手背趴在棋盘上,声音闷闷传来,“你真的不好好考虑一下醉花楼未央居那晚我说的话么?” 越清风怔了怔,没有说话。 “你不说话我当你默认?”奚玉棠头一抬,只露出一双眼睛。 “你敢。”越清风面无表情。 两人对视片刻,越清风首先垂下了眼,“奚玉棠,为什么一定要黑是黑,白是白?既然都不知明年是否安在,为什么不能往前走走看?一定要现在就分出个你死我活?是不是我现在明确地说出一个答案你才善罢甘休?你……” 话没说完,他忍不住咳了起来。 奚玉棠听出了他话里的怒,连忙坐直,“好好不说了,你别气着自己……给,茶。” 越清风头都没抬地将递到面前的茶推了回去。 默默看了一眼被拒的茶盏,奚玉棠无奈,“我也不是逼你放弃或者什么的,就是……哎算了不说了。” 解释不清,又无法说出更好的话,她自己也来了脾气,索性茶盏一放,重新埋头趴回了棋盘上。 好一会,才听她闷声道,“我没想过我能长寿,只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做完该做的事,一生很长,寿命却短……不然我试着去找找解决入魔的法子?” 对面,越清风好不容易停下咳嗽,陡然听到这么神来一句,整个人都僵了一下,惊讶地看向眼前慵懒趴着的人,“……你说什么?” 奚玉棠干脆脑袋一转,一声不吭地望向庭院。 蝉鸣虫语,热风习习,午后的烟雨台仿佛整个陷入了沉睡。越清风盯着眼前刻意沉默的人,良久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他下意识挺直了脊背,“你刚才说……” “主子主子,药煎好了!”秋远抱着食盒一路轻功冲进了庭院,“您跟奚教主的药都在呢,快趁热喝!” 越清风:“……” 见秋远送药,奚玉棠慢吞吞地从棋盘上起身,淡笑着望过去,“秋远,有拿蜜饯吗?” ……神情自然得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拿了,您放心!”秋远笑嘻嘻地凑了过来,先收棋盘,接着打开食盒小心翼翼地端出两碗黑乎乎的药汁,“上面这个是我家主子的,下面这个是您的,沈大夫说了,药必须趁热喝,而且得喝完,不能喝一半倒一半,让我监督着呢。” 活泼开朗的小少年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最后又从食盒里变出一小碟蜜饯放在两人中间,“好了!” 说着,便回头看向越清风,“主子您……” 话说一半,突然消音,秋远怔愣地对上了越清风冰冷无情的目光,见自家主子脸色极差,显然是怒到极点,不知为何,大热天的居然浑身发冷起来。 少年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刷地扭头避开了自家主子的视线,激灵地打了个寒颤,用眼角余光向奚玉棠求救。 奚玉棠看看秋远,又看看黑脸的越清风,再也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整个人倒在了软垫上,边笑边捂伤口喊着哎哟好痛…… “秋远……” 越清风的声音凉飕飕地传来,秋远顿时抖了抖,僵硬地咧嘴,“……啊?” “三年。” “……” “哎哟,别别别,”奚玉棠笑得伤口疼,“快别罚月钱了,再罚这小子都快一辈子干白工了,还怎么娶媳妇哈哈哈……” 秋远欲哭无泪。 越清风深呼吸,见对面人笑成那副模样,脸色更差。奚玉棠顺势踢了秋远一脚,“本座都给你求情了,还不见好就跑?” ……秋远当即跟受惊的兔子一般猛地一跃,转身就往外跑。 好一会,奚玉棠笑够了,见对面人还是那副绷着脸生气的模样,忍不住拿手指敲了敲碗,“行了啊。” 越清风一脸委屈地看她。 奚玉棠端起药碗,这次的药太苦了,必须一口干,沈七的愤怒可不是开玩笑的。 “来,干了这碗药,咱不气了啊。” “……” “快点。”她催促道。 越少主无奈地端起碗,轻轻碰了碰她的碗沿。 “愿我身边的人都有很多个明年。”奚玉棠一本正经。 越清风盯着她看了半天,这才叹了一声,破罐破摔道,“愿明年此时,仍在此地,不用喝药,年复一年。” 奚玉棠顿时喜笑颜开,“说得好。” 说着,咕咚咕咚仰头喝干了药。 对面人亦然。 两人同时放下空碗,被沈七换了药方的药苦得说不出话来,都伸手去拿蜜饯,好一会才冲散了嘴里的苦味,对视片刻,噗嗤笑了出来。 不曾想,喝个药竟也喝出了豪气。 静静望着眼前一身红衣却脸色苍白的奚玉棠,见她想偷偷将蜜饯全部拖到她自己那边,越清风顿时忍不住笑了一声,突然觉得,或许方才她那句话,将成为自己接下来很长时间支撑下去的动力和念想。 愿你得偿所愿,再无烦忧。 愿你我,红颜壮志,不息流年。 作者有话要说:  留言啊宝贝儿们,过年也要摁两下键盘嘛   ☆、第44章 蓝玉 九月初九,重阳。 经过一段时间休养,奚玉棠身上的外伤好了个七七八八,回归了每日打坐练功的枯燥日子。然而今日一大早,奚玉棠彻夜练功刚结束,门口司离便开始叽叽喳喳地叫她起床,闹着要去登高。 ……你每日在雪山还没登够? 奚玉棠抽着嘴角打开房门,刚准备给司离来一番爱的切磋教育,就见院子里站了一群人。 除了司离,从墨家回来的沈七、薛阳、冷一、江千彤、墨音、易了容的韶光都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到嘴边的话突然就说不出来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奚玉棠下意识后退半步,“先说好,我不会带你们去登高的,要去自己去。” 司离习惯性地想扑上去,却在半路被冷一出脚绊了一下,险些扑街,踉踉跄跄站稳后,怒瞪了一眼冷堂主,想到自己的身份,顿时清了清嗓,摆出架子。 “那个,于堂主啊,本护法想去登高,你等随行保护吧。” 奚玉棠:“……” 你小子皮痒是不是…… 沈七转过头用咳嗽掩盖笑意,玄天其他几人也一个个表情漂移,要不是因为墨音在场,恐怕要笑吐了。 只有江千彤一本正经地撒娇,“师兄,出去玩嘛,你都闷在这杭州城多少天了,出去走走,也可以去去最近的晦气嘛。” “对啊对啊,于堂主,就算养伤也不是足不出户养的,你看,徐大夫都同意了呢。”墨音跟着开口,“我哥最近也快闷出病了,今日约好了一起,这会他大概都出门了,我和小薇特意来请你的哦。” 说着,她看向沈七,“徐然师兄,于堂主能出门么?” 沈七憋着笑点头,“无妨,出去走走也好。” 仿佛唯恐天下不乱,司离人小鬼大地背着手严肃道,“于堂主,难道还要本护法等你么?” 奚玉棠:“……” 司离你死定了! 抽了抽嘴角,奚小教主铁青着脸开口,“既如此,烦请各位稍等,我换个方便些的衣服。” 说着,碰地一声关上了门。 换了身轻便的服装,拿上佩剑,梳起长发,奚玉棠面无表情地出了房门。一行人浩浩荡荡刚走出云梦园大门,便见越清风带着斯年和秋远闲庭信步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是要出门?”越少主一脸惊奇,“本想邀你同去莫山,看来是不行了。” “咦,越少主也要去莫山吗?”江千彤惊讶,“我们也打算去呢。” 话一出,冷一和司离的脸色就是一变,想阻止却晚了一步。 “哦?”越清风将两人表情看在眼里,若无其事道,“既如此,不如同行,也热闹些,于堂主和司护法认为呢?” 奚玉棠怔了怔,刚要答应,便听司离开口,“越少主日理万机,不知突然要去莫山所为何事?” 越清风答得理所当然,“越某是应一位好友相邀,顺便出去走走。” 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让司离一肚子话都憋了回去。 “那便同行吧。”奚玉棠大手一挥,同意了。 出了烟雨台别院,几辆马车已等在那里。奚玉棠看着越清风上了马车,撩起了另一辆薛阳备好的马车帘子,看向司离,“司护法请。” 司离小脸一变,整个人抖了抖。 顶着奚玉棠悠长的目光慢吞吞地跳上马车,刚想开口让她也上来,便听他家教主淡淡道,“司护法身份贵重,薛阳和韶……芍药贴身保护,我等乘后面的马车随行。” 司离:“……” 被改了名字的韶光噗嗤笑了一声,和薛阳一起脆生生地应了。 就这样放任司离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前面的马车上,墨音和江千彤上了墨家的马车,奚玉棠则和沈七坐上了最后一辆,由冷一驾车,四辆马车鱼贯使出了城南。 越清风打头,奚玉棠殿后,两个妹子和小孩子被保护在中间,这队形毫无破绽,但沈七却还是在车上笑得停不下来,就连外面的冷一表情都柔和了不少,看得奚玉棠一脸无奈,只得干脆闭眼养神,不理他们。 莫山位于杭州城西北几十里,海拔不高,和雪山比起来相差甚远,但好在环境极为清幽,周围群山绵延,绿意盎然,泉水瀑布,竹海深深,向来是文人墨客和侠士们喜欢的出游踏青之处。 奚玉棠一行人来到莫山时近正午,在山脚下遇见墨锦后,众人便相约下车步行。墨锦重伤初愈,寻了轿夫,倒是奚玉棠和越清风这两个病人出乎意料地也选择了步行上山。 越清风与好友有约,先行一步,其他人则决定先去半山腰上的清净寺混一顿斋饭。 司离一下车就凑到了奚玉棠身边,一改活泼的性子,乖乖地跟着她身边往前走,久久不见她说话,忍不住悄悄扯了扯她衣袖。 奚玉棠对他视而不见,吩咐薛阳和韶光先行一步去清净寺安排午饭事宜,自己则陪着沈七、墨锦慢慢往上走,冷一则寸步不离自家主子,顺便也不理司离。 江千彤和墨音一下车就欢脱得不行,说要去看瀑布,早就跑没了影子,倒是墨锦对司离很是感兴趣,开口问道,“于堂主,不知这位小兄弟是……” “我教右护法,司离大人。”奚玉棠介绍,“司护法,这位是秋雨山庄少主墨锦,前段时日秋雨山庄同我江南堂一起遭袭,墨少主受了伤。” 司离被她一口一个大人叫得汗毛直竖,但碍于墨锦在场,不敢破功,只好板着小脸点头,“墨少主,百闻不如一见。” “愧不敢当,倒是司右护法,墨锦久仰大名。”墨锦脸上难掩惊讶。 玄天教教主奚玉棠,手下有两大护法。左护法邹青,一把九环大刀遇神杀神遇鬼杀鬼,江湖名头赫赫,多年前便能轻易将血杀殿三殿主一刀诛杀,可谓玄天教第一杀神。而右护法司离神神秘秘,据江湖传言,年纪不大,但心思歹毒,是审讯一把好手,用毒出神入化,不常行走江湖,大部分时间都陪在教主左右,或坐镇雪山,寻常难得一见真人。 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孩子便是司离司护法,墨锦再看司离,望向他的目光便凝重起来,“不知右护法此次前来……” 没等司离开口,奚玉棠便淡淡道,“于某在江南闹出这么大的事,得罪了听雨阁不说,上次之事也让江南堂损失重大,司护法带了教主之令前来襄助,顺便让于某戴罪立功。” 墨锦顿悟:“……原来如此。唉,司护法有所不知,此次江南帮遭受重创,实不怪于堂主,还望司护法手下留情,算是墨某在这里为于兄弟求个情。” 司离表情僵硬:“……” 这墨锦居然在帮她?奚玉棠颇为诧异地多看了墨锦一眼,后者对她友好地笑了笑,也不解释,反正言尽于此,他态度已经摆了。 想到沈七在秋雨山庄待过几日,不解地看过去,后者比了个手势,奚玉棠顿时明白——原来是为了江千彤,想为此讨好她这个师兄? 这墨锦的心思…… 被自家教主架在火上烤半天,司离郁闷极了,敷衍地应了墨锦一声后便急急忙忙一路轻功去了清净寺。望着那落荒而逃的背影,奚玉棠勾了勾唇角,心中郁气总算消失无踪。 她本不想来登高,想争分夺秒恢复功力融汇长隐剑法,但既然已经出来了,倒不如好好放松一番,这样的好地方,身边还有一群朋友,不辜负美景,才算是另一种对心境的历练。 这样想着,奚玉棠面上也终于有了笑意。 在清净寺吃了斋饭,江千彤和墨音闹着要去找小动物,奚玉棠不放心两人,便让薛阳和韶光陪着。墨锦则因为伤势缘故需要休息,沈七没有武功,爬山是耗费体力的事,两人一商量,决定就留在清净寺听禅看景。 奚玉棠想了想,决定继续往山上走。既然来了,不走一遭倒有些可惜。她一走,司离和冷一便也跟了上来。 “教主……”司离委委屈屈地扯她衣袖。 奚玉棠弹了一下他的脑门,也不说话,一路慢吞吞地步行上山。司离愣了愣,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欢欢喜喜地跟了上去,拉着她的手一起走。冷一撇撇嘴,忍住了将司离拖开的冲动,面无表情地跟在了身后。 三人一路来到山顶,山风渐大,吹起三人衣袍,带来凉爽之意,极目远眺,顿觉心胸豁达。司离从入玄天之后便极少下山,此时也兴奋不已,对着群山大喊了两声,笑得极为灿烂。 这一喊不要紧,倒是惊动了不远处一座凉亭上的人。 越清风轻描淡写地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侧头看了看奚玉棠三人,嘴角轻轻一勾,没有说话。 在他对面,坐着一个身着天青色广袖长衫的青年,一头银发及腰,只随意地在脑后用红绳轻系,面容沉静,深邃如古井般的眼睛里波澜不起。他相貌端正,算不上英俊,却别有一番气质,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枚紫玉棋子,没有看棋盘,却是顺着越清风的目光望了过去。 “这便是你提起的近来名动江南的玄天江南堂堂主?”银发青年淡淡开口,声音犹如沉香万里,檀珠落盘,低沉,却极为好听。 “是她。”越清风噙着极淡的笑容,“原来你也知道了。” “谁人不知呢。”青年垂眸,缓慢而坚定地将手中黑棋放在了棋盘之上,“这位于堂主盛名在外,踏进江南地界,便如雷贯耳。” “不是好事。”越清风执棋,“却值得相交。” 银发青年勾了勾唇角,似是讥讽,又有薄怒,“连玄天教教主你都敢冰释前嫌,在你眼里谁不值得相交?” 越清风落下一子,沉默不语。 彼时,奚玉棠也发现了凉亭中人,低声交代司离暂候片刻,独自信步而来。她早就发现了越清风,但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他对面那个银发的青年身上,此时走到近前,才发现对方虽相貌不扬,却周身气质独特,即便是同越清风这样出色的人坐在一起,也丝毫不掩其光辉,端的是遗世独立。 再细看,青年竟坐在木制轮椅之中,长衫掩盖之下的双腿看不出端倪,却不难想象,是不良于行之人。 这样的人物…… 还未相交,奚玉棠就已心生可惜。 “越少主。”她开口。 越清风放下手边棋子,笑望她,“步行上山?于堂主好兴致。” “有伤在身,不敢妄行。”奚玉棠淡淡道,“这位便是越少主说的好友了?” 越清风点点头,示意她落座,这才介绍,“蓝玉,我少时好友,多年未见了。” 听到这个名字,奚玉棠心里忽然闪过一丝古怪,挑了挑眉,望向蓝玉的目光有一丝探究,“久仰大名,在下于杨。” “初次相见,哪来的久仰。”蓝玉嘴角挂着一丝浅笑,笑意却未达眼底,“于堂主,交朋友可不是这么个交法。” 这话倒是一点都不客气。 奚玉棠不介意地笑了笑,“蓝兄不问问我为何久仰?” 蓝玉抬眸望过来。 “自然是因为越少主曾提及过蓝兄。” 越清风疑惑地看了一眼奚玉棠,后者连个多余的眸光都没给他,专注地望着眼前的银发青年,“不知蓝兄何处高就?” 蓝玉意味不明地扫了一眼旁边懵逼的越清风,唇边自有一丝嘲讽之意,“区区无家无名之辈,不敢称高就。” “哦……”奚玉棠拉长了音,却不再纠结,话里却带上了一抹针锋相对之意,“虽是初次相见,但于某只觉与蓝兄一见如故,心中有疑,不知蓝兄可愿给小弟一个面子?” 蓝玉斜眸望过来,“请说。” “蓝兄似乎不良于行?”奚玉棠紧紧盯着眼前人。 话音落,蓝玉面无表情,仿佛早已习惯每个人见到他这副模样的疑惑,唯独垂在身侧的手却忽然紧了紧,广袖掩盖之下,指节泛白,似在微微颤抖。 “于堂主!”越清风蹙眉,心中疑惑更甚。 奚玉棠不是这等冒失之人,以她待人接物的能力,不该犯这样的错误才对。 奚玉棠扫了一眼显然是动了怒的越家少主,洒然一笑,“倒是我不对,交浅言深,于某给蓝兄赔个不是。相逢即是缘,蓝兄放心,既不愿说,于某也不是那等刨根问底之人。” “多谢于堂主体谅。”蓝玉淡淡应声。 ……却是没有了多说下去的意味。 越清风古怪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两圈,适时地出声调节气氛,“蓝玉不善言辞,还望于堂主不必介怀。” “怎么会。”奚玉棠忽然兴致缺缺,“只是不知蓝兄是否会在江南待上几日?于某好登门赔罪。” 从没见过如此顺杆子往上爬的人,蓝玉目光深邃地迎上了奚玉棠的视线,淡然道,“恐让于堂主失望,蓝某明日便会离开。” 奚玉棠挑眉,“明日?那实在可惜。既如此,于某不打扰二位雅兴,越少主,我们杭州城见。” 说着,她便起身准备离开。 越清风怔了怔,望向蓝玉,后者冷笑一声,垂眸不语。 奚玉棠走出凉亭没两步,忽然顿住,回头,“蓝玉。” 蓝玉凉薄的眸子望了过来。 “你可识得我家教主?”她问。 蓝玉并未犹豫地摇头,“不曾。” 奚玉棠眯起了眼,认真地打量着他,没发现任何说谎的端倪,不禁皱眉。 同两人告辞,她一路紧皱眉头走向司离和冷一,接着头也不回地下山。 路上,两人见她神色不对,刚要开口询问,便听她声音冷冽地吩咐道,“冷一,给我盯住那个蓝玉,盯紧了。” “是。”冷一说完,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司离。”她继续道,“一天之内我要知道蓝玉的所有资料,要所有的,查不到就发动全教之力。” “是,教主!”司离感受到她的认真,立刻应下,转身便办事去了。 身边无人,奚玉棠面沉如水地立在原地,好一会才长长呼了口气。 刚准备下山,忽然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逐渐逼近。她停下脚步,转身目视前方,越清风身形飘逸地落在了她面前。 “还好追上。”他咳了两声,稳住气息。 奚玉棠皱眉,“有事?” “有。”越清风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说好一起出来登高,我还没跟你同游,不准先走,咱们山顶看风景去。” “……” 一把甩开他,奚玉棠哭笑不得,“你干什么,幼不幼稚。” 越清风却一脸认真,“我怕你生气。咱们今儿不回杭州,清净寺住一晚可好?晚上我让蓝玉给你赔礼道歉。” 奚玉棠顿时古怪,“为什么?明明是我出言不逊在先。” 越清风撇嘴,“谁让他让你心情不好。” “……” 作者有话要说:  赶上了……!   ☆、第45章 竹下对酌 当夜,他们在清净寺住了下来。 作为一个有着近千年历史的古寺,清净寺占地面积极大,隐在郁郁葱葱的崇山之中,颇有一丝红尘难触之意。前是庙宇后是禅房,禅房后又有大片的竹林和一方池塘,池塘之上还有未败的朵朵白荷,端的是幽远僻寂,宁静澹泊。 身在此间,仿佛心都跟着静了下来。 本就是踏青登高的好日子,客房紧缺,越公子在此时发挥了他的最大作用,生生挪出了足够他们一行人居住的三个跨院,玄天教一院、越家一院、秋雨山庄墨家兄妹一院。 吃了晚饭,江千彤便吵着要去后山池塘玩耍,墨音也跟着对自家兄长撒娇,还摸出了几坛上好的寒潭香,只是稍稍揭了封口,酒香便引得众人腹中馋虫大动,一时纷纷目光灼灼。 奚玉棠也想尝尝这寒潭香,想到越某人出门必备各种器具,便让韶光去请他和蓝玉,着重叮嘱她要转达自己想【好酒配好樽】的心思。 众人移步池塘边的凉亭,除了司离有事以外,一个不少地聚在了一起。 好酒,美景,亲朋,齐乎。 等越少主和蓝玉出现在后山池塘边的凉亭时,已是热闹非凡。 除了奚玉棠,众人都是第一次见蓝玉。他坐在轮椅里,被秋远推着进入凉亭,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古井无波的黑眸里却没什么笑意,周身气质飘忽,仿佛无根野萍。 和卫寒那种全身都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不同,他性子虽凉薄,却不是什么难以接近之人,众人虽惊讶于他不良于行和一头银发,却仍一个个见了礼,蓝玉态度比白日山顶上面对奚玉棠时好了些,淡然地回了礼。 众人把酒两轮,司离终于姗姗来迟。 他对奚玉棠使了个眼色,后者凑过去,司离悄悄传音,将调查之事说了个大概。他并没有查到多少有用的信息,这个蓝玉在江湖上毫无名气,司离重点查了他和越清风的关系,却发现两人虽相识多年,却极少见面,上次见面还是在七八年前,就在杭州城,那时蓝玉的腿还好好的,且身怀武功。 而他腿似乎是近些年才出了问题,是谁伤的,怎么伤的,毫无头绪。 短短半天,查不到也很正常。 奚玉棠拍了拍有些气馁的司离,见他勉强使用传音入密导致脸色发白,渡了一丝真气进去帮他舒缓。 她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并不着急。 司离缓过难受劲,性子便又活了起来,嚷嚷着肚子饿没吃饱,要吃鱼。 他现在是玄天明面上地位最高之人,所以薛阳听话地捉鱼去了。冷一体贴地询问了奚玉棠要不要他去打几个野味来,奚玉棠顾忌着到底是佛门圣地,不敢太明目张胆,摆摆手表示算了。 在座除了蓝玉,都是熟人,有司离、江千彤和墨音在,想冷场大约也难。虽早从千彤那里听说了不少墨家兄妹的事迹,但墨音的灵动狡黠却还是让众人稍稍有些吃惊。 本以为是个大家闺秀之类的人物,谁知却是个古灵精怪的丫头。 墨音似乎将自家父亲珍藏的寒潭香偷了大半出来,在座除了薛阳、韶光、冷一以外,其余均是人手一坛,配合薛阳韶光合作烤鱼,一时间,凉亭附近酒香肆溢,烟火气甚浓。 分了鱼,墨音提议行酒令。虽说都是习武之人,但无论是秋雨山庄还是离雪宫,对弟子的教育都是全面进行的,所以当墨音话音一落,变脸的只剩玄天一众。 一群只知道打架的人都懵逼了。 ……就连沈七都觉得,若是秦轩堂主在就好了。 奚玉棠很不够意思地直接丢下了一众属下对付千彤和墨音墨锦,自己则和越清风、蓝玉凑到了一起。众人见他们似乎有话要聊,纷纷挪到了池塘边,以天为盖地为席,大大方方地将凉亭让了出来。 白天时,奚玉棠对蓝玉出言不逊得罪了人,虽然也闹得自己心情不好,但蓝玉并没错,怪只怪她心思多,此时被清净寺美景影响,早已没了气性,美酒当前,她顺势提出了借酒赔罪。 蓝玉连反应都没来得及,便见她一口喝干了杯中酒。 “……于堂主豪爽。”蓝玉只得隐了面上的僵硬,干巴巴开口。 一旁的越清风见她喝酒如饮水,忍不住蹙眉道,“小心喝多又头疼。” 话音落,奚玉棠倒酒的动作顿了顿,蓝玉诧异地看了一眼好友,眼中意味不明。越清风微微一怔,脸上少有地显出一丝赧然,咳了几声解释道,“寒潭香虽好,后劲却足,于堂主还是慢饮为上。” 深深地看了一眼越清风,又看奚玉棠果真听话地放慢了饮酒,蓝玉的目光在两人中间转了个圈,默默收回眼神。 想到先前山顶上,这位于堂主上来便问自己的腿,无礼又莽撞,如今却又诚意十足地道歉,实在让人头疼。他鲜少和这类喜怒哀乐都挂在明面上的人交往,初次相交便落个相互不快,心中踟蹰,也不知是否应当把酒言欢。 于杨那双古井般深邃的眼睛里藏的东西太多,性子却大气十足,举止落落大方,矛盾极了。 动作缓慢地给自己的玉碟中倒满酒,他执盏望向奚玉棠,声音依旧低沉好听,却比先前的凉薄多了一分暖意,“之前蓝某对于堂主态度多有得罪,也在此赔礼。” 奚玉棠怔了怔,下意识看向越清风,后者一脸‘我什么都没做’的模样,看得她哭笑不得。 说道歉便道歉,当你朋友还真是辛苦。 眨了眨眼,她笑起来,“好说。肃兮的朋友就是我于杨的朋友,蓝兄客气了。” 蓝玉饮酒的动作微微一顿,饮尽碟中酒才道,“肃兮?” 奚玉棠眼角余光扫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越清风,笑道,“越少主的字,蓝兄不知?” 蓝玉难得怔愣了好一会,瞟了一眼泰然自若的越清风,好一会才淡漠道,“许是我忘了。” 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奚玉棠眼眸深深,嘴角笑意淡了几分,“怪我唐突,越家少主不以字行天下,于某也是豁出脸面软磨硬泡许久才知的。” 越清风:“……” 蓝玉却摇摇头,望向奚玉棠的眼底有一丝嘲讽之意,“于堂主也无需如此辛苦地试探蓝某,蓝某记性不好,许多事都不记得了。” 蓝玉能瞧出不对,越清风自然也能。若是还看不出奚玉棠的试探,他也枉为越家少主了。 不动声色地垂眸斟酒,越清风心底百转千回,却罕见地没有参与其中。 被人戳穿了意图,奚玉棠也不避讳,笑了笑,舒展身子斜靠在了凉亭石柱之上,一腿架在旁边,风流肆意的眸子凉凉地扫了一眼蓝玉,目光在他其貌不扬的脸上转了一圈,落在他脑后的满头银发上。 她嘴角噙笑,轻描淡写道,“蓝兄何必如此,于某也是诚心相交,只不过对蓝兄更为好奇罢了。越少主交友满天下,称得上挚友的却不多,于某好奇在所难免,想来蓝兄也非泛泛之辈才对,既如此,探究一二又何妨?” 蓝玉面不改色对上她的目光,顿了顿,垂眸,“蓝某一介残废,有何值得于堂主探究?” 她眯了眯眼,一动不动地盯着蓝玉,口吻却更加云淡风轻,“蓝兄何必妄自菲薄?于某想和蓝兄交个朋友,所以步子迈得大了些,蓝兄不想和于某交朋友,这才防备如斯。既不愿,为何还要做出这般模样?我本将心向明月,到底谁更过分?” 一番话,字字如针,听得蓝玉神色难堪,一双深井般的黑眸牢牢对着眼前的红衣青年,想发火,话到嘴边,望着那张写满了不屑的脸,又吐不出一句反驳,心中突然来了火。 “于堂主,你到底想说什么?”蓝玉嘴边嘲讽之意更甚,“你与我初次见面,这种相交的方式,是不是太过无礼了些?还是说你们玄天教的人,都是如此?” 最终还是针锋相对起来。 奚玉棠瞳孔一缩,袖中银针已到指尖,唇间却溢出了声轻笑,“蓝兄,说话要过脑子,你我之事何必牵连其他人?你再提一句玄天试试?” 蓝玉自知失言,面无表情,不再开口。 啪地一声轻响,突兀地在这一方由三人构筑的小小天地间刺耳地响了起来,越清风慢吞吞地望了一眼从自己手边滚下地、摔碎成数瓣的玉碟,对上两人同时投来的目光,一脸无辜,“不用管我,你们继续。” 奚玉棠狠狠瞪他一眼,撇撇嘴,袖中手指一翻,银针消失不见。 蓝玉却仿佛突然从愤怒中抽身而出,怔愣地望着眼前奚玉棠那张极为张扬俊俏的脸,似有些懊恼,又有难堪,长袖一挥,整个人连着轮椅一起飞出了凉亭。 重新给自己倒上一杯寒潭香,奚玉棠整个人都懒散下来,凉凉地望着对面一身白衣的越清风,“你的好友被我气走了,你不去看看?” 白衣青年慢条斯理地换了个酒盏,自斟自饮了一杯,轻咳两声,淡淡道,“我与蓝玉多年未见,此次见他才知他伤了腿且失忆。他对恶意极为敏感,你这样试探他,惹他不快很正常。” 奚玉棠眯了眯眼,抿唇不语。 越清风抬眸看她,“我本想介绍你们认识,谁知竟会如此不投脾性,也罢……你确实过分,但蓝玉不是心胸狭隘之人,之所以生气,怕只是因为说不过你。随他去,无妨。” “不过……”他顿了顿,“为何针对他?” “看他不爽。”奚玉棠抬眸望天,“蓝玉这个名字不好听。” “……” “他什么来历,能说么?”她开口,“我倒是从未在江湖上听过这个名字。” “其实我现在也不知他在做什么。”越清风摇头,“多年未见,物是人非。只能告诉你,他从前曾效力司氏。” 奚玉棠微微睁大眼睛,“什么?” 本欲继续问,越清风却不愿再多说,奚玉棠说不动他,心里郁闷,索性放弃玉碟,抱着坛灌了一大口酒。 越清风皱眉看她这般喝法,想阻上一阻,却见她摇了摇酒坛子,闷声道,“不禁喝。” 说着,目光灼灼地望过来。 越少主抽了抽嘴角,只得吩咐秋远再抱几坛过来。 两人听着远处的吵闹声对坐自饮,亭内却安静异常,许久,奚玉棠忽然想到什么,似笑非笑地看向对面人,“越清风,我记得你认识唐惜惜,对吧?” 对面人怔了怔,突然咳嗽起来,好一会才艰难道,“当初望湘楼,我只是开个玩笑。” “谁问你这个。”奚玉棠气笑,“就说认不认识吧。” “认识。”越清风实话实说。 眯起眼看了他许久,奚小教主笑了,“既如此,你觉得唐惜惜这个名字取得好,还是蓝玉的名字好?” “……为何这样问?” “你不觉得这两个名字很像?” 丢下怔愣的越家少主,奚玉棠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躺在了凉亭石椅上,吹着徐徐夜风,听着竹林沙沙作响之乐,再不开口。 等司离江千彤那边玩够,回过神来去找亭里人时,发现蓝玉不知何时已走,奚玉棠睁着亮如繁星的眼睛轻笑着看他们,身边东倒西歪地放着好几个空坛子,越家少主则坐在另一侧,慢条斯理地自斟自饮。 “呀,你们怎么喝这么多!”江千彤惊讶,“这多出来的酒哪来的?” 奚玉棠也没起身,半撑着身子慵懒地对她笑,“除了寒潭香,还有上好的梨花落,你们来晚一步,没了。” 陡然对上她似醉非醉的笑容,江千彤小脸一红,撇开脸,“那也不能喝这么多呀,你……你们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奚玉棠笑得越发温柔。 一旁的沈七神情无奈,走过去贴了贴她额头,又把了脉,“伤势刚好,饮酒伤身,你注意些。” 奚玉棠乖乖地点头,笑看眼前人,“小美带他们先回,我再赏会景。难得出来一趟,梨花落这等好酒不能辜负啊。” 沈七犹豫了一下,看一旁的越清风丝毫没有要走之意,皱眉,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眼前人又道,“若是路过越少主的院子,代我去瞧瞧蓝玉,我酒后乱说话,得罪了他……让薛阳陪着你。” 嗅出了她话中之意,沈七诧异地看向奚玉棠,见她微不可及地颔首,心中疑惑,却还是点头,“好。” 等他们走远,凉亭内只剩二人。奚玉棠放下酒坛,翻身而起,晃荡了两下,笑吟吟地拿起了身旁的长剑,只听刷啦一声,剑锋出鞘,直指对面。 “肃兮。”她笑着看向越清风,“良辰美景,打一场如何?” 越清风放下酒盏,面不改色地看她,“赌注?” “输的人答应赢的人一件事。”她目光清亮,双颊绯红,似醉非醉,握剑之手极稳,脚步却踉踉跄跄,“先告诉你,我一定会赢。” 越清风定定看她一眼,慢吞吞地起身,“好。”   ☆、第46章 奚玉岚 天下武林都说奚小教主和越家少主是旗鼓相当的宿敌,论武功不相上下,之所以在武林大会擂台之上连败三场,许是因为时运不济的缘故。 其实真实原因,奚玉棠说不太清楚。 或许是时运不济,或许是无法在擂台上下杀手,又或者,是她真比不过越清风。 太初这种逆天的功法,越是到后期越强,前期打不过越清风她也便认了,若是后期还无法和他一较高下,那只能说明她不愿意打。 这个人的真正实力和她一样都在隐藏,两个人都是惯于隐藏之人,只不过相比越清风来说,奚玉棠显然藏得更多。 毕竟,这天下也没多少公开的场合能让他们用尽全力去拼一把。 清净寺后山的竹林里,一红一白两道身影正打得不可开交。头顶半月悬挂,明亮的月光透过片片竹叶照射下来,偶尔会反射出两人的剑光,间或捕捉到其中一人飘忽的身影。 周围是不断落下的片片竹叶,夜风渐渐凛冽,头顶云层无声遮月,竹林内浓墨重影,唯有破空之声不断传来,昭示着两个近乎天下顶尖的高手,如今不分胜负。 奚玉棠左手持剑,右手指绕红线,双眼亮如野兽,脚下凌云步变幻莫测无法捉摸。越清风广袖临风,面沉如水,每挥出一剑都恰到好处,越家顶尖的剑招在他手中仿佛信手拈来。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认真对待这场比试,心底都有各自的思量。而另一边,沈七在安顿好司离等人后,先回房间拿上他的针,接着走向了越清风的院子,并未如奚玉棠说的那样带上薛阳。 蓝玉的房间亮着烛光,沈七还未走近,冷一便突兀地出现在了他面前。沈七打了个手势,冷一会意,无声地让开了路。 沈七来到房门前,手方抬起,便听门内低沉的声音传来,“深夜造访,不知阁下何人?” “沈七。”并未选择报‘徐然’这个假名,沈七淡淡开口。 屋内的人沉默了片刻,低低说了声请进。 沈七推门而入,一头银发的青年正坐在窗前,遥望着远方的竹林,仿佛在重重黑暗中看到了那两人的打斗全过程。 “原来沈神医竟然在杭州。”蓝玉回过头,一张普通的面容上,平静无波的眼睛遥遥望向沈七。 一头银发如霜,即便坐在轮椅之上,他也仿佛从不低人一头,背挺得笔直,好似再多苦难都无法压弯那山一般的脊骨。 沈七面无表情地对上他的视线,眼中闪过激赏,大概懂了这个人究竟哪里值得奚玉棠重视,竟让他走这一遭不说,还…… 板着脸,沈七摆出了冰冷模样,淡淡道,“我受于堂主之托前来,还她人情。阁下既知我身份,该是能猜到我来做什么。” 蓝玉定定望着眼前人,似在确认他的来意,“听闻沈神医长了一副连女子都自愧弗如的相貌,蓝某却没见到沈神医的诚意。” 沈七讽刺地勾了勾嘴角,“这等你我心底皆有数之事还是不要拿出来说了,阁下同样彼此彼此……不请我坐下?” 出乎意料地,蓝玉摇了摇头,“请转达我对于堂主的谢意。” 沈七挑眉,“阁下是信不过我玄天堂主的信誉,还是信不过我沈七?” 蓝玉低沉地笑了一声,“沈神医,从没有哪个大夫上赶着要帮人治病的,你我素不相识,只因一个人情,便要蓝某将命交于你手,是不是太轻率了?不怕我杀你?你没有武功,天下皆知,若是你死了,不知你们奚教主……会如何?” 沈七皱了皱眉。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对方在说到‘奚教主’三个字时,口吻似乎生涩难耐,就仿佛……轻易不出口。 “你可以试试。”他压下心底莫名其妙的想法,淡然道。 蓝玉笑了笑,垂眸不语。 门外,冷一握紧了手中佩剑。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蓝少侠何必让我难做?”沈七慢条斯理道,“说到医术,我还是稍微有点说话权的。” ……哪止有一点? 沈七的神医大名,天下如雷贯耳无人不知,哪怕有人不知奚越,都不可能不知道一针夺命沈七的名头。 这世间,多少人想求眼前这个年轻人一针,都终其一生无法得偿所愿,可如今他便站在自己面前,为了区区一个堂主的人情,而上赶着要给人治病…… 蓝玉低头,沉默片刻,勾了勾嘴角,笑容复杂又清淡,“贵教奚教主……实在太客气了。” 又来了,那种极为生涩却婉转的复杂口吻。 沈七眼瞳缩了缩,没有接话。 说了便是承认,而他不能承认任何事。 “既如此,蓝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蓝玉抬眸望向沈七,“沈神医请坐。” 沈七定定看他一眼,撩起衣摆在他面前坐下,对方伸出了手腕,那腕骨瘦而无肉,形销骨立,一如眼前这个人。 搭脉,诊疗,不过片刻,沈七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眼前一头银发的青年体内脉象混乱堪比他见过的任何人,包括奚玉棠。后者的脉象是功法所致,蓝玉则和奚玉棠有所不同,他是……被废了大半武功?还是走火入魔? 两者都有可能,单凭脉象,沈七无法断定。 两手轮流把完脉,沈七突兀地说了一句得罪,怀中银针摊开,丝丝寒气四散开来。 随手轻捻出一根银针,眼疾手快地扎在了对方右腿大穴,接着一手搭脉,一手捏上了对方的小腿。 毫无反应。 并手成刀砍于膝下,那腿仿佛死了一般一动不动,沈七眉间凝重渐重,搭脉的手指仿佛黏在了对方腕间,另一手又捻出一根银针,看都不看地扎在另一穴位之上。 许久,他收针回手,面无表情地迎上了蓝玉似笑非笑的目光。 “不知蓝少侠何时离开杭州?” “明日。”蓝玉凉凉道。 “想治么?你的腿。”沈七挑眉。 蓝玉怔了怔,似是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居然真敢问出这一句话来,古井般的黑眸深处波涛翻涌,周身气势忽然外放,顿时引得眼前人深深蹙眉。 突兀之间,蓝玉浑身气势一收,人已镇定下来,“不知沈神医开出什么条件?” 沈七缓了口气,轻声道,“阁下可知我治病的规矩?” “知道。”蓝玉眼眸深深,“奇珍异宝、武功秘籍或巨额诊金任选其一。” 话音落,沈七嘴角勾出一抹笑意,“话先说在前面,我可以让你站起来,而你应知道,一旦你站起来,受损的功力也同样受益。” 这个人,他之所以不良于行,是因为被人挑断了脚筋,加上用巧妙的内家功法,从外至内禁锢双腿,而他为了不让自己整个人尽废,将所有伤处都压制集中在了腿上,保证了双手、躯干和脑子的正常。 若想站起来,先接筋脉,再除外力,而一旦外力被排除,或许对他体内乱七八糟的真气有极大好处。 沈七敢断言,这天下除了他,没有人能救眼前此人。 蓝玉已经听懂了他的话外之音,内心短暂衡量片刻,便接受了他的条件,“沈神医有话,直说无妨。” 沈七轻轻勾唇,“我向来不治不值一救之人,不如阁下给我证明,你有什么可让我救的?或者,告诉我阁下的身份也好。” 蓝玉眯起眼,“这也是诊金的一部分?” “算是吧。”沈七答得漫不经心。 “蓝某如何知道,说了之后沈神医还出不出手?” “这简单。” 沈七话音落,指尖忽然抽了三根银针在手,望向蓝玉,“借一缕真气。” 蓝玉犹疑片刻,递了一缕真气覆在眼前人手上。 收起针落,三根银针齐齐没入了对方腿中。接着,一股蚀骨的痛意突然从落针之处传来,蓝玉身子一僵,蓦然瞪大了眼睛。 痛意一闪而过,时间极短,却仍让他额头显出了薄汗。 “此针乃一整套,缺一不可,我埋三根在你这里,若不收回,从此行医便成为笑话。”沈七望向蓝玉,“三根银针,日日不定时地刺激你的经脉以达到滋养和活络之目的,接下来每一天你都会痛上片刻,就像刚才那样。如何?” 多年不见丝毫动静的腿突然会痛了,蓝玉便是再不相信沈七,此时内心也被巨大的喜悦所填满,好一会才压下了心悸,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铁质令牌扔了出去。 沈七接过看了一眼,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将令牌收进了自己怀里。 思索片刻,他道,“既如此,我们来谈下一个条件。” 蓝玉眯起了眼,“说。” 可不能直说,外面还有个冷一呢。 沈七扫了一眼屋内,起身来到窗前,提笔研磨,于纸上写下一段话递了过去。 蓝玉接过看了一眼,眼底眸光倏然冷了下来,心中巨大的喜悦仿佛瞬间被掏空。目光在字里行间那漂亮的‘奚玉棠’三个字上流连许久,面上不显,口吻轻描淡写,“就这样?” 沈七挑眉,“做得到?” 蓝玉抿唇不语。半晌,唇间泄出一丝轻笑,抬手一挥,短暂隔离了房外冷一的耳目,不紧不慢道,“蓝某倒是没想到,沈神医竟有这样的心思……玄天待你不好么?” “极好。”沈七面不改色,“正因为极好,才会如此。” 直直望了他许久,蓝玉将那张纸凑到了烛火之前,眼看着它化为灰烬,这才垂眸开口,“此事蓝某不敢保证成功。” “无妨,我配合你。”沈七淡淡道。 话音落,蓝玉袖中手蓦然收紧,眼底寒意暴涨。他抬起头,嘴角已挂上了讥笑,“沈神医高瞻远瞩,蓝某佩服。” 沈七扫他一眼,收起银针,转身出门。 走到门口,他忽然停下,回头道,“既然要接受治疗,阁下接下来恐要暂留杭州了。” 蓝玉颔首,“蓝某会住在清风的别院。” “这么巧?”沈七挑眉,“那便到时候见了。” 蓝玉怔了怔,下意识蹙眉,“你也……不,你们也住烟雨台?” 沈七没有答话,转身出了门,留下空荡的禅房内,摇晃的烛光照射下,神色阴晴不定的银发青年。 这厢,沈七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见奚玉棠还未归,望着他隔壁黑暗的房间,神色明明灭灭,许久才回了自己房内。而那厢,竹林深处,奚玉棠和越清风的交手才刚刚分出了胜负。 眼看着剑锋落在自己胸前不足寸余而堪堪停下,越清风少有地怔了怔。对面,奚玉棠扫了一眼抵在自己颈边的利刃,挑眉望了过去。 两人对视片刻,越清风舌尖发苦,却还是笑着收了剑,“……你赢了。” 其实还是不相上下,只不过一个选择了死招,一个却留有余地。她下了杀手,越清风却无法对自己下杀手,这样一来,他会比她先死一步。 奚玉棠讪讪收剑,黑暗之中,脸颊罕见地烧了起来。 不自在地摸了摸发热的脸,她闷声道,“明明是平手……不过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不客气了……” 越清风咳了几声,低低笑起来,声音里似有无限包容,“好。” 切磋结束,奚玉棠的酒劲也上了头。她立在原地,借着月光歪头看着眼前的白衣青年,只见在月光笼罩下,眼前人俊美得好似谪仙下凡,全身都沐浴在莹莹冷光之下,越发衬得他肤如冷玉,棱角分明,一双漂亮的眼睛清澈至极,仿佛一眼便能看尽他心底。而在那眼眸深处,奚玉棠看见了自己。 倏然收回目光,她头晕脑胀地席地而坐,抬起头,拍拍身边,“肃兮,来坐。” 越清风怔了怔,走过去挨着她坐了下来。 “你输了对吧?”她目视前方,并未去看身边人,“说好的答应我一件事,说话算数么?” 越清风靠上身后的竹子,借着月光望着她线条极美的侧脸,淡淡道,“算,你想让我做什么?” “什么都行么?”她回头,恰对上他的视线。 “除了未央居旧话重提。” “……” 她本来也没想提这件事啊!为什么这时候突然提起,瞬间让她感觉怪怪的! 奚玉棠飞快地别过眼,没好气道,“谁说这个了……是别的事。” 越清风定定地看她,“蓝玉?” “……你知道?”她惊讶。 “从你见到他开始,就不像你了。”越清风收回视线,抬眸望月,“你听听你对他说的话,哪一句是‘奚玉棠’能说出来的?往日骗起人来滴水不漏的劲去哪儿了?对上他,你恨不得将自己摆在台面上。” 奚玉棠有些疲惫地笑了笑,也学他靠上了背后的竹子,“你知道的,我不喜欢他名字。” 她顿了顿,闭眼,“奚家人都是这幅德行,要不是小美拦着,我这次来江南,本来是要叫唐玉的,我见到他,不知为何,往日的镇定都见了鬼,疑心病一波接一波……这样你还让我如何镇定?” 越清风回头看她,“你这是确定了?” “不确定。”奚玉棠笑,“哪能凭一个名字就确定的……他哪哪都不像我记忆里的人,我怀疑他,可他说的每一句话却都让我不敢相信是奚玉岚能对我说得出来的……所以才要问你啊。” “……这是要我履行赌注?”越少主乍舌。 奚玉棠扫他一眼,脸上写满了明知故问。 “你怎么……”越清风又气又笑,连咳了好一会,气息不稳道,“为一个蓝玉,至于跟我打到半夜?” 这口吻,酸意毫不掩饰。 奚玉棠呐呐地摸了摸鼻子,“你怎知我不是想跟你打一场?” 越清风气得不想说话。 “说呀!”她拿胳膊撞了过去。 “不说。” “……你你你,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暂时不想理你。” “……越肃兮!” 奚玉棠气得干脆转身盯他。两人就这么别了好一会劲,越清风才泄气地别开目光,低低自语,“下次再因为别的男人跟我打架,看我答不答应……” 即便是耳力极好,奚玉棠也没听清他说什么,皱眉,“自个儿咕哝什么呢,快点说。” “说什么?”越清风懒懒开口。 “说蓝玉是不是奚玉岚啊!” “……” “……说啊!”奚玉棠推他,“你说,是不是蓝玉不让你说?” 越清风无奈地望她,满脸都写着不要闹。 “我要你一句明话,越清风。”奚玉棠咬唇,不愿放弃,“你知道我有多想见他,一想到他可能还活着,我甚至活着都充满了力量,你不能因为一些莫须有的原因这样对我。” “……”越清风抿紧了唇,看着眼前人一副快哭了的模样,心里同样不好受到了极点,话到嘴边,却怎么也无法说出来。 “肃兮……”奚玉棠望着眼前人,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是他,是不是?你不能告诉我,是不是因为他不让说?你给我一句明话,求你了。” 求你了…… 她竟然对他说这样的话? 越清风呆愣地看着她,几乎忘了说话。 见他依旧沉默,奚玉棠忽然一把抓起了剑,手腕一翻,剑锋便落在了自己颈间,“告诉我,否则我立刻死在你面前,你若阻我,便从此江湖不见!” 蓦然瞪大眼睛,越清风眸中涌出不可置信,“奚玉棠你干什么!剑放下!” “你今日跟我说一句蓝玉不是奚玉岚,我立刻放。”她却毫不示弱,“你说什么我都信,我信你!” “……” 震惊地望着眼前人,越清风突然怒从中来,“你知我软肋,这样逼我?” 奚玉棠手中剑一紧,锋利的边缘立刻陷进了皮肉里,一行鲜血瞬间涌出。 怒气就这么没了,越清风吓得呼吸一紧,眸子倏然慌乱,明知是她故意相逼的招数,却还是忍不住心头紧张。 她说‘你说什么我都信’,骗她的话,又如何能说。 对上那倔强的眼神,他动了动唇,好一会,别开眼,认命道,“……随你怎么想吧。” 随你怎么想…… 随你…… 陡然落下的话音,让奚玉棠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只听咣当一声,剑落地,她倏然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望向眼前人,“……你说什么?” 越清风第一时间将她的剑踢了出去,心疼地摸出干净丝帕帮她止血。 奚玉棠拨开他的手,“真是他?” 他手一顿,没有说话。 奚玉棠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不可能。” 似乎无法直视她那双眸子里溢出的震惊和痛楚,越清风移开了目光,轻叹一声,反正已经破了誓言,索性破罐破摔,“若不是他,我为何要让你们见面?为何还要介绍你们相识?你觉得我是那种愿意把别的男人主动介绍给你的人?” 奚玉棠彻底僵住,仿佛变成了一座无声无息的雕塑。 久久没有听到她的回答,越清风疑惑地抬眸,顿时眼神一凝,迅速将她拉回身边,出手点了她几处大穴压住几欲暴走的真气,接着紧张地拍她的脸,“棠棠,棠棠,换气,快换气!” 眼前人毫无反应。 越清风眉头深皱,终于忍不住一掌拍在了她胸前。奚玉棠瞬间往后一倒,猛地吸了口气,整个人缓过了神,痛苦地捂着胸口,大口地喘了两下,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爆了出来。 越清风手足无措了片刻,急急抬手帮她顺气。再一次设身处地地感受了一把太初心法的危险与霸道,越清风不敢多说一个字,小心再小心,终于将她这口气缓了过来。 好一会,她体内真气被捋顺,越清风心头顿时涌上无尽的后怕——差一点她就要走火入魔了! 抬眸,措不及防地对上了眼前人湿润的眼睛,感觉到手背一湿,他怔了怔,再次慌了手脚,“别哭,别哭……” 可眼前人的眼泪却仿佛决了堤,大颗大颗往下落,止都止不住,偏偏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好像还没回过神来一般。 相识多年,第一次见到奚玉棠的眼泪,越清风脑子里一片空白,手忙脚乱了半天,不停地擦着眼泪,却怎么都擦不完,心一横,将人抱在了怀里,一下一下轻轻拍她的背,“别哭别哭,没事的,别哭。” 可眼泪却还是很快湿透了他胸前的衣襟。 好一会,越清风叹了口气,修长冰凉的手指轻轻抚上了她脑后的长发,声音幽幽,“师兄的腿和头发……我见到时也很震惊,可问他,他却不说,也不让我告诉你,打定了主意不认你。我不知该不该跟你说,怕你接受不了他这副样子……可又不忍骗你。他近来才刚恢复到能出门的地步,知道你在江南,迫不及待想见你一面……” 趴在他怀里,奚玉棠仿佛无知无觉,好一会都不见发出任何声音。越清风心里一慌,将她拉出来,借着月光看去,只见她木偶一般空落落地望着虚空前方,眼泪大颗大颗掉,却一点声音都不出,犹如失了魂。 越清风怔愣地望着她,好一会才放轻了动作帮她拭去满脸的泪,将人抱进怀里,泄气道,“算我求你了……哪怕哭,哭出声来可好?别这样吓我。” 他的声音幽幽低吟,仿佛从极远的天边传来,奚玉棠动作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终于动了动脑袋,张口狠狠咬在了越清风肩上。 血腥味透过布料昂贵的白衫渗出,越清风咬牙没有出声,心里却终于一块大石落下,轻拍她后背的手也终于放下,彻底沉默下来。 时间仿佛被漫长地拉成了一条无限直线,许久,奚玉棠才从他怀里抬起头,双手胡乱擦了一把脸,目光直勾勾地望着眼前人。 “他不认我?”她声音极哑。 越清风动了动唇,不知该答是或不是。 “就因为他白了头发,残了腿,所以不认我?” “……” 奚玉棠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他六年前去做了一件事,结果落得如今这幅模样,重伤,无法动弹,近日才能完好出门,来见我,却每一句话都在把我往外推,讥讽我,对我动怒,装失忆,打定了主意不认我?” 越清风不知如何回答,只得继续沉默。 换成是他,他也不愿让自己唯一的亲人看到自己那副模样,哪怕冷言冷语,也想要将痛苦自己背,只为了能让危险离她越远越好,毕竟,多年前他就已经这样做了…… 师兄的心思,他能猜到,奚玉棠也应该能猜到。 可猜到,不代表理解。 “……很好。”奚玉棠从他的目光中读到了自己要的答案,颤抖的声音忽然奇异般平静了下来,“很好。既如此,那我也不认他!” 掷地有声。 说完,她起身,轻功一点,离开了竹林。 越清风怔愣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想到方才奚玉棠决绝的眼神,心里忽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抬手抚上肩头被咬出的伤口,他闭了闭眼,起身拾起了两人的剑。 想到那人百年难得一遇的眼泪,越清风低头一阵咳嗽。 ……终究,她也没哭出一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最不像哥哥的那个人,就是哥哥。 之所以这么早就放哥哥出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懒得让你们乱猜每一个出场的男性配角了23333 当然,也是剧情需要。 两章合并,算是补大年29那天的缺席~ 接下来维达大概要跪在哥哥门前自杀谢罪了…… ———— 奚玉岚:……越维达你他妈说好的不说呢?你是想死吗?你这样欺骗师兄你好意思?! 维达:她以死相逼啊!脖子都流血了我能怎么办!! 奚玉岚:什么?你居然让她脖子流血?你给老子去死去死去死!!! 维达:…… 维达:什么都是我的错,你妹,我也自杀好了。 奚玉岚:赶紧去,不死不是男人。 维达:……死前抱了心上人,也算值。 奚玉岚:……………………………………你说什么?   ☆、第47章 物是人已非 从竹林回去后,奚玉棠并未和任何人打招呼,连夜离开清净寺,下山回了杭州。 越清风落后半步没有拦下她,也没打算阻拦,只是站在黑暗之中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吩咐斯年悄悄跟上护着她。 之后,他回了院子,敲开了蓝玉的房门。 走了一个沈七来一个师弟,这已是蓝玉今晚第二波客人了。见到越清风,他还在疑惑对方造访的意图,却意外地发现他第一句并非对着自己,而是对着外面的冷一。 “冷一,”他站在门口,头也不回道,“你们主子下了山,不跟上护着?” 话音刚落,冷一的身形突兀地显现在庭院之中。 蓝玉皱了皱眉,没有开口。 “越少主此话当真?”冷一沉声问道。 越清风颔首,没有说奚玉棠状态不对,只隐晦地提醒,“冷堂主还是跟上看看比较好。” 冷一何听不出他话中之意?面色微变,下意识看向了门内的蓝玉,而后者冷着脸,看不出情绪。 “多谢越少主告知。”冷一很快冷静下来,“只是没有主子命令,冷一不能离开。” 听了这话,越清风终于诧异地看向庭院中一身黑衣面色冷峻的男人,第一次认真打量起他。 这个冷一,倒是比薛阳和韶光更忠心。 对方态度已摆出,越清风也没再坚持,踏入门内,手一挥,关了门不说,也用内力隔绝出了一方不准任何人窥探的小小天地。 蓝玉将他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心中疑惑更甚,寒潭般的黑眸一动不动地望着他,面沉如水地等着他说明来意。 “师兄……”越清风少有地感到局促,好一会才开口,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愧疚,“她猜到了。” 没头没尾一句话,却让蓝玉瞬间面色大变,眼睛倏然睁大,整个人冲动地向前倾着,仿佛僵成了一尊雕像。 房间内沉寂如夜,许久才听蓝玉不可置信的声音哑然响起,一字一顿,咬牙切齿,仿佛要将眼前人拆吞入腹,“……你,再,说,一,遍?” 越清风低头。 他乖得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好似回到了许多年前一丈峰上,因为完不成练剑任务而等着被师兄惩罚的小小少年。而他对面,还是那个师兄,只不过物是已人非,昔日高大俊朗、聪明强大的师兄,如今一头银发不提,还坐在轮椅内,连自由自在行走都做不到。 想起竹林里奚玉棠的眼泪,他抿紧了唇,忽然有些明白了她的感受。 ……事实上,他到现在也无法接受师兄变成了这副模样。 沉默说明了一切,蓝玉怔怔地望着眼前多年未见的师弟,只听一声刺耳的声音响起,轮椅一边被紧扣在手心的木制扶手被生生捏成了碎末。 手指一松,木屑簌簌落地,蓝玉微微阖眼,声音里多了一丝紧张,“只是猜到,没有确定就没关系。” 话音落,越清风的脸更白了。 蓝玉抬眸扫他一眼,见势不对,心忽然又提了起来,“你承认了?” 越清风别开了头。 “……” “越,肃,兮!!”蓝玉彻底怒了,手猛地拍在了断裂的轮椅扶手之上,数道暗器如离弦之箭,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携着铺天盖地的杀气冲了过去。 越清风不避不闪地站着一动不动,任凭那唐家出品的特质暗器全数打在了他身上。痛苦地闷哼一声,他嘴角溢出一缕鲜血,白色的广袖长衫上仿佛开出了朵朵殷红的海棠花,惨烈至极。 见他一动未动全数受了,蓝玉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和后悔,却又立刻恢复冰冷,望着眼前低头不语的青年,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他才被沈七的条件刺激了一番,又听到了对他来说最坏的消息,一时间气血翻涌,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生怕自己一开口,会忍不住吐眼前人一脸血。 “滚!”好一会,蓝玉的低喝出声。 越清风忍不住咳了一声,黯然转身。 蓝玉手指微动,见他背景落寞,心里一软。 终究是自己师弟,从小看到大的人…… “等一下。” 越清风脚步一顿,略带一丝激动地回头望向了轮椅上的银发青年。 蓝玉动了动唇,被衣袖覆盖的手下意识缩了缩,紧张地咽了咽嗓,似乎无比艰难开口,“她……什么反应?” 越清风怔了怔,躲开了眼前人那期待得几乎要灼伤人皮肤的眼神,不知该如何回答,竟一时没有开口。 “……她有没有嫌弃我?”见自家师弟不回答,蓝玉急切地前倾着身子,每一句话都仿佛是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困兽低吼,小心翼翼,却又悲伤无比,“……恨不恨我?生气了没?她还记不记得我以前的模样?你有好好为我解释么?我不是不回去看她,我是……” 越清风不愿多听,突兀地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她咬了我一口。” “……”话就这么被堵回了嗓子眼。 白衣青年却仿佛没看到眼前人仿若见鬼一般的表情,木着脸,忍着全身伤口的剧痛和几欲冲出胸腔的咳嗽冲动,飞快道,“她咬了我一口,特别狠,出血了。” 蓝玉:“……” “然后她下山了。” 银发青年面色微变,袖中五指握得更紧,指甲深深陷入了手心肉里,疼痛却不自知,“下山了?” “下山了。”越清风抬头对上了蓝玉的目光,“是我的错,我惹她生气了,跟师兄你没什么关系。” “……” 茫然地盯着眼前一脸认真的师弟,蓝玉有些不可置信,“就这样?” “还能怎样?”越清风面无表情,“难道能杀了我?还是过来杀了你?” “……” 不知为何,虽然听了这模棱两可中包含安慰的解释,可蓝玉心里并没有好受多少,更加七上八下,深邃无边的眸子直勾勾地望着眼前人,“肃兮,你在怕?怕我生气,还是怕我伤心?你没说完,是不是?” 越清风身型几不可察地晃了晃,平静道,“她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在了咬我的那一口上,没有嫌弃你。” 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蓝玉动了动唇,眼圈蓦然一红,许久没有说话。 半晌,一声叹息轻轻响起。 “抱歉,不该对你发火……”蓝玉,也就是奚玉岚,声音生涩地开口,“总会有这一日,是我魔怔了。夹在这中间,想必你也为难。” 听到这话,越清风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今夜之事他都有责任,师兄能不计较,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悄悄抬眼看他,在对方抬头之前又重新垂眸望地,越清风语气也软了下来,“我无妨,师兄还是多想想如何向棠棠解释吧。她虽然没有嫌恶你之意,但……” 蓝玉知他一片好心,心绪翻腾间缓缓阖眼点头,挥手让他离开。 ……但下一秒,他突然睁开眼,眼中杀意暴涨,皱眉瞪向眼前还没来得及转身的人,“你刚才叫她什么?” 越清风僵了僵,二话不说一掌轰开禅房大门,脚下一点,整个人已消失在了房中。 蓝玉气急败坏地追了两步,望着远处消失的一片白色衣角,大怒,“越清风,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活腻了是不是!” ……越清风哪会理他,追着奚玉棠下山去了。 开玩笑,他跟师兄住一个院子,这时候回房间那是找死。 ### 且不提第二天沈七等人发现奚玉棠招呼都不打就离开时的惊讶,越清风被蓝玉重伤,在秋远的帮助下乘车回到别院时,云梦园里已经没了奚玉棠的身影。 越清风顿时心里一紧,生怕她就这么一去不回,撑着伤势去了云梦园内,想看看她有没有留下什么只言片语。 结果令人失望地,奚玉棠一句话都没有留下,而斯年也不见踪影,两个大活人,就这么不见了。 越清风哪还能坐得住,见识过前夜竹林里她的状态后,他相信此时哪怕他听到奚玉棠再血洗一遍醉花楼都不觉得惊奇,但更担忧的还是她的身体状况和安危,并且再一次深刻地体会了一次玄天教人少的困境。 若非如此,她堂堂一派掌教,身边怎么可能没有暗卫随行保护? 他想出去找,还没出门,秋远便扑通一声跪下了,泪汪汪地求他不管怎样先养伤。越清风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重伤在身,就算去寻人也不会有多大成效,只好强压下心中担心,乖乖待在了别院内,吩咐流年去寻她和斯年。 沈七一行人于下午申时回到烟雨台别院,和出发时不同,墨家姐弟俩已经回了秋雨山庄,取而代之的是多了一个蓝玉。 因为奚玉棠的失踪,越清风又担心蓝玉,索性大手一挥,把人安排在了距离曲水楼最近的云燕园,景色虽好,却是距云梦园最远的地方。 蓝玉也没计较,他此时满心都放在奚玉棠身上,哪还计较自己住在哪里?刚安顿好便来寻自家师弟,想知道亲妹妹如今的动向,结果还没进越清风的主院,便从下人那里打听到了玄天教的于堂主居然就住在离主院最近的云梦园。 ……联想起昨夜越清风的一声‘棠棠’,奚玉岚整个人都不好了。 可偏偏越清风安排好了所有事,一歇下,便发起了烧,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连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 秋远连拉带扯地将沈七风风火火地带到了主院,正好和蓝玉来了个擦肩而过。两人的目光短暂地相接,沈七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奚玉岚心里却沉了沉。 收拾越清风的打算只能暂且放一放,奚玉岚不知不觉走到了云梦园门口,踟蹰了许久都没敢进去,只好回了云燕园。 沈七不知昨夜竹林里奚玉棠和越清风发生了什么,回去后见奚玉棠没在,也以为她只是出门办事,见到越家少主一身伤,微微惊讶了片刻,便遵循着医者本能,把脉,包扎,开药,硬生生将他的伤控制在了不会引发旧病的范围内。 可越清风看起来仍然惨兮兮的,向来苍白的脸因为发烧而泛着病态的红晕,双眸紧闭,十足可怜。 奚玉棠失踪了整整两天,也想了两天,终于在心情平定下来后于第三天一大早回到了云梦园,顺便带回了被五花大绑的斯年和流年。 当日下山时她便发现斯年跟踪了自己,原本这事放在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可她正在气头上,情绪本就在爆发边缘,可怜的斯年却正好撞上,不小心便成了出气筒,不仅被抓住了马脚,还在交手中被暴打一顿,整个人被绑起来扔到了奚玉棠雇佣的去金陵的船上。 流年同样如此。 两个暗卫心里苦极了。 奚玉棠走了一趟金陵,一路上收拾心情,顺便以孟十九的身份故意在听雨阁探子面前晃了几次,接着想办法脱身回到杭州,提着斯年和流年刚一进主院,便被告知越清风病了。 彼时越清风人已清醒,但低烧不退,屋子里四处弥漫着药味,明明是秋老虎横行的炎热天气,却被沈七严令禁止纳凉,裹得严严实实发汗。 见到奚玉棠,越清风着实松了一口气,知道她没有一走了之,眼中多了几分神采,连精神都好了不少。 奚玉棠却疑惑他为什么会突然生病,难道是竹林一夜吹多了风? 她问了,越清风摇头只说是身子弱。可旁边的秋远却如倒豆子一般将真实情况说了一遍,听得奚玉棠目瞪口呆,越清风连阻都没来得及阻。 其实秋远也不知是谁伤了他家主子,以为是哪里冒出来的杀手或仇敌,此时说起越清风的伤,整个人气愤填膺,握着拳恨不得自己就在当场。 听到暗器,奚玉棠皱了皱眉,突然两步上前,一把掀了对方被子。越清风只着里衣半坐在床上,被她这么一掀,怔了怔,耳根瞬间红了个透。 可他本就低烧,脸颊泛着病态红,竟没人看出异样。 伤口已被上药包扎,奚玉棠皱眉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道了声得罪,抬手将他衣领微微拨开一肩,目光先是在他肩上那明显是咬伤的伤口上顿了顿,嘴角一抽,眼神迅速下移,并指一挥割开了绷带,仔细看了一眼伤口。 ……然后变了脸色。 “唐家暗器?”她挑眉。 越清风慢吞吞地拨开她的手,掩好衣裳,没有说话。 奚玉棠面沉如水地看他,等着他给个解释。可越清风打定主意不说,奚玉棠气极,转身走了。 秋远忧心忡忡地望着就这么被非礼了的自家少主,又看看奚玉棠离开的背影,咽了咽口水,轻声道,“主子,奚小教主好像脸色不好。” 越清风回过神,脸色一变,“秋远,拦下她!” ……可秋远哪能拦得住奚玉棠,在得知对方打听清楚蓝公子下落,一路直奔云燕园时,整个人都不好了,轻功用到了极致,却还是慢了一步。 只见云燕园外,奚小教主一脚踹开了院门,杀气腾腾地走进去,正好碰见庭院中正和随身侍从说什么的蓝玉。 陡然见人闯进来,蓝玉皱眉抬头,见是奚玉棠,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深如古井的眼里多了抹光亮,心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攥在手心,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动了动唇,却怎么也无法开口。 可奚玉棠却仿佛完全没意识到他的激动和不敢上前,一双细看之下和银发青年极像的眼眸里盛满了怒火。 “你什么意思?!”她怒道,“为什么要打伤越清风?!” 蓝玉微微一怔,满腔的火热和激动忽然像是被谁拿塞子阻塞了发泄之口,就这么怔愣地望着来人,忽然间,内心空旷如荒野。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维达,这下估计做梦都能笑醒了吧……   ☆、第48章 各种得罪 时隔十六年,这是他们兄妹第一次抛弃身份遮挡面对面。 奚玉岚近乎贪婪地望着自家妹妹那张又漂亮又俊逸、神采飞扬、没有半点易容的脸,目光从眉目到唇齿,流流连连,仿佛多久都看不够一般。 哪怕她此刻一脸怒容,都仿佛能甜到他心底。 认真来说,他其实只是六年未见奚玉棠。在这之前,他只要有空,每年都会抽时间秘密上一趟雪山,不敢相见,就躲在暗处,看她横刀立马杀人,看她阴谋诡计坑人,看她巧笑倩兮,看她爽朗温情,看她失眠,看她难过,看她喜悦,看她忙碌。只要看到她好好活着,就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哪怕接下来就要面对死亡都毫不惧怕。 她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是他从前捧在手心疼的小妹,是他发誓要保护的人。 可世事无常,他偏偏就做了个坏兄长。 奚玉岚目光忽然黯淡下来,面对着奚玉棠的质问,竟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想道歉,可话到嘴边,面对她一腔怒火,却觉得 他挥退了随从,嘴角盛满苦涩与心甘,独留自己承载她满腔的怒火。而事实上,他隐约能看出来奚玉棠并非是真的全心全意在为越清风抱不平,只是凭借于此,对他发泄心中的不满。 他敢回嘴么?敢抱怨么? 他恨不得奚玉棠多骂两句,哪怕要对他动手都无妨。 两人相对无言。 奚玉棠自从问出那句话后便在等着眼前人开口,可对方只定定地望着她,一句解释也没有,一句反驳也不说,就用那种她只要看一眼,心便颤一下的复杂目光望着她,看得她忽然一腔怒火付之东流。 她握了握拳,正要开口,便见眼前人目光忽然暗淡下来,连带着那张看起来平凡无奇却因气质使然而风采极佳的脸都好似突然之间没了颜色,心中不知为何猛地一慌,到嘴边的厉声喝骂竟说不出来了。 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奚玉棠怔愣地看着蓝玉,下意识向前挪了挪脚。 “你……你别这样,我没有骂你的意思,我,我就是……” 蓝玉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像是没听见她的话,只是整个人更加地颓然,她的话,让他更加无脸面对她。而偏偏就在此时,沈七埋下的银针起了作用,腿上传来的剧痛让他脸色蓦然一白,整个人颤了颤,后背与额头同时起了一层密密细汗。 疼痛持续时间极短,可在奚玉棠眼里,却好似他突然承受了极大的痛苦,就连他放在一旁的手都猛地扣住了身边石桌的边缘,指节根根泛白,硬是在桌面上深深陷出了几根手指的印记。 奚玉棠整个人都慌了神,眼圈忽然一红,无意识地又往前走了一步,“你,你没事吧?怎么回事?你……越清风他打你了么?你们交手了?他打伤你了?你别动,别动,我,我……我去找阿七!我去帮你找越清风报仇,你等着,等着我,千万别走!” 说着,她便要转身往回走。 还好蓝玉及时叫住了她,“……棠棠。” 一个名字,一声叹息,一句仿佛从遥远天边传来的呢喃,让奚玉棠突兀停住了脚步,脊背僵硬如铁,眼泪倏然涌上了眼眶。 她忍了又忍,不停地眨眼,终于将汹涌而出的泪咽了回去,却没有回头。 “我没事,我不走,哪也不去……”蓝玉整个胸腔都因她的话而填满了喜悦,可剧痛后带来的疲惫涌却还是不小心从语气中带了出来,听得奚玉棠心里难过至极。 许久,她回过头,眼底已经没了澎湃的情感,重新恢复了冷静的眸子迎上了蓝玉的视线,顿了顿,没说话。 蓝玉也不开口,就这么嘴角噙笑地望着她。 好一会,奚玉棠才硬着头皮道,“你不是说今日走么?” 蓝玉嘴角一滞,泛起一丝苦笑,“……临时改了主意。不过……若是你不愿见我,我……” “……” 实在无法将更冷硬的话说出口,奚玉棠深深看他一眼,拂袖而去。 身后蓝玉下意识抬手想拦她,却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状况,眼底暗色泛起,颓然坐了回去。 一路逃也似的离开了云燕园,和目瞪口呆的秋远擦肩而过,奚玉棠以最快速度冲回了主院,在踏进越清风房间的一刹那身子猛地一滞,念头一起,回了云梦园。 房间里,沈七正在对着窗户发呆。 奚玉棠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两人对视一眼,她动了动嘴角,坐下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咕咚咕咚灌了进去。 “……回来了?”沈七挑眉看她。 奚玉棠点点头,想了想,直接将心头疑问问了出来,“蓝玉怎么回事?” 沈七眼底闪过一丝惊讶,“这么关心他?” “……”奚玉棠表情滞了滞,没有说话。 离开窗前在她面前坐下,见她不想解释,沈七掩下心底疑惑,淡淡道,“双腿被废,武功受创,不是被废就是走火入魔,具体原因,我没有内力无法查探。” 他仔细地将昨晚诊治的情况说了一遍,事无巨细毫无保留,就连蓝**内的三根银针都告诉了眼前人。 虽然猜到情况不好,可这样的真想还是让奚玉棠心里闷极,修长的手指不停摩挲着杯沿,良久才轻声开口,“可有法子?” “你真要救他?”沈七挑眉。 奚玉棠点点头,不知为何,下意识选择了隐藏真相,“他……对我有用。” 听到这句话,沈七蓦然想起了蓝玉给他的那块铁质令牌,顿了顿,开口,“我尽力而为,不过不要抱太大希望,就算我能让他站起来,恐怕他自己付出的代价也极大。” 沈七的医术,奚玉棠是知道的,见他虽没将话说满,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确定了能医治,听到这里,她心里也是一松,神色好转起来。 她露出笑容,一把拉住了眼前人的手,说不出的高兴,“小美,你真棒。” 沈七怔了怔,嘴角忍不住勾了勾,却立刻隐下,没好气地甩开她的手,凉凉道,“既如此,不如告诉我你用他意欲何为?” 奚玉棠顿时一闷,实话实说,“……我还没想好。” 这幅迷迷糊糊的茫然模样逗笑了沈七,后者又气又笑地弹她额头,“你这个人……” 说着,从怀里掏出令牌扔了过去,“喏,诊治的定金。” 奚玉棠怔愣地接住令牌,低头一看,眼瞳倏然一紧,握着令牌的手僵硬无比。她猛然抬头,“这哪来的?” 沈七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蓝玉的。” “……” 目瞪口呆地望着沈七,奚玉棠震惊地起身,“你确定?” 沈七凉凉扫她一眼,没说话,表情却诠释了一切。 怔怔地望着眼前人好一会,见他没有反驳,奚玉棠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 铁质令牌,上书一个雨字,这明明就是听雨阁长老的令牌! 可为什么令牌上没有数字?不是十八位长老每人都有数字编号吗? 奚玉岚是听雨阁的人?! 那她的暗杀…… 奚玉棠不敢细想下去,本能地不愿相信自己这么多年来遭遇的暗杀里有她兄长的参与,更不愿相信他明明知情,却仍放任杀手行动。 若是真的……该有多可怕? “我去一趟主院。”她蓦然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小美,一定要全力治好他的腿,答应我。” 沈七皱眉,“自然。医者仁心,既然接手,没有不全力以赴的道理。不过离火草……” “那个不用管。”奚玉棠摆手打断他,“先紧着蓝玉。” 话音落,沈七的眉头蹙得更紧,“给你解毒才是最重要的事,别的都可以放一放,别忘了秋已至,再过不久,你的毒会频繁发作。” 奚玉棠摆摆手,“我不着急。” 这句话终于惹怒了沈七,他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起身怒视眼前人,“奚玉棠,你是不是疯了!你到底还记不记得我们来江南的主要目的是什么?!拿到离火草,解毒,才是你应该真正操心的事!!” 陡然发火的沈七眼中目光极怒,看得奚玉棠呆愣在原地,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小美你,你要跟我吵架?” 沈七神情一滞,下意识撇开了眼,“我不管,总之你的毒必须排在蓝玉前面。让他站起来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可你的毒等不得。” “我说了先,紧,蓝,玉!”奚玉棠咬牙一字一字开口,“是不是我说的话已经不管用了?” “……不可能!”沈七也来了脾气,愤而怒视她,“奚玉棠你到底怎么回事?那个蓝玉是谁你知道吗?你不是看到令牌了吗?别告诉我你认不出那是听雨阁的!” 奚玉棠猛地收住了话头。 两人无声对峙了半晌,她再一次妥协下来。沈七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她无法将那些能对属下说的狠话摆在他面前,不忍心,也不想。这个人,为了她自己的身体而选择跟她针锋相对,做人要知好才行。 “小美……”她松了眉头,露出一抹笑容,“别气,我错了。” 沈七怔了怔,不自在地别开头,梗着脾气道,“快滚。” “你凶我QAQ”奚玉棠一把抱住他胳膊。 “……” 满腔的怒火就这么奇异地消失,沈七神色复杂地任凭奚玉棠粘着他,许久才没好气道,“行了行了,我心里有数。” 听到他松口,奚玉棠顿时悄悄松了口气,却还是没有放开他,“小美,蓝玉这个人对我很重要,我需要他能站起来,且这个恩情出自我的手。你是我的人,你帮他,就是我帮他,至于具体原因,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但你信我,好不好?” “……说这些干什么,我又没逼着你,信你总行了吧。”沈七不自在地甩开她,“行了,快滚。” 奚玉棠顿时喜笑颜开,松开他的胳膊,转身出了门。 在她身后,沈七神色复杂地望着那熟悉的背影,握紧的五指松了又紧,指甲深深陷入肉中。 主院里,秋远已经回到越清风面前,将自己所见说了一遍。在听到奚玉棠为了他愤而对上蓝玉时,越清风呆愣片刻,嘴角的笑容无意识地扩大蔓延,挡都挡不住地灿烂起来。 可还没等他高兴太久,奚玉棠便一掀帘子走进了内室。两人四目相对,奚玉棠扫一眼秋远,后者立刻脊梁一紧,借着去煎药的借口识相地退了出去。 越清风则满面春风地望着她。 而奚玉棠却面无表情,“蓝玉身子不好,你告诉他我认出他干什么?他不是不想认我么?那就让他以为我不知便是了。” ……越清风一腔喜悦就这么被堵在了心口,整个人都不好了。 “奚玉棠,你讲不讲理?”他气极反笑。 奚玉棠表情一僵,撇开头,“总之,你不准气他。” “……” 越清风这回是真气了,脸上笑容蓦然一收,翻身不再看她,“奚教主若没事,就请便吧。” 见他真动了怒,奚玉棠咬了咬唇,也意识到了自己如今全身上下哪哪都不对劲,情绪起伏不定,态度左右摇摆,心里委屈,却也不知该怎么是好。 望着眼前床上背对她躺着的人,听着耳边的咳嗽不断,她立了许久,终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肃兮,对不起。”她呐呐开口,“你别气了。” 越清风不理她。 奚玉棠一步一挪地坐到他床边,伸手扯了扯他袖口,“你转过来嘛。” 眼前人袖风一扫,挣脱她的手。 “肃兮……”奚玉棠咬唇,“我错了。” “……” “我去给你煎药可好?” “……” “你想不想喝水?” “……” “要不我给你讲故事?或者你想看书的话我帮你念?或者……你要是想听琴……” 越清风蓦然回过头,冷冷地望着她,“我若是想听琴,你待如何?” 奚玉棠嘴角一僵,干巴巴道,“……我弹。” “哦?”眼前人挑眉,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壁橱,“谢彦之的琴在那,去拿吧。” “……”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出门,更的急,来不及检查错别字,等我晚上回来伪更再改,大家见个谅。 PS:心疼越少主。   ☆、第49章 鸿沟天涯 谢彦之的琴,那是好弹的么? 可怜奚小教主虚年二十一载人生里,前五年天真烂漫受尽万般宠爱,后十几年死里求生算尽诡计阴谋,全副心思都扑在了雪山玄天教上,别说弹琴,就连习字读书下棋都没人教过,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一窍不通。 若不是穿越之前自己受过正统教育,恐怕就会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文盲。 ……你让这样一个只知道打架和阴谋的人,和光同尘地去弹琴,还弹的是名家谢彦之的琴,这不是搞笑么? 可话已出,断没有反悔一说。 奚玉棠咬着牙搬出琴,衣摆一撩,在主院前厅坐下。在她对面,越清风挪出了内室,窝在软榻里云淡风轻地望着她,老神在在的模样简直欠揍。 洗手焚香,烹茶煮水,端坐如常,奚小教主将所有能做的前提准备工作都做好,再也没有其他理由拖延时间后,终于硬着头皮望向了自己身前的琴。 上等木制,通体幽暗,断纹之漆,流线如云,摆在她面前的,是一把真真正正的好琴。 奚玉棠试着伸手轻轻拨了一弦,琴声悠远流长,绕梁余韵,只一声,就仿佛看尽了人生。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看向对面的越清风,后者嘴角噙笑,淡淡望着她,仿佛知道她在惊讶什么。 “……好琴!”虽然不懂,但这并不影响奚玉棠判断它的价值,“果真千金难遇。” 越清风凉薄一笑,“别说废话,赶紧。” “……” 咽了咽口水,奚玉棠默默将双手置于琴上,又看了一眼越清风,刚准备动作,便听对面人轻描淡写道,“这琴,一根弦便值五百两银,还望奚教主悠着点力气。” 奚玉棠手指一僵,不敢动了。 ……一根弦都值五百两!!那要是不小心弄断了怎么办! “你确定要听?”她连声音都僵了。 越清风一脸无辜,“不是奚教主要弹?” “……” 怪我,我嘴贱。 奚玉棠长长呼出一口气,豁出去了。 …… 那一日,整个烟雨台的人都忘不了他们到底听了一段多么令人难忘的琴声。 有价无市的琴,名动天下的人,两相组合之下,竟有那样巨大的威力!无数人恨不得以头抢地,痛哭流涕,因为那琴声,他们甚至想到了自己远方的家乡和老逝的双亲,真真是,声声勾人心弦,句句感动人心。 ……都忍不住要去地下陪亲人了。 同样是谢彦之的琴,越少主弹起来,好似飘飘欲仙如临仙境,又或婉转低吟仿若幽幽深谷,一曲下来,整个人的身心灵魂都仿佛受到了洗涤。 而换成了奚小教主…… 大概类似阿鼻地狱走一遭,看淡了苦难,看透了人生,人人大彻大悟,从此一想到那耳边琴声,连做坏事都觉得,不过如此。 偏偏,越少主懂音律,琴声里并不会轻易加入内力,以免对人造成影响。而奚小教主五音不齐一窍不通,为了控制自己不拨断琴弦,恨不得拿出平日里练习单针独线杀人的细腻劲,通过内力控制双手,借此保全那琴。 ……但用内力催发的声音,真的,他妈的,太撩动人心了啊! 不听都不行啊!! 连烟雨阁角落的蚂蚁都逃不过这一遭啊! 一曲下来,整个城南别院元气大伤。越少主房内名贵的兰花死了,曲水楼池塘里的鱼翻白肚了,越少主好像病更重了,云燕园的蓝公子头发更白了,云梦园的沈大夫配药时将药房毁了,司右护法失手将毒洒了,斯年和流年从房顶上摔下来了,秋远将药炉炸了。 唯有奚小教主一人,神清气爽,激动异常。 ——不管怎样,琴没坏就行! 听说事后,越少主只问了奚小教主一句话。 “……奚教主有没有兴趣学一学以琴杀人之功法?” 奚小教主认真考虑半晌后,颇为遗憾地拒绝了。据说是因为琴带着不方便,总不能边打边坐下来弹琴吧?而抱着琴边跳边弹,总觉得太前卫了呢…… 烟雨台群众们在得知此事后,感动得纷纷落泪,觉得这位大人真的太体贴了。 ### 弹琴事件后,奚玉棠将自己关在院子里反省了三日。得知蓝玉身份一事让她方寸大乱,行事也没了章法,从她一天里能连连得罪几人便能看出,她其实心乱如麻,完全不知所措。 可作为一派掌教,她不能如此。 悬崖勒马地叫停了自己的不对劲,奚小教主认真思索后,头脑逐渐清明,整个人也恢复了正常。而这脑子一正常,周围的不正常便也瞧出来了。 首当其冲的便是沈七。 奚玉棠敏锐地发现沈大夫近日来神思不定,不仅脾气见长,配药也总不得进展,虽每三日去云燕园给蓝玉行一次针,举止正常无异,可连日来,他眉宇间的冷意越来越重,眼底阴影也有扩散之意,发呆的时间也多了起来,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三个字——有心事。 又到一月一次给奚玉棠诊脉的日子,沈七才刚将手指从对方手腕上撤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奚玉棠便说话了。 “等这边事了,我们回雪山吧。” 沈七惊讶地抬头,媚如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嗯?” 奚玉棠没有放过他一闪而过的喜悦,心底微沉,淡淡道,“小美,你是不是在怪我?我在江南逗留的时间太长,你是不是烦了?” 沈七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这样的话,怔了怔,没有开口。 “你最近怎么了?”奚玉棠却没想放过他,目光直勾勾地望着眼前人那双比女子还美的清冷眸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沈七面无表情,袖下的手微微一僵,继而嘴一撇,没好气道,“乱说什么,听雨阁事了,不是还要去蜀中?我不着急回雪山,你办你的事便好。” 话音落,奚玉棠沉默片刻,轻声道,“小美,你有事瞒我。” 沈七微微一滞,下意识抬头。 “你不想说,没关系,”她笑起来,“不过不要憋坏自己,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只要是你说的,不论什么我都会尽力。” ……不论什么? 沈七怔了怔,垂眸,手上未停地整理起随身布包,好一会才停下动作,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什么都做?” “嗯。”奚玉棠应道。 “……那我要是让你自废武功呢?”他蓦然抬头。 奚玉棠表情一滞,仿佛不敢相信他在说什么。 沈七面无表情地迎上她的视线,一张未经易容的精致脸庞上写满了认真。 “你……”她声音都颤了起来,“你认真的?” 沈七没有说话,只用沉默表达着自己的选择。 奚玉棠深吸了一口气,直起腰,深如冷潭的眸子直直望过去,“理由。” 沈七动了动唇,轻声开口,“离火草我入了药,但在配药过程中发现了些问题,恐会跟你身体有冲突……你的功法不能再练下去了,否则不仅毒难解,人也有性命之忧。想活命,只能一劳永逸,只有废了武功,寒毒才能解。” “……” 震惊地望着眼前人,奚玉棠久久没能消化他这一番话。房间里寂静如死,许久才听她开口,“若是我坚持不废武功呢?” “要么走火入魔死,要么寒毒折磨死。”沈七僵着脸冷声道,“没有别的法子。” 奚玉棠眯起了眼。 良久,她轻笑了一声,“小美,你也学会骗我了。” 沈七惊讶地抬头。 “太初心法在我决定修习之初便知,这功法容易让人走火入魔,越往后越容易死,但收益也越大,而我百般衡量,最终决定一试。” 奚玉棠声音幽幽,犹如林中泉水低吟。 “事到如今,我当然知道它的危险在哪里,但你别忘了,作为修炼者,我自然也知道我的承受底线在哪儿。你说的没错,走火入魔死是可能会发生的,但绝不是现在。” “至于寒毒……”她嘴角勾出一抹讥笑,“我身中寒毒十六载,早不死晚不死,为什么会现在死?你从前能压制,为什么现在不能?你说离火草能解毒,我们找到了离火草,可你又说如今离火草无法入药……沈七,你在骗谁?” 或许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奚玉棠,听到她一声无比陌生的‘沈七’,向来镇定自若的沈大夫忽然发现,当他说出那句话时,两人中间似乎一瞬间便隔出了万水千山,绝壁天涯。 他愣怔地望向奚玉棠,那嘲讽的笑容,刺得他眼睛都痛起来。 “……你不信我?”他开口。 “你在阻我做对我来说这辈子最重要的事,你让我如何信?”奚玉棠声音极冷,“沈小美,你知不知道我自废武功的下场是什么?” 沈七动了动唇。 可奚玉棠却没有等他开口,“是死。” 她奚玉棠从继承教主之位,一路走到现在,树敌无数,杀人如麻,一旦有朝一日没了武功,等待她的,就是十六年前雪山事件的重演。 到时候,不仅是她,还有沈七,还有邹青、迎秋、司离……所有玄天教之人,全都逃不过一死! 自废武功? 开什么玩笑。 许是被她眼底寒光震住,沈七怔怔地望着眼前一身红衣的女子,好一会才道,“……可你的毒怎么办?十六载寒毒,日日压制,也抵不过一朝反噬,我想让你活着,我不想让你死……” 死字未落,沈七的眼圈便红了。 “我们可以隐居,棠棠,我们退出江湖可好?”他一把攥住了眼前人的手,“你不是想迁总坛么?我们去深山里,不管江湖事,你没有武功不要紧,我有医术,换我来养你好不好?太初心法不要练了,好不好?你明知那功法修到最后一层,除了修同级别的神级功法以外,不论你学不学其他功法,学得再多,都无济于事……太初那样的功法,千百年难得一见,我们找了这么久都没能找到,以后或许也找不到了……我们不练了,行不行?” 他越握越紧,仿佛用了全身力气,可奚玉棠却还是缓慢地挣脱了他的手,哪怕双手已然被他捏得青红。 在两人双手分开的一刹那,沈七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废了武功,谁来为我报仇?”奚玉棠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人,眼底的感动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又一层武装起来的坚硬。 她轻轻牵起嘴角,将眼前人垂落在耳旁的一缕黑发无比温柔地顺置他耳后,声音柔柔,却掩不住剡厉。 “小美,我学太初,忍寒毒,走到现在,支撑我走下去的唯一信念就是手刃仇敌。唐家被我灭了,孟十三和血染被杀,萧承死了,如今只剩下紫薇楼,你让我如何收手?换成是你,甘心么?” 沈七怔怔望着她,没有说话。 “这种话,以后不要再提了。”奚玉棠却对他露出了一个如沐春风的笑容,“好不好?” “那你的毒怎么办?”沈七垂下眼。 “给我一点时间,我信你办得到。”奚玉棠笑道,“一年,一年内,我定能找出紫薇楼的尾巴,杀他们满门。你忘了冷一已经找到桑念了么?我已经派人去跟她接触了,来江南之前收到的紫薇楼的信息,我也在让江南帮查,已经快摸到头绪了,你当信我才是。” 报仇。 又是报仇。 报完了仇,你还有活着的信念么? 沈七狠狠攥住了拳。 可她话已说到这个地步,再多的劝说也无法出口,他只得不情不愿地点头。 “离火草既然无法入药,那便不入了。”奚玉棠重新直起腰,“你只需帮我压着寒毒,然后全力治好蓝玉就行。对了,他知道你的规矩,给你诊金了么?” 沈七身子僵了僵,勉强露出一丝笑容,“给了。那个令牌不就是定金么?” “是吗?”奚玉棠笑起来,“那就好,我虽然想让你治他,但我们小美不能吃亏。你们商量的是什么条件?说来我听听。” “……能有什么,不过那几样。”沈七干巴巴道。 “真的?” “嗯。” 定定地看了沈七一眼,奚玉棠笑容微微一敛,放松地窝进椅子里,“不吃亏就好。你行针需要多久?” “三个月。”沈七开口。 “好。”她道,“那三个月后,小美回雪山坐镇吧。” 话音落,沈七蓦然抬起头。 回雪山? 她让我一个人回雪山? “……你说什么?”沈七瞪大了眼。 奚玉棠却没有说话,只淡淡地望着他。 两人无声地对峙许久,直到沈七顶不住她那明明平静无波,却令人压力极大的眼神,这才别开头,冷声道,“我不回。你说过走到哪里都带着我的。” “我后悔了。”奚玉棠轻飘飘地收回眼神,“你回去吧。” “奚玉棠!”沈七蓦然站了起来。 “坐下。”红衣的女子面无表情,“我不喜欢有人居高临下看着我。” 沈七整个人僵住,震惊地望着眼前人,“你……” “我什么?”奚玉棠扬起下巴,冷冷地望着他,“需要我说第二遍?” 她的态度,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极冷,极淡漠,沈七急促地呼吸起来,胸腔一起一伏,显然气得不轻。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奚玉棠嘴角僵了僵,忍住拉他的欲.望,淡淡道,“不想回,就给我说实话。你跟蓝玉达成了什么条件?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沈七震惊地惊在了原地。 “不懂我在说什么?”她挑眉,“你以为清净寺一夜我下山了,就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你觉得冷一是吃素的?蓝玉功力大损,你以为他挡得住窥探?” 沈七呼吸一滞,整个人仿佛雕塑一般愣在了原地。 许久,他陡然颓了下来,“……既然早知道,为什么忍到现在才说?” “我想等你说。”奚玉棠垂下了眼睛,“我想让你亲口告诉我。” 沈七身子晃了晃,望向眼前人,却发现她整个人都透着疲惫,没有抬头,但那双眼睛里,沈七敢肯定,里面盛满了失望。 他怎么能承受她对他失望? “棠棠……”沈七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 奚玉棠深吸一口气,抬头,“坐下。” 沈七乖乖坐了下来,不等她再问,便闭着眼,破罐破摔地将事情说了,“……我让他帮我将你困在某处,然后在我的配合下……” 话没说完,奚玉棠便打断了他,“行了。” 虽然已猜到大概,但真听到这样的话,她心里却还是冰凉至极,比寒毒复发还令人感到彻骨的寒冷和难过。 她轻轻阖眼,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沉默地窝在了椅子里,沉默再沉默,几乎要令人以为她昏睡了过去。 过了许久,才听她轻声道,“我知你是为我好,我不追究……下不为例。” 沈七整个人抖了抖,下意识地拉住她的手,“棠棠,我……” 奚玉棠忽然站了起来,巧妙地甩开他,淡淡道,“我出去一趟,你歇着吧,有事回头再说。” 说着,人便轻功离开了云梦园。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虐,我真的不虐! 现在说开,总比以后直接做了再被拆穿强啊! 我发誓下一章就甜起来了,信我。   ☆、第50章 长老之位 出了云梦园,奚玉棠易容换装,提剑上马,没跟任何人打招呼,一路疾驰出了杭州城,直奔青山谷。 她自小培养心腹,无数次铁血手段,终将周围所有心有异心之人尽数斩杀,留下的,全是可以将性命交付对方的至信之人。可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身边最亲密之人会和旁人合谋对她使手段,哪怕那‘旁人’是他亲哥哥。 沈七何人?奚玉棠可以毫不犹豫地说,若有一天有人想用要挟沈七来要她的命,她会二话不说拿自己的命来换。他们是过命的交情,是相濡以沫,携手同行,哪怕自己死都不愿他受一丁点罪的人,这个人,陪了她十几年。 可他却想不经自己同意,废掉她的武功。 他明知自己活着的目的是什么,这样做无非是断她生路,可他却还是做了。 像是被谁用一把巨大的开山斧,横七竖八用尽全身力气在她心上连砍几百刀,鲜血淋淋,痛不欲生。奚玉棠一想到算计她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多年来最信任的人,就难过得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可是,又能如何? 那是沈七啊! 是她拼尽全力,在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的路上,披荆斩棘都要为其留下后路之人。这个人,甚至不怕自己从此背上背叛之名,哪怕明知她会和他离心,也不顾一切,为只为,不至于让她暴毙而亡。 奚玉棠可以死在敌人手里,死在刀剑之下,死在阴谋诡计中,却决不能死在走火入魔或中毒复发—— 那是对她一生,最大的侮辱。 沈七懂她,所以想以自己的方式救她。 ……她又怎么能恨起来? 满心的难过,交杂着被隐瞒的怒和无法下手的痛疾,最后化为浓浓戾气,溢出周身,让马背上一身红衣女装,面冷如霜的女子浑身上下都透着无尽的杀意和锐利。 她不敢待在云梦园,怕自己做出什么必定后悔之事,只能离开。 一路不停地来到青山谷,按照上次阎十六和苏十七带领的路线,第二次踏入了寸寸毒、步步险的瘴气之谷——听雨阁的老巢。 踏入瘴气之前,奚玉棠摸出了两粒解药。一个是听雨阁出品,一个是沈七的仿制品。顿了顿,她还是选择将沈七的药放进了口里,怀着对他无比的信任踏进了谷内。 ……果真没有一丝瘴气入体。 心里不是滋味,奚玉棠面上也越发冰寒。她一路不停地走进谷内唯一七层塔,凭着记忆来到副阁主门前,面对阻拦的她的看门人,淡淡说了句孟十九求见。 有人进去传话,奚玉棠站在门外,想到她即将面对的人是那位锦衣司的卫千户,眼中的戾气也懒得掩饰,在得到允许进入时,冷着脸踏进了室内。 卫寒正戴着面具坐在那里等她。 与上次相见类似,卫副阁主仍是一身绣银线深紫色广袍,袍尾层层叠叠铺满脚下,低调华丽,大朵的鸢尾花隐隐显现,神秘又摄人心扉,面具后深邃如渊的眼睛微微眯着,慵懒却锐利,周身都散发着冰冷之息,令人望而却步,心生胆寒。 “回来了?”卫寒的声音低沉幽转,就像这谷底的风。 奚玉棠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眼底的势在必得,“回来拿我应得之位。” 面具后透出一丝低笑,卫寒目光冰冷地望着她,“听说你杀了欧阳盟主座下二弟子?” 听说? 明明是你亲眼所见。 奚玉棠眼神平静无波,却微微仰起下巴,“收人钱财,□□。这不是杀手界的规矩?” 卫寒眯起眼认真打量着眼前人,目光在她握剑的手上扫过,心下无数念头闪过,最后归于一声轻笑,“果然是你。” 他曾亲自和眼前人交过手,无论是剑法还是身型,全部和自己记忆中的孟十九对上了号,原以为她并不会承认,毕竟她没有从阁内领取任务。可没想到,孟十三的徒弟……果然和他一样跋扈张扬。 沉默片刻,卫寒重新抬眼,“按照规矩,一炷香内,在三位长老围攻下不死,并伤其中一人者,可有铁令牌资格。你准备好了?” 奚玉棠冷笑,“随时恭候。” “好!”卫寒站了起来,“今日在谷内的恰好有十七、十五和我三位长老,孟姑娘意下如何?” ……他亲自动手? 奚玉棠握剑之手紧了紧,声音冰冷中透出浓浓杀意和兴味,“那真是……太好了。” 有人挑战长老之位的消息迅速在谷内传来,尤其在听到副阁主亲自出手后,所有逗留谷中的人全都聚集在了偌大青山谷内唯一的练武场周围。 卫寒还是那一身迤逦的长袍,举手投足都透着漫不经心。可奚玉棠却知道,他全身都处于戒备状态,明明是随意的站姿却毫无破绽,说是不在意,可和自己交过手,还吃了亏,他怎么可能不重视? 倒是苏十七和这位头一次见的霍十五,反而容易对付一些。 苏十七还是那副跳脱的吊儿郎当贵公子模样,见到奚玉棠便嬉皮笑脸地上来打招呼,完全没有敌对之意。霍十五则是一个精瘦低矮的男人,个头比奚玉棠还要低一些,狭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武器是一把匕首,如今正在他手里花样翻新地上抛下转,显然是个玩匕首的高手。 两人站在擂台右侧前方,卫寒则在二人身后,奚玉棠不敢轻视,持剑立于擂台另一侧,太初心法运转开来,剑锋轻轻争鸣。 有人点燃了香,在看见火星的一刹那,奚玉棠便消失在了原地。同时动的还有苏十七和霍十五,两人一下一上,成左右之势包抄而来,顷刻间便将她的所有生路堵死。 卫寒站在原地,漠然地望着场间三人,毫无动手之意,可奚玉棠知道,他只是在等待,顺便帮那两人掠阵而已。 明白了三人的分工和意图,奚玉棠分出一丝心神防着卫寒,而后将其余所有精力放在了对付苏霍二人上。 她将目标定为了苏十七。 脚下灵巧一转,巧妙地避过霍十五角度极为刁钻的后肩一刺,整个人猛地一趴,一脚高高后踢,手中长剑一递,长隐剑法瞬间出手,势如破竹,极为精准地抵在了苏十七刺来的剑尖之上。 而霍十五的匕首刀背也恰好压在了她脚尖上。 场景仿佛定格,场间的红衣墨发女子以一个几乎突破人类身体极限的舒展姿态,一脚一剑,同时挡住了两人的攻击。 一招交手,平局之势。 内行看内行,越看越能品其味。单凭奚玉棠头也不回地用身法躲过霍十五,仿佛脑后有眼般准确地以脚尖抵住刀背之招,以及准确得令人心惊的用剑演绎针尖对麦芒,便知她实力非凡,尤其是这份胆魄,已令台下人心生敬佩。 三人陡一接触便又分开,时间仿佛无限长又无限短,奚玉棠腰腹用力一个凌空横转,落地的同时一刀突破常理地向上猛挑,只听一声轻响,再次隔住苏十七的剑,而后毫不恋战地猛然后退,恰好避过霍十五从上至下的一击冲刺。 目光在霍十五几乎刺穿地面的匕首上扫过,奚玉棠再次欺身而上,同两人周旋起来。 三人打了个旗鼓相当,在两位长老的围攻之下,奚玉棠未落下风,却也无法完成反杀,只因两人取长补短,配合得恰到好处,一时间竟无法让她找出破绽。 眼角余光撇过擂台一脚的香,不知何时已过半。她心底一沉,飞快地扫了一眼仍然站在远处观战的卫寒,心中百转千回间,已然定下了一个冒险之举。 只见她再次巧妙地避过了苏霍二人的联手攻势,却在下一秒脚尖一旋,整个人猛地转过身,背对霍十五,手中长剑以极为刁钻之态直取苏十七。 合理的破绽,符合所有人心中的设想——眼看时间不多,她必须先伤一人,哪怕以伤换伤。 苏十七眼中寒光大亮,长剑出手,不躲不避地迎上奚玉棠,而她身后,霍十五也趁机欺身靠近她背后破绽,电光火石间,所有人都认为红衣女子必然会遭受重创。 而就在这时,卫寒动了。 他突然出手,一道极为凌厉的无形真气打来,恰好直冲奚玉棠和霍十五之间。 霍十五心中震惊,还未明白为何副阁主要阻他出手,正要收势,却见奚玉棠忽然脚下步法凌乱一踩,收剑下腰,上半身半圈一抡,右手的剑便不知何时换到左手,周身真气猛然爆发,平地一跃,狠狠蹬在了苏十七横抵的剑身上。 下一秒,她如离弦之箭,倒转回头一剑刺向了霍十五! 江湖曾言,一寸短一寸险,一寸长一寸强,匕首和长剑的优劣之势在这一刻尽显而出。 霍十五本就扑向奚玉棠,却没想到她会半途转向,匕首哪能和长剑相比? 眼看奚玉棠剑尖已至,下一秒便要命丧当场时,卫寒的真气到了。 真气阻挡下,奚玉棠出剑之势微偏,霍十五危急时刻猛然爆发,整个人脚下一侧,人已成横铲之势,恰如其分地躲开了致命攻击。 两人一上一下交叉而过,分别立在了擂台两侧。 而卫寒也终于和那两人站在了一起。 苏十七被人耍了一招,奚玉棠那一脚极重,虽然挡下却还是让他气血翻腾,此时眼底却亮如启明,彻底兴奋起来。 “隐而不出,出其不意,长隐剑法果然名不虚传,十九妹妹,漂亮!” 你才十九妹妹…… 奚玉棠面无表情,气息稍定便再次持剑冲了出去。 有副阁主的加入,奚玉棠的攻势再次被阻。可她已然打疯,全身心都投入在了这场厮杀之中,心中抱着必杀一人之意,剑锋愈加强势,长隐剑法仿佛被她玩出了花。 卫寒临危不惧,镇定自若,苏十七比之先前更为兴奋,唯有霍十五,明明还是极好的身手,却不着痕迹地染上了一丝犹豫和惧怕。 奚玉棠深谙对战之间的心理战术,方才的佯攻除了为引出卫寒,最重要的还是在霍十五心里狠狠种下一根刺,名曰:我能轻轻松松杀了你。 没有一个名扬天下的杀手会愿意死在擂台上。 放在私下,她和霍十五之间真要拼命,对方在想要活命的心理支配下,绝对会毫不留手,底牌尽出。可如今只是个擂台之比,目的是长老之位,在这样的地方亮出底牌或死于非命,都是对他杀手生涯的侮辱。 所以霍十五犹豫了。 奚玉棠一开始的打算便是如此,层层叠叠,先表露出誓取苏十七的意图,接着引卫寒下场,最后打消霍十五的战意。 这样一来,三人围攻变为两人,而她又不打算拼着自损八千取卫寒性命,敌人就只剩下了苏十七。 三个目标变为一个,再拿不下,她也不是奚玉棠了。 就在角落的香燃尽最后一丝前,奚玉棠一剑横贯苏十七胸前,血花砰然而出,宣告她成功拿到了听雨阁长老之位。 卫寒神色复杂,眼底却有笑意,霍十五望着奚玉棠的目光闪了闪,没有说话,倒是苏十七,被砍了一剑,还在哇哇大叫,好不精神。 “十九妹妹,好痛!”苏十七脸色惨白地捂胸口,“这~~么长的剑伤,会留疤的!” 经过如此高强度的激烈一战,奚玉棠心中郁气出了不少,虽仍然冷着脸,却有了拌嘴的心思,“活该。” 苏十七顿时眼泪汪汪,“你赔我!我衣服好贵的!” “………………不可能!” “那以身相许?” “滚!” 无视一脸委屈的苏十七,奚玉棠望向卫寒,后者面具后传来一声轻笑,拍了拍手,有人送上了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铁质令牌。 “从今日起,孟十九为我听雨阁十九长老。”他望向台下,声音里威严尽显。 话音一落,台下顿时一阵窃窃私语。 听雨阁十八位长老按数字排名,从未听过有什么十九长老,可如今,台上红衣女子接过的铁质令牌上,清清楚楚刻着【十九】二字,又如何解释? 许是知道众人在疑惑什么,卫副阁主抬了抬手,下面顿时安静。 他淡淡开口:“十九长老本该接替十三长老之位,然孟姑娘念其师的教导之恩,不欲取而代之,因此,十三之位从此空缺,十九长老实至名归。” 这样一解释,众人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孟十九是孟十三的徒弟! 怪不得如此厉害! 奚玉棠抽了抽嘴角,扫了副阁主一眼,后者恰好看过来,两人视线一撞,奚玉棠看懂了他眼底的戏谑,囧然移开了视线。 ……什么教导之恩,明明是她不屑。 心知肚明之事,却要有冠冕堂皇之由,这卫寒……真是完全不像平日锦衣司千户表现出来的模样。 想来也是。既然要伪装,自然要从头武装到脚,不露一丝破绽才对。 回到塔内,奚玉棠例行公事地谢过副阁主。 “不用谢我,这是你实力所值。”卫寒淡淡道,“不过既已是长老,该知道听雨阁的规矩。长老须一年内完成三次任务,每次任务均由我或阁主亲自发放,收益八成归你,阁内取两分。其余时间自由支配,也可自行接任务,每月可从阁内领取疗伤练功的药物,无需购买。” 奚玉棠点点头,想到沈七给她的那个铁质令牌,犹疑开口,“……我还没见过阁主。” 卫寒身形顿了顿,回头,眼眸冰凉地望向她,“阁主闭关,阁内事务由我处理,暂时不见也无妨。” 这是在警告她? 奚玉棠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不再开口。 卫寒很满意她的识趣,从属下手中接过一个平常无奇的信封,却火漆封口,信封上空无一字。 “这是你的第一个任务。”他将信封递了过来。 奚玉棠当着他的面拆了信封,第一张纸上只写了一个名字,后面几张则是雇主提供的目标资料。 她随意翻了两下,垂下的眸子里有异样闪过。 “副阁主知道任务内容么?”她平静地抬头。 眼前人面具后的眼睛紧紧盯了她片刻,见她毫无波澜,这才淡淡道,“知道。” “每一个都知道?” “并非。”卫寒今日对她耐性极佳,“经了手的,自然知道。” 也就是说,未经手的你不知道? 整个听雨阁,只有经过阁主之手发的任务,才是你不知道的…… 沉默片刻,她迎上眼前人视线,“酬金?” “十万两。” 奚玉棠不为所动,“我要全部。八万两,这个目标,无法打动我。” 卫寒眯起了眼。 两人无声对峙,半晌,后者笑了一声,“依你。两个月内,我要见到人头。” 奚玉棠无声笑了。 低头再看一眼纸上,白底黑字,【宋季同】三个字格外清晰。   ☆、第51章 雷霆之姿 离开青山谷时,奚玉棠已换下了先前在擂台上破损的衣裙,不客气地换上了卫寒为她准备的淡紫色罗裙。 那小子对她释放出的善意不多,恰到好处,不会引人反感,符合一个副阁主对属下的标准待遇,但也足够让人错认为副阁主对她青眼有加。 奚玉棠不明白为什么卫寒会‘看好’她,但既然人家送上门来,她也没有拒绝好意的打算,安然享受了一番沐浴更衣美食美酒,休整一晚,回到了杭州城。 和上次相同,她身后还有悄悄跟踪的听雨阁探子。看来卫寒虽接受她,却也对她的身份更好奇,或者说是对她□□下的真实容貌好奇。 但这次奚玉棠却没有再转道金陵,绕圈子摆脱跟踪,而是直接杀掉了跟着她的其中一人,放另一个回去告诉卫寒,若是副阁主再如此,就别怪她不客气。 那人走后,接下来果真再没有听雨阁人跟着她。 但奚玉棠并没有放松警惕,仍然在杭州城里绕来绕去,最后找了个隐蔽之处,换掉了身上的衣裙,恢复于杨身份,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她没有回烟雨台,而是去了翰墨轩。 薛阳将她领到了店后的民房,备好纸笔,静静立在了她身侧。奚玉棠没着急布置什么命令,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脑子里飞速处理起本次听雨阁的收获。 当了长老,她便有了一部分查阅过往任务的权限。在她权限之内,她只查到了近三个月来针对玄天教主的两次暗杀记录,一次来自欧阳玄——这在她意料之中,另一次,则令人惊讶地出自离雪宫。 离雪宫是何地?江千彤的门派,掌门柳曼云,这样一个全是女子的门派和他们玄天素来没什么交集,顶多有一些生意上的来往,却也不值一提。奚玉棠想来想去,一一排除,最后将目标放在江千彤和柳曼云身上。 她本能地不愿相信江千彤会雇佣听雨阁,那么目标就只剩柳曼云。 这位昔日奚之邈的结拜义妹,到底为什么要杀她?是不愿她这个‘外来之子’霸占奚之邈的教主之位,还是她以为,是自己为了上位杀了奚之邈,所以想报仇? 又或者……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想到江千彤那天真无邪的性子,再想到她对自己师父的孺慕之情,奚玉棠只觉头疼不已。 要不要利用江千彤…… 想不出结果,奚玉棠索性先放下不想,转而拿出了那个空白信封。在青山谷她无法认真看,此时再看一遍,不得不承认,对方提供的有关宋季同的资料极为详尽,不仅有性格习惯记录,还有住址、衙门地址、作息时间、交友范围等一系列能找出机会暗杀的有关内容。 奚玉棠很满意,但也胆寒。 提供资料之人,定是和宋季同极为熟悉亲密。 心中烦躁挥之不去,她扔开信封,兀自提笔,龙飞凤舞地在纸上写起了信。这封信要送到雪山总坛秦轩手里,随着时间推移,当初和姚堂主约好的蜀中行日期渐进,原本没想到江南会有那么多事绊住脚,如今去不了,只好让秦轩替她走一趟。 当年覆灭唐家一事,秦轩冷一姚九都是参与之人,有秦轩在,她放心。 既然要在两个月内杀了宋季同,那她便要启程去京城,与此同时还想顺道去离雪宫转转,时间上便有些紧张。 而她需要转移注意力,秦轩假扮成她自己远走蜀中正好。 想到自己不知何时才能以教主身份嚣张行事,奚玉棠心里便又是一阵不痛快。 一个主要的不痛快,叠加数个轻微的不痛快,加起来便是无法释放的烦躁。奚玉棠心里不爽,当然也不能让别人爽,心里主意一定,便拉着薛阳布置起来。 撇开堂主‘于杨’的风头不提,玄天教最近安分地过了头,这完全不符合他们的风格,加上建立江南帮一事他们退让许多,让江南这些世家和门派势力都差不多将玄天那帮人的凶残忘到了云外九霄,虽知道是玄天教牵头组建了江南帮,但如今江南帮内部,反而开始架空于杨这个二把手了。 奚玉棠近来事多,没空搭理他们,却不代表她不知道,而如今既然她心情不好,那便顺势让江南记起玄天教的名字好了。 当初醉花楼之宴,奚玉棠宴请的那些人里,唯有青焰帮最终没有加入,虽没有和江南帮对着干,但态度也说不上好。林渊和韩文彦来到江南后,青焰帮曾接触过两人,但随着韩文彦之死,此事也不了了之。 奚玉棠给人找不痛快的第一站,就放在了青焰帮上。 没有人能想到玄天教竟然会对青焰帮出手。 就在奚玉棠和薛阳议事的第二日夜,玄天教江南堂人马全数出动,几乎以雷霆之姿冲破了青焰帮的大门,堂主于杨携一男一女两员大将,将青焰帮高层杀了个片甲不留,黎明来临之前,便已强势接管了青焰帮全部地盘。 仅仅一夜时间,一个小有名气的帮派被玄天教一个堂的势力尽数拿下!所有势力归拢玄天教,青焰帮剩余之人无一不服。 整个杭州震动了。 然而就在他们以为玄天教不会再有行动时,青焰帮归顺的第二日,于杨再次带人踏破醉花楼,以强势手段将醉花楼占为己有。 如今众人皆知醉花楼属越家,令人震惊的是,于杨只派了个小卒子去烟雨台通知了越家少主一声而已。 是通知,不是请求也不是商量,而是宣告所有权。 至此,人们才总算想起来,原来玄天教和越家……还有那么一层不对付的关系。 当众人以为这回玄天教总该收手时,于杨再次打破了他们的认知,并于第三日派人围了郑家,当场杀掉了除郑二少爷以外所有有意争夺家主之位的人,反抗之人,尽数斩杀。 当日,郑家血流成河。 郑泰在族老们的见证下当场宣布继承家主之位,并当着全族之面交出了郑家产业一半的账本,并宣告郑家从此归顺玄天。 接着,于杨单人单剑登门秋雨山庄,挑战少庄主墨锦,两人大战百回合,墨锦断剑而败。 墨锦之后,崔家、凌家、极刀帮、千鹤门……整个江南帮内,数得上的高手,尽数被挑了个遍,于杨堂主以全胜之姿彻底扬名。 江南武林接连震惊后,终于麻木了。 而玄天教却依然没停下动作,敲敲打打,终于以铁血手段震慑了所有意图与他们为敌的大小势力,搅得江南风起云涌,动荡不安。 玄天江南堂动作持续了整整十日,风驰电掣,速度之快,令人措手不及,所到之处血流成河,江南武林人人自危。 而堂主于杨也因这场突然爆发的强势立威之举而成了人人惧怕的小霸王,杀人如麻之名传遍大街小巷,人送外号,血阎罗。 这十天里,不是没有人阻拦过,但全都被玄天教尽数镇压。直到于杨收手,众人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玄天教在江南的势力,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大得多,小视之心终于收起,开始正视这个如日中天的教派。 哪怕它总坛远在雪山,如今江南武林也不敢有分毫小觑之心。 十日里,奚玉棠一刻未停地忙碌着,一步都未踏进烟雨台大门。中间收到了越清风和司离的信,她只看了两眼便扔到了一边,只让韶光去通知了一声司离和冷一,前者还在查蓝玉,后者则也守着蓝玉。 听到教主调派,他们放下手边事,纷纷行动起来。 整个江南玄天教之人,唯有一个沈七,从头到尾没有参与进来。 ### 又一日清晨,翰墨轩门口早早便开了个小门。 一个削瘦高挑的青年一身墨色劲装走出,及腰的长发高高梳起发髻,一道白玉簪横插。青年不紧不慢地踏入朦胧小雨中,一把油纸伞撑开,挡住了他大部分的面容,唯有露在外的尖瘦下巴和殷红薄唇入眼,线条优美恰到好处,让人不禁联想其他是否也如此令人惊艳而无可挑剔。 那定是一个长相俊美而醒目的人。 青年撑伞的手瘦而修长,同他这个人一样,看起来挺拔而精神。他闲庭信步般迈着长腿走在街边,像是出来散步,但速度却不慢,没一会便消失在了街角尽头。 青年散漫而随意地走在杭州城的大街小巷。昨夜下了一场暴雨,今早雨转小,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之气,夹杂着一丝凉意的风钻进他脖子,引得青年动了动头。 他来到城北一间普通民房前,敲了敲门,很快便有人开门迎接,接着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扑进了他怀里。 青年动作熟练地揉了揉小孩子的头,收伞进门,露出一张干净而漂亮的脸。 赫然便是奚玉棠。 接过了司离递来的面具,奚玉棠将腰间的剑随意取下扔给冷一,带上面具,周身气势顿时一变,已然成了名震天下的玄天教主。 她推开门,面无表情地望着司离掀开床底露出一扇密门,脚步一抬,走向地下室。 密室内,一个紫衣女子正被五花大绑压在地上无法动弹。 女子面前出现了一双绣银线玄色长靴,她费力地抬起头,还没看到来人的脸,便听到一个略微耳熟的低哑声音响起。 “让她起来。” 有人动作粗暴地将女子提起来跪在地上,两人目光相对,女子瞪大眼睛,“奚玉棠!” 啪—— 司离毫不留情一巴掌扇了过去。 “教主之名是你能叫的?” 女子被这一力道不轻的巴掌扇得嘴角破裂,好一会才重新转过头,愤恨地盯着眼前戴着面具的人。 “这就是贵教的待客之道?” “你是客?”奚玉棠淡淡开口。 女子噎了一下,冷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要抓我?” 奚玉棠凉凉扫她一眼,找了把椅子坐下,一派闲淡,“桑念,明人不说暗话,告诉我你知道的事,本座饶你全尸。” 女子充满杀意地望着她,呸了一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么?”奚玉棠接过冷一递来的白水,吹了吹,却没有入口,“暴雨梨花针哪来的?” 女子僵了僵,倔强地咬唇不语。 “我记得……唐家二夫人的娘家是山东阳承,本座是不是应当叫你唐念?”奚玉棠平静地望着她,“唐家被灭,你是怎么逃过一死的,需要我帮你回忆回忆?” “你!”桑念震惊地瞪大眼睛。 “很吃惊?”奚玉棠轻笑一声,“你外出游历,结识萧云晗,恰好躲过一劫,归家后发现家人尽死,是不是很气愤?” “我跟你拼了!!”女子愤怒地扑过来。 还没等她来到近前,旁边冷一突然出脚将她踹飞出去,撞在墙壁上,整个人滑落下来,痛苦地蜷成了一团,额头冷汗簌簌,嘴角的血再次流了出来。 “别费力气了,你以为我的散功丸是玩笑?”一旁司离冷笑地望着地上人,俊俏的小脸上闪过残忍之色,“武功尽失,手脚筋尽断的废人,还想拼命?” 桑念愤恨地瞪着高高坐着的奚玉棠,仿佛没有听到司离的话,牙关忽然用力,还没来得及咬断舌头,便见司离眼疾手快地咔嘣一声卸掉了她的下巴。 剧痛袭来,桑念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告诉我唐门余孽在哪儿,以及你和紫薇楼的关系。”奚玉棠的声音再次无情无绪地传来,“否则,本座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桑念眼前一阵发黑,嘴里呼噜噜模糊不清地说着什么,不用想便是在骂人。奚玉棠冷冷望着她,“让本座猜猜,上次武山,救你脱身之人是不是紫薇楼的?能在本座眼皮底下带走人,对方是紫薇楼高层之一?” 桑念目光闪了闪,沉默片刻,再次骂起来。 奚玉棠蹙了蹙眉,没耐性地起身望向司离,后者立刻挺胸抬头,“教主,交给我。” “嗯。”她目光一转望向冷一,后者脸色不变,低头沉声,“主子放心,不会再出现上次的情况。” 她点点头,转身往密室外走去。 “奚玉棠!你不得好死!!!”门内,桑念咬字不清,却撕心裂肺地大喊,“你杀我父母亲人,你会下地狱的!!” 奚玉棠脚步顿了顿,头也不回地离开。 离开密室,冷一将剑重新还给她,奚玉棠拿下面具,抬手一挥,银色面具顿时四分五裂。 “告诉司离抓紧时间,本座离开江南之前必须撬开她的嘴。” “是。”冷一点头。 “近段时间你给我守好,再出现人被劫,你也不用回来了。”她望向自己不苟言笑的手下。 冷一羞愧低头,没有说话,却用沉默表达了决心。 奚玉棠无声却压迫地看了他一会,转身离去。一开门,薛阳已经等在了门口,见她现身,撑伞帮她遮雨,“主子。” “何事?” “越少主有请。” 诧异地看了一眼薛阳,奚玉棠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知道了,走。” 薛阳担忧地看她一眼,想了想,开口,“主子,要不您先回去休息?您已经很多天没怎么合过眼了……” 奚玉棠轻飘飘地扫他一眼,木讷的男子顿时闭口不言。 见他闭紧嘴巴,反倒是奚玉棠笑了,“可以啊,有长进,都会关心人了。” 薛阳听出她在打趣,面上不显,心里却终于松了口气。 这段时间,他家主子跟疯了一样,不眠不休,下手狠辣无情,一改往日低调行事的作风,将圣教的名头再次在江南打响。虽然带来的好处极大,但她自己脸上却没什么笑意。薛阳甚至觉得,之前几个月轻松写意的主子是他的幻觉。 这才是他认识的奚玉棠,但却不是他喜欢看到的主子。 虽不知出了什么事,但薛阳还是能看出自家主子从踏入翰墨轩那日起就不太高兴,否则也不会用雷霆手段来发泄。 是的,发泄,十日厮杀,五日收尾,已经快半个月了,再这么下去,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 到底是谁惹她了? …… 到底谁惹她了,这个问题,越清风同样在猜。 他没往沈七身上想,事实上没有人能想到是因为沈七,毕竟奚小教主和沈神医之间的亲密羁绊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可越清风还是觉得他应当见一见奚玉棠,不为别的,只为让她暂时停一停。 ……都把火烧到他头上了不是? 醉花楼那么大的产业,可不只是杭州有,可偏偏她一上来就抢了总楼。抢就抢了,他无所谓,心上人想从自己手里拿点东西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他心疼的是奚玉棠不知休息。 好在她还算有分寸,只疯了半月,不然还不知他要跟着担心多久。 奚玉棠是和薛阳一起来的,两人离开城北便直奔烟雨台,越清风收到消息,等在主院前厅,见一身玄衣的女子踏雨而来,眼眸深处不可控地涌起了柔软之意。 在为她准备好的软垫上坐下,奚玉棠动作熟练地接过秋远递来的冒着热气的小碗,看都不看地喝了一口,发现是姜汤,微微一怔,诧异地看向秋远。 后者挠头嘿嘿笑了笑,没说话。 一碗姜汤下肚,奚玉棠周身的寒气都散了不少。身子暖起来后,眼底的寒意也收敛许多,抬眸,越清风正淡笑着望着她。 “找我有事?”她挑眉。 “没事不能找你喝茶?”越清风亲自将她手边的姜汤接过,换成一杯清茶,香气袅袅,沁人心脾。 “我很忙。”奚玉棠皱眉。 “事情又不是一日两日就做得完的,要劳逸结合。”越清风对她的不满视而不见,兀自又从秋雨手里接过一个刚刚烫过,还冒着热气的柔软棉布,转手便塞进了奚玉棠手里。 奚玉棠怔了一下,不客气地将脸埋进了热毛巾里。好一会,她抬起头,脸色已好了不少,虽疲惫不减,但眼睛却越发亮了。 望着她清瘦了不少的小脸,越少主心里郁闷不已。前段时日好不容易将人养起来,十天就全还回去不说,比之从前还更瘦了。 “吃东西么?” 奚玉棠摇摇头,“你真没有要紧事?” “是有些事,但不着急。” “……” 皱了皱眉,实在想不出越清风想干什么,奚玉棠索性丢开不想,慵懒道,“既无事,借你地儿睡一下。” 说着,人顺势一倒,就这么躺在了软席上。 越清风怔了怔,眼底闪过一丝心疼,“去床上睡。” 好一会都无人回应。 探身一看,人已经睡着了。 无奈地叹了口气,越清风拂袖起身,吩咐秋远收拾,自己则无声地走到她身边,拦腰将人整个抱起来走向内室。 许是他的动作惊动了奚玉棠,怀里人不满地动了动,越清风轻拍她的后背将人安抚下来,动作极轻地将人放在了柔软的大床上,拉过被子掖好,见她已换了个舒适的姿势睡过去,微微放下心来。 修长白净的手指灵活轻柔为她解了发髻,又亲手帮床上人换下外衫,望着床上人苍白的脸和眉间散不去的疲惫,越清风轻叹一声,俯身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 “辛苦了,剩下的收尾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说甜就甜,绝不二话! ———— 好久没有感谢包养我的小天使们了。看到地雷超开心,爱你们,么么哒!! 你们都是土豪,本子求抱大腿~~~~~ 延琦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2-08 12:21:55 1996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2-08 14:07:11 每天都被帅醒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2-09 10:16:32 雨中清桥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2-10 12:03:27 苏三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2-11 12:03:03 苏三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2-11 20:26:11 小翎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2-13 22:22:27 秋日聆风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2-14 16:48:37 爱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2-15 14:06:36 好名字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2-16 23:42:42 苏三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2-18 11:53:45 6716081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2-18 14:37:17 阿黟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02-20 04:52:50 桑梓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2-20 07:35:14   ☆、第52章 共寝 越清风走后,奚玉棠闭着眼摸了摸自己被亲的地方,眉头轻蹙片刻又松开,再次沉入梦乡。 这是她连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一觉便从清晨睡到了半夜。能醒来并非因为睡够,而是感受到身边多了一个人的气息,蓦然睁眼,杀意乍现,脑子还混沌着,手却先狠狠扣住了对方。 四目相对,昏暗灯光下,奚玉棠眼底恢复清明,怔愣片刻,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俊逸青年,余光扫了一眼对方被她扣住的手。若是没猜错,他方才是要将爪子放在自己身上? “醒了?”青年半分没有被当场抓包的尴尬,反而露出了一个如沐春风的笑容,“饿不饿?” 奚玉棠丢开他,翻身而起,这才发现偌大的床上,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滚到了里面,身着白色锦缎中衣、披头散发的青年则半躺在床的外侧。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青年刚刚沐浴过的清香发散出来,钻进她的鼻尖,引得她恍惚了一瞬。 目光落在他半干的墨发上,奚玉棠眯起眼,“你想干什么?” 青年一脸无辜,“睡觉。” “谁给你的胆子敢爬我的床?” “若是我没记错……这是我的床。” “……” 一句‘我的床’,让奚玉棠耳朵瞬间热起来,好在墨发遮挡,倒也看不见。及腰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此时的女子无论是气势还是脸庞看起来都要比平日软上几分,整个人散发着慵懒却危险的气息,看得越清风眼底火光渐涌。 见她有些走神,越清风动作轻柔地帮她将垂落的发挽到耳后,淡淡道,“现在是子时,先去沐浴,我有给你留饭。” 奚玉棠蹙眉,这才意识到自己脱了外衫,也和眼前人一样穿着一身中衣,耳尖更热了几分,有些恼羞成怒地一脚踹了过去,“滚下去。” 越清风反应极快地避开她,顺势翻身下床,“热水已备好,换洗衣物放在耳房,你去洗,我去让秋远热菜。” 说着,便随意抓起天青色的外衫披在身上,转身出了门。 直到越清风的身影不再出现在内室,奚玉棠心虚地长呼了口气,也意识到自己身上黏黏腻腻的不舒服,慢吞吞起身走到屏风后,拉开耳房小门沐浴去了。 等她一身水汽地出来,越清风已经张罗好了吃食。见她就这么只着罗袜走出来,发尾还在不停滴着水,眼眸瞬间深了些许,但很快便又被无奈取代,拿了干净棉布帮她擦头发。 奚玉棠坐在桌前,有些不适应他这么体贴入微,反抗了两下,见越清风不为所动,索性眯起眼任他服务,待头发半干不干时,动用内力直接烘干了事。 见她自己动手烘干,越清风丢开棉布,低语道,“倒是一点不吝啬。” “那还真不好意思了。”奚玉棠执起筷子,懒洋洋地应了一句,“本座别的不多,就内力还看得过去。” 越清风被噎了一下,哭笑不得,干脆不说话,坐在她身边,托腮看她填饱肚子。 奚玉棠的确饿了,自动忽略了身边的视线,兀自将满桌清淡却极为爽口的美食吃了个遍,刚放下筷子,眼前便出现了一杯散发着袅袅清香的热茶。 她斜睨一眼身边人,后者神色安然,仿佛完全不觉自己做的有哪里不对。 ……哪里都对好吗! 躲在角落尽量让自己毫无存在感的秋远默默翻白眼。 他们主子如今的乐趣全在养奚小教主上了,为此,做多少奇怪的事都不不奇怪。 吃饱喝足,奚玉棠终于正色,“不是有事要说?说吧。” 越清风轻描淡写睨她一眼,起身去了床边,二话不说先躺下来,接着动作流畅随意地拍了拍身边,“坐着说。” 奚玉棠被他那一眼撩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耳尖再次热起来,丢给他一个白眼,严词拒绝,“就在这里说。” “你睡够了?”越清风一脸惊讶。 “……”睡没睡够要你管! “可是我忙了一天,累了。”越少主摆出一副可怜模样,咳了几声,脸色微微有些苍白,“离我近点,不然说话都没力气。” “你做什么了?”奚玉棠狐疑地盯着他。 越清风想了想,掰着指头列举,“帮你压下江南帮内部反扑,妥善安置青焰帮家眷,走了趟郑家,交接醉花楼,唔,还帮你挡了卫寒和林渊的送别宴,他们已经离开杭州,林渊回武山,卫寒大约是回京城。还有……” “够了。”奚玉棠连忙打断他,“你帮我收尾去了?” 越清风不置可否,“忙得只吃了一餐。” “……” 低低咕哝了两句多管闲事,奚玉棠还是起身挪到了床边,见他一脸坦荡,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可顾虑的,索性也爬上了床,抱着衾被坐在了他身边。 说实话,她还真没睡够。 近距离地闻到她身上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清香,越清风嘴角轻轻一勾,心情好的不得了。 “郑家那边你怎么处理的?”奚玉棠开口。 “郑泰是个聪明人,虽然见了我,却也没有反悔的意思。”越清风停顿了一下,似是在压下嘴边的咳嗽,“不过倒也向越家示了好。” 奚玉棠点点头,毫不惊讶郑泰的所为。 聪明人有聪明人的做法,换成是她,那种情况下也不会比郑泰做得更好。 “你确定卫寒回京城了?”她再次开口。 “不确定,不过想来不会在杭州待多久,最近江南局势混乱,锦衣司也很忙。”听到她上来就问了两个男人,越清风脸色有些淡淡,“你当心些,锦衣司会很快找上你。” 毕竟是司氏皇族直面武林的发声口,锦衣司找上她不奇怪。 “若是怕,又怎么会动手?”奚玉棠凉凉道。 一间内室,一张大床,两个同样出色优秀、名动天下的人,就这么在如此暧昧的环境下谈起了正事。 所谓秉烛夜谈,风雅之事,硬是被他们诡异的地点和谈话的内容破坏了个一干二净。而这两人却没有分毫觉得不适,反而这才是他们相处的正确模式。 两人一直谈论到四更天,奚玉棠困得不行,不知何时已经窝在柔软的被子里睡了过去。越清风话说到一半,听见她越发均匀的气息,无奈停下,帮她掖了掖被子,翻身起床来到书桌前,开始处理起堆积的事务。 …… 许是上一觉已睡得足够安稳,这次,奚玉棠重新梦到了多年前的事。 只不过这次梦里终于不再只是大雪封山,血流成河,而是多了一个主角,一个坐在轮椅上的银发青年,浑身浴血,却依旧用一双和她极为相似的墨潭般的眸子温和地望着她,无声地说着什么。 奚玉棠听不见声音,却看懂了他的唇形。 他说:棠棠,快跑。 下一秒,她霍然睁开眼,整个人从剧烈的惊惧中清醒,胸膛起伏不定,一双手死死地抓着什么,好一会都无法从巨大的情绪波动中舒缓过来。 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有人在不停地轻拍着她的后背,奚玉棠身子一僵,双眼回神,这才发现自己眼前是温和柔软的白色织锦衣物,而她紧紧贴着一具微凉的身体,后者的手臂环过她的腰身,似是安抚地拍着她的脊梁,力道不轻不重,让人下意识放松下来。 奚玉棠呼吸一滞,一个翻身将人压在了身下,指尖不知何时一根银针出现,直抵对方脖颈命门。 身下人僵了僵,呼吸有一瞬间停滞。 “……” “……” 呆呆地望着眼前越清风的一张俊脸,奚玉棠愣了好一会,手指一翻,将银针重新隐藏起来,另一手后知后觉地松开,果不其然,对方胸前的衣襟已经变得皱巴巴不能再看。 “几时了?”她声音干哑,一出口,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辰时。”越清风一双眸子紧紧盯着眼前人,见她已从噩梦中清醒,不知不觉便放松下来。 奚玉棠闭了闭眼,企图让脑子更加清醒。 越清风却语气古怪地开口,“你要不要考虑先从我身上下来?” “……” 两人对视片刻,奚玉棠几乎是仓皇地滚回了大床里侧,抱着被子怒视眼前人,“不要脸!” “……”到底是谁不要脸啊!大清早就往人怀里钻,是个正常男人都会这样好不好! 一脸被冤枉的无奈模样慢吞吞起身,越少主半靠在床头柔弱地咳了两声,拉过被子盖住自己,懒懒道,“这位女侠,你做了噩梦,揪着我不放,醒来还要杀人,考虑一下我的感受行不行?” 奚玉棠抽了抽嘴角,恼羞成怒地一掌拍过去,“滚!” 主院寝室外,秋远端着盆清水不知立了多久,僵着脸听着里面乒乒乓乓噼里啪啦一阵巨响,心想,这下不知又要砸多少东西了…… 还没想完,便见房门忽然被打开,狼狈抱着自己外衫的他家少主踉跄着摔了出来,披头散发,中衣皱巴巴,人险些没站稳。 秋远目瞪口呆地望过去,恰好对上越清风看过来的视线。 这情形,怎么,感觉,有点不对…… 几乎是瞬间,秋远福至心灵,端着水扭头就跑,边跑边说,“主子水凉了我去换一下我什么都没看见!” 越清风:“……” 凉凉抬头望了一眼房顶,暗卫们嘴角一僵,迅速学着秋远的模样鸟兽散去,只剩斯年一人呆呆站在原地,没来得及跑,被抓了个正着。 “……斯年。”越少主的声音冰凉彻骨。 斯年整个人重重激灵一下,半晌,委屈地撇嘴,“主子……” “去领罚。” “…………是。” 自家少主被赶出了门,越家暗卫和秋远一连整个早上都不敢多喘一口气,生怕被迁怒。而始作俑者奚小教主竟然也一言不发,冷着脸吃完早餐扭头就走,徒留下孤单单一个越清风默默望着她的背影一脸委屈。 走出主院,奚玉棠本打算直接离开烟雨台去继续忙收尾之事,脑中忽然闪过梦里片段,脚步一顿,犹疑片刻,转身朝云燕园走去。 云燕园里,沈七正在例行公事地给蓝玉行针。两人都不轻松,沈七的专注力已经到了极致,每一针下去都仿佛在抽空他的全部精力,而蓝玉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间划过,嘴里塞着一个干净棉布,防止他咬到自己舌头,身后的随从一语不发地任他紧扣着自己手臂,见了血都没有动弹一下。 任谁都能看出,他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疼痛。 奚玉棠来的悄无声息,隐在房间外望了一眼,牙关紧了紧,忍住了破门而入的冲动,耐心等在门外。 不知过了多久,日头已升至头顶,里面终于传来一声蓝玉长长的呼气。没多久,门被打开,沈七苍白着脸走了出来。 刚一出门,便撞上了身边奚玉棠平静的视线。 沈七身子僵了僵,没有说话,微微颔首,便要和她擦肩而过。 奚玉棠头也没回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敏锐地发现他的手正不自觉地颤抖,下意识蹙起了眉,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前就先下意识地递了一缕真气过去帮他舒缓肌肉。 沈七呼吸微微一滞,站着没动。 这是两人自上次开门见山谈过一次后第一次见面,沈七眼底有黯然,脸上却不显,易容遮住了他那张精致如女子的脸,却没遮住他那双漂亮至极的桃花眼,而这双魅惑众生的眼里,此时正流光易转,喜忧参半。 他抬了抬眼皮望向眼前人,目光在她越发削瘦的脸部棱角上扫过,不自觉地紧紧抿起了唇。 奚玉棠却没有看他,而是望向了房内。一头银发的蓝玉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整个人脱力地倒在轮椅内,慢半拍地察觉到视线,抬眼,正好撞进奚玉棠眼底。 那双和自己极为相似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担忧,虽然快,却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只这一眼,蓝玉便忽然觉得,好像深入骨髓的疼痛都消失不见了。 他动了动唇,却没什么力气说话,身边的小厮也发现了奚玉棠,条件反射地一个闪身挡在前面,惊讶片刻才认出了来人。知道自己主子和这位于堂主有交情,赶人的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又默默咽了回去。 而奚玉棠却已经放开了沈七,快步走向蓝玉,在他面前蹲下,执起一手便要输入内力帮他减轻痛苦。 蓝玉下意识要阻拦,却拦不住,只好任由她将真气探入自己体内,一边为他梳理,一边查看他体内的状况。 事实证明,沈七并没有夸张,甚至还有所保留了几分。 蓝玉体内的状况要比奚玉棠想象得更为糟糕。 作为走火入魔的专家级人物,奚玉棠从小到大经历了不知多少次入魔风险,太清楚不过这件事。蓝玉体内经脉的真气情况完全不是因走火入魔造成,而是被谁人为地废了大部分武功。 而他的腿也正如沈七所说,被谁用外力禁锢,还挑断了筋脉,若不是蓝玉自己用全身大半功力聚在腿上抵抗外力,恐怕如今别说站起来,就是一百个沈七在场,都没办法让他感觉到一丝痛感。 这腿,换句话说,几乎是废了。 这一刻,奚玉棠心中涌出了无尽的愤怒和极大的庆幸,两方情感交织,竟让她奇异地保持了平静自若,可若是熟识之人在身边,定能察觉到她潜藏的滔天怒火。 沈七便是那个能发现她情绪之人。 神色复杂地望着眼前的奚玉棠,放在平时,他会上前拉住她,不让她做出什么冲动之举,可如今…… 奚玉棠没有看到沈七的神色,却猝然对上了蓝玉的视线。对方眼带笑意地望着她,没有开口,却像是在告诉她,别大惊小怪,他没事。 就这一个眼神,突然就撕裂了一个情绪出口。 她倏然起身,全身杀气四溢,猛然抬手,那个挡在蓝玉身前的小厮已经彻底陷入昏迷。 接着,几乎是凄厉地,她狠狠望向眼前人,“这就是你的成果?!” 蓝玉忽然一怔,下一秒,脸色瞬间惨白。 怒气来得毫无征兆,可奚玉棠却没停,“你不是能耐大吗!你不是越清风师兄吗!把自己搞成这服模样你是在干什么?!装成这幅无害模样给谁看呢!你的傲气呢,骨气呢,你当年飞扬跋扈敢翻了整个雪山的脾气呢!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这就是我等这么多年得来的结果?!” 指甲深深陷入肉里,蓝玉动了动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奚玉棠的眼泪却已经汹涌而出,撕心裂肺,犹如身在万丈深渊。 “……我等了十几年,等来这么个结果,搞成这幅模样,你是来故意报复我的?你知不知道我什么感受?你想过我没有?奚玉岚你到底想过我一分一毫没有!你有本事下山,有本事一辈子别见我啊!!” 听到这个名字,蓝玉怔忪地抬头,与此同时,沈七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越清风本是打着探望的目的来了云燕园,却在没进门前便隐约听到了奚玉棠的声音,脸色一变,人便出现在了门外。 恰好见到了泪流满面的玄衣女子。 他呼吸滞了滞,看向蓝玉,却发现他已经彻底恍惚,而沈七也同样震惊地魂飞天外,竟没有一个人发现他进了门。 “还有你!” 奚玉棠蓦然转头望向沈七,充血发红如兽般狠戾的眸子死死看过去,后者一怔,对上她的视线。 “沈七我今儿就告诉你,想废我武功,门都没有!”她怒喝,“我奚玉棠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别惹我逆鳞,否则我就带着你们一起死!!!你信不信我说到做到!” 沈七倏然一怔,下意识抬手,“棠棠,别……” “滚!!”她抬袖便扫向眼前人。 沈七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眼看攻击要到眼前,突然被人大力扯了一把,狠狠撞在了门框上,却险之又险地避了过去。 下一秒,一个人影闪过,越清风眼疾手快地一指点在了奚玉棠生门大穴上,在她僵住的瞬间,抬手成刀一个狠劈,眼前人瞬间软下来。 越清风打横抱起人,大步走向内室,见沈七还在愣在原地,顿时沉声冷喝,“还不来?等着她走火入魔死?” 作者有话要说:  差一点!!就没赶上12点前!!!妈呀吓死我了!!   ☆、第53章 兄妹和他 奚玉棠突如其来的真气走岔让沈七和蓝玉都有些回不过神。这两人一个没有武功,一个功力大损,若非越清风开口,恐怕还没意识到不对劲。 内室里,沈七正冷汗淋漓地为昏迷的奚玉棠行针,不远处,越清风和蓝玉均严肃地等着,尤其是蓝玉,脸上表情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他本就处于脱力边缘,奚玉棠一番话对他打击甚大,此时还能提着精神,全是因一腔担忧。 他扯了扯身边师弟的衣袖,转身先出了门。越清风见沈七那边暂时不需要担心,听话地跟了出来。 刚一出去,便见蓝玉冷着脸,“棠棠这个情况,你需要给我一个解释。” 越清风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想要说清楚,就必须要说奚玉棠的功法问题,而太初功法又涉及到十几年前雪山一事,这中间还免不得要带出一些别的,例如听雨阁的暗杀问题…… 他不是不能说,而是觉得,这件事不该由自己来说。 “……让她亲自说比较好。”越少主最终只能这样回答。 蓝玉眯了眯眼,盯着眼前人看了好一会,见他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不禁皱眉,“你只需告诉我,这种情况是不是会经常发生?” 越清风动了动嘴皮,吐出模棱两可的两个字,“可能。” “可能?”蓝玉挑眉,“肃兮,这可不是开玩笑,我要听实话。” 越清风被逼得烦躁起来,“我若是告诉你,棠棠肯定会生气,师兄你别逼我。” 蓝玉怔了怔,垂眸,声音低沉道,“这么说,你是知道的。” 越清风嘴角一抽,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索性不再开口。 银发青年胸腔里升起怒火,连声音也变得越发冷硬,“既然你知道,为何不早些告诉我?别说你不知道这里头的危害。” “说了能怎样,不说又怎样?”越清风面色淡淡,“你有好法子可解?” 蓝玉顿时沉默。 见他面色越发不好,越清风心软,“连沈七都没法子,你我在这里干着急也于事无补。棠棠自己心里有数,你多少相信一下她。” 蓝玉顿时被气笑,“相信她?你听听她方才说的什么话!生死就挂在嘴边,我看她不是心里有数,是根本放任不管!” ……不得不说你还真了解你妹妹…… 越少主默默望天。 “还有你,”蓝玉不小心蔓延了战火,“棠棠这个名字是你能叫的?我让你照看她,不是让你把她往你家门里带的!别忘了你是个什么情况,想拖我妹妹下水,也得看我应不应。” 越清风:“……” 好烦你啊!早知道不安慰你了! “我能有什么状况……”他低低腹诽,“我状况比她好多了。” 蓝玉虽然武功不复从前,但耳朵却足够灵敏,听到眼前人自言自语,顿时瞪眼,“越肃兮!” 见他动了真格,越清风叹了口气,不得不服软,“我没有拖她下水,本来有这个想法,被拒绝了,现在的情况是她拉着我往她自己的深坑里走,你说我能拒绝么?” 蓝玉一掌拍在他肩头,“我看你乐意的很!” ……是很乐意不假,但也不能就这么对你说啊。 越清风被打得咳了好一会,不敢还手,也不敢反驳,干脆默认。 见他这幅模样,蓝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刚要动手,却听内室里沈七的声音响起,顿时注意力一转,急急忙忙推着轮椅往里走。 越清风也着急,快了一步闪身进去,将蓝玉扔在了后头。 蓝玉:“……” 进了内室,越清风飞速来到床前,“如何了?” 沈七见是他,也不废话,“我银针只能压住一部分,你扶她起来,用内力配合我。”说着,微微一顿,皱眉,“你知道她体内状况吧?” 越清风当即一撩衣摆上了床,边扶人边道,“见识过几次。” “她体内什么状况?很糟糕?”随后赶到的蓝玉皱眉问道。 沈七没时间解释,只应了一声,看向他,“你怎么样,有没有力气搭把手?” 蓝玉急忙点头。 “很好,撑我一把。”沈七一把扣住他的手腕,身体微晃,显然已经到了极限。 蓝玉急忙渡了道真气给他。 沈七的脸色少缓,看越清风,“一定要慢慢来,千万别出差错。”说着,又忍不住叹气,“若是司离和冷一在就好了……他们更熟悉棠棠的真气。” “我也没问题。”越清风冷声道。 沈七没力气跟他辩驳,只丢了一句但愿如此,便将全副心神放在了奚玉棠身上。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奚玉棠便清醒了过来,算算还不到一刻钟,比预期得要快得多。可无论是沈七还是越清风都还没收手,奚玉棠自己也时好时坏,脑子一瞬清醒又一瞬模糊,只知道自己又出了问题,身边这几人在救她。 “醒了?”沈七第一个发现她,“醒了就自己运功配合越少主。” 奚玉棠还没想起自己之前差点对沈七动手的事,见到他便条件反射地想撒娇,“动不了,小美救我TAT” 沈七行针的手僵了僵,无奈对上她的视线,“那就别说话,别影响越少主。” “为什么我动不了?” “被点穴了。” “谁敢点我!” “……你身后那位。” “……” 原以为她清醒过来会好,谁知因为先被点穴后被打晕,此时醒来,奚玉棠体内的真气还混乱着,却已经开始自动冲穴。越清风本就费了一百二十万的精神极力控制着力道帮她梳理经脉,陡然被打乱,顿时受到反噬,险些一口血吐出来。 蓝玉立刻发现了不对,皱眉开口,“棠棠,别乱动。” “我没动!”奚玉棠顿时委屈,“我运不了功,自动冲穴我管不了!” 蓝玉无语:“……为什么会自动冲穴?” “怕死。” “……” 也不知蓝玉听到这句解释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见越清风强忍着不适咬着牙道,“打晕她!” “你敢!”奚玉棠立刻大喊。 结果狠话还没放完,就被蓝玉个暗器打在了昏穴上,整个人再次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越清风终于长长舒了口气,收手,将软软倒下的人接了个满怀。沈七同时撤针,眼前一黑,险些栽倒,被蓝玉拉了一把。 奚玉棠体内真气彻底被梳理稳当,此时也再次幽幽转醒,睁着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头顶的越清风看了好一会,迷糊道,“你怎么在这里?” “救你命。”越清风板着脸帮她解穴,“为救你,我受了内伤,奚教主如何补偿我?” 奚玉棠怔了怔,头痛欲裂地起身,先是自行运功一番以自查,发现没事后,刚想答越清风的话,就看到了一旁脸色惨白的沈七和同样脸色不好的蓝玉。 “小美!”奚玉棠立刻跳下床,力气巨大地一把将沈七抱了起来,紧张道,“我先送他回去休息,等下来找你们。” 说着,人便一眨眼出了房间,转眼消失在了云燕园内。 越清风铁青着脸瞪着她离开的方向,久久说不出一句话,蓝玉则愣了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越少主黑着脸看他。 谁知蓝玉越笑越停不下来,抱腹弯腰,眼泪都险些笑出来,“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活该哈哈哈哈……” 越少主:……这兄妹俩真是一个比一个欠揍…… …… 路上,沈七就已经昏了过去。奚玉棠心疼得不得了,一路风驰电掣,用了比平时快一倍的速度冲进云梦园,将沈七轻轻在床上放好,帮他擦了脸,蹲在床边握着他的手,一边渡真气一边耐心等待他脸色好转。 好一会,沈七的脸色终于不再那么难看,人也彻底陷入梦乡,奚玉棠松了口气,又帮他取了发簪放下头发,这才深深看他一眼,心里道了句对不起。 千不该万不该,她也不该对他动手。 又等了好一会,等到沈七缓缓放开她的手,奚玉棠这才起身离开,回了云燕园。 彼时秋远已经赶到,弄醒了先前被打昏过去的蓝玉随从,顺便还给两人都煎了药。奚玉棠进门时,苦涩的药味铺天盖地袭来,险些害她夺门而出。 见两人面对面坐着,面前都放着一碗黑乎乎的药,都是一脸苦大仇深,不知为何,奚玉棠突然觉得眼前这一幕实在喜感,一不小心就噗嗤笑了出来。 越清风和蓝玉齐刷刷看向她。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哈哈哈……”奚玉棠捂着嘴,“你们先喝着,我出去等哈哈哈哈……” 说着就要转身走。 “回来。”越清风冷喝一声,将人喝住。 奚玉棠回头,勉强憋笑,“干什么嘛,这屋里一股子药味,我不爱闻,出去等会再进来,又不跑。” “不行。”越清风面无表情。 蓝玉顿时看向对面,“她不爱闻你就让她出去,凶什么。” 越清风:“……” 是不是亲师兄啊!! 奚玉棠看了一眼蓝玉,想了想,一撩衣摆坐了下来,“行了,我陪着,你看看你们一个个身子弱的,啧,药罐子。” ……你还有脸说! 两人同时瞪她。 奚玉棠嘴角一僵,尴尬地摸鼻子,“那个,越肃兮,我不是给了你糖丸吗?你快拿出来,喝了药分蓝玉一颗。” 越清风险些气笑,“凭什么?” “凭我是你师兄。”蓝玉接话。 “……” 你们兄妹还能不能好了!合着伙欺负人是不是! 越少主一口老血涌上喉头,好一会都没说出一个字来,愤恨地端起药碗一口灌了下去,而后摸出瓷瓶,丢了一颗药丸子过去。 蓝玉笑着接了,在奚玉棠目光灼灼下慢悠悠地端起了药碗。 等他放下空碗,奚玉棠对秋远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上来收拾,顺便拉着不情不愿的蓝玉随从离开。越清风看在眼里,默默决定回头再扣秋远一年月钱。 等房间里只剩三人,奚小教主从怀里又摸出了一个白色小瓶,面无表情地放在了蓝玉面前。后者受宠若惊地拿过闻了闻,惊讶道,“给我的?” 奚玉棠撇撇嘴没说话。 越清风惊讶瞪眼,压下咳嗽哑声道,“奚玉棠你还讲不讲理了,救你的是我,不给我你给他?” 奚玉棠挑眉看他,不是给过你了么。 越少主气得捂心口。 蓝玉将两人无声的互动看在眼里,开口打断,“棠棠,是不是该说说方才的事?” 听到他开口,奚玉棠收回目光,懒道,“方才什么事?发生什么了,我怎么不知道?” “……” 知道她打定主意不告诉自己,银发青年暗叹一声,眼底一片黯然。 虽已互相知晓身份,但棠棠却始终没有喊过他一声兄长,而在此之前,她那番话还如雷贯耳般在自己耳边回响,自己对不起她在先,又哪能央求她给自己好脸色? 他失落不言,奚玉棠却见不得他这幅模样,僵着脸没好气道,“想那么多干什么,就是功法修炼出了点问题,都是习武之人,没什么可多说的。” 虽然模棱两可,但好歹是个解释,蓝玉怔了怔,抬头,“真的?” “骗你干什么,就是功法修炼问题。”奚玉棠别过脸。 蓝玉求证地望向越清风,后者抽了抽嘴角,假装没看见。 得不到确切答案,蓝玉皱了皱眉,只好自己问,“不知是什么功法?”。 谁知奚玉棠却不耐烦起来,“问那么多干什么,我都没问你腿怎么回事,我的事你也无需多问,一时半会死不了。” “……” 虽然被凶了一顿,蓝玉却还是没办法对眼前人生出什么脾气来,沉默片刻,道,“你若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话音落,奚玉棠怔了怔,惊讶地望向蓝玉,“你说真的?” 蓝玉点头。 奚玉棠眼底闪过喜悦之色,迫不及待地动了动,刚要开口,余光扫见旁边的越清风,顿时咳了咳,“越少主还有事要忙吧?” 越清风低头喝茶,连个眼神都欠奉,“无事。” “……” 奚玉棠瞪眼,“怎么会没事呢,你不是才刚将醉花楼交接一半吗?还有郑家那边不是也要最后收个尾?对了,那个……” “奚教主。”越清风毫不留情地打断她,“若我没记错,这些都是你玄天教内之事。” “……” 你妹! 奚玉棠脑子里过了一圈,想来想去,竟不知道越清风自己的事有什么,恍然发现,原来自己对他的了解竟少得可怜。 原来从她踏足江南至今,越清风一直在做的,都是她的事。 心底泛出一丝愧疚,赶人的话到嘴边,说不出了。 蓝玉忍不住笑,“无妨,肃兮留下听听也好,他本就知道些。” 奚玉棠不习惯他这样,皱眉,“你能不能先把易容收了?” 对面人怔了怔,无奈摇头,抬手于耳后一撕,薄薄一张面.具出现在手里。 奚玉棠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动作,当他终于露出真容时,整个人一怔,不知不觉便出了神。 这是一张和她极为相似、却又能让人明显看出不同的男人的脸。 面冠如玉,剑眉星目,鼻若悬梁,脸部线条既刚毅又柔美,恰到好处,巧夺天工,多一分过,少一分缺,深潭般漆黑的眼睛里仿佛承载天地红尘,薄唇淡笑间,似是风流无匹,多情又无情。 银发被风吹起飘过他眼前,漫不经心间,仿若能见到两分他过去的嚣张姿态,以及经过无数惨痛经历沉淀后的八分厚重和淡然。 和眼前人比起来,自己长得还是过于秀气了。 记忆里那个笑嘻嘻说着‘以后我来保护妹妹’的小男孩面容逐渐和眼前的蓝玉重合,奚玉棠怔怔看着,不知不觉便红了眼眶。 她飞速地垂眸别过脸,鼻音甚重地开口,“以后出门记得易容,别乱用这张脸,免得人家以为我玄天江南堂堂主出什么事了。” 这也算是间接承认两人的关系了。 蓝玉,或者该叫奚玉岚,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你就不怕你每日真容见人,被人当成是我?别忘了你也是男装。” 奚玉棠噎了一下,惊讶,“啊?不会吧,我不知道你跟我长这么像啊!” “不会。”奚玉岚答得干脆利落,“见过我真容的天下武林不出五人,不算上你,放心。” 不出五人?奚玉棠扫了一眼越清风,见后者面不改色,想来是见过的,不禁好奇,“都有谁?” 奚玉岚眯了眯眼,连这个小动作都像极了奚玉棠,“师父,师兄,长歌,也就是方才被你打晕的那个小子,一个叫上官泓的好友,还有……” “还有谁?”奚玉棠催促。 奚玉岚犹豫了一下,“说出来你会生气。” “我保证悠着。”悠着点不那么气。 “……确定?” “放心。” 奚玉棠答得信誓旦旦,天真的奚玉岚顿时信了大半,看得旁边越清风忍不住咳了一声。奚玉棠刷地回头,目光里透出威胁之意。 ……越少主退败。 “好吧。”奚玉岚道,“还有一个是邹青。” “……” 奚玉棠瞬间拍案而起,“你说谁?邹青?” 那个每天都会砸坏门,最怕被思想教育,脑子里除了打架都只剩下打架的邹青?她自己的左护法?! “这个叛徒……”奚小教主忍不住磨牙,恶狠狠地瞪向自家兄长,“说,他什么时候知道你没死的!说出来我饶他不死。” 奚玉岚张了张嘴,求救地望向师弟,后者眼观鼻鼻观心,摆明了不会参与到他们兄妹恩怨里,欠揍模样看得奚玉岚牙根发痒。 “不是说好不气?”他只得讨好地看自家妹妹。 “我,没,气!”奚玉棠一字一字往外蹦。 “……” 你骗我TAT 将邹青和妹妹的重量简单一衡量,奚玉岚心一横,故作镇定道,“学艺有成下了一丈峰后,我去过一趟雪山,后来每每得了空就会走一遭看看你。” 奚玉棠怔了怔,眯起眼,“我把雪山守成了铁桶,有人擅闯绝对会被发现,没想到你竟然有内应……” 妈的回去就撤了邹青的职! 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事,奚玉岚默默在心里给邹叔叔道了个歉,清了清嗓,转移话题,“不是想知道我腿伤的事?” 提到正事,奚玉棠只好暂时收了心思,越清风也放下了茶盏,目光灼灼。 见两人都望过来,奚玉岚沉默片刻,说了一个名字,“是卓正阳。” 话音落,对面两人如出一辙地皱起了眉头。 “前武林盟主,紫薇楼掌门……”奚玉棠心中震惊不已,“他没死?” 奚玉岚摇头。 “他在哪儿?”越清风陡然开口,脸色甚是不好。 “皇宫。” 奚玉岚平静答道。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越少主,从题目开始心疼。   ☆、第54章 湖边一吻 作为前武林盟主,当年最大门派紫薇楼的当家掌门,卓正阳的大名天下皆知,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堂均有他的一席之地。与此同时,作为武林泰斗寒崖老人的大弟子,他在江湖中辈分极高,即便是大魔头奚之邈,在他面前也要尊一声师叔,其余如欧阳玄等辈,相比卓正阳,不过泛泛而已。 卓正阳武学天分极高,被誉为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纵奇才之辈,弱冠之年拜入寒崖老人门下,没多久便名震江湖,接着又顺理成章地拿下武林盟主之位,一坐便是数十年。在这期间,这位天下第一高手一手建立了自己的势力紫薇楼,在位期间将其发展为江湖第一势力,几乎能和传承数百年的越家相抗衡。 紫薇楼树大根深,到卓正阳五十岁时依然如日中天,可突然之间,掌门楼主卓正阳传出练功走火入魔的消息,接着身死出殡,天下第一大派从此树倒猢狲散,在江湖消失匿迹。 以上这些,均为江湖大多数人对卓正阳和紫薇楼的认识。 然而无论是奚家兄妹还是越家少主都知道,紫薇楼并未解散,不过是从明面转到了地下,具体原因不详,显然所图甚大。而原以为卓正阳死亡是真,谁知竟然是假死,不仅如此,还重伤奚玉岚,他一门同出的师弟! 先是十六年前紫薇楼血洗雪山,再有卓正阳重伤奚玉岚,玄天一门,与他们已是死仇。 根据奚玉岚所说,他当年下山探查奚之邈和唐芷嫣的死亡真相,却无意间发现了紫薇楼的踪迹,且根据可靠消息,父母在生前曾和紫薇楼发生过冲突。联想到奚之邈带回雪山的那两本秘籍,奚玉岚决定顺着这条线继续查。 他下山时年纪尚幼,机缘巧合下走错了路才走到一丈峰,被寒崖老人看中收为二弟子,彼时卓正阳这位大师兄已经出师近四十余年。 奚玉岚本不愿拜师,父母死因尚未查明,哪有时间留在深山里陪一个孤寡老人?可寒崖老人作为一个活了太多年的老妖怪,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见到一个欣赏的小辈,又恰巧听闻大弟子身死,一身武学传承后继无人,哪能就这么放了奚玉岚,当即便撒泼打滚软硬兼施非要他留下。 ……一个不久前还说着‘我来保护妹妹’这种天真童语的活泼少年,哪经得起这阵仗,只能妥协。 拜师第二日,奚玉岚才知自己上头有个死了的大师兄,好巧不巧,恰好是紫薇楼的楼主卓正阳。事关父母之死,奚玉岚即便再焦急,也只好在一丈峰住了下来。 之后便是越清风上山,成为他的小师弟。几个月后,奚玉岚告知了自家师父他魔教少主的身份。正派了一辈子的寒崖老人听说自己乖徒儿竟然不是他之前所言的父母双亡的孤儿,而是来自雪山,当即大发雷霆,直接将人踢了出去。 然而虽气,他却并未将奚玉岚逐出师门,只从此闭口不提二弟子,连关门弟子越清风也不准在他面前提起自己的师兄,否则便是好一顿罚。 而奚玉岚下山后也没有仗着寒崖老人的身份行事,只是根据自己摸到的紫薇楼尾巴,一路追查到京城,并在司氏和卓正阳的眼皮底下草木皆兵地筹谋起来。 六年前,他终于查清了紫薇楼背后之人正是卓正阳,而玄天一系列的悲剧皆出自他手,目的便是那两本秘籍。确定了复仇目标后,奚玉岚特意走了一趟越家,将自己妹妹拜托给越清风,怀抱着必死之心,集结了多年来培养的所有力量,对重伤闭关的卓正阳发起了雷霆一击。 结果不言而喻。 此一败,毁了他一身武学不说,也几乎将他生的信念打破。若非想到自己还有一个亲妹妹也在想方设法地复仇,恐怕早就死了。 他在床上躺了整整六年,重伤让他一夜白发,直到几个月前还无法自由地通过轮椅行动,如今却已可以对着奚玉棠,平静地讲出自己的伤痛。 他说得轻描淡写,三言两语便交代清楚了自己十几年的经历,可听在奚玉棠耳里,却已是惊涛骇浪,久久不能言语。 弥漫着药味的房间里,奚玉岚停止了讲述,剩余两人均一言不发。许久,奚玉棠忽然起身,低低说了句‘我出去透透气’,人便出了门。 奚玉岚看在眼里,担忧不已,却知此时自己不适合再说什么安慰之语,只好暗叹一声,闭眼养神。 在他对面,越清风轻轻放下茶盏,眼眸深深地看了一眼奚玉岚,鉴于奚玉棠未走远,不想多说什么,只无声地比了个手势,表示疑惑他明明话未尽,为何不继续说完。 奚玉岚眯了眯眼,沉默地摇了摇头。 重要的事说清楚便足够,其他的,他并不想让棠棠背负太多。 什么和卓正阳交手失败……以他们那位大师兄的作风和势力,若是普通人想对他欲行刺杀,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奚玉岚之所以没死,无非是因为,他姓奚,来自雪山玄天。 奚玉棠身在其中,关心则乱,想不到这一点,却不代表越清风这个外人想不到。 奚玉岚究竟是如何从卓正阳没日没夜的折磨拷打里逃出来,又是谁救了他,怎么瞒天过海,种种这些,他不想说,越清风便也不多问,只是在得到了自家师兄一个手势的答案后默默起身,路过他身边时轻轻拍了拍他瘦得硌手的肩膀,出门寻奚玉棠去了。 一路寻到云燕园后的曲水楼,越清风一眼便见到她盘腿坐在湖边,背对他,无声地看着平静湖水里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 听见他毫不掩饰的脚步声来到近前,奚玉棠头也没回便道,“我真气运行流畅,没有入魔征兆,你不用这样。” 越清风顿了顿,收回了探查她真气的手,一撩衣摆在她旁边坐下来,“真不用我再帮你梳理?” “我很好。”奚玉棠回头看他那张谪仙般不染尘烟的脸,口吻平静,“好得不能再好了。” 越清风定定看她一眼,叹气,“你这样说,我反而更担心。” “以前都没发现你这么大方……”奚玉棠不冷不热地轻笑一声,“既然身子不好还强行习武,就省着点真气,别总浪费在别人身上。” “你不是别人。”越清风平静地收回视线,远眺湖面,声音轻渺如水上烟。 奚玉棠怔了怔,也看向远处,沉默良久,突兀转了话题,“肃兮,我要去一趟京城。” 没等身边人惊讶,她便继续道,“不是因为奚玉岚,也无关卓正阳,是我自己的事,几天前就已经确定好了行程,薛阳他们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越清风回头看她,夕阳下,玄衣女子弧线优美的侧脸被金黄色的光度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削弱了她平日里的冷峻和狠戾,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就连眼底那道伤疤都好似不再狰狞。 他没开口,而是静静听着她说话。 “我打算只带冷一。”奚玉棠语气柔和,“本来一个人都不打算带,拗不过他们,最后只能带一个。小美我打算留给你和他,你们都是病人,离不开医生。司离我也打算让他留在这边,他性子活,小孩子心气,坐不住总惹事,你多担待些。” 她突然又想到了一个人,眼底也带上了一丝笑意,“也不能告诉千彤,她好不容易交到一个朋友,让她和墨音多待一段时间。她有墨锦和墨音照顾,当是无事,你不用管她。” 仿佛交代后事一般的条条嘱托,让越清风忍不住蹙起了眉,他不乐意听这些,更不乐意照看这些人,便想开口说什么。 可话没出口,奚玉棠却突然转了过来,亮如繁星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光芒摄人心魄,眼底笑意流转,看得越清风微微晃了神。 下一秒,冰凉的手指点上了他的眉心,轻轻揉了两下,像是要将他紧蹙的眉揉开一般。越清风怔了怔,听到奚玉棠轻笑道,“小小年纪,总皱什么眉头,小心未老先衰。” 她动作飞快,揉了两下便收回了手,“作为信任之人,我对你有两点要求。” 越清风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第一,替我保密。”她竖起自己修长的手指,“第二,记得每天按时喝药,不准喝一半倒一半,也不准放凉。这件事我也会额外交代秋远一声,别想跑。” 话音落,对面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在她流转灵动的目光里微微失了神。 奚玉棠却已不再看他,转过脸继续望着湖面,“你是我重要的合伙人,可别先把自己折腾死了。” 平静的湖面被一阵微风吹起阵阵涟漪,许久,越清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只是合伙人?” 奚玉棠挑眉睨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不够。”他却摇头,“奚玉棠,这筹码不够说动我。” “你还想要什么?”奚玉棠好笑地回头看他,“看在你救我那么多次的份上,我考虑考虑。” 青年平静地望着她,忽然,在对方还没来得及反应前倾身而上,一手扣住眼前人的后颈,猛地一拉,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奚玉棠蓦然睁大了眼睛。 越清风趁势长驱直入,唇舌相交,加深了这一吻。 意料之外地没有被推开,好一会,两人气息不稳地分开,奚玉棠望着眼前人,耳尖热得像是要烧灼起来。 越清风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被对方狠狠一口咬伤的唇,将一颗血珠子卷入口中,顶着眼前人几欲杀人的视线,淡定道,“你属狗的?” “……”对面人羞愤地说不出话。 “你方才说的那些都没用。”越少主从容地又将一颗血珠卷入舌内,完全无视周遭浓郁的杀气,“我要和你一起进京。” 奚玉棠气极,“你做梦!” “我向来擅长将梦化为真。”青年飞快勾了勾唇角,“就比如刚才。” “……越清风!”奚玉棠终于忍不住一掌拍了过来。 青年一声轻笑外泄,四两拨千斤地扣住她的手腕顺势一拉,将人拉进自己怀里紧紧扣住,声音倏然冷下来,“奚玉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京城要干什么。” 奚玉棠挣扎的身子一僵,诡异地沉默下来。 越清风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就算你是为了别事进京,我信,可你敢保证你不会去皇宫拿素九下半部?敢保证你不会去会一会卓正阳?奚玉棠,世人皆言你我天生宿敌,别忘了,最了解你的不是朋友而是敌人,若是猜不透你的想法,我越清风也枉背你宿敌之名这么多年了。” 听了奚玉岚一番话,他就不信怀里这个向来睚眦必报的人会如此冷静! 卓正阳既已成了死仇,她必然要去为自己父母兄长报仇雪恨,而《素九针决》下半部作为兼具内功心法的神级医经,里面定能找出让奚玉岚彻底恢复武功的法子,既然知道东西在司氏皇宫,他就不信她坐得住。 要知道,即便是沈七,也不过是能让奚玉岚站起来而已。一个没有武功的神医,又怎么能恢复别人的武功? 说什么为了别的事,这话说出来鬼都不信! 一番话,彻底说透了奚玉棠的心思。她僵了僵,挣脱越清风的手臂,冷着脸开口,“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不说也能猜到。”越清风没有阻拦她离开自己,只平静地开口,“既然你要拿素九真诀下半部,不如你我继续合作,反正我也需要。至于卓正阳……倒不急于一时,没有十足把握,轻举妄动只会打草惊蛇。” “……” 奚玉棠紧抿着唇不说话,半晌,忿忿起身回云燕园,“有本事你就顶着这幅模样去见奚玉岚!” 话音未落,人已轻功消失。 越清风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想笑,不小心扯到嘴唇伤口,轻轻嘶了一声,轻笑化为苦笑。 ……还真是好狠的力道…… 不过她到底是同意了还是拒绝? 向来英明神武的越少主一手摸着唇,少见地走了神。 一前一后地回了云燕园,奚玉棠出去一趟回来却是冷着脸,奚玉岚满心疑惑,还没来得及问,便见自家师弟顶着嘴唇上那明显的牙印伤口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再看自家妹子的模样,奚玉岚顿时悟了。 下一秒,一排暗器无声无息却充满杀机地冲向了对面的青年。 唐家暗器诡异凶狠,就是越家少主也不敢直面,但为了假装自己镇定自若,越清风依然面不改色地身形左右一晃,同时广袖一扫,只听咄咄几声,暗器尽数打在了他前后左右的墙壁家具上,同时心里轻轻松了口气。 ……居然还敢躲! 奚玉岚怒了。 生怕他下一击更狠,抢在自家师兄再次出手前,某人老神在在地坐了下来,用告状的方式成功转移话题,“师兄,棠棠打算出一趟远门。” 话音落,奚玉岚手一顿,奚玉棠则不敢置信地看向越清风。 说好的保密呢! “去京城?不准!”奚玉岚很快意识到问题所在。 “我有事。”奚玉棠被逼无奈地开口,“我自己几斤几两我知道,没有十足把握,轻易不会去招惹别人。” “那也不准。”银发青年沉声暗怒,“你什么性子以为我不知?” “……” 我什么性子你说你说你说!你知道个鬼! “我真有事!”奚玉棠蹙眉,直接从怀里扔出一个铁质令牌在桌上,深深印刻的‘十九’二字险些晃瞎两人的眼,“十万两呢,谁挡谁是仇!” 越清风和奚玉岚直接愣了。 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对面的银发青年,越清风压下心头惊讶,大致猜到了奚玉棠所谓的‘别的事’是什么,摸着嘴唇,打定主意不开口了。 奚玉岚则被噎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见两人都不开口,奚玉棠冷哼一声,又摸出一块铁质令牌扔上去,望着上面大写的‘一’字,凉凉道,“谁的东西谁拿走,有事没事别乱给我家小美塞贿.赂,又不值钱。” 奚玉岚:“……” 对面,越清风发出了一声可疑的‘噗’,接着,重重咳嗽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卧槽!!!!!!!! 我草草草草草草草草草!!!!!! 我的全勤!!!! 我他妈!!忘了!!!!只顾着修文没看时间!!!!!!!! 明明十二点前就写完了嗷嗷嗷嗷嗷嗷!!!! 草草草草草!!!! 我的全勤,我的奖金,呜呜呜呜呜呜让我去死……让我去死!!! …… 作者的全勤没有了,作者心如死灰,作者哭晕过去了 (倒地不起,死不瞑目。 作者本月的人生黯淡无光了QAQ 大哭。   ☆、第55章 玉簪赠美人 那个刻着【一】字的令牌,奚玉棠没问,奚玉岚却不敢不说。他知道自家妹子从成为玄天教主的那一刻起,多年来一直遭遇着各种暗杀,心中对听雨阁实在没什么好印象。毕竟,尽管听雨阁做的是收人钱财□□的买卖,但也得分人不是? “棠棠……”奚玉岚尴尬地咳了两声,“我拿到这牌子也没多久,我发誓从我手里过的任务目标里没有你。” 奚玉棠冷冷扫他一眼,摆明了不想说话。 虽然迁怒不太好,但不得不说,奚玉棠作为受了暗杀界多年照顾的金牌目标之一,早就厌烦了和听雨阁打交道。作为江湖最大暗杀组织的头目,他就不能多少让自家人的日子过得松快点? “你跟卫寒不合?”奚玉棠只问。 听到熟悉的名字,奚玉岚眼底划过一道晦暗,“听雨阁正副阁主向来不合,这已是多年的习俗……卫寒是司氏的人,接手听雨阁的时间在我之后,原副阁主是宋季同。” 也就是说,听雨阁果然是朝廷的,而他和卫寒,关系并不如表面上那么糟糕?听雨阁内有多少大内高手?十八位长老里有几个是司氏的人? 奚玉棠沉默地打量着眼前的银发青年,心想,她哥看起来和司氏的关系不太好,那么反向推导,也许卓正阳和司氏的关系极好……不然怎么会在皇宫里? 不过那位卫千户倒也够狠,刚当上副阁主没多久,便亲手过了弑师的生意。她可不可以大胆猜测,杀宋季同的十万两赏金,就是这位卫千户自掏腰包? “我怀疑……”奚玉棠摩挲着下巴,不确定地开口,“当初在武山官道上截杀我的听雨阁带头人,就是卫寒。” 话音刚落,越清风倏然抬起了头。 这件事奚玉棠已经怀疑很长时间了,从确定卫寒便是听雨阁副阁主那时开始。身型骗不了人,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可若对方是卫寒的话,他当时可是打落了自己的面.具,见过她真容的。 而他前段时间在江南,也是见过‘于杨’的…… 这么说,也许卫寒早就知道于杨是玄天教教主了? 他会如何做? 仔细回想了一遍这段时间自己用于杨身份所做的事,确定没什么问题后,心下稍安。江湖人做事向来没有章法,即便卫寒知道于杨就是她,也不过会以为玄天教教主想亲自出手整顿玄天江南堂势力,这对于一派掌门来说无可厚非,隐藏身份只是不想引起麻烦。 还好,‘于杨’的关系和越家不怎么样,奚玉棠确信不会有人相信她已和越清风走得这么近了。 不过既然她露了马脚,那么下一步就要仔细想想了,首当其冲的,便是秦轩已不能正大光明假扮她从雪山出发去蜀中,必须转道江南,停留杭州几日再说。 玄天教教主的下一步行踪,必须天下皆知,至少要瞒过听雨阁和锦衣司。 奚玉棠大致将事情说了一遍,奚玉岚听完颔首表示听雨阁那边他来解决,越清风则思索了片刻,淡淡道,“我陪你走一趟。” 突如其来的旧话重提,让奚玉棠蹙起了眉。奚玉岚则怔了怔,习惯性眯起眼,脑子里灵光一闪,道,“我记得……再过一个月便是宋季同的六十大寿了。” 话音落,越清风顿时漾出一抹春风拂面的笑,“险些忘了……的确要给宋大人祝寿才对。” 三言两语两人就敲定了行程,奚玉棠怔了怔,觉得不对,“等会,意思是你们都要去?!” 两人齐刷刷看她。 奚玉棠噎了一下,“这不妥吧……” 两人却不再理他,而是兀自商议起了祝寿之事。 ### 作为朝廷对江湖方面的门面代理人,宋季同这位锦衣司一把手的六十大寿对天下武林来说,可以算作是一件盛事,无论平日交情如何,各大门派势力明面上均要做出个贺寿的样子,届时,京城定然风云际会。 根据收到的消息来看,各家派去祝寿之人均是门派里地位举足轻重之辈,例如断岳门林渊,血杀殿血玉,十八寨单行天杨朝,秋雨山庄少主墨锦,少林寺如见等等。至于离雪宫那边,据说宫主柳曼云将亲自走一遭。 这倒是省了奚玉棠不少事。她一开始忘了宋季同大寿一事,还想着要不要办完事后转道离雪宫会一会柳曼云,如今既然大家都要去京城,倒是不必再多此一举。 秦轩等人已经在快马加鞭来杭州的路上,奚玉棠这边,司离和冷一总算不负众望地敲开了桑念的嘴。 据桑念所说,她在当初离开唐家、游历江湖时便已结识了紫薇楼的某个弟子,随后家破人亡,便顺理成章地经过引荐进了紫薇楼成为其中一员。山东阳承桑家堡和被送出关外的唐家余孽均是通过桑念跟紫薇楼扯上了关系,可以说是并入了其势力范围内。 为表忠心,唐家那位被留了一命的奚玉棠外祖母将暴雨梨花针献了出去。 至于凌霄阁少主萧云晗,则同奚玉棠所设想的那样,从头到尾都在被桑念利用,如今,凌霄阁也成了紫薇楼的势力之一。 司离从桑念嘴里敲出了唐家余孽如今的大致位置所在,果不其然已经全员不在关外,而是被安置在京畿某处。令人庆幸的是,除了暴雨梨花针,其他唐家暗器的制作之法均没有落在紫薇楼手里。 不得不说,唐曜这个外公当年坚持的传嫡不传庶还是有点作用的,至少当奚玉棠将几个舅舅弄死后,唐家旁支无关紧要之人人便完全没有了价值。 桑念能说的全说了,人已经奄奄一息濒临死亡,奚玉棠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直接把人丢给了司离。 别看司离是个小孩子,若没点手段怎么能当右护法? 将桑念留给他,等待她的只能是生不如死。 既然要打着祝寿的名义去京城,奚玉棠便重新开始布置计划。那两人她拦不住,自己这边就要更为妥帖。 秦轩以她的名义去蜀中一事不变,玄天教便需要一个撑得起门面的重量级人物出席宋季同寿宴才行,那么谁更合适呢? 奚玉棠觉得,是时候摆奚玉岚一道了。 随着各大门派的祝寿帖子被送进京城,很快,一道道流言在江湖中传了开来。秦轩秘密来到杭州后,第一时间便进了云梦园书房,经过与奚玉棠一夜不眠的商议讨论,正式敲定了蜀中和京城两方的行程细节。 第二日,玄天教教主奚玉棠现身杭州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 令人震惊的是,‘奚教主’此次不仅亲自前来,还带来了一位白衣蒙纱的冷美人——玄天教圣女,兰玉。 据说,圣女兰玉多年来一直隐在雪山为玄天教上一任老教主祈福,若不是教主大人有事关唐家的要紧事,必须走一趟蜀中,玄天内部无人,她也不会轻易下山,作为代表去京城给宋大人祝寿。 可以说,此次京城祝寿,玄天教方面全权由圣女主持了。 且不提当奚玉岚见到‘兰玉’时那满头黑线目瞪口呆的模样,听说玄天圣女来到杭州,整个江南都在暗暗躁动。不少人想一睹圣女真容,然而圣女白纱蒙面,只能看出有着倾城之姿,于是传言越传越烈,到最后竟开始将兰玉和第一美人江千彤的名头放在了一起,势要比出个高低来。 作为当事人之一,江千彤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倒不是因为第一美人的地位受到威胁,而是因为这个‘圣女’,是奚玉棠身边之人。 等她急急忙忙来到玄天江南堂,要寻奚玉棠时,却被薛阳告知,教主日前已经走了。 江千彤愣愣望着眼前的薛阳,不敢相信奚玉棠真的会不打招呼就下蜀中,一双秋水剪瞳般的大眼睛里瞬间盛满眼泪,看得薛阳心头罪恶感横生,若非韶光不着痕迹地踩了他一脚,恐怕都要忍不住告诉她真相了。 动作僵硬地递给江千彤一封据说来自奚玉棠的亲笔信后,薛阳和韶光便退了下去,只留下妹子一人呆呆地拿着那封信,吧嗒吧嗒往下掉眼泪。 内室里,薛阳和韶光默默站在一袭白衣罗裙的奚玉棠身侧,看着前院江妹子边看信边抹眼泪,望向奚玉棠的目光里均有着一丝看负心人的影子。 奚玉棠抽着嘴角不理二人,将白色面色一遮,放慢了脚步施施然走了出去。 “是江姑娘吧。”经过沈七费尽心思配药伪装的轻柔嗓音响起,奚玉棠全身上下都泛起了鸡皮疙瘩。 江千彤正沉浸在难过里,陡然听到有人说话,吓了一跳,一抬头,便撞进了一双淡漠的黑瞳里。几乎是下意识地,江千彤觉得这双眼睛有些熟悉,可再仔细看,又觉得陌生,心下骇然地发现,自己竟不知道她何时近了身。 ……好一个高深莫测的女子。 飞快地擦了擦眼泪,江千彤心底已经对来人的身份有了底,小脸一板,冷冷地看了过去,“你就是圣女兰玉?” 奚玉棠颔首。 “哼……”江千彤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心下暗暗比较,发现对方虽白纱遮面,但无论是通身的气质还是武功,好像都要比自己厉害一些,不禁心情更加糟糕,“有事吗?” 没想到这丫头竟然对自己态度这么差,奚玉棠险些抽嘴角,耐着性子道,“教主临行前,特意让兰玉在此等候江姑娘。” 见对方搬出了奚玉棠,江千彤怔了怔,态度不知不觉便软了下来,夹杂着鼻音的软糯声音响起,“他人都走了,让你等我干什么。” 奚玉棠慢声回答,“教主交代兰玉,若是江姑娘见信后安然离去,便无需露面,但若是……” “若是什么?” “若是姑娘哭鼻子了,就让兰玉出面安慰一二。” “……” 江千彤怔了怔,羞恼地气红了脸,“我才不需要安慰呢!谁哭鼻子了!他要走就走,我才不在意呢。” 好好好你没哭,我见鬼了好么。 奚玉棠暗叹一声,“既如此,看来兰玉也无需将教主托付转交的东西拿出来了。” 说着,淡淡福了个礼便要离去。 “等一下!”江千彤的声音急切在身后响起,“你说,他有东西要给我?” 奚玉棠停下脚步,侧身回头看她,“是。” “拿出来。” “……” 奚玉棠少见地犹豫了一下,望着眼前姿容绝美的少女,眼底闪过一丝踌躇,但很快便垂了眸子,从袖笼中摸出一根白玉夕颜花簪,递了过去。 ——若是有人曾和她一起去过青山谷,定能看出,这便是当初她在孟十三住处暗格里找到的那根玉簪。 江千彤惊讶地接过簪子,小脸上顿时露出惊喜和惊艳,仿佛手里的发簪都隐隐发烫,艳如春红的脸上飞起红霞,“他……给我的?” 奚玉棠紧紧盯着眼前人的表情,见她除了惊喜还是惊喜,心下稍定,随之而来的,心里有些后悔,望着那簪子的目光幽深绵长,竟没有开口。 江千彤见状,下意识将簪子往后藏了藏,眼中显出戒备。 又深深地看了一眼玉簪,奚玉棠纠结片刻,释然,抬起头,眼底已有了笑意,“教主说,江姑娘在外时间太长,该是时候回家了。那东西,就留给姑娘做个纪念,近来事多无暇顾及姑娘,兰玉在这里替教主赔个不是。” 前半段,江千彤心里暗暗赞同,但最后一句却让她蹙了蹙眉,“谁要你赔呀……” 奚玉棠僵了僵嘴角,见她一派天真毫不知情,又是一阵后悔,但东西已经交出去,断无收回的道理,只好叮咛嘱托。 “教主托我给姑娘带句话,这簪子轻易不要示人,姑娘闲来无事把玩一二即可,若有朝一日教主做了什么惹姑娘不高兴的地方,看在相处一场的份上,还请姑娘……莫要客气。” “嗯?”江千彤品出了一丝不对,“不用客气吗?他要做什么?” 奚玉棠沉默摇头。 “怎么听着这么怪……”对面人低低嘟囔。顿了顿,她抬头,眼底已是一片清朗,“不管怎样,替我谢过你们教主,我听他的,这便启程回门派了。你这个人倒还不错,此去京城定会再见,到时再叙。” 见她懂事,奚玉棠眼底一片欣慰,语气也软了几分,“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江千彤点点头,转身离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奚玉棠垂了眸子,轻轻舒了口气。 那簪子到底是何物她还没有把握,交给江千彤,一是为了给这丫头一个交代,再者,也想试探一二。 她总觉得那夕颜花眼熟,前日专门拿了问过奚玉岚才知道,雪山上奚之邈书房里也曾有过一幅夕颜花景图,已经搁在角落多年。奚玉岚小时候调皮,曾不小心弄坏了那画,原以为会挨打,可无论是奚之邈还是唐芷嫣态度都有些无所谓,想来不是他们二人之物。 听到这里,几乎是下意识地,奚玉棠联想到到了柳曼云。尽管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孟十三,夕颜花,柳曼云,奚之邈唐芷嫣,这根本就是毫无关联的词语,但秉着宁错杀不放过的心思,她还是决定将那簪子交给江千彤。 看妹子拿到玉簪时的模样,奚玉棠确定她并未见过,也没有丝毫异样,心里的罪恶感才稍微少了些。她甚至已经决定,但凡江千彤见到簪子时有一丝不对,拼着得罪人,她也会将东西拿回来。 毕竟……总归还是利用了她。 “若是有朝一日……” 奚玉棠站在空无一人的院中,低低呢喃出声。 若有朝一日你我兵戎相见,千彤,希望你能不要对我留手。 作者有话要说:  自从作者没有了全勤,作者万念皆空,连更新都不着急了…… 不管这样,感谢给我投雷的小天使们。 你们深深安慰了我的心QAQ 点点点透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2-22 13:42:33 秋日聆风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2-22 14:49:15 6716081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2-23 09:38:28 南浦蜀离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2-23 23:31:06 阿琳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2-25 00:19:21 6716081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2-25 00:22:18 6716081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2-25 00:25:20 九轩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02-25 01:56:53 延琦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2-25 09:38:20 桑梓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2-25 09:54:23 秋日聆风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2-25 14:11:38 感谢小天使们QAQ   ☆、第56章 进京 经过几日准备,奚玉棠等人踏上了去京城的征途。 鉴于恢复女装身份成为‘兰玉’,奚玉棠身边需要一个侍女,韶光便自告奋勇要跟随进京,同时还有沈七、冷一和司离陪伴左右,薛阳则被留在了杭州。 当初来了多少,如今便走了多少,想到已经启程回门派的江千彤,奚玉棠唏嘘不已。 越清风和奚玉岚本不能和他们同行,无奈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为了不分开行动,越少主直接放话自己心仪玄天圣女,死皮赖脸地打着‘随行保护圣女’的旗号,硬生生将两个队伍合并为一。 奚玉棠被他的无耻震惊得目瞪口呆,偏偏对方还故意拿奚玉岚的腿做文章,说什么治疗到一半不能停,合并队伍是对师兄的身体负责,义正言辞到无法让人拒绝,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硬凑过来。 有人不解这样会不会太过招摇,不是说玄天和越家是死敌么? 对此,越清风笑了笑,只说了一句——不急,等等看。 很快,众人便发现,事情的发展果真超乎了意料。 玄天圣女,可以说是近一段时间来江湖上被提到的最多的名字,尤其在听说越少主心仪圣女后,整个武林的八卦之魂都燃烧了起来。流言纷飞间,一个说法得到了人们的广泛认可: 越少主这是在明目张胆地和奚小教主抢人啊!两人关系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吗?! 按照玄天教放出的话来看,圣女兰玉铁板钉钉是奚玉棠的人,甚至有可能是青梅竹马、红颜知己,而越少主这样做,是在明晃晃地打脸。 且不提他是不是真的心仪兰玉,单凭这一句话,就能让越家和玄天教的关系降到冰点,哪怕他不喜欢,一路护送的行为,也能让远在蜀中的奚教主恨得牙痒痒—— 看来,越少主是真的对玄天教在江南的一系列行事怒了啊。 怒吗? 当然怒了! 但怒的不是越清风,而是奚家兄妹俩。 奚玉棠怒的是他明明这么不要脸,却还有无数人在给他洗地找理由,偏偏事情还真往两人都期待的方向发展。而奚玉岚怒的却是兰玉这个名字,以及自家师弟那毫不掩饰的企图心。 蓝玉,兰玉,一模一样的名字,让奚玉岚从听到的那一刻起就意识到是自家亲妹妹在报复他。 相比别人的不解,他对个中缘由可谓知之甚深,因为奚之邈曾经说过,他家一小子一丫头,以后就是一个教主一个圣女齐活,谁也不亏待谁,还能兄妹守望相助。 说这话的时候两人都小,但也都记在了心里。只是奚爸爸没想到的是,在他死后这么多年,玄天教果真出了一教主一圣女,只不过,位置恰好颠倒罢了。 按照奚玉棠给出的解释,圣女之位空缺多年,以前不知奚玉岚还活着就罢了,如今既然知道他活得好好的,按照父亲留下的‘守望相助’愿望,奚玉岚不得给玄天做出点贡献么? 不过是用个名字,没让他扮女装就不错了。 当年他是少主,她是圣女,如今既然她成了教主,另一个自然要担下圣女名头。这事没得商量,名字相同也是她故意为之,将所有疑虑摆在明面,太过明显的破绽,反而容易让那些有着极重疑心病的敌人们迷惑。 对此,越清风恨不得举双手赞成,一来能见心上人女装,二来也能看师兄吃瘪,何乐而不为?他做的不过是在其中添把火,让那些将视线放在他们身上的人们更加摸不着头脑罢了。 如果说经历了武林大会事件,越清风和奚玉棠的关系变得扑朔迷离,那么现在时好时坏,则更难以界定。 无论是欧阳玄还是宋季同,甚至卓正阳,恐怕都不希望他们的关系破冰。作为如今江湖最大势力之二的掌权者,他们不合才是众人乐见其成的。 如此,甚好。 此去京城,按照三人的计划,需先走水路再转陆路,走水路是为了给奚玉棠留出时间来适应圣女身份,也为了避开视线,更因为奚玉岚说,听雨阁已经出现了刺杀玄天圣女的单子。 但走水路,就免不了要操心某些人无解的晕船症状。 奚玉岚还是第一次听说自家近乎完美的妹妹会晕船,本不信,但当他们上了船后,看到奚玉棠吐得天昏地暗,连续三天都只能靠点穴入睡时,哥哥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些人先前如临大敌的模样。 尤其是沈七,几乎是从奚玉棠踏上甲板时,目光就不敢离开她半步。可尽管已经做了无数的准备工作,奚玉棠一开始晕船,所有准备都变成了无稽之谈。 ……因为奚小教主她真的是,药石无医。 “自找罪受!” 房间里,奚玉棠的床边,沈七一边给她行针,一边没好气地咬牙切齿。尤其是在看到她满脸菜色,气若游丝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行针的手都忍不住重了几分。 “……总比日日提心吊胆对付听雨阁杀手强。”奚玉棠被针扎得一头冷汗,但晕船状况却好了不少,“不过难受几日,不是有你么。” 沈七闻言,手上动作顿了顿,深深看了她一眼,“一炷香后取针,之后你试着运转内力,应该会好受许多。” 这次比上次强,上次坐船时她功力大损,扛不住,如今却能以行针辅佐内力,至少不会在下船时瘦成皮包骨头。 “还好你在。”奚玉棠露出了笑容。 沈七瞥她一眼,兀自收拾起了银针和药具。 房间里门窗紧闭,闻不到江河腥味,越清风特意布置的熏香也让人神清气爽,如今奚玉棠的气色倒比刚上船时好了许多。 她半躺在床头,看着沈七那张夺人心魄的精致面容,不知为何笑出了声,等对方疑惑地抬头时,才慢悠悠道,“我家小美果真美如画。” 沈七怔了怔,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好一会才幽幽道,“油嘴滑舌……你睡一会,我出去一趟。” “不陪我说说话吗?”奚玉棠开口叫住他,“还在气我上次对你动手的事?” 时隔多日,她终于提起了上次的事,沈七僵了僵,淡淡道,“没有,该我说对不起才是,我没考虑你的心情,擅自动心思和外人联手算计你,若按教规,我已经死了。” 奚玉棠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深井般漆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但随即便被满满的释然和无奈替代。 这个人,救过她的命,是她多年来相依为命的最亲密的人。 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过去的事,我们不提。”她勾了勾唇角,语带安慰道,“算起来,你我都有错,扯平如何?你也知,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拿教规来约束你。当初让你做副教主你不愿,护法也不愿,什么职位都不担,所以我在你面前发过誓,无论你想走想留我都不拦,你留在我身边一日,我就护你一日,你走,我为你铺路架桥踏平荆棘,可还记得?” 沈七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好一会才哑着嗓开口,“我没忘。” “那你可还愿留下?” “……你想让我留么?” “我想。” 奚玉棠定定地看着眼前人,目光锐利得几欲要看进人灵魂深处。沈七被她的视线灼得双眼发红,良久才轻声开口,“武山上你承诺过的事可还算数?” 【你在真好。】 【那以后就走哪带着我。】 【好。】 耳边仿佛还回响着那日的话语,奚玉棠难得没有立即回答,沉默许久才道,“小美,有时我不想让你跟着我,是怕你受伤。” 委婉的拒绝,却充满善意。两人多年相处,沈七岂会不知她的担忧? “我是不分轻重的人么?” 奚玉棠摇头,“你知我何意。” “我自知分寸。”沈七平静道,“我的意思,是望你不要再说让我独自回雪山的话。” 奚玉棠怔了怔,这才勾起唇角,“好。不过下次你若是再想废我武功,千万不要找上奚玉岚,容易暴露。” 一句调侃戳中对方痛脚,让沈七顿时恼羞成怒,“你还说!” 奚玉棠哈哈大笑起来,“我的乖小美,你不适合阴谋诡计,下次咱别这样了可好?十日都撑不过,你是想笑死我吗?哈哈哈哈……” “奚玉棠!!”沈七咬牙切齿,“再说一句,我立刻拔针,你自个儿难受去吧!” “……哈哈哈哈我错了我错了,哎你别拔针,哎哟沈小美你竟然扎我笑穴哈哈哈你太过分了哈哈哈……我错了快停下哈哈哈哈对不起我道歉哈哈哈……” “还说不说?” “不说了不说了哈哈哈……” …… 这大约是英明神武的奚小教主唯一一次被暗算到笑晕过去,见她终于消停,沈七没好气地狠瞪了她几眼,这才收针,为她掖好被子,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刚一出门,便见到坐着轮椅的银发青年正在不远处望着他。 沈七暗叹一声,眼下略过一丝晦暗,抬步走了过去。 奚玉岚默默等他走近,这才转了轮椅一语不发地带路回到自己的舱房,沈七紧随其后。 两人在房间内谈了整整半个时辰,等沈七走出舱门,压在心头的多日的阴影才总算全部散去。 没人知道他们都说了什么,但接下来的行程,围绕在奚家兄妹和沈大夫之间的无形却晦暗的距离感终于消失不见。沈大夫虽依然脾气不好,但偶尔露出的笑容真诚了许多,看向奚家兄妹的眼神也不再复杂难懂,这让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的越清风心底也微微一松,知道那件事算是过去了。 当初奚玉棠之所以能走火入魔,无非是因为沈七的所为触动了她的底线,尽管她后来声势浩大地杀了那么多人,心中郁结却仍不曾消去,加上奚玉岚的事一激,太过压抑后一旦爆发便不可收拾。 如今她心境更上一层,想来对功法的控制也更近了一步。想到这一点,越清风心里便好受许多。 半个月后,奚玉棠等人下船转走陆路,结束了晕船困扰的奚小教主简直像只冲出牢笼的飞鹰,恨不得日日蹦跶。只可惜每次她想做点什么时,身边总会有几道凉飕飕的目光飘过来,一边瞪她,一边看身边的韶光。 韶光被奚玉棠钦点调.教女子的行为举止,原以为是个轻松的活计,谁知最大的阻碍不是来自主子,而是主子身边有话语权的沈、越、蓝三人,只要主子哪里做的不好,三人立刻就瞪自己,搞得韶光一路上都挂着满头黑线,对主子恨铁不成钢,又没法子发作,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 好不容易临近京城,奚玉棠的表现终于得到了那三人的一致认可,韶光长长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高兴两天,便接到了离开队伍独自办差的任务。 难得一次陪主子出来,韶光以为自己至少可以贴身伺候到祝完寿呢,这下好日子到头,韶光心里郁结难耐,只好将气都算在了即将要杀的一群人头上。 杀谁呢? 自然是唐家余孽。 任务目标就在京畿,奚玉棠放话,若是动作快,还能赶上进京陪她两日。韶光一听,心里顿时好受不少,拿到任务目标的确切地址后便二话不说应下。 以她的实力,单独应付一群被废武功的唐家余孽,那就是分分钟的事,可考虑到唐家身后的紫薇楼,奚玉棠不愿手下吃亏,便让司离从旁策应。 司离没心没肺地应下后,便和韶光手拉手兴高采烈杀人去了。 奚玉岚和越清风看在眼里,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底。奚玉棠倒也没瞒着二人,直说了心中顾虑。 “虽然总有一日司离要进京,但能让他少几日面对风险也好。”她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越是离京城近,她越是觉得此行风险过大。但一味逃避风险不是她的风格,迎难而上才是正确的处理办法,所以她义无反顾地带上了司离,只希望能一切顺利。 “已经确定了吗?” 宽大的马车里,越清风轻轻在棋盘上落下白子,随手倒了杯茶地给她,一旁观棋的奚玉岚看在眼里,不屑地对自家师弟翻了个白眼。 越清风只当看不见。 “不太确定,但早有猜测。”奚玉棠接过热茶抿了一口,把玩着手中黑子,慢悠悠道,“宋季同在朝中地位特殊,虽只是从四品,但手中力量很大,又只忠于皇帝,他的寿宴群魔乱舞,若是可以,我希望司离不要第一日就落入别人眼里。” 司离今年十二,八年前被她从死人堆里发现并捡回雪山,醒来后只记得自己名字。多年来,虽没刻意打探过身世,但无论是从当日捡他的现场来看,还是从他脖子上挂的项圈以及衣料来看,又或是这么多年一点一滴的蛛丝马迹汇总来看,司离都毫无疑问出自大晋司氏。 那小子从不提身世,也将雪山当成了自己家,但出身骗不了人。奚玉棠一方面希望司离能找到家人,一方面又怕他受到伤害,衡量再三,只得让他先跟韶光走一趟京畿。 玄天教的势力不足以对抗一国皇族,但奚玉棠相信,若有事,她保下司离还是不成问题的。 “蓝玉对京城的事比较了解,你怎么看?”她望向奚玉岚。 “能不提这个名字么?”奚玉岚头疼地看着眼前白衣罗裙亭亭玉立的少女,想到至今这丫头都没喊过自己一声哥,心里就难受得不行。 “这些年,年年都有皇家子弟夭折,小孩子本就难养,算算时间,那一年也有不少差不多大的孩子不在,手中资料不足,时间太短,不好查。” 本也没寄希望于他知道,听到这话,奚玉棠叹了口气,看向越清风,“我们今日就能进城,你还不打算分开行事?” “为何要分开?”经过多日路途奔波,越清风的脸色算不上好,咳了两声才道,“你我一道,才能坐实流言。” ……谁要坐实啊! 奚玉棠抽了抽嘴角,“别给我添麻烦。” “你本就要打响圣女名头,我是在帮你。”越清风毫不客气地拆穿她的想法,“不谢我,还嫌弃我,奚玉棠,没有你这般做事的。” 打响玄天圣女名头的确是她此行的目的,毕竟她不是真正的男人,玄天教需要一个和教主权威差不多的角色来充门面,日后办事也会方便许多。若是奚玉岚有朝一日能站起来,或许她能更自由地在教主和圣女两个身份之间转换也不一定,但此时,她只能先如此。 原本她想过要不要将‘唐惜惜’搬出来,但想到她要杀唐家人,或许还会在京城碰到萧云晗,为避免节外生枝,还是算了。 京城不比别处,藏龙卧虎太多,她以男装身份行事不够保险,圣女名头正好。 “谢,当然要谢,谢你全家都行!”奚玉棠没好气地白了越清风一眼。 “不用,只需谢我即可。”越清风头也不抬地跟着她落了一子,“想好怎么谢了么?” “有话就说,别卖关子。” “倒也没什么,寿宴一行,多配合我便好。”他淡淡道。 “……就这样?” “嗯。” 奚玉棠疑惑地看他一眼,默认了他的说法,手中黑子刚落下,身边奚玉岚眼疾手快地将她落下的子往旁边挪了两位。 定睛看过去,她顿时乐了,“哈,越肃兮,你输了。” 越清风:“……” 下个五子棋都作弊,你们兄妹还能不能好好做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鉴于各种原因,下个月咱们重新恢复中午12点更新如何? 征求一下大家意见。   ☆、第57章 替你绾发 大晋京城,地理位置偏北,气候干燥,历经五朝数代的发展,一砖一瓦都透着浓郁的厚重历史气息。踏进皇城脚下,五步一权贵,十步一世家,可谓是整个大晋权力最为集中之地。 穿越二十年来,这是奚玉棠第一次踏入这座古城。 但她的心情却不是那么好。 从前朝皇室开始,天下尚武之风盛行,一直延续至今,大晋司氏开国高祖皇帝出身江湖草莽,如今的延平帝也颇为倚重江湖势力,在皇家影响下,人们对武功的追求和武学的认识早已不再同过去那般,甚至于许多贵族子弟都会从小习武,有些甚至会将子侄送进江湖大门派里历练。 可以说,尽管江湖中人大多是白衣身份,但若是武功高强,江湖势力雄厚,就算是在权力面前,也能有着自己的一席之地。 奚玉棠活这么大,第一次认识到了这个世界和自己过去的认知之间鸿沟天堑般的距离。 从小到大,奚小教主所接受的教育大多是武学和驭人之道,对这个世界的认识还停留在江湖武林层面。在她心里,江湖就是江湖,朝堂就是朝堂,侠以武犯禁的思想根深蒂固。 却不知,这个世界远非她想的那般黑白分明。 她简直要郁闷疯了,早知如此,她何必对司氏和皇权忌惮到这个地步? 当奚玉岚和越清风意识到她竟然连天下皆知的常识都懵懵懂懂时,简直哭笑不得,前者更是想到自家妹妹从小便独自支撑偌大一个雪山,身边没有一个靠谱长辈能为她讲讲天下大势,拉着她的手难过地直说‘哥哥对不起你’,勾人的桃花眼里几乎要溢出泪来。 奚小教主心里真的,非常,不爽。 她觉得自己就是个文盲,傻逼,十十足足只知道打架杀人的莽夫。 ……和雪山那帮人有什么区别你告诉我! 她失落极了,连带着开口说话的心情都没有,一路沉默到京城,也不管越清风和奚玉岚,径直带人住进了京城翰墨轩掌柜早已备好的落脚处,将自己关在院子里一连三天,好好恶补了一番京城之事。 她来得低调,落脚处也隐秘,倒没什么人打扰。可越清风作为第一世家的少主,自从踏进城门,便有无数登门拜访之辈,三天里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来看看心上人了。 直到三日后,寿宴之日,奚玉棠一身白衣蒙面刚踏出府门,便见到了早已等早门口的越家马车。 越清风少见地等在马车前,一身天青色绣山水银边长袍,墨发高束,一根价值连城的镶宝石玉簪固定发髻,露出他谪仙般俊美的脸,全身上下都透着股世家子的风范。 见她露面,那张能迷倒全城未婚少女的脸上顿时漾起秋日暖阳般的笑容,上前两步向她伸出了修长如玉的手,好似要亲手扶她上马车。 奚玉棠被他一反常态的殷勤吓了一跳,下意识往一旁避了避,古井无波的眼里盛满诧异,眼神明晃晃说着‘搞什么鬼’。 越清风:“……” 三日不见如隔三年,你躲我干什么…… 越少主眉梢一挑,望向眼前人。 奚玉棠抽了抽嘴角,想到那日马车上她答应对方的全力配合,眼眸一转便发现暗处有不少盯着他们的人,想了想,终于放弃了自家马车,默默走向越家的马车。 越清风半分不露尴尬地收回手,对出来送行的沈七笑了笑,传音入密道,“沈大夫坐后面那辆车,今日烦请你陪一陪师兄。” 沈七知他们已经安排妥当,淡漠地点点头。 今日寿宴,他和蓝玉均不露面,奚玉棠那边由冷一陪着便好。 越清风也对他颔首,而后上了马车,驶向宋府。 马车上,奚玉棠打量着他今日的盛装,凉凉道,“穿这么齐整,是打算去相亲?” 越清风顿时好笑,轻咳了两声才道,“曲水宴当日,你一身红衣可比我招人多了。” 奚玉棠语塞,拿眼瞪他,见他脸色不太好,忍不住板着脸开口,“脸色这么差,不知的还以为你寿数将尽了……我给你的药丸子呢,怎么不吃。” 话虽不好听,但里面的关心却还是被听了出来,越少主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嘴上却可怜兮兮道,“就那么几粒,吃完就没有了。” “……” 明知他在打什么主意,奚玉棠气得发笑,却还是摸出一白色瓷瓶扔过去,“适可而止。” 越清风接过药瓶,当即取出一粒就着茶水吃下去。药丸入水即溶,淡淡的花香和蜂蜜甜在口中散开,他不禁微微惊讶,“沈大夫新制的?” 奚玉棠板着脸不说话。 ……有个神医在身边真幸福。 感受到药力发散,整个人精神好了不少,越少主难得羡慕了一把眼前人。顿了顿,他从马车侧壁暗格里抽出一个木匣,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两样一看便知价值连城的首饰。 他淡淡道,“礼尚往来,我收了你两瓶千金难求的药,自然也要还礼……别动。” 说着,飞快抬手抽掉了奚玉棠固定发髻的银钗。 满头墨发落下,奚玉棠惊讶地抬眼,却见眼前人一脸淡定自若,“转过去。” “你搞什么!”她狂抽嘴角,韶光不在,她好不容易梳好的头发! 越清风没有多说,见她不动,只好推着她把她转过去,抬手帮她梳起了头。 “越清风,你有病啊!” “别吵,梳坏了怎么办?” “本来好好的!” “丑。” “……” 险些一脚踹过去,奚玉棠满头黑线地任由他冰凉的手指撩起脑后的长发,浑身上下都有些僵硬,“你会梳头吗?” “不会。”越少主诚实道,“但我见过。” “……” 梳不好你就死定了! 许久,越清风为眼前人绾好了发,把人转过来面对自己,修长的手指轻飘飘拿起木匣中一支白玉海棠花钿,为她戴好,打量了两遍,满意地点点头,“果然好看。” 奚玉棠耳尖发红,不自然地别过脸,“神经病……” 见他还要拿起木匣内的另一副镯子,她慌忙拒绝,“不用了。” 越清风笑,“用的。这镯子中间镂空,里面是暗器,师兄早就备好的,你伸手过来,我教你。” 一听是兄长准备的,奚玉棠再多的拒绝也说不出来,只好伸出手,越清风顺势将镯子套在她手腕上,在她反应过来前,一本正经地开始讲述暗器的用法。 奚玉棠只好默任他扣着手腕,仔细听他讲解。等讲明白,立刻二话不说打开暗扣对准他连发三记。 只听笃笃笃三声,暗器嵌入马车内壁。 躲过一劫的越少主一脸生无可恋,“你不怕我一分神死在这里么……” 奚玉棠白他一眼,手腕一翻,一根银针出现在指尖,“这次就算了,下次再占我便宜试试?” ……我以前占的便宜多了,也不见你动手…… 越少主默默腹诽,却也知道见好就收,乖乖点了头。 ### 既然决定大办寿宴,宋府早在半个月前便开始准备,如今终于到了寿宴当日,一大早,宋府便阖府忙碌起来。 宋季同身份特殊,前来祝寿之人奇多,宋府门前车水马龙,来往不停,热闹非凡。宾客大多是京城权贵和同僚,也有不少江湖人士。 不少江湖中人都打算借此机会和朝堂扯上点关系,反之,也有权贵想结交一些武林高手和门派势力,谁都不想在此生事,毕竟互相惹不起,倒也平衡,气氛和乐融融。 作为寿星,宋季同今日可谓高兴至极。朝堂这边,他作为皇上手下直属锦衣司一把手,向来是人们拉拢巴结的对象,江湖上他有头有脸有名望,不过是做寿,便有大小许多门派世家前来祝贺,如此荣光,不正是他实力的体现么? 不过虽然宋府今日几乎被来客踏破门槛,宋季同心里也不住紧张。若是两方起了冲突怎么办?江湖中人一言不合便喊打喊杀,权贵这边也得罪不起,寿宴成功举行倒也罢了,若中途生出事端来,才是真真丢脸。 冰火两重天,不外如是。 好在来客的身份先前都已确认过,在得知奚玉棠有事无法出席,特.派玄天圣女前来时,不得不说,宋季同失望的同时也大大松了口气……奚小教主的脾气,江湖谁人不知道?他不来便罢,若是来了,见到宿敌,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模样。 不过说也奇怪,越少主身份尊贵,向来不近女色,也不知那玄天圣女到底有何本事,竟能让他放出明话来和奚玉棠对立,甚至一路护送,就连今日,据宋季同收到的消息,越清风竟然亲自去接了人,也不知那位圣女到底何方神圣,又有何德何能,能让他愿意明着对上奚玉棠。 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丝丝风吹草动都能引得满城皆知。奚玉棠和越清风还没到宋府,越家少主心悦圣女且亲自接人的消息便如东风般吹遍了大半个城,如今宋府内宾客们早就翘首以待,只等二人露面了。 宋季同自然也希望见到二人。 事实上他更想见的是玄天圣女,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位圣女的名字似乎叫兰玉?不巧的是,他也认识一个人,和这位兰玉同名,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另有玄机。 他看了一眼从早便开始为寿宴忙碌的徒弟卫寒,后者敏锐地察觉到了师父的目光,下意识看了过去,“师父有何吩咐?” 宋季同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寒儿年纪也不小了,可有想过娶妻?” 卫寒不知眼前人是不是心血来潮,眼观鼻鼻观心道,“弟子并未想过成家。” “没有看上哪家闺秀吗?”宋季同一脸慈父模样遗憾道,“若是看上了,师父去为你提亲如何?” 卫寒袖子下的手紧了紧,摇头,“徒儿暂无此打算。” 见他还是一副无动于衷模样,宋季同叹息着摇头,“你啊你……也罢,今日待欧阳盟主前来,你见机行事吧。” 卫寒垂下的眸光闪了闪,恭敬应下。 说话间,有人前来禀报,越家少主和玄天圣女到了。 宋季同精神一振,整整衣冠,“走吧,我们先去迎一迎越少主和圣女。” 卫寒点点头,慢了两步跟在他身后出了书房,眼底寒光闪过,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宋府周围。 今日是动手的绝佳时机……不知孟十九来了没有? 她当然来了。 而且就站到了卫寒面前,只不过对方没有认出她罢了。 面对着言笑晏晏热情迎接的宋季同,奚玉棠将应酬之事交给越清风,自己打了个招呼后便站到一旁,顺便悄无声息地打量着眼前的宋府。 宋府占地面积极大,有着北方建筑特有的大气和简约,用来招待宾客的前院极为宽敞,今日来人众多,也不知能否找到机会。 若是不行,只能静待晚上。 两人寒暄着,卫寒也在静静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只见她白衣蒙面,白纱下隐约可见极为优美的脸部线条,看起来柔美中带着冷漠,倒是一个难得的绝色。身段高挑婉约,纤腰盈盈,举止得体大方,声音甜柔,气质却和声音截然相反,就连气息也极稳,想来武功当是不弱,和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都有不同。 她也不是孟十九。 卫寒扫过她空无一物的腰间,心下有些失望。 今日他见了无数江湖女子,大多都随身带着兵器,这位玄天圣女倒是艺高人胆大……她第一次在江湖露面,武功高低,善用何兵器,无人可知,也不知是敌是友。 “玉儿,来见过宋大人。”越清风的声音响起,奚玉棠和卫寒同时回神,前者淡淡点头,衣裙下的皮肤上爬满了鸡皮疙瘩。 奚玉棠冷冷扫了一眼越清风,避过了他伸过来的手。 越清风也不尴尬,径直收回手,宋季同见状,顿时笑道,“越少主芝兰玉树之人,竟还有被女子拒绝的一日,老夫今日可是大开眼界了。” 奚玉棠没有说话,越清风则有些不好意思,“宋大人切莫再打趣清风了。” 宋季同再次笑了起来。 示意冷一将寿礼呈上,奚玉棠行了个标准的女子礼,声音轻柔道,“我教教主因事未能前来,还请宋大人见谅,知大人喜刀,特送上北极青华刀,及雷氏刀法秘籍一部。” 听到寿礼,宋季同眼睛亮了一瞬,眼眸深深地望向眼前的白衣女子,“青华刀可是价值连城啊,奚教主真是太客气了……圣女初次下山,不如在京城多待几日,也让老夫一尽地主之谊?” 奚玉棠没有反驳,她本就打算在京城逗留一段时日,“兰玉多谢宋大人。” 宋季同笑了笑,意有所指道,“圣女之名,老夫听着熟悉,还以为是熟识之人。” “兰玉无父无母,幸得教主垂帘,多年来深居雪山,哪敢当得宋大人熟识……”奚玉棠淡淡道,“世间重名之人甚多,那位女子能得宋大人赏识,倒是比兰玉有福。” 那位女子…… 宋季同眸光闪了闪,见她落落大方,眼底一片清澈,笑道,“圣女切莫妄自菲薄,能得玄天教教主青眼,又有雪山上下支持,奚教主甚至将冷堂主都派于你当护卫,身边还有越少主这等优秀男子,岂能是无福之人?” ……你提玄天教就算了,还提越清风,是怕我们两家仇还不够? 奚玉棠听出了他话中隐藏的挑拨之意,扫了一眼身边轻咳的某人,冷声道,“越少主厚爱,兰玉受不起。” 眼看着她动怒,宋季同目光在两人中间徘徊一二,心下对传言的真实性有了底,当即也不再试探,寒暄两句便迎人回了府中。 奚玉棠落后几步,越清风陪着,这幅模样落入众人眼中,更坐实了传言。却不知,两人正传音入密聊得兴起。 越:“看来韶光没有白教。” 奚:“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你也不差。” 越:“不过你女子身份,待会许是要和女眷相处,没问题?” 奚:“谁还能杀了我不成?” 越:“……确定不要我全程陪着?” 奚:“赶紧滚。” 话音落,人已行至前院。下一秒,只见一道鲜艳的桃红色身影如风般冲到了两人面前,确切地说,是冲到了越清风面前,接着,一把挤开奚玉棠,强势地站在了两人中间,抬手便挽住了男子的胳膊。 “清风表哥,婉儿可算见到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妹子们,跟人出门一定要洗头……万一谁兴致起来想给你们梳个头…… ———— 明儿中午12点更新!   ☆、第58章 宋府寿宴 表哥? 奚玉棠惊讶地看着眼前兴冲冲挤开自己的少女,心里没有半分不快,倒是对来者颇为好奇。 只见少女一身桃红色绣金衣裙,衣料上乘,腰间缠着红色软鞭,十六七岁的年纪,个头只到越清风肩头,看起来娇小玲珑,身材却已长开,透着少女初熟的青涩妖娆气息,精致的小脸上有着晚霞般羞涩的红晕,望向越清风的大眼睛熠熠生辉,宝石一般漂亮。 目光移到少女那双白皙的素手上,奚玉棠眼尖地发现了她拇指上的薄茧,联想到她的鞭子,想来也是个会功夫的,就是不知是何身份。 认识越清风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人能和他如此亲密。世人都说越少主温文如玉好脾气,但熟识的都知他生人勿进,讨厌随便跟人接触,更不用说女子了。看来这姑娘倒和他关系匪浅,不然以他的功力,若是不想让人近身,随便一躲便能脱身不是吗? 奚玉棠多看了几眼两人亲密接触的胳膊,平静地站在一边,见越清风先是惊讶了一下,接着又下意识抬头看自己,不禁挑了挑眉。 “谢婉,放手。”越清风淡淡看向身边的少女。 “不嘛,我好久都没见表哥了!”谢婉娇气开口,不仅不松,反而抱得更紧,“表哥轻易不来京城,婉儿都见不到你,本想求了母亲去江南看你,结果今日见着了,嘻。” 说着,她扬起漂亮的小脸,满怀期待地望着眼前人,“表哥,这次你在京城待多久?能多陪婉儿一段日子吗?” 越清风不得不用内力震开少女,退离两步才开口,“寿宴结束后我会上门拜访谢老爷子和亭姨。” 见她又要往自己身上扑,顿时道,“站好,这是宋府,礼仪都忘了么?” 谢婉动作一滞,不甘地咬了咬唇。 谢家?奚玉棠听在耳里,想到了越清风房间里的那张谢彦之的琴,原来是有这样一层关系? 世家大多喜联姻,越家和谢家都是大晋名门,有联姻也不奇怪。只是不知为何,听到他有婚约时,她心跳慢了半拍,总归有些不爽,盯着方才被谢婉搂过的那只胳膊,思索着要不要砍下来扔掉了事…… 她在一旁走神,没听到越清风训斥谢婉的话,可很快,注意力便被身旁的小姑娘拉了回来。 “你就是那个什么玄天圣女?”谢婉个头不及奚玉棠,说话时微抬着下巴,声音脆生生地,透着股居高临下之感,“我告诉你,我表哥是不会喜欢你的,你不要巴着他不放听到了吗?” ……真是殃及池鱼。 奚玉棠挑眉,意味深长地看向少女,“姑娘哪位?” “你不认识我?”谢婉惊讶地瞪大眼睛,随即眼底闪过一丝蔑视,“本姑娘乃谢家嫡女,表哥的未婚妻,谢婉!” “……” 见少女像个斗志昂扬的战士般宣誓所有权,奚玉棠不仅没生气,反而有些想笑。她极少见这样活力十足的少女,对长相漂亮的女孩子包容度也高,看到谢婉,就好像见到了生气的江千彤,一时间又有些走神。 不知千彤有没有把那根玉簪示人,柳曼云又看见了没有?她到底和孟十三什么关系? “喂,本小姐在跟你说话呢!”谢婉见眼前人居然久久不答话,顿时怒从中气,“别以为你有奚玉棠罩着就了不起,我说我表哥不会喜欢你,你听见了吗!” 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奚玉棠陡然回神,下意识蹙眉,觉得自己状态有些不对,似乎是从某人替自己绾了发开始……抬眸,见越清风深皱眉头几欲开口,顿时使了个眼色给他,接着看向眼前人,“教主护着我不是理所应当吗?” 谢婉怔了怔,没想到她竟然避过重点不说,还毫不避讳地提起奚玉棠,小心地看了一眼越清风,只见后者正冷冰冰地望着自己,心下有些慌,“你你,你在我表哥身边,还提姓奚的干什么,你想脚踏两条船吗?姓奚的有我表哥好吗?” “……” 奚玉棠险些没忍住笑出来。 方才还不准自己巴着越清风不放,这会又认定她和越清风一起,这立场摇摆得简直像个不倒翁……果真不谙世事又天真无邪,真是个令人羡慕的年纪。 “谢婉,够了!”越清风少见地冷声喝道,“道歉。” 谢婉顿时瞪大了眼睛,“表哥你让我跟她道歉?” “无妨。”奚玉棠开口,“谢小姐天真可爱,没有做错什么。” 谢婉惊讶地看向她,到嘴边的一堆话被噎得说不出,只能绷着脸道,“……算你识相。离我表哥远点,知道吗?” “好。”奚玉棠毫不犹豫应下。 谢婉:“……” 越清风:“……” 两步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越清风有些不知所措地解释,“我和她没有婚约,她是我表妹。” 奚玉棠凉凉看他一眼,没有答话,见众人都已进了前厅,巧劲一挣,将手挣脱,向两人微微颔首,带着冷一先走一步。 越清风手中空荡荡的,只觉心也好似空了一下,冷冷看向谢婉,后者对上他饱含威胁的目光,忍不住抖了抖,“表哥,我那是……” “你最好少惹她,听见了吗?”越清风有些动气,咳了几声,“婚姻大事岂是儿戏,以后那些话不要再说了。” 谢婉委屈地撇嘴,眼眶微红,“你凶我……” 话已至此,越清风淡漠地看她一眼,轻功一点便追了过去,留下谢婉在原地,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狠狠攥紧了袖中拳头。 ### 宋季同的寿宴极为盛大,来客也极多,男女分席,奚玉棠玄天圣女的名头引来了不少人的好奇,寒暄一阵后,奚玉棠便入了女席。好巧不巧,同桌的便是离雪宫一行。 奚玉棠扫了一眼江千彤,见对方果真没将玉簪戴出来,心下稍安。 如她所知那样,柳曼云果真亲至,除了江千彤,还有武林大会时和她比剑的陆靖柔,以及几个面生的弟子。再次见到她,碍于旁人在场,江千彤只轻轻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看样子,她虽私自出逃,但也没有被柳曼云罚什么,果真受宠得很。 默默地又在心里给千彤道了个歉,奚玉棠没什么吃饭的心情,连茶水都没喝,只一边摩挲的茶杯,一边思索起接下来的行动。 距离卫寒给自己定下的任务日期将近,今日动手的确是个好时机,三日前她便对宋季同的资料又做了一次汇总,心里有了想法,如今的重点在于脱身。 宴会期间,奚玉棠能感觉到不少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今日来的江湖人士她几乎都打过照面,想要避开这些人的耳目,恐怕也有些困难。 想到这里,她悄悄抬眸看向不远处的谢婉,后者正和几个交好的京城小姐们咬耳朵,奚玉棠凝神听了听,听不全,却隐约听到了‘兰玉’的名字。 真希望她们能不这么干说着,多少做点什么。 捏了捏袖中的药瓶子,这是她出门前特意找沈七拿的,不到万不得已,实在不想动用。 那厢,宋季同也在悄无声息地打量着奚玉棠,一边打量,一边悄悄看自家徒儿,有些动了撮合的心思。在他看来,越清风和兰玉根本没戏,且两家的仇怨难解,方才谢婉那一幕他也看在眼里,兰玉分明对越清风有无婚约一事无动于衷,郎有情妾无意,。 若是寒儿能拉拢圣女…… 假如圣女是奚玉棠的人,拉拢圣女就是得罪奚玉棠,但若是奚玉棠死了,玄天教就是圣女的,当然也顺理成章是他们的。 而倘若圣女和奚玉棠不是男女关系,那么圣女倒向他们,也相当于在玄天内部放了个钉子,这对他们所图之事也极为有利…… 想来想去,宋季同竟找不出拉拢圣女的弊端,最大的阻碍奚玉棠他们迟早要杀,至于越清风……以越家少主的行事,卫寒不是奚玉棠,他不可能做出从卫寒手里抢人之事,那便也没有威胁了。 宋季同越想越觉得这个想法妙极,扫了一眼身边不苟言笑的卫寒,心下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的徒儿,自然是最优秀的,配兰玉,倒还是委屈了寒儿。 不过想来一个女子,若是木已成舟,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这样想着,他先是传音入密给身边的欧阳玄,后者不动声色地笑着和人攀谈,却不着痕迹地点了头。接着宋季同起身言说更衣,大方地进了内室。没多久,一个小丫头在宋夫人的耳边说了两句,宋夫人歉意地起身向同桌的宾客们打了声招呼,镇定地回了后院。 没多久,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宴席,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宴后,宋夫人请女眷们游园赏花。宋府内有许多名贵的菊花,景色极好,京城无人不知,见女主人亲自开口,众人也愿意给面子,浩浩荡荡走向花园。 至于男宾客这边,宋季同自有安排,无非是吟诗作对赏花游湖,亦或是来一场比武,总归不会让客人感到无聊。 奚玉棠跟着女眷心不在焉地赏花,实则每走一处都在印证脑内的地图。冷一没有跟着她,而是混在男宾那边,只等时机成熟,接到她的信号便动手。 不久后,宋夫人招呼众人进回廊和亭内休息,并体贴地送上了茶水。 奚玉棠随着进了凉亭,刚坐下没多久,便见谢婉并几个小姑娘也走了过来,坐下后不久,其中一个身着绿衣的少女说到兴处,突然高声道,“真看不惯某些沽名钓誉之辈,以为蒙着面纱便能装美人了?要我说,还不知长得是不是个丑八怪呢。” 这是在说她? 奚玉棠抬眸看了过去。 绿衣女子丝毫不在意她的目光,亲密地挽着谢婉,“要我说,咱们婉儿才是京城第一美人,我看跟那位江姑娘也差不了多少。” 几人闻言,顿时笑成了一团。 谢婉忍不住笑啐了她一口,“别瞎说,江师姐岂是我能比的。” 绿衣女子眨了眨眼,“可不能这么说,咱们婉儿是世家女,轻易不行走江湖,不然指不定闯出什么名头呢。” “就是,你那位江师姐虽美,看多了就是那样。”另一位身着嫩黄罗裙的少女笑道,“还是我们婉儿更美些。” 众人顿时都笑着附和起来,其中一人道,“总之,都比某些连面都不敢露的人强,居然还敢高攀越少主……” 亭内其他人面面相觑,因着她们并未放低声音,不少人悄悄看向奚玉棠。不远处柳曼云、江千彤等人和宋夫人也听到了动静,走过来,宋夫人道,“这不是谢小姐么,不知在说什么高兴事呢?” 绿衣女子笑着抢话,“在说婉儿和越少主呢,真真是郎才女貌,配得很呢。” 谢婉羞红了脸,起身向柳曼云和宋夫人见礼,“师父,夫人,可千万别听他们胡说,表哥那等芝兰玉树之人,岂是谁都能高攀的起的。” ……话说到这份上,奚玉棠再不给点反应就有点不好意思了,见众人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不紧不慢道,“越少主的确是良配,谢家姑娘好眼光。” 谢婉脸上红霞飞起,虽是世家女,到底是习武之人,性格活泼说话也直爽,“表哥那等男子,自然招人喜欢……多谢圣女成全。” 奚玉棠不喜她的说法,但也不想辩驳,只淡淡道,“越少主又不是谁的所有物,哪用得着谁来成全,谢小姐想多了。” 谢婉噎了一下,没有说话,倒是旁边的绿衣女子嗔道,“你这人好生奇怪,我们婉儿好声好气跟你说话,你却夹枪带棒,也不知谁家的教养如此差。” “瞧你说的。”嫩黄罗裙女子轻轻推了一把小伙伴,“人家可是圣女。” “切,谁知那雪山中人是不是都茹毛饮血。”绿衣女子撇嘴。 奚玉棠眯了眯眼,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刚要出手,意外地,江千彤开口了,“我怎么瞧着夹枪带棒说话的另有其人?婉儿,你这些好友可真令人大开眼界。” 惊讶地抬眸,奚玉棠没想到这丫头会帮自己说话,明明江南那会还态度不好,耍小脾气呢。 “师姐,她们没有别的意思。”谢婉看向江千彤,“不过闲聊罢了。” 江千彤没好气道,“但愿如此。”说着看向奚玉棠,“兰玉,我要去赏花,你要不要一起?” 相比留在这里看这帮小姑娘们闹,她当然更喜欢和千彤在一起,自然点了头,起身,“走吧。” 路过谢婉等人身边,见有人不经意将脚伸了出来,奚玉棠目不斜视,一脚踩了上去,只听骨头清脆的碎裂声响起,绿衣女子尖叫痛呼了出来。 奚玉棠是何人,那一脚下去不废也难。她目不斜视走向江千彤,身后却传来了众人的惊呼,谢婉愤怒起身,喊道,“兰玉,你站住!你什么意思?!” 奚玉棠停下步子,转身,淡漠地看过去,只听谢婉厉声道,“你知她是谁吗?她可是吏部尚书家独女,血杀殿的弟子!” “……这样啊。”奚玉棠轻笑了一声,“原来是血杀殿的,怪不得弱成这样。” 血杀殿和玄天教素有仇怨多年,她当着众掌门的面都敢杀血玉,废他一个弟子怕什么? “你!”谢婉大怒,抽出腰间的鞭子便挥了过来。 ……所以说,她为什么要扮女装?女人堆里是非多,若此时是男装身份,不知在另一边玩得多嗨…… 换成是谁,从进门就开始被针对到现在,心里都不会高兴。原本她还对谢婉有一丝好感,觉得这妹子天真可爱,又是越清风表妹,不想计较,可也没有打上门不还手的道理。 再说,借着争端生事不也是她期望的么? 眼看着鞭子已到近前,不少人惊呼出声,谢婉功夫不错,只一鞭便能让人看出有着不俗的实力,可这鞭子冲的是她的脸,奚玉棠无奈,电光火石间便将鞭子抓在了手里。 下一秒,她手腕一抖,鞭子便原路朝着谢婉抽了回去。 谢婉大惊,赫然发现这速度要比她更快,眼看要抽到她脸上,身边柳曼云看不下去,袖风一甩打在谢婉手腕上,鞭子瞬间脱手掉进亭下湖内。 “圣女,适可而止。”柳曼云冷声道,“谢婉是我离雪宫弟子。” “那又如何?”奚玉棠挑眉,“柳宫主是打算同兰玉攀亲戚?” 雪山玄天教,身后是奚玉棠,柳曼云知她话中意,心下暗恼,却也无法坐视弟子受伤不理,“圣女武功高强,如此欺侮小辈,便是玄天的做派?别忘了谢婉不仅是离雪宫之人,更是谢家嫡女,越少主的表妹。” 奚玉棠冷笑一声,没有开口,一直倒在地上痛呼的绿衣女子却二话不说一把浸了毒的暗器激射而出,直奔她而来。只听江千彤一声小心,奚玉棠原地脚踩凌云步,身形躲闪间,长袖一挥,所有暗器纳入袖中,下一秒,全数奉还了回去。 绿衣女子躲闪不及,暗器打在身上,一口黑血吐出,当场昏死了过去。 所有人震惊了。 奚玉棠轻呼一声,抱歉地看向宋夫人,“抱歉,夫人,我忘了今日宋大人寿宴不宜见血。” 周围毕竟是女眷,众人都被奚玉棠毫不留情之举惊骇,很快,胆小之人便尖叫起来,“杀人了!!!” 宋夫人也吓得不轻,“快,快去告诉老爷出事了!” “无妨,死不了。”奚玉棠懒洋洋地摸出一粒解毒丸,走上前掐着绿衣女子的下巴将药扔了进去,手掌运力化开药性,少女乌黑的脸色顿时好了不少。 众人怔怔地望着她抬手间杀人救人,一时都忘了说话。 喂了药,起身一脚踹在少女腹间,只听对方艰难地咳了两声,幽幽转醒,对上眼前人,惊恐地尖叫起来。 奚玉棠冷冷收回目光,刚回身,一杯还带着温度的茶水恰好泼了她满身满脸。 她下意识闭了闭眼,感受到茶水顺着自己的面纱流淌,眼中杀意一显,倏然瞪向了还保持着泼茶姿势的嫩黄罗裙女子。 后者惊得整个人后退数步,一下撞在了谢婉身上,谢婉条件反射地将人护在身后,戒备地望了过去。 由于湿了面纱,白纱紧紧贴在脸庞上,勾出了兰玉姣好的面部轮廓,虽未取面纱,却也能看出对方不输江千彤的极好样貌。 谢婉目光闪了闪,握着拳的手指又紧了几分。 深吸一口气压下杀气,奚玉棠心中一阵无语。 你说你泼茶干什么,你倒是扔一把暗器也能伤着我啊…… 妈的智障。 作者有话要说:  好烦写一群女人宅斗的戏码…… 下一章就可以开心杀人了!   ☆、第59章 杀! 深深看了一眼这个武功还没谢婉高的女子,奚玉棠在众人注目中,淡淡望向宋夫人,“不知夫人可安排兰玉去更衣?” 她竟然不欲计较? 宋夫人从惊骇中回神,下意识扫了一眼石桌上的茶水,见奚玉棠先前的杯子并未动过,连忙点头,“好,我差人带你去……” 说着,回头看向自己丫头,并借着转身看了一眼柳曼云,后者目光闪了闪,垂眸不语。 小丫鬟战战兢兢地出来引路,奚玉棠面无表情跟上,路过谢婉身边时深深看了她们几眼,轻飘飘吐出几个字:“今日你们走运了……” 谢婉和嫩黄罗衫少女下意识抖了抖,脸色发白,却不敢还嘴。 见她走远,宋夫人连忙招呼人安置绿衣女子,与此同时,柳曼云的一个女弟子悄然回到她身边,低低耳语了两句。 柳曼云蹙眉,压下心头的恶心,点头表示知道了。 深深看了一眼远处离开的白衣女子,柳曼云暗叹一声。 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若非为了欧阳盟主和宋大人的谋划能成功,她真是打从心底里厌恶。 奚玉棠则跟着小丫鬟一路来到内院某个空着的房间前,许是方才她出手太狠,小丫鬟连看都不敢看她,只让她在房内稍后,说是去帮她准备洗漱的水及衣裳。 “夫,夫人说,我们小姐和姑娘您身段相似,您没带侍女,想来也没备下衣裳,便拿一套大小姐的新衣给您,您看可以吗?” 奚玉棠颔首,小丫鬟顿时如释重负,“您稍等片刻,这里离小姐房内很近,很快便能拿来。” 说着便飞快转身离去。 奚玉棠等她走远,立刻轻功离开原地,寻了隐蔽之处给冷一发出玄天特有的暗号,接着又飞速回到房内,坐下来耐心等待。 房间里燃着好闻的熏香,她蹙了蹙眉,不欲在身上沾染香味,便来到香炉前灭掉熏香。 之后,她来到窗前打算开窗散味,却在下一秒感觉到身子一滞,心跳忽然快了几拍,接着腹中一紧,口舌发干,全身上下的皮肤都抑制不住地想发抖。 “该死!”奚玉棠狠狠咬唇,口中顿时充满血腥味,头脑倏然清醒一瞬,身子却开始热起来。 好下作的手段! 倏然打开房门走出去,奚玉棠运出真气压毒,却发现越是运转真气,毒散得越快,只好停下动作,往丫鬟离去的方向追去。半路截住抱了衣服回来的小丫鬟,将其打晕拖至房内角落,飞速检查了衣物后,于隐蔽处放好,自己则脸色难看地原地等待冷一。 冷一循着暗号来到房前,两人碰头,前者目光扫过她殷红得有些不正常的脸,立刻发现了不对,刚要开口,便听她道,“通知我们的人按计划行动,给我拖住了。” 冷一点头,见她气息不稳,当即伸手扶她,“宋季同在书房……主子你,怎么样?” “好的很!”奚玉棠飞快避过冷一,咬牙切齿,“事后,我要算计我的人死无葬身之地!” “属下立刻去查!”冷一当即领命。 两人当即分开,冷一去拖住其他宾客,奚玉棠则站在原地稳了稳气息,将那股欲.火压下,一路轻功摸去了宋季同的书房。 来到书房附近,奚玉棠难受地揉了揉太阳穴,咬牙摸出了袖中沈七的药丸,毫不犹豫地吃了下去。 这是能短时间内提升人功力的药,功效巨大,后遗症也大,本是为了以防万一,此时却不得不用掉。想到那后遗症,奚玉棠心中怒火更盛。 功力提升一倍的好处,便是连敛息术也涨了几档。她鬼魅般无声地解决掉远远看守的暗卫,接着摸出随身黑布遮脸,无声无息地躲在书房后,运功查探书房内的情况,却发现房间内除了宋季同,竟还有一个人。 听声音,赫然是欧阳玄。 “收到消息,夫人那边已经准备妥当了。”宋季同开口,“寒儿这边我也已经下手,只等毒发后引人过去,你我只需静待便可。” 接着欧阳玄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只要能达成目的,手段烈一些、不入流也无妨,毕竟是个一劳永逸的速成法子。对了,我的人前阵子已经查到了奚玉棠在蜀中的行踪,正待寻机会动手。玄天教太过嚣张,不能任由他们发展下去……奚玉棠必须死。” “奚玉棠可不是那么好杀的。”宋季同冷笑,“不过无妨,今日之后,圣女便是我们的人了,相思散无药可解,等她和寒儿生米煮成熟饭,还能逃得过我们掌控?也怪他们太过高调,竟连圣女都派下山来……我倒要看看接下来玄天教还能嚣张到何时。” “唉,我本欲拉拢玄天,奈何姓奚的不知好歹……”欧阳玄叹气,“如今玄天这个大患除去,下一个……” “欧阳老弟慎言。”宋季同喝住他。 欧阳玄顿时不再言语。 奚玉棠躲在外面,听得怒火中烧,虽已想到他们把主意打在自己身上,却没想到他们竟然下作到用媚.毒的程度,这等小人,竟然是锦衣司首领和武林盟主! 且听他们所言……似乎同时还算计了卫寒? 想到人前冷漠人后嚣张的副阁主,奚玉棠心中不爽的同时也升起一股同病相怜之感……怪不得他要杀宋季同连眼都不眨,师父算计到徒弟头上,是谁都忍不了。 只是……这两个人渣为什么话这么多! 即便功力提高,想要一对二,还是差了些。宋季同功力深厚,欧阳玄也不差,两人均是武林翘楚,今日她只能取其一而不能冒险双杀! 此时奚玉棠虽气息极稳,脸颊却已烧成了火,头皮阵阵发麻,从小腹深处传来的令人无法把控之感越来越甚,若非她意志力惊人,恐怕今日难以事了。 她屏气凝神,强压毒发,料定他们不会同时出门,耐下性子等在外面。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很快,欧阳玄借故先走一步,房内只剩宋季同。 终于等到了机会!! 奚玉棠二话不说翻身入内,提升了数倍的功力于瞬间爆发,手中银针迸然而出,无声无息,却索魂夺命,紧逼宋季同后脑、颈部、后心和死穴! 宋季同听到声响,倏然回身,千钧一发之下急速后退,大手一挥打落银针,察觉到还是不小心中了一针,闷哼一声后喝到,“来者何人!” 要你命之人! 奚玉棠咬牙提气,手腕一翻,削铁如泥的红线蓦然出现,红线尽头,淬了剧毒的银针直逼他周身大穴而去,与此同时,另一手握紧匕首,旋腰矮身,避过对方掌力,脚下一蹬,整个人猎豹般冲了出去。 “奚玉棠!你是兰玉?”宋季同认出兵器,大惊失色,深厚的内力勃然而出,又是一掌挥出,而后迅速离开原地,身形一闪便来到房间另一头,刷地一声抽出架上刀,只听铮然脆响,刀匕相交,激出零星火花。 无法抽出多余心思去思考明明远在蜀中的奚玉棠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家府中,宋季同大喝一声便同来人打了起来。他敏锐地察觉到奚玉棠功力高得不正常,可明明动静如此之大,为何不见暗卫出现? 奚玉棠面罩下的脸露出冷笑之色,眼底杀意尽现,出手更为利落,招招夺命。除了剑以外,匕首和针线是她用得最为顺手的兵器,如今功力提升,简直如鱼入水,很快便占尽上风,并且越打越快,每一招每一式都充满了杀机,毫无半分拖延和花哨! 宋季同越打越心惊,从骨子里冒出阵阵寒气,面对这样杀气凛然豁出命来拼杀的奚玉棠,竟然生出了无法与之抗衡之感,当下便全力运转功力,大喝着劈杀过来。 若是不拼命,今日便是他的死期! 可是奚玉棠哪会给他拖延时间的机会,几乎是火力全开,完全无视相思散,整个人如同机器一般,忘却手臂发麻的疼痛,忘却身中媚.毒的颤抖,太初心法被她运转到了极致,银针红线如蛛丝网一般在整个房间内悄无声息地布下了天罗地网,一步一杀机,一寸一死! 与此同时,她手中匕首仿佛被玩出了花,刀光剑影间,阴森密布的房间内处处可见两人交锋的火花,而她脚踏凌云步,在漫天的红线中穿梭,身影鬼魅般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终,变成了道道残影! 宋季同从未与奚玉棠真正豁命地交过手,如今被人步步紧逼到死境,心中已知她早已解决掉自己的暗卫,恐怕今日自己真的难逃一死,绝望之情充斥胸腔,却又不甘,不认命! 如困兽之斗般,他绝望地嘶吼一声,身体寸寸经脉发出啪啪声响,整个人气势瞬间攀升至顶峰,周身皮肤、七窍均流出鲜血,双眼通红,手中刀锋因内力的灌注而发出嗡嗡颤抖之声,每挥下一刀,都像是在带走他一部分生命。 奚玉棠双眼亮如狼犬,知他已到穷途末路,已是走上同归于尽之法,下手越发小心,也越狠戾。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她眼看对方气势越发攀升,远远地,外面也传来了骚动,咬牙横心,硬生生接了对方一刀! 宋季同灌注全力的一刀几乎废掉她大半个肩膀,刀刃深入白骨,几乎让她痛得眼前发黑,然而随着彻骨剧痛而来的,却是被毒搅和得发昏的头脑瞬间极度清醒! 她成功地借此一刀,将宋季同逼入最终的死境,手中匕首一收,双手一把抓住数根红线,十指用力并拢,周身内力全数灌进线中,脚下猛踏间,整个人猛然旋身—— 只听噗噗数声利器入肉之声响起,整个房间爆出大片血雾! 所有的动静在这一刻停止,奚玉棠咬牙低喝一声,笼罩全身的红线寸寸崩断。 不用回头便知,宋季同已死。 抽出火折子点燃书房,火势在刹那间冲天而起。红光映射中,奚玉棠转身,默默望着被切成数段的宋季同,脚步踉跄地走过去拎起他的头颅,收线抽身,消失在了书房之内。 将宋季同首级连同沾血的外衫都交给冷一,奚玉棠以最快速度返回了先前被下了毒的房间,点穴,洒药、止血,缝合,以最快的速度换上丫鬟备好的红色衣裙。 刚做好一切,已中.毒却不自知的卫寒便出现在了房内。 暗杀之事本就是电光火石,别看奚玉棠和宋季同打得激烈,实则时间极短,奚玉棠终于赶到了所有事情之前,整个人已经到了崩溃边缘,却仍打起精神,借着最后的药效上前,在卫寒看过来时,抽出匕首,一刀划向了她本就受伤的肩膀。 血色顿时蔓延。 卫寒震惊地看向眼前人,却见她还未来得及带上面纱的脸上飞霞遍布,整个人冷汗淋漓,脑中过了一遍,发现自己并未见过这张脸,顿时皱眉,“你是……” “兰玉。”奚玉棠咬牙开口,“烦请卫千户为小女子隐下您见过我真面目一事。” 卫寒的目光扫过她握紧匕首的肩,“你这是为何?” “卫千户还未发觉吗?”奚玉棠倏然抽刀,整个人无力地靠上墙壁,借由冰凉的墙使自己清醒片刻,“兰玉被下了毒,既然卫千户在此,想必也会有所察觉才对,小女子不想受人算计,只好出此下策。” 话音落,卫寒身形一滞,终于发现了自己身体的不对,蓦然一僵,不可置信地望向眼前人,许久才难掩愤怒地咬牙,“该死!” “小女子信得过卫千户,不知您能否放兰玉一条生路?”奚玉棠目光直勾勾地看着眼前人,压下一**几欲破体而出的冲动和扑上去的想法,声线都带着丝丝颤抖,“兰玉就当今日未见过您,可好?” 卫寒如冷玉般的脸上不受控制地飞起红晕,他深深看了一眼眼前宁愿自伤的女子,咬牙用尽全身自制力冷喝,“走。” 奚玉棠闻言,二话不说翻出了窗户。 出门后,第一件事,寻江千彤。 远远看见江千彤一行人,发现他们已和男宾客们相聚不远,奚玉棠咬牙看准不远处的湖以及湖边站着的一个小丫鬟,抬步走了过去,面色如常地和她攀谈。 一句话未说完,她脚下一滑,尖叫一声,整个人跌进了湖中。 有人落湖,顿时引起了众人注意。在场不少高手,耳力极佳,很快便锁定了目标。奚玉棠一直在湖里闷了好一会,感觉冰凉的湖水让自己好受些后才冒头挣扎,目标直指江千彤。 她信任千彤的人品,定不会看她落水而不救。果不其然,江千彤众人飞快赶到湖边,奚玉棠见机喊了一声‘江姑娘救我’,江千彤怔了怔,脚尖一点,便要飞身而出。 然而还没等她起身,一道天青色身影倏然踏水而来,几乎瞬间感到了奚玉棠面前,大手一捞将人捞入怀中,接着抱着人直接飞向湖对岸,与人群远远隔开了距离。 奚玉棠在对方到来时,心里大大松了口气。此时见越清风落地,还未开口,她便哑着声音飞速道,“事必,我功力尽失,速回!” 越清风环着她的手臂一紧,鼻尖已嗅出了血味,听到对面喊声,见她浑身颤抖,顿时朗声道,“无事。” 这时,先前被奚玉棠攀谈的小丫鬟也将事情完整地向宋夫人等人说了一遍,只说圣女换好了衣裳,却迷了路,上前找她询问,却未站稳,不小心摔入了湖中。 众人眼看那长满了青苔的滑石上果真有痕迹,顿时都信了大半。 唯有宋夫人和柳曼云心中微惊,悄然对视了一眼。她们还没来得及去那房间当场戳破卫寒和兰玉的好事,为什么兰玉会在这里? 而这边,越清风却已开口,“宋夫人,清风先送兰儿回去可好?她生来恐水,怕是吓得不轻。” “表哥!”谢婉不满地惊呼,“你怎么能去抱那个……” 宋夫人还想拖延一二,犹豫道,“越少主与圣女毕竟男女有别,不如妾身帮圣女安置……” “不用了……”奚玉棠此时娇声开口,声音平稳,中气十足,无丝毫异样,只在无人看见之处,死死握着越清风的手,“今日兰玉在宋府已是丢尽了面子,夫人,柳宫主,各位,恕兰玉无礼,这便先回了。” 隔着湖,虽然看不真切,但众人却也能见到她平平稳稳站在那里,大半个身子隐在越清风怀中。柳曼云作为高手,自然能听出她气息中毫无异样,心知已是错过了机会,便悄悄向宋夫人点了点头。 宋夫人只好道,“好吧,那劳烦越少主了。” 越清风点点头,二话不说抱着人轻功远去。 奚玉棠深知很快书房着火之事便会传到花园,心中不得不庆幸宋府占地极大,连消息也传得慢,但也知今日之事经不起推敲,只能不停催促越清风加快脚步。 越清风越发意识到怀中人的不对劲,整个人如风般冲出宋府,连马车都未坐,丢下一句跟上,便抱着人一路回自己的落脚处。 可奚玉棠失血过多,功力暂无,已是压不住药劲,又窝在他怀里,整个大脑半是清醒半是糊涂,冰凉的手贴上眼前人的脸,本能地凑了过去,一路往下抚到脖颈,最后停在他胸前,动作暧.昧至极。 越清风整个人都僵了,下意识低头,却见奚玉棠忽然凑近,毫不犹豫地对准双唇吻了上去,声音暗哑如火烧火燎,唇齿间泄出一声极尽婉转低吟。 “肃兮……” ……正在轻功赶路的越清风险些一口真气没提上来,两人同时摔下。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躲开了不对劲的奚玉棠,强忍着吻回去的冲动,赶路的速度更快,却也哑声开口,“棠棠,别乱动。” 奚玉棠哪管他,手直接伸进了他衣襟内,对方微凉的肌肤与她火热的掌心相触,舒服得令人打从心底想发出喟叹。 越清风陡然将人一转,一手揽着她,另一手死死抓住那乱动的手,敏锐地发现了问题所在,“……你还被人下了药?” 奚玉棠低低应了一声,仰头便又要亲上去。越清风简直快被怀里人折磨疯了,强忍之下,抬手点上了她的昏穴。 以最快速度冲进越家大宅,越清风风驰电掣地冲进主院内室,将人放在床上后,第一时间将外衫帮她脱下,入眼见那肩上的刀伤,眼神一凛,转身奔出了房门,去寻沈七。 直接粗暴地将沈七一路轻功拉来,越少主一把将人丢在了床前,背过脸冷声道,“她受伤,武功尽失,还被人下了药。” 沈七在见到奚玉棠的第一时间便将她的大致情况扫进眼底,脸色极为难看。拿过剪刀剪开她已经黏连在伤口周围的衣衫,在见到那深可入骨的刀伤时,眼睛怒得发红,尤其在发现伤口竟然有二次伤害时,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可他手却是稳的。 飞速地清洗、上药、缝合、包扎,接着把脉行针,做完整套处理也不过不到一盏茶时间。见她还全身湿透,心中顿时恼恨起韶光不在身边。 “流年!”越清风哑声开口,“给她换衣服。” 说着,和沈七退出了房间。 彼时,奚玉岚也得到了消息,被长歌推着轮椅赶来主院,见两人脸色不愉,心下微慌,“怎么回事?” 沈七没有答话,越清风耐着性子将大致事情说了一遍,在提到奚玉棠似乎被人下了药时,银发青年的眸子已经冷到了极致。 换好了衣衫,流年回到自家主子面前,满脸通红,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在主子冰冷的视线中开了口,“主子,奚教主醒了……” 越清风微惊,这么快? 条件反射地抬步想进去瞧她,却见沈七一把挡在了面前,凛然怒道,“越少主,你想干什么!” 越清风整个人一僵,理智回笼,连咳几声,好一会才垂眸问道,“她中的什么药?” “相思散。”沈七的声音冷得犹如数九寒天。 话音落,眼前人周身杀气猛然爆发,脸色难看到极致。 作者有话要说:  新一月!新气象! 祝贺我李奥斯卡!! 希望这个月我能保持全勤……………………   ☆、第60章 吃醋 相思散无药可解,这在春.药界是人尽皆知之事。若仅仅是助兴,一般的药物足够,像那等药效极大的药物一般人轻易都不会出手,很容易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 宋季同和欧阳玄是铁了心要算计玄天圣女,自然一开始就会下狠手。且不说相思散这等药中极品价值几何,单说它无药可解,便足以让人无法把持。在他们的计划中,卫寒和圣女绝对逃不过药效,成事已是铁板钉钉。 只可惜无论是卫寒还是奚玉棠,都是意志极为坚定之辈,武功高强实力深厚,虽解不了,压制一二倒也无妨。只是相对卫寒来说,身为女子的奚玉棠更吃亏些。 若是药性解不了,人非死即残,可若是要解……怎么解? 难道要为了一个别人设下的不入流之局,就交出清白? “宋,季,同!”奚玉岚一掌怒拍向身边的树干,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碗口粗的树应声折断。 “宋季同已经死了。”沈七沉声道。 今日棠棠的目的就是取他项上首级,既然她连那药都吃了,不可能失手。那是他亲自提炼制作的药,功效和后遗症清楚得很。别看能短时间提高功力,相对的,也要付出一段时间无法动用内力的代价。想来,若非被人下药在先,她也不至于会如此。 “……也就是说,她是顶着相思散,强杀的宋季同?”奚玉岚震惊地看沈七,后者点点头,脸色难看至极。 越清风却不想管这些,只想知道屋子里那人该怎么度过这一劫,“有法子么?” 沈七紧握双拳,在门前焦急地来回走动,“若是一般药物,无非是泡冷水或放血硬抗,可相思散……她已经失血过多,看样子先前也已泡过冷水,你来的路上,看出她有任何药效减缓吗?” 想到先前迫不及待的吻和那乱动的手,隔着衣料都仿佛能感受到她全身发热的情形,越清风摇头。 “那就唯有找比她功力更高之人,以内力强压药效了。”沈七狠狠咬唇,“只要能熬过今晚,我有法子帮她散药。” 他顿了顿,看向两人,“她现在功力尽失,丹田、经脉内力全部被压制,想要散药,只能趁现在。” “我来。”越清风说着便要冲进房间。 “等等!”沈七再次挡住他,“你和全盛时的她功力相当,小心一个不对,药效反噬自身,到时候我哪有精力再救另一个?”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怎么办! 越清风二十多年来头一次体会到心在火上烤的焦急,定定望着眼前毫不让步的沈七,险些没能压住杀气。 正当他们对峙时,屋内传来重物落地声,沈七脸色一变,顾不上眼前的越清风,推门疾步走了过去,果不其然见到了奚玉棠从床榻滚到地上的模样。 不知何时,她已经撕掉了自己的易容,露出本来红唇齿白的面目,双颊殷红如血,双眼迷蒙,流年为她换上的衣物已被扯了个七零八落,露出冷玉般的肩头,修长笔直的双腿露在空气中,满头墨发垂落于肩,并在地面四散铺开,空气中弥漫着旖旎的暖香,仿佛踏进了一大团粉红迷雾中。 沈七呼吸一顿,快步上前将人拉起来。 可奚玉棠哪里起的来,在沈七触到她发烫的皮肤时,整个人八爪鱼般直接扑进了他怀里。沈七毕竟只是个没有武功的普通人人,哪经得起她这一扑,当即也倒在了地上。 奚玉棠直接一个横跨将其压在下面,俯身便要吻下来。 沈七觉得自己心跳都要停滞了,撑着身体的胳膊都好似被人抽空了力气,变得微微颤抖起来。 眼看奚玉棠的吻即将落在他唇上,越清风冲了进来。下一秒,奚玉棠身形一顿,抬手抚上了眼前沈七精致如女子般的脸,声音暗哑之极,“沈七?” 越清风怔愣地望着眼前的一幕,忘了说话。 “棠棠……”沈七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人。 “乖。”奚玉棠嘴角绽放出一抹极为妖娆的笑容,忽略她额头密布的冷汗,动作无比暧昧地抚上眼前人光滑如冰的侧脸,气声如丝,声音呢喃婉转如情人密语,“不去帮我准备冰水冷浸……是打算从了我?” 沈七微微睁大了眼睛。 奚玉棠轻轻一笑,整个人翻身而下,狼狈地跌在地上,几乎用尽全身力气般疲惫开口,“还不滚……” 话音刚落,一道清冷的气息逼近,有人打横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奚玉棠眯着眼看过去,隐约间看清是越清风,身子微僵,干涩的嗓音除了疲惫,只剩下无尽的欲,一边伸着胳膊环上眼前人的脖颈,一边把唇凑近他耳边,“你也滚……” 说着,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上他的耳后。 抱着她的手臂微微一紧,越清风几乎是机械地、顶着几乎灭顶的躁动,火烧火燎般迅速将人放在床上,刚放下,便见她立刻滚进了床榻里面,难受地紧紧攥着被子,“去叫我哥……快点!” 越清风落荒而逃般红着脸转身出了门——他就不该进来! 很快,奚玉岚出现在床前,“棠棠。” “父,父亲书房……有本书……我以,以前,特别特别讨厌……听到就能睡着……”奚玉棠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沈七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准备冰水!!还有你……” 她看向越清风。 “出去,我样子太丑了……” 沈七还坐在地上,闻言,整个人回了神,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二话不说黑着脸摔门而出,而越清风雕塑般站在原地,眼眸深深地望着床榻角落神志不清的女子,胸腔里某个地方心疼得一塌糊涂。 奚玉岚已经明白了她的意图,鼻子微酸,尽量镇定道,“你是说《齐物论》?” 角落里那人已经又开始扯起了自己的衣服,奚玉岚急忙避过脸,深吸一口气,朗声开口背起了书。 “……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与接为构,日以心斗……”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和,犹如檀珠落盘,似地平线远处传来的低吟,又如寺庙内袅袅香火间的阵阵木鱼,仿佛有着神奇的力量,让奚玉棠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雪山上,奚之邈的书房里,父亲在念书,自己和哥哥坐得端端正正,一个昏昏欲睡,一个听得认真。 窗外,是邹青等人比武切磋的嘿嘿哈哈声,是寒风凛冽的呼啸声,是母亲遥遥传来的轻盈脚步声…… 奚玉棠难受地抱着被子,整个人蜷缩在角落里,浑身上下像是置身烈火之中。一秒,又一秒,眼泪吧嗒吧嗒落在了手背上。 她将自己埋在被子里,放声大哭起来,整个胸腔都仿佛被压不住的躁动和铺天盖地的委屈填满,好似下一秒就会破体而出,占据她为数不多的理智。 也不知哭了多久,有人将她抱了起来放在腿上,奚玉棠懒得去分辨是谁,她只觉得自己的毅力即将干涸见底,只凭着最后一丝不甘在支撑,若非大哭一场消耗了力气,又听着奚玉岚仿佛能安抚人心的声音念着自己最不喜欢的书,恐怕整个人已经不行了。 接着,她被人放进了冰冷刺骨的水里。冰水在接触到她火热的肌肤时,她下意识地发出了松一口气的喟叹。 耳旁隐约又听到哗啦一声入水声,有人陪着她一起进了盛满冰水的浴桶中,一双还带着余温的手抵在了她背后。 她抖了抖。 “别怕。”有个温润却暗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痛就喊出来。” 话音刚落,一道霸道至极的内力横冲直撞般侵入到她经脉之中。奚玉棠撕心裂肺地痛呼一声,双手死死扣住了浴桶边缘,却最终无法承受对方铺天盖地的内力压制,昏死了过去。 ### 悠悠醒来时,天光大亮,房间里萦绕着丝丝冷香,烛光燃尽,周围一阵寂寥之感。 奚玉棠试着动了动,只觉得全身上下僵硬无比,头痛欲裂,像是宿醉一场,鼻子不通,嗓子干得不像话。 她试着翻了个身,却恰好翻进了某个人怀里,扑面而来的冷香混合着淡淡的药香,让她有那么一瞬间恍惚,这才意识到原来那暗香不是来自房间,而是来自眼前这个人。 “醒了?”头顶传来温润的声音,她抬头,越清风谪仙般的脸映入眼帘。 他嘴角噙着极淡的笑,眼底眸光清冷而平静,脑后的发少见地松散披着,身上的衣物料子柔软好闻,半侧着望着她,整个人看起来慵懒而自在。 “嗯……”奚玉棠满肚子的疑问最终化为一个字,闭上眼缓了缓头疼的难受,顺势将头往他怀里蹭了蹭,像是要蹭掉那头重脚轻感。 不想问他为什么躺在这里,也不想问解毒的过程,更不想提起整件事。 她丢了大脸,将那么丑的面貌展现在三个自己如今最信任的人面前,若是可以,她半分都不想提及。 见她像个小狗一样拱来拱去,越清风身子僵了僵,紧接着胸膛轻震笑出了声,又不小心带出了咳嗽,好一会才稳下气息,将人捞出来,往上提了提,提到能和自己平视的位置,起身帮她倒水,看她连喝了三杯,这才放好茶盏,将准备好的洗漱用品一一递过去,服侍她在床上完成后,犹豫了片刻,重新躺回她身边。 “可还好?” 不好。奚玉棠有气无力,“头疼。” 越清风想试试她额间的温度,手抬到一半,想到什么,又放下来,“沈大夫说你免不了着凉一场……同是在冰里泡着,你病了而我好好的,还真是没想到。” “在这种方面输给你……的确不够光荣。”奚玉棠叹,“自从跟你走得近,都受了多少次伤了,以前也没这么密集地病过。” 说着,又嫌弃地推他,“离我远点。” 越清风缩了一下,一把抓住她肆虐的手塞进被窝里,将人裹成个粽子,只冒出个头来,“别闹。” 他声音比平日低哑,但不明显,奚玉棠此时病着,也没注意,难受地动了动,只觉头更昏沉。 顿了顿,她开口,“你帮我散毒,没反噬?” 身边人呼吸微微一停,轻飘飘答道,“……你猜。” “……” 那就是有了。 奚玉棠仰头打量眼前人,见他脸色一如既往苍白,只是眼底的青色昭示着他的疲惫。将自己的手努力从被窝里探出来,搭在他脉搏上好一会,只觉他内力浑雄,却又有哪里不对,因着自己此时功力尽散,无法判断,不由略带疑惑地看他。 也许是她感觉错了也不一定。 越清风坦然由着她查探,待她收手,才不着痕迹地动了动手指,衣袖下,方才被触碰到的手腕火烧火燎般烫了起来。 “功力大涨了?”她挑眉,重新躺好,“隐藏挺深啊,平时用出来几分?” 越清风勾了勾唇角,半真半假道,“也算是因祸得福,替你散药倾尽了全身功力,事后修炼反而事半功倍,倒是恰好跨过了许久不见动静的瓶颈。” ……狗屎运。 奚玉棠懒洋洋地抬了抬下巴,“反噬怎么解决的?” “自己解决。” “……” 嘴角僵了僵,维持着古怪表情看向眼前人,奚玉棠见他坦坦荡荡,眼神险些要将眼前人看出花来。 说好的君子如玉谪仙下凡呢?怎么一觉醒来这么接地气了? “你不是有表妹么?不是有未婚妻?” “……” 怔愣片刻,青年噗嗤笑了出来,接着难受地咳了好一会,脸上飘过一抹红晕,语气里多了一分惊喜,“你吃醋?” ……吃你妹。 奚玉棠僵了僵,有些狼狈地避过他的眼神,默默闭眼感受了一下自己体内的丹田真气,发现果然空空荡荡,不禁皱眉,“这是第几日了?” “第四日。” “……” 那药的后遗症足足十日,已是沈七能做到的最短影响。这东西若是放到黑市拍卖,指不定一粒千金也有价无市,她已经很知足了。 羡慕嫉妒恨地看了一眼身边人,想到自己功力尽失,他却冲过了瓶颈,心中顿起不平衡之感。 人比人气死人,运势这东西,还真不是能随意掌控的。就像她明明只是去杀个人,最后却搞得一身伤回来不说,还被下了药,如今杀鸡的力气都没有。而旁边这位呢,久病沉疴,却武功高强,倾尽功力帮她散了毒,还被反噬,最后却因祸得福,实力大增。 这种事不能比。 比了容易活不长。 “跟我说话这几日的事吧。”她难受地闭上眼。 微凉的手指无声无息覆上她的太阳穴,越清风一边帮她舒缓头疼,一边组织语言,“我们走后,宋府书房失火,宋季同身死,首级不见,很多人猜测是仇家上门。不少宾客已各自返回,离雪宫、断岳门等几个门派之人还逗留京城。卫寒接手了锦衣司佥事一职,着手调查宋府灭门案,如今年纪轻轻便身居从四品高位,已是京城的红人。” 想到那个强忍相思散还让自己离去的男人,奚玉棠难得起了欣赏之意,“卫寒不错。” 摁在太阳穴上的手指微微一顿,越清风口吻听不出喜怒,“你欣赏他?” “嗯。”她笑了一声,不管怎样,他俩也算另一种共患难了。 说着,她忽然一顿,回头对上了眼前人的视线,“宋府灭门?” 眼前人面无表情。 ……莫名其妙生什么气呢。奚玉棠古怪地看他,“谁做的?你?”怎么就不等等她呢。 越清风被她那嗔怪的眼神气得胸口疼,干脆起身背对她来到窗前桌旁,兀自倒了杯冷茶灌下去。 凉水下肚,整个人精神不少。 奚玉棠不知他在气什么,索性重新滑回被窝。沉默间,只听越清风的声音幽幽传来,“宋夫人交代了很多,相思散一事,还有欧阳玄和柳曼云的参与,这两人我没动,想着大约你想亲自动手。” 听到柳曼云三个字,奚玉棠心下一沉。她对自己这位干姑姑的感情很复杂,既不喜欢,又总碍于奚之邈的情面不想跟她处得太过难看,加上江千彤的缘故,尽管知她不简单,却也没想过会对她动手。当年玄天教艰难重建,许是看在往日情分上,离雪宫虽没有明面上帮忙,却也没有落井下石,奚玉棠记在心里,不太愿把事做绝。 可讽刺的是,人家对付她却从不手软。 想到相思散,想到听雨阁对她的暗杀,想到白玉夕颜花,还有柳曼云与欧阳玄、宋季同的勾结…… 良久,越清风才听到身后人闷声开口,“且先放一放吧。” 不管怎样,还是想亲耳听一听她的解释。 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很快,她便又沉入了梦中。 再次醒来,身边已经没有了越清风的身影。 听到屋子里的动静,有人推门而入,甜美的声音里带着惊喜,“主子,你醒了!” 奚玉棠正在起身穿衣,抬头,韶光俏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她怔了怔,笑起来,“回来了?事情办得如何?” “不负主子所托。”韶光笑道,上前服侍她穿衣,“唐家余孽共六十五人,全部身死,司护法和属下找到了不少东西,不好带进城,安置在城外三十里的镇上。您若是想看,回头属下带您过去。” 奚玉棠今日恢复了男装,实则经过前几日折腾一场,沈七不敢给她吃任何多余的药,嗓音自然也恢复回了从前,再者,养病期间,还是穿男装更洒脱舒服些。 “干得漂亮。”她笑了笑,“回雪山以后去找迎秋领赏。” “为主子办事,韶光高兴来不及,哪会去领赏……上次您给了那么多银票,用都用不完呢。”韶光扶她起身洗漱,之后将人按坐在镜前为她梳头,“只要主子您没事就行,沈大夫已经将方子和药都备好,稍后用了饭得喝药了。” 听到喝药,奚玉棠就觉得嘴里泛苦,“其他人呢?” “司护法和沈大夫出门去了,越少主在另一间院子待客,蓝玉少侠也出门去了。”韶光道,“您又睡了一天,现在京城里有不少人想见您,那边院子闭门谢客呢。” 说着,随手从桌上的首饰盒里拿起一根羊脂白玉簪。 见到那簪子,奚玉棠目光闪了闪,“这哪来的?” “欸?”韶光动作顿了顿,“好像这不是您的……要不属下回那边宅子拿咱们的东西吧?得知您受伤,属下今日刚回来便直接来了这边。” 奚玉棠摆摆手,“算了,就这个吧。” 秋日阳光正好,用了饭喝了药,冷一便出现在她面前,汇报起了事情的后续。 宋季同的人头已经被送到京城听雨阁的据点,虽对方问起为何孟十九不来,但被冷一糊弄了过去。对方也不多问,见到孟十九的令牌后,便将十万两银票给了冷一。 至于宋家的案子,据说卫千户正在查,但毫无进展,已经约谈了好几位当日的宾客,他们由于闭门谢客,卫千户没有为难,只说几日后再来。 同是相思散的受害者,奚玉棠对卫寒没有为难自己的原因有了大致的猜测,心下对他的印象也好了几分。 处理了几件事后,冷一领命离开,剩下她无所事事,便让韶光搬了软榻出来,坐在廊下晒太阳。 她的武功还要五天才能恢复,如今手无缚鸡之力,多年来还是第一次如此清闲。韶光怕她无聊,搬了棋盘出来,两人下起了棋。 但是五子棋有什么可下的,很快奚玉棠便烦了。作为曾经名动一时的花魁,韶光琴棋书画精通,下个五子棋又不敢随便赢,也有些意兴阑珊,两人对视一眼,决定抛开棋盘,找点别的事来做。 于是,当谢婉带着两个侍女出现在主院门口时,入眼看见的,便是一个美貌绝伦的女子在院中舞剑,而她身后廊下,身着玄色绣银边外衫的清俊男子身子舒展地半躺在软榻上,托腮含笑地望着女子,时不时指点两句,两人相视之间,只觉空气都变得安逸宁静起来。 男子相貌极好,看起来有些女气,虽然眼下有着一道长长的疤痕,但也没有破坏他那张俊俏的脸,反而因那长而卷翘的睫毛的压盖,让他的眸光看起来温柔缱绻。 他脸色苍白,唇无血色,身型削瘦,看起来有些孱弱。但那含笑的唇角,温柔的眼神,仿佛弱化了他周身的冷峻气息,看起来温文尔雅,又如玉堂堂。 眼前这一幕,像是画中景。 玄衣男子俊美,红衣女子惊艳,一坐一立,一静一动,竟让人无法生出打扰之意。 谢婉怔怔站在那里,不知是不是该进去破坏这一幕。 作者有话要说:  大约这篇文所有的情敌,无论男女,都能用【喜欢上女主】这个方式解决吧……(别信。 PS:你们都在想啥呢哈哈哈哈哈上一章留言太污了233333 维达真的很想以身试药有木有,但是这个不好,也许他试了药以后,两人反而更不好走在一起了   ☆、第61章 吻 奚玉棠因功力散失的缘故五感不如从前,还是韶光先一步察觉到有人靠近,收剑回头,恰对上谢婉,好奇地开口,“这位姑娘,有事吗?” 闻言,奚玉棠也眯眼看了过去。 骤然对上她的目光,谢婉回神,下意识整了整衣裙,仪态万分地来到两人面前,对着奚玉棠微微福了一礼,看起来要比初见时有礼许多。 “在下谢婉,来寻表哥,不知二位为何在我表哥的院子里?” 表哥?韶光惊讶,看向奚玉棠,后者淡然一笑,“谢姑娘的表哥可是越少主?” “正是。” “越少主在隔壁广明院,出门左转。” 谢婉听出了送客之意,心下有些不自在,犹豫了一下问道,“敢问阁下何人?” 竟然能让表哥将主院拨给他,自己去住广明院…… “在下只是客居于此,区区无名之辈,不敢污了姑娘之耳。”奚玉棠淡然道,“或者姑娘可在此稍作休息,差人去请越少主过来也可。” 谢婉正有此意,莞尔一笑,“那便打扰公子了。芍药,去广明院通知表哥,我来了。” 芍药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韶光主动上前给谢婉斟了茶,后者的目光却一直在悄悄打量奚玉棠,见她看过来,目光微微一闪,道,“公子无需在意婉儿,打扰公子,婉儿在此赔个不是。” 奚玉棠忍不住挑了挑眉,“谢姑娘无需多礼。” 她看向韶光,后者颔首,重新抽剑而立,继续舞起剑。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先前,只是院子里多了两个人。既然谢婉说无需在意,奚玉棠便真没再管她。而谢婉也认真看起了舞剑,本意是欣赏,却越看眼睛越亮,除了觉得红衣女子果真一身好功夫外,更大的震惊来自身边之人—— 原本以为不过是个病秧子,谁知他话虽不多,每一句点评却都恰到好处,细想之下,简直妙极。 她不是不懂武功,相反,作为离雪宫的弟子,平日里也有练剑,自然看得出眼前的红衣姑娘比之她的大师姐陆靖柔来说只强不弱,可身边的玄衣公子却更加高深莫测,不过随便点拨两句,都恰如其分地戳在关键点上,明明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能起到极好的效果。 此人的武学造诣好高! 谢婉心下震惊,看向奚玉棠的目光变了又变,最后竟带上了几分钦佩——果然,表哥的客人都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就在她惊骇之时,那厢,韶光的剑招遇到了阻碍,连续几次都没办法流畅地使出,换了另一条路子,却也得不到好的解决,只好求助地望向自家主子。 这是她最近新练的剑法,脱胎于长隐剑,是奚玉棠集众家之长而改的一个非常适合暗卫练习的剑法,如今已经完成了大半。韶光出身暗卫,奚玉棠便想在她身上试试,效果是不错,但练起来却有些困难。 奚玉棠无奈一笑,拍拍身上莫须有的灰尘,起身,随手折了段树枝,立在了她面前。 “动作慢些。”她提醒,“你主子我现在可架不住你一招。” 韶光顿时噗嗤笑了出来,“好。” 说着,果真放慢了动作举剑而来。 奚玉棠立于原地未动,手腕一翻,将树枝平平横扫过去,没有任何内力灌注,只是纯粹的剑招。韶光顿时一惊,变招而下,可很快,树枝再次跟来,恰抵在她剑身上。 翩然玉立,如惊如鸿,哪怕是树枝,都仿佛被她挥出了剑的气势! 谢婉几乎看得出了神。 说是慢,对她来说也不比方才慢上多少,尤其是玄衣公子,明明每一招都没有内力,却偏偏舞得极为好看,树枝在他手里,好似被赋予了神奇的力量,令人恍然觉得,那才是真正的用剑之人。 他是没有内力?还是仅仅因为身子弱? 她下意识地想看清每一招,却发现两人剑招变幻莫测,只好默默放弃,认真地看着他们对练。 仅是如此,也觉得受益匪浅。 场间,只见奚玉棠又是一招平凡无奇的前递,却恰好正对韶光死穴,后者大惊,剑身一转,整个人后仰而下,树枝贴面而过。两人动作舒展至极,极为赏心悦目。可下一秒,韶光一不小心,真气溢出,树枝和长剑相撞,奚玉棠顿时被击退数步,向后倒去。 “主子!”韶光急忙收剑。 “公子小心!”谢婉也倏然站了起来,轻功一点便要去扶她。 眼看那人即将跌倒,一道身影突然出现,恰巧将人接了个满怀。谢婉急急停住身形,下意识看过去,不禁惊呼:“表哥!” 心下忽然大惊,自己刚才在想什么! 她刚才……是打算要去扶这个人吗?! 奚玉棠听到谢婉的声音,回头,一眼便撞入了脸色不愉的越清风视线中,在他身后,秋远和丫鬟芍药正一路小跑追来。 “主子,你没事吧?”韶光跑到近前,扶过奚玉棠,眼眶微红,“都怪我不小心……” “哪里是你的错。”奚玉棠不着痕迹地脱离了越清风的怀抱,站稳脚跟,笑着弹了一下她的眉心,“可会了?” “嗯!” 越清风定定看着眼前人有些苍白的脸色,本想训她两句闲不住,目光一转落在她固定发髻的发簪上,微微一怔,心底忽然冒出愉悦来。 ……那簪子,是他的。 不知名的酥麻感通电般传遍全身,越清风只觉耳尖发热,眼神像是定住了一般,连谢婉跟他说话都没有听见。 “……表哥?”谢婉忍不住又喊了一声。 越清风回神,嘴角的弧度淡下,心底的火热也迅速降了温,“嗯。来干什么?” 来干什么…… 谢婉噎了一下,有些生气,“人家来看看你也不行吗!” 结果话一出,不知为何,又下意识看了一眼身边的玄衣公子,见她一脸淡淡,心下莫名有些失落。 “没事不要随便乱跑。”越清风扫她一眼,不欲多说,只将目光投向眼前的奚玉棠,“不是养病?怎么又动起手来了?” 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谢家姑娘,奚玉棠挑眉,“闲着无聊,活动活动手脚而已。越少主既然来了,便招待谢姑娘吧,韶光,走,出去转转,来到现在也没好好逛逛这宅子……越少主不介意吧?” ……我介意! 越清风轻咳两声,直勾勾望向奚玉棠,企图让她读懂自己眼底的不乐意,可奚玉棠哪管他,径直招呼韶光走了。 眼见她要走远,越清风也没管留在原地的谢婉,二话不说跟了上去,光风霁月地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既如此,不如我来带路,也好给你们讲解一二。” 奚玉棠:“……” 惊讶地看着将自己抛在这里就不管的表哥,谢婉目瞪口呆。她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下面子,而且好巧不巧居然还是在这个初见的公子面前……咬了咬牙,谢婉厚着脸皮跟上前面三人,“表哥和公子不介意婉儿也加入吧?说来,我还从没好好看过这府邸的风景呢。” 越清风:“……” 好好的约会多了一个人,越少主心里别提多不舒服,偏偏奚玉棠半分没有阻止谢婉,连带他也不好拒绝,心情差得不行,既觉得谢婉碍事,又觉得奚玉棠的态度令人失望,说好的讲解也不见,一路上都板着脸,就是一句话都不说。 奚玉棠看在眼里,有些好笑,总觉得越清风现在这个模样,哪还有世家公子陌上如玉的影子,简直就像说好出去玩又被爽约的司离! 看多了,好像还挺可爱。 脑子里司离的傲娇模样和越清风的脸重合,奚玉棠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这一笑,顿时打断了弥漫在几人中间尴尬的沉默,谢婉和越清风同时看过去,却见她立刻又收了笑,目不斜视地望着满园的秋色,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可这三人不说话,却憋坏了几个随从,尤其是韶光和秋远,一脸的古怪,最终还是韶光忍不住,娇滴滴道,“主子,你大病未愈,不适宜多活动……不如咱们找个地方休息片刻?” 话音刚落,越清风几乎是赞赏地看了一眼这位前任解语花,嘴上飞快接话,“嗯,去凉亭。” 在场除了奚玉棠和谢婉的两个侍女外都是习武之人,走了这么久也不觉得累,但见奚玉棠确有疲惫之色,便寻了个亭子稍作休息。 落座后,秋远带着谢婉的两个丫头去准备茶点,谢婉则看向越清风,“表哥,我还不知你这里什么时候住进了客人呢,方才观这位公子剑法造诣极高,心下佩服,表哥不为婉儿引荐一二么?” 这妹子好奇心这么重?方才没问到名字,居然没放弃? 奚玉棠斜眸看向谢婉。 越清风心下蹙眉,不知为何总觉得谢婉这话哪里听着不对劲,看了一眼奚玉棠,发现她并无反对,犹豫片刻道,“她是……我师弟。” “师弟?!”谢婉惊讶地看向奚玉棠,“怪不得,我说怎么观公子一招一式风格颇为熟悉,原来是和表哥师出同门,果真少年英才!” 奚玉棠:“……” 谁说我跟他剑法像!谁说的!! 身后韶光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见主子脸色阴沉,连忙捂嘴扭脸。而越清风也怔了怔,嘴角抑制不住地牵了起来,“嗯,是很像。” ……像个屁! 奚玉棠睨了他一眼,不得已对上谢婉的视线,“谢姑娘称呼在下玄唐即可。” 又一个假身份……憋笑的韶光无语望天。于杨、孟十九、兰玉、玄棠……主子你真棒。 玄唐玄棠,玄天奚玉棠,就连起的名也一如既往毫无天分。 “玄公子。”谢婉立刻改了称呼,“恕婉儿冒昧,不知玄公子来京城所谓何事?” 奚玉棠一脸生无可恋,“求医,顺道投奔……师兄。” 越清风:“……” “求医?”谢婉看了一眼她苍白的脸色,心下了然,到嘴边的话未过脑子便脱口而出,“原来如此,京城乃天子脚下,名医众多,若是玄公子有需要,婉儿倒可帮公子引荐一二。” 这下,不仅奚玉棠愣了一下,就连越清风也抬起了眼皮。没人注意到,角落里韶光的脸色忽然古怪,看向谢婉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谢婉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脸颊刷地一红,整个人局促起来。 她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那个,我是说,表哥他对京城也甚是熟悉……”谢婉低头,袖下青葱般的手指紧紧绞在了一起。 “玄唐明白。”奚玉棠慢条斯理地开口,神色淡定自若,仿佛全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多谢姑娘好意,若是有需要,在下定当求助姑娘,到时还请姑娘看在师兄份上,不要拒绝才是。” ——恰如其分地解救了她几乎灭顶的尴尬。 谢婉悄然长松一口气,看向奚玉棠的目光多了一分感激,“玄公子是表哥的师弟,那便也是我……我谢家的客人,公子客气了。” “哦?”奚玉棠挑眉,余光扫了一眼表情僵硬的越清风,嘴角漾出一抹浅笑,“这么听来,谢姑娘和师兄的关系果然极好。” “那是当然!”谢婉挺直了腰杆,话再次脱口而出,“表哥和我是……” “咳咳咳……”越清风骤然轻咳出声,“师弟,这里风大,不如回吧。” 奚玉棠目光流转间慢悠悠地递了个眼神过去,后者怔了怔,被她这一眼撩得头皮酥麻,脑海里一瞬间闪现出她那日舌尖轻舔自己耳垂的场景,真气微荡,握拳抵唇咳嗽着,耳尖再次烧起来,到嘴边的话就这么噎了回去。 紧接着,便听她淡笑道,“谢姑娘和师兄是什么?” 谢婉语气一滞,鬼使神差地答道,“表兄妹……” “哦——”不是未婚夫妻了?嘴角的弧度扩大了几分,奚玉棠看向谢婉的目光不知不觉间悠长起来,“这样啊……” 望着眼前人因这一笑而忽然变得更加灿烂几分的容貌,谢婉动了动唇,有些慌张地避开了那令她全身都有些发麻的目光,脸颊微红地低低应了一声。 ……真是够了。 越少主咳得更厉害了。 凉亭里,流转于三人间的气氛更加诡异难懂,幸好,秋远这时带着谢婉的两个侍女端茶而来,解救了坐立不安的谢婉,也打断了角落里看戏看得格外起劲的韶光。 几乎是亟不可待地,谢婉在秋远放下茶具的瞬间便拿过了拈茶的镊子,不自然地笑道,“让婉儿来给表哥和玄公子布茶吧,近来恰好在练习茶道呢。” 说着便轻车熟路地动作起来。 不得不说,作为能从前朝保存下来、至今仍长盛不衰的世家嫡女,谢婉泡茶的动作行云流水,一举一动韵味十足。她长得娇小玲珑,但布茶的手法却隐含大气,不愧是谢家教出来的,单看这一手,已是高了不少贵女一筹。 事毕,谢婉动作优雅地将两杯热气袅袅的清茶推至两人面前,满含期待地望着两人端起茶盏品了一口,好一会,才听到奚玉棠略带笑意道,“好茶,好手法,谢姑娘果真不愧出身名门。” 韶光又翻白眼了——她家主子什么时候会品茶了她怎么不知道? 听到她这样说,谢婉眼神一亮,下意识看向越清风,后者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 得到认可,谢姑娘忍不住牵起嘴角,红着脸道,“能得两位认可,谢婉也不算白白下了苦工。” 许是有了茶的从中调和,凉亭里的氛围再次变得轻松起来。没多久,谢婉便主动告辞离去,并未留下用午饭,只是在临走前又多看了奚玉棠几眼,眼底之意复杂又纠结,看得韶光忍不住抽起了嘴角。 可当事人还是那副平静模样,让她这个当属下的都有些开始心疼谢家小姐了。 嗯,连带着也有点心疼越少主。 …… 直到谢婉的身影消失不见,只听一声脆响,越清风动作不算轻地放下茶盏,眸光深沉地望向奚玉棠。后者诧异地回看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他突然一把拉住自己的胳膊,往前一带,下一秒,丢下一句‘换个地方说话’,便揽着人直接轻功飘远。 哗啦一声推开广明院主室之门,越清风刚进去便袖风一扫将身后大门关上,在奚玉棠疑惑地目光中,将人凌空一转,整个压在了门上,深邃的眸子漆黑如黑雾般直勾勾地望进了她眼睛里。 “干什么?”她开口。 “你说呢。”越清风声音蓦然低哑下来,细听之下还带着隐隐怒气。 接着,他忽然身子前倾,扣着她腰的手猛地一扯,两人本就离得极近的距离刹那间消影无踪,下一秒,微凉的唇便重重压在了她唇上。 奚玉棠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便想用内力震开他,内功一转才意识到自己如今丹田空空,惊诧间,对方的舌头已敲开了她的牙关,凶狠且不容拒绝地在她口中攻城略地起来,焚巢荡穴般扫荡者她口腔里所有的空气,辗转碾磨,力道之大,唇瓣相触之处仿佛点火焚烧,煞那间便一路烧到了她脸颊、双眼、眉间,以致整个大脑。 她用力地推着眼前人,却发现对方如小山般不动不摇,反倒是因为她的挣扎,扣着她身体的手越发用力,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嵌进身体里,那股凶意,竟从未在越清风身上体现出过,好似要将她拆吞入腹一般。 奚玉棠舌头被吮吸得生疼,扣着他双臂的手指指节发白,呼吸越来越急促,随着时间的无限拉长,甚至觉得头晕目眩好似缺氧。她不知越清风突然在发什么神经,却也被他激得起了心头火,牙关一紧便狠狠咬了他一口! 口腔里传来腥甜之气,越清风的动作微微一顿,人已冷静了不少,刚生出退意,奚玉棠却不管不顾,抬起胳膊一把扣住他的后脑勺,发狠地反攻了回去。 越清风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发现眼前人动作粗.暴生涩,几乎是凭着本能,以一股想要教训他压倒他的气势,不得章法地乱啃一气。殊不知,恰好令他险些无法把持。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他再次揉紧了眼前人的腰,另一手轻轻一抬,抽掉了她头上的羊脂白玉簪。随着墨发倾泻而下,烧灼的五指深深插.进她发间,越清风再次夺回了主动权,反吻了回去! 与此同时,因为他气息愈加浑浊,一直压制在雄浑真气之下的不安定因素终于得到了出逃的机会,眨眼间便冲出了桎梏,迅速席卷他全身。 只见他双臂一捞,将奚玉棠整个人凌空往上提了几分,接着将人狠狠压在门板之上,往前一步卡在她身体间,就这么悬空着吻了下来,同时一手灵巧地摸进了她衣襟内。 当炙热的手触碰到她更加炙热的肌肤时,两人均颤了颤,奚玉棠倏然回神,于唇齿间惊呼出声,“……越肃兮!” 话音方出,她便被自己低媚嘶哑的声音惊到了。 而越清风显然也听到了这一声令自己全身发麻的嗔怒,动作生生停止,手上力道一个没控制好,捏痛了怀里人,令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怔了怔,下意识松手,又狠狠吻了回去,许久才停下来,双唇距离拉开,额头抵上她眉间,气息紊乱地喘了起来。 奚玉棠终于获得了大口喘息的机会,脚尖刚落地便是一软,在越清风下意识一捞中整个人挂在了他身上。 两人就这么以拥抱的姿势静止在了原地。 空气中流转着极为暧.昧的气息,两人胸膛均剧烈起伏着,然而相比奚玉棠来说,显然越清风更难熬一些。他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唇,在奚玉棠还没反应过来前又忍不住噙住她,时断时停地斯磨着。奚玉棠薄怒一声,再次去推他,却被他捉住了手腕,强势地摁在胸前,声音里欲.望躁动,暗哑之极—— “不想让我把你抱上.床,就别动。”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只写了脖子以上! 总之……先心疼一下谢姑娘,再心疼一下维达好了。 PS:作者周六答辩,这两天改论文工作量很大,也许周六前更新时间不定,要是请假会提前说   ☆、第62章 智障越公子 “不想让我把你抱上.床,就别动。” …… 奚玉棠动作一僵,听话地不动了,好一会才别开脸躲开他的唇,暗暗喘息中带着一丝不安,“……越清风,你不对劲,你……” “嗯。”对方打断了她的话,将头深深埋进她颈间,炙热的气息喷在她耳边,带起一片区域的冗麻之感,“毒发了,有些失控……所以别动,等我压一压。” “毒发?!你……”奚玉棠震惊,想拉开两人距离,却无奈被抱得死死,只能微微颤抖着靠着门。她脑子已经罢工,好不容易启动起来,良久,猜出真相,“是……相思散?” “嗯……”越清风低低应声,灼热的手指穿过她厚厚的长发,一下一下轻轻梳理着,像是在给自己下达暗示般,随着指尖每次流淌过的绸缎般的触感,狂热得几欲破体而出的心跳逐渐缓了下来,发热的脑子开始清醒,周身火热的气息也渐渐恢复到平日状态。 这个过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端看他的内力和相思散之间的拉锯战何时分出胜负。许是太过贪恋眼前人,越清风不由自主地放慢了速度,稳妥,却也不留余地地,将那股肆意全身的躁动缓慢镇压了下来。 这中间,两人安静地出奇,除了呼吸声再无其他。 也许还要加上两个擂鼓般的心跳。 高手都是五感超绝之人,即便奚玉棠如今功力尽失,却也能感受到眼前人身体的变化,一张脸早就臊红无比。若是内力在身,还能尽快让自己恢复正常,如今却是不行。因而等越清风恢复如常,和她拉开距离时,入眼便见到了令他险些又把持不住的景色。 眼前人俏脸绯红,双眼欲退却还湿润,卷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双唇殷红得像是随时要滴出血来。骤然对上他深黑如渊的目光,微微一滞,不自在地迅速垂下了眼,这副模样,看得越清风食指大动,忍不住捧起她的脸,迫使她直视自己的目光。 “越清风!!”奚玉棠愤怒地拍掉他的手。 每当她连名带姓喊自己,越少主都知道她是真的要动怒,不敢激她,只好默默忍着手背火辣辣的疼,含笑却委屈地看着她,“不怪我,是你太招人。” “给我闭嘴!”奚玉棠一把推开他,拿手扇着风试图给自己的脸降温,“再不说我就走了!” “对不起。”越清风迅速道歉。 他诚意十足地往后退了好几步,一直退到桌前,转身给自己倒了杯冷茶,还没喝便因真气牵动而剧烈咳嗽起来,手腕剧烈抖动间,杯中水顿时溅洒得一塌糊涂。 这次不像以往只习惯性咳几下便了事,奚玉棠狐疑地看着他,心下猜测着是不是又一出苦肉计,但见他实在痛苦,又于心不忍,只好上前夺过他手中的茶盏放好,抬手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好一会,越清风才停了下来,白皙的脸上闪过病态的红晕,摆摆手示意她无事。奚玉棠慢慢放下手,仔细地用眼查探他的状况,“好了?” “好了。”越少主艰难一笑。 天知道他好不好…… 能忍下来的才是真男人好么。 原本按照奚玉棠所想,发生了刚才那件事后,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应当是夺门而出。可谁知眼前人一句‘毒发’,硬生生将她留了下来,不得不忍着无比的尴尬,等着他给自己一个解释。 想到这里,她别扭地将目光转向别处,看到桌上的水迹,便随手打算给他倒杯茶。结果一抹茶壶,冰凉冰凉,只好开口,“我出去让人给你换热的。” 刚一转身,就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奚玉棠回头,越清风已经将她手上的茶壶接了下来,动作如常地倒了杯冷茶灌进肚里,慢吞吞道,“热的没用……冷的才好。” ……一句话,让奚小教主险些又红了脸。 索性不语看他连喝三杯冷茶,待到第四杯,奚玉棠忍不住蹙眉出声,“行了,再喝又要咳。” 越清风闻言,放下了茶壶,笑着看向她,“好,听你的。”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嘴滑舌的? 奚玉棠疑惑地盯着他,难道这也是相思散的副作用? 她忍不住开口,“你不是说反噬自己解决了吗?” 话一出,才觉不妥。 越清风轻飘飘看她一眼,淡淡道,“刚才不正是自己解决?” 奚玉棠顿时瞪大眼睛,“这哪是!!…………等等,你是说用内力压制?”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越少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奚玉棠闹了个大囧,狠瞪着他说不出话来,越清风忍不住笑了一声,伸手去拉她,却被无情躲过,只好默默自己坐下来,开始组织语言,“……的确是在替你散功时被侵入体内一些,不过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沈七提醒过我。” “那你还……” “不然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你办了沈七?还是大哭着喊哥哥,抱着师兄不撒手?又或者,眼睁睁看着你去死?”越清风慢条斯理地继续给自己倒茶,却也没喝,只摩挲着杯沿,面无表情地放低了声音,“……哪个都不是我愿意看到的。” 奚玉棠瞪大了眼睛。 哪里就像他说的那样了! “我哪里哭着喊哥哥了!”她大怒。 “是没有,但也快了。”越清风抬了抬眼皮,很快有垂下眼,“按照当时的情况来看,只有我最适合……可惜你不选我。” 明明你想说的后半句不是这样啊! 奚玉棠简直要疯了,“给我好好说话!” 见她差不多快要掀桌了,越少主终于收敛了恶趣味不去逗她,淡淡道,“只有我功力比你高,情况紧急,一时半会也无法找到比你我实力高出数倍的前辈高手,所以只能我接手……倾尽功力让我意外得到了好处,实力大涨,被反噬也变得不那么可怕,属于可控范围。” ……可控个屁!刚才那种情况是什么你告诉我! 奚玉棠发现她真是一肚子吐槽没的出口,只能用眼神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越清风看了她一眼便知她在想什么,轻笑一声,想到她方才被激起凶气反攻的模样,心中一动,险些又要逗她,忍了又忍才尽量平静道,“你今日对谢婉的模样……我不喜欢。” “……” 提到这事,奚玉棠承认她有故意的成分,自知理亏,也不反驳。 “你向来无利不起早,”对面人又道,“让我猜猜你今日的意图……唔,想打谢家的主意?” 奚玉棠被说中了心事,却不太想承认,板着脸反驳他,“我打谢家主意干什么,哪里又有她家的事了。” “你确定?”越清风挑眉,“你确定不是在知道谢婉是离雪宫弟子后,联想到谢家和离雪宫关系匪浅,想借谢家的手对付柳曼云?要知道,若非关系匪浅,谢家这样的世家,不可能会把嫡女送入离雪宫习武。” “……” 又一次被说中了心中想,奚小教主习惯性地眯起了眼,定定望着眼前谪仙般的青年,好一会,忽然一笑,“肃兮,你向来胆大敢猜,怎么没想过我是单纯想对付谢婉?要知道,以你我的关系,我可不想突然多出一个‘越少主的未婚妻’来搅局。” ——还特意强调了那几个字的重音。 越清风眉目一转,挑眉轻笑,“哦?你我什么关系?” “……” “说啊。”他老神在在地摩挲着杯沿,望向奚玉棠的眸子暗光流转,“说出来我就信。你要知道,我可是等这句话很久了。” 奚玉棠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一会,对面人慵懒一笑,像是猜到了她不会开口一般,只是声音里多了一丝黯然,“不是我不猜,而是没经过你同意,不敢乱猜……下次开这种玩笑的时候,记得不要这么笃定,万一我当真了呢?” ……其实你当真也没什么…… 奚玉棠心里突然冒出一个答案,心里一惊,倏然整个人更加沉默了几分。她垂下眼眸,顿了顿才道,“……就算你猜到我的真实意图,你不觉得谢家是个很好的切入口?” 她想对付柳曼云,甚至对付离雪宫,前提也不过是想要柳曼云一句解释。不能亲自去问她,婉转一下也无妨。毕竟…… 毕竟她身份不能暴.露,毕竟那里还有江千彤。 见她避开了方才的话题,越清风心下自嘲一笑,忍不了便带出了一丝脾气,“奚玉棠,你什么时候做事这么畏首畏尾了?” “什么?”对面人被他突如其来的呵斥打了个懵逼。 “我说的什么意思你懂。”越清风冷声道,“堂堂江湖一等一的大门派掌教,做事如此瞻前顾后绕弯子,你不累我都替你累。有什么好怕的?就算让柳曼云知道又如何?况且她也不一定会知道。就算她身后再有背景,反正已经撕破脸,你也找到了奚玉岚……总归要对上他们,怕什么?你的魄力哪去了?难道随着上代玄天一起埋到雪山深处了吗?” “……” 奚玉棠蓦然瞪大了眼睛。 这还是第一次,越清风用这样严肃又嫌弃的口吻跟她说话,哪怕是激将,也有些太难听了! “……你……”她震惊地望着眼前人,“越清风,你确定要在这时候骂我?在你刚刚才对我……” 话说一半,又咽了回去,奚玉棠深深蹙起眉,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 等等,她什么时候有了这种小女生的思维方式了?! 忍不住伸手半捂着嘴,她惊骇地垂下眸子,掩盖下自己眼中惊涛骇浪般的情感。不过是后知后觉,却险些吓出她一身冷汗! 真是假身份多了,连自己是谁都忘了么! 她心中又震惊又失望,满脑子都是自我反省,耳边轰隆隆响着方才越清风的当头呵斥,越想越觉得对方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敲在她心上的警钟……却恰恰在此时,在她没看到地方,对面越清风也怔了怔,眼中闪过悔意,不小心失言后的懊恼写满了那张俊脸。 ……两人显然都有些失控。 好一会,两人同时抬头。 “我……” “你……” 对视一眼,越清风闭嘴不言,奚玉棠则彻底冷静下来,声音冷硬如石,带着浓浓感激,斩钉截铁道,“我知道了,多谢提点。” 说着,她倏然起身,停止了脊梁拉开门走了出去。 那背影,怎么看,都仿佛又看到了过往那个嚣张肃杀又不可一世的玄天教主影子。 越清风下意识起身想阻拦,手伸到一半却停在半空,最后无力地垂了下来。她功力散尽,想追上不过眨眼之间,可不知为何,看到那样一个背影,他竟然无法迈出一步…… 眼睁睁看着奚玉棠走出广明院大门,越少主愣了好一会,意识到自己办坏了事,又懊恼又泄气地一头撞在了桌子上。 撞一下,再撞一下。 “……白痴吗?”气恼的声音低低传出,“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忍不住再撞一下。 “简直是在断自己绝路啊越清风……” 好不容易。 好不容易才把她潜移默化到这个地步,好不容易才让她心里有自己,好不容易才有点男女相处之道…… 真的是一招踏错,前功尽弃! 最不能忍的是,他们上一刻还在温存,就差擦枪走火最后一步,下一刻就…… 咚——头再次抵在了冷硬的梨花木桌面上。 越少主简直要被自己活活气死。 “……白痴!” 作者有话要说:  从章节名开始心疼维达。 时间不够,论文没改完,先这么多吧。   ☆、第63章 不平衡的卫千户 从广明院走出来,奚玉棠便和韶光回了他们自己的宅子,那间由京城翰墨轩老板置办好的地方。她们走得静静悄悄,没有通知任何人,反正司离等人回来后见不到她,自然知道该去哪里寻,至于越清风…… 听着斯年将她离开的消息说完,越清风只沉默了许久,心知肚明这个结果。 她怎么可能不走呢? ……那可是他亲口点醒的人。 越家少主心如死灰,在斯年离开后,再次拿头撞了桌子。 而就在奚越两人分道扬镳的同时,京城的另一端,也有两个人在进行着一场不甚愉快的对话。 书房里,欧阳玄阴鸷地望着房间阴暗的一角,昔日意气风发的模样,在如今看来,似乎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慌张、颓然和对未来无法把握琢磨的不安全感。 这已经是宋季同死后第五日,欧阳盟主怎么也没想到,寿宴当日,前一刻他们还在一起商讨如何算计玄天圣女,后一刻,宋大人便死在了自家书房里,不仅如此,还尸首分离,典型的听雨阁做派! 哪怕执掌武林多年,在见到那支离破碎的半焦尸体时,他也控制不住地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几乎是第一时间,他便想到了听雨阁——只有听雨阁的杀手才会拿人头交任务!可究竟是听雨阁哪位杀手,竟然能在宋季同大寿的当日,在无数权贵和武林人士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样惊世骇俗的刺杀?!难道是长老?还是说,阁主亲自出马?! 他并不知宋季同和听雨阁的关系,只深深地感到了巨大的危机感—— 听雨阁这等蔑视天下人的组织,不能再留了! 当他冷静下来,发现当日除了宋季同出事以外,本该真正出事的两人居然逃过了一劫,那位玄天圣女居然愿意自己跳湖也不愿和卫寒成其好事,而且还幸运地被越清风那小子救了……而卫寒呢?其他人或许不知,可他却在事后听柳曼云转述,卫寒走出房间时,里面躺着一个已经死了的丫头。 如何解的相思散,不言而喻。 欧阳玄虽觉可惜,却也无奈,只好在安慰了宋夫人几句后便暂时回了京城的下榻之处。 结果不过只过了一天,宋家被灭了满门! 如果这时候他还想不到玄天教身上,那他欧阳玄真是白活五十年了! 灭门案,玄天做的非常干净,几乎不留任何首尾,可欧阳玄就是知道和玄天教、和圣女脱不开关系!在猜到这个答案后,他几乎坐立不安,但又无比庆幸,毕竟人死如灯灭,死人的嘴才最为牢靠,他和宋季同勾结之事终究没有传出去。 但即便如此,玄天教和玄天圣女仍然让他如鲠在喉,恨不得立刻便斩杀奚玉棠和圣女于剑下。 “不行,奚玉棠和玄天圣女必须死!”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逼出了这一句话,“今日收到消息,我的人已经在蜀中动手了,如果不出意外,奚玉棠活不过明日!” 书房里,阴暗角落中,一身黑衣蒙面的男子冷笑一声,嘲讽的话响起时,那仿佛断木磨石般的声音简直令人头皮发麻,“我早就说要灭玄天,是欧阳盟主你信誓旦旦要拉拢,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此人,赫然便是当日武山之上和欧阳玄密谋之人。 “我……”欧阳玄欲言又止,震怒之下,只能狠狠拍断书桌一角。 可黑衣人却并没有理会他的愤恨,继续冷嘲热讽,“现在知道后悔了?如今宋家已灭,主子听说以后,可是高兴的很呐……欧阳盟主打算如何向主子交代?要不要我去帮盟主美言几句,让你死的痛快些?” 听到“主子”二字,欧阳玄的身子几不可察地抖了几抖,望向黑衣人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惊惧,但很快便冷静下来,沉声道,“如今事已至此,老夫自当向主子请罪,只是你别忘了,主子将这件事交给你我,如今被人摆了一道,你也没有好果子吃。” 这架势,是要拉人下水垫背了。 黑衣人眼底狠意略过,冷笑着走出阴影,直勾勾地看向欧阳玄,“欧阳盟主现在还是祈盼蜀中那边顺利吧,至于玄天圣女……”他沉沉笑了一声,“就让某去会会她。” “你打算出手?”欧阳玄惊讶地看过去,见对方没有反驳,沉思片刻便颔首,“也好,我人在明处,不好下手,只要能杀了玄天圣女,主子那边也好交代。” 黑衣人顿时嗤笑,“杀玄天圣女的是我,跟你有何关系?欧阳盟主还是自顾吧。” 说着,人便翻出了窗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庭院之中。 无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欧阳玄用力捏紧了拳头。 “总有一日……” 总有一日,他要站在天下之巅,让这些曾经对他出言不逊之人、让他不得已屈服之人,统统死在他欧阳玄的手下! ### 那厢,回到自家宅子后,翌日,奚玉棠一身女装去了京城望湘楼。她约了人,那位和她同病相怜的卫千户,大哥的下属,孟十九的上司。 望湘楼老板本要将最好的厢房留给她,未免太过扎眼,奚玉棠婉言拒绝,只挑了个相对清净的地方。临近午时,卫寒独身一人出现在了望湘楼包厢,见奚玉棠一身白衣蒙面安静地坐在窗前,脚步顿了顿,便走到她对面坐了下来。 刚坐下,奚玉棠便推了一盏茶到他面前。 卫寒挑了挑眉,眼都不眨地端起茶一饮而尽,接着开口,“圣女独自前来,好魄力。” 奚玉棠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眼底闪过一丝激赏,“卫千户也不怕茶里有毒?” “你我无冤无仇,有何理由加害?”卫寒坦坦荡荡望过去。 奚玉棠笑了笑,不再开口。 卫寒见此,也摆出了公事公办的态度,问起了寿宴当日之事。只不过他并未过多地怀疑眼前的女子,毕竟在世人看来,一个身中相思散的人,而且是个女人,是不可能有那么大能耐在宋家的书房里顶着周围暗卫发现的巨大风险杀人的。 不过也正是因为同样是女人,他还是忍不住往孟十九身上联想一二。 那是他亲手过的任务,事后孟十九也已交了人头,他自然知道凶手是谁。作为新任的锦衣司一把手,皇帝的亲信,既然要查案,自然要有查案的态度。 他今日来望湘楼,一是会一会这个玄天圣女,二则是听她说一说相思散一事。 当然,也想再次试探试探。 奚玉棠大致知道他的来意,将自己中毒一事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隐去中间的听壁脚和杀人环节,听起来合情合理,无半点漏洞。 话说完,对面人陷入了沉默,许久才道,“你是说……离雪宫柳曼云也参与其中?” 奚玉棠怎么会把话说死?只说了怀疑,且将宋夫人和柳曼云之前凉亭的眼神互动说了而已。 可卫寒是谁?作为专业查案人员,很快便有了头绪,望向奚玉棠的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卫某还以为,离雪宫和贵教交情不错。” 奚玉棠浅笑一声,兀自倒茶,头也不抬道,“卫千户哪里看出我们有交情的?” “贵教奚教主不是喊柳宫主姑姑么?”卫寒道,“而且武林第一美人……可是和贵教教主交情不浅。” “哦?”奚玉棠抬眸,“江姑娘?” 卫寒颔首,想说什么,看她一眼,又欲言又止。 奚玉棠却笑了起来,“卫千户有话直说无妨。” 卫寒动了动唇,没有开口。 虽然他人冷了些,平日做派也不近人情,是锦衣司里出了名的不好惹,但人情世故还是懂的。江湖传言这位圣女是奚玉棠的人,越家少主和奚玉棠抢人也是为了给对方添堵,那么如果留言是真,他若是说江千彤心悦奚玉棠,岂不是会伤了眼前这个女子? 倒不是怜香惜玉,而是看在两人同是相思散受害者的份上。 眼前人当日为了压制毒发不惜自伤的情景,这几日以来常常在他脑海里闪现,若不是个性子烈的,便是极度骄傲,既如此,有些话还是能不说便不说罢。 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不过萍水相逢,他竟然也会为对方考虑。 气氛有些冷场。奚玉棠倒了茶却未入口,只是摩挲着杯沿,若是越清风在此必然会觉得熟悉,因为这个小动作简直像极了他自己——相处时间长了,两人互相影响下,总归会有些相似的。 好一会,才听她淡淡开口,“不知卫千户案子查的如何,可有眉目?” 卫寒摇头,“暂无。” “不着急?”她轻笑,“看卫千户沉着冷静,想来是有想法。” “总会水落石出。”他硬邦邦地回道。 奚玉棠敛眸勾唇,却是真笑了出来。 作为听雨阁副阁主,亲手过了弑师的任务,又怎么会想不到如今的局面?想来事早就有了布置,不管查不查得到,最后总能有一个凶手,只不过要看这次是谁背锅了。 那么她不妨推一把。 “有件事,小女子不知该不该讲……”她犹豫了一下,口吻却镇定自如,“中毒当日,我曾无意间撞见欧阳盟主在园子某个角落怒气冲冲地和人争吵,只不过,因打晕那小丫鬟,我已是用尽了全力,匆匆一瞥无法确定另一人……” 卫寒倏然抬头,犀利的目光直指对面,“欧阳玄?” 直呼其名,话中听不出恭敬之意。 奚玉棠看在眼里,并未躲闪他的目光,坦荡地任由他打量。 两人都是聪明人,知道这话意识着什么,但她说得直白,毫不在意自己真正的目的被人看穿,这态度,却让卫寒迷惑起来,“原来玄天和欧阳盟主……” “卫千户,”奚玉棠打断他,“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卫寒定定看她一眼,不苟言笑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笑容,只是速度太快,转眼即逝,奚玉棠也无法瞧出那是讽刺还是真心。良久,才听他意味深长道,“圣女果真好气魄。” “多谢夸奖。”奚玉棠笑弯了眼睛。 不求借卫寒之手扳倒欧阳玄,给他找点麻烦足矣。副阁主心思难测,但看他此时的模样,似乎并无反对之意? 这种明晃晃的借刀杀人,也得刀自己愿意不是? “不知我帮了圣女这次,圣女如何回报?”卫寒摸清了眼前人的心思,神色更为自如,都有心情跟人讲条件了。 奚玉棠不紧不慢地反问,“不知卫千户想要什么?” “自然是拿出让我心甘情愿的筹码了。” “不妨直说。” “给我个理由,”卫寒凉凉道,“以及,说说圣女和孟十九的关系如何?” 奚玉棠并未惊讶,平静无波的眼睛坦然直视眼前人,“不知卫千户说的孟十九是哪位?” 卫寒怔了怔,蹙眉打量她,心中的怀疑再次忍不住动摇,“你不知?” “听起来像是听雨阁之人。”奚玉棠淡淡道,“卫千户想来不常和女子打交道吧?” ……卫寒脸色一黑,语气变得古怪,“圣女何出此言?” 奚玉棠面色平静,“若是常和女子打交道,卫千户断不会轻易说出这等有损女儿家声誉之话。” “……” 这话说得九转十八弯,饶是卫寒也反应了许久,才声调怪异地问道,“你是说,我误会你和孟十九有染?” “……这话说的,卫千户果真不常和女子打交道。”奚玉棠摇头。 卫寒:“……” 孟十九是个女的!女的!! 卫副阁主内心一阵怒吼。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竟然被拐着弯嘲笑了,卫寒脸更黑了。奚玉棠见状,也不再逗他,“听闻宋大人之死是听雨阁的手笔,卫千户这样问倒也无可厚非,只是可惜了,小女子不认得那位孟……孟先生。至于理由,想来卫千户对江湖门派之间的争斗无甚兴趣,再说,小女子真说了,卫千户会信?” 居然明摆着告诉自己她要说谎?! 卫寒一口气憋在胸腔没提上来,望向奚玉棠的目光彻底阴沉下来。 “所以卫千户换个条件吧。”奚玉棠轻描淡写地决定了话题走向。 定定望着眼前这个胆大妄为的女子,卫寒好一会才长长出了口浊气,心道数遍唯女子与小人难养,这才冷道,“那圣女不妨说说相思散之毒你是如何解的。” 她既然能说出‘有损女儿家声誉’这等话,必然是没有按传统的方式解毒,既如此,他当然要问上一问,要知道就连他自己也是…… 想到当日死在房内的那个丫鬟,他心里便没来由地一阵怒气升腾。 “解毒啊……”奚玉棠拉长了音,“难道卫千户没察觉出小女子如今功力尽失么?” 话音落,卫寒又是一怔,从进门后头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起了眼前人,不看不知,仔细一观才发现,她虽气定神闲,但气息不若习武之人那般绵长有力,不禁心下微讶,想也不想地伸手扣住了她手腕,速度之快,犹如闪电。 奚玉棠蹙了蹙眉,试着挣脱,对方一反常态地大力扣住不动,片刻才放手,惊讶道,“你居然为了散毒,丧失了全身功力?” 冷冷收回手,她面无表情,没有开口。 想到那日她为了不中他人圈套,宁愿自残也不愿和自己待在一个屋子里,如今又为了散毒不惜让多年功力尽失,卫寒不知为何心里忽然升起了冲天的怒气和不忿,以及不愿承认,却几乎要冲出胸腔的嫉妒。 他再次出手,闪电般地一把拉住了眼前白衣女子纤细苍白得连血管都清晰可见的手腕,脆弱的触感,几乎让他觉得,自己动动手指都能掰断她。 “奚玉棠就那么值得你守身如玉?”他陡然开口,声音有着自己都没发觉的隐怒。 ……奚玉棠怔愣了一下,懵逼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妈的昨天睡过头了,一觉醒来早上了……   ☆、第64章 长街之战 什么叫“奚玉棠就那么值得你守身如玉”…… 直到出了望湘楼,奚小教主脑子里都还在回想着这句话,越想越觉得好笑。想想方才自己在听到这句话后,直接噗嗤一声笑出来,对面卫寒的脸黑得像个锅底,整个人就乐得停不下来。 堂堂锦衣司一把手,听雨阁万人敬仰的副阁主,居然也能说出这么不经大脑的话来,该说他难得这么呆萌么? 果然,只要不是用孟十九的身份对着卫寒,他总能时时带给她惊喜。 卫寒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暴走的冲动,见奚玉棠乐不可支,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干脆连饭也没吃就走了。而他走后,冷一才从外面进来,陪着自家主子吃了顿饭。值得一提的是,虽然卫千户是被气走的,但却很绅士地结了账,奚小教主再次体会了一把在自家饭馆被请客的待遇。 回去的路上,冷一见奚玉棠时不时就笑两声,心知定是那位卫千户的功劳,想问两句,话到嘴边还未出口,脸色便微微一变,传音入密道,“主子,有人跟着我们。” 今日他们步行出门,未坐马车,奚玉棠不过想逛一逛京城,人还停留在一个卖首饰的小摊子前,听到冷一的话后,轻声问道,“几拨?” “只一拨,不到十个。”冷一迅速开口,“不是越少主和卫千户的人。” 那就是潜在的敌人了……奚玉棠默默想道。 “解决他们。”她头也不抬地拈起一个银钗打量。 “是。” 冷一说完,人便悄无声息混进了人群之中。奚玉棠则放下银钗,淡定自如地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这条街的尽头,突然一转,拐进了一个偏僻的小胡同中。 很快,胡同前后出现了三四个身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玄天圣女?”对方来者不善,且寡言少语,见奚玉棠没有开口,手一挥,二话不说便动起手来。 虽说如今她功力尽失,但也仅限于内功,外家功夫还是拿得出手的。眼见人扑上来,奚玉棠手中出现一把锋利至极的匕首,速度极快地和对方周旋起来。 一炷香后,几人全军覆没,无一生还,而她则微有些气喘吁吁地靠墙缓了几息,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便迅速朝着宅子方向走去。冷一不过去解决几个人,到现在还没赶到,恐怕是被人拖住,而她方才杀的几人身上没有任何身份标识,判断不出来者什么身份,只知道,对方不会善罢甘休。 出了巷子,沿着热闹的大街继续往前走。越靠近宅子,周围人越少,奚玉棠眼观六路,知道如果对方再次动手,现在应该是最好时机。 果不其然,一个身影突兀地出现在街心,一身黑衣蒙面,怀抱长剑,眼神阴鸷犀利,呼吸绵长缓慢,十足的内家高手。 奚玉棠的眼睛眯了起来。 “没想到玄天圣女竟然武功尽失……”黑衣人粗噶的声音刺耳地响起,嘶哑至极,难听得犹如砂纸磨墙,伴随着几声冷笑,无端让人全身发冷,“真是天助我也!” 对方功力深厚,明明声音不高,却犹如耳边惊雷。奚玉棠绷紧全身,犹如拉满弓的弦,悄悄扣住一枚信号弹,冷声开口,“谁派你来的?” “凭你也配知道?”黑衣人呸了一声,“臭婊.子,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反派果然话很多。 奚玉棠捏碎信号弹,往空中一炸,只听刺耳穿空声响起,红色烟火顿时在半空炸开! 黑衣人眼神一沉,恨道,“想求援?那就看是你的人快,还是我的剑快!” 话音未落,对方拔剑而起,大鸟展翅般直扑而来,带起罡风阵阵,刮得奚玉棠脸颊发疼。 一个没有内功之人,对上一个内家高手,胜败从一开始便注定。奚玉棠没想过要打败、杀死对方,甚至连逃跑都自知无望,只想拖延时间等待救援。因此,在对方动手的刹那,她便脚踏凌云步,险之又险地避过了扑面而来的杀招。 论保命,武林之中还真没有谁能比得过玄天教之人。上任教主奚之邈留下的凌云步被称为对战间闪避的神极步法,奚玉棠从小开始练习,如今已经熟悉得深入骨髓,哪怕如今没有内力,只是躲避保命还不成问题。 能够并排行驶两辆马车的偌大宽街,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你追我跑,你杀我防,混战一团,一个招招死手,一个全力躲避,一时间竟形成了对峙之势,谁也没能占到好处。 黑衣人的剑屡次三番被奚玉棠惊险躲开,对手简直滑溜得像条水里鱼,只避不出手,而他久拿不下,心中狂怒几欲破体而出,整个人一声怒吼,气势倏然上涨,长剑直劈而下,竟有开山劈石之威! 奚玉棠被对方内力压得全身冷汗淋漓,仿佛从水中捞出一般,脚下有如千均重,眼看那一剑要生生落在自己头顶,却无论如何无法提气躲开——这就是高手之威! 千钧一发之刻,她猛地咬破舌尖,强迫自己挪出半寸,锋利的长剑擦肩而过,直接削下她一片血肉! 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奚玉棠迅速后退,转身便跑,可又哪能跑得过对方轻功,几乎是瞬息间,人便被追上,巨大的死亡阴影兜头而下,后背如芒,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地前扑一滚,只听地面砸破的轰隆声响起,方才落脚之地已被人砸成稀巴烂! 连惊骇的时间都没有,她整个人迅速连滚,接二连三躲开对方紧追不放的剑,手中匕首瞅准时机猛地掷出,只听一声金属撞击声响起,没有真气灌注的匕首被对方直接劈成两半。 而她抓住这一丝机会迅速起身,凌云步发挥到了极致,闪电一般朝着反方向逃窜出去。 这是她多年来最狼狈的时刻,一身白衣沾满尘土,肩上的伤血流不止,染红了她半边身子,长发乱蓬如草,因满头汗水而一缕缕粘在额前。这是一场体力与内力之拼,可惜的是,如此高强度的躲避之下,她体力如开闸之水般迅速消逝,加上失血过多,动作不可避免地慢下来,眼前阵阵发黑,胸腔里仿佛燃烧着冲天大火,灼得她气管喉咙生疼不已,整个人如同全速跑了一场马拉松,已经要到支持不住的极致了。 可不躲,就是死!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奚玉棠猛地一个侧身,眼前闪过一道凶如猛虎的剑锋,犀利的杀气割破了她的衣衫,带出道道血痕,脚下凌云步机械般地踩出,一剑,又一剑,硬生生凭着毅力躲过数招,终于,一个不察,被对方一脚正中腹部,整个人飞出数尺跌落在地,一口血喷了出来。 她眼前一黑,又迅速清醒,撑着手臂试着起身,却发现身体腹腔塌缩,怕是断了几根肋骨。 黑衣人提着剑一步一步走来,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奚玉棠心上,犹如死神降临。他眼神凌厉如狼,浑身杀气暴涨,剑尖一滴一滴鲜血滚落在地,似乎能听到阵阵回响。在他们头上,黑云压城,狂风四起,吹落了奚玉棠的面纱,也吹得对方衣角猎猎作响。 一滴雨落在奚玉棠手背上,她无知无觉,脚下不断地蹬地迫使身体往后退,一手撑着身子,另一手则扣紧了一个白瓷小瓶,里面装着司离在今日出门前邀功似得送给她的□□,据说迎风而化,沾之即死。 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放弃,哪怕同归于尽,她也要留下这个人的性命! 随着眼前出现一双黑靴,黑衣人终于站在了她面前。居高临下望着眼前狼狈不堪的女子,黑衣人冷笑一声,举剑开口,“为了让你死的明白,爷大方地告诉你爷的名字——爷叫裴无星!” 下一秒,长剑倏然落下。 与此同时,奚玉棠悄然叩开了掌心瓷瓶。 “主子!!”—— 撕心裂肺的女声在不远处骤然响起,随着天边传来的炸裂般的冬雷声,两道人影同时挡在了奚玉棠面前,锵锵两声,两把剑带出两道刺眼的白光,生生格住了黑衣人只差半寸便落在她身上的剑锋! 黑衣人大惊失色,一声惊呼脱口而出,“越清风!卫寒!” 伴随着他惊骇的呼声,两只脚同时抬起,狠狠踹出!下一秒,黑衣人原地飞出,砰地一声滚落在地!紧接着,一个红色身影倏然飞出,直奔黑衣人。 与此同时,长街的另一端,一张轮椅骤然出现,白发如雪的男人轻轻扣动了轮椅扶手,只听嗖地一声破空尖锐之声响起,一道暗器飞驰而出,于半空中骤然炸裂成数支小剑,全数扎进了黑衣人体内! 暗器与红影一前一后抵达,黑衣人痛呼声彻响长街,剑光刷然而落,狠狠刺进了对方胸口! 黑衣人蓦然一口血吐出,伸手入怀摸出一枚□□,砰地一声炸开。 冲天的浓烟弥漫而起,韶光无奈掩鼻退后,待发现白雾无毒,人已消失不见。 “穷寇莫追,先走。” 蓝玉制止了韶光的追击,目光遥遥投了过去,先落在地上脏兮兮的奚玉棠身上,接着扫了一眼突兀出现的卫寒,紧了紧拳头,忍住上前的冲动,转身离去。 卫寒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身边的女子身上,惊鸿一瞥却只见到了蓝玉的背影,下意识皱了皱眉,脚步动了动想跟上,却又忍住,转身收剑,欲将身边人抱起。 可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奚玉棠身体一轻,被身边冷着脸的越清风打横抱了起来。 伸到半空的手顿了顿,卫寒面无表情地收回手,缓缓站直望了过去。 越少主没有低头看怀里人,只将深邃的目光投向眼前的锦衣司头领,后者目不斜视地迎上他的视线。 两人无声地对峙片刻,越清风头也不回地转身轻功离开。 而一身红衣的韶光则朝着卫寒微微颔首,紧随两人而去。 卫寒一身寒气站在雨中,望着几人离去的方向,深深蹙起了眉。 “醉花楼韶光……” ### 在越清风等人赶到的第一时间,奚玉棠做的第一件事居然不是松一口气,而是重新将□□瓶子盖好,之后才放心地倒在越清风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便睡了一天一夜,等苏醒时,全身的骨头都仿佛被碾压过一般酸痛难忍,奚玉棠面无表情地睁眼望着头顶的纱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不是在自己房间,心下郁闷了片刻,开始反省自己最近为什么总受伤。 许久,只听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入,轱辘辘的木轮碾地声,让她判断出了来人的身份。 “棠棠,醒了?” 奚玉岚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喜悦轻轻响起,奚玉棠扭头看他,眨了眨眼,后者轻笑一声,递来一杯热水,倾身喂到她嘴边。 一杯水下肚,奚玉棠火辣辣的嗓子有所缓解,还没等她开口,便听自家兄长道,“裴无星是卓正阳的弟子,武功高强,心思狠辣,你能在他手里活下来,哥哥为你感到骄傲。” 奚玉棠盯着头顶的纱帐,沉默了一会才道,“卓正阳这么快就对上我玄天,你觉得我还能躲么?” “……”意识到她在反驳自己先前不准她试探卓正阳的态度,奚玉岚抿了抿唇,干巴巴道,“你想做什么?” 她想做什么?她要杀了他们全部人! “今日之辱,来日必千百倍奉之。”她掷地有声。 一声叹息幽幽响起,奚玉岚干燥温暖的手落在了她手背上,“你想做什么,哥哥帮你。” “嗯。”奚玉棠反手抓住他修长的手指,鼻子一酸,有些委屈。或许是因为此时在身边的是兄长,她难得没有武装自己的心思,转头望着他,眼眶通红一片,“你快点站起来。” 奚玉岚受宠若惊,紧紧攥着她的手,嘴角弯弯道,“好。你也不能总受伤,知道吗?” “我也不想。”奚玉棠无辜地看着他,“树敌太多,每天都有人要杀我,连你们听雨阁也这样。” 奚玉岚大囧:“……我回去就下令,以后玄天教主的任务一律不接。” “不够,”奚玉棠骨折挺尸,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坚持,“虽然你们屡次任务失败,拿不到赏金,但佣金还是有的。” “……” “我回头让人送银票来。”奚玉岚笑容僵硬。 “送到雪山。” “好,送到雪山。” “我要组暗卫。” “嗯,我们组暗卫。” “要一百人。” “行,一百人。” “还要有大马车,以后出门都坐大马车。” “……好,哥哥给你备。”奚玉岚一脸无奈,宠溺地弹了一下她的鼻尖,“还要什么,一次性说够。” 奚玉棠眨眼,“想到了再说罢。” 见她精神不错,奚玉岚总算放下心来,嘴角扬着,毫不掩饰地表达着自己的开心—— 妹妹管自己要东西了! 简直高兴得想绕京城跑三圈! 不过很快,他想到一事,眼神又凉了下来,“你跟卫寒怎么回事?” “啊?”奚玉棠怔愣,“我跟他能有什么事啊……” “那小子对你有企图你看不出来?”奚玉岚冷下了脸。一个两个都想打我妹主意,妈的都弄死! 有企图…… 想到望湘楼一叙,奚玉棠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我觉得他大概是误会。” 奚玉岚挑眉。 “嗯……他大概自尊心受挫,觉得自己没有奚玉棠好。”念出自己名字,奚小教主无比别扭,“当时我俩都中相思散,我宁愿自残也不想跟他待在一起,他觉得,嗯……我在为玄天教主守身如玉。” 奚玉岚:“……” 怎么办好想给卫寒那小子点蜡! “他不是你下属嘛!我还是他下属呢,上司的事,由上司处理。”奚玉棠不满,“你跟他到底关系如何?” 奚玉岚呐呐道,“没见过我真面目。” 也就是说不如越清风,不过君子之交咯? 卫寒的立场有些奇怪,现在还分不清敌友,也摸不透他的目的,但至少可以确定的是,他不是卓正阳的人。奚玉岚只知他一心想让宋季同死,接班听雨阁副阁主也是为了取得师父和皇帝的信任,好像最终目的也不过是官场上的位高权重。但此人不能小觑,谁知他究竟想干什么? 奚玉棠听完自家兄长的讲述,想了想,道,“应该不是一路人,他对武林里的身份地位没什么兴趣。” 奚玉岚赞同她的结论。 两人又讨论了一会,见她面露疲色,奚玉岚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好了,别想这些复杂的事,好好休息,争取早点把伤养好。都说伤筋动骨一百日,既然你身边有沈大夫,该不会受太多罪。” 提到沈七,奚玉棠忍不住露出笑容,“嗯,万事有小美。他人呢?” “我让他歇着去了。”奚玉岚无奈,“最近你总受伤,他还要帮我治腿,已是累得不行了。” 奚玉棠羞愧地摸了摸鼻子,不再开口。 倒是奚玉岚犹豫了片刻,试探道,“倒是清风……你们两个吵架了?” 奚玉棠疑惑地看他。 “……算了,没什么,好好休息。”奚玉岚摸了摸她的头。 说完,他推着轮椅离开,留下一头雾水的奚玉棠。 ……越清风怎么了? ……越清风一点事都没有。 守在门口,越少主表面平静,内心忐忑,见奚玉岚出来,立刻扑上去,殷勤地帮自家师兄推轮椅,同时咳了几声,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师兄,如何?” 奚玉岚撇嘴,“没生你的气。” “真的?” “……不信拉倒。” 见自家师兄一脸坦然,越少主顿时喜笑颜开,轮椅也不推了,打声招呼便把人丢在院子中央,转身跑去看心上人去了。 奚玉岚:“……” 结果越少主兴致冲冲地进门,却发现奚玉棠早就睡过去,顿时失望地耷拉下脸,站在床前看了她好久,帮她顺顺头发,摸摸脸,见人有清醒的趋势,又赶紧收手,乖乖屏住呼吸,直到床上人呼吸平顺,这才悄悄走了出去。 这次没能跟心上人说上话,越少主耐心地又等了一天一夜,想东想西,好不容易听到人醒了,不知为何,想到那日两人不欢而散,又怂包地失去了见她的勇气,再联想到她受伤当日出现的卫寒以及那人势在必得的眼神,气得吃不下饭,索性把自己关在屋里。 想来想去,最后他决定把奚玉棠弄走。 弄到哪去呢? 他倒是想把人弄回江南,但想来奚玉棠不会同意,于是左思右想,决定将人送到大相国寺附近的越家别院去。 大相国寺在京郊,地理位置极好,是皇家指定的祭天之处。如今入冬,国内无大事,轻易不会有人涉足,出入大多是达官显贵家的女眷,只要安顿好,还能让她远离京城的浑水和危险,是个养伤的绝佳地方。加上那里后山深处还有个温泉,极少有人知晓,泉水对内外伤都有好处,就是无伤也能锤炼筋骨,非习武之人不能承受泉水浸泡,不管是对她,还是对师兄,对自己都极有益处。 怎么想,都非常完美。 他将想法询问了沈七,后者本不愿随意移动奚玉棠,但听说了温泉之后,立刻二话不说答应下来,并主动承担了说动奚玉棠的任务。 只要奚玉棠同意,师兄自然会同意,越少主简直要为自己这个决定点个赞了。 果不其然,沈七不费吹灰之力便说动了奚玉棠,一行人准备了一天后,于翌日清晨天未亮时,悄无声息地出了城。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一开始裴无星的设定是个高冷帅气又心思纯洁的男子…… 但是后来…… 嗯……就这吧。 ———— 而且我发现一点,那就是,本文所有角色,都比,奚教主,有钱。   ☆、第65章 床分你一半 越家京郊别院,位于大相国寺以西,占地面积极大,按照奚玉棠的看法,这里就是个度假山庄一般的存在。 而他们也正是来度假的。 不得不说,作为大晋第一世家,越家的底蕴永远都在刷新着人们的认识。京郊的庄子对于权贵们来说多如牛毛,但能有这般面积、这般距相国寺极近的地理位置的还是少之又少,而奚玉棠在入驻别院的第一天,便被越家的财大气粗亮瞎了狗眼—— 这里居然有一间几乎全由暖玉铺地的房间! 从入冬后,她身体不断受伤开始,沈七的脾气就不太好,尤其是在上次她拒绝了沈七用离火草入药以及废除武功的提议后,他们享誉天下的沈大夫便有些固执脾气,这次来京郊别院,在得知这件暖玉房后,几乎是强势地、不容任何人反驳地将奚玉棠安置在了其中。 ……哪怕它多年来只住进过越家少主一个人。 千年天然暖玉床,对人身体极好,不仅可以驱寒化病,还可助人百毒不侵,普通人躺了延年益寿,习武之人躺则对武功修习有益无害,可以说是天下极品的玩意,最是适合奚玉棠这种身有重伤还兼有寒毒之人。若不是天时地利人和造就这一间屋子一张床,恐怕无论要付出何种代价,沈七都会要将其搬回雪山! 可这样一张床,就这么随随便便放在了越家别院……且无人看守,就和别院里所有其他房间一个待遇,仿佛根本就没有什么大不了一般。这种不仅仅是财大气粗就能办到的事,对越家来说,仿佛已习以为常。 这就是绵延千年的大世家底蕴了。 奚玉棠羡慕得眼都红了。 若是放在平时,她实在没有那么厚的脸皮住进这样的屋子,毕竟真正说来,在她、越清风、奚玉岚三个人里,越少主才是那个真真正正久病沉疴,随时可能病得要死的那个人,而这间暖玉房自然也是越家为他置下的,据说小时候,越清风没少在这里养着。 但此时不同以往,她寒毒发作在即,又兼之重伤和武功尽失,为了不使沈七的脸色更难看,只好厚着脸皮,顶着越家别院所有跌破眼镜的仆人的目光,住了进去。 ……好在越清风并无反对。 确切的说,越少主几乎是想都没想地便主动安排她住在了这里。 斯年和秋远显然也早就想到了自家主子的心思,他们也喜欢奚小教主,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到了这间暖玉房,只是没想到的是,玄天教这帮穷逼,在看到暖玉房时,居然各个眼暴精光,恨不得一寸寸将其敲下来运走…… 那眼神,如同饿极的狼看到兔子一般,熟悉的很——上次他们见到这目光,还是在去江南时,玄天之人盯着自家主子那张谢彦之的琴时…… ……奚玉棠倒也不觉得丢脸。毕竟千年暖玉难见,将千年暖玉当地板砖铺的更少见,眼皮子浅的人第一次见到都会这样,别说韶光、司离他们了,就是她自己第一次踏进这里时,也忍不住暗叹越家壕之程度。 好在他们也只是想想,并没有真正下手去搬。 第一日到达别院,一群人安顿好后便各自歇下,奚玉棠被沈七盯着喝完了药,又和他聊了半天后,默默躺在暖玉床上,感受着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洋洋暖意,不知不觉一身疲惫洗尽,很快沉沉睡了过去。 谁知睡到半夜,身边突然多出一人,她如今虽功力尽失,但警觉性还有,几乎是第一时间便醒了过来,一把扼住了人手腕,双眼猛地睁开,一丝杀意尽显。 ……半夜爬床被抓包的越某人一脸无辜地对上了她的视线。 窗外雨声潇潇,两人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半晌都没人开口。 “咳咳咳……棠棠。”最终还是越少主首先顶不住对方那看贼般的目光,呐呐地开了口。 奚玉棠默默盯着他,等他一个解释。 “……我冷。”越少主委屈地撇嘴。 冷个屁!冷你不会自己加火盆子?冷你不会烧地龙?堂堂越家少主在自家别院冷得睡不着,还有理了?! 奚玉棠气得冷笑。 “滚。”她沉声道。 这是自她离开广明院那日以来,开口对越清风说的第一句话。 “不。”越清风已经摸透了这个人的脾气,典型的吃软不吃硬,越是对她凶,她自己越凶,反而越是好好跟她说话,她越是招架不住,“我真的冷。” 说完,还咳了好几声。 奚玉棠被他这幅无耻模样惊得目瞪口呆,想到这房间还是眼前人让出来的,便一句赶人的话也说出来,只好跟他大眼瞪小眼地对峙。好一会,才泄气地开口,“想怎样?” 想跟你睡!想要你! 越清风默默咀嚼着这几个字,最后可怜兮兮地吐出一句话:“床分我一半……可好?” 奚玉棠:“……” 借着微弱的烛光望过去,果不其然见他脸色苍白,想到如今入冬,外面还下着冷嗖嗖的冬雨,又想到他身子弱,实在说不出拒绝的狠话来,只好愤恨地瞪他一眼,默默撑着手臂,往里挪了挪。 越清风顿时高兴得喜上眉梢,知道她肋骨骨折,哪能劳动她,当即直接把人抱起来轻轻往里放了放,除了外衫,只着中衣躺在了她旁边,嘴角的弧度自始至终没有一点收敛的迹象。 ……奚玉棠懒得看他这幅模样,干脆躺好闭眼,准备睡觉。 可没想,还没等她入睡,便听到身边人幽幽道,“棠棠……” 奚玉棠简直要掀桌了! 还让不让人睡觉!烦不烦!! “又干什么!”她咬牙切齿。 越清风翻过身面对她,一脸无辜,“没被子盖。” ……半夜爬床还不带铺盖你怎么这么不敬业啊你啊! 奚玉棠怒视眼前人。 越清风自知理亏,不敢说话。 他就是按捺不住想过来见见她嘛,醒来以后都没能说上一句话,出京的一路上奚玉棠也不理人,就连他主动示好安排这暖玉房,对方眉头也没皱过一下,简直要把他逼疯了好吗? 他左思右想,怎么都睡不着,就想着见见她,跟她说说话,分床睡这个念头不过是个奢望,一开始他就做了被赶出门的打算,当然不会自带铺盖了!可谁知他家棠棠如此心善,竟然真允许他分了一半的床! 这下,没带被子的越少主悔得肠子都青了。 “虽是暖玉床,但若是不盖被子,我第二日还是会着凉的……”他请求般地悄悄扯了扯奚玉棠的被角。 ……你还撒娇!你个大男人还跟我撒娇! 奚玉棠气得牙床都疼! 对着这么一个不要脸货,偏偏自己还占了人家别院的最大便宜,奚玉棠一肚子气发不出,还打不过,只能强迫自己闭上眼深呼吸,好一会才冷着脸,看都不看地将偌大一床被子往旁边没好气地扯了扯。 越少主简直要乐疯了,二话不说扯过被子钻了进去。柔软的被里还残留着奚玉棠的体温,以及她沐浴后的淡淡清香,几乎是在盖上被子的一刹那,暖意便充斥了他四肢百骸,舒服得令人险些喟叹。 虽然同床共眠不是一次两次,但同盖一床被子却还是第一次,越清风激动得心跳如擂鼓,规规矩矩躺在床上一动不敢动,双手都好似不知该如何安放,只能僵硬地放在两边,整个人跟挺尸一般无二。然而若是有人能看一看他此时的神情,便知他已经乐得找不到北,深邃如星光般的眼睛弯弯地,盛满了几欲溢出来的幸福感。 心上人舍不得他受冻! 心上人还愿意跟他说话! 心上人太好了! 还好没自带铺盖! 奚玉棠也平躺着,接二连三被打扰,已是没了睡意,只能瞪着大眼睛盯着头顶的绸帐,感受着身边多出来的一个热源,浑身上下不自在,若非她五感如今不够敏锐,恐怕还能听到对方咚咚咚的心跳声。 ……其实她自己心跳也有些快,但她强迫自己忽略了。 “棠棠。”越清风的声音温润好听,如同这身下的上等暖玉,“睡不着。” “关我屁事。”奚玉棠冷硬地开口。 “我们说说话吧。” “不说。” “依你看裴无星的功夫出自哪家?” “……” 为什么这个人总能挑起让自己说话的兴致! 奚玉棠暗自磨牙,良久才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我不太了解紫薇楼的内功心法,不是说卓正阳是你们大师兄么?既然是他创立的门派,想来派内的武功是他结合寒崖老人一脉自创的。单从裴无星来看,我看不出跟你的功夫有相似之处。” 越清风得逞地无声一笑,淡淡道,“师父他老人家所学庞杂,我不过只得其一分而已。” 只得一分,已是大家。 真羡慕。 奚玉棠默默感慨,想了想道,“裴无星走的是刚硬的路子,虽然使剑,但总觉剑不是他最擅长的武器。如果我是他,我大约会用刀。” “据说卓正阳就是刀法大家。”身边人接话。 “那就应该是了。”奚玉棠眯着眼回想当日长街一战,有些遗憾自己不能和裴无星对上两招,从头到尾都在狼狈地躲避和逃窜。想到她那日无比狼狈的模样,心中郁气横生,不知不觉便深深握紧了拳头。 下一秒,一个微凉的手悄悄覆上了她的拳,对方手指修长,明明常年握剑,却也只在手上留下薄薄一层茧,皮肤光滑得比女子更甚,以掌包拳,竟轻易地将她的手包裹了起来。 “别恼。”越清风语带安慰,“等你伤好,再杀他不迟。到时我帮你。” ……不用你帮我也能杀! 她默默在心里反驳。 也不知他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在生气,被对方一根一根松开手指,奚玉棠只觉他如玉般的指尖轻轻抚过自己掌心被深深掐出的印子,像是轻羽拂过,痒痒的,令她心神都微微一颤。 “卫寒又是怎么回事?”身边人措不及防地又问了一句。 “嗯?”奚玉棠还没回过神,听到声音,下意识收手,却被对方快一步紧紧攥住了手指。试着挣了两下,无法挣脱,不禁蹙眉,“放手。” “不放。”越清风似乎没意识到身边人愤怒的视线,也不看她,又问了一遍,“卫寒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我怎么知道。”奚玉棠没好气地回道。 “他那日为何会在?” “……都说了我不知道!”你这副质问妻子出轨的语气怎么回事啊! “你当日见了他?”越清风突然回头。 措不及防地对上他的视线,奚玉棠不知哪来的心虚,竟然想避开他的目光,但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便理直气壮地看了回去,“他约我望湘楼一叙。” 掌心被攥着的力道骤然一重,奚玉棠吃痛地蹙眉。 “不过后来我把他气走了……”鬼使神差地,她又多加了一句话。 对面人怔了怔,握着她手的力道渐渐松了下来,语中带笑,“哦?” ……实在没好意思把跟奚玉岚说过的解释再说一遍,奚玉棠含糊地一语带过,不欲多说。 越清风深深看她一眼,没再追问。 其实他也看得出奚玉棠和卫寒没什么关系,但又不得不承认卫寒果然是个人物,能得堂堂玄天教主的欣赏之人放眼天下武林也没几个,他心里当然不舒服。尤其是长街那一日那小子看他的眼神,若非奚玉棠受伤,他都要忍不住向对方请教一二了。 那眼神…… “你们怎么回事?”奚玉棠不解,“怎么一个两个都问起卫寒了?” 越清风骤然回神,挑眉,“还有谁问了,师兄?” “嗯。”奚玉棠点头,“他果然不妥么?我和奚玉岚讨论过,此人心思深沉,目的和立场不明,也不知是敌是友。” 当然是敌了! 越少主默默腹诽,嘴上道,“是有些不妥……以防万一,还是少些来往比较好。” “我也这么想。”奚玉棠赞同。 话音落,对面人顿时漾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奚玉棠被他陡然间的轻笑惊艳得晃了眼,盯着他看得移不开眼,眼见越清风嘴角笑容加深,顿时别开头,冷道,“还睡不睡了?不睡滚。” 身边顿时传来一阵低笑。 “……”奚小教主耳尖发热,又想磨牙了。 “别笑了!”她低低怒吼。 “好。”越清风笑意浓浓。 “……” 作者有话要说:  越肃兮,你虽然情敌众多,但是只要愿意给作者发钱,作者也不是不愿给你糖吃……   ☆、第66章 温泉(一更) 翌日醒来时,奚玉棠神清气爽,越少主萎靡不振。 他在奚玉棠醒来之前就回了自己院子,吃饭时那眼下明显的黑眼圈看得众人面面相觑,纷纷询问他是不是病了或者认床,沈七还给把了脉,但也只说心有思虑,没休息好。至于秋远,默默望天,假装自己不知昨日主子半夜出门凌晨回来之事。 ……想也知道他爬床去了啊! 既然连床都爬了为什么还会这样?奚小教主现在又不能动手,到底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 秋远心中对自家主子充满了鄙视。 众人还以为他思虑的是奚玉棠的身体状况以及京城那边的风起云涌,心中还赞了一把越少主大义,可真正的原因,大约也只有越某人自己心里清楚了。 原本以为爬床是件幸事,当然,事实上的确挺令人开心的,毕竟拉着小手一整夜都没舍得放开……但若是整夜和心上人窝在一张床上、一个被窝里,却什么也不敢干,只能趁人睡着后轻轻抱一抱,连亲亲都不敢,生怕吵醒人,一晚上旖旎的心思却不停强迫自己心如止水,还要分出神来对付那被内力强制压下的相思散残毒,想来,换成谁都睡不好吧。 这种原因当然不能说出来了! 说出来,越少主即便脸皮再厚,也觉得丢人…… 那么还继续爬床吗? 当然了! 哪怕黑眼圈挂到下巴上也无法阻止他亲近心上人! 所以当日夜里,他就又来了。 这次自然也不会带铺盖。 奚玉棠已经败在了他堪比城墙的脸皮下,对于他总跑来和自己分床上睡的举动虽气愤却也理解,只不过这个理解大约和越清风的理解不同,而是看在暖玉床以及初冬细雨上。尤其是在看到他的确脸色不好,明显有些憔悴的情况下,心里一软,也就放任不管了。 于是越少主一连几天都活在既幸福又痛苦之中,直到奚玉棠熬够了十日,恢复了武功。 随着她武功恢复,在真气的帮助下,伤势也肉眼可见地日渐好转起来,不出三日就能下床,只不过沈七还是禁止她大幅度移动,这不行那不行的,也因为她先前失血过多,如今即便下地,也仍然像个瓷娃娃一般被人对待。 好在她从小习武,身子骨已被伤病锤炼得足够坚强,这才顶住了重伤。按照沈七的估计,配合他的药,再过十几日,就差不多可以恢复如常。奚玉棠对此很满足,要知道,换成普通人,别说十几日,就是三五个月也不过能够正常行动,什么粗活重活下力气的事就不用想了,至少再将养月余,而她,天时地利人和,有底子,有神医,有暖玉床,齐活了。 来到别院的第五天,奚玉棠见到了失踪多日的冷一。 她猜得没错,长街之战当日冷一的确被人引开,且遭遇到了此生最大的危机,若非他拼着一条命冲出重围,并且恰好被一位好心人救下,恐怕不死也残。如今能下地走动,且跟着暗号寻到庄子上,奚玉棠深深觉得这简直是佛祖对他的庇佑。 冷一受伤,忙活的自然也是沈七。作为玄天御用大夫,以往在雪山上他只负责奚玉棠一人,如今出门在外,却要照顾一大堆人。可笑的是,他们这群人原本除了沈大夫,各个是高手,如今却是一群伤兵,尤其冷一伤得比奚玉棠重得多,几乎去了半条命,沈七花了大力气才吊住他的气息,只能等人慢慢将养,轻易无法再移动了。 当初的暗卫四人,如今薛阳在江南,迎秋坐镇雪山,冷一重伤,护卫奚玉棠的任务全部落在了韶光肩头,压得她整晚整晚不敢安睡。而奚玉棠武功恢复后,当即召回司离,不顾阻拦地将其放在了沈七身边,对他下了死命令必须贴身保护,有任何闪失,就提头来见。 沈七拗不过她,只好领情。 司离在到达别院后的当日便被奚玉棠派去京畿那边处理从唐家余孽那里搜到的一堆唐门事物,如今事成,刚刚回来,听说自己接下来一段时间可以不再出远门,高兴极了,若非沈七还要照顾一群病人,恐怕早就拉着人窝在小屋里钻研起毒来。 他带回了将近两车的东西,都是唐家暗器和各种典籍秘籍,如今全部丢给了奚家兄妹。两人好歹是半个唐门人,从小玩暗器长大,自然当仁不让地凑在一起研究,一讨论就是一整日,连吃饭睡觉都还是手下人提醒才记起来。 而这就苦了越少主。 当他发现整个庄子上除了自己,所有人都很忙时,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且不说他如今人在京城,许多事情即便是遥控指挥也不敢动作太大,加上才刚刚出手灭了宋家满门,锦衣司盯这件事盯得紧,正是需要避风头的时候,就说和心上人的相处吧,也出了问题。奚玉棠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研究唐家暗器里,就连晚上两人同床共枕时的话题也都绕不开此列,可他明明打的算盘是利用这段休假的时间增进感情的!结果呢!增进了心上人和暗器的感情! 越少主心塞至极,却也无可奈何,他吃了教训,不敢对奚玉棠抱怨,也后悔自己那日说过的话,只能苦哈哈地陪着,生怕自己脑子一抽,再做出点什么后悔莫及的事来。 他那日对奚玉棠说的话真真起了作用,如今奚小教主全副心神都放在提升自己和实现复仇大业上,别说谈情说爱了,就连日常的对话都没有几句,要说就说正事,没有正事就讨论武学,若非有伤在身,恐怕还要拉着他对练一二。 ……越少主习武多年,自认对武功还算感兴趣,可如今也有些嫌弃它了。 想来想去,他干脆自暴自弃地也凑在了奚家兄妹面前,三人一起研究起了暗器和武学之道。 直到又过两日,沈大夫放话,除了冷一,其他人都可以去泡温泉了。 越清风几乎是长长松了口气,当天晚上便兴致盎然地要带着心上人上山。但他却忘了,尽管自己每夜都和奚玉棠睡在一起,却依然没有正式上位,泡温泉可以,男女有别,大家分开。 ……越少主怨念地看了一眼提出这个要求的自家师兄,后者毫不掩饰地对上他的视线,鄙视地冷笑了一声。 分开便分开吧。 越清风所说的温泉,在大相国寺后山五里以外的某个隐秘的小山谷里,由于地形的缘故鲜为人知,多年前由越家人发现,本打算圈地占山,却发现这里早是有主之人,只不过对方家族没有习武之人,只道温泉是害人之泉,下之必死,于是便搁置了下来。直到越少主接手越家,接手此地,多方探查,才发现了其中奥秘。 奚玉棠第一次下池时,也忍不住感慨大自然果真神奇——这哪是什么温泉,这简直是造物主的奇迹! 她不过方才接触到泉水,便立刻察觉到自己的真气开始隐隐躁动,当即便运转起太初心法,一入定,便是将近三个时辰。而等她收功时,天边晞光渐现,整个人神清气爽,内视自身,不光伤好了许多,就连内功也有所进益。 想来,若是能日日泡此温泉,定能以最短时日突破太初第八层,正式进入最后一层的修习当中。 简直是这段时日来最大的惊喜! 感谢造物主!感谢越清风! 由于来时便被提醒不能浸泡超过三个时辰,否则反而会对身体有害,奚玉棠当即便脱身而出,带着韶光开开心心出了山谷。在那里,越清风、沈七和奚玉岚都在马车上等着她。 夜深露中,刚一上车,沈七便递了一杯药茶给她,奚玉棠乖乖喝下,运功将全身寒气散去。见三人都等着自己反馈,她毫不犹豫地将温泉夸赞了一番,尤其说到了对于伤病和真气的效益,事无巨细,只为给沈七下一步的治疗提供新的思路。 在讲述的同时,沈七也在给她把脉,仔仔细细查看过后,承认了这泉水的奇效。 越清风从头到尾没有说话,只云淡风轻地听着,直到快回到别院,才淡淡开口,“斯年,告诉奚教主你第一次在泉中入定了多久?” 斯年驾车的动作顿了顿,道,“回主子,属下用了小半个时辰。” 其余几人微微一怔,求解地看向越清风。 “暗伤越多,入定时间越长。”后者幽幽开口。 话音落,马车里一片寂静。 奚玉棠顿时尴尬,安慰地拍了拍沈七的手背,后者脸色难看,不愿开口。奚玉岚则直勾勾望着自家妹子,心里百般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哎呀,习武之人,身上有点伤很正常。”奚玉棠只能呐呐地看向对面的越肃兮,“你呢?” 越清风凉凉扫她一眼,没说话。 马车外,斯年冷不丁地接话,“主子也用了三个时辰。” “斯年!”越清风冷声低喝。 斯年默默闭嘴,不再开口。 沈七的脸色更难看了。 作为越清风的主治大夫,他身体什么情况自己了解,幼年那场病要了他半条命,直接导致他之后数年一直处于随时会死的危境之中。原本他是不被允许习武的,但寒崖老人为他提供了另一种活命的路子,即用内力来抵抗病魔,武功越高,活得越久。可即便如此,一个人的极限能有多高?就算越清风年纪轻轻便已是天下武林难出其右的高手,又有几分长久活下去的希望? 连他也不过泡了三个时辰。 “回去就给我喝药,以后再不准随便嫌苦!”沈七只能狠狠瞪向奚玉棠。 “……哦。”无辜躺枪的奚教主满脸委屈。 见他还是一副气不过的模样,奚玉棠讨好地勾了勾他气得冰凉的手指,“别只骂我一人呀,你看奚玉岚,信不信他明日也是三个时辰?” 奚玉岚:“……”你可真是我亲妹妹! “奚少主能跟你一样吗?”沈七一巴掌拍掉她的手,“奚少主的伤是仅此一次的致命打击,原本底子好得很,你呢?我离火草还未入药,你……” “阿七!” 奚玉棠骤然厉声打断他,语气中浓浓的警告之意,听得身边所有人瞬间绷紧了神经。 沈七猛地收住话头,怔了怔,别过脸看向别处。 马车里气氛紧张而窒息,许久,才听奚玉棠威严而镇定道,“好了,到此为止,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死不了,而且如今有温泉,已是大有进益,此事以后别再提了。” 不知不觉便摆出了久居高位的气势。 众人沉默。越清风定定看她一会,收回视线轻描淡写道,“温泉最多只能泡五次,五次后便会失去效用。第一次效果最佳。你最好心里有自己的打算,我建议你在别院的这段时间,隔一日来一次,连续三次足矣。” 奚玉棠飞快地扫他一眼,颔首,“嗯,我也这样想。” 一旁奚玉岚看看沈七,又看看越清风,猜到他们许是知道一些自己不知的隐秘,而奚玉棠并没打算告诉自己,心里憋闷得难受,只能轻轻叹息着揉了揉妹妹的头顶。奚玉棠转头看他,没有说话,却是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笑容里,有安慰,有坚持,也有着奚玉岚看得懂,却不想懂的东西。 那是她这么多年来,苦难和困境如影随形、习惯成自然的坎坷经历。 不用多说,已是你我心知肚明。 作者有话要说:  今儿更的早! 写到这里不想写了,打算休息一下,晚上给你们加更呗? 至于明儿什么时候更新,等我今晚写完了再告诉你们! 看在加更的份上,来来来,求包养求收藏求留言求正版订阅! 还有,来感谢一下砸雷的小伙伴们。爱你们。 秋日聆风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3-01 13:20:58 6716081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3-01 13:51:08 6716081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3-02 14:04:55 延琦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3-03 12:41:16 苏三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3-03 17:10:47 丫丫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3-08 08:00:19 6716081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3-09 11:56:22   ☆、第67章 救命之恩(二更) 所谓一语成谶,当第二日奚玉岚去泡温泉时,果不其然也在里面待了三个时辰。 沈七觉得自己心好累……为什么会摊上这么三个病人! 不过相比奚玉棠之后的神清气爽,奚玉岚因为腿伤的缘故,下水时沈七特意在他腿里埋了针,那三个时辰,是他活生生忍着剧痛忍过来的,等到长歌把他捞出水时,整个人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然而不得不说,正因为如此,等奚玉岚清醒时,第一时间便发现了自己的腿开始有了更明显的知觉。 他原以为腿里的针还未取,可当长歌告诉他,针在他回到别院时就已经被取出时,奚玉岚足足怔愣了半刻钟,接着,整个人陷入了狂喜之中! “什么?!他不用施针腿就有反应了?”奚玉棠听到消息时正在吃早饭,见韶光兴奋地点头,当即丢下碗筷飞奔了出去。 招呼不打地一把推开奚玉岚的房门,沈七已经在为他诊脉了,长歌尽职尽责地守在奚玉岚身后,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强忍着打断他们的冲动乖乖等在一旁,直到沈七写完了方子,奚玉棠才迫不及待地开口,“小美,怎么样?” 奚玉岚自己还没问便被人抢了先,不禁无奈一笑,见沈七放下笔,也期待地看了过去。 还没等沈七开口,越清风也走了进来,开口便问起了自家师兄的情况。 沈七扫了三人一眼,撇嘴,“干什么?又不是可以站起来了,激动什么?” 三人均是一愣,好半晌,奚玉岚苦笑一声,眼底光芒暗淡下来,奚玉棠和越清风也自知失态,不自在地别开了脸。 沈七将三人反应看在眼里,收拾好随身银针,这才慢吞吞道,“再有半个月。” “……” !!! 什么?! 奚玉岚猛地抬头,目光直勾勾地望向沈七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越清风一口气没提上来,握拳抵唇一阵咳嗽,至于奚玉棠,则整个人扑了过去,抱着沈七兴奋得眼睛都亮了起来,“小美,真的吗?再有半个月我哥就能站起来了?!” 或许是太过激动,奚玉岚并未意识到这是自家妹子第一次当着他的面承认他的兄长身份。他紧紧地握着拳,用力得几乎要将手心戳出道道伤口——整整六年!他等了整整六年!原以为下半辈子都要靠轮椅而活,谁知皇天不负苦心人,他不仅兄妹相认,还能再站起来! 这一瞬间,奚玉岚觉得自己再无所求。 “主子呜呜呜呜……”长歌放声大哭。 沈七被扑了个踉跄,好不容易接住人站稳,懒洋洋地挑眉睨她一眼,没好气道,“我说半个月就是半个月,还信不过我?” “我信!我信我信!”奚玉棠大笑起来,抱着沈七就转起了圈圈,“小美你真棒!我好爱你哈哈哈哈!” 一个大男人,被个头只到自己鼻下的女子抱着转,换成谁都受不了。沈七平日里听多了奚玉棠口无遮拦,没对她的话有什么反应,却因为被抱着转圈而羞红了脸,恼羞成怒地狠拍她的胳膊,“闹什么!快放我下来!奚玉棠你想伤上加伤吗?!” 越清风在听到师兄再有半个月便可站起来时也激动异常,但他向来习惯控制情绪,如今已经镇定下来。这一平静不要紧,看到奚玉棠那模样,脸刷地沉了下来,一把揪住人,抬手点在她麻筋上,下一秒,奚玉棠手脚一软,下意识松开沈七,整个人往后倒去。 不紧不慢地接住她,越少主气定神闲地俯视怀里人,“怎么,高兴得要晕了?” 奚玉棠抽着嘴角瞪他,甩开人站好,脸上笑意收不住地看向奚玉岚,“听到小美说的了吗?” 毕竟事关自己多年的遗憾,奚玉岚敛眸沉默了好一会,压下汹涌得几乎灭顶的喜悦,笑着点了点头,诚心诚意地向沈七鞠了半躬,“多谢沈大夫。” “嗯。”沈七也不矫情,不避不闪地受了,怎么说他也为了奚玉岚的腿殚精竭虑了这么久,这一礼还是受得起的,“不过最大的功臣当算在那池温泉上,若非泉水有奇效,单凭我,至少还要再等两个月。” 奚玉岚也承认这一点,转头看向越清风,“多谢师弟,师兄欠你一份大情。” 越清风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笑着点点头。 ……既然是大人情,当然要用在关键处。这可是他未来大舅子,能不能拐到心上人,最后还要靠他推一把。 兄长再有半个月就能站起来的消息让奚玉棠高兴了好久,从出了院子开始就一直保持着乐不可支的姿态,见谁夸谁,回到房间还调戏了一把韶光,并拿出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零花钱打赏身边人。越少主更大方,赏了整个别院,就连玄天众人也没落下,奚玉岚也有赏银,且特意为沈七、越清风又备了一份礼。 奚玉棠听说以后,撇撇嘴没计较,毕竟出医术的是她家沈小美,出温泉的是越肃兮,她自己什么也没干。 不过想想,既然奚玉岚是她哥,她哥有钱,她以后也不会差到哪去嘛。 这样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她第三次去泡温泉,这次她只带了韶光和司离出来,韶光陪她泡水,司离则守在谷外马车上。韶光也是第三次泡温泉,一次比一次入定时间短,这次,不过一刻钟便感觉到真气的饱和,见自家主子还在入定,便先穿戴好守在了池边。 头顶月光明亮如盘,直剌剌照射下来,映得泉水波光粼粼好似幻境。更深露重,谷中渐渐起了淡淡白雾,奚玉棠裹着浴巾坐在水中,削瘦的肩露在水外,月光照射下,眼底的疤痕都仿佛淡了许多。 她已经入定了将近一个时辰。 司离靠在马车车辕上小憩,睡梦中突然动了动鼻子,接着倏然睁开眼睛,又嗅了几下,察觉到不知哪里飘来的着火后的烟味,眉头一蹙,脚尖轻点,整个人高高跃起,三两步冲上了旁边的高地,手搭凉棚遥遥望了过去。 几里外,大相国寺火光大作,冲天的大火蔓延翻卷,几乎映红了半边天空。 “……大相国寺着火了?”他眨了眨眼,二话不说朝着谷内跑去。 与此同时,谷内泉边,奚玉棠已经到了入定收功的最后时刻,韶光打起精神守在一旁,眼看自家主子即将醒来,突然警觉一起,拔剑抬头。 只见山谷的上端,一团偌大的黑影顺着陡峭的高坡连滚而下,韶光眯起眼,借着明亮的月光看清了那团黑影,竟然是两个人!暗卫对血腥味敏感,韶光敏锐地发现这两人身上都带着伤,而滚落的方向正好是温泉,凭这个速度,他们绝对会直接摔进池子里! 韶光脸色一变,提身飘了过去,算准他们的落脚点后,飞速出手,一手提起一个,身子猛地一旋,将两人同时甩了出去! 其中一人跌在了池边,另一人则被甩在了角落深处。 就在此时,入定的奚玉棠陡然睁开眼睛,将韶光的动作尽收眼底,眼看离自己近的那人即将落地,全身真气猛然爆发,一掌拍向了水面! 轰—— 巨大的水帘冲天而起,水帘中央,一个人影跃出水面,几乎眨眼间便冲到了岸边,手指一勾,身体急速旋转,下一秒,水帘落下,被扔出去的两人才看清了那个人影,已是半披好了外衫,冷冷站在泉边。 高挑纤瘦,一身白衣罗裙,黑发瀑布般垂在腰后,明明出水时脸上还毫无遮拦,此时却已白纱蒙面,透过白纱,一双深潭般的眼睛凌厉地望向两人。 “噗——”离得近的黑衣男子吐出了胸腔淤血,艰难地动了动,挣扎坐起,怔怔看向奚玉棠。 奚玉棠也迎上了他的目光。 “……兰玉?”他怔愣地开口。 奚玉棠下意识蹙起眉,定定望着他好一会,冷冷开口,“卫千户。” 竟然是卫寒…… 黑衣男子,也就是卫寒踉跄地站起来,捂着胸前伤口,整个人狼狈不堪,刚往前走了一步,便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缓了缓,他冷声道,“你怎么在这儿?” “卫千户怎么搞得这么狼狈?”奚玉棠挑眉。 韶光拿过一旁软和厚实的狐裘披风细心地给自家主子披上,暖意袭来,奚玉棠这才意识到自己衣衫不整,不禁眉头皱得更深。 “姐姐!”司离慢一步从山谷入口冲进来,见有外人在,反应极快地换了称呼,“夜深了,咱们走吧。” “嗯。”奚玉棠颔首,裹紧披风转身欲走。 “站住!”身后,卫寒沉声喊住他们。 奚玉棠脚步一顿,回身挑眉,“卫千户有事?”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卫寒戒备地上下打量她,“如此深夜,你一个女子,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这好像不关卫千户的事吧?”奚玉棠凉凉开口,“与其关心我,卫千户不如去瞧瞧你那位同伴怎么样了,提醒你一句,我的手下力气可不小,别摔出什么毛病来。” 还问她为什么在这里?她没问他们就不错了! 瞧瞧那一身伤,那浑身尘土狼狈不堪的模样,不是招人追杀是什么? 想把她卷进事里,也得看她答不答应! 卫寒一怔,下意识看向另一边角落。在那里,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刚刚站起来,缓慢地朝他们走过来。 他渐渐走出阴影,月光照耀之下,让奚玉棠几人看清了他的模样——高大挺拔的男人,一身绛色锦袍,脸倒是英俊白净,眼型狭长眼尾上扬,看起来有些眼熟,整个人气质出众,哪怕如今虎落平阳,从山上滚落,也无损他浑身上下的尊贵气息。 奚玉棠淡淡扫他一眼,心中有了底,不禁惊讶,看着是个养尊处优的贵人,没想到也够坚强,那肩上的伤可是不轻…… “走。”她手一挥,转身离去,竟丝毫没有要管闲事的打算。 身后,韶光和司离紧紧跟上她。 “兰玉!”卫寒隐隐带怒的声音传来,“话没说完就急着走,你是心虚吗?!” “……” 心虚? 奚玉棠呼出一口气,脚步再次停了下来,赫然转身,冷冷望向不远处的两人,“卫千户这话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懂。”卫寒捂着伤口的手又紧了几分。 “我不懂。”奚玉棠淡淡道,“我倒是要问问两位,小女子不过在此沐浴,两位偷看不成反失足,到底是谁该质问谁?” 卫寒话头一噎,目光扫向她脑后还带着湿气的长发,下意识别开了脸。 在他身边,绛色锦袍的贵人伸手扶了一把重伤的卫寒,冷哼一声,看向奚玉棠,“胆子不小,本殿……” “你要去哪儿?”卫寒忽然一把扣住身边人的手臂,突兀地打断了他的话,目光直指望向奚玉棠。 “不用卫千户操心吧?”奚玉棠扫了一眼那位贵人。殿下?是个皇子? 卫寒放开身边人,上前一步道,“你先前……一直在这里沐浴?” 奚玉棠撇嘴,“卫千户没看到小女子从水里出来?你们来的时候,我可已经在这了。” “……”想到方才泉水猛然飞溅的一幕,卫寒有些不自在。 顿了顿,他道,“兰玉,帮我个忙。” “卫寒?”贵人不赞同地看他。 卫寒摇头,“她不是。” 贵人顿住话头,狐疑地打量远处的奚玉棠,不再开口。 “不帮。”奚玉棠断然拒绝。 “你!”卫寒震惊,接着恼怒地咬牙,“我救过你!” “……” 啧,真麻烦。 奚玉棠见他连这种话都说的出口,显然是打算让她以此抵恩。想了想,她对身边的韶光低语了两句,后者点点头,迈步走了过去,伸手,“卫大人,我扶你。” 卫寒下意识躲过韶光的手,指指身边的贵人,“去扶这位大人。” 请示地看向奚玉棠,后者几不可察地颔首,韶光这才望向贵人。 那位贵人倒是不客气,直接让韶光扶着自己。他可没忘方才是谁把自己甩出去的,整个人的重量都压了过去。韶光个头不高,见他歪过来,身子一躲,来到前面,直接把人背了起来,朝着马车的方向走去。 贵人:“……” “司离。”奚玉棠又是一声。 司离当即会意,打算过去背卫寒,然而还没来得及抬脚,便听后者冷声道,“你过来。” 奚玉棠一怔,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我?” “你扶我。”卫寒不置可否。 “……” 卫千户咳了一声,解释,“他太小。” 小也背的动你。 撇撇嘴,奚玉棠懒得跟他打嘴仗,慢吞吞地挪了过去。 “姐姐,你伤还没好。”司离脆生生地开口。 奚玉棠摆手,“无妨,去备车。” 说着,伸手扶住了卫寒。 刚架住他,对方便反手扣住了自己手腕,猛地拉近两人距离,将一半重量压在了她身侧。 “放手。”奚玉棠皱眉。 “我习惯这样被扶。”卫寒速答。 “……” 好想把人扔出去怎么办! 奚玉棠抽着嘴角,心里默念救命之恩,放弃了挣扎。 卫寒低头瞥了她一眼,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你身上很香。”他突兀开口。 奚玉棠手指猛地一紧,刚打算把他一个过肩摔扔出去,便听到他慢悠悠地下一句,“我信你在沐浴了。” “……” 奚小教主默默咬牙,“……救命之恩救命之恩救命之恩……” “你在说什么?声音太小。” “……”会告诉你才怪!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明儿中午依然不能更新……作者收到通知,要去学校…… ———— 见大家都在担忧我的论文,深感欣慰。 其实,我也在担心我的论文……嗷嗷嗷嗷毕论怎么这么难写!!!   ☆、第68章 情敌见面 司离赶车,其他四人坐在车内,还未行出百米,便听到司离道,“姐姐,有人追上来了。” 奚玉棠冷冷扫了卫寒和那位贵人一眼,两人脸上讪讪,显然对方是冲着他们来的。 “甩掉他们。”她淡淡道。 话音落,马车抖了抖,司离鞭子一挥,骤然加快了速度。由于奚玉棠没发话,他也没敢把车往别院赶,干脆随便寻了个方向绕起圈子。然而没多久,感应到外面不断有人接近,韶光和奚玉棠的脸色都沉了下来——没想到对方的速度不比他们慢,不仅没有甩掉,反而还有被追上的趋势。 “姐姐,咱们快被围了。”司离的声音传进马车。 奚玉棠没说话,只沉默地盯着两个拖油瓶,卫寒被她看得不自在,扫了一眼贵人,故作镇定道,“这位是司公子,后面那些人跟我们有些过节,最好还是解决掉。” 没有指名道姓地点透,但凭着一个姓氏和对方那身贵气,奚玉棠也猜到了他来自司氏,知道这是卫寒在故意提醒自己,心中郁气更甚,“哦?那卫大人去吧,我们等着。” 卫寒:“……” 他要是能去,还用拉下脸来找人帮忙么? “我们主子身上有伤,卫大人是知道的。”韶光忍不住开口,“对方人多势众,最好的法子是避其锋芒。” 潜台词:是你们两个连累了我们,还想让我们去帮忙解决麻烦,没有这样做事的好吗? 卫寒抬眼看向奚玉棠。她有伤,他知道,那天的情形他看在眼里,只是…… “伤得很重?我见你恢复武功,以为……” “若是完全恢复,说话声音还能是这样?”奚玉棠瞥了他一眼。 她今夜出门完全没想到会遇到熟人,虽是一身女装,但无论是脸还是声音,和兰玉都八竿子打不到。陡然见到卫寒,她已经下意识改变了声线,但本身嘶哑的声音却是和圣女那甜柔的声音截然不同,再怎么装也装不像的。 卫寒微微一怔,恍然大悟。他本就觉得哪里违和,只因事发突然又情况紧急而没去多想,原来是声音问题。只是,为何他总觉得兰玉此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今日,两位欠我一个人情。”奚玉棠深深看他们一眼,“小离,转道回别院,韶光,去帮忙。” “是。”韶光二话不说翻出了马车。 司离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挥动马鞭朝着别院的方向赶去。 马车颠颠簸簸再次加快了速度,听到外面韶光已和对方交上手,奚玉棠面无表情地闭目养起神来。司公子已从卫寒口中听说了眼前人的身份,在听到对方是玄天圣女时微微惊讶了片刻,很快便又恢复了正常。 出身皇家,注定眼界要比旁人高上许多,而他们司氏和江湖牵连不小,自然也会关注朝堂之外。如今京城因为宋家一事风起云涌,圣女兰玉之名他也是听过的,不止因为她出身玄天教这等江湖顶级门派,还因她和越清风、奚玉棠之间扑朔迷离的关系而被人们津津乐道,想不知都难。 “圣女今日救命之恩,司某记下了。”司公子收起了先前的高傲,放下身段对奚玉棠拱手行了个江湖礼节。 民不与官斗,侠以武犯禁,奚玉棠到底还是顾忌对方皇家的身份,睁开眼,头一次认真地打量起眼前人。 看年纪不过弱冠出头,天庭饱满,细皮嫩肉,凤眼薄唇,眼神看似温和,实则盛满勃勃野心,眉毛斜飞入鬓,脸部轮廓棱角分明,整个人看起来英气十足,即便此时有些落魄,也难掩器宇轩昂——司家人倒是都长得不错。 “司公子客气。”她道。 司公子摇了摇头,态度更加真诚,“若不是侥幸遇见圣女,今日卫大人与司某恐怕凶多吉少。待此事过去,司某必上门道谢。” 奚玉棠掀了掀眼皮,这是在对她拉拢示好? “举手之劳,公子客气,我与卫大人有些交情,也曾有求于人,如今不过扯平。”她不欲卷进这些事中,也不喜欢和皇家打交道,态度摆得很端正。扫了一眼卫寒,后者因为受伤而脸色苍白,唇无血色,听到她的话,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两人的目光于半空中交汇,卫寒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奚玉棠满意了。 救命之恩不好报,人情也不好欠,虽然长街一战当日卫寒就算不出现她也死不了,但不管怎样对方还是帮了她,加上自己还有求于人,想让他在宋家灭门案里阴一把欧阳玄,那么经此一事,他们之间算扯平了。 方才两人眼神互动间达成了共识,对方识趣,她心情也总算好了些。 可她舒服了,换成卫寒郁结了。他们本无交情,也没牵绊,好不容易攀上点关系,这下又扯平……怎么能扯平呢?这让他还有什么理由接近她? 卫千户心里郁闷,沉沉望着白纱蒙面的奚玉棠,眼神复杂多变,不知在想些什么。 马车一路有惊无险地驶出后山,来到别院附近,刚接近宅子,里面就冲出了几个黑衣人,二话不说加入韶光,帮忙拦下了尾巴,各个身手矫捷,动作干脆利落。 卫寒和司公子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对视一眼,心中惊诧不已。 “……贵教果然人才辈出。”司公子口吻古怪。 “那些不是圣教的。”奚玉棠懒洋洋地解释。 司公子惊讶挑眉,见马车驶进别院,知道不是多问的时候,索性闭嘴。 很快,他们便知道了答案。 脸色阴沉地望着出现在眼前的越清风,卫寒的心情更差了,望向奚玉棠的目光里带上了一丝隐怒——这里竟然是越家的别院!她竟然住在越清风这里! 司公子的视线则在奚玉棠和越清风之间转了几圈,了然地笑起来,“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什么! 卫千户生生气得伤口又疼了几分。 越清风手里提着一盏精致的灯,烟雨色长袍外罩着和奚玉棠同款的狐裘披风,头发松散地披在脑后,没有白日里的齐整精致,却也无端生出慵懒的贵气。 他就那么气定神闲地站在走廊上,整个人笼罩在淡黄色的光晕里,上等瓷器般的脸上有着淡淡的笑容,从他们一行人下车走到这里,目光就没有施舍给多出的两人一分,只专注地望着向他走来的奚玉棠。 “回来了?” “嗯。”奚玉棠点点头,也没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哪里听着不对,“带回两个客人,你让秋远安排一下。” 客人…… 越清风嘴角的笑容更深了,不紧不慢地看向来人,目光在扫过司公子时微微怔了一下,咳了两声,难得弯腰行了个礼,“原来是五殿下和卫大人。” “越少主不必多礼,出门在外无需讲究。”司公子上前扶住他的手臂,态度比方才在马车上热络多了,“深夜造访,失礼之处还请越少主不要放在心上。” “五殿下折煞清风了。”越清风嘴上说着,却也没有多少恭敬之意,以他的出身,本也无需多恭维,“没想到兰儿带回的客人是五殿下和卫大人,若是兰儿有什么失礼之处,还请殿下不要见怪。” ……简直一副“我俩是一国的你们是外人”的态度。 奚玉棠抬眸看了看越清风,没有出声,反倒是卫寒脸色更差,一身寒气外泄,就差直说自己很不爽了。 越清风忽略卫寒落在自己身上那几乎要穿透他的视线,咳了几声道,“秋远,拨出陶然苑给五殿下和卫千户,咳,顺便去请一位大夫过来。” 这个大夫,自然不会是沈七。自家心上人带回来两个男人,他已经很不爽了,其中有卫寒,更不爽,愿意请大夫还是看在五皇子的份上。 说着,他看向奚玉棠,“外头冷,你身子弱,先回房。” 奚玉棠被他这副体贴模样激得头皮发麻,强忍着搓鸡皮疙瘩的冲动,僵硬地点了点头,“……好。” 越清风笑了笑,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全身都沾着寒气,唇色也有些发白,奚玉棠踌躇了一下,还是抬手帮他拍了拍背,“你站了很久?注意点啊,不是说不用等?” “咳咳……等一等也不妨事。”越清风虚弱地笑了笑,“毕竟不放心。” 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五皇子忍不住感慨,“两位果然感情甚笃。” 奚玉棠动作一僵,顿时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手。 卫寒的目光又冷了几分,深深看了一眼奚玉棠,语气生硬地开口,“殿下该歇着了。” 越清风慢悠悠地将目光从奚玉棠身上收回,眸光扫向卫寒,后者不避不闪地迎上他的视线,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冷冽。 “主子。”低沉的声音自后方响起,打断了两人的对峙,越清风轻描淡写地收回目光,看向一身黑衣悄然出现的斯年,“尾巴解决了,要不要查,请主子示下。” 越清风看向五皇子,后者回头,“可有活口?” “留了一个。”斯年规规矩矩低头。 五皇子满意地点头,越清风淡淡道,“把人看好,听殿下指示。” “是。” 五皇子哥俩好地拍了拍越清风的肩,在下人带领下先走一步。卫寒跟了上去,路过奚玉棠和越清风时,脚步微微一顿,“圣女今日之情,卫某记下了。” 越清风轻轻眯起眼。 “不用,你我扯平。”奚玉棠摆手。 卫寒够了勾唇角,无视身边的越清风,目光专注地望进奚玉棠眼底,意味深长道,“一码归一码,我愿意欠着你。” 说完,不等她有所反应,便快步跟上了五皇子。 奚玉棠一头雾水地留在原地,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疑惑地看向越清风,“他什么意思?” 后者深深看她一眼,压着怒气一把抓住她的手,拖着人直接轻功回了暖玉房。 进门,点灯,若无其事地解下披风扔在一旁,见奚玉棠一脸迷茫,也不说话,走到她面前帮她解起披风,垂眸掩下眼底的怒气,口吻尽量平静道,“不是说好离他远点么?” “我也不想,撞上了。”奚玉棠拍开他的手,自己解开披风系带,随手和越清风的放在一起,脱了外衫,钻进被窝,习惯地往里躺了躺,留出半张床的空间,动作流畅自然,好似已经习惯。 反正每日都要被爬床,赶也赶不走,她已经认了,却不想这副做派落在别人眼里有多暧.昧。 越清风看在眼里,周身总算多了些暖意,嘴角微微一弯,也除了外衣躺下,问起今夜之事。 奚玉棠没有隐瞒地从头说了一遍,提到五皇子,不禁多说了两句,“看起来不像是个安分之人啊,那位。” “嗯,皇位竞争的有力人选。”说到皇家之事,越清风丝毫没有顾忌,咳了咳,道,“当今没有立太子,除了他,还有几个成年的皇子心思都不小,你离他们远些。” “我对这些没兴趣,对于司氏,我只在乎《太初》和《素九》的下落以及卓正阳。”奚玉棠撇嘴。想到那位五皇子眼底藏不住的野心,有些感慨,“果然皇家没一个简单人物,今夜之事也不知是哪位皇子的手笔。可惜了,他们遇见了你……不过越家横插一道,不要紧么?” “我也没说会帮司煜。”连名带姓,越清风真心对五皇子没什么恭敬之意,“越家向来不参与,其他世家有心思我管不着,只要别把主意打在这里,谁当皇帝都无所谓。” 那可未必。奚玉棠心想。 纵观历史,世家势大必然会和皇权有冲突,更何况司家草莽出身,说不忌讳是假,端看谁斗得过谁了。 不过这些和她相距甚远,她的战场在江湖,五皇子司煜之前的拉拢她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司离…… “我有些担心司离……”她深深蹙眉,“还是让他们快点离开比较好。” “他们?”越清风挑眉看她,“包括卫寒?” 奚玉棠古怪地看他一眼,“当然了,不是你说的尽量少接触么?” 通过今日之事,她也看出卫寒应该是五皇子党,既然参与了夺嫡,自然不好多接触。 她的话显然取悦了心底烦闷的越少主,他只手撑头,语带笑意地望着眼前人,“当真?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奚玉棠极少见到他这副模样,卷长的睫毛压着戏虐的眸光,俊美如谪仙出尘的脸上因柔柔笑意而染上一丝红尘烟火之气,她看得专注,有些出神,好一会才移开眼,不自然道,“你想多了,我是为了司离。” 越清风笑了一声,因着今夜那两人,心中压着重重心事,也不逗她,随手掖了掖被角,袖风一扫熄灭了灯。 “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修罗场不好开啊……下一章才比较难写OTL   ☆、第69章 撞破 五皇子和卫大人深夜造访一事,第二日一大早便传遍了整个别院,人人都在惊讶为何这两位平日和主子八竿子打不着大人会突然出现,更奇怪的是,据说主子半夜还请了大夫,好像是五皇子身子不适。 不过很快便有人站出来解释,说五皇子当日在相国寺帮太后祈福,留宿寺内,谁知僧人不小心推倒烛台引发大火,而别院恰好离得近,五皇子便暂时寻了越少主。至于为何请大夫,也是因冬夜吹了风,感染风寒而已。 至于卫大人,据说是凑巧查案子查到了越家别院。 查什么案呢?当然是宋府灭门案了。 此消息一出,整个京城一片震动,什么相国寺大火、五皇子借宿都瞬间变成了无关紧要之事,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上了越少主,人人都在猜他在宋府灭门案里扮演了什么角色,是被冤枉还是推波助澜了……甚至还有人阴谋论地传正是因为圣女兰玉似乎在宋府出了事,才导致越少主震怒之下,血流成河。 不过想想那位风华绝代的病弱少主,怎么也不敢相信他是能杀那么多人的凶手。 奚玉棠听到韶光回报时也略惊讶地挑了眉,心想是谁这么有才,居然还能猜到事情真相? 她倒是一点不担心有谁能查出来。越清风是谁?心窟窿堪比马蜂窝,要是做点坏事能笨到连手脚都抹不干净,也枉被称为第一世家少主了。这背后之人放出来的话,明摆着要拖他下水,就算无法定罪,至少也能抹点黑。 ……不过怎么听着这手段有点耳熟? “哎呀主子,这不就是您望湘楼跟卫千户谈的条件,换个对象吗?”韶光恍然大悟。 奚玉棠怔了怔,蹙眉,“有吗?我这么卑鄙这么坏?” 韶光:“……” 站在欧阳盟主那边想,您就是很坏啊! “本座才不会用这等不入流的手段,不过区区谣言,越清风分分钟能破了它,不疼不痒的有什么用?连点皮肉之苦都没受,一点不实际。”奚玉棠一脸鄙视,“再说,本座是那等心胸阴暗之人吗?” ……你是,你就是! 韶光一脸血。 顶着自家手下那写满‘不要脸’的眼神,奚玉棠瞪眼,“怎么着,你还不同意?” 韶光撇嘴,“属下哪敢啊,自然是主子您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 流言发酵需要时间,算算日子,卫寒和司煜也已经在这别院住了三天,这谣言能从京里传到京郊也合情合理,只是,奚玉棠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拖越清风下水呢?卫寒跟越清风有仇?以前没发现啊…… 难道这几天又发生什么她不知道的事了? 要说这留言不是卫寒放出来的,鬼都不信啊。 奚玉棠穿着一身男装窝在院子里眯眼晒太阳,一边想着,一边张口吃着韶光喂到嘴边的橘子,小日子过得不要太惬意。 从那日五皇子和卫寒来别院开始她就闭门谢客,对外宣称闭关,借了斯年亲自守院子,就是不想跟那两人有更多交集。卫寒中间来找过她两次,都被斯年以闭关的借口打发,之后便不再来,而她这院子是主院,按理说是越清风住的,五皇子再怎么着也不会闯主人家住的地方,于是也没有出现。 本来她还打算把司离也拘在身边,后来想想,与其这样防着,倒不如顺其自然,该来的躲不过,再说司离也不小了,她又不能老母鸡似的护着。 况且,她也确实在养伤闭关不是? 温泉已不必再泡,她功力恢复,身上的伤在沈七的调理下也好了个七七八八,只不过毕竟伤了骨头,为了闯司氏皇宫,她怎么也得将状态调养到最佳。 ——是的,她打算夜探皇宫了,为了拿太初心法的下半部,也为了探一探素九下半部和卓正阳的底。 想想,这才是她上京的初衷啊。 再回想从进京到现在,自己除了杀掉宋季同,灭掉唐家余孽以外,好像什么都没干,大部分时间都在养伤,真真是虚度光阴…… 奚玉棠越想越气,当即从软榻上跳起来,随手捞过椅边长剑,对韶光扬了扬下巴,“来,宝贝儿,陪本座练练手,再不动弹骨头都要锈了。” 韶光叹了一声放下果盘,回屋拿了把剑出来,俏生生站到对面,“主子,七爷知道了会生气的,您悠着点。” “你们七爷又不在,怕什么?”奚玉棠脚踏凌云步瞬间冲了出去,“看剑!” 韶光脸色一变,立刻将招式挡了下来,凌云步一踩饶至她身后,二话不说举剑递出。 两人就这么叮叮当当打了起来,比起上次在京城拿树枝慢悠悠地比划,奚玉棠这次打得舒服多了,很快便不满足韶光一个对手,头也不回地高声喊道,“斯年,下来!” 斯年早就趴在墙头看得心痒痒,此时一听,顿时眉开眼笑地抽剑冲了过去,三人混战一团,斗得好不尽兴。 就在三人战至酣时,一个声音忽然自背后凉薄响起,“我倒不知,是什么风把奚教主也吹来了?” 奚玉棠动作一顿,趁着对面两人都愣神的功夫,欺身上前抬脚横扫,瞬间将两人击飞出去,而后借着身型掩饰飞快从怀里摸出面.具戴上,心头狂跳的同时,胸腔深处有个声音大喊了一声幸好! ……幸好她所有男装里衬里都备有面.具! 韶光和斯年被踹得连连后退三步,站稳抬头,脸色均是一变。斯年反应最快,当即便行了个礼,“见过卫大人。” 见她没有第一时间回头,明知道自己前来还不停下切磋,卫寒盯着奚玉棠的背影,意味不明地眯起了眼。奚玉棠压下心中惊讶,不紧不慢地回身抬眸,声音低沉沙哑,“原来是卫大人,什么时候卫大人喜欢上翻墙了?” 摆得那副黑脸模样给谁看呢! 还有越肃兮,不是说好让他们尽快走么?这办事效率也太低了! 奚玉棠心里腹诽,面上却一派镇定。这几日为了防他们,她都没怎么出过房门,因着连续两日都没人前来,她便松了警惕之心,今日不过就是在当院晒晒太阳,很快就会回屋里去,谁知居然就能这么巧地被人撞见,真不知是自己倒霉还是他太会赶巧。 一失足成千古恨,妈个鸡。 卫寒狐疑地看她,狭长的眸子里闪过不知名的情绪,纵身一跃从墙头下来,落入院中。奚玉棠懒洋洋地勾着嘴角,似笑非笑,深如古井的眸子透过面.具凉薄地望着他,见韶光跑过来,头也没回便随手将人拦腰一拥,那动作流畅的,不知的还以为他抱过千百遍。 “卫千户,若是本座没记错,这可是兰儿的院子。” ……但愿眼前人今日出门没带脑子。 奚小教主觉得自己断掉的几根肋骨又开始疼了。 韶光被突然出现的卫寒吓坏了,慌得险些找不着北,被奚玉棠这么一抱,也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失态,当即一脸娇羞地把头埋在了主子怀里,用此举来掩一掩自己眼中的惊骇。 幸好,幸好主子有面.具! 斯年余光扫到紧拥的两人,低头抽了抽嘴角,干巴巴道,“两位慢谈,在下告退。” 说着,不敢等他们有所反应,立刻身形一闪消失原地,接着闷头全速冲向自家少主所在院子,生怕晚了出事。 奚玉棠余光扫了一眼斯年离去的方向,慢条斯理地拥着韶光走向庭院的石桌旁,大咧咧坐下,将人往自己腿上一放,抬眸看着还站在原地的卫寒,“既然来了,卫千户不如陪本座坐坐?” 卫寒阴沉着脸意味不明地望她,半晌,洒然抬步,“奚教主有请,莫敢不从。” 奚玉棠低沉地笑了一声,拍了拍韶光的手,意味深长道,“进屋去给爷和卫大人泡茶,小心着点,告诉兰儿就算再心痒痒想动弹,也不准随便收功,否则前功尽弃,知道么?” 韶光秒懂,嗔怪地递了个眸光,那一眼的风情,撩得人头皮发麻,“爷心里只记挂主子,却怪会使唤人。” 名动江南的第一花魁,不仅演戏一流,烟视媚行起来也真真让人招架不住。 “调皮。”奚玉棠宠溺一笑,一把勾住怀里人的细腰,二话不说在她唇角落下一吻。 对面卫寒微微一怔,眼底瞬间涌起一丝迷茫。 韶光也被自家主子的大胆吓了一跳,这回是真羞红了脸,飞快地扫了卫寒一眼,粉拳轻捶,“爷你真是……还有外人在呢!” 说着,顺势起身,看似镇定实则落荒而逃般扭腰回了屋。 卫寒将两人一番作态看在眼里,眸子冷了几分,意有所指道,“奚教主倒是风流,就是不知抢自己手下的女人,贵教于堂主作何感想?” “本座抢女人?”奚玉棠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之事,嗤笑一声,“韶光本就是本座的人,何来的抢?给于杨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 卫寒顿时语塞。 反观奚玉棠,像是想到了什么事,眼神犀利地看向对面人,语气中流露出警告,“卫千户下次还是不要随便翻墙比较好,这可是我教圣女的院子,你一外男,传出去对兰儿声誉有损。” 卫寒闻言,顿时沉下脸,“怎么,兰玉能住越清风的别院,奚教主能在院子里练剑,卫某就连进都不行?” “若非这是越清风那厮的别院,兰儿又有伤在身无法随意行动,否则你以为本座还能留卫千户看茶?”奚玉棠冷笑。 兰儿,兰儿,一个个都喊她兰儿!! 卫寒死咬牙关,掩在袖中的拳紧了又紧。 眼前这人到底是奚玉棠还是兰玉?他到底是谁?! 身高差不多,身段却不同,奚玉棠声音也比兰玉更低哑,更像男子,做派和周身气质也不同,就连武功……他没见过兰玉出手,却知道奚玉棠剑法超群,从方才所见来看,和当日武林大会之时并无不同,不,确切的说是更精进了。 ……难道真的是奚玉棠?不是兰玉? 他向来做事直接,当即便要探手去取奚玉棠的面.具,谁知还未开口,耳边却敏锐地传出了屋内的女子声音! 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卫寒运转内力,仔细听了起来。不听不打紧,竟然是韶光和另外一个女子,那女子声音低哑,却十足是兰玉的声音,许是伤势渐好,已经不复那夜的低沉,倒是有了平日的几分熟悉。 听到兰玉说需不需要她出去见一见时,卫寒几乎要起身,可谁知韶光却道教主要她专心练功。不过一句话,兰玉便柔柔应下,再不开口。 听到对面人愉悦地轻笑一声,卫千户顿时一口老血涌上喉头。 一股控制不住的强烈嫉妒澎湃而来,一个奚玉棠,一个越清风,真是生来克他之人! 就因为他奚玉棠一句话,她便连面都不露么? “兰儿为奚教主守身如玉,奚教主便是如此待她吗!” 联想到方才韶光与眼前人的互动,他忍不住怒道。 兰儿也是你叫的么…… 奚玉棠诧异地看了一眼卫寒,似乎不明白他这无缘无故的怒气哪来的,“这与卫千户有关系?卫千户是用什么身份在质问本座?呵,今儿算是见识了,管人私事管到奚某头上,也是锦衣司的职责所在?” 卫寒猛地一噎,瞪着她半晌说不出话。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冷道,“我要见她。” 奚玉棠扫他一眼,“卫千户有事,跟本座说也一样,本座与兰儿不分彼此。” 卫寒忍着怒气沉声,“卫某欠着她人情,此次来,是想当面道谢的。” “无需客气。”对面人凉凉答道。 “……”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韶光端着茶水走了出来,卫寒猛地回头,眼底闪过一丝失望,向室内探去,却被屏风挡眼。刚想走近一些感受屋里是否真的有人,就听奚玉棠淡淡道,“卫千户请自重,兰儿是玄天圣女,是我奚某的人。” 即将起身的动作硬生生停住,卫寒冷冽的目光落在奚玉棠面具之上,后者头也不抬地把玩着腰间玉佩,气定神闲之姿刺得他眼眸生疼。 韶光给两人倒上茶,试探地看向奚玉棠,后者冷淡地摆手示意她退下。韶光委屈地撇嘴,福了一礼,转身回了房。卫寒追随着她的身影望进屋内,直到对方掩上门,心底一沉,知道今日是见不到人了。 暗自深吸一口气,卫寒冷静下来,仔细回想了一下从见到奚玉棠起这短短一炷香时间,仍是放不下心中怀疑,直接开口,“不知奚教主为何突然现身京城?不是传言人在蜀中?” 奚玉棠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自己的女人都要被人抢了,换成是卫千户,难道会不急?只可惜本座快马加鞭,却仍是没阻止兰儿进这别院。” 卫寒眉心一跳,听这意思,他似乎刚到? “奚教主乍然造访,不知越少主知否?” “为什么要告诉他?”奚玉棠讥笑,“等兰儿疗伤结束,本座把人带走便是。” “……” 卫寒迟疑了。 他再次怀疑起自己的判断,眼前的奚玉棠和兰玉真真是截然不同的两人,无论是说话还是做派,眼前之人都和自己见过的奚教主毫无二致,可回想仅有的几次与兰玉的会面,自己的感受却和面对奚玉棠时全然无似……难道真的是自己怀疑错了?兰玉和奚玉棠果真不是一个人? “既如此,不知卫某可否在奚教主离开时见一见兰儿?”他不死心地继续试探,“若是无法当面给兰儿道谢,卫某心中实难过意。” 对面人沉默了。 卫寒绷紧了嘴角,紧紧盯着她,不放过她一丝反应。 许久,奚玉棠放下玉佩,听不出喜怒地突兀开口,“卫寒,你喜欢兰玉?” 卫寒一怔,没想到她竟然就这么直接地问了出来,顿了顿,似是下定决心般挺直脊梁,斩钉截铁道,“没错,我心悦她。” 话音刚落,奚玉棠猛地起身抬头看向眼前人。 他……喜欢…… 下一瞬,她倏然冷静下来,眯起眼压下震惊,低沉的嗓音里控制不住般带出浓浓警告,“卫千户,饭可以乱吃,话不要乱说!” 卫寒冷冷迎上她的视线,丝毫不退让,“卫某从不虚言。” ……你见过兰玉几次啊你就心悦!! 奚玉棠心中大吼。 两人无声地对峙着,全身功力运转,眨眼间,石桌前小小一方天地里寂静如死,树叶簌簌落地,风无端而起,没有动手,只拼气势,却是不相上下! 就在这时,有人快步冲进了院子。 “……教主?!”沈七语带震惊的声音乍然响起。 “别过来!”奚玉棠大吼。 沈七骤然停下脚步。在他身后,司离、冷一,越清风、秋远、奚玉岚、长歌,五皇子司煜及其手下快步而至,听到声音,齐刷刷停在了沈七身后。 “这是……玄天教主奚玉棠?!”五皇子惊讶开口,“他怎么来了?”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对峙的两人身上。 越清风眼眸深沉地望过去,周身气息冰冷如渊。他不动声色地朝秋远使了个眼色,后者顿时会意,悄然退了出去。 下一秒,奚卫两人同时出手,只听轰然一声巨响,石桌瞬间四分五裂,化为齑粉! 作者有话要说:  啧啧啧……你们猜打得起来么? ———— 记者:请问奚教主,第二次在穿男装时被男人当面表白是何种心情?激动吗?喜悦吗? 教主:……又不是喜欢真的我,有什么好喜悦的。 记者:这么说来,越维达表白时你很喜悦咯? 教主:你觉得可能么,当时我想杀他。 记者:那到底谁表白你才高兴嘛! 教主:当然是读者们啦~\(≧▽≦)/~ ———— 今儿既然12点更了,明儿就还是12点老时间,么么哒。   ☆、第70章 一个大写的修罗场 所谓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江湖人有江湖人的交流方式,谁管你对错,赢的人就是对,输的就是错,成王败寇,莫不如此。 奚玉棠和卫寒之间的冲突说出来有些可笑,在外人看来是两男争一女的戏码,于卫寒而言是男人之间的尊严之战,可对奚玉棠自己来说,却充满了荒诞感。 果然马甲多了不是好事,不仅要努力维护岌岌可危的真相,还得为此付出代价。 不过,休养了这么长时日,能有个人打一架也好。松松筋骨,也一解郁气。 至于理由……嗯,重要吗? 也没约定到底赢了能怎样输了又怎样,两人就这么当着一群围观群众的面突然间大打出手,反正就是你看我不顺眼,我也看不过你的理所当然,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干,赢了再说。 卫寒的武器还是那把分量颇重的重剑,相比杭州城西凤鸣居一战,他的身手好了不止一星半点。许是上头没了宋季同的压制,不用再隐藏实力,招式大开大合间隐含着重重杀机,仔细品味,还能看出一丝杀手搏命的暴力美学风格。 而奚玉棠身份暴.露得突然,毫无准备之下,身上只有针没有线,手边一把长剑,索性就光棍地和他比起了剑法。两人上次交手时,她的长隐剑还未完全融入到自己的武学之中,如今却已彻底融会贯通,甚至还自创了一套剑法,同样带着招招致命的风格。 她所学庞杂,揣摩过的剑诀秘籍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转换成自身招数后,就变得毫无套路可言,完全以实用为准,借力打力是常态,眼睛毒辣,直指弱点,常常上一秒还是一招剑转流云,下一刻就换成了以剑代刀,再不然还能从绣花针和剑法之间无缝切换,种种招数简单直接,却妙不可言,令人眼花缭乱,防不胜防。 观战的一群人看得眼睛都直了。 “……你教过她剑法?”奚玉岚忍不住问身边一脸阴沉的师弟。 越清风没好气地斜他一眼,不想说话。 明摆着没教过好吗?你妹妹是个武学奇才你不知道吗?奇才就算了还练了个逆天的魔功!看过的秘籍交手过的招式,到最后都能变成她自己的东西! 你看看,她居然还用她前未婚夫的冲云剑法!! 是想活活气死他吗! 奚玉岚还是头一次认认真真看自家妹子跟人打架,不得不说,她真的太出乎他的意料——基础扎实,内力浑厚,招式大巧不工,对战经验丰富,一点都看不出江湖女儿的娇态,也没什么喜欢大喊招式名啊、嘿哈大喝之类的奇怪习惯,唯有赏心悦目,唯有真才实学。 她真的成长得很好。 也真的过的很苦。 “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能与欧阳盟主等一众前辈齐名的顶尖高手,奚教主果真名不虚传!”五皇子司煜眼冒精光地望着场间的奚玉棠。他和卫寒很熟,知道这小子平日惯会隐藏实力,是个真正的高手,可没想到玄天教主盛名之下无虚士,居然能跟卫寒打个旗鼓相当! 不过他也知道,行走江湖谁能没个底牌,只有底牌尽出,才能真正分个胜负高低,想来今日是没机会见了。 再怎么盛怒,也没人会在这种场合下拼命的。 “那是当然,我们教主是最厉害的!”司离骄傲地挺胸。 知道他身份的人很少会这么当面反驳他,司煜诧异地看向出声的小子,目光在扫过他那唇红齿白的俊俏小脸时微微一怔,脑海里忽然闪过点什么,速度太快,没来得及抓住,注意力便又被场间吸引,顿时将那丝违和感抛到了脑后。 ……不过是个孩子,跟他计较什么。 不过这孩子长得还挺好。 司煜默默想着。 也正是看出了奚卫两人不可能真的拼命,越清风和奚玉岚也才没有出手阻止。虽然两人的战斗风格都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全是杀招,但心中有数,不可能真的闹出人命来。 如今是奚玉棠没有占下风,若是她占了下风,恐怕他们就站不住了。 庭院里闹成这样,兰玉作为□□,再不出现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卫寒虽然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和奚玉棠的战斗上,却也分出了神关注着正屋,见兰玉这样都不出门,心中的猜忌更浓,望向奚玉棠的目光也有一瞬间的动摇,但很快又被怒气取而代之。 一想到如果兰玉就是奚玉棠,他方才都已经将话说得那么明白了,她居然还要对自己动手,就险些气炸,出手也忍不住重了几分。 奚玉棠第一时间感受到了他的变化,面.具后的眉头微微一蹙,也跟着加重了出剑的力道。可这样一来,她新伤未愈,招式相撞时难免震得人气血翻腾。 她可不想再受伤了。 正当她苦恼着应该怎样应付卫寒这种明显迁怒发泄般的打法时,只听吱呀一声轻响,紧闭了许久的房门缓缓打开,一抹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下一秒,越清风果断出手,身形翩然一闪进入战圈,看似缓慢实则威慑力十足地扬手抽剑,于电光火石间,轻飘飘递出一招,同时架住了两人的武器! 眼前战斗骤然停滞,奚玉棠挑了挑眉,卫寒则沉下了脸。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在场的除了沈七都是习武之人,能在一招之内制住奚玉棠和卫寒的剑,越少主的功力……果然又特么精进了。 司煜看得目瞪口呆! 还是人吗!同样都是年轻人,既生奚越卫,何生他啊!真该让那帮每天自以为是觉得自己牛逼的哥哥弟弟们来看看这三个非人类好吗?! 这种感觉,简直就是……明明觉得自己已经登上了最高峰,结果发现自己上的是个丘…… 心好累,不会爱了。 “教主,卫千户,这是为了何事要交手?” 略带沙哑的温柔女声打破了庭院中的死寂,众人纷纷回神望去,只见一个身量高挑、白衣罗裙的蒙面女子静静地站在那里,面纱之后漂亮的脸部轮廓若隐若现,仔细看去,还能瞧见她略显苍白的双唇。在她身后,身着红衣的“花魁”正眼观鼻鼻观心地低头,规规矩矩立在不远处。 “兰儿。”奚玉棠第一个反应过来,若无其事地扫了身边的越清风一眼,收剑微笑,整个人瞬间戾气全无。 卫寒也回了头,见到兰玉时瞳孔猛地缩了缩,深深打量了她两遍,惊讶地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破绽,蹙眉看了一眼奚玉棠,后者正抬步上前,对着兰玉伸出了手。 想也不想地一横身挡在奚玉棠面前,卫千户定定望着眼前的白衣女子,“兰玉。” “卫千户若是想找小女子道谢的话,就不必说了。”兰玉矜持地对他行礼,“举手之劳,你我已经扯平了。” 听到这里,卫寒心中再无怀疑,猛地上前一步,刚要开口,旁边一道玄色人影闪过,再一看,奚玉棠已经站在了兰玉身边,动作非常自然地将人拥进了怀里,低头体贴地问道,“不是不让你随意收功么?有伤在身还不好好入定,当心本座罚你。” 卫寒一双眸子顿时危险地望向奚玉棠。 几乎是同时,沈七、越清风和奚玉岚脸刷地一黑,险些破功。 特意想办法增高了些许的韶光整个人都不好了,幸好带着面纱,掩下了她抽搐的嘴角,却也知道自己此时还在演戏,平静地挣脱了自家主子的怀抱,模仿着变声后的兰玉声音淡淡道,“教主多虑了。” 奚玉棠顿时气笑,“怎么,还在生本座的气?本座这不是从蜀中回来陪你了么?” 韶光低头不语。 少说少错,多说多错,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她唯一的目的就是,不要让卫寒靠近她,不要露馅。 想到身后站着的自己的替身,韶光心里长长松了口气……还好有越少主高瞻远瞩提前安排,否则今日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咳咳咳咳……”一阵咳嗽声,奚玉棠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谁,掀了掀眼皮,果不其然是某个娇弱的食人花少主。 既然这么弱,为什么刚才只用一招!用两招能死吗?一招的代价能有多大不知道吗! 咳死你好了! 奚玉棠没有理会他,径直看着韶光,“兰儿,跟本座回雪山可好?你去收拾东西,我们今日就走。” “不可!” “不可!”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众人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了越少主和卫千户。 “……咳,奚教主,圣女身上有伤,需要静养,贸然动身恐会加重伤势。”越清风定定看过来,眼底写满了‘你敢走试试’。 奚玉棠抬了抬下巴,似乎是在思考越清风的建议。顿了顿,他看向沈七,“小美,来。” 沈七冷着脸上前,没去管韶光,倒是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粗粗把了脉后,发现她果不其然折腾得自己有伤势复发的征兆,顿时面如冰霜地瞪了她一眼,而后才执起韶光的皓腕,闭眼沉思了片刻,毫不留情地开口,“不能移动。” “……”奚玉棠的表情瞬间裂了。 这话是在说给她听啊! 为什么啊!为什么还不能走啊!沈小美你说!越清风给了你多少钱! “那位是,是……沈七,沈神医?!”司煜觉得自己今日好丢脸,怎么总是被刷新见识! 沈七回头看了他一眼,骄矜地颔首。 司煜顿时泪流满面,忿忿地看向越清风——越少主,既然沈神医在府上,你为何当日不能找他来为我和卫寒看伤嘛!我们愿意付诊金啊!那可是千金难求一诊脉的沈七好吗! 他这几日在这别院里养伤,伤没好不敢回宫,早就和沈七打过好几次照面了,可偏偏对面相逢不相识! 不知现在抱一下奚教主大腿能不能求沈神医一个方子…… 越清风自动忽略了五皇子怨念的眼神,笑盈盈地望向了门口三人,虽然目光看似对着兰玉,实则全然落在奚玉棠身上。而卫寒显然也听到了这话,不禁皱眉,“沈神医,兰儿果真伤得很重?” ……兰儿? 奚玉岚、越清风和沈七同时侧目。 “我教圣女的伤势,与卫千户有关吗?”沈七冷冷开口。 干得漂亮! 那俩师兄弟同时在心里竖起大拇指。 韶光憋笑憋得快疯了,用尽全部的毅力才让自己看起来平静镇定,实则快要内伤了。 她为什么要扮圣女!为什么不能在旁边看戏啊! 听到沈七的话,卫寒面色一变,杀气骤然爆发! 奚玉棠眼疾手快地一把将沈七拉到自己身后,气势全开地迎了上去。 “七爷,您还好吗?”韶光见沈七脸色不好,下意识开口,“卫千户这是何意?!” 卫寒微微一怔,面对微愠的韶光,浑身杀气如潮水般退去,对上她时虽然依然沉着脸,却已尽量放缓了语气,“即便是养伤,也不必总麻烦越少主,跟我回京可好?京里有最好的药材,需要什么我帮你。” ……好个屁! 奚家兄妹并沈七越清风心中同时大吼。 “卫千户这是在嘲我越家拿不出好药材?”越清风凉凉道。 卫寒顿时噎了一下,险些忘了这里还站着一个富可敌国的家族少主,顿了顿,还是坚持道,“还是回京的好,奚教主觉得呢?” 他看向奚玉棠。 奚玉棠则看向沈七,后者沉默着,不知在思量什么。 “这里有暖玉房,圣女还是留下养好伤比较好。”从头到尾都没开口的奚玉岚终于一锤定音,“奚教主若是放心不下,大可也留下来,我想,越少主不会连一个住的地方都拨不出吧?” ……亲师兄!越清风感激地看了一眼奚玉岚,“那是自然。” 暖玉房! 此话一出,不光是卫寒,就连司煜都惊了一下,没想到越家少主身家如此丰厚! 两人对视一眼,均下意识看向轮椅上面容平凡的银发男子。 “不知阁下怎么称呼?”司煜挑眉。 “在下蓝玉,蓝田玉暖之蓝,上京治病,借住于此。”奚玉岚淡淡道,“倒是和圣女有缘。” 司煜扫了一眼他不良于行的腿和雪白的发,感慨,“居然这么巧。” “在下初次听闻圣女大名时也很吃惊,能和圣女名同音,虽非我愿,却也深感荣幸。” 司煜点点头,见他坦荡君子,也不好再开口多问下去。 正如奚玉棠所言,他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名字和兰玉摆在一起,反而没有人多深究了。 卫寒默默听着两人交谈,望向奚玉岚的眼神变了又变,最后复杂难测地落在他盖着薄毯的腿上。 显然暖玉房三个字也戳中了沈七,他本就希望奚玉棠能靠着暖玉房延缓一下寒毒,如今她又有复发旧伤的征兆,其实留下是最好不过的,只不过方才卫寒的话也让他深觉有理,毕竟这里是越家的地盘,奚玉棠如今亮了身份,他只怕她留下会有麻烦。 他动摇了,忍不住看向奚玉棠。 两人相处多年,自有默契,不过一个眼神,奚玉棠便知晓了沈七的打算和顾虑,忍不住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笑容。 既然连大哥也开了口,她再反驳,就说不过去了,不过该摆的态度还是要摆清楚,毕竟这里还有一个五皇子,一个锦衣司头领。 “住下?可以。”她凉薄地望越清风,“只不过越少主需向本座发誓,兰儿养伤期间你不准靠近她所住院子半步。” 越清风对上她的目光,脑子里快速思索着她到底是在指韶光还是她自己。很快,他洒然一笑,“既然奚教主信不过越某……也好,越某不靠近便是了。” “好了好了,这下事情不是就解决了嘛!”司煜这时出来当起了和事佬,“卫千户你觉得如何?” 卫寒在奚玉棠和越清风中间看了一圈,最后落在韶光身上,沉默片刻,点头,“好,反正殿下也要在这里养伤,卫某职责在身,当护卫殿下到回京为止。” 说着,他看向越清风,“叨扰了,越少主。” 越清风:“……” 明日就让沈七去瞧五皇子!他就不信两天之内弄不走这两个人! “既然事情解决,殿下,教主,卫千户,越少主……小女子先回房了。”韶光心中石头落地,趁势退场。 可今日,注定事情不会如此圆满解决。 还没等她回身走出两步,身后,卫寒的声音便遥遥出来,“等一下。” 韶光停住脚步,回头。 奚玉棠不知为何,心下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兰玉。”卫寒目光坚定地望着她,朗朗出言,“我心悦你。” 韶光:“……” 其他人:“……” 奚玉棠默默抽嘴角。 卫寒你个坑爹货……我哥的眼神都忍不住要杀人了!有种你看你上司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秋远:主子,主子你冷静!你别拔剑啊喂!主子那是锦衣司头领你不能杀人啊主子! 维达:放开我,老子今天不弄死他老子就名字倒过来写!! ———— 每当这种时候,我就分外思念江千彤。 妹子,你没来掺一脚我真是感谢你啊!!!   ☆、第71章 带你看灯 晴日惊雷的一句表白,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了。韶光猛地瞪大眼睛,面纱后姣好的面容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懵逼。她下意识看向自家主子,见奚玉棠面无表情,张了张嘴,又忍不住看向庭院中央的越少主。 越清风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该怎么回应?需要回应吗?她她,她不是圣女啊! 韶光整个人都不好了。 庭院里寂静如死,知道真相的都在暗自瞧着奚玉棠,不知道的则震惊地看向卫寒。 五皇子司煜觉得自己的智商已经不够用了,像是白日见鬼般张着嘴,万万没想到平日里一句话都不愿多说的好友,今日居然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向一个女子表白!这,这还是他认识的卫寒吗?!这还是锦衣司里让人闻风丧胆的卫千户?! 奚玉岚已经快气晕了,握着轮椅扶手的指节生生泛白,想大声地说那是他妹子谁都不准抢,可又知道这话若是说出来,恐怕江湖都要有一番震动,气急败坏下,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压抑着自己不去扣动暗器,眼眸深深仿佛要杀人般死死盯着卫寒。 他真敢!! 这可是光天白日!还有这么多人在,怎么就没有顾忌丝毫女儿家的脸面?! 事实上,卫寒也没想太多,那句话脱口而出时也不过是想让兰玉能够另眼相待自己,能在她心中占据一个位子,可当话出口,见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太过心急,做得不妥了。 这种女儿私情,本该私下说的。 所以他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尽量保持镇定地望着白衣蒙面的女子,只有自己知道,他心跳得有多快,手心出了多少汗。 她会怎么说? 会答应,还是会拒绝? 原以为兰玉会给他一个回应,可等来等去,却没等到她开口,而是等来了奚玉棠的声音。 “回去。”她冷道。 韶光如蒙大赦,微微福了一礼,二话不说将房门一闭,快步进到内室,直到坐在床边,才敢长长呼出一口气来——太吓人了!越少主和岚少主的威压太强了! 也不知主子该怎么收场…… 她取下面纱,担忧地望向了门口。 庭院里,奚玉棠带着沈七站在台阶之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卫寒,后者虽面无表情,但眼眸中闪过的一丝失望却还是被人捕捉到,只是没人敢说话,只好都沉默下来。 事情好像没法收场了。 “……咳,那个,”司煜只好继续跳出来打圆场,“兰玉姑娘还有伤在身,此事且过后再提,那个,本殿下好像该喝药了……沈神医,不如我们借一步说话?” 沈七抬了抬眼,没有应声。 他有自己的傲气,凭他沈七的身份,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敬着,更不用说一个区区五皇子。 “小美去吧。”奚玉棠头也没回,“给五殿下一个面子。” 沈七诧异地看她一眼,这才缓缓点了点头。 司煜顿时高兴起来,“奚教主爽快。” “殿下客气。” 奚玉棠没什么心情跟他扯皮,只觉自己如坐针毡,没去看眼神犀利的卫寒,也没去理沉默的越清风,目光一扫,落在奚玉岚头上,后者板着脸不说话,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去自己的昭阳苑等着。 这都是什么事…… 奚玉棠头疼不已,眼中显出不耐,袖风一甩,一语不发地转身离开,在她身后,司离和冷一快步跟上,不敢多言。 …… 没过多久,奚玉岚和越清风一前一后回到昭阳苑,见司离和冷一已经离去,唯有奚玉棠一人独坐屋内,房门大开,银色的面具被随手扔在一旁,见他们出现,下巴一抬,示意他们坐下说话。 奚玉岚被长歌推至几案前,秋远则很有眼力地越过自家主子,主动接过了烹茶煮水的活计。唯有越清风还站在廊下,垂着眸子,纤长的睫毛压着莫名的眸光,那张美得不似尘间人的脸上空白一片,似乎很平静,但又无端地让人觉得不安。 奚玉岚给自家妹子使了个眼色,后者揉了揉眉心,有些心虚,“肃兮。” 越清风慢条斯理地抬眼,见她眉眼间闪过一丝疲惫,心中暗叹一声,抬步进了屋。 三人谁也没提方才主院里的事,气氛沉默而压抑。良久,随着咕噜□□中水开,秋远滤了茶叶,给三人面前精致的茶盏里倒上清茶。热气袅袅中,奚玉棠平静开口,“五日后,我打算夜探皇宫。” 话音落,师兄弟两人同时抬头。 长歌和秋远对视一眼,悄悄退了出去。 房间内燃着地龙,暖洋洋的,奚玉棠解了披风扔在一旁,忽略了两人眼中的深意,平静地望向自家兄长,“我需要司氏皇宫的地图,以及卓正阳的确切位置。”之后,又看向越清风,犹疑片刻,“你……要不要同我一起?” 越清风显然没有想到她会邀请自己,微微一怔,见她神色郑重而认真,心中阴霾忽然拨云见日,嘴角弯了弯,总算露出了笑容,“好。” 奚玉棠心下莫名松了口气,转向兄长,不自觉地撒娇眨了眨眼。 后者无奈拿手点了点他,推开茶盏,修长的手指轻蘸茶水,在开始在桌上画起来,“五日后是十一月初一,延平帝会在皇后宫中,你们若是打定主意行动,就走朱雀门的方向,避过廷卫,接着……” 三人商议了整整一天,中间司离过来回报说沈七已从五皇子那里回来,接了一单生意,可能需要出门几日,奚玉棠同意,并命他相陪左右,想了想又觉得不放心,又向越清风借了斯年随行保护。随后卫寒和五皇子分别来昭阳苑拜访蓝玉,被长歌以‘主子身子不适’为由拒绝。 华灯初上,三人终于敲定了夜探皇宫的所有细节,奚玉棠疲惫地伸了个懒腰,奚玉岚没好气地把她的胳膊拽下来放好,这才道,“留在昭阳苑用饭吧。” “也好。”奚玉棠哼了一声,“你们俩憋了一整天,也是该问一问上午之事了,不是吗?” 师兄弟两人对视一眼,脸色讪讪。 奚玉棠却已经懒洋洋地在桌前坐下,“说吧,想问什么。” 越清风面不改色,似乎没听到她说话,奚玉岚见状,只好开口,“接下来你什么打算?” 奚玉棠听出他的意思,想了想,“我原本也打算恢复身份,只不过没想到会这么快,既如此,将计就计吧。至于卫寒……”她看向越清风,“到底什么时候能让他们走?” 越清风怔了怔,少见地犯了迷糊,“你真的希望他们离开?” 奚玉棠死气沉沉地盯他。 “……”自知说错了话,越清风咳了一声,不自在道,“你说了算。” 说着,他忍不住就笑起来。 原来她并未将卫寒的话放在心上…… 奚玉岚看不得他这副吃了蜜一般的模样,故意道,“棠棠,你怎么看卫寒?我倒觉得这小子不错,胆子大,也直接,从四品的官职不是他的终点,以后必将位极人臣,倒也算是个好归宿……” 越清风:“……” 奚玉棠大囧,瞪大了眼睛看自家兄长,“乱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跟官家有牵扯,别忘了卓正阳还……”她猛地一顿,见奚玉岚神色微变,摸了摸鼻子,“总之,他还是娶个贵族官家小姐比较适合。我堂堂一个玄天教主,怎么可能嫁人,要成亲当然也要娶进门才是。” “哦——”奚玉岚拖长了音,显然妹子的话大大取悦了他,“说不定卫寒愿意入赘我奚家呢?” 奚玉棠顿时语塞。 “我也愿意啊……”越少主小声嘀咕。 “师弟,你说什么,大声点,师兄年纪大了听不见。”奚玉岚挑眉。 “我说我也……” “你给我闭嘴!”奚玉棠耳尖红得滴血,她如今武功恢复,当然也听得到他方才说的什么。 越清风迅速住口。 顶着兄长看似调侃实则警告的目光,奚小教主干巴巴地开口,“总之我对卫寒没想法,跟他不熟。” 奚玉岚满意了。 在他看来,卫寒虽一表人才又位高权重,武功也好,可以说是个不多得的优秀男子,但对权力过于看重,终究会走上一个位极人臣的权术家之路。这种人,对儿女私情并不会多看重,为了权力能毫不犹豫地牺牲身边人。就算如今看来他喜欢兰玉,却也不敢保证一辈子只有兰玉这一个女人。 他奚玉岚的妹妹,不是进深宅大院受委屈的。 虽然极不情愿,奚玉岚却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家师弟真的很适合棠棠。 至少他看得出来,越清风这种平日冷情冷心、对女人拒之千里的人,终此一生也不过能动心这一回。 只不过,他的身体…… 他无不担忧地看了一眼妹妹,见她虽然一脸不耐,却还是很给面子地将肃兮夹给她的菜全部吃掉,心中暗自叹息。 但愿,素九针诀真的能被他们找到。 得知奚玉棠对卫寒的态度,越少主心中的郁气瞬间没了大半,心情一好,连带着脸上的笑容也真诚了许多。 男人看男人有自己的一套价值观,卫寒无论是从哪方面来看都极为优秀,配棠棠也不差,他的身份也注定了自己不能随意对他下手,可以说是最大的威胁。 从长街一战那日两人第一次针锋相对起,越清风就知道这个男人将是自己最为棘手的对手。 他和沈七不同,沈七被奚玉棠划分到了亲人一类,终此一生她都不可能会和沈七分开,若是喜欢,早多少年她就动心了。可卫寒,是截然不同的人。他极具侵略性,做事直接而霸道,对于自己看上的东西定会想方设法得到,就算得不到,也不会让于他人。棠棠喜欢上他还好,若是不喜欢,很容易结下仇。 越清风头一次庆幸自己的心上人是个冷静而自专之人。 她强大而美丽,倔强而冷情,从不轻易动摇本心,对自己所要走的路、要做的事清清楚楚,有目标,并愿意为此付出一切,所有横亘在实现她目的之路上的人和事,都终将被她毫不留情地铲除,哪怕是最亲之人,也不会有任何留情。 想想沈七吧,就算是他,当将主意打到奚玉棠头上时,她也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让他回雪山的话。 卫寒锦衣司的身份,他的行事,他的立场,都注定了他们终将背道而驰。 越清风心里清楚明白这一点,也从不担心因为一句‘我心悦你’就能动摇奚玉棠的冷静。只是无论如何,作为男人,听到有人当着面表白自己的心上人,再好的肚量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了。 没有动手就已经是他最大的气量了。 “十一月初一,京城有灯会。”他缓缓开口,望着奚玉棠的目光专注而悠长,“到时我们提前出发,灯会结束后,换防前,皇城护卫会有一段松懈期。” “好。”奚玉棠点头。 ### 翌日,五皇子打算告辞回京。 他的伤并未痊愈,但由于幸运地见到了沈七,还敲定了一单生意,如今全副心神都放在了京城,哪还有心思逗留越家别院,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带着沈七回去。 他相信,如果沈七愿意出手,他母妃的病定会有希望。 卫寒简直要被好友坑死了,前一天才刚表白,还将留下的理由放在了司煜头上,谁知第二天司煜就闹着要回京,这样一来他还怎么留在别院! 查案? 开什么玩笑,能给越清风泼点黑水已经是极限了,从他接手宋家灭门案到现在,跟越清风有关的线索一个都没有,况且他深知兰玉中了相思散,这毒不好解,越家少主能找出法子给她解毒就不错了,哪还有别的功夫腾出手来杀人? 同为相思散的受害者,他深知这种毒的厉害,能在保留了清白的情况下解毒,别说是他,换成谁都会极度棘手。 至于玄天教……如果他没记错,京城里玄天的势力远不足以做下这等大案。 话已放,再怎么不情愿,卫寒还是和司煜一起离开了。他时间本就不多,若非受伤,也不可能在这里逗留这么久。 只是临行前他去了主院寻兰玉,却被对方拒之门外,只好隔着门简单说了几句话,大意无非是再次道谢,以及抽空再来看她等等。 韶光默默隔着门板听卫千户深情告白,尴尬得头皮发麻,只能在心里默默埋怨不知躲在哪里的自家主子。 司煜和卫寒离开,带走了沈七,司离和斯年一明一暗随行保护,整个越家别院随着他们的离去,瞬间空荡下来。 时间缓缓而过,很快,十一月初一如期而至。 沈七临走前最后一次给奚玉岚施针时,他已经可以勉强站起来不到一盏茶时间,如今他出门未归,奚玉岚心急也只能耐心等待。他不放心妹妹和师弟,强烈要求一同回京,就算不一起行动,也可以在外接接应。 奚玉棠细想后同意了。 于是除了冷一,当时来了多少人,如今便又走了多少。 冬日天短,夜幕降临时,众人已身在京城越宅。 奚玉棠一身玄衣,男装打扮,头发随意扎在脑后,一根羊脂白玉簪横插固定,面具藏在怀中,身无佩剑,眉眼稍作改动,就成了和张扬肆意的‘于杨堂主’截然不同的‘玄唐’。 越清风则还是那副不染烟尘的倾城模样,霜色云锦长衫,墨发如瀑,眉眼缱绻如云,奚玉棠从房里出来时,恰看到他等在拱形门前,遗世独立,华茂青松。 乍然对上他遥遥望过来的视线,奚玉棠怔了怔,良久都没能移开目光。 “走吧。”他伸出手。 奚玉棠险些被蛊惑地将手搭上去,伸到一半才猛然顿住,扫他一眼,目不斜视地越过他先一步走出去,声音飘然在微凉的空气中响起,“你是去做贼,不是去相亲,穿成这样迷惑谁呢……” 越清风收回手,轻笑一声,也不反驳,脚尖一点便跟了上去。 他当然是故意穿成这样的好么? 这可是第一次和她逛灯会,自然要从头到尾慎重。 两人在门口同奚玉岚会和,带着秋远和长歌乘车赶往玄武大街。 初一灯会极其热闹,放眼望去,整条玄武大街灯火通明,吆喝声,叫卖声,喝彩声,交谈声,无数声音汇聚一起,人未至便好似已经置身其中。奚玉棠被眼前人头攒动的繁华景象惊到,许是被氛围感染,喜悦之情油然而生,眉眼间也有了一分渴望。 她从未参与过这种热闹。 奚玉岚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眼底一暗,抬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指尖,在她低头看过来时露出了暖人心扉的笑容,“喜欢?” “嗯,没见过。”奚玉棠反握住他的手,“那一年本来跟娘亲约好了去庙会的,后来错过了,邹叔叔他们都不爱来这种地方,我也很忙,也没闲情逸致,雪山毕竟还是……有点偏远。” 她口吻平静,可听在奚玉岚耳朵里,却像是刀割一般。他下意识紧了紧手指,喉咙发涩,“是哥哥对不起你。” “嗯。”奚玉棠重新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热闹,“记得补偿我,银票多送两张。” “……” 越清风从后走到两人中间,面不改色地将那牵在一起的手拨开,在奚玉棠惊诧的同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以后有许多机会,若你想看,定能看到。这次,就当是开个好头。” 奚玉棠怔愣地看着他。 “走吧,带你看灯。”他浅浅一笑,拉着人钻进了那繁闹的人海之中。 被扔下的奚玉岚:“……” 作者有话要说:  奚玉岚:……兔崽子你给我放开我妹妹! 越达维:不放。 奚玉岚:你给我站住我保证不打你。 越达维:师兄你好,师兄再见(跑 ———— **抽了,我怎么都打不开后台,妈个鸡。 迟了一会,么么哒。   ☆、第72章 送你花灯可好? 上一世的奚玉棠也没有真正逛过所谓的灯会,算来,这也算是她两辈子以来的第一次了。她看得起劲,玩心四起,满眼都是惊奇,忽然发现,偶尔抛开尔虞我诈生死之忧,忘掉大仇未报壮志未酬,好像也是件挺享受的事,混在人群里,就仿佛泯灭在了平凡中,有那么一瞬间,居然还升起了金盆洗手退出江湖的冲动。 很羡慕。 “你以前逛过这些灯会吗?”她侧头,在五光十色的灯晕下仰头看着身边人。 越清风偏头思索,“唔……江南多庙会灯会,小时候好动,经常会求着长辈出来玩。”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他浅浅地牵起了嘴角,“还走丢过好几回,闹得家里人仰马翻……不过生病之后,就很少出门了。” 奚玉棠艳羡地看他一眼,想说什么,又很快被杂耍摊子吸引,三两步走过去,站在人群里看完了整段的表演,还跟着欢呼叫好了两声,直到余兴未了地挤出来,这才对上越清风无奈又带着一丝宠溺的眼神。 “你比我强。”奚玉棠迅速别开眼,又接着先前的话题继续道,“我一次都没来过。这里真热闹,可惜司离和小美不在,他们定也会喜欢的。” 眼见她又要独自往前跑,越清风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她,把人拖回身边,哭笑不得,“慢慢来,这里人多,容易走散。” 奚玉棠撇撇嘴,拿眼瞧他,“我又不是孩子。” 却也没再乱跑,乖乖放慢了脚步。 越清风拉住了人就不想松手,见她没挣脱,便也若无其事地牵着她往前走,广袖遮盖下,也看不出他的小动作。这里人多,接踵摩肩,还真没多少人注意,只觉这两位天人之姿的公子交情极好,一路被悄悄打量,也是一派坦然,卓卓之貌,君子之风,端的是气质出尘。 他们都是习惯活在人们关注之下的人,一位是江湖赫赫有名的玄天教主,一位是大晋第一世家少主,从来到哪里都是焦点,早就练就了一身‘任你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的厚脸皮功夫。 当然,在这一点上,明显越少主更有发言权。 “我想买几个灯回去给司离,怎么样?”奚玉棠发现了不远处被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卖灯摊子,一阵一阵的欢呼叫好声吸引了许多人侧目,眺望一眼,那些灯果真极为好看。 越清风顺着她示意的方向望过去,见她兴致勃勃,不由点头,“好。” 奚玉棠回头寻奚玉岚,却没寻到人,就连一直跟着他们的秋远都不见了踪影,只好暂时不管他们,拉着越清风朝着那个摊子走去。 四两拨千斤地施展了点小技巧挤到最前面,站定,目光在那些琳琅满目造型各异的灯上扫了一圈,奚玉棠立刻圈定了几样,挣脱越清风的手上前和摊主交易,很快便拿回了两盏灯,邀功似的挑了挑眉,“摊主给我便宜了十文。” 越清风摇头轻笑,接过她手中的灯,喊了一声流年,那妹子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刚准备应声,手里便被塞了两盏灯,“拿回车里放好。” 流年:“……” 奚玉棠拍了拍流年的肩,后者任命地跑腿去了。 “那盏琉璃莲花灯如何?”越清风忽然抬手指了指被挂在最上面的那盏画着满池荷花的琉璃花灯。 奚玉棠仔细瞧了瞧,眼中一亮,“好看。” “送你可好?” “嗯?” 奚玉棠微微一怔,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越清风已经上前和摊主交涉起来。过一会,他回来,表情有些古怪,“摊主说那盏灯需文武双全者得,想要就得闯他的关……他说我不合格。” 奚玉棠怔了怔,一个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见越清风眉眼间更为憋屈,干脆捧腹大笑,“哈哈哈哈……越肃兮你是不是被人嫌弃太文弱了?连闯关资格都没有?” 越清风木然,“你行你上。” “上就上。”奚玉棠二话不说挽袖上前报名。 结果很快也阴着脸回来了。 越清风不用问就从她脸上看到了答案,噗地一声破功。奚玉棠被他笑得整个人都不好,只好愤恨道,“没眼光的老板!我怎么看也比你强啊!” 越少主被逗得开怀大笑,但很快又从笑声转为了咳嗽,好一会才停下来,脸上笑意浓浓,久不消散,“嗯,我们棠棠很好,是老板以貌取人。” 奚玉棠:“……” 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奚小教主也来了脾气,“我今儿就不信了,你等着,本座定赢了那灯送你。” 越清风目光闪了闪,笑起来,“好,我等你。” 说着,居然真不再尝试,就这么悠然地站在原地,目送她再次去和摊主交涉起来。 “咦?表哥?”一个声音突然自不远处响起,接着,越清风眼前出现一抹桃红色身影。谢婉满目惊喜地对上他的目光,眼神晶亮如星,飞扑而来,一把挽住了他手臂,“真的是你啊表哥!好巧,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清了人,越清风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拨开她的手,又往旁边挪了挪,拉开两人的距离,这才开口,“是很巧。” 他越过谢婉往她跑来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了几个熟面孔,如果没记错,应当是离雪宫的几个弟子。令人惊讶的是,他并未见到江千彤,反而在那一行人里发现了卫寒和五皇子。 “越少主?”司煜见到越清风,眼睛一亮便走了过来,“这么巧,你也回京了?” 卫寒跟在他身后,与他的视线在半空相撞,微微颔首后又错开。他下意识地在越清风周围环视了一圈,没有发现自己想看见的那个白色身影,隐隐有些失望。 “殿下是和离雪宫弟子结伴?”越清风温文尔雅地问司煜,“不知沈大夫可来了?” “没有,沈大夫对灯会没兴趣,留在了母妃那里,本殿下出来逛逛,给母妃带点小玩意回去。”司煜对越清风的态度极好,不光因为他曾收留了自己几日,更多的是看中了越家背后的力量,“越少主一人来的?好兴致啊。” “不是。”越清风摇摇头。 “啊!玄公子?”谢婉惊讶地望向了前方台子上已经开始闯关的奚玉棠,“表哥和玄公子一起吗?” “嗯。”越清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奚玉棠正在按闯关的要求,动作极为随意地投着壶。 她几乎没有瞄准和停顿,抬手便丢,一丢一准,瞬间便投完了十个,而后接过摊主递来的弓,试着拉了拉,接着搭弓射箭,羽箭破空而出,刷地穿透了悬挂在半空的铜钱中心,将铜钱直直钉在了背后的木板上。 台下欢呼声顿时如潮般响起。 “好俊的功夫!”谢婉惊叹地开口,“玄公子病着都能有如此实力,果然不愧是表哥的师弟!” 师弟? 司煜和卫寒同时看向场间,台上人一身玄衣,目光专注地盯着羽箭箭头,不断调整着方向,目光尽头,一前一后交叉摇晃的两个悬挂铜钱正随风摇摆。 她面沉如水,深眸如井,呼吸沉稳而悠长,拉着弓弦的手指轻轻一颤,羽箭倏地激射出去,精准地在两枚铜钱相交的刹那穿透空心,笃地一声钉在了板上。 周围瞬间安静,摊主上前查看,见那尖锐的箭头上果然串着两枚铜钱,惊骇得眼睛瞪大如铜铃,好一会才颤抖地惊呼一声‘中了’! “哇!!”人群再次一阵惊叹。 奚玉棠嘴角一弯,很是满意,随手将弓丢给旁边人,笑脸盈盈地向越清风看去。 后者接到她的视线,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玄公子笑得真好看……”谢婉呆呆地望着奚玉棠,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竟一时别不开眼。 而一旁的卫寒在奚玉棠回过头时看清了她的脸,眉尖一跳,心中忽然闪过一丝熟悉。 怔了怔,他忽然想到一个人,惊讶地低呼,“……于杨?” 越清风不着痕迹地扫了他一眼,没有开口反驳。 司煜没有听到卫寒的话,望着奚玉棠的眼里写满了激赏,“那位……是越少主师弟?” “嗯。”越清风淡淡应声,无视了五皇子的好奇心,懒得多做解释。 卫寒猛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目不斜视,眉头顿时皱得更紧。 “该文题了呢。”谢婉一直关注着台上的情况,见奚玉棠接过了摊主递来的一张纸,立刻猜到了闯关的进程,“不知玄公子能否应付……” ……肯定应付不了。 越清风抽着嘴角看着台上人拿着那张写了题的纸毫不犹豫地朝自己走来,心中一阵无语。 “摊主允许我找外援。”奚玉棠走到他面前,毫无愧疚地将题目塞了过去。 谢婉见奚玉棠走近,紧张得挺直了脊背,一直等越清风接过了题目,才红着脸开口,“玄公子,好久不见。” 奚玉棠早就看见了这几个人,此时却又装作后知后觉,眸中略带惊讶地对上谢婉,“谢姑娘?” “嗯……好巧。”谢婉羞涩地低头,“这是缘分呢。” “的确有缘。”奚玉棠垂眸看她,“能在这里见到谢姑娘,玄某着实心喜。” 谢婉脸颊酡红地点了点头,偷偷抬眼,却恰好对上奚玉棠柔中带笑的目光,顿时眼神一滞,迷蒙地忘了低头。 “答案是‘圆’字。”越清风声音清越地开口,打断了某人故意撩妹的举动。 奚玉棠扫他一眼,接过纸转身朝摊主走去,从头至尾没有施舍一个眼神给五皇子和卫寒两人,对面相逢仿佛全然不识。 三道文题,来来回回全部由越清风搞定,当终于接过摊主递来的琉璃莲花灯时,奚玉棠脸上简直要笑出花来。在众目睽睽下,她闲庭信步地提着灯走到几人面前,当着谢婉、五皇子和卫寒的面,将琉璃莲花灯递向了越清风。 “送你。”她开口,“可高兴?” 三人:“……” 围观群众:“……” 越清风镇定地接过花灯,牵起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嗯。” 谢婉震惊得小脸都褪了红,目光不停地在奚玉棠和越清风之间转圈,几乎是尖叫般地开口,“玄公子你送花灯给我表哥?!!” 奚玉棠挑眉,“不行吗?” 当然不行!! 谢婉被震得说不出话,“玄公子不知送花灯的含义?!” “不知。”奚玉棠白目。 “……” 司煜和卫寒也被震得不轻,惊讶地望着眼前的两人。 谢婉白着脸看向越清风,“……赢来的花灯要送给心仪之人,若是对方收下,就,就表示接受送灯之人的心意……表哥你,也不知这含义吗?” “我知道。”越清风斜了她一眼。 谢婉:“……” ……等会,他刚才说什么? 怎么刚才一瞬间她好像失聪了??? 谢姑娘后知后觉,如遭雷劈,小脸瞬间煞白,好一会才找回理智,见奚玉棠只是微微有些惊讶,很快便又恢复正常,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鼻子一酸,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她大声哭了出来,捂着脸转身飞跑而去。 司煜也惊呆了,盯着眼前越清风无比平静的脸,又忍不住看了看同样一脸平静的奚玉棠,深吸一口气,尴尬地咧了咧嘴,“哈,哈哈……原来越少主……” ……是个断袖…… ……太毁三观了啊!!! 越清风丝毫不管自己一句话闹出了多大的动静,见周围人都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蹙了蹙眉,看向奚玉棠,“走吧,时候不早了。” 说着,轻轻向五皇子施了个礼。 奚玉棠被周围的目光看得如坐针毡,表面一点不显,实则已经在心里将越清风骂了个狗血喷头,墨发掩盖下,耳朵热得几乎要烧起来。听到他的话,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点点头,刚要抬步,就见越清风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手,不容拒绝地拉着人转身离开。 奚小教主:“……” 五皇子:“……” 卫寒:“……” 人群不知不觉如退潮般给两人让出了一条路,越清风堂而皇之地牵着人离去,奚玉棠默默咬牙挣脱,结果却被扣得更紧,干脆用上内力,谁知越某人居然也不要脸地跟她拼起了内力! 两人表面上不显,实则私底下已是斗了个不可开交。 “越肃兮!”奚玉棠咬牙切齿,“你把灯还给我!” “不给。”越清风头也不回地拉着她往玄武大街尽头走去,“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 “……你明明知道那什么含义!” “所以才更不会给你。” “……” 目送两人离去的背影,卫寒深沉的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接着又转为心惊,心下忽然有了一个极为不可思议的猜测,惊得他几乎变了脸色。 一旁的司煜还在感概着没想到越少主是断袖云云,刚要跟好友分享一下八卦,便见卫寒脚下生风般朝那两人离去的方向追去。 可奚玉棠和越清风早就走了。 偌大的玄武大街,花灯四溢,人山人海,卫寒站在街心中央举目四望,再没找到熟悉的人影。 而另一边,奚玉棠被人一路轻功拉到了护城河边,刚站定,便见越清风眸中带笑地望着她,“等我一下。” 话音落,他走向岸边一个算命的摊子,扔了块碎银,招呼奚玉棠过来抽了一纸签,而后将花灯放进了河里。 “签文。”越清风看她。 奚玉棠一脸疑惑地将签文递过去,“做什么?” “先抽签,再许愿,之后将签文放进灯里,习俗。”越清风指着河里漂浮的琉璃灯,催促她,“快点。” 奚玉棠古怪地看他一眼,拗不过,索性闭上眼许了个愿。 而越清风则悄然打开了手中的签文,扫了一眼,目光微凝,五指用力,将签文不动声色地握在了掌心。 奚玉棠睁开眼,“签上说什么?” “旌旗雷震,所向披靡。”越清风笑吟吟道。 “倒还不错。” “嗯。” “给我看一眼。” “看了就不灵了,我扔进了花灯里。” “……” 眨了眨眼,奚玉棠顺着越清风所指的方向望去,飘入河中央的琉璃灯火光大盛,霎是好看。 “真好。”她忍不住感慨。 越清风脑中闪过那一行字,笑了笑,掌心发力,一缕灰沙悄然落在了脚边,已看不出任何踪迹。 ——【功名半纸,风雪千山,行路难,渺渺万重澜。】 大约说了她也不会懂吧…… 作者有话要说:  维达:断你妹的袖哦! 作者:啧,清者自清。 维达:……   ☆、第73章 夜探皇宫,激战! 子时三刻,皇宫朱雀门换防。 灯会早就散去,行人渐渐稀少,同奚玉岚会和后,几人再次确定了一番路线和接应对策,接着分头行动。越家暗卫和奚玉岚全部埋伏在宫墙之外的约定地点,奚玉棠和越清风则趁换防之前,按照奚玉岚标出的地图找到巡逻死角,翻墙而入,悄无声息地朝内廷勤政殿摸去。 勤政殿是皇帝办公大殿,今日初一,延平帝宿于皇后寝宫,勤政殿内空无一人。 皇宫内卫众多,奚玉棠和越清风一路有惊无险,用时极短,来到勤政殿上方时,换防还未结束。 朔月之夜,星光暗淡。他们运气极好,天公开眼,竟在此时起了风。两人安静地趴在宫殿房顶上,冷风将宫灯吹得剧烈摇曳,烛火明明灭灭,暗影之下,竟无一人发现房顶出现了两个不速之客。 皇宫内院的水极深,奚越二人不欲挑战司氏底蕴,谨慎之至,此时此刻,不仅不敢耳语,甚至连传音入密都舍弃不用,只能靠手势来确定下一步计划。 他们在等。 等一个机会。 风渐大,换防进入尾声,越清风无声地打了个手势,奚玉棠点点头,在宫灯即将熄灭的最弱时刻,两人同时骤然出手,一个将瓦片打穿一指小孔,另一个则飞身而下,倒挂房檐阴影之中,动作之快,甚至没能引起风的流动。 留在房顶的越清风飞快地透过房顶小孔扫视了一遍殿内,确定没有感受到任何气息后,翻身而下,同时抬手轻轻一挥,一颗小石子悄然出手。 ——啪地一声轻响,从远处角落处传来。 “什么人?”侍卫们飞奔而出。 奚玉棠看准机会,两根银针脱手而出,悄无声息地地穿透甲胄缝隙,成功扎在了守在殿门口的两个卫兵脖颈之中。 银针定穴,沈家绝技,感谢沈小美。 下一秒,狂风忽然呼啸,两道人影贴着墙壁缩地成寸地绕过被定身的内卫来到门口,眨眼间同时推门入内。若是有人盯着门一直看,也不过只能瞧见眼前一闪,这两人甚至没有给人留下看清门开的机会。 不一会,内卫们没有发现异常,只好各自归位,将那一声轻响归于了风吹动小石子撞上墙壁的声音。 而摸进了勤政殿的两人,已经开始翻找起了他们的目标,一人在左,一人往右,速度极快。 殿内光线极暗,黑暗之中,奚玉棠和越清风尽管夜视极好,没有光源的情况下也只能看个大概。两人迅速将整个勤政殿翻了一遍,没有找到太初心经下部,只好开始新一轮的探查。 一连三遍,不放过各个角落,朝中机密看了一大堆,暗格也找到了三处,却依然没有太初心经的踪影。奚玉棠与越清风会合后,均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答案,不禁隐隐有些失望。 “不在这里。”她无声地动着嘴型,“撤?” 越清风摇头,“最后一遍。” 奚玉棠点点头,刚要回头重新翻查,却忽然被身边人勾住了手。诧异地回头,越清风一言不发地指了指书架,示意她跟自己走。 两人来到书架前,越清风抬手轻轻取下一卷放在最上面的卷轴,无声地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已经泛黄的画。画上是一名身着妃色长裙的女子,未出阁的装扮,眉眼细致,身段窈窕,笑颜如花地站在梅树之下,周围白雪皑皑,天地间一片素白。她半侧着身子,遥遥回头望来,倾城倾国,恍然如真。 这绝不是出自宫廷画师之手的肖像画,而更像是谁的用心之作。 奚玉棠在看到画的第一眼,整个人便微微一怔,只因画上这个女子,和司离长得太像了,几乎一个模子刻印出来一般! 她的司离,小小年纪便极为俊俏,如若真和她猜测的一般,画中女子和司离有着极为密切的血缘联系的话,可想而知,当司离长大后,会有一张多么令人惊艳的脸。 她呆呆地看着画,不敢置信延平帝的勤政殿里居然会有这样一张美人图,深想一下,简直细思恐极! 突然,门口传来些许声响,越清风瞬间将画收起放好,对奚玉棠使了个眼色,两人如何来便如何走,临走时,奚玉棠随手取下了守卫后颈的两根银针,而后借着呼啸的狂风,瞬间消失了身影。 两人一前一后急速远离着勤政殿,好一会才在御花园的某一处停了下来。 “怎么办?我们似乎要无功而返了。”奚玉棠轻声开口。 越清风曾言,是司氏之人拿走了太初心法,并最后落在了延平帝手里。既然如此,顺着符合逻辑的思维往下想,勤政殿是最应该放置心法的地方。因为这里大部分时间只有皇帝一人居住,若论整个皇宫里哪处最为安全,必然是勤政殿。 可没想到,勤政殿里居然没有。 越清风沉默不语,良久才抬眸看向眼前人,“你知那画中人是谁么?” 奚玉棠怔了怔,惊讶地瞪大眼睛,“你知道?” “嗯……”越清风眸中神色复杂难解,踌躇了一下才道,“那是已死的前皇后,九年前因犯错被打入冷宫,我未生病之前,宫宴上曾见过她。据说……前皇后是因谋杀太子才获罪的。” 九年前……谋杀太子…… 司离他被捡回雪山到现在,整整九年…… 奚玉棠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越清风看懂了她眼底的震惊,轻轻摇头阻止她将猜测说出口。 听话地咽下到嘴边的话,奚玉棠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涩然道,“所以你觉得……我们该走一趟冷宫?” 对面人颔首。 默默压下心底的震惊,奚玉棠长呼一口气,“走吧。” 偌大的皇宫里,冷宫好几处,其他均修缮完好,唯独一座宫殿年久失修,杂草横生,所有人轻易不得靠近,就连门也被锁链紧缚,是整个皇宫的禁地之一。 他们几乎同时选定了这座寝殿,二话不说循着脑内地图一路寻了过去。 到达冷宫后,搜寻工作再次展开。这一次,没有了被人发现的后顾之忧,两人翻得极为彻底,恨不得挖地三尺。 终于,在院内一株孤零零的梅花树下,奚玉棠翻出了一个密封极好的小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枚龙纹玉佩,一束红线饶匝长发,一个雕纹玉镯,以及一方刺绣锦帕。 面对这几样东西,奚玉棠面不改色地当着越清风的面,将那一方锦帕拿起来看了看,而后若无其事地收进了怀里,接着又拿走了玉镯,最后将剩下的东西重新埋了起来,盖上旧土,抹去痕迹。 做完一切,她抬头对上身边人,“多谢。” 越清风摇头,没有多问她为何要拿那两样东西,反正从神色看,她此行的目的之一已经达到了。 那么也就是说,太初心经就藏在那其中一个里了? 倒是巧妙。 “接下来去找素九。”奚玉棠道。 “嗯。”越清风轻轻一笑,“去上书房和太医院看看。” …… 也许是他们的好运气已经用完,接下来的时间,两人跑遍了上书房、太医院、太极殿等数个可能会放置素九针决的地方,均空手而归。 奚玉棠脸色不好看,心里也不好受,可身边的越清风却仍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全然不在意自己是否能够找到素九针诀,看得她又难受又怒其不争。 “苦着脸干什么?” 御花园假山之后,越清风好笑地捧起了奚玉棠冰凉的脸颊,“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这么多年过去,我不一样熬过来了?” 奚玉棠紧紧抿着嘴,不愿接他这话。 轻叹一声,他忽然凑近,轻声开口,“你再这样,我就吻你了。” “……” 倏然捂嘴后退,直到拉开距离到安全范围,奚小教主怒视眼前人,压低了声音怒道,“你正经点!” ……他很正经好不好。 越清风光风霁月地眨了眨眼。 两人此时已经距离他们的最后一站极近。那里是东宫,是奚玉岚特意标注的卓正阳所在之处。 “分头行动?”奚玉棠看向越清风,“你走一趟五皇子母妃那里,再找找东西,顺便帮我看看小美,我去去就来。” 越清风想都没想地拒绝,“你去皇贵妃那里,我毕竟是男子,不便在后宫走动。” “……让你去找东西,不是让你去勾搭后宫的女人,有什么不便的?”奚玉棠蹙眉,“快点,我们时间不多。” 越少主不为所动。 低低啧了一声,奚玉棠妥协,“算了,一起吧。” 话音刚落,对面人顿时露出了笑容。 穿过御花园,两人一路来到整个皇宫里除了太极、勤政两殿以外最尊贵的地方。东宫向来是太子居所,然而延平帝自从上一任太子小小年纪便身死后,多年来一直未再立储,既然没有太子,这东宫便也成为了无主之殿。卓正阳藏在这里,倒也胆大,可以说是令人匪夷所思,又巧妙至极。 时间缓缓走过丑时三刻,距离他们俩逛司氏皇宫已经过了近一个时辰。 东宫的守卫相对来说要比勤政殿松散得多,毕竟是个无主之殿。从上次的主子离世到现在快十年的时间,东宫仿佛被延平帝刻意遗忘一般。世人多趋炎附势,如今呼声最高的是五皇子司煜,东宫这个另一种层面上的冷宫,除了等待它的下一任主人这个使命以外,几乎成了个空壳子。 奚越两人不费吹灰之力便潜入成功,搜了一遍东宫正殿后一无所得,便继续往里搜寻。没多久,他们在寝宫的一侧墙壁上发现了暗门,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推开了暗门。 入眼的是一段通向地下的极长阶梯。 越清风从怀里抽出火折子点燃,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阶梯蜿蜒盘旋,长而沉默,黑暗之中,就像一个蛰伏的巨兽身躯,无声地诉说着它的神秘和危险。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霍然开朗,灯火通明,竟是一个地下宫殿一般的存在。越清风熄了火折子,两人看似淡然实则谨慎地往里走,很快便遇到了第一拨守卫。 不想惊动,两人选择了绕道。 同是习武之人,奚玉棠明显发现地宫里的守卫要比上面皇城里的护卫们强得不知一星半点,若说禁军护卫是普通人,那么这些地宫里的守卫则各个身怀武功内力,虽然人数不多,却完全有能力将这里围城铁桶。守卫们身着统一的淡紫色装束,腰间挂着身份玉牌,那玉牌,奚玉棠化成灰都认识。 紫薇楼。 卓正阳的确在这里。 打了个手势,奚玉棠和越清风在下一个岔路口分头行动。 这里的地形复杂多变,迷宫一般,奚玉棠认定了一个方向往前走,一路上有惊无险地避着人,直到快逝去耐心时,终于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寝殿前。悄无声息地推开门,里面空空荡荡,气温比外面冷了许多,扑面而来的凉气令她整个人牙齿发颤,衣服遮盖下的皮肤瞬间汗毛竖起。 这个寝殿的古怪,让奚玉棠本能地提高了警惕。她环视一周,发现这里空荡得厉害,但基本的几样家具告诉她,这里是有人居住的。目光定在远处巨大的绣山水屏风上,屏风不高,极宽,将寝殿几乎横切般一分为二,上面的山水景色很陌生,她瞧不出是哪里。 奚玉棠屏气凝神,绕过屏风来到后殿,空气中的冷意更甚,好似掉进了冰窟之中,冻得她呼吸都变得困难,四肢也有些僵硬,只能不停运转内力才能保证行动自如。 她敏锐地发现自己脚下的地板都铺上了冰霜,心中更加讶异,未免留下脚印,只好当了一回梁上君子,倒挂在屋顶,飞檐走壁般迅速向寝殿更深处走去。 随着周围越来越冷,奚玉棠终于见到了导致气温如此下降的罪魁祸首——一个巨大的寒冰玉池! 这个寒冰玉池比越清风的暖玉床大了两到三倍,上面白雾渺渺,逼人的寒气升腾而起,寻常人稍稍靠近半分都能冻伤,饶是奚玉棠内功深厚,也只敢停在就近的地方,不敢拿自己的身体去硬抗那些寒气。 她飞身而下,落在结着薄薄冰层的地面上,踏水无痕的功夫发挥到极致,冰面分毫未裂,脚下生风般瞬间接近寒池。 来到跟前,隐约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才发现池里居然有着一个黑色的影子。 要怎么形容呢? 或者已经不能用【人】来描述眼前之人,奚玉棠搜肠刮肚,只找出一个词,怪物。 眼前的怪物,四肢萎缩,明明是打坐的姿势,双腿却已溃烂扭曲,一双胳膊也是皮包骨头如骷髅一般,黑白掺杂的发凌乱不堪,好似曾被血浸透,如今已结成了块。他佝偻着后背,那张脸,或许已不能用脸来形容,只能说是一张面皮,上面大片大片烫伤一般的伤痕令五官都变了形,半张脸血肉模糊半耷拉着,另外半张脸扭曲不堪。 奚玉棠仿佛见到了一个正在走向死亡、最终会化成一滩烂肉的人。 她惊呆了。 仿佛察觉到了有人接近,寒池中的怪物突兀地睁开了眼。 那几乎已经黏连的眼皮在掀起的刹那,冲天的杀气排山倒海般轰然爆发,奚玉棠几乎是措不及防地对上了那半只掩藏在几缕灰白头发间的眼睛,浑浊的眼珠仿佛被血色蒙盖,令她看不真切,却又从骨子里渗出极度危险之感。 那只眼睛猛然一睁,凌厉至极的杀意和血红的眼白令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踉跄后退了两步! 仿佛约好了一般,两人同时出手,一个站在池外,一个坐卧在寒池之内,就在这空旷的寝宫后殿里,两道雄浑的内力砰然相撞,犹如两对互不相容的气流,骤然接触,便轰隆一声炸裂开来! 无形的内力形成了巨大的冲击波,宛若一道道涟漪,以脚下的寝宫为中心,迅速向四面八方散去,瞬间便笼罩了大半个地宫! 脚下的碎冰寸寸破裂,奚玉棠连连后退抵挡冲击,终于在退至寝宫门口时,猛地一用力咬破舌尖,激出一口精血,生生将脚下石板踩出一个深坑,成功制止了身体的后退。 “——死!!” 寒池中的怪物发出了一声怒吼,那声音,仿佛是多年不曾开口说过话,已丧失了说话能力之人发出的含糊不清的呐喊,包含着极为雄浑且暴躁的内力,震得奚玉棠耳膜生疼,整个人气血翻涌,竟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下一秒,怪物的攻击呼啸而至,没有兵器,只有无形的内力,却仿佛从天而降的牢笼一般迅速笼罩她的全身,丝严合缝,找不出丝毫生路! 拼了! 奚玉棠指尖突然出现数根连着红线的银针,在即将遭遇灭顶危机的瞬间,所有银针齐齐出手,所有力集于一点,携着全身的内力,直指牢笼一处! 只听噗地一声轻响,牢笼宛如被针扎破的气球,倏然破裂一个小洞,须臾间,笃笃笃连环之声响起,奚玉棠握紧手中的红线,猛地一扯,荡秋千一般倏然拔高身体,整个人借力荡出了牢笼! 刚落地,红线便再也支撑不住,寸寸断裂成灰。 像是被巨石碾压过全身,奚玉棠恍惚以为自己遭受了一场凌迟般的剧痛,大脑空白一片,但眨眼间便清醒过来,长剑出鞘,二话不说对准寒池中央一剑破空劈斩而出! 对方再次抬手,举手投足间轻描淡写地接下了攻击,鸡爪般扭曲的手用力一挥,身后墙壁上顿时出现一道深深的剑痕。 寒池上方的袅袅寒气仿佛被狂风吹散,怪物的容貌落在奚玉棠眼中更为清晰,比之第一眼更加触目惊心,尤其是如今狂怒的状态,那只浑浊的眼睛看过来,好似要将人皮肤都灼得溃烂,杀意如刀,生生割得她全身都忍不住颤抖! 好强。 这个人……不,这个怪物太强了,她完全不是对手! 两人的视线于半空相交,接着,再次同时出手,奚玉棠持剑,对方空手,相隔数尺的距离,就这样动静极大地打了起来。那人对她毫不留手,甚至不奇怪她为何会出现在此——只有死人才不会说出去,所以他就把她变成死人! 奚玉棠确信,如果不是他此时因不明原因无法走出寒池,甚至无法移动,只能用一只胳膊,恐怕她现在已经死了! 整个地宫因为两人的战斗而从沉睡之中苏醒,无数脚步声传来,奚玉棠无暇顾及其他,虽知若被包饺子一定会死无全尸,但她全身心都被寒池中的老怪物所纠缠,竟找不到一丝机会脱身,只能眼睁睁等着自己被包围,心中焦急不堪,不知越清风有没有被自己牵连,现在是已经逃出去了还是也被发现了。 对方根本没有要放她离开的意思,只用一手便压制自己到现在,她逃不了,打不赢,分.身乏术,只能希望越清风不要管自己,迅速离开此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千万千万不要也搅和进来! 她成长至今,大大小小生死之斗打过无数次,从没有一次这样力不从心过。 但奚玉棠之所以是奚玉棠,就是因为她生来反骨,悍不惧死,遇强则强,即便今日死在这里,也必然不会让那老怪物好过半分! 找不到逃离的机会,那就拼一场!她心中一横,将生死抛之脑后,借着再次被对方高出她数倍的强悍内力震飞出去的机会,一脚狠狠踏在墙壁上,长剑换至左手,死死咬牙,右手银针天女散花般洒下,手腕上的镯子机关一开,数枚暗器紧随其后,直指寒池中人! 暗器体积小,速度快,眨眼间便来到了老怪物面前,后者抬手一挥,所有暗器瞬间全数飞向天花板。然而还未等他将手臂放下,眼前忽然一道黑影闪过,电光火石间,奚玉棠一跃而下,长剑携着开山劈石之势呼啸而下! 叮—— 仿佛砍中了金属一般,她的剑划破寒气,破开护体罡气,一往无前,狠狠砍在了他手臂上! “卓——正——阳——!!” 奚玉棠突然开口大喝一声。 老怪物倏然抬眼,周身内力猛地爆发,轰地一下将眼前人狠狠推了出去! 奚玉棠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一下栽进了寒池之中。冰冷刺骨的水瞬间将她包裹,在灭顶的寒气侵入之时,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老怪物果然是卓正阳!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还有他的内力,为何让她有一丝熟悉感……? 脑中瞬间闪过无数想法,时间仿佛瞬间拉长,看似缓慢,实则不过眨眼间,只听哗啦一声,奚玉棠从水中钻了出来,寒池水没过腰际,经脉里真气疯狂运转,几乎是在露面的一刹那便提剑又冲了上去! 地宫之人姗姗来迟,两人交手之威将寝宫整个包裹,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除非实力高于奚玉棠,否则进去便是被殃及的池鱼,只有被生生吞噬这一个下场。 于是所有人都堵在门口,听着耳边传来的阵阵轰隆声,感受着脚下地面的隐隐颤动,恨不得将私闯之人扒皮拆骨。 可没等侍卫们闯进去,身后就起了骚动,回头望去,一声声惨叫接连响起,紧接着,一抹白色的身影进入视线,男子薄剑长衫,面冠如玉,冷若冰川,血珠不断从剑尖滚落,一个个尸体横陈脚下,宛若修罗场。 又一个擅闯者! 守卫们震惊地望着和眼前人。 男子平静开口,“让开。” “杀了他!”首领大喝。 众人脸色一变,一哄而上。 白衣男子持剑而立,寒眸如刀,抬手间剑光闪过,一蓬蓬鲜血如花绽放于空气之中,一剑一命,砍瓜切菜一般,速度极快,效率极高,不消片刻便倒下了数十尸体。 这一手杀人不眨眼的犀利剑法,瞬间震慑住了所有人。 有人对上了那双寒潭深渊般的眼睛,下意识抖了抖,心中不可抑制地涌起莫大的恐惧。 他就这么站在尸堆之中,在他身后,一路上躺着无数尸体,显然,这个人是一路杀过来的。可即便如此,他依然白衣赛雪,没有沾染一丝尘埃,那些铺了一路的鲜血,竟没有一滴在他身上出现,就连那一把寒光剑上,血珠都像荷叶上的露珠一般,滚之即落,片叶不沾。 明明是个贵公子一般的谪仙人物,此时,却生生令人恍若死神降临。 另一头,奚玉棠确定了老怪物是卓正阳后,浑身戾气剧增,整个人如寒锋出鞘,越打越不要命。看着他,就仿佛看到了十六年前雪山上漫天遍野的血,看到死在自己面前的唐家小姐姐,看到奚玉岚那备受折磨的六年光景! 她寻了十六载,尝遍苦楚,受尽委屈,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找到自己的仇人。 如今她见到了,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他安然坐在这里而无动于衷! 她原以为自己可以理智而镇定地见卓正阳,试探一番便全身而退,可当真正的卓正阳出现在她面前时,当初对奚玉岚保证过的早去早回的话,忽然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满心,满眼,骨子里,血液里,灵魂里,都在疯狂叫嚣着一句话—— 【杀了他!】 她要报仇! 死,也要拖他一起入黄泉! “给我——去死!” 她真气几乎要烧断全身经脉,一剑刺出,抽空了全部力气,终于生生刺穿了老怪物的手臂,摧枯拉朽般狠狠将剑尖推进了他身体! “啊!!!”卓正阳仰天痛呼,半边脸狰狞得仿佛要将眼珠子瞪出框来。他呲目欲裂地盯着奚玉棠,紫筋暴起,随着身体内传来咯吱咯吱骨头摩擦的声音,忽然双臂举过头顶,震耳欲聋地大喝一声! 寒池之水瞬间冲天而起,带起刀山冰海般的巨浪,轰然一下,将奚玉棠连人带剑整个扔了出去! “奚!之!邈!”卓正阳浑浊不堪的声音震耳欲聋地彻响整个地宫,“又是你们奚家!!” 噗—— 奚玉棠撞翻了屏风,又倒飞数尺,终于重重撞在了坚硬的墙上,一口血吐了出来。 她震惊地抬头,目光穿过整个寝宫,落在了寒池之中。 “又是你们!又是你们!!!”寒池之中,老怪物疯了一般轰击着寒池,巨大的威慑力夹杂着百年内功,一下一下如沉钟一般撞在奚玉棠心头,铺天盖地的杀气充斥整个寝宫,连空气都仿佛震动了起来。 “噗!”她又一口血吐了出来,顶着山一般的压力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望着眼前疯子一般的老怪物,千头万绪间,居然嗤笑了一声。 笑声传入卓正阳耳中,他忽然顿了一下。 “卓正阳,你也有今日……”她讥笑出声,声音嘶哑而低沉,“让我猜猜……你也练了太初心法?” 老怪物的内力,尽管远远高出她,却隐隐有着熟悉感,雄浑、躁动、杂乱、平衡——只有修炼了太初心法之人,才能有这样古怪的内力! 她自己是这样,卓正阳当然也是。 “奚家人,都该死!”老怪物仿佛神志不清,只大怒着嘶吼。 奚玉棠咳了一声,随意吐出一口淤血,拄着剑一步一步走向寒池,嘴角极近嘲讽的笑容让她看起来邪气十足,“……奚家人都该死?是,奚家人是都死了,可你也要死了!你这幅模样,离死还有多远?你以为,凭一个小小寒池,就能阻挡你走火入魔爆体而亡的下场?” 卓正阳大吼一声,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猛地发出一击。 奚玉棠寒气入体躲闪不及,侧身抬剑,四两拨千斤地将攻击避开,却也被波及到了尾巴,整个人晃了晃。 “是不是觉得经脉烧灼般难忍?是不是仿佛整个人都置身在大火之中?是不是快要被真气烧死了?是不是明明没有被烧伤,全身每一处的皮肤却都在出现烧伤的痕迹?你贪心不足,妄图以太初称霸天下,还妄图得永生……只可惜,你练错了功法!” 她死死盯着眼前人那令人惊惧的扭曲脸,仿佛遇到了一生之中最为愉悦之事,整个人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卓正阳,你活该!” 看到你活死人一般受尽折磨,就不枉我苦难半生! 你以为太初心法是好练的吗?!你以为我奚玉棠,会这么轻易地将这种逆天功法交出去吗?! 你错了!! 你们都猜错了! 全天下,只有我一人知真正的太初心法上半部总纲!真正的总纲! 奚玉棠几乎癫狂般笑着,抬手举剑,再次狠狠冲向了寒池—— 她不知老怪物为什么会不停地提到奚家人,也不知奚之邈和奚玉岚曾对他做过什么天怒人怨之事,她只知道,父母的仇,兄长的仇,整个雪山玄天教十六年前被血洗的仇,总有一日要他一点一点还回来! 十年风水轮流转,终于到他卓正阳去死了。 仿佛感受到了来自死亡的危机,老怪物终于停止了发疯,整个人忽然犹如僵尸一般从寒池里站了起来,下一秒,奚玉棠长剑落下,瞬间被他双手合掌夹在了半空! 不进不退,不死不休! 时间在这一刻骤然停了下来。 卓正阳怒喝一声,抬起脚,狠狠踹在了奚玉棠身上,后者怒目圆瞪,抬脚与之对抗,仿佛两块钢石相撞,两人的腿上均传来了骨头挤压之声。 可紧接着,卓正阳的经脉忽然噼里啪啦响起,全身气势飙升,恍惚间,奚玉棠仿佛看到了临死前搏命的宋季同那同归于尽的功法,整个人脸色大变,反应极快地弃剑后退,却还是晚了一步,整个人被一股巨力重重抛了出去。 在铺天盖地的内力压制下,遭受这样一击,她忽然真气不继,无法在半空调整身形,下意识地闭上眼准备承受接下来的撞击,却没想到,落地之时,耳边忽然一阵风过,下一秒,整个落在了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奚玉棠猛地睁开眼睛,骤然对上眼前越清风那张出尘俊逸的脸,怔愣地忘记了反应。 “走。”越清风轻轻吐出一个字,手上用力揽住她,不等她有所回应,脚尖轻点,携着人飞速退向门口。 门口尸堆如山,冲天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令奚玉棠倏地回神。回头望了一眼断壁残垣般的寝宫,耳边还响着老怪物发狂的嘶吼声,顿了顿,大脑终于后知后觉地清醒过来。 是了,她现在杀不了卓正阳。 哪怕他疯魔了,自己也不是他的对手。 越清风带着她快速从地宫撤离,当两人从地面上出来时,凛冽的风令两人同时生出劫后余生的庆幸来。 闭了闭眼,耳边不断传来风声,感受到四肢传来的因无力和寒冷而不断抽搐的虚脱之痛,奚玉棠悄无声息地抱进了身边人的腰,将头深深埋在了他颈窝。 没多久,温热的液体便浸透了越清风的肩头。 “乖。”越少主抱进了怀里人,微凉的手落在她头上,“别哭。” 奚玉棠沉默不语,只将头埋得更深,身体微微颤抖着,像是在用尽全部的力气压制着那随时都可能破体而出的杀意。 …… ——爹,娘,小姐姐,叔叔伯伯们,长老们,棠棠找到仇人了。 你们放心,他活不了多久了。 我会亲手杀了他。 我发誓。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我写了两天……我的妈呀,从头卡到尾。 写着写着忘了分章,算了,就这么两章合并着看好了。 今儿更晚了,当补更礼物吧。   ☆、第74章 沈七的怒火 离开皇宫后,时间刚刚走过寅时。 奚玉棠全身湿透,虚软无力,内伤,令等在外面接应的人脸色剧变。沈七不在,只能找普通大夫前来,诊治之后,大夫只说是寒气入体,准备热水沐浴,喝姜汤,再开一副药防止风寒着凉。奚玉岚不放心,又找了几个大夫,可众人得出的结果都大同小异,无奈只好照办,并连夜给沈七传信,希望他能尽快出宫。 倒是奚玉棠本人十分镇定,配合着沐浴喝药,听话得很。面对那师兄弟两人的担忧,笑着给他们下了一剂强心针。 “真没事,我就是受了点内伤,调息一晚就好,不要总小看我啊。” 这两人都快把她当成琉璃娃娃了,一碰就碎那还是她吗? “真的?”奚玉岚狐疑。 “不信你问肃兮啊,真的只有一些内伤。”奚玉棠讨好地拉着自家兄长的袖口,“最多再有点脱力。” 奚玉岚向越清风求证,后者盯着奚玉棠看了许久,见她眉眼间果然除了疲惫以外并未有什么不对,简单一探内力,也的确是内伤,但不严重,便点了点头。 见状,奚玉岚总算放心,留她休息,有事明日再说。 临走前,奚玉棠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突兀道,“我今晚疗伤练功,记得别让人打扰我。” 话中有话,奚玉岚听不出什么,越清风却微微僵了一下,无奈地看她一眼。 ……这话明显就是对他说的嘛…… 看到越清风微微颔首,奚玉棠终于放下心来,听到房门关闭的声音后,又等了好一会,确定不会再有人前来后,盘膝而坐,五心向上,刚一运转起真气,便一口血吐了出来。 下一秒,她整个人滚在床上疯狂地抽搐起来,凌迟般的剧痛不断碾压着五脏六腑,以至于不得不拿头狠狠撞击床板,以此来减轻自己所受之苦。 过了许久,剧痛潮水般退去,奚玉棠力竭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像是一口气不停地翻了五十座高山一般。四肢生理性地颤抖抽搐了几下,她慢半拍地回了神,挣扎着爬起来,重新摆好五心向上的姿势,开始小心翼翼地运转真气。 时间流水而过,远处隐隐传来打更的声音,整个屋子里寂静如死。宽大的床上,奚玉棠整个人像是陷入了龟息假死状态,听不见半分呼吸声,全身上下被冰霜悄然覆盖,就连睫毛上都挂着白霜,皮肤暗青,手背青筋浮现,双唇惨白如纸,以她为中心,辐射一般到处挂满了白冰,房间温度骤降。 若是越清风在此,定会有一种一脚踏进卓正阳寝殿的熟悉感。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天光大亮,奚玉棠无声地从入定中醒来,眨了眨眼,细小的冰碴子从睫毛上掉落,化成一滩水,落在了她手心里。她长长呼出一口白气,抬手一挥,带出些许内力,顿时,整个房间里的冰霜开始肉眼可见地消散,连一滴水都没能留下,全数蒸发。 唯独有些麻烦的是,床上的被褥全部冰霜浸透了。 “啧……”奚玉棠为难地盯着被褥看了片刻,目光在被自己运功途中数次吐血而染脏的地方顿了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有血迹的地方全部人.道毁灭,接着大手一捞,将床上所有东西一卷,亲自送去了洗衣房。 之后,她回到房中又打坐调息,确定自己的身体已经看不出任何不对后,关好房门,大摇大摆地悠去了奚玉岚那里。 彼时,午饭时间,因她放了话不准有人打扰,便也没人喊她吃早饭,此时早已腹中空空饿得要死,奚玉岚见状,连忙让人去摆饭,并通知越清风前来。 三人安安静静地吃了顿饭,之后,长歌和秋远沏茶,见他们要谈事,便打算退出去。刚踏出门,奚玉棠忽然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皮,慵懒道,“秋远,找个手炉给我。” 秋远怔了怔,看向自家主子,后者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奚玉棠。 “去呀。”奚玉棠催促他,“记得热一点。” 秋远一头雾水,呐呐地点头,“哦!” 昨夜起了风,今日便乌云密布不见光亮,奚玉棠抬手一挥半掩上门,回头,正好对上两人的目光。 “怎么这般瞧着我?”她好笑。 “身体可好?”奚玉岚还是不放心,探身摸了摸她的额头,冰凉冰凉的,并未发热,“觉得冷?” “昨儿泡了水呢,以防万一而已,我可不想等小美回来骂人。”奚玉棠将他的手扒开,“京城的冬天还是挺冷的。” 奚玉岚关心则乱,没注意她话中的敷衍,见她脸色正常,便也没有多说。 倒是越清风在听到她的话时,几不可察地扫了一眼放在三人附近的炉火和热炭盆,又看了看坐在这二者中间的奚玉棠,深邃的眸子微微闪了闪。 京城冬天冷? 能冷得过雪山? 他想开口说点什么,对面奚玉棠忽然微微一笑,抢先开口,“来说说昨日之事吧。按照计划,肃兮和我先去了勤政殿,找到一幅画,那画……” 由越清风从旁补充,将昨日的事挑挑拣拣大致说了一遍,隐下了自己和卓正阳战斗的细节和太初心经,奚玉棠一口气说完,这才抱着热茶喝了一口。热茶下肚,瞬间温暖了冰凉的内府,令她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在听到卓正阳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时,奚玉岚用力握紧了拳头,胸中真气激荡,仇恨之情翻滚汹涌,好一会才平静下来,抬头对上自家妹妹那明显写着幸灾乐祸的畅快模样,不禁也露出了笑容。 “咎由自取。”他淡笑着开口,“卓老贼早就该死,偏偏想与天挣命……他以为,他可以成为第二个师父吗?” 提到寒崖老人,越清风也露出了笑容,“师父武功臻至化境,一心扑在武学之上,自然不是卓正阳这等心思龌龊的凡夫俗子可比。” 奚玉棠的目光在两人中间转了一圈,见他们说起自家师门都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想到那位武林不出世的泰斗,心中一动,不禁启口,“寒崖老人……真有你们说的那般好?” 越清风似乎有些诧异,挑眉望过去。 如果他没记错,这是奚玉棠在得知寒崖老人是他们师父之后,第一次起了好奇心。 “你想见师父?”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问题所在。 奚玉棠顿时一噎,干笑两声,“没有,就是好奇。” “……” 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越清风识时务地不再追问,奚玉岚却笑道,“若是有此想法,等我腿好之后,带你去一丈峰见见师父。” “真的?”奚玉棠瞬间直起腰,刚想说什么,见两人都惊异地望着她,顿时又恢复了镇定,“可你不是被寒崖老人……” 【逐出师门】四个字在嘴边转了一圈,没敢吐出来。 “无妨。”奚玉岚笑了笑,“我也是该去见一见师父,赔礼道歉也好,承认错误也好,总要有这一遭。” 越清风在一旁点头,“师父是很喜爱师兄。” 奚玉棠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家兄长,“那说好了?” “好好好。”奚玉岚好笑地看她,“怎么突然想见师父?” “……武林泰斗谁不想见啊。”奚玉棠眨了眨眼。 对面,越清风再次眉心跳了跳。 他怎么觉得,今日的奚玉棠很奇怪?好像在计划着什么,而且还隐瞒了不少……昨日和卓正阳一战,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秋远送来了手炉,奚玉棠喜笑颜开地接过去捂好,越清风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见她抱着手炉,却好像还是有些冷的模样,突然淡淡开口,“奚玉棠。” 奚玉棠怔了怔,抬头。 “你……”越清风来回地打量她,“真没事?” 话音一落,奚玉岚也看了过来。 “……我能有什么事啊,怎么突然这么问?” 顶着两人视线,奚玉棠又好气又好笑,见越清风仍是一脸不信的模样,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那个从冷宫里得来的雕纹镯子,果断转移话题,“我接下来打算闭关,这镯子,要劳烦你们转交给司离。” 闭关…… 奚玉岚是知道她去找太初心经下半部的,也知正是因为这部功法,才导致雪山十六年前的惨剧以及父母死亡。他曾仔细问过奚玉棠有关这部功法的事,后者给出的答案只有一句:的的确确是一部能引起天下震动的绝世神功。 她说的光明磊落信誓旦旦,奚玉岚便信了,以为这真的是一部极好的功法。如今她找到了下半部,要闭关,自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作为兄长,他没什么理由阻拦。 设身处地想一想,若换成是他,也许会比棠棠更心急。 “闭关多久?去哪儿闭关?”越清风没有接过那镯子,只轻声问了两个问题。 奚玉棠早已想好了打算,也不瞒他们,道,“我打算回雪山,闭关多久我也不知。” 话音落,对面两人都呆了呆。 “时间紧迫,我打算先走一步。”奚玉棠没理会两人的神色,径直道,“此次没有找到素九针决,甚是可惜,我打算把小美留在这里,哥哥和肃兮的身体都需要小美照顾。至于司离,既然京城这个地方和他的身世有密切联系,我也想让他留下,无论最后结果好与不好,都希望你们二人能护他一二。冷一和韶光我带走,明日启程。” 奚玉岚还是第一次听到棠棠当着他的面喊‘哥哥’这个称呼,顿时喜从天降,整个人都激动地绷直了身子,可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便听到她的最后一句,不禁下意识失声,“明日?!!” 越清风也被吓得不轻,他已习惯了有奚玉棠在身边的日子,陡然听到她要离开,第一反应就是无法接受,“明日不行。” “我已经决定了。”奚玉棠话里不容反驳,“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了,你们别忘了我是谁。” “可是明日太仓促了。”奚玉岚忍不住皱眉。 越清风也迅速接话,“闭关不必非要回雪山,现在是冬季,还是去江南,气候适宜,更适合练功。”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瞬间就将她的决定反驳了个彻彻底底,不仅给出了不能这么快走的十大理由,还干脆替她将闭关的场所都选好,甚至开始商量闭关的一应准备和后续事情。 奚玉棠听得目瞪口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啪地一拍桌子,怒道,“好了,够了!” 两人忽然停住了话头。 “我说明日启程,就明日启程。”奚玉棠冷着脸看着眼前人,斩钉截铁,“这事就这么定了,我自有考量。” 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 许久,越清风淡然启口,“……给我个理由。” “功法需要。”奚玉棠想都不想便道,“修炼太初心经的场所若是在雪山,可事半功倍。” 她说的是实话。 卓正阳虽然修炼的功法有错,但归根结底还是太初心经,想他走火入魔,只有身在寒池之中才能苟延残喘,便可知道,修炼太初,最好身在极寒之地。如若没有这个条件,一旦练功出错,经脉火燎,真气焚身,后果不堪设想。 她当年也是如此。 只不过…… “好了,还有什么要说的?”她淡淡开口。 越清风动了动唇,“必须回雪山?” “嗯。” “……好,那我陪你。” 惊诧地对上对面人古井无波的眼,奚玉棠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我陪你回雪山。”越清风慢条斯理地重复,“素九没找到,我不急于一时。既然无事,去雪山走一遭也挺好。”说着,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正好,也还没去过。” 奚玉棠:“……” 看看师弟,又看看妹妹,奚玉岚叹气,“我也想回雪山了……棠棠,哥哥陪你回家怎么样?” ……【陪你回家】。 这四个字一出,奚玉棠整个人都愣了一下,呆呆地看向兄长,胸膛忽然剧烈起伏起来,答应的话就在嘴边,险些要脱口而出! 可下一秒,她猛地回神,顿了顿,冷下脸道,“不行。我是去闭关,不是带你们观光,不要打扰我。想去,可以,等天暖和的时候再去。你们两个一个生着病,一个重伤未愈,跟我走,是打算让我去给你们收尸?” ……说话毫不留情。 越清风和奚玉岚同时噎了一下,忽然就没了话说。 就在这时,房门被猛地推开,原本应当在皇贵妃宫里的沈七面如冷霜地站在门口,目光死死盯着奚玉棠,胸腔起伏不定,嘴唇发白,那双潋滟至极的眸子里几乎要冒出火来。 “我不准!”他厉声喝道,抬手指着房中那抱着手炉的女子,气得浑身发抖,“你们两个给我按住了她,敢踏出这里一步,休怪我做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来!” 奚玉棠身体一僵,倏然回头。 她竟然没感应到沈七的脚步声?! “小美?”她有些结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回来得再晚一点,你就毁尸灭迹,将事情摆平了是不是?”沈七怒视她。他不过是听说了她受伤,第一时间去寻了她,却没想到能发现让自己几乎吓破了胆子的真相! “快点给我按住她!”沈七看向越清风和奚玉岚,见两人都下意识戒备起来,这才冷冷瞪向眼前人,“寒毒发作,还想回雪山,奚玉棠,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寒毒发作? 越清风身体猛地一滞,脑中忽然炸开一抹白光,瞬间恍然大悟——是了,他终于找到违和感在哪里了! 奚玉棠神色一变,下意识丢开手炉,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小美,你在说什么呢……” 说着,便要起身,打算找机会跑。 可还没等她抬脚,越清风忽然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与此同时,奚玉岚想也不想地猛然叩开轮椅扶手机关,两道绳索射出,将人绑了个干脆利索! 奚玉棠顿时蹙起了眉。 “我说什么?”沈七踏进了房门,站在奚玉棠面前,居高临下地死死瞪着她,“是不是我回来晚一步你就要丢下我自生自灭了?好,你告诉我,洗衣房那边湿透的被褥作何解释?你房里,地板上的血迹和久散不去的凉意是怎么回事?奚玉棠,我认识你这么多年,光寒毒发作就有五次以上,你当我看不出来?” 他忽然出手,一把扣住奚玉棠的另一只胳膊,强势地将她的手举到面前,只见那脱离了手炉的手指指尖,白莹莹一片,似有冰霜凝结,“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不得不再次强调一下本文的食物链: 越清风<奚玉岚<奚玉棠<沈七 留下来过年吧,教主。 ———— PS,你们最近留言这么少,我好伤心啊。   ☆、第75章 旧事 ……因为沈七的突然出现,奚玉棠想独自回雪山的梦想,破灭了。 每个人活在世上,或多或少都会有秘密。比如薛阳喜欢韶光,沈七与沈家决裂,奚玉岚躺在床上的六年,越清风的病,卫寒的听雨阁副阁主身份,卓正阳的野心,等等。可论起来,没有谁比奚玉棠身怀的秘密更多了。 身中寒毒十几载,就是她其中一个秘密。 这件事本身对于奚玉棠来说无伤大雅,寒毒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实话说,就连沈七都习惯了,雪山上的人,亲近一些的,例如司离、邹青、迎秋等,也都知道她有固定的药丸子,隔几日就要吃一次。她寒毒复发的样子,大家都见过。 可对于奚玉岚和越清风来说,这件事,无疑是个晴天霹雳。 奚玉棠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身居高位,说一不二,强大,坚定,自负,多疑,神秘……凡是能用在形容天下江湖一代枭雄身上的词,都能在她这里得到完美的展现。世人眼中,玄天教教主就是这样一个存在。 可在奚玉岚眼里,她是妹妹。在越清风眼里,她是自己的心上人。 仅此而已。 知道她有许多事瞒着不说,却不知,她竟然敢这样正大光明地拿自己的身体来开玩笑。 越清风几乎气疯了。 相比之下,奚玉岚更为冷静一些,除了生气,更多的是来自一个兄长对世间唯一存在的妹妹的关心和心疼。 奚玉棠被沈七无情地拆穿了自己的秘密,虽不忿,也生气,却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她曾料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人发现这件事。奚玉岚是自己兄长,她总会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不为别的,只为了能有一日,当她不幸身死,作为真正的玄天少主,奚玉岚能保下玄天一众不受其他门派世家势力的瓜分和伤害。 至于越清风,两人越走越近,羁绊越来越多,所分享的秘密也不知凡几,想绕过他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事。 ……但她也没想现在就说啊。 在奚玉棠的计划里,她回雪山闭关,虽然寒毒复发,但太初这部功法本就适宜在极寒之地修习,或许能趁此机会用更快的时间吃透完整的太初心经。至于闭关结束后会不会被寒毒反噬,她没有多想,反正再怎么毒发,也不过是痛一痛,不会死不是吗? 连这点痛都忍不了,何谈报仇? 她是真的,一点时间都不想浪费。 自从发现了地宫,见到卓正阳,她的耐心就正式宣告见底。明知仇人就在那里,如果不做点什么,怎么能对得起自己十六年的苦熬,对得起当年死去的一众玄天教徒,对得起无比疼爱自己的爹娘?更不用提,卓正阳还曾伤了奚玉岚的双腿,将他百般折磨!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这是她的使命,是她赖以生存下去的全部动力,她活着,就是为了要亲手杀了那个老怪物! ……也许不定什么时候她就死了呢? 如果不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将太初心法下半部吃透,不能有足够的实力杀掉卓正阳,那活着还有何意义? 时间拖的越久,事情就越容易生变。 也许老怪物作茧自缚,熬不住走火入魔死了,也许他找到了活下去的方法,实力反而更上一层楼……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不是奚玉棠能接受的。 当年武山之上,她没能亲手杀了萧承,而是亲眼见他中毒而死,已是扼腕不已。如果再不能手刃卓正阳,她会疯的。 相比之下,寒毒,真的是个极其微不足道的障碍而已。 ……可别人不是她,没有她这么看得开。 沈七也好,越清风、奚玉岚也好,他们似乎更在意的,是如何能让她活下去。 奚玉棠不是不懂事,恰恰因为她太懂,才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几个人把自己困在这里一步不能出,像防贼看囚一样盯着,而无法对他们生出一丝怨气来。不仅不气,还要腆着脸各种讨好,甜言蜜语不要钱地往外撒,只希望他们不要每天板着个脸不理人。 只可惜,收效甚微。 显然,她寒毒复发还要偷偷跑回雪山的举动彻底激怒了他们,导致这几人不仅不理她,还一天到晚阴沉个脸。为防她偷跑,每日还必有一人守在身边,若是她敢流露出一丝想走的意思,立刻就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好像她如果敢就这么回雪山,就必须要先从他们尸体上踏过去一般。 ……简直心累不爱。 “我真的没事,小美,信我好吗?”奚玉棠心如死灰地望着眼前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你是大夫,你知道我什么状况,你看我像有事吗?我能绕这个别院跑一百圈都不累的啊!” 他们回了大相国寺附近的别院。当初越清风不明白为什么沈七听到暖玉房就走不动,现在终于明白了,并且在明白之后,第一时间做出了回去住的决定。 还是那间暖玉房,还是那张暖玉床,奚玉棠已经躺了两天,可沈七不发话,她连下床都不敢,只能苦哈哈地赔着笑脸,希望沈七美人儿可以看在她快闷出病来的份上,让她出去走走。 ——沈美人儿看都没看她一眼。 “你理我一下嘛!”奚玉棠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沈七分拣药材的动作停都没停,听出她的不耐,凉凉道,“是吗?昨晚痛得死去活来想让我拿刀给个痛快的人是谁?” “……” 奚玉棠顿时噎住。 沈七却没想放过她,“这两日,每天清晨满屋子的冰又是谁的杰作?” “……” “能把暖玉房都冻上冰,奚玉棠你能耐也是大了啊……以前怎么没有这么厉害的技能?” “……” “还想出去么?” “……不去了。” “想回雪山吗? “……想……” “嗯?” “……想个屁!” 拿着药材的手顿了顿,沈七抬头,对上眼前人写满无辜的眸子,气得冷笑。 奚玉棠吐了吐舌头,乖乖躺了回去,盖好被子不说话。 好一会,沈七忙完手边的活计,净手,来到床前开始给她例行把脉施针。 奚玉棠听话地配合治疗,让抬胳膊就抬胳膊,让张嘴就张嘴,直到沈七施完针,这才慢吞吞道,“皇贵妃那边有结果了?” 沈七扫了她一眼,见她总算安生下来,淡淡回答,“暂时告一段落,留了方子,接下来几个月好好调养就好。” “不愧是小美!”奚玉棠毫不吝啬夸奖,“那还用去宫里么?” “……你想让我去?”沈七抬眉。 奚玉棠眨了眨眼。 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沈七慵懒地窝进了床边放着的软榻里,“说吧,什么事。” “我想让你查一查素九针决的下落。”银针效果开始显现,奚玉棠语速渐渐慢下来,“那日夜探皇宫,没机会去皇贵妃宫里瞧瞧。” “如果是这件事,那不用说了。”沈七道,“我找过,没有。” 挺尸一般望着头顶的纱帐,此时全身都被插满了银针,牵一发动全身,奚玉棠不敢在这时候挑战沈七的权威,只好默默忍着仿佛从骨头缝里滋生出来的痒和疼,像是有数不尽的蚂蚁在她骨骼上爬来爬去,时不时再咬上一口,无与伦比的痛苦体验,能让她很长一段时间大脑里一片空白。 身下的暖玉床散发着阵阵热气,一度让她觉得自己像个被放在蒸笼上蒸的白胖饺子。 好半晌,才听她慢悠悠地开口,“……这样啊,那算了。” 寻常人承受这样的痛,早就冷汗淋漓犹如水中走一遭,可奚玉棠躺在暖玉床上,却连汗也没出多少,如果不是脸色难看至极,很难想象她此时极不好受。 沈七知她惯来会忍,加上此次寒毒复发非前几次可比,干脆下了重手。他是医者,就算无法切身体会,也能想象针扎下去后的百般滋味。往常在雪山,每逢毒发,要下针,奚玉棠都会哭爹喊娘嚎天嚎地装可怜,可这次这般乖巧,连声痛都没呼。 她不说,沈七自己反而不忍心了。原本还是老神在在躺在软榻上数时间,这会也有些坐不住,时不时就瞅一眼旁边燃着的一炷香,看着倒是比病人还祈盼时间能走得更快些。 为了能让她好受些,他只好找些话题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那镯子,我给司离了。” 奚玉棠正处于一种极为玄妙的恍惚状态,好一会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沈七在跟自己说话,想了想道,“他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沈七叹息,“那东西真和他身世有关?“ “……嗯?”奚玉棠反应慢,顿了顿才恍然,“哦,是。越清风将司离的身世说给你听了么?” “说得含糊,不过也猜得八.九不离十。”沈七斟酌着用词,“大约,我们当年捡回并养大的,是一个天底下最尊贵的孩子。” 这个形容好。 奚玉棠短促地笑了一声。 “你想让他走么?”沈七犹疑,“让他认祖归宗?” “看他自己。”奚玉棠缓慢地开口,“他想走,我不留。他不想走,那就永远是我玄天右护法……还能短他一份吃食不成?” “既如此,为什么不明白告诉他?” 唔……为什么呢? 奚玉棠用她那转得极慢的脑子仔细思索了一下,“许是我太忙,忘了。” 是不舍得吧? 沈七摇头,还是决定将宫里那几日的事说出来,“司离在宫里时,曾撞见过一次当今。这事恐怕瞒不了多久,你要做好万全准备,无论是否会牵扯雪山,无论他走或留……那镯子的来历恐怕你都要想好一套说辞。” 奚玉棠疲惫地闭上眼,声音低了下去,“让越肃兮去应付吧,我懒得理。小美,相信司离,他会处理好的……” 尾音还没落下,人就已经彻底晕了过去。沈七见她突然不说话,心里一紧,连忙从软榻上起身,快步过去查探,见她只是疼昏过去,大松了口气。 看了看还有得一段时间燃的香,他悄悄出了门。 刚掩好房门,转身就对上了一双通红的眸子。 “听见了?”他淡淡望着眼前死死咬着唇的少年。 司离一动不动地站着,倔强地不愿说话。 沈七见状,叹了口气,“她不是在赶你走,只是把选择摆在你面前。若是可能,她更愿意……” 话说一半,他忽然停下,有些懊恼地蹙了蹙眉。 少年鼻子一酸,眼睛更红。 良久,司离猛地用力擦了一把眼睛,开始从怀里掏各式各样的小瓶子,没多久,台阶上就摆了满满一排。沈七动了动眉尖,压着眸光扫了一眼那一排触目惊心的毒,心想,这都够毒死皇宫里的所有人了。 “这是给教主防身的。”司离哑着嗓子开口。 沈七沉默不语。 下一秒,小小少年忽然往后退了两步,扑通一声直勾勾跪了下去,额头撞在地面上,咚咚咚磕了几下,力气之大,当他抬起头上,一缕献血顺着眼窝流了下来,看着触目惊心。 “告诉教主,司离去去就回。” 话说完,少年猛地转身,大步走向门口。 越家别院外,一辆华丽的马车正等在原地,一身宫装太监打扮的老人手拿拂尘静静站着,见司离走出来,刚扬起笑走上前,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到了他额上的伤口,顿时大惊失色。 “没事。”司离冷声阻止了他的询问。 老人话到嘴边顿时噎了回去,犹疑片刻道,“这……无人相送?” “不需要。” “欸?欸……” 恭敬地行了个礼,老太监拂尘一甩,撩开了马车车帘,看向司离,尖锐的声音里有老人特有的沧桑,“小主子,咱们走吧?” 司离沉默片刻,回头望了一眼空荡荡的别院门口,沉着脸上了马车。 车帘放下,隔绝了天光,也隔开了他的过去和未来。 目送着马车渐渐远去,房顶的冷一和韶光沉默地收回了视线。沈七自司离走,便一直遥望着京城的方向,直到有人来报人走了,这才慢吞吞地将台阶上的那一排小瓶子一个个捡起来抱在怀里,转身回了暖玉房。 奚玉棠不知何时已经苏醒,睁着眼睛看床顶,听到沈七的脚步声,轻轻开口,“人走了?” “嗯。”沈七放下东西,“让我转告你去去就回。” 床上人扯了扯嘴角,眼眸半阖,也不知是信了还是不信。 沈七不做声地走到床前,开始给她拔针。等针拔完,奚玉棠翻了个身,将头埋在柔软的枕头里,一句话不说地闭眼睡了过去。 深深看一眼她背影,沈七收好针,放轻脚步转身出了门。 门口,长歌恭敬地等在原地。 “走吧。”他淡淡开口。 两人一路来到昭阳苑,正厅里,奚玉岚和越清风正在对弈。见他出现,奚玉岚放下手中棋子,开口,“棠棠如何?” “睡了。”沈大夫径直坐下,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司离走了,她心情不好,又刚施完针,今日别扰她。”接过秋远沏好的茶,顿了顿,又道,“撤了你们的人,她不会走了。” 司离最终还是选择了独自一人回皇宫面对身世,这种情况下,奚玉棠不可能再回雪山。 沈七再了解她不过,若是司离没走之前她回了雪山,那还能安慰自己几句远水不救近火,有事让别人照应,可如今司离比她先一步离开,她就不可能走的了了。 归根结底,还是个心软之人。 长歌撤下了棋盘,越清风一言不发地垂着眸不说话,奚玉岚扫了他一眼,神色郑重地看向沈七,“沈大夫当知我想说什么。” “嗯。”沈七扬了扬下颌,“寒毒之事,我给你们个解释。” 奚玉岚坐着施了一礼。 沈七不避不躲地受了,放下茶盏,坐直身子,定定道,“奚玉棠所中寒毒,严格来说并不是一种毒,而是极深的寒气,我称之为毒,是因它和中毒的症状相似。这种寒毒,现在来看不会致命。” 奚越两师兄弟顿时松了口气。 沈七扫他们一眼,不紧不慢道,“……但以后说不准。” “……” “……” 能不能说话不大喘气! 自动忽视了那两人难看的脸色,沈七径直道,“你们当知我与她的相识。我第一次见她时,她处于濒死状态,全身僵硬,皮肤发青,经脉不通,血液不畅……邹青说她在后山的玄冰坑里一动不动趴了三天,找到人时,已经快不行了。” 像是想到了十六年前那一幕,沈七僵了僵,也没去看两人的表情,好一会才继续道,“我师父,也就是当年的药王谷谷主,曾言她寒气入体,药石无医,就算救活了,一辈子也不可能再像正常人一样行走说话……当然,后来她醒了以后,的确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说话。” “不过奚玉棠是个倔脾气。” 不知想到了什么,沈七短促地笑了一声。 “能开口说话以后,她选择修习太初心经上半部,并将素九针诀上部送给了我。”他轻描淡写道,“太初心经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她的病症,她逐渐能够像正常人一般习武、说话、吃饭、做任何事。我原以为她好了……毕竟留过病根,只要她不再受那种罪,当于常人无异。只可惜,她是个不要命的。” “她发现了太初心经在极寒之地修习可事半功倍的秘密,对外宣称闭关,自己回了那个玄冰坑。两个月后,她回来,功力大涨,相当于普通人修习三五年。” “也是那一天,她第一次寒毒发作。” 大约是过去的记忆实在令人不愉快,沈七不想多说。沉默片刻,决定跳过细节。 “……寒毒入骨,情况好的话,不过冬天受些罪,情况不好,旧病复发,三尺之内挂满冰棱子也不无可能。复发的状况笼统发生过五次,这次是第六次……最后再说一遍,这种毒,现在死不了。若是她坚持要修习太初心经,我建议……” 他蓦然顿住。 心头涌起一丝烦躁,沈七快速扫了一眼对面两人,忽然来了脾气,没好气道,“我没有什么好建议。想要速成,必须去极寒之地,但是去了,必会寒气入体。这是死循环,无解。” 话音落,只听一声瓷器碎裂声响起。 沈七抬眼,只见对面,越清风面无表情地生生捏碎了手中茶盏。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作者有话说,你们是不是很寂寞? ……所以我还是说两句好了 1、本文HE 2、信我。   ☆、第76章 司离回宫 京城,皇宫。 勤政殿。 在老太监的带领下,司离面无表情地踏进了大晋朝廷最能代表权势的大殿,里面空空荡荡,除了坐在最高位上那个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的威严男人以外,整个大殿空无一人。 这是司离第二次见到这个男人,上次的见面太过巧合和仓促,他并未好好打量过他。仔细看,其实五皇子司煜的眉眼更像他,疏朗大气,暗藏凶机,五官端正立体,比之奚玉棠评价他自己的精致,更符合一个帝王的特征。 只是相比司煜来说,眼前人明显更加威严,眼眸深如长渊,仅仅是和他对视一眼,都好似被彻底看穿,所有的心机、阴谋、秘密都无所遁形,一身久居高位的气势即便是武功高强之人也轻易难抵御——这无关内功深厚,阅历高低,而是一种无言的、却极为厚重的威势。 司离下意识谨慎起来,无所惧怕地迎上了那人的目光。 “……好!”延平帝忽然大笑起来,“好胆识,不愧是我儿!” 看够了,司离默默移开视线,垂眸而立,没有接话,好像如果他说了些什么,就是坐实了两人之间的关系。 “玄天教教主把你教得不错。”延平帝感慨,“不过,还是江湖气息太过了些,见到朕,居然不愿行礼。” “……” 听他提到玄天教主,司离脑子里的弦绷得更紧,终于慢吞吞地跪了下去,不情不愿地开口,“……草民司离,见过圣上。” 延平帝深深地望着他,也不知是对他的自称不满意,还是因他这幅态度,失神了好一会,才在老太监的提醒下免了礼。见他重新站起来,身量笔直,小脸严肃,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离儿可是在怪父皇?” 司离垂着头,干巴巴地开口,“草民不敢。草民只是觉得,只凭长相和那镯子就认定草民的身份,圣上是否太过草率了。” “那是朕送于你母后的东西。”延平帝声音低沉,“你的年纪与离儿相同,失踪的日子也相近,那张脸也像极了皇后……你是朕的儿子,大晋的太子,你以为,朕没有调查就敢乱下结论吗?” 司离抿了抿唇,沉默不语。 他当然知道这一点,甚至他还知道皇上已经着沈七问过了话,仔细询问了有关当年捡到他时的情景。若非一切都能对的上,堂堂大晋君主,又怎么可能认下一个身份不明之人? 他不过是存着那么一丝侥幸而已。 “何况……”延平帝开口,语气里多了一分怀念,“就算没有那镯子,只凭你这张脸,朕就能认定你的身份。” 司离抿了抿唇,“世上相似之人不是没有……” “不,那不一样。”延平帝打断他的话,“梁文德,将那副画拿来。” 老太监恭敬地应了一声,来到书架前,抬手从最上方取了一卷画轴,小心翼翼地展开拿到司离面前,正是那副奚玉棠和越清风曾看过的冬景美人图。 司离不甚在意地扫了一眼,下一秒,瞳孔猛地一缩,直勾勾望着画中女子的脸,瞬间失了神。 延平帝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眼底浮现出一丝欣慰。 良久,司离回过神来,梁文德不知何时已经放好了画,重新站回了延平帝身边。他抬头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帝王,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他知道,事情已成定局。 他在玄天九年,一直跟在奚玉棠身边,玄天处境艰难,他自然也不是活在象牙塔里的孩子。相反,他懂得极多,之所以一直天真无邪,也不过是因为教主喜欢他这样。 教主一直希望他能有个无忧无虑的童年,说长大后他就是大人了,要面对残酷,面对无奈,面对现实里诸多的身不由己,不能再像孩子一样粘着她,也不能再随心所欲地行事,所以格外珍惜他年幼。但她又是个极矛盾的人,不反对自己接触毒,还会手把手教自己学武,遇事也从不避着,又想让他孩子一般保持赤子之心,又恨不得能将生存之道全数灌输给他。 一个有赤子之心的孩子,又怎么可能在诡谲而危险的江湖生存下去? 天真的,其实是教主而不是他吧。 如今教主将选择权交在他手里,可实际上,他却只有一条路可走。他能认清现实,教主怎么可能认不清? 推他走,只是为他好。 延平帝不缺儿子,可他依然选择开诚布公地与自己相认,这其中的意味,昭然若揭。 司离反抗不得。 玄天也反抗不得。 望着台阶下笔直站着的少年不断变幻的脸色,延平帝成足在胸,耐心地等着。 他向来耐性极好,如今事关自己失踪了多年的嫡子,更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重视。 司离是他儿子,他知他终会认清现实。 不知过了多久,司离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像是决定了什么,哑着嗓道,“……我还没有和教主当面告别,她于我……有救命之恩。” 话音落,延平帝知道自己等到了答案,眉眼间的威势一收,露出了笑容。他起身走下台阶,来到少年面前,大手轻轻拍了拍他瘦弱却坚实的肩,知道眼前流落民间多年的儿子正在和自己讲条件,决定给他吃下一颗定心丸。 “放心,朕会感谢奚玉棠,若不是他,朕的儿子也不会如此优秀。” ### 奚玉棠并不知道自己家的右护法无形间为她消弭了一场极有可能会发生的无妄之灾,司离走后,她就处于一个焦急、暴躁、极不耐烦、无论是谁一点就着的状态,整个人坐立不安,饭吃不下,药喝不下,出门一趟,走到门口又走回来,最后只能默默坐在屋里一句话不说地生闷气,一边鄙视自己心胸不够宽广,说好放司离走,如今又后悔,一边又不停地说服自己她这样做是对的。 ……可终究还是有些后悔的。 皇宫大院是什么地方? 如今正是夺嫡之势盛的时候,司离在这个节骨眼上恢复身份认祖归宗,是不是太危险了? 她应该把他教得更好的。至少,好歹会一些权谋之事不是? 只一身不差的功夫外加在制毒上的天赋,够玩么? 要是司离真出了什么事,她能护住么? 那可是她养了快十年的孩子…… 奚玉棠越想越后悔,越想越烦躁,可又不能把人从皇宫截回来,气愤之下,不仅摔了药碗,连屋子里的东西都摔了个乱七八糟。 知她是在担忧,沈七、冷一和韶光也担忧,但谁也不敢在她面前表露出来,怕她看到玄天的人就更想念司离,也更加焦躁,只好躲得远远的。原本三人商量,让岚少主过来应付她,可奚玉岚自从听沈七说完奚玉棠寒毒的来历后,愧疚得几欲自杀谢罪,无脸见自己妹妹,又不舍得离她太远,索性住到了京城听雨阁的据点。 他的针已经施完,如今已经到了自行恢复阶段,若是能够正常站起来走到妹妹面前,想来她会高兴的吧? 司离走了,沈七几人不敢在奚玉棠面前晃,奚玉岚又躲了出去,最后,整个别院只剩下越清风一个人直面了来自心上人的暴躁。 ……越少主表示,心好累。 更令人心醉的是,灯会那一夜,因为奚玉棠送灯一事,流言终于还是起了。 作为整个大晋最繁华的城池,摔一跤砸死三个权贵官员的地方,八卦是永远不缺的。和那些常年生活在风口浪尖的权贵们相比,大晋第一世家少主简直是个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存在。大晋世家地位极高,越家更是其中的翘楚,作为越家少主,哪怕他常年不在京城,多年来又深居简出,可一举一动却还是无法逃开人们的关注,别说是被人送花灯,就是越少主不小心说一句喜欢望湘楼的某个菜品,都能引起无数人的注意。 而越家少主在十一月初一灯会上,被一个男子在大庭广众下送了花灯,且他还收下了的事刚一出,几乎就旋风般席卷了整个京城,更有甚者,竟然将消息散布在了江湖上,一时间,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越家少主的断袖之癖,同时也开始换着花样打听那个送他花灯之人。 据知情者声称,那位送灯人是越少主师出同门的师弟,也有人说对方是女扮男装,真正身份是玄天圣女,还有人脑洞大开,居然认为那人干脆就是玄天教主! 空穴不能来风,尽管许多人下意识地选择不相信,可架不住当时在场人极多,那谢家嫡小姐谢婉可是哭着走的,而到底谢家小姐喜欢的是越少主还是那位‘师弟’,却是不得而知了。 虽说本朝风气开放,但这件事还是有些太过惊世骇俗了些。人们的眼睛都是雪亮的,那夜灯会,越少主接过花灯时脸上都快笑出花来了,之后又丝毫不避讳地和‘师弟’双双携手而去,那表现,如果不是喜欢到心里还能有什么? 可这样一来就又坐实了先前说他为和奚玉棠斗气才对圣女大献殷勤的江湖流言,一时间众人又开始同情起兰玉来,虽明面上不说,私底下还是忍不住骂两句越少主怎能如此轻浮地辜负女儿心。 短短几日,越家少主的名声,简直像是金字塔尖的避雷针,已经摇摇欲坠了。 说飞流直下三千尺都不为过。 别院暖玉房前厅里,斯年眉飞色舞地将外头传来的各种说法对奚玉棠倒豆子一般说了个遍,旁边秋远无视了自家主子发黑的脸色,添油加醋地补刀,听得奚小教主目瞪口呆,大开眼界,在听到各家在知晓越清风断袖之癖时,这两日别院门口出现了各种长相俊俏、各有特色的少年,不是前来拜访就是假装迷路,要么就索性晕倒在门口时,整个人笑倒在软榻上,几乎喘不过气来。 见她好不容易露出笑颜,斯年和秋远对视一眼,心下均松了一大口气。 作为旁观者,他们早就看清了这别院里的风起云涌。打从在江南烟雨台无意间发现奚小教主是女儿身开始,他们就明白了自家主子的心思,如今一路看来,别人不知道,他们还能不清楚么?自家主子那是拿奚小教主当眼珠子在疼啊,不,可能比他自己的眼珠子还宝贵,那是恨不得挖心掏肝,就差以死明志了。 如果不出意外,以后他们越家女主子妥妥就是这位跑不了。 对他们这些当属下的人来说,谁来当女主子他们不在意,他们在意的是少主究竟喜欢与否。但若真的是奚小教主,那简直是要举双手双脚赞成了——人帅,实力强,没架子,待人极好,又是一派掌教,最关键的是,还能将主子吃得死死的,说让往东,主子不会往西!这等人物,天啦撸,求进越家门啊! ……实在不行,少主入赘也可以啊! 越家所有暗卫都喜欢奚玉棠,尤其是斯年,跟她混了这么久,还总陪她练剑,早就已经将奚小教主当成了自己人,如果奚小教主不当他们的女主人,他绝对会特别伤心! 然而,从奚小教主寒毒复发那一日开始,他们主子就没再跟人家说过一句话,每天晚上也不爬床了,就悄无声息地半夜过来站在院里,一站一宿,眼睁睁等着暖玉房里的寒气散去,再默默无闻地回去休息,又担忧又气,也不知是在折磨谁。 如今司离走了,奚小教主心情不好,又有伤,连带着整个别院的氛围都分外压抑。岚少爷和沈大夫都怕惹她生气,能躲都躲,唯独只剩他们少主,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过来陪着,哪怕被甩冷脸子也得接下。 作为属下,难道不应该为主子分担一二? ……所以就有了上面那一幕。 斯年和秋远看得准着呢,只要奚小教主高兴了,他们主子就高兴,所以,说点实话算什么嘛…… “最近门口真多了许多少年郎?”奚玉棠眸子亮晶晶地望着斯年。 后者痛心疾首地点了点头。 对面,默默和自己对弈的越清风脸更黑了。 “哈哈哈哈哈……”奚玉棠忍不住爆出一阵大笑,“不行不行,哎哟笑死我了哈哈哈哈……斯年来,扶本座一把,本座要出去看美男!看看你们少主到底喜欢哪一款,我也帮着挑一挑,哈哈哈哈……” “噗……”秋远不小心笑了一声。 越少主眼尾一挑,凉凉睨向秋远,后者顿时身子一僵,一口气没喘上来,憋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被斯年扶着坐起身,奚玉棠也没打算真去看美男,见秋远可怜兮兮小脸都憋红了,忍不住又笑了好一会,累得直喘气儿,这才不紧不慢地看向对面光风霁月的男人,后者没好气地扫她一眼,一言不发地继续在棋盘上落子。 两个背主的兔崽子…… 奚玉棠揶揄地盯着他看了半晌,抬脚踢了踢旁边的紫玉棋盒,“行了,摆这张脸给谁看呢,这事还不是你自己搞出来的?” 越少主头也不抬,默默伸手将棋盒拿到另一边。 “……” 见他来了脾气,奚玉棠好笑,“越肃兮,你要是再不说话,我就真到门口看少年郎了啊?” 啪地落下一子,越清风凉凉道,“我能说什么?起底的话不是都被人说完了?” “算什么起底啊,说的是流言蜚语,又不是你的老底。”奚玉棠白了他一眼,懒洋洋开口,“你说,你是不是在心里已经把这两个小子判死刑了?” 越少主沉默不语。 斯年和秋远顿时可怜巴巴地望她。 奚玉棠顿时笑,“行啦,别罚了,他们也是在逗我开心。” ……没见过拿主子的糗事去逗人开心的。 越清风冷着脸不说话。 见不得他这幅委屈模样,奚玉棠撇嘴,“你再不说话,我就让韶光把门外那些全请进来。” “……” 无奈地放下棋子,越清风生无可恋地对上她的视线,“能不能不提门外那些?” 奚玉棠用力抿紧了双唇,点头,却还是不小心破功,再次捧腹大笑起来。 越清风:“……” 眼见他差点甩袖离去,奚小教主连忙眼疾手快拉住人袖口,边笑边道歉,“好好好不说了,什么时候脸皮这么薄了?” “你试试?”越清风没好气瞪她。 “我?你确定?”撩妹高手眨眼望他。 “……” 越少主觉得自己要被活活气死了。 奚玉棠把人拉回来,好声安慰,“好啦,这有什么可气的,这说明我们肃兮受欢迎啊,连男子都无法拒绝你的魅力不是?” ……这话你都说得出口? 越清风浑身鸡皮疙瘩,好一会才凉凉道,“是么?那你呢?” 奚玉棠:“……” 搬石头砸自己脚,该。 干巴巴地咧了咧嘴,奚小教主开始转移话题,“你在这里坐了一整天,就是来跟我吵架摆脸色的?” ……说不过就跑,奚玉棠你可真行! 越清风咬牙,好一会才云淡风轻道,“也不知是谁药不喝饭不吃。” “……”奚玉棠噎了一下,见他似乎真有些生气,顿时又软了脾气,“我没胃口嘛……” 越清风定定望她,好一会,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无需多担忧,最多明日,勤政殿那边就有消息了。” 话音落,奚玉棠眼睛顿时一亮,“真的?” 对面人挑眉。 读出了他眼底的深意,奚小教主尴尬地清了清嗓,看向秋远,“那个,小美说我的药……” 秋远反应极快,登时脊梁一直,高声道,“我知道在哪儿,我去热!” 说着,二话不说对斯年使了个眼色,两人瞬间跑了出去。 等人都跑没影,奚玉棠转过头对上眼前人的视线,无辜地眨了眨眼。 ……还卖乖! 越少主心累地揉了揉眉心。 拗不过她的坚持,越清风将自己得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奚玉棠默默听完,沉默了好一会,意味不明道,“……你是说,当今打算恢复司离太子的身份?” 越清风颔首。 “其他皇子没有反对?” “延平帝的态度很坚决。”他摇头,“司离是前皇后唯一的嫡子,当年的事系有人陷害,当今打算翻旧账了。你的担忧我明白,暂且放心,既然能下这个决定,那位自然有法子保下司离。” 奚玉棠对此沉默不语。 好一会,她才轻声道,“司离会住东宫么?” 东宫下面有地宫,地宫里有卓正阳。虽然他们那次硬闯已经惊动了紫薇楼,难保卓正阳不会悄悄转移,但就算如此,有那么一个地方在,她也绝不会放心司离入驻东宫的。 “这要看司离自己。”越清风也想到了这一点,“若以东宫年久失修需要重新修葺唯由,暂住别的寝殿,也说得过去。” 远水救不了近火,奚玉棠默默叹了口气,无力感席卷全身。 越清风将她的神色收入眼中,眼神一软,倾身将人抱进了怀里,微凉的手指穿过她瀑布般披在脑后的发,把人摁在了他肩上。 “各人有各人缘法,你既已作出决定,当信他有这个能力。即便是想帮忙,至少要先保证自己活着……棠棠,寒毒之事沈七说了,我觉得,你是不是再考虑考虑闭关之事?” 这还是他第一次将寒毒这件事在两人之间摊开来说,其中的小心翼翼和希冀,听得奚玉棠心里涌出一丝愧疚,额头抵着越清风的肩窝,只觉浑身疲惫。 “其实我有点怕……”她闷声开口。 虽说要闭关,也不在乎寒毒,可近日来,每每她想到此事,脑子里总会闪现寒池里老怪物的模样。尽管她一遍遍告诉自己,那是因为卓正阳练错了功法,才导致他人不人鬼不鬼,可一想到即便是练错,那也是太初心经,她就忍不住胆寒至极。 习武之道,从来都是万般小心都不为过的。可就算再小心,也有可能出差错,更不用说太初这个魔功,哪怕她不出错,到最后如果没有好的方法解决走火入魔的隐患,等待她的还是一条绝路。 她会不会有朝一日……也变成老怪物那个模样? 头一次,她对自己要走的路出现了迟疑和恐惧。 越清风那日为闯寒池寝殿,一路杀至麻木,侥幸救下奚玉棠后又不敢迟疑地立刻将人带走,只大致扫了一眼里面的景象,寒池白气袅袅阻人视线,实则并未看清卓正阳的全貌。所以此时奚玉棠陡然间说怕,他有些怔愣,只想到了太初魔功的隐患,却未曾想她真正怕的是什么。 奚玉棠也不想告诉他。老怪物的模样,她不敢说。 她怕一语成谶。 环着她的手紧了紧,越清风轻拍她的后背,“那就缓一缓,你说过,卓正阳虽走火入魔,但一时半会死不了,所以我们还有时间不是?再说,皇宫里没有找到素九针决,我怀疑下半部其实在紫薇楼……到时我陪你可好?” 奚玉棠没有答话,好一会才微微点了点头。 她从越清风怀里挣脱出来,勉强勾了勾嘴角,“那先等司离安顿下下来。” 略微遗憾地感受了一下指尖残留的温度,越少主点点头,刚想说什么,门外斯年突然显出了身形。 “主子,有客,属下们没拦住,人已到院外了。” 越清风闻言,挑眉望向门外。奚玉棠也怔了怔,慢吞吞地抬了眼皮,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微微有些诧异。 只见院子门口,一身藏青色劲装打扮的卫寒,正浑身杀气地持剑而立,面色冷峻地望着眼前出现的一排越家暗卫。像是感觉到了两人视线,他抬起头,犀利的目光穿过庭院,略过面冠如玉的越清风,直直落在了一身男装的奚玉棠脸上。 那张脸,并没有戴面具。 他定定启口,毫不迟疑,“兰玉,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怎么总控制不住每一章的字数呢……写着写着就爆字数好心塞。 越少主别院门口的美男们,其实我也有点想看(。   ☆、第77章 针锋相对 “兰玉,好久不见。” …… 卫寒一句话,来意昭然若揭。 奚小教主的马甲之多,亲近之人无一不知。有好有坏,但也很麻烦。 过去因为背负深仇大恨且行且小心,没有手刃仇敌之前不敢掉马,男扮女装多年,才营造出了世人眼里的‘神秘’,实则不停地换装再换装,为的不过是希望能在仇人没找到之前更多地发展并保存自己的力量。 后来越清风那一席当头棒喝让她清醒了许多。 再后来,又找到了卓正阳,奚玉棠其实已经懒得再去维护那些身份了。 除了唐惜惜和孟十九这两个绝对不能暴露的身份以外,别的,认出来就认出来了。 越清风其实也意识到了她这一心态的转变,单看她能露着真面目对谢婉无伤大雅地说着‘我叫玄唐’,就知道她是惰了,所以才有了灯会上他毫不在意的接灯举动。 奚玉棠的‘于杨’身份因江南堂的建立,完成了既定目标,‘兰玉’身份也在成功杀了宋季同以后完成了使命,至于玄唐,那纯粹是她要撩谢婉,弃不弃都无所谓,反正已经撩了…… 卫寒在江南时见过‘于杨’的脸,如今又见了‘玄唐’的脸,加上越清风先口说喜欢兰玉,后又闹出和‘玄唐’的断袖流言,能认出来,着实在他们意料之中。 但要怎么个曝露法,作为控制欲极强的玄天教主,这取决于她自己,而不是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 “兰玉,”卫寒依然站在越家暗卫的包围圈里,却好似闲庭信步来做客一般,端的是镇定自持,只不过从咬牙切齿的语气中,众人还是听出了一丝怒意,“……或者我该叫你,于堂主?” 奚玉棠被斯年扶了一把,从软榻上起身,漫不经心的模样,仿佛完全不在意自己被拆穿了马甲,“叫什么无所谓,反正都是我,卫千户喜欢就好。” “……” 承认得这么爽利,卫寒无端觉得不爽。 再看一旁越清风的闲适模样,就知他是早就知晓这一切的,心中怒气顿时更盛。 “欺骗我有意思么?”卫寒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薄薄的唇缝里迸出,看着奚玉棠的目光,恨不得将她拆吞入腹,“你一定要这样待我?” 奚玉棠走到门口台阶前,淡淡望着眼前人,“卫千户言重了,在下不敢戏弄卫千户,一切不过是误会。” 误会?一句误会就能抵消他们之间的一切?卫寒几乎要气炸了,那种凡事不在自己掌控之中的感觉,实在太过糟糕,“……你到底是谁?!” “卫千户不是知道?”奚玉棠轻轻勾起嘴角,嘶哑的嗓音里透着一丝兴味,更多的却是无所谓,“既是于杨,又是玄唐,还是兰玉,端看卫千户看哪个顺眼了。” 我看哪个都不顺眼! 卫寒定定地望着眼前人,不明白她为何事到如今还能如此镇定,难道他过往对她说过的话,真的对她来说一点感觉都没有? “……兰玉,你不要逼我。”他垂下眼帘。 感受到他毫不掩饰的杀气,奚玉棠眯起了眼,“卫千户此话何意?”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卫寒猛地提高了声音,“我要听实话!你……究竟是男是女?” “男人。”奚小教主回答得斩钉截铁。 越清风:“……” 越家暗卫:“……” 忍不住呼吸一滞,卫寒蓦地睁大了眼睛。 男人?易容? 可兰玉最初的声音……是了,可以由药物控制,他身边有沈七。 可是…… 无数个想法飞快地掠过心头,卫寒死死盯着眼前的奚玉棠,不知过了多久,唇边溢出一丝略带苦涩的冷笑。 ……男人?越家少主会喜欢一个男子? 奚玉棠挑了挑眉,在一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前,忽然伸手抓住身边越清风的手腕,大力一拉,将其瞬间拉至身前,微凉的手调戏般地抬起了他的下巴,压着眸光,蛊惑般地望过来,“越少主,你喜爱男子么?” 你这是什么动作!! 被一个比自己个头矮的人做这样的调戏动作,越家少主内心瞬间跑过了千万头疯癫的骏马,众目睽睽下,他绷着嘴角冷声道,“不喜。” 卫寒嗤笑了一声。 “不过,”他慢悠悠地补充,“喜欢你。” 卫寒:“……” 众人:“……” 慢条斯理地把奚玉棠的手拨开,越清风漆黑深邃的眸子带着三分恼意,七分认真,“是男是女无所谓,我只要你这个人……你是男子,那本少主也只好承认自己断袖。” 瞬间耳尖就烧起来了的奚小教主:“……” 调.戏不成反被调.戏……失策了! 庭院里一片寂静。听到自己主子的话,在场所有暗卫包括斯年,全都在一瞬间木然了……主子!咱能不能不这么破罐破摔啊!还要不要名声了啊!越家这是要完啊!!你看卫千户都懵了啊!外面的少年们都喜极而泣了好吗!你看一眼啊! 想到门口的少年郎们,奚玉棠死死绷着嘴角和越清风对视,却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越清风顿时恨铁不成钢地瞪她。 在某人要杀人的目光下,奚小教主强行把笑声转为咳嗽,调整了一下表情,望向卫寒,“让卫千户见笑了,内子不懂事。” 内子…… 内…… 越少主深吸一口气,聪明地放空了脑子。 他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听见……没听见…… 深深地望着台阶上芝兰玉树的两个身影,一个温润如玉华茂青松,一个风流不羁百无禁忌,不知为何,卫寒竟生出了一种’这两人站在一起果然很配’的错觉。 他沉默地持剑而立,久久没有开口,心中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消逝再消逝,忽然间又烦躁不耐,望向奚玉棠的目光复杂无比,竟让人分不出他究竟想做什么。 良久,卫寒讥笑着勾了勾唇角,剑一收,从怀里拿出明黄色的圣旨,全身上下的杀气一卷而空,整个人无比冷静,好似回到了当初武林大会,他还是那个拒人千里之外的卫千户。 “本官前来宣旨,着你们教主出来接旨。” 情节突变,所有人都怔了怔。越清风朝斯年使了个眼色,后者一个响指,所有暗卫潮水般退下,奚玉棠则定定望着庭院里那个挺拔的身影,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信步走下了台阶。 今儿她就再送卫寒一个礼。 和越清风一前一后来到庭院中央,奚玉棠动作流畅地一撩衣摆,单膝而跪,在卫寒瞳孔猛缩、不可置信的目光里,恭敬地开口,“玄天教奚玉棠,接旨。” “你……!”卫寒蓦然瞪大了眼睛。 一旁越清风面色淡然地扫了他一眼,跪都没跪,只恭敬地弯腰行礼。 卫寒死死盯着眼前人,竟忘了手里还有圣旨,若非还记起自己的职责,恐怕下一秒就会拉起眼前跪地之人问清楚。他极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这么多年来,所有的大惊大怒,似乎都在今日用完了。 “卫千户不宣吗?”奚玉棠抬头,面色淡然地望他。 不知哪来的毅力压下了心中惊涛骇浪般的翻涌,卫寒闭了闭眼,展开圣旨,声音僵硬而冷清,“着玄天教教主奚玉棠即刻进宫见驾,钦此。” “奚玉棠领旨谢恩。” 起身,奚小教主从卫寒手里接过圣旨,后者眼神复杂地望着她,“奚教主?” “嗯?卫千户有何指教?” “……” 很好。 他居然被骗得团团转。 “本官在车上等你。”他冷冷丢下一句,再也无法在这个别院多待半秒,转身离去。 奚玉棠定定看着他的背影,蹙了蹙眉,没再开口。 ### 换了身衣服,束起长发,戴好面具,奚玉棠出现在别院门口的马车前时,已重新成为了玄天教教主。在她身后,沈七、冷一和韶光都是一脸担忧,越清风面色淡然,身边跟着秋远和斯年,见她回头望过来,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教主。”沈七还是忍不住开口。 “放心。”奚玉棠笑了笑,睨了一眼车内,“有卫千户相陪,不会有事。” 说着,足尖一点,人已进了车内。 “走。”卫寒看都没看她,冷声下令。 马车快速往京城方向驶去,身后的越家别院越来越远,奚玉棠靠着车壁闭目养神,对面,卫寒一双眼睛仿佛黏在了她脸上,车厢内一片死寂,谁都没有先开口。 车外天光大亮,用过早饭越清风就去了暖玉房,如今正午已过,奚玉棠有些乏累。因为寒毒的缘故,她虽实力无碍,但每夜都要遭受折磨,自然不可能休息得好。今日又闹了这一出,到这时,她已经没什么力气和卫寒争辩,索性就由着他看。 卫寒之于她并无什么重要之处,一个是朝廷锦衣司的头领,一个是玄天教教主,两人要走的路不同,利益上也没有冲突,是敌是友一时半会也分不出来。唯独值得让奚玉棠在意的,是他身后站着五皇子司煜。一旦司离恢复了身份,五皇子就是他的敌人,而自己也势必会被划入太子阵营…… 她实在不想参与什么夺嫡之争,至于卫寒,多一个朋友自然比多一个敌人好,可如今看来,恐怕没那么好收场。 “……奚教主这一手,玩的果真大。”卫寒终于开口,口吻复杂,却已是没有了方才那冲天的愤怒。 奚玉棠勾了勾唇角,慢吞吞地睁开眼迎上他的目光,“当不得卫千户夸奖。” “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江南堂是你的手笔,宋家一案也是你,就连六皇子司离,也在你计划之中?” “不敢。”奚玉棠淡淡道,“本座只承认第一件事。” 意料之中的回答。 卫寒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奚教主的信誉可不怎么样,你觉得本官会信?” “信不信的,随卫千户高兴。”奚玉棠慵懒道,“卫千户尽管查,本座行的正端的直,不过若是卫千户想在本座身上泼脏水,那也要掂量掂量自己。” “好大的口气,奚教主莫非以为自己可以和朝廷对抗?” “这不是卫千户说的么?本座可没有这心。” 平平静静的口吻,剑拔弩张的气氛,若非两人都压着没飙气势,恐怕这小小一个马车早就四分五裂了。 许久,卫寒冷笑了一声,似乎有些无奈,阴影之中,奚玉棠看不真切。 “从你口里说出的话,我一句都不敢信了。” “那便不信吧。”她淡淡道,“本座无意与卫千户交恶,当初武山之上借剑的人情,本座自认已经还了,为何卫千户要紧追不放?别说你真的喜欢兰玉,你我都是聪明人,这话没人会信的。” 卫寒紧了紧手心,不知为何他就是看不得眼前人这副万事都不放在心上的姿态,心中有股暴虐的冲动,想撕碎她的冷静,撕破她的伪装! 他猛地出手,死死扣住眼前人的手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人拖至身前,眼眸里跳动的暴躁毫不掩饰地呈现在了奚玉棠面具后的眼里,“兰玉,将我的心意随意踩在脚下,就是你说的无意交恶?” 奚玉棠被猝然禁锢,面具后的眉峰深深锁紧,声音倏然冷了下来,“卫寒!” “你终于唤我名字了?”卫寒毫不在意自己被挣脱,明明勾着嘴角,眼底却毫无笑意,“那你该知道,我卫寒看上的,绝不会放手,你是男子又如何?越清风敢做的,我卫寒也敢!” 说着,他忽然倾身而下,另一手忽然揽住了眼前人的腰。 奚玉棠彻底被挑起了怒火,周身真气猛然爆发,抬肘相撞,阵马风樯地格住了他的动作。接着手腕一番,银针倏然出手,卫寒反应极快地偏头躲过。两人一躲一逼,在这狭窄的马车里动起手来,不消片刻,便是百十招而过,互不相让,谁也没占上风。 终于,奚玉棠瞅准机会,不退反进,整个人旋身拧进了卫寒怀里,在对方怔愣的瞬间,毫不犹豫地银针点穴! 卫寒整个人一僵,动作停了下来。 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颈边死死抵着的银针,他平静下来,道,“没想到奚教主也会使美人计。” 像是看疯子一般望着眼前人,奚玉棠几乎要气笑了,手指一紧,逼着他的银针又往下陷了几许,“卫寒,你讲不讲道理?你才见过兰玉几次?别对本座说,是因为当初相思散一事本座没顺了你心意,所以无法介怀了?你这是病!” “……” “怎么,被本座说中了?”奚玉棠冷笑,“卫寒,今儿本座就把话跟你说清楚,相思散是宋季同伙并欧阳玄对玄天设下的圈套,为的是吞灭玄天!别告诉我你不知他们的筹谋!本座堂堂七尺男儿,不得已女装行事,不过是不想卷进这京城的浑水里,中了相思散又如何?你觉得本座会同你发生什么?别开玩笑了,什么儿女情长,在我玄天教覆灭危机之前,根本什,么,都,不,是!” 古井般渊深的眸子死死瞪着眼前人,奚玉棠和他拉开距离,依然保持着拿捏他命脉的攻击姿势,近乎咬牙切齿地开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要多亏了宋季同死的早,否则本座终有一日会手刃他!还有欧阳玄那个老匹夫,盯着雪山多年,本座迟早也会让他悔不当初!至于司离,今儿本座给你放个话,我自己养大的孩子,自己心里清楚,司离他未经我同意,不敢把主意打到雪山头上,而我,对你们的夺嫡毫无兴趣。” 话音落,卫寒的眸子猛地缩了一下。 奚玉棠冷笑一声,针尖刺破表皮,一缕鲜血流了下来,“卫寒,好好做你的锦衣司首领,江湖上的事别插手,你我庙堂武林井河不犯,不然本座疯起来,可管不了那么多!”   ☆、第78章 苦逼越少主 撂完狠话,奚玉棠索性点了对方哑穴,这才一路平静地进了城。 到达皇宫时,天色已暗,马车一路从朱雀门而入,走到一半停下,剩下的路需步行。 奚玉棠收了卫寒身上的银针,穴道解开,对方深深看她看一眼,径直带路,一路上都没再开口。 勤政殿内只有延平帝和老太监梁文德两人,奚玉棠跟着卫寒通报后进了大殿,卫寒复旨,而后便站到了一旁,一点都没有要走的意思。皇帝没有在意,待奚玉棠行了礼后,又晾了她好一会,处理完手边的折子才抬起头来。 奚玉棠正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大殿中央。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延平帝威严地开口。 奚玉棠稍稍抬了头,视线低垂,端的是一副沉默寡言模样。 好一会,延平帝才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不错”。他放下笔,又打量了一遍眼前人,这才不紧不慢道,“跟朕说说,你都教了离儿些什么?” 奚玉棠拱手回话,“回陛下,一些武功。司离……殿下天资聪颖,学得很快。” “听说你遇见离儿时,他受了伤?” “……皮外伤,不算严重,伴有发烧昏迷,草民着人看顾了三天三夜,殿下才醒来。” “是沈神医?”延平帝挑眉。 “回陛下,是。”奚玉棠低头。 延平帝显然听过沈七的大名,眼底露出满意之色,顿了顿,道,“离儿回宫,你可甘愿?” 奚玉棠眉心一跳,跪了下去,“草民并无不甘,并真心为殿下高兴。” 对方要的显然就是这句话,哈哈大笑起来,“奚玉棠,你护卫皇子有功,说吧,想要什么,朕赏你。” ……想要钱!很多钱! 奚玉棠心底呼喊了几句,嘴上却道,“草民不敢居功。” “无妨,说说看。”延平帝道。 “……” 卫寒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奚玉棠,眼中一闪,顿了顿,恭敬道,“陛下不如赏奚教主一官半职,这样六殿下也能在这京城时常见到友人。” 话音刚落,奚玉棠头皮一紧,刚要说话,便听延平帝不辨喜怒地慵懒开口,“哦?卫小子,你这是打算给自己招揽一名得力干将了?” 奚玉棠顿时忍不住,“草民谢卫大人厚爱,请陛下恕罪,草民村野莽夫,闲云野鹤惯了,并无进入官场之心。如今殿下已回宫,草民也该回雪山老家了。” 这是她进殿以来说得最长的一句话,不卑不亢,姿态极低。且不说卫寒按的是什么心,单说让她进入锦衣司成为他的手下,奚玉棠就第一个忍不了,更不用说,她和司离有着九年相处的关系,延平帝到底愿不愿意他们再接触,还是个很严重的问题。一个搞不好,就算不拖司离下水,也很可能授人以柄。 今时不同以往,凡是对司离不好的事,她都不能去做。 话说完,奚玉棠提着心等待着延平帝的答复,可到最后,皇帝也没有对此说什么,又问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后,挥手放人,并让她在出宫前去见一见司离。 奚玉棠谢恩告退,在小太监的带领下来到一座宫殿前,远远的,就看见司离站在门口翘首以盼,见到她就立刻小跑上前,可刚跑了两步,不知想到什么,又突兀地停了下来,原地等待。 待她来到近前,小太监行礼告退,司离这才板着脸将人迎进殿内,并屏退了所有人。接着,他猛地转身扑进了奚玉棠怀里,把头埋在她颈窝,抱着人怎么都不愿撒手。 很快,奚玉棠便察觉到自己的衣襟被眼泪浸透,心下顿时叹了口气。 “这么大了还哭呢?”她笑。 “……教主,司离想你。”司离梗着嗓呜咽,“这里我一个人都不认识。” 一句话说得奚玉棠心都要碎了。 她蹲下来,将少年整个抱进怀里,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后背,“现在不认识,不代表以后不认识,你是我圣教右护法,这点困难还怕么?乖,别闹,若是在外头也动不动就哭鼻子,岂不是让人笑话?” 司离依依不舍地抬起头,小脸上全是泪,双眼红彤彤像只兔子,“我才不会在外面哭呢!” “好好,本座信你。”奚玉棠笑起来,“来跟我说说这几日过得好么?” 司离眨了眨眼,拉着她一路进了寝殿,亲自端茶倒水,做惯了的事到现在看来,竟如此的难能可贵。两人像在雪山时那样亲密地坐在一起,司离说,奚玉棠听,少年从小就是个闲不住的活泼性子,憋了这么长时日,好不容易见到她,倒豆子一般将所见所闻挑挑拣拣地说了一大通,全是他觉得好玩的,或者该注意的。 除了最开始那一句‘谁也不识’以外,再没有苦水。 报喜不报忧,当是如此。 奚玉棠嘴角挂着笑,一直听他说了很多,直到再无话可说,这才递了杯水给他。沉默片刻,她轻声开口,“司离,喜欢这里么?” “不喜欢。”司离回答得很干脆。 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奚玉棠心疼地望他,“你想跟我走么?只要你一句话,我想方设法,拼了命也会带你走。” 司离蓦地抬头,眼中爆出惊喜的光芒。可很快,眼神便又黯淡下来,摇了摇头,“我不能跟教主走,会连累咱们雪山。” 奚玉棠险些脱口而出‘不用管’三个字。 可没等她开口,司离便小心翼翼地拉住了她的手,“教主,我不能走,你给过我机会了,这路……是我自己选的,我能走好,你相信我。” ……我怎么会不信你呢?你可是我一手养大的啊。 可这条路一旦走上去,不是坐拥天下就是万劫不复,多少艰难困苦,你真的准备好了么? 望着眼前少年故作开心的模样,向来铁石心肠的奚小教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两人说了一个多时辰,知道司离的决心后,奚玉棠开始一项一项交代他,尤其提到了卓正阳和东宫地下的事,见司离向自己保证不会随意涉险并想办法解决此事后,小太监前来催促,她这才起身告别。 再三叮嘱了司离有事帮忙一定要通知她后,奚玉棠跟随小太监离开,司离站在宫殿门口目送她离去,小脸上努力挂着笑,掌心却已被指甲掐得不成模样。 教主,你等着我。终有一天,我会凭着自己的努力走出这紫禁城,正大光明地站在你面前。 以前您护着我,以后,换我护着你。 ### 跟着小太监一路来到宫门口,递上薄礼谢过对方后,奚玉棠面无表情地走出了皇宫。 日头西沉,月朗星稀,一辆宽大低调的马车正无声地等在不远处,马车前,一袭白衣胜雪的男子笔直而闲适地站在那里,身材削瘦,脸色苍白,身后是提着灯的秋远。 奚玉棠抬眼,恰撞进他视线里。 她勾了勾唇角,抬步朝他走去。刚走出两步,身后便传来一声呼喊,“奚玉棠。” 奚玉棠停住脚步,回头,卫寒正面沉如水地站在宫门口望着她。 “记住我说过的话。”他沉声道,“别人能做的,我卫寒也能。” 凉凉扫他一眼,奚玉棠沉默转身,脚尖一点便来到了越清风身边,后者低头咳了两声,朝秋远伸出手,后者立刻将捂得暖暖的手炉递了过去,转手,便被他塞进了眼前人怀里。 “走吧。”他嘴角清浅地弯着,谪仙般俊美的脸上因笑容而多了一丝烟火气。 奚玉棠接过手炉,点点头,先一步上了马车。 秋远打帘,越清风却并不着急,而是遥遥朝宫门望去,卫寒依然站在原地,大半张脸都隐在阴影之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两人的目光于半空中相撞,接着胶着对峙,谁也不愿退让。空气中涌动着淡淡的杀气,周遭寂静得连风声都没有,气氛压抑至极,好似只需要一个引子,就能引爆一切。 “还走不走?看上他了?”奚玉棠不耐烦的声音夹杂着深厚的内力突兀地横插而入,犹如针尖麦芒的对抗中突然刮了一阵大风,巧妙地打破了这一僵局。 越清风轻飘飘扫了宫门口那道高大的身影,顺势撤回目光,动作极尽优雅地上了马车,车帘落下,只听里面传来他夹杂着轻咳的如玉嗓音,“不过多看两眼,怎么到你这里就变了味?” “他有我好看?!” “咳咳咳……当然没有。” “算你识相!秋远,你家主子今儿喝药没?” “秋远,你告诉她,主子我喝药了吗?” 马车外的秋远:“……啊?主子,我,我该说喝了还是没喝?” “……” 马车渐行渐远,声音也越来越弱,最终,全部消散在空气之中。 卫寒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门口,目光始终没有从那辆马车上移开,刀刻般英俊刚毅的脸上笼罩着大片的阴影,深邃复杂的眼底翻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有怒,有不甘,还有一丝一闪而过,连痕迹都没留下的艳羡。 而车中活该被烈火烹油的两人对此毫无所觉。 待远离宫墙,感受不到卫寒的杀气,奚玉棠看向对面人,没说话,眼尾的意味却写满了‘你来干什么’。 越清风低低咳了两声,突然没头没尾地开口,“你走后,林渊差人传话找我一叙。” 林渊? 奚玉棠眯起眼,“怎么,听说我来了,欧阳玄不安心?” 对面人沉沉笑了一声,算是默认。 圣女兰玉在宋府出事,其后又传出受伤中毒,接着宋府被灭满门,这事听起来多像玄天的手笔啊,偏偏奚玉棠还真出现在了京城地界。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欧阳玄和柳曼云面对兰玉不惧,可换成奚玉棠,就有点心虚了。 听说奚玉棠和兰玉如今住在越家别院,欧阳玄彻底坐不住。按理说宋府一事后,聪明人都知道应该早些离开京城,断岳门和离雪宫本来也是打算走的,可不知锦衣司到底是收了哪里的小道消息,硬是将灭门案联系在了欧阳玄身上。 柳曼云向来是盟主一党,当然也脱不开干系,最近过得也不太好。 卫寒不比宋季同,他是比他师父更狠,做事也更决绝的一个人,是皇上心腹,又是五皇子党,年纪轻轻位高权重。相思散一事让他对宋季同的最后一丝好感消磨殆尽,连带着也对和宋季同关系好的欧阳玄没什么好脸,加上中间有奚玉棠搅局,锦衣司最近可是对武林盟一点都不客气。 可找谁不好,偏偏找上越清风…… 是不是没脑子? 既然玄天教主都能在越少主的地盘住下了,还有人信他们真的是水火不容的宿敌? “欧阳玄贿赂你了?”奚玉棠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那位盟主要做什么,无非是想让越清风出面帮他们一把,顺带打听打听玄天教的动静,最好是搞清楚他和自己的关系。 越清风咳了几声,不答反问,“不如猜猜他的筹码?” “那老匹夫能有何筹码,最值钱的不过是盟主之位……”奚玉棠随口说着,忽然一怔,“不是吧?!” “……当然不会。”越清风失笑。 吓她一跳! 奚玉棠撇撇嘴,“我就说,他怎么可能舍得……我想不到,你说。” “事实上,我也不知。”越清风摇头,“明日赴约,想跟去看看么?” “地点?” “望湘楼。” “……” 忍不住古怪地看他一眼,奚玉棠说不出是嫌弃还是好笑,“……欧阳玄约你,约到我的地盘?他是嫌命长?” 越清风顿时沉沉笑了出来。 …… 当晚他们歇在了京城越宅,翌日巳时,奚越两人来到望湘楼,掌柜将两人带到了专属的包厢内,上了茶便悄然离去。奚玉棠则当着越清风的面拉开了墙壁暗格,露出了一个极小的窗口,窗口的另一边,便是欧阳玄定下的最大的包厢。 越清风挑眉不语,奚玉棠面不改色。 “你我二人第一次相约洛阳望湘楼时,隔壁有人么?”越少主忽然问。 “谁敢。”奚玉棠瞥了他一眼。 “你倒是胆子大。”越清风摇头轻笑,“这京城权贵遍地,能进隔壁包厢的都是身份特殊之人,你已有翰墨轩,居然还留了这一情报来源在手,若别人得知,恐要觉得你对这江山有非分之想。” 奚玉棠睨他一眼,半真半假道,“你怎知我没有?” 越清风:“……” 咣当一声,秋远不小心打烦了茶盏,却也顾不上,只瞪大了眼睛望她。 “……骗你们的。”奚玉棠气笑,“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有这功夫,我怎么不先组暗卫?” 秋远顿时拍着心口大呼了一口气。 越清风又好气又好笑,“那翰墨轩呢?” “后路。”奚玉棠实在不想提自己当年泾渭分明的‘侠以武犯禁’思想,都已经被奚玉岚和眼前人批判过一次了,再说出来简直是自讨羞辱。 翰墨轩是文人必去之地,也资助了许多穷苦的读书人,这些人进入朝堂之后,就都是她的资源。而望湘楼这等人流密集之处向来是消息流通之处,加上她手上的醉花楼,可以说如果奚玉棠想做点什么,就算不掀翻整个大晋,也能搅得当权者不得安寝。 只可惜她没这份心思。 从司离决定走上夺嫡之路开始,她就打算将这三分产业送出去。昨日见过他之后,奚玉棠确实也这么做了,从此,望湘楼、翰墨轩以及醉花楼就都是司离的产业,至于能在他手里发挥多大作用,就要看他自己的能耐了。 “没想过建情报系统么?”越清风随口问道。 “让司离做吧,也能练练手。”奚玉棠摇头,“我一个江湖人,要什么情报系统。他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的是,卖消息也是来源,这三处本身的收益也给他。” “你呢?” “我自然也拿一份,他九我一。” “……” 真大方。 越清风心中有些吃味,好半天不愿理人。 奚玉棠哪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不说话,便也径自出神。 她在想……为什么她还是这么穷。 翰墨轩虽生意极好,但要资助穷书生,收支堪堪自给自足,醉花楼根基在江南,从听雨阁手里抢过来以后,她还没能好好打理便来了京城,至于望湘楼,以前倒的确是玄天教最大的经济来源,只是如今也被她送给了司离。 ……好穷,妈的。 不过她送得干脆利落,送得心甘情愿,倒也没什么可说的,大不了再发展别的就是了。 这么一想,奚玉棠心里好受了些,脑筋一转,就把主意打在了对面人身上,“……越肃兮,你越家产业遍天下,哪一项最来钱?” 越清风掀了掀眼皮看她一眼,慢条斯理道,“每一项。” “……” “不过越家在江南势力最大,苏绣,丝绸,茶叶和盐是几大进项,北方有矿产,越地是祖籍,海上也有,至于西边,那是你们唐家和玄天的地盘,我还没插手,不如你放我一关?” “……” 想得美!! 强忍住滔天的嫉妒,奚玉棠故作淡定道,“盐铁茶叶,这些不都是官家的?” “越家有皇商。”越清风轻描淡写道。 “……” 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玩耍了?! 奚玉棠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好半晌都没说出一句话来。越清风将她的神色收进眼底,忍不住笑了笑,见对面人瞪过来,顿时正色,“不知奚教主有没有兴趣跟越某合作?” 奚小教主眼睛亮了。啧,这话本来该她先说的。 “咳,你想合作什么?” “……这事以后再说。”越清风忽然看向窗外,“我们等的人来了。” 奚玉棠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去,果不其然见到了林渊和欧阳玄,接着没多久,柳曼云带着江千彤也到了。 眼看时间差不多,越清风慵懒起身,朝隔壁定好的包厢走去。 奚玉棠自然好整以暇地坐等看戏。 见到越清风,欧阳玄还算热情,情绪拿捏得很到位,若非他们事先知道,恐怕还以为这只不过是一场极为平常的闲聚罢了。奚玉棠久未见江千彤,看到她的第一眼便往头上看,发现她果然听话地没将那白玉夕颜花簪戴出来,深感欣慰,看来这丫头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那厢几人聊得还算投机,气氛不错,用了午饭后上茶点,欧阳玄正了正神色,对面的越清风和隔壁的奚玉棠都心道:来了。 找了个理由将林渊和江千彤支出去,包厢内只剩欧阳玄、柳曼云、越清风和秋远。看了看老神在在喝茶的越家少主,欧阳玄和柳曼云对视了一眼,前者清了清嗓,道,“清风,不知圣女近来如何?” 越清风放下茶盏,轻咳了两声,露出一丝无奈,“盟主这话问得清风惭愧,既然奚玉棠来了,越某自然不可能再有机会见到圣女。” “哦?”欧阳玄故作惊讶,“奚老弟和圣女不是住在越家别院?” 越清风点头,“是,但奚教主来的第一日,便逼清风发誓不得靠近圣女院子半步。所以……” “有这回事?”对面人皱眉,“奚老弟脾气也太躁了些。” 顿了顿,他道,“那坊间的传言……又是怎么回事?” “什么传言?”越清风明知故问。 “这……” “就是传越少主是否有断袖之癖的流言。”一旁的柳曼云板着脸道。 奚玉棠这位‘姑姑’,从认识她起,她就是冷着脸,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冷模样,此时这般做派,倒也符合她的性子。 越清风沉默了片刻,问道,“二位觉得,越某是否是断,咳咳咳,断袖之人?” 欧阳玄和柳曼云齐声,“自然不是。” 又咳了好一会,越清风见两人都等着自己答复,便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嗯。” 见他否认了留言,两人又对视了一眼,欧阳玄欲言又止,“这个……清风,实不相瞒,老夫今日和柳宫主邀你一叙,其实不过是来牵个线……” “但说无妨。” 欧阳玄看了一眼柳曼云,后者严肃道,“不知越少主觉得小徒千彤如何?” “……” 越清风难得怔了怔,诧异地看向她,“柳宫主为何有此一问?” 柳曼云面无表情,“不瞒越少主,本宫主曾有意将千彤说与欧阳盟主二弟子韩文彦为亲,但千彤顽劣,丢下一句‘我心悦越家少主’之后,就擅自出走。据我说知,她似乎一直都在江南,且还出入过烟雨台,越少主也曾多有照拂过她,是吗?” 越清风一脸懵逼:“……” “既如此,不知越少主可有意娶我徒儿?” “……” 噗—— 隔壁,奚玉棠一口水喷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儿又没收住字数,宝宝心里苦。 奚教主当年给千彤妹子出的馊主意,如今搬石头砸自己脚了…… 心疼维达。 ———— 对了,我基友开新文了,可以保证的是此文文笔过关,逻辑过关,作者污力滔天(什么鬼 给你们看文案: 魔女的判断准则: 1.是否豢养黑猫或黑狗。 2.是否迷惑与引诱男性。 3.是否通晓药草和天文。 4.是否会用巫术及诅咒。 …… 满足其中两条即可被判定为魔女。 魔女的处置方法: 1.公开施行火刑。 2.绑缚投入河中。 3.置于魔女之楔上。 4.用木桩钉入心脏。 …… 处置方法对部分魔女无效时,需要光明神教伸以援手。 ——这就是,阿米莉亚·索菲亚·安妮斯顿·德·劳伦茨所处的时代。 . 网页版: 版: 对西幻感兴趣的妹子们可以去收藏并鞭笞这个污力十足的作者!!   ☆、第79章 赔了夫人又折兵 “既如此,不知越少主可有意娶我徒儿?” …… 一句话出,不仅奚玉棠愣了,越清风也瞬间被震了个魂飞九天。 柳曼云说的是……江千彤? 不是大徒弟陆靖柔,也不是谢家嫡小姐谢婉,而是……江千彤?! 咣当一声—— 包厢的房门被拉开,几人同时向外看去,只见林渊和江千彤震惊地站在门口,前者惊诧中带着恍然大悟,后者则眼泪溢满眼眶,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家师父。 “千彤?你……”柳曼云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我不嫁!”江千彤大声喊道。 莫名其妙被拒绝的越清风:“……” 大步走近包厢,江千彤三两步便来到了自家师父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绝美的脸上梨花带雨,“师父,你实话告诉我,你是真为我着想,还是把我当成利用工具?” “……放肆!”柳曼云被说中了心事,顿时恼羞成怒,“这就是你跟师父说话的语气?!” 江千彤毕竟在柳曼云身边待了十几年,看出自家师父已动气,心下犹豫,到嘴边的话也变得不够中气十足,“徒,徒儿错了……可是师父,终身大事,您为何不跟我商量?”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既是我柳曼云养大,你的亲事自然我说了算!”柳曼云厉声喝道,“给我收起眼泪,乖乖退下!” 江千彤目瞪口呆,双唇颤抖着,半晌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这个,清风啊,千彤年纪还小,不懂事……”欧阳玄站出来调节气氛。 “本宫主调.教无方,还请越少主莫见怪。”柳曼云狠狠瞪了自家徒弟一眼,冷着脸开口。 越清风老神在在地看完了戏,见江千彤委屈地不停掉泪,叹了口气道,“多谢二位好意,只是方才江姑娘的话,在下还是听见了的。柳宫主,此事还是作罢……” “千彤年幼无知,方才不过是气话。”柳曼云冷硬地打断了他。 不自觉地眯了眯眼,越清风动作轻曼地抚了抚衣摆,望向对面人的眼神倏然冷了下来。 包厢内的气氛乍然降到了冰点,柳曼云心中咯噔一下,知道自己太过心急,惹恼了他,顿时忍不住懊恼地蹙眉。一旁欧阳玄责备地扫她一眼,笑道,“清风别见怪,千彤也是太过惊讶,怪我们事先没跟她说清楚。姑娘家嘛,害羞也正常……毕竟千彤曾亲口说过心悦于你,这……老夫的文彦没福气,却还是想着你和千彤能好好的。” 掏心挖肺的诚恳在欧阳玄身上着实不少见,不知有多少人因为他这幅面孔被迷惑。堂堂武林盟主,号令天下武林之人,能这样处处为你着想,换成谁都挡不住。 可越清风不吃这一套,对此只淡淡笑了笑,却把目光转向了柳曼云,云淡风轻,却不容反驳地开口,“我说,此事作罢,柳宫主觉得呢?” 柳曼云紧了紧手指,迎上他的视线,豁出去般咬牙道,“越少主这是不打算负责了?” 越清风:“……” “喂,你这个人怎么说话的?我家少主都说了此事作罢,不愿给你们和江姑娘难堪,怎的你们还要倒打一耙不成?”秋远实在听不下去,不忿地开口指责,“若不是看在江姑娘和……的份上,容得了你们这般给我家少主泼脏水吗?!” “秋远!”越清风头也不回地低声呵斥。 秋远气不过地哼了一声,看向江千彤的目光里充满了同情。 彼时,江千彤也听明白了事情经过,心中有苦说不出。她确实是对自家师父提过自己心悦越少主,可那是,那是……现在怎么听着,自己就非嫁不可了?她和越少主也没什么啊! “师父,彤儿没什么可要越少主负责的啊。”她跪地挪了两步,“师父和盟主大人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彤儿和越少主……” “你给我闭嘴!”柳曼云针扎般的目光携着深厚的内力狠狠刺向她。 江千彤猛地一噎,小脸瞬间煞白。 她不过十**岁的年纪,功夫就算再好也不可能和柳曼云相提并论,对方带着深深内力的威压海啸般压过来时,她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气海翻腾不已,双唇刹那间褪了血色,险些一口血吐出来。 眼前此人,真的是一手养大她师父么? 为何师父一定要让她嫁给越清风?是因为宋家一事?还是因为要和越家合作,从而对付谁? 那么疼她的师父,如今,要推她出来……联姻? 像是一把重锤忽然狠狠敲在她心上,江千彤失神地望着眼前的柳曼云,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全身力气,无力地坐倒在了地上。 “我不嫁……”她颤抖着低声呢喃,“我和越少主什么关系都没有,我并不心悦越少主,越少主也看不上我……师父对不起,我欺骗了您,可您不能这样利用我……我,我今后还怎么做人?” 她声音不高,却瞒不过在场几个内力雄厚之人,听到这番话,柳曼云和欧阳玄的脸色难看无比,一旁的林渊担忧地望着两边人,忍不住道,“师父,既然江姑娘和清风都无意此事,不如……” “渊儿!”欧阳玄警告地看他一眼,“这里没你的事。” 林渊:“……” “没他的事,那是不是有本座的事啊——” 慵懒低沉的声音忽然自门口响起,众人抬头,只见奚玉棠懒洋洋地斜靠着门框,银白色的面具后,深潭般漆黑的眸子嘲讽地望着他们,在对上江千彤惊讶的视线时微微顿了顿,继而落在了柳曼云身上。 “本座倒不知,姑姑何时开始卖徒求荣了?” “奚玉棠!” “奚教主?!” “……你怎么来了?” 柳曼云、欧阳玄和林渊同时开口。 越清风抽着嘴角接收了来自心上人恶狠狠责怪的眼神,默默在心里又记了断岳门和离雪宫一笔。 是不是得让他们日子过得别这么清闲了? “本座怎么不能来?”她直起腰,反手将门一关,漫不经心地扫了几人一眼,朝江千彤走去,“姑姑怎么这般不爱惜自己的徒弟?瞧瞧,这小脸白的,不知的还以为受了不轻的内伤呢。” 说着,忽然一把抓住江千彤的胳膊,猛地把人拽了起来,轻飘飘一指点在她后心穴道上,后者顿时吐出一口血来,脸色肉眼可见地有了好转。 然而毕竟是受了内伤,加上心神太过动荡,见到奚玉棠时,江千彤不知为何紧绷的神经忽然就松了下来,大惊大怒后,整个人提不起一丝力气,被她这么一拉一揽,便瘫软在了她怀里。 奚玉棠心疼得不行,望向柳曼云和欧阳玄的眸子也愈加冷冽,“两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千彤当初,可是跟着我去的江南,怎么就变成越肃……越清风的责任了?” 话音落,对面两人瞬间变了脸色。 “哦对了,”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慢吞吞地补充,“给她出主意让她说心悦越清风的也是我,她为的是摆脱韩文彦那个白痴,我自然乐见其成,姑姑要算账,是不是得冲着本座来?” “你!”柳曼云倏地站了起来,“你……什么时候来的?” “不晚,刚巧听完欧阳盟主一番话而已。”奚玉棠揽着江千彤神情自若地坐了下来,冲秋远使了个眼色,“秋远,给本座倒杯水来。” “欸!”秋远兴冲冲地直接把茶壶里的茶水一泼,换了纯白水,给奚玉棠和江千彤一人倒了一杯。 越清风:“……” 能不能先放开江姑娘?啊?看我一眼好吗? 毫不避讳地拉着江千彤的手腕给她递了真气梳理内力,奚玉棠另一手持着茶盏,像是没见到越清风一般,径直看向旁边两人,“欧阳老哥和姑姑怎么这般看着本座?别顾忌我,你们继续,本座也听听,看你们是打算怎么给越少主强按上一门亲。” 说着,将茶盏递给江千彤,“乖,来喝口水,哭这么久不累?” 欧阳玄:“……” 柳曼云:“……” 江千彤双颊飞霞,敛着眸子从奚玉棠怀里抬起头,机械地接过茶盏喝了一口,见她还是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心中的委屈突然就决了堤,剪水秋瞳般的漂亮眸子瞬间被水雾覆盖,哇地一声扑进她怀里哭了出来。 “好好好,别怕,本座在这里。”奚玉棠最怕她的眼泪,一时慌了手脚,“别哭别哭,哎,本座不是来了嘛……” 结果,江千彤反而哭得更厉害。 奚玉棠无奈地叹了口气,决定任她发泄,刚一抬头,就见满屋子人都在直愣愣地盯着自己,尤其是林渊,惊讶得嘴巴都快塞下茶杯了,而欧阳玄和柳曼云,则满脸阴云密布,望向她的目光吃人一般。 “……奚玉棠,你说你带着千彤去了江南?”良久,柳曼云突兀开口。 “没错。”奚小教主凉凉扫她一眼。 “住在烟雨台?” “嗯。” “……你!” 奚玉棠不耐烦地打断她,“姑姑为何不先关心关心自己徒弟?方才那一口血可是拜你所赐不是吗?” 一句话,顿时噎住了柳曼云。 房间里再无人开口,只能听到江千彤抽咽的哭声。越清风自从奚玉棠在自己身边坐下,便索性高高挂起万事不提,破罐破摔地看她维护江千彤,虽无奈,却也知这就是她的性子。 今天之事,至少有三分都怪她,她不收场,谁收场? 欧阳玄看着眼前毫无自觉的奚玉棠,眼底闪过一抹狠戾,但很快便又笑了出来,“这么说来,千彤心悦的是奚老弟,而非越少主?哈哈哈哈,老夫还真是看走眼,乱点鸳鸯谱了!” 奚玉棠掀起眼皮扫他一眼,不承认也不反驳,只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角,“没能和越家联姻,欧阳盟主和姑姑看来好像很失望嘛,怎么,想让越家帮你们摆平锦衣司,顺带对付我玄天教?啧,这招可真够下作的。” 话音落,两人瞬间沉下了脸色。 “奚玉棠!”柳曼云怒拍几案,“你不要信口雌黄!” 奚玉棠冷笑一声,却连看都没有看她,脚尖踢了踢越清风,“愿意联姻么,越少主?” 这动作实在失礼,若不是两人之间极为熟稔,恐怕对方会立刻变脸,。林渊震惊地望着两人之间的互动,确切的说是震惊于奚玉棠从头到尾对越清风表现出的熟络,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极为不可思议的念头。 好像,在他不知道时,这两人的关系已经超脱了他们的想象…… 他下意识就要询问,可还没开口,便见越清风叹了口气,动作随意地拍拍被踢的衣摆,一脸无奈道,“你说呢?” “那就是不愿咯?” “自然。” “早说出来不就好?”奚玉棠瞪他。 “我也是顾忌江姑娘。”越少主彻底无奈。他也没想到柳曼云这么不要脸啊…… 冷哼了一声,奚玉棠将怀里人拉出来,认真道,“千彤,听见了么?” “听见了。”江妹子一抽一抽地哽咽道。 “要是你面子上挂不住,本座替你绑了他给你出气可好?” “呜呜,不用,我不气……” “真的?” “嗯……”江千彤扁着嘴看了一眼越清风,“越少主已是很照顾我的面子了……” 点了点头,奚玉棠道,“那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可愿嫁他?” “不愿。”江妹子小动物一般可怜兮兮地摇了摇头,“我对越少主只有钦佩和崇敬,并无男女之情,越少主也不心悦我,就算嫁过去也不会幸福……是师父和盟主误会了。” “好吧。” ……好吧? 越清风眸子一沉,倏然抬头看她。 怎么着,要是江千彤想嫁,她还要逼婚不成? “……那我们就还能做朋友。”奚小教主慢悠悠地将话说完。 越清风:“……” 江千彤:“啊?” 一场闹剧,最后以某人强势出场,搅乱棋局收尾。奚玉棠临走前带走了还一头雾水的江千彤,竟是连一个眼神都不屑于丢给欧阳玄和柳曼云。而越清风也在她离开的同时,云淡风轻地起身告别。 临走前,他很是温和地对那两人笑了笑。 “多谢二位操心清风的私事……不过,下不为例。清风脾气不好,要是做了什么惹两位不高兴的事,那就有些得不偿失了,对吗?” 两位掌门憋了一肚子火,却没说出一句话来。 “清风,我送你。”林渊忽然道。 越清风淡淡看他一眼,温柔地笑道,“也好,许久未和林大哥把酒言欢了。” “嗯,去你别院,今日不醉不归!”林渊露出了笑容,转而看向欧阳玄,“师父,徒儿和清风一起。” 欧阳玄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望向林渊的目光有些复杂,但还是软和了下来。 不管怎样,他现在只剩这一个亲传徒儿了,而这徒弟还恰好得了越清风的胃口,能有这份友情维系,倒也算是好事。 今日之事,是他们出师不利,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惹恼了越清风,害的千彤和柳曼云离心,还让奚玉棠看了场笑话。想必经此一事,玄天教对他们的提防更盛了。 最令人在意的是,奚玉棠和越清风之前的关系,更加扑朔迷离……不,或许这两人联合起来,耍了全天下也不一定…… “走吧。”欧阳玄冷着脸起身。 柳曼云狠狠咬了咬牙,却还是没控制住,一掌拍碎了包厢内的几案。 奚玉棠! …… 这厢,奚玉棠带着江千彤直接去了玄天教的据点,也就是当初翰墨轩掌柜置下的宅子。 一路将人带进会客厅,着人带她下去收拾一番,待她稍稍平复了心情,两人这才面对面坐了下来。 望着眼前漫不经心的玄衣男子,不知为何,江千彤忽然对接下来两人之间的谈话有了一丝恐惧。 就好像……她要听见什么自己绝不愿听见的话一般。 房间里燃着火盆,噼啪作响,会客厅房门打开,所有人都被奚玉棠遣散下去。她摆出了棋盘,抬头看向对面人,“忽然发现,你我极少对弈啊……围棋还是五子棋?” “你不是不会围棋嘛。”江千彤撇嘴。 奚玉棠摸了摸鼻子,“乱下也是一种下法……” ……于是两人下起了五子棋。 会客厅里安静极了,落子声清脆如珠玉落盘,窗外冬日阳光大好,无风,干燥而寒冷,奚玉棠抱着手炉,对面江千彤捂着汤婆子,两人专注地盯着棋盘,可仔细看,确是谁也没有争胜之心,仿佛打发时间一般胡乱地落着棋子。 “千彤,”奚玉棠声音低沉地开口,“今日之事,我要对你说对不起。” “没关系。”江千彤情绪有些低落,“你想说什么就说,我听着呢。” “……” 说不出口怎么办! 奚小教主不停地组织着语言,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沉默再沉默,最后干巴巴道,“我给你的白玉夕颜花簪呢?” “……收着呢。”妹子头也不抬,“你不让我戴,我就不戴。你跟我说实话,那簪子是不是有问题?” “嗯……”奚玉棠无比抱歉,“我想利用你。” 猜着了。 江千彤有些生气地嘟了嘟嘴。 “那怎么不让我戴出来?”她闷闷道。 “怕给你惹麻烦。”奚玉棠实话实说,“送出去就后悔了,要回来又不妥,索性废掉这一步棋。” “……” 啪地一下,对面人突然用力将棋子扔在了棋盘上,瞬间将满盘的棋局打得纷乱无比。 棋子飞溅而起,险些打在奚玉棠脸上。 江千彤怒瞪眼前人,“你给我个痛快行不行!” “……” 彻底怂了的奚小教主头疼地揉太阳穴,“乖,别发火。让我想想怎么说。” 对面,妹子气得胸膛起伏不定。 奚玉棠无奈地看她一眼,低头复位棋局,“事情很复杂,有些不能说,但你应该感觉得到,我和柳曼云关系不太好。这牵扯到很多年前的事,我还在查证,涉及到十六年前玄天覆灭的真相……” 她顿了顿,没再说下去。而江千彤则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紧张地握紧了拳。 “千彤,我不想骗你。”许久,奚玉棠再次开口,“你可知,我活不了多久了?” !!! 咣当一声,白玉棋盒翻倒在地,黑色的棋子哗啦洒了出来。 江千彤倒吸一口凉气,倏然睁大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渣渣教主要摊牌了。 你们猜她会脱衣服么? ———— 来感谢最近包养我的小天使们。   ☆、第80章 晚来天欲雪 望湘楼分别后,林渊和越清风回了别院。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雪,两人对坐,白玉棋盘横于中间,秋远煮酒,下人上了些许糕点后悄然退下,远处有小孩子惊呼‘下雪了’,气氛安然而平和。越清风身子弱,咳了一会,手里抱着汤婆子,火盆也放在离他近的地方,倒是林渊,利利索索一身劲装,也不觉冷,只一脸无奈地望着好友。 “怎么总不见好?”他忍不住开口。 “也不是说好就好的……”越清风又咳了一声,脸上晕起轻微病态的红,“习惯就好。” 林渊摇头,“沈神医也没有法子么?这算是他跟着你最长的一段时间了吧?” 越清风抬眸看了他一眼,但笑不语,手执黑子轻飘飘地在棋盘上落下。林渊见他默认,心中更是有些不是滋味,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跟着落子。 两人沉默地下棋。相比越清风举手投足的漫不经心,沉渊公子显然对棋局走势更慎重,起初还能跟上好友的速度,后来,就要每走一步都思索许久,对弈的进程就这样慢了下来。 秋远将温好的酒倒入杯中,林渊拿起喝了一口,顿时眼神一亮,“好酒!你小子果真是到哪儿都不委屈自己啊,这京城里居然还能弄到这等年份的上好梨花落。” “专门为你找来的。”越清风笑着端起酒杯,一杯温酒下肚,顿时整个人都暖了不少。 “这种初雪天,还是最宜饮梨花落。”知道越清风没忘记他的喜好,心中还有这个好友,林渊心情忽然就好了起来,“武山上我也埋了酒,只可惜年份略浅,而且也无此醇香。” 越清风淡笑不语,转头望向庭院。雪由小变大,庭院地上很快便铺上了一层白霜,天地间仿佛沉寂一片。晚来天欲雪,倒是个极好的喝酒日子。 连饮了两杯,林渊重新执起棋子,看了一眼棋局,后知后觉惊讶,“你棋风何时变得如此凶厉了?” 越清风目光转向棋盘,见黑龙大杀四方横冲直撞,也有些没想到,捏着棋子的手指紧了一下,继而轻笑,“原来千遮万掩,竟还是难掩戾气。罢,既然被看出来,也懒得迂回,林大哥就担待吧。” 林渊落下一子,抬头深深看他一眼。 还是那个云淡风轻的人,俊美得不似人间有,嘴角的笑轻轻浅浅,眼眸深邃而温润,怎么看,也不像腹有凶兽,盘踞张扬的样子。 “是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决的难题?”他轻声问。 “嗯。”越清风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很棘手。” “……” 能让堂堂越家少主都说出‘很棘手’三个字,看来那难题果真无法解决,至少是找不到能让他觉得满意的解决方式。 和越清风相识多年,林渊很清楚这个人的控制欲有多强。他说的话,不容反驳,他做的事,不容置疑,凡事都要尽在掌握,永远都胸有丘壑。说是深居简出多年为了修身养性,实则是将本性藏起来,当年单枪匹马淌平十八水寨的少年有多骄傲,现在的越家少主就有多内敛,本质上还是同一人,只不过换了种方式做自己。 是什么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 “因为奚玉棠?”不知为何,林渊忽然就想到了这个名字。 越清风正要端起酒杯,听到耳熟的名字,动作微微顿了顿,而后若无其事地喝掉杯中酒,应了一声,“嗯。” 果然是他…… 林渊心中涌起复杂之感,沉默片刻,抬头,“我已经看不懂你的心思了,清风。武林大会时你对他的态度就令人惊奇,如今又如此这般,你说的难题,恐怕不是为了对付他,而是帮他,宿敌之说不过是放出来的障眼法,我说的可对?” “嗯。”越清风淡淡开口,“我心悦她。” “……” 几乎以为自己耳边出现了幻觉,林渊目瞪口呆,连刚拿起的棋子都不小心掉回了棋盒,盯着眼前人久久不能言语。 “你心……”他甚至说不出那两个字,“……真的?!” “骗你干什么。”越清风好笑,“你是我多年好友,我的话,你还不信?” “可是,奚玉棠他是……” “是什么?” “……” 是什么,他说不出来! 看了一眼被震得魂飞天外的好友,越清风的笑容逐渐敛起,目光落回棋盘之上,又将那些充满暴戾的黑子逐个看了个遍,这才淡淡开口,“林大哥,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我会站在对立局上?就像这棋局。” “……”林渊理智慢慢回笼,神色复杂难懂,语气也变得艰涩起来,“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懂。”越清风笑了,“欧阳玄身后站着的人想一统武林,且对我越家,对玄天教都有极大的企图。我虽不知你对欧阳盟主的行事知晓多少,但至少你能感觉得出来。远的不说,只说今日之事,他为何要一力促成我与江千彤?这其中的弯弯道道,你不愿想,我却要逼着你想一想。” 林渊痛苦地闭上眼睛,“为何非要与我说这些?” 棋局无法继续,越清风伸出修长的手指,缓慢地将黑白棋子一一归拢。他收得极慢,像是要将自己心中的戾气也同时放进棋盒里,触到那些黑子时,就连指尖都冰凉无比。 “你仗剑江湖,广结好友,醉心武学,却对这些勾心斗角阴谋权术毫无兴趣。可你出身断岳门,欧阳玄对你有再造之恩,作为武林盟主的大弟子,这些事,你逃不开。” 他轻描淡写的说着,语气平稳而镇定,像是在和友人进行一场再平常不过的闲聊。 可听在林渊耳里,却字字诛心。 “以前你师父门下有韩文彦,所以他愿意让你做自己想做的事,走一条和他截然不同的江湖人生路。可如今韩文彦已死,断岳门因为江南帮而大受打击,再加上宋季同被杀,已是式微,玄天教和越家却依旧如日中天……咳咳咳,今日之事后,奚玉棠必定要和武林盟正式决裂,而我越家即便想袖手旁观,也迟早会被拖下水。林大哥……你觉得你还能逃多久?” “……” “武林要乱了,林大哥。”越清风摩挲着一枚棋子,沉默许久,“何去何从,你想过吗?” ### “下雪了……” 城南一处不起眼的大宅子里,也有两个人安静对坐于会客厅前,一个玄衣墨发银白面具,一个嫩黄罗衫倾国倾城。 黄衣少女趴在棋盘之上,侧头望着庭院里不断飘落的雪,前面是扑面吹来的寒气,后面是火盆噼啪燃烧的暖意,只觉得好像置身于空荡的荒原之间,什么也不愿想,什么也不愿面对。 自从对面那个戴着面具的人说了那句话后,两人就再无交谈。 江千彤心里有许多疑问,多得几乎要撑爆她的脑海,可不知为何,她就是有一种直觉,觉得只要自己问,奚玉棠一定会说,可说出来的话,却也许会令她无法承受。 所以她龟缩回了壳子里,就这么沉默地趴着,不想不听不看,假装自己只是来陪他看雪聊天下棋。 但她知道,奚玉棠说他活不久了,定是事实。 她也知道,玄天教和她们离雪宫之间维持了十几年的平淡,也即将到头了。 不想醒。 奚玉棠不是什么沏茶高手,和越清风奚玉岚混久了也不过是粗懂,此时正在亲手泡茶。小而精致的炉子上放着煮开的水,接着洗杯,落茶,冲泡,点茶,等香气袅袅的一杯茶放在江千彤面前时,后者才慢吞吞地坐起身来,试着抿了一口,抬头看一眼对面,后者虽淡定自若,眼神却直勾勾出卖了她的紧张心情。 “……还算能入口。”江千彤撇嘴。 对面人顿时松了口气。 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雪,奚玉棠放下手边茶具,忽然起身,脚尖一挑,将放置于江千彤身边的长剑勾到手里,整个人轻盈而下,落在了庭院中央。 “教你一套剑法如何?”她抬了抬下巴,对满脸惊讶的少女笑道,“看好了。” 说着,二话不说抽剑而立,抬腕一转,一套行云流水的剑法便从她剑尖流泻而出。 她动作轻盈,不失爽利,真气游走全身而又汇于掌心,继而传达到手中剑,姿态优雅舒展,步法隐含玄妙,一招一式却杀机重重。这是一套适合女子用的剑法,能在最大限度上发挥出女子灵巧多变的优势,也能尽量避免在力量和耐力方面的天然缺陷,端的是翩若惊鸿,飘逸轻灵。 这是杀人之剑。 随着剑势开始变得急促,满地的雪霜像是被大风吹起,整个庭院飞花迷眼,梨落翩然。江千彤看直了眼,不知不觉便起身来到了院中,以手比剑,跟着奚玉棠的动作动起来。 起初动作生涩,随后慢慢摸到了入门,之后越来越渐入佳境。两人的动作逐渐开始重合,一动一划皆相同,慢慢地,天地间只剩两人整齐划一的动作和漫天乱舞的飞雪,就连脚下划出的轨迹都无比相似,仿佛两幅相同的画叠加铺展一般。 终于,又一遍剑法舞完,两人同时停了下来。江千彤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脸颊绯红,眼亮如星,而奚玉棠则气息平稳,淡笑着将手中长剑扔给了她。 “可记住了?” “嗯!”妹子用力点头,兴奋地看着她,“好厉害的剑法,你哪里学来的?叫什么名字?” 奚玉棠笑了笑,抬步回厅内,真气激荡下,落于身上的雪尽数蒸干。对面江千彤兴冲冲地跟着她坐回原处,绝美的小脸上写满了求解答,看得人一阵好笑。 “此剑法名为飞霜明心剑,失传已久,是一位已作古的女侠前辈多年前留下的。”奚玉棠重新开始泡茶,“我学会后就毁了秘籍,然放在我这里也是浪费,你很适合,教于你也算不埋没那位前辈的心血。” “飞霜明心剑……”江千彤缓慢地咀嚼着这个名字,脑海里回响着剑诀的一招一式,越想越觉得妙不可言,顿时喜上眉梢,“好剑法!好名字!” 奚玉棠敛眸浅笑,泡茶的动作做过一遍后就变得流畅起来,很快便又为两人置了两杯清茶。 “你怎会学这样的功法?”江妹子一扫先前阴霾的心情,小脸红扑扑地,看着甚是喜人。 “我来者不拒。”奚玉棠放下茶盏,耐心地解答,“我所习功法特殊,需要各式各样的其他功法来支撑,无论是内功心法还是外功刀法剑法,十八般武器都不挑,阴柔的、阳刚的都无所谓……所以也可以说,我什么都会一点。” “哇!”江千彤惊讶地睁大眼睛,“居然有这样的功法?!” 奚玉棠笑,“若是你愿意教我离雪宫的内功心法,我也是可以学的。” “……不用学我的剑法吗?” “我会啊。” “!!!” 震惊地看着对面人,想到自己从认识这人开始,就从未在剑法上赢过他半招,顿时撇嘴不语。但是很快,她便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慌忙问道,“不对啊,你这样毫无忌讳,难道不怕练了不适合的功法,走火入魔吗?就,就像你先前走大开大合的路子,可若是学了我离雪宫心法,岂不是阴阳相撞?” ……反应真快。 奚玉棠心中暗叹一声,摇头,“我说过,这是我功法的缘故……你且伸出手来。” 妹子怔怔地伸手。 奚玉棠拉过她的手指放在自己脉搏处,轻描淡写道,“给你个机会探探玄天教主的内功经脉。” 江千彤睁大眼睛,继而又兴奋又忐忑不安,小心翼翼地渡了一缕真气进去。然而不过片刻,便‘呀’地一声尖叫松手,整个人跌坐在了地上。 “怎么……怎么回事?”她惊得脸色煞白,“你的真气怎么了?” 为什么会有那样暴虐无序的内力? 杂乱,暴躁,毫无秩序,充满侵.略性……这不是,不是走火入魔之兆吗?! “就是这么回事。”奚玉棠叹息着对上她颤抖的眸子,“这就是我说的,我活不久了的原因。” ……绕了一圈,最终还是绕回了这里。 千彤,抱歉。 江千彤的小脸瞬间血色全无,像是失了魂一般怔愣着,撑着身体的手不断发软,险些整个人倒在地上。良久,她挣扎着坐起来,声线抖得仿佛筛子一般,“你别骗我……你今日在望湘楼帮我梳理真气时还不是这样的,哪有人走火入魔还能这样安稳坐着的?我不信……” “唉。” 奚玉棠叹了一口,拉过她的手二话不说递了缕真气进去,平稳,有力,温和,毫无破绽,惊得江千彤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支撑我海纳百川的功法,是一部非常霸道的心法,没有足够的功法补充,我无法进阶,进阶了,却有巨大隐患。”她声音轻柔缓慢,不断组织着语言,试图让对方听懂她的话,“此功法前期利大于弊,我年纪轻轻便能有此实力,便是拜它所赐,越往后,隐患越大,你所见到的不过是我的常态,真正走火入魔起来,两个你也压不住。” 江千彤定定地望着她,好一会才道,“那要是……真正走火入魔呢?” “死。” “……”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少女便红了眼眶,“那,那你会吗?” “说不准。”奚玉棠笑,“也许明日就爆体而亡了呢?” “…………那你还笑!!”江千彤陡然拔高了声音。 奚玉棠顿时闭嘴抿唇。 惊魂不定了好一会才消化这惊人的真相,少女望向她的目光充满斥责,“为何要练这样一部魔功?!” “我本就是魔教教主啊。”奚玉棠答得轻描淡写。 “你才不是呢!” “……” 又叹了一声,奚玉棠觉得自己今日所叹的气,快要赶上这一辈子多了,“千彤,我需要实力。” 江千彤一动不动地瞪着她。 “我要报仇。”她重新勾起嘴角,“而我的敌人很强,想杀了他们,想在最短时日内活下来,我需要以最快速度强大起来。如果不是这部魔功,恐怕你现在也不可能会认识我,不是吗?” “……” 颤抖着动了动唇,江千彤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良久,才咽了咽嗓,艰难地问道,“你跟我说实话……你的仇人里,是不是我有师父?你要杀她吗?你……你要和离雪宫对立是吗?” 奚玉棠平静地回视她,“是。” 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沉默地望着眼前泪流满面的少女,奚玉棠心有不忍,闭了闭眼,还是将话说出了口,“你师父从十几年前开始,便在听雨阁挂出了写有我名字的追杀令,而我直到去了江南才搞清楚这件事,而她还与我爹娘之死有关……我与柳曼云之间,势必会有一场你死我活的交手。” 话音落,江千彤惊骇地捂住了嘴。 “有些人——比如我,比如越清风——会像昙花开在你生命里,初识会觉得惊艳,但很快又会凋敝,而你伤心,难过,却不会为了它从此再不识花。” 她定定地望着眼前人。 “千彤,这天下武林,要乱了。我希望你无论卷入与否,都不要被这些事磨灭你的本性。若有朝一日不幸,你我兵戎相见,我希望你做的一切都能对得起自己,就像我教你的剑法,目标明确,不失本心。” “而我说这些给你听,其中之意,你懂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没脱。 可惜。   ☆、第81章 不见 京城的第一场雪下了整整一夜。 江千彤最后是被奚玉棠差人送回去的,因为对方不愿再跟她说话了。 心里不放心,奚玉棠只好先一步轻功等在离雪宫驻地附近,亲眼看见她进了门,这才选择离开。 离雪宫在京城的落脚处就在谢家旁边,想来应该是谢家看在谢婉的份上安排的上好府邸,奚玉棠本欲进去一探,她还有一些事想找柳曼云求证,但一想到有可能会大打出手,想了想,又放弃了。 毕竟前脚才刚跟人摊牌,后脚就找上她师父,对妹子来说,太难以接受了。 她也需要一些时日去消化并接受这个事实。 翌日,奚玉棠启程回了越家别院。 沈七最终还是决定将离火草入药。奚玉棠的寒毒拖不得,如今天越来越冷,而她寒毒复发期还未过,离火草再珍贵,她不配合散功也没办法,索性当成遏制寒气的药草来用,也能缓解她的痛苦。 奚玉棠自然是全听他的。 又是一次行针结束,耐心等着床上的人陷入昏迷,沈七心中有了决定,抱着离火草去了越清风那里。 “……你需要越多越好的离火草?”越清风听明白了他的来意,“为了她的寒毒?” 沈七点头,“我打算让韶光在江湖上放出消息,凡是带着离火草来找我的,我愿免费出诊。只是终究不够,需要你帮忙。” “没问题。”越清风咳了两声,沉吟,“只是离火草极少见,我越家库房里也不过就这两株。” “杯水车薪。” “……好吧,只是可能会耗时很久,她等得起么?” 沈七沉默不语。 原本,在他的预计中,对奚玉棠寒毒的治疗,只要其中一味是离火草便足矣,前提是她散尽修为。 这个方式很极端,却最有效,可以说药到病除。原本沈七也没想过能一次说动她,只要有离火草在手,他有的是时间来说服奚玉棠。只可惜他估错了自己的能耐,也估错了奚玉棠对武功的执着。 江南那次后,他已下定决心除非奚玉棠报完仇,否则再不提废除武功一事,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她第六次寒毒复发,且来势凶猛,比前几次加起来还要严重。以前顶多一两日就能熬过去,可这次,已经五日了却仍不见好,每到半夜,整个暖玉房里全是冰棱子,他日日施针,却只能缓解而无法压制。 奚玉棠告诉他是因为自己不小心掉进了卓正阳那遏制走火入魔的寒池,可作为大夫,他看到的却是年复一年治标不治本所带来的寒气经年累积——寒池,不过是引子而已。 如果他预料的不错,这次熬过去,下次,定然会翻倍地严重。 一次比一次声势浩大,最后等待她的,就是覆水难收。 面对着乍然冷下气息的沈七,越清风敏锐地发现了问题所在,挑眉,“你知道哪里有?” 沈七不情不愿地点头。 “哪儿?” “……药王谷。” 越清风恍然大悟——眼前人可不就是出身药王谷么? 沈七不想看他的表情,垂着眸径直道,“我听闻你和现任的药王谷谷主有交情,能不能从中牵个线,带棠棠走一趟?我在外面等你们,拿到之后立刻交给我。” 越清风诧异,“你跟着一起去不是最好?听你的意思,似乎只要离火草采摘下来就要入药。” “我发过誓,此生不再踏入药王谷一步。”沈七面无表情。 “别的大夫呢?” “……会素九的只有我。” 房间里再次沉默下来。 良久,越清风从书桌后起身,在房间里来回地踱步,面上严肃而深沉。 “药王谷有多少离火草?” “不算库房,禁地里有一小块药田,至少有五株以上。”沈七答,“算算年份,也都差不多该熟了。” “可够?” “……最好再多五株。” 也就是说,他们不仅要洗劫药王谷禁地,还要洗劫库房了? “离火草千金难求,有价无市,就算我和谷主有交情,也不可能凭此拿到十株。”越清风握拳抵唇轻咳了两声,“……强袭药王谷,如何?” 沈七瞬间目瞪口呆,以为自己听错了。 越清风却开始认真思索起打.劫的可行性,“……我以病为由将谷主骗出去,棠棠和你进谷,拿了东西就走,师兄负责费些心思嫁祸给关外那些亡命之徒,如果可以,还能想办法将欧阳玄拖进来,药王谷和武林盟之间的关系太过密切,不是什么好事,不过这要细细商议……” 沈七瞪大了眼睛。 ……抢劫就抢劫,他居然还要让欧阳玄来背锅?!还要趁机破坏药王谷和武林盟的关系?! 这人的心真是……太脏了! “……药王谷每年什么时候防卫最空虚?”越清风突然抬头。 “开春三月。”沈七下意识答。 “三月离火草可熟?” “可……” 越清风颔首沉思,“那就还有时间。先不要让韶光去放消息,你树大招风,如果可以……唔,有什么法子能让一个人病的很严重,除了离火草无药可救?” 沈七已经有些跟不上他的思维,只剩下机械回答,“有一种,需要我施针,配合千年冰蚕,症状比棠棠的寒毒复发还要严重,但不致命。” “好。”又忍不住咳了两声,越少主面不改色地说出了可怕的话,“看来要想办法让欧阳玄受点苦……” 已经木然的沈七:“……” 欧阳盟主,你这是何苦得罪他们? …… 等沈七从越清风的书房出来,乍然被冷风一吹,整个人瞬间从懵逼状态清醒过来。 那人三言两语就敲定了一个【打伤欧阳玄—伪装病症—强袭药王谷—嫁祸—撕裂药王谷与武林盟交情】的坑人阴谋,听着粗劣,实则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考虑得面面俱到,除了细节需要仔细敲定以外再无别的致命缺陷,这份心思,已是令人心惊胆寒! 怎么办,忽然好庆幸越家少主不是敌人! ……他本来不过是想借越家的门路在江湖上收购离火草而已,怎么现在好像变了味道? 这样真的好吗? 那可是药王谷啊,真正天下没有人会愿意得罪的门派! 谁会跟医生过不去?药王谷素来出神医,一个神医能救多少人!他们这样明目张胆地去抢……哦不,不是他们,是欧阳玄…… 心神恍惚地回到暖玉房,奚玉棠已经清醒了过来。 默不作声地上前给她拔针,之后整理器具,整整一盏茶的时间沈七都没开口说一个字,全副心神还沉浸在【时隔十几年我终于要对自己的门派出手了】这件事里,连自己给奚玉棠倒了杯冷茶都没发现。 后者疑惑地盯着他半天,见他幽魂一样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心下诧异,“小美,你怎么了?” “啊?”沈七恍然回头,“怎么了?药不合胃口吗?” ……药什么时候合过胃口你告诉我…… 蹙眉放下冷茶,奚玉棠严肃,“你遇到什么事了?这么恍惚可不像你。” 沈七微微一怔。 定定地看她一眼,沈七深吸了一口气,来到床前,将他与越清风书房一叙的内容分毫不差地说了一遍。奚玉棠也听呆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是在顾忌对不起师门吗?那我让越肃兮……” “不是。”沈七摇头。 顿了顿,他神情复杂,“只是一想到要对付的是将我除名的药王谷……我对那里的感情太复杂,一时有些无法回神而已。” “有负罪感?” “不。相反,有些兴奋。” 奚玉棠叹了一声,拉住他微凉的手指,“虽然我觉得越肃兮这个法子极好,换成是我,也一定会是如此风格行事,也许还能做得更狠绝,但如果你心里不舒服,我们就放弃,另想办法,毕竟我们要对付的是药王谷,是沈家……” 沈七摇头,“我没事。只是想到时隔多年,要见到那些将我逐出师门家谱、让我背上弑师和谋害长辈之名的人,一时感慨良多罢了。” 奚玉棠不由叹息,“你以前拦着我,不让我帮你摆平沈家,说是你自己的私事,而且已经不在意了,我便想由着你,反正你名气越大,越能打药王谷和沈家的脸,我在你身边,也没人敢轻易招惹……只是没想到你竟然还没放下,这次,我说什么也要插手了。” 她说的斩钉截铁,丝毫不容反驳。 沈七怔怔看着她,不知为何好像见到了许多年前,她送《素九针决》给自己时的情景。 那时候,在雪山,瘦弱的小女孩拍着他的肩说,你既然因为我而被逐出师门家谱,那从此以后你就是我奚玉棠的家人,他们不要你我要你,我们一起强大起来,让他们所有人都悔不当初!沈梅,你要成为天下第一的神医,以后我的命,就交给你了! 【以后我的命,就交给你了。】 一声轻笑从那勾人的薄唇中流泻出来,沈七弯起嘴角,弧度越来越大,最终,露出了多年来奚玉棠见过的最灿烂的笑容。 她几乎被晃花了眼。 沈七长得太美,勾人的美,惊心动魄的美,不笑时一个眼神睇来都能让人骨头发软,笑起来,简直可以令人忘记呼吸,甚至愿意为他去死。他向来苦恼自己的样貌,总是板着脸,脾气也暴躁,不爱笑,就算笑起来也轻描淡写,奚玉棠极少见到他这幅模样,呆了好几秒,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奚玉棠用力握住他的手,“小美,信我。” “嗯。”沈七笑着答。 “见到你心情好,我真高兴。今儿不喝药了可好?” “想得美!滚边去!” “……” 呜呜呜,美人如凶兽,瞬间变脸什么的好可怕QAQ ### 被逼着喝了药,缓过施针的痛后,奚玉棠沐浴洗漱了一番,兴冲冲地跑去找越清风了。 两个黑心之人聚在一起,那几乎从里到外溢出来的阴谋和暗黑感几乎要冲破屋顶,沈七听了两耳朵就受不了,黑着脸歇着去了,秋远也寻了个由头出去跑腿,只剩斯年,默默趴在房顶听着那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缓慢却有效地敲定了一项又一项【坑害欧阳盟主】的计策,心中泪流满面。 ……好可怕! 主子你一个人以前我们还顶得住,加上奚教主,你们的心理肮脏程度要上天了啊! 呜呜岚少爷你快回来看你妹妹!她眼都不眨就把原本只坑一人的计划扩大到了坑好多人啊! ……怎么办有点同情欧阳盟主和武林盟…… 根据沈七的说法,只要能拿到十株以上的离火草,他就有可能拼一把,在保留奚玉棠武功的同时试着根除寒毒。这个消息对奚玉棠来说简直太好了,是这一年里最好的消息!毕竟一日不解决寒毒问题,一日她就不能着手修炼太初下半部,所以连带的,坑起人来也毫不手软。 现在,只等奚玉岚回来,再细化一下计策,就可以动手了。 然而几日后,他们没等来奚玉岚,却等来了从皇宫来的打赏圣旨。 当日在勤政殿,奚玉棠没有开口要什么赏赐,也表明了自己不愿入朝为官的态度,延平帝并未当场给予答复,却在如今赐下了大量的金银、田产以及珍惜药材赏赐,数量之多,仿佛是在向世人宣告自己对新回归的六皇子的喜爱。 而与此同时,皇宫里也传出了消息,皇帝要带六皇子祭天了,祭天当日,正式册封司离为太子。从此,空缺了近十年的东宫之位,正式有了着落。 此消息一出,整个京城哗然大动。 奚玉棠收到消息时,长长呼了口气,感到欣慰的同时,也再次担忧起了司离的处境。 他刚回归,朝中毫无根基,今后要走路的恐怕极为艰难。 想到这些,她连刚得的赏赐都不愿多看一眼,总觉得自己受之有愧,好像这笔横财是自己卖儿子得来的一般,厌恶之心一起,干脆让韶光看着办,无论是换银票还是留着,都交给她和迎秋联系。 她的坏心情一直持续到六皇子祭天。祭天之处定在大相国寺,离越家别院极近,附近很多人都想去一睹未来太子的风姿。越清风受邀观礼,带着沈七、韶光、秋远斯年等人前去,问到奚玉棠时,后者犹豫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见如何?不见如何? 又不能带人走。 祭天持续了大半日,天黑之前,众人回来,叽叽喳喳地给奚玉棠讲述皇家的场面,说到司离时,韶光言,果真人靠衣装,六殿下那一身装束,让人一看就是个高贵的皇子殿下,原本还有人不服他江湖出身,看到那通身的气度也都不说话了,而且从头到尾没有出一丝差错,礼仪完美,表现非常好。 奚玉棠听着,心中油然而生的自豪感几乎填满胸腔—— 她的司离,当然是最好的。 一旁的越清风看了她一眼,悄无声息地在袖下勾住了她的手指,后者读懂了他的意思,勉强笑了笑。 正当众人说着话,有人来通传说太子殿下差人前来送东西。 房间里立刻安静下来。 奚玉棠怔了怔,率先起身走了出去。 来到大门口,见过一次面的梁文德正站在马车前笑盈盈地等着。奚玉棠上前行了个礼,后者微微侧身不敢全受,将手上托着的盒子递了过去。 “太子殿下特意交代老奴给您送来,殿下今日被册封,宫里还有许多事,不便前来,还请奚教主莫介怀。”梁文德说话滴水不漏。 奚玉棠双手接过盒子递给旁边的沈七,一旁秋远适时上前将备好的锦囊钱袋塞给对方。 梁文德掂都没掂便笑着收下,给一旁的越清风行了个礼,重新看向奚玉棠,“交代的差事办完,老奴也该回宫了。” 奚玉棠扫了一眼旁边安静的马车,跟沈七使了个眼色,后者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瓷瓶递给她。奚玉棠拿着瓷瓶,撤下自己身上一枚兄长给的上好玉佩,一并将东西塞给了梁文德。 “梁公公,这瓶子里是沈七特制的九转丹,您留着自己用,殿下刚回宫,若有不周之处,您提点他一二。转告殿下,玄天教不事朝堂,殿下既已回宫,当安心国事,为陛下分忧,莫在流连江湖,若有缘,以后自会有机会相见。” 眼前的老太监,不是司离的心腹,却是延平帝的眼目。 所以她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什么态度,全都要万无一失。 梁文德望着手中的小瓶子,总算露出了惊诧的表情,顿时觉得掌心发烫的厉害。 这,这可是沈神医的九转丹啊!一颗就价值千金的救命药啊! 下意识看了一眼马车,老太监终于露出了几分真心的笑容,“欸,奚教主放心,老奴定会转达。只是听您言外之意,这是打算离开京城了?” “嗯。”奚玉棠颔首,“时日不早,公公慢走。” 听到她承认离开,马车里响起了一声物品落地的闷响,梁文德赶忙赔笑着告别,上了马车,又安静了片刻,这才吩咐车夫出发。 一路目送马车消失在视线之中,奚玉棠沉默着敛眸转身。 刚一回身,就见身后所有人都盯着她。 “看什么?”奚小教主凉凉开口,首先抬步往别院里走。 “主子,你明知司离……殿下就在马车里,为什么还要说那番话啊!”韶光第一个忍不住开口。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下车?”冷一有些介怀司离不愿与他们见面。 “奚教主您也太狠心了些……”秋远叹气,“殿下也是,怎么就不下车呢?” “……方才殿下真气动荡得厉害。”斯年默默接话。 几人叽叽喳喳地说着,奚玉棠听在耳里,心中越发不爽。 “棠棠。”沈七从后面叫住她,“你来看。” 奚玉棠诧异地回头,见沈七抱着那盒子走上前,打开一眼,里面静静躺着两株被上等玉盒装着的离火草。 “司氏的内库也顶多有这两株了。”越清风扫了一眼盒子,终于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奚玉棠死死盯着那两株离火草看了许久,忽然猛地盖上盖子,袖风一甩,回房,关门,再无动静。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苏祈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3-21 22:25:53 薇薇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3-22 23:26:11 感谢lin亲亲扔了1个深水鱼雷,么么哒!   ☆、第82章 你也学会关心他了 十日后,奚玉岚回来了。 彼时奚玉棠寒毒复发期宣告结束,正在院子里练剑,做她对手的是斯年。越清风抱着汤婆子裹得厚厚实实坐在门口火盆子旁边,沈七正在给他诊脉。韶光和冷一跃跃欲试地在一旁围观,秋远则煎药去了。 只见奚玉棠一招白虹贯日直接将斯年的剑挑落在地,比试结束,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一个低沉的男声带着一丝笑意忽然在空气中响起,“奚教主,小心。” 下一秒,一抹红色身影突然自门口一闪而现,只听叮地一声,奚玉棠手中的剑和对方的武器碰撞在了一起。 待看清来人那一头银发,奚玉棠蓦然瞪大了眼睛,“……哥?!” 一个称呼,让整个庭院里的人都惊呆在了原地。 “乖妹子。”奚玉岚因为她一声‘哥’而心花怒放,那张她极为相似、但却更为俊朗的脸上漾起了大大的笑容,“小心脚下!” 话音未落,他肩膀一塌,整个人骤然下蹲,长腿在青砖地上猛地横扫,奚玉棠心下一惊,身形如杨絮般倏地往后飘去。但很快,奚玉岚的攻击追到眼前,两人就这么在偌大的院子里叮叮当当地交起手来。 ……所有人都看呆了。 眼前这个银发红衣的翩翩佳公子,是岚少主?! ……岚少主站起来了?!! 越清风震惊地倏然起身,怀中的汤婆子哗啦一下摔在了地上却没人管,疾走两步来到台阶前,目不转睛地将视线死死黏在了奚玉岚灵动的身形上,韶光、冷一和斯年更是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在场唯一冷静的大约只剩沈七了,奚玉岚的恢复情况他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恢复得这么快,看来是下了苦功夫了。 奚玉棠早在看清了来人,心中便掀起了惊涛骇浪,如今越是打,越是感到惊骇和不可置信! 好剑法! 好身法! 就连内力也恢复了许多!几乎比之前多出六成!! 又一招风卷落叶后,奚玉岚忽然脚尖一点,后退拉开了距离。 “停停停,不打了,好累。”他手腕翻转间挽出一个剑花,笃地一下将剑拄在了地上,撑手笑道,“果然还是有些勉强啊。” 没了对手,奚玉棠呆愣愣地举着剑站在原地,还保持着滑稽的出招姿势,目光的尽头是一张笑得灿烂却有些苍白的脸。咣当一声,手中的剑掉落在地,她咽了咽嗓,忽然深吸了一口气。 奚玉岚笑盈盈地对上了她的视线。 下一刻,众人眼前一闪,奚玉棠几乎用上了自己平生最快的轻功,整个人扑进他怀里,鼻子一酸,哇地哭了出来。 奚玉岚被她撞得险些趔趄,往后连连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听见她的哭声,一颗心瞬间就软成一滩水,眉眼微垂,手臂用力箍紧,像是要将人嵌进胸膛一般。 缓慢地抬手抚上了她脑后的发,他近乎喟叹般说了一声“对不起”。 除了奚玉岚自己,在场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奚玉棠哭成这般泣不成声的模样,韶光瞬间就跟着红了眼眶,别过脸悄悄地擦眼泪,冷一和斯年也有些动容,站在门口的长歌更是早就泪流满面。 越清风不知不觉间长长松了口气,眼眸深处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而沈七则轻轻叹了一声。 十六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奚玉棠当众放声大哭。父母双亡她没哭,趴在玄冰坑里三天没哭,醒来后更是一滴眼泪都没流过。这些年生死边界走了那么多次,伤到去了半条命也没见她委屈,生理性的眼泪流出来就立刻止住,多大的痛都能忍,可偏偏如今看见奚玉岚重新站起来,却彻底崩溃了。 他好像看见了她背在肩上十几年的苦,在这一瞬间,悄然崩塌。 没有人愿意在这一刻打扰他们,很快,众人便纷纷无声地退了下去,就连沈七和越清风都回了会客厅,庭院里只剩那紧紧相拥的兄妹二人,以及犹在耳畔的奚玉棠的哭声。 发泄出来是好事,对谁都好。 尤其是那个惯于隐忍的人。 …… 奚玉岚的回归,意味着他重新恢复了大半的实力,这无疑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剂强心针。 奚小教主哭够以后,涌上心头的就是灭顶的丢脸和羞耻感,几乎不敢面对任何人,躲在房间里梳洗了好半晌才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虽然双眼肿成了核桃,但那眉眼间停不下来的笑意明晃晃地昭示着她发自内心的愉悦。众人为了不让她更尴尬,假装视而不见,聚在一起兴冲冲地围观沈七为奚玉岚诊脉。 当沈七放下手,说出一句‘恢复得很好’时,会客厅里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恭喜主子!”长歌激动地跪在了地上,“多谢沈神医,多谢沈神医!” 韶光和冷一互相对视一眼,也同时半跪于地,朗声齐喊,“恭喜岚少主!恭喜主子!” 奚玉棠在一旁笑成了一朵花,满意地对两个手下点了点头,一旁斯年和秋远也道出了恭喜,整个会客厅里喜气洋洋。奚玉岚听到沈七的话也松了口气,一直握着自家妹妹的手紧了紧,这才赶忙让跪地的几人起身。 “可还有需要注意的地方?”越清风认真地问沈七。 “不能操之过急,毕竟有六年的空白。”沈七扫了那笑成傻子的兄妹俩一眼,“像今日那般比试太危险了,至少要再温养月余,不过每日可适当锻炼,岚少主不妨试试棠棠给玄天教众制定的基础训练法,别人是练身体,对你来说倒是刚好可用作恢复。” 基础训练法? 奚玉岚疑惑地抬头。 “哦,那个啊……”奚玉棠后知后觉想到自己好像是有做过这类事,“好吧,我写下来给长歌。” 沈七满意地点头,“稍后我也会开出药浴的方子,不过不用紧张,岚少主体质极好,说句不是针对的话,他的根骨是你们当中最好的,简直天生的习武料子,只要身体无碍,想恢复只是时间问题。” 奚玉棠哇了一声,惊讶道,“真的?比肃兮还好吗?” 越清风:“……” 沈七:“不分伯仲,都比你好。” 奚玉棠:“……” 安慰地拍了拍被打击得瞬间没战斗力的自家妹子,奚玉岚忍笑,“我妹妹当然也很棒,爹娘以前都夸过,沈大夫逗你呢。” 越清风咳了好几声,也笑道,“师兄底子好才能恢复这么快,你失落什么?” ……对哦! 奚玉棠瞬间满血复活。 赶路加动武,奚玉岚虽说已恢复了行动力,却还是难免疲惫。被赶着去休息了一日,第二日起床锻炼,之后用完早膳,他精神飒爽地走进了奚玉棠的院子,恰好见到正在和奚玉棠聊天的自家师弟。 两人一见到他,便把人拉来说他们的坑人计划。奚玉岚一听事关自家妹子的寒毒,登时上了心,听得极认真,很快便和两人认真商讨起来。 一个时辰后,三人会议告一段落,有人来报客至,说是拜访越家少主,越清风便先走一步去处理,留下奚家兄妹说私房话。 奚玉棠微笑着目送他离去,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袖风一甩关上了门。 坐回原处,两人先是闲聊了两句,之后,奚玉棠神情一凛,认真地看向自家兄长。 奚玉岚挑了挑眉,知道她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了。 “哥,我有个请求。”奚玉棠开口。 虽说已听过自家妹子喊自己哥哥,但奚玉岚还是不太适应,每次听到都忍不住心情激荡,恨不得所有要求都答应她,所有好的东西都摆在她面前。 强忍住到嘴边的‘我答应你’,他假装镇定,“嗯,你说。” 奚玉棠沉默了一下,“是关于药王谷的事,我想一个人……” “不行。”奚玉岚没听完便打断了她。 “……”奚玉棠噎了一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你听我说完,我是说,我一个人进谷,你若是想参与,就还按说好的帮我收尾。但是肃兮……我不想让他参与进来。” 奚玉岚没想到是这样的走向,登时惊讶,“为何?这件事是肃兮起的头吧?” 对面人沉默了片刻,“我这样说,自然有我的原因。你仔细想一下,计划里,他是不是要以自己的病为由把沈谷主骗出来?这样你不觉得……对他不公平?虽然因为沈七的缘故,玄天和药王谷迟早要对上,但他,或者说越家,没必要为此与药王谷交恶吧?那是什么地方,能轻易得罪么?就算越清风不在乎,越家呢?如果沈谷主知道真相,会怎么看他?他和沈谷主可是有交情的。” 奚玉岚怔了怔,没有开口。 见他没有松口答应的意思,奚玉棠有些着急,“还有,你有没有发现他最近咳得厉害了?临来京城前他已经好多了,前段时日也没有这么严重,可近日来……我听着都有些害怕。” 越清风这个人,很多时候你都很难把他当成一个久病沉疴的病人来看待。 他似乎永远都是一副成足在胸的模样,身手也越发好,武山上还能看出有重病在身,有时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可在江南养了三个多月,已经好了许多,奚玉棠几乎每日都和他在一起,虽然细细想来也能品出不同,但实则正是因为日日相处,反而容易忽略他的身体状况。 放在从前,奚玉棠并不会在意这些事。可如今她在意了,就不能当做看不见。 她的话,令奚玉岚微微蹙起了眉,久久没有答话。好一会,他抬头,奚玉棠正充满希冀地睁着大眼睛,满脸都写着‘答应我答应我’,看得他原本深沉的表情瞬间破功,好笑地点上她的鼻子,“你这是什么表情,怕哥哥不答应?” 奚玉棠没说话。但那副模样,明显就在说‘你不答应我就自己去’。 银发青年深感头疼,不知想到什么,再看她时,目光复杂起来,“你也学会关心他了。” 奚玉棠心虚地别开眼,觉得自己脸颊有点发热,“我又不是铁石心肠……” “肃兮若知你这样为他着想,不知会多开心。”奚玉岚感慨,“可是你觉得,我说得动他?你知道他什么性子,某种程度上,可能比你还倔一些。” 越清风病情加重这一点,妹妹不说,他根本没察觉到。可既然连她都看了出来,想来肃兮自己心里也有数。即便如此,他还是提出了强袭药王谷这个主意,为的是什么,他不说,大家心里也清楚。 说到底,为什么他病情会加重……大约也是因为思虑过重吧。 不说他,就连自己,在连续经历了奚玉棠身中相思散、被裴无星险些杀害、夜探皇宫大战卓正阳和寒毒复发几事,也是又惊又怕,心力交瘁,压力之大,负罪感之深,几乎快将人压垮。 更不用说,似乎肃兮还瞒着自己一些事情,而那件事,才是真正令他坐卧不安的。 能让他大耗心力都无法解决的事,能有几件? 习惯性地眯起了眼,奚玉岚意味深长地看向对面的妹妹,后者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打量看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干什么?” “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他问。 奚玉棠懵懂地歪头看他。 ……奚玉岚差点被她这幅模样萌出血,镇定了一下才正色道,“好好想一想,有没有。” 奚玉棠一时反应不过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哥你在说什么,我没有啊……哎你就说答不答应吧!” 见她神情不似作假,奚玉岚也迷茫了。难道真不是关于棠棠的? 沉吟半晌,他摇头,“能说动他的可能很小,我只能试试看。” “我不要模棱两可的答案。”奚玉棠蹙眉,“实在不行,我会提前行动,再不济,我就亲自出手留下他。” “不可。”奚玉岚顿时一脸不赞同。 奚玉棠气得拿眼瞪他。 叹了口气,银发青年无奈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发,“你既知道关心他的身体,为何不能设身处地为他想一想?若是你不顾他意愿擅自动手,将人排除在外,肃兮会领情吗?就像我,说是为了保护你,十几年不同你见面,你心里可好受?哥哥这辈子就做错过一件事,那就是打着为你好的旗号而跟你分离十六年,你当初骂我,不也是因为生气么?” “……” “还是你觉得,无论你做什么,肃兮都会原谅你?”奚玉岚严肃地望着她。 他虽和妹妹在一起的时日不长,但血脉相连,对她的了解并不比别人少,此时发现了问题,这整个别院里,也只有他能有资格说上两句。 “如果你觉得肃兮无条件地配合你宠溺你,哪怕你做错事,他也会甘心情愿为你料理收尾,是理所当然,那棠棠,你大错特错了!这个天下,迄今为止,只有我这个做哥哥的可以不求回报,而肃兮,他并不欠你什么。他对你好,当然希望能够从你这里得到相应的东西,越家的少主,在你眼里是天生无私之人?” 奚玉棠怔愣地听着兄长一番话,被他说得羞愧难当,好半晌才低头咬唇,“我没有这样想……” “没有最好。”奚玉岚看不得她委屈,忍不住又软了语气,“乖,听哥哥的话,这件事我们换个更温和的方式解决。你将你的想法告诉肃兮,哥哥从旁帮你,强袭药王谷一事说起来并不是他的责任,也不是非做不可,我们听听他的看法好不好?若是他执意要去,现下是寒月,距离来年开春还有将近四个月,这段日子好好将养,无论是你我兄妹还是沈大夫都多多上心,争取让他好起来。这样的话,你也能放心些不是?” “……嗯。”奚玉棠不得不承认自己兄长说的有理,不甘愿地点了头,“但计划必须变,引沈谷主出谷的理由不能是他。” “好。”奚玉岚满口答应,“我们再商议,定会找出更好的法子。” 看着眼前兄长那仿佛能安定人心的浅笑,奚玉棠沉默许久,终于还是乖乖地选择听他的话。 …… 可虽说要和越清风摊牌,但奚玉棠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去找沈七。 当从沈七口里听到他病情果然严重了的答案后,奚玉棠郁闷地蹲在廊下的台阶上,许久都没有好转心情。 她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除了奚玉岚,没人知道是怎么了。 江千彤自那初雪那日离开后就再也没找过她,司离也走了,如今越清风的病情也不容乐观,奚玉棠觉得自己做人失败极了,好像一直在忙忙碌碌,却又仿佛一事无成,连身边亲近之人都没能照顾好,如果不是兄长如今能站起来,她恐怕都要羞愧得去撞墙。 这种消极的情绪极少出现在她身上,可这次却不知为何会给她造成如此大的影响。 所有的事情都仿佛走进了死胡同。 太初心法下半部无法修炼,强袭药王谷的计划也无法推进,去会一会柳曼云吧,又怕江千彤心里难受,去找卓正阳,东宫下面却是人走楼空,就连去找越清风摊牌,她都不敢…… 说来也正常。若是她敢,也不会找奚玉岚说项不是? 苦逼的奚小教主简直要愁白了头。 她将自己闷在房间里思索了整整一天,终于在第二日清晨,心一横,做出了一个决定。 接着,她连早饭都没吃,就一路风风火火地冲到了越清风面前。 后者才刚起身,秋远正在为他梳头,陡然间房门被人大力推开,两人都吓了一跳。 “……怎么了?”一头雾水的越少主诧异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人。 “肃兮,”奚玉棠站定,喘了口气,一字一句道,“我们回江南吧。” 作者有话要说:  怂逼奚玉棠……不敢对越清风开那个口,所以决定不摊牌了…… 啧,我这种喜爱发糖的作者啊,也是甜。 ———— PS,来说点题外话。 其实我是想呼吁大家如果有条件的话,尽量网页订阅啦,今儿去看了一眼后台,发现网页订阅率好低好低,作者简直哭晕在厕所。 但如果实在麻烦,没条件,那作者也不强求,么么哒! 好啦,说完啦!记得留言哦!   ☆、第83章 倒下 “肃兮,我们回江南吧!” ### 房间内,当奚玉棠这一句掷地有声的话落下,无论是越清风还是秋远都没反应过来,还保持着梳头的姿势呆愣愣地望着她。 意识到奚小教主有话要说,秋远松开了手,乖觉地退到一边,越清风则放下还拿在手上的一封书信,转过身望她,“怎么突然想回江南了?” “这里太冷了。”奚玉棠抬步走到近前打量他的眉眼,意外地在他眼下发现了些许阴影,再仔细看,就连脸色都透着不寻常的苍白。 太冷了? 越清风好笑地睨了她一眼,“说吧,又打什么主意?” “没什么,就是冷。”奚玉棠撇嘴,“如今欧阳玄和柳曼云各回各家,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 几日前,江千彤托人给了韶光一封信,信上说她们已经启程离开京城回离雪宫,望有缘再见云云。韶光一脸揶揄地拿信给她看,气得她肝疼。那丫头跟韶光有那么好吗?不就是在杭州有过几日一起避难的交情?刚教了剑法转头就不理人也罢了,还故意这般,真真让人又气又无奈。 越清风笑了一声,接着又低头咳嗽,随着身体颤抖,瀑布般的墨发从肩头滑落散在鬓边和胸前,丝缎一般,无端让他添了一丝慵懒和脆弱。 奚玉棠轻飘飘地扫了一眼桌上半摊开的信纸,眯了眯眼,睇向秋远,后者立刻端了杯茶过来。接过茶,见越清风停下,随手递了过去,她漫不经心道,“如何?走不走?” 借着茶水压下咳嗽,越清风缓了一缓,抬头,“确定要跟我回江南?不是回雪山?” “那也得阿七同意不是?”奚玉棠懒洋洋地半靠着他面前的桌台,随手拿过台面上一个样式简洁却名贵的发簪端详把玩,“况且江南离药王谷近,去的路上也许还能绕一趟离雪宫,和我那位姑姑谈谈心,算算时日也足够。我们尽快走,到杭州时许还能赶上年节。” 听她的意思,这件事似乎已经思虑良久,如今说是来跟他商量,不如说她已经决定了。越清风顺着她的思路过了一遍,的确找不到不对之处,心中惊奇,望向她的目光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想问的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年节我恐是要回姑苏。” 奚玉棠手上动作不停,看都不看他,道,“那不知越少主可愿招待客人?” “……” 这回,越清风是真笑了。他眼睛都弯成了月牙般的弧,笑着伸手将簪子从她手里拿出来,目光在她指尖流连了一番,有一种想握在手里的冲动,“奚教主,你似乎提了个我无法反驳的要求。” 奚玉棠的视线落在他压住眸光的纤长眼睫上,顿了顿,“那就这么说定。” 说着,人绕到他身后,魔爪伸向了肖想已久的长发,“你头发似乎又长了?唔,那封信写的什么?我看到了太子二字。” 话题转换得毫无预兆,越清风还没反应过来,脑后的一缕发便被人挑了起来。他怔了怔,抑制不住地耳尖微微发热,却还是故作镇定道,“你要帮我梳头?” “礼尚往来。”奚玉棠含糊道。 想到前次马车里自己替她绾发一事,越少主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可疑的红晕,不自在地选择了转移话题,“信上的确是宫里的消息,咳,今冬天气有异,岭南那厢似乎闹了雪灾,当今大约起了锻炼太子之心。” “救灾?”奚玉棠立刻反应过来,“可严重?司离才刚回宫就要接这等差事……是有人为难?” “终究是资历太浅,不足以服众罢。”越清风轻咳了一声,“不过那位可能更希望给殿下捞一笔功劳。这事做得好,对他在朝中站稳脚跟也有好处。” 奚玉棠沉默了片刻,手上编辫子的动作倒是没停,“我有些好奇,肃兮,你可知当今和卓正阳有没有牵连?太初的下半部会在前皇后的冷宫里找到,这事容不得我不多想。延平帝对司离的重视有目共睹,可若是……” 她话未说完,可其中之意越清风听懂了。他难得沉思许久而不言,想来也是拿不定此事。 “好了。”良久,奚玉棠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越少主的思绪,还没抬头,便听她道,“……肃兮果真好看,嗯,我先去找兄长。” 话音未落,人就跑了。 越清风后知后觉地回过神,这才从铜镜中发现了自己两肩静静趴着的两股麻花辫,顿时气得胸口疼。 身后,秋远早已憋笑憋到内伤,陡然对上自家少主黑暗深沉的眼神,整个人激灵了一下,连忙别开眼飞快凑了上去,“主子,重新梳?” ……废话! 越清风恼怒地透过铜镜狠狠瞪他。 …… 回江南的日子很快便定了下来。 奚玉岚听说自家妹妹单枪匹马去找越清风,还以为她要摊牌,谁知却是要南下,心下不禁好笑。看来她不仅将自己的话听进了耳里,还有了自己的决定——既然都说了回江南,那‘不准越清风参与药王谷’这件事,她自然不会再提,而是打算走第二条路。江南冬日虽冷,但在越家的地盘上,好东西有的是,反倒比在京城更放得开,加上身边有沈七同行,倒比在京城更适合养病。 恰好,他也要回青山谷的听雨阁总部,也省了和妹妹分别之苦。 玄天众人对自家教主的话向来是言听计从,就连沈七在听说奚玉棠准备南下时,也不过犹豫了一下便应了。暖玉房虽好,却也不是必须,他手里四株离火草,横竖都能让奚玉棠熬过这一冬。唯独不放心的是宫里的司离,回宫的第一个年节,身边没有奚玉棠也没有雪山众人,也不知他会不会感到难过。 奚玉棠也在和沈七想着同一件事。 今年冬,从十几日前初雪落下后,断断续续一直在下雪,自从知道司离可能要亲自走一趟岭南后,奚玉棠心里就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见他一见。 事实上祭天当日在别院门口,他们已算是正式道别,能做的都做了,能说的也都说完,想来想去,似乎也没必要特意再见。只希望从此以后,司离能一个人扛起前路的黑暗,也但愿,她永远都不会收到来自大晋太子殿下的求助。 然而话虽如此,临行前当日,奚玉棠却还是托人辗转给司离送了些东西。有他需要的制毒之物,也有沈七备下的各种药丸子,还有一份奚玉棠默写下来的适合司离修炼的武功秘籍,以及从唐家余孽那里收来的大半暗器。 他身上有玄天右护法的身份证明,若是真要去岭南,万不得已时也可凭此调动人手帮忙。 贴心如斯,让被拜托送东西的越清风好一阵感慨。 和来京城时的路线有所不同,他们大部分的路程需要在马车上度过,过了胶东地界才会考虑乘船。幸运的是连日来虽总有降雪,但靠近江南的一大段河道未封,否则如果全靠马车,在这种严冬雪天,想回到江南,至少要走好几个月。 他们走得静静悄悄,谁也没通知,宫中司离接到包裹时,奚玉棠等人早就出了京畿地带。越清风看在心上人的面子上卖了司离一个人情,那送包裹的内侍本是越家人,如今既已在太子面前露脸,从此后便为他所用了。 看到包裹里的东西,少年太子眼睛红得仿佛充血,急急忙忙求了恩旨出宫,一路飞马疾驰,却还是晚了一步。望着眼前空空荡荡只剩下少许仆人的越家别院,司离握着缰绳的手指节泛白,控制不住地颤抖。 在他身后,被延平帝下旨护卫出宫的卫寒也同样脸色铁青,一想到奚玉棠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甚至连一点风声都没放出来,心中的怒火就好似野火燎原,瞬间冲到了天灵盖! 该死! 六皇子回宫,皇室祭天,东宫之位大定,一应令人措不及防的事情下来,作为五皇子党,卫寒近来忙得脚不沾地,几乎连阖眼的时间都没有,原本想着大雪连天,司离又曾是玄天右护法,再怎么样,奚玉棠至少会等年节过后再选择离去,而他自己忙完这段日子就会立刻去找她。可千算万算,居然没算到她杀伐果断的性子,竟然能毫不犹豫地用在自己人身上! 太子难道不是她救下并养大的? 真就能这样舍得丢下? 他那般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会放手,说自己会去寻她,可到头来,她竟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该死! ……奚,玉,棠! 等着瞧,你我总有再相逢之日! ### 那厢,奚小教主并不知道她的离开给司离和卫寒留下了多大的阴影,他们出了京畿之后,一路直奔胶东地界,走得却不是太顺畅。 无他,雪太大了。 花了比预计多近十日才到港口,此时已是腊月中旬。众人弃车上船,原本因为奚玉棠那无药可治的晕船,所有人都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谁知,先倒下的却成了越清风。 望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俊逸青年,奚玉棠连休息都顾不上,强撑着一脸菜色来到房间,和兄长等人齐齐王者望着沈七。后者刚诊完脉,神色严峻地低头写了个方子递给秋远。秋远当即便跑去了船上常年准备齐全的药房,抓药煎药去了。 “如何?”奚玉岚紧张地开口。 “不太好。”沈七起身,接过韶光递来的热茶,“我们出去说。” 几人出了内室,沈七将自己的诊断结果大致说给了两人听。越清风本就身子底弱,近来又忧思过重,心绪难宁,加上天气恶劣,无疑对他的病都造成了影响。但更重要的是,此次昏迷,还有一部分原因在于他的武功。 “武功?”奚玉棠皱眉,“不应该啊,肃兮的功法没问题。” “不是你想的问题。”沈七沉着脸。作为越清风多年的主治大夫,他太了解这个病人有多不听话多倔,“我在洛阳时就曾对他说过,想要病情不加重,最好不要再习武,也不要轻易动武。可我们的越少主真是能耐,不过在京城短短两个月,武功便又精进了一大截,如果我没猜错,他最近两日才刚突破?真是好样的啊!” 这种不遵医嘱的病人最是难搞! 沈七越想越生气,忍不住狠狠拍了一下身边的几案。 “师弟突破这件事我知道,我还恭喜过他。”奚玉岚怔愣,“但却不知沈大夫的医嘱……” 奚玉棠诧异地看了一眼兄长,见他也是一副万万没想到的吃惊模样,心下烦躁,加上晕船,胸口闷得厉害,支着头不住地揉眉心,“现在怎么办?他什么时候能醒?” “三日后施针,再看情况。”沈七道。 “知道了……”她疲惫地开口,“辛苦你守着他,等他醒来,着人来说一声,我跟他谈谈。哥,我们先走。” 奚玉岚知道她有话要说,叹了口气,起身半蹲着弯下腰,“哥哥背你,脸都没血色了,不要勉强。” 奚玉棠怔了怔,动了动唇,没说什么,却乖乖爬上了自家兄长宽阔却有些削瘦的后背。 两人一路往外走,奚玉棠闭着眼靠在他肩上,轻声问道,“哥,肃兮学的武功跟你一样吗?” “不一样。”奚玉棠走得稳健,尽量不颠簸到身上人,“师父当年救下师弟之后,曾说他的病有一线生机,想有足够的时间找到素九针诀,首先要让自己强大并活下来。师父教他的功法似乎有一定续命的功效,不然你以为他如何能活到现在?” “那为何会昏迷?” “唔……大约是他太过急切了些吧。” “怎讲?” 奚玉岚沉吟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怎么说呢,肃兮的功法虽有一定续命之能,但他的病天长日久地积累而得不到彻底医治,自然会越来越严重,沈七医术享誉天下,也不过能为他拖延一二。如今身体负担日渐加重,他每突破一层,就要给身体一个适应的过程,等适应好了,寿命自然相应再长一些。说白了,其实就是功法和病魔之间的拉锯战,你强一分我便弱一分,但无论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反之,都必然要有一个镇压和反扑的厮杀过程。肃兮他并没有等这个厮杀结束,便又突破了。” “……”奚玉棠艰难地消化着这一番话,好一会才道,“我记得刚到京城没多久,有一次我和卫寒大打出手,越肃兮一招就分开了我们,那时他应该刚突破?” “嗯。”银发青年应了一声,“如果不是沈大夫方才的说明,我也猜不到这些。肃兮距离上次突破也不过月余,身体吃不消,昏迷便也解释得通了。” …… 一路将人背到了花厅,奚玉岚把人放下来,见自家妹妹仍旧一脸沉思,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棠棠,如果说……我们找不到素九针诀下半部,该当如何?” 奚玉棠缓慢地回过神,“找不到?” 素九针决下半部她势在必得,从未想过找不到这个可能。除了越清风的病以外,眼前这个人,她并没有忘记,虽然双腿已恢复正常,连带武功也回来了大半,但当初沈七曾言,他是被人废过武功并生生折磨过很长时间的,能恢复到现在这等程度已是奇迹。想要彻底不落病根,彻底让奚玉岚的武功恢复如初甚至更进一步,或许素九针决下半部里能找到她需要的法子。 况且…… 太初心法…… “不会有这种可能性,素九迟早是我的。”她摇了摇头。 她说得漫不经心,却坚定如铁,好似从她口里说出来的承诺,无论大小,都必然有兑现的一天。 这是实力使然,也是性格使然。 奚玉岚欣慰地笑了起来,“好,我奚家人就该这样,妹妹和父亲果然越来越像了。” 奚玉棠没好气地扫他一眼,闭眼不再开口。 …… 时间缓缓过去十日,腊月底,大船停靠杭州港。 越清风于两日前刚刚醒来,但清醒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又昏迷了过去,这中间只来得及吃些米粥,连话都没说一句。奚玉棠实在担忧,下了船,便决定先回烟雨台。 再怎么样,作为玄天教教主和听雨阁阁主,奚家兄妹也不能带着昏迷的越家少主直接上门姑苏越家,开口就说‘我们想留在你家过年,但是不好意思你们少主晕着呢’这种话吧? ……会被打出来也不一定啊! 秋远斯年等人也赞成先回烟雨台,越清风的情况也实在不适合赶路,如今人已清醒过一次,照沈七所言,很快便能完全清醒过来。 到了烟雨台,安顿好众人,奚家兄妹便一前一后出门了。 前者去青山谷听雨阁,后者则悄悄出了城,朝离雪宫方向而去——她要趁着兄长和越清风都没空管她的时候,稍微地动动筋骨,做点杀人放火的事。 ——快过年了,也给她的柳曼云姑姑送一份年礼,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家里停电,用手机热点连的网……电脑马上没电了来不及改错别字QAQ 下一章我们棠棠要发威了。   ☆、第84章 想杀你! 曲宁城,位于杭州的西北方向,背靠岭山,东面环水,南北往来的要道,繁华程度堪比杭州,若是走官道,一来一回不过三五日光景。虽然今冬雪灾遍地,岭南受灾最为严重,然曲宁城却丝毫不受影响。临近年节,城内喧闹鼎沸,到处都洋溢着节日之气,人人脸上都带着真诚朴实的笑容。 作为受离雪宫庇护之地,曲宁城在享受护佑的同时也反馈给了这个全是女子的江湖门派高高在上的地位和丰饶富足的财富。 穷逼玄天教的穷逼教主快羡慕死了。 想想离雪宫那扎堆的灵动如水的美人儿,再想想江千彤大家闺秀般的教养,这是艰苦朴素能养出来的?穷养男富养女,女孩子就应该娇滴滴地富养着才行啊……哪像玄天那几乎找不出几个女子的纯爷们地界,连女子们都各个力大如牛敬恨不得让人她是条汉子,比起曲宁、杭州、金陵等地,简直是茹毛饮血! ……还好雪山上也没几个妹子,不然奚小教主要心疼死。若非打小就对离雪宫的宫主柳曼云有意见,两派交情相当于无,她都恨不得把迎秋和韶光拱手送进离雪宫里享福! 奚小教主一边胡乱想着,一边趁着黄昏时分天光昏暗,往城郊山上的离雪宫走去。 离雪离雪,曲宁城已经很多年没下过雪了。 此次来离雪宫,她只带了薛阳一个人。曲宁城里只有一个江湖势力,被柳曼云把持得几乎是个铁桶,连官府都要敬上三分,其他门派别说堂口,就连发展产业都别想。所以两人轻车简从,没有帮手没有退路,干一票就跑也不怕无法收场。 冬季日短,天色很快暗下来。两人上山后便放开了手脚,没多久,灯火通明的离雪宫驻地便映入眼帘。奚玉棠无声地打了个手势,薛阳点点头,先一步绕到侧面,避过守卫成功潜入。奚玉棠耐心地窝在草丛里,直到听见手下放出的暗号,这才直起身,不缓不急地掸了掸衣袍,摸出面具戴好,正大光明地来到了大门口。 守卫的两个女弟子见一个高挑削瘦的玄衣男子出现在视线中,每走一步都仿佛缩地成寸,眨眼便到了近前,刚要开口呵斥,忽然目光落在那半张银白面具之上,眼瞳猛地一缩,惊诧地齐呼一声,“……玄天教主?!” 奚玉棠嘴角勾起一个摄人的弧度,低哑的声音在这夜色里越发勾人心魄,“去通报一声,就说本座前来拜访姑姑。” 她口中的姑姑是指谁,女弟子自然知晓,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当即运起轻功进去禀报,另一人则恭敬地行了一礼,柔柔道,“烦请奚教主稍等片刻。” 许是玄天教教主造访一事太过惊人,没过多久,以陆靖柔和江千彤打头,门内忽然涌出了一大帮人。奚玉棠端立于原地,嘴角带笑地望着前面两个满是震惊的妹子,心想,也许打架之前,可以先混顿饭吃? “奚教主贸然到访,有失远迎,快请进!”陆靖柔洒脱地笑着行礼。 “有劳陆师妹。”奚玉棠彬彬有礼地点头。 她和柳曼云之间差着一个姑侄辈分,喊一声陆师妹也算得当。陆靖柔怔了怔,很快便反应过来,一双清澈的杏眼顿时笑成了月牙,“那小妹托大,便称奚教主一声师兄了。” “理当如此。” 两人寒暄着往里走,江千彤总算压下了心中的震惊,别扭地跟上队伍,见自家师姐被人三言两语收买,没好气地低声嘟囔,“满嘴花言巧语……快收了笑吧,假死了。” 在场均是身怀内力之人,一个个都听到了这话,不禁惊讶地望向江千彤。陆靖柔蹙眉低喝,“师妹,不得无礼,奚师兄是客人!” 客人个头啊! 他跟我们师父有仇啊师姐!! 江千彤反驳不得,憋得小脸通红,方才乍然见到奚玉棠的喜悦瞬间灰飞烟灭,满心满眼只剩下忿忿和担忧。他来干什么?是报仇吗?寻衅?可哪有这么正大光明只身一人来敌人家做客的?一会如果起了冲突怎么办?她,她该帮谁? “无事。”奚玉棠对陆靖柔笑了笑,主动走到了江千彤身边,低声下气地顺毛,“还气着呢?” “……你走开啦!”江千彤浑身不自在地推了他一把,“别说得我跟你很熟一般。” “可我们是很熟啊。”奚玉棠丝毫不在意自己遭到冷遇,在前后左右的离雪宫弟子悄然注视下柔声道,“不气了好吗?我有给你带礼物。”说着,从袖中抽出一个薄薄的小册子递了过去。 “……” 又不是小孩子,能见到礼物就什么都忘吗!有本事你收回你说要跟我敌对的话啊! 心中腹诽,江千彤却还是将小册子接了过去,翻开一看,第一眼便被奚玉棠那丑得跟狗爬一样的字冲击得直抽嘴角。但很快她便意识到这是什么了—— 居然是他的剑法心得! 再大略一翻,后面还有他专为飞霜明心剑写下的个人感悟和练习之法,甚至还有他觉得可以改进之处! “你……”江千彤怔然地看着眼前人。 “路上闲来无聊,稍微琢磨了一下,礼轻情意重,当是我赔礼,不嫌弃,好不好?”奚玉棠继续顺毛。 “……” 满肚子的话被这一句礼轻情意重砸得支离破碎,江千彤握着小册子的手狠狠一紧,彻底沉默下来。 这也算“礼轻”?玄天教主的习武心得,放眼整个江湖不知有多少人哭着抢着做梦都想要……可就这样随便送给自己,居然还嫌礼轻? 赔礼?他做错什么了需要赔礼?反倒是自己故意不想去面对他,还为了气他给韶光写信道别……这才是失礼吧。 “这种东西……以后还是莫要随便送人了。”好一会,江千彤闷声开口,却是将手中的小册子珍而重之地捋平拿好,小心翼翼收进了袖笼之中。 “也不是谁要我就给的啊。”奚玉棠说的漫不经心。 江千彤低低应了一声,再不说话。 周围的女弟子们将两人的互动收进眼底,心中同时感慨起来。原来奚教主是冲着千彤来的啊?这两人……什么时候这般要好了? 包括陆靖柔在内,所有人望向两人的目光渐渐暧昧,羡慕的同时,有些担忧,有些妒忌。都言玄天奚教主男女不忌,雪山养着一位神医当入幕之宾,之后还抢了凌霄阁少主的未婚妻,红粉知己遍天下,可怎么看这架势,好似对江师姐/师妹起了念头?千彤居然还已经和对方混熟了? 陆靖柔心中担忧自家师妹,无形间便对奚玉棠生出了不满,热情渐渐降温,心中仿佛有两个小人打架。走到正厅时,对师妹的维护之心最终还是打败了对奚师兄的钦佩和敬仰,脸上再无笑容。 “奚教主请。”她改了称呼,淡淡开口,“家师就在里面。” 奚玉棠也察觉到了她态度的转变,无所谓地笑了笑,跟着陆靖柔和江千彤进了大殿。 柳曼云正坐在主位上,目光平静,不带一丝温度地望着她。 “姑姑,别来无恙。”奚玉棠对上她的视线。 柳曼云没有立刻应声,而是深深打量着眼前人,目光在那张银白面具上停留了一瞬,心中再次抑制不住地想起一个高大而潇洒的身影,顿了顿,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奚教主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没事就不能来探望姑姑么?”奚玉棠笑了笑,倒是一点都没把自己当外人地走到下首坐下,“临近年节,本座特意来给姑姑拜年。你我姑侄之间往日生分,我又常在雪山而不得见,前日梦中得见父亲,醒来时便觉应当来看望……侄儿思念姑姑了。” 两手空空来拜年?陆靖柔瞪大了眼睛。 这奚教主,给师妹备了礼,却没给师父备礼吗?! 父亲?奚之邈? 柳曼云罕见地失神,也不知是不是众人的错觉,待她再看向奚玉棠时,眼底的冷意似乎稍稍褪了几分,连带语气也柔了下来,“既然来了,便留下用膳吧。若无要紧事,住几日也可。” 奚玉棠心中冷笑,嘴上却带了一分惊喜,“姑姑有心了。” 陆靖柔着人摆宴,正厅里奚柳两人一来一往,气氛竟然出奇的好。奚玉棠拿梦到父亲为话头,一直在说奚之邈年轻时的轶事,大约是勾起了回忆,柳曼云自己都未察觉自己正在温柔地笑着,说到兴起处还多说了几句。奚玉棠当即便缠着她讲和奚之邈结拜兄妹之事,听着两人结伴行走江湖之事,眼底的笑容越发明显。 她从头到尾都没提到唐芷嫣,也不曾说到奚唐两人的一双儿女,两人如同一对正常的姑侄,一个亲切,一个有礼,使得将这一幕收进眼底的江千彤整个人都高度紧张,站立不安,不知不觉手心里冷汗一片。 她了解奚玉棠,见过他的真面目,也见识过他的狠戾果敢,甚至半点不敢忘记京城时两人之间的那场推心置腹。如今他和师父越是亲密,她心中越是惊惧——那银白面具后的眼神分明越来越冷,那笑分明带着刺眼的嘲讽和凉意,为什么师父看不出来? 他到底为何而来? 真要当着她的面,对师父动手吗? 要不要提醒师父小心他…… 离雪宫准备了丰盛的晚宴,奚玉棠吃得很开心,席间也不忘和柳曼云拉近关系。柳曼云说多了往事,心中对故人的缅怀更甚,对着丰盛的宴席和与那人同一个姓氏的义子,并无多少胃口。江千彤和陆靖柔也是各有心事,算下来,倒只有奚玉棠没心没肺般吃了个爽。 饭后,几人散步回到正厅,路上时,有人和奚玉棠擦肩而过,袖里便多了件东西。来到正厅,奚玉棠将多出来的玉盒取出,望着柳曼云言笑晏晏,“姑姑知我雪山贫瘠,奉上薄礼,莫要见笑。” 陆靖柔的脸色这才有些好转,接过玉盒递给家师,后者打开看了一眼,目光顿时一凝,啪地一声,玉盒掉落在地,里面的东西摔了出来。柳曼云几乎失态地从主位上起身,眼神凛冽地望向下首之人,“这东西你哪来的?!” 江千彤下意识朝地上看去,顿时瞪大了眼睛——白玉夕颜花簪! 这东西……这东西不是在她那里吗?!怎么会在奚玉棠手里?他什么时候拿走的?! 奚玉棠挑了挑眉,不避不闪地迎向柳曼云,“姑姑不喜欢?这是我在父亲书房里找到的,和一副女子画像放在一起,那画像上的人正是姑姑。只可惜画像已毁,这簪子却侥幸保存完好。” 柳曼云眼底的杀意转换成震惊,“……他有我的画像?” 奚玉棠心中冷笑,面上却温柔地点了点头。 柳曼云震惊地倒退了一步,良久都没能开口。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挥了挥手,厅中弟子尽数退下,唯有江千彤,双脚仿佛黏在了原地,无论陆靖柔怎么拉都拉不动,发现师父并未在意,只好心中微叹,放开师妹,自己退了出去。 大殿里只剩下三人。 许久,柳曼云重新看向奚玉棠,目光已不复方才的震惊和迷茫,犀利如刀像是要将她看穿,“这簪子,真是在他书房寻到的?” 奚玉棠轻笑着起身,朗然开口,“不然姑姑觉得应该在哪里?” 话音落,她忽然一甩袖风,正厅大门倏然关上,接着,一个小小的铁质腰牌突然袭向柳曼云,后者眼疾手快地接下,定睛一看,脸色瞬间煞白。 那铁牌上深深镌刻的‘十三’二字,几乎要刺痛她的眼睛。 “看来姑姑认得此物。”奚玉棠缓缓敛笑,声音在这空旷的正厅里越发显得低哑而危险,“那不知姑姑可认得孟十三?” 柳曼云倏然瞪向她。 “真认识啊……”奚玉棠似乎有些苦恼,“怎么办,本座把他杀了,如今坟头草都快有一人高,姑姑不会怪我吧?不过也是奇怪,那孟十三临死前还在念着姑姑的名字,死死攥着这簪,不知道的还以为和姑姑鹣鲽情深,姑姑和听雨阁的王牌杀手有什么交情?难道也是姑姑的义兄?” 冲天的杀气从柳曼云周身迸然爆发,她死死盯着眼前人,胸腔剧烈地起伏,“奚玉棠,你到底想做什么!” 想杀你! 奚玉棠嘲讽地扫了她一眼,意识到身边还有一个人,突然转向脸色煞白的江千彤,柔声道,“千彤乖,出去等着。” 江千彤疯狂地摇头,“不行,不行,师父,那簪子是我……” “千彤!”奚小教主蓦然冷下声音。 江千彤被她突如其来的杀气压得失声,喉咙仿佛被人死死扼住,瞪大了眼睛,眼泪刷地流了下来,望向奚玉棠的眼底溢满请求。 奚玉棠叹了一声,银针定穴,封了她的身形和哑穴, 紧了紧手指,别过眼不再看她,突然危机感逼近眼前,奚玉棠整个人忽然一闪,险之又险地避过了柳曼云突然出手的致命一剑。下一秒,不知何时缠在对方剑身上的红线倏然绷紧,砰地一下,生生将她手中的剑震裂两截! 柳曼云震惊后撤,反手抽出江千彤的佩剑,真气灌注之下,再次斩了出去! 一动不动扎根般看着她逼近自己,奚玉棠嘴角勾起一抹讽意,腰身如折断般猛地向后一躺,银色面具贴着柳曼云的剑气大幅度划动一圈,接着用力一踏,瞬间出手,三股红线连着令人胆寒的银针倏地袭向对方。两人在这大厅里你来我往,看出奚玉棠并未对她下死手,柳曼云更是招招紧逼,势要趁机置此人于死地。 整个大厅如狂风过境,百余招后,柳曼云挥剑拨开银针,却又被红线缠住,大喝一声,身形猛退,剑身波浪般颤抖起来,每一震都能伴随着红线寸寸落地。 奚玉棠站在原地,操控着红线将人逼至主位阶前,见她退无可退,这才身形一动,眨眼间便到了柳曼云面前,不经意间卖了个破绽,被对方一眼抓住,薄剑一抖便刺了过来。不躲不避地空手接住剑身,奚玉棠在柳曼云惊诧的目光下猛地用力往回一拉,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下一秒,她轻飘飘抬手。 轰地一声,柳曼云被扼紧咽喉,狠狠摁向地面,力道之大,地面上甚至被两人的真气砸出了龟裂般的深坑! “咳——”一口淤血喷洒而出,溅在了奚玉棠脸上。 手中剑脱手,柳曼云痛苦地抬手狠抓眼前人,可不知哪来的红线倏地缠在了她两手之上,只听笃笃两声,银针深陷梁柱,竟然将柳曼云两只手臂以最大幅度吊撑在了两侧! 居高临下地望着地上人,奚玉棠保持着一手扼住她咽喉的动作,另一手揭开面具,露出了那张集合了奚之邈和唐芷嫣所有优点的脸。她的下颌和脸侧还沾着血,看起来妖异无比,那双能让人迷失心神的古井深眸直直望进柳曼云的眼眸深处,仿佛要将她扒皮削骨,赤.裸.裸地看尽所有阴谋和黑暗。 嘴角带笑地望着眼前人,看着对方因为她这张脸而猛地倒吸凉气惊骇失神,奚玉棠心中不可抑制地涌起澎湃的快.感。 “姑姑,别来无恙。”她轻笑着开口。 还是那句话,可听在柳曼云耳里,却仿佛死神降临。 作者有话要说:  居然掉收藏了!! 居然掉收藏了!! 天啊! 我好心痛!!   ☆、第85章 决裂 当奚玉棠揭开面具,柳曼云全身血液在刹那间凉了下来,保养得极好的脸上血色尽褪,望着眼前一张放大的俊脸放生尖叫,“你是谁?!” “我是谁?”奚玉棠脸上笑容极尽灿烂,却丝毫不达眼底,“我是奚玉棠,玄天教主,十六年前侥幸没死的奚之邈唐芷嫣之子,小时候姑姑见过我的,莫不是忘了?” 柳曼云倏然缩紧了瞳孔,“是你?!不,不可能,他明明叫奚玉岚!奚玉棠……奚玉棠……你,你是?” “没错,就是姑姑猜到的。”奚玉棠扼住她喉咙的手指蓦然收紧,听见她痛苦地呜咽声,再次笑了出来,“姑姑好像很惊讶见到我……我猜猜看,你是不是在心里大骂孟十三没用?多年来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十六年前玄天剧变,一个听雨阁的杀手会参与其中,其实是姑姑授意的吧?” 望着柳曼云涨得紫红的脸,她忍不住掐得更死,“我爹娘刚死,玄天教就被血洗,我搞不懂,紫薇楼和玄天有什么仇,还有,我爹娘是怎么死的,你又在中间做了什么?姑姑告诉我怎么样?” “咳……”柳曼云艰难地咳了一声,苟延残喘像个破旧的风箱,脸色渐渐从紫红变为青白,就连眼珠子都开始翻白,耳边是巨大的轰鸣声,身体极重,重得像要深深陷进这青砖坑。 这是死亡的前兆。 突然间,奚玉棠松开了手。汹涌的空气争先恐后地冲进她的喉咙,柳曼云整个人剧烈颤抖起来,涕泪横流,发髻蓬乱,灰尘和着血黏在脸上,污浊不堪。往日高高在上的柳宫主如今看起来,仿佛丧家之犬。 抬起一脚踹在她胸口,柳曼云哇地又一口血吐出,咳嗽蓦然停止,再抬头,气已顺。她狼狈地半坐起身,双臂被红线拉扯,手腕衔接处血迹斑斑,想用真气挣脱,却发现奚玉棠方才那一脚已封住她的气穴,如今竟是半点真气都提不出来。 恶狠狠地盯着眼前那张令人痛恨的脸,柳曼云放声大呼,企图让陆靖柔带人进来。可无论怎么喊,门外竟然安安静静一个人都没有。 事实上,整个离雪宫上上下下,所有弟子都被薛阳以药物放倒,唯一一个陆靖柔也被打晕扔在正厅门口,又怎会有人救援? 奚玉棠慢条斯理地掏出干净帕子擦掉脸上的血迹,随即嫌弃地扔在地上,轻笑着对上柳曼云,“姑姑别喊了,省些力气聊聊天。本座今日来,并不是来翻旧账的,毕竟人已死,再追究也不会活过来……我们来聊聊卓正阳如何?” 她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透过柳曼云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传进耳里。听见紫薇楼三字,柳曼云蓦然停了下来,惊恐地对上她的视线,“什么,什么卓正阳,我不知道,放开我!” “啧……”奚玉棠咂嘴,“上一个这样说的人叫桑念,或许应该叫唐念,姑姑可识得?” 柳曼云依旧死死瞪着她,可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诧却还是没能逃过她的眼睛。 奚玉棠不紧不慢道,“桑念是唐家人,也是紫薇楼弟子。嘴硬,但被用了刑以后说了不少事,姑姑你猜她有没有提到你?不过可惜,她最后还是没受住刑,死了以后被我家司离……哦不,现在该叫太子殿下了,被太子殿下扔在了乱坟岗喂狗。姑姑不要学她,我们坐下来聊天不好吗?这里可是离雪宫正殿,我也不好在这里对您怎么样不是?”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柳曼云彻底冷静下来,这么短的时间便恢复理智,也不愧是一派掌门,“我不认识什么桑念,奚玉棠,你也别想套我话,我说了不知就是不知,你找错人了!放了我,我可以既往不咎!” “好吧。”奚玉棠犹豫了一下,像是被她说动,叹了一声,屈起手指突然凌空弹向绑在柱子和柳曼云手腕之间的红线上。 下一秒,随着柳曼云惨烈的痛呼声,不远处江千彤蓦地瞪大了眼睛! “你……你断我手筋?!” “不过是左手而已,姑姑不是惯常用右手持剑么?”奚玉棠随手拉了张椅子在对面坐下,懒洋洋地望着她,“姑姑为何不愿说实话?本座只想知道你和紫薇楼什么关系而已。若是姑姑想不起来,侄儿帮你捋一捋如何?” 她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袖口,还给自己倒了杯茶,“我们从头说起如何?二十年前姑姑和我爹结义金兰,但芳心暗许,可奚之邈不知好歹,放着你这个当年武林第一美人不要,却看上了我娘唐芷嫣,所以你怀恨在心,表面依然是好妹妹,背地里却做了不少筹谋。后来我爹拿到太初心经,这事被你所知,你告诉了当年的武林盟主卓正阳,所以才有了紫薇楼血洗玄天一事,可对?而孟十三……当年是你的裙下之臣吧,你诱以绝世功法,也许诺了些事,而他回报你的,是杀了唐芷嫣的一对儿女。就连后来我以义子身份坐上玄天教主之位,你都不想放过,在听雨阁挂了永久追杀令,宁错杀不放过,生怕你的义兄和义嫂还有子嗣留下,对么?” 柳曼云失神地望着她,紧紧抿着双唇,拼死不开口。 大殿里一派安静,反常地没有任何人打扰,看来薛阳已经得手。 奚玉棠计算着时辰,对柳曼云再无好脸,“你一直牢牢站在欧阳玄一边,为了什么我一直想不明白,直到我在京城听到宋季同和欧阳玄的谈话,目睹了你对圣女兰玉出手,遇到裴无星的刺杀,才想,你也许并不是在支持欧阳玄……那个老怪物许了你什么好处?一统武林?一统天下?你这些年一直暗地里针对玄天教,难道不是为了帮谁打掉我这刺头,从而收拢江湖于手中?除此之外,我真的想不到别的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柳曼云摇着头,依然是这句话。 奚玉棠连眼都没眨,直接抬手弹向另一侧的红线。 柳曼云顿时痛得双眼瞬间充血,撕心裂肺地喊了出来。 “其实不难猜。”她轻轻放下茶盏,起身走到近前,忽然一把扣住柳曼云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来,“柳曼云,你从年轻到现在,心一直大得很。欧阳玄是个蠢货,你看不上的,你帮他,不如说是在帮他身后之人……当年天下最杰出的人物,除了我爹,就只剩下卓正阳……不过很可惜,本座在卓老贼走火入魔之时打断了他练功,一剑捅穿了他,你猜他还能活多久?” 双手筋脉俱断所带来的痛楚,远远比不上今后可能成为一个不能握剑的废人来得心神具废,柳曼云瞳孔都失了神,被她最后一句话彻底压断了救命稻草,整个人抖成了筛子,面对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半晌说不出话来。 奚玉棠蓦然加重了手劲,柳曼云吃痛地狠狠皱眉。 “放开我……”她艰难地开口,“你找错人了,奚玉棠,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这里是曲宁城,是离雪宫!你这样对我,就不怕报复吗?!” 话音刚落,嘣地一下,一根红线绕在了她左脚踝处,随着红线轻轻一颤,脚筋瞬间断裂。 柳曼云痛得眼前发黑,竟连喊叫都没能发出声来。 奚玉棠忽然凑近她,眯起眼凉凉开口,“我怕你死的太早,我不甘心!” 啪地松开手,她重新坐了回去,指尖的银针绕着红线在她手间来回交织,像是自娱自乐玩翻绳,可说出口的话却狠戾得犹如地狱恶魔,“柳曼云,本座耐心很少,你再不说,我就废你右脚筋,如果你还不说,我就削掉你的四肢,把你彻底变成个废人。离雪宫是个好门派,你福气不浅,养出了不少好徒弟……我相信有的是人愿意坐上这宫主之位,到时候,你猜,没了你这颗棋子,离雪宫还能存于世么?” “……你!” 柳曼云眼底惊现出惧意,骤然发现,眼前人竟然不是在跟她看玩笑!她真的会削掉自己的四肢,毁掉她倾注了无数心血的门派! “你这个魔头……”她失声呢喃,“你会下地狱的!” 奚玉棠嗤笑一声,“我本就是个魔教教主,下不下地狱不在乎。倒是姑姑你,你觉得你死后,奚之邈会不会放过你?你杀他妻儿,毁他基业,你对得起你的义兄么?他看不上你,不是因为你不够美,而是因为你脏,从里到外都透着令人恶心的脏!你连我娘一个头发都比不上!” “你胡说!!唐芷嫣那个贱人哪里有我好!”柳曼云失声尖叫,“是我先遇上苍玄的,那个贱人根本就配不上他!她居然还敢给他生下儿女!我不杀她,难消我心头之恨!” 她不顾一切地喊出声来,说完才发现,对面奚玉棠的脸彻底沉了下来,那双眼睛里透出的杀意几乎令她头皮发麻!惊慌失措地试图寻求帮助,却发现,不远处目睹这一切的江千彤,在这一瞬间,刷地白了脸! 杀母之仇…… 竟然是杀母之仇! 江千彤在这一刻,突然明白了奚玉棠在初雪之日说的那番话,那句‘我与柳曼云之间势必有一场你死我活’,竟然真的是因为死仇! ……这仇,无解! “呵……”奚玉棠忽然笑了出来,笑声出奇地轻,可在这空旷血腥的大殿里竟犹如恶鬼索命,听得江千彤和柳曼云同时忘记了呼吸。 “你杀了我娘,但被我爹知晓,我爹为救她,也死了?” “……是。”柳曼云在这一瞬忽然明白了自己的下场,声音蓦然平静下来,带着浓重的哀伤,“苍玄为救那个贱人,以一敌多……原本他不用死的,他如果肯顺从我的心意,也不必落得连内力都被封的下场……若是他没中毒,那些废物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原来竟是中毒散功,被人围攻致死的。 奚玉棠忍不住阖上双眼,死死握紧了拳。 她的父亲,风华绝代的魔教教主,惊才绝艳的人物,天下武功无出其右之人,竟然死的如此憋屈…… “谁杀的?”她轻声问,“你口中的那些废物……是谁?” “又何必问,反正已被我灭口。”柳曼云冷冷回答。 “我问你是谁!!!”奚玉棠突然暴怒。 厅内,两人被她爆炸般的杀气压得嘴角流血,耳边轰鸣。半晌,柳曼云压下气血,开口,“……是紫薇楼弟子。卓正阳被他抢了太初心经,已和玄天是死仇,其下弟子必然不会放过那两人。” 紫薇楼。 听到这个名字,她一点都不惊讶,“原来你真的早就和卓正阳沆瀣一气了。” “是的。”柳曼云垂下眼眸,“你杀了我吧,只要放过离雪宫,无论怎么处置我都可以。败在唐芷嫣儿女手上,本宫主认了。” “我是要杀你。”奚玉棠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犹如在看一个死人,“可就这么让你死了,实在太便宜。我要让你看着我如何弄死卓正阳,如何让紫薇楼和离雪宫从此在江湖消失,十六年前,我玄天之劫,我奚玉棠所受之苦,要让你们一一还回来!” “你!” 柳曼云惊惧地抬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了,为什么不能放过离雪宫?!” 奚玉棠没有说话,只沉默地用冷眼望着她。 似乎从那双深渊般冷漠的眼睛里看见了眼前人的暴虐和无情,以及未来脚下这片土地的凄惨景象,柳曼云忽然急促地喘了起来,浑身发抖,目光落在江千彤身上,眼睛一亮,急迫道,“你不是看上彤儿了吗?你舍得让她无家可归,舍得让她眼看着门派倾覆吗?!如,如果你放过离雪宫,我可以死,我什么都能做,我传位给千彤,我让千彤嫁你!奚玉棠,你不能毁了离雪宫!” “师父?!”江千彤不知何时冲开了哑穴,不可置信地望向地上的柳曼云,“你在说什么!” “彤儿,彤儿你不会眼看门派覆灭的对不对?”柳曼云急促地往江千彤所站之地挪了两下,“师父今日便将宫主之位传于你,以后你就是离雪宫的宫主,你阻止她,你拦住奚玉棠!万不可让这百年基业毁于本宫之手啊!!” 江千彤蓦地瞪大了眼睛,“师父……” “说够了没有?”奚玉棠不耐烦地睨向地上之人,“让江千彤嫁我?柳曼云,这话你都说得出口?你明知本座什么身份,还真是卖徒弟卖得顺手啊?一个越清风不够,还要加上我,是不是如果有一天卓正阳不要你了,你也要将她送出去?” 柳曼云猛地噎住了话头,见她毫不留情,万念俱灰,后牙槽猛地用力,便要咬舌自尽。 可下一秒,只听咔擦一声轻响,奚玉棠轻而易举地将她的下巴卸了下来,同时,银针出手,直击要穴,一颗药丸子嗖地被弹进口中,入口即化,药性迅速蔓延全身。 毫不留情地将下巴重新归位,奚玉棠嘲讽地望着她,“我说让你死了吗?” 柳曼云惊恐地发现,当那一针一药下去后,她竟然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别说咬舌自尽,就连动一下,身体都仿佛生锈一般,想握紧拳,额上布满了汗却依旧没能将五指并拢! 全身上下,竟只剩说话的力气。 “本座问什么你答什么,兴许本座心情好,便放过你们离雪宫。”奚玉棠慢条斯理地重新坐下,鹰眸直直望向她,“拉拢越家,是你的主意还是欧阳玄?” 柳曼云不知该不该信她,一时没有说话。 奚玉棠也不说话,就这么老神在在地望着她。 “是我的。”她最终还是低下了头,“我怀疑你和越清风联手,想拆散你们……而且紫薇楼也需要越家的力量,巨大的利益面前,没有人会不动心。” “哦?打算许越清风什么?” “平分天下。” “哈……” 奚玉棠忍不住笑出声。顿了顿,她又道,“卓正阳和司氏什么关系?” 柳曼云浑身一震,摇头。 “不能说?还是不知道?” “……说了会死,有禁制。” 奚玉棠挑眉,“那好,换个问题。卓正阳打算如何跟越清风平分天下?篡位?” 柳曼云这次倒是没有摇头,算是默认。 “原来是有仇啊……”她恍然大悟,既然是有仇,那么东宫下面的地宫就不是延平帝的手笔了,“我再问你,除了东宫,卓正阳的藏身地点还有哪里?” 柳曼云再次摇了摇头。 忍不住眯起眼盯着她看了许久,奚玉棠忽然冷笑一声,失去了再问的兴致。反正今日知道的已经够多,最关键的卓正阳和司氏的关系也已知晓,如今再看眼前狼狈之人,只觉厌恶至极,连和她同处一地呼吸都觉得恶心。 她起身来到柳曼云面前,迫使她抬起头来,轻声道,“本座今日不杀你,但如果你要想方设法对卓正阳通风报信,那么本宫就屠尽你离雪宫满门,就算你死,也会将你挖坟剖尸,挫骨扬灰,说到做到。” 满意地看着眼前人瞬间紧缩的瞳孔,奚玉棠笑了一声,敏锐地听到远处传来一声鹧鸪号,心下有了底,继续道,“忘了告诉你,你们的镇派之物我拿走了,如果本座接下来听到任何风声……” 柳曼云疯狂地摇头。 “很好。” 奚玉棠放开她的脸,深深凝视眼前人,忽然抬手,直劈她天灵盖而下! “住手——!!!”江千彤被她这一动作吓得失声尖叫。 可手却还是毫不犹豫地落了下去。 “师父!” 柳曼云也惊得死死瞪大了眼睛,却在那手落下的瞬间,发现一道极为暴躁的真气如惊涛骇浪般猛然冲进她全身经脉,横冲直撞,三两下便将她多年功力尽废! “不——”她痛呼出声。 然而事已迟,眼看着柳曼云失魂落魄,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数倍,奚玉棠抬手一挥,红线断裂,眼前人软塌塌地倒了下去。 看到江千彤还站在原地,她挥手将银针取出,后者陡然恢复了行动,飞身向自己师父扑来,慌张地探她鼻息,发现人还活着,却武功尽失时,身形震惊地摇晃了几下。 她抬头,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早已哭得红肿,望向奚玉棠的眼底神色复杂,让人看不清是惊是俱,是怒是恨。 目光扫至一旁跌落在地的佩剑,江千彤手指颤了颤,一把上前握住,撑着一口气站起来,将柳曼云护在身后,胸膛急剧起伏,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悄然碎裂,再也无法弥补。 奚玉棠面无表情,双唇抿成一条直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她出手。 “为什么会这样……”江千彤睁着大大的眼睛,近乎失神地望着她,声音嘶哑至极,“为什么要逼我……你杀了我好不好?我替师父给你赔罪好不好?你把她武功还来,奚玉棠,你这样,她还怎么能活?她是一手把我养大的师父啊!!” 冤冤相报何时了,奚玉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眼前已经处于崩溃边缘的少女,看得奚玉棠刺痛不已,却依然面色平静地开了口,“……你是你,她是她。若非离雪宫有你,今日便是覆灭之期。” “千彤,你要对我出手吗?” 江千彤浑身剧烈地颤抖,握着剑的手颤巍巍提不起一丝力气,双脚像是被谁死死钉在地上,想说什么,对着那张自己无比熟悉的脸却一句也说不出。 眼前这个人,曾是她在这个江湖上除了师父以外最能依靠之人,只要有他在,天塌下来都好似不足为虑,哪怕自己有朝一日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只要向他求助,就好似能得到对方拼死相护……他曾为她医过脚踝,抱她轻功赶路,收留她去江南,带她游玩,送她礼物,陪她练武,为她出头,笑吟吟地听她讲各种趣事,还教她剑法,给她表演自己并不擅长的茶道……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啊啊啊!!” 崩溃般撕心裂肺的哭声蓦然爆发,手中的剑终究还是掉落下来。江千彤整个人直直跪坐下去,苍白的手指深深掩面,心如刀绞,放声痛哭。 奚玉棠狠狠闭上了眼睛。 她转头对上柳曼云生无可恋的眸子,轻声道,“你该庆幸你有个好徒弟。” 说完,再不留恋,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写得好累。 心疼奚之邈。我奚爹是个风华绝代,倜傥潇洒的惊世高手,虽然死的憋屈,但至少和心上人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也心疼千彤。 唉。   ☆、第86章 后续发展 头也不回地离开安静如死的离雪宫,耳边似乎还回响着江千彤锥心泣血般的哭声,奚玉棠几乎是仓皇地下了山,和薛阳会合后,纵马飞驰,星夜离开了曲宁城。 一天一夜不眠不休,当走进烟雨台时,她险些腿软。 放了薛阳去休息,她抬步走向奚玉岚的云燕园。时间缓缓走过申时,云燕园内一片寂静,无论是奚玉岚还是长歌都还没回来。定定地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奚玉棠稍稍收拾了心情,这才转身离去。 来到主院,秋远刚巧端着水盆从里面出来,陡然见到她,怔了怔,“奚教主……” 眼前人风尘仆仆,看起来疲惫极了,眉眼之间没有往日的神采飞扬,死气沉沉的,整个人也深沉了许多,看得秋远心惊胆战,就这么站在原地不敢动。 “你去哪儿?”奚玉棠看向他。 “打水……”秋远条件反射地回答。 眨了眨眼,她轻声道,“我跟你去,一会你去找韶光,让她给我翻件衣裳出来换上,再通知小美我回来了,让他莫要担忧。” “啊?”秋远一头雾水,“您要梳洗?那,那您进去歇着,我去给您准备。” “不用,我先换身衣裳再说。”奚玉棠坚持不进主厅。 “……” 大约明白了她的意图,秋远不敢再反驳,但也怕她真跟着去,只好先将人带到偏厅客房,而后迅速备好了一切。奚玉棠简单地沐浴了一番,洗去尘土,穿着中衣直接裹上厚厚的大氅走进主厅内室。 越清风清醒地靠在床头,散着发,手上拿着本书,头也不抬道,“回来了?” “嗯。” 奚玉棠抬眼看他,发现脸色比她走之前好上不少,心下微安。她刚刚梳洗过,全身都还在冒湿气,然周身挥之不去的疲惫却像笼子一般将她包围,“几时醒的?” “你走没多久。”越清风动作优雅地翻了一页书,“不是不愿进来?” “……”你误会了,我是想先沐浴,不然怕你骂我…… 清绝出尘的一个人,说话做事举手投足都带着清越的贵气和雅致,哪怕奚玉棠明知他在生气,却也不得不承认,在见到这副永远都淡然自若模样的越家少主时,心里不可抑制地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她立在原地走神,直到越清风抬头对上她,轻描淡写道,“站在那里干什么……” 一句话没说完,就发现了她的异状。动作缓慢地放下书,将眼前人那不对劲的情绪收进眼底,还没等发问,奚玉棠忽然抬手解开大氅准确地扔在椅背上,接着动作麻利地爬上了床,绕过人来到里侧,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借你这里睡一下,兄长回来记得叫醒我。” 越清风被她这一连串不带停顿的动作彻底惊呆,竟是连反应时间都没有,就这么愣愣地见她在自己身边躺下,好一会才后知后觉,被她这一直球直击心脏,砰砰砰如擂鼓般的心跳彻响耳边。 他眨了眨眼,彻底回过神,低头去寻她,“虽然我也很想你在这里睡下,但我病着呢,会过了病气给你。” “没事。”奚玉棠将衾被掀过头顶,整个人闷进去,只留一头乌黑的长发铺散在柔软的枕头上。 “……” 越清风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克制地咳了一声,问,“怎么了?这几日去哪儿了?” 奚玉棠闷声不语。 伸手将她头顶的被子扯下来,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越少主微微一怔,彻底慌了神,方才那莫名其妙的气早就不知烟消云散到了哪儿,醒来后连续两天没见到人的不安和烦躁也倏然不见,整个人坐起来紧张地看她,“怎么哭了?棠棠,你别吓我……” 奚玉棠挥手打掉了他几乎伸到自己脸上的手,冷淡道,“我没哭。还让不让人睡了?我快三天没阖眼,特别困,再吵,你就给我滚下去。” “……” 这到底是谁的床啊…… 越清风抿了抿唇,委屈地将手收回来,见她分明就是有事却什么也不愿说,只好叹着气乖乖躺了回去,盘算着待她醒来再问。可下一秒,一只手臂忽然从被子里打横伸过来,正正好好压在他腰上,紧接着,奚玉棠整个人都贴了过来,紧紧抱住他,头深深埋在他身体和枕头之间的空隙里,犹如霜打的茄子,浑身上下都透着股令人心颤的脆弱和疲惫。 从她胳膊压上来开始,越少主就整个僵在了那里,一动不敢动,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但身边紧贴着的触感却又那么分明,不禁又是欣喜又是担忧,手都不知该怎么摆,就这么保持着古怪的姿势成了尊雕塑。 “……棠棠?”他轻声试探。 “借我抱一会。”奚玉棠声音闷闷,“……等我睡着,你把我踹过去就行。” 心中的担忧终究还是压过了窃喜,越清风侧过身,将人整个抱进怀里,察觉到她身体正在极其轻微地发着抖,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一下一下安抚般地轻轻拍着她的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可好?” 内室里一片寂静。 良久,奚玉棠的声音透过衾被传了出来,“……我去离雪宫了。” “……” “我当着千彤的面,废了柳曼云的武功。” 拍着她后背的手微微一顿,越清风惊讶地挑起眉梢。少倾,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感觉到奚玉棠正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襟,心中叹息,语气缓了下来,“心中有愧?” “没有。” “觉得遗憾?” “有一点。”各种方面的。 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吻,越清风带着一丝笑意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睡吧。” 大喜大悲后人总会感到从骨子里渗出来的疲惫,奚玉棠短短几句话,道尽了她这几日的全部。她本想在第一时间告诉兄长有关父母惨死的真相,可奚玉岚仍在青山谷未归,而她已提不起任何精神去处理收尾,幸好还有越清风。 她有些撑不住。 不仅是疲惫,还有父母死亡真相带来的巨大冲击,以及最后江千彤的哀肠欲绝,都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一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轻而易举让她放下了心中大石,道不尽的委屈和从灵魂深处传来的疲惫瞬间灭顶般淹没了她的四肢百骸,闻着身边传来的令人安心的药香,奚玉棠整个人迅速陷入了沉睡。 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直到身边人传来平稳的呼吸,越清风停下动作,静静抱着人思索着什么。秋远从外面蹑手蹑脚地进来,令他立刻回神,迅速阻止了秋远开口,传音入密交代起接下来的事情。 …… 奚玉棠睡得天昏地暗,梦里奚之邈和唐芷嫣临死前的情形一直反复在她脑内演绎,一会是他们被围攻致死,一会是雪山上的冲天大火,一会是江千彤的痛不欲生,一会又是她跪在父母衣冠冢前发誓报仇的场景,来来回回,混乱不堪。 醒来时,她头痛欲裂,四肢酸沉,整个人不知今夕何夕,疲惫得仿佛根本就没有睡着。 越清风早已不在身边,整个主院内室里寂静无声。窗外天光大亮,刺得她眼皮子生疼。好一会才适应了光线,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奚玉棠揉着昏沉胀痛的太阳穴醒神,想开口,却发现嗓子火辣辣一片干涸。 翻身下床给自己倒了杯茶,温茶下肚,令她终于清醒了几分。这种仿佛宿醉一般的感觉实在不太好受,难得起了惰性,她犹豫了一下,又重新爬回床上,抱着被子靠在床头发呆。 没过一会,有人推门而入。越清风穿得厚厚实实,手里抱着汤婆子,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见她睡醒,眼底顿时带上了笑意。 “喝水?”他开口。 奚玉棠摇摇头。 “可饿?” 继续摇头。 越清风来到床前坐下,探手贴了贴她的额,温度正常,嘴角的弧度更大了几分,“不管怎样也得吃点东西,我让秋远将饭菜端来,若是你不愿下床,就在这里梳洗,在床上吃。” “好。”奚玉棠点点头,“几时了?” “辰时一刻。”越清风偏头咳了两声,“你睡了一日两夜。” ……这么久? 奚玉棠诧异地看他,但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连一句话都懒得多说。 见她居然反常地没跟自己提起正事,越清风也心下惊讶。没多说,只吩咐了候在外面的秋远和韶光,自己则坐到了一旁的书桌前,继续处理手边之事。为了陪奚玉棠,他将事务从书房带回了这里,累就回头看一眼她的睡颜,倒也惬意。 用了膳,奚玉棠的精神回复不少,却依然赖在床上不起来,撑着头看着不远处的越清风。后者被她盯得整个人都不太好,笔落了又停,反复两次,索性放下,转身对上她,“有事?” 床上人慢吞吞地摇头。 越清风抽了抽嘴角,道,“离雪宫那边,柳曼云对外声称练功出了岔子,需要静养,已将宫主之位传给了江千彤。年后元宵节便是继位大典,去不去?” “不去。”奚玉棠这次倒是答得飞快,“你去就行。” “我是病人。”越清风睨她一眼,“差人送去贺礼,全了礼数便好。” ……玄天跟离雪宫如今都彻底撕破脸了,还送礼? 千彤会要么? 会不会被扔出来? “帮我转告薛阳,备一份礼送去,平常些,不出挑就好。”奚玉棠懒洋洋地开口。 越清风点点头,转身又拿起了笔。 他先挑起的话头,如今又不说了,奚玉棠刚被勾起些勤奋劲就被撂在了半空,不上不下地令人好生不爽,“没了?” “你还想听什么?”越清风笔锋不停地随口反问。 “……” 不说算了。 无聊的奚小教主翻了个身望着床顶发呆,过一会,又闲不住地看向不远处的青年,“你……” “睡不着就起来。”越清风头也不抬地开口。 “……” 不起,就不起! 今儿什么都不想做!别想拿正事烦我! 奚玉棠鼓着脸瞪他。 然而没过一盏茶,她就忍不住开口,“你说我哥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怎的这几日都不见回?” 越清风一个没绷住险些写错字,又无奈又好笑地放下笔,“咳咳,临近年底,能有什么事,师兄好不容易痊愈,自然要做一番打算。太子殿下也要等年后初五才会下岭南,沈七来瞧过你以后去歇着了,韶光在外面候着,冷一被薛阳拉去做事,离雪宫那边我在收尾,也差不多了……咳,你还想问什么?” “……没了。”话都被你说完了好吗? 见她没精打采地重新窝回去,越少主好笑地摇了摇头,重新伏案而坐。 “你在写什么?”奚玉棠看了一会,好奇地问。 “……” 再次被迫无奈放下笔,青年盯着自己写了一半的东西长长出了口气,吹干墨,拿给她,“自己看。” 奚玉棠扫了一眼就移不开眼,“礼单啊……给离雪宫的?千彤用剑,不会弹琴,你送琴干什么?天啊还给百年老参……冰魄琉璃是什么?听着就很贵,哎,这个老气横秋的玉器换掉,千彤喜欢漂亮的首饰和新奇玩意,加上点饰品怎么样?” 没好气地将礼单收回去,越清风凉凉道,“给离雪宫的礼还用我亲自写?这是给师父的年礼。” “……” “再说……就算是继位礼,也不是给她一人的,咳……让我送离雪宫掌门首饰?你确定?” 奚玉棠大囧,顺着他的话一想,顿时有些不爽,“那别送了。” 根本不会有那种东西出现在礼单里好吗?! 越少主气得肝疼,凉飕飕地拿眼斜她。 被这一眼撩得头皮发麻,奚玉棠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有些不着调,干笑了两声,不说话了。 越清风心知肚明她想干什么,慢悠悠言道,“听说杭州城刚开了一家酒楼,招牌菜大受欢迎……” 话音未落,奚玉棠二话不说翻身下床,亮如繁星的眼眨巴眨巴望过来,“肃兮,我们中午出去吃?” ……总算是起床了。 明明就闲不住,偏要自己困着自己,还不让他做事,讲不讲理了……越清风扫她一眼,慢条斯理地起身收拾东西。 临近中午,一身大红色男装、唇红齿白容光焕发的奚小教主拖着大病初愈清癯瘦弱的越家少主出门了。韶光和秋远随行,满眼都写满了对越少主的担忧,总觉得他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奚教主不小心拉他一把都能把人拉得摔进她怀里…… 新开的酒楼叫迎客居,生意极好,奚越两人找了个二楼临街的地方坐下,没进包厢也没坐大堂,能听得见动静的同时也不失清净。两人都是外表极其优异之人,气质出众,一个潇洒落拓,一个从容优雅,很快便吸引了不少人悄悄打量。 没过多久,楼下一桌江湖人说起了近日的流言,听到熟悉的字眼,奚玉棠竖起了耳朵。 “……要说这离雪宫也是古怪,柳宫主好好的突然退位让贤,在京城时某远远观她还是好的,怎么突然就走火入魔了?” “习武之道曲折凶险,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不过万万没想到居然是第一美人江千彤继位,原还以为是首徒陆靖柔女侠……” “这你们就不知了吧,在下听说,之所以是江美人继位,是因为江美人和咱们越少主交情极好。柳宫主积威多年,突然出事,这江湖上不知多少人盯着离雪宫这块肥肉,如今有越少主的面子在,那些想分一杯羹的也得掂量掂量不是?” “越少主?!” “原来江女侠和越少主……” “……不对,你这小子胡诌的吧,老子怎么听说这江美人跟玄天教主不清不楚呢?” “等等,玄天教主?!真的假的,嗬,这江宫主还真是有背景有手段啊。” “怎的又冒出奚教主了?这离雪宫都跟玄天教闹翻了你们不知?前日,陆靖柔带人在岭南跟玄天一个堂口开战,死伤无数呢。” “这位兄台此话当真?可有确切消息来源?” “那是当然,老子的兄弟就是玄天教江南堂的,千真万确。不过谁知是不是江美人对奚教主因爱生恨?” “老弟这话可莫乱说,在咱们江南地界,谁不知玄天教如今势大?若非越少主坐镇,这江南帮都要落入玄天手里了,兄台小心祸从口出。” “啧,那便不说吧,反正正月十五离雪宫继位大典,我等去瞧瞧便是,到时便知分晓。” “……要我说,这柳宫主也没必要如此仓促地退位让贤,练功出岔身体有恙是习武之人常有之事,实在不行也能去请沈神医啊,瞧着各位说的,若江美人真与奚教主或越少主有交情,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沈神医是玄天之人不假,但也给越少主治病多年,自家教主的宿敌都敢治,更何况柳宫主了?” “唔,这位兄台说的倒是中肯,看来其中必有隐情了。” “唉……还是那句话,正月十五即位大典,诸位一同前往看看便是。” “……” 信息量略大啊。 奚玉棠木然地抬头看越清风,后者一脸无辜,表示自己并非想隐瞒,只是你没问。前者抽了抽嘴角,目光瞥向一旁的韶光,韶光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 “离雪宫和玄天开战?”奚玉棠凉凉扫向越清风。 “且死伤惨重。”后者慢悠悠地把话帮她补完。 “怎么不说?” “你不是打定主意今儿不谈正事?” “……那也得告诉我啊。” “有何用?事已发生,薛阳都平息完了。” “……” 你们真够胆。 奚小教主啪地一下捏碎了茶盏,松开手,一缕细沫随之落下,被风一吹全数洒向窗外。 越清风见怪不怪,淡定自若地看她一眼,“陆靖柔带人行动没通知江千彤,离雪宫现在分成了两派,柳曼云闭关不见任何人,江千彤拿不住她师姐。你这次一点不遮掩,这个结果也该想到。” 是想的到,但以为是江千彤出的手。 奚玉棠压下心中的烦躁,撇嘴,“别说一半留一半。” 对面人笑了一声,转而又咳,好一会才平下气来,奚玉棠看他一眼,抬手将窗户掩上,只留下一个小出风口。越清风眼底染上笑意,顿了顿,将自己所知的消息说了出来,“离雪宫镇派之宝被盗,柳曼云闭关不见任何人,江千彤虽接了掌门令,但威信不足以服众。陆靖柔将此事算在了玄天头上,于江千彤意见相左,前日带人与玄天起了冲突,由于措不及防,玄天未占上风。事后陆靖柔回去求见柳曼云,后者避而不见,还训斥一番,被关了禁闭。” 他咳了一声,缓口气继续道,“至于武山那边,消息传得慢,如今恰逢岭南雪灾,等接到消息,大约也得年后三五日。”说着,抬眼看向奚玉棠,“离雪宫长老置疑柳曼云的决定,江千彤处境堪危,要不要推一把,看你。” 奚玉棠沉默不语。 饭菜很快上齐,几人安静用膳。只是奚小教主心里装着事,可口的饭菜吃到嘴里也味同嚼蜡。良久,她突然头也不抬道,“你什么意见?” 越清风掀了掀眼皮看她一眼,答得轻曼优雅,“等。” “嗯。”奚玉棠淡淡应声,“那便等吧。” 她放下筷子,擦擦嘴,转而看向韶光,“去告诉薛阳,陆靖柔杀我玄天弟子,本座要她一只手,是废是砍,让他自己看着办。” 作者有话要说:  奚玉棠,一个大写的心狠手辣不讲理。 ———— 昨儿的留言我都看了,关于江千彤,大家有不同的声音,表示你们在认真看我的文,作者很开心,很欣慰! 但是人要成长,不是件容易的事,奚小教主和岚哥也是从天真一路走过来的,越少主从前也不过是个骄傲自大的熊孩子,人生剧本急转直下才变成现在的黑心鬼。千彤她前半生太过顺遂,情理可原,孝义两难,懵逼很正常。 如今她在壳子里,不代表她以后也会在壳子里。 . 么么哒,请给勤劳的作者点赞!,我的全勤胜利在望了!!   ☆、第87章 姑苏越家 在杭州城休整一天后,奚玉岚终于在除夕之前赶了回来,带着整整一马车的年礼,说是兄妹俩去姑苏越家做客怎么也得聊表心意。奚玉棠听在耳里,险些出一身冷汗……她完全忘了! 这种时候就体现出有个哥哥,哥哥还有钱的好处了。 奚玉棠几乎是一路羞愧到越家的。具体表现便是从杭州城到姑苏整整一天一夜,她都没跟越清风说过一句话,对视过一眼,从头到尾独自躲在另一辆马车里拉着玄天众人说是商议正事,死活不进那师兄弟俩的马车。 ……那么正事是什么? 大约就是集体反省他们丢下了迎秋和邹青待在冰天雪地的雪山,自己跑来江南逍遥吧。 …… 姑苏越家作为大晋第一世家,在奚玉棠的印象里一直是有钱任性皇帝老子都不放在心上的形象,和越清风打交道也多年,心中早就有了对越家本家的脑补。原以为姑苏越家会是个金碧辉煌极尽奢华如皇宫般的地方,可等真到了门口,才发现,不过是个占地面积极大的庄园而已。 姑苏城原本不大,越家搬入之后才开始被不着痕迹地推动变化,从一个小城逐渐发展到如今的江南重镇,比起杭州城来也不逞多让,且这里贸易来往极为频繁,可以说是整个大晋真正能称得上全民小康的富庶之地。 越家自然功劳极大。 这个传承了近千年的大家族,到越清风上一代,旁支极多,根根系系几乎遍布整个大晋尤其是东部,就连朝堂上如今的文臣之首也姓越。然嫡系随着时代变迁,如今却只剩一支。自古嫡庶旁支矛盾多,越家自然也逃不了这一现象,值得称道的是,越家如今的家主,越清风的父亲越瑄年轻时候也是个杀伐果断的人物,又恰好赶上朝代更迭,便趁着乱世以及随后司氏地位不稳之时,大刀阔斧地对越家进行了一番铁血改变。 那年头,生逢乱世,越家不知死了多少旁系庶支,就连嫡系里也有人被越瑄褫夺全部一捋到底,终究是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情况下,将所有能危害到这个古老世家的内部因素尽数铲除,只留了点渣滓给自己儿子练手,壮士断腕之举的背后是滔天的魄力,不知令多少人心惊胆寒又钦佩不已。 那时候的越家可不像现在这么不可撼动,然而经越瑄大手笔洗牌后,虽实力大减,却极为团结,真真应了那句‘一家人写不出两个越字’。大家世族能像越家这般齐心协力的简直凤毛麟角,就算是如今式微的京城谢家也做不到。而这也给越清风发发展壮大越家留下了丰厚的底子。好在越少主虽有个不争气的身子,却有个争气的脑子,从越家断肢自救到如今庞然无惧,也不过才十几年。 虽然对于世家来说,就算你没钱,只要有那个底蕴和名声在,也无人敢低看半分。 可越清风是能委屈自己的人么? 如今的越瑄几乎不管事,若非担忧越清风的病,想着若是自己不管他,凭着任性去地下寻媳妇,到时候可能会被媳妇打,恐怕早就将家主之职移交,逍遥自在地追随媳妇脚步了——所有越家人都毫不怀疑,这事他绝对能做得出来。 作为这一代的独子,越家嫡系一根独苗,含着金汤匙长大的越家少主,远比奚玉棠想象的尊贵。 这样的尊贵体现在当他们来到姑苏城越家老宅后,越清风整个人周身的气势都有了些微改变,变得更加出尘、冷漠,也更威严。 奚玉棠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越清风了……尤其是在他每日每时撒娇卖蠢(?)装可怜地往自己身边凑了这么久以后。 ……有点怀念呢。 以前大打出手的日子。 年节不比其他节日,越家家主对自家儿子居然会带好友回家过年这件事报以了极大的热情和好奇心,还没等他们安顿下来就已经屁颠颠地跑到了主院正厅,一边心不在焉地喝着茶,一边翘首期盼,心中不断地猜着来客的身份。 他还是了解儿子的。 作为一个某种程度上极其冷漠之人,这个天下能被称之为‘越少主的至交好友’的,越瑄这么多年也不过只知道一个林渊。 他是有些看不上林渊的,但也明白肃兮为何会选这样一个好友。撇开小时候的交情,林渊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真正能被称为【侠】的江湖人,虽然他师父蠢,但架不住他出淤泥而不染啊! 多难得啊……有一个欧阳玄那种智商永远不上线的拖后腿师父,居然还能长成这样,也是不容易。 至于还有没有别人…… 唔,玄天教教主算不算一个? 哎呀,小辈的事真是麻烦。越瑄已经多年不涉江湖,对自家看似弱不禁风的儿子在外面都做了什么也懒得管,谁知道现在的小辈们都在想什么?以前宿敌是个多正常的词儿啊,如今硬是被许多奇奇怪怪的话本歪到了相爱相杀上…… 嗯,越家主绝不承认自己看过【奚玉棠X越清风】、【少主X教主】这等悄然流传在坊间的小册子! 越家可就这一根独苗苗了……真断了袖,他这个做父亲的,不得在祠堂跪一辈子? 终于,在越瑄老爷左等右等下,越少主终于带着安顿好的奚家兄妹踏进了偌大的主院。一路来到正厅,奚玉棠一眼便瞧见了坐在主位上那个姿容清癯,闲适淡然的老者。说是老者,其实有没有过知天命之年还说不准,放在上辈子,也就是个中年人,还是保养的极好的中年人。 身量高瘦,仙风道骨,风姿俊逸,那张脸和越清风有七分像,明明是冬日也不改广袖长袍的魏晋之风,一头灰白的长发被束在脑后,只简单地用木簪固定,举手投足间,都仿佛从骨子里透着世家风骨,从容优雅,端方轻曼,尊贵却也落拓,睿智却也不羁。 越瑄的脸上甚至没有什么明显的皱纹,只是那双眼,当它们看过来时,从内透出来的那种好似能包容一切的广褒和深邃,以及阅尽千帆后沉淀如斯的岁月厚重,瞬间就滞住了兄妹两人。 你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年轻时会对自家人大开杀戒之人。 从他身上,甚至很难想象能有杀气的存在。 奚玉棠是玄天教主,从小杀人无数,奚玉岚是杀手组织一把手,杀过的人也不计其数,这两人同越清风最根本的不同就在于,无论他们看起来多么潇洒或温和,身上始终都带着一股肃杀之气,哪怕伪装得再好,敏锐之人照样可以闻到那从骨子里渗出来的血腥味。 比如此时此刻的越家家主越瑄。 这种血腥,不同于战场上横刀立马的将军,也不同于朝堂上暗箭难防的没有硝烟,而是一种,从死亡深渊里爬出来、又摸爬滚打于江湖,无数次行走在危险和死亡边缘的血腥。 尤其是那个玄衣黑发的小子,甚至比银发红衣的小子还要危险几分。 ……真是了不得啊,肃兮这两个‘朋友’。 “父亲。” 越清风一改烟雨台里的懒散,端端正正地行礼,举止分毫不差,多年的礼仪教养单凭这一礼便可窥出全貌。 “嗯。”越瑄端着架子淡淡应了一声,“这两位便是你信中提到的朋友了?” “是。”越清风居然罕见地没有咳,直起腰看向斜后方的两人。 奚玉岚接到了自家师弟的眼色,面带微笑地恭敬拱手,“冒昧来访多有失礼,见过前辈,在下奚玉岚。” 听到名字,越瑄的眼睫微微颤了一下。 “在下奚玉棠。”奚小教主紧随兄长之后,“见过越前辈。” ……越瑄的手也抖了。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面不改色的自家儿子,目光对上那兄妹俩,着重打量了一番奚玉棠,好一番沉默。被打量的两人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不避不闪,只是没多久奚玉岚额上便见了薄汗,毕竟是多年大病初愈,实力比不得巅峰时期,越瑄的压迫性太强,他撑得有点累。 就在他脸色开始发白时,奚玉棠忽然出手悄悄扣住了他的手腕,接着一缕温和的真气度了进去,堪堪撑住了他。 奚玉棠也不好受。面对越瑄,她甚至有一种面对卓正阳时才会有的压力,全身内力都在疯狂运转,悄然抵抗,能做到面不改色已是她的极限了。 良久,压力忽然如潮水般退去,越瑄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赞赏地望着两人,温和地开口,“不错,不愧是奚之邈的一双儿女,龙章凤姿,好!只是女孩子家还是要穿得鲜亮些嘛,总是这样沉闷,可是会失去很多乐趣的,瞧你兄长就做的不错,有年轻人的活力。” 这后半句,倒是直接对奚玉棠说的。 兄妹俩:“……” 等会,啥? 越清风你这个叛徒!你爹认识我们父亲的事你怎么不说! 奚玉棠忽然觉得,一身男装没戴面具这么站在越瑄面前的自己,好蠢…… “哈哈哈哈……你们也别瞪清风啦,这蠢小子什么都没说过,我也是初次见你们嘛。”越瑄被这两人的模样逗笑,招呼他们看座上茶,同时无比揶揄地扫了一眼自家的蠢儿子。后者低头咳了一声,一脸无辜地眼观鼻鼻观心,完全不理他。 啧,无趣。 不过自家儿子不是断袖,他真是大松了一口气啊…… 面对一脸懵逼的奚家兄妹俩,越瑄唇边的笑容深了几分,主动为两人解起了惑,“也不用如此惊讶,你们父亲那等人物,名声如雷贯耳,不知才是奇怪。我与苍玄有几分交情,来往通信时他提到过你们兄妹,字里行间都是炫耀,讨厌得紧。” 想到了往事,越家家主笑容微敛,口吻中也透出了几分歉意,“只不过……当年事发突然,而我越家也恰处于水深火热,无法出手相助,实在遗憾。” 那时,越清风的病正处于极度危险时期,他全副的心神都用在了如何让儿子活下来上,那段日子,着实令人想起就胆寒。 兄妹俩怔了怔,奚玉岚释然笑道,“前辈无需介怀,世事皆有缘法,我与妹妹能活着已是万幸。” 越瑄摇摇头,“我事后曾打探过,只是你们二人也确实非池中物,竟连我也瞒了过去。若非今日你们一起出现,恐怕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原来玄天教主竟是苍玄的亲女。看到你们如此,苍玄和芷嫣当泉下有慰。” 正厅里,因为这不可避免的话题而一时安静了下来。 “……前辈,晚辈有一事想证。”奚玉棠突然开口,引来了越清风和奚玉岚同时侧目,“当年玄天重建,少林出面压下反对之声,这当中,是否有您一份功劳?” 越瑄略微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起来,“功劳不敢当,既是苍玄的基业,帮一把也无妨。” ……果然如此。 奚玉棠垂眸沉思。她就说,不可能这么容易就压下来的,当年那种群狼环饲的处境,少林面子再大,玄天重建也不可能那么容易。从未有人提过此事,她也只当自己否极泰来有了点运气,加上交出去的那份被动手脚的太初心经上部……没想到…… “你这丫头瞒得太好,那件事后整个雪山的话事人谁都不信,我也只当是苍玄义子出面,还曾疑过真假……”越瑄无奈地拿手虚空点了点奚玉棠,“不过你做的很好。” 奚玉棠毫不谦虚地受了。 她的确做的很好,就算重来一次……也会那样做。 从没后悔过。 如愿以偿地见了自家儿子的朋友,又措不及防地见到了故人之子,越瑄的心情可谓复杂之极。几人聊了几句后,他便放人去休息,自己回了梅花园,坐在廊下看着庭院里的雪,难得回忆起了往事。 越清风将两人分别安置在自己所住的紫竹园附近,之后换了件衣服,去梅园找父亲。 见他来,越瑄拍了拍身边示意他坐下,越清风扫了一眼明显是为他准备的酒杯,拿过梅酒给自己倒了一杯,也跟着父亲看雪。 “清风,你喜欢奚玉棠?”越瑄突兀地开口。 越清风面不改色地应了一声,“是。” “……知道了。”越瑄沉默了片刻,“需要为父帮什么?” “父亲既然猜到了,便无需多此一问。”越清风淡淡道。 越瑄回头扫了他一眼,想到初见时那小丫头跟自己硬碰硬的那番功力,嘴角扯了扯,“你小子,带她回来就是这个打算吧?惦记老子的好东西不说,还惦记老子的功力。” “父亲,注意用词。您是个有风骨的世家子。” “……” 作者有话要说:  差点没赶上!!! 我忘了我以前有没有写过越清风他娘死亡还是健在……主要是没设定,就没放在心上。 大家就按现在的设定吧。 我们的美男子越瑄叔叔是个鳏夫   ☆、第88章 守岁 除夕夜,和越家叔叔(越瑄强烈要求好友儿女这样称呼他)吃了饭后,几人本打算陪着他一个长辈守岁的——事实上往年没有奚家兄妹在,也是越瑄和越清风两人对坐守岁,甚是苦闷——结果越瑄早早便放了他们回去,自己由老管家陪着回了梅园。越清风一时不习惯,回到紫竹园时还在走神,思索着父亲是不是早就嫌弃自己守岁时沉默看书不理他,如今总算有个借口把他弄走了…… 对着越瑄这位父亲,越清风还真是没太大的把握能看穿他的心思。 刚归家那日,和父亲来了一场言简意赅的恳切交心后,越家少主就知道越瑄心里已经有了想法,至于怎么去执行,不是他该操心之事,反正也能想象得到——他给父亲挖了个坑,父亲跳得心甘情愿,但肯定也要收点利息。 这无伤大雅。 只要是能解决他担忧的问题,收点利息也没什么,他有心理准备。 越清风多少有些察觉那兄妹俩的筹划和心思,为什么不回雪山,为什么要来江南,以及过年都愿意留在越家老宅……如果真如他所猜的那样,不得不说,这真是件容易让人既哭笑不得又感动莫名的事。 也许还夹杂着些许喜悦? ……不,应该说,是很多很多的喜悦,欢喜得忍不住一遍遍确认,然后再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是真的。 高兴之余,也有那么一点点嫌弃自己,竟然会因为这点关心就高兴得恨不得出去跑几圈。 啧,也太容易满足了点吧? 坐在紫竹园的主室门口,越清风抱着手炉,感受着屋子里烧得暖洋洋的地龙,一边望着庭院里轻飘飘落下的雪,一边漫无目的地想着些有的没的,大脑难得放空,懒意席卷全身,什么都不想做。 ……结果没多久,紫竹园就涌进来一大群人,打破了他这里多年的清净。 打头的是奚玉岚和奚玉棠,后面跟着沈七、长歌、韶光和冷一,后两人手里抱着什么东西。见到越清风,奚玉岚首先笑起来,“肃兮,不知你们越家守岁可有什么规矩?” 越清风猜不到这兄妹俩在打什么主意,脑子大略过了一遍,摇头,“没有,只需敬香,不准舞乐。” “可以玩么?闹一些没关系吧,瑄叔叔会不会介意?”奚玉棠跟着兄长一左一右坐到他身边,解下披风,侧头问他。 “不会。”越清风笑,“梅园离紫竹园有一段距离,有什么动静也传不到那边。况且如果我没猜错,父亲也在和福叔喝酒下棋。说吧,你们想干什么?” 奚玉棠眨了眨眼,对韶光使了个眼色,后者掩嘴笑得灿烂。 ……然后他们打起了麻将。 要说打麻将,和五子棋一样也算是雪山保留项目了。玄天教地远人少,娱乐项目实在不多,一整年里除了实在闲得无聊,也就只有过年时才会玩上两把。只是整个玄天从上到下,能算作有钱人的只有沈七,剩下的全是穷逼,就算玩上一夜,输赢也就那么多,没钱就开始罚脱衣服、喝苦茶、冰天雪地里练剑耍拳、唱歌、跳舞、给司离试药、给沈七试针…… 通常中招的都是邹青。 今年守岁在江南,邹护法终于躲过了一劫。 讲清楚了规则,又试了几圈后,奚玉岚、越清风、沈七和奚玉棠上阵,秋远奉茶,其他人兴致勃勃地围观。奚小教主算是这四人里最穷的一个,但也是玩得最溜的一个,其他三人一个比一个有钱,但除了沈七都是生手,神医大人牌桌上的运气又向来不好,奚小教主望着他们,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牌桌上光明的未来。 韶光和冷一今夜都是沈七的参谋。因为在这两人看来,被群狼环饲的沈大夫处境危险极了好吗?说句教主不爱听的,包括她在内这三个人,心真的很脏…… 他们毫不怀疑今日沈大夫会被掏空小金库,因为每年,沈大夫都是这样被教主不知不觉算计的…… 打牌这种事,几分运气几分技术,鉴于沈神医不像其他三人有武功在身,牌桌上一开始就明令禁止了老千,这样一来,就算其他三人拼眼力拼记性,沈七身后还有韶光和冷一这两个高手呢。 奚玉棠觉得自己今日铁定是要赢的,可事实证明,她这一年来的运气都不怎么样,还没撑到后半夜,她就已经输得底儿掉,就差脱衣服了。 ……简直不科学啊有没有! 为什么奚玉岚和越清风这种生手都能赢啊!! 这牌没法玩了! “韶光,你上!”奚玉棠只能求助外援。 韶光掂量了一下自己的私房钱,兴高采烈地上阵了,刚一上去,就分分钟赢了好几把。 奚小教主郁卒得快吐血。 越清风眼底带着笑意扫她一眼,淡淡道,“你来帮我?我歇一下,正好喝药。” 奚玉棠顿时眼睛一亮,屁颠颠挪了过去,前者贴心地给她让位,退到一旁围观。奚玉棠一边抓牌一边开口问他,“输了算谁?” “我。”越少主很大方。 “赢了呢?” “你。” 奚玉棠喜笑颜开,打牌的动作都比先前蔫嗒嗒的模样好了许多。 奚玉岚轻飘飘地斜睨越清风,心底冷哼一声,撇撇嘴,加快了出牌的速度。韶光则慌张地拍了拍胸口,调侃道,“说好了啊越少主,不准做参谋,不然没法玩了,主子今儿走背字呢。” 对面的沈七点头,“放弃吧奚玉棠,你换到哪儿都是输。” 奚教主:“……” 托了越少主的福,换人的结果就是奚玉岚、沈七和韶光的小金库都充盈了不少。一直到寅时牌局结束,奚玉棠充分给大家表演了一把什么叫【走哪儿输哪儿】,输得越清风都没了脾气,自己更是直接被消磨了全部斗志,趴在桌上半天不愿理人。 一晚上输出去五千两银子这种事是她一辈子的污点!污点!! 人生赢家奚玉岚赢了师弟近四千两,开开心心地让长歌去准备宵夜了,韶光和沈七也各有进账,顾念着沈七劳累,奚玉棠挥挥手让他们都歇着去,眼不见为净。 牌局结束,秋远抱了一坛梨花落。令人惊讶的是奚玉岚的酒量还不如妹妹,没多久就直接醉趴下,被长歌背了回去。眨眼间,紫竹园空了大半,只剩下越清风和奚玉棠还坐在廊下,一人抱着一个手炉看雪。一坛子酒早就被喝光,秋远无奈又抱了两坛来。越清风喝酒的频率不高,多是浅酌,其余大部分则都进了奚玉棠肚子里。 喧闹过后的紫竹园越发幽静,雪渐大,压得竹叶都没精神地低垂,风一起,簌簌作响。奚玉棠和越清风并排坐着,酒香肆溢,醉人心脾。奚玉棠望着庭院里的雪,不可抑制地涌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逢年过节,全家团圆之时,总是容易让人心绪难安。 也不知司离在宫里会不会觉得冷清。 也不知没有他们,邹青和迎秋在雪山寂不寂寞。 也不知爹娘有没有在天上看着他们。 要是…… 要是他们都在…… “越清风。”奚玉棠缓缓开口,声音在这幽深的夜里越发显得低哑空旷,“你有没有什么特别遗憾之事?” 越清风没有看她,目光落在外面一片素白的世界,低笑,“当然有。” “比如?” “……年少时候没趁着身体好,多做点事?”他歪头思索,“其实那时还打算去挑战一下血杀殿、凌霄阁之类的。初入江湖,心高气傲,一战成名的想法压都压不下去。” 奚玉棠低低笑了出来,“看来他们运气不错,十八水寨被你走了一遭,单行天现在都还被人戳脊梁骨。” “你呢?”越清风回头看她。 “我啊……”奚玉棠仰头看天,下颌连着脖颈的弧线在灯光下惊艳得令人移不开眼,“遗憾的事情多的去了,说不清。” 她顿了顿,轻声道,“我有时候会忍不住嫉妒你们。你,哥哥,父亲,嫉妒你们的资质,也嫉妒千彤和林渊,嫉妒他们身后有人宠着推着。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做的太差,没能让身边人过得更好些,小美也好,司离也好,他们其实值得更好的生活。” 终究还是她资质有限,能力不足。 “棠棠……”越清风怔忪出声。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奚玉棠撑头望着自己的膝盖,酒劲上头,脸颊忽然就热了起来,熏得她眼睛都感觉到了烧灼,“报仇这条路太苦,我坚持了十六年,如今已经看到尽头了,却忽然开始有些提起不精神,有时甚至会怀疑自己是否还能坚持下去,怀疑自己做的这一切是否是对的,怀疑我能不能撑到最后,你或许能看出来,我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 “肃兮,我有点怕。” 这是她第二次开口说怕了。第一次,是在京城寒毒复发后。 两次,身边人都只有越清风。 有些话,她不敢对奚玉岚说,不敢对沈七说,因为这些人都在她局里。可越清风……虽然他真的参与了许多事,但奚玉棠始终不愿真的把他拉进这趟浑水里。总觉得如果她这样做了,那就代表着她终于在这个人一直坚持的某事上和他达成了共识。 可她活不长啊。 越清风的病,是有痊愈可能的。 她的走火入魔,却是无解的。 等真的到了大仇得报的那天,她愿意自废武功。可到那时,也许自废武功也救不了自己了。 大抵还是因为今夜喝了太多酒,有些不该说的话就这么不经考虑就说了出来。奚玉棠抬起头时,就看到越清风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两人对视了片刻,奚玉棠低头自嘲地笑了一声,“你听懂了?” 听懂了。 但是不想懂。 也不是第一次被拒绝,越清风不想在这时候说话。 “夏天的时候在烟雨台,我曾说,或许我可以试着找一找解决走火入魔的法子。”奚玉棠抬头看他,“我心里有个想法,但不知能不能行……若实在不行,你也不要遗憾。” 越清风怔住,“是什么?” “一丈峰。” 对上眼前人那有些出神的眸子,奚玉棠眨了眨眼,“如何?寒崖老人毕竟是多年武林泰斗,也许他有法子呢?不过要等我练成太初下半部,最好能带着《素九》的下半部去,你师父宠你,或许能看在《素九》的面子上不计较我魔教教主的身份?” 听到前半句,越清风眼睛亮了亮,但等她说完,又忍不住蹙眉,“不能先去?” “不能。”奚玉棠摇头。 “……” 狐疑地打量着眼前人,越清风思索了许久,半是犹豫地点了头,“便按你说的,到时师父那边,我和师兄来想办法。” 奚玉棠点了头。 压下心底的歉意,笑看他慢吞吞地将碟中酒喝下,她手托腮,忽然道,“肃兮,来接吻吧。” 说着,不等越清风反应过来,人便倾身朝他压了过去。 越清风惊呆了。 但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抬手摁住她的后脑,整个人一翻身,直接将人压在了地板上,二话不说加深了这个吻。 骨碌碌几声响,空酒坛子被撞翻倒地,无声地摔进了厚厚的雪里。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已经充分掌握了糖心玻璃渣的正确使用方式。 接招吧宝贝儿们。   ☆、第89章 赠剑 两日后,薛阳来到姑苏越家,带来了陆靖柔一手被废的消息。并非挑断手筋,而是整个被砍了下来,只是薛阳想着大过年的,教主可能不想看见这么倒胃口的东西,所以半路上就扔了。 奚玉棠表示,干得漂亮。 薛阳的到来让韶光也高兴了不少,但是越高兴,这位前花魁大人反而越是板着脸,女人心海底针,薛阳也拿不准她是乐意看见自己还是讨厌,苦着脸拿着礼物站在韶光门口徘徊了一早上,就是不敢开口。 奚玉棠带着沈七和冷一看热闹,明知道薛阳苦逼也不说话,对他的求救视若罔闻,还勒令不准其他两人插手。他对韶光的心意众人皆知,可两人中间还横亘着一个已经死了的阎十六,这事只能他们自己解决。 越清风忙得脚不沾地,每日都在应付前来拜访的各路亲朋好友,相比之下,每日都在房里练功聊天发呆打牌的奚家兄妹简直过得是神仙日子。 奚玉棠彻底贯彻了要让他回江南养病的做法,每到喝药的点,必然会亲自带着煎好的药去找他,然后看着他喝下去。刚开始两日,越少主受宠若惊,喝得那叫个干脆,可没过多久,发现她不是心血来潮后,就开始花样翻新地玩各种逃避手段。然而奚玉棠又不是秋远,由不得他任性,在越瑄的从旁策应下,基本上一逮一个准。 几日下来,越少主嘴巴苦,心里更苦,感觉呼吸都是苦的。 沈七知道了奚玉棠的打算,心里也记挂着药王谷的离火草,知道此行有危,更是潜下心来调理越清风的身子,势必让他在三月时不至于拖后腿。原本奚玉岚还在看热闹,看到师弟苦逼乐得不行,可没多久,沈七就把主意也打到了他身上,一时间,师兄弟两人都过上了水深火热的生活。 奚玉棠对于每日监督兄长和越清风喝药这件事乐此不疲,反正她自己是不用喝的。沈七将离火草入药之后,为了让她撑过这个冬天,干脆以行针来代替内服药物,并和以药膳调理,但行针哪是什么容易事,每次必定要有一番苦受。既然她自己过不好,当然也不能让那两人好过了。 一时间,越家老宅里鸡飞狗跳。 越瑄开心极了,这大约是他妻子去世后自己过得最热闹的一个年节。往年这时候,姑苏越家两个主子都不是什么爱闹腾的性子,过个年也没什么年味,比平日里也差不到哪去。可今年的年节多了奚家兄妹,越瑄脸上的笑容都灿烂了不少,每日听着老管家汇报奚玉棠如何折腾自家那个私生活极其乏味的儿子,心情好得连饭都多吃了两碗。 他越看越是喜欢这两兄妹,哥哥稳重大气,妹妹豁达果敢,好相貌好性子好武功,最重要的是,对他儿子也足够真诚用心。想林渊也不过是能和越清风保持着君子之交,可这兄妹俩,干脆就是逼出了自家儿子的真性情,亲密程度简直没法比。 就算是越瑄自己,也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自己儿子这么接地气了。 观察了几日,他越发满意,对儿子当日提出的请求,心里也真正有了些想法。在此之前,他虽答应帮忙,却是看在越清风的面子上,毕竟儿子好不容易喜欢一个女子,他这个当爹的,自然要出一把力。可如今,奚玉棠真正入了他的眼,这帮忙便也多了几分心甘情愿。 奚苍玄生了一双好儿女啊。 羡慕死了。 他将当年自己和奚之邈之间的书信拿出来送给了奚家兄妹,算是全了兄弟之情。奚玉岚和奚玉棠无疑是惊喜的,万万没想到在雪山被一把火烧光的十六年后,他们居然还能见到父亲留下的只言片语,一时间,对越瑄也越发尊敬,一声瑄叔叔也叫得更亲热。越瑄看着这两人,抑制不住地想起了年轻时候,想到奚之邈,唐芷嫣,想到自己的妻子,拉着两人的手,感慨得直叹气。 聊了半个多时辰后,奚家兄妹不敢多打扰,便打算告辞。越瑄将两人送出书房,想了想,还是单独留下了奚玉棠。 “瑄叔叔?”奚玉棠一头雾水。 越瑄但笑不语,招呼她坐下,自己则进了书房内室,从暗室里捧出了一个细长的紫檀木盒,走到她面前,递了过去。 奚玉棠迷茫地接过盒子,在越瑄的示意下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把长剑。剑长三尺三寸,通体暗红,纤尘不染,剑柄处刻着一个小小的‘幽’字,笔锋犀利如刀,只是看一眼,都仿佛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杀气。她试着轻触了一下剑锋,还未来得及反应,手指便被割破。 极好的剑。 “好剑!”她惊叹着将长剑入鞘。 越瑄在她一侧坐下,轻描淡写地笑道,“喜欢就好,这算叔叔给你的见面礼。” 奚玉棠大惊,慌忙推拒,“这太贵重了,不可。” “无妨。”越瑄笑着将紫檀木盒重新推到她面前,“先听我说。” 奚玉棠只得安静下来。 “此剑名为‘九幽’,乃铸剑师宁幽所制,当年我侥幸得之,曾凭此剑在江湖闯下赫赫声名,之后也是用这把剑,斩尽了越家毒瘤。剑乃凶器,九幽更是其中佼佼者,出剑必染血锋,就是你父亲,当年也非要拿他自己的佩剑与我交换,要知,他的幽明剑也出自宁幽之手,比起九幽名头更甚,这天下不知多少人觊觎,可他却总说幽明剑不适合自己。” 越瑄的目光落在紫檀木盒上,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其实九幽的确更适合他,我又不常出去杀人,这把剑的剑气都带着杀意,想必你能看出来。” 想到奚之邈的性子,奚玉棠扯了扯嘴角,“……的确。” 越瑄意有所指地点了点她手上的薄茧,“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之所以不佩剑,并不是因为不擅长吧?” 奚玉棠怔了怔,不好意思地笑了,“剑到我手里总坏,不是卷刃就是断,在没遇见好武器之前,还是针线更好用些。” “拿着吧。”越瑄感慨,“这剑放在这里,只能是蒙尘,不如让它在需要的人手里发挥作用,也不算埋没它。你父亲的幽明剑已断,九幽比起你兄长,更适合你。” 她一身的杀气比之奚玉岚更甚,九幽的确更适合她。 长者赐不敢辞,奚玉棠犹豫地看他了一眼,终于还是决定收下。 越瑄满意地点了点头,突然话锋一转,“你可知为何奚苍玄对九幽念念不忘?” 奚玉棠摇头。 “拿起来试试。”越瑄抬了抬下巴。 “……” 两人出了书房,在梅园庭院的空地上,奚玉棠抽剑而立,在越瑄带着笑意的目光注视下,一套剑法行云流水而出。粗粗握着剑时,奚玉棠感受到的便是从剑身上传来的无法阻挡的杀意,甚至这杀气已到了隔空能伤人的境地,可见它曾饮过多少人的鲜血。可没过多久,随着一套剑法演练到后半段,剑招杀意尽显,却在此时,一股清凉之意忽然从剑身传至手心,接着入她内府,跟随真气运转一周,顿时醍醐灌顶,整个人清醒无比。 奚玉棠震惊地停了下来,盯着手中的九幽剑看了许久,抬头便对上了越瑄的眼神,“瑄叔叔……此剑什么材质?” “不知。”越瑄回答得很光棍,“但效果不错。” “……” 的确,一把充满杀意的剑,却在运用时有凝神静气之效,说出来都不会有人相信,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可她方才的的确确感受到了! 奚玉棠沉默了许久,明白了先前越瑄那个问题的答案,也明白了他赠剑的用意,心中惊涛骇浪一阵后怕。剑入鞘,她定定望着越瑄,两人视线交换中,各自读懂了对方眼中真意。 “您……什么时候知道的?”主厅廊下,奚玉棠忍不住问。 “知道什么?你功法有问题?”越瑄给她倒了杯茶,“安心,不是清风说的,你我初见时,我就察觉到了。” 奚玉棠接过茶,抿唇不语。 越瑄见她全身紧绷,不禁笑了笑,“无需紧张,我不会多问,不过还是有些好奇,可愿让我把把脉?” 奚玉棠看了他一眼,在他眼眸深处见到了真诚,心下犹豫了片刻,乖乖伸出了手。 片刻后,越瑄神色严肃地收回了自己的一缕真气,蹙眉盯着眼前人不说话。后者心虚地垂眸避开他的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越瑄叹了一声,起身进了书房。没多久,一部功法摆在了她面前,“既然走的是集百家之长的路子,想来这功法你也能用……不是什么攻击之法,但却能起到温养之效,正适合你。” 奚玉棠低头,《养神》二字映入眼帘。 “……多谢瑄叔叔。”她起身,诚心诚意地向着越瑄行了大礼。 ### “所以……我爹给了你一部功法?” 紫竹园里,忙了一整天总算清闲下来,却还要被看着喝药的越少主一脸惊奇地望着眼前的奚玉棠。 “嗯。”后者盘膝而坐,懒散地低头把玩着兄长送她的玉佩,“说是练功出了岔子时能有奇效,每日运功也能降低走火入魔的可能,让我一定要好好修习,切不可偷懒……既是你家的功法,你有练过吗?” “没有。” 越清风正盯着面前黑乎乎的药汁,心不在焉地回答,“此前没听说过这部功法,应该是他的私藏。” 奚玉棠见他一脸如临大敌,故意将药往面前推了推,随口道,“我翻过了,的确是顶级功法。有这部《养神》在,我至少能多活三五年。这算是救命的大恩了,你说我是不是得对瑄叔叔以身相许?” ……刚把药拿起来喝了一口的越少主,噗地一声全吐了。 “咳咳咳咳……你说什么?”越清风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奚玉棠黑着脸看着自己方才坐着的地方,要不是她躲得快,这会肯定浑身都是药汁。 “奚玉棠!”越少主怒喝。 “听到了听到了,喊什么。”奚小教主漫不经心地揉耳朵,“我开玩笑的,这你也信……” “……”你说的很认真好吗! 无视了越清风的黑脸,监督着他将剩下的药喝完,奚玉棠缓缓开口,“瑄叔叔忽然又送剑又送功法……是不是你授意的?” “不是。”越少主还没消气,冷着脸答得很是干脆。 “真的?” “……信不信由你。” 狐疑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奚玉棠收回目光,垂眸,“……我欠你们良多。” “那就少逼我喝几服药。”越清风知道她想说什么,没好气地打断她。 那你真是想多了。 奚玉棠白他一眼,“想都别想。”她瞥向身边放着的九幽剑,慵懒道,“既然你难得精神这么好,起来活动活动?也是许久未交过手了,再这样下去,你骨头都要锈掉了吧?” 越清风扫她一眼,拿起佩剑起身,边向外走边抽出了长剑。 两人在紫竹园打了一架,几乎毁了大半个竹林,最后双双气喘吁吁地躺在雪里,还没缓过劲来,就发现沈七和奚玉岚冷着脸站在廊下,一个比一个眼神冻人,当即脸色微变,对视一眼便要落跑。 ……结果被奚玉岚一人赏了一个爆栗,拖回去了。 …… 日子缓缓而过,正月初十,奚玉棠接到了离雪宫的帖子。帖子原是下在江南堂,被薛阳的手下直接送来了姑苏,看到上面江千彤的亲笔,奚小教主的心情有些复杂。 根据消息,此次离雪宫新任宫主的即位大典邀请了许多武林同道,武林盟那边基本没有落下,各大世家也有意前去,据说欧阳玄已经出发,其他诸如血杀殿、凌霄阁、烈焰帮等也确定会到场,就连五皇子司煜对此也有些兴趣。 奚玉棠本无意前去,但司煜的出现让她不得不想到如今在岭南负责救灾事宜的太子司离。她按下心中的不安,拿着帖子去找越清风和奚玉岚商议,却没想到原本并不打算去凑热闹的越少主居然犹豫了,联想到他们所筹划的强袭药王谷之事还需要欧阳玄来背锅,其余两人便懂了他的意思。 ——若是趁即位大典的机会动手,倒可以免去他们再走一趟洛阳的麻烦。 “不然……我一个人去?”奚玉棠掂着帖子征求他们同意,“兄长蓝玉的身份还是不要轻易出面,肃兮病着,来回折腾不好,我带着薛阳、冷一和小美走一趟应该没问题。” 越清风正在苦大仇深地喝药,闻言,从药碗后面慵懒抬眼,“是谁大过年的砍了离雪宫首徒的一只手?居然还往前凑?不嫌麻烦。” “……” “我去吧。”奚玉岚摸了摸自己的脸,“头发染黑,扮妹妹应该还挺像?” ……你妹妹没有你这么高的个头好吗? 两人同时面无表情地望他。 “就这么定了,我去。”奚玉棠放下帖子,“总觉得如果不去会错过什么。” “那就一起吧。”越清风拍板。 事实证明,他们走这一趟,的确很值回票价。 奚玉棠的直觉在某些方面准的可怕,尤其是当她来到离雪宫,见到欧阳玄身边抱着剑的黑衣人时,更是确信了来参加即位大典,真是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裴无星,终于还是让她又见着了。 上次长街之战的屈辱,总算到了该还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全勤成就get√ 下一章,奚小教主VS各路英雄,我们教主又可以浪得飞起了。   ☆、第90章 大晋延平三十二年正月十五,上元节,以商贸往来著名的曲宁城,从未涌入过如此多的江湖人士。作为数百年来江湖上唯一一个只收女弟子的门派,离雪宫的特殊地位,注定了今日的即位大典必定隆重非凡。 即位大典午时开始,然而一大早,整个曲宁城便热闹了起来,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象征离雪宫的水蓝色从城门口一路蔓延至山脚下,若有人站在山顶俯瞰,必能有一种大河蜿蜒直上的震撼之感。这是曲宁城对离雪宫尊重,也是百姓对离雪宫多年庇佑的感谢。 位于半山腰上的离雪宫大门在巳时缓慢打开,一水的女弟子鱼贯而出,分站两排,笑脸相迎四方宾客。一抬抬的贺礼没有尽头地被抬进山门,每位宾客持贴而入,或聚于广场,或坐于各处,只有手持淡金请柬之人才能被长老迎进主殿,而这些人,无不在江湖上赫赫有名。 新上任的离雪宫宫主江千彤并未露面,负责出来主持的是几大长老和首徒陆靖柔。后者一身绯红长裙,腰间悬剑,一张英气的脸上没有平日熟悉的坚毅和爽朗,反而苍白中带着一丝阴鸷。她今日的衣袖极长,左手缩于袖内,行动略有僵硬,但猛一看却看不出什么不对。而那些看穿了她的遮掩,发现了袖内秘密之人,眼中俱都闪过惊诧之意,想上前询问,却碍于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而不得不暂时按捺下来,并在心中不住地想着这背后不为人知的深意。 据说,上任宫主柳曼云本欲将掌门之位传于陆靖柔的,却不知为何突然更改心意,由辈分资历都不够的江千彤得之,而陆靖柔因此与小师妹翻脸……难道是因为这个? 思及此,不少人心中对江千彤的轻视之意渐消,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置信的感慨和重新审视——原来,第一美人也不是什么天真之辈啊,竟然能因师姐反对自己,就下此毒手…… 难道当了掌门就是会不同么? 随着午时将近,宾客越来越多,整个离雪宫足球场般大小的前殿广场上聚了不少人,正殿内,血杀殿两位殿主、烈焰帮帮主与少帮主、十八水寨三位寨主、秋雨山庄墨家等许多数得上名号的掌门和才俊也已就坐,心不在焉地一边闲聊,一边不住地望向门口。 随着一阵喧闹骚动响起,殿内众人向外看去,只见离雪宫长老亲自领路,身后,欧阳玄带着弟子林渊出现,身边还跟着一众断岳门弟子以及一位抱剑而行的黑衣男子。作为断岳门的掌门和现任武林盟主,欧阳玄的声望不可谓不高,一路走来不知有多少人在向他行礼问安,而欧阳玄也表现出了足够的礼贤下士,那张看似宽厚的脸上始终挂着恰到好处的热情笑容。行至殿前,众人纷纷起身,欧阳玄大笑着和诸人见礼后,被大长老引致首座。 今日的即位礼,离雪宫在正殿上方的左右两侧各置一席,是特意为欧阳玄这等身份之人准备的。 欧阳玄落座没多久,听殿外齐声高喝的“参见殿下”之声响起,诸人即刻起身,在五皇子带着笑意走近大殿时齐齐矮身行礼。 五皇子司煜今日的确是来凑热闹的,不仅如此,他还带来了如今的锦衣司首领卫寒。见到众人,他嘴角轻勾露出得体的笑容,不紧不慢道,“诸位请起。” 说着,上前两步亲手扶起了欧阳玄,后者顿感面上有光,笑着引了五皇子上座。 卫寒则坐在了欧阳玄对面的下首之位。 “不知诸位方才在聊什么?不要拘束,继续就是。”司煜笑着望向大长老和欧阳玄,“不知典礼何时开始?本殿下迫不及待想一睹贵派新掌门的风姿了。” 大长老受宠若惊地恭敬回话,“不敢让殿下久等,大典马上进行。” 说着,几句吩咐下去,没过多久,庄重的礼乐响了起来。 就在此时,门口再次骚动起来,众人抬首而望,只见殿前广场乌压压的人群自动自发地分出一条道路,紧接着,一个赤衣银发的高瘦男子并一抹深竹月广袖长衫的身影缓步而来,接着,一阵阵如浪潮般称喊‘越少主’的声音响起,坐于殿内的众人微微一怔,接着诧异地看向长老。 长老怔愣片刻,压下心中惊诧,干笑着扯了扯嘴角,亲自来到殿前,见那一抹深竹月走近,调整表情迎了上去,“没想到越少主百忙之中竟能抽空前来,老身惊喜之至啊!” “瑟长老不必多礼。”越清风浅笑开口,看向身边的银发红衣青年,“越某在路上偶遇听雨阁阁主,便一同前来,想必迟了些,瑟长老和诸位莫怪。” ……听雨阁阁主?! 听到越清风之言,殿内所有人齐刷刷望向了奚玉岚。 打从奚玉岚进门开始,卫寒的目光便落在了他身上,眼底先是震惊,接着很快转为谨慎和复杂,如今再看,已是恢复了平静。 奚玉岚今日带着一个纯黑色的面具,将整张脸庞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古井般寒冷的眸子。见众人纷纷望来,他轻笑了一声,低沉磁性如檀珠落盘般的嗓音漫不经心地在殿内响起,“景一无帖前来,长老莫怪。” 景一! 江湖顶级杀手中排名第一位的传说中人物! 果真是听雨阁阁主! 瑟长老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慌忙给两人引座,“景阁主大驾光临,是离雪宫的荣幸。” 两人入内,分别见过五殿下和欧阳盟主后,化名奚玉岚的景一几不可察地对卫寒点了点头,后者面不改色地移开目光,垂眸掩下了莫辨的神色。 听雨阁阁主的到来,让殿内的气氛变得略微凝滞。在场无论是谁,想到天下第一杀手组织都忍不住色变,如今这位代号【一】的阁主初次露面,竟然是来参加离雪宫的掌门继位大典,无论是否有心,都忍不住让人多想。 这离雪宫背后到底有多少势力? 或者说,江千彤的人脉究竟有多广? 五殿下,锦衣司,武林盟主,越家少主,听雨阁…… “越老弟!”烈焰帮掌门烈傲天的大嗓门打破了场内寂静,“不知你来时路上可有遇到奚老弟?” ……刚冷静下来的众人再次齐刷刷心中一滞。 是哦!差点忘了还有个大杀器! 越清风面不改色地轻咳了两声,慢悠悠答道,“不曾。” 话音落,卫寒冷冷瞥了他一眼。 “咦?难得武林有这等热闹的大事,奚老弟不来吗?”烈傲天询问地看向瑟长老,后者抽了抽嘴角,摇头表示自己不知,于是烈傲天再次望向对面的越清风,“听闻奚老弟近日在江南,越老弟怎的不同他一起前来?” ……是谁说烈傲天蠢的? 奚玉棠在江南的消息,瞧瞧在场诸位的表情便知她瞒得很成功,就连身在江南的十八水寨和秋雨山庄都不甚明了,蜀地的烈傲天倒是一清二楚…… “奚教主在江南?!”五皇子司煜惊讶,也不知是不是明知故问,“怎不见他?离雪宫没下帖子?” 越家少主面色淡淡,“不知。” ……骗人! 顶着众人诡异的目光,越清风咳了一声,轻飘飘道,“诸位为何不问景阁主?只要出得起钱,听雨阁也不是不卖消息的。” 话音刚落,一声嗤笑便从奚玉岚面具后传了出来,“本阁主也不知。” 够了,我们不信! 殿内所有人心思莫测。过了一会,忽然一道绯红身影一闪而过,接着,只听轰地一声,那团绯红重重砸在了大殿中央,下一秒,吐血声在众人耳边响起。 “噗——” 卫寒条件反射地倏然起身挡在了司煜面前,其他人也纷纷起身戒备,待反应过来,瑟长老突然凄厉惊呼,“……靖柔?!” 什么? 众人一滞,终于看清了那一身绯红,竟然是陆靖柔!再细看,因为摔倒的缘故,她长长的衣袖滑落于腕间,空荡荡的左手腕赫然呈现在众人眼前——果然无掌! “靖柔!”瑟长老飞身而下,迅速来到陆靖柔面前。 “是谁胆敢在离雪宫放肆!”欧阳玄怒声喝道。 如雷贯耳的怒喝声久久回荡,很快,一抹高瘦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前,玄衣,墨发,银白面具,身份昭然若揭。 冬日的阳光说不上灿烂,却恰好投射在他身后,逆光之中,众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见来人漫不经心地整了整衣袖,接着一手随意地搭在腰间的剑鞘上,挺直脊梁,闲庭信步地迈步而来,嘴角浅浅挂着一抹讥笑,“还未进门便听到有人议论,看来诸位甚是想念奚某啊。” 玄天教主,奚玉棠! 他竟然比五皇子等人来得还迟!也太过嚣张了! “奚教主!”瑟长老震惊地看向眼前人,接着怒意汹涌而起,“奚教主这是何意?为何要伤我离雪宫弟子!” 奚玉棠缓步走入殿内,在距离陆靖柔几尺处停下,居高临下地斜睨两人,“为何?瑟长老怎么不问问她?难道贵派一个小小的弟子,都能对来客随意拔剑了?” 瑟长老神色一滞,不可置信地望向陆靖柔,后者死死盯着眼前人,眼中的恨意如滔天骇浪,“奚玉棠!你毁我左手,伤我恩师,我陆靖柔今日不杀你誓不罢休!” 乖乖,这话中的信息量! 众人心中一凛,望向奚玉棠的目光变得无比复杂。越清风端坐于席间,慢悠悠地摩挲着白玉茶盏却不入口,将眼前的闹剧收入眼底,看着奚玉棠那嘴角的一抹不耐,心中一阵好笑。 ……都说了别来,如今麻烦上身,活该。 “哦?”奚玉棠顶着满屋子的惊诧,凉凉看向陆靖柔,“陆师妹,话可不要乱说,小心惹祸上身。” 大殿外,礼乐之声仍在继续,骚动却未停止。沈七沉着脸与薛阳冷一慢几步来到殿内,见气氛剑拔弩张,索性立于原地等待。而陆靖柔见奚玉棠不承认,撑着一口气便要持剑而上,却被瑟长老拦了下来,后者压着怒气咬牙开口,“奚教主,今日是我离雪宫新任掌门的即位大典,五殿下和欧阳盟主在场,恐怕容不得您动手。若是无事,恕本长老不送……” 话音未落,啪地一声,一道烫金帖摔在了瑟长老面前,帖子半开半合,一下便让她看清了里面江千彤的亲笔字体。 瑟长老猛地一噎,话到嘴边,生生咽了回去。 冷笑一声,奚玉棠飞快环视殿内,目光在欧阳玄身后的黑衣人身上停留了一瞬,接着径直带着手下来到越清风面前。后者抬头,“何事?” “越少主给本座让个位子?”她似笑非笑,“本座更喜欢坐得离欧阳大哥近些。” “……” 太霸道了! 有这样逼人让座的吗?!明明卫千户下首的位子空着,为何非要坐这边! 越清风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卫寒,心中好笑,却坐着未动,而是看向旁边的奚玉岚,“阁主可愿在你我之间加一席?” 奚玉岚:“……” 原来妹妹在外面这么嚣张!怎么办,越来越喜欢妹妹的行事风格了! 让让让,必须让! 在满殿人的失望中,银发青年不仅没跟奚玉棠和越清风起冲突,居然真往旁边挪了一席,还随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对上奚玉棠面具后那双眼睛,轻描淡写地笑道,“让一席景某还是让得起的,谁让奚教主给我听雨阁带来不少生意呢。奚教主,请吧?” 这话也不知是真心还是讽刺,听得奚玉棠险些翻白眼,衣摆一甩,二话不说坐在了两人中间。她刚落座,身后便有人给沈七等人让出了位子。 “姑姑,让我杀了他!”陆靖柔愤恨地大喊。 “够了!有什么事典礼之后再说!”瑟长老警告地瞪她。 奚玉棠一手托腮地望着那两人,慢悠悠道,“陆师妹嫌自己命长?那不如本座现在杀了你如何?想来千彤当不会怪罪本座才是啊。” “奚教主!”瑟长老大惊失色。 陆靖柔骤然对上了奚玉棠的眸子,被她眼眸深处的杀意惊在原地,半晌没能接话。 ——他是真的要在这里杀了自己! 就在此时,随着门口女弟子一声高亢的唱喝,陆靖柔猛然回神,几乎是狼狈地躲开了奚玉棠那如刀锋般锐利的目光,众人终于意识到,午时已至,大典开始了。 “——离雪宫第四十五任代宫主,江千彤到!” ### 今日的江千彤,脱下了她心爱的嫩黄色长衫,一身孔雀蓝的宫主正装,腰挂佩剑,手持掌门令,倾国倾城的面容冷若冰霜,往日灵动的双眸如今沉静似水,额心一点朱红,不仅没有令她整个人增艳,反而更显得凉如深冬。 在左右数十弟子的簇拥下,她缓步走上殿前台阶,接着,在所有人的注目中一步一步踏进正殿之中。 奚玉棠迎头望去,恰好在半空对上她的视线。两人相触不到须臾,江千彤便收回了目光,先是无声地对司煜和欧阳玄行了掌门立,接着将视线落在了还站在原地的陆靖柔和瑟长老。 “劳烦长老扶师姐下去。”她淡淡开口,口吻冰凉而冷漠。 瑟长老眼神复杂地点了点头,拖着陆靖柔走向侧殿,可没等走出两步,陆靖柔便挣扎着脱开瑟长老的手臂,失控大喊,“江千彤!我不承认!” 大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江千彤冷冷抬眼,“师姐何意?” “历来掌门继位,若上一任宫主仍在,需亲自主持典礼,如今师父不过受伤,为何不见师父出面?!”陆靖柔双目充血地望着不远处的人,“我要见师父!不然休想我承认你!” 一旁的奚玉棠忽然笑了一声。 江千彤强忍住回头看她的冲动,微微颔首,“既如此,师姐留着观礼罢。来人,请师父。” 话音落,殿内人面面相觑。欧阳玄下意识动了动手指,在他身后,抱剑而立的黑衣人缓慢直起了腰。没过多久,在弟子的接引下,柳曼云出现在众人面前。 和传闻中的走火入魔不同,面色如常的柳曼云捧着一件雪白绣金银线暗纹披风走进殿内,脚步流畅,略微轻.浮,除了能让人感到她的确有伤在身以外,毫无异色。 她第一时间发现了坐在欧阳玄下手第二位的奚玉棠,后者一手托腮,似笑非笑地迎上她的视线,仿佛在嘲讽她的装腔作势。柳曼云不敢与她对视,很快收回视线,在离雪宫最德高望重的长老唱礼下,师徒二人互相见礼,接着,柳曼云将雪白披风亲手披在了江千彤身上,而后便是一系列的掌门更迭之程。 陆靖柔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在发现自家师父果真身受重伤时,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而直到礼成,柳曼云都没有看过她一眼。 “礼成——!”大长老高喝一声。 殿内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下一秒,所有离雪宫弟子,无论殿内殿外,全部跪了下去,“——弟子拜见掌门!” 所有江湖人士:“恭喜江宫主!” 江千彤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令人震撼的一幕,不知为何心中没有丝毫波动。她的手被柳曼云死死攥着,仿佛要透过掌心向她传递自己的不甘和愿景,可手脚筋尽断,如今的柳曼云即便用尽全身力气,落在江千彤眼里,痛感也微不足道。 她终于将目光投向了奚玉棠。 两人的视线交缠,江千彤读不懂奚玉棠眼底深沉的情绪,也知道自己此时眼里也毫无光彩。可就算如此,她也不想移开眼,总觉得如果再不多看两眼,此后便再无机会了。 ……她是离雪宫的宫主了。 可为什么,没有丝毫真实感? 江千彤微微敛下眼眸,转身走上正殿台阶,在司煜的下手左侧坐下,顿了顿,轻声开口,“摆宴。” 宴席开始。 柳曼云有伤在身,很快便先行告退,陆靖柔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随之不见的还有瑟长老。江千彤自始至终保持着笔直的坐姿坐在原处,面色清冷,即便是有人答话,也不过客气疏离。 经过这一番波折,大殿里的气氛尴尬又凝滞,可随着歌舞酒宴进行,终究还是热闹了起来。进行到一半,奚玉岚丢下一句出去走走便离开了大殿,奚玉棠则被烈傲天拉走对拼起了酒量,越清风依旧坐在原地,温文尔雅,谁来攀谈都淡笑着应下。五皇子对江千彤甚是好奇,大部分时间都在和她聊天,这让殿内不少人的表情都有些精彩。 最明显的便是秋雨山庄的兄妹两人了。 “……哥,你就这么干坐着,再看千彤也不会跟你说一句话的啊!”墨音咬牙切齿地扯着自家兄长的袖子,“有本事就上去啊!” 墨锦神色复杂地收回目光,黯然摇头,“她从出现开始,就没有看过我一眼。” “你怎知她不关注你?!”墨音恨铁不成钢,“你既知道她就是小薇,就有点男子汉气概好吗!再这样下去,小心再也没机会!” “……” 墨锦怔愣地望着妹妹,见她说得信誓旦旦,不禁下意识想起身,可目光落在正和五皇子交谈的江千彤身上,又忍不住摇头,“音儿,你不觉得小薇她……变了不少么?” “……你也看出来啦。”墨音叹气,“虽不知小薇经历了什么,但她这阵子肯定不好过。算了,我们一起去。” 说着,拉起自家兄长,墨音端着一杯酒便走向了江千彤。 另一边,奚玉棠在和烈傲天拼酒的间隙里瞥见了这一幕,缓慢地放下酒坛子看过去。烈傲天发现她走神,眼神在江千彤和眼前人之间转了一圈,忽然传音入密道,“奚老弟,这是你的杰作?” 奚玉棠骤然回神,挑眉,“老烈,你什么意思?” 烈傲天哈哈大笑了一声,传音道,“柳曼云。” ……真是没办法好好喝酒了。 奚小教主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觉得呢?” “我觉得是。”烈傲天的直觉惊人的准,“你本来就看她不顺眼不是?” “……” 无视了对面人的死鱼眼,烈傲天拿肩膀撞了撞她,“说啊。” “说什么?”奚玉棠无奈。 “你在计划什么?别瞒我,我可是知道你这小子这些年就没安分过。”烈傲天豪爽的面具下,是精打细算的细腻,“你我兄弟一场,有好事怎能抛开老哥哥?” 奚玉棠木然,“哪来的好事,本座穷的要死,要是可以,我恨不得去听雨阁接杀自己的单子。” 噗—— 烈傲天一口酒喷了出来,目瞪口呆地望着她,接着放声大笑起来。 奚玉棠被他笑得胸口一团火,气得不行,狠狠灌了口酒,怒道,“闭嘴!有本事开江州通行给本座!” “行啊。”烈傲天居然二话不说答应了下来,“反正你唐家都灭了,堂口也有,你那堂主姚九可是个狠角色,与其让他打到我地盘上,不如我主动送上门,也许还能互利一番。” ……你知道得真不少啊烈莽夫。 “你打算往东挪地方了?”奚玉棠很快意识到他想干什么。 烈傲天不置可否,“明人不说暗话,老子不想卷进什么大事里头,老子还要养家糊口呢,咱们这位盟主……啧。” 奚玉棠挑着眉不说话,深邃的目光不住打量眼前人,直看得他瞪眼睛,这才伸出手,慢条斯理地比了个数字。 对面人顿时目瞪口呆。 “……行!”许久,烈傲天忍痛应下,“人多口杂,咱们弟兄事后好好聊,总能让你见着哥哥我的诚意。” 一番话,半是传音半是低语,两人很快便达成了共识。奚玉棠压下心中惊讶,重新和对方推杯换盏,同时目光再次转向主位台阶上,却发现江千彤仍坐在原处,墨家兄妹却已不在,再往方才的座位上看去,哪还见得到人影? 谈成了事,奚玉棠就懒得在和烈傲天喝下去了。抱着酒坛子慢悠悠地晃回越清风身边,发现奚玉岚居然还没回来,心下思量了片刻,大致猜到了他的去向。 叹。 就知道哥哥肯定忍不了……但愿给人留一口气,她还有用呢。 越清风见她回来,头也不抬地开口,“有收获?”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奚玉棠不想回答,径直问,“墨家那兄妹俩呢?” “不知。” “你说我能去挖了卫寒的眼睛么?” “……” 动作微微一滞,越清风漫不经心地抬眼往对面一撇,果不其然发现了卫寒那阴寒锐利的目光。卫寒反应极快,在越清风看过来的第一时间便毫不避闪地迎了上去。 两人僵持了片刻,越清风低头咳了咳,道,“放着我来。” 话音落,越少主抚了抚衣摆,慢条斯理地起身。 与此同时,对面卫寒也站了起来。 就在两人打算不约而同地出去打一架时,先前主持即位典礼的离雪宫长老忽然敲盏叫停了宴会。大殿里逐渐安静下来,长老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江千彤,起身望向众人。 “诸位,请听老身一言。” 她再次看向江千彤,后者垂着眸,眼观鼻鼻观心地闭口不语。心中暗叹一声,长老开口,“离雪宫感谢殿下与诸位武林同道前来参加即位大典,在这里,老身托大,以大长老的身份向各位宣布一事——” “三日后,江宫主将公开比武招亲,还望各位赏脸当个见证。” 话音刚落,只听啪地一声清脆之声响起,奚玉棠望着不小心被自己捏碎的白玉杯,缓慢地抬起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新一月,新气象,不如许个愿? 希望这个月我能写到结局?(可能不行 希望大家多多网页订阅,给作者点口粮吃,作者超级穷,穷哭了。 ……也希望这个月还能有全勤…… . —— . 这章是群戏,啧,奚教主要连浪好几章了……   ☆、第91章 情敌约架 在来曲宁城的路上,奚玉棠曾设想过很多即位大典上可能会发生的事,甚至还换位思考了一番如果自己是江千彤该怎么办,结果她还是太小看了离雪宫的下限…… 比武招亲! 竟然是比武招亲! 这他么电视剧一样的情节…… 突如其来的一个令人跌破眼镜的安排,让所有原本打算当日便离开的江湖人士们打消了念头,纷纷决定留到三日之后,至少要看完江宫主的招亲再说。况且随着比武招亲的规矩张贴出来,不少认为自己符合条件之人都跃跃欲试蠢蠢欲动,,恨不得当日便上台演武一番,以期被江宫主看中。 ……只可惜没人敢动。 为什么?因为听说,当大长老宣布比武招亲时,奚教主的脸色很不好。 奚玉棠是谁?一个天下武林公认的疯子,偏偏还是个讲理的疯子——所谓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大约说的就是这类人了。他不爽,周围的人就别想好过,他要针对谁,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哪怕没有,也能凭空捏造一个令人不敢反驳的。想反驳?可以,先打一架再说,咱们按江湖规矩,谁赢谁有理。 打得过么…… 想想陆靖柔吧,据说就是得罪了奚玉棠才被砍掉一只手的。人家当众在离雪宫发难都没事,谁还要去触霉头? 大长老宣布消息后,虽然奚小教主只是‘不小心’捏碎了一个杯子,事后依然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但看在谁眼里,都不觉得这是无心之举。众人一边激动于比武招亲,一边思索着奚教主这番举动的含义,满腹的疑惑和好奇,却没人敢上前询问。 好吧,就算是奚小教主对江千彤有点意思,既然人家能放出当众招亲这种话,不就表示两人没成么? 无论是江千彤,还是离雪宫,都是个香饽饽,有企图之人多不胜数,还差一个玄天教么? 昔日柳曼云之所以终生未嫁,那是因为有本钱。江千彤资历浅年纪轻,可没有她师父那样广的人脉和高深的武功。想在武林里有声望,本身必定要有实力傍身,若非离雪宫更新换代得太突然,她独自一人撑不起这偌大的家业,想来也不会有比武招亲这一下策了。 女子,在这江湖,终究是比男子走得更艰难。 一招比武招亲,不知牵动了多少人的心思。 奚玉棠在错愕之后便迅速理解了离雪宫这一步棋背后的心思。也不能说他们做错了,事实上这步棋走的很对,换成是别人也会如此,而她之所以反应这么大,无非是因为招亲的那个人是江千彤罢了。 当日,持有烫金贴的贵客们都在离雪宫住了下来,其余人则都被安排在了曲宁城里。五皇子司煜身份贵重,所住之处有重重守卫,左右便是欧阳玄和卫寒。奚玉棠住得离他们颇远,倒是和烈傲天挨得近些。这两人生意没谈完,当夜,奚玉棠便带着酒去了烈傲天那里,将合作的事宜敲定下来。 烈傲天显示出了足够的诚意,先是让出了江州四分之一的地盘,接着又立下字据,将来两派合作的地盘生意,烈焰帮只拿四成,随后又令其子烈英拜奚玉棠为师。 这最后一条奚玉棠说什么都没同意,毕竟烈英也已经快要及冠,算年龄两人也差不了几岁,虽然奚玉棠辈分高,却不代表她愿意有个年纪这么大的徒弟。再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奚玉棠就算想收徒,也得考虑以后玄天和烈焰一旦闹崩,烈英何去何从的问题。于是双方都退而求其次,认真思量后,奚玉棠和烈傲天决定结拜异姓兄弟。 年龄的差距,被两人同时忽略了。 奚玉棠甚是欣赏烈傲天这份豁达和坦然。和欧阳玄那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伪君子相比,烈焰帮的帮主要可爱得多。两人不打不相识,前前后后这么多年打了无数次,抢地盘也抢了不知凡几,所谓对手才是最了解你的人,烈傲天的性子,奚玉棠是信得过的。这个表面莽撞实则心细如发的莽汉子恰对她的胃口,不然两人也不会前一天打架后一天就喝酒不是? 而既然决定义结金兰,烈傲天对奚玉棠就诚恳了许多。他认真地说了自己心中的顾虑。原本并不在意这武林盟主谁来当,且欧阳玄这么多年无功无过,大家忍忍也就过去了,可随着宋季同寿宴,烈傲天京城走一遭后,有些事看在眼里,就不得不多为自己考虑一番了。 一统武林这种事他没兴趣,被别人统领着也令人不爽,尤其是当武林盟主有向朝廷靠拢,或干脆想跟朝廷做对的时候,他更是不愿卷进这趟浑水里。烈傲天的直觉准得惊人,虽然不知欧阳玄到底在筹谋什么,但一点点苗头都能让他看出蛛丝马迹来,于是当机立断,决定和这位盟主大人背道而驰。 一个人的背道而驰是很艰难的,所以他选择了玄天教这个盟友。 烈焰帮在蜀地的势力极大,否则也不可能成为江湖位列第一梯队的强大势力。他认识奚玉棠多年,早就看出她和柳曼云欧阳玄等人不合,简直就差明晃晃地和武林盟对立了。加上玄天教还出了一位太子殿下,而奚玉棠不仅没有因此骄傲,反而和太子殿下划清了距离,这份心胸和魄力,实在让人不得不佩服。 一个年仅弱冠的小子,能有今天这等成就,往后前途不可限量,烈傲天左思右想,都觉得这个生意做得值了。 别人以诚待我,我自不可欺之,奚玉棠当日虽未多言,却也满足了几分烈傲天的好奇心。比如江南帮,比如离雪宫,比如玄天教和越家看透不说透的友好关系,再比如,自己多年来从未掩饰过的对武林盟主之位的觊觎。 这就足够了。 玄天教如今势头正盛,如日中天,两派合作,只有利没有弊。 义结金兰也是要找黄道吉日的,不是当场摆上香案磕个头就算礼成,在这方面烈傲天还挺讲究,亲自翻了黄历定下正月十六的辰时一刻。至于见证人……则选了在武林德高望重(?)的越家少主和离雪宫大长老温肖媚。 敲定了事项,出了烈傲天的院子,奚玉棠决定将此事告知兄长和越清风,谁知半路上听路过的女弟子说有人似乎在后山切磋,心里一咯噔,当即轻功往后山赶去。 到了地方,果不其然见到了正在交手的越清风和卫寒。 也不知这两人究竟是如何惊动了他人,导致一场约架被迫成了切磋,在场观战之人不少,林渊、血杀、墨锦、奚玉岚等人都在,没过多久,就连烈英也来凑热闹。奚玉棠环视一圈,最后站在了林渊和奚玉岚中间。 “……这二位倒是有闲情逸致。”她似笑非笑地望着不远处,话里话外都在说他们哗众取宠。 奚玉岚心情不错,扫了一眼跟自己保持距离的妹妹,懒洋洋道,“越家少主难得出手,怎能错过?” 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两人,奚玉棠头也不回道,“卫千户也不错。” 话音落,不少人看向她,就连一直无视她的林渊都忍不住责怪般地看她一眼,后者挑眉回望过去,“林少侠有话说?” 林渊:“……” 怎么办,他还是不能接受好友心悦这个人! 可就算如此,奚玉棠你怎么能不看好清风呢?! “赌一把么?奚教主?”奚玉岚突然道。 “有何不可?”奚玉棠立即接话,“若本座赢了,听雨阁关于本座的单子全撤,外加五千两纹银,怎样?景阁主赌得起么?” 奚玉岚险些笑出来,原来妹妹竟然还惦记自己打牌输掉的银子…… “好,不过如果奚教主输了……”他轻飘飘扫了一眼身边人,“为我听雨阁做白工一年如何?” ……哥你真是一点便宜都不放过啊你! “成交!”奚玉棠咬牙切齿,“本座赌越清风!” 两人下赌的声音很小,却还是引来了关注,没多久,除了被奚玉棠眼神阻止的烈英以外,其他几人也都决定掺一脚。不得不说越清风虽名声在外,但他的病确实是众所周知,加之如今场上局势,卫寒丝毫不输他,所以不少人都跟着奚玉岚压注卫千户。 其实景阁主更希望自家师弟赢啊…… 这些人开赌局的行为并不被那两个越打越激烈的人所知晓。借着明亮的月光和满地的素白,两人的身影极为显眼。卫寒内力深厚,武功风格大开大合,一柄重剑虎虎生风,杀气浓烈逼人,而越清风走的是大巧不工的灵活路线,招式不多,却招招直指漏洞要害,用奚玉棠的话来说就是偷懒的路子,除了战斗经验极为丰富之人以外,也就只有越少主这种天纵奇才能走了。 没有观赏性,没有花哨,也没有所谓点到为止,两人打到现在也不过交手百余招,比起那些走‘天下武功唯快不破’风格的剑客们来说简直不可想象,可每一招每一式都仿佛蕴含着极为玄妙的道理。奚玉棠自己便是用剑的高手,而这两人的这一钞切磋’,对她来说仿佛饕餮盛宴!可以说,就算曲宁城一行她什么都没做,单是看这一场交手也已经值了。 在场的都是个中高手,名气在外,他们同样有一种不虚此行之感——越少主果然好强!不过短短一年,比起上次武山上和奚教主的屋顶之战,此时的他强得令人惊惧!更让人震惊的是,卫千户竟然能在越少主的剑下这么久未落败!且越战越勇,毫不变色! 这两人太强了…… 不知奚教主如今的实力,是否还能和这两人比肩? 这是一场如今江湖顶级高手间的对决,无论对于当事人还是旁观者来说都受益匪浅。随着两人交战的动静越来越大,后山林子外逐渐聚集了不少宾客和离雪宫弟子,有些碍于威势而不敢靠近,有些则试图再近一些。唯有奚玉棠等人还站在最内,静静等待这场比试的结果。 是的,快结束了。 越清风加快了出招,这在奚玉棠眼里,无疑是他不耐烦的信号。 不知何时,司煜、欧阳玄、烈傲天并离雪宫大长老一一现身,后山林子一时间里三层外三层全是围观人群。奚玉棠扫了外围一眼,又估摸了下时辰,觉得某人到了喝药的时候,忍不住皱眉,在众人震惊中忽然开口,“越清风,你还要拖多久?” 这是第一次有人出声打搅战局,不少人对奚玉棠投来了责怪,而后者无动于衷,全然无视,只蹙着眉冷冷望着场间。 越少主和卫寒自然也听见了这话,心情大相径庭。前者有些想笑,但一想到心上人是在催自己喝药就又满心无奈,后者则是怒气横生,周遭杀气轰然爆发,下手又重了几分。 淡定地架住对方的重剑,越清风明显感受到自己握剑的虎口阵阵发麻,知道卫寒定是因奚玉棠的话而动了真怒,唇角微微一翘,手腕一转,借力卸力,同时脚尖轻点,不退反进,瞬间拉近了两人距离。 两人的目光于空中相撞,下一秒,同时抬起了手。 只见剑光骤然强烈一闪,众人下意识闭眼,整个林间忽然静了下来。 睁开眼,越清风和卫寒分开而立,彼此背对,一滴鲜血顺着越清风手中的薄剑滚落,犹如荷叶上的露珠。他随手抖掉血珠子,慢条斯理地将长剑入鞘,轻咳了一声,缓慢道,“承让。” 接着抬起头,正好对上众人。 准确地将目光对上奚玉棠,后者忍不住勾起唇角,但很快便又强迫自己绷起了脸,转而望向一旁有些呆愣的奚玉岚,“景阁主,本座等着你的银子。” 说完,转身离去。 ……赢了? 越少主胜了? 参与赌注之人都惊讶地望向越清风,后者对神色复杂的五皇子轻轻颔首,接着脚尖一点,直接消失在了原地。众人呆愣在原地,卫寒缓缓转身,一手持着剑,另一手则紧紧捂着自己的右眼,鲜血顺着指缝溢出,蔓延了整只手背。他面无表情,睁着一只眼望着奚越两人离开的方向,握着剑的手狠狠紧了几分。 …… ——越少主废了卫千户一只眼睛! 不过一夜,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曲宁城。起先还说是切磋,到后来就变成了互相看不顺眼,再后来直接被以讹传讹成情敌反目,为了三日后的比武招亲而提前除去威胁……听着那些人绘声绘色讲述着两人动手的情形,不知有多少人一边高呼精彩一边倒吸凉气,逼真得如同身临其境亲眼所见。 感谢越少主,感谢卫千户,为新的江湖流言的产生添砖加瓦。 离雪宫内,刚为烈帮主和奚教主见证完结拜事宜的‘德高望重’的越家少主,正对着面前一碗能苦出人眼泪的黑药汁,如临大敌地和对面三人对峙。 沈七面无表情,奚玉岚看好戏凑热闹,奚玉棠绷着脸,三对一,越少主败了。 视死如归般一口气喝光,秋远第一时间递上了蜜饯和清水,越少主缓了好一会,终于压下了舌根的苦涩,长长舒了口气,苦笑对上沈七,“沈大夫,不至于的……” 沈七冷哼一声,将把脉的手收回,接着在一旁的纸上飞快地又写下一帖药方,递给秋远,“去抓药。” 越清风眼疾手快地拿过药方上下扫了一眼,在看到黄连的数量时,几不可察地抽了抽嘴角,祈求地望着对面的大夫,后者连一个眼神都懒得赏他,动作不疾不徐地收起银针起身。 “要回了?”奚玉棠仰头,“我送你。” “不用。”对着自家教主,沈七的脸色和缓了不少,“歇一歇便好,反正也收了诊费。” 越清风:“……” 昨日越卫二人约战,事后越清风没事人一般回了住处,倒是司煜替卫寒请大夫请到了奚玉棠那里,指名点姓要沈七去瞧瞧。沈大夫讨厌那两人,瞧过之后直接说没得治,司煜和卫寒给出了好大的价钱,神医这才勉为其难地接下了这单生意。 越清风那一剑不轻,但也留了几分余地,沈七忙活了一整晚才保住卫寒的眼睛没有失明,但留疤是肯定的,视力不如左眼也是必然。虽然不尽人意,但比起失明,已经算是极好的结果了。 好不容易从五皇子那里出来,沈七头一次良心大发地决定主动去瞧瞧另一个当事人,结果就看到越家少主正在吐血…… 你说你们为什么要打这一架!为什么! 到最后累的是谁啊!! 要不是看在诊费的面子上,七爷我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奚玉棠不放心沈七,最后还是让薛阳跑了一趟,自己则和兄长留下,两人对上越清风那一张生无可恋脸,好半晌,同时笑了出来。 越少主心塞地抱着暖炉不说话。 如果可以,他也想直接弄死卫寒啊……谁知那人打个架居然还让人围观,到底是怕死还是怕死还是怕死?说到底,在那种情形下,他根本无法下杀手——回去就跟父亲商量移交家主之位吧,顶着个少主名头,连杀个锦衣司头领都得顾忌一二。 越清风一心的不爽,奚玉棠却慢悠悠道,“你怎知他是怕死?或是想让你在大庭广众下丢脸也不一定啊。” 她的话得到了奚玉岚的赞同,“的确是他能干出的事。你们何时积怨这么深了?” “问你妹妹。”越清风斜撩了一眼奚玉棠。 后者面不改色,淡定道,“我耍了卫副阁主一把。” “说完。” “……他心悦我。” 奚玉岚顿时好笑,“我知他心悦圣女兰玉……” “他心悦奚玉棠。”越清风凉凉打断他。 “……” 岚少主懵逼了。 他木然地望着师弟,后者抬了抬下巴,于是他又转向自家妹妹,妹妹望天望地就是不望自己。 好半晌,奚玉岚终于意识到自己知道了个大秘密,不禁同情地看了一眼越清风。后者咳着别开眼,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喝更苦的药,连连叹气。 奚玉岚心中又感慨又欣慰。 感慨的是,他的副阁主居然也喜欢上了自己妹妹……欣慰的是,肃兮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孩子气过了。 居然跟情敌约架! 直觉告诉奚玉岚不要问师弟为什么要伤卫寒的眼睛,总觉得这个答案,他可能听了会心塞。 不过,这件事也不尽然是两败俱伤。 有越少主和卫千户开了先例,接下来两日里,打着为比武招亲筛减对手的名头私下比武的人突然多了起来,虽然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可没想到,离雪宫大弟子陆靖柔也趁此机会又一次冲到了玄天教主面前,直接提出了生死战。 只可惜奚小教主并未接下生死状,而是直接将陆靖柔打晕扔在了大长老面前,并放话下不为例。这让许多试图看热闹之人都有些失望,毕竟大典那日陆靖柔的话多少还是引起了人们的兴趣,什么砍她一手,什么伤她恩师……太想知道了! 欧阳玄便是其中最好奇的人之一。他亲自带着黑衣人,也就是裴无星去找柳曼云,可却被两位离雪宫长老拦在了外面,并说柳前宫主特意交代过,无论是谁都不见,哪怕盟主也不行。 这等特指的话,别人听不出,欧阳盟主和裴无星却是能听得出其中含义的——柳曼云不打算给紫薇楼任何消息。 这让欧阳玄和裴无星恼火不已。先是毫无预兆地收到她传位江千彤的消息,接着又没听柳曼云有丝毫后续打算,匆匆赶来参加即位大典,典礼期间两人轮流传音入密问她要做什么,却没有得到一句回复……宴会进行中,裴无星甚至出去找过柳曼云,可对方躲得太好,他几乎翻遍了离雪宫上下都没能找出人来。 柳曼云在刻意避开他们! 不,确切的说,是在刻意避开紫薇楼! 这让他们如何忍得? 无论是传位也好,比武招亲也好,柳曼云和江千彤一次又一次脱离他们的计划和控制,没有了柳曼云把控的离雪宫,他们是帮还是不帮?是图还是不图? 碍于他们如今还在离雪宫内,不能硬闯,欧阳玄和裴无星只好暂时按捺下恼怒。可就在他们准备离去时,一回头,恰好撞见了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转角处望着他们的两人。 “盟主这是去哪儿?”奚玉棠似笑非笑地开口。 欧阳玄先是惊了一下,接着很快冷静下来,对上奚玉棠以及她身边的红衣银发青年,目光在奚玉岚身上停顿了一下,似乎对他有些顾忌。 “是奚老弟和景阁主啊。”他露出了和煦的笑容,“屋子里闷得慌,出来走走。你们二位怎么在一起?” “出来算账。”奚玉岚懒洋洋地接话,“本阁主前日打赌输给了奚教主,正打算给银票,顺便活动活动筋骨……欧阳盟主若是有兴趣,不如指点一二?” 欧阳玄:“……” 老夫才不想和你这个头号杀手动手好吗! 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欧阳玄道,“老夫有事在身,指点不敢当,往后有机会,互相讨教倒是可以。” 奚玉岚无所谓地颔首,身边奚玉棠也勾起了唇角,“盟主慢走。” 欧阳玄点点头,转身抬步。 然而还未走出两步,便听到身后人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不过盟主旁边这位本座有些兴趣,不如留下来与本座切磋切磋?”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说什么,就感谢一下包养打赏我的小可爱们吧。 梦田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3-23 19:10:55 薇薇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3-23 20:55:51 苹果妈妈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3-24 20:03:11 秋日聆风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3-26 21:03:35 6716081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3-26 21:59:23 韩小兽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3-27 18:55:03 默默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3-27 23:28:58 我是小P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3-28 12:18:45 6716081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3-28 23:11:26 afanof弥泪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3-29 00:15:17 我是小P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3-30 00:25:58 暂无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3-30 14:06:15 6716081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3-31 17:22:15 秋日聆风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3-31 22:48:14 6716081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4-01 16:31:36 . 开心,谢谢投雷,么么哒~~~~   ☆、第92章 得君一言,死何足惜 裴无星没想到奚玉棠的真正目标是他! 他脚步一顿,还没来得及回头,便感到身后有如实质的杀气铺天盖地袭来!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猛地向前一扑,以掌撑地,整个人跃出数十尺。 嗤地一下,他后颈的衣领被剑气割破,袖摆也出现了破损。裴无星大惊,抽剑护身,反手劈开如影随形的剑气,脚尖一点飞出半条小路,这才感到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险减弱。 心下一松,裴无星转身定睛看过去,却悚然发现,奚玉棠根本就没有追出来,而是只握剑向前迈了一步! 拔剑,迈步,挥剑—— 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一个连续动作,竟能逼得他如此狼狈! 不仅是裴无星自己,就连欧阳玄都惊呆在了原地……他看见了,奚玉棠,真的只是向前一步挥剑而已!那把暗红色犹如被血浸透一般的长剑,仿佛天生就该拿在她手里,一剑之威,足见真章。 危急之下,趋利避害的本能反应才是真正体现一个人攻击强弱的标准,方才那一剑,速度奇快,角度极刁,剑气逼人,杀意四起,连裴无星这等高手都不敢正面对抗,而是选择了先逃再说…… 是谁说越清风和卫寒已经甩开玄天教主几多了? 放屁! 有本事来尝尝这一剑! 孤零零几声掌声响起,银发男子斜倚着树干,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情况下居然还有闲情逸致看戏,“好俊的功夫!这位黑衣大哥方才逃命的功夫真乃一流,足可见基础之扎实不输我等啊!” 欧阳玄:……还以为你要夸剑法! 裴无星:被夸得一点都不开心好吗求你别说话了…… “奚老弟,偷袭不太好吧?”欧阳玄开口,“今日实在有事在身,奚老弟难道要强留我等?” 都这样了你们还不出手?奚玉棠意识到这两人是真不想现在和他们兄妹对上,顿时大感无趣。 爱打打,不打滚。 欧阳玄和裴无星见她无意强留,对视一眼,心中恼怒,却还是转身离去。 在别人地盘上,对手不接招,他们也不能强求。奚玉棠没能打成架,浑身不舒服,回到所住院子就拉着哥哥练起剑来。 银发青年耐心地当陪练,看她越练越起劲,那柄暗红长剑身上的杀气凝滞得几乎变为实体,忽然冷不丁道,“棠棠,你打算娶江千彤?” 一招‘鲤鱼跃龙门’还没做完的奚小教主身子在半空一滞,扑通一声,像个死鱼般摔了个五体投地。 “哥!”灰头土脸的某人愤怒地抬头。 奚玉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走过来扶她,可妹妹生气了,没好气地甩开他胳膊,自己拄剑站起来,一边揉着被磕疼的下巴,一边瞪他,“你才娶她,你全家都娶她!” ……我全家就是你啊愚蠢的妹妹…… 是谁小脸左边写着‘我很烦’,右边写着‘别惹我’的……既不打算娶,何必心思那么重? 聪明地决定不撩闲的亲哥哥撇嘴,“妹妹,想太多容易老。” 奚玉棠揉脸的动作一僵,冷冷扫他一眼。用内力荡去外衫灰尘,她收剑往回走,“说吧,谁让你来开导我的?是不是越肃兮?别费心思了,我什么都没想。” “什么也没想?”奚玉岚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既不打算娶妻,也什么都不想,那留下还有何意义?今儿就回姑苏怎么样?比武招亲留给别人玩吧。” “……” 走在前面的人突然顿住,奚玉岚两步绕到她身前,望着眼前明明在意的很却假装无所谓的人,心想,肃兮啊肃兮,你真是会给你师兄找麻烦,“如何?今晚哥陪你去杀了裴无星,而后我们连夜走,好不好?” 他一本正经的态度让奚玉棠终于蹙起了眉,“不好。” 奚玉岚斜睨她 兄妹俩一高一低对视了许久,奚玉棠无奈认输,“我不放心江千彤,行了吧。” 大约是被逼出了真心话的缘故,她也懒得再在兄长面前端架子。两人来到前厅,面对面盘膝一坐,奚玉棠开口说了自己的顾虑。 曲宁城是块肥肉,玄天教已经觊觎很久了。当初奚玉棠想过对付柳曼云以后,能将曲宁城一并吞了,那时候她还不认识江千彤。后来两人虽相识,开始她也是打算将这个单纯又路痴的武林第一美人当做突破口和棋子的,鬼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后来她们关系这么好啊! 柳曼云就是看清了她不会对江千彤下狠手这一点,二话不说将掌门之位交了出去,逼婚不成,又搞出比武招亲,既能用江千彤来遏制奚玉棠,又能为离雪宫找一个实力不错的盟友。 甚至于,如果奚玉棠看不过眼,忍不住参加了比武招亲,离雪宫还能免去和玄天教对立。 ……奚小教主真的很不爽别人算计她。 可一想到哭得锥心泣血的江千彤,典礼上沉默寡言的江千彤,看着自家师姐找茬、被宣布比武招亲都毫无反应的江千彤……奚教主就觉得心里闷的慌。 真想不顾一切踏平离雪宫啊…… 真想搞点什么类似‘醉生梦死’的玩意给江千彤灌了啊…… 她颠三倒四地说了一大段,反正该说的都说了,也不管对面人听不听得懂。而银发青年支着脸沉吟了许久,看向自家妹妹的眼神格外地古怪,想说什么,忍了又忍,动动嘴皮子又换成了别的,“所以……你说这么多,归根结底一句话——离雪宫你想图,江千彤你也想安置好?” “嗯。”奚玉棠点头。 “做梦呢?” “……” 看着妹妹瞬间愣住的呆萌模样,奚玉岚飞快地伸出手在她头上揉了揉,接着才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袖,开始逐条粉碎她的美梦。 “第一,按照你我掌握的情况来看,江千彤很孝顺。这样的话,将离雪宫并入麾下就别想了,她是不可能亲手葬送自己门派的。附庸倒是有可能。第二,离雪宫摆出的条件是【想让我附庸,就娶我宫主】……所以你也别想了。第三,告诉哥哥,你对‘拿下离雪宫’或者‘拿下曲宁城’的执念有多少?比不比得上‘让江千彤过的好’这一点?” “比不上。”奚玉棠想都不想,“拿不下离雪宫也无所谓,到时候毁了便是。但千彤比离雪宫重要,我更希望她过得好。” “这样啊……”奚玉岚为难地拖长了音,“那两边都放弃吧。” “……” “没听懂?” 银发青年扫她一眼,缓缓坐直身子,收起了漫不经心的表情,整个人严肃而淡漠。 “奚玉棠,这世上可没什么双全法,在你当着江千彤的面废掉柳曼云筋脉和武功时,你就已经做出了选择……我和肃兮的耐性也是有限的,能忍你逃避这么久,也该适可而止了。” 奚玉棠怔愣地瞪大眼睛。 “若是你还想不明白,”对面人淡淡道,“我建议你天亮前去找江千彤问清楚,看她是选你,还是选离雪宫。” ### ‘看她是选你,还是选离雪宫……’ 奚玉棠枕着手躺在房顶,厚厚的裘皮披风隔开了衣衫和积雪,手边放着一坛某人从数百里外的姑苏弄来的秋露白,脑子里不停回想着兄长最后的那番话,终归还是叹了口气。 “你在叹什么?” 不远处响起一个清脆却稍显冷漠的声音,奚玉棠扭脸,一身孔雀蓝的江千彤站在房顶另一头,面无表情地遥遥望她。 一个翻身坐起,她开口,“吵到你了?” 后者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酒坛子,“你在我房顶喝酒。” “的确是想寻你。”玄衣银面的玄天教主极为随意地招了招手,像是在和老朋友闲聊一般,“越少主友情提供的上好秋露白,比上次在清凉寺喝的寒潭香要好,尝尝?” “……” 犹豫片刻,江千彤走了过去。奚玉棠将披风横放,两人并排而坐。头顶的月亮缺了一角,却足够明亮,冰凉的月光倾倒之下,奚玉棠取了面具放在一旁,露出那张英气十足的脸。从江千彤这个角度来看,恰好能看到她左眼那道长长的疤,以及轮廓鲜明却弧线极为漂亮的侧脸。 她将身边的酒递了过去,“没杯子。” “……没关系。”江千彤收回视线,接过酒坛子,仰头灌了一大口。 咳咳咳—— 酒香醇绵长,可喝得太急,辣味一出,顿时呛得不行。 奚玉棠无奈抬手帮她顺气。 好不容易恢复过来,江千彤擦掉眼角咳出的眼泪,不好意思地别开脸,“……你还没说,你方才在叹什么。” 奚玉棠收回手,换了个坐姿,舒展地伸着长腿,带着笑意回道,“没什么,就是叹你果真坐不住,跑到房顶来了。” “……我一上来你就知道啦?” “你说呢。” “……” 有些泄气地盯着自己的手心,江千彤慢道,“我实力这么差却当了掌门,换成别人,我也不服啊。” “瞎说什么乱七八糟。”奚玉棠好笑,“本座当教主时才十一岁,随便来个人都能撂翻我,还不是挺过来了?” 江千彤看她一眼,摇头,“我没你天赋异禀。” ……你这样说我会觉得你在骂我。 奚小教主懒得反驳她,只问,“你现在打得过陆靖柔么?” “当然。”江千彤闷声,“她被你废了一只手不是嘛,而且这个月我也突破了,你教的剑法也精进了一层。” 夜凉如水。 屋顶上两人都沉默下来,许久,奚玉棠再次开口,“比武招亲是你同意的?” “嗯。”江千彤低低道,“这对离雪宫来说是好事。师父……柳前宫主她既然被你……我临危受命,得顾念大局。” “就算嫁给不喜欢的人?” 江千彤沉默了片刻,忽然壮胆般夺过酒坛子又喝了一大口,转过身认真望着眼前人,“奚玉棠,我就问你一句,你娶不娶我?” 奚玉棠缓慢摇头,“娶不了,我喜欢男人。” “……” 直视着对面人那双猛然锁紧的眸子,她继续道,“况且你敢嫁么?哪怕我迟早要杀你师父?我不仅会杀她,还会毁了离雪宫。我说过,当初我遭受过的一切,都会一一讨回来,这不是在说笑。” 江千彤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以为,你至少会对离雪宫有些企图……” “我有。”奚玉棠平静地回望她,“我要离雪宫的所有势力范围,要曲宁城,要你们的功法,还有你们数百年积累下来的所有有价值的东西。但我唯独不要离雪宫这个门派,我要让‘离雪宫’三个字消失在江湖人记忆里,就像当年遭受重创后的玄天教。” 她的眼底,有复仇的火焰。十几年来所压抑的暴戾和野心,在这一刻昭然若揭。 江千彤几乎不敢直视那双眼,下意识扣紧了手中一片坚硬的瓦砾,强迫自己迎上她冰冷无情的视线,艰难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我现在是离雪宫宫主……” “我在问你,是要离雪宫,还是要自由。”奚玉棠毫不留情地打断她,“如果你说一句想走,我现在就带你离开。” “哪怕这个自由是赔上我的门派?”江千彤声线都颤抖起来,“带我走以后呢?把我丢到一个安全却远离你的地方,让我看着你覆灭它?” 奚玉棠没有说话。 女子大口地喘着气,往日倾城的脸苍白如纸,嘴唇翕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秋水般的眼睛在这一刻蓄满了泪水,却硬生生忍住没有冲出眼眶。 她努力地对抗着发自内心的恐惧,不敢去触碰此时此刻令人万念俱灰的那个小小的祈盼,就这么定定看着眼前人,连呼吸都困难至极。 许久,奚玉棠叹了一声,“换做往日,你现在已经哭了……千彤,你长大了。” 是你逼我成长的…… 江千彤咽回了眼泪,想扯出个笑容,却发现这个动作太过困难。 她连动一动嘴角都觉得痛彻心扉。 深吸了一口气,江千彤抬起头,“奚玉棠,我师父说你是女子,是真的吗?” “是。”奚玉棠郑重地回答,“既然知道,为何还要问我娶不娶你?” “因为我不介意。”少女不敢低头,怕自己又忍不住要掉眼泪,“我喜欢你,不管你是男是女都喜欢。” “……” 一记直球,让奚玉棠愣在了原地,脑子里瞬间空白。 终于捅破了这一层窗户纸,江千彤像是突然被打开了话匣子,不等对面人反应便道,“我知你不会娶我,所以答应了比武招亲,但还天真地想过你会看在我们往日情分上出面帮我一把,哪怕假装娶我……只要你我不对立,我就既能保住离雪宫,又能待在你身边,你要离雪宫,我愿意给……” “可我唯独没有想到,你说要毁了它,是认真的。” 她不知道奚玉棠以前曾经历过什么,但从她和师父之间无解的杀父弑母之仇中可以窥出事情的严重性。但她太天真,以为事情还能有转圜的余地。她拦不住对方杀师父,孝道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师父死在奚玉棠面前,她不会有怨恨,只会平静地接受这个结果。 但在此之前,她还是想帮师父挡一挡,挡不挡得住另说。 柳曼云是她师父,也是把她养大的人。如果不是她,江千彤这个小孤儿早就死在了秦淮河边,不会有什么武林第一美女,不会有江女侠,更不会有今天的江宫主。养恩大于天,单凭这一点,她就不得不拿起剑站在奚玉棠面前。 是,柳曼云是曾想把她当成联姻工具,也曾靠她牵制奚玉棠,她虽然生气,虽然不忿,也对师父失望,但终究,那个养大她的人,给了她十八年的衣食无忧,教她武功,赋予她地位,是她最坚强的后盾。 她这一生被保护得很好,那么如今,她是不是应该反过来保护师父,保护这个给了她一切的门派? 她不知道。 “奚玉棠,”江千彤难过地垂下了眸子,“是不是没有别的解决之法了?” 好一会,回过神的奚教主几不可闻地叹,“抱歉。” 少女终于勉强地牵起嘴角,“不用跟我说抱歉,是我对不起你。你这么为难,何尝不是因为我在逼你?” 抬起头,江千彤下决心般再次直视对方,斩钉截铁,“奚玉棠,我选择留下。我不能在这时候离开我的门派。” 奚玉棠怔了一下,缓缓点头,“好。” “你希望我嫁给谁?”少女一脸认真,“我嫁给谁不会给你带来麻烦?你说,我会照做。是烈英吗?还是林渊?不,林渊不行……要么听雨阁阁主?或者卫千户?不对,卫千户跟你和越少主都不合……那墨锦?杨朝?郑泰?” “……” 心头仿佛突然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奚玉棠呼吸一噎,一股无法抑制的涩然瞬间冲向喉咙。她哽了好久,好半晌才压下那股涩意,定定开口,“你不是说笑?” “嗯。”对面人郑重地举起手发誓,之后才缓了语气,慢道,“我很矛盾。你我之间,应该先是朋友,再是对手才对,既然是朋友,我还那么喜欢你……我想为你做点什么。” 她想为这个做一些事。如果现在不做,恐怕以后都没机会了。 少女说的极慢,仿佛每个字说出来都无比艰难,然而却带着江千彤特有的真诚和直接。奚玉棠怔怔地看了她好一会,叹息着倾身过去,将人抱在了怀里,“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啊千彤……” 她的怀抱清冷极了,一点都不暖。这个人就像个冰块,又硬又倔又不可撼动,可不知为何,当江千彤把头抵在她肩上时,心中高高筑起的所有城墙都在这一刹那轰然倒塌,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地冲出了眼眶,几乎在瞬间便浸透了眼前人的衣襟。 耳边响起了少女几乎喘不过气的抽咽声,奚玉棠长叹着阖上了眼。 不知哭了多久,江千彤离开了这个冰冷却格外令人安心的怀抱。奚玉棠唇角带着一丝笑意,伸手帮她拭去满脸的泪,轻声道,“别哭,哭花了脸就不漂亮了。你是武林第一美人,是一派掌门,以后要改掉爱哭的习惯才是。” 对面人打了个泪嗝,胡乱拿袖子擦了擦脸,用力点头。 奚玉棠笑起来,“那现在乖乖坐好,听我说。” 江千彤笔直地挺起了腰。 定定地看着眼前这张即便梨花带雨也丝毫不掩绝色的脸,奚教主沉默片刻,问道,“打算坐稳这个宫主之位了?” 对面人点头。 “也做好有一天成为我敌人的准备了?” “嗯。” “会奋起反抗吗?” “会的!” “对我下得去手吗?” “……” 奚玉棠摇头,又问了一次,“下得去手吗?” 江千彤张了张嘴,“我努力……” “不够。”对面人忽然严厉起来。 少女猛地一激灵,“——下,下得去手!” “很好。那么如果有一天我做到了我说的那些,会恨我吗?会找我复仇吗?” “不会。” “……就算你找我复仇我也不介意啊。” “说了不会就不会!你好烦啊!” 嗔怒地白了一眼对面人,江千彤垂下眸子,“我不会恨你,只会愿赌服输。” 奚玉棠点头,措不及防地又问,“想明日就定下未来夫君么?” 江千彤怔愣。 “墨锦喜欢你。”她继续道,在少女刚要开口时打断她,“可他现在太弱。秋雨山庄扛不起离雪宫这个包袱。” “……然后?” 然后奚教主如数家珍般将有可能上擂台的人都贬低了一番。 “杨朝也不行,他虽在英雄榜有名,但在十八水寨里说话分量不够;血杀殿的文玉山以前就喜欢你,但这小子惯会装腔作势,且风流成性,据不太可靠的消息(听雨阁阁主:很可靠好吗!),他在外面养了至少三个外室;林渊……林渊其实挺好的,除了师门不行;烈英……啧,臭小子性子不错,武功不行,打不过前面几个;萧云晗是不是也来了?他太蠢,凌霄阁在他手里就是个废棋;至于卫寒,呵呵。” ……等等,呵呵是什么意思? 江千彤一脸懵逼。 “……你都把人说完了。”少女狂抽嘴角。 “完了吗?”奚玉棠眨了眨眼,“其实如果离雪宫要和玄天敌对,盟友怎么也得是紫薇楼、越家、司煜这个档,但我不愿你嫁他们,就算你嫁了,我也会跑到喜宴上破坏的。” 她懂,利益平衡问题。 江千彤点头,“照你说的,我没得嫁了。” “也是。”奚玉棠苦恼,“像我这样武功又高又没娶妻、年龄也正好、手上还有势力的也没谁了……你那招亲的要求还真是为我准备的啊。” “还有越少主啊。”江千彤小声嘟囔,“你别只夸自己呀,对了,还有景阁主和卫千户呢。” 那也得他们上台比武才行啊傻姑娘。 偷偷看了一眼对面人那复杂的表情,江千彤轻声道,“所以你方才问我的话什么意思?有什么要我配合的么?” 犹豫了一瞬,奚玉棠笑,“没什么,我随便说说。明日你且安坐着便是。” ……你这样我更不放心了啊。 想问她到底想做什么,可话到嘴边,江千彤却忽然不敢开口。她已经表明了立场,那么奚玉棠会当自己是敌人吧?既然是敌人,会戒备也是正常吧…… “千彤。”对面人忽然喊她的名字。 江千彤怔忪地抬头。 “前日的典礼上,你不该那样对你师姐。” 顶着少女惊疑不定的视线,奚玉棠平静开口,“作为一派掌门,任何挑战你威严的门下弟子,都应该被当场处罚,不仅是陆靖柔,还有瑟长老。但大长老和其他负责典礼事宜的门下弟子都极好,一个掌门,要学会赏罚分明。还有,宴会上,掌门不能只僵着脸坐着不动,明白吗?离雪宫现在处境虽艰,但你拾人牙慧,作为新宫主,要在最短时日内将柳曼云留下的东西吸收掉,比如她的人脉,比如她打下的门派和门派间友好关系的基础。甚至有时你需要作出些假象,比如你可以找我、找越清风、哪怕多和司煜主动交谈,只要把握好尺寸,就能为别人营造出他们很怕看到的假象。你根基不稳,很青涩,但这不是理由,你需要迅速成长起来,就算装,也要装得有底气,装作不是临危受命,而是天命所致,知道吗?” 长长一段话,几乎没有停顿,江千彤怔了。 她这是……是在教导自己吗? “我方才说的记下了吗?”见她呆呆愣愣,奚玉棠蹙起眉。 江千彤倏然回神,连忙点头,“记住了。” 奚玉棠满意颔首,“那明日比武招亲,知道该怎么做吗?” “……啊?”不是你说安心坐着便好? “别告诉我你打算干坐着……好吧你的确这样想了,那我问你,怎么坐?是态度随意还是拘谨羞涩?是关注比武还是不关注?几分关注?作为掌门,你需要拿出什么态度来对待自己的比武招亲,想过没有?” “……” 呆愣地望着眼前人,江千彤后知后觉地动了动唇,“我板着脸严肃些总没错吧?不是,你在干什么?你要教导我?” “自然是在教导你。”奚玉棠慢条斯理地对上她,“你不是要坐稳宫主之位吗?我帮你。” “……” 深深地看她一眼,奚小教主转而望向头顶明月,“千彤,你说的对。我们先是朋友,再是对手。作为朋友,我尊重你深思熟虑后选出的道路,并向你保证我不会趁火打劫。” 江千彤忽然抿紧了唇。 “给你半年的时间。”奚玉棠淡淡道,“半年里,本座帮你坐稳离雪宫宫主的位子,你遇到任何问题,只要不触及底线,本座都帮你解决。但有个条件……柳曼云,本座要带走。” 她心中,终究是对这个昔日天真善良的少女有愧。 “现在就杀她么?”江千彤怔然出声。 “不,我会让她活着。” “那半年后呢?” 对上她的目光,奚玉棠缓缓抽.出九幽剑,划破手掌将血滴在酒坛子里。 “半年后,各凭本事,死生勿论。——千彤,信我么?” 江千彤定定望着她的动作,一看再看,许久,忽然伸手在九幽刃上发狠地划过,接着猛地握拳,将汹涌而出的血洒进酒坛,而后抱起坛子喝了一口,用力擦干嘴角。 “得君一言,死何足惜?我信你!” ### 结果到头来,经历了大起大落情绪的少女还是没等奚玉棠再教导几句就睡了过去。 默默望着趴在自己腿上睡着的江千彤,奚小教主心累不已,沉默好半晌才凉凉开口,“出来吧,人睡着了。” 话音落,银发红衣的青年和裹着浅藤紫披风的墨发青年分别从不同的两个方向无声地走了出来,后者抬袖一挥,隔空点了江千彤睡穴,之后握拳低低咳了起来。 “这么冷你来干什么?”奚玉棠皱眉望他。 不出来看看情敌是怎么死的不甘心…… 越清风沉默不语。 “哥你也是。”奚玉棠继续训另一个。 “冤枉啊棠棠,哥哥是在帮你望风好吗。”奚玉岚一脸委屈,“不然你以为你跟这位……江宫主能在这里聊这么久都没人打扰?哥哥远远的就帮你赶走三拨人了。” “……” 不用问越清风也知道他在做同样的事,叹了口气,奚小教主打横抱着江千彤起身,“多谢你们。稍等,我送她回去。” 说着,跳下了房顶。 师兄弟俩默默对视一眼,目光落在那坛孤零零的秋露白上。顿了顿,奚玉岚开口,“你早料到她会放她一马?” “嗯。”越清风咳嗽着裹紧披风,“棠棠不会坐看江千彤出事,这才是她来这里的唯一目的……” “所以她根本就知道江姑娘会选离雪宫?” “……对,很早。” 当初他们接到江千彤继位的消息时,奚玉棠就已经心里有数。以江千彤的性子,如果不是心中早有决定,是不可能接下宫主之位的,更不会像棋子一般被人摆布。 之所以有今日这一遭,不过是为了让两人都更看清局势,也更下定决心罢了。 半年……这个时间真是妙极了,既不易养熟,也难遭反噬,还能给双方都留下缓冲和准备的余地。 看来她还保留着理智呢。 叹了口气,奚玉岚抬头望天,“那她这几日躲着江姑娘干什么?还跟我说想鱼和熊掌得兼,简直像是在故意让我骂醒她。” “……不想被哭一脸吧。”越少主也仰头看月亮,“给自己找了许多理由,套了许多枷锁,到头来比不过江千彤一句‘我留下’和一句‘我信你’……师兄,你妹妹心软成这样,到底是怎么干掉敌人的?” “……可能其他敌人都很丑吧。” “……你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看一眼,掉一次收藏,再看一眼,又掉了。 ……果然是到完结时候了啊…… 默默放少主和阁主出来调剂我的心情。 ————— 明天比武招亲 我要在本文的后半段里每天都浪个够。 ———— PS:还是那句话,希望大家多多网页订阅!你们花同样的钱,网页订阅我能拿多一成,多开心啊~   ☆、第93章 比武招亲 正月十八,上午巳时,离雪宫新任宫主江千彤的比武招亲大会开始。 擂台搭在山下一块极大的空地前,这里也是离雪宫弟子经常演武的场地之一。参与者限定的条件除了张榜贴出的以外,最主要还是要看擂台表现,至于规矩,则和武林大会的擂台大比差不多。想要参加之人不少,不到巳时便人声鼎沸,远远望去,有不少熟面孔在其中。 奚玉棠昨日和越清风、兄长商议完事情之后,又满怀心事地独饮到快天亮,醒来时已近巳时三刻。尽管沈七已经提早备好了醒酒汤,可奚玉棠还是一脸苍白头痛欲裂,好在还有面具遮挡。 台上的比武正在激烈地进,原本坐立不安的江千彤看到奚玉棠终于迟迟现身后,整个人都大松了一口气,不小心两人视线相对,后者眯了眯眼,江宫主顿时挺胸抬头,摆出了一脸高冷。 留给奚玉棠的座位在烈傲天和越清风中间,奚玉棠带着沈七和冷一过去,刚坐下,烈傲天便道,“嚯,这一身酒味……奚弟,你是刚从花楼回来?” ——噗。烈英一个不小心笑了出来。 她沐浴了好吗!而且也没去青楼好吗! 奚玉棠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她的结拜大哥,宿醉让她提不起精神,坐下后就懒得再动弹,将烈英勾到跟前,凉凉道,“小子,想上台玩玩么?” 烈英刷地红了脸,甚是别扭地喊了一声‘二叔’,“这也不是玩玩……” 奚玉棠挑眉,“你打算认真?” 烈英摇头,“别打趣我了二叔,我武功还没高到能赢得美人归。” “知道就好,输赢不重要,上去切磋切磋还是可以的。”奚玉棠拍了拍他的肩,“等会文玉山露面了你再上。” 话音刚落,烈傲天就虚点着奚玉棠一阵好笑,“你小子真不客气!” “爹?”烈英一脸迷茫。 “你二叔看不惯血杀殿,让你去挫晦气。”烈傲天摇头,“他啊,自持身份呢,文玉山别看年龄跟你二叔差不多,辈分差得远了。” ……一个好好的比武招亲,被你们当做切磋之地,真的好吗? 周围听见动静的宾客们纷纷木着脸望向两人。 奚玉棠懒得理会他们,靠着沈七眯着眼打算睡回笼觉,同时传音入密另一边的越清风,“有事记得叫我啊。” 越少主不想理她,唤一声斯年,后者神出鬼没,将一件厚厚的裘皮披风塞给了冷一。 冷一抽了抽嘴角,默默将披风盖在了自家教主身上。 一阵又一阵浪潮般的叫好声中,奚玉棠睡了个算不得舒服的回笼觉,醒来时还不到正午。眯着眼望向擂台,只见血杀殿文玉山正和烈英打得不可开交。两人一个手拿铁折扇,一个持剑,都是相貌堂堂玉树临风,英雄榜榜上有名的少侠,不少人的目光来回在擂台和江千彤所在主位上游移,气氛在这一刻开始真正转向了【比武招亲】该有的八分比武二分暧昧。 从这两人出场开始,接下来的擂台赛便意味着各大势力正式开始了角逐。文玉山最终还是不敌烈英败下阵来,这让江千彤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某人的话在她这里向来分量重,文玉山那几房小妾……她还是很在意的。 江宫主从头至尾都没关注过擂台,直到烈英获胜才多看了几分,但也没表现出什么喜怒来。许多人都在揣测江千彤的心思,可提前接受了教导的江宫主早早就摆出了高冷脸,若是有心人仔细看,说不定还能从中瞧出几分玄天教教主往日的嚣张和不可一世来。 但可惜,没人在意这些。 文玉山败了之后,烈英先后对上了杨朝和萧云晗,好不容易打败了杨朝,却败在萧云晗手里。这位刚继位没多久的凌霄阁阁主比之去岁武林大会时成熟了不少,武功也精进许多,看来萧承的死和桑念的离开还是让他成长了。 萧云晗势如破竹,似乎要将蛰伏这近一年的成果在这擂台上一次性全部展示出来,让那些以为凌霄阁从此式微的人们看看,他萧云晗并不比上任掌门萧承差。 不少人都看出了这其中意味,明白了萧云晗势在必得的心思。然而明白归明白,却并不会好心地帮忙。江湖是个什么地方?本就残酷又无情,当年萧承一朝身死在武山上,就表明凌霄阁注定要退出顶级势力的范围,萧云晗临危受命,就算再努力,也差了些火候。 世代更迭本是平常事,但若是更迭得太过突然,就会出现断层,时运不济就会式微,最终消弭。这样的例子太多了,例如凌霄阁,例如十几年前的玄天教,还有现在的离雪宫。 若是今日江千彤能找到一个好靠山,也许离雪宫还能再延续一段时间的辉煌,但若是没有,那么等待她们的将是另一个结局。 这场比武招亲,无非就是在确定离雪宫是被一家吞并,还是被众人瓜分而已。 没有了柳曼云的离雪宫,和如今的凌霄阁有什么区别? 或许还是有的,毕竟萧云晗如今当掌门也有模有样,可江千彤却差得远。 一连打败了数个对手后,比武暂停,该用午膳了。未时,擂台赛再开,萧云晗在台上越战越勇,又连续打败了郑泰和墨锦,一时间,擂台上竟无人可为对手。萧云晗横剑而立,目光灼灼地望向白纱蒙面的江千彤,昔日从武山扶灵而归的脆弱少年,如今也成为执掌一派的男人了。 “无人再上去挑战?”意识到场面似乎安静下来,奚玉棠眯着眼望向另一边不远处的欧阳玄等人。 与此同时,越清风的传音在她耳边响起,“俞飞传信,萧云晗似乎和紫薇楼搭上了。” 花了片刻时间回忆了一下俞飞是谁,想到这是越清风安在凌霄阁的棋子后,奚玉棠恍然,怪不得裴无星没反应,原来嫁萧云晗就相当于入紫薇楼,那他当然不必再出手。 台上,瑟长老已经开始喊出了倒计时,台上的江千彤也终于露出了几分小女儿模样,紧张地攥紧手心。奚玉棠扫了一眼周围,无奈地拿开身上的披风,慢吞吞地起身了。 在她站起来的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顶着周围或热切或敌视的视线,奚玉棠漫不经心地将厚披风丢在越清风身上,连带手炉也塞了过去,后者这才撩起眼皮看她一眼,在轰然爆发的窃窃声中慢条斯理地将披风铺好。感受到一道阴冷的视线,越清风回头,正好对上卫寒。 卫千户伤了的右眼被包得严严实实,左眼露在外,此时正定定地望着越清风身上的披风,两人视线相触,卫寒的眼神骤然勃发出战意。 越清风无视了他的挑战,转头看向另一侧银发红衣的师兄,后者撇嘴冷哼了一声,二话不说将他的手炉抢了过去。 台上的江千彤在奚玉棠起身的一刹那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结果下一秒就被她的动作打击了一下,面纱后的眸子微微一黯,接着抽起了嘴角。 萧云晗也看见了奚玉棠,眼神瞬间冷下,抬剑指了过去,咬牙开口,“奚教主,请多指教。” “待会记得把我弄下来。”奚玉棠丢给越清风一道传音后,身形清逸而下,飘然落在了擂台上。越少主此时心情极好,当即满口应下,反正这都在他们计划之中,只是没想到心上人‘英雄救美’前还给了颗糖…… 这是萧云晗时隔快一年再次对上玄天教主,上次败得惨烈,回去后疯了般练武,甚至特意针对针线类的武器进行了特训,总算时隔数月让他等到了一次雪耻的机会。如果说之前那些对手都无法让他全力施展的话,那么奚玉棠的出现,意味着他终于可以将实力发挥到十成十,而若是能打败她…… 等等,怎么今日奚玉棠用剑了? 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人抽出腰间长剑,萧云晗瞳孔猛地一缩,下一秒,便听到那令人倍感压力的、讨厌的低哑嗓音响起,“萧少阁主,别来无恙?” 萧云晗:“……” “啊,应该叫萧阁主了。”奚玉棠平静地望着眼前人,“还是老规矩如何?本座让你一只手。” 众人:“……” 看台上,奚玉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望向自家妹妹的眼睛里尽是揶揄,“怎么这么欠揍?” 话音落下,越清风、烈傲天和烈英同时叹气。 萧云晗毕竟不是从前天真的少阁主,即便被如此低看也没有当场失了分寸,反而愈加冷静。随着比武开始的信号响起,萧云晗绕着擂台一步一步谨慎地开始绕圈,试图找出对手的破绽。 奚玉棠提着剑原地不动任由他绕了一圈又一圈,甚至还打了个哈欠,明明站姿极为随意,萧云晗却找不到任何可下手的机会,心一横,一招剑气长空横扫了过去。 ——半盏茶后,比武结束,萧阁主被一脚踹下了擂台。 没在对方手上走下十招,萧云晗下台后望向奚玉棠的目光变得极为复杂,直到凌霄阁弟子出声提醒,才意识到自己此次曲宁之行已经到此结束。不甘心吗?是的。可技不如人又有何解?江湖规矩便是如此,实力为尊,想要将自己的门派发扬光大,想要为父报仇,那么迟早有一日,他要站到奚玉棠这样的高度。 如果说文玉山和烈英的比试是拉开了各大势力登场的序幕,那么奚玉棠的出场,无疑是将这场比武招亲提升到了更高一层的水平。萧云晗之后,再上场之人,就是各大势力的顶级高手了。 裴无星终于还是坐不住,提剑站在了擂台上。奚玉棠幽深的目光透过面具望着眼前人,握剑的手紧了又紧,嘴角终于挂上了笑容。 很好,她等到了。 “阁下不先报上名号?”奚玉棠笑容又扩大了几分。 对面黑衣劲装的剑客抱拳而立,冷硬开口,声音粗粝如砂,“在下裴无星,无门无派。” 奚玉棠不甚在意地颔首,在信号落下的瞬间,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瞬间冲了上去,叮地一声,九幽剑和对方的剑狠狠相撞。察觉到虎口一阵酥麻,奚玉棠的嘴角再次翘了起来。 没错,就是这个力道,就是这把剑,曾将她逼到死亡边缘! 长街之战当日之辱,今日她必将数倍奉还! 卓正阳,你座下大弟子的命,本座不客气地收下了! 台上,两道黑色的影子时而交错时而分开,暗红色的薄剑与雪白的双刃剑一次又一次狠狠撞在一起,两人周身迸发的杀意和剑气几乎令周围所有人都无法承受,不知何时,擂台周围数尺之内一片空白。看台上,绝大多数人神色凝重,不少曾一观越少主和卫千户一战之人,心中都在暗暗比较,没想到玄天教主果真是用剑高手,而裴无星更是其中佼佼者! 这两人的战斗,不亚于越卫一战! 又是一次全力碰撞,一白一红两把剑之间刺啦啦迸射出刺眼的火花,奚玉棠面具后的双眼死死定在裴无星身上,两人剑势不断攀升,谁都无法占据上风。 下一秒,裴无星大喝一声,力道陡然增强,奚玉棠瞳孔一缩,脚踩凌云步瞬间卸力绕到了他身后。 轰隆一声巨响,裴无星一剑落在擂台之上,生生将擂台劈成了两半! 在他身后,奚玉棠一剑横扫,犀利的剑气携着无匹的杀意如万马奔腾,带着脚下掀起的一块块青砖,铺天盖地向裴无星袭去,对方一剑落空后便迅速回身,不敢硬刚锋芒,脚下一点便急速后退,同时大剑横于身前舞出一道密不透风的墙,将奚玉棠的攻击全数化去。 就在他劈开最后一块青砖是,奚玉棠的身影已到近前,电光火石间,一把匕首出现在裴无星另一手上,堪堪阻在了九幽剑前——咣当一声,匕首断裂,裴无星大惊失色地抬头,眼前人唇角那一抹冷傲的弧度令他整个人瞬间冷汗淋漓。 噗嗤一声钝响,暗红色的九幽剑刷地带起了一道血花,接着,裴无星的左肩砰然爆出一片血雾! 脚步沉重地连续后退,两人拉开距离,裴无星一手捂在肩上,吃惊地望向奚玉棠手中剑,“九幽?” 九幽? 看台上不少人都下意识地跟着念出了这个名字。 欧阳玄、血杀、烈傲天、离雪宫大长老等人同时震惊起身,直勾勾地望向台上的奚玉棠。接着,一个幽幽地声音响起,“九幽剑不是在越家?” 众人齐刷刷看向越清风,后者安然坐在原处,抬眸和说话卫寒对视一眼,丝毫没有要解释之意。 “哦?”台上,奚玉棠适时地表现出了惊讶,“裴大侠好眼力。” 裴无星整个左肩被九幽伤得极重,刀口几乎可见森森白骨。他犹豫了片刻,刚打算开口认输,却见对面奚玉棠忽然再次抬手出剑,二话不说斩了过来。 “奚教主!”欧阳玄紧张高呼。 奚玉棠充耳不闻,九幽剑被她挽出一道剑花,携着逼人的杀气直冲裴无星,后者连忙举剑抵抗,两人再次在擂台上打了起来。可已心生退意的裴无星早已没有了先前的气势,边打边退,每次当他要开口认输时,奚玉棠的攻势都会算好了一般到来,无奈之下,只好连连看向一旁主持的瑟长老和台上的欧阳玄,希望他们能够出声叫停。 “奚教主,裴侠士已受伤,按照比武规矩,您已经赢了。”瑟长老高声开口。 “对,两位停手吧。”欧阳玄连忙接话。 停手?开什么玩笑。 又是一剑狠狠压在裴无星剑身上,奚玉棠忽然低声道,“裴无星,还记得玄天圣女么?” 裴无星身形一滞,猛地抬头看向眼前人,“你!” “为了让你死个明白……”奚玉棠嘴角溢出一抹冰冷的笑容,“本座大方地告诉你本座的身份,下地狱时记得等等你师父——本座,就是兰玉。” 刷—— 暗红色的光芒极快地闪过,裴无星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紧接着,一大团血雾蓬地爆发,眨眼间包裹了他全身上下! 从眉心而下,一道细细的血线分尸般一路向下,几乎将整个人劈成两半的一招,让擂台周遭所有声音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嘭地一声,裴无星直直向后倒了下去,随着他那把分量极重的长剑一起狠狠砸在了地上。奚玉棠持剑站在擂台的另一侧,飞溅的鲜血溅在了她脸上,溅在银白的面具之上,将那身玄色的长袍浸得更深更重。血顺着九幽暗红色的剑身滴在她脚边,削瘦高挑的身影在这一刻,仿佛死神降临。 一片死寂中,瑟长老轻手轻脚地赶到裴无星身前,探手至于鼻下,片刻,在众人的注目中摇了摇头。 欧阳玄失神地跌回了座位,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一旁林渊神色复杂地看着反应如此剧烈的师父,一时间心绪不宁。片刻后,整个现场爆出了一阵剧烈的骚动,所有人都震惊地望着台上的奚玉棠,不敢相信她竟然真的当着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诸位门派世家的面,把对手就地格杀了! 一个比武招亲的会场而已…… 面无表情地环视一圈,将所有视线都逼退回去,奚玉棠冷冷开口,“下一个谁来?” 有断岳门的弟子匆匆将裴无星的尸体抬了下去,场面一时陷入死寂,半晌,没有一个人敢上台来。 “奚玉棠,你做的是不是太过了?”有人忍不住出声,“比武规矩说好的点到为止呢?” “哦?”奚小教主挑眉顺着声音睨了一眼,“杀了又怎样?” ……杀了又怎样?! 好像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啊…… “好一个杀了又怎样!”一个耳熟的声音忽然响起,众人眼前闪过一道绛紫色身影,顺势望去,擂台上多了一人,“卫某不知可有资格做奚教主的对手?” 卫寒! 卫千户!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望向了看台主位上的五皇子和江千彤。前者先是怔愣了片刻,接着无奈地摇头,而后者则从头至尾白纱蒙面端坐,就连如今台上接连出现意外都没有一丝起身的意思。 ……事实上方才江千彤也被奚玉棠的杀人之举惊到了,可她硬生生忍了下来,因为奚玉棠不准她失态…… 江宫主默默揪手指,该怎么收场呢。 见卫寒上场,奚玉棠偏了偏头,“卫千户还是再考虑考虑吧,右眼的伤不是还没好?” 卫寒微微怔住,下意识往前一步,略有激动地开口,“你,关心我?” 奚玉棠嘴角上挑,勾出一抹冷笑,“是啊。” “……” “本座担心卫千户右眼还未好,左眼也搭进去。” ——嘶。 在场不少人轻轻倒吸了凉气。 玄天教主这是何意?这两人之间……有仇? “奚玉棠,你!”卫寒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 奚小教主懒得理他,掂了掂手中剑,漫不经心道,“卫千户执意要打也不是不可,只是牵动了伤,到时双目失明,可别说阿七医术不精。要知道,本座可不是越清风,下手从不知什么叫留情。” 卫寒:“……” “打不打?”奚玉棠不耐烦地看他。 “……打!”卫寒咬牙下定决心,“就算牵动了伤,本官也不会牵怪沈神医!” 奚玉棠冷笑一声,“以为本座怕你牵连?” 话音落,两道身影同时而动,接着只听两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响起,九幽和对方的重剑短兵相接,迸发的内力如波纹一般一圈圈荡漾开去,将已经破损的擂台变得愈加破败不堪。 “卫寒,不可!”五皇子司煜惊讶地起身。 他的声音被打斗淹没,台上两人才不管司煜说了什么,如今满心满眼都只有对方,一招比一招杀意重,几乎要将整个青石擂台砸成碎沫。 越清风看了一会两人的交手,终于整了整衣袖,将身上盖着的披风扔给秋远,好整以暇地起身了。 他动作不大,可作为众多人密切关注的对象,此时的动作也引起了看台上不小的骚动。 “殿下,盟主,大长老。”越清风随意地给三人,确切的说是给司煜一个人行了一礼,接着淡淡道,“奚玉棠比武期间杀人,已是触犯了规矩,按理该当取消资格。三位,叫停吧。” 三人:…… 你方才干什么去了? “叫停的话本殿下方才已说过了。”司煜苦笑着摇头。 欧阳玄和大长老也沉重地点头附和。 “殿下下令的话,越某或可一试。”越清风不紧不慢道。 司煜怔了怔,有些犹豫。可没等他开口,跟着越清风而来的沈七一锤定音,“殿下,卫千户伤势加重,眼睛就真没救了。” 毕竟还有许多要仰仗卫寒之处,加上两人多年好友,五皇子下定决心,对越清风点了点头。 越少主欣然领命,在所有人的关注中,身形翩然而下,于半空中拔剑,接着在落地的瞬间忽然加快了速度,看准时机,轰地一下,一剑斩在了两人中间! 巨大的气流冲天而起,尘埃如龙卷风般刹那间席卷了整个擂台。 片刻后,狂风起,擂台上三人的身形显露了出来——只见卫寒和奚玉棠两人一前一后重重落在了擂台两侧,而越清风则安然站在原地。在他脚下,一道深不可测的剑痕穿透擂台,斩裂地面,剑气深入地下,生生将擂台并地表割裂出一道缝来。 周遭寂静无声。 瑟长老趁机将那三位的决定宣布,撤销了奚玉棠的资格,后者深深看了一眼越清风,接着扫向卫寒,冷哼一哼,收剑离去,留下两人对峙台上。 越清风淡笑着看向对面人,“卫千户还是多顾忌伤势为好。” 卫寒神色复杂地望着这个实力不可估测的越家少主,在司煜的示意下,不甘心地下了擂台。 越清风目送两人离去,提了提手中剑,“既然来了,越某便也掺一脚……不知哪位愿上来一战?” ……你们一个比一个可怕好吗! 才不要跟你打啊! 一招就分开玄天教主和卫千户,越少主你才是最有威胁之人好吗? “没有么?”越清风略有失望,“血杀殿主?景阁主?” 被点名的两人齐刷刷摇头。 就在瑟长老再次准备倒计时时,久未出手的林渊终于站在了台上。 “清风。”林少侠神色复杂地望着好友。 ……总算来了。 越清风笑着对好友颔首,“出招吧。” 林渊沉默片刻,拔剑而来。 两人交手不出十招,越少主忽然连连后退,接着抬起一手叫停林渊,而后整个人用力咳嗽起来。 看台上的奚玉棠瞬间狂抽嘴角。 “咳咳咳……”越少主吐出一口淤血,白着脸可怜兮兮开口,“林大哥,我认输,打不了了……” 林渊:……等等,清风你……这一幕为什么这么眼熟!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的鼓励我看到啦! 我会好好写的,保证每章质量的情况下慢慢迎来结局~ 么么哒!   ☆、第94章 既舍命,何不陪君 万万没想到,时隔近五载,越少主当年恶心奚教主的一招,又重出江湖了…… 更没想到的是,在裴无星、奚玉棠、卫寒和越清风连续出场后,这场比武招亲最后的胜出者居然落在了欧阳盟主大弟子林渊身上!而且是以这样一种乌龙的方式…… 欧阳玄当年是怎么成为盟主的?不就是越少主让的么?如今竟还是如此……该说不愧是师徒传承么? 风波迭起的离雪宫招亲就这样在诡异的氛围中落下帷幕,而无论是哪方势力都对此没有任何异议,这让不少想看玄天教主和林渊起冲突之人隐隐有些失望。不过想想越少主那毫无诚意的演技,众人心中又莫名地平衡了。 ——没看奚教主脸都黑了么?比武招亲刚结束就提着剑去追杀越少主,两人连晚膳都没用,江宫主和沉渊少侠的订亲仪式也没参加,闹腾得险些将整个曲宁城掀个底朝天。 众人一边围观离雪宫和断岳门成为亲家,一边听着耳边传来的奚越两人的交手和吵架声(奚教主单方面吵),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但看着玄天和越家各自的手下都是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不正常…… 那两人似乎本来就是宿敌?再加上如今新仇旧恨的…… 况且据传奚教主和江宫主关系不一般,原本玄天对这比武招亲势在必得…… 不知不觉,武林人士们便脑补出了一段‘有情人终成陌路’、‘棒打鸳鸯’以及‘新娘嫁了新郎不是我’的悲惨剧情,望向林渊的目光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甚至还自动自发地给奚小教主编造了一个不愿面对订亲仪式的理由——看着心里难受。 只可怜了越少主,被奚玉棠迁怒垫背了。 可即便无辜,越少主咱下次能不能走点心?您在擂台上又吐血又咳嗽地主动认输,下来之后居然还能生龙活虎地跟奚玉棠 过上百来招……您见着离雪宫众人的神色了么?您考虑过您好友沉渊少侠的心情么? 不能这么任性啊! …… 或许是这场比武招亲剧情翻转得太过出人意料,欧阳玄在先后经历了‘裴无星身死’和‘大徒弟得胜’之后,整个人都变得沉默起来。断岳门能和离雪宫结亲对他来说是件好事,原本他也有意让林渊去争上一争,可此次曲宁之行,一没见到柳曼云,二死了裴无星,欧阳盟主在高兴之余,更多的是担心无法和紫薇楼交代。 想到自己可能要直面卓正阳的怒火,欧阳盟主面对离雪宫大长老时,脸上的笑容都带着勉强,晚膳都没来得及用便推称身体不适,提前离开了大殿。而这副模样落在离雪宫和其他武林人士眼里就又变了意味,好似他并不满意这个结果,也并不想让江千彤成为他的徒弟媳妇。 这种得了便宜还不知好的态度,在不经意间惹恼了不少人。 离雪宫原本对此结果还算满意,如今也有些替江千彤感到不忿,但想想沉渊少侠一贯的好人品好风评,以及他在武林盟和断岳门里的地位,再多的不满也暂时压了下来。 【如果是林渊的话,当不会委屈了江宫主】,这句话,同样也是在场诸人的心声。江千彤望着眼前沉默寡言还有些局促的林师兄,心中大约明白了奚玉棠的打算,叹了口气,默默接受了这一安排。 或许,这个结果已是最好的了。 因是比武招亲,林渊获胜后当日便交换了庚帖,六礼省去了前几步,其余事宜交给离雪宫和断岳门两家操心,毕竟是一派掌门出嫁,就算定下了亲事,到迎娶也要至少半年。这个时间是奚玉棠早就算好的,选择林渊也是同兄长、越清风商议后的结果,况且她毫不担心会出意外,料定了接下来,无论是武林盟还是断岳门,都不会再有多余精力去关注这件亲事。 因为,她已经对欧阳玄下手了。 谁都想不到提前退场的欧阳玄会在离雪宫内遭人暗算,更不会想到,在奚玉棠提着剑追杀越清风的这两个时辰里,听雨阁景阁主会带着沈七悄然完成了他们对欧阳盟主布下的第一个陷阱。 当曝出武林盟主欧阳玄身染重病,昏迷不醒的消息,断岳门和武林盟广发英雄帖征天下名医和离火草时,距离比武招亲已经过了近半月,而奚玉棠等人早就回了姑苏越家。 不得不说,沈七的医术真乃她平生仅见,天下人尊一声神医实至名归,不过凭着千年玉蟾和素九针决,短短一个时辰便得手不说,还能将欧阳玄的病模拟得如同她的寒毒一般无二,且算准了潜伏期和发病期,没能将此事同他们沾上一丁点的联系,简直神乎其技。 听着武山那边每日焦头烂额的消息,奚玉棠简直笑得像开了花。 时年,正值太子司离岭南救灾,在玄天教明里暗里的帮助下,太子殿下安抚灾民,征粮减税,并亲自领府兵剿匪,救灾成果显著,深得民心的同时,还捞了一笔军功。没过多久,五皇子司煜押运救灾粮草至岭南,兄弟二人其利断金,全力压下了一场危害极广的疫病,并在灾情得到控制后,于二月末返回京城,受到了当今圣上的大肆褒奖。 开局虽艰难,结果却是好的,至此,司离在朝堂也算有了一席之地。 又是一日,姑苏越家紫竹园的正厅里,奚玉棠看完了手中的信,随手投入火盆中,转而对身边候着的薛阳道,“去转告司离,以后这些事不用再告知本座,也不准再写信。” 薛阳低声启口,“主子不回信么?” 奚玉棠面无表情地扫他一眼,后者立刻低头告罪。沉默片刻,她轻声道,“立即更换教内的联络暗号。” “……是。”薛阳心中咯噔一声,不敢多说,出了门,才默默抬头朝京城方向望了一眼。不知右护法……不,太子殿下在发现联络暗号不再管用时,会是什么心情。 主子若是心狠起来,大约谁都拦不住吧。 默默看着奚玉棠将一封又一封密信烧掉,火盆子里时不时就燃起一团高火,抱着汤婆子窝在软榻里的越少主漫不经心地开了口,“真要将界限同太子划的如此清?” “不然呢。”奚玉棠头也不抬地继续看着密信,“他已经不是玄天右护法了。” 一声低笑,锦衣华服的贵公子揶揄地看她一眼,随手拿过几案上的一封信,边看边道,“若是真放得下,为何沈大夫这么多日还不见归家?” 没有阻拦他看信之举,奚玉棠面不改色,“你说的我听不懂。” “你懂。”越清风一目十行地扫完了信,随手投进火盆子,“岭南的疫情是谁压下的,你我心知肚明。” 将视线从信上移开,红衣墨发的女子抬眼望向火盆,蹙眉,“那封我还没看。” “内容无关紧要。”越清风转手便又拈起一封,“江宫主只是在向你倾述她的烦躁和不安而已……这也是教导的范围?” “……” 语塞的奚教主聪明地决定不回答他的问题。 当日从曲宁回姑苏的只有她和越清风,沈七和冷一途中转道去了岭南,奚玉岚则回了杭州青山谷,如今一个多月过去,除了偶尔接到几封保平安的信以外,人都还未回来。方才奚玉棠收到的司离的信是他在回京路上写的,用了玄天教内部的送信途径。 而回到姑苏后,奚玉棠兑现了她对江千彤的承诺,安排好江南事宜后又回曲宁待了十日,见她差不多上手了离雪宫日常事项后才悄然回来。越少主并不满意她这样来回折腾,于是接下来的教导就变成了信件来往,为了不引人注目,用的还是越家的路子。 又一封信看完,越清风这次没投炉,而是递还给了奚玉棠,“沈谷主出山了。” 哦?奚玉棠挑眉接过信,大致扫了一眼,眉眼间染上了一层笑意,“……看来欧阳玄那边是没什么问题了。” 算他运气好,裴无星之死,老怪物并没将账算他头上,反倒是因为生病,让他躲过了一劫。沈小美下手极重,区区一两株离火草只能让欧阳玄醒来,却不能根治,就是不知沈谷主舍不舍得药王谷三月成熟的那批药材了……不过就算他愿意,也不见得能拿出来不是? 简短地回了几封信,奚玉棠将一些暂时保留的密信放在一旁,目光重新落在自己写了一半的计划上,见越清风又要伸手过来,眼疾手快啪地一声拍在他手背上。几乎立刻地,那只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的修长细嫩的手背上立刻浮现出两道红红的指印。 越少主飞快地将手缩回来,一脸委屈地对上眼前人,“好痛!” 活该! 奚玉棠瞪他,“你是不是闲不住?瑄叔叔良心大发让你闲着养病,自己揽过了所有事,你倒好,管到我这里来了?” 这几案上的一堆密信,可都是她的事务! “……我想帮你。”越少主呐呐开口。 “什么时候越少主也是我玄天的人了?”奚玉棠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给我好好在一边看着,不准动手,也不准看信。” 越清风眨了眨眼,“玄天不是缺一个护法么?奚教主看我如何?” “……” 厚颜无耻啊你! 奚玉棠气笑,“不如何。你再这般,我回自己院子了,或者征用你书房。” 话音落,越少主立刻窝回了软榻,抱着汤婆子看起了门外的雪。 谁知没过多久,他便又开口,“棠棠……” 奚玉棠终于体会了一把当初越清风不停被自己打断的心情,放下笔木然地对上眼前人,“说。” “师兄那边好像出了点问题。”越少主一脸真诚,“卫寒没回京城,和五皇子在岭南分别后来了江南。” 听到耳熟的名字,红衣墨发的女子下意识挑起英气的眉,脑子一转便抓到了重点,“听雨阁?” 对面人颔首。 习惯性眯起眼,奚玉棠狐疑地盯着眼前人看。越清风心中雀跃,知道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她感兴趣的话题,谁知对方沉默了片刻,忽然幽幽道,“……你怎么知道的?” 要糟! 越少主心中瞬间响起了警铃。 奚小教主唇边挑起一抹冷笑,目光越过某个笑得心虚的人,落在他身后同样心虚望天的秋远身上,顿了顿,忽然高声喊道,“斯年!” 躲在暗处的斯年心里一咯噔,苦着脸出现在了门口。 “来动动筋骨。”奚玉棠随手抄起一旁的九幽剑,拎着小暗卫来到了庭院。 一盏茶后,鼻青脸肿的斯年含泪乖乖站在了廊下。 活动了一番,奚小教主心中郁气散了不少,也不管在场的主仆三人,继续盘膝坐在几案前写计划。好一会,见她下笔有些迟疑,越少主见缝插针道,“棠棠,我该喝药了。” 身后,秋远默默盯着自己的脚面。 他家主子居然主动要求喝药……呵呵…… 奚玉棠斜睨他一眼,没有开口。 “……我没有不安心养病。”越清风主动凑过去勾她微凉的手指,“只是例行听了几句,什么也没做,没费心思没动脑,是他们非要将消息报给我,习惯了,没拦住。” 秋远:…… 斯年:…… 讲点理啊主子!!你甩锅不带这样的啊!! 奚玉棠木着脸放下笔,甩开他的手起身去了小厨房,不一会,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回来。越清风僵着脸接过药碗,试了试温度后,在对方面无表情的注视下,一口气灌了下去,喝得那叫个悍不畏死,看得秋远直跳眉毛。 见他乖乖喝完药,奚玉棠重新坐下执笔,顿了顿,头也不抬地开口,语气已然缓和,“听雨阁的事你别操心,我相信哥哥,实在不行,我走一趟,毕竟还担着一个十九长老的身份,但应该用不到。你如果实在闲不住,帮我看看这个可好?” 说着,她将自己这些天写了很久的东西递了过去。 越清风疑惑地接过,大致扫了一眼,感慨,“这字……” “看内容!”奚小教主咬牙。 “……” 一连咳了好几声,越少主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内容上,看着看着,忍不住挑起眉,“这是行兵训练之法……你打算给谁?” 奚玉棠揉了揉鼻子,没说话。 不用回答,他也已经猜到了。 “……还说什么划清界限……”越少主心头打翻了无数醋坛子,忍着醋意来回扫视纸上的内容。不得不承认奚玉棠这东西写得极好,不如说,太好了,如果再细化些,再贴合实际些,推敲过后若能推行,大晋兵力至少可以提升一个档次! “我知道的也不多……”奚玉棠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有想起这些东西的时候,只能说造化弄人。反正她近来一不能闭关练功二不能出去浪,该做的事也都提上了日程,什么时候解了寒毒什么时候才能进一步谋划,闲着也是闲着,就想试试看自己能做到哪一步。毕竟这些东西也不会用在江湖门派里,与其让它随着时间一点点被遗忘,不如趁着自己还活着,记下来。 越清风深深看她一眼,重新将目光落在纸上,翻来覆去地看,许久才慎之又慎地开口,“你确定这件事要跟我商量着来做?我以为你不会让我过多插手……太子殿下的事。” “自然是想听你的意见,我……不算擅长。”奚玉棠知道眼前这位并不是那些单纯只会君子六艺的世家子,这东西她既然送到了越清风面前,自有自己的考量,“你别误会,我不想将越家拉进太子阵营,你明哲保身便好。” “看来你并不明白这些东西的具体价值。”越少主忍不住笑了一声。奚玉棠写的这些行兵训练之法,虽粗糙,只能说是有个大致框架,甚至有些混乱,但若是可以好好整理,便是一份不小的功绩。她少有像此时这般不自信,不知他会拿此给越家在朝堂增加筹码么?或者她知道,只是不在意而已。 奚玉棠抿着唇,不知该如何接话。 事实上她的确不自信。穿越到现在她已经经历了太多被打脸的事,也知并非所有以前的东西都可以拿来用,而她身边有着大晋最优秀的两个人,尤其是越清风,作为顶级名门世家子弟,他有足够自傲的资本,而站在这两人身边,她时时刻刻都有着清醒的自我认知,那便是自己不如他们。 不是不想帮司离,而是帮他的代价太大……她只是一个江湖人,给不了司离想要的。 但怎么甘心? 这种无力,从她见过延平帝开始就一直横亘在心头,盘旋再盘旋,不断压着她。那种百无一用之感,那种‘我的存在可能会拖司离后腿’之感,让她开始自我怀疑,是不是可以做的更多一些?哪怕尽一点点绵薄之力也好。 “这些……有用么?”奚玉棠忍不住问。 “有。”越清风十分肯定,“就看你怎么用。这样拿到殿下面前是不行的,你该知,即便是天赋再好之人也是需要教导的,你从前教过他这些么?” 奚玉棠默默摇头。 满打满算,司离从恢复身份到现在三个月不到,尽管延平帝封了几位太子太傅,但司离即便天纵奇才,想在三个月里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也是不可能的。没有基础,是他最大的短板。 到这一步,她的心思越清风多少已经清楚。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来,也有他要开导奚玉棠的一天……这种事交给他来做真的好么?是不是需要等师兄回来再说?还是说,自己真的已经得了她全部的信任? 越少主本能地决定相信后者。 这种自己给自己发糖的事,他做起来得心应手。 那么需不需要再推一把? 将手中的纸张放至一旁,越清风下了软榻坐在她身边,挥手撤下斯年和秋远,默默在心中思量一番后,抬起了头。奚玉棠见他态度慎重,不禁也直起腰,严肃而认真地望向他。 “……奚玉棠,虽然有些话我已经说过不止一次,但时隔这么久,我想我需要再提醒你一番。” 越清风如今已经很少如此郑重地喊她的全名了,奚玉棠下意识屏气凝神。 “我,越肃兮,”他指了指自己,“真的不介意你利用我。” “……” 奚玉棠睁大了眼睛。 “我原以为,你我之间已经达成了默契。”越清风淡淡道,“无论是武山之上短暂结盟,还是烟雨台中联手,亦或是京城的相互扶持,我自认对你潜移默化的温水政策很成功,成功得几乎让我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已经达成所想。然而直至适才我才意识到,你依然不愿我入局。” “我不知你在顾虑什么……或许你最初所想和现如今不同,态度的转变太过明显,我该感到欣慰。从前你视我非友,如今却能陪我在这姑苏静养月余,对我来说这已是天大的喜悦。可奚玉棠,我越清风不是什么容易满足之人,我对你所求甚多,多到连我自己都不知尽头,但同时,我也愿为你付出甚多,恨不得用一切可用之手段,将你彻底与我绑在一起。” “过往暂且不提,如今,我便明确地告诉你,无论你想与不想,太子这趟浑水,越家淌了。” 话音落,他低头连续咳嗽起来,而对面,奚玉棠整个人都怔愣在了原地,“越肃兮,你……” 越清风抬手阻止了她说话,接着好一会才平静下来,脸颊上浮起一丝病态的红晕,映得那张谪仙般的脸越发艳丽。平静了片刻,他接着道,“这一次,我打算你对用阳谋。” 说着,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我知你甚深,也从不看低自己,你的狠,从来都只放在自己,以及我身上。但如果我决定帮司离,你不会坐视不管。没有什么不能承认的,奚玉棠,划清界限不适合你,你就是放不下自己养大的那个孩子,而我要利用这个孩子,将自己绑上你的船。司离成功,越家从龙,司离失败,越家死……我拿自己的生死跟你赌一场,你猜你能不能狠下心来?” “越清风……”奚玉棠死死握紧了拳,“你明知我和司离拉开界限也是为了不牵扯你和越家!” “我知道,所以很开心,你从一开始就在为我着想。”越清风笑起来,但随即又咳了几声,再抬起头时,望向奚玉棠的目光灼热得几乎要令她头皮发麻,“可正因我知你,才更知道要如何将自己和你彻底绑在一起。司离也好,卓正阳也好,你我分不开的,你的局,我入定了。” “……” 修长如玉的手指点了点几案上那一份行军训练,越清风嘴角依然带着一抹笑意,“这份东西……你无需这般小心谨慎,也无需看低自己,它很好,非常好,或许我可以期待你有更多的惊喜给我。既然你要帮司离,那么添我越清风一分也不差什么。在你心中,夺嫡从龙之事危险万分,差之毫厘便是一败涂地,可在我这里,这条路并没有那么艰难。” 这份自信,不仅来源于越家这个古老的世族,更是来源于他本身。 越清风只是深居简出了十几年,为了活命修习武功行走江湖,但这不代表他没有能力辅佐一位皇子登上皇位。之所以不这样做,是因为越家并不喜欢将全部筹码压在一人身上,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世家最懂,也最有体会。 怔怔地望着眼前如圭如璧的翩翩君子,奚玉棠许久才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她低头看向自己干燥的手心,不愿去猜测他话中太多的含义,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一个能说的理由,“越清风……我不喜欢这些事。我只想在能力范围内帮一帮司离,这条路,他胜了,我替他高兴,败了,也是他自己选的。” “但你会伤心,对么?”越清风轻笑着抬手帮她挽起一缕掉落鬓间的发,“而我不想让你伤心。” 自古以来,身在太子之位却未能登九五之尊的下场是什么,他们心知肚明。 “江湖很大,棠棠。”他抬起她的脸,“卫寒也好,卓正阳也好,你已经卷入其中,而我也有我的迫不得已,有些事,不是做完了就没有后续了。” 曲宁城一行,让越清风重新审视了很多事,其中一件,便是卫寒这个锦衣司佥事。卫寒对眼前人的执念远比他想象的要多,也许从前不经意的举动,经过各种巧合和时间的发酵后,已经酿成了不可挽回的局面。而如果有朝一日司煜登顶,卫寒势必有从龙之功,到那时,无论是他还是奚玉棠,甚至奚玉岚,全部脱不开身。 越家少主是个生有反骨之人,从不愿居于人下,放任敌人逐渐强大这种事,他不愿也绝不会做。如若不能在敌人成长起来之前除之,那就只有……不让他成长。 至于卓正阳……奚玉棠将事情割裂得极深,老怪物只是她的仇人,而她终有一日要杀了他。可卓正阳在做些什么,她不是不知道,谋反也好,复辟前朝也好,有些事沾上就是蚀骨的麻烦。 甚至于奚玉岚这个兄长,在接手听雨阁这个本质上属于司氏的杀手组织之后,也说不准能不能独善其身。他愿维护他好兄长的姿态,越清风不拆穿,可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和麻烦,奚玉岚现在不说,也无非是看出了奚玉棠不愿牵扯其中。 ……她终究不够有野心,只愿见这半面江湖,可偏偏身边之人却各个都是野心家。 她生来便背负极多,活着只为一个目标。这些日子她不止一次透露出了自己的疲惫和氐惆,甚至至今都心存死意……若有朝一日她报了仇,再无牵挂,会不会就这样丢下一切去死? 怎么可能让她如愿。 外面起了风,吹起紫竹园大片竹林沙沙作响,越清风低头望着眼前人迷茫的脸,隐在袖中的手狠狠攥了起来。 这种事,果真不适合他来做。一个心有戾气之人说出的话,永远都充满了极强的逼迫之意,他本意只想点醒她,到头来,反而是自己较了真。 “棠棠。”他开口,“看着我。” 奚玉棠顺从地抬起眼。 “你看到了什么?” “……” 见她欲言又止,越清风笑了出来,“无妨,尽管说。” “……势在必得。”奚玉棠呐呐出声。 两人对视,良久,她别开眼,“我知道你说这番话的目的,我不傻,别这样看我。” 她起身,背对越清风站在了门前,寒风吹起银朱色衣袍,吹起她散在脑后的墨发,天地间一片灰白,唯有这一点朱红照亮了整个紫竹园。 沉默许久,直到一片混乱的脑子逐渐冷静下来,她忽然转过身,深吸一口气,居高临下地对上越清风平和的视线。 “你要入我的局,确定了吗?” 越清风颔首。 “好。”奚玉棠走到他面前,斩钉截铁,一字一句开口,“那就看看这江湖,能被你我天翻地覆到何种程度。” “……” 唇边的笑容涟漪般扩散开来,越清风慢条斯理地起身走到她面前,眼眸深处全是这抹耀眼的朱红。 “奚玉棠,你不要反悔。” “不悔。”奚玉棠定定直视他,“你说的对,我放不下司离,也逃不开很多事。你今日无非是要告诉我,除了复仇,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听懂了。越清风,我奚玉棠不是懦弱之人,也从不逃避,我承认,无论是你,是兄长,是玄天所有人,我都无法放任不管。既然已深陷泥淖,那么拉上你们,只能让我更坚定。” 更坚定? 一声轻笑伴随着呢喃自唇边泄出,越清风抬手扣住了眼前人的肩胛,低头重重地吻了上去,“不,奚玉棠,这不够……” 奚玉棠怔了怔,抬手圈住他的脖颈,热烈而凶狠地反吻了回去。 是不够。 既舍命,何不陪君? 倒是要看看,这看得见尽头的路,她能不能变出一条通途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反复写了好几次,就是有一点想表达的东西怎么也说不好。 大约会觉得沉闷吧……挠脸 蹬腿,不管了,就要这样写!   ☆、第95章 药王谷 几日后,沈七冷一归来。 沈大夫此次岭南一行收获不小,除了压下了一场极有可能蔓延的瘟疫以外,还接了几单生意,赚了一大笔,更重要的是拿到了一味极为难得的药材,对奚玉棠的寒毒有不小的作用。 他将此行挑拣了几件事告诉了奚玉棠,其中一件便是推拒了武林盟给欧阳玄治病的邀约。神医都有自己的傲气,既然武林盟请了药王谷沈谷主出山,那么他沈七自然不会去凑热闹,更何况他和沈落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为此宁愿得罪武林盟。 唯一顾虑的只有会不会给奚玉棠带来麻烦而已。 奚玉棠听出了他话里的歉意,顿时失笑,“怕什么,得罪就得罪,谁还敢在本座面前动你不成?玄天教可不怕武林盟和断岳门,你尽管按照自己心意来。” 沈七这才欣慰地点头,“若连你也护不住我,这天下也没谁了。”说着,又忍不住仔细打量了她一番,伸手过去粗粗把了脉,略微惊讶,继而释然,“不错,看来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想通了许多事?心思轻了,精气神便会跟着好。” 两人相视一笑。奚玉棠不承认也不否认,只叮嘱他好好歇一段时间。 日子缓缓进入三月,江南进入春季,气温回升极快,真正的草长莺飞,千里花红。奚玉岚便是在这样一个暖阳天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依然是一身飘然红衣,银发三千如雪,漆黑古井般的眸子仿佛看一眼都要深陷其中,薄唇轻溢的笑意配着那张挑不出任何缺点的俊脸,令他整个人看起来又勾人又放荡,明明都是时常挂着笑的人,越清风会让人觉得温润如玉,奚玉岚却多了一分风流无匹。 奚玉棠神色复杂地望着自家哥哥那张和自己极为相似的脸,总觉得要是自己也笑得这么浪,大约会吓坏很多人吧…… 越清风显然也受不了师兄这幅模样,多看一眼都懒,干脆眼不见为净。 “棠棠,来给哥哥抱一下。” 奚玉岚许久没见妹妹,早就想念极了,大步走到自家妹妹面前,张开手臂就要给她一个拥抱。奚玉棠木着脸看他靠近,还没来得及推开,就被人扯到一旁,回头,越清风正笑吟吟地看过去,“师兄,听雨阁那边没问题了?” 奚玉岚拥抱落空,慢吞吞地收手,挑眉回望,“有问题我能在这儿?” 犀利的目光在并肩而立的两人间来回扫了两圈,他眯起眼,有一种自己错过了什么的直觉袭上心头。奚玉棠被他盯得直抽嘴角,拨开越清风的手走过去拉着兄长往里走,“卫寒也去听雨阁了?” 被妹妹拉着,奚玉岚顿时又眉开眼笑,甚至还递了个挑衅的目光给师弟,嘴上道,“先前他在青山谷,昨日启程回京,别担心,哥哥没事。” “他想做什么?”奚玉棠坐下来。 “说来有些可笑……不如你猜猜看?”奚玉岚笑眯眯地看她。 ……总不会是去叙旧吧? 奚玉棠拿不定主意,求助越清风,后者慢条斯理地跟在两人身后坐下,气定神闲道,“谋阁主之位。” “……” “……” 惊诧地看着眼前同样沉默下来的兄长,奚玉棠瞪大了眼睛,“还真说中了?” 奚玉岚点点头。 这个消息还真是…… “需要帮忙么?”这时候她只能说这样的话了。 原以为看奚玉岚阳光灿烂的样子,以为这事在他掌控之中,谁知他却甚是郑重道,“需要。” 话音落,两人均是一怔,继而都严肃起来。 “别急。”奚玉岚见他们如此紧张,又忍不住笑开,“我不会吝啬支使你们,但现在还不到时候,棠棠解毒更重要。” 见他不愿多说,奚玉棠忽然有些难过。 从和奚玉岚相认到现在,他似乎从来不主动提起自己的事,一直在扮演着一个好哥哥的角色,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都摆在自己面前。从前他双腿不良于行,奚玉棠的注意力只放在如何能让他站起来上,可随着后来他恢复,自己对他的关心便少了许多,反倒是他依然一如既往地操心着所有关于‘妹妹’的事,直到方才,她才意识到,自己对哥哥的了解,少之又少。 “哥……”奚玉棠此时心绪万千,千言万语到嘴边,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奚玉岚笑着弹她额头,“摆出这幅模样做什么?又没有做错事。” 奚玉棠心中羞愧难当,揉了揉被弹的眉心,心中逐渐有了决断,“等解了毒,我想回雪山一趟,你陪我。” “好。”奚玉岚二话不说应了下来,“想去哪哥都陪你。” “到时候,我将这些年的事都讲给你听。”她认真地看他。 说完,越清风下意识抬起头,诧异地望向奚玉棠——她这是打算跟师兄摊牌? 奚玉岚也怔了怔,胸腔深处跳动的心脏忽然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炙热,轰鸣般的心跳声和眼前人眸子深处的决意让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妹妹……似乎真的变了。 这份激动和感慨一直到奚玉棠离开紫竹园都未凉歇,银发男子无声地按向心口,不知为何,明明该是能冲昏一切的喜悦,却硬生生让他在其中品出一丝不安来。于是他望向越清风,久久地打量着他,不知是不是该将心中疑惑问出口来。 “师兄看什么?”越少主泡茶的动作自成一番优雅,行云流水如一幅最上等的水墨画。 面无表情地接过一盏清茶,奚玉岚唇边的笑意敛得一干二净,沉默了许久才轻声开口,“前阵子,你戾气颇重,书画琴棋皆透着杀意和躁烦,如今看来倒澹泊不少……是因为棠棠?” 越清风并没有着急回答他,兀自倒了杯茶尝了一口,这才笑着抬头,“师兄好眼力。” “你们瞒着我什么?” “不能说。” 不是没有瞒,而是不能说……奚玉岚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无视了对面人眸子里隐隐的怒意,越少主调整了个更舒适随意的坐姿,一脸平静地对上他的视线,“急什么?师兄问我,不如让她亲口说,到时走一趟雪山就什么都明白了。” “……”奚玉岚心中不平,话中也带了不满,“你又是如何得知?” “亲口问的。”越清风也不隐瞒,想到杭州醉花楼未央居那无比压抑的风雨之夜,语气也变得飘忽低迷,“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却还不如不知……” 他懒洋洋地抄着手,目光凝聚在热气袅袅的清茶上,好一会才继续道,“奚玉棠能有今日对我之态,是我费了不知多少心思才侥幸得来的,背后的辛和苦,我这辈子都不会想尝第二次。你这个妹妹,倔起来油盐不进,但是师兄,你与我不同,她待你……天然没有防备。所以作为师弟,今日我给你一句忠告。” 奚玉岚下意识挺直了脊背。 “你妹妹奚玉棠,是这个天底下意志最坚定的人之一,她做的一切,都值得你用你能想到的最真诚的辞藻夸赞。所以……” 越清风平静地对上眼前人。 “无论你到时听到什么,都要对她说,你为她感到骄傲。” ### 三月初二,奚玉棠等人动身前往药王谷。 临走前一日,越瑄再次将奚玉棠唤到了梅园。这次不是送礼,而是检验她修炼《养神》的成果。在发现奚玉棠果真没有偷懒后,越瑄满意地点了点头,却在下一秒忽然将她点穴定身。 接下来发生的事,令奚玉棠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越瑄竟然耗费了半身的功力,将她真气之中随处可见的凶暴生生化去了六成! 奚玉棠甚至连阻拦都没能做到,便因真气暴走而昏迷了过去,等醒来时,人已经在去药王谷的马车上,且已行出了百里之外,却是连一声谢,都没能让她对瑄叔叔说出口。 因为此事,奚玉棠足足沉默了好几天,心中又难过又感动,每每见到越清风,都会忍不住想到瑄叔叔,接着就红眼眶,仿佛随时都会哗啦啦地掉眼泪。越清风整个都不好了,难得头一次主动躲起了人,想到奚玉棠就忍不住气笑,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有被爱屋及乌的时候。 有这样一个爹珠玉在前,越少主压力简直如山大。 好在随着日子一天天过,距离药王谷越来越近,奚玉棠终于恢复了正常。 自从发现自己真气中的入魔风险下降了六成之多后,她便意识到了越瑄的真正用意。想来,他已经知晓自己找到了太初下半部,想要彻底练成这部功法,单单解掉寒毒是不够的,死亡的风险仍在,而他这样做,无非是在为自己续命。 怎能轻易辜负长辈的好意? 从姑苏到药王谷,他们行了十日。在这十日里,奚玉棠几乎时时刻刻都在练功巩固越瑄的成果,同时也越发用心地修炼《养神》。到达目的地时,她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可以说,从接触太初心经到现在十六年,没有一刻能让她如此坚定地相信着自己可以活下去。 这样的精神状态同样感染了她周围所有人,不说其他,至少沈七的心情越来越轻松,到最后,那张绝美的脸上终于也勉强露出了笑容。 出身药王谷,长在药王谷,沈七对药王沈家的感情远比他想象得要更复杂更深刻。他一生只出过一次谷,却从那之后再也没踏进谷内半步。如今他时隔十六年重回旧地,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晓。 若非身边有奚玉棠,恐怕连药王谷方圆十里之内,他都不会、也不愿踏进半步吧。 当年他六岁跟着爷爷出谷,见到了一个在玄冰坑里冻了三日、已经是半个死人的小姑娘。因为这个小姑娘,爷爷回程半途被杀,他也被逐出师门,接着又被逐出沈家族谱,从此只能抛弃本名,留在那个侥幸捡回一条命的小姑娘身边,成为当年被各方势力喊打喊杀的魔教一员。 若说后悔,沈七是不悔的。 他对药王谷沈家有过期待,有过不解,更有过憎恨,千帆过尽后到如今,大约只剩下一丝不甘和潜藏心底多年、也不知有多少的怨。 这是一个清高自傲的家族,也是一个惯会明哲保身的门派,神医沈七,和他们是不同的。 …… 阳春三月,万物消融,漳江水滔滔而过,犹如一条锦带,将连绵不绝的岷山堪堪环绕其中。在群山的深处有一谷地,风景宜人,四季如春,犹如世外桃源。 这里是药王谷,天下名医大多出自于此,上至庙堂,下到江湖,无人不尊,无人不晓。 奚玉棠等人落脚于距离药王谷最近的岷山镇。由于不知要在这里待上多久,越清风离开京城前便早早吩咐人在镇上买下了一座大宅,提前到来的手下们按照几个主子的喜好布置好了一切,细水长流,并未引起镇上任何人的注意。如今,这里恰好成为众人的落脚之处。 原本按照计划,越清风需要出面牵制药王谷谷主沈落,但由于奚玉棠反对,最后不得不改变策略。根据他们得到的消息,沈落在出诊武山后没多久便启程回谷,且这一两日必会抵达,至于他会不会拿大量的离火草给欧阳玄治病,他们无从得知。而他们此行的目的有二:一,拿东西;二,嫁祸欧阳玄。 据此,摆在奚玉棠等人面前的路就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若是沈落大方到愿意拿珍贵的离火草来换欧阳玄的人情,那么他势必要带着东西回武山,这样一来,一路上他们动手的机会就会有很多。而若是沈落不愿拿出太多的离火草,那么他们就需要硬闯药王谷,将全部的东西带走。 ……奚玉棠是倾向于后者的。 在她看来,药王谷沈家不过一群沽名钓誉、见风使舵之辈,与其算计沈落一人,不如给药王谷一份‘大礼’。当年沈家是怎样对沈七的,她从来就没有忘记过。如果仅仅是逐出门派开除家谱便也罢了,当年沈七下雪山游历,最初用的本名,药王谷没少在其中下绊子,若非他运气好遇到越清风,两人一拍即合,恐怕奚玉棠根本等不到沈七回来。 沈小美不愿她插手沈家和药王谷,所以她忍了,但这不代表她不记仇。拿不拿得到离火草她很在意不假,但更在意的还是沈七本身。也许过了这一村,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足药王谷半步,那么到手边的报仇机会不抓,怎么对得起沈七耐着性子陪她走这一遭? ……她的人,从来就只能欺负别人,哪轮得到别人欺负! “打脸也是要分先来后到的。”奚玉棠淡淡开口,“沈落留给小美,药王谷,留给我。” 沈谷主拿不出离火草,就救不了欧阳玄,然而换成有素九针决在手、又是一手策划了这个病症的沈七,想要医好欧阳玄不过手到擒来。这是沈七和沈落之间的对决,她相信不会有任何问题。可即便如此,这也是之后的事,如今他们就在药王谷地界里,不做点什么,实在不甘心。 越清风和奚玉岚虽不甚明了沈七和药王谷之间的恩怨,但不妨碍他们听明白奚玉棠话中的意思。这两人一个是唯心上人之命是从,一个是妹妹说的都对,两人甚至没有考虑便同意了她的选择。而既然决定硬闯强袭顺带打脸嫁祸,就需要更进一步的筹划,几乎是立刻地,两人的脑子便都转了起来。 于是,默默在一旁听着的沈七、秋远和斯年再次感受了一把当初在京城别院时的毛骨悚然。 “来列计划吧。”奚玉棠随手拿起笔,“首先,阿七要回谷拿属于他的东西,我必然会随行。” 奚玉岚沉吟,“唔……‘断岳门硬闯药王谷’一事可确定,离火草最好由【断岳门弟子】抢走。此事由我来做。” 两人看向越清风,后者咳了一声,对秋远招了招手。秋远默默拿出一张淡绿色的请柬,做工精巧,还带着一丝药香,越清风将请柬摊开放在几人面前,在众人神色莫测中轻描淡写道,“五日后,药王谷五年一度的‘百草会’召开,届时天下名医汇集,并有医术大比,获胜者可得药王谷珍宝[上清银枝莲]。不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奚玉棠:“……” 奚玉岚:“……” 沈七:“……” 你什么时候有这东西的!!早点拿出来能死?! “……为什么你会有?”奚玉棠瞪眼,“我家阿七都没有!” 越清风一脸无奈,“上清银枝莲是我五年前就在求的东西,‘金银榜’悬赏第一,药王谷知我所求,自然会给请柬。” ……金银榜……这辈子都和玄天教无缘的土豪榜单…… 奚小教主、沈神医、冷堂主、韶花魁集体捂脸。 所谓金银榜,是江湖上著名的身家排名榜单,分排名榜和悬赏榜两类,前者是百晓生列出的江湖身家排名,后者则是以金求物的宝物悬赏。玄天教从奚之邈到奚玉棠,数十年来都跟这玩意沾不上边,当年奚之邈的幽明剑倒是上过宝物悬赏,可惜它断了,而奚小教主长这么大以来拿到过最值钱的东西就是太初和素九两部功法,偏偏还无人知晓,且被贱卖给了少林…… 有点想打人,怎么办,急。 “插句题外话,”奚小教主看着面前两个男人,“给我透个底,你们的排名是多少?” 越清风:“第一。” 景阁主:“第四。” ……更想打人了,怎么办,特别急! 这时候,大约只有沈七才能出来调节气氛了,“咳……我们继续说百草会可好?越少主的意思是让我参加?” 越清风无法直视自家心上人的表情,见沈七开口,立刻转移话题,“很好的机会不是么?如果要打脸的话。恰好,上清银枝莲还是你提出要给我入药的。” 提到正事,奚玉棠也默默收了仇富之心,转而望向沈七。作为享誉天下的名医,最该有百草会请柬的沈小美反而没有,其中原因她心知肚明。 沈家,也不过如此。 “百草会我知道一些,的确是以医会友的好机会。”沈七并不在意自己有没有请柬,反正他该挣的钱一分不少,“若是你们都同意,参加医术大比我没意见。” “那到时我随沈大夫和棠棠一起。”越清风心愿达成,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幼稚。 奚玉岚见他这副模样,气得险些翻白眼。越肃兮你这么粘人你自己知道么?为了不跟棠棠分开行动,你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啊你…… “这样的话计划就要变一变了。”越清风直接无视了师兄的白眼,笑着看向奚玉棠,“我们借百草会的契机正大光明进谷,沈大夫若在医术大比上出彩,必定会引起沈家的注意,这样能省去不少麻烦。师兄的行动最好也放在百草会期间,药王谷常年闭塞,也只有百草会这种允许外人进入的时期更易浑水摸鱼。至于棠棠想送的大礼……不觉得在这种时候药王谷乱起来,是最好的打脸方式?” 的确。 而且若是医术大比小美能一鸣惊人的话……的确没有比一个被沈家逐出师门家谱的弃子拿到上清银枝莲更能给药王谷难堪的了。 沈七的医术,在场所有人都有体会。拿不到第一?怎么可能。 “就这么办。”奚玉棠放下笔,拍板定案,“接下来我们商议一下细节和联络暗号。” 众人点头。 直到月上柳梢,一应事宜敲定,奚玉岚面不改色地拿过自家妹妹亲笔列出的强袭计划大致框架,笑得格外温和,“棠棠,告诉哥哥,你的字是谁教的?” 噗—— 玄天教几人不小心同时笑了出来。 下一秒,奚小教主迅速回头狠狠瞪向几人,几乎立刻地,笑声瞬间变成了此起彼伏的咳嗽。 僵着脸回看自家兄长,奚小教主不敢说自己没让人教,默默踟蹰了片刻,吐出两个字:“……邹青。”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奚玉岚的笑容显而易见地又灿烂了几分。 在他对面,沈七、冷一和韶光默默在心里为邹护法点了一排蜡烛。 作者有话要说:  邹青,一个仅出场过一次,却一直都在苦逼的左护法。 奚小教主至今都没忘记,就是她的左护法,当了很多年奚玉岚的内应……   ☆、第96章 亮瞎狗眼 五年一次的百草会,对所有喜好医术之人来说,无疑是一届盛事。在这个学医之人地位并不低的世界,不知多少医者能以‘参加百草会’为荣,作为承办者,这同样也是药王谷实力的展现。 药王沈家,是一个传承不比越家少的古老家族。与其他世家不同的是,沈家祖上是御医出身,百年来以医术立世,不知出过多少名震天下的神医名家,宫廷里的御医无论旁支嫡系都以姓“沈”而骄傲,而沈家人所开设的医馆药堂也无疑最受世人信赖,就连一个行医之人,若说自己曾拜过沈家人为师,行走江湖都能被人高看一等。 这是一个无论江湖庙堂都不会轻易得罪的家族。 沈家人世代居于药王谷,起初低调至极,直到后来开山立派招收门徒弟子,这个神秘的家族才逐渐在天下人面前揭开它的面纱。只可惜,药王谷规矩极为严格,弟子入门后轻易不能离谷,学有所成后离开也是若非必要不准随意回归,更不能随意提起谷内之事,因此药王谷虽名声在外,却极少有人知晓它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唯有五年一次的百草会,人们才能怀着某种敬畏之心,借机一窥这个神秘门派的真正面容。 沈七便是在这样一个既热闹又诡异的氛围里,跟着越清风和奚玉棠重新踏上了他出生的这片土地。 和听雨阁青山谷有些相似的是,进入药王谷也是需要走特殊渠道。和想象的不同,在经过了一段瘴气弥漫的沼泽后,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大片绝美的景致。 青山,绝壁,流水,花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药田,随处可见的药王谷弟子,以及修建在山间仿佛嵌入其中一般若隐若现的连绵楼阁,犹如一个世外桃源,让人第一眼看见,便会情不自禁地喜欢上此地。没有世家的庄肃沉闷,也没有江湖门派的豪迈不羁,安逸而静谧的环境让所有人在踏入谷中的一刻,都下意识地放缓呼吸,继而感到了发自内心的平静和安然。 走过一段清幽的林间大道,接着登上一段山路石阶,随着眼前豁然开朗,偌大的广场前,药王谷谷主沈落带着弟子们等待的身影便映入了眼帘。 这是奚玉棠第一次见到这一代的沈家家主。 事实上,在沈七被逐出师门前,她对药王谷的印象极好,而这些印象全部来源于救了她一命的老谷主沈慈。沈慈有着一颗真正的医者仁心。他不是不知她是魔头之女,却仍然倾尽一身医术将她从阎王手中抢回来,还会在下针时摸着她的头说别怕。在奚玉棠仅有的记忆里,那位老爷爷睿智而善良,眉眼温润,总是笑着,用那双好似能安定一切病痛的锐亮眸子温和地望着她时,甚至能让人忘却死亡的阴影。 时隔多年,她早就忘却了沈慈的样貌,只知道作为他的孙子,沈七一点都不像他。可当她见到沈落时,看到那张似曾相识的脸,不知为何,脑海深处属于老谷主的记忆便忽然苏醒了过来。 她免不了要将这两人进行一番比对。 相比沈慈的慈祥,沈落要更加严肃正经,英俊但不苟言笑的脸,深邃剡锐的眸子,紫藤灰的宽大外袍衬得他身量笔直而威严,看起来不像个医者,倒更像一个合格的世家家主。仔细打量,沈七在轮廓上倒是稍有几分沈落的影子,但那张妖娆的脸大约是承继于母,若非细看,几乎无人会觉得沈落和沈七之间有血缘关系。 在他身后,除了一些穿着药王谷青色衣裳的弟子,还有几个身着常服的沈家人,这些人别说奚玉棠,就连沈七自己都不认识,所以粗粗扫过一眼后便无甚兴趣,只将注意力放在了沈落身上。 这同样也是沈七时隔十多年前再见自己的父亲,原以为自己会心虚复杂,可真正面对面见到时,他发现,无论是恼恨还是怨憎甚至是孺慕,统统没有,心中平静得毫无波澜,如若不是知晓对方的身份,甚至会觉得那是个陌生人。 ……毕竟从小便是最不受宠的那个人,沈落厌憎他,他自然也不会对对方报以什么好感。 “沈谷主,别来无恙。”越清风姿态优雅地对沈落抱手行了一礼,后者脸上露出笑容,同样对越清风回以礼数,刚要开口回话,目光便落在了他身后半步的奚玉棠身上,微微一怔,眼眸深处流露出一抹惊讶和忌惮,“……奚教主?” 奚玉棠透过脸上的银白面具淡淡扫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颔首,“沈谷主,久仰,听闻贵谷今日百草盛会,本座来凑个热闹,沈谷主不介意吧?” ……很介意。 沈落垂了一下眸子,敛去复杂的神色,接着很快便恢复正常,同样淡然回道,“奚教主大驾光临,药王谷蓬荜生辉。” 毫无诚意的一番对话,听着无意说者无心,个中较量全部隐于水下,面上毫无所露。 奚玉棠懒得寒暄,她甚至都没摆出什么好脸。反正玄天教和药王谷之间互相看不顺眼又不是什么秘密,既然江湖上都言玄天教主嚣张乖戾,那她也没必要演一出知礼懂事。 沈落是不愿看见奚玉棠的,然而人都已经来了,且还是越家少主带来的,那再多的不满也得咽下去。同是一派掌教,尽管他年纪有奚玉棠两倍大,可地位却不差多少,尤其药王谷虽也有武学要求,但他自己比起玄天教主来…… 等等,她是越清风带来的?! 正面不改色将客人们往药王殿内请的沈谷主忽然想到这一点,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抑制不住惊诧地回头看向自己身侧的越清风。 “沈谷主?”越家少主故作奇怪地看着突然停下的沈落。 “……”沈落动了动唇,扯出一抹笑,将嘴边话咽了回去。 总觉得好像不太想知道答案…… …… 历届的百草会,药王谷发出的邀请函除了给各地的名医以外,也有一部分在江湖人士和司氏皇族手里,只是司氏并未派人出席,武林方面倒是来了几位。因此当奚玉棠在药王殿内见到林渊和江千彤时,真是一点都不感到惊讶。 如今欧阳玄重病,需要仰仗沈落和药王谷,而林渊作为断岳门下任掌门人选,哪怕对百草会丝毫没有兴趣,也要前来为药王谷捧场,同时努力维系武林盟和药王谷之间的友好关系。至于江千彤……沉渊少侠的未婚妻,自然有资格在场。 两个月不见,江千彤气质已然发生了变化,仍然是一身孔雀蓝长裙,看起来却比当初即位时更能撑得起那身掌门衣着了。她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奚玉棠,第一眼望去,险些惊讶地捏碎茶盏! 而不仅是她,几乎在场所有人都诧异于玄天教主的现身,很快地,【奚教主是越少主带来的】这件事便传遍了整个药王谷,那些听过或见过玄天教主和越家少主名头的人们看向他们的目光都变得古怪起来。然而奚越两人的脸皮是别人能比的么?哪怕是顶着这般诡异的视线,两人还是一副气定神闲,丝毫不受影响。 沈七从头到尾都站在奚玉棠身后,他今日低调地易了容,放奚玉棠在前面吸引火力,反倒落了个清闲。毕竟一会要参加医术大比,过早地引起沈落或其他沈家人的注意对他们的计划并不利。 且不管这暗潮涌动的氛围如何,百草会以医会友,自然最重要的环节还是医术大比。沈落在对来客们表示了一番欢迎后便将话题转向比试,随着药王谷长老宣读比试规则和内容,人们的注意力逐渐又集中了起来。 每一届的医术大比都分为两大项,一是医术,二是药理,医术又分望、闻、问、切、诊、治几部分,药理则考校对药材的辨别、处理、入药等等,通过层层比拼,最后选出四位胜者,由药王谷谷主、德高望重的名医、众人推举出的非医者代表来做最后的考试。 往年司氏皇族也会占据一个名额,然此次朝廷至今无人前来,只好先作罢。 百草会持续三日,第一日比的是医术,下午未时一刻,比试正式开始。 参加大比的人选并无限制,每位宾客都可推举最多两人,越清风将化名徐然的沈七名字报上去后,便好整以暇地坐在看台上看戏了。奚玉棠坐于他身侧,之后是林渊和江千彤,以及其他江湖人士。沈谷主坐主位,另一侧则是一群德高望重的医者和药王谷之人,两方泾渭分明,看起来倒是滑稽。 广场上,黑压压近百人都在埋头答题,这场面有些像露天的科举,奚玉棠还是头次见,看得兴致盎然,目光一个个扫过,很快便找到了沈七的身影,见他下笔流畅不作停顿,便知他胸有成足。 “尝尝这紫罗果,药王谷特有的一种果子。”越清风将一个剥好的紫色果子去核放在白瓷器皿里,随手放在奚玉棠身前,后者看腻了考生,正在将考题当故事看,闻言,目光都不曾从眼前试卷上移开,拿起果子想都不想地塞进了嘴里。 清甜的果香和爽口的试吃体验让奚玉棠微微一怔,继而抬起头来,“唔……” “如何?”越少主看她。 “好吃。”奚小教主诚实地回答。 话音落,很快又一个被去了核的果子直接塞进了她嘴里。 奚玉棠怔了怔,唇边还残留着越清风手指微凉的触感,压下心中的别扭,她三两下嚼完果子咽下,刚要警告他别得寸进尺,话还没出口,便察觉到周围不少人的视线正灼灼地落在她身上。 ——确切地说是落在她唇上。 奚玉棠木着脸望去,就看到了一群下巴快要跌到几案上的人们一个个惊恐的脸。 “……” “张嘴。”一个温润的声音忽然想起,她条件反射地微微张口,下一秒,又一颗紫罗果进了口。 奚玉棠默默将果子嚼吧嚼吧咽下。 别说,这东西还挺好吃,有些上瘾。 “不能多吃,再吃舌头会涩。”越清风丝毫不顾忌旁人的目光,随手拿起苹果,手腕一翻便翻出一把匕首,便削皮便道,“你午膳吃的少,也不爱喝药茶,还是用些水果和点心。” 说话间,苹果被削完,刀光闪过,瓷盘上瞬间出现几瓣均匀而无核的苹果。拿起银质的小叉子扎起一瓣,越少主动作极为自然地递到了奚玉棠面前。 ……无法直视!! 看台上所有人心中同时出现四个大字。 够了越少主!你在做什么!你居然在削水果皮?!而且还是给奚教主?! 天啦谁来告诉我们这不是真的! 这两人,这两人……不是宿敌吗?怎么突然就变画风了? 顶着人们越来越具有杀伤力的目光,奚小教主轻描淡写地扫了某人一眼,接过叉子,顺便将整盘的苹果拿到自己面前,“你很闲?” 越清风唇角的笑容似乎有扩大的趋势,“嗯,是很闲。” “……算了。”不知该说他什么,奚小教主决定吃苹果。咔擦,咔擦,声音在这寂静的看台上显得越发突兀。 她重新将目光放在考题试卷上,看了一会,说什么也看不下去,只好恼怒地抬头。 恰对上托腮望她的越清风。 “……看什么!”奚小教主咬牙开口,隐在发间的耳尖热得令人难以自持。 “看你。”越清风堂而皇之地承认。 “……” 够了你们两个!考虑一下别人好吗!我们眼睛都快瞎了!! 拜托你们看一眼对面那群醉心于研究考题的老大夫们好吗?他们都不看试卷也不看比试了,他们在看你们啊! 周围一群耳力目力都极好的江湖人集体磨牙。 谁来告诉他们,这个世界怎么了?这两人不是宿敌吗?宿敌是这样相处的?就算是兄弟之间也没有这种奇怪的到处飘粉红桃花的氛围啊!这是药王谷啊两位大人!这不是雪山也不是姑苏啊!矜持呢?伦理呢?说好的不断袖呢?说好的情敌呢?你们将圣女兰玉和离雪宫宫主置于何地啊! 默默听着周围一群摔碟子掉杯子的声音,沉渊少侠深深捂脸,而身边的未婚妻直愣愣地盯着自己面前的药茶,好像已经魂魄出窍。 至于坐在越少主另一侧、眼角隐隐有些抽筋的沈谷主,此时心情极度复杂,连脸上的表情都快控制不住了。 先是越家少主带奚玉棠进药王谷,接着又是亲手削苹果又是盯着人看……表现得这么明显,他连否认都不知道要否认什么。越家,难道要和玄天联手了? 这可真是……难以接受。 这边,越少主正在堂而皇之地秀恩爱,另一边,沈七已经答完了所有试题,迤迤然落笔起身,镇纸压好试题,面不改色地交卷了。 负责收卷的药王谷弟子震惊地看了一眼还没烧完的第二柱香,目瞪口呆了好一会,这才快速将卷子拿到了看台这边。 彼时,看台上的人们都还沉浸在被越少主和奚教主亮瞎狗眼的诡异状态里,直到小弟子唤了好几声,众人才恍然回神。沈落诧异地接过卷子扫了一眼,顿时直起了腰,接着仔细又重读一遍,这才将试卷顺着右手边传了下去。 “后生可畏啊。”沈落感慨,“不知这位徐然大夫是哪位推举的?” 他看向那群满脸都写着赞叹的医者们,见众人纷纷摇头,不禁一怔。 听到徐然二字,奚玉棠和越清风都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两人发现广场上沈七桌前没了试卷,这才意识到沈落在说谁。奚玉棠忍不住勾起了唇角,遥遥望去,沈七恰好看过来,微微点头示意她放心。 接下来第二场,沈七依然是最早落笔也最早收笔之人,速度快得让人不敢置信,更令人震惊的是他的答案竟然也挑不出任何问题!一时间,看台上的人们终于将注意力从奚越二人身上转移,纷纷望向沈七,想知他究竟还能带来多少惊喜。 第三场,第四场……整个下午四场比试下来,参加百草会的所有人都记住了【徐然】这个名字。 几乎没有人再怀疑他的能力,人们更多好奇的是他是何方神圣。而当徐然结束了一下午的答题,起身走向奚玉棠时,看台上的众人再次跌破了下巴—— 居然是越少主推举之人! 经过一下午的强行秀恩爱,“越少主心悦奚教主”这件事已经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确认。此时再看徐然,总觉得……嗯,他们不震惊,真的一点都不震惊。 越清风和奚玉棠,就是那种无论多令人无法接受,都能让人觉得他们‘的确做得出来’的人啊!所以,手下有徐然这等优秀的人才,真的不奇怪…… …… 下午的比试结束时天色已暗,众人走出广场,宾客和药王谷之人居住之处不同,两拨人逐渐分道扬镳。 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一边走,一边缓慢地咀嚼着一个名字,“徐然……真名么?” “少爷觉得不对?”身后小厮接话。 那人不确定地摇了摇头,“去查一查,这个徐然到底是越清风的人,还是奚玉棠的人。” 听到两人的对话,走在青年旁边的一位妖娆的女子不屑地冷笑,“我说沈楹,你是不是太紧张了?那徐然不过是有些小本事而已,听都没听过名号的人,至于你特意去查?” 被叫做沈楹的青年脸色不愉地扫了女子一眼,“你懂什么。” 女子被呛声,脸色微变,但很快便又讽道,“怎么,堂堂沈家三少爷,还怕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比下去不成?哦,不对,你今日的确是被比下去了呢,抱歉抱歉,二姐我不是故意的,三弟切莫放在心上才是。” “……沈静云!”沈楹咬牙,“这话,你敢对大哥说么?” 沈静云眼底闪过一抹不屑,嘴上却噎了一下,接着故作恼羞成怒地甩他一眼,快步走了。 “怎么了?”一个沉稳的声音在身后不远处响起,沈楹回头,借着天光看清来人,“大哥。” “嗯。”沈榕颔首,“又跟静云吵了?” “没有。”沈楹倔强地别开眼。 两人并肩向前走去,顿了顿,沈楹还是将心中担忧说了出来,“大哥,那个徐然会不会……我是说,他是谁的人?” 沈榕平静地扫了他一眼,慢道,“别胡思乱想,专心接下来两日的大比,别的不要操心。” “大哥!”沈楹急道,“玄天教……” “闭嘴!” “……” 揉了揉眉心,沈榕长呼了一口气,“我去父亲那里一趟,你先回吧。” 说着,他脚尖一点,运起轻功迅速消失前方茫茫夜色之中。 静静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沈楹撇撇嘴,唇角勾起一抹凉意,转身走向自己的院子。 …… “所以,沈楹和沈榕不是亲兄弟?” 另一个院落里,奚玉棠惊讶地问道。 “嗯。”沈七因身处药王谷而一整日都没什么胃口,此时精神有些恹恹,“沈楹是大房嫡子。” 当年沈慈膝下二子,沈寰和沈落,大房沈寰一子一女,沈落有三子二女,沈七是小辈里最小的。他生母身份不高,生下他不久便离世,沈七天生筋骨有异无法习武,沈落不喜他的样貌,兼之他资质奇差,向来不愿见他,唯有沈慈这个爷爷看中了沈七的性子和学医的天赋,加上动了恻隐之心,亲自带在身边教导。 若非如此,沈七幼年定会过得极为艰难。 “沈落和沈寰不合?”一旁的越清风忽然问道。 沈七惊讶地抬头,“你怎知?” 奚玉棠也诧异地看了过来,后者无声地回了她一个无辜的笑容,“直觉。” 面对两长写满了‘我不信’的脸,越少主淡定自若地给奚玉棠斟了杯茶,“很容易想到,老谷主死前并未立继承人,为何身为二子的沈落能成为新谷主?” 沈七&奚玉棠:“……” “不过这对我们来说,却是个好消息。”他看向两人。 奚玉棠几乎是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有所指,习惯性地眯起眼沉吟片刻,幽幽道,“……沈落接手谷主之位十六年了吧?不知换个人,药王谷能不能让人看得更顺眼些。” 话音落,越清风的笑容涟漪般扩大开来,“放心,总不会比现在更差。” 沈七:“……” 等等,你们两个要做什么?不是只打算给药王谷一个难堪就收手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天凉了,让沈家破产吧。   ☆、第97章 试探 通常,像奚玉棠、越清风这种平日里杀伐决断惯了的人,一旦决定做什么事,很难有人能够阻止。 颠覆药王谷,听起来不过是两人闲聊时开的无伤大雅的玩笑,沈七也没想到看似全然漫不经心的两句话便会决定一个门派掌门的归属。那两人说的云淡风轻,仿佛全然没有放在心上,以闲拉日常般的口吻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着这件事如果要做该怎么进行,而后三言两语勾勒出了一个大致,接着仿佛捏泥人般一点点往里填充血肉脉络,等整个计划说完,不过才堪堪几盏茶的时间。 这就是奚玉棠和越清风。或者说,这大概就是他们两人的相处日常——轻而易举地决定杀人,轻而易举地决定坑人,轻而易举地决定一个门派今后的走向。 ……沈七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梦。 他记得,自己当初不过是想让越少主帮忙买离火草而已,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拉沈落下台的地步? 直到第二日坐在大比的广场上,沈大夫依然有些回不过神来。 或者是因为【徐然】这个名头在第一日的大比中太过出风头,第二日前来观看比试的人更多了。可没多久,人们便意识到,今日的看台似乎平静了许多,气氛也正常了不少。环视一圈,这才发现,原来今日只有越少主一个人来了,奚教主并未露面。 昨日还秀恩爱,今儿奚教主就没来,一晚上能发生什么事? ……遭,糟糕,好像不小心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真相…… 今日,江千彤特意和林渊交换了座位,想着和奚玉棠挨在一起,谁知对方根本没来,不禁心下失落,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隔空问了越少主。 “你说棠棠么?”越清风温和地望着眼前少女绝美的脸庞,“她觉得这些没意思,懒得来凑热闹,不过还是特意交代越某照看江宫主一二。” 江千彤:“……” 越少主你真的完全不避嫌了么? “棠棠”这么个亲密的称呼你都能在大庭广众下叫的出口啊…… “我能去找她么?”江千彤硬着头皮悄声问。 “恐怕不行。”越清风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不过午膳时我会帮你转达。” 江千彤怔了怔,见越清风态度认真,一点都没有敷衍了事,心下一动,猜到也许奚玉棠是有事要做。她本就奇怪奚玉棠为何会来药王谷凑热闹,但在见到【徐然】时心中便有了底。当初他们下江南,奚玉棠化名于杨,沈七化名徐然,这事她记得,从前只知沈大夫是玄天教的高层,如今来到药王谷,联想到沈家,她才忽然意识到原来沈大夫也是姓‘沈’的。 这般联想的话,奚玉棠出现在这里,也就不奇怪了。 那么奚玉棠去做什么了呢? 她的确是不耐烦看医术大比,一来不懂,二来相信沈七,既然已经提前知道结果,那么与其在看台上发呆或者被越清风厚脸皮地秀恩爱,不如参观一下沈家和药王谷。 她当然不会现在就去找离火草的所在,她只是故意在药王谷里闲逛,故意来到一片清幽的溪边药田,而后不小心地,和沈寰来来一场偶遇。 接下来的事就顺理成章了。 沈寰和沈落虽然是兄弟,但沈寰的手段远没有沈落来的厉害。在失去家主之位后,或许头一两年会觉得不甘,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沈落的地位原来越稳,他想要扳回局面的可能性也越来越小,最终只能认了命,从此一头扎进医术的浩瀚中,两耳不闻窗外事,将一个闲散大房的形象演到底。 可是,真的就死心了? 奚玉棠不知道,所以才有了今日的偶遇。 没见到沈寰之前,她以为对方会和沈落有着一张差不多样貌的脸,可出乎意料的是,沈寰和她想象的截然不同——粗布衣裳、裤腿上还沾着泥土,灰白斑驳的发,杂乱的胡须,毫无形象地蹲在药田旁边,身边还放着一个破竹篓子…… 就像个村野农夫。 这样的沈寰,站在奚玉棠面前她也不敢认啊……所以两人的相遇是一场的的确确的偶然。 沈寰倒是认出了她。奚小教主的特征很明显,这个天下也没谁敢和她戴一样的面具,况且她来参加百草会的消息早就传遍了药王谷的每个角落,沈寰见到她一点不惊讶,且没有像沈落那般对她表现出多少疏离和敌意,看出她无聊且觉得百草会没意思,便放任了她坐在一旁看他采药。 奚玉棠耐性极好,且对沈寰也抱着一丝好奇,所以见他采药的动作如此熟练,仿佛已经做过不下千遍时,忍不住便问了几句他在做什么。沈寰脾气好,她问什么就答什么,两人年龄差了一倍,却诡异地聊得挺和谐。 随着两人之间的气氛转为平和,沈寰忽然突兀地开口问起了【徐然】这个人。 “是沈梅吧?”他极为随意地开口,手上同时还在处理着刚采摘下来的药草。 “前辈说的人奚某不识。”奚玉棠半点不承认,也不管对方信或不信。 沈寰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随你。不过奚教主由着他这样出风头,不怕沈家其他人猜出身份?” 奚玉棠没说话。 沈寰似乎也不在意她回答与否,停顿了一下便继续道,“我能猜出来,别人也能。你既然敢出现在药王谷,自然会想到这一点……恐怕也不在意沈家认不认得出沈梅吧。” 是不在意,因为她来药王谷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沈七,让人认不出来多没意思? 不过奚玉棠不会告诉沈寰这些,而是口吻一转,说起了沈慈,“本座就是好奇,老谷主当年真去过雪山?” 沈寰头也不抬地嗤笑了一声,“奚教主不知此事?” “听说过,但有疑,前辈也知我接手玄天不过十载而已,在此之前可是一个无名小子。”奚玉棠淡淡道,“阿七虽留在本座身边多年,却从不提师门和家族,自然不好询问,只是玄天和药王谷多年不合,本座无法直接问,得不到答案心里又着实感到不爽……前辈可知沈落为何要将阿七逐出师门?” 沈寰沉默不语。 他低头处理着药草,一株又一株,直到整筐的药草被处理完,这才抬起头,对上奚玉棠没有丝毫不耐的深眸,“奚教主想知道?” 奚玉棠不置可否,“本座和沈落相看两厌,前辈倒是和沈家人不太一样。” 沈寰怔了怔,好笑地摇头,“那奚教主先答老夫一问如何?” 奚玉棠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来药王谷做什么?”沈寰问。 “闲来无事陪越清风走一趟,他想要上清银枝莲。”奚玉棠答。 “……” 好,好直白! 沈寰隐隐抽了下嘴角,“二位好兴致。”约会约到药王谷你们也是行。 “前辈过奖。”奚玉棠毫不在意,“现在前辈可以说了。” “……” 沈寰笑了一声,“奚教主何苦拿老夫看玩笑,这答案,你觉得老夫信么?” “为何不信?”奚玉棠挑眉,“前辈也是那等听信江湖传言之人?我与越少主可不是那种你死我活的关系。” 深深看了眼前的年轻人一眼,沈寰拍了拍裤脚的泥土,淡淡道,“的确,奚教主和传言也不尽相同。只是你的问题老夫无法回答,因为我也不知。” 奚玉棠眯了眯眼,之后无所谓地勾了勾唇,“那便罢了。” 顿了顿,她道,“沈七与药王谷之间的恩怨,本座没兴趣,只不过看在前辈与我萍水相逢一场,您又比沈落看着顺眼,奚某便再多说一句——老谷主之死与我玄天无关。” 话音落,沈寰的目光骤然锐利。 “本座也不是什么人都用的,既然留了沈七,自然会查。”奚玉棠顶着对方颇有压力的视线轻描淡写道,“都言老谷主之死是玄天杀人灭口……前辈不觉得奇怪?据本座看,倒像是有人看准了机会,想踢开绊脚石罢了。老谷主当年既然带着沈七,真要杀人灭口,何不两个一起杀?斩草才能除根不是?” “……” “再者说,就算是有人在当年那种情况下嫌老谷主多事,打着报复玄天教的旗号动手杀人……杀一个打算回家的大夫有什么意义?直接打上雪山岂不是更好?” 话已尽,见眼前人陷入沉思,奚玉棠不再说下去,起身准备离开。 沈寰随着她的动作也站起身来,定定道,“奚教主为何要对老夫说这些?我并不是药王谷的长老,对江湖上的事也没兴趣。” “前辈这话就有意思了……杀死老谷主的凶手前辈会没兴趣?”奚玉棠倨傲地扫了他一眼,不想拆穿他事不关己的假象。 “父亲被害,我自然心痛。”沈寰垂下眼眸。 “那为何不见你药王谷和沈家找上我玄天?只将沈七做筏子,又是逐出师门又是逐出家谱,宁愿拿一个小辈来针对,却不敢寻找真凶,为老谷主报仇?” “不知的还以为你们沈家没胆。” 话音未落,沈寰骤然抬头,“……奚教主慎言!” “……” 这还是奚玉棠今天第一次见沈寰露出这等凶狠又带着恨意的目光,几乎瞬间,她敏锐地察觉到了眼前这个邋遢的中年人身上的杀气。 奚玉棠敢确定,这杀气并非针对她。 果然,沈寰也不是没怀疑过啊……这一身的气势和杀意,真不像是一个只会侍弄药草的普通人能有的。 看来颠覆药王谷,也不是不可行,不是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儿只有这么多…… 明天双更。 奚教主是来试探沈寰,顺便挖坑埋雷的。 本来今天打算写到医术大比结束,结果跟不上了,先更一章再说= =   ☆、第98章 太子 说起当年沈慈之死,奚玉棠其实也拿不准是不是沈落下的手。 那个时候,无论是她还是沈七年纪都太小,加上她才刚从鬼门关走一遭,生理心理受损严重,根本自顾不暇。后来老谷主在回药王谷的路上被杀害,连带护送的玄天教众一起死亡的消息传回来时,她还处于不会说话的状态,每日里有大量时间都在昏迷,邹青带着沈七亲自去了事发之地查探,结果却没有找到一丝有用的线索。 等她有能力去查这件事时,为时已晚。 当年奚玉棠一直觉得是有人不想她活下去或不想玄天有任何希望才连累了沈慈,毕竟刚刚经历过雪山剧变和死里逃生,整个玄天处境堪危人人喊打,这样想也没什么错。可随着时间推移,她回过神开始思考这件事时才开始察觉到不对。 既然是要杀她的大夫,为何要在回程时动手,而非来时? 为何会将这件事算到沈七头上? 既然药王谷认为沈七勾结魔教暗害老谷主……那为何药王谷不上门寻仇? 杀害沈慈的凶手她是找不到了,对方做得非常干净,所以她就去查探药王谷的动向。说来也可笑,沈慈死前并未立继承人,按照嫡长子继承的习惯,应该接手谷主和家主之位的该是沈寰才对,可那段时间药王谷混乱不堪,沈家除了派出人手寻找凶手以外,沈落和沈寰更多的精力都放在争家主之位上,最后沈寰落败,沈落上位,事情尘埃落定。 沈七是沈落的庶子,按照药王谷的说法,他结合魔教杀害沈慈,那么受益者很容易联想到沈落。所以沈落将沈七逐出师门家谱,昭告天下与玄天教不死不休,面子里子都有,名声和同情赚个够,一招大义灭亲玩得熟练极了。 可之后呢? 许多人在笑话玄天教居然敢得罪药王谷,也猜测沈家一直在派人报仇,可实际上……奚玉棠和沈七一个沈家人都没见过。 太奇怪了不是吗? 不死不休的结果就是‘我不理你’么?简直像小孩子过家家! 容不得人不怀疑啊…… 这才是为什么奚玉棠看不上药王谷的原因。老谷主身死,你们不想报仇,居然在争权夺位?一个绵延数百年的大家族,内部如此肮脏不堪权欲熏心,居然还敢称一声高洁无暇,医者仁心?逗我? 说什么药王谷一向中立,在武林里地位超然……说出来笑死人了好吗?他沈落敢不敢用项上人头担保,这些年针对玄天教、针对沈七,不是因为玄天式微?不是因为武林盟和玄天不合?柿子捡软的捏,谁不会? 对于这等下作的家族,颠覆它,奚玉棠不会有一丝的负罪感。 试探沈寰,不过是她想知道沈落和沈寰之间的矛盾有多深,沈寰对家主之位还有没有心思,以及为沈寰心里埋下一根刺。她就是将老谷主的死算在沈落头上又怎样?沈家当年不追究,现在自然也拿不出什么证据,即便她证明不了沈落是凶手又怎样?她又不是要寻找真凶,只是挑起矛盾而已。 该做的做完,剩下就看沈寰和沈落狗咬狗。 大家族里的倾轧和勾心留给他们自己玩,玄天和越家只需在适当的时候推沈寰一把就足够了。 至于说沈落十六年来对药王谷有功无过……关她何事?她只要结果。 从沈寰那里回来,同越清风和沈七吃了个午膳后,奚玉棠便让沈七去休息,自己则和越清风说起了上午之事。毕竟是要对沈家下手,无论小美再如何厌恶这个家族,他始终姓沈,在他面前正大光明讨论如何颠覆沈家终归不太好,这点默契,奚越两人还是有的。 老谷主之死是一切的起源,按照两人的推测,当沈七恢复身份时,就是沈寰和沈落矛盾浮出水面之时。届时他们已经拿了东西离开药王谷,剩下的就留给他们自己玩,两败俱伤也好,其他人上位也好,都无所谓,只要这个谷主不再是沈落,就算达到了他们的目的。 药王谷并不算是个太大的威胁,可它永远亲向武林盟这一点,的确让两人很不爽啊…… 归根结底,奚小教主还是在记仇药王谷对沈七和玄天的态度罢了。也不强求药王谷倒向玄天,就算只是真正做到中立,不与玄天交恶,也是好的。别的不提,至少她的手下们闯荡江湖时,有个头疼脑热外伤什么的,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被药王谷的医馆大夫拒之门外。 这就够了。 当天下午,奚玉棠照旧没去观看大比,越清风也没去,两人真如约会一般将药王谷景致不错的地方逛了几处,远远看去的确闲情逸致,可若是靠近,便能听到他们时不时发出一道道指令,边欣赏风景,边着手搅乱脚下土地的安宁,光风霁月的外皮下是真正的黑心黑肺。 偏偏,他们还以此为荣。 这样的相处方式,两人的手下都已习以为常,反倒是真有哪天两人能安安静静赏景闲聊,字里行间风花雪月,而非每一句话都牵动江湖朝堂的风起云涌,他们反而会不习惯也不一定。 一个黑心的玄天教主,配一个更黑心的越家少主……杀伤力真的很大啊。 都言一男一女相处,都希望会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出来,哪怕是假装,哪怕是做出一番琴瑟和鸣的表象呢,看起来也更赏心悦目不是吗?可这两人,丝毫不掩自己内心的阴暗和手段的狠辣,也没什么闲工夫去风花雪月,看得秋远斯年冷一韶光等人各个抽嘴角。 ……是不是得找些情情爱爱的话本来给他们主子看看? 秋远和韶光默默对视一眼,接着深深捂脸。 不,还是算了。 …… 第二日的百草会结束时,沈七依然保持着各项头筹,顺利进入了最后的比拼。 奚玉棠之后还是去见了江千彤。若说从前两人还是平辈相交的朋友的话,那么如今亦师亦友的关系,令江千彤对奚玉棠多了一分敬重。 仿佛老师在检查弟子的功课一般,她将近来的成果汇报一番后便开始提出自己的问题,而奚玉棠则耐心细致地帮她答疑解惑,以最客观的立场高屋建瓴地帮她分析现如今的江湖大势,并辅以多年来值得一提的事件来提高她的眼界和见解,不求她立刻变得胸有城府,只求她找到自己的处事原则。 不得不说,奚玉棠是个好老师。如果不提起两人的半年之期和迟早敌对的立场,江千彤真的非常庆幸自己能有这样一个好友,不仅教导自己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领导者,更是在武学上令她受益匪浅。 为什么……世间有些事,就是无法两全呢? 呆呆望着眼前人那张刻进她心底的熟悉面容,江千彤久久沉默。奚玉棠说到一半,不见对面人反应,不禁抬头,见她一副呆愣愣的模样,失笑,“瞧着我做什么?” “……奚玉棠,你那道疤是怎么来的?”江千彤指着她眼下那道长长的疤痕。 奚小教主怔了怔,下意识抚上那道伤,感受到指腹间凹凸的触感,不甚在意道,“这个啊……杀孟十三时留下的。” “听雨阁王牌杀手?”听到这个名字,江千彤不可抑制地想到那个白玉夕颜花簪,“是我师父让他去暗杀你的么?” “嗯。”奚玉棠答得轻描淡写,“孟十三在你师父的授意下参与了玄天剧变,要趁乱杀掉我和兄长。之后你师父在听雨阁挂了刺杀玄天教主的追杀令,孟十三接的任务。他是剑术大家,世间最优秀的杀手,想杀他必须付出点代价。” 漫不经心的语气,仿佛在说的不是她自己而是别人。可江千彤还是硬生生从中听出了艰辛和凶险,难堪地垂眸,低声道,“……很艰苦的一场战斗吧。” “的确不易。”奚玉棠回想起自己杀孟十三的过程,拼了全教之力才堪堪成功,语气也淡了下来,“那时我实力不足,杀他代价很高,但不得不杀,否则日日被一个王牌杀手惦记,那滋味可不好受。” 江千彤沉默不语。 奚玉棠抬头,“所以千彤,有些敌人,哪怕你不敌对方,该动手时还是要毫不犹豫地去做,不能硬拼时,就要耐心地布局,将自己变成等待猎物的猎者,一旦抓住机会,就是雷霆一击,彻底杜绝后患。你缺乏耐性和决断力,万不能让它们成为你的缺点,一个掌门,要学会审时度势的同时,还要有血性和勇气。” “……”江千彤怔怔看着她,“可当时你若是败了,玄天怎么办?” “我不会败。”奚玉棠笑,“我从决定杀孟十三开始,布局了整整半年,接着又耐心等了三个月,调动了我所能调动的全部力量。我相信自己,也信任自己的手下,我知道我一定能将他的命留在雪山。那时我年纪小,武功不如现在的你,可我还是成功了……换成你,你该如何?” “我?”江千彤知道这是她在考自己,不禁下意识直起腰,接着陷入沉思,许久才道,“我……会令人扮成我,或者同时在听雨阁下单暗杀孟十三,然后找林大哥、你、越少主帮忙,协同离雪宫高手一击截杀?” “噗——” “……” 被她一声笑彻底噎住的江宫主瞬间涨红了脸,“这,这办法很蠢?” “不不,很好,特别好!”奚玉棠笑得不能自已。 “……” 既然好,你笑成这样! “别笑了!”少女脸红得仿佛要滴血。 “好好,不笑。”奚玉棠眼底全是笑意,“你做的很好,硬碰硬你很吃亏,你们离雪宫也没有我玄天那么多高手,找人假扮自己、找援手都是正确的选择。我很开心你能不避嫌地找我们帮忙。” 对面少女这才长舒了口气。 “不过你也要更多相信自己一些。”奚玉棠收起了笑容,“当上掌门之后,你的武学资源和人脉资源都会比从前优越,两方兼顾才是正理。无论何时,在这个江湖都是胜者为王,你现在已经很强了,我相信你全力一战,不会比萧云晗、文玉山等人差。” “……他们啊。”江千彤眼底闪过失望,“我的目标可是你、越少主、林大哥这些呢。” “你可以的。”奚玉棠非常肯定地点头,“我相信你。” “真的?” “当然,你资质很好,从前那么偷懒都能学得不错,以后勤奋些自然会越来越好。”奚玉棠弹了一下她的眉心,“不要怕。” “……” 你明知我为何会怕。 江千彤勉强扯了扯嘴角,重新将话题绕回来,“既然沈大夫在你身边……为什么不去掉疤痕呢?女孩子脸上留下了伤,不觉得可惜么?” 去掉疤痕?奚玉棠怔了怔,洒然一笑,“给你出道考题,罗列出我留着这道疤的理由。说对了有奖。” “……怎么还能这样啊!”少女不满地鼓着脸瞪她,但还是认命地抿了抿唇,开始设想如果自己是她,会怎么想,“唔,你要记住那场战斗,那是你的战果。还有,要提醒自己还有仇人……也许还有反省之意?” 她期待地望着眼前人。 奚玉棠笑着点头,“都对。不过少说了一个最重要的,隐藏自己。” “咦?疤痕很明显啊,留着不是更显眼?” “这就是隐藏啊。” 见对面人一脸迷茫,奚玉棠重新抚上自己的脸,“我从未有一刻忘记过我是女子,这道疤,能让我万一有朝一日不小心露出真面目,也能看起来像个男人。年纪越大,长相就越偏女气,就算装了假喉结,戴面具,压低声音,脸不像,就还不够。” “……”江千彤怔愣,“你……连自己的脸和嗓音都能牺牲么?” “为何不可?”奚玉棠挑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若是你学不会狠心对别人,就得先学会狠心对自己。世间之事,有得有失,得到的同时也要享受失去,只要不悔。” “千彤,我宁愿你永远都狠心对别人,也望你永不后悔。” ### 告别江千彤回去以后已近子时,奚玉棠免不了想到了过去,想到孟十三,唐家,萧承,反思她这些年做过的许多事,不知不觉便坐了整整一夜。 药王谷的三月和风春暖,坐上一夜也不会轻易着凉,只是奚玉棠喝了酒,就算沐浴一番也无法散去酒气,被韶光唠叨了整整一个清晨。 这样的唠叨,从见到沈七开始就变成了双倍,好不容易见到越清风,他倒是没唠叨,就是时不时便用一种奚玉棠无法直视的幽深眼神看她,搞的她险些一个头两个大。到达会场时,她蔫嗒嗒地提不起精神,反观江千彤,双眼精亮,精神勃勃,一点都没有发现正是因为她提起旧事,才搞的自己老师彻夜难眠。 偏偏今日还是最后的比试,沈七能不能拿到上清银枝莲就看今天,奚玉棠只得打起精神来陪他。睡不醒又醉酒的后果便是她脾气不好又越发懒散,即便到了会场也没理会别人的招呼,刚一坐下,便靠着越清风肩头打算睡一觉。 ……她这一靠,又引起了一阵倒吸凉气。 越少主本来一肚子不开心,这会也忽然烟消云散,那张平日里谪仙似的俊脸上没有了疏离,反而笑开了花,眼眸弯弯,唇角的笑意就没散过,丝毫不介意旁人的目光,还调整了姿势让某人倚得更舒服,同时抬起眼,将那些不可置信看过来的目光一一看了回去,仿佛在说,谁敢打扰,就地格杀。 众人纷纷败在了他眼底的杀气下,一个个抽着嘴角默默收回了视线。 ……反正也无法直视。 然而今日注定不会平稳度过。 医术大比最后胜出的四人正在进行最后的比试,四人分别是沈七、沈榕、沈楹和另一位不知名的中年医者,考题是一位得了怪病的病人。就在四人还在各自思量如何诊治时,会场忽然起了一阵骚动,接着一个药王谷弟子急急忙忙来到看台,在沈落身边说了什么。短短一句话,惊得沈落瞬间失态起身。 “比试暂停!”他当即叫停了比试。 众人纷纷疑惑地看过来,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便听远远传来一声高呼:“太子殿下到——”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广场震惊一片,几乎所有人都在刹那间站起了身,整个药王谷在这一刻寂静如死。 很快,一队人从远处而来,正中央在是一道深紫色身影,玉带蟒袍,挺拔清瘦,举手投足间贵气逼人,天生的威仪在这时仿佛一种强大的气场,令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待对方走近,众人才看清那道身影,正是太子司离! 一头墨发高束,露出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斜飞而上的眼里流光转过,带出一抹冰冷的威压,嘴角明明噙着笑意,却令人无端感到不可靠近。他从广场中间而过,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稳,在一片寂静中来到了看台上方。 “参见太子殿下!”沈落首先跪了下去。 众人回过神来,纷纷行礼,齐声高呼,“参见太子殿下!” …… 奚玉棠睡得迷迷糊糊,她听到了那一声通传,睫毛微颤便要醒来,可身边越清风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示意她无妨。于是不可避免地,在众人都跪下行礼时,这两人的突兀便显现了出来。 司离一眼就看到了两人。 越清风这才将身上人拉起来,慢悠悠地起身,对司离拱手行礼,“太子殿下万安。” 以他的身份,天底下唯有延平帝能让他屈膝跪拜,即便是面对司离,也不过躬身一礼。 奚玉棠眯着眼望过去,对上司离,慢半拍地挑了挑眉,一撩衣摆便要跪下去。 下一秒,司离脚尖一点翩然落在了她面前,于最后关头扶着她的胳膊将人拉了起来,声音平静中夹杂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奚教主无需多礼。” 而后,回过身朗声道,“诸位免礼。” 话音落,众人纷纷谢恩起身。沈落站直身子,目光复杂地望了过去。同时,站在广场最前端的沈七也遥遥转过头来。 奚玉棠跪到一半就知自己跪不下去了,索性顺着司离的力道站直身子,认真打量了一眼眼前人。 他们上次见面,是五个月前。不过小半年,少年蹿高了个头,周身的气势也大变,还是记忆里精致的五官,却因为清瘦而消去了不少婴儿肥和孩子气,那双望着她的眼睛依然清澈,却也多了许多东西。 昔日的小小少年,如今长大了。 奚玉棠鼻子发酸,唇角却带着笑意,深如古井般的眸子在这一刻垂了下去,“多谢太子殿下。” 司离动了动唇,强忍下心中的翻江倒海,以极大的控制力松开手,转而走向沈落,“听闻药王谷举行百草大会,父皇让本宫前来长长见识,沈谷主,不知本宫可还赶上了?” “臣惶恐,殿下能来,是我药王谷的极大荣幸。”沈落还身兼着太医院顾问一职,这一声‘臣’恰到好处,“正是医术大比的最后一场比试,殿下来的正好,请上座。” 司离微微颔首,不客气地坐在了主位上,目光落在广场第一排,“眼前四位可是本届医术大比的胜出者?” “正是。”沈落看向那四人,“你们四个还不见过殿下?” 四人顿时上前一步,再次准备跪下。 “免了。”司离的目光掠过易了容的沈七,淡淡道,“沈谷主,继续吧,本宫瞧着便是。” ……原本还想让自家子侄在太子面前露上一面的沈落压下心中失落,点头示意比试继续。 司离的突然出现,令整个看台先前吵吵嚷嚷的气氛瞬间变得严肃而正经,唯有奚玉棠和越清风坐下后,依然是一副平静悠闲,仿佛来人是谁全然不关他们的事一般。 然而毕竟没了睡意,奚玉棠望着场内四人的比试,淡淡道,“……你事先可有接到消息?” “不曾。”越清风恋恋不舍地放她坐好,目光越过司离落在沈落身上,“沈谷主恐怕也很惊讶……殿下这次来得出其不意,连你我都瞒过去了。” 听出了他话中之意,奚玉棠垂眸不语。 即便决定帮司离,她依然坚持教内联络暗号必须换。世上无不透风之墙,就算是他们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若是谁都能掌握大晋太子的行踪,那还了得? “主子。”冷一的传音入密忽然在耳边响起,“岚少主那边传信过来,问今日计划照旧否?需要绕过司……太子殿下么?” 哦?哥哥的速度倒是快。奚玉棠抬眼看向主位,面不改色回话,“无妨,继续。” 越清风挑了挑眉,同样传音给身边人,“你倒是不避嫌。” “这点小事就能慌乱的话也不配他的太子身份,不如趁早滚回雪山,免得死在京城。” “……提前跟司离打个招呼也无妨。” “不用。” 明确地感受到了她的冷硬态度,失笑地摇头,越少主无奈,“你啊……” 奚玉棠手腕一翻,指尖多了一枚小小的暗器。暗器无纹无饰,极为普通,看不出任何来历。她翻来覆去地把玩着,良久才道,“应该的,你不用劝我。” “就让本座看看……他值不值得本座付出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除了老生常谈呼吁大家网页订购以外,其实也很希望大家多多留言跟我沟通聊天嘛~~~ 留言嘛!留言嘛!   ☆、第99章 玩的一手声东击西 百草会大比,最后赢的人果然是沈七。 那位有怪病的病人,是在沈七的银针下站起来的。而当他那冒着寒气的银针一出,看台上不少人都站了起来。 这个天下间学医之人没听过一针夺命沈七名头的,少之又少。他的银针,他神乎其技的医术,他治病救人的规矩,他的样貌,他和奚玉棠之间的关系……凡是和沈神医有关的事,永远都是江湖人感兴趣的所在。这样一个神医前来参加医术大比,无疑是小材大用,有欺负人的嫌疑。 当结果出来后,沈家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这个结果不能算数!”沈楹棋差一招输掉大比,愤恨地瞪着眼前人,“上清银枝莲是我沈家至宝,不能给沈七这个药王谷的叛徒!” 话音落,整个会场嗡嗡声四起。 “沈七?是我听说过的那个沈七吗?神医沈七?!” “他还用得着来参加大比?” “就是,什么徐然……连真名和容貌都不敢露的小人,有什么资格获得大比胜者?” “沈七也姓沈……” “沈家三少爷说他是药王谷叛徒,怎么回事?” “喂,听说沈七是玄天教主的入幕之宾,可奚教主不是跟越少主……啧啧。” 周围议论声此起彼伏,大部分说话的都是那群医者和参加大比之人,唯有江湖人士这边,碍于玄天教主和越家少主在场,没人敢开口说话,死寂一片的氛围和对面形成了强烈对比。 出乎意料地,奚玉棠一句话都没说。不仅如此,越家少主,二人的手下,沈七,甚至太子殿下,都保持了沉默。渐渐地,议论声渐渐少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沈七身上。 沈七面不改色地站在原地,抬手撕掉了脸上的面具,露出那张令人倒吸凉气的倾城容貌,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在此时沉寂如深潭,遥遥对上了看台上面色难看的沈落。 “沈梅,果然是你。”药王谷少谷主沈榕复杂的目光落在了那张挑不出任何缺陷的脸上。 “……叛徒。”沈楹咬牙冷哼。 沈七对周围的声音充耳不闻,冷冷望着高台上的沈落,开口,“沈谷主,上清银枝莲。” 沈落久久不答话。 “父亲,不可。”沈榕皱眉。 “二叔!”沈楹也出声,“沈梅乃我药王谷叛徒,请允许侄儿将他就地格杀!” 两位少爷开了口,其他沈家人面面相觑,而后也跟着附和起来,“请家主深思!” 这一番突变,令在场所有人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沈神医原来真的出身药王谷! 高高在上俯视着眼前那张熟悉的面容,沈落的神色沉得快要滴出水。就是那张脸,一点都不像自己。他是自己资质最差的儿子,如今却成为了天下闻名的神医! 他为什么不好好待在江湖上,待在奚玉棠身边?为什么要来药王谷,来自己面前!还当着这么多天下同道、当着武林人士和太子面前给他难堪! “……孙长老,将胜者奖励端来!”沈落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 “父亲!”沈榕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家主?!” 饶有兴致地望着沈落,司离托腮笑得很是肆意,而奚玉棠仍然一句话不发,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不仅没有关注他们在做什么,反而慢条斯理地剥起了紫罗果。 沈七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孙长老犹豫不决,看着这帮沈家人出尔反尔,唇角挂上了一丝冷笑,“多谢沈谷主。” 一句话出,沈落的脸色更加难看,“孙长老!” 孙长老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家主,不可啊,沈梅是药王谷叛徒,是害死老谷主的凶手,您不杀他,如何告慰老谷主在天之灵?!” “家主,请三思!”另一位长老也跪了下来,“今日大比,徐然容貌姓名皆是假,理当剥夺他胜者资格,选出人选再重新比过……上清银枝莲不能交给沈家叛徒啊!” 两位长老同时表态,令场间气氛剑拔弩张到了极致。而这时,一声轻笑从主位传来,“容貌姓名是假,医术也是假?本宫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这百草会的医术大比同科举一般不准冒名啊。梁文德,这医术大比到底是不是比医术啊?” 被点名的大太监站在司离身侧,闻言,拂尘一甩,笑道,“殿下有所不知,这上清银枝莲五年一生叶,五年一开花,这整个天下如今也不过一株,传言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宝贵着呢,沈谷主拿此物当大比奖励,自然要慎重些了。” “哦?也就是说,不能交给心思歹毒的毒医咯?” “老奴觉着沈谷主是这样考虑的。” “所以沈谷主这是怕沈七拿上清银枝莲作恶?” “总是要考虑一番的。” “这样啊……” 两人一唱一和,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在场人听见。太子与延平帝身边的梁公公闲聊,谁都不敢插嘴,就连沈落都只能默默听着,心中隐隐闪过不安。 只见司离懒洋洋地看向沈七,脸上笑容一敛,冷道,“沈七,本宫问你,你费尽心机乔装易.容参加大比,所谓何事?” 沈七垂眸拱手,“回殿下,沈七为上清银枝莲而来。” “哦?”司离道,“用来做什么?” “救人。” “谁?” “越少主。” “……” 噗嗤一声,奚玉棠身后的韶光不小心笑了出来。 听到越少主的名字,沈家人的脸色瞬间一变。 “越少主?”司离坐直了身子,“可越少主身家富裕,别人得了也能买过来,为何要你亲自出马?” 沈七眼观鼻鼻观心,“回殿下,不用花钱的法子谁都喜欢。” “原来如此。”司离淡淡道,“可你这般苦心为越少主……不怕奚教主为难你?” “……” 沈七飞快抬头,疑惑地看了司离一眼,不知他为何要这样问,目光落在少年平静的面容上,却看不出什么不对,难得沉默了片刻,这才道,“教主同意。” 司离定定地看着他,良久,忽然又笑起来,“沈谷主,本宫替你问了,这沈七拿上清银枝莲是为了越少主的病,并非要作恶,你放心吧。” 沈落:“……” 沈家人:“……” 欺负人啊你们! 深吸了一口气,沈落闭眼,良久,再次开口,“孙长老,没听到殿下的话吗?拿上清银枝莲来!” 孙长老面色发白,挣扎着想开口,却被身边同样跪着的人扯了扯,顿时回神泄气,叹息着起身。 “给。”孙长老没好气地将东西递到沈七面前。 沈七没接,下一秒,一个少年矫健地轻功一路从看台上飞下来,笑嘻嘻地接过了孙长老手里的托盘,“秋远代主子给沈神医道声谢,这三日辛苦您了。” “嗯。”沈七微微颔首,对司离稽首一礼后便要转身离去。 “慢着!”孙长老忽然开口,“允许你走了吗?沈梅,看在殿下和越少主的份上,上清银枝莲你拿便拿了,可作为药王谷叛徒,你以为你入了谷,我等能饶你吗?” 沈七脚步一顿,回头对上他,“沈梅?叫我吗?抱歉,在下单名七,这位孙长老你认错人了。” “你!”孙长老怒瞪他。 就在这时,沈落忽然开口,“殿下,大比结束,您看您是否去歇息片刻?臣怕是要处理一些家事。” 司离摆摆手,“无妨,本宫不累,沈谷主自便。” “这……”沈落一怔,“也好。” 说着,他转过身,“沈榕沈楹听令,将药王谷叛徒拿下!” “是!”两人眼睛一亮,抽出腰间武器向沈七攻去。 骤然生变,看台上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反应不及地生生看着沈家两位少爷举剑朝沈七刺去。而沈七则瞬间沉下了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冷冷望向了那兄弟二人。 “小弟,小心!”一个脆生生的女声忽然响起,下一秒,一抹胭脂色的身影忽然冲出,张开双臂挡在了沈七面前。 紧接着,两个尖锐的破空声骤然响起,只听嗖嗖两下,沈榕和沈楹同时痛呼出声。 噗地一声钝响,其中一柄长剑刺在了挡在沈七面前之人的肩上。 犹如慢动作一般,沈七缓慢地瞪大了眼睛。 咣当两声响起,剑落地,沈榕沈楹同时痛苦地握住鲜血淋淋的右手,而那手腕上则深深嵌着两枚星形暗器。 “唔!”女子闷哼一声,软软向后倒去。 沈七下意识接住人,惊疑不定地盯着女子那张脸,不确定地开口,“……二姐?” 沈静云勉强露出一抹笑容,刚一张口,一缕鲜血便从嘴角流出,“小弟,欢迎回来,姐姐总算又见到你了……” “……” 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沈七下意识捂住了沈静云不停冒血的肩,不出片刻,修长如玉的手上便沾满了血。鲜血刺痛了他的眼睛,一时间,沈七彻底慌了神,二话不说将人平放下来,开始检查伤口。 而与此同时,看台另一端,奚玉棠终于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 “榕儿,楹儿!”沈落惊呼一声,飞身来到广场上,执起两人的手一看,顿时面色大变。只见那并不算锋利,甚至算是钝器的星形暗器几乎整个没入了两人手腕,横切般直接割断了他们的手筋,透过伤口,甚至能看到森森白骨! 这样的伤,几乎可以算是废掉了两人的手! 沈落双眼赤红,愤怒地抬头瞪向了看台上那抹玄色身影,“奚玉棠!你好狠辣的手段!!” 奚玉棠居高临下冷漠地望着沈落,掌心一拍几案,整个人翩若蛟龙飞身而下,落在了沈七身边。大致扫了一眼沈静云的伤势,发现不过是皮外伤,沈七已经帮她止血,便抬了抬下巴,“送她下去。” 话音落,两名惊慌失措的丫头立刻喊来几名奴妇将沈静云抬了下去。 沈七神色复杂地起身目送她们离去,转而望向了奚玉棠,后者挑了挑嘴角,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臂。她对上沈落,嘶哑的嗓音里有着一抹慵懒,“沈谷主这是做什么?” “你!”沈落恨极咬牙,却还是先点穴给那两人止血。 奚玉棠面无表情地等着他做完急救,眼看沈楹和沈榕要被送下去,才淡淡开口,“本座让你们走了吗?” 在场所有沈家人瞬间一僵,沈落终于忍不住,大怒,“奚玉棠!这里是药王谷,容不得你放肆!!” “呵……”奚小教主笑了一声,“沈谷主,在殿下面前贸然动手的可是你们沈家的少爷,本座护驾,何错之有啊?刀剑无眼,伤着殿下,你们沈家赔得起么?” 众人:“……” 沈家人:“……” 司离:“噗。” “那也不用废掉他们的手!”沈落怒。 “他们的手不是好好地还在么?今日殿下在,本座不杀生,小惩大诫罢了。”奚玉棠勾着唇角,声音却倏然冷了下来,“敢动本座的人,就要有死的觉悟!” 沈落倏然握紧拳,死死盯着眼前人,“奚教主这是要管我沈家家事了?好,药王谷弟子听令,给我将叛徒沈梅就地拿下!阻挡着,格杀勿论!” “是!” 随着一群人齐声呼喊,在场所有药王谷弟子瞬间将奚玉棠和沈七围了起来。 看台上,司离下意识坐直了身子,而江千彤则紧张地瞬间起身。 “叛徒沈梅?”奚小教主站在原地,万军之中面不改色,“沈谷主是不是找错人了?我家阿七可不叫这个名字。” “少废话,沈七就是沈梅!”沈落哼道。 “沈梅?”司离的声音再次响起,“喂,小美,你叫沈梅啊?你是沈家人?” 沈七原本紧绷着神经,乍然听到这个称呼,顿时破功,咬牙道,“殿下,请叫草民沈七!” “真是沈家人啊……”周围不少人都窃窃私语起来。 奚玉棠淡淡扫了一眼主位,眼中暗含的杀气和警告令司离瞬间噤声。她重新看向沈落,“沈谷主不给本座一个解释?” “明知故问!”沈落冷道,“沈七乃我沈家七子,是杀害老谷主的真凶,奚教主,今日我药王谷除一个门派叛徒,你确定要管?” “哦……”奚玉棠恍然,“那事啊,本座知道,在本座接手玄天之前,老谷主被人杀害,据说是沈家第七子和玄天联手?原来就是沈七啊。” 话音落,场间一片哗然。 不少在场资历深的江湖人都想起了这件事,而那些头一次听说的则都乍舌——都说药王谷和玄天不合,原来还有这一层缘由! 奚小教主对周围的反应充耳不闻,继续道,“这么说,沈七是沈谷主亲生儿子咯?本座记得,十六年前,沈七才六岁吧?啧啧,真是了不得。那沈谷主可否告诉本座,和沈七联手的玄天教……当时主事人是谁?据本座所知,十六年前,玄天教的人死完了吧?沈谷主不如将证据摆出来让本座瞧瞧?” ——嘶! 众人再次张大了嘴。今儿这一出,值了! “时隔多年,证据早就没了,奚教主这是在强词夺理!”沈落死死瞪着她,“沈梅勾结外人暗害家主,罪无可赦,今日本谷主便要为沈家除去这一孽子!动手!” 奚玉棠抬手将沈七护于身后,用眼神阻止了想动手的司离和江千彤,一声夹杂着浓重杀气和雄厚真气的高喝骤然出口,“我看谁敢!” 话音落,位于最前面的药王谷弟子们顿时气血翻腾,纷纷吐血。 “沈落,你口口声声说沈七暗害老谷主,却摆不出证据,你非嫡长子却继承谷主之位,即位后推自己儿子顶罪,大义灭亲真是玩得炉火纯青!好一个道貌岸然的沈家主!”奚玉棠厉声道,“今日你敢动他一根头发,来日本座定踏平你药王谷!!” “你敢!”沈落气急败坏。 “你试试本座敢不敢!”奚玉棠刷地抽出腰间长剑,“沈落,本座今儿就告诉你,不想让本座大开杀戒,就给我乖乖将沈七杀人的证据摆出来,否则……” 刷—— 剑光闪过,两个试图从背后偷袭的药王谷弟子忽然惨叫出声,众人下意识看过去,却见那两人竟被生生拦腰截成两半! “他们就是你的下场。” 场上一片死寂! 一剑!甚至没人看清她是如何出剑的!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被奚玉棠杀鸡儆猴的行为震在了原地,围着两人的药王谷弟子惊惧后退,瞬间将包围圈扩大了数尺。 望着那两个被劈开的弟子,看台上不少人反应过来后都忍不住呕吐起来,而左边看台的武林人士们则一个个望向了奚玉棠。内行看门道,他们一点都不怀疑,今日奚教主会大开杀戒! 沈落瞳孔猛地一缩,目光扫向那两个横死的弟子,接着环视周围,发现无论是林渊、江千彤还是越少主,甚至太子殿下都在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心下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他无法拿药王谷来和奚玉棠赌。 一声叹息轻轻响起,一直站在奚玉棠身后的沈七将手放在了她肩上,轻轻开口,“教主,够了。” 奚玉棠回头看他。 沈七却望向了不远处的沈落,“沈谷主……不,父亲。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父亲。你说我害死了爷爷……没错,是我的错。” “阿七!”奚玉棠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沈七对她摇了摇头。顿了顿,他接着开口,“爷爷的死,我有责任。如果不是当年我一直嚷嚷着想出谷看看,他不会顺势应下玄天的请求而带我去雪山,如果他不出谷,也许不会死。而如果不是我上了雪山后生病,恰好爷爷又收到信说谷中有异,他不会一个人匆匆离去。当初若我能陪他一起回谷……也许他不会孤单一人上路。” “阿七……”奚玉棠怔愣。 她从来不知,沈七竟然压着这份负罪感这么多年。 如果不是要救她…… “但你要说我背叛药王谷,联合外人暗杀爷爷,我沈七不认!”他斩钉截铁,一字一句,“爷爷收到的那封信,是你的亲笔,今日我便问你一句,你说当年谷主生变,到底是何事!” 说着,他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封已经泛黄陈旧的信笺,刷地打开亮在了众人面前。 死寂。 沈落瞳孔猛然一颤,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就在这时,一个浑厚的声音骤然在人群之后响起,“我来告诉你们!” 众人纷纷回头,却见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中年人出现在广场后方,那张和沈落七分像的脸昭示着来人的身份。药王谷弟子们下意识分出一条路来,怔怔望着中年人一路走到了沈七身边,遥遥对着司离的方向跪拜而下。 “沈寰参见殿下。” 司离抬手,“免礼平身,你又是谁?” “草民沈寰,沈七的大伯。”沈寰恭敬道,“草民有话要说。” “讲。” “谢殿下。” 说着,沈寰站直身子,在沈落脸色剧变下,朗声开口,“各位同道,各位武林朋友,我沈寰今日说的话,还望各位做个见证——沈落,在下的二弟,确实曾给父亲写过一封信,这信,便是小七手中那封。当年父亲出谷行医,谷内明明没有任何大事发生,可沈落却在信中急招父亲回谷,且派人在半路截杀,只为篡夺掌门家主之位!” 哗!整个场上震惊了。 沈寰挺直了腰板站在原处,直到声音渐弱,这才继续道,“老夫今日来,不是为追究往日过错,而是要为小七正名。他是我侄儿,从小与我不亲近,但他深受父亲喜爱,那么我这个大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如此冤枉迫害!而迫害他的人,竟还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沈七惊诧地望向眼前人。 ……他,为什么? 平地一声惊雷,世家丑闻在这一刻在所有人心中落下一记重锤。沈寰的话,让整个广场在刹那间寂静无声。 看台上,司离眯起了眼,而一直低调不语的越少主,这时无声地勾起了唇角。 计划到这一步,已经成了。 早就知道打不起来,偏偏手痒要杀鸡儆猴,而且拖延时间到现在…… 他遥遥望向场间那抹玄色身影,眼底全是宠溺。 “棠棠,师兄传信,离火草到手,下面该动动筋骨了。”他逼音成线,带着一丝笑意悄然传入奚玉棠耳内,“拖延到现在,辛苦了。” 奚玉棠面具后的眉尖微动,抬眼望向了越清风。 终于到手了啊…… 说这么多话……她都有点渴了。 “大哥……沈寰!”沈落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亲兄弟,脑中一闪,明白了他的意图,“没想到你……” 沈寰冷冷对上他的视线。 就在他即将开口之时,忽然,数个黑衣蒙面之人突兀地从天而降,速度极快地扑向看台上的司离! 梁文德在第一时间发现,惊声尖叫起来,“有刺客!!” 众人大惊失色! 恰在此时,一个浑身是伤的药王谷弟子跌跌撞撞出现在广场前,声音凄厉地大喊,“不好了谷主,有人攻进谷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留言嘛,留言嘛~~~~   ☆、第100章 离开药王谷 刺客来袭,整个广场和看台混乱一片。 黑衣人一共五个,分别从不同的方向俯冲而下,目标,看台主位上的司离。梁文德喊出那一声刺客前,负责护卫太子的暗卫便快一步察觉到了杀气,二话不说显露身形迎战,等那声“有刺客”声音落下,就连司离都已经对上了其中一位杀手。 沈落在见到刺客的一刹那整张脸刷地惨白如纸,他几乎不敢去想如果太子殿下在药王谷出事会有什么后果,什么沈寰、什么奚玉棠沈七,什么报信的小弟子在这一刻统统顾不上,整个人如大鹏展翅般扑向看台,腰间玉笛骤然出手,电光火石间替司离挡下了来自身侧的一击。 “护驾!快!”沈落大声喝道。 报信的小弟子怔愣地站在原地,进退不得,还是沈寰在这时候沉声唤回了众人的注意力,“药王谷弟子听令,一部分人护送诸位大夫撤退,其他人速速前去应付入侵者!” 沈寰毕竟是沈落的亲大哥,有了主心骨,药王谷弟子和沈家众人终于大梦初醒,令行禁止地行动了起来。沈榕和沈楹两个丧失了战斗力的兄弟还沉浸在方才的变故里,手伤令他们疼痛难忍,可现下能救他们的沈落和沈寰都投入到了护卫太子的战斗中,无暇他顾,只好下意识求助般望向沈七。 沈七没有看他们,而奚玉棠则冷哼了一声,吩咐韶光和冷一看护好沈七,去和兄长会合,自己则也加入到了护驾战斗之中。 那五个黑衣人奚玉棠并未放在心上。在场这么多武林人士还杀不了五个人么?所以她并未像沈落那般着急扑向看台,而是先将司离的应对看在了眼里。 看来这段日子,他没有偷懒,武功又进步了。 看台上混乱一片,很快那五个黑衣人便被众人斩杀在了刀剑下。平心而论,这五个人武功不错,至少是听雨阁杀手水准线以上,可惜的是对手太多,想在这样光明正大的场合刺杀司离还是差了些。 杀手原本是给沈落准备的,命令便是攻击看台主位上的人,谁知司离半路掺了一脚。这些人并非自己手下,而是从江湖上重金买来的亡命之徒,所以如今死了,她也并没有什么良心上的过不去。她站在看台上,不远处是同样持剑而立却好像完全没动手的越清风,另一边是林渊和江千彤、沈落、沈寰等人,至于司离则被围在最里,身边站着三个灰衣暗卫。 广场上,一群衣着各异的蒙面人和药王谷弟子战成了一团。沈落这才想到方才听到的药王谷遭袭一事,神色一变,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毫不掩饰狐疑地看向奚玉棠。后者接到他的视线,不避不闪地迎了上去,平静的眸子里没有丝毫心虚。 “殿下,可有受伤?”梁文德在人帮助下狼狈地从桌子底爬出来,惶恐地赶到司离身边。 司离摇摇头,声音冷冽至极,“沈谷主,这是怎么回事?本宫等你的解释!” “殿下恕罪!”沈落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臣定会查清此事!如今谷内入了贼子,殿下还是先行去往别处,看台逼仄,臣不敢拿殿下的身体开玩笑。” 少年冷冷俯视着他,良久才哼了一声。 “谷主!”孙长老艰难地来到看台前,“库房被劫了,那些人的目的定然是上清银枝莲!” 闻言,沈落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当务之急是保证殿下的安危!”即便方才他和沈寰对峙爆出了多年前的丑闻,可无论如何,此时他还是药王谷谷主,沈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硬着头皮看向司离,“殿下,请移步药王殿内。” 司离冷冷扫他一眼,甩袖转身进了大殿。 就在此时,奚玉棠忽然蹙了蹙眉,抬眼望向了司离的背影。眼看他即将迈进药王殿内,下一秒,她猛地瞪大眼睛,袖中银针想也不想地直接甩了出去!与此同时,大声喝道,“司离,躲!”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司离身边的一个暗卫突然闷哼一声,手中刀光闪过,被银针被迫改了方向,在司离条件反射蹲身的刹那,贴着他的头顶狠狠一刀划了过去! 玄色的身影鬼魅般从众人眼前闪过,眨眼间便来到司离面前,闪电般出手扣住他的肩膀,接着轰地一声将人甩了出去。而就在这一刻,两道刀光同时而下! 叮地一声,不知何时赶到的越清风举剑挡下了其中一击,却仍是失声脱口,“棠棠!” 一道血泉喷溅而出,奚玉棠看都没看手腕上的刀伤,反手抽剑,旋身而起,生生用剑身挡下了对方极快的剑尖,而后抬起一脚狠狠将人踹了出去! 眼前这一切发生得极快,甚至连一个呼吸都不到。司离身边的三个暗卫同时叛变出手,若非奚玉棠反应快,恐怕这时候,她就要面对一个尸首分离的死人了。 药王殿在这一刻成为了战场,三个暗卫,奚玉棠和越清风一人挡下一个,还有一人紧追司离而去,在场所有人都吓懵了,唯有林渊在这一刻冲了出去,直奔司离所在,于危机间挡下了对方的攻击。 而对上暗卫的三人则在同一时间感受到其与方才那一拨黑衣人的截然不同。 高手! 真正的高手! 怎么回事?兄长的行动里没有这一环!哪里出了差错?不,不对,这三人是司离的暗卫,兄长不可能对他的暗卫出手,那么是谁?这些暗卫是一开始就心存歹意,还是被人从皇宫里就被人掉了包?亦或是在到药王谷地界之后被人动了手脚? 是谁想杀司离? 奚玉棠的大脑高速运转起来。 一想到自己今日的行动恰好为对方打了一场掩护,奚玉棠便忍不住被怒火冲昏了头。她右臂上的伤纵贯极长,此时连止血都顾不上,而对方刀上有毒,仓促间只能先用真气保护,而九幽剑则被她握在了左手手心,剑术发挥到了极致,每一剑都带着冲天的杀意,几乎以碾压的速度将战斗优势如漏斗般瞬间调转! 对方实力极强,即便被扭转了优势也没有立刻落败,而是硬生生顶住了她的攻击,两人现下实力相差不远,这样的战斗旁人根本无法插手,只能呆愣地望着。 而林渊那边,他与司离二对一都极为勉强,于是沈落毫不犹豫地出手帮两人分担了压力。至于越清风…… 等等,越少主那边好像快结束了! 奚玉棠原地一个扫堂腿逼对手和自己拉开距离,恰好在此时见到越清风一剑刺进了对方心窝,心下一定,望向眼前杀手的目光里杀意更甚。 对方是个使匕首的高手,深谙刺杀之道,一招一式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没有花样没有虚招,每一次的攻击都逼向她全身命门,这样的战斗方式令她感到一丝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直到对方再次和自己擦身而过时,脑中忽然闪过了什么,接着,一个名字出现在了她脑海中。 霍十五! 听雨阁长老! 绝对不会有错,当初她证孟十九的长老之位时便是在擂台上和霍十五交的手! ……心中有个答案蠢蠢欲动呼之欲出,奚玉棠强忍下情绪的翻滚,挥向霍十五的剑越发犀利起来。 今日她必须将他的命留下! 感受到奚玉棠越来越强的战意和杀意,霍十五心中立刻有了判断,毫不恋战地果断撤退。近乎同时地,和林渊沈落交手的杀手也在这一刻选择了撤退。两人猛地扑向门口,同时将怀中的烟|雾|弹炸裂,借着浓重的烟雾成功逃出生天。 尝过这一招无数遍的奚小教主登时气得咬牙切齿。 听雨阁杀手一个个逃命的速度真是绝了! 感受到身体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奚玉棠长呼了一口气,闷声道,“帮我止血,手不方便。” 话音落,胳膊被拉了起来,对方连续几个穴位点下,总算让她松下了神经。收剑回鞘,奚玉棠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子,往口里倒了一粒解毒丸,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收了护着手臂的真气。 烟雾逐渐散去,她抬头对上了越清风幽深的目光,怔了怔,别开脸,“……别这样看我,我没事。” “不疼?” “……有一点。” 话音未落,身体突然腾空,奚玉棠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时,顿时涨红了脸,“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越清风却充耳不闻,抱着她向殿外走去。 “等,等一下!让我看一眼被你杀的那人!”奚玉棠慌张道。 “不用看。”越清风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好歹让我看一眼他的脸啊,也许识得呢?” “无关紧要的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他要杀司离啊!” “又不是杀你。” “……” 就算再迟钝,此时也能察觉到眼前人隐含的不满和怒意,奚玉棠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霍十五的匕首也不是好受的,她即便用真气护着手臂不加重伤势,该流的血一点没少,伤口深可见骨,仿佛被劈开了解剖一般,但从那个角度如果不将司离扔出去,纵贯的就是他的脖颈动脉了。 好在是皮外伤,未伤到筋骨,她并不在意。她痛点比一般人高出许多,忍耐力也极强,此时若非垂着的那胳膊鲜血淋淋,单看她的表情,恐怕不会有人觉得她受了伤。 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打横抱着……饶是奚玉棠的厚脸皮也有些无法直面,索性绷着脸沉默地将自己埋进了越清风怀里。 “教主!” 司离慌张的声音自大殿深处传来,紧接着紫袍少年飞奔而出。他的束发发簪在被暗算的第一击就被对方崩断,此时只能将一头墨发放下来,远远看去,像个受惊吓的小姑娘一般。 奚玉棠示意越清风停下来,对上司离的目光,刚要问他可好,就见他微微一怔,停在了两人几尺之外,目光直勾勾落在了她垂在一侧的手臂上。 “太子殿下有何事?”越清风不冷不热地开口。这会他气还未消,对上谁都没个好脸。 司离并未答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抬手便要牵起奚玉棠受伤的手臂。 结果牵了个空。 越清风后退一步让过他的手,沉默而平静地望着他。 奚玉棠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连忙开口,“殿下可有受伤?” “……”司离对上她,小脸上隐隐有着委屈和歉意,面对奚玉棠带着关切的目光,最终还是默默摇了摇头。他又看了一眼奚玉棠被血浸透的胳膊,手指动了动,想上前看看,却还是忍了下来。 顿了顿,他开口,“多……多谢。” “殿下无事便好。”奚玉棠够了勾唇角。 “太子殿下。”越清风沉声开口,“您想让她流血而死么?” 司离倏然抬起头。 等着他的,却是越家少主的一句“告退”。 怔怔地望着两人离去,司离久久都没能回过神来。不仅是他,整个大殿所有人都被那两人震在了原地。 许久,司离淡淡道,“沈谷主,本宫需要沐浴更衣。” 沈落猛然回神,恭敬地低下了头。 …… 出乎意料地,越清风并未将奚玉棠带回她所住的院子,而是一路轻功直接出了药王谷。刚出去没多久,便见到了等在路边的银发青年,以及沈七等人和一辆马车。 “哥,小美。”奚玉棠活力十足地朝两人挥手。 两人顿时同时松了口气。 抱着人二话不说上了马车,越清风轻轻将人放下,奚玉棠被他小心翼翼的动作逗乐,忍不住笑,“我有那么脆?不过一点小伤罢了。” 越清风不想理她,连连低头咳了好几声,而后径直坐到一旁兀自沉默。 一旁沈七手忙脚乱地检查她的伤口,在看到那深入骨头的伤时也皱起了眉头,“尽快回吧,现下无法处理。还好你平日里毒|药吃的多,不然很棘手。” 一句话,引来了越清风和奚玉岚的侧目。 奚玉棠抽了抽嘴角,“我吃你给我随身带着的解毒丸了……”什么叫毒|药吃的多啊。 沈七冷笑着凉凉扫她一眼,不想揭她老底,索性也沉默了下来。 一路无话,直到岷山镇宅子里,奚玉棠伤口处理完,又在韶光的帮助下勉强沐浴一番后,几人再次围坐了下来。 “伤势如何?”奚玉岚关切地揉了揉她披散在肩头的发。 “没事。”奚玉棠摇头。 她将之后司离被暗算之事说了一遍,而后道,“说说今日的事吧。今日伤我的是霍十五,我怀疑司离的行踪暴露,有人要趁其不备暗杀他,恰好和我们的计划撞在一起,便将计就计了。” 沈七已经听说了此事,当时他不在场,听她说得轻描淡写,但想来应该情况很危机才是,不然她也不会亲自出手。 奚玉岚脑子里不断地过着今日之事的始始末末,好一会才开口,“可能是卫寒的手笔。” 和她想的一样。奚玉棠完好无损的左手一下一下点着桌面,“卫寒应该没来,在我和霍十五纠缠时,和司离林渊交手的应该是苏十七……那剑法和身手,应该错不了。听雨阁现在也分成两派了么?” “一直都是两派,只不过不明显罢了。”在这个问题上,奚玉岚不欲多说,“我拿到离火草后按照计划留下了线索,应该万无一失,沈落性子多疑不定又患得患失,当他发现线索指向断岳门和武林盟时,不知会如何。至于后来的事……听雨阁来的应该只有那三人。肃兮杀的那个是谁?” “不知道。”奚玉棠郁闷。 他看向从出了药王谷就开始沉默的越清风。后者正一脸平静地坐着,手指摩挲着杯沿不知在想什么,似乎对他们的谈话毫无兴趣,直到师兄看过来,才少言寡语地开了口,“回头画给你。” 疑惑地看他一眼,奚玉岚点点头。 “我们何时走?”沈七突然开口问。 奚玉棠道,“随时都可以,我们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你有事要办?” “嗯。”沈七应声,“我想去看看沈静云。” 想到那个关键时刻毫不犹豫挡在沈七面前的女子,奚玉棠了然,“让冷一带你走一趟。” 沈七点点头,不再开口。 此一番药王谷之行,正如奚玉棠所说的,他们该做的都做了。 拿到离火草和上清银枝莲,奚玉岚还洗劫了药王谷的库房,带人在药王谷一番肆虐,最后还留下了指向性的线索。不仅如此,他们还成功地挑起了沈家内部的矛盾,沈寰还在大庭广众之下为沈七澄清了一番,除此之外还让司离对沈落有了恶感…… 不得不说,收获颇丰。 接下来他们只需静观其变,关键时点一把火,后续那些目标便能实现。 唯一出了变故的是奚玉棠受了外伤,除此之外,他们大获全胜。 沈七于第二日在冷一的陪同下悄无声息地回到药王谷见了沈静云一面。这位沈梅的二姐大约是整个沈家里唯一对他没有任何企图心和目的性的人了,只可惜这次事之后,她大约要过上一段苦日子,直到沈寰上位为止。 毕竟是大庭广众之下舍身救了沈七,沈落即便现在想不起来,之后也会记得。 沈七想帮一把沈静云,至少可以让她在沈家过得好一些,可还是被对方拒绝了。她唯一的要求是希望自己不要轻易嫁人,这一点,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又受了伤,若沈落想罚她,那么将她嫁出去就是最好的惩罚手段。 沈静云已经不小了,她一年又一年地拖着,硬生生将自己拖成一个老姑娘,如今再想拖下去已是无法。沈七应下了她这个要求。 这是他能报答她的唯一方法。 几人在岷山镇休息了三日。在这三天里,越清风接手了奚玉棠每次的换药,并日日监督她不准乱吃东西乱沾水,晚上也会跑来爬床,仿佛看着她才能睡过去。可即便如此,他依然不愿跟她讲话,一个人在闹着脾气,看得奚玉棠又好气又好笑。 第四日一大早,众人启程离开。 而越家少主终于开了尊口,在用早膳时对她说了一句,“回姑苏么?” 奚玉棠眨着眼睛故意不说话。 越清风顿时破功,乖乖说了对不起,“我错了,你别不理我,我受不了的。” ……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玻璃心啊越肃兮! 奚小教主气笑,甩了他一眼,撇嘴,“不回姑苏,我要回雪山。” 说好的药王谷之行结束后,她要带着兄长回玄天教看看,而沈七也需要回雪山处理那些离火草,所以姑苏她不打算回去了。而无论是沈七还是韶光冷一,听到这个决定后眼中都流露出了激动和怀恋,毕竟他们已经在外面晃荡了一整年,冷一和韶光更是多年没有回去过了。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现在想想,总觉得不够真实。 “那我陪你们一道。”越清风开口。 奚玉棠挑眉,“确定?雪山很冷,你身体受不了的。” “我最近好很多了。”越少主蹙眉。 “……” 见她犹豫不决,越清风拉过她的衣袖,可怜兮兮地看她,“我想陪你,不想分开。” ……别撒娇!你以为我吃这一套吗?! 奚玉棠鼓着脸瞪他,憋了半晌,泄气,“随你。到时候病了别喊难过。” 话音落,青年那张俊脸上顿时漾起了闪瞎人的笑容。 结果越少主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当他们出了大门,见到门口街道上停着好几辆马车,最前面那辆一看还特别昂贵豪华时,越清风的眸子瞬间便沉了下来。 “奚教主。”司离坐在那辆豪华马车上,笑嘻嘻地跟他们打招呼。 奚玉棠诧异地望着他,“殿下?” “你们要走了吗?”司离目光灼灼地望着奚玉棠,“我,嗯,本宫跟你们同行可好?” 啊? 门口,所有人都怔了起来。 “嗯……”司离鲜少露出了一丝紧张和窘迫,一双清亮的眼眸里盛满期待,“本宫如今身边无人护佑,此行一路怕多艰难,奚教主和越少主可否护送本宫回京?” ……奚玉棠差一点就答应了。 好在她最后还是恢复理智,委婉地告诉司离自己一行要回雪山,恐怕不同路。 结果刚说完,少年脸上显而易见地露出了明显的失落。 奚玉棠整个人都不好了。若说她看不见司离时还能狠下心来,如今人就在自己面前,她说什么都不能容忍那张脸上有那样令人心疼的表情,挣扎又挣扎,最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要不……我等护送殿下至洛阳?” 话音刚落,少年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真的?!” 奚玉棠忽然有一种自己又被这小子耍了的错觉,可话已出口,只得硬着头皮颔首,“嗯。” 唉。 就知道。 在她身后,越家少主一脸生无可恋地揉上了自己的太阳穴。 作者有话要说:  明儿有事,请假一天,不更啦。 这文的盗文哦,真是不能好了!你们是要逼作者吃土啊!!   ☆、第101章 他想她了 从药王谷到洛阳,整整二十日,越少主过得都不太好。 原因无他,太子殿下太烦人了。 自从死缠烂打(?)要跟他们同行以后,奚玉棠就极少和其他人待在一起,除却给伤口换药、用膳、驿站过夜以外,其余大部分时间都在太子的马车上。两人也不知哪来那么多话要说,每次秋远借故过去‘打探敌情’时,总能看到那昔日主属、如今君臣之间相谈甚欢的情景。到后来,越少主甚至亲自出马都没能将人拐回来,只好带着一肚子怨气忍到洛阳。 撇开越少主这个怨夫不提,这二十日是司离从进宫后到现在过得最轻松最快乐的一段日子,虽然路上时不时就会遇上刺杀,但只要有奚玉棠在身边,就仿佛天塌下来都没关系。 几个月前,当司离发现玄天教内部联络暗号更换时,他几乎认定了奚玉棠要和他彻底划开界限,心凉得如雪山后山的玄冰。后来在药王谷意外见到奚玉棠,他不知自己有多激动,那种好似用尽了全部的意志力才压下的呼唤她、拥抱她的冲动,让他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她的冷淡他看在眼里,她不想和自己扯上关系的态度也再清楚不过,就连那第一波刺杀,他都能在打斗的间隙里清晰地看到,他的教主根本就没动手。 就好像一桶刺骨的冰水从上至下浇遍了他全身。 可一切的恐惧、怨念、心痛和不理解,都在他看到奚玉棠滴血的右臂时化为了虚无。 果然,这就是他的教主,全天下对他最好的人。 她根本就看不得自己受一点伤。 明白了这一点,司离的心一下就变得敞亮了起来,那压在他头顶多日的阴霾烟消云散。在那一刻,他甚至觉得,只要这个人能一直在他身边陪着,那么即便前路有多少荆棘鲜血,他都能面不改色地踩过去。 事实证明,这不是没可能。 虽未明说,但奚玉棠还是流露出了一点松动的态度。她隐晦地告诉司离,这次的暗杀事件要靠他自己去查,最后怎样落幕也取决于他。但如果处理得好,她可以考虑将玄天内部更换的联络暗号告诉他。 就这一件事,足够太子殿下一路乐到洛阳了。 二十日后,众人在洛阳分道扬镳。临行前,奚玉棠给了司离一封信,里面是上次和越清风讨论过的练兵之法的一部分框架——完整的东西他们还没整理完,就算做完了也不想直接拿给司离,但让他知道一些还是可以的。 即便百般不舍,司离也知自己不可能再像从前那般,不过多出了这二十日已是惊喜,人生不可能永远都处于惊喜中,所以他毫无怨言地在早已等待多日的京城护卫队保护下,重新踏上了自己的路。 不过还是在分别时偷偷塞给了奚玉棠一个小纸条。 等司离走后,奚小教主停留洛阳连续处理了好几日的公务,而这中间,沈七悄然走了一趟武山,将欧阳玄的病做了个收尾。当初他能模拟出和寒毒相似的症状,但毕竟不是真的让他中了寒毒,虽然看着凶险,但若是放着不管也不会死,而是会慢慢好起来。如今他即将痊愈,沈大夫便动了些手脚,延缓了他好起来的时间。 怎么也得等药王谷那边和武林盟彻底撕破脸不是? 等洛阳这边一切事了,奚玉棠等人再次踏上了路途。这次,她有了大把时间闲下来,后知后觉地发现了某人的坏心情,于是剩余的路程里,众人的日常就变成了看奚教主怎么花样哄越少主开心。 ……可惜越少主是个战五渣,没坚持过三天就又喜笑颜开了,看得众人一个个扼腕不已。 越清风,你的出息呢! 好不容易能看到妹妹/主子/教主这么放下身段讨好一个人,结果居然轻轻松松就解决了! 太不甘心了。 可怜越少主并不知群众们的心情,好心情一路持续到了雪山,每日都跟灌了蜜一般,就连奚玉棠后来已经懒得理他,整日待在马车里练功,他都没有怨言。 ——因为他可以坐在她对面看她啊! 他的要求不高,只要能在视线之内找到心上人,就行了。 …… 又过了半个多月,马车终于停在了雪山脚下。 回到家门口,奚玉棠更多的感慨。她遥遥望着眼前一望无尽的雪白,总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离开这里很久很久,心情又复杂又雀跃。 站在她身边的奚玉岚也同样心情复杂地望着雪山,眼眶微红,指尖颤抖,心跳如擂鼓。他下山十六载,中间回过几次,可没有一次是这样正大光明。眼前的这座绵延高耸的大山深处有他的家,他曾在这里度过了人生最美好的一段年月,哪怕只是站在山脚下,都仿佛能看见他昔日牵着妹妹大笑着到处跑,身后爹娘又宠溺又担心的情景。 “哥,回家吧。”奚玉棠回头。 奚玉岚呼吸微微一滞,继而带着一丝哽咽地笑着点头,“好。” 两人回身,韶光正悄悄地抹眼泪,冷一和长歌沉默着,沈七和越清风则淡淡笑了出来。 奚玉棠从马车里取出一件厚实的披风,来到越清风面前不容拒绝地帮他系好,“雪山上冷,你若是有什么不适,记得随时告知小美,姜茶喝了吗?手炉有没有抱好?山顶海拔略高,你可能会出现心慌气短的症状,记得随时用真气护着自己。” 无奈地按下她的手,越清风好笑,“我很好,别担心。” “……”奚玉棠欲言又止。 “怎么?” “……没什么。” 奚小教主难得别扭起来,先一步往山上走去。 马车只能走到这里,后面的路需要步行,而奚玉棠说完那句话后便和奚玉岚走到了最前面,留下一头雾水的越少主手足无措。他疑惑地看向沈七,后者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终于隐隐猜到什么,长长“哦”了一声。 越少主:求解释! “沈大夫……” “别问我,我不想说。”沈七不为所动,话中甚至还带了一丝回避,听得越少主心中越发不安起来。 到底怎么了啊! “你跟肃兮玩什么呢?”走在最前面的奚玉岚凑近自家妹妹。 奚小教主抽嘴角,“没什么。” “真的?连哥哥都不能说么?” “……” 为难地看了一眼兄长,奚玉棠心塞地叹了口气,苦着脸低低说了句话。 奚玉岚怔了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回答他的是自家妹妹苦逼的脸。 不敢置信地盯着身边人,奚玉岚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别笑了!”奚玉棠咬牙切齿。 “哈哈哈哈……” “……你还笑!” 奚小教主抬脚撩起一大捧雪袭向银发青年,后者被雪溅了一身,却依然笑得喘不过气来,看得奚玉棠羞愤欲绝,干脆一甩袖,运起轻功丢下他先走了。 奚玉岚连忙追上去,把人拉住,“好好不笑了,乖,哥哥没别的意思啊。” 两人此时已经和后面的人拉开了不小的距离,确定就算是越清风也听不见他们说话后,说话也变得随意起来。 “你就是笑话我!”奚玉棠鼓着脸瞪他。 “我哪敢啊。” “……那你笑什么!” “噗。” ……你居然还笑! 好不容易再次将人安慰下来,奚玉岚这次是说什么都不敢笑了,绷着脸道,“哥哥给你道歉。” 奚玉棠冷哼一声。 “不过你想多了。”奚玉岚手痒地揉了揉她冰凉的脸,“认识这么久,肃兮是什么样的人你能不知么?他怎会将这些微不足道的事看在眼里?” 奚玉棠别过脸,“我知道。可是……雪山上真的什么都没有,比起姑苏差太远了。” “所以你是怕他适应不来,才想跟他说要做好准备的么?” “……” 不,我怕他笑我穷。 动了动唇,奚小教主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深深叹了口气,奚玉岚揽上了自家妹妹的肩膀,“你啊,杞人忧天。他越肃兮要是敢流露出一丝看不起玄天、看不起你的意思,我们就把他扔到后山去,哥哥给你出气,从此以后我们再不跟他来往,可好?” 奚玉棠垂着眸,半晌才闷道,“我知他不是这样的人……其实这些担心我也在你身上设想过。我怕你们笑我能力不足,明明已经当这个教主十年了,还是……” “哪冒出来那么多不自信?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奚玉岚心里发酸,恨铁不成钢地弹了一下她脑门,“你不知我有多为你骄傲,换成是我,不会比你做得更好了。” “可是你金银榜第四……” “……” 天啊,为什么他要想不开告诉她这个啊! 抽了抽嘴角,奚玉岚搜肠刮肚地寻找起安慰她的理由,“……你哥我这么多年孤家寡人一个,挣了钱也没处花,而且你也知道,听雨阁的佣金一向很多,你哥我好歹是天下第一杀手,挣钱多也是应该的。不过从此以后多了一个你,我的钱就有处用了啊。” ……才不要你的钱呢。 “留着娶媳妇吧。”奚玉棠白他一眼。 奚玉岚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你有望湘楼,有醉花楼,还有翰墨轩,玄天还有不少地盘……这些财富聚在一起就是个惊人的数,我们棠棠一点都不穷。” 那些都不是我的了。奚玉棠心塞。 “算了。”她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 一个时辰后,众人来到了玄天门前。 提前得了消息的邹青和迎秋早早便等在了门口,远远见到几人,向来稳重的迎秋眼睛一亮,运起轻功飞至奚玉棠面前,一把将人抱了起来,“教主!” 奚玉岚:“……” 越清风:“……” 默默望着大力女迎秋抱着自家主子转圈圈,沈七、韶光和冷一同时深深捂脸。 “好迎秋,快放下我。”奚玉棠无奈地拍女子的肩,被放下来后,给了眼前人一个拥抱,“辛苦了。” “主子回来便好。”迎秋红着眼眶答。 两人对视了片刻,奚玉棠笑着移开视线,转而看向邹青。 “教主!”邹青大咧咧地摸着后脑勺笑起来。 “嗯。”奚玉棠拍了拍他的肩,接着,忽然一个过肩摔把人扔了出去。 众人:“……” 别看邹青身强力壮像个小山,落地前居然轻盈地调整了姿势,稳稳站好后才道,“教主你摔我干什么!” 话音未落,奚玉棠便冲了上去。 接着,两人惊天动地地在大门口打了一场。 “孤陋寡闻”的越少主已经被眼前这一幕震懵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奚玉棠和下属这样的相处方式,想想从前的司离吕正,后来的薛阳冷一韶光,再想想刚才的迎秋和现在的邹青,越少主觉得,自己真的太天真了……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玄天教日常么? 两人的交手很快便分了胜负。被一脚踹出去的邹护法再次撞在了玄天山门上,只听一声刺耳的喀拉声,大门在这一刻再次宣告破损。 奚玉棠气喘吁吁地看了迎秋一眼,后者立刻接道,“明白,邹护法下下个月的银子修门。” 邹青:“……” 眼见两人的切磋结束,早就等在一旁的教众们终于齐刷刷半跪在地,震耳欲聋的呼喊声彻响天空—— “恭迎教主回山!” “嗯。”奚玉棠冷冷应了一声,目光落在一直站在一旁含笑望着他们的秦轩堂主身上,“一个时辰后到大殿叙事。” “是,教主。”秦轩温文尔雅地应了下来。 …… 偌大的雪山,如庞然大物般矗立在整个大晋的西方,方圆数百里内,只有玄天教一个武林门派。玄天总坛占地面积极大,几乎比姑苏越家大了两倍。这样的面积,越发显得教内人数稀少,所到之处皆是冷冷清清,除了墙外一望无际的雪白,就只剩下冰冷而灰黑的墙壁,以及无数空旷无人的房间。 奚玉棠没兴趣带他们参观,稍作休整后,便带着冷一和韶光去了大殿叙事,在那里,有已经等着她的一众玄天高层。 确定了越清风身体暂且无碍后,沈七便回了自己的住处。而奚玉岚则拉着越清风熟门熟路地在玄天内部逛了起来。虽然他离开多年,但自从走进大门,便意识到这里根本没什么变化。自己的妹妹,最大限度地保存了玄天的原貌,仿佛是在通过这样的方式不断地提醒自己,这里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也是她的亲人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奚玉岚一边逛一边唏嘘,原本还在时不时地给身边的师弟介绍,渐渐地也沉默下来,再也没有说过一个字。 越清风并未打扰他,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这里的每一处。这是他的心上人住了廿余载之地,一砖一瓦都仿佛沾染着她的气息,空旷而冰冷的建筑群如同她的性子一般孤独而冰冷,越走,越是深有感触。 或许很久以前,正如师兄说的那样,这里很热闹。 但十六年来,她却一直过着孤独一人对着冰冷天地的生活。 想陪她。 想经年累月地、天长地久地陪着她。 他蓦然停住脚步,淡笑着望向银发的青年,“师兄,我们去看看棠棠在做什么,如何?” 他想她了。 才刚分开,便思念入骨。 “好啊。”奚玉岚短暂一怔,便笑着应下,“她现在应该在大殿。” 两人很快摸到了大殿前。 空旷的大殿里,主位上坐着高高在上的玄衣教主,下面齐齐站着两排人,除了见过的几个,还有一群生面孔。他们正在说着什么,吵得厉害,奚玉棠则支着头懒洋洋地听着,仿佛并不在意。 这里是奚玉棠的主场。从她踏进玄天山门的一刹那,就再次变成了高高在上的玄天教主。和在外时的锋芒毕露不同,此时的奚玉棠收起了自己的剡锐和张扬,变得威严而稳重。 这个模样的她,是奚玉岚和越清风所从来未见过的。 由于两人没有隐匿身形和气息,奚玉棠很快便发现了他们的踪影,抬起眸子看了一眼,唇角勾起笑,“来了?” 她一开口,大殿里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纷纷回头看向门口。 奚玉棠和越清风对视一眼,抬步走了进去。 一位老者在见到奚玉岚的第一眼便怔在了原地,接着,直到两人坐下,才恍惚地站出来,望着奚玉岚颤抖着开口,“教主,这位是……” 奚玉棠笑了笑,没说话。 “陈长老,多年不见,您身子骨看起来还不错。”奚玉岚笑道。 陈长老猛地倒退两步,看看奚玉棠,又看看眼前的青年,忽然倒吸一口凉气,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岚少主?!” “是我。”奚玉岚上前将这位玄天仅剩的老人扶起来,“这么多年棠棠多亏您看顾,辛苦了。” 陈长老紧紧握住青年的手,老泪纵横,“好好好,少主活着就好,老不死我这下终于有脸去下面见教主和夫人,以及那些老伙计们了。” 主位上的奚玉棠叹息,“陈长老,您可别想偷懒啊,本座可还在这里坐着呢。” 陈长老闻言,抹了一把脸笑道,“教主长大啦,少主也回来了,老夫这是高兴呢。” 见陈长老和教主都承认了眼前人的身份,除却冷一和韶光,其余人面面相觑后,也意识到了这位银发青年的身份,纷纷跪了下来,“恭迎岚少主!” 奚玉棠笑了一声,看着兄长将这些人请起来,这才慢悠悠道,“你们是不是眼睛里只能看见你们岚少主?这还有个大活人,怎不见你们打招呼?” 众人纷纷回神望向越清风,一个个直勾勾的眼神出卖了他们的好奇和不可置信。半晌,陈长老才带头道,“越少主大驾光临,是我等失礼了。” “无妨。”越清风笑得如沐春风。 “教主,不知越少主此次前来所为何事?”秦轩看向奚玉棠。 后者挑眉看了一眼越清风,沉吟道,“唔……来看看他要嫁进来的是什么地方?” 众人:“……” 越清风:“……” …… 岚少主归来和越家少主造访是教内大事,陈长老特意请命领了庆祝事宜,兴高采烈地带着迎秋下去准备。而由于这师兄弟两人的突然驾临,奚玉棠与教内高层们的叙事只好告一段落,简单布置了几句后,众人便纷纷告退而去。 奚玉岚唏嘘地望着自家妹妹,不知不觉心中便涌起了【吾家有妹初长成】的激动和惆怅,心情激荡下,也没了闲逛的心情,当即找陈长老去了。 大殿里很快便只剩下奚玉棠和越清风。 “跟兄长去逛过了?”她从主位上下来,走到越清风面前,后者顺势拉过了她的手。 “嗯,很漂亮。”越清风笑道,“不愧是玄天教,大气磅礴。” 两人并肩往殿外走,奚玉棠听后扯了扯嘴角,“竟捡好话了。” “真实感受。”越少主说得信誓旦旦,“只这一个时辰,我便知为何凌霄阁血杀殿等不如你了。” 诧异地回头看他,奚玉棠没有应声,但笑容却忍不住扩大了几分。 “你先前在山下本想对我说什么?”越少主趁机问道。 “……” 怎么还没忘记这事啊!奚玉棠抽了抽唇角,“想让你做好准备看到一个穷苦的门派。” “……” 怔愣了好一会,越清风终于明白沈七那一声意味深长的“哦”是什么意思。他停下脚步,失笑地将人拉到面前,“奚玉棠,你是这样看我的?” “我没有。”奚小教主嘴硬。 “你,你真是!”越少主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见他果真生气,奚玉棠顿时服软,“我不是没说么……” 越清风盯着她不语。 “……好啦,这事翻篇行不行?是我脑子不清楚。”讨好地扯了扯他的手指,“我带你去后山?你想不想看看那个玄冰坑?” “不想。”越清风冷着脸开口,“我对让你身中寒毒的地方一点兴趣都没有。” “……” “除非你让我毁了它。” “休想!” 忍不住挑起眉,越清风又沉默下来。 奚小教主再次深深感到了无法言喻的心虚,干笑了两声,拉着他往前走,“那我带你去看训练场吧,旁边就是,你不是一直很好奇玄天教众们的身体训练么?” 被迫赶上她的脚步,越清风任由她扯着自己,慢吞吞地问,“你还打算留着那玄冰坑做什么?别告诉我你练太初下半部时还打算去那里。” ……被戳中了心事的奚小教主脚步一顿,不敢回头,干脆加快了步伐。 “奚玉棠。” “……” “奚玉棠,你敢不敢停下来看着我?” “……我让迎秋给你备了后山特有的寒潭水,加热后煮茶甚好,你不是带了茶叶么?我们去泡茶。” 结果下一秒,手忽然就被人甩了开来。 奚玉棠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转过来看着我。”越清风淡淡道。 前面人慢吞吞地转身。 刚站定,就被人一把扯到了身前。 抬手揽上眼前人的腰,越清风骤然逼近她,深邃的眸子里尽是她的倒影,“奚玉棠,你敢再去一次试试……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气势逼人,令她不得不下意识后仰,免得被他彻底卷进那黑色的漩涡里。奚玉棠定定回望眼前人,薄唇抿了抿,许久才犹疑地开口,“那里……有助于练功,我会等寒毒解了以后再去,应该没事的。” 瞳孔缩了缩,越清风忽然挑了唇角,“那我陪你。” “不行!”眼前人想都不想脱口拒绝。 “……”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奚玉棠尴尬地转过眼,还没来得及开口补救,眼前人忽然倾身而下,准确而凶狠地咬住了她的唇。她吃痛地闷哼了一声,唇齿微张,下一秒,柔软的舌头便侵入进来,攻城略地般抢占了她的呼吸。 狠戾的吻,混着腥甜的血腥味,从认识以来,奚玉棠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决绝而强势的越清风,下意识想躲却被人箍得动弹不得,心中通透地明白他会这样的原因,有愧,所以也不愿和他针锋相对,立在原地放任且纵容地任他亲吻。 这里并非姑苏紫竹园,也不是杭州烟雨台,更不是京郊别院,可越清风不想停,仿佛要通过这个带着惩罚和心悸的吻来提醒她曾经许过的承诺,告诉她自己心中放不下的惊惧和后怕。他脆弱而不安,揽着她腰的手微微颤抖,力道极大地厮磨,带起更多的血腥,连带着也令奚玉棠难过起来。 她急促地呼吸着推开眼前人,“肃兮,别这样。” 越清风沉默而狼狈地盯着她。 “我不去了。”奚玉棠妥协,“我向你保证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真的?”眼前人开口,声音难掩低哑和深沉。 “嗯。”她忙不迭点头。 话音落,眼前人长长松了口气。 他抬手取下了奚玉棠脸上的银白面具,眼底深沉的黑意逐渐散去,唇角也带上了一丝瑰丽的艳色,“这东西……太碍事了。” 说着,再次低头吻了下来。 就在此时,不远处哗啦一片巨响,两人动作骤然一停,奚玉棠回头,远处黑压压一群教众正目瞪口呆地望着两人,而他们脚底砸下来的,是一个个训练用的兵器。 “……教,教主?”站在最前面的小五结结巴巴地开了口。 奚玉棠:“……” 作者有话要说:  求网页订阅,求留言,我爱你们,么么哒!   ☆、第102章 寒毒拔除 在自家地盘上,大庭广众下,跟人接吻被撞破,还被看到了真面目…… 简直刷新了耻度。 且不管那些教众们受到了多大的刺激,越少主又是如何表面淡定内心乐翻天,总之,在全雪山上下都知道自家教主居然和宿敌搞到一起,且越少主要嫁进雪山(?)时,每个人的表情都是一副天崩地裂后茫然淡定的模样。 总觉得,又相信爱情了呢。 在陈长老的主持下,玄天对奚玉岚和越清风的到来表示了极为热烈的欢迎。然而因为奚玉岚身份特殊又敏感,奚玉棠等高层都决定暂不公开他玄天少主的身份,毕竟现在已经有了一个教主,奚玉岚若被承认为少主的话,首先辈分上不对,其次也能引来不少别的麻烦。玄天毕竟还有一大群教众弟子在,低调些总是好的。 不过高层们倒仍称他少主,对此奚玉岚也只能笑笑就过去了。 其实奚小教主更想让人称他为圣女啊,结果这个想法刚冒头,就被哥哥强烈镇压了…… 接下来的日子,沈七投入到了对离火草的研究中,身边没了司离这个用毒高手当助手,他做事麻烦不少,想来想去,最后把小五要了过去。迎秋则开始盘点奚玉岚打劫的药王谷库房,韶光去帮忙,不得不说因为奚玉岚这一遭,玄天私库充盈了不少,迎秋几乎要笑开了花。 所有人都按部就班,于是闲下来的奚小教主便带着越清风到处逛。两人最后还是去了后山那个玄冰坑,回来之后,越少主连续两天脸色都极差,拉着奚玉棠,想尽各种办法让她一次又一次保证了不拿身体开玩笑后,这才缓缓放下了心中的不安。 那个玄冰坑,不过指尖接触片刻,都险些将其冻伤,他根本无法想象一个五岁的孩子是忍受着怎样的痛苦,一动不动地趴了三天三夜,更想象不到奚玉棠后来是如何活过来,又是如何振作过来,抱着怎样的决心和勇气,重新回到那里练功的。 只要一想,就难过得令人窒息。 他见过她寒毒复发的模样,于是越发珍惜现在看起来健健康康的她。 “你一定不要有事。” 雪山上,庭院里,燃烧的地龙驱散了房间的寒气。越清风抱着奚玉棠不撒手,头埋在她肩窝,整个人脸色极差。 这是他们上雪山后的第十日。 这一日,沈七将离火草全部入药完毕。 越清风最终还是病了,如今处于低烧状态。按理说自从上了雪山,奚玉棠无时无刻不在注意他的身体,也曾多次叮嘱秋远等人要好好看顾他,可谁知从玄冰坑回来后,他便有些不对劲。起初不过是咳嗽几声,众人都已习惯他时不时的咳嗽,便没有在意,沈七又全身心投入在寒毒解药中,无暇顾及他。可几天过去,越清风的咳嗽不减反增,奚玉棠这才意识到他是病了。 只是普通的风寒,但放在越家少主这个久病沉疴的体质上,即便再小的病都能令人心惊担颤。 雪山上一个老大夫说他心思过重,奚玉棠盯着眼前的青年看了许久,终还是猜到了他在思虑什么。 “我不会有事的。”她安慰地拍了拍他削瘦的背。即便是隔着厚厚的衣裳,她还是能感觉到他瘦得清癯嶙峋的脊梁。“不要想太多,我能活到现在,就能继续活着,否则要死早死了。” “……就不能指望你说出点好话来。”越少主埋着头闷声开口。 奚玉棠抽了下嘴角,将人从怀里捞出来,又试了试他的体温,少有地严肃起来,“你必须休息,我去小美那一趟,少则一两日,多则三五日就回来看你。” “我陪你。” “不行。” “不让陪,不喝药。” “……” 被某人不要脸的威胁气得险些笑出来,奚玉棠怒,“越肃兮,你何时学得这般不讲理了?!我是去解毒,又不是去送死,你陪着我?你自己还病着,怎么陪你告诉我?!” 越清风动了动唇,“风寒而已……你解毒,我不看着不放心,与其思虑太重加重病情,不如让我守着你。” “……” 两人无声地针锋相对良久,奚玉棠没答应也没反驳,冷着脸起身走了。 药王谷一行,奚玉岚拿到了至少20株离火草。沈七不眠不休忙活了十日,经过一次次的推敲,总算有了一个算不得严谨的治疗方案,有可行性,可无法保证能一次成功。他所设想的是以毒攻毒之法,先将奚玉棠银针定穴,而后通过素九针决,将她的真气暂封,接着将离火草入药,用极烈的药性来和寒毒对抗。 离火草药性烈,沈七手中那么多离火草一次性入药,换做常人定会因过量的火毒而死,可奚玉棠体内寒毒极盛,恰好可以中和。这个过程听起来简单,实则需要解毒之人承受极大的痛苦。沈七也是踟蹰了许久才私下将解毒的过程告诉奚玉棠,除此之外无人知晓。 奚玉棠也相信沈七,知道没有别的法子,便二话不说应了下来。 解毒的地点在沈七的院子,这里有他的药庐,有什么不对也能及时反应。解毒当日,越清风还是来了,奚玉岚、韶光、邹青等知情人全部集结,一个个面色凝重,看得奚小教主一阵好笑。 “你们在外面候着,没有我的话,一个都不准进来。”沈七严肃道。 “最好等在院外。”奚玉棠慢条斯理地接话。 “想都别想。”奚玉岚没好气地瞪她,叹息着给了妹妹一个拥抱,揉着她的发道,“你好好配合沈大夫,有事记得一定要及时告知。” “嗯。”奚小教主今日破天荒地穿了一身雪色长衫,瀑布般的长发全部垂在脑后,只松松地用绳子扎了个尾尖,“肃兮病着,你看好他。” 奚玉岚挑了挑眉。 一旁的越清风默默看她,“这话你可以对着我说。” 奚玉棠眨了眨眼,转身随着沈七进了房间。 和衣躺下后,她对上了沈小美那张倾国倾城的脸。 “痛就喊。”沈七修长的指尖捏着几根长长的银针。 话音落,银针也同时落在了她身上。 这次解毒,沈七并无十足的把握,但在奚玉棠不愿自废武功的前提下,这已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解决方法。原以为多则三五日便可结束,可谁知,解毒的过程整整持续了七日。 从喝下药开始,奚玉棠体内便陷入了冰火两重天的境地。离火草的药性比她想象中烈得多,被封了内力后,只能任凭那霸道的药性在自己体内横冲直撞。 那种痛,犹如万蚁弑骨,起初酥酥麻麻,而后轰然爆发,整个人瞬间像被拖入地狱之中,刀山烈火,烹油煮肉,如果不是对沈七有着十足的信任,奚玉棠几乎以为他要碎掉自己全身的经脉。之后,离火草的烈勾起了寒毒的冷,两股力量将她体内当场了战场,所到之处,撕心裂肺,摧枯拉朽。 沈七从药性发散开始便出了房门。他不敢看奚玉棠的模样,生怕听到她求自己出手给她个了断。整个过程只能靠她一人硬抗,没有人能帮的上忙,于是只能听她的话,死死守着房门,不放任何一人进来。 尽管众人都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解毒的过程会有些痛苦,可万万没想到,就连奚玉棠那等毅力之人,第一天结束时,都喊出了“杀了我”这样的话!韶光等人早就忍不住想冲进去,更别说越清风和奚玉岚,然而沈七知道,没有武功的自己拦不住他们,于是早就卸下了奚玉棠随身的匕首,当那些人试图闯进房门时,这位沈神医毫不犹豫地将匕首抵在了自己脖颈上。 “你们想进,就踏过我。” “我知你们此时恨我,但若是棠棠挺过去,醒了,却发现我死了,你们猜她会不会当场走火入魔?” “我不能给你们任何保证,但我信她!” ……这样的沈七,让所有人都硬生生忍住了闯门的冲动。 于是,除却被迫被奚玉岚赶走去做事的迎秋韶光等人以外,沈七、奚玉岚和越清风就这样在庭院里对坐了整整七天七夜,除却沈七每日都要进去给奚玉棠银针吊命,补水补气,其余时间一步也不愿踏入。 终于,第八日子时,沈七站了起来。 “我需要有人帮我。”他漠然地望着眼前的两个青年,声音嘶哑干裂。 “我去!”奚玉岚立刻反应过来。 可还没等他走出一步,越清风已经如一阵风般冲进了房间。 这次,沈七并没有拦他。 定定地看了大开的房门一眼,沈七疲惫地闭了闭眼,“岚少主也来吧,多一个人,多一分保障。” 两人进门,绕过正厅来到卧房,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奚玉岚狠狠打了个冷颤。他抬眸望去,越清风正一动不动地站在床边,不,或许那已经不能被称之为床——满目的血,如同整个浸入了血池,被撕得支离破碎的被单,碎裂的床头,若非这张床由最坚硬的木料打造,若非奚玉棠被封了内力,恐怕此时他们看到的,大约会是被毁得分不清原状的一堆浸血原木。 奚玉棠正静静躺在床上,四肢被牢牢固定,脸色苍白如冷玉,额头、指节、双唇,全身上下□□在外的皮肤全是森然的伤口,雪白的衣衫被汗水和血水浸透,紧紧贴在她身上。她像一个被抽干了血和精气的破人偶,紧闭的双眼一动不动,如同死了一般。 房间里一片死寂。 “……怎么做?”越清风的声音幽幽响起。 沈七拨开失神的奚玉岚,绕过越清风,先是检查埋在奚玉棠穴位里的银针,接着从布包中抽出一根散发着寒气的长针,顿了顿道,“岚少主,等我开口,你帮我用内力将银针逼出来。越少主……先把她叫醒。” 越清风的目光一直粘在奚玉棠身上,话音落,他俯身而下,冰凉的手指轻柔地覆盖在了眼前人脸上。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人眼睫微动,继而缓慢地半睁开眼。她目光恍惚,始终无法看清影像,而随着视线的集中,身体如同活过来一般,开始逐渐恢复知觉。才一恢复,惊涛拍浪般的痛楚便刹那间席卷全身。 “棠棠,我要拔针了。”沈七的手极稳,“之后你的真气会运行,记住我跟你说过的,必须在第一时间将体内所有的余毒逼出来,知道吗?” 奚玉棠无法动弹,只能缓缓眨了眨眼。 她看向身边的越清风,后者面无表情地望着她。费力地勾了勾唇角,她露出了一抹笑,唇形微动,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帮我一把。】 越清风点点头。 接下来,拔针,运功,逼毒,当一切结束,所有人都长长松了口气。昏迷之前,奚玉棠心中只有一句话——她尽力了。 …… 三日后,奚玉棠在一片晞光中醒来。这次的清醒,意味着困扰了玄天教主十几年的寒毒,彻底被拔除。 从醒来后到现在又过三日,在沈大夫的精心调养下,奚小教主终于可以开口说话。她兴奋地喝完了药,窝在床上,目光落在身边谪仙般的青年脸上,后者正靠着床头看书,密而长的睫毛在他眼底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煞是好看。 “肃兮……”她终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身边人手指一紧,下意识抬头。 “中午,吃肉。”奚玉棠比划着她缠满了绷带的手。 越清风眨了眨眼,“能说话了?要喝水么?” 眼前人点头。 接过一杯热茶小口小口喝完,奚小教主再次不死心地比划起来,“中午,肉。” 越清风放下书,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想吃肉?” 对面人用力点头。 青年脸上漾起一抹风华绝代的笑,“不行。” 奚玉棠:“……” 眼珠子转了转,她继续比划,“狮子……头。” “不行。” “西湖,醋鱼。” “不行。” “……” 奚玉棠顿时鼓脸。 越清风重新拿起书,“你只能吃粥,别想了乖。” “不吃。”奚小教主摇头,“嘴,淡出,鸟了。” “今儿给你的银耳粥里加点盐。” “……” 她一把上前把书抽走,蛮横地瞪着他,“要下床。” “不行。”越少主好听的声音再次响起。 “迎秋,来。” “……想都别想。” 越清风凉凉看着她,“你伤没好,说话不利索,还想处理教内事务?” 奚玉棠眨眼。 “乖乖躺着吧。”他把人摁在怀里,“实在无聊,我读书给你听。” ……显摆你说话利索是吧! “好,你读。”奚玉棠撇嘴。 越清风勾了勾唇角,温润的声音如催眠曲般响了起来,“……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与接为构,日以心斗……” 奚玉棠:……秒睡。 一连多日,在越少主严厉的看护下,奚小教主过了一段极为枯燥无味的生活。每日只能吃最清淡的食物,不准操心任何公务,不准练功,不准说太多话,不准走动超过一个时辰…… 直到沈七确诊她康复,奚玉棠终于脱离魔爪,放飞自我般在后山疯跑了一天,而后迅速扎进教内事务里,连续三天睡在大殿,接着和奚玉岚到山下小镇大快朵颐吃了个爽,之后又拉着斯年和韶光练剑,直到疯够玩够,这才重新坐在了越家少主面前。 越少主正抱着手炉安安静静地看书,手边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整幅情景如山水画般恬静轻然。 奚玉棠一走进院子,心便不由自主静了下来。 “回来了?”越清风头也不抬地开口。 “嗯。”奚玉棠拎着一包点心,“给你带的,很好吃。” 默默从书上移开视线,越少主静静打量着眼前人。后者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蹙眉,“我哪里不对?” 越清风摇头,咳了两声,笑道,“你很好。” 面色红润,神清气爽,真是再好不过。 疑惑地看了看他,奚玉棠敲敲矮桌,“先喝药。你的风寒刚过,正是要巩固的时候,别等放凉。” 叹息着眼看手中的书被拿走,越清风不情不愿地将药喝完,抬眼,“有事要说?” “嗯。” 奚玉棠在他对面坐下,“刚收到消息,京城圣上追责药王谷,我们埋下的线起了作用,现在药王谷和京城都将矛头指向了欧阳玄。” 越清风挑眉,“谁负责此事?” “卫寒。” 沉吟片刻,越清风开口,“趁他病,要他命。我们推沈寰上位,就是为了让药王谷和欧阳玄翻脸……你是想让司离将事情闹大,趁机将欧阳玄办了?” “嗯。”奚玉棠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司氏的压力和药王谷的夹击能让他自顾不暇,留欧阳玄一命,能找到卓正阳,所以暂时不能杀他。” “……”越清风讶异,“你要逼欧阳玄让出武林盟主之位?” 她眨眨眼,“你猜?” “……你果然不死心啊。”青年失笑,“为何一定要当武林盟主?” “以前是想为玄天正名,外加看上了盟主的资源便利。”奚玉棠淡淡道,“现在嘛……有一点别的考虑。” “说说看。” “不想告诉你。” “……” 无视了越清风那瞬间哑然的表情,她想了想,道,“卫寒离京,我觉得哥哥大约也坐不住,该回听雨阁了。在他走之前,我想跟他谈谈。”   ☆、第103章 【已替换】 虽说她已经决定了将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告知奚玉岚,可事到临头,望着眼前风流肆意的银发青年,奚玉棠发现,她依然说不出口。 这一日,她早早便拉着奚玉岚出门,两人闲庭信步般往后山走,走着走着,便来到了那个玄冰坑。 这是一个绝壁,他们站在高处,稀疏的树木下,有着一个天然洞穴一般的存在。在那个洞穴里,是万年不化的玄冰。 两人停住脚步,奚玉岚回头看妹妹,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下面便是那玄冰坑?” 奚玉棠点头,“看起来很隐蔽,但里面很大,你想下去看看么?我跟你一起。” 银发青年笑着摇头,“你寒毒方除,在这里等着,我走一趟。” 不等她反应,人便一跃而下消失在了视线中。 半晌,奚玉岚返回,整个人冻得瑟瑟发抖,眼睫上都凝了一层薄薄的白霜,看起来又滑稽又可笑。他长长吐了口气,望着自家妹妹的目光里闪烁着莫名的光芒,“棠棠,好冷。” 说着人便扑了过来,抱着她好久不松手。 奚玉棠哭笑不得,“不过是走一遭,怎么冻成这样?” “……”奚玉岚不敢说自己试着躺了一会,结果险些真气阻塞,如今指尖还是一片僵硬。 见他冻得不行,奚玉棠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拉着人往另一个方向走,“从前,爹娘带我们来后山,却从不走这边,我总觉得他们大约知道这个地方。” 奚玉岚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我当年被孟十三和紫薇楼的人追到这里,走投无路,不小心摔下去……”奚玉棠终于说起了往事,语气平静而没有一丝涟漪,“唐家的表姐,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叫唐惜雪,就是在这里死的。她冲出去引开敌人,被当成是我。” “我知道。”提到旧人,奚玉岚的口吻有些沉重。 “你当然得知道。”奚玉棠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那是你小媳妇。” 奚玉岚哭笑不得,“又没订亲,娘与舅母只是有这个意思,你这样说,对惜雪不好。” ……可她喜欢你呢。 想到表姐死前的情形,奚玉棠动了动唇,没说话。 七八岁的孩子,即便不懂爱情,也知命运。爹娘中意唐惜雪当他们的儿媳,从小她就知自己长大会嫁给奚玉岚,死前也牢记着保护他的妹妹,不曾想,命运就是如此残忍而无情。 要是当年她在玄冰坑里睡一觉,醒来发现是梦就好了。 两人离开玄冰坑,熟门熟路地来到一个小山头,入眼是一排排的衣冠冢,石碑林立,最前面的石碑上刻着奚之邈和唐芷嫣的名字,左右两边是两个空碑,显然是事先留好的。 “你我的?”奚玉岚意有所指地看向那两个空空如也的石碑。 奚玉棠点头,“左边你,右边我。” 两人将事先备好的香烛黄纸和贡品摆好,上香,烧纸,撒酒,最后再一人三个响头。做完一切,奚玉棠拉着兄长就地坐了下来。这里是雪山难得几处没有被雪覆盖的地方之一,坚冷的土地硬如石,背风的坳,除了冷些,倒是个难得的聊天之处。 “我死后也要葬到这里来。”奚玉岚盯着这些衣冠冢,“到时记得给我写好听的墓志铭,知道吗?” “这个要你自己操心,我不管。”身边人半真半假地笑,“怎么不想我会比你先死呢?” 话音未落,后脑勺就被来了一下。 奚玉棠控制不住地往前倾身,吃痛地捂着头瞪人,“好痛啊!说动手就动手,你这个偷袭的小人!” 银发青年凉凉扫她一眼,“肃兮说你不管什么时候都说不出好话,我原还不信。” “……” 越清风你够了! 忿忿地腹诽半天,奚玉棠老成持重地开口,“我如今最大的愿望,就是死前能见你武功彻底恢复,发色变不变无所谓,然后找个心爱之人成家,有个孩子叫我姑姑。” 奚玉岚顿时又抬起了手。 “诶诶诶,别打人!”奚小教主手忙脚乱地挡,“我说点实话也不行啊!” “我看你说的是胡话!”银发青年咬牙切齿,“给我过来,手放下,我今天不打你我就不是你哥!” “爹娘坟前,你殴打亲妹妹,奚玉岚你小心遭报应啊你!” “……” 见他手臂顿时僵在半空,奚玉棠嘿地一声笑了出来,重新坐回青年身边,笑嘻嘻地往他怀里凑,“好啦,你别动手,不然我都没法子跟你聊天了。” 无奈地叹了一声,奚玉岚顺势把人抱进怀里,却还是气不过地轻轻拧了她一下。怀里人顿时夸张地喊疼,先前沉重的气氛被破坏了个一干二净。 好一会,两人闹完,奚玉棠赖在兄长怀里不起,目光的尽头是石碑上游龙走凤的一个奚字。顿了顿,她忽然道,“你猜这字是谁写的?” “猜不出。”奚玉岚摇头。 奚小教主忽然坐直,漂亮的手回指自己,“我。” 奚玉岚:“不信。” 奚玉棠狂抽嘴角。 沉默着来到左边的空石碑前,女子左手以指代笔,真气激荡而出,瞬间便在坚硬的石面上刻下了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奚玉棠。 奚玉岚怔在了原地。哪怕没有笔墨,他也能看出这字颜筋柳骨,鸾翔凤翥。 下一秒,他再次一巴掌呼了过来,“奚玉棠!有自己给自己立碑的吗?!” 一个不察被拍到石碑上,奚小教主真气未收,直接将刚刻好的碑撞成了两截。捂着额头爬起来,她抱着石碑欲哭无泪,望着自家兄长的目光充满了怨念。 奚玉岚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将碎石碑拿到手里,定睛看着那三个大字,良久才幽幽道,“原来你真的写了一手好字……这事我和肃兮都不知吧。” “嗯。”奚玉棠揉着磕红了的额头,“你是第一个知道的。还有这地方,也只有你知。” “你左手……也能拿兵器吧。” “左手剑比右手更好。”奚玉棠实话实说,“这个肃兮知道,他见过。” 奚玉岚神色复杂地望着眼前的亲妹妹,好半晌,轻声开口,“你还有什么瞒我?” “……”奚玉棠欲言又止,“很多。” 银发青年定定望她。 重新盘腿坐回他对面,奚玉棠默了片刻,“我带你来这里,就想当着爹娘的面告诉你一件事。先说好,不准动手。” 奚玉岚沉默不语。 这样的沉默和肃然让玄衣女子不安地挪了挪身子,忍不住挠脸,“我……的功法,呃,有问题。” 有些事开了个头,接下来便好说了。奚玉棠将自己如何记下太初心法,如何去少林,如何又在玄冰坑里修炼,如今身体状况又是如何,一股脑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简略,却毫无隐瞒。 奚玉岚安静地听着,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沉默,英俊的面容上仿佛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冰霜,直到奚玉棠说完,望着她的目光已经变得冰凉而沉重。他的四肢百骸,随着奚玉棠的讲述,仿佛又回到了适才躺在玄冰坑里一般,先是刺骨的冷,接着开始僵硬,再后来痛得无法言喻。 山坳里无风,死一般的寂静在两人中间悄然蔓延。前一刻的打闹嬉戏海市蜃楼般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死寂和流转在这一片墓地中的杀意凛然。 杀意,是的,来自天下第一杀手的血一般的杀意。 奚玉棠在这浓如血雾般的杀意中安然端坐,心底却忐忑如海浪翻飞。她紧张地望着银发青年,生怕他流露出一丝对自己的失望,就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修炼太初心法,她不悔。哪怕对着越清风,她也能安然面对自己有极大可能会死的结局。可换成了奚玉岚,这些镇定和不悔忽然就消失不见,心底有个声音悄悄响起,他会怎么看待自己?是不是不应该说出来?他会不会和沈七一般逼着自己自废功力? 无数的不安和惶恐在这一刻占据了她满心满脑,逼迫得她整个人都恍惚起来。 可奚玉岚还是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奚玉棠实在忍不住想开口说些什么时,眼前的银发青年忽然对上她,口吻极度平静地开口,仿佛还带着一丝笑意,“时候不早,棠棠先回罢。” 奚玉棠怔然,“我……我一个人回?” “害怕?”奚玉岚笑,“那哥哥送你。” “……” 已经摸不清事情走向的奚小教主张了张口,好半晌才艰涩地摇头,“……我不怕。” “那快回,大半天不见你,肃兮那个爱操心的性子还不知会乱想什么。”奚玉岚笑得轻如细雨,“我留在这里跟爹娘说说话。” 奚玉棠怔怔望他,“你……不生气?不怪我?不想说,说什么吗?” ……不生气么? 奚玉岚沉默了片刻,抬手弹了一下她眉心,“乱想什么,走吧,我稍后便回。” 拗不过他,奚玉棠慢吞吞地起身,犹犹豫豫地看了他几眼,最终还是听话地先行离开。她一步三回头地望着身后的青年,见他只是安静地坐在父母的衣冠冢前,一言不发一动不动,观察了好久都没什么动静,只得放弃。 这一等,就等了整整两天一夜。 期间无数次奚玉棠都想上山去寻他,却都被越清风拦了下来,终于,第三日一早,才见到了总算露面的奚玉岚。 三人聚在越清风所住的院子,偌大的前厅里,一张矮桌前,越家少主优雅地拿雪水泡茶,奚家兄妹则沉默地看他泡茶,桌上放着些许点心,刚用过早膳,点心无人问津。 茶香四溢,很快,三盏清茶分别放在了几案的三面。 “尝尝,我刚琢磨出的新手法。”越清风恬然悠雅的笑容令安静的前厅里多了一分暖意,“雪山上虽冷清,但也有着外头没有的优势。” 兄妹俩齐刷刷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越少主期待地望着两人,“怎样?有没有觉得茶中有甜?比从前更多一份清冽?” 奚玉棠:“有吧……” 奚玉岚:“……嗯,甜。” 越少主顿时木然。 够了,喝不出来就别装。 没好气地睨了一眼兄妹俩,越家少主再次不可抑制地有了对牛弹琴和牛嚼牡丹之感。早知玄天出品必然如此,他这是疯了才请这两人来品茶…… 极品龙井配万年玄冰上的浮雪化水,被这两人牛饮一般当水喝,越少主的心塞,没人懂。 自知品不出什么好茶的两人这会也不说话了,好一会,奚玉岚才镇定道,“说吧,找我们何事?” 越少主的心塞来的快去的也快,放下茶盏后淡然回道,“商量一下我们何时下雪山。” 奚玉岚微微一怔,继而笑起来,“也好,这事我也恰好要提。不过在此之前先问一句,棠棠接下来有什么要紧事?” “也没什么要紧事。”奚玉棠呐呐出声,“就是……” 就是什么,半天也没见她说出个所以然来。 越清风平静接话,“就是她要练太初下半部。” 奚玉棠:“……” “而且还想去玄冰坑。” “……” 越清风你是不是人!你怎么能告状呢?! 奚小教主在桌下狠狠踢了他一脚。 “我没有!”奚玉棠义正词严,“我不去了,我随便找个地方练就行!慢一点就慢一点……也没什么嘛……” 奚玉岚轻描淡写一眼扫过去,最后几个字被她默默吞了。 没办法,她现在正是怵这个兄长的时候。 眼见她不敢再说话,银发青年这才慢道,“你确定要练下半部?无论如何?” 奚玉棠眼观鼻鼻观心,看着愧疚,点头却毫不犹豫。 “好,我不拦你。”奚玉岚沉默半晌才开口,“不过练功的地点换一换,下山后直接去一丈峰吧。” 话音落,对面两人同时抬头。 奚玉岚仿佛没看见他们的神色,“一丈峰是个好去处,清净,适合闭关,我也许久没见过师父,该去看一看了。” 彼时越少主还在忍着方才被踹的疼,这会也顾不上,“师兄,你……” “我没事。”奚玉岚笑,“老头子再怎么说也只剩这两个弟子,他不会舍得的。”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提过前日后山墓地之事。 奚玉棠也不想再纠结,干脆利落地起身,“既然说定,事不宜迟,我先去处理些事。” 说着,她几乎落荒而逃。 …… 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越清风随手给两人满上茶,慢条斯理道,“师兄,你吓到她了。” 奚玉岚没有说话,将眼前的茶一饮而尽,而后整个人趴在了桌面上,抵着头,半晌才幽幽道,“你提醒我说的那句话,我……没说出口。时至今日我才意识到你们所有的反常,我……不知如何是好。” “很正常。”越清风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抱着手炉望向庭院里不知何时悄然落下的雪,“你该好好感谢我。若非我点醒她,不然你面对的还是一个怀抱死意的妹妹。” 在这件事上,奚玉岚终究还是最幸运的那个。在他知晓此事时,奚玉棠已经解了寒毒,不再心存死志,甚至打算好好活着了。 从前他便说过,奚玉棠这个人,所有的冷心冷肺全部用在敌人、她自己以及他越清风身上。其他和她相关之人,哪怕就是薛阳韶光,她都能收起自己全部的残忍,用一颗最包容的心付出最大的善意。 如果不是因为奚玉岚是她兄长,隐瞒他就是对他最大的不公,恐怕奚玉棠到死都不会说一句令他难过的话。 这么说来……他越肃兮,还真是被区别对待了。 想他越肃兮,擂台上见过她被暴雨梨花针打成筛子,未央居知晓她修炼魔功,烟雨台被拒绝无数次,京郊别院目睹她寒毒复发……一路忍过来,他都不知自己内心深处豢养的魔鬼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 心有戾气? 怎么可能没有。 他有一段时间甚至恨不得将奚玉棠亲手杀了,自己再陪葬。 “肃兮。”奚玉岚的声音低低在这前厅茶室响起,“多亏有你。” 越清风轻笑了一声,“无须谢我。要知我从第二次见她,便对她有势在必得之心。这不过是我为达成心愿做出的必要努力和牺牲。” 因为她是奚玉棠,所以付出多少都值得,只要最后人是他的,就足够了。 良久,银发青年涩然一笑,“我总算明白你前段时间为何戾气如此之重……不瞒你,我现在随时都想杀人。” “那就去杀。”越清风淡然道,“将听雨阁的事尽快摆平,你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你妹妹铁了心要扶太子司离,我自然舍命陪君子,越家的命运已经赌在了太子身上,你不帮我们,就等着给我们收尸。” 话音落,奚玉岚深深蹙起眉。不过很快他便勾起唇角,“原来如此,怪不得棠棠要此时对我摊牌。你们压的宝……说实话,我并不看好。司离成功问鼎的可能性很小,就算最后成功了,这个人太过乖戾,你确定不会被反咬?” “那也要他能咬到。”越清风笑得轻描淡写,“你以为我看不出他的性子?我们这位太子殿下初见我便毫不掩饰对我的敌意,到现在依然如此。若我猜得不错,等他问鼎那日,第一件事便是要杀我——他对棠棠的占有欲,比你想象得多,这一点,药王谷一行后,沈七应该也有所察觉。若是不信……你可以去问问奚玉棠,司离临走时给她的字条上写了什么。” 想到太子身边之人给他的传信,越清风忍不住收紧手指。 奚玉岚蹙眉,“你小心。” “自然。”越清风垂眸遮住了眼底的肃杀,“我帮他,是因为棠棠要帮他。但有朝一日若是被反咬……我不介意多费点功夫把他拉下来。” 顿了顿,他难得叹了口气,头疼地也趴在桌上,赌气般抱怨起来,“师兄,对你妹妹有所图真是太累了……司离、卫寒、江千彤,走一个来一个,没完没了,偏偏还都不能现在就杀……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清心寡欲善良无害了,简直想夸赞自己一句慈悲为怀。” 用可怜兮兮的口吻说着极度可怕的话,这分裂得也是够。 奚玉岚凉凉扫他一眼,事不关己地冷笑,“活该。我让你看顾棠棠,你却对她下手,没找你算账已是不错了。你以为我喜欢你当我妹婿?长兄如父,若是我能给妹妹挑选夫婿,那就是选卫寒也不会选你。” 这话一出,越少主顿时不高兴,“卫寒哪里比得上我?” “你比他更危险更表里不一。”奚玉岚嗤笑,“非要我说实话是不是?越肃兮,你这种性子,谁栽你手里谁倒霉。” 越清风冷笑:“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你妹妹还就栽我手里了,至于卫寒……” 奚玉岚挑眉。 “看在师兄你和他共事多年的份上,”越少主 作者有话要说:  越少主凉凉道,“我会给他个痛快。”   ☆、第104章 各自为战 两日后,众人离开玄天教总坛。 时值六月,雪山上还在飞雪,山下却已进入夏季。众人下山后换上轻便的衣裳,一路轻车简从地驶向一丈峰。 此次回来,玄天教青黄不接、可用之人少的窘境,再次让奚教主深深感受了一把。 秦轩回了堂口,冷一也被奚玉棠赶回堂口,迎秋邹青继续守着总坛,她自己则带了沈七小五和韶光。她态度坚决,没人拗得过,所幸雪山众人知道有岚少主和越少主陪在自家教主身边,所以尽管担心,却还是听从了她的命令。 一路出了雪山地界,在上官道之前,他们寻了一处安营。 溪流旁,远离了众人陪着沈七出来采药的奚小教主蹲在地上长吁短叹,“你说我们何时才能有足够的人手?” “再过三五年。”沈七冷静地将草药扔进筐里,“着急也没用,江湖就是这样,培养多少都抵不过一朝身死,这十多年不就是这样过来的?” 他们也不是一直都这样。过去也曾有过人手众多的时候,只不过江湖凶险,玄天又一直站在争斗的最前线,和药王谷关系又差,死伤多,也是在所难免。 顿了顿,沈七犹豫地转身,“教主……” 奚玉棠手一抖,诧异地抬头,“你叫我什么?” “奚玉棠。”沈大夫顿时面无表情,“……我想收徒。” “哈?!谁?小五吗?” 沈七死鱼眼看她。 尴尬地笑了一声,奚小教主咧嘴,“我说笑的……小五只知道打架,想来也不适合……那你说是的?” “也没确定。”沈七淡淡道,“药王谷里找一个吧。若是二姐有了孩子,就收她孩子为徒,若是一年内没有,就随便找个顺眼的,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防什么?你又不会离开我。”奚玉棠疑惑。 “……现在不同以往,我总不能时时刻刻都看着你。” 沈七敛眸,好一会才重新道,“再说,多几个大夫对雪山,对你都好,总归有备无患。” “小美。”奚玉棠呐呐,“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你,你想走了?” “你想多了。”沈七烦躁起来,“不过点小事,你扯东扯西烦不烦?收徒我是要教素九的,就说你同不同意吧!” 奚小教主顿时正襟危坐,“同意!你说什么都同意!我无条件支持你!” ……早说不就完了。 沈七嫌弃地看她一眼,“别多想,若非你说雪山青黄不接,我也想不到这一点。死心吧,我还要赖着你很多年。” 奚玉棠顿时大松一口气。 “还有,”暴躁的美人冷着脸道,“你去问问岚少主和越清风,要是手下有人想学,也跟着我,教一个是教,两三个也是教。” “……” 怔愣地望着眼前人,奚玉棠不理解为什么沈七会突然有这样的想法。她狐疑地眯起眼揣测他这么做的深意,想来想去却只能想到他是因为成功解了自己的寒毒以后闲着无聊,外加药王谷走一遭,有了自己的感触。 不过,以小美的脾气,带徒弟难道不怕一个暴躁,把徒弟一针扎死? “小美,你到底在想什么?”她忍不住问。 沈七抿着嘴不说话。 半晌,他叹了一声,“奚玉棠,你难道没想过,司离有一天会让我进宫?” 奚玉棠顿时呆住。 “我只是说可能。”见她被吓到,沈七连忙缓了语气,“我不会去的,但好歹给他留一个可用之人。你寒毒解了以后,我心头大石去了一大块,就开始琢磨这件事……棠棠,我收到了一封信。” “什么信?” “二姐寄来的,用的我留给她的暗号。”沈七垂眸,“信上说,太子殿下看上了沈楹的医术。沈楹你知道吧?沈寰独子,学医的天分不错。司离……有意让沈楹进宫。” 奚玉棠顿时皱起眉,“沈楹被我废了手,就算治好,再握剑也会有影响……司离是打算培养下一个你?” “不知。”沈七面无表情,“我和沈楹不合,这件事司离办得让我很不爽。但他是太子,有自己的考量,就算是为了支持沈寰上位,这样做也无可厚非。我也是因此才想到要收徒,至少司离身边不能有一个对我、对你都有怨之人。” 奚玉棠沉默下来。 沈七背着药筐回到她身边,学着她席地而坐,开始就地处理药材,“司离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你要帮他,我也想帮他。我对权谋不感兴趣,也知有些事不容我置喙,但是棠棠……司离是太子,你不能一直把他看成是孩子。二姐说沈楹进宫已是铁定,我给你提个醒,药王谷的事你要留个后路。” 奚玉棠幽幽道,“你是我的底线,司离知道,他不敢把主意打在你身上。” 沈七头也不抬,“我不放心的是沈楹。”他停下手边的动作,欲言又止地看着眼前人,好半晌才道,“你和越清风的事,司离知道么?” ……以前不知,现在也知了。奚玉棠歪头,“你想说什么?” “随便问问。”沈七想到了医术大比那日司离问自己的那句【你苦心为越少主,不怕奚教主为难么】,心中总觉得别扭,“我收徒一事宜早不宜晚,恰好这一路我很无聊,接下来你也要闭关,给自己找点事做也挺好。” “好吧。”奚玉棠笑,“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咱们玄天你最大。” 沈七白她一眼,不再开口。 回去之后,奚玉棠告知了越清风和奚玉岚一声,两人当时没有给出答复。然而几日后,流年和长歌便出现在了沈七面前。这两人的年纪不过十五六,虽然起步晚了些,沈七也没在意,没有收徒仪式,简单考量了两人的常识后便正式开始了教授医术的课程。 长歌之于奚玉岚相当于秋远之于越清风,一心为主,沈七明白他的意图,看在岚少主的份上,就让他学到多少算多少,反正最后都是要回奚玉岚身边。而流年却不同,当她决定从此脱离暗卫队伍站在阳光下,就意味着越清风将她正式送给了沈七。 学医是个人意愿,流年愿意学,也愿意跟着沈七,越清风和奚玉棠都乐见其成。至少这位暗卫小姐武功高强,不输斯年,留在沈七身边,也是一种保障。 至于司离让沈楹入宫一事,奚玉棠思索了一路,拿不准该不该写信问一问,便跑去跟越清风商量。后者知晓后,拦下了她。 “你既放手让他自己处理,当信他有自己的考量。”他道,“事事都操心,他永远长不大。” 奚玉棠只得放弃,“我不懂他在想什么……司离不过才离开半年,我便觉得他变了许多。” 皇宫是吃人的地方,如今夺嫡之势正盛,太子作为众矢之的,没道理坐等别人攻讦。越清风知道她是心疼司离的改变非他所愿,却也不想多说。奚玉棠心里应该清楚,只要坐到那个位子,许多事便会身不由己,而她既然决定站队,迟早都要接受这一事实。 “奚玉棠,你要明白一件事。”越清风淡然望她,“夺嫡的血雨腥风,从来都是从自身开始的。若是你接受不了司离的改变,趁早收手。” 奚玉棠怔愣了许久,至此再不提。 …… 一路往东,去一丈峰,要路过洛阳。他们这群人没有一个对洛阳有好感,也不想在这时候和卫寒、欧阳玄碰面,于是短暂停留后便继续赶路。 欧阳玄如今过得很不好,药王谷对外宣称断岳门洗劫他们库房,盗走价值连城的离火草,偏偏此时他的病莫名其妙地痊愈,身上的嫌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而京城那边,延平帝也态度强烈地要让武林盟主就太子刺杀一事给出说法,两面夹击下,武林盟和断岳门的声望急速下降。而与此同时,江南帮抓住机会强势崛起,如今南北各派斗争激烈,只奚玉棠等人收到的消息,已经至少有不下十起火并事件。 从离开药王谷,奚玉棠便给烈傲天传了信。她这位结拜大哥如今正趁着这股东风飞速扩张着地盘和势力,光是和断岳门开战便有两回,并在玄天蜀中堂主姚九的配合下,赢下了血杀殿和断岳门的联手夹击,成功将整个蜀地收于囊中。 当初烈傲天说要往东发展,不是在开玩笑。奚玉棠让秦轩回堂口也有这方面的打算,接下来,汉中和两湖就是他们的目标。 而新上任的锦衣司佥事卫千户,如今正好接手了对欧阳玄的调查,结局简直不言而喻——给人背锅,已经是欧阳盟主的常事了。 不然,难道还打算让卫寒亲口承认,他也派杀手刺杀了太子殿下么? 江湖,已然乱了。 整个武林都知道玄天教主对武林盟主之位有所图,也看了很多年越家少主维护欧阳盟主,如今药王谷一事已传开,越家少主心悦玄天教主一事成为了如今最为火热的江湖传言。众人纷纷好奇这两人会如何介入纷争,可无论他们怎么盼,玄天教和越家却偏偏按兵不动,仿佛置身事外一般,让很多还在观望的门派即便想蹚一蹚浑水,也不敢在他们没任何动作前轻举妄动。 外人的着急,丝毫影响不了奚玉棠等人。一个月后,众人进入岭北,一丈峰,就在眼前。 留沈七、流年、韶光和长歌在山脚下,越清风并奚家兄妹步行上山。 七月天如小儿脸,清晨还是风和日丽,没至晌午,山里便下起了蒙蒙细雨。奚玉棠跟着两人一路往深山里进,想到自己要拜会的那位武林泰斗是如今全天下唯一武功臻至化境之人,心便说什么都无法平静。 翻了两座山头,他们的脚步逐渐慢下来。一丈峰极高,海拔快赶得上雪山,玄天教总坛也不过是建在山间罢了,寒崖老人的居所却是在这山顶上。 上山之路,奚玉岚走在最前,中间是奚玉棠,越清风殿后。漫山遍野的桃花林里雾气弥漫,加上牛毛细雨,三人渐渐感到眼力的不够。这是一个极为玄妙的阵法,每一步都要小心再小心,原本还有说有笑的三人此时纷纷沉默,全身真气运转,生怕会行差踏错。 “哥,还有多久?”奚玉棠开口。 “快了。”银发青年没有回头,“跟紧我,你不善阵,走错了会很麻烦。” “这阵真有死门么?”她问,“会是怎样的死法?” “收起好奇心。”奚玉岚撇嘴,“这阵玄妙至极,你……” 话音未落,他突然顿住脚步,猛地回头,身后已经没有了奚玉棠和越清风的影子。 “棠棠?!”奚玉岚紧张地唤。 然而回应他的,却只有林间穿过的微风。 另一处,一个没注意便丢了兄长身影的奚玉棠也怔愣在原地。她压下心中惊诧,想回头找越清风,却发现不知何时一直紧跟在她身后的青年也没了踪迹。 茫然四顾,奚玉棠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怎么办,还没到山顶就感受到了来自阵法主人的恶意…… 还能活着见到人么? 三人在这一刻,被迫分道扬镳。 …… 一个时辰后,首先踏出桃花林迷阵的越清风见到等在山顶的寒崖老人。 老者背对着他盘膝坐在悬崖边的巨石上,脊背笔直挺立,灰白的发随意地披散在脑后,银箔绣鹤大氅加身,崖间狂风吹过,白发翻飞,宽大袖口猎猎作响。 越清风咳了一声,连延平帝都不愿跪拜的他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地,“师父。” “嗯。”老者漠然地应了一声,声音浑厚有力,丝毫没有苍老之感。 只一声,没了下文,越清风怔了怔,自行起身,回头望了一眼一望无际的桃花林,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他信步来到老者身边,错后半步,也学着老者在巨石上盘腿而坐,风吹起他的黑发,泥土的腥气和微凉的细雨顿时扑面而来。 “师父,您老人家可安好?” “死不了。”寒崖老人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看起来的确精神健烁,徒儿放心了。”越少主唇边噙了一抹笑,“那不知师父何时可放师兄和……另一位客人出来?” 寒崖老人沉默片刻,回头扫了他一眼,“山上冷,你去多披件衣裳。” 越少主顿时言笑晏晏,“师父果然疼徒儿。” “然后滚去做饭。” “……”   ☆、第105章 暴躁的老人 这厢,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越少主正对着一只咕咕乱叫的鸡束手无策,那厢,奚家兄妹还在桃花阵里挣扎。 奚玉岚是会走这桃花阵的,从前在一丈峰学艺时他不知走过多少遍,如今被困,只能说明是寒崖老人不想见他。而奚玉棠则是头一次面对,加上对阵法一窍不通,在不知生门死门在哪儿之前,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最后干脆蹲在原地思考起来。 她想分析寒崖老人的性格,从而找出些蛛丝马迹来,然而真正回忆起才发现,自己对这位武林泰斗所知甚少。无论是奚玉棠还是越清风,提起这位师父都是讳莫如深,江湖上的传言也是虚无缥缈,就算有,也不一定是真的,毕竟寒崖老人已经活了百岁有余,年轻时就算再意气风发,老了也可能性情大变,这谁拿得准?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寒崖老人脾气不好且嫉恶如仇。 当年不过是得知了自家徒弟是魔教少主,他便能毫不犹豫将弟子赶下山,如今对上她这个魔教教主……等等,寒崖老人久不下山,知道她是玄天教主么? 思索半晌,奚玉棠得不出任何结论,只好将所有希望寄托于这位老人不会眼看自己徒弟身死上。若是如此,无论他们师兄弟二人谁走出去,都不会坐看她有事的。这样一来,自己只要不运气太背…… ……不,今日她运气似乎真不太好。 望着周围的雾气逐渐转变为桃花瘴,奚玉棠抽着嘴角无语凝噎。 面无表情地摸出解毒丸子吃下,感觉到阻塞的真气开始逐渐回转,奚小教主再次生出了【沈七在手,天下我有】之感。 感谢沈小美,感谢沈神医,不然她已经死一百次了。 摸不准这些瘴气会何时散去,药效又能持续多久,奚玉棠随意在一旁的石头上刻下记号后,认准一个方向加快脚步走去。然而越往前走,瘴气居然越浓,哪怕是她,此时也已看不清前路。不仅如此,更糟糕的是,就连方向也迷失了。 心中默默数着数,大约一盏茶后,奚玉棠停下了脚步。 ……她看到了自己做记号的那个石头。 简直要骂街了!! 愁眉苦脸地又丢了一颗解毒丸进口,奚玉棠撕下衣角蒙住口鼻,不愿放弃地又认准一个方向埋头冲进了瘴气之中。这次,她走了许久也没见到那块石头,心中大定,对前路也充满了希望。 终于,不知何时,瘴气散去,桃花瘴已破,而她的解毒丸也吃得只剩一颗。 抱着【死也不想再进桃花瘴】的心态,奚小教主欢欣雀跃地一头扎进了连绵细雨中。 一炷香后,她再次看到了桃花瘴。 也看到了那块石头。 ……什么鬼!! 确定了寒崖老人是真不待见自己,再次迷失方向的奚教主心里发苦。而这次,没等她离开桃花瘴,几个白衣蒙面之人忽然从莫名之处跳了出来。 ……奚小教主简直喜极而泣。 她不擅长破阵,可她擅长打架啊! 虽然这几个白衣人仗着对阵法的熟悉时不时就会在最后关头逃走,但费了一番功夫后,奚玉棠还是打趴了两人,从他们身上摸出瘴气解药,一番逼供后,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桃花瘴。 这次,她的解毒丸再无用武之地。 然而即便如此,这桃花林仿佛无穷无尽一般,眼看雨已停,日头出现在头顶,饥肠辘辘的奚玉棠依然见不到一丝出阵的希望。所谓破阵全靠运气的说法在她这里完全行不通,寒崖老人打定了主意不让她离开,那么她就算再努力也不可能走出去,还不如找个地方歇着,调整好状态再想办法破阵。 一个时辰过去,时至晌午,越少主终究还是折腾出了一桌饭菜来。 师徒二人围坐于石桌前,盯着眼前的一桌‘吃食’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寒崖老人首先指着一盘黑乎乎的玩意开口,“这东西能吃?” “死不了。”越清风此时也被做菜这件事折腾得好脾气烟消云散,硬邦邦地回答师父的问题。 “你吃一口我看看。” 默默夹了一筷子塞进嘴里,越少主面无表情地咀嚼两回,咽下,抬头,“能吃,熟了,虽卖相不好,但可入口。” 寒崖老人狐疑地看他一眼,也夹了一筷子塞进嘴里。 ——下一秒,噗地一声吐了出来。 “这玩意能吃?!”他怒瞪眼前的青年。 越清风面无表情地将假装咽下实则含在口里的东西也吐出来,连灌了好几口茶后,淡定道,“我不会做饭,尽力了。” 寒崖老人顿时气得拿手指头虚空连点他。 “师兄会做饭。”越清风不为所动,“您将他困于阵内,他破阵只是时间问题,但您忍饥挨饿,还将人手都派出去阻挠他们二人,亏的是您。” “臭小子,你还想教训为师不成?!”寒崖老人横眉竖眼,“老夫才不会见他!说了让他滚下山就让他滚下山,说不准上来就不准上来!” “……师兄又不是来让您将他重新收归门墙的,您怕什么?”越少主继续喝水,试图冲淡口中的焦苦味,“不过是拜访一个前辈而已,您想多了。” “……” 不肖徒弟! “他敢不求我!”寒崖老人啪地捏碎了竹筷,“就这一个师门,他还不想回来了?!” 越清风:“……” 寒崖老人:“……唔,不是,你说他只是来拜访前辈的?” 越清风:“是。” “那……让他来做饭!你这小子现在真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连顿饭也不会做,丢人!”老人嫌弃地撇嘴,“赶紧把他给我拉出来,既是拜访前辈,好歹有点诚意。” “……那另一个呢?” “哪一个?你小子说的什么,为师听不懂。” “……她早膳没吃多少,现在定是饿了。师父您是武林泰斗,欺负女孩子传出去不好听。” “不管,不认识,她擅闯一丈峰,老夫不杀她已是额外开恩了。” “没有商量的余地?” “没有!” “……” “你再多说一句,就给我滚回姑苏。” “……” 默默叹了口气,越家少主拂袖起身,闲庭信步般走进了桃花林。没多久,两个身影出现在出口。 奚玉岚看起来还是那副翩翩佳公子模样,并未在阵中受什么苦,此时被师弟带出来便知是师父的意思,也没抱怨,径直来到寒崖老人面前,怔怔望着眼前鹤发童颜、红光满面的老叟,扑通一声直直跪了下去,“师父,徒儿不孝。” 话音未落,声音里便带上了哽咽。 寒崖老人本打算呵斥他,可如今这幅场景生生让他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纠结了片刻,冷冷道,“谁是你师父?” 银发青年充耳不闻,伏在地上久久不起。 目光落在他满头刺眼的银发上,老人沉默不语,冷哼一声,拂袖进了竹屋。越清风目送他离去,良久,淡然道,“师兄,起吧,师父等你准备午膳。” 奚玉岚直起身,四目望去,未见妹妹身影,疑惑地看向自家师弟。 “人被困着,师父不松口。”越清风知他想问什么,见他又想去求师父,顿时眼疾手快地拉住人默默摇了摇头,“先去做饭。” “棠棠会没事吧?”奚玉岚还是担忧。 “有你我在,不会的。”越清风偏头示意他看那一桌黑乎乎的饭菜,“除非你想吃那些,快点。” 奚玉岚:“……” 他上山不是来做饭的好吗? 不过虽然腹诽,也心怀担忧和不安,但不管怎样,听雨阁景阁主还是挽起袖子进了厨房,熟门熟路地摸出食材和调料,很快便做出了一桌完全不同于自家师弟手艺的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来。 ……水平甩了某人三条街。 早在闻到菜香味,寒崖老人便已经在屋子里坐不住,如今院外石桌撤下了那堆不堪入目的玩意,换上奚玉岚的成果后,不等越清风喊人便自动走了出来。 还是同样的位子,还是和越清风面对面而坐,只不过多了站在旁边的一个银发青年。 夹了一筷子菜入口,寒崖老人勉强点了点头,而越清风则早就优雅地吃了起来,“师兄手艺果然一如既往比我好。” 奚玉岚白他一眼,随意挪了个石墩过来在两人中间坐下,刚拿起筷子,便听身边的老者冷道,“允你同坐了吗?” 夹菜的动作一僵,奚玉岚怔愣地看向自家师父。 “功夫这么差,练的功都喂狗了?”寒崖老人嫌弃地瞥了一眼他坐下的石墩,不过一个挪椅子的动作,他便看出了如今奚玉岚功力大减不如从前的现状。 苦笑了一声,银发青年低头,“是徒儿让您失望了。” “哼。”老者白他一眼,不过屈指一弹,便将奚玉岚连人带石墩一起推出了数尺,“滚到一边扎马步。” 奚玉岚:“……” 越清风:“噗。” 区别对待,这绝对是区别对待! 自觉地蹲到崖边吹着冷风扎马步,奚玉岚苦着脸开口,“师父,那是我做的菜,为什么肃兮能吃我不能啊?您太偏心了!” 寒崖老人充耳不闻。 “徒儿妹妹还在阵里呢,徒儿不吃饭没关系,饿着妹妹,心疼的可不是我啊。” “……” 狐疑地看了一眼奚玉岚,寒崖老人挑眉望向对面一脸淡定的小徒弟,而后者仿佛完全不在意般动作优雅地一口饭一口菜,时不时再淡定地给自己盛一碗汤,那副模样看着要多气人又多气人。 “去去去,食不言,再说一句老夫把你从这崖丢下去。”寒崖老人顿时恼。 奚玉岚聪明地闭了嘴。 于是,一同上山的三人,一个被困阵中,一个在崖边扎马步,只有一人,安心地享受了一番美食,吃饱喝足,窝在庭院另一侧的秋千里眯着眼晒太阳。 ……师兄简直气得七窍冒烟。 眼看时辰走向未时末,越清风终于懒洋洋开口,“师父,得饶人处且饶人,您困得也够了。” 正在竹屋里午休的寒崖老人顿时暴躁,“滚蛋!这才两个时辰!” “您就不怕她将您好不容易栽的桃树都砍了,养的几个侍从都揍死?” “……” 咣当一声门开,寒崖老人黑着脸走出来,“她敢砍老夫的桃树,老夫便让她此生后悔上一丈峰!” 越清风一脸可惜,“晚了,您徒媳妇可不是什么好脾气之人。” “滚,什么徒媳妇,我妹妹答应嫁你了吗?”一旁扎马步的奚玉岚喝道。 仿佛没听见自家师兄的声音,越少主真诚地看着眼前人,“师父,不出一刻钟,她定能出来。阵有型才是阵,若是无型,又困得住谁?到时您老别心疼。” 寒崖老人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一盏茶后,一抹玄色的影子果不其然出现在了阵口,肩上扛着一个昏迷的白衣人,左手拖着另一个,腰间长剑入鞘,未戴面具的英气面容此刻冷如冰霜,古井般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眼前怔愣的三人,眼下长长的刀疤在这一刻衬得她恍如猛兽出笼。 砰地一声将肩上人扔到一边,奚玉棠整了整衣袖,扫掉身上的尘土和落叶花瓣,慢吞吞地开口,“前辈,抱歉,您的阵没了。” 寒崖老人:“……” “七月还开花的桃花树太过邪门,晚辈为您着想,虽然费了番力气,但还是尽全力为您除去一患。”她面无表情道,“见面礼,聊表敬意,不用谢。” “……” 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成功逃出阵外的女子,寒崖老人先是看向地上那两个一身皮外伤、昏迷不醒的小仆从,接着越过她望向身后的桃花林。以老人的目力,映入眼帘的,果然如越清风所说,一片落花断枝,残骸遍地。 ……寒崖老人心痛得直想捂心口。 有这么破阵的吗?!说好的入阵就只能被困呢?为什么会有人用这种方法走出迷阵?!难道你走路走到死胡同,还要把墙打穿一个窟窿?! 胸膛急速起伏了好几下,闻名天下的武林泰斗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越清风。 后者笑得一脸无辜。 “都给我滚!!”老人终于震怒,“三个人都滚!滚滚滚!什么时候栽好了树什么时候再来见我!!” 话音落,强烈的袖风携着雷霆之势,在那一瞬间恍若巨石罩顶般,瞬间劈头盖脸而来,三人连一丝 作者有话要说:  连一丝反抗能力都没有,便被毫不留情地扔了出去。 ———— 寒崖·外挂·老人,今天也很暴躁呢。   ☆、第106章 师徒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三人种起了树…… ……并不是。 事情到最后还是越清风解决的。 他叫醒了昏迷的那两白衣仆从,解下随身的钱袋子交给他们下山买桃树苗,而后便面不改色地带着奚家兄妹回了山顶。 寒崖老人生气不想出门,三人便只在门外告知了一声,顺带,奚玉岚还压着自家妹妹给师父道了歉。意料之中地没有得到回应后,银发青年自觉地蹲回崖边继续吹着冷风扎马步。 而奚玉棠则和越清风则各自盘腿调息。 直至晚饭时间,寒崖老人黑着脸走出竹屋,见三人都在一本正经地练功,冷哼一声,对奚玉岚抬了抬下巴。后者默默收了马步,再次摸进厨房。 晚膳是四人一起吃的。 奚家兄妹俩先给寒崖老人行礼,得到了对方不冷不热的一声哼后,便假装对方已经答应,一左一右坐在了越清风两侧。全程,越家少主都在殷勤地给自家心上人夹菜盛汤,而奚玉棠则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一语不发地吃了四碗饭…… 没办法,白日里拿剑砍了快两个时辰的树,午膳又没吃,她的确饿了。 吃到最后,寒崖老人都忍不住停下来观望,奚玉岚狂抽嘴角,而越清风则笑吟吟地托腮看她,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一般。 在这样的围观下,原本还能吃第五碗的奚小教主到最后也变得食不下咽起来,僵着脸默默放下了碗筷。 “饱了么?”越清风淡笑着问。 “……嗯。”奚玉棠犹豫地点了点头,“第一次尝到兄长的手艺,很好吃。” 对面的银发青年顿时露出了勾人的笑意,“以后哥哥多给你做。” “咳。”老者忍不住清了清嗓。 三人齐刷刷抬头看他。 “吃完就滚。”寒崖老人淡漠地望着奚家兄妹,“树种完了?” “也要等树苗买回来才是,师父莫急。”越清风咳了一声,“如今七月,桃树苗难买,师父不如等一等……反正有徒儿和师兄在,这一丈峰也不怕谁擅闯。” 擅闯的人都已经跟我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了!这还叫没擅闯?!寒崖老人瞪了小徒弟一眼,“怎么,得寸进尺,还打算常住了?” “还望师父收留。”越清风起身行礼。 话音落,奚家兄妹也连忙起身跟着恭敬地俯身。 “不收,赶紧走。”寒崖老人丝毫不动摇,“一丈峰不留外人。” “不是外人,师父。”奚玉岚悄悄拿眼看他,随即扯了扯妹妹,“这是徒儿亲妹妹,奚玉棠。” 寒崖老人定定看了奚玉棠一眼,明明没有任何威压,可在这样平静的眼神下,奚玉棠依然感到了莫大的压力,下意识绷直了身子,几乎是立刻地,额头便细细密密布满了冷汗,唇色也逐渐发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其余两人条件反射地想去扶她,却被师父一个眼神扫过,顿时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奚玉棠下一秒就要眼前发黑倒下时,她忽然发狠地咬上舌尖,剧痛令她霎时间清醒过来,血腥味瞬间充斥整个口腔。 她直起腰,漆黑的眸子倔强地对上了眼前的老人,指甲狠掐掌心,双脚如钉子般定在原地,说什么都不让自己在这一场无声的较量里输的太过难看。 ……然而二者的差距却并不是凭着意志力便可弥补的。 当奚玉棠终于顶不住压力,整个人昏迷过去时,不过距离两人对视才几息之间。越清风接住软下来的人,心疼地帮她拭去了额头的汗水,抬眼看向自家师父。 寒崖老人淡淡收回视线,无视越清风,望向同样担忧的奚玉岚,恨铁不成钢,“妹妹都比你出息!给我滚去练剑,不到天明不准停。” 说完,拂袖离去。 奚玉岚怔了怔,看向越清风,“师父这是同意了?” “……大概。”后者也有些拿不准。 不过此时还是心上人更重要些,将人打横抱起走向另一间竹屋,越清风淡然道,“师兄,明早见。” 奚玉岚:“……你敢跟棠棠睡一间你就死定了越肃兮!” “安心,你师弟我不是趁人之危的人。” “……” 昏迷的奚玉棠:……越肃兮你是在说自己?你确定? ### 从那日起,寒崖老人对三人赖着不走一事再无多言。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太久不见两个徒弟,着实想念,亦或是奚玉棠还没把树给他种完,总之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了吃饭时会出竹屋外,其余时间大部分都待在屋内。 而奚玉棠昏迷了一夜后,得知自己将要留下来住一段日子,便亲自又下山一趟通知沈七等人,回来时看到那满地狼藉的桃花迷阵,心中之爽无以言表。 破阵就该砍树啊! 不破不立! 住了两日,奚玉棠也大致摸清了一丈峰上的状况。寒崖老人的确是独居于此,那几个白衣小仆从是越清风拨了几个暗卫送来给自家师父跑腿做饭的,平日里轻易不出现,唯有寒崖老人需要用他们时才会露面。大部分时间,这位年过百岁的老者都在享受孤独,有时会在竹室里一待一整日,有时则坐在崖边练功,兴致上来,自己会跑到林间散散步或打猎加餐——最后一项在三人到来后便留给他们做了。 这里位于大山深处,下山一趟极为不易,然山间物种丰富,四季常青,靠山吃山,日子倒也惬意。 奚玉棠从来到这里后,心便不知不觉静了下来,每日陪着兄长和越清风练练功,下下棋,进山打打猎,不过五六日的光景,武功竟然还有所精进了。 她正在不断地调整着自己的状态,为修炼太初下半部打着基础,原以为一丈峰只是个普通的山,就算练功也不过和别处相似,然现在看来,她倒是歪打正着,沾了那师兄弟俩的光了。 唯独有一点不好,即一丈峰通信不便,普通的信鸽根本飞不上来,唯有另定地点。奚玉棠和沈七约定每隔五日着人送一次信,留在山下的秋远和长歌也同样如此。 她并非不懂事之人,每次送信都会在另一个山头,那些白衣仆从被越清风合理利用当成了传信筒,也省了他们亲自跑。 一连住了十日,越清风和奚玉岚对他们来此的目的只字不提,寒崖老人也不问。直到有一日,树苗买回来,奚玉棠自觉地带着白衣仆从去种树,顺带被兄长拜托下山去买食材,山上只剩那师徒三人时,这一默契被打破。 默默跪到师父门前,奚玉岚将此行的目的说了出来。 “……徒儿走投无路,只能来求师父,请师父看在徒儿只剩这一个亲人的份上,救棠棠一命。” 说完,银发青年一连磕了三个重头。 不远处,越清风收了功,遥遥望过来,而很快,屋门开启,寒崖老人站在了奚玉岚面前。 “你功力怎么回事?”他平静问道。 “一时不察着了人暗招,被废了大半。”奚玉岚低头。 “腿呢?” “……不良于行六年,几个月前沈七治好了徒儿。” 一丈峰山顶,罡风呼啸,一片寂静,寒崖老人冷漠地望着眼前跪着的人,目光在他满头银发上停留了许久,忽然抬头看向越清风,“你也是为了那丫头?” 越清风知道自己逃不过,来到师兄身边,同样跪了下来,“徒儿求师父保她一命。” 寒崖老人默然。 这还是他的两个徒弟第一次为了别人跪下来求他。上次两人一起跪在自己面前,还是为了让自己不逐奚玉岚出师门,没曾想十多年过去,最后还是绕回了奚家人身上。 深深叹息,寒崖老人声音都仿佛在这一瞬间苍老下来,“说吧,那小丫头做了什么,能让你们这般求我。” 两人沉默半晌,奚玉岚道,“不知师父可曾听过一部功法……叫《太初心法》。” 话音刚落,寒崖老人面色一凛,“什么?!” 奚玉岚面露痛苦之色,二话不说又磕了一个响头,“求师父救她。” 寒崖老人眼中闪过震惊,“……那丫头是如何练成的那部功法?” “七岁时万年玄冰坑里躺了三个月入门。”越清风轻描淡写一语带过。他看出师父知道这部魔功,便不想多说,点出重点便足矣。 正如他想的那样,寒崖老人在听完这句话后便沉默了下来。 他不说话,师兄弟两人也不敢说话,就这么跪着,一个赤红着眼,一个神色漠然,时间仿佛在这一刹那放轻了脚步,就连风声都弱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寒崖老人平静道,“起身吧。” 奚玉岚怔愣片刻,刚要开口,身边越清风突然出手把人拽了起来,恰好打断了他到嘴边的话。他福至心灵地看了一眼师弟,聪明地将话咽了回去。 “说。”寒崖老人意有所指地望向越清风。 后者咳了咳,将奚家与卓正阳之间的恩怨用最为简化的字眼客观地说了一遍。 听完后,老人久久没有开口。 他一生只收了三人为徒,三人均是这世间资质最好之人,大徒弟卓正阳根骨奇佳,二徒弟奚玉岚天资卓绝,关门弟子越清风更是比他两个师兄更为出色,即便夸一句千年难见也当得起。偏偏就是这三个人,好巧不巧都和奚家扯上了关系。 隐居一丈峰多年,寒崖老人对很多事都不闻不问,可他依然记得,当初奚之邈横空出世时,偶尔归来看望他的大弟子曾真切地说过一句江山代有才人出,言语间尽是对那个年轻人逆天的资质推崇和赞叹。 然而翻过脸来却毫不留情地对他下了死手。 如今,却已是他的儿女们的时代了。 寒崖老人痛心于他的大弟子表面诈死欺师,实则图谋天下,但更心疼奚玉岚多年来所受之苦。什么魔教正道的,他并不在意,当年赶奚玉岚下山,也无非是看出他已无心再待在一丈峰,心中执念太深之人,若是一味地禁锢,反倒会使其心生魔障。可没想到,如今他执念虽消,却又添了新的软肋。 三个徒弟里,寒崖老人其实最喜爱、也最看好的便是奚玉岚。卓正阳野心太大,越清风看似脱俗实则心思过重,若真要选出一人来完全继承他的衣钵,能在武功上有更高的追求和进益,那这个人非奚玉岚莫属。 然而他现在并没能达到自己的要求。 想到当年那个活泼好动又倔强执着的小少年如今功力大损满头银发,寒崖老人心中说不怒不气是假的,如果换个人,也许他现在已经亲自出山去将那人大卸八块为徒弟出气了。 可偏偏动手的是卓正阳。 不是他不忍心,而是从奚玉岚的神情中看出了他的傲气。三个徒弟之间的恩怨,只能由他们自己解决,自己若是插手,只会导致事态的恶化。 而这两个小子也正是摸透了自己的底线,才提出这样一个他无法反驳的要求。 有点生气。 想揍人。 寒崖老人是个脾气不太好又随心所欲的高人,大部分时间都心随意动,所以他就动手了。 问:师父揍徒弟需要理由吗? 答:不需要。 再问:徒弟敢还手吗? 答:还手就再揍。 于是,当奚玉棠种了一天的树,左手一只鸡右手一袋米回到山顶时,入眼便看见了自家兄长和越清风顶着鼻青脸肿的模样乖乖跪在崖边巨石上,头顶一碗清水,两手臂分别托着两块颇具重量的石头,唇上还抿着一片青绿的叶子。 奚玉棠噗嗤笑了出来。 没有师父松口,两人谁都不敢乱动,只好用眼神强烈谴责她。然而奚玉棠根本就不怕两人,眼见他们用眼神杀人,差点没笑趴在地上,抱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看得两人脸色发黑。 然而很快奚玉棠就发现,没有兄长,今晚没人做饭……风水轮流转,刚嘲笑完他们的某人,如今也轮到了被那两人幸灾乐祸的境地。 奚玉棠最后还是折腾出了一桌的饭菜来。相比越清风,她好歹更接地气。不是有句话叫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么?这就是奚家兄妹的真实写照了。 晚饭桌边只有寒崖老人和她两人,老前辈对自家徒媳妇(?)做出来的东西并未表示出嫌弃,但也不温不火。当着两个徒弟的面吃完了饭,他突然看向眼前一身男装打扮、行为举止半点不像女子的奚玉棠。 “看见那两人身后的崖了么?”他道,“崖上有个山洞,崖底有一泉。”老人神色淡淡,仿佛在说着最平常不过的话,“你去将那山洞和崖底的东西清出来,不准找人帮忙。” 奚玉棠收拾碗筷的动作一顿,诧异地望了过去。 “什么时候收拾干净了,什么时候滚去闭关,白日待在山洞里,夜晚去泡泉水。”老人起身走向竹屋,似乎想到什么,脚步一停,没回头,“树也要种完。” 说完,人便回了竹屋,留下怔愣的三人各自思量起来。 “前辈他什么意思?”奚小教主回过神,看向被体罚的两人。 奚玉岚喉咙间发出一声哼,奚玉棠走过去帮他拿下唇间的叶子,前者长松一口气,缓了缓面部的僵硬后开口,“棠棠,听师父的。” “哦。”奚玉棠不是不知好歹之人,前后一联想便猜出了大致的事情经过,眼底浮现感激,嘴上却道,“你们为什么还要抿着叶子?” 奚玉岚抽嘴角,“练控制力。叶子上不能有牙印,而且这叶子有毒,不能入口,中了毒还要自行逼功。” “……” 前辈,您才是整人的高手啊…… 伸手将越清风唇间的叶子也取下来,奚玉棠绷着脸给两人喂了清水,之后又拿出随身带的补气养神丸子一人喂了一颗,这才看向另一位,“肃兮今日还要不要喝药?” “你说呢?” “……那便不喝吧。”她尽量不让自己笑出来,“累不累?” “累,至少要跪到后日午时。”越清风眨了眨眼,“需要棠棠亲亲。” “越肃兮你皮痒是不是?”一旁不能乱动的奚玉岚盯着面前的虚空咬牙切齿,“棠棠回去睡觉!” 本来还打算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还打算占个便宜亲一口的奚玉棠:“……哦。” ———— 寒崖·外挂·老人,今日也很“疼”徒弟啊。   ☆、第107章 求婚 按照寒崖老人的吩咐,奚玉棠第二日便决定一探崖间山洞。 彼时那师兄弟俩还在跪着受罚,眼睁睁看着奚小教主绑好佩剑,面不改色地从崖上跳下,明知她不会有事,却还是看得心惊胆战,总觉得她那跳崖的神情……好像很兴奋。 而奚玉棠的心情也的确如此。 跳崖这种事,放在前世的各种情景中都是悲情的结束或金手指的开始,而她从开始混江湖到现在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跳过,如今站在崖前还没跳就已经先脑补了几十万字的故事,跳下去的一瞬间甚至有一种自己即将开始人生新篇章的错觉。 事实证明,的确是错觉。 寒崖老人所说的山洞在半山腰的绝壁上,绝壁陡峭而光滑,别说落脚之处,就连系在腰间的绳索都不够用,奚玉棠第一次毫无经验地纵身一跃,直接导致她被吊在了半空,罡风一过,整个人便像无根浮萍般在山崖间荡了起来。 ……然后她掉到了崖底。 若非奚小教主内功深厚轻功了得兼命大,恐怕现在别说修炼闭关,就连再见一次兄长和越肃兮都成了虚妄。 不过,虽然没死,她却也受了不轻的内伤,崴了脚,且被风吹得险些找不着北。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先到了崖底,奚玉棠便决定先寻那一汪泉。 一丈峰极高,站在崖底向上看,几乎望不到山顶,绝壁与绝壁之间相隔不大,可崖底却别有洞天。这里白雾弥漫,荒草丛生,随处可见森森白骨,也不知有多少人曾从这崖下摔落。明明是七月天,却终日不见阳光,白日里还能称一句凉爽,到了夜里却冷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再伴之时而有野兽出没,各种毒虫毒草横生,所谓地狱也不过如此。 奚玉棠整整在崖底待了十日。 头两日,她寻了个相对安全之处调息养伤,等身体恢复得差不多才开始寻找,紧接着和各种野兽毒虫搏斗,风餐露宿,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让她在距离落地处的五里之外找到了目的地。 见到那汪泉水时,奚玉棠便知道自己这一遭罪受得值了。 那无名泉,竟然是一池天然温泉水! 已经十日没有沐浴过的奚小教主开心极了。她谨慎地先清空了周围可能会造成威胁的野兽,接着拿沈七为她准备的东西试了泉水的毒性,确定无毒后,开开心心脱了衣服跳了进去。 上次泡温泉,还是她在京城的时候。相比越家那个逆天的温泉,这一汪泉一开始并未表现出多少特殊之处,仿佛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温泉水。然而当奚玉棠不小心在泉水中睡过一夜,醒来时发现整个人精气神都恢复到了鼎盛,就连心境都平实了许多后,她才意识到寒崖老人一定要让她找到这里的原因。 ——这里的泉水,竟然能在某种程度上压制她真气中的暴虐! 真不是巧合么? 奚玉棠呆呆地泡在水里,内视着自己的丹田经脉和真气,良久才长长呼了口气,明白了寒崖老人的苦心。 恐怕奚玉岚和越清风已经将她的情况告知了那位前辈,所以才有了这一崖底之行。 “真是……”她低低笑了出来,眼眶有些发酸,胸腔内溢满的感激之情几乎要破体而出。 “看到你如此感动,也不枉师兄与我连跪三日了。” 一个耳熟的声音忽然在不远处响起,奚玉棠猛然抬头,恰好对上了不远处一身天青色广袖长袍的青年那双带笑的眼睛。 她怔了怔,有些反应不过来。 “怎么,几日不见,已不识得我了?”越家少主信步而来,随意在温泉池边席地而坐,支手笑看着她,“棠棠,有没有想我?” 奚玉棠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近,张了张嘴,良久才有些不敢置信地开了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寻你。”越清风笑着对她伸出手,后者呆呆地将**的手放进他手心里,“见你久不归来,我与师兄不放心,已在崖底寻了你两日。” 他用力一扯,将人拉到温泉池边,俯下身来准确地一口叼住了奚玉棠的双唇。后者还没从震惊里回过神,陡然迎接了一个吻,想也不想便抬手环住了他的脖颈,毫不示弱地反吻了回去。 两人交换了一个漫长而激烈的吻后,奚玉棠已经大半个身子趴在了越清风怀里,身上未干的水湿了他一身。青年的手臂有力地环着女子劲瘦而纤细的腰肢,几乎要将她嵌进自己身体里。就算是光风霁月的越少主,当怀里半躺着身无寸缕的心上人,也不可能再保持镇定,心跳声擂鼓般在两人耳边响起,声音都暗哑了下来。 “你就这样泡了一夜,也不怕有危险?”他的呼吸炽热而激烈,嗓音里压抑着致命的性感和欲,微凉的掌心无意识地抚过眼前人光.裸的后背,带起一缕颤栗和酥麻。 “你看了我一夜?”奚玉棠眯着眼望他,柔软的舌头舔了舔殷红的唇,看起来危险又肆意。 越清风不置可否,“你睡着了。” “那还要感谢你咯?” “唔,不用,嫁我就好。” “……” 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奚玉棠推开面前人,重新滑回了池中,乌黑的长发一半漂浮在水面之上,一半掩在胸前,将该挡的地方都挡在他视线之外,这才扬起下巴,“越少主,你求婚的水平真是烂透了。滚蛋,别妨碍本座更衣。” ……求婚失败的越少主无语凝噎,泄气般整个人躺了下去,手背覆在眼上,另一手伸过去盖住她的视线,声音依然哑得人全身酥软,“等会再穿,我冷静一下。” 奚玉棠:“……” 饶是奚小教主脸皮再厚,这会脸颊也烧了起来。热气袅袅的温泉池中,她忽然整个人埋在了水下,长长一口气化成一堆泡泡吐在水中,屏息了好半晌才哗啦一声从水里出来。 彼时,越家那位少主已经翻了个身背对她盘膝坐起,“我数到十。” 话音刚落,只听哗啦啦的出水声,奚玉棠以最快速度穿好了里衣,并用内力蒸干了衣裳和头发。 十声落地,越清风回过头,随手将她已经破烂的外衫扔到一边,脱下自己的青色外袍来到她面前站定。 “穿你的?”奚玉棠仰起头挑眉望他。 “不然?”越清风笑。 穿就穿。 奚玉棠懒洋洋地抬起胳膊任他帮自己穿衣,一边看着他细致地系着衣带,一边道,“我哥呢?” “不太幸运,师兄选了另一个方向。” 越清风低着头,长长的眼睫在他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看得奚玉棠心痒痒。她耐心地等着眼前人慢吞吞地给自己收拾好,而后捧起对方的脸,踮起脚尖吻了上去。 心上人主动投怀送抱,越清风自然来者不拒,伸手揽住她的腰贴上,一手扣着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好半晌,两人气息不稳地分开,奚玉棠定定望着眼前人殷红的脸颊和通红的耳尖,忍不住挑眉,“你私下练过?” “食髓知味。”越清风毫不知羞地坦白,“每天都在心里想。” ……你赢了。 奚玉棠推开他,先一步往前走去。越清风紧跟而来,上前握住她的手并肩而行,“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嫁我?” “不是说好的你嫁到雪山?”奚玉棠扫他一眼。 “可以。”越少主已经丢掉了节操,“何时?” “……” 狐疑地扫了一眼身边人,奚小教主眯起眼,“你想做什么?突然说起这件事。” 越清风挑眉,“早日说定,早日心安。” “真的?没有别的深意?” “天地可鉴。” 信你才怪。 奚玉棠深深打量他一眼,松开他的手,拿着九幽剑鞘拨着眼前半腿高的杂草,“你定是有事瞒我,说吧,给你一次机会。” 身后人沉默了片刻,叹息,“你什么时候才能不想这么多。” ……那样我不知死多少次了。 奚玉棠淡淡道,“论起心思重,你没资格说我。” 两人一前一后行了一段路,越清风突然开口,“你闭关要多久?” “说不准,三个月,半年,一年,都可能。”奚玉棠随口接。 “闭关之前不能先成亲么?” 奚玉棠拨剑的手微微一顿,凉凉笑道,“怎么,怕我死在你前面?” “嗯。”对方出乎意料地承认。 停下脚步回头,奚玉棠半提着衣角望他。越清风的外衫穿在她身上有些垮大,此时看起来更显她瘦得过分,“幼稚。” 顿了顿,她继续往前走,“成了亲,不代表我就不会死,这有何意义?” “对我来说意义非凡。”越清风口吻平静。 “可对我来说没有意义。”她淡淡道,“昙花一现的东西非我所愿,你师父不看好我练成太初,是吗?” 身后人没有应答。 奚玉棠也没在意,径直道,“越清风,做人要懂得变通。若我闭关失败,你还可以娶旁人,若有另一个女子进门,至少不会逢年过节去你家祠堂给我磕头不是吗?” “我不想……” “但若是我活下来了,”她毫不留情地打断他,“我奚玉棠并非一般女子,你急匆匆定下亲事,是对我的不公和蔑视。” “……” “此事莫要再提了。”一句话,拍板结束了这番无疾而终的讨论。 郁郁葱葱的林里,天光暗淡,两人之间无形的剑拔弩张据理力争仿佛在这一刻化为虚无。越清风深深吸了口气,明明是被拒绝,却不知为何又忍不住有些想笑。 他的心上人强势而独立,有着寻常女子所没有的坚韧、勇气、执拗和底线,可正是这样的奚玉棠,才是他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人。 是他太过心急,想岔了。 她说的没错,师父的确不看好她的闭关成果,但别人不看好她,他却不能。那么多风浪都闯过来,那么多苦难都已生生受过,没道理在最后一步停下来。 大不了…… “我闭关之后,有些事还需要你帮忙。”走在前面的奚玉棠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闭关前,我会和兄长再谈谈司离的事,欧阳玄和紫薇楼是我的你们别插手,雪山那边我会交代好,至于千彤,交给你可好?” 她回头看他。 越清风抿了抿唇,“容我提醒一句,半年之期已到。” 奚玉棠微怔,“是吗?这么快?……那便再宽限到我出关吧。” 轻而易举便心软下来。 越清风面无表情,“若她对雪山出手呢?” “随她。”奚玉棠笑。 两人一路行至越清风与奚玉岚约定的会合之处,等了大约一炷香时间,奚玉岚出现。仔细查探了自家妹妹的情况,发现她并无不妥后,三人绕路回到山顶。 …… 休整一日,奚玉棠再次跳崖下山,这次,她成功地找到了那个山洞。费了番力气赶走了里面栖息的蝙蝠和毒虫后,她一路往里而行,终于在山洞的尽头处发现了一张寒冰玉床。 至此,奚玉棠完全明白了寒崖老人的苦心。 修炼太初心法需要极寒之地,她既舍弃了玄冰坑,已然做好了要长期闭关的准备。然而寒冰玉床的出现让她看到了事情的转机,那么按照寒崖老人的要求,白日里在寒冰玉床上修炼,夜晚去泡温泉,虽麻烦,却不会对身体造成负担,至少寒气入体的隐患被消除,那么剩下的便只有太初心法本身所自带的危险性了。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决定了闭关日子后,奚玉棠回到一丈峰顶,诚心诚意地给寒崖老人磕头道谢。虽知前辈如此对她都是看在两个徒弟的份上,但奚玉棠依然心怀感恩。她无以为报,只能将这份恩情记在心底,来日方长,总能让她有机会报答。如果她成功地活下来,那么她不介意接下来的下半生尽心尽力侍奉这位前辈。 结草衔环,不过如是。 接下来,奚玉棠开始打点一切。她先是征得了寒崖老人的同意后给沈七争取到了上山的许可,接着给雪山那边的迎秋邹青飞鸽传信,而后和奚玉岚恳谈了一番,说清了自己扶持司离的打算,两人交换了一些看法后,奚玉棠将自己这段时日又写好的许多来自前世的乱七八糟的想法交给了兄长。 至于司离、江千彤等人,她并不打算告知他们。 安安心心陪着兄长和越清风又过了三日,将桃花阵所有树苗种完,奚玉棠带着干粮和换洗衣物再次跳下了一丈峰。 在她闭关后的第二日,奚玉岚回了杭州青山谷。十日后,越清风确定寒冰玉床和温泉可以令奚玉棠事半功倍后,也下山回到姑苏。至此,一丈峰再次恢复了平静。 而随着奚玉棠闭关,江湖的纷乱进一步升级。 药王谷的权力更迭在越家少主强势插手后,以最快速度宣告结束。沈落被迫交出了家主和谷主之位后下落不明,沈寰上位,对外宣布药王谷脱离武林盟,并与断岳门正式撕破脸皮,与此同时撤销对玄天教的禁令,整个天下所有沈家的医馆药房从此对玄天全部开放,并承认神医沈七的沈家地位,以长老之位待之。 沈楹不出所料地去了太子司离身边,但不出一个月便死在了自己的府邸。据传出手的是听雨阁杀手,而买|凶|杀|人的则是太子殿下门下一位客卿。事后,这位客卿被查出出身三皇子府,其父是三皇子府的管家,夺嫡之战进入白热化,所有皇子都再次站在了风口浪尖。 同时,西南烈焰帮帮主烈傲天与血杀殿殿主血杀约战神女峰,激战三天三夜后,烈傲天取血杀首级,血杀殿势力大减,汉中地盘全数归于烈焰帮。 一个月后,玄天堂主秦轩杀血玉于血杀殿内,兼并血杀殿为玄天堂口,至此,血杀殿正式退出江湖。 十月,离雪宫江宫主嫁断岳门林渊,迎亲队伍在途中遭遇埋伏,宫主江千彤杀秋雨山庄长老三名,并与少主墨锦激战岭南,双双负伤。 同月,锦衣司在佥事卫寒带领下携圣旨逼上武山,欧阳玄在大弟子林渊护持下逃之夭夭,断岳门与离雪宫婚事作罢。 十一月,太子司离遭遇暗杀,重伤垂死,越家少主带药王谷谷主沈寰进京。沈寰救太子有功,延平帝封赏沈寰为护国医者,兼领太医院所有事宜。 腊月,雪山玄天教遭遇围攻,玄天教左护法以自断左臂的代价格杀听雨阁长老霍十五和十八水寨下一任接班人杨朝。 是年除夕,听雨阁大洗牌,越家参战,五位长老当场身死,三位逃离,景阁主杀神之名彻响江湖。 至此, 作者有话要说:  至此,大晋延平三十三年悄然到来。 —————— 你们猜猜,那些江湖事件里,有多少是越维达背后下的手? 棠棠不在,我们的越少主已经压抑不住自己的洪荒之力了……善人做得久,剑都会钝的啊。   ☆、第108章 出关 三月,万物复苏,草长莺飞,春风拂柳。 杭州烟雨台。 鸭蛋青的长衫松松披在肩头,谪仙般清瘦的青年席地而坐,及腰的墨发垂于脑后,单单一支羊脂白玉簪固定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眉峰藏墨,唇色淡如浅血,深而漆黑的眸子里平和宁静,一杆画笔被他竹节般修长如玉的手所执,挺拔而英气的玄衣女子执剑而立,跃然纸上,乍一看,恍若快意恩仇的少年郎,然眉宇间的柔和和唇角肆意的笑却又昭示着此人女子的身份。 慢条斯理地落下最后一笔,青年的目光落在纸上,唇角轻牵,一抹笑容悄然浮现。 在他对面,猩红劲装的银发青年正动作熟稔地煮茶,一两千金的极品雨前龙井已经被他煮坏了好几茬,总算在这一次化为袅袅茶香,一芽一叶,清冽甘甜。 他唇边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桃花眼顾盼间带出一丝风流肆意,仔细看,竟和画中的女子有着三分相似,只是眉眼间偶尔闪过的凛冽血意,昭示他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无害。 “尝尝,这次应该可以了。”银发青年随意抬手一挥,七分满的白玉茶盏直接射向对面。 越清风随意接下茶盏,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画,发现并无水渍落下,这才轻描淡写地抿了一口,温润的声音淡淡响起,“差强人意。” 说着,他放下茶盏,晾干了画作,招手,身后的秋远立刻上前收好画卷,熟练地将其规整在了房间内某个堆满类似画作的角落里。 “爱喝不喝。”银发青年白了自家师弟一眼,满足地继续品茗。热茶入腹,令他苍白得不太寻常的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血色。 “反正浪费的是师兄的银子,我喜不喜又何妨?”对面人用极其温柔的语气毫不留情地批判着对方的泡茶水平。 “……你好烦。”奚玉岚抽了抽嘴角,忽然也觉得自己杯中的茶索然无味,“秋远,你来煮。” “诶。”秋远早就看不过眼,当即屁颠颠地上前接过了煮茶的活计。 对面,越清风慵懒地抬眼,“你打算在这里待到何时?身上的伤不是好得差不多了?听雨阁很闲?” “嫌弃我吃你喝你了?”奚玉岚挑眉,“伤没好,懒得动,听雨阁好不好关你什么事。” “瞧着师兄精神这么好,看来卫寒还是手下留情了。” “……滚,不提这事我们还能好好说话。” 想到除夕夜和卫寒的一场交战,落败的景阁主心情瞬间糟糕起来。 作为天下第一杀手组织,听雨阁的分裂早有迹象。当年暗地里扶植司氏争夺天下,如今明面上看来几乎与朝堂割裂,可实际上内里却摆脱不了司氏的影子。作为直属皇室的一支力量,多年来,青山谷里不知渗入了多少各方棋子,不去打破平衡是众人心里共有的默契。可自从奚玉岚从死去的国师上官泓手中接过阁主之位,卫寒也从宋季同手中接过副阁主之位后,这默契就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上一次,听雨阁的动荡来自权力的交迭,从老一辈手中交接到年轻人,自然会有一番内部势力的重新洗牌。但那是听雨阁内部之事,和朝堂、和江湖都无甚关系。可这一次,当卫寒决定将听雨阁摆在夺嫡的位置上时,作为阁主,奚玉岚就不得不重新考量那些默契存在的必要性。 奚玉岚不在意谁当皇帝。他早年离开一丈峰后便深受国师上官泓的提携和帮助,若非如此,单凭他一人之力哪能查到紫薇楼和卓正阳?既然是为了报恩才接下的听雨阁,他不介意将自己的态度告诉天下人。 听雨阁,只能是一个杀手组织。 即便它最终的目的是为护持司氏皇朝,但也仅仅是忠于【皇帝】本人,而非任何一位皇子,哪怕太子也不行。五皇子司煜一天没有登上王位,听雨阁就一天不能完全被他们所把控,卫寒此举,着实惹恼了他。 除夕之夜,听雨阁大洗牌之后,加上被奚玉棠杀掉的孟十三、死于醉花楼里的阎十六和被邹青杀掉的霍十五以外,连带奚玉岚这个阁主和奚玉棠的“孟十九”在内,十八位长老只剩八人。 正副阁主激战一夜,若非越清风派越家暗卫出手,恐怕落败的奚玉岚如今坟头都要长草了。 不过卫寒也没落到好处,在苏十七和另一位长老的掩护下,虽然成功逃离,但也重伤在身,从那夜起至今三个月,对方都老老实实地窝在京城。就连五皇子,在越清风用雷霆手段将三皇子踢出夺嫡队伍后,也息事宁人般暂时蛰伏了起来。 大战之后总是要休养生息一段时日的,青山谷闭谷,他就来了烟雨台。 跟聪明人打交道的好处便是无需凡事说开,大家都心知肚明。奚玉岚、越清风、司离、卫寒、司煜都是聪明人,他们的博弈大多放在台面之下。 杀沈楹让三皇子背锅,是越清风给司煜的警告,而年后卫寒蛰伏、三皇子被延平帝彻底圈禁,则是司煜请求暂时停战的诚意。 “听说我们那位太子殿下要选妃了?”奚玉岚试图转移话题。 越清风神色淡淡地接过秋远递来的茶,抿了一口,满意地点头,“嗯,最有希望的是谢家嫡次女,谢婉的妹妹谢葭。” “你什么态度?”奚玉岚也呷了口茶,不得不承认秋远泡茶的水准甩他一条街。 “没态度。” “嘁,我看你是巴不得他赶快成亲。” “嗯。” 回答得倒是坦然。 随手取过一张空白信纸,越家少主提笔开始给心上人写信。十日一封信的频率,是他离开一丈峰开始便养成的习惯,虽然迄今为止奚玉棠只回过一封,但有流年在,他至少对山上的情况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奚玉岚随意瞄了一眼便懒得再看,道,“因为沈楹的事,太子殿下惹恼你了?” 越清风头也不抬,“不至于,反正他也得了教训。” ……真可怕。 想到那‘教训’,银发青年撇了撇嘴。 太子当初要沈楹进宫,虽是为了表明自己支持沈寰的态度,但也从侧面反应了他想收拢药王谷之心。沈楹从小到大被沈落栽培,对沈落的态度比对自己亲爹还好,手里自然也有沈落一部分资源,他对太子投诚,是带着极大诚意的。而司离生受了,明知越家和玄天对药王谷有不小的企图,却仍决定握在自己手里,仗的,也无非是奚玉棠的面子。 杀沈楹,是越家给他一个警告,可转过头他便闹了一出暗杀事件。 自己策划暗杀事件,让沈寰进京,从而给沈寰更高的地位,进而拉拢药王谷为自己所用——客观来说,这么做无可厚非,也的确有魄力,换成是越清风也很欣赏这步棋,证明司离确确实实是长大了,对夺嫡也有了自己的看法和决心。 但,虽答应了奚玉棠要扶持这位太子,不代表对方就可以随意打他的脸。 所以,一场假的暗杀就变成了真的,假伤也成了真伤。 越清风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给够了他教训后便主动收回了药王谷内越家的所有暗桩布置,顺着他的心意将药王谷送进了他手里,算是将此事画上一个句点。 尽管中间暗潮汹涌,大局上,太子还是占尽了便宜。越清风也算是没辜负奚玉棠的期待。 “谢家你有打算么?”奚玉岚问。 “没有。”越清风咳了几声,“选司离而不选司煜就是谢家的态度,是友非敌最好,怕就怕他们墙头草。” 话音落,对面的银发青年顿时笑起来,“肃兮,卖个消息给你如何?价钱不高,五百两银子。” 提笔的动作一顿,越少主抬头,“哦?” “关于谢家哦。” 天下第一杀手组织同样也是第一情报组织,眼前的情报头头笑得很是嚣张。 越清风一听,顿了顿,慢条斯理继续写信,“谢婉和司煜混在一起了?” 前一秒的笑容就这样僵在了脸上,银发青年目瞪口呆,“……你知道?” “不知。” 越少主放下笔,吹了吹墨迹,笑着看向自家师兄,“现在知道了,多谢师兄‘无偿’告知。” ……靠! 奚玉岚一口老血闷在了胸口,“你,你诈我!” “怎么会。” 越家少主打了个响指,一名暗卫无声地出现在房间内,拱手接过了信,接着很快又消影无踪。 “等妹妹出关,我一定要亲口告诉她是你给墨锦通风报信的!”奚玉岚恨道。 越清风神色一滞,抬眸望向他。 “别小看听雨阁的情报。”奚玉岚得意洋洋,“你猜棠棠若是知道你故意给墨锦报信,让他去抢亲,害的江千彤重伤,棠棠会不会一怒之下不理你?” “……” 面无表情地直视着眼前的自家师兄兼未来大舅子,越清风许久才敛眸,“师兄情报有误,我并未让他抢亲。” “是,你没有。”奚玉岚道,“你只是‘无意间’透露了自家好友林渊的婚期和迎亲日子而已。” “……” 沉默半晌,谪仙般的青年脆弱地咳了几声,无辜道,“我事后送了许多治伤的名贵药材到离雪宫,还替她解决了不少想趁机落井下石之人。” 奚玉岚笑而不语。 “而且……”越清风犹豫,“江千彤和林大哥的婚事不能成,至少是现在不行。棠棠知道这一点,我……只是给了他们一个台阶。” “你这个台阶可真够高的。”奚玉岚嗤笑,“解决的方式有一万种,你偏偏选了个让江千彤最不好受的……越肃兮,你怎么就不承认你这一步棋走错了?你没想到江千彤会和墨锦翻脸吧?” 越清风垂眸。 师兄说的没错,这一点上,他的确是失策了。 原以为能让江千彤看在墨锦的心意上自动放弃和林渊的婚事,跟他回秋雨山庄,谁知最后竟是离雪宫、断岳门和秋雨山庄三家互相结仇。 ……女人的心思真难懂。 “虽然你事后做了许多补救,但你得承认,你的确做了件蠢事。”奚玉岚淡淡道。 “是。”越少主长长呼了口气,坦然道,“我估错了墨锦的能耐和执念,也估错了江千彤。棠棠……把她教得很好,她会成为一个好掌门。” 奚玉岚扳回了一局,心底的郁气散了不少,看自家师弟那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一个忍不住又心软起来,“你……无需太过内疚,这也是对她的一种锻炼,棠棠会以她为傲的,以后对付起离雪宫来也不会再手软。” 越清风摇摇头,没有开口,也不知是承认还是否定他的话。 他低头咳了好一会,半晌,拂衣起身,“师兄,师弟给你个建议如何?” 奚玉岚挑眉。 “你的武功,差不多该想想办法恢复了。”他走到一旁取自己的佩剑,“总这样拖着不去求师父,下次跟卫千户交手,可是又要输的。” ……被戳到了痛脚的奚玉岚方才最后一丝心软也烟消云散,咬牙切齿瞪向眼前人。 “你去哪儿?”他恨恨开口。 “心情不好,出去活动活动筋骨。”越少主光风霁月地笑起来,“上次去十八水寨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不知现在变样子了没有?” 奚玉岚一怔,顾不得生气,跟着起身,“你要去十八水寨?单枪匹马?现在?” 越清风不置可否,“围攻雪山一次就够了。你们奚家人一个闭关一个受伤,我压着薛阳不让他妄动,单行天运气好才没被立刻寻仇……找点事做也好,太闲的话,容易乱想。武林盟里那些门派,十八水寨离我最近,其他的留给你们自己来。” 说着,他歪歪头,“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十八水寨我比你们熟。” 玄天教岚少主默默呆滞。 他下意识跟着越清风出门,“棠棠不让你去一丈峰,见不到她,你就迁怒十八水寨,你这么任性,单行天知道么?” “他很快就知道了。”越清风一脸淡漠。 “……” 望着自家师弟清瘦的背影,奚玉岚唤了他一声,“肃兮。” 越清风停步转身。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他开口,“我是说一切,包括离雪宫的事。江千彤……她总要有这一遭。与其撕毁婚约得罪欧阳玄和紫薇楼,引来对方怒火和其他人的墙倒众人推,用得罪墨锦和秋雨山庄换来你的内疚和庇护,已是她的幸运。” 对面人没有开口。 “棠棠那边也不会怪你的。”奚玉岚笑,“这次,师兄站你这边。” “……” 默默看着眼前的师兄,越清风唇角勾起一抹笑,“多谢。不过师兄还是操心操心怎么不输给卫寒吧。” 奚玉岚:“……” 跳脚着目送他离开,良久,银发青年心中涌起复杂之情,倒是对他的做法有几分理解。 他这位师弟从去年离开一丈峰开始到现在就没歇过步子,看似运筹帷幄,实则大部分心思都不在这里,若非想早日将事情告一段落,也不至于这么拼。棠棠闭关生死不明,他压抑了许久的戾气一朝爆发,着实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时收不住也是理所当然。 说到底,无论是他也好自己也好,终归还是不放心奚玉棠。 ### 越家少主单枪匹马十五年后再闯十八水寨,事后一身血衣提着大寨主单行天的头颅出来的消息,在最短时间内传遍了整个江湖。 十八水寨一日之内被破,从此江湖再无此门派。 一时间,越少主凶名传世。 不知有多少人不可抑制地想到了多年前江湖上那个一夜闻名的少年,又有多少人记起了越家少主从前的肆意妄为。当年不过黄口之龄便才冠天下天资超然的天之骄子,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被人遗忘,如今再次出山,就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了所有人心上。 深居简出多年的越清风从来就不是转了性子,不过是给天下武林留一分薄面罢了。 如今武林纷乱不堪,朝堂夺嫡势盛,池水已然被搅浑,短暂的平静不过是黎明前的黑暗,无数人都在等着看这一场结局,而越家少主这一晴天霹雳般的举动,无疑昭示着越家正式加入了这一混乱的棋局,就是不知下一步该是什么了。 四月,就在所有人都默默等着越家下一步棋时,位于风口浪尖的越少主却忽然丢下一切,和听雨阁景阁主急匆匆去了一丈峰。 他们接到信,奚玉棠到了闭关最后阶段,但好像……出了点问题。 看到信的一刹那,越清风险些眼前一黑,若不是秋远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恐怕会当场脱力倒下。等他反应过来时,下令去一丈峰的命令已下,整个烟雨台都动了起来。 硬生生将十日的路程缩短为三日,当奚玉岚和越清风一骑当先风尘仆仆地赶到一丈峰山顶,迎接他们的,却是流年和长歌守在竹屋之外凝重的神色。 “主子,岚少爷。”流年门神一般把在门口,“奚教主在里面,寒崖前辈和老师不准任何人进入。” “让开。”越清风一掌挥了出去。 流年硬生生受了一击,喷血如雾,双脚却钉子般死死钉在地上,“老师说……不准任何人打扰他们。” 越清风顿时呲目欲裂。 眼见他要对两人生下杀手,还算保有最后一丝理智的奚玉岚眼疾手快地拦下师弟,死死瞪向长歌和流年,“怎么回事?说清楚。” 长歌和流年对视一眼,前者脸色煞白,在两个顶级高手的威压下声线都颤抖起来,“奚,奚教主冲击功法最后一层时……失败了。所以……走火入魔。” 话音落,对面师兄弟两人的脸色刹那间难看起来。 而将最艰难的话说出来之后,长歌整个人都豁出去了一般,闭着眼快速道,“寒崖前辈第一时间发现了不对,将人打晕带回山顶,老师着手诊治到现在已经过了三日,信是流年写的,流年与我……奉命拦住二位,为此不惜去死。” “那就去死。”越清风瞬间抬手一掌挥出。 这一掌,几乎凝聚了他所有的功力,奚玉岚阻挡不及,长歌和流年在这一刻切骨地感受到了死亡的降临。两人一步未动,眼见掌风来到眼前,同时下意识闭上了眼。 然而预期的死亡并未到来。 竹屋内,一股强大到极致的内劲在这一刻骤然迸发,不仅挡下了越清风的致命一击,甚至将屋外所有人都瞬间掀飞了出去! 下一秒,屋门轰然而开,寒崖老人冷着脸出现在众人眼前。 越清风一击不中又被反噬,倒地后一口血便吐了出来,此时也顾不得内伤,见房门开启,哪怕师父站在那里也恍若未见,起身便向屋内冲去。 “滚!”寒崖老人又一甩袖将他掀了出去。 这次,越清风试了两次都没能从地上爬起来。 “师父,棠棠呢?”奚玉岚冲到了寒崖老人面前,“棠棠怎么样?” 寒崖老人冷哼一声,并未正面回答徒弟的问题,“为师出面都救不了她的话,这天下也没人能救了。” 话音落,奚玉岚一时没反应过来师父话中深意,刹那间整张人都被抽空了血色,“棠棠她……” “她什么她,滚一边去!”寒崖老人一脚把人踹到了一边,“不计后果妨碍救人,这就是我教你们的?若非为师恰好收功,你们这样闯进去,神仙也救不了她!” 奚玉岚和越清风同时怔然。 寒崖老人却懒得再理会他们,往旁边让了一步。身后,憔悴至极的沈七步伐缓慢而虚浮地走了出来,神色复杂地开口,“人活着。” 三个字,犹如一记强心针。 然而还没等越清风和奚玉岚把心放下,沈七忽然又道,“不过,有点变故。你们……最好有所准备。” 说完,他顿了顿,回身朝屋里人招了招手,声音嘶哑却柔和地开口,“棠棠,来。” 众人的目光刷地集中。 片刻后,一个瘦弱而面色苍白的小女孩出现在沈七身边,个头还不到沈七的腰部,过于宽大的玄色衣袍穿在她身上,仿佛谁家的小小姐偷穿了大人的衣裳,及腰的发随意地散在肩头,往日英气勃发的气质不见,取而代之是充斥全身的不安。 小姑娘瘦得过分,更衬得那双大眼睛无辜而清亮,双唇毫无血色,仿佛刚刚大病一场。 她犹豫地抬眼看向庭院,目光一一从奚玉岚、越清风、长歌和流年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沈七身上,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漂浮的浮木般,整个人下意识扑了过去,努力举着小手紧紧抱住对方的腰。 “别怕。”沈七安慰地拉住她的手,“他们不是陌生人,不会伤害你,老爷爷和我都陪着你呢。” 小女孩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奶声奶气的童音脆生生响起,“不认识。抱。” 沈七被萌了一脸,想也不想便顺从地把人抱了起来。 这一刻,即便向来自诩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改色的越清风,都失了魂般怔愣在原地。 而奚玉岚则猛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了沈七怀里的小女孩。 “……棠棠?”他失声开口。 不会有错,这是他妹妹,十六年前的妹妹! 小女孩儿下意识看向他,眨了眨眼,歪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突然趴在沈七耳边悄悄低语了一句。 沈七的表情顿时十分精彩。 默默抬眼看向奚玉岚,沈大夫极为艰难地开口,“……棠棠说,你长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  “……棠棠说,你长得很像她爹爹,但他爹爹的头发是黑色的。” 奚玉岚:“……” ———— 顶锅盖逃跑。 这真的是早就预计好的情节!信我!不虐!很快就能过去! 写这篇文的初衷,就是想写武侠梗,哈哈哈哈哈哈!如今我“上青|楼”、“中媚|药”、“跳崖”、“失忆”终于写全了! . 信我,不虐,而且很必要,想让教主再次看清自己的人生目标和未来。 再说遍,不是天山童姥,不是! 教主前世的记忆也没了,智力也跟着退了,如今是真·小孩子! 不过下一章大约就长大了= =   ☆、第109章 萝莉教主 从叱咤江湖的玄天教主,变成了奶声奶气的五尺之童……不,可能连五尺都不到,奚玉棠这一走火入魔,几乎惊呆了所有人。 在将依赖感极强安全感极低的小女孩好不容易哄睡着后,沈七揉着眉心走出竹屋来到崖边的篝火旁,彼时,无论是奚玉岚还是越清风都已经暂时冷静下来并接受了这一匪夷所思的事实。 寒崖老人依旧冷着脸,但却让出了最舒适的主屋给小女孩儿,此时也坐在崖边闭眼调息。一连三日,奚玉棠从生命垂危到如今安睡无疑,他所付出的辛苦不比沈七少多少,甚至如果没有他在,恐怕奚玉棠已经全身筋脉尽碎而亡。 流年和长歌在偏屋养伤,慢了几步跟上山来的斯年去照顾病号,如今庭院里只剩他们四人。 崖上气氛凝重而滞涩,恢复了平日神色的越清风正盯着跳动的火苗发呆,奚玉岚则陷入了十几年前的回忆里,直到沈七坐下,两人才慢半拍地抬起了头。 “还是让前辈来解释吧,武学上不是我专长。”倾城绝色的美人儿此时也难掩面色的苍白和眼下的青乌。 “走火入魔,全身骨骼血肉经脉被侵蚀,寒冰玉床挡不住,能活下来是运气。”寒崖老人言简意赅一句话,概括完了这三日里的所有危机。 沈七点了点头,“古籍里有过记载,原以为是无稽之谈……如今暂时看不出有不妥,真气被封了大半,心智退回五岁左右,我试探过了,记性停在前教主与夫人刚下山没多久。” 奚玉岚微怔,“那岂不是……我还没下雪山?” 沈七不置可否。 一直沉默的越清风这时轻声开口,“何时能恢复?” 沈七抬眸看向寒崖老人,后者阖眼入定不愿作答,只好叹息,“不知。也许明日,也许……再等十六年。” 话音落,周遭再次沉默下来。 “身子可恢复。”寒崖老人突兀地开口,引来三人齐刷刷抬头,“以霆流花、乌金木和千瓣莲入药可激出她筋骨生长。” “真的?”沈七当即坐直了身子,“让我想想……是,是这般,妙极!此法可行!” 他眼中惊喜闪过,但很快便又归于沉寂,“不过她方受重创,需将养一阵,重塑有危险,到时我以银针配合前辈续命,可保她性命无碍。前辈,还请助我!” 寒崖老人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乌金木和千瓣莲虽难寻,也并非无迹。”这两种药材都是世间最珍贵之物,奚玉岚迅速地盘算起来,“只是霆流花……恐要等七月流火。” “那时棠棠可无恙。”沈七信心十足。在涉及到调养身体方面,他才是权威。 越清风眸子里也滑过一抹喜悦,但随即意识到师父话中漏洞,“……体可塑,神呢?” 寒崖老人沉默不语。 随着他长久的无言,三人刚刚火热起来的心渐渐冷却,越清风狠狠握了握拳,艰难地扯出一抹笑,“看来是要再寻他法了。” 沈七和奚玉岚无声地看向他。 在场四人里,寒崖老人和沈七是奚玉棠醒来后最先见到的人,雏鸟情节展现得淋漓尽致,而奚玉岚与她一脉同血,唯有越清风,对如今的奚玉棠来说,是的的确确的陌生人。 闭关之前,他还曾向他提过亲事…… 越清风微微垂眸,良久后,疏朗浅笑,“这般瞧着我做什么?她还活着已是万幸。若实在不行,我尽量多活十几年就是了。” 多活十几年,对旁人来说好似一句玩笑话,但对于久病沉疴的越少主…… “好了,时辰不早,师父和沈大夫不眠不休劳累几日,歇着吧。”他看起来镇定而淡然,“师兄也去歇着,明日一早恐还要劳你准备早膳。” 奚玉岚定定地望着眼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师弟,“你呢?” “调息疗伤啊。”越少主抬了抬下巴示意崖边那块巨石,“师父那两击可没留情面。” 话说到这份上,再多的安慰已是词穷。寒崖老人深深看他一眼,起身离去,其他两人也同样照做,不过临走前沈七还是为他把了把脉,然后留下了一瓶伤药。 等三人均回到各自的竹屋,篝火旁只剩越清风一人,他重新望向了跳动的火焰,苍白俊逸的脸在火光映照下逐渐沉下来。端坐良久,他抬袖扑灭了火苗,起身望向了奚玉棠熟睡的方向。 那里躺着他的心上人。 有他活着的动力。 但现在,他们是陌生人。 ### 平心而论,变小的奚玉棠要比【奚小教主】交流起来省心的多。 从那熟练至极的卖乖手段和令人发指的挑食习惯上便能看出,从前唐芷嫣奚之邈也好,奚玉岚这个兄长也好,甚至当年雪山的上上下下,对她都可谓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怕摔。作为昔日魔教教主和唐门嫡女的掌上明珠,她简直被人宠到了极点。 赖床,不穿玄色衣裳,不穿丝绸细纱粗布,只要棉衣,还必须舒服、合身、轻便,不吃所有绿色菜和面食,嗜甜如命,不喝茶只喝甜水,不给糖就哭,给糖就笑,一天问三百遍爹娘何时归,一刻不安生地来回跑…… 祖宗哟,你现在是个没武功的小屁孩子啊!一个不察,回头就见你坐在悬崖边上晃荡小短腿儿,胆都要吓破了好吗! 即便是沈七这个算是陪着奚玉棠长大的青梅竹马,在面对没有出现玄天剧变前的奚家千金时都忍不住生出了无力感,反而是寒崖老人和奚玉岚适应良好,一个爱小孩子,一个是曾经【宠惯上天】计划的主要参与者,半日下来,几乎毫不费力地便和她打成了一片。 一丈峰上简直闹成了集市。 而每当这时,越清风便懒洋洋地坐在一旁,还是那副尊贵的公子哥模样,眸中含笑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他回到一丈峰的第二日便病了,为了不过病气给小孩子,大部分时间都会独自一人坐在某处,目光追随着小丫头,见她精神十足,便忍不住勾起唇角。 ……他的棠棠,原本应该这般长大才是。 “越清风,越清风!哎哟!” 正晃着神,腿上便撞上一团软绵绵,越少主低头望向眼前扒着自己腿的小丫头,伸手将人拉起来,“可撞疼了?” “疼。”小姑娘眼中噙着泪泡。 无论是长大以后还是小时候,果然都是嫌自己瘦么? 越清风偏过头咳了一声,手心混着极细微的真气帮她揉撞疼的手臂,“好些了么?” “嗯,不疼啦。”小姑娘顿时又露出笑容,“请你吃糖!” 说着,白嫩的小手伸过来,肉呼呼的掌心里躺着一颗圆润的药丸子,“小七给我的,可好吃了,桃花混着蜜做的。我有两颗呢,分,分你一个好啦。” 对上小萝莉那亮晶晶又略带舍不的大眼睛,越家少主只觉得心口狠狠中了一箭,被萌得半晌忘了说话。定了定神,他笑道,“既然只有两颗糖,为何要分我?” 小萝莉眨巴了两下眼睛,歪头想了一会才面带同情地开口,“小七说你要喝苦苦的水,太可怜了。为什么要喝呢?” 越清风答,“因为我生病了。” “啊……” 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人,小姑娘眼中的同情更盛,“你痛不痛呀?” “不是很痛。” “有一点儿痛?” 越清风笑着点头。 “那我帮你呼呼。”奚玉棠趴在他腿上,拉过对方微凉的手朝着手心呼了两下,“每次哥哥被爹爹打屁屁,或者我肚子痛的时候,娘都这样帮我们呼呼的。” 小姑娘的发旋儿近在眼前,越清风怔了怔,抬头望向不远处端着一碗药站在厨房门口,一脸铁青、不小心被妹妹爆出了黑历史的玄天少主,眸中的笑意带上了一丝揶揄。 “好啦!”小姑娘抬起头一脸期待地看着眼前人,“还痛吗?” 越清风点点头,“不痛了,多谢棠棠。” 话音落,小丫头顿时笑起来,“不用谢!顾叔叔说,长得好看的美人要多笑一笑才更漂亮,你别再露出刚才那种表情啦,不然会变丑的。” “顾叔叔?”越清风疑惑。 “爹爹的护法,可厉害了!”奚玉棠与有荣焉地挺起胸膛,“顾叔叔是哥哥的老师哦。” 越清风再次抬头看向奚玉岚。 稚嫩的童言童语,往往最能戳中人。听到顾护法,奚玉岚眼底闪过了一抹黯然。 妹妹在雪山上曾对他说,顾护法为了让她逃到后山,挡在了最前面。 “顾叔叔对你好吗?”越清风专注地看着眼前人。 他听奚玉棠讲过许多玄天教务,然而十六年前那场灾难却从未听她提起过。不仅如此,当年死去的许多人,她都从来三缄其口,轻易不会提及。 “可好了!”奚玉棠拍着胸脯保证,“顾叔叔最疼我了,经常带我骑大马举高高!哥哥可羡慕我呢。” 看着眼前骄傲的小姑娘,越清风忍不住笑起来,“那你一定也很喜欢他。” “那是当然。”甜腻腻的声音里装满了纯真的喜悦和自豪。她盯着眼前的青年看了一会,很是认真地开口,“越清风,你可一定不要被强盗抢去当压寨夫人了,顾叔叔说等我再大些就可以跟哥哥一起学功夫,我以后保护你呀。” 越清风微微睁大了眼睛,“保护我?” “嗯!”奚玉棠点头,“顾叔叔说美人都应该被保护。” 越少主哭笑不得,“我是男人,不能用美人来称呼。” “可你就是很美呀,和小七、兄长一样美。”奚玉棠指了指不知何时来到他们身边的奚玉岚,“不过,偷偷告诉你一件事。” 她突然压低了声音凑过来,引得对面人挑眉附耳过去。 下一秒,奶声奶气的童音混着甜热的气息钻进了耳里,“我觉得,你更好看呢。” 被一个小丫头无意识撩了一把的越少主:“……”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随着奚玉棠一声惊呼,实在看不过眼的奚玉岚揪着小姑娘的后衣领把人提了起来,“离得太近了。” 无奈地看了一眼师兄,越少主默默鄙视着他这种极度妹控和吃醋的行为,“师兄……” “喝药。”奚玉岚没好气地放下药碗,抱着自家亲妹妹扭头就走。 奚玉棠乖乖地趴在兄长的肩膀上,在奚玉岚看不见的地方对越清风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然而还没走出两步,小姑娘便在半路被寒崖老人接了胡。一听老爷爷要带她进山看老虎,小萝莉立刻就被转移了注意力,无情地抛弃了兄长,跟着寒崖老人走了。 奚玉岚:“……” 师父,那是我妹妹!我的! 没好气地重新坐回师弟身边,银发青年沉默良久,轻声道,“我打算下山了。” 越清风淡淡应声,“一起吧,那三样东西不好找。” 奚玉岚诧异地看他,“我以为你更想留下。” “……山上有沈大夫和师父,她不会有事。”越清风许久才吐出一句话来。 两人之前悄然弥漫出沉寂,好一会,越少主慢条斯理地起身走向崖边,“我去散散心。” 奚玉岚眼疾手快地把人拦住,“去散心怎么走这边?” “省事。”后者掰开他的手,“你想多了,我怎么可能轻生。” 被猜中心事的岚少爷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至少说一声去哪儿吧?” “泡温泉。” “啊?” 没等到答案,越清风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转身闭眼,一个仰躺,直直倒向万丈深渊。 ……那副生无可恋脸看得奚玉岚脸色发白。 越清风一走便是两日,实在担忧他想不开的师兄最终还是决定去找人。奚玉棠闹着要跟,奚玉岚只好抱着人来到崖底。当找到那一汪温泉时,不知何时小丫头已经在他怀中睡着,而越清风则盘膝坐在泉边,只着中衣,头发**贴在脑后,低头望着池水发呆。 小心翼翼地将小萝莉放在一旁越清风的衣服团里,奚玉岚也跟着坐到了师弟身边。 “别担心。”他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憋了半天才说了句无甚意义的话。 越清风笑了笑,没有抬头。 “你再这样,我只能让沈七给你下药了。”银发青年看着身边人眼底的乌青,猜出他又是整夜整夜地不愿睡觉。 “我很好。”越少主终于轻声开口,“就是有点怕。” 奚玉岚微微一怔,沉默下来。 “我……不敢阖眼。”越清风伸手拨了一下池水,“一闭眼,我就能看到她死在寒冰玉床上的情景,或者死在师父的竹屋里,或者死于筋脉尽断爆体而亡……我应该早些来一丈峰的,哪怕她不许,可我又何时这般听话了?说到底,不过是怕亲眼见她出事,自己躲着而已。” “我应该陪她的。” “这不是你的错。”奚玉岚叹息。 “是我。”越清风笑得轻描淡写,“我一开始就该阻她。当初沈七应该来找我合作废掉她的武功才对。” “真这么做,你会后悔的。”奚玉岚摇头,“棠棠的执念有多深,你我心知肚明,废她武功犹如断她生路。真正该自责的是我,如果我这个做兄长的能更强一些,也不用她多年背负。” 越清风收回手指,盯着掌心的纹路看了良久,“那你更应该恢复武功了。留下吧师兄,找药之事交于我。” 奚玉岚怔愣,“你一人?” “不信?”越清风回头看他,“八月之前,我会将那三样东西摆在你们面前。” “不……我自然信你有这个能耐。” 银发青年叹息,“我原以为你会更想陪在棠棠身边才对。” 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小姑娘,越清风唇角的弧度大了几分,“她现在很好,不过我还是更希望见到那个熟悉的奚玉棠。现在这个样子……” 他故作为难地蹙眉。 “……有点下不去手啊。” ……你还想下什么手啊你! 奚玉岚狂抽嘴角。 “所以,还是少见吧。”越清风洒然一笑,毫不在意地躺倒在了草地上,抬手覆眼,“我这可是为我以后着想,免得万一有朝一日她回来了,看见她就想到她混世小魔王的模样,可该如何下口?” “喂,够了啊。”奚玉岚出声警告。 越清风低低笑出声来,“开玩笑的。我今日就走,剩下的拜托你们。” 奚玉岚无话可说。 “去哪呀?”不知何时醒来的小萝莉揉着眼睛坐起身,一脸懵懂地望着眼前人,目光涣散了半天,最后聚焦在越清风身上,“你要走了吗越清风?” “是的。”后者起身看她,“我要下山回家,棠棠乖乖待在山上和老爷爷、兄长以及小七玩好不好?” 小萝莉眨巴眨巴眼,迈着小短腿爬到两人中间,想了想,还是窝进了奚玉岚怀里,仰头望着自家兄长,“棠棠也想回家了,兄长带我回家找爹娘好不好?” 她喊的是兄长,而不是哥哥,因为无论奚玉岚如何解释,她都只认她记忆里的那个‘哥哥’。 奚玉岚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揉着小姑娘软软的发顶道,“现在不行,过段时间再回可好?” “可是棠棠想爹娘和哥哥了,爹爹怎么还不来接我呀?” “……” 被问倒的奚玉岚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倒是越清风笑了出来,“待在山上不好吗?棠棠可以让老爷爷教你武功,等你学成回家,就能比你哥哥更厉害了。” “真的?”小萝莉眼睛瞬间亮了,“那要学多久?” “唔……”越清风故作思量,“三个月?” “哇!” 彻底被习武勾走了魂的小萝莉,在接下来回程的路上开始不停地缠着奚玉岚问起了十万个为什么。越清风噙着笑跟在两人身后,没走一半,前面人忽然停步,下一秒,银发青年双手举着软绵绵的小孩递到自己面前。 “大发慈悲给你抱一下。”奚玉岚冷着脸,一副【我妹妹天下最萌你占便宜了】的模样,“过了这村没这店。” 说着,不由分说把人塞进了自家师弟怀里,眼不见为净地运起轻功先走一步。 ……真的不是被问烦了么? 越少主无语地和小丫头大眼瞪小眼,最后叹息着将人单手抱在了臂弯里。 萝莉乖乖巧巧地趴在他肩上,奶声奶气地问,“越清风,你也会武功吗?有没有爹爹和顾叔叔厉害呀?” “不知道。”越少主实话实说,“不过棠棠以后也会很厉害。” “三个月就能学得很厉害了吗?” “嗯。” “太好了!”小姑娘在他怀里兴奋地蹬腿,“我学好武功以后,也要像爹爹那样保护娘亲!唔,也保护哥哥、小七、老爷爷和你好啦。” 又一次听到类似的话,越家少主失笑,“棠棠,保护别人很累的。” “我不怕!”奚玉棠说得斩钉截铁,“我喜欢你们呢。棠棠喜欢的每一个人都会努力保护的。” “……” 真是一个十足的奚玉棠式回答。 顿了顿,她又忍不住开口,“那你呢?你有想保护的人吗?” 抱着孩子慢悠悠往山顶上走,越清风淡淡道,“有。” “那你肯定很喜欢她。”奚玉棠小大人一般点着头,“棠棠认识吗?” “认识啊。”越清风说得云淡风轻。 “谁呀?” “你啊。” “哇。”小姑娘兴奋地把脸凑到他跟前,思量了一下后颇为认真道,“那在我学会武功之前,就允许你来保护我吧。小七说你身子不好,你千万不要害怕,等我学会了武功,就换我保护你!” 越清风失神了片刻,对上眼前人黑漆漆的大眼睛,点头,“好。” 一大一小两人悠哉地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四月的天,林里寒气颇重,小姑娘怕冷,便使劲往越清风怀里钻,后者不得不稳住她乱折腾的小身板,用真气护着她。 “越清风,越清风,等我长大了,爹爹说我就是玄天教的圣女,可厉害了,到时候我封你当护法怎么样?”奚玉棠一脸认真地望着眼前人。 “圣女可以封护法吗?” “可以哦!要是不行的话我就去求哥哥,哥哥以后会和爹爹一样是教主呢。你要不要当我的护法嘛!” “好。”越清风笑,“棠棠知道护法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小姑娘干脆地摇头,“不过爹爹说,他的责任就是要护着整个雪山,以后我和哥哥也要和他一样,所以……护法是不是为了让我和哥哥就近保护他们?” “不对,护法是为了保护你。” “这样啊……那我不要你当护法了。” 奚玉棠颇为遗憾地耷拉下唇角。 “你刚才说保护一个人很辛苦……你身子不好,还是不要辛苦了。” ……没想到竟然会被自己的话堵回去,越少主动了动唇,好笑地泄气,“没关系,我们可以互相保护对方。” “真的?” “嗯。” 越清风满口答应着,惹的奚玉棠得意地笑起来,趴过来吧唧一口亲在他脸上,“盖章!” ……被涂了一脸口水的越少主萌得心肝颤,接下来一直到山顶都晕乎乎地没再开口。 当晚,在奚玉棠睡着后,越清风带着斯年下山了。 奚玉岚留在了一丈峰,寒崖老人终归无法放任自己的弟子深受被废武功之苦,接下来一段时日,师兄就要留在山上重新开始学徒生涯。 五月中旬,金陵一场黑市拍卖会上,千瓣莲被越家少主以十万两黄金的高价买下。 六月底,越少主入南疆寻乌金木,苗寨圣女扣人不放,并放话非君不嫁。十日后,身中青丝蛊的越少主单枪匹马杀出重围,万人之中取乌金木而归,整个苗寨嫡系被屠戮殆尽,血流成河。 七月,越家家主越瑄与少林方丈约战少室山,两人大战七天七夜后,越瑄手捧赌注霆流花拂袖而去。 七月底,三样东西齐齐摆在了一丈峰。 “你们少主呢?”银发红衣的俊逸青年诧异地望着眼前出现的斯年。 “少主有事未能前来,托属下告知岚少爷一声。”斯年面无表情地开口,“家主口信,若寒崖前辈与沈大夫为奚教主塑骨成功,还望岚少爷能带奚教主……和沈大夫一同前往姑苏静养。” 奚玉岚怔愣,“瑄叔叔说的?” 斯年点头。 默默看了一眼不远处抱着奚玉棠和自家师父下五子棋的沈七,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为何,奚玉岚心中悄然升起了不安。 ———— ……从小就对美人毫无抵抗力的萝莉教主最终只存在了一章OTL 但还是萌我一脸。   ☆、第110章 重新相处 为奚玉棠塑骨一事,最终在沈七将三味药制好时被提上了日程。 塑骨的过程无疑极为痛苦,在令身体恢复的同时也要试着唤醒她对功法的记忆以及沉睡中的暴躁内力,哪怕是银针吊命,兼有寒崖老人百年功力维持,奚玉棠都被生生拖到了死亡边缘数次,以至于最后沈七实在无法下针,寻了个空档来到崖边吹了一刻钟的冷风才调整好心境。 奚玉岚中途也曾险些放弃。 他根本无法眼看自己的妹妹受这样的苦,甚至说出了“就让她这样长大”的话来,可寒崖老人一句话便将他所有的希望打入了谷底。 身体从成年人缩小至童儿,是奚玉棠功法所致,而她之所以还能以小孩子的模样活着,是因为真气暂时被封。归根结底,这是病症,是疯魔,放任不管,的确不会一时半会丢掉性命,然而如若不能尽早解决,等她毫无所觉地解开功力的内封印,那么等待她的便是神仙难救。 与其到那时无力挽回,不如现在受一遭罪。 人是一个极其复杂的活物,而武学也是一个上无止境的探索过程。寒崖老人在一丈峰修行百年都无法参透本质,更何况一个真正年岁只有双十的年轻人? 也许奚玉棠根本就不能控制真气外泄呢?也许不知何时太初心经就又来了第二轮反噬呢? 别说是她本人,就算是寒崖老人也无法控制。 等到那时,一个五岁孩子的筋骨,根本承受不了。这就像是要往一个小小的茶盏里倾倒一整条河的水,承受不住的最终结果便是玉石俱焚。 且在寒崖老人看来,除了筋骨要重塑以外,最好还能尽快地找回她失去的记忆。失忆也是隐患,而这个隐患非外力可轻易解除,修习《太初》功法的终究还是奚玉棠自己,除她之外还有谁能更熟悉她自己的内力? 只有尽快将这个隐患解除,再回头来追究闭关失败的原因,兴许她还能寻出一渺生机来。 从五岁小童到十几岁的少女,再到如今双十年华的奚教主,断断续续一个月,在奚玉棠操纵自我意识运转起太初心法的基础上,她恢复到了从前模样。 而那个五岁的小丫头仿佛昙花一现,在众人心中留下了无法抹去的一笔印记。 那是奚玉棠半生里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 八月末,告别寒崖老人,奚玉岚带着沈七以及还处于昏迷当中、不知何时才会醒来的妹妹来到姑苏越家。 越瑄亲自迎了他们。 舟车劳顿,第一日他们并未叙旧,安顿好后便各自歇息。翌日,奚玉岚来到了越瑄所在的梅园。 “瑄叔叔,多谢援手。”奚玉岚对这个昔日父亲老友,如今又照顾他们兄妹良多的长辈深深鞠躬。 如果没有越瑄,就没有奚玉棠闭关前真气里七成暴虐消失的好基础,也没有九幽剑和霆流花,哪怕他是看在越清风的面子上,奚玉岚也要好好感谢这位前辈。 越瑄笑着将眼前丰神俊朗的银发青年扶起,两人席地对坐,早有小僮亲手奉上了解暑的酸梅酒。 “你妹妹如何?”越瑄问。 奚玉岚眉宇间有着散不去的愁绪,“多亏了师父和沈大夫,最危险的时候已过,如今只等人醒来便可。” 想到昨日粗粗一见,奚玉棠全身上下都缠满了绷带,就连头脸也被裹缠,只露出一双紧闭的眼睛,越瑄便有些后怕地叹了一声,“那孩子受苦了。” “您教她的《养神》也极为关键。”奚玉岚诚心实意地赞叹。 塑骨过程中,奚玉棠真气几度暴走,而每到关键时刻身体便自动开始运转另一部功法,生生将不受控的真气缓和下来。奚玉岚想来想去只能将其归功于越瑄送的《养神》功法,大略背了一遍后,就连师父都赞了一声精妙绝伦。 顿了顿,他开口,“瑄叔叔……为何不见肃兮?” 越瑄微微一怔,“他啊……我送他去少林了,如今算算日子,差不多也该回了,就这几日吧。” “少林?”奚玉岚惊诧。 “我与少林静善禅师有些交情,送他去养养身子,顺带静心。”越瑄说得轻描淡写,“等他回来,你们师兄弟再叙旧不迟。” “……” 听出了越瑄不愿多提,奚玉岚即便满腹疑问也只得按捺下来。 两人探讨了一些武学上的见解,越瑄当年也是叱咤风云的绝顶人物,与其说是探讨,不如说是指教。一番畅谈下来,奚玉岚受益匪浅。他在师父寒崖老人的帮助下刚刚将经脉丹田的损伤修复,昔日实力正在按部就班地恢复,然毕竟根基有损,还需一段时日的调整和修习,如今听了越瑄一席之言,对他重新重拾武功着实有极大的帮助。 且不提自己儿子,越瑄本身也极为喜爱老友的一双儿女。奚玉棠以后会进越家门,自然要尽心尽力,而奚玉岚天赋绝顶,接触之后他便起了爱才之心,提点起来自然毫不藏掖,两人相谈甚欢,无形间便拉近了不少距离。 “若是清风有你这般让人省心,我也无需把他丢在少林养性月余。”越瑄忍不住感慨,“到头来,还欠了静善一个人情。” 下了一丈峰后,奚玉岚便又回到了杀神景阁主的身份,来姑苏的路上便将这段时日江湖的大小情报阅了个遍,此时听到越瑄主动提及,微微一怔后便意识到他是在说越清风独闯南疆一事。 毕竟是为了自家妹妹,奚玉岚面上带出深深愧疚,“是晚辈没能出一份力,不然肃兮也不至中了南疆人的蛊。” “不,不是青丝蛊的事。”越瑄摆手,“你既知他中蛊,当也知,他杀了南疆苗寨百人。” 奚玉岚怔了怔,沉默不语。 这事他的确知道。 越瑄叹道,“苗寨敢打主意打到我越家头上,虽可恶,然清风杀孽更重。那百人里也不乏无辜者,他这是在断人一族的传承啊……” 窗外蝉鸣如雨,凉阶之上,风度儒雅的世家之主缓慢地饮下一杯梅酒,沉甸甸的语气里有着身为人父的深深担忧。 “这些年,我明知他心藏困兽,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独居烟雨台,不过是知他惯来有着极强的自控。如今看来,他戾气太深,我也有责。” 今日,他能因区区乌金木和苗女的不敬而毫不留情地屠戮苗寨嫡系满门,明日他就敢杀得天下难宁。若是再纵着他随心所欲,那就不是在培养越家家主,而是在养一个魔头。 若是儿子真有一日变成了这样,他越瑄有何颜面去九泉下见妻子长辈? “瑄叔叔,您万不可如此自责……”奚玉岚神色复杂,“是我兄妹拖累肃兮了。” “是啊。”越瑄长叹一声,“你们兄妹可真是他的劫。不过若非如此,我那儿子哪会这般有血有肉?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活法,早早就坐枯禅般心如止水,那不是越家少主,那是和尚。” 他说着,忍不住笑起来。 奚玉岚:“……” 您这副‘我儿子好棒’、‘我这个当爹的真是与有荣焉’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刚才还在可怜苗寨好吗? “那苗寨那边……” “不用你们操心,我来处理。”越瑄无所谓地摆手,“儿子闯祸老子收尾,天经地义。当下最主要的还是让小棠快些好起来,昨日那模样,可着实吓人。” 他算是看清楚了,自家蠢儿子好不好,完全取决于奚玉棠好不好。若是奚玉棠能好起来,也许儿子立刻就能恢复正常。这么想的话,他这个当爹的,还真得费点心力为儿子照顾好人了。 目送奚玉岚离开梅园,独坐饮酒的越家主不免陷入了回忆。 年轻的时候,他也好,奚之邈那疯子也好,可也是这般无二呢。 想当年他还嘲笑奚之邈机关算尽连哄带骗,十八般武艺尽出地将唐家嫡小姐拐到雪山,如今风水轮流转,轮到不逞多让的自家儿子,怎么看怎么觉得…… 还真是难啊。 ### 习武之人根基毕竟扎实,没有寒毒困扰的奚玉棠身体恢复力比起从前来简直惊人,加上越家每日不重样不要钱地供着各种珍惜药材,很快,在确定她全身筋骨都无恙之后,沈七果断在他们到达姑苏后的第五日,将奚玉棠全身的绷带拆了。 好巧不巧,十日后,越清风姗姗归来,而奚玉棠也在同一日的清晨,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 再次见到久违的奚玉棠,越少主心里复杂得难以言喻。虽然寒崖老人早早便透露过‘体可复,神难还’的结果,可当眼前这个穿着妃色纱衣的女子,用那双仿佛无论丢下多大的石头都无法掀起一丝涟漪的漆黑眸子无动于衷地望着自己时,越清风还是在那一刻,深深地感到了命运对自己的恶意。 奚玉棠,不仅连几个月前‘五岁’的记忆也丢失不说,还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在这个偌大的姑苏越家,当她醒来时,一个人都不识了。 没人能体会那种感觉,那种她一觉醒来,连她自己是谁都忘记,更别说记得雪山,记得父母、兄长、沈七、越清风等等许多人的感觉。 用沈七的话来说,甚至连她自己都是恐慌的。 她闭关失败,真气失控,冲击的不仅是她的经脉骨骼,更是脑子。 有多少人因为练功失控而变成了疯子或痴傻?这些例子每日都会在武林各个角落发生,多不胜数。而沈七也好、越清风奚玉岚也好,只能安慰自己,至少她看起来并没有呆傻或疯癫,只是回到了十六年前那种不会说话的境地罢了。 同样都是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唯一不同的是,上次奚玉棠是受刺激过度而故步自封,这一次,则是功力反噬。 沈七是最镇定的。这种情况他遇到过,既然他能在当年那么艰难的情势下将奚玉棠从深渊里拉出来,如今不过是再来一次而已。比起上次,他相信自己能做得更好。 丢下了几张方子后,他将奚玉棠丢给那俩师兄弟,之后钻进书房,在越家浩瀚的医书中寻找起最适合的治疗方案。与此同时,他还交代了一大堆的注意事项,洋洋洒洒写了数十张纸,归根结底一句话——任何时候都不能留下奚玉棠一个人。 看到沈七如此斗志昂扬,原本颓丧的师兄弟二人也打起了精神。 不管怎样,人活着不是吗?如果一切努力都做了,到最后她依然想不起前尘旧事,大不了重新开始。复仇也好,振兴玄天、扶植太子也好,不是还有他们么? 都是经过大风大浪无数的人,也都是被老天开过无数玩笑的人,奚玉岚和越清风要比他们想象得更容易接受事实。 故步自封的奚玉棠是这个天下最难接近的人,好在攻击性不强,大部分时间都像个布偶娃娃,在反复确定了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并不会有人想伤害她后,一些小时候保留下来的习惯终于渐渐显露出来。 例如嗜甜,例如挑食,等等。 越清风和奚玉棠熟识起来时她已将这些小习惯隐藏得极为完美,恐怕除了奚玉岚,没人能看出来。说白了,这些富贵病,仅仅是富贵病而已,当‘富贵’不存在时,为了生存,人总能不断地刷新着自己的底线。 可如今,这些小毛病再次冒出了头。 这让众人纷纷大松了一口气。 越少主还从未和这样的奚玉棠相处过,在小心翼翼掩藏起自己濒临崩溃的情绪后,反而从中找到了乐趣。 九月的紫竹园算是整个姑苏越家最凉爽的地方,当奚玉岚不得不暂时离开姑苏回到青山谷时,奚玉棠大部分的时间都留在这里。 午后蝉鸣不绝,秋远站在廊下昏昏欲睡,斯年也不知躲在哪个角落里躲避秋老虎,偌大的前厅里只有一男一女分别坐着,一人手里抱着一本书。 女子手边还有新鲜出炉的点心和清甜的酸梅汤,就放在她一伸手便能够得到的地方。 相比刚刚解了蛊、伤势未愈被强制禁足的越少主,碧玉纱衣的女子脚边高高垒起的一大堆书籍显然更引人注目。 越清风大部分的注意力都不在眼前的书上,一心二用对来他说如吃饭喝水般简单,此时他的目光落在奚玉棠手中的《大晋律例》上,只见对方格外专注地看着书中内容,难得一见的安静模样,没有往日的剡厉和英气,反而多了一丝柔恬。 那本大晋律例她已经看了三天了。 眼见奚玉棠盯着其中某一处呆愣了许久,越少主放下手边书卷,轻声开口,“可有不懂?” 女子身子一僵,下意识抬头看他一眼,停顿片刻,她犹疑地看向不远处的笔墨。 “秋远,”越清风心如明镜,“磨墨。” 半睡半醒的秋远猛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动作麻利地铺纸磨墨,以最快速度在奚玉棠面前摆好了文房四宝。而后者似乎惊呆于这小少年的行动力,眨了眨眼,好一会才将目光放在面前的白鹿纸上,试探地拿起笔,在纸上飞快地写了一行字,随后微微将纸张往一旁推了推。 从她左手执起笔开始,越清风便挑起了眉,如今看到纸上那一行颜筋柳骨的好字,再联想平日里奚玉棠那一手人神共愤的烂字,越家少主微微眯起了眼。 “……诸奴婢告主,非谋反、逆、判者,皆绞……”男子好听的声音响起,“有何不对?” 奚玉棠盯着他不说话。 两人对视良久,越清风恍然,“你在猜测你的出身?” 对面人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了松。 将她这几日的行为简单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后,越少主彻底明白了她在做什么。虽然听起来有些怪异,但通过了解一国的律来认识周遭所处的大环境,的确是一个最快也最聪明的做法。 她竟然在试图了解自己的处境。 “秋远,你来说,说实话。”越清风唇角微勾。 “啊?”秋远怔了怔,骤然对上奚玉棠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心底一阵发凉。为什么奚教主明明失忆了气势还那么渗人啊! 顶着对方那平静中夹杂着隐隐期待的目光,脑子里过了好几遍,后知后觉发现奚小教主似乎身份太多了的秋远福至心灵地开口,“您是我们越家未过门的少夫人!” 一脸懵逼的奚玉棠:“……” 刚端起茶盏喝了口茶的越清风:“咳咳咳……” 作者有话要说: 越维达:该给秋远涨工资了啊……   ☆、第111章 湖夜雨十年灯 大约是秋远的一句话把奚玉棠吓到了,接下来一脸好几日,她耍赖躲了。 在流年明面上相陪、斯年暗地里保护的情况下,奚玉棠第一次走出了姑苏越家的大门。姑苏城繁华热闹,她流连数日,总算将这个有一半都属于越家的城市逛了个遍,听了茶楼里说书,坐了画舫的船,街口吃过云吞摊,甚至还要一闯醉花楼……只可惜最后一项被流年拦下来了。 她还买回了一大堆的东西,酒楼的吃食、翰墨轩的文房四宝、玲珑阁的首饰、小摊上穷书生的字画、永远都不会用的胭脂水粉…… 一个失忆的人,就像一张白纸,在上面涂什么就是什么,就算不接受这个设定,日子也要过下去。更何况,一旦接受这个设定…… 好像也没什么。 所以,当奚玉棠将那枚犹豫再三才买下来的、一大堆乱七八糟东西里最贵的玉佩摆在越清风面前时,越少主险些被扑面而来的惊喜冲昏脑子,直勾勾盯着奚玉棠看了好久,直到对方似乎有恼羞成怒之意,才笑成一朵花地将随身的玉佩扯下来,继而厚脸皮地求心上人帮他换戴上新的。 ……奚玉棠哪会戴啊,折腾半天没戴好,生气地走了。 默默看着自家主子端详了那枚玉佩大半天都不舍得放下,同样收到了小礼物的秋远高兴之余,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虽然记忆里这也的确是奚小教主第一次送东西给自家主子…… 可是主子,这是拿您自己的钱、在自家店里买的啊! 这玉佩还没您原来戴的那枚的零头贵,这么爱不释手真的好吗? 神经病的越少主,奚玉棠送了东西后就不再管了。她在想自己要不要在嫁人之前离开这里,去更大的世界看一看。 那位被称为神医的沈七大夫也好、自称哥哥的银发青年奚玉岚也好,甚至这位越家少主,似乎都和失忆前的自己关系匪浅,而她是为了治病才来到这里的。虽然不知为何如此,但从身边这些人眉宇间的忧虑来看,或许她的失忆对这些人来说,是一件打击极大之事。 而她这段时日受到这些人的照顾良多,要是轻易就一走了之的话…… 算了,总觉得有些说不过去。 不过奚玉棠很快便发现,自家的未婚夫虽然样貌家世无可挑剔,但似乎身子不太好。且不提这段时间以来他毫无血色苍白如纸的脸色,单说每日都要在固定时间喝药、而对方似乎很习惯于喝药这一点,就能看出一些端倪来。 她是失忆了不假,但她不是傻。 明明身子弱,时常咳嗽,有一次甚至不小心见到他吐了血,却还喝药只喝一小半剩下的全部倒掉的行为……好像只能用一个【作死】来形容? 是自己不想活吗? 还是习惯性不爱喝药? 脑子里一片空白的奚姑娘近来除了想不起自己是谁以外,又有了新的烦恼。 这要嫁过去,会不会没多久就变成寡妇啊? 联想了一下自己从失忆到现在十几日,这位对待自己简直可以用【无可挑剔】来总结的‘未婚夫’若是英年早逝,大约连她都要忍不住叹一声天妒英才了。 又是一日无话而静谧的紫竹园端坐,对姑苏城已经没了兴趣的奚玉棠乖乖在看书,这次她换成了《四海图志》,而对面的越清风则在作画,画的还是她自己。 原以为会被当成参照,谁知从越清风提笔开始,就仿佛要画的内容早已在他脑子里描摹了无数遍,即便偶尔抬起头来,也不过是和她说上几句话,无伤大雅地关心一下她有没有什么不懂之处。 紫竹园前厅敞亮的环境里,日光透过房檐窗棱投射出斑驳的阴影在两人身上,尽管已经近十月,江南却依然湿热。昨夜下的雨早已干透,热风拂面,令奚玉棠有些走神。 她不知何时已经托着腮开始盯着眼前人看,四海图志被扔在一边,而眼前人作画的景象犹如一幅活生生的水墨画,美得惊人。 越清风早就感觉到了她的视线,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无法集中精神,只好落笔抬头,恰对上她的视线,“棠棠,你这么看着我,我会分心的。” 奚玉棠飞快地收回视线,转而落在了他眼前的画上。 越清风怔了怔,随即招手,“来。” 她挪了过去。 画上之人果然是她。只不过和她不同的是,画中女子眉眼间顾盼神飞,看起来英气十足,玄色劲装,手执血红长剑,笔直地站在一个擂台上,身后墨发飞扬,气势逼人,只看一眼,就仿佛能从画中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张扬和肆意。 这已是她见过的,越清风画过的第六幅了,每张都是她,可每张都不太一样。以前还有一身红色男装参加宴会的自己、白衣蒙面女装示人的自己、舞剑的自己、廊下对坐饮酒的自己,拿银针红线当武器的自己…… “虽不知有用与否……”越清风淡淡道,“去年正月十六,离雪宫比武招亲的擂台,你在台上战群雄,我在台下看你。不过那时你戴着面具,而我懒得画。” 奚玉棠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的字极漂亮,帮我题字可好?”他递过来一支沾墨的笔。 这还是他第一次提出这个要求,下意识伸出左手接过笔,奚玉棠不确定地看着他,仿佛在问,我写? 越清风轻笑着点了点头。 犹豫了片刻,她提笔落字,写下了一句“江湖夜雨十年灯”,写完后怔愣了许久,觉得不合适,又想不起哪里不合适,脑海里乱糟糟一片,乃至于隐隐作痛。 她放下笔,重新抬头看越清风,却见对方沉默地望着那几个字,良久才默默拿出小印按下,招呼秋远将画作收了起来。 下一秒,奚玉棠整个人落入了一个清冷的怀抱里。 她浑身僵硬,条件反射地要挣脱,耳边却忽然传来了越清风呜咽叹息般的一句“棠棠”。 奚玉棠不动了,僵在原地,墨香混着淡淡的草药味萦绕鼻尖,令人熟悉而又安心。对方埋首在她颈窝,抱着她的姿态,仿佛是要将肩头无数的重压分担给她一般,又仿佛她是什么易碎之物,不舍得用力,只能克制而隐忍。 “棠棠……”越清风低低开口,似是自语,“我好想你。” 奚玉棠微微撑大了眼睛,心底不知为何忽然觉得酸涩。平日里总见他着广袖长袍,永远都锦衣端方,不过只觉得有些清瘦,今日才发现,他瘦得可怜,嶙峋硌骨,好似肩上背着一座山,又好似内里有什么怪物在不断侵蚀着他的血肉。 她怔了怔,好一会才犹豫地抬手环住他,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背。 她的未婚夫,好像活得很疲累。 大约是感受到她态度的软化,也或许是越清风真的累了,不过一小会,他便在在奚玉棠怀里睡了过去。无措地任由他半窝在自己膝上,奚玉棠不敢乱动,生怕将这个一看就是长时间没有好好睡过觉的人吵醒。 她低头望着近在眼前的越清风,犹疑了半天才伸出手,将他不小心覆在脸颊上的一缕发轻轻拨开,而后就这么端坐着,望着门外茂密的紫竹林发起了呆。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双腿都失去了知觉,秋远抱着一个食盒回到前厅,刚要开口便见到这样一幅景象,顿时脚步一顿,怔愣地望着两人。奚玉棠对上了他的目光,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对方立刻点头,转过头,雕塑般站在了门口廊下。 然而两人的动作还是吵醒了越清风。他缓缓睁开眼,少见地迷糊了片刻,措不及防地和奚玉棠对上视线,怔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坐起身。而秋远见他醒来,悄悄松了口气,提着食盒进来,将两碗药分别放在了两人面前。 “上面的是少夫人的,下面的是主子您的。”秋远眼观鼻鼻观心,也不管称呼对不对,顶着奚玉棠蓦然睁大的嗔怪视线,硬着头皮道,“沈大夫说了要趁热喝,主子您别任性,少夫人看着呢。” 说完,便立刻转身回到了门外廊下。 原来已经到了喝药的时间。 越清风看了一眼仍旧端坐在原处的奚玉棠,顿了顿才意识到她大约是腿麻了,刚伸手过来要帮她梳理,却见对方眼疾手快地挡下了他的手。然而这一动,立刻牵动了腿部的酥麻,奚玉棠难受地深深蹙起眉头。 “没关系。”越清风好笑地拨开她的手,小心地将她的双腿解放,同时用真气帮她梳理筋骨,“抱歉,害你迁就我了。” 奚玉棠艰难地忍了一会,等那股难忍的僵麻感过去,这才长长舒了口气,乖乖地坐到桌前打算喝药。 越清风笑了笑,也端起药碗。 和前几次一样,他只喝了一半便放下,说什么也不再喝了。 奚玉棠只好也放下喝了一半的药碗,苦着脸先捏了块蜜饯入口,而后伸手把另一个药碗往他跟前推了推。 越少主:“……” 见他还是无动于衷,奚玉棠蹙眉,指节敲了两下桌面以示催促。 “……不想喝,太苦,倒了吧。”越少主故态重生,试图拿撒娇混过关,“每日每日的,再喝骨头缝里都要变黑了。” 为难地看他一眼,奚玉棠思索半天,索性端起自己的药碗轻轻在他碗沿边撞了一下,而后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一起。这一幕有些眼熟,越清风怔愣了一下,深深看她一眼,忽然勾了勾唇角,顺从地端起药,“好吧,陪你。是不是还得说点什么?” 奚玉棠不解地歪头看他。 “那句话怎么说的?”越清风努力地回忆了一下,“愿明年此时,仍在此地,不用喝药,年复一年?” “……” “不过看来不怎么应验。”他垂眸轻笑,“大约不是什么太过认真的誓言……前年你我在烟雨台,去年你在一丈峰,而我在杭州,今年又到了姑苏,怎么看也不像是符了这句话。” 他越说越低,最后几个字已像是无声呢喃。奚玉棠怔怔地望着他,总觉得眼前的越清风似乎陷入了一个极端消极的情绪里,想安慰他,却又不知该怎么做,只好伸手过去想拉一拉他的衣袖。 然而刚抬起手,脑海里刹那间极快地闪过了几个画面。 下一秒,只听咣当一声,奚玉棠指尖一抖,药碗摔落,热乎的药汁就这样撒在了她裙摆上。 越清风骤然抬头,眼前人慌张无措地对上他的视线。 接着,她忽然猛地蹙起眉头,艰难地张了张口,“你……” 话没说完,整个人便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 突如其来的昏迷让越清风整个人都慌了起来。 事实上,当他抱着人一路轻功直奔海棠院,二话不说撞开了沈七书房大门时,那眼底的慌乱,就是连沈七都吓了一跳。 而奚玉棠就这样沉沉睡了近三日。 沈七诊治过后还算乐观,他也不是白白泡的书房,近来每日给奚玉棠的药方都有不同,细微之处一直在调整,加上每两日一次的行针,对奚玉棠真气极为熟悉的沈大夫已经隐隐觉得她该有所好转了才对。 只是没想到好转是真,昏迷却令人不解。 “你做了什么?” 海棠院外间,沈大夫质问眼前的年轻人。 “没有。”越清风头疼欲裂。 他说没有,沈七愿意信。毕竟这天下间最不会伤害奚玉棠的几人里就有他一个。 想了想,他话锋一转,“你的蛊解了?” 对方不置可否,“静善禅师曾出身苗疆。”这也是越瑄为什么要将他丢在少林的原因之一。 “我虽对蛊术不擅长,但也听过青丝蛊的阴毒之名。”沈七淡淡道,“大夫面前不要撒谎,青丝蛊盘踞于心,蚀人精气血肉,你说解了蛊,但不觉近来自己瘦得太过了?” 越清风沉默不语。 为了奚玉棠的病,沈七阅遍医术典籍,其中一本便是对南疆蛊术的介绍。作为南疆最阴毒的蛊术之一,青丝蛊偶尔会用于刑讯,然却又和其他令人痛苦万分的蛊虫不同,这蛊只有在养蛊者的操纵下才会发挥它令人生不如死的作用,若是平日里不被激发,则只会悄无声息地吞噬人的生命力。 之所以叫青丝蛊,是因这蛊是由女子所养成。若是中蛊男子与下蛊的苗女行房,青丝蛊的威力便会打折扣,变得不那么致命。南疆是母系氏族,女子地位极高,青丝蛊通常都会被下在她们的丈夫身上,不仅不致命,还能控制对方忠于自己。但若是不下在丈夫身上,而是纯粹地想刑讯的话,青丝蛊也不会令人失望。 ……想象越清风和苗女行鱼|水|之|欢,还不如想象被激发了青丝蛊的凶性而使他生不如死的模样。 好半晌,越清风淡淡道,“无需挂心,静善的确给我解了蛊。” “只是有后遗症,对么?”沈七沉着脸直直望他。 “杀了人,总要付出点代价。”他笑得极浅,“劳烦沈大夫回头给个养生方子。” 沈七叹了口气。他七岁行医至今遇到过无数病人,唯独奚玉棠和越清风是最不听话、也最难缠的,表面上谨遵医嘱,实则倔起来十头牛拉不回。默默看了一眼对面人,沈大夫妥协,“至少告诉我前因后果,好对症下药。不需你说得详细,只说身体的变化即可。” “现在?”越清风怔,“棠棠才刚……” “她比你好多了。”沈七打断他,“也不想想是谁调养的。” 好好好,大夫你最棒。 越少主抽了抽嘴角,沉吟片刻后,开始试图回忆过往几个月的经历,“……也没什么,中蛊后受过几次折辱,杀人的时候也被激发过一次,忍一忍就过了。” ……说的还不如不说! 沈七铁青着脸,一手执笔,一手覆上他的脉,“几次折磨?那是几次?” 越清风为难地努力回想,“五六次?或者更多,记不清。” “具体表现呢?” “……疼,撕心裂肺的疼,无法呼吸,真气阻塞,血气逆行。我算过,持续大约一炷香。” 沈七下笔的动作一滞。 那种情况下你还能算时间? “既然出逃时被激发过,真气阻塞下怎么杀的人?”沈大夫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个疯子什么都做得出来。 越清风怔了怔,本能地不想回忆,“这个啊……忘了,大约是逆行了一下真气,短时间内激出潜能。” “……解了蛊以后还有什么症状?” “偶尔疼一下。” “说清楚,偶尔是什么时候。” 越少主抽嘴角,“三日一次,半夜。” 沈七记录的动作微微一顿,抬头,“解了蛊为何还疼?” “……静善说,因为我杀了苗女,不能以正常手段解蛊。”越清风别过脸,“所以解蛊的手段烈了些,有后遗症在所难免,熬过一年就好。” “这一年里首先不能让你瘦死,是吗?”沈大夫一针见血,“不仅要精心养着,还因为真气逆行不能动武,且要想法子止疼?” 越少主难得乖巧,默认了他的说法。 “所以你刚才一路轻功闯到我这里,是找死的行为!”沈七厉声呵斥,“你想死就死到谁都看不见的地方,别脏了棠棠的眼!” 越清风继续沉默。 “滚滚滚,别让我看见你。”沈七暴脾气上来,开始赶人。 “我去看看她。”越少主听话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他仓皇而逃,身后是沈大夫气得扔笔的声音。 …… 三日后,夜半,宽大柔软的楠木床上,奚玉棠无声地睁开了眼睛。 她敏锐地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回过头,越清风那张熟悉的脸近在眼前。 和往日不同的是,通常她醒来,呼吸频率一变,对方就能立刻反应过来,而这次,奚玉棠翻了个身,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许久,越清风都没有睁开眼睛。 角落的烛火昏暗摇曳,然她还是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瘦的几乎脱型的脸惨白如雪,俊逸的脸上是掩不去的疲惫,奚玉棠轻轻嗅了嗅周遭的空气,隐约察觉出了安神香的味道,与此同时还有淡淡的药味和血腥气。血腥气来自眼前人,药味则是充斥整个房间,想来,能让越少主睡得这般死沉,该是沈七的功劳。 温热的手轻轻覆在他的脸上,奚玉棠用修长的手指仔细描摹了一遍他的五官,而后凑上前,轻轻在他唇角落下一吻。 总觉得,好像太久都没有见到他了。 彼时,奚玉棠的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无数乱七八糟的画面层出不穷,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线索串联起来。怔愣许久,她轻轻起身,越过身边人,下床穿好衣裳,活动了一下僵硬的筋骨,而后轻轻将衾被给床上人盖好,又整了整他一头纷乱的青丝,一切弄好,才来到内室的书桌前。 找出一张纸,磨好墨,奚玉棠抵着下巴思索了许久,右手提笔,在纸上写起来。写完,拿镇纸压好,琢磨了片刻后,她的目光落在了越清风放在一旁的玉佩上,眯着眼仔细想了半天,大约记得这是自己买来的,于是二话不说解下来收进怀里,起身出了房门。 翌日,沉沉醒来的越清风第一时间发现身边少了个人。 紧接着,他在书桌上看到了一封信。 当目光落在那丑得人神共愤的字体上时,越清风久久无言。 【出去散心,归期不定,莫忧。奚玉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6716081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4-14 22:48:00 6716081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4-14 22:48:45 g?g?g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4-15 07:57:28 延琦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4-15 09:21:29 6716081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4-15 19:12:12 4k歪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4-16 23:16:28 4k歪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4-16 23:18:33 6716081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4-16 23:35:50 嘻嘻嘻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4-18 23:53:05 6716081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4-19 11:09:15 苏三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4-19 13:10:35 6716081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4-19 23:03:56 薇薇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4-19 23:38:41 谢谢各位打赏,打滚卖萌给你们看·~~   ☆、第112章 寻 奚玉棠走了,走得悄无声息。 且不管当沈七见到那熟悉得几乎令人热泪盈眶的丑字时有多欣慰,所有人都在猜越少主会是个什么样的心情,毕竟未婚妻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走的。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越清风不过是给远在青山谷的师兄去了封信,而后便若无其事地继续窝在姑苏养起了病。没有心急如焚,没有失望失落,更没有歇斯底里,看上去再正常不过,连脸上的笑容都比平日里多了几分。 那么奚玉棠呢? 正如沈七所猜测的那样,她的状况的确有所好转。除了脑子里乱七八糟串不起的画面以外,自我认知上倒是很清楚。她知道自己是练功出了岔子,也知道自己脑子不清,说话还不够利索,知道自己是玄天教主,父母双亡有个兄长,知道自己曾莫名其妙回到了五岁,中间还失忆过月余……等等。 她之所以选择离开姑苏,也是想换个环境整理整理记忆。 她当掉了越清风的那枚玉佩,换来了一百两银子盘缠,接着便朝着雪山的方向进发。并不是什么着急赶路的状况,所以一路上都走走停停,随心所欲。有时会住在野外,有时不小心闯一闯土匪窝子,亦或者中途交上两个朋友,再不然也能寻个破庙安身。 来到这个世界二十多年,这还是奚玉棠第一次用自己的双脚来丈量江湖。她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事没做完,但由于想不起来,所以干脆破罐破摔,按照自己的心意,亲眼看一看这个她从来没驻足打量过的世界。 寒崖老人曾对沈七等人说,奚玉棠的功法问题只能靠她自己解决,因为只有自己最懂自己。奚玉棠虽没听到,但隐隐也有察觉。之所以闭关失败,似乎是由于最后时她太过急功近利,如今武功虽恢复,却不如巅峰时候,但在足以自保的前提下,她还是决定走一走江湖,静心的同时也寻求心境上的平和以及突破。 她总觉得这件事似乎以前有人也这样做过,只是想来想去没有结果。她认为自己的选择很正确,待在姑苏,尽管可以锦衣玉食,又有越清风和小美相伴,然对她来说并非好事。 只是心中终究有愧,尤其是对越清风。 所以她并未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无论肃兮或是兄长只要想查,总能查得到。甚至于每到一个地方,她都会认真地写信给两人,并未走玄天暗哨的路子,而是认认真真地去驿站,走最普通的飞鸽传信。遇到什么好玩的东西时,若能买下,她就买下来送给越肃兮,若是买不起就偷懒画下来,也算一分心意。 反正她画她的,看不看得懂不在她的考虑范围。 令人欣慰的是,无论是越清风也好奚玉岚也罢,都似乎默认了她行走江湖的做法,并未出面阻拦,也没提供什么帮助,哪怕是银钱上的帮助也没有。那两人心思细腻,从寥寥几封信里便推断出了她的大致路线,所以尽管奚玉棠随心所欲地走,从未停留在原地超过一个月,但在偶尔路过稍大一些的城时,还是能收到两人的书信。 哥哥是叮嘱她注意安全,莫要委屈自己,而越清风则大部分内容都在说自己的近况,然后写情诗。 ……写情诗!! 他一个随时都能接手天下第一世家家主之位的天之骄子,不惜动用越家遍布天下的暗哨传信,写!情!诗! 奚玉棠简直不想理他。 从姑苏到雪山,奚玉棠走了快半年。毕竟是自己家,迎秋好吃好喝地伺候了她一个月,陈长老、邹青等也早就接到了沈七的书信,了解她的大致状况,每日都会寻出时间来找她叙旧,竟是连一点教务都没让她沾手。 一个月后,奚玉棠从雪山离开时,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画面已经有一部分串了起来,然而依然混乱着,所以这次的目的地放在了洛阳。 随着欧阳玄的逃离,武山上昔日的光辉已然不见。武林盟如今四分五裂,群龙无首,正是纷乱的时候。奚玉棠半途中还被卷入了一场江湖械斗中,对决的是两个不大不小的门派,最后还帮助其中一方获得了胜利。为表对她的谢意,那位帮主要分封她为二把手,并结义金兰,最后还是被奚玉棠推了。 她真面目示人,又是独身上路,穿着最普通的衣裳,盘缠少得可怜,怎么看也无法将其和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人物联系在一起,背着九幽剑,腰间挂的却是长刀,针线弃而不用,看起来就像个寻常的江湖刀客,就连后来到了洛阳,见到吕正,后者都好半晌没认出人来。 洛阳之后,她转道南下,先去岭南,路过曲宁城时在市井之间住了三日,听了一肚子离雪宫的传言,接着继续走陆路到金陵,参与了一场金陵天武帮老帮主的金盆洗手宴,之后到杭州,在烟雨台外转了一圈,最后住进了醉花楼里。 杭州毕竟是那师兄弟俩的大本营,当得知自家妹妹/心上人在醉花楼里风花雪月地住了整整十日时,奚玉岚和越清风险些没忍住跑去逮人。 只可惜最后奚玉棠还是提前跑了一步,带着醉花楼里许多姑娘们的不舍和爱意,以及姑娘们免费筹措给她的盘缠,潇潇洒洒地去了汉中。 从汉中再到蜀中,最后再到唐家旧地,奚玉棠终于将自己的整个身世串了起来。 一切的一切始于奚之邈和唐芷嫣,从玄天到唐家,从背叛到复仇,就像找到了一大团毛线的开头,接下来一连串的事件都被一一摊开连接,最后汇集成了一份完整的记忆。 紫薇楼,卓正阳,裴无星,欧阳玄,卫寒,江千彤,司离……事无巨细,全部回到了脑子里。 蜀中玄天堂口的正厅里,恢复了一身玄衣银面的奚玉棠看完了手边所有的情报后,无声端坐了整整一日,最后才轻声对陪她坐了一天的姚九堂主道,“……先前见到邹叔叔时,本座还以为,他一直都是断臂,却不曾想,是近这一两年的事。” 姚九没有说话。这几年他从襄阳到蜀中,玄天两湖的地盘在他手上扩了一倍,和烈傲天合作后便常驻了蜀中。奚玉棠的状况在玄天高层中间不是秘密,此时听他提起旧友,姚九心中也不好受。 “九叔,烈大哥那边你们下一步打算做什么?”她望向姚九。 这位脸上横亘三道刀疤的彪悍男人沉思了片刻才粗声粗气道,“烈傲天势力发展得太快,上次杀了血杀之后就一直在守势,我也同样,过犹不及。教主有想法?” 奚玉棠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桌面,思索良久才道,“稳一稳,等武林盟那边再乱些不迟,现在局势僵持,贸然下手恐生变……九叔同两湖总督可有交情?” “什么?”姚九没想到她话题跳得如此快,“交情有是有,但要看教主想要的是什么交情了。” “轻易割舍不掉的。”奚玉棠道,“利益也好,情谊也罢,哪怕是威胁都可以,总之,拉拢他。或者换句话说,拿下他。” 姚九深深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小棠,你是为了司……太子?” 奚玉棠不置可否。 “决定了?” “嗯。” “……” 沉吟半晌,姚九一掌拍上桌面,“行,九叔听你的,何总督交给我。” “多谢九叔。”奚玉棠笑了出来,“烈大哥那边,你帮我转达一下我的态度。” 姚九满口应下。 末了,当姚九打算告辞时,奚玉棠再次唤住他,“九叔,不知你可对南疆知多少?” “南疆?”姚九怔,“倒是知道些。”毕竟是邻居,非友非敌地打了多年的交道,交情谈不上,了解还是有的。 翌日,从姚九那里听了不少南疆之事的奚玉棠启程离开蜀中。 一个月后,她站在了南疆苗寨的门口,见到那萧条的模样时,心下一片漠然。 信步踏入其中,很快便有人将其拦了下来。 “我找天宝。”奚玉棠报出了自己的来意,“就说姚九有东西要交给他。” 天宝是姚九早年结识的苗寨旁系族人,四十多岁的年纪,其貌不扬,虽看出武功不高,但奚玉棠还是谨慎地以礼待之。天宝一人独居,妻子早年已逝世,无子。天宝将她请回自己家中,奚玉棠将礼物转交后,便暂时在这里住了下来。 问起天宝有关去年苗寨的大劫时,天宝神色剧变,语焉不详,说什么也不愿将事情经过事无巨细地讲出来,到最后也只说了一句因果循环。 在他口中,奚玉棠只知是越清风与苗寨高层起了冲突,被囚禁了近一个月后,反过来杀了苗寨王族一系,从寨主到圣女再到长老一个不剩。 如今苗寨式微,王族一系只存一子,名为小风。这个小风是圣女金玲的亲弟弟,当年由于是嫡系里年纪最小之人而被饶了一命,如今已被旁系族老收养。 奚玉棠没去看那个叫小风的孩子,了解事情经过后便选择了告辞,临走前告知天宝有事就去寻姚九,而后悄悄留下了自己所有的盘缠。 离开南疆后,她犹豫了许久才决定走一趟一丈峰。 一丈峰上依旧只有寒崖前辈一人,这次,他并未为难奚玉棠,大约也是怕好不容易长好的桃花阵再次变成废墟。 跟寒崖老人探讨了几日武学后,奚玉棠再次选择了闭关。这次,相信她即便练不成完整的太初心法,也至少可以将上次走火入魔的差错修正过来,贪功冒进再无可能。 彼时,距离她当初离开姑苏已有一年多光景,她的心境越发趋于平和,行走江湖所带来的经验并没有令她武功有所进益,却让她有了对生活的全新体会。在对待复仇一事上,她已不如昔日那般着急。 三个月后,一丈峰崖间的寒冰玉床上,在经过最后的调整和冲击后,奚玉棠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望着自己指尖薄薄的一层冰霜,她猛地握紧拳头,飞身而出。在她身后,只听轰然一声巨响,整个山洞骤然坍塌。 ——太初心法最后一层,成功了。 “臭丫头!”寒崖老人的怒吼声即便隔着大半个山崖都能令人血气翻腾。 奚玉棠险些没提起气来爬上山,稳了好半晌才顶着笼罩整个山头的巨大威压一步一步艰难地从悬崖爬上来。当她整个人脱力地躺在崖边巨石上时,入眼便是寒崖老人吹胡子瞪眼的暴怒模样。 “老子的寒冰玉床你就这么毁了?!!谁给你的胆子!你给老子起开!” 奚玉棠累得说不出话,摆了摆手,道歉的话还没吐出来,人便被寒崖老人一个大力掀回了悬崖里。 简直杀人灭口啊有木有! 跌落悬崖后,顺势泡了个温泉,调整好状态的奚玉棠思索再三,不敢走桃花阵,只好仰望着万丈峭壁,选择徒步爬回去。一路爬了三个时辰,就差最后一步时,一双脚出现在了她面前。 努力仰着头望着寒崖老人,奚玉棠露出一抹讨好的笑容,“前辈,让我上去呗?” 寒崖老人冷哼一声,目光在她深深嵌入绝壁中的手指上转了一圈,蹲下来伸出一根手指抵上了她的脑门,“你可以试试。” 奚玉棠:“……” 两人在一丈峰崖间从正午打到日落,虽然奚玉棠实力大增,却仍然败在了前辈手下,先前因为练成了太初而自我膨胀的心理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对这位前辈发自肺腑的感激。 她知道,这是寒崖老人在通过战斗指点她进一步夯实基础,尽快熟悉自己的实力,所以明知打不过,也提起了全部心力来应对,抛舍胜负,只求过程。 战斗结束后,她便立刻盘膝坐在了那块大石上调息起来,一坐一夜,终于在第一缕日光出现时彻底完成了太初的修炼。 “你今日的成就已是天下少有。”不知何时,寒崖老人出现在了她身后,苍老的声音里极尽感慨,“所以,万不可作恶。” 奚玉棠收功磕头,“您放心。” “我那大徒弟……”寒崖老人神色复杂,好半晌才叹了一声,“你不妨去北都地宫一寻。” 怔愣地抬起头,奚玉棠沉默许久才点点头,“好。” 将眼前人扶起来,寒崖老人望着奚玉棠,“果然还是小时候更招人喜欢。” ……想到了某些糟糕记忆的奚小教主顿时狂抽嘴角。 “行了,下山吧。”老前辈嫌弃地挥手赶人。 奚玉棠收起郁闷,郑重地对老人鞠躬行礼,“多谢前辈救命之恩与指点之恩,晚辈无以为报。” 寒崖老人没好气地瞥她一眼,转身进了竹屋。 …… 从一丈峰下来没多久,奚玉棠在回姑苏的路上和赶来会合的韶光相见。 “主子!”韶光递上密信,“太子殿下下个月十五大婚。” 奚玉棠怔愣着接过密信,“司离要娶妻了?谁家的?” “谢家嫡次女。”韶光道,“婚事是两年前定下的,那时您在闭关。” “……” 望着密信上短短的一句话,奚玉棠足足沉默了一盏茶。原来她一手养大的孩子,终于也要成家了。 叹了口气,她随手毁掉密信,淡淡道,“转道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第二更这么晚。   ☆、第113章 你要喊谁起床 六月,京城。 时隔三年再次踏进皇城脚下,望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街道人群,奚玉棠的心情颇为复杂。上次来到京城时,宋季同还没死,司离也还在她身边,老怪物在东宫地下,江千彤也还不过是一个天真烂漫的离雪宫弟子。 三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人和事。 千彤如今已经是个合格的掌门。虽然和林渊的亲事在各种因素影响下并未结成,但离雪宫这几年在她手中也未凋零。武林盟分崩离析,盟主不知所踪,世家门派大多卷进了动荡的漩涡之中,作为断岳门的姻亲,离雪宫首当其冲,不知有多少人想墙倒众人推,可偏偏江千彤撑了下来,辛酸压力可想而知。 当然,这其中不乏越家明里暗里的帮助。联想到千彤和墨锦那两败俱伤的岭南之战,奚玉棠可以想象得出越清风的心态。 不过奚玉棠还是觉得越清风想多的。江千彤和墨锦之间的孽缘早在当年的杭州就已结下,无论结局如何,他们二人终归要有此一遭。秋雨山庄墨少主喜欢武林第一美人这件事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当年曲水之宴,墨锦毫不掩饰的态度已经可以说明一切,想轻易放手,又怎么可能? 无论抢亲一事是谁主导,奚玉棠都不会怪罪越清风。 只是可惜了墨锦的妹妹墨音,和千彤朋友一场,夹杂在好友和兄长之间,还不知该如何自处。 之所以想到千彤,大约还是因为在进京后,奚玉棠远远曾看见过她。 当年柳曼云身上穿的孔雀蓝掌门长袍如今换了人,当年跟在柳曼云身后的人,如今也追随起了新主。每个人都在成长,千彤自然也不例外。 在庭院里练了一上午的飞霜明心剑,奚玉棠满脑子都在想她这两日见到的或熟悉或陌生的人。 脱轨天下棋局两年多,她还没完全调整过来,报仇的事,朝堂的事,江湖的事,如同一团浆糊在她脑子里盘旋不停。 太子大婚,京城来了不少江湖人士,这是延平帝给太子的恩典。朝堂上多有攻讦太子出身的声音,然延平帝这样大大方方不遮不掩的作态反而令那些声音显得苍白无力起来。 这是个庙堂江湖联系极为紧密的世界,司氏本出身江湖草莽,锦衣司的存在也是为了让两者有所牵连,就连一直被视为争夺皇储最有力之人的五皇子司煜,不也偶尔会搀和江湖事吗? 延平帝喜欢司离,想补偿自己儿子,司离吃准了这一点,所以压根就没有在成为太子后和江湖拉开距离,不然药王谷一事又作何解释? 六月十五大婚,如今才初七,奚玉棠已经见到了江千彤、烈傲天、郑泰、墨锦、萧云晗和僧人如见,就连近一两年才开始声名鹊起的几个后辈也出现在了京城。 且太子大婚后没几日,便有一场皇家牵头举办的比武大会,铸剑师宁幽死前最后所铸的幽焱剑为胜者奖励,因此接下来的日子恐怕要热闹许多。 武林盟名存实亡,三年一届的武林大会恰在今年,而没了武林盟主,想来,这次的比武擂台便是另一种形式的武林大会了。 幽焱奚玉棠不稀罕,毕竟她有九幽,但这场比武大会的意义远大于胜者奖励,奚玉棠难得对此犹豫起来。 “主子,有客来了。” 刚沐浴出来,奚玉棠便听到了通报。 换上一身玄衣劲装,束发以冠,并白玉簪固定,奚玉棠开口,“谁?” 外头人低声道,“锦衣司首领。” 卫寒? 奚玉棠垂眸把玩着手中的银色面具,转了两圈,扔到了一旁,起身出门。 上次曲宁城擂台一战到现在,奚玉棠还是第一次见着卫千户。两年不见,这个男人眼底的剡利更甚,大老远就能感觉到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进之感,绛紫色的官服穿在他身上,不仅没有令他的气势柔和下来,反而更添了一分肃杀之意。 将人引至凉亭,奚玉棠懒洋洋地在他对面坐下,挑眉望着眼前人,“卫千户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几年不见,卫寒原以为对方看见他能多一分激动,谁知这慵懒模样简直和过去如出一辙,看得他无端闷了一肚子火。直直望着奚玉棠看了许久,几乎将她那张脸用眼睛描绘了无数遍,卫寒才开门见山道,“奚玉棠,你这几年去哪儿了。” 奚玉棠并未正面回答,而是似笑非笑地对上他,“本座不像卫千户日理万机。” 听出了她话中不掩讽刺的深意,卫寒脸色微沉,“你好好说话。” 唇角蓦然笑容一收,奚玉棠淡淡道,“废话少说,报上来意吧。” “……” 卫寒动了动唇,没有立刻回答。 收到奚玉棠现身京城的情报后,他连官服都没换便脑子一热跑来见人,可真见到了人,却发现两人其实并没什么好说的。总不能说,其实他并没什么事,只是想见一见这个一闹失踪就闹了该死的两年多的人吧? “难不成是聊天叙旧?”奚玉棠故作惊讶。 “……嗯。”对面人别扭地应了一声。 险些被茶水呛住,奚玉棠这回是真惊讶了,真是来叙旧的? 怔愣了一瞬,她凉凉道,“本座还以为,卫千户是打算就上次有人围攻雪山一事给在下一个交代。” 在她闭关期间,武林盟几个门派围攻雪山,虽不知这中间有没有欧阳玄的授意,但邹青之所以断一臂,却是因为混在其中的霍十五。而霍十五,可是他卫寒手下的人。这中间若是没有什么猫腻,她奚玉棠三个字就倒过来写! 面对着对面人那几乎要洞察他内心的锐利目光,卫寒久违地感受到了对方堂堂武林顶尖势力掌门人的气势。 他对奚玉棠的心思很明显,但也很复杂,除了心悦这个人以外,更多的在于得不到的不甘。而这种不甘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压在心底,久而久之经过发酵,反而变得越发压制不住,几乎成了一种执念。 锦衣司里,有关奚玉棠的所有资料都是被单独存放的,消息等级也是最高的,明明这样一来会更加重自己的执念,但对卫寒来说,即便是饮鸩止渴也无妨。 他探查了许久,也想了很多,总算将她的身份猜得**不离十。虽然她身上依然很多谜团,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她是个女子! 天知道这件事卫寒一年前才得知!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喜欢上了个男人! 若不是有人报她独自一人在行走江湖,顺着一条线查探许久,又将她接触过的所有人都一一盘查,恐怕还抓不到那一点点的蛛丝马迹。虽然只是短短一两句邸报,却让卫寒敏锐地发现,她的心态似乎和从前不一样了。这样的改变体现在她并未刻意装扮自己,如果说从前的奚玉棠里里外外给人的感觉都是一个神秘而冷硬的男人的话,那么在她游历江湖期间,这分冷硬消失不见了。 锦衣司遍布天下,想顺藤摸瓜查点什么,易如反掌。 折磨了他两三年的事在得知她是女子身份的这一刻,终于让他长长松了口气。 但长松一口气后,随之而来便是更多的麻烦。 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除了各自为主的立场,还有误解,和说不清何时便积下的矛盾。 他们二人相处,不是客套距离就是针锋相对,从未有过一刻是平心静气的。立场不同所带来的不仅仅是相处上的困难,更多的还是来自于他自我折磨进而走上极端期间做下的许多事。 从前他认为,奚玉棠的桀骜不驯,他深有体会,而将她留在身边的方法,除了折断她所有的羽翼以外,他找不到更快也更有效的方式。 所以才有了霍十五和邹青雪山一战。 这个方式,到现在他也毫不后悔。 但既然对方是女子,是不是应该更怀柔一些? 强压下心中烦躁,面对此时此刻以真面目示人的奚玉棠,头疼的卫千户耐性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差,“奚玉棠,就不能有一次抛开那些纷争,你我好好坐下来相处片刻?” “……我不认为你我需要好好相处。”奚玉棠淡淡道。 “你这个……!”卫寒咬牙,脑子一热便口不择言道,“是不是只有对着越清风你才能和颜悦色?为何不能是我?” “……什么?”奚玉棠呆愣。 话说出来,卫寒自己也怔了怔,随即便有些后悔。 是了,横亘他们中间的,还有一个越清风。 不该是这样才对。 他们的开局,明明很好。 那年武林大会,他借剑给她,两人眼中都是毫不掩饰的互相欣赏;后来她受伤,自己也曾帮她打退过刺杀;宋府一事,她还赴约望湘楼找自己商议如何嫁祸欧阳玄;京郊温泉相遇,也曾网开一面伸出援手…… 怔然片刻,他站了起来。 “……此次来,我只想说一件事。”卫寒深深看着眼前人,“太子大婚后的比武大会,聪慧如你,当能猜出背后真意。武林盟主这个位子,坐上就是逃不掉的麻烦。夺嫡水太深……你别卷进来。” 说完,也不等奚玉棠回应,他便转身离去。 “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 目送卫寒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奚玉棠又在凉亭坐了一会,这才头疼地叹了口气。 其实她本也不想和对方为敌,但后来一步一步终究是走到了如今境地。 卫寒此人,能力超绝,心狠手辣,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武功比起自己来也不逞多让。这样的人天生适合在官场里闯荡,且终究会闯出名堂来。 锦衣司直属皇帝,锦衣司佥事是皇帝的直属心腹,可卫寒就是有这个本事,能将整个锦衣司拉近夺嫡争储这个大漩涡里,还依然独善其身。奚玉棠毫不怀疑,即便五皇子司煜最终失败,他也能给自己留出一条后路,在新帝登基后继续立于自己朝廷重臣的地位。 奚玉棠看不透他。 她甚至不知道该不该提醒司离小心他。 这个人城府太深,心黑如她,如越清风,在偶尔提及此人时,也会忍不住感慨一声好对手。 虽然卫寒最终还是没解释霍十五的事,但奚玉棠多少也能猜出来。他不是那等感情用事之人,霍十五上雪山暗杀玄天高层,除了想把她逼出来,应该还有许多大局上的考量。 卫寒的野心很大,他不希望在武林盟四分五裂、江湖一片混乱时,有谁异军突起打破这一僵局。玄天教实力强硬且并未被卷入其中,一家独大之事很有可能发生,因而他想削弱玄天,顺便给个警告。 那段时日,司煜和司离斗得你死我活,听雨阁内也纷争一片,卫寒腾不出手来整合江湖上的力量为己所用,所以说白了,他要的就是武林一片混乱,要的就是群龙无首,只有这样,才不会打破平衡。 各自停战这么久,如今大家都缓过了力气,下一步就要开始筹谋了。 所以才有了什么皇家牵头的比武大会。 这个比武大会选出来的人无疑就是武林盟主,而由皇家分封的武林盟主……这不是明摆着一块活生生的肥肉么? …… “烦!烦死了!” 奚玉棠哗啦一声扫掉了棋盘上的所有棋子。 “我就说侠以武犯禁!江湖根本就不应该搅和到朝堂里来!这算什么玩意?武林盟主还是个官职了?!整合武林,然后为官家所用?那是不是本座当了武林盟主,他卫寒的锦衣司首领位置得让给我啊?!” 她怒气冲冲,胸中闷郁挥之不去,一想到这件事就气得整个人发抖。 在她对面,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奚玉棠这般发脾气的太子殿下很有眼力劲地制止了韶光想上前劝阻的动作,乖乖坐在原地,耐心地等着她自己冷静下来。 听闻奚玉棠来到京城,司离几乎是立刻便出宫来寻人,但还是比卫寒晚了一步。然而来了之后,他意识到奚玉棠心情不太好,稍稍询问两句,便知晓了她烦恼的原因。 毕竟事关自己,所以只好闭口不言。 ……其实他是有些高兴的。 成为太子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自己面前这般显露真性情。他的教主,果然没有和他离心。 好一会,奚玉棠终于冷静下来,叹道,“别在意,我不是在对你发火。” “没事。”司离笑起来。十五岁的少年脱去了他昔日的稚气,容貌越发迤逦,一举一动都有了身居高位的风范。 招呼人上来收拾残局,司离眼眸弯弯地望着眼前人,眷恋和思念浮于眼底,看着奚玉棠,仿佛怎么都看不够。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和眼前人分开如此之久,三年里音讯全无,几乎磨光了他所有的耐性。 跟在他身后的小太监震惊得连呼吸都快忘了。谁敢在他家殿下面前这般放肆啊!哪怕是谢家二小姐,未来的太子妃,见到殿下还不是毕恭毕敬?也只有这位…… “教主不要忧心,实在烦扰,眼不见为净便是。”司离笑道,“我也不是非要争这个,这样的武林盟主,想来教主也不屑。别逼自己做不开心的事。” ……搀和夺嫡本来就不开心好吗? 奚玉棠无奈地睨他一眼,“你说的轻松,对方反过来对付你我怎么办?东西只有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能放心。” “可这武林盟主之位,教主即便坐了也不会高兴,反而徒增许多烦恼。” “这世上哪有多少顺心之事?” 叹了口气,奚玉棠压下心中不忿,重新打量起眼前人。三年不见,司离变了许多,原本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是一天一个样,稍一不留神就会从稚气的小孩子变为有担当的大人。世人多早熟,他更甚。 “你长大了。”她感慨万千。 “教主却依然没变。”司离笑着伸手。 奚玉棠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手心里。刚接触,对方便用力攥紧了手心,仿佛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宣泄心中的思念之情。 挪开了棋盘,两人间的距离便瞬间拉近了许多。如同从前很多次一样,司离扑进了奚玉棠怀里,紧紧抱着她的腰,将头埋进她颈窝,熟悉的气息包裹全身,几乎刹那间便让他整个人松懈下来。 “教主,司离好想你。”少年的声音里多了一分哽咽。 叹息着抚上他脑后的墨发,奚玉棠唇角终于挂上了一抹浅浅的笑,“我也很想你,每日都在担心你过得好不好,怕你受了委屈也无人诉说……辛苦了。” 司离无声地摇了摇头。 辛苦吗?当然辛苦。并不是当上了太子,成为储君就一定能登上九五。身处荆棘丛林,周围虎狼环饲,每一步都要小心再小心,每个夜晚都无法安眠,说不累是假的。 多少次,他宁愿自己没来京城。可所有的‘宁愿’都抵不过‘如今’,既已踏上这条路,终究是要走到底。 也唯有奚玉棠,能让他安然歇下所有的武装,求得一时的安宁。 “我不想回宫。”他趴在奚玉棠怀里,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再陪我一会好不好?” “好啊。”奚玉棠二话不说便应了下来,“在我这里,你当无忧。一切有我。” 话音方落,抱着她的手臂便又紧了紧。 “我让沈楹进宫,并没有其他意思。”司离低低道,“我看出他有野心,也看出你想让沈寰上位,所以才给了他一个机会。我不是在给你和小美添堵。” “我知道。”奚玉棠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 “那场暗杀……我也不是故意要跟越少主对着干的。” “我懂。” “剑刺过来的时候,我很怕。我没躲过,以为自己快死了,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会的,放心,我回来了,有我在,没人能伤你。” “教主,你会一直陪我么?” “会,在你不需要我之前,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想睡一小会,就在这里睡,还像在雪山时那样好不好?” “好。” 轻拍着少年的背,奚玉棠眼底的柔色在望向对面的小太监时瞬间转化成了冷冽的杀意,而后者刹那间便出了一身冷汗,腿一软,险些倒地不起,“奴,奴婢去打点宫里!” 奚玉棠大发慈悲地点了点头,下巴一扬,示意韶光‘亲自’将人带出去,同时着人拿来一条薄毯。 司离在说完那句话后呼吸便和缓了下来,奚玉棠帮他盖好薄毯,轻拍着他的后背,语调缓慢平和地开口,“……却说二郎真君与大圣斗经三百余合,不知胜负。那真君抖擞神威,摇身一变,变得身高万丈……” 伴随着她低缓的声音,司离蜷在奚玉棠怀里沉沉睡去。这大约是他三年来睡得最好的一觉,无梦无惊,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刚到雪山时的日子,每夜都会伴随着一个人的声音入睡,哪怕半夜惊醒,床边也有一直守着他的人很快摸着他的头说‘别怕’。 这一夜,司离并未回宫。延平帝身边的梁文德奉命前来,见太子殿下睡得如此沉熟,轻轻叹了一声便打消了叫醒他的念头,拜托奚玉棠好生照料后,并未多留。 奚玉棠亲自将司离抱进了内室,守了一会后回到前厅,韶光在一旁陪着,夏日炎炎,两人把酒夜话,一夜未眠。 …… 翌日清晨,奚玉岚和越清风姗姗而来,彼时奚玉棠已经沐浴完毕,正坐在前厅喝醒酒汤。 上前给了两人一人一个拥抱,连日来心情都不太好的奚小教主头一次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你啊。”红衣劲装的银发青年拿手指连点自家妹妹的额头,“玩够了吗?” “够了够了。”奚玉棠可怜兮兮地捂着被戳红的眉心,“我这不是乖乖在京城等着了嘛,你们再不来,我都要吃不上饭了,说好的养我呢?” 越清风亲昵地坐在她身边,却凉凉睨了人一眼,“我看你这几日过得也不错。走一个卫寒来一个太子,何时轮到江千彤?” 奚玉棠:“……” 好笑地上下打量眼前人,奚小教主眯起了眼,“越肃兮,你酸不酸?好歹自持一下身份好吗?人家不过来见我一面,是谁一封又一封信,走到哪都能有人塞个小纸条给我,就连……咦?这玉佩好像有点眼熟。” 眼见她要去拿,越少主眼疾手快地将玉佩扯下来塞进怀里,红着耳尖绷着脸道,“我饿了,用早膳吧。” 对面已经被秋远告知了‘送玉佩-被拿走典当-再赎回来’全过程的奚玉岚顿时放声大笑。 奚玉棠疑惑地看他一眼,懒得追究,转而问,“小美呢?” “沈大夫要迟两日。”奚玉岚决定给自家师弟一个台阶,“他那位二姐临盆,两个月前沈大夫便去了药王谷。” 奚玉棠了然地点头。 “吃饭。”越少主咳了一声,再次提醒。 奚玉棠白他一眼,转而看向韶光,“韶光和秋远去备饭,我去喊司离起床。” 话音落,前厅忽然安静下来。 并未接到太子留宿消息的两人齐刷刷看向了奚玉棠。 下一秒,越少主的声音幽幽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  “……你要喊谁起床?” ———— ………………卡文,卡得各种**,心好累。   ☆、第114章 亲事 作为储君,大婚之前留宿江湖友人家中,这件事往小了说是不拘小节洒脱亲民,往大了说,也能扣上一顶没规矩的帽子,会不会受到攻讦,端看后续的工作要怎么做。 司离从决定不回宫那一刻就预料到了其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也自信有能力处理好,但万万没想到一觉醒来,首先要面对的不是言官,而是一个黑着脸、浑身上下都透着‘我不开心’的越家少主。 被从美梦中叫醒的少年,前一刻还赖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跟自家教主撒娇,后一刻就对上了杀气十足的越清风,整个人一颤,当场就清醒了。 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用完早膳,太子殿下顶着莫大的压力对上奚玉棠,颇为艰难道,“教主,我要回宫了。” 奚玉棠淡笑着点头,手背于身后狠狠拧了某人一把,感受到周遭杀气大减,这才开口,“现在问虽有些迟……殿下,喜欢谢二小姐吗?” 司离摇头,在她面前不愿撒谎,“说不上,但也不讨厌。” 奚玉棠了然,“既然决定成亲,当和善以待,即便做不到喜爱,至少也要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司离抬头看着她,动了动唇,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只点了点头。 …… 目送他离开,奚玉棠转而对上某个打烦了醋缸子的人,无奈地直叹气,“我本还想趁早膳期间和他探讨一下比武大会之事,昨日没来得及多说,你倒好,把人吓跑了。” 越清风凉凉扫她一眼,“跟我没关系。他本就不该留宿,即便留宿也不该留下用早膳,还嫌言官不够忙?” “是是是,你有理。”对方拿大道理压人,谁反驳谁傻。 见他精神尚可,却还在咳嗽,奚小教主一时间心更软,仔细打量了几遍眼前人,又探了探他的真气,这才忍不住蹙眉,“为何还这么瘦?青丝蛊的后遗症还没过去么?” “心上人在外逍遥,留我独守空房,思念成疾,食不下咽。”越清风说得面不改色。 话音刚落,对面奚玉岚一口茶喷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 奚玉棠:“……” 越少主:“啊,师兄你还在啊?” 奚玉岚:“……” 越肃兮你够了! 愤恨地瞪了他一眼,银发青年没好气地起身,“重色轻友!重色轻兄!走了,再留下指不定被嫌弃成什么样……” 被说得脸颊微红的奚小教主尴尬地低头不语,倒是越少主淡定自如地开口,“师兄见谅,不送。” 奚玉岚:……妈的好烦。 随着奚玉岚带走韶光,秋远也下去煎药,正厅里刹那间便只剩下了奚越二人。奚玉棠不尴不尬地盯着越清风,好半晌,突然上手捏住了他的脸,“越肃兮,你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 将她的手捉住拉下来,越清风轻描淡写地将人往自己身前一带,一句废话都没有,捧起对方的脸便吻了下去。 激烈而缠绵的吻,漫长得好似时间都停止了一般。 这一两年聚少离多的相处方式,让越清风脑子里那根弦绷得几乎随时会断裂。当初一觉醒来,发现她留书出走的莫大恐慌,随着她一封又一封信、一个又一个小礼物的软化,渐渐也被消磨殆尽,可一日见不到人,终究还是放不下心来。尤其是当她决定去一丈峰再次闭关,其后三个月音讯全无时,他几乎忍不住要冲到她面前,大力地扣着她的肩,质问她为何要如此折磨他。 可最终她还是成功了。他也顶住了。 【你永远想象不到,我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因你而承受了多大的恐惧。】 “别再离开我了……” 唇齿厮磨间,越清风几乎是祈求地低声呢喃。 奚玉棠听在耳里,眼眶一热,环着对方脖颈的手下意识紧了紧,认真地应了一声。 她何其自私,逼他至如此地步。 气喘吁吁地分开,奚玉棠双颊飞霞,整个人不知何时已经躺了下来,而越清风则撑着手臂定定俯视她,眼尾殷红的情|欲令他看起来越发艳丽动人。 “棠棠……”他低下头,在她唇角轻轻落下一吻,“连司离都要成亲了。” 奚玉棠好笑地望着他,“所以呢?” “我这便写信回家,着父亲给你我定日子如何?” “……” 推开人坐起来,奚玉棠压下躁动不安的心跳,对上越清风希冀的目光,笑不可支,“无媒无聘,你的规矩吃进肚子里了?” “你同意?”越清风挑眉,“那按规矩来也无不可。” 定定地和他视线交缠,良久,奚玉棠收回目光,淡淡道,“好。” 越清风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打定主意要和她在这件事上掰扯清楚,甚至都打算说不通就装可怜撒泼打滚,反正只要能达成目的,什么招数都愿使出来。谁知一招都还没出,就听到了这样一个答案。 他怔了怔,有些反应不过来,好一会,眸子蓦然一亮,“你应了?” “嗯。”奚玉棠点头,“京城事了,我要走一趟北都地宫,你师父说在那里能找到卓正阳。你看着办,是早是晚,由你决定。” “宜早不宜晚。”越清风一本正经地回答。 “……你高兴就好。”奚玉棠抽嘴角。 用力将人拥进怀里,越少主高兴得眼睛都笑得弯弯如月,“棠棠,我很开心。” 奚玉棠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你快些好起来,北都地宫那么远,我可不想一个人去。” “好。”越清风满口应下。 当秋远煎药归来,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家少主一丝矫情都没有便将药喝了个精光,还笑吟吟地赏了他相当于三年工钱的赏银,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怎么办?! “主,主子,一天喝两服药就好,您别这么殷切……”他结结巴巴道,“另一服要等、等晚膳前。” 越清风愣,“这么少?” “……” 哪里少啊!!往常让您喝一次药得费一天的功夫劝呢,什么时候这么喜欢喝药了?! 画风变太快属下不适应啊! 秋远一脸懵逼,不知该如何接话,倒是奚玉棠,在一旁毫无形象地捧腹大笑起来。 越清风疑惑,“笑什么?” 奚玉棠笑的不能自已,只能连连摆手示意他别说话,免得自己还没报仇没成亲,先笑死了。 “别笑了……”越少主终于回过神,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的确有点蠢,顿时羞红了耳尖。 结果换来了奚玉棠险些笑岔气的回应。 无法直视自家主子和心上人打情骂俏,秋远默默当自己是个背景,飞快地收了药碗,转身跑了。谁知道再待下去主子会不会恼羞成怒啊!他不敢对奚教主发火,那肯定得轮到自己倒霉有木有! 好不容易等奚玉棠笑够,越清风已经不想理人了。奚小教主凑过来哄了大半天才让对方脸色好转一点,见他不再闹别扭,这才说起了正经事。 “比武大会你怎么想?”她眼底还带着笑意,“有没有想过给自己换一把剑?幽焱听起来还不错。” “不要。”越清风闷声道,“那是把杀剑,和我走的路子不符。你若是没有九幽,我倒是建议你用它,但九幽更适合你的功法。” 九幽剑配合《养神》,能在一定程度上压制奚玉棠的杀意,对她因太初而变得驳杂躁动的真气也有一定程度的抑制作用,越清风想不到还有什么能比这更适合她。 奚玉棠点点头,“这样啊……那丢给兄长吧。” 被喜悦冲昏了头的越少主这会并不适合思考,慢半拍地想了半天,觉得自己实在无法从‘心上人答应嫁我’这件事里脱出来,索性破罐破摔,“想不明白,不想动脑子。” 忍不住又是喷笑一声,奚玉棠好笑地望着他,“你有点出息行不行?我好不容易跟你说点正事。” “你每次见我都说正事。”越清风绷着脸。 “……” 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好吧,那你想说什么?”奚玉棠妥协。天大地大未婚夫最大,这会必须顺着他。 越清风沉吟良久,试探地开口,“你有什么非常想要的东西吗?” “嗯?”奚玉棠微微一怔。 脑子里过了一圈,她也试探着回答,“……银子?” 越清风:“……” 很好,两人都不适合谈正事。 ### 且不管掉进蜜罐里的越少主连续几日都沉浸在喜悦之中,随着日子缓慢推进,很快,六月十五到来。 太子大婚,意味着司离正式入住东宫,从此便是成年人了。 东宫地下的秘密在延平帝和司离两人的联手掩盖下,彻底成为了过去。随着各个密道被彻底封堵,东宫在真正意义上成为了安全之处。司离一直拖到现在才入东宫,也正是从侧面上表现出了延平帝对他的喜爱。 大婚当日,全京城戒|严,谢家十里红妆铺地,世家的底蕴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和大多数武林人士不同,奚玉棠和越清风并未去东宫参加喜宴,而是和奚玉岚一起,站在距离东宫极远的一座高塔上,三人一人一壶上好秋露白,端坐高处看热闹。 “我不去倒说得过去,你们二人为何不去东宫?”银发青年懒洋洋地靠着身后的墙壁,一腿微曲,另一腿半耷拉在极高的半空,桃花眼斜睨着身边两人。 这座高塔,据传是上一任国师上官泓一生里大部分时间所待之处。天妒英才,上官泓不满四十而仙去,其后大晋再无国师,如今十年过去,这里也荒废了下来。奚玉岚刚下一丈峰时曾受过上官泓的恩情,从他手中接下听雨阁阁主之位后,普天下也就只有他还记得这位惊才绝艳的人物了。 “不想去。”奚玉棠同样懒散地靠着高塔冷墙。今日天气极好,清早一场大雨,此时难得凉爽,和风习习,倒是舒服。 “去做什么?我又不喜太子。”越清风也不在意自家师兄的目光,紧挨着心上人,几乎半个身子都靠在她身上。他近来有些热伤风,已经被奚玉棠嘲笑‘笨蛋才会夏天着凉’了好几日,已经破罐破摔了。 奚玉岚哼了一声,灌了自己一口酒,低声嘟囔,“坐没坐相……你是软骨头吗?靠着棠棠也不嫌羞。” 越清风假装自己听不见。 从和奚玉岚坦白两人要成亲开始,这位师兄兼大舅子就对自己满肚子怨气,不论他做什么都是一副挑剔模样,各种看不惯。两人前几日还偷摸着出去打了一架,回头越清风就病了,这下奚玉岚有气没处发,脾气更是差得不行。 “行了,你们俩烦不烦。”奚玉棠夹在中间也不好过,喝了口酒,好半晌才又幽幽道,“当年我捡到司离的时候,他才那么大一丁点,连我的名字都说不清楚,不知费了多大力气才养活,我这辈子攒下来的好东西都给他和小美了。” 越清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奚玉岚则好笑地看着自家妹妹,“说得跟你将太子殿下当宠物养一样。” “可不是么。”奚玉棠叹息,“司离人见人爱,当年可是雪山的吉祥物呢。” 这次大婚,邹青和迎秋也来了,就和沈七差了前后脚。加上韶光,如今四人都在东宫里,也算是全了雪山一份心意。 “这谢家也不错,不愧是世家。”奚玉岚遥遥望着那铺满了朱雀大街的红妆,“等你大婚,哥哥也给你铺这一路可好?” “不用你。”越清风凉凉道,“我也能。” “我嫁妹子有你什么事?”奚玉岚冷哼。 “是我娶妻,怎的不关我事?” “嫁妆也归你备吗?” “也无不可啊。” “……” 穷逼奚玉棠自觉这个话题自己无法插嘴,只好装瞎装聋。反正……她是做不到谢家这样给自己也来这么一份嫁妆的。 然而眼看两人有当场吵起来的架势,她只好咳了一声,“够了啊,当我不在呢?” 两人这才偃旗息鼓。 顿了顿,奚玉棠道,“哥,我和肃兮商议了一下……你觉得,给你一把幽焱剑玩玩如何?” 奚玉岚正喝酒,闻言,噗地一声喷了出来,“啊?” 回头,两人齐刷刷看着他。 “你们把主意打到我身上?”奚玉岚瞬间明了,“让我去争武林盟主?” 越清风不置可否,“师兄你太闲了。” “不要,棠棠去。”奚玉岚指自家妹妹,“我堂堂天下第一杀手,当武林盟主像什么话,不怕天下武林反弹么?” “也行啊。”奚玉棠无不可地点头,“我们就是觉得,听雨阁终究归属司氏,怕你不自由。我有九幽,肃兮不愿换武器,幽焱剑给哥哥可好?” 被自家妹妹的贴心感动得一塌糊涂的银发青年当即拉住了妹妹的手,“还是棠棠心疼我。” “她的意思是,她做盟主,事务你处理。”越清风忍不住补刀。 奚玉岚目瞪口呆。 其余两人默契地摆出了无辜脸。 “我很忙!!!”银发青年跳脚,“我忙得快死了你们怎么能这样对我!知道我每年单子有多少吗?你们去替我赚钱养家啊!” “你只用养你自己。”越少主专业拆台一百年。 受到暴击的师兄:“……” “哥哥觉得千彤如何?”奚玉棠看热闹不嫌事大,颇为真诚地望着自家兄长,“千彤可是我见过最美的美人了,也就差小美一点,心性也好,还是一派掌门,又懂事。” “你哥我多谢你了。”奚玉岚死鱼眼,“娶可以,每日在你们面前晃,还不知堵心的是谁。” 越清风默默反对:“……我觉得不太好。” 奚玉棠:“……” 她真是嘴欠。 三人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头顶晚霞遍天,云绻如火,映照得整个京城仿佛镀了一层金红。尤其是远处东宫的方位,琉璃瓦仿佛烧起来一般,上空青烟渺渺,宛若仙境。 ……等一下,青烟? 奚玉棠眯着眼看了许久,突然猛地站了起来,“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赶太急,我去改一下错别字   ☆、第115章 东宫大火 东宫的火,起得突如其来。 从奚玉棠发现端倪,到高塔上的三人赶到,整个东宫前殿已经彻底烧了起来。熊熊大火冲天而起,火势大得令人瞠目结舌,头顶半边天都被映照得通红如霞。炎炎夏日,即便清晨一场大雨,也没能让那些木质建筑变得不那么可燃,反而呛出了滚滚浓烟,像是某种死亡的讯号,还未靠近便呛得人眼泪直流。 正殿前刹那间便聚集了许多人,皇宫中当值之人迅速反应过来开始救火,所有人都动了起来,加入到救火的行列之中。正殿内源源不断地有人狼狈地逃出来,往日衣冠楚楚的客人们在这一刻全部灰头土脸,即便是武林高手,在面对这样的大火时,也成为了芸芸众生中最普通不过的人。 若是没失火,按照时辰推断,司离应当刚刚带着太子妃从太极殿回来,里面的宾客非富即贵,当朝重臣至少有一半在东宫里,加上那些武林人士……不敢深想。 奚玉棠目不转睛地将周围所有人都看过了眼,没有发现她要找的人身影后,立刻死死盯着一个个逃出来的幸运儿,却也没有任何熟悉的面孔,当下心中一紧,狠狠攥住了身边越清风的手。 “冷静!”越清风也慌,但此刻他要支撑身边人,只能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 “我知道,我知道。”奚玉棠嘴上不停说着,双脚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想往正殿走。 然而还没迈出去两步,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殿内有什么重物落地,顿时激起一阵尖叫惊呼声。 “塌了!有什么塌了!!”周围有人惊恐出声,“要死人了!要死人了!!” “闭嘴!!”奚玉岚一声怒吼,手中暗器飞出,直接用行动让那人闭上了嘴巴。 奚玉棠觉得自己呼吸都出了问题,整个人绷成了一根极紧的弦,随时都会断裂,目光一动不动地望着浓烟深处,双眼被浓烟呛得通红,却仍不放过任何一个逃出来的宾客,然而等来等去,却依然没等到,理智消失,几乎不受控制地要往里冲。 越清风死死扣着她的手臂,不敢有半分松懈,生怕她一个控制不住,就这样不顾一切冲进去。 “太子殿下呢?里面什么情况?!”奚玉岚一把拉住一个逃出生天的人,恰好发现对方是熟人,“烈英?” 见到奚玉岚,烈英还没没从大火中回过神,也不管眼前人是谁,一把扣住便道,“快,有一道橫柱、橫柱斜落,快想……” 话没说完,奚玉棠便狠狠扣住了他的双肩,“烈英,是我,太子呢?沈七呢?!还有千彤、你爹呢?!” 烈英怔怔望着她,缓过气来一把抱住了眼前人,“二叔!父亲、沈大夫和太子都还在殿内!有根柱子,有根柱子!” 奚玉棠倏然睁大了眼睛。 越清风一把拉过烈英扔到了远处接应的人身上,眼疾手快地扣住身边人,“你想干什么?!” “放手!!小美他们都还没出来!”奚玉棠整个人恐惧得剧烈颤抖。 猛地把她抱进怀里,越清风硬声,“你就这样进去?!是想自己也陷进去吗?!奚玉棠你给我冷静一点!看清楚形式!看看那些火!” 奚玉棠趴在他怀里剧烈地喘息,却越发觉得自己呼吸困难,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下意识顺着他的思路转动脑子。 而一旁的奚玉岚则死死皱起了眉,“这火有蹊跷,棠棠,冷静点。” 话音落,不少人开始意识到,不论多少水扑上去,都无法压灭哪怕一处,恐怕除了火,地上还被人铺了油。 “……沙土,对沙土!”奚玉棠望向越清风,“用沙土盖!” 越清风当即令那些救火之人按吩咐去做。 一个小太监这时跑到了几人面前,恭敬地跪下,“越少主,陛下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且调动了禁军,传话让您暂且稳住场面。” 越清风怔了怔,继而点头,“请回禀陛下,清风自当尽力。” 不过一两句说话的功夫,再一回头,身边已经没了奚玉棠的影子。越少主大惊失色,飞快扫视周围一圈,准确地在不远处发现了她的身影。 走到近前,便见奚玉棠正命人去找一床棉被来。很快,棉被找来,她二话不说用水浸透棉被,接着举起一桶水兜头浇下,用棉被裹起全身,捂住口鼻便要往里冲。 “棠棠!”越清风几乎被吓破了胆。 奚玉棠脚步一顿,回过头来,对他露出了一抹浅笑,“放心,我进去看看情况,绝对不会让自己有事,我发誓。” 越清风坚定地摇头。 “肃兮。”奚玉棠反扣住他的手,“沈七在里面,今日换做是你,也不会等在外面的。我很冷静,不会逞强,无论如何,求你,让我进去看一眼。” “我陪你。” “你留下。”奚玉棠斩钉截铁地打断他,“我需要你留在外面等我。” 越清风死死瞪着她,胸膛急速起伏,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来陪他!”奚玉岚这时也学着妹妹将自己浇湿,同样裹着浸湿的棉被望向自家师弟,“肃兮,我会把她完好无损地带出来。” “……” 狠狠闭上眼,越清风死死握紧了掌心,“我只给你们半柱香时间。” 奚玉棠勉强笑了笑,突然凑上前狠狠吻了他一下,而后整个人冲进了浓烟之中。 没过多久,远处,一大群人乌压压赶来,打头的正是延平帝。 东宫火势太盛,还没近前,帝辇便被拦了下来。延平帝态度强硬地踢飞了阻拦的禁军头领,不容反抗地来到东宫殿前。越清风正在有条不紊地指挥众人行动,当皇帝赶到时,恰见他杀鸡儆猴地将一个慌乱之人毫不留情地斩于剑下。 “谁再自乱阵脚动摇人心,便如此人!”他的声音不大,却透过内力传进了每个人耳里。 …… 却说另一头,奚家兄妹二人冲进正殿后,勉强透过浸湿的丝帕看清殿内情形,不禁心中一沉。 偌大的东宫正殿里哀嚎遍地,不住有火团从头顶掉落,不少人被压在火柱之下,已经断了气的,奄奄一息的,宛若一个真真正正的修罗场。 而在殿中央,几个巨大的梁柱将空间一分二位,火势凶猛而不可抵抗,触目惊心。 “沈七!!”奚玉棠大喊起来,声音透过内力发散而出,“司离!千彤!” “邹青,韶光!迎秋!!”奚玉岚也跟着大喊了几声。 两人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艰难地往里行进,控制着呼吸不让自己吸入太多烟尘,心中无比庆幸他们某种程度上都算作是听雨阁的杀手。只要出身听雨阁,都学过龟息之术,在此刻,这门功法简直是救命稻草。 “教主?!” “奚玉棠?!” 两个声音同时从一个方向传来,令兄妹俩同时精神一振,当即抬头望去。 “司离?!”奚玉棠眼尖地发现了眼熟的身影,二话不说摸了过去。 见到还好端端活着的几人,奚玉棠大松了一口气。这群人里除了司离,还有一个已经昏迷的少女、沈七、江千彤、烈傲天、雪山众人以及卫寒。 “教主!”司离刚开口唤了一声,便重重地咳嗽起来。 奚玉棠眼疾手快地拿身上浸湿的手帕捂上了他的嘴,同时拿开身上沉重的棉被,仔仔细细将一旁的沈七裹了起来,脱掉外衣披在江千彤身上,同时撕破自己的衣角捂在两人口鼻上。 奚玉岚如法炮制。 在场只有沈七和那个已经昏迷的太子妃不会武,后者被司离的暗卫保护着,看起来情况已是不太好,而沈七更糟糕,尽管已经吃了药,却还是因为这火势而开始有了缺氧症状。 韶光和迎秋已是强弩之末,邹青也好不到哪,奚玉棠第一时间银针封穴给他们争取了时间,而后才意识到他们都中了散功之毒,沈七的药即便吃下也不会立即见效,因而被困于此,能走到这里是用尽了力气。 挨个给几人输送内力帮助化药,奚玉棠和奚玉岚沉默地忙碌起来。 “奚玉棠……”江千彤满脸悲哀,三年不见的惊喜在这一刻也被深深埋在心底,“瑟长老为了保护我……” 心疼地抱了抱她,奚玉棠帮她将口鼻遮好,衣裳披好,摸了摸她的头,放缓了声音道,“别怕,我会带你出去。” “你来干什么!”轮到卫寒时,他用力扣住了她的手腕,眼眸深处的惊喜已经不见,取而代之是浓重的怒意,“你知不知道这里很危险!!” 他也是杀手,算是这些人里状况最好的一个,如若没有他和两名暗卫在场,恐怕这些人的状况更糟糕。 奚玉棠怔愣了一下,目光在他已经被烟熏地通红的眼上扫过,当年越清风在他眼上留的疤还在,烈火之中,看起来越发触目惊心。 不仅是她,当卫寒一句话出来,包括奚玉岚在内众人都望了过去。 迅速回神,奚玉棠不愿答话,抱紧沈七,冷声道,“走。” “等一下。”奚玉岚的声音忽然沉下来,“棠棠,借你九幽一用。” 奚玉棠心下疑惑,却还是将沈七交给一旁的迎秋和韶光,示意他们先往前走,随即来到兄长身边,刚想开口问,眼神便定在了烈傲天身上——只见老烈半个身子都被压在一根巨大燃火的柱子之下,柱子已经烧了大半,外层还裹了金属,光是用肉眼看,便足以想象其惨烈。 见到她,烈傲天却裂开嘴笑了起来。 “好兄弟……”他声音极其虚弱,“告诉烈英,以后……” “你给我闭嘴!”奚玉棠不愿听他的遗言。 烈傲天怔了怔,没说话。 奚玉棠大步上前,抽出腰间九幽,忍住周围的灼热和肺部的不适,三两下将那包了铁皮的柱子砍断,将人从底下拖了出来。目光落在他已经被严重烧伤到几乎变形的双腿上,她难得沉默了两秒。 背对兄长,奚玉棠轻声开口,“哥哥去护着他们,我来带老烈走。” “我来!” “我来!” 奚玉岚和卫寒的声音在这一刻重叠在了一起。 “给我闭嘴照做!”奚玉棠怒,“这里本座武功最高,走!” 她来到烈傲天面前,定定道,“老烈,给我顶住了,烈英还在外面等着你。” 说着,一把提起人甩到自己背上。 时间早过了半柱香,而越清风此时已经不止一次将目光投向那即将烧完的一炷香上。就在他再也忍不了,打算亲自进去找人时,周围忽然惊呼出声。 他猛地抬头,一眼便看见了被暗卫护着狼狈逃出的司离以及昏迷不醒的太子妃。 控制不住地往前迈了一步,越清风的眼眸死死盯着大殿门口,不多时,奚玉岚一肩扛着沈七,一手拦腰提着昏迷的韶光走了出来。在他身后,邹青一只手臂扛着迎秋,再往后,一个高大的身影护着另另外两人走出浓烟。 化功散的解药此时不过堪堪支撑几人走出大殿,因而卫寒只能凭着仅有的力气支撑着身边的奚玉棠,在她另一侧,江千彤紧紧跟着她,帮她分担着压力,而人高马大的烈傲天则趴在奚玉棠背上,如今也已经彻底昏迷。 走出大殿的一刹那,几乎所有人都长长松了口气。 “棠棠。”越清风大步上前帮她放下烈傲天,而后将人揽进怀里。 “我回来了。”奚玉棠忍不住露出笑容,尽管满脸黑乎乎都是烟尘,眼睛却极亮,轻轻拍了拍眼前人的背,“别担心。” 怔愣地看了一眼自己空荡的手心,卫寒下意识抬头看向两人,继而微微缩了缩瞳孔。 奚玉棠解除了龟息之功,接过越清风早就备好的水连喝了几口,运气默默调息了片刻,这才对上了卫寒的目光,“多谢卫千户。” 闻言,越清风也抬头看了卫寒一眼,没有开口。 “……”定定地望着奚玉棠那双亮如繁星的眸子,卫寒好半晌才回道,“是本官……该谢奚教主才是。” 他换了称谓,却奇异地没有了平日里的疏离和剑拔弩张。 奚玉棠微微一怔,继而摆了摆手,靠着身后的越清风,疲惫地阖上了眼。 ———— 一场大火,令司离的婚事彻底成为了泡影。 太子妃谢葭还是没撑过去,被太医宣告了离世,迎秋和韶光昏迷了一夜后于第二日醒来,沈七则足足昏迷了三日才缓缓苏醒,醒来后暂时说不出话来,需要静养一段时日才能恢复。 烈傲天最终还是没保住双腿,出了火场便入了太医院,各种法子用尽却还是无用,等到沈七有力气行针时,双腿已然保不住。经过老烈自己的首肯,奚玉棠这个结拜兄弟用九幽帮他截了肢。 这次东宫大火,死伤无数,五名朝中重臣葬身火场,其余伤者不计,延平帝龙颜大怒,下令由锦衣司全权负责此次火灾原因的真相探查,务必要将策划此事的凶手绳之以法。 谢葭被以太子妃之仪下葬,太子司离亲自登了谢家大门,那五位大臣也皆被封赏抚恤,而烈焰帮帮主烈傲天、玄天教主奚玉棠以及听雨阁景阁主由于护卫殿下有功,同样被封赏。 就在沈七等人养伤之时,卫寒雷厉风行地开始查探东宫失火一事,并最终将矛头指向了紫薇楼和欧阳玄。 天子一怒,浮尸百里,虽然还是没能找到卓正阳和欧阳玄等人,但一道株连圣旨,却彻底断了紫薇楼和断岳门所有弟子的后路。 才平静了不过一两年的江湖,随着断岳门老巢被朝廷一锅端而再次风声鹤唳起来。 比武大会推迟到八月底,与此同时,越瑄拿儿子和奚玉棠八字合出的婚期被传到京城,正式定在了翌年三月初九。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今天更的早,但今天没有二更。 ……发了一两个微不足道的便当。 你们知足啦,我是真·亲妈好吗?在我最早的大纲里,这场火会让沈七失明(。   ☆、第116章 无题 伴随着阵阵响雷之声,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头顶黑云压城,为已经足够压抑的京城更添了一分黑暗。 越家偌大的宅邸内,主人家正在待客。 从太子妃不幸离世到现在,这是谢家家主谢安破天荒第一次上门拜访。越清风将其迎至主院,两人对弈已有近一个时辰。 与此同时,奚玉岚和奚玉棠也在同一时间,于别的院落分别招待自己上门的客人。 广明院前厅,一蓝一黑两道身影正席地对坐。 “……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江千彤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望向对面亲手给她倒茶的奚玉棠。 “无妨。”后者淡笑,“只是赶巧罢了。” 的确是赶巧。 谢安、江千彤、卫寒,三人于同一时间登门,前者是早有拜帖,后二人则是临时起意。但人来都来了,也没有往外拒绝的道理,所幸越家京城的宅邸够大,即便是同时待客,也不会有所失礼。更不用说,这三位客人……其实也不需要谁来作陪。 卫寒是来找兄长的,这两个昔日的同事如今的敌人要说什么,奚玉棠猜不到,也不好奇,既然是指名点姓要见奚玉岚,想来也不是能让别人旁听的。 至于江千彤就更简单了。 反倒是谢安,她有些担心。 “三年未见……你好像一点没变,又好像变了许多。”江千彤唇角挂着一丝笑意,看起来比以前更美了几分。 女子过了双十的年纪而未嫁,世人看来已经算是老姑娘了。然而作为武林第一美人,当这位离雪宫的江宫主真正开始成为一派掌门时,其本身的气质早已和当年大相径庭,不仅容貌越来越艳丽不说,周身的气度也更加令人挪不开眼。 从前,奚玉棠是不会将【底蕴】二字用在眼前人身上的。但现在,她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韵味。 “三年未见,你却变了许多。”奚玉棠轻声开口,“千彤,你没让我失望。” 这是一句极大的肯定,来自玄天教主,江湖如今的第一门派掌教。 随着血杀殿、离雪宫、十八水寨和断岳门的相继失势,武林中的实力平衡被打破,玄天隐隐有了天下第一派的意思,若非青黄不接,教内人数终究比不上全盛时期的血杀殿和断岳门,恐怕武林大会根本不用召开,奚玉棠已经坐定了盟主之位。 “听到你这么说,我不知有多高兴。”江千彤笑颜浮上眉梢。 奚玉棠定定看她一眼,也垂眸笑起来。 换做往日,千彤不会是这个反应。她会惊喜,会毫无保留地将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就连笑起来都会全身上下透着股高兴劲……但如今的江宫主,已经学会了最基本的喜怒不形于色。 “我不问你这三年都做了什么,想来你也不会告诉我。”江千彤道,“但是有一件事,我一直挂在心上……你的隐患,如何了?” 奚玉棠微微一怔,继而眯起了眼,“换个人问这话,我已经起身送客了。” 掩嘴轻笑一声,江千彤眉眼间都带上了笑意,“正是因为我知你不会恼我,否则你觉得我会问出口?” ……你就是吃准了我了。 奚玉棠无奈摇头,“你啊,还以为三年时间能让你更沉稳些,结果开场白便如此直接。” 对面人一脸‘你奈我何’地模样看着她。 “不想说于你。”奚玉棠难得想逗逗她。 江千彤恍然,“那便是还没解决咯?越少主可知?” “……” 啧,昔日天真无邪的妹子,终于还是被她逼不见了。奚玉棠抽了抽嘴角,“江宫主,有点立场好吗?别忘了我们可是敌我未分,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可是你已经说了。”江千彤叹息,“奚玉棠,我很担心你。” “……” 大雨丝毫没有停歇之意,电闪雷鸣间,雨气伴随着泥土气顺着敞开的厅门吹进来,带出丝丝凉意,无端让近日心情都不太好的奚小教主感到了一丝轻松。 这其中或许还有江千彤的一份功劳。 “说说你的来意。”奚玉棠并未接她的话,而是选择了转移话题,“我知你不止是想找我闲聊。” 江千彤嗔怪地睨她一眼,沉吟半晌,“……的确是想问你一些问题,我问你答?” “可。”奚玉棠点头。 “那场大火真是紫薇楼的手笔?” “不止。” “还事关夺嫡?” “嗯。” “幽焱剑你想要?” “势在必得。” “太子殿下那边……你要帮?” “不可说。” “那离雪宫呢?” “看你。” “我不同意你会放弃?” “我以为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说清楚了。” “……” 沉默许久,江千彤再次开口,“最后一个问题,我师父如何了?” “没死。”奚玉棠轻笑,“我会让你见她最后一面。” 怔愣地望着眼前人,江宫主再次沉默下来。 她将视线挪到门外的庭院里,望着密如珠帘的大雨,良久,忽然长舒了一口气,在对面人惊讶的注视下大大伸了个拦腰,而后整个人松弛下来,托着腮半趴在了矮桌上。 “端着架子累死了,让我歇歇。” 奚玉棠:“……” 喂,说好的稳重呢? 或许是她这幅率真的模样所致,前厅凝重的气氛在这一刻悄然缓了下来。忍不住好笑地笑出了声,奚玉棠同样懒洋洋地靠在了身后的软垫上,比起对方乖乖跪坐着的模样,她那撑着一条腿的豪放看起来更不羁。 “我说啊,你这可不像是一派掌门。” “你也从来不像好吗?”江千彤不客气地白了她一眼,“哪有像你这样坐没坐相懒懒散散的掌门?上梁不正下梁歪,师父没正形,徒弟自然也只学会了表面功夫。” “……我说你一句你就有一百句等着我是吗?” “恭喜你猜对了。” “……” 成功地堵了一回对面人,江千彤面色稍霁,顿了顿才道,“我告诉你一件事吧,如果你觉得听得值,便也回我等值的礼。” 奚玉棠挑眉,考虑了一下便抬了抬下颌,示意她说来听听。 “在今日谢安登门拜访越少主之前,他曾找过我。” 一句话,让奚小教主条件反射地直了直腰。 将这话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她不可置信地微微睁大眼睛,“……谢婉?” 江千彤不置可否。 “等会,我想一想。”奚玉棠头有点大,思索了好半天才将中间的道道捋清,“谢家要你倒向五皇子司煜?” 话音落,这回换成了对面人震惊,“你怎么想到的?” 奚玉棠脸色微变,“还是真的了?” 定定地看了她一会,江千彤无力地重新趴回了桌面,喉咙里闷声闷气地应了一声。 “原本我也很震惊。”她闷闷开口,“可是谢安说,谢婉会嫁五皇子……你知道的,谢婉是我师妹,所以我才问你太子殿下之事。” 奚玉棠几乎被她气笑,“你就这样把秘密告诉我?” “反正你迟早也会知道……”江千彤嗔她一眼,“东宫起火那日,你不是喊了景阁主哥哥么?有他在身边,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好吧,这下该知道她和奚玉岚身份的人都知道了。 奚玉棠忽然有些猜到了卫寒要找兄长说什么了。 沉默良久,她叹气,“千彤,别搀和进来。” 这话说得掏心掏肺,听进耳里,连江千彤都微微惊讶地望向她。 “你真不希望我参与?”她问。 “嗯。” “……好吧。” 她答应得如此利落,奚玉棠不禁一怔。 没等她问,对方便给出了理由。 “虽说债多不愁……但我还是不希望离雪宫与玄天教之间再压上一笔。”江千彤望着门外的雨,“而且,我也不想被人当刀使,毕竟泥菩萨过河。你虽然不愿告诉我,但我又不傻,若是看不出你不会放弃太子殿下,又何称你的好友?” “千彤……”奚玉棠感慨,“你简直是在用各种方式软化我。” “嗯。”对方毫不避讳地承认了这一点,“既然你当我是朋友,有这等便利的条件不用我就是傻子。万一有朝一日,看在我的份上,你放弃对付离雪宫了呢?” “……” “我这几年,别的没学会,自我开导学了个十成十。” “……” 心情复杂地望着眼前软趴趴歪在桌上的少女,奚玉棠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到底越清风说的没错,她的确太容易对自己人心软。 这样的自己,是否越活越回去了? “好吧,这个消息的确很值得一听。”她不愿多想,洒然笑起来,“说说你的条件。” “我没什么条件。”江千彤出乎意料地光棍,“你掂量一下,看着办就行。” “这么大方?” “对啊,反正你这个人又固执又强势,我提了条件你也未必答应,何必开这个口?” “……” 再一次成功堵了奚玉棠一回,江千彤微微勾起了唇角。 这回,换奚玉棠沉默起来。好半晌,她才道,“你这样让我很难办啊。” “这我不管。”对方难得使起了小性子。 熟人耍起无赖,有时候你真是毫无办法。 又想了半晌,奚玉棠试探道,“不然,我帮你摆平谢安?” 对面江千彤当即合掌一拍,“就等你这句话了!” ———— 一场雨下了整整一日,由大变小,最终逐渐停了下来。江千彤留下吃了午饭,睡了个浅浅的午觉,赖到快酉时才慢吞吞地离开,彼时谢安和卫寒都早已离去,再过一会,都该吃晚膳了。 知晓她是不想和那两人碰面,奚玉棠便也由着她去。 送走了人,奚小教主先去看了看还在休养当中的沈神医,接着转头去了主院,一进门便见到越清风正坐在桌前写着什么,看脸色,正常得很。 “来了?”他头也不抬地开口,“过来看看这个。” 说着,将他在写的东西亮了出来。 奚玉棠凑过去看了一眼,上面一排排全是名字,不禁疑惑,“这是什么?” “宾客名单。”越少主大方地为她解惑。 “什么宾客?” “成亲那日要请的宾客。” “……” 你居然在写这玩意?! 难道不应该先说一说谢安的来意?不操心一下卫寒跟兄长说了什么?不跟我讨论一下正事?! 奚玉棠彻底无语。 “……你写多久了?”她颇为艰难地问出口。 越清风竟然还认真回想了一下,“午睡起来以后开始写的,成果喜人。” ……你竟然还睡了个午觉?! 这一刻,奚小教主觉得,从午膳后一直思索夺嫡、思索武林大势到现在的自己简直是个傻子。 “如何?”越少主看着她,“没什么问题的话,就按这个来?” 奚玉棠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顿了顿,还是没忍住,“你不觉得我们该说点别的正事?” “这对我来说便是正事。”越清风认真道。 “……谢安呢?” “无关紧要。” “……他来干什么?” “探探底而已。” 深吸了一口气,奚玉棠坐到他对面,“越肃兮,你都不好奇千彤对我说什么吗?” “猜得到的事为何要好奇?”越清风动作熟练地搂过她,在她唇上亲了一口,“不再看看那名单?” “……” 完全不想看! 强忍住吐槽的冲动,奚小教主最终还是将那名单又拉到面前过了一遍,“真没问题,我没什么要补充的。” 见她如此,越少主这才笑起来,将名单一折交给秋远去处理。 “好了,说你想说的。”他笑道。 奚玉棠囧然,有些赌气地赖进他怀里,闷声道,“……忽然有点不想说了。” 越清风被她这幅模样逗乐,干脆翻身将人压在下,缠绵缱绻地换了个绵长的吻。 好一会,被搅乱了郁气的奚玉棠推开他坐好,将自己那边得来的消息分享了出来。说着说着,忽然一顿,“等等,我好像忘了说什么……” 越清风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啊……”奚玉棠锤手,“忘了告诉千彤婚期。” 不过,也许不说会更好? 原本按照她的计划,幽焱剑和武林盟主到手之后,她就要趁热打铁开始继续清算十六年前的仇,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柳曼云和离雪宫,但是现在…… 表情复杂地对上他的眼,奚小教主颇为犹豫,“肃兮啊……你说我要是在成亲之前大开杀戒,会不会不太好?” “是有一点。”越清风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也懒得计较,所以干脆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所以,对离雪宫出手的事,就放在成亲之后吧。” “……” “反正只要你见一次江千彤就心软一次,不如干脆留待以后,何时决定了,何时一起清算不迟。” “……” 越少主,你是会读心术么?   ☆、第117章 你方唱罢 当一个人忙起来时,时间总是过得非常快,眨眼间,逝者如斯夫。 从江千彤拜访后的第二日起,奚玉棠彻底告别了清闲日子,状态激昂地投入到了与人斗智斗勇之中,时不时也出去浪一圈,万一不小心碰上欧阳玄了呢? 身在京城这么个大染缸里,每日都能感到自己的心在往衣裳的颜色上靠,掩耳盗铃的奚小教主于是干脆让韶光将所有深色衣裳都收了起来,反正夏日炎炎,一身玄衣热的要死,不如每日花枝招展风度翩翩,要么白衣胜雪,要么红衣如霞,再不然也学一学越家少主的谪仙出尘,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的心不那么黑一般。 结果,竟还真让人不习惯起来。 用奚玉岚的话就是,宁愿你每日不重样地穿女装,也不想看到一个跟自己长得极像的墨发红衣女子和师弟玩亲亲。 那场面,太刺眼。 可说笑归说笑,真正正经起来,他们也没忘了正事。 当日谢安的拜访,如同拉开了厚厚的幕布,从东宫大火中逐渐回过神来的各路人马开始粉墨登场,你方唱罢我登台,偌大一个皇城,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底下暗潮汹涌,惊涛拍浪。 而越家的宅邸里,一个野心勃勃的玄天教主,加上一个情报头头景阁主,再加一个心已经黑成了墨汁的越家少主,这已经不仅仅是1+1+1=3的简单算术,将这三人放在一起……想想都觉得让人热血沸腾。 沈大夫养好了身子之后曾耳濡目染了几回,美其名曰关心太子殿下,然而没多久便觉得,自己要是再待下去,恐怕整个人的灵魂都要被侵蚀成坑洼一片,干脆抛下这几人,重新挂牌子接诊,挣银子去了。 京城是什么地方? 别的不多,有钱的权贵遍地都是。 沈大夫简直数钱数到手软,连被烟熏得受伤的眼睛都痊愈得快了。 至于谢家…… 若说这里头谁最早猜着谢家的心思,恐怕还要属越清风。就在奚玉棠两年前闭关时,越清风便只凭着自家师兄嘚嘚瑟瑟的只言片语摸了一把谢家的底。当年他便猜自己这一帮亲戚恐怕要广撒网,没想到六月还没过完,太子妃二七未过,他那位按辈分应该唤一声表姑父的长辈便坐不住了。 越清风其实不太想搀和谢家之事。一则,有亲戚情分在,二则,不太看得上他们做事的风格,最关键的是,这事你只要插了手,就别想有更多的时间准备自己的亲事了。 ……毕竟一辈子也就成这一次亲,偏偏心上人还是个甩手掌柜。 但他一来没想到谢家这么没底线,太子妃刚去,那厢谢婉便哭晕在了五皇子怀里,二来……心上人让他帮情敌一个小忙,虽然好摆平不假,但那是情敌啊! 就算是个女子,那也是情敌啊! 为表现出自己的“勉强”、“吃醋”、“不开心”,从不吃亏的越少主从奚玉棠那里敲了一系列的不公平条款,这才心满意足地轻将离雪宫的麻烦揽了过来。 …… 太子大婚当日东宫失火,烧死烧伤朝廷重臣好几位,这事已经算是近年来最令民心动荡的大事,尤其太子妃一身嫁衣命丧火场,被传得神神鬼鬼面目全非,说出来都会让人胆寒三分。 没过多久,坊间开始悄悄流传太子殿下失德、命硬、不祥等等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能将司离彻底打入深渊的流言蜚语。 这些流言蜚语,没人敢告诉身子不好的延平帝,但除了他,大约该知道不该知道的都听过了。司离从大婚之日逃出火场后便只走了一趟谢家,之后便低调地不再露面。期间奚玉棠曾想去探望他,然而还没动身,人便收到了司离的密信,话不多,笼统一句话可以概括——我没事,但我不会让那些背后之人好过。 奚玉棠当即便放了心。 可流言四起,终究还是烧到了他身上。没过多久,参太子的折子便如雪花片一般飞进了勤政殿,朝会上也开始有言官言辞凿凿地数落起司离的十大罪状,将那场火尽数归到了太子无德上,甚至有人开始釜底抽薪地怀疑起了司离的身份。 没过多久,就在太子妃三七的当日,司离自请去了相国寺为亡妻诵经。 一招漂亮的以退为进,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奚玉棠气得跳脚,若非越清风和兄长拦着,恐怕就要立刻冲到那几个言官家,好好教教他们如何做人。 “安心,这件事交给我。”越清风顺毛了好半天才压下了心上人的杀气,“朝堂如江湖,自有一番规矩,你这样冲动,反而不容易起到什么效果。相信我,比武大会之前,我会让太子殿下平平安安回到宫里。” 见他说得信誓旦旦,奚玉棠只好压下杀意,叹息着点了头。 先是大婚之夜东宫失火,接着流言四起,再然后被弹劾,怎么看,这都是有人挖好了坑铺好了路,一环扣一环地要算计司离。奚玉棠心里门清得很,但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储君又如何?剥开了身份看也不过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人,这刀刀致命针针见血的局,那不是在让司离让出太子之位,那是在要他的命! 卫寒在延平帝盛怒之中立了军令状,几乎是火力全开,前前后后不过十日,便将矛头对准了欧阳玄。这其中有多少私底下的博弈,别人不知,但当锦衣司在查真凶的同时,奚玉岚也在查,正如他们猜测的那样,卫寒这次还真没冤枉了断岳门! 东宫的火,还真是出自江湖人之手。 被揪出了尾巴的断岳门高层终究没顶住锦衣司的酷刑,将自己知道的都倒了出来,说出了欧阳玄之名,却不知卓正阳,只好让整个断岳门背锅。 但是卫寒是何人?没多久,一份紫薇楼的资料便放在了他书桌上。 再后来,他拿着那份调查,于电闪雷鸣那日见了奚玉岚。 两人谈了些什么无人得知,奚玉岚没说,剩下两人便也不问,正如到最后奚玉棠也不知谢安究竟都说了些什么一样,三人相处自有默契,多说无益。 进查到了欧阳玄,那么他们当即便拍板敲定了背后主使。欧阳玄是卓正阳身边一条狗,虽有自己的小心思,但大体上却还是衷心的。京城夺嫡势盛,想来紫薇楼那边不会没有消息,拿司离来开刀,其实说不准里面有没有一点奚玉棠的原因。 卓正阳图谋造|反的心思他们一清二楚,想拿整个武林当冲锋兵的想法也昭然若揭,但,他们三人知道,却不代表别人也知。 至少东宫大火这件事上,还真和五皇子以及卫寒没什么关系。 不然,卫寒的苦肉计也太过了些。 他们可以不信卫寒受伤,不信他背叛司煜,但不能不信水火无情。即便是高手,当日的情形换做奚玉棠和越清风,也不会比他好到哪去。 不过,之后的流言、参本、弹劾,一系列落井下石之事,若说司煜没沾手,那便是连小美都看不过去了。 “卓正阳的确是前朝后裔。” 将自己查到的所有东西摆在妹妹和师弟面前,奚玉岚淡淡开口。 厚厚一沓资料,一句话概括足矣。 “寒崖前辈说出北都地宫的时候,我心中就有了答案。”奚玉棠眯起了眼,“北都也算是他半个老家了。” 前朝皇都曾迁过一次,整个皇家从北都迁到如今的京城,多年后被司氏起兵夺位,北都已是陈年旧事,当年有多繁华,现在就有多萧条,不过大晋一座普通城池,跑那么远还能遥控京城,卓正阳不愧是个人物。 “内奸。”一身烟青色长衫的女子慵懒地把玩着腰间的玉佩,“不,或许还是个合作者。” “你们猜是谁?”奚玉岚将疑问抛出来。 “不是司煜。” “不是司煜。” 奚玉棠和越清风同时开口。 两人怔了怔,相视一笑。前者闭嘴,示意他继续。越清风咳了一声,淡淡道,“司煜这个人自大但不自负,这是他的缺点,却也是优点。他不屑于和一个妄图和他争同样东西的人合作,哪怕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奚玉棠点头表示同意。 “……所以,”越少主沉吟,“我猜三皇子。” “被你拖下水,又被司煜为了给你停战的投名状,不幸落了个圈禁下场的那位?”奚玉岚挑眉,脑子里过了一遍三皇子的资料,似笑非笑地歪头,“倒也不无可能。” 奚玉棠继续点头。 有动机,争夺皇位,报复两个算计他的弟弟。 有客观条件,也是有夺嫡实力的任务,被圈禁,反而更容易蛰伏。 也有主观条件,心有不甘,妄图与魔鬼交易,自大,也自负。 就是没证据。 “要来赌一局吗?”越清风笑。 ……我们跟你猜得差不多好吗?还怎么赌! 暗暗白他一眼,被打断了思路的奚玉棠索性丢开脑子里的东西,看向兄长,“卫寒既然敢这么大手笔让欧阳玄背锅……他是知道紫薇楼了?” “恐怕是的。以他的能力,查到只是时间的事。”奚玉岚淡淡道,“不然也不会令锦衣司满天下找紫薇楼弟子了。” “那卓正阳……” “他不知具体身份。” ……也就是说,知道欧阳玄后面有人,虽不知那人是谁,但却知那人跟玄天是仇敌? 一旁的越清风忽然道,“师兄,你跟他合作了。” 十分肯定的口吻,仿佛笃定了这件事。 “没错。”奚玉岚大大方方地承认,“让我帮忙找紫薇楼的老巢。” “他要做什么?”奚玉棠挑眉。 “防患于未然……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一半就已经困得睁不开眼。 从昨天早上七点到现在还没闭过眼…今儿只有这么多,明日养精蓄锐,好好写。   ☆、第118章 走马上任 延平帝有六子,大皇子早逝,二皇子一心向道不理世事,四皇子平庸无奇,在司离没有回宫之前,有实力争夺皇位的只有三皇子司泽和五皇子司煜。两人明争暗斗了多年,谁知却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夺了储君之位,怎么看也意难平。 司离是前皇后嫡次子,在大皇子死后,司离五岁之前几乎和曾经的奚玉棠一样,是被皇帝和皇后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前皇后之所以被废,也和他流落宫外脱不开关系,可见延平帝对自己失去这个儿子有多痛心。 随着后来司离回宫,一归宗就被封为太子,这其中也不乏延平帝有补偿之意。当上太子之后,又是亲选太子太傅,又力排众议给他捞功给他教导,甚至可以许他随意出入勤政殿,若说那个皇宫里有谁是在真心对司离好的话,奚玉棠觉得,或许只有延平帝一人。 如今延平帝年暮,身子骨从那年雪灾之后就一直不太好,司离这次自请常住相国寺又令他大动肝火,一来二去,人便病了。 奚玉棠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次见到了延平帝。 上次见面,这位帝王给她的印象是个睿智又有魄力的帝王,而这次,奚玉棠面对的却是一个不知何时头发已花白,看起来已是迟暮的老者。 她是陪沈七一起来的,作陪的还有药王谷谷主沈寰。三人相见,尴尬的唯有沈寰一人。沈七最为坦然,他是来治病的,哪怕落的是他亲大伯的面子,只要给钱,只要身后站着奚玉棠,他有何可惧? 切脉,查病因,翻看过往病历药方,行针,开药,一套诊治下来,沈七额间不知何时已经见了汗。 奚玉棠尽心尽责地当着保镖,眼观鼻鼻观心,该行礼行礼,该闭嘴闭嘴,唯有在延平帝起身时微微抬了抬眼皮子,却还恰好和这位九五之尊对上了视线。 “皇上忧思过重,想要尽快恢复,当保持身心愉悦,三日后草民会再来。” 沈七说着每个大夫都会说的废话,毕竟皇帝的病是小病,真正的原因还是因为人老了。而这些话延平帝近日来已经听腻,不过相比他人,他对沈七至少多了一分忍耐,因为一套行针下来,他明显觉得自己比之先前身体轻松了许多。 不愧是名震天下的神医。 “辛苦沈大夫,赏。”看,连说话都有了几分中气。 大太监梁文德很有眼力劲地送几人出寝殿,还没走到门口,身后便再次传来了延平帝夹杂着疲惫的声音,“奚教主留步。” 奚玉棠脚步一顿,一旁的沈七诧异地看了过来。 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放心,奚玉棠转而回到了延平帝身前,跪地回话,“皇上。” “起吧。”延平帝慵懒地开口,“近日可曾见过太子?” 奚玉棠起身,半垂着眼道,“回圣上,不曾。” “哦?”延平帝似乎很意外,“朕还以为,你会不放心他。” ……这话要接么? 奚玉棠沉默了片刻,道,“有圣上在,太子殿下不会有事。” 延平帝没有说话,只用那双深沉的眸子定定望着她。 奚玉棠被盯得头皮发麻,只得继续道,“草民收到了殿下的手书,知太子殿下无事,便去忙他事了。” “嗯。”延平帝这才应了一声,“忙些什么?” “……一些无关紧要的儿女情长之事。”奚玉棠硬着头皮答。 延平帝笑了一声,意味不明道,“与越家少主成亲也是无关紧要?” 奚玉棠低头不语。 “朕居然看走眼了啊。”对方叹,“竟不知奚教主是女儿身。” 刷地一下,奚玉棠跪了下来。 “草民欺君有罪,请圣上莫怪。” 延平帝挑起眉梢,定定看了一眼眼前跪着的人,轻描淡写开口,“奚玉棠,欺君可是大罪,换做朕的臣子,只会自请责罚,你倒好,上来便是让朕莫怪?” “……圣上仁慈。”奚玉棠只得挑了一句不会出错的话。 延平帝哼了一声,却无了下文。好半晌才又道,“奚玉棠,你和卫寒交情如何?” 奚玉棠已经搞不懂延平帝是何意了,“泛泛。” “不曾交恶?” “……并不曾。” “那你觉得,朕将卫寒留给太子如何?” “……” 留给太子干什么?是杀还是用? 不说清楚谁知道您何意啊! 奚玉棠心里一片弹幕闪过,嘴上却道,“皇上用心良苦,太子殿下当真好福气。” 延平帝眼底的笑容一闪而逝,随即忽然口吻一改,“奚玉棠听令。” “在。”奚小教主条件反射地直起了腰。 “朕命你,即日起领锦衣司同知一职,配合卫指挥使,尽快捉拿东宫放火真凶归案。” “……” 啊?! 奚玉棠猛然抬起头来。 “怎么,对朕之言有疑?”延平帝语气冷了下来。 “不……”奚玉棠重新低下头,“奚玉棠……领命。” 听她应下来,延平帝脸色少缓,摆手示意她退下。奚玉棠起身告退,走到一半又忍不住停下来,“皇上,草民,不,臣有一事不明。” “不知为何朕明知你是女子还要用你?”延平帝阖眼小憩,看也没看她。 奚玉棠被猜中心思,“皇上圣明。” 延平帝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朕自有用意,下去吧。” 一肚子话被堵了回去,奚小教主只好默默离开寝殿。 一路无言回到越府,没过多久任命的圣旨便追了过来。在自家兄长和越清风似笑非笑的注视下,奚玉棠正式接过圣旨。至于官服和其他配套的东西,要等两日,来颁旨的梁文德笑吟吟地说着恭喜,听在耳里,简直让奚玉棠头都疼起来。 送走梁公公,奚玉棠第一件事便是吩咐韶光和秋远闭门谢客,谁也不见,而后才和那两人一起回了主院。 “走一趟宫里,捞了个从三品。”奚玉岚脸上揶揄的笑容不要太明显,“棠棠,你这也爬得太快了吧?” “你闭嘴。”奚玉棠白了他一眼,“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去了。” 说着,又忍不住瞪向越清风,“都怪你!” 躺枪的越少主心情也不好,但还是摆出了无辜脸,“为何怪我?” “不是你我能当这玩意?!”奚玉棠嫌弃地指着桌上摊着的圣旨。 越清风歪着头看她,脑子里过了一圈她的话,这才恍然大悟,“啊,那位知你我的亲事了?” 奚玉棠气得翻白眼。 她一点都不想当卫寒的属下好吗!! “所以,其实棠棠是为肃兮挡了差事?”奚玉岚也品出了味来。 奚玉棠压下心中郁气,没好气道,“他死活不愿入官场,延平帝想用他想疯了,今儿明摆着是要从我嘴里确定是否真有这么个亲事,本来我话都到嘴边,差点跟那位说我拿越肃兮来换,结果被堵回去了。” 要是延平帝知道奚玉棠能直接说动越清风,恐怕根本就不会这样绕个圈子,而她也不用当这个鬼锦衣司同知了。 越清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我是不是还要谢你?” “够了,你也给我闭嘴。”奚玉棠恶狠狠瞪他一眼,撇嘴,“还有,为何卫寒又升官了?” 从前,锦衣司一把手宋季同也不过是个佥事,死后卫寒接班,也是佥事,结果不过一两个月,锦衣司分量重了,一把手变成了正三品…… 卫寒才多大年纪啊就正三品! 她居然还成了他副手!! 越清风和奚玉岚同时眼巴巴地看着她不说话。 奚玉棠彻底败给了两人,气得头昏脑涨,“行了行了,没让你们真闭嘴。怎么以前也不见这么听话啊!” 奚玉岚当即笑了出来,“别拿以前说事,以前是有人总做让人不得不阻止的事,听话了才糟糕。好了别气了,哥哥给你解释。” 说着,他无奈摇头,“你呀,以为万事有肃兮,就一点都不关注官场。当今想重用锦衣司的风声早就有了,这次恰好借着东宫一事提了卫寒官品,也算是与大臣们博弈后的结果。你捡了个现成,还不好?” “……这个现成里也有你的一部分原因在内,别给我打哈哈。”奚玉棠依然没好气。 说白了,之所以这差事能落她头上,不是因为她奚玉棠有多能耐,也不是因为她和太子关系多好,归根结底,是各方因素的结合。 首先,延平帝想用越清风,但后者不领情,从前拿身子不好说事,别人也不能怎么样他,但现在都要成亲了,还用这个理由就说不过去了。几个皇子争权夺势延平帝恐怕都看在眼里,想借奚玉棠和太子的交情给司离增加成本,但也不愿被再拒绝,又恰好奚玉棠男子身份走江湖已是众所周知,便打算从她下手了。 说白了一句话:你媳妇我都敢用,不想让她以后劳累,你就给我出来做事。 其次,奚玉棠亲哥哥是听雨阁阁主,听雨阁又是直属司氏的杀手组织,一场大火让奚家两兄妹的关系彻底暴|露在了众人面前,偏偏听雨阁正副阁主闹翻,直接用奚玉岚,卫寒会防,于是奚玉棠就成了最佳人选。 再者……延平帝也许还知道她和卫寒关系不太好? 总之,放她这样一个‘走后门’的在锦衣司,至少从侧面上可以给卫寒以牵制。 “……当今总算开始防卫寒了。” 奚玉岚一句话,说出了其余两人的心思,“这份怀疑来的也太晚了。” “不晚,从卫寒放弃听雨阁开始。”越清风淡淡道,“只不过这几年都没有出现像棠棠这样好用的人罢了。” 奚玉棠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眉尖一挑,人向后一靠,凉凉道,“怎么着,听两位之意,这是赞成我入官场了?” “不是赞成你入官场,等一切事了,你猜你还能当这个同知多久?你暂入锦衣司对我们没坏处,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这一点,三皇子不认,我们却是认的,到时对付紫薇楼也多了一分把握不是?” 奚玉岚说的头头是道。 “只是一想到你要和卫寒共事,有人便恨不得将这圣旨塞回给梁文德罢了。” 说着,他看向对面的自家师弟。 越清风面不改色地接受了师兄的调侃,反正说的也是实话。 轻轻咳了一声,他抬眼看奚玉棠,“你辛苦了。” 奚玉棠听出了他话中的歉意,叹了一声,摊手,“所以,以后的基调就是我负责养家糊口,你负责貌美如花咯,总不至于让你带病辛劳。” 一句话,将越清风心中的负罪感和不快彻底扫清。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多谢夫……棠棠。” 见他乖乖咽下那半句称呼,对面的奚玉岚心满意足收了杀气。 越清风:“……” 有个妹控的大舅子真是要命了。 …… 不得不说,奚玉棠接到圣旨后的第一件事是闭门谢客这一点,做得实在漂亮。 当她走马上任锦衣司同知一事传开,不知惊到了多少人,一时间拜帖无数,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来凑热闹。若非她提早意识到这一点,恐怕此时已经被烦死了。 但入了锦衣司也不是什么好事,至少八月底的比武大会她无法再浪一把,但又不想将武林盟主之位让出去,所以只好试图说服那两人。 奚玉岚的回答是直接跑路,一连数日不归家,也不知睡在哪位醉花楼姑娘怀里,而越少主…… 作为一个将来迟早以妻为天的人,越少主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挑战奚玉棠的脾气比较好。 谢家因为越清风出手的缘故而暂时不再打江千彤的主意,东宫一事也因锦衣司端了断岳门、却找不到紫薇楼老巢和欧阳玄下落而暂且落下帷幕。奚玉棠闭门谢客了几日后走马上任,第一天出现在锦衣司便和卫寒打了一场,假假打了个平手,锦衣司正副手不合一事瞬间传遍整个京城。 而京城里谁和卓正阳勾|搭成|奸,奚玉岚没查到,他们怀疑的三皇子那里也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事情只得暂时放下。 时间缓缓而过,八月底,司离终于一身素服从相国寺离开,于大婚后首次在众人面前露了面。 八月三十,比武大会开始,太子殿下、四皇子、五皇子一同出席,其余京城世家和各个武林人士也悉数到场。 奚玉棠并未和兄长、越清风一起,而是穿着一身绛紫色锦衣司官服,和卫寒一左一右站在司离身后,腰间挂着九幽和锦衣司标配雁回刀,幽暗如渊的眸子透过银白面具望着眼前偌大的场地和周围黑压压的人潮,心情不是太好。 相国寺祈福一个多月,司离瘦了整整一圈,虽看起来风一吹就会倒,但精神还算不错。只是他终究因为这段时日的风波而劳心伤神,眉宇间有着散不去的郁气,和一旁器宇轩昂的五皇子司煜站在一起,更显脸色苍白。 好在,当知道奚玉棠会从头到尾待在他身边时,少年眼底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一番场面话说完,正式宣布比武开始后,他在主位上坐下,同时笑吟吟地看向了身边人。 “奚同知,”司离喊出这三个字时,眼底还有揶揄之意,“不知你看好哪位?” 他话一出,台上其余人也都望了过来。 奚玉棠对上司离的目光,明知他是在调侃自己,却也不气,只觉得既然他还能开玩笑,证明前些日子的事至少并未将他的斗志磨灭,相国寺静静心,也是有好处的。 “殿下这话,臣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淡淡扫了一眼同样看过来的卫寒,“毕竟臣不能下场,否则结果一览无遗。” 五皇子司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奚同知如此自信?” 奚玉棠面不改色,“回五殿下,臣说的是事实。” 司离也忍不住笑起来,乍一看,还以为和自家兄弟们关系多亲密似的,“五哥别刺激她了,奚教主无法下场活动筋骨,不知有多遗憾呢。” “哦?”司煜挑起眉,“那真是可惜。不过不是还有越少主在?奚同知不看好他么?” 奚玉棠抿了抿唇,“臣倒是觉得……殿下这话不如问卫大人,毕竟臣已经许久没和越少主正经交过手了。” ‘近几年唯一在外和越少主交过手且败了的’卫大人:“……” 这个问题他一点都不想回答好么?   ☆、第119章 挑与逗 这个世界上,并非所有事情都是非黑即白,除了深仇大恨以外,很多时候人们立身安命的准则是在这二者之间寻找一个平衡的立足点。 奚玉棠五岁前的愿望是成为一个性格简简单单、嫉恶如仇的侠者,但五岁之后再无天真,这变为了她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境界。所以当她遇到林渊、遇到江千彤时,会不自觉地有一种割裂感,一方面,羡慕他们的简单明了、敢爱敢恨,一方面又恨不得亲手将他们的天真撕毁,用残酷的事实来狠狠在他们人生的白纸上添上几笔乱七八糟的笔画。 当然,沈七是个意外。 奚玉棠恨不得用自己一辈子的时间,花费所有的心思去维护他身上的纯粹。 因为她自己做不到那样简单地生存,羡慕,却也感到嫉妒。 就比如和卫寒相处这件事。 京城所有人都知道卫指挥使和奚同知不合,细究起来,具体原因能追溯到好几年前,据说两人曾同时追求爱慕过一个女子。但实际上,两人的关系很复杂,并不如外界想的那般简单。 奚玉棠和卫寒有仇吗? 说白了并没有。 有恩吗? 这倒是有的。 然而能在有恩无仇的基础上,相处成他们现在这样,如果让从前的林渊或江千彤来看,那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走马上任第一天她是跟卫寒打了一场,但一没有出全力,二为了走过场,卫寒是个人精般的人物,没过两招就已经摸透了她的心思,于是陪着她玩了一场“翻脸大戏”,半真半假不知骗了多少人。 都说最了解自己的人非是朋友而是敌人。奚玉棠和卫寒私交很糟糕,立场也敌对,明里暗地不知做过多少互相搏杀之事,对对方的了解都可谓深刻至极,交手次数多了,往往对方一步棋,另一人就能九曲十八弯地想到十步以后,这种默契,说来讽刺,也不是谁都有的。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当年的奚玉棠和越清风。 而事实上,从上次东宫大火之后,奚玉棠已经很久没和卫寒真正掐过架了,除了因为火场里那句“你为何要来”,也因为二人都不是简单之人,知道这世上还有另外一种关系,叫合作者。 上一秒还在掐架,下一秒就合作,这种事,林渊、江千彤、沈七都做不到。 可卫寒、越清风、奚家兄妹可以。 这就是两种人之间天差地别的差距。前一种人,活的轻松,后一种,天生劳碌命。 奚玉棠不太喜欢自己这种性格,太功利,不够明了,永远都享受不了鲜衣怒马,仗剑江湖的潇洒。 用一种连自己都没发觉的艳羡目光望着不远处的擂台,奚玉棠不知不觉在走神间泄露了一丝丝真实的情绪。不过这点小情绪,就被身边人抓住了尾巴。 “既然羡慕,那便去动动筋骨。”卫寒的声音一如既往冰凉,乍一听不带任何情感,但细品下,还是能让人察觉出一丝关切。 奚玉棠淡淡瞥他一眼,浑身气势收起,站没站相地半倚着柱子,一手搭在腰间的刀剑上,另一手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别忘了您的身份,卫大人。这话也敢乱说?本座上去了,他们还有的玩?” 八月底的天依然热得要死,尽管坐在遮阳地,沾了几个皇子的光还有冰块降温,但也躁得她半分精神都提不起,脸上的面具分分钟想摘下来。 卫寒短促地笑了一声,笑容一闪而逝。他还是那副板正模样,哪怕没人看,也一定要将腰板挺得笔直,整个人如同一把随时出鞘的利剑。奚玉棠忍不住想起了她初见听雨阁‘卫副阁主’时的情景,两相对比下发现,恐怕现在的卫寒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台上那个可识得?”卫寒目光投向擂台。 “不。”奚玉棠也眯着眼看过去,“小辈吧?” “他叫君流玉,17岁,近一两年才开始崭露头角的碧玉山庄少主。”卫寒的声音不疾不徐,他这个人就是一个行走的冰块,哪怕是听他说话,都能降温。 奚玉棠在记忆里翻找有关碧玉山庄的消息,想了半天一片空白,只好放弃,“不错,年少有为,武功也看得过眼,跟几年前的杨朝倒是有的一比。” ……你是根本不认识吧? 卫寒抽了抽嘴角。 当他从东宫的大火中逃出来,见到越清风和奚玉棠那全然信任、没有任何插足余地的相处时,已经决定暂时收起自己的心思,下定决心将奚玉棠当做对手来看待。 可偏偏没过多久,这个人便成了自己的副手和下属。尽管她从来不应卯,也不知衙门为何物,但抬头不见低头见,总归让他难得多几分感慨。 世间之事就是如此奇妙。 他仿佛摸到了和奚玉棠相处的正确模式,却也意外地发现人前人后的她截然不同。这种大事上无比认真,小事上随心所欲的性子,是他过往这几年从未见过的。 真是一个……意外很好相处的人。 “锦衣司里的资料你都不看么?”他听见自己用一种自己也从未用过的平静语气说道。 奚玉棠慵懒地揉了揉耳朵,“卫大人,我仿佛听见你在说我玩忽职守。” 卫寒:“……” 没错,他就是这个意思。 两人就站在几位皇子身后,说话也并未避讳他人,所以对话便入了几人的耳。司煜忍不住笑了一声,“卫寒啊卫寒,这种时候你也如此较真,真是……” 司离也跟着笑起来,“认真是好事,奚同知认为呢?” 奚玉棠撇嘴,“殿下,锦衣司这种严肃的衙门,总要有一个人来负责拖后腿不是?” 众人齐刷刷回头看她。 “用大名鼎鼎的奚教主拖后腿,锦衣司果真卧虎藏龙。”四皇子一句话,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奚玉棠撇撇嘴不再开口,竟有些怀念自己寒毒在身时的日子了。毕竟那时她不怕热,现在,简直要被这日头晒成人干了,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这次比武大会的性质,说来和武林大会相似,但也有不同之处。相似就相似在,依然会有人一飞冲天,一战成名,而不同则在于,在这里一飞冲天之人,最终都会落入贵人眼里,若是被几位皇子看中才能,那起|点不知要比武林大会高多少。 人们都不傻,所以这次的比武,人人都铆着一股劲,倒是比过去精彩许多。 “这君流玉不错。”五皇子赞了一声,“碧玉山庄是……?” “中原的武林世家。”卫寒仿佛江湖百晓生,各个势力信手拈来,“人丁凋零,没落了很久。” 奚玉棠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手指了指君流玉的对手,“那位呢?” 卫寒接话,“苏佑,出身岭南苏家嫡系。” “长得挺好啊。”奚玉棠眯着眼感慨。 ……一句话,再次让几个皇子侧目望来。 你们真的很闲对吧?! 奚小教主抽嘴角。 “原来奚同知喜欢这一类?”四皇子的口吻古怪得很,“看着举手投足倒是有几分越少主的模样,怪不得。” 奚玉棠:“……” 卫寒:“……” 司离怔了怔,看向台上的苏佑,语带嘲意,“呵,画虎不成反类犬的玩意。” “还真有点像。”司煜也不知听没听到司离的嘲讽,笑得云淡风轻,“看来还真是对了奚教主胃口?不如本皇子将此人送于奚同知如何?” “多谢殿下好意。”奚玉棠依旧没骨头般歪着身子,“奚某还不至于饥不择食,有一个越清风就够了。” 知道奚玉棠女子身份的毕竟是少数,而知晓玄天越家即将结亲的也不多。延平帝能知道,据说是越瑄主动告知,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跟当今一样有那么大的面子。 所以即便奚玉棠和越清风如今从不避讳,世人眼中看来,也不过是断袖分桃之好罢了。 司煜完全没想到奚玉棠竟然如此坦荡,话未到嘴边就被噎了回去,显然被噎得不轻。而卫寒这个知晓她女子身份的知情者更是瞬间脸色便沉了下来,一时间,看台上气氛诡异的很。 看台上很快分出了胜负,君流玉居然输给了苏佑。两人看着都是光风霁月的君子,因此君流玉坦荡地认了输,而苏佑则彬彬有礼地拱手将人送了下去,转过头,轻轻掩嘴咳了一声。 奚玉棠这会也品出了味,越看台上的苏佑越觉得四皇子说的没错,对方武功极好,算是这半天下来最有实力之人,言行举止不用说,无限向越清风靠拢。一旁的卫寒吩咐了手下多多关注君流玉这个皇子们都看好的人才后,转眼便对上了自己副手唇角那一抹似笑非笑,挑了挑眉,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了苏佑。 彼时苏佑已经又遇到了对手,一身天青色广袖长衫飘逸而轻灵,墨发垂肩,唇角带笑,一手剑法灵活多变,举手投足从容优雅,端的是出尘入画,哪怕实力碾压对手,也给对方留足了颜面。 “还真是像啊。”她歪着头道,“连给人留余地的做法都像。” 卫寒瞬间脸一黑,凉凉道,“所以?” “我去会会?”奚玉棠半开玩笑半请示地望向他,“或者招进锦衣司来?给我当个副手,说不定连办公的心情都好不少。” “……不嫌丢份。”卫寒没好气地移开眼。 奚玉棠懒洋洋回,“这苏佑实力不错,放眼江湖也能排的上号,哪就丢份了?卫大人,你不能瞧不起后辈啊。” ……也不知是谁瞧不起后辈!连人名字出身都不知的家伙,到底是谁目中无人啊! 卫寒干脆不再接话。 苏佑连赢三场,拿到了晋级腰牌,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施施然走下擂台,临走前特意往擂台上看了一眼,好巧不巧和奚玉棠对上了视线。顿了顿,对方浅浅一笑,转身离去。 奚玉棠挑起了眉。 这苏佑…… “我去走走。”她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开了看台。 比武第一日,奚玉岚、越清风、江千彤等人都没来,毕竟以他们的身份实力,直接参加最后一轮没人敢有意见。奚玉棠没有熟人不能偷闲,转了两圈便躲到了后面林子里,整个人半躺在树上阖眼小憩。 没多久,一个人停在了树下。 “奚教主?”对方听起来很是惊讶。 奚玉棠睁眼斜睨,果不其然见到了先前台上那个天青色长衫的青年。 “……苏佑?”她直起身,“你怎么在这里?” “奚教主认得苏某?!”苏佑眼底爆出惊喜之色,但很快便压住了情绪,嘴角微勾,露出一抹英俊的笑,“今日真是苏某的吉日,竟能有幸见着奚教主。” 话音落,他忍不住咳了两声,英气的眉紧紧蹙着,看起来仿佛很痛苦。 奚玉棠从树上落下,二话不说执过他一手扣住命脉。习武之人被扣命脉是大忌,然而苏佑只是惊了一下,便放任她拉着自己,眼底惊骇一闪而过后,渐渐化为了绕指的温柔。 渡了一缕真气过去帮他压下因内伤带来的咳嗽,奚玉棠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心中又是一惊。 啧,连身量都和越清风一样。 “素昧平生,本座扣你命脉,为何不怕?”她冷道。 苏佑怔怔地望着她,半晌,笑起来,“奚教主不是那等滥杀之人。” “哦?这么信任我?” “……嗯。” 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苏佑笑道,“奚教主人中龙凤,侠之大者,几年前曲宁城擂台一见,苏某便终身难忘。” 奚玉棠眯起了眼。 如果说在看台上,她有那么一丝阴谋论,觉得此人是冲越清风来的,那么现在她可以肯定,对方是冲自己来的。 “你钦慕我?”她勾起唇角,眼底却无笑意,气势全开地逼近眼前人,“真的?” 苏佑下意识后退,后背靠上树干,只觉一身冷汗尽出,然那张与越清风有几分相似的脸上依然带着柔柔笑意,“当然,苏某不会骗您。能在这里遇到奚教主,是苏某三生有幸。” “哦?”奚玉棠倾身逼近他,抬手抵上树干,将人半圈在了自己桎梏下,“本座眼光可是很挑剔的。” 苏佑脸色发白,却还是努力扬起笑容,“那苏某可有入奚教主之眼?” “你猜?”奚玉棠唇角的笑容扩大了三分,目光定在了他淡红的薄唇上。 苏佑瞬间红了耳根,眼睁睁望着眼前人不断拉近距离,下意识闭上了眼。然而等了许久未等到对方落下的吻,颤巍巍地睁开眼,恰好对上了近在眼前的、银白面具后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那双眼,深如沉渊,静如古井,不过只这样对视,就好似要陷进去一般。 苏佑看得有些怔愣。 周身的压力骤然一减,奚玉棠拉开了两人距离,淡然地望向他,“你最好别让本座误会。” 面上闪过一丝羞恼和失落,苏佑别开眼没说话。 “想跟着本座么?”奚玉棠忽然又问。 话音未落,对面的青年顿时精神一振,“可以么?” 奚玉棠笑着伸出手,对方避也不避,甚至还有几分期待。然而手心并未触碰到他的脸,只虚空地仿佛情人抚摸一般描摹了一遍他的容貌。 苏佑屏气凝神,却在她这样似是而非的挑逗中红了脸。 “胆子倒是不小。”奚玉棠收回手,重新变回了那个脾气难测的玄天教主,接着毫不留恋地转身而去,“今夜子时,本座等你。” 苏佑怔愣了片刻,抬眼,却已不见了对方人影。 作者有话要说:  越清风:奚玉棠,你来,给我解释一下。 奚玉棠:……心肝儿,我真的只爱你。 苏佑:……越少主,有话好说,先别动手!! ———— 最近你们的留言真的……太少了…… 虽然我觉得上上一章写得的确糟糕OTL 原谅我啦!我爱你们。   ☆、第120章 谁给谁设局 夜凉如水。 苏佑束手站在庭院里,不远处房门缓缓开启,仆从鱼贯而出,没多久,便有人通传他进去。苏佑定了定神,信步而入,一眼便见到了刚沐浴过、正坐在镜前由着小太监绞干头发的男人。 男人脸色虚白,眼下乌青,那张脸乍一看和五皇子司煜有几分相似,但相比对方的器宇轩昂,眼前这位一看便是被酒色几乎掏干了身子。 苏佑站定后行了个礼,接着便安静地待在了一旁。 良久,对方才淡淡道,“事情如何?” “对方邀我今夜子时一见。”苏佑眼观鼻鼻观心地回答。 “哦?”男人转过身面对他,笑容似笑非笑,“你倒是有几分本事。” 对方阴鸷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眼前人,那火辣辣的眼神几乎要穿透他的衣衫,仿佛此时站在他面前的不是衣冠楚楚的苏佑,而是一个浑身赤|裸的绝色美人。 换做常人,必定已是羞愤难当,而苏佑却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只抿了抿唇,半垂着眸子应道,“他并不信我,今夜凶多吉少。” “那就博他的信任。”男人慢悠悠地答,“本殿下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五日后必须将人引出京城。” “是。”苏佑道。 男人沉默了片刻,忽然笑起来,“抬起头来。” 苏佑听话地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一眼眼前人。那张和司煜眉眼间有些相似的脸,在昏暗的灯光摇曳下,奇异地没有一丝美感,反倒是那毫不掩饰的欲|望令他几欲呕吐。 三皇子司泽。 一个真真正正的人渣。 “果真好相貌。”司泽起身来到苏佑面前,两人身量仿佛,当那双炙热的手抬起苏佑下巴时,后者险些把持不住一掌拍向他心窝,“怎么办,本殿下不舍得将你送给奚玉棠了。” 苏佑面上淡然,心底却不屑极了。 与其说司泽是喜欢他,不如说他在透过自己肖想某个他这辈子都碰不到对方一块衣角的人。 仿佛知道他在走神,司泽钳住他下巴的手猛地用力,而后满意地看着眼前的美人吃痛地蹙起了眉。 好半晌,司泽忽然放手,“滚吧。记住,五日后,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苏佑下巴被捏得一片通红却丝毫不在意,恭敬地行礼告退,出了门,一路缓步而行,直到行至另一条街才停下,阴影之中,他忽然弯下了腰。 司泽被幽禁,整个三皇子府周围静得可怕。如果有人经过便会发现,有个年轻人正痛苦地抵着墙,一阵低低的咳嗽声传来,如杜鹃啼血。 面不改色地将沾了血的锦帕收进怀里,苏佑抬头看了一眼皇城上空暗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血牙月,转而走向更深更浓的阴影之中。 …… 另一边,奚玉棠今日难得去了一趟锦衣司,回去时已过了晚膳时辰。 以她同知的身份,想要查一个人的资料简直易如反掌,不过动动嘴皮子,苏佑的来历便呈现在面前——岭南苏家嫡系,上有两位兄长,下有一个小妹,武功师承家族,17岁离家游历江湖,两年后来到京城参加比武大会。 横看竖看,好像并无不妥。 终究只是一份简略的资料,做资料的人恐怕也没想到他会引起看台上几位的关注,如今再调查也已来不及。奚玉棠思量着,吃饭的动作便不自觉慢了下来。 “有心事?”一旁的越清风淡淡开口。 “嗯?”奚玉棠回过神,见他放下了手中的书看过来,不禁笑,“倒是有件有趣之事,想听吗?” 越少主挑起眉。 “不过先说好,心态要平和,不能生气。”奚玉棠放下筷子,“你身子不好,不易动怒,保证了我再说。” ……听她这么一说,越清风更好奇了,“你不说,怎知我会不会气?” 奚玉棠气笑,“快点。” “好好好。”越少主只好做口头保证,“说吧。” 奚玉棠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今儿见了个和你很像的人。” 越清风颔首,示意她继续。 “他勾引我。” 咔擦。 一不小心捏碎了白玉杯盏,越少主笑得倾国倾城,“再说一遍?” 奚玉棠眨了眨眼,看向他的手,挑着眉不说话。 若无其事地将整手的碎片化为灰烬,越清风温柔地笑看眼前人,“乖,说来听听,事无巨细。” ……于是奚玉棠顶着杀气乖乖将今日见到苏佑之事上报了。 听完,越清风久久没有开口。好一会,他幽幽道,“你约他今夜子时相见?在这里?” 奚玉棠点头。 “奚玉棠,你当我是死的?还是当我的暗卫是死的?” “……” 对哦! 奚小教主回过神来,以拳敲掌,“我该去醉花楼才对,不然苏佑还没见到我,恐怕就先被斯年手撕了。” 对面,越清风险些气笑,“醉花楼也不行!深更半夜见一个男人,还是一个……” “别闹,要见的。”奚玉棠凑过去讨好地扯他的手指,“你难道不想知他的目的?” “不想。”越清风扫开她的手,“直接杀了了事。” “……” 越少主,你这么心狠手辣苏佑知道么? “可是我想见啊。”奚玉棠捧起眼前人的脸,在他唇上落下一吻,“乖,我走一趟醉花楼。正好哥哥也在那里,听雨阁的消息来路应该比锦衣司有趣,兴许能查到点别的东西。” 越少主直接一个翻身把人压在了身|下。 良久,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越少主幽幽道,“我也要去。” ……你去我还怎么撩苏佑! 奚玉棠抽着嘴角推开他,正襟危坐,“越少主,本座是去办正事。” “放心,我今夜留他一命。”越清风浅浅一笑。 “……” 你这样一说我更不放心了啊! 拂袖起身,奚小教主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家未婚夫,“总之,别捣乱。” “怎么会。”越清风也优雅地站了起来,“走吧。” 简单达成共识,两人携手往外走。走着走着,奚玉棠忽然道,“……越肃兮,你居然陪我逛青楼?” 越清风脚步一顿,面不改色,“也不是没陪过。” ……你心真大啊你。 奚玉棠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从前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自己当初在杭州醉花楼住了十几天,账单还是记在他名下的,可现在居然怎么想怎么觉得不舒服。 “你负责结账?”她问。 越少主目不斜视,“谁有俸禄谁结。” “……” 越肃兮,你变了! 两人结伴逛青|楼这件事,当事人还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奚玉岚却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们为什么逛个青|楼也要一起来?还给不给没伴的人活路? 还有越肃兮,你陪自己媳妇逛花楼这件事,越叔叔知道吗? 按照事先打听好的地址命韶光将地点给苏佑送去,奚玉棠懒洋洋地在醉花楼最舒适的包厢里坐了下来,熟练地靠进花魁凌霜的怀里,一手揽着对方的腰,抬眼望着对面两个大男人。 “……你们杵在这里作何?” 奚玉岚习惯性地眯起了眼,越清风则凉凉望着她不语。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似乎不妥,奚玉棠干咳了一声,离开凌霜的温柔乡,转而道,“霜儿,去弹首曲子给本座听。” “诶。”凌霜软糯糯地应了一声,起身去取琴。 “我说奚玉棠,”奚玉岚这大约是第一次喊自家妹妹的名字,“怎么我看你跟凌霜比我还熟?” “那是当然。”奚玉棠眨眼,“她是我的人,虽说送给了司……别人。怎么样,韶光亲手带出来,可还入哥哥眼?” “……” 怎么办,比无耻居然比不过自家妹妹。 “行,我不管,你们想怎么闹就怎么闹吧。”奚玉岚败退,“我去帮你查查那个苏佑。” 奚玉棠谢过兄长,目送他离开,没了凌霜当抱枕,便将主意打在了未婚夫身上。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奚玉棠睏顿道,“我睡一下,等会人来了你叫醒我。” 越清风不想理她,却也没阻止她睡下,自发地调整了姿势让她更舒服些,自己则默默喝着师兄珍藏的寒潭香。 子时一刻,他将人叫醒,奚玉棠还有些迷糊,呆呆愣了一会才清醒。越清风打了个手势,示意人在门外,奚玉棠点点头,着凌霜去后厢服侍她简单收拾一番,回来时,座位上已经没了越清风的影子。 将痕迹扫去,凌霜打开门,将在外等了许久的苏佑请了进来,自己则细心地掩好门,来到凉台前继续抚琴。 屋子里酒气未散,苏佑从容地在她身边坐下,淡笑道,“极品寒潭香?奚教主果真好兴致。” 奚玉棠笑起来,眸子透过银白面具好整以暇地看他,“鼻子倒是灵。怎么,只身赴会,不怕你今夜回不去?” 苏佑摇头,取过两盏没用过的白玉杯,给两人分别倒上酒,一杯递过去,一杯自己执起,“有好酒,有琴声,有奚教主你,若是能得您与我共饮一杯,苏佑即便今日遭遇不测,也无憾了。” 说着,仰头饮尽杯中酒。 奚玉棠未动,眯着眼看他,良久才道,“这酒可不是容易喝的。苏佑,你今日若能让我喝下这一杯,本座便应了你的请求如何?” 苏佑眸光微动,面上却依然淡定从容,“奚教主又哪里看出苏某有求于你?不过是想与奚教主交个朋友罢了。朋友之间推杯换盏,不是常事?” “呵……”奚小教主笑起来,唇齿间低低吐出略带宠溺之语,“……伶牙俐齿。” 啪! 露台外,不知有什么东西落地。苏佑敏锐地抬头,却只看到了被风吹动的帷幔,反倒是奚玉棠嘴角的笑容一僵,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顿了顿,她道,“苏佑,本座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对面的白衣青年笑起来,“奚教主是聪明人,苏某也喜欢聪明人。” “……” 这货撩人的水平不低啊! 奚玉棠陡然觉得自己似乎在某些方面遇到对手了。 “所以?”她慵懒地抬起下巴,唇角的弧度似笑非笑。 所以……? 苏佑怔了怔,目光定在了眼前玄衣银面之人身上,拿不准她是在邀请自己还是试探,下意识地摩挲起了手中的白玉盏,心中思量再三,终于心一横,起身走向她。 眼看要俯身靠近,奚玉棠忽然抬手止住他,“慢着!” 苏佑身子一僵,以为自己会错了意,心下一沉,眼神中却透出了疑惑。 ……被身后的杀气浸了一身冷汗的奚小教主咬了咬牙,继而淡定道,“真的不说你的来意?” 苏佑完全没感觉到杀气,轻笑,“苏某为奚教主而来。”而后,唇角的笑转而苦涩,“但如果苏某会错了意,奚教主并非……那便当在下……没来过吧。” 说着,他转身便走。 欲擒故纵这一招真是好用啊。 撩妹界高手,奚·红颜知己遍天下·玉棠轻轻叹了口气,唤住了他,“苏佑。” 青年背对她停住脚步。 “如果你踏出了这道门,以后你我便当从不相识。”身后人轻声道,“你该知道,我奚玉棠喜欢的人,自己得不到,宁愿毁了。” 苏佑:“……” 终是忍不住回过头,他惊讶地望向不远处的玄衣人,“你,方才说什么?你对我,对我……” 奚玉棠依然慵懒地坐在原地,然而望向他的目光却直接而火热。这个眼神,和司泽的全然不同,不包含一丝情|欲,清澈得令人无法拒绝,却偏偏又能让人觉得,自己并未会错她的意。 两人对视良久,苏佑轻声开口,“为何?你我不过初相识,不过两面之缘……” 奚玉棠怔了怔,“为何?” 她唇角的笑容忽然变得飘忽,目光也转向了别处,在那里,风吹动帷幔来回飘荡,悠扬辗转的琴声中,露台外,夜色正浓。 “这个啊……自是因为,见到你,就忍不住让本座想起了一些事。” “……越少主?”苏佑本能地不喜欢这个答案,“不是传言你们……” “传言可信?”奚玉棠垂眸,“堂堂姑苏越家少主,是要娶妻的。” “……” 夜色里,阴影深处的奚玉岚憋笑憋得几欲窒息,身边的越少主更是神色古怪,目光死死盯着远处的露台,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真是够了”的深重无奈。 而苏佑也终于品出了不对。 原来奚越二人已经……怪不得,往日焦不离孟的两人,此次比武大会竟然只有玄天教主一人出现,而越少主竟连露面都未曾,甚至不愿给太子殿下和几位皇子面子。 下意识上前两步,他怔忪道,“你,是把我当成他了?” ……敢答应试试! 耳边响起某人咬牙切齿的传音入密,奚小教主险些破功,硬绷着表情没有回答,而是看向苏佑,释然道,“本座看你顺眼,所以苏佑,无需这般做戏。” “在下并非……”苏佑下意识开口反驳,可话说一半,又停了下来。 奚玉棠笑起来,“本座不管是谁派你来的,倒不如说,庆幸来的是你。苏佑,你可有字?” 对方下意识点头,来京城之前他刚刚及冠,“季佐。” “季佐。”奚玉棠二话不说换了称谓,“你当信我可护你。” 你当信我可护你。 一句话,如沉钟入耳,狠狠敲在了苏佑身上。 “奚教主……”他怔然。 奚玉棠执起那杯酒,对着他的方向遥遥一举,一口饮下。 【若能得共饮一杯,苏某无憾。】 至此,苏佑的心防忽然溃不成军。 他怔忪了许久,以手掩面深深低下头。 …… 望着不远处重新开始把酒言欢的两人,奚玉岚忍不住啧了一声,“棠棠这招攻心之计,跟你学的吧?” 身边越少主一声冷笑,起身便要往露台走。 “诶诶诶,别冲动。”银发青年一把拉住他,“你当信棠棠嘛。既不愿看,为何非要跟来?” 越清风冷冷扫他一眼,后者讪讪地放开他。 “可查清了?”他望向自家师兄。 “只知他今日去过三皇子府附近。”奚玉岚叹气,“对方手脚做得很干净,能查到也是不易。” 三皇子…… 越清风细细咀嚼了几遍这三个字,谪仙般的脸上忽然漾起一抹柔笑,“很好,看来司煜的手段也不怎么样,单单是圈禁,还不足以让他死心。” 奚玉岚上下打量他几遍,挑眉,“让你帮司离,你消极怠工,现在一个区区苏佑,就让你燃起斗志了?” 越清风睨他一眼,转身离去。 “咦?不等了?”奚玉岚惊讶。 回答他的,是某人决然离去的背影。 …… 当奚玉棠送走苏佑,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府邸时,一眼便见到了月白长衫的越家少主笔直地站在廊下望月。脚步微微一顿,她边走便开口,“可等急了?” 越清风淡淡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奚玉棠来到他面前,先凑过去蹭了个拥抱,而后站定,“苏佑的妹妹在三皇子手里,父母兄长也投靠了三皇子,他要在五日后将我骗出京城,具体所为何事不知。我怀疑事情和紫薇楼有关,因为他两位兄长并不在京城,也不在岭南,已有数月不知去向。回来时我走了一趟锦衣司,结合兄长查到的消息,可以断定他们往北去了。” 一股脑说完,发现眼前人没有任何反应,奚玉棠怔,“肃兮?” “说完了?”越清风这才垂下眸子对上她。 奚玉棠下意识点头。 “那苏佑可以死了么?” “……” 终于知道症结所在的奚小教主尴尬地张了张口,最后乖乖低头,“抱歉。” 越清风定定望着她,良久才道,“虽知你在设圈套,但我不喜。” “嗯,没有下次了。”奚玉棠认真地举起手,“我发誓。” 庭院深深,唯有蝉鸣声不绝于耳,两人对视间,先前冰凉的气氛逐渐回暖。越清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倾身将人抱进了怀里,“想要为苏佑求情吗?” “你要听实话?”奚玉棠闷声,“我今儿说我可护他来着。虽然他目的不纯,但死太早,我有点脸上无光。我自己动手吧,又着实有些无法下手。” “不舍?” “非也。只是想到了兄长。如若当年我知他被困紫薇楼经受百般折磨,恐怕我也愿同苏佑一样,为救他不折手段。推己及人,我不觉得他罪至死,况且,他倒戈了。” “……那便先不杀吧。”越清风松开手望向眼前人,“可我依然心绪难舒。” 奚玉棠讨好地仰起头,“那活动活动筋骨?” 越清风眨眼:“……是我认为的那种么?” “你想多了。”奚小教主瞬间一脸木然,“是去杀|人|放|火。”   ☆、第121章 前兆 五更天,三皇子府内仆从皆走动起来。当守夜的贴身太监从睡梦中醒来,例行公事地一探帐内时,蓦然发现床榻上空无一人,顿时吓得瞪大了眼睛。紧接着,尖叫声彻响整个房间。 没多久,事情呈报至延平帝面前。 即便是一个失了圣心又被圈禁的皇子,夜半失踪依然引起了重视,然而真相未查清之前,谁都不敢大肆声张,于是悄无声息的搜查行动就此开始。 比武大会依然照常进行,只不过第二日的比赛,跟在几位皇子身后的锦衣司人手里没有了卫指挥使的身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身淡淡的酒气、一看便是宿醉模样的奚同知。 司泽失踪一事也在最短时间内被司离等人得知,卫寒负责寻人,没来实属正常,只是奚玉棠这副模样却让三人侧目不已,纷纷面露疑惑。奚玉棠先头语焉不详不愿解释,直到连司离也忍不住开口询问,只好无奈告之。 “……昨儿在醉花楼。”奚玉棠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刚抬起胳膊,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司离怔了怔,“奚同知这是……受伤了?” 奚玉棠抽了抽嘴角,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耳根,“殿下,别问了。” 三位皇子同时看向了今日跟在奚玉棠身后的韶光,后者也红了脸,掩唇轻笑,“主子回来后,拉着越少主比剑呢,结果剑没比成,桌角撞了腰呢。” 司离、司煜、司彦齐齐拖长音:“……哦。” 奚玉棠顿时木然,“三位殿下乱想什么。” “奚教主和越少主可真是……”司煜一脸调侃,“好情趣。” 奚玉棠:“……” 最后还是司离为她解了围,“既有伤,奚同知去歇着吧。” 奚玉棠摇头,“殿下的安危更重。今早接到命令,奚某要贴身保护三位殿下。” 几人先后走向看台,路过奚玉棠身侧时,五皇子忽然顿了顿,低声道,“三哥的事做的好生利索,奚教主,佩服。” 奚玉棠不动声色地摇摇头,也同样压低了声音,“不是奚某。” 司煜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凝重,眼神清澈,不禁下意识蹙起眉头。 不是奚玉棠? 那是谁? ……是斯年。 奚玉棠心里默默回答。 三皇子作死,她自然要成全,只是已经大半夜和一个男人把酒言欢了,越清风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再扛另一个男人在肩上,于是奚小教主全程围观了斯年是如何连人带被,将熟睡中的司泽卷巴卷巴扛走的。 悄无声息弄死人很简单,可让司泽死得太容易,后续会有许多麻烦。奚玉棠并不在意什么几日后将她骗出城的计划,她唯想确定,这件事与紫薇楼是否有关。 司泽的失踪是暂时的,比武大会结束时,就是他回府之日,只是…… 啧,不知卫寒能在三皇子府里搜出点什么来? 就这样送了一把功劳给顶头上司,她这个属下做得实属良心。 第二日的比武,越清风、奚玉岚等人终于出现,只是并未下场,如同看台上的人们一样从头看到尾。苏佑也来了,奚玉棠不知他有没有收到司泽失踪的消息,不过就算他知道了也无所谓,两人如同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不仅连照面都为打,眼神偶尔相交也不过一触即分。 奚玉棠难得没有玩忽职守,在司煜和四皇子司彦的全程调侃下绷着脸贴身保护,而她没往越少主跟前凑的行为,又恰好符合了昨日对苏佑说的“真相”,令他对自己给出的解释更加信服了几分。 一天下来,奚玉棠被晒得头昏脑热,拒绝了同僚吃酒的邀请,掩藏行迹直接摸回府邸,如一滩烂泥般整整歇了一个时辰,这才在越清风的眼神催促下爬起来用膳。 不得不说,当她寒毒解了之后,在功法的影响下,越来越怕热了。 奚玉岚依然在醉花楼未归,二人也并无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一边用膳一边听着斯年回话,倒是对三皇子起了不少好奇心。 “你说他并不知为何将我骗出城?”奚玉棠疑惑地看向斯年,后者点头,“这便奇怪了……按理说近来风声紧,不想让卫寒摸到尾巴,紫薇楼当低调才是,难道还有隐藏势力潜伏在京?” “不难理解。”越清风淡淡道,“既然图谋的是大事,朝中必定有人,卓正阳布局多年,不可能放过京城。” 奚玉棠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又道,“司泽还交代了什么?” 斯年简单说了一遍,又道,“和他联系的的确是紫薇楼之人,只是并非欧阳玄,对方的身份他并不知情,就连苏佑此人也是对方出谋划策,由他联络的。还有……” 暗卫长的声音戛然而止。 “嗯?”奚玉棠抬头。 斯年脸上闪过愤慨,脸一红,悄悄打量了一眼若无其事用膳的自家主子,欲言又止。 奚玉棠挑起了眉。心神一转,她放下筷子,看向越清风,“我去看看,你在此等我。” 说着,提起斯年离开主院。 直到离开越清风的耳目范围外,她才放下人,面无表情道,“说吧。” 斯年惊讶地看她一眼,咬了咬牙,轻声说了一句话。 话音落,奚玉棠怒由心起,只听身后轰隆一声巨响,假山煞时坍塌! “他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她一字一句开口,“敢将主意打在本座的人身上!” 血一般浓烈的杀气笼罩了大半庭院,斯年绷紧了全身不敢妄动,半晌才听身边人道,“带路!” 斯年不敢说话,闷头将人带到了地下密室。 毕竟是皇子,斯年并未亏待俘虏,当奚玉棠见到牢室里的司泽时,对方看起来除了精神萎靡外并无明显暗伤。听到动静,司泽疲惫地抬头,一眼便撞进了眼前人幽深如井的黑眸之中。 奚玉棠并未戴面具,因此对方认不出她是何身份,原本还以为又是前来审讯之人,谁知奚玉棠一句话未说,上去便是一记窝心脚! 哇地一口血吐出来,司泽整个人如破布般飞跌至墙角,瞬间昏迷了过去。 奚玉棠冷哼一声,对斯年使了个眼色,后者手一挥,立刻有暗卫将司泽架了起来,拿水泼醒,迫使他睁开眼望着眼前人。 “你,你们好大的胆子……”司泽虚弱却愤恨地开口,然而一句话未完,便又吐了血。方才那一脚显然伤到了他的內腑,他毫不怀疑对方脚下留了情,否则他已经去见阎王了。 奚玉棠并未开口,而是亲自上前,迅雷不及掩耳出手,只听噼里啪啦一阵闷响,被卸掉了全身关节的司泽再也站不住,撕心裂肺地痛呼出声。 在斯年的暗示下,暗卫们放开手,任凭三皇子瘫软在地,奚玉棠则一脚踩在了他脖颈上,脚尖轻捻间,仿佛稍稍用力便能将眼前人的脖子直接踩断。 “司泽。”她声音暗哑低沉,在这空荡的密室里越发显得幽森诡谲,“将奚玉棠引出京城后,你打算做什么?” 三皇子难受地咳了一声,脸色逐渐由红转紫,整个人下意识抽搐着,却是无法答话。 “主……”‘主母’这个称谓,硬生生被斯年咽了下去,“您再踩下去他会死。” 奚玉棠这才收回了脚,而司泽从鬼门关走一遭,咳嗽得涕泪横流,趴在地上大口地喘息起来。她居高临下地望着人,语气幽幽,带着一丝蛊惑,“给你两息,说出来,兴许我心情好饶你不死。” 司泽痛苦地咳了几声,大脑已经被缺氧和剧痛搅得不会思考,听到能活,下意识便道,“奚、奚玉棠必定活不了,到时……哈,哈哈……到时,越清风就是本殿下的……呃!” 咔擦一声脆响,在静谧的牢室里格外明显。所有暗卫都目瞪口呆地望向了奚玉棠,后者则慢悠悠收回了脚尖,厌恶地瞥了一眼地上已经断气的人,淡淡道,“处理掉,两日后换个人送回去。” 说完,转身而去。 望着死不瞑目的司泽,斯年整个人都不好了。 主母她,就这样,轻描淡写,杀了个,皇子!! 虽然他确实该死,可就这样死了…… ……呃,好像也没事哦? 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的暗卫长深深吐了口气,闭眼摆手示意手下处理尸体,而后定了定心神,决定回去找自己主子。凭他对奚玉棠的理解,此时的奚小教主定不会立刻回去见主子,定要先找个地方平复一下心情。 推心置腹地说,换成是他,那一脚他也忍不下去。只是这换人之说事关重大…… 唉,看主子怎么说吧。 …… 正如斯年猜测的那样,出了密室后,奚玉棠果真没有第一时间去见越清风,而是从怀里摸出面具后转道去了锦衣司。斯年则默默将司泽已死的消息报给越清风,后者正在书房处理事务,闻言,微微诧异地抬起了头。 “她杀了司泽?” “是。”斯年垂手,“尸体还未处理,主母令我等换个人送回去,因此已经着人在取面具。” “……” 越清风缓慢地放下笔,淡淡道,“她非冲动之人,为何会突下杀手?” 斯年低头不语。 “算了。”自觉是奚玉棠不准他转述,越少主摆摆手,“人杀便杀了,按她所言去做罢。” 暗卫长点头,“主子,给属下个大致时限吧。” “替身维持十日左右足矣,若有需要,可去找沈大夫。”越清风重新拿起笔,却是令秋远换了张纸,开始重新谋划起来。 原本按照计划,三皇子会活得再长一点,但既然如此…… 便十日后宣布三皇子暴毙吧。 ### 奚玉棠是在半夜回来的。越清风一直等到子时才见她归来,敏锐地发现她心情依然不太好,见她不愿多说,便只好按捺下心中好奇,收拾一番后抱着人睡去。 第三日,比武大会进行到最后。 卫寒依然没来,昨日锦衣司在三皇子府收获重大,不仅找到了连通皇宫的地道,还翻找出了许多司泽与朝中大臣勾结的书信等等,当这些证据呈现在延平帝面前时,后者并未多问为何只是找个人,卫寒却将三皇子府翻了个底朝天,只是沉默地对着那些证据,在勤政殿坐到天明,这才下令继续寻人。 司离还不知证据一事,可司煜却已是知晓,彻底扳倒一个跟自己抢东西的兄弟对他来说是好事,因此一整日都春风拂面心情颇好,奚玉棠看在眼里,心中便对卫寒的行事有了底。 她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保护皇子上。江千彤果真没有上场,可第三日的比武却依然有不少熟人,其精彩度也比前两日不知高了多少,引得所有人都空前热情,哪怕顶着大热的日头都能亢奋地呼喊着每一个上场比武之人的名号。 奚玉棠兴趣缺缺,躲在司离身边偷懒,后者知她无法上场心中郁闷,全程都一脸无可奈何又宠溺地看着她蹭自己的冰、蹭宫人打扇、蹭冰镇酸梅汁解暑……虽碍于光天化日无法放开与她交谈,却还是心情极好地扬起了嘴角。 司煜和司彦看在眼里,均没有开口。 令人惊讶的是,比武大会最后夺冠的并非越清风,而是之前一直推诿的奚玉岚。前者只是在苏佑上场时拍拍衣摆也上去走了一遭,将这位少年英才打得一招都接不住,灰头土脸地离开擂台,接着,在看台上奚玉棠一脸无语的表情中毫不犹豫地认输,白送了下一个对手一场胜利。 而没有师弟这个劲敌,恢复了武功的景阁主简直势不可挡,唯一一场苦战来自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高手,后者以知天命之年的年纪败在奚玉岚手下,下场后连一句话也未说便离开了会场,至此,再无挑战者上台。 幽焱剑落在了景阁主手中,接着又被众人顺理成章地联合推举为新武林盟主。 奚玉棠对自家哥哥难得勤奋挑大梁的做法感到惊讶不已,事后才知,他的最终目的是幽焱剑,盟主只是附带。而之所以想要幽焱剑,归根结底,症结还是出自那日东宫火场。 当你没有一把趁手的利器而无法救人,只能向妹妹借兵器时,谁的心中都不好受。 奚玉岚根本不敢想,若是有朝一日被压在梁下的不是烈傲天,而是越清风或奚玉棠,偏偏救人的他无法劈开那些障碍,那他会有多后悔自己没能拿到幽焱剑。 相比一柄神兵,武林盟主附带的责任和义务简直不值一提。 这便是江湖人的思考方式,在大多数人眼中,唯有神功利器才是真正追求所在。 …… 当夜,‘三皇子’从地道回府,没多久便下了宗正寺。锦衣司联合宗正寺,很快便将‘司泽’审了个底儿掉,不出十日便将所有证据摆在了勤政殿书桌上。 然而还未等延平帝做出处置,人便暴毙在了三皇子府内。 这都是后话。且说比武大会之后两日,到了司泽吩咐苏佑将奚玉棠骗出京城的时间。 经过几日的商议,奚玉棠打算将计就计。抓住紫薇楼和卓正阳尾巴的机会近在眼前,她无论如何不能眼看其溜走,然而从司泽吐露的只言片语中可知,紫薇楼这次对付奚玉棠必然是大手笔,两方必会拼个你死我活,不分出胜负誓不罢休。 奚玉棠想过,骗她出京无非几种打算。第一,老怪物得知了她太初大成的消息,而世间唯有她一人知道太初完整的心法。第二,他们之间宿怨极深,紫薇楼的势力在奚玉棠的运作下已经缩到了极致,不除她不解心头恨。再者,上次东宫大火没弄死司离,陆续的暗杀也没能成功,正是因为这位太子殿下身边有奚玉棠这号人在。有她,就有越家,有玄天、江南帮、听雨阁、以及奚玉岚登上盟主之位后,迟早会收拢的整个武林。 怎么看,他们奚家兄妹都是卓正阳的眼中钉肉中刺。将人引出京城杀掉,是一绝永逸的最好做法。 想杀她不易,出京也是为了要让她远离一切保障。越清风、奚玉岚、沈七、司离,甚至锦衣司和延平帝也能在必要时候成为她的后盾,只要她一天在京城,就一天不可能随随便死去。 但,仍是那句话,想杀她不易。 所以一旦她踏出京城地界,也许就会面临一场持久战。 而之所以是现在,非再等一段时日,恐怕除了怕她嫁进越家后,越瑄以及一帮世家搀和进来,还有别的原因——比如紫薇楼等不及了?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才会有这样一步棋。 总觉得,这个已经不算是阴谋的阴谋里,似乎透着另外一层含义,这个含义就叫——不让她有机会去北都地宫。 “派去北都调查之人被发现了么?” 越家宅邸内,奚玉棠神色凝重地望着眼前三人。 她的问题注定得不到回答。 北都距京城万里之遥,即便是奚玉岚和越清风这等人物,也要知道有个词叫鞭长莫及。人有没有被抓,传回来的消息是真是假,他们统统无法分辨,北都是个他们都很少会涉及到的城池,确切的说,只要是大晋子民,除非是那些奉命守城的兵士,否则极少会有人主动提及‘北都’二字。 毕竟是前朝国都,是犯忌讳的。 城府深、善筹谋之人,通常都会考虑最坏的打算,这三人也同样如此。倘若卓正阳真的发现了被派去摸底的人,那么反过来坑他们一把也是有可能。如果真的不想让奚玉棠去北都,那么一定是有什么原因。 可到底是何缘由? 北都地宫里到底有什么? “……有没有一种可能,也许你们走进了误区。”难得拨冗来给三个心脏的人诊平安脉的沈七一边写着给越清风的新药方,一边淡淡道,“你们是否想过,卓正阳真的在北都么?” 话音落,奚玉棠蓦然抬起了头。 其他两人也诧异地看向沈七。 被这三人注视,即便镇定如沈神医也无法安心写药方,抬头环视一眼,挑眉,“怎么?” “……我完全没想到这个可能性。”奚玉棠呆呆道,“我,我满脑子都是寒崖前辈说的北都地宫……” 她实在太信任寒崖老人,深信不疑地认为对方根本不会骗他,说出“北都地宫”这等隐秘之地也是为了帮她,顺便帮几个徒弟了结因果,所以她便笃定卓正阳在离开东宫后就一直在北都。 可若是……他没走呢? 偌大的京城,想藏几个人,太容易了。 连东宫地下都能有那么庞大的地宫,更不用说其他地方——就连三皇子府下面都四通八达不是? “所以按照这个猜测……”奚玉岚也慎重起来,“这次棠棠离开京城,或许会直面卓正阳?” 奚玉棠呆愣地望向他。 “不行,你不能独自前去。”银发青年瞬间冷下脸来,“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都不能看你遇险,实在要去,我陪你。” “可卓正阳功力不下你我,若察觉,恐会前功尽弃。”奚玉棠抿唇,这是抓住紫薇楼的绝好机会,我……哥,我不可能错失。” 十几年挣扎浮沉,忍寒毒,扛入魔,失忆,功力尽失……什么苦都受过,什么痛都挨过,苦寻紫薇楼多年,终于要抓住他们的行迹,终于要再次面对老怪物,这时让她退缩,怎么可能?! 她求助般地望向越清风和沈七。所有人当中,他们是最明白自己曾经受过的一切折磨苦难,也最清楚她的执念,若说还有谁能懂她,唯沈七和越清风。 两人都没有开口。 沈七有心说些什么,可一路相伴而来,他了解奚玉棠至深,知道有些话曾说过一次便不能再说。两人十几年相处,唯有一道裂痕便是复仇。骄傲如他,都能放下固执放任奚玉棠修炼太初,凭的也是对她的透彻了解。 复仇之与她是支撑信念的一环,她不可能放弃的。 良久,越清风才平静开口,“棠棠,在场与卓正阳交过手的唯有你一人。你闭关归来,师兄与我都未曾问过半句……太初可成?” “成了。”奚玉棠直勾勾地看他。 “几分把握?” “五五。” “若是加上师兄与我呢?” “七成。” 她定定地望着越清风,后者云淡风轻地回望她,接着,忽然展眉一笑,“那便一起罢。” 眨了眨眼,奚玉棠侧目望向兄长,奚玉岚微微颔首。顿了顿,她呼了口气,“好,那来计划一下怎么个将计就计法,以及如果要走,小美是留还是跟。” “我留。”沈七也忍不住笑起来,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因这一笑而登时美得惊人,“对上卓正阳我帮不上什么忙,留下等你们凯旋才是该做的。只要你们还有一口气在,撑着,有我在,当无忧。” 奚玉棠怔了怔,牵过他的手狠狠握住,“此去不知几许,这里一切拜托你。” “放心。”沈七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 日落时分,几人分开行动。越清风开始布置计划,奚玉岚也要打前哨,而奚玉棠将玄天这边的事交代完后便换了身衣服出门,直奔卫寒府邸。 她没有拜帖,自然也没走正门,当人从房顶飞越而下,落在庭院湖心水面上时,正对着她的主院书房忽然打开门,一身深烟红劲装的卫指挥使出现在了门口廊下。 “果真是稀客。”卫寒直直望着荷叶上笔直而立的人,眼底惊诧闪过,徒留浓重的深意。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有事寻你。”奚玉棠淡淡开口。 两人私下相处不过寥寥,次次针锋相对,次次她都自称本座,唯这一回,用了“我”。 卫寒定定与她视线相撞,夕阳在他刀刻般的脸上笼着一半淡金色,另一半深深隐入阴影之中,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无声的交锋过后,他飞快地勾了勾唇角,接着便又恢复往常的冰冷。 “进来坐。” “不用。”奚玉棠道,“让你的人撤。” 诧异地扬起眉梢,卫寒朝暗处打了个手势,很快,窸窸窣窣的声音迅速响起又迅速消失,围绕在整个主院的所有人在这一刻全部退了出去。 没有了被人警惕窥视之感,奚玉棠飞身而起,翩然落在了他对面几尺之外。两人遥遥相望片刻,她轻声开口,“我有事请你帮忙。” “……” 这次,卫寒是真被惊到了。 他怔愣了良久,到嘴边的话换了一茬又一茬,最后只得一句,“为何是我?” “赌一把。”奚玉棠似乎料到了他会这样问,“整个京城,唯你有与我一战之力,若连你都无法,那我无话可说。” “皇家暗卫长比我略强一筹。”卫寒淡淡道。 奚玉棠飞快勾起唇角,“那也得我指使得动。” ……换成我你就指使得动了么? 卫寒神色复杂。 “好。”他道。 “不问问我何事?”这次换成了奚玉棠挑眉。 卫寒似笑非笑地看过来,“能让你亲自放下身段求我,无论何事,都值得一做。” “可能会有性命危险。” “我答应你拼命了么?” “……” 抽了抽嘴角,第一次被眼前人噎到的奚玉棠,好半晌都没再开口。 卫寒就那样安静地站着,目光胶着在那张未作任何掩饰的脸上,看到她眼下细长的疤,忽觉自己眼上那道拜越清风所赐的伤莫名烧灼了起来。 他们之间,唯有这极为相似的伤痕,能成为让他心底暗自庆幸的东西了。 “我尽力而为。”他听见自己如是说。 奚玉棠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对面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求人这件事,果真不是她擅长的。 两人同时心道。 顿了顿,奚玉棠开口,“我今夜要离开京城,沈七留下。” 言简意赅,卫寒却依然迅速抓住了重点,“要我保护沈大夫?” 对面人点了点头。 骤然沉默下来,卫寒的心思九转千回。良久,他道,“对方是谁?” “紫薇楼。”奚玉棠吐出三个字。 卫寒瞳孔一缩,倏然眯起了眼。 想了想,他开口,“沈大夫若不嫌弃,可在此住下。” 奚玉棠怔了怔,继而迅速接话,“好,我来安排,今夜子时之前,会有人带他来。” 顿了一下,她补充,“多谢。” 卫寒终于笑了出来,“得你一谢真是不易。” “若有幸归来,我亲自登门道谢。”奚玉棠面无表情,“若是明年三月前我不回,望你着人将沈七送至杭州……无需告知司离。” 话说到这份上,卫寒已品出了不对。他倏然向前跨了一步来到她面前,死死盯住她的眼,“你在交代遗言?对我?” “嗯。”奚玉棠不避不闪,“答应么?” 一点都不想答应! 卫寒觉得自己就没有一次对着奚玉棠不心生怒气的,原以为此次能有不同,谁知到头来,她还是能用各种方式激起他的怒意!什么照看沈七,什么送他离京,说来说去不过想告诉他一件事,那就是她奚玉棠会死,她不陪他玩了! “奚玉棠,若你不回来,你猜我会不会杀了沈七?”他咬牙切齿地瞪着她。 “你不会。”奚玉棠淡淡道,“卫寒,你我是同一类人。” 卫寒忍不住质问,“那越清风呢?他也和你我一样,为何是他不是我?” 奚玉棠怔了怔,笑,“乱说什么,肃兮与你我不同,他……比你我更可怕。再说,我遇见他比遇见你更早。” ……比他早。 一句话,令卫寒彻底沉默了下来。 是了,这就是他们之间永远不可能有结果的原因。他晚了一步,所以就一切皆是错。 默默阖眼,良久,他往后退开,拉开两人的距离,冷声道,“我着人给沈七收拾院子。你……别轻易死。” “好。”奚玉棠笑了一声,左掌压上右拳,“千万言语一句话,大恩不言谢。” 她承他的情,也记了恩。玄天教主奚玉棠一生有仇必报有恩必偿,江湖规矩在她这里,永远都是行为准则。 离开前,奚玉棠忽然回头。卫寒依然站在原地,敛着眸,见她看过来,下意识抬眼。 “卫寒,”她开口,“三年前武林大会借剑,当时我觉得,也许以后你我会是朋友。” 只可惜苍山负雪,明烛天南,兀兀穷年,缘浅至此,终究他们也未能跨过那条名为‘君子之交’的河。 卫寒淡淡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书房。   ☆、第122章 一败涂地 月明星稀,夜色正浓。 亥时,苏佑在约定地点见到了戴着银色面具、笔直坐在马背上的奚玉棠。在她身侧还有另外一人跨马而立,目光微凉地望着眼前人,远远地,似乎听到两人在低声吵着什么,脸色都有不虞。 苏佑借着夜色看出是越清风,踌躇着不知是否应该走上前,正犹豫间,后者首先发现了他,紧接着奚玉棠也看了过来。既被发现,他只好打马上前,略微尴尬地对两人颔首。 “你便是与他结伴出城?”越清风的眼神犀利地落在苏佑身上,后者脸色顿时难堪起来,总觉得他打量自己的目光像是在捉|奸。 奚玉棠却并未答话,目光落在苏佑身上时眉头微展,继而淡淡勾了勾唇角,“季佐。” “奚玉棠!”越清风沉声。 能让武林公认好脾气的越少主如此发火,苏佑望向奚玉棠的眼神多了复杂。展露在他面前的,除了两人如传言一般的熟稔关系以外,还有隐藏在流言下、却似乎已经到了剑拔弩张地步的矛盾。 果然是毫无未来么? 对方这一暗含警告的声音令奚玉棠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倏然回头望向越清风,“我一人足矣。” “不行。”越清风毫不犹豫地反驳。 奚玉棠却不再理他,而是朝苏佑使了个眼色,接着二话不说先一步驾马而去。苏佑望了一眼越清风,发现后者的脸色已经阴沉得犹如暴风雨将至,顿时无奈一叹,打马跟上了前面人。 在城门关闭前,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城。苏佑来到奚玉棠身侧,关切道,“可还好?” 奚玉棠凉凉扫他一眼,“带路。” 苏佑却不放心,“越少主在担忧您……” “季佐。”话没说完,便被打断。 虽然声音平静,可苏佑却仍感觉出了奚玉棠心情不虞,只好闭口不言,朝着茂华镇方向转了马头。 “茂华镇?”奚玉棠瞧出了方向,声音低哑地开口。 “嗯。”苏佑回头,还是忍不住道,“奚教主,你……越少主知此事么?” 奚玉棠低低应了一声,“他问,我便说了。毕竟此去不知生死,总该……道声别。” 说着,她抬眼望向身边人,“季佐可气本座?” “……不。”夜色掩盖下,苏佑的耳根染上了一片红霞。 奚玉棠看不出他的神色变化,只是继续扮演着一个讨好喜欢之人的玄天教主,“你我之间,称呼‘奚教主’生分了。我无字,季佐唤我名便好。” 苏佑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奚玉棠,顺势改了口,“那……阿棠?” “随你。”反正是个名字,叫一声也不会掉肉。 ……苏佑觉得自己此时的表情一定非常精彩。 顿了顿,他道,“……不然还是回去寻越少主同行?” 奚玉棠语气古怪,“三人?你确定?” 苏佑:“……” 是了,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他是有多想不开,才想让越清风出现? “可是此去恐会有危……”苏佑一脸担忧,“阿棠,你不该将计就计,即便我没完成任务,也不过一死,若是连累你……” “不必妄自菲薄。”奚玉棠温柔地放低了声音,“既然对方以你妹妹威胁,本座走一趟也是应当,无需愧疚,更无需担忧。” 她对自己的实力自信,同样也并未将这场阴谋看在眼里,苏佑听出了她话中之意,目光微闪,垂下了眼睫。 两人并未着急赶路,只是漫步在月光下,任凭马儿小跑着向前。风吹拂在脸上,带来一丝凉爽之意,似乎吹散了奚玉棠心中的阴霾,也令气氛染上了一层暧昧。 苏佑无声地望着奚玉棠的侧脸。对方的面容轮廓分明,线条流畅优美如鬼斧神工,即便被面具挡住了半面容貌,却依然让人确定,这人有着一张极好的样貌。 这样一个年轻人,却已是武林第一大派玄天教的掌教,若非亲眼所见,实在难以想象。 他还是想再确定一遍。 “阿棠。”苏佑轻声开口,声音飘忽而悠扬,“依方才所见,越少主似乎并不如你所说。他既然会担心,证明你们之间……仍有情分。” “情分?”奚玉棠的声音在夜色中越发显得低哑惑人,“那又如何?” 苏佑抿了抿唇,“……他不会坐视你有危险。” “又如何?”身边人口吻微凉,“也要看本座领不领情。” ……敢不领。 默默掩藏了行迹和气息、心情不是特别好的越少主在远处不忿地想。 话说到这份上,苏佑再不言语。抬头看了看月色,两人终于加快了步伐,快马加鞭朝茂华镇而去。 在他们身后,一身夜行衣的奚玉岚不知何时摸到了自家师弟身边,揶揄地传音入密,“如何?我家棠棠无论何时都魅力十足,可有危机感?” 越清风没好气地睨他一眼,懒得答话。这种时候还能调侃他的师兄,真是不要也罢。 …… 茂华镇距京城四十余里,毗邻京华山,非是交通要道,却足够繁华。奚玉棠和苏佑在镇外的驿站借宿一夜后,于第二日进入茂华镇。找了间客栈住店后,奚玉棠便让苏佑离开。 “阿棠……”苏佑一脸担忧。 奚小教主对上他的视线,“季佐,回吧。” 对方摇头,“我放心不下。” “……回去。”奚玉棠不容拒绝地命令道。 苏佑坚持着没动。 “走吧。”奚小教主平静地望着他,“三皇子那边我已安排好,回去后便能见到你妹妹。” 提到妹妹,苏佑有一瞬的动摇。似乎看出了她眼底的坚持,他愧疚地与她对视良久,终于还是上前两步,似是要与她来一个诀别的拥抱。 奚玉棠拦住了他的动作。 “待本座回京。”她轻笑,“我不喜这般离别。” 身子僵了僵,苏佑默默收回手,深深看她一眼,转而离开了客栈。 接下来整整一日,奚玉棠都坐在房间里,吃食和水也是命人送上来的,而奚玉岚和越清风则谨慎地没有露面,也不知藏身在何处。 这一等便是一整个白天,直到入夜,才等来了要等之人。 奚玉棠不欲在客栈内大开杀戒,来人似乎也不想惊动旁人,于是战场被移到了镇外。来人身手极好,比起听雨阁的长老都要高出不少,可依然不是奚玉棠的对手,很快便添了几道伤痕,且战且退间,两人一追一赶,竟来到了一座破旧的土地庙附近。 明知是诱敌深入之策,奚玉棠却依然跟着他一路而来,正是因为,对方并非她真正要等之人。 慢半步追至破庙前,夜色笼罩下,黑衣人的身影已经悄然不见。奚玉棠于阶前站定,仔细用眼睛丈量着周围,却发现无名的土地庙内空无一人,甚至连越清风和奚玉岚的气息也都毫无所查。 茫茫凉月之下,风乍起,顿添萧瑟。 破庙啊…… 果真是个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站在阶前,奚玉棠缓慢地收剑而立,一手随意搭在剑柄上,环视四合,看似站姿慵懒,实则毫无破绽。风吹动树枝沙沙作响,吹起她脑后的长发和衣摆,墨色的衣袍犹如头顶天幕,乌云遮月间,那双古井般的眸子轻轻阖上,脑海中不断闪现着上次东宫地下寝殿里和老怪物交手的画面。 寒池,怒吼,掌风,剑意……记忆倒灌,竟好似发生在昨日。 风不定,人初静。 破庙前的人在这一刻,悄然融进了黑暗之中。 从出关那一刻开始至今,她从未有一刻放松,日日勤加练习打坐入定,已是将太初心法揉进了骨子里。作为这个世界上唯一修习了此功的人,她再清楚不过这部魔功的威力,以及它无穷的后患。 太初心法在她体内悄然运转,奚玉棠忽然有些后悔答应那师兄弟两人同行。 ……世间之事总是公平的。 有得必有失,当你获得巨大力量的同时,总会失去些什么。 比如…… “铮——” 霜月初现,寒光破影,骤然而出的九幽剑在须臾间划出一道剑痕,锋利的剑尖不差分毫地抵上了来人的剑尖。 针尖对麦芒,一触即分。 接着,数道黑影从四面八方一跃而出,成围杀之势扑来,而奚玉棠也在这一刻蓦然睁开了双眼,幽暗的眸子里燃起浓浓战意,长剑执于右手掌中,横扫八荒地挡下了所有攻击! 修罗场。 二十个黑衣人,各个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他们配合默契,出手杀招,生死置之度外,显然是一批训练有素的死士。奚玉棠对上他们,初初交手打了个旗鼓相当,太初心法下的长隐剑威力十足,本就是听雨阁最顶尖杀手的得意技,加上奚玉棠浓厚的内力为支撑,没过多久,战场便逐渐成了一面倒的屠|杀。 随着第一个人倒下,默契被打破,配合失去效力,奚玉棠杀起这些杀手便越来越顺手,说不得砍瓜切菜,却也毫无压力。她有些失望,因为卓正阳显然低估了她,躲在幕后不出,却派这些死士来打前哨……即便她三年前再弱,好歹派来的杀手也应当有方才将她引出客栈之人的水准才好,否则不是送菜么? 越想,心中越是不爽,动作也越来越凌厉,不到一炷香,整个破庙前便再次恢复了平静。 然而这次却并不如先前那般寂寥,耳聪目明如奚玉棠,很快便隐约听到了刀剑碰撞之声,竟是在不远处有另外的战场。 ——还能是谁? 当然是越清风和奚玉岚! 心中一紧,奚玉棠提剑便要赶过去一探究竟,然而还未出两步,瞳孔猛然一缩,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九幽在腕间一转,她倏然矮身,接着狠狠向后刺去! 刷地一声重叠破空之响,双方同时躲过了致命的攻击。奚玉棠脚尖一错,凌云步踏出,整个人突破常理地横移,转身,再次和来人交上了手。 对方一身灰袍,头发花白,以黑布蒙面,手持两把长刀,刀如秋霜,削铁如泥,乍然对上九幽,其力道之大,几乎瞬间便令奚玉棠虎口崩裂,脚下青泥砖在两人内力碰撞下猛地震起一层薄薄尘土,除两人所立之地外,周围数尺青砖尽数龟裂! 好雄浑的内力!! 这功夫没有一甲子也有四十余年! 奚玉棠意识到自己终于遇到了对手,烦躁的心绪在这一刻突然沉寂下来,接着,一股颤栗感顺着她每一寸皮肤蜿蜒而上,兴奋得直冲天灵盖,战意在这一刻彻底燃了起来! 对方是谁? 不重要! 重要的而是,今日二人必死其一! 两人一触即分,而后再次同时冲了上去。刀与剑的交锋在第一回合便有了结果,奚玉棠有九幽,对方有双刀,东风压不倒西风,西风也斩不断东风,武器之间平分秋色,唯有内力、招式、经验的赤|裸碰撞。 对方招数大开大合,荡气回肠,完全没有一丝亡命之徒的影子,一招一式都仿佛蕴含着极致的武学奥义,双刀在他手中似乎被赋予了更高层次的含义,如臂使指,阵马风樯间,动作干净利落,明明在杀人,却让奚玉棠在某一瞬间有如置身洛阳武山偌大的练武场,耳边近乎响起了场间黑压压的弟子们练武时齐声高喝的呐喊声。 这样的对手,过往二十几年来她从未遇到过! 奚玉棠险些被带进对方的战斗节奏之中,大脑在这一刻冷静至极,太初心法全力运转下,九幽被她无声换至左手,同时,过往数十年所有武学积淀,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刺!挑!划!拨!斩! 大道既简,大巧不工,没有花样的剑招,没有讨巧的步法,没有虚晃的身形,没有步步为营的算计,有的只是真刀真剑的较量,是武学造诣巅峰的对决! 若是有外人在场观战,恐怕会震惊于这样一场天下顶级高手的对决,一招一式竟然都有迹可循,看似简单又巧妙至极,然而若入了境,倒又觉得招无招,式无式。 这样的战斗,招式已是微末外结,内力的拼杀才是真正的战场。 都言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可奚玉棠与灰衣人交手至今,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明明感觉已经过了许久,心中却明了这不过几十招的功夫。 百式之内,两人便已摸透了对方的实力。 自然而然地,灰衣人的身份也昭然若揭。 欧阳玄! 奚玉棠从来不知,这位连任数年的前武林盟主真正的实力竟如此惊人。什么拣越清风之漏,什么武功平平堪堪踏入高手行列,都是假象,真正动了真格的欧阳玄,强得令人心惊胆战! 从很久以前她便知道,自己和欧阳盟主之间一战不可避免,可千不该万不该,为何他会选择此时动手? 为何来的是他而不是卓正阳? 纷乱的念头在奚玉棠认出对方身份的瞬间便袭上心头,尽管只有转瞬间,恐怕连一息都不到,却还是乱了她的步调。 心神合一在高手对决中何其重要?不过一个不小心,便使对手抓住了破绽。只见欧阳玄攻势骤然猛烈,铺天盖地如瓢泼大雨般轰然而下,在她分神之即赫然撕裂了缺口,生生在气势上压制了上来! 双刀的力道猛地加重,奚玉棠握剑的左手瞬间被崩裂得鲜血淋淋,她急忙回神,却陷入了疲于应付的境地,脚下的步法一变再变,反攻为守,节节后退,眨眼间便退到了破庙的台阶之前。 轰然一脚蹬在台阶上,青砖在脚下崩裂四溅,奚玉棠定住身形,双眸一眯,一声大喝,横剑于顶,死死架住了对方力道极大的双刀。 太初暴虐的真气在这一刻骤然于经脉中爆发,只见她衣袍无风自鼓,墨发飞扬,内力全部集于九幽剑身,手背青筋暴起,只听轰然一声巨响,身后破旧木门坍塌的瞬间,欧阳玄整个人被震了出去! 蹬蹬几步后退定住,欧阳玄內腑受伤,嘴角溢出鲜血,眸中诧异之色起。 不可置信! 他竟然被一个学武不过十载的小辈逼退至此! 就在这时,一声嘹亮尖锐的呼喝自远处响起,像某种大鸟的尖厉鸣嘶,又像是一种约定好的信号,刹那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欧阳玄本已蓄势待发的攻击突然一滞,在奚玉棠呆滞的目光注视下遥遥望了一眼京城方向,接着,周身气势浑然一收,双刀缓慢地垂了下来。 他,竟然,收手了…… 与此同时,几乎是在那一声嘹亮嘶鸣声归于虚无的瞬间,远处的打斗声也飞快地消弭了下来。 “得手了吗?”欧阳玄的声音低沉响起,带着一抹遗憾转向台阶上的奚玉棠,“可惜没能杀了你。” 奚玉棠的瞳孔猛地一缩,只觉脑海中砰地爆出一片白光,震得她整个人都怔愣在了原地。而后,她迅速回神,脑子前所未有地清明,双眼死死钉在灰袍人身上,浓重如血的杀气在这一刻弥漫了整个破庙前阶。 “欧阳玄——” 她的声音冷如雪山的万年玄冰,极度的怒气刹那间冲顶天灵盖! 一想到这整个局,奚玉棠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冷到了极致。 “你们怎么敢!!” 为何来的是欧阳玄却不是卓正阳?!为何要将她煞费苦心地骗出京城来到这京郊破庙?! 三皇子…… 苏佑…… 那些死掉的杀手…… 他们的最终目标,不是自己…… 恐惧。 她感到了恐惧。 某种极大的可能性猜测灭顶般席卷全身,奚玉棠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她怒目而视眼前人,仿佛要透过对方那双平静的眼眸看穿这环环相扣的一切。然而可惜的是,欧阳玄并未给她这个机会。 几乎在她扑过去的一瞬间,对方如大鹏展翅般倏然向后飞去,脚尖连点,整个人耸然拔高,而后轻飘飘地落在了那棵百年银杏上。 “今日到此为止。”他淡淡开口,“想要沈七活着,就备好太初完本,带着你们奚家人的项上人头,等着尊者召唤。” 听到和自己猜测结果相同的真相,奚玉棠只觉眼前发黑,喉头蓦然一甜,怒极攻心下,一口血吐了出来。 什么叫鞭长莫及,今日,紫薇楼狠狠给她上了一课。 “调虎离山……” 她喃喃开口,唇齿张合间,又是一大口血涌了出来。 “你猜得不错。”欧阳玄冷漠而怜悯地望着她,“尊者亲自去了京城。” 争斗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奚玉棠落入这般一败涂地的境地,欧阳玄摇着头,凉凉道,“奚玉棠,你太多疑,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如若你不自作聪明地将计就计,而是乖乖待在京城……” “苏佑是你们的人?”奚玉棠抬起头。 “没错。” 另一个熟悉的声音自银杏树后响起,接着,一袭白衫的苏佑飘然落在了她面前,不近不远的距离,却是可攻可守。 而与此同时,越清风和奚玉岚也终于匆忙赶来。两人身上均有伤,显然也是经过了一番苦战。在他们身后,无数黑衣死士追至,见到苏佑,全部停下了攻击,恭敬地站在了他身后。 “当信号响起,证明师父已经离开京城百里外。”苏佑目光复杂地望着眼前人,“阿棠,抱歉,我必须将你、越清风、景阁主同时骗离京城。” 他从一开始,就没想遵照三皇子的吩咐“骗”她出京,而是选择了实话实说,将阴谋赤|裸|裸地摆在她面前。 奚玉棠生性多疑,只要三皇子说出“奚玉棠必死”这种话,而她再稍微深入地多想哪怕一点点,就会知道,等待她的局,必定是紫薇楼想要取她性命而能摆出的最大的局。 最大的局是什么?不外乎卓正阳亲自守株待兔。 玄天教主从来就是个聪明人,她自信而不自负,即便想亲身赴局,却也不会拒绝他人援手。能给奚玉棠以最大支持的是谁?唯有她的兄长和越清风。 这二人绝不会眼睁睁看她单枪匹马,必会亲自护她一二。 所以他们就会集体出京。 只要这三人不在,拿下沈七,简直易如反掌。 他们紫薇楼这次的目标,从来就不是奚家人,而是一针夺命沈神医。 而在这中间,他苏佑要做的,便是将他们的多疑和担忧利用到极致,从而反过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所以从出了城门开始,他所说的“寻越少主帮忙”等所有话,都是在确认奚玉岚和越清风有没有跟着他们一起离京。 奚越之间没有情分? 怎么可能。 哪怕真如奚玉棠所言,他们毫无未来,情分这东西,也不是说没就没的。苏佑不信越清风能眼看奚玉棠死。 离间他们,本就是个非常蠢的做法。他无需达到目的,只需将自己暴|露在他们眼皮底下即可。只有引起注意,才能引起重视,继而诛心。 至于他陷在三皇子府内的妹妹…… 又如何?他并不在乎。 “阿棠。”苏佑的声音依然温柔如水,“我与我那蠢笨的师兄不同,今日这一局,就当是你我重新认识。” “在下苏佑,字季佐。”白衣青年淡淡道,“卓正阳之徒,紫薇楼现任楼主。” 骤然得知他的真实身份,奚玉棠微微一怔。挣脱了越清风支撑她的胳膊,他直起腰,定定道,“放了沈七,本座现在便可将太初给你,要取我奚玉棠项上人头也尽管取之,绝不反抗。” “不行。”苏佑平静地摇头,“今日事已毕,你们走吧。” 话音刚落,九幽剑暗红的剑光忽然闪现,下一秒,苏佑抽剑挡下了她的攻击,“阿棠,你若杀我,便永远不可能知道沈七在哪了。太初心法我可以不要,沈七的命,你要么?” 奚玉棠蓦然瞪大了眼睛。 一剑将她推开,青年收剑而立,“我可以向你保证,在你见到沈七之前,我会护他性命无忧。” “本座先杀了你们!”奚玉棠却已全然听不进他的任何话语。 “奚玉岚眼疾手快地一把抱住了她的腰。 方才正是苏佑亲自带人拦下了他们,此人武功登峰造极,毫不逊色他与师弟,那上百死士的围攻也令他们分身乏术,加上一个欧阳玄,他们这一局的确是败了。 听雨阁、越家和玄天在京城的势力本就不多,对方又是有备而来,此次与紫薇楼一场硬碰硬,输多赢少,人海战术终究略胜一筹。 奚玉棠奋力地挣扎,“放开我!让我杀了他们!放!开!” ——轰地一下,她真气骤然爆发,奚玉岚被瞬间震开双臂。 然而下一秒,越清风突然闪电般出手,携着巨大威压一掌劈晕了人,而后轻飘飘地接住了心上人骤然软下去的身子。 他抬起冰冷的眼,开口说出了今夜唯一的一句话。 “苏楼主今日之赐,越某来日必当奉还。” 苏佑无所谓地笑了笑,“擂台之比非我所愿,今日也算不得数,待来日,苏某亲自向越少主讨教。” 他饱含深意地看了一眼对面人怀中的奚玉棠,似是不舍,又有歉意,然而最终却仍是闭了闭眼,转身。 “撤!”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上一章,题目叫【谁给谁设局】,便是指苏佑也在给他们设局。 至于苏佑对教主的感觉……不重要,反正是反派,就算假戏真做,他自己也已经给自己立flag了。 顺便,其中一个FLAG可以拔了,就是沈七,放心,不会死。 ———— 这一章里的战力排名是:奚玉棠≥越清风≥欧阳玄=苏佑=哥哥。 奚玉棠VS欧阳玄,奚玉棠小胜一筹。 越清风VS奚玉棠,原本是越清风更强,但因为越少主身体拖累实力,所以棠棠会赢。 苏佑没出全力,拼命的话也许能拉越清风或哥哥同归于尽。   ☆、第123章 三杯酒 奚玉棠只昏迷了不到一刻钟便醒来,睁开眼的一刹那,整个人哆嗦了一下,接着便要摸九幽。可惜越清风在第一时间箍住了她的腰,一指下去,她再次软在了对方怀里。 这次是点穴。 奚玉棠意识到他们正在往回走,只有她和越清风两人,奚玉岚不知去向。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心中却又难受得不知如何启口。 越清风也没有交谈的意思,将人摁在怀中,一路疾驰,终于在天亮前赶回了京城。 被风吹了一路,奚玉棠发热的大脑稍稍有所冷静。自动冲开穴道后,她顾不得解释便直奔卫寒府邸,却在看到整个卫府一片狼藉时呆愣地忘了说话。 越清风慢了一步跟上,见到眼前的景象,也难得怔了怔,而后迅速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拉过奚玉棠的手,他带着人从墙上一跃而下,一路往里走去,恰好对上几个从主院房间里出来的锦衣司下属。 “奚同知?”几人同时一怔,接着行礼。 奚玉棠点点头,声音嘶哑得可怕,“卫寒呢?” 几人侧身让出路,其中一人道,“卫指挥使重伤,太医在里面。” 进门,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令奚玉棠眼底的寒意更重,站在内室前,她定了定神,长呼了一口气,这才掀起帘幕走了进去。内室里一片忙碌,仆从们匆忙地换着沾血的绷带和帕子,一盆盆的血水被端离,而沈寰则背对众人坐在床前,手上动作不停,银针一根接一根落下,满头大汗却顾不得擦拭。 奚玉棠脚步沉重地走近,一眼便见到卫寒正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四肢间或抽搐着,眉头紧锁,腹部被洞穿的伤口仍在汩汩地流着鲜血,看起来痛苦不已。 “沈寰,”她哑着嗓开口,“他……怎么样?” 沈寰落下最后一根银针,蓦然回头,见是奚玉棠,神色凝重地开口,“血暂时止住了,但体内真气凶躁,若无法令其稳定下来,恐一身功力尽失。对方何人?卫大人昏迷前只说自己仅接了一招。” 奚玉棠闭口不言,目光落在卫寒面上,沉默片刻,伸手搭在他脉上,一缕真气渡进,触摸到一股庞大的、与自己相似却又有不同的肆虐真气时,面上更加冰凉。 果然是卓正阳。 “肃兮,你来。”她回头看门口的越清风,“帮我护个法。” 说着,她示意沈寰尽快包扎伤口,而后将人扶起来,衣摆一撩坐在了卫寒身前,双手抵在了他心脉上。 越清风叹了一声,同样盘膝坐在了卫寒身后,“你内伤深重,量力而行。” “我知道。”奚玉棠说着,强行运转起体内真气,刚要施功,一口血便先呕了出来。 一旁的沈寰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若无其事地擦掉嘴角的血迹,奚玉棠抬头对上眼前的药王谷谷主,“有什么压制内伤的药,先给我来一份。” 沈寰从怀中掏出一粒伤药,“这药对卫大人无效……” “无妨,对我有就行。”奚玉棠接过伤药,看都没看便扔进了口里。 沈谷主见状,面色更加复杂,“你不查探一二?” 奚玉棠凉凉扫他一眼,闭眼运功化开药性,打坐调息了片刻后,再次将掌心抵在了卫寒身上。 太初心法是极其霸道的魔功,无论练功之人此前的功法是阳是阴,是烈是寒,只要开始修炼太初,真气便会全数变得驳杂而暴躁。它之所以被称为魔功,正是因为这特殊的属性,哪怕修炼之人再小心,一旦踏出第一步,便会无时无刻不伴随着走火入魔之险。 奚玉棠当年修炼此功时,本身毫无基础,白纸一张,所以巧妙地避过了许多危险。而卓正阳不同,在他拿到那部被动了手脚的太初上半部时,自身已经是个内力深厚的高手,即便抛掉自身功法重新修炼,也无法与奚玉棠相比。 换句话说,即便她不对功法动手脚,卓正阳也很容易走火入魔。 更别说他修炼的是错的。 可就算如此,太初就是太初,就算是错的,大致框架和底子仍在。天底下身怀太初真气的唯有卓正阳奚玉棠两人,想要对付卫寒体内肆虐的驳杂真气,唯有她出手才行。 疗伤持续整整一日一夜,直到第二日黎明时分,奚玉棠才终于在越清风的帮助下将卫寒体内那股暴虐真气逼出,并重新梳理了一遍他的内力。 卫寒在疗伤进行到一半时便醒了,睁开眼,便见到了自己对面的奚玉棠。豆大的汗水至面具后滑落,不停地有鲜血从她唇角溢出,那张薄唇早已没了血色,说是为人疗伤,实则每时每刻都在加重她的伤势。 他有心叫停,可全副心神都沉浸在控制真气中的奚玉棠根本无法收功。就在这时,越清风的传音入密突然在他耳边响了起来,聊聊一两句话打消了他的想法。卫寒不是不识时务之人,当即沉下心来,盘膝运功配合起两人。 待到收功时,奚玉棠内力回溯,刚放下手,整个人便向前一栽,倒进了卫寒怀里。 后者瞬间慌了神,扶着人不敢乱动,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琉璃娃娃一般。直到越清风调息收功,将人从他怀里接过来,卫寒才回过神,顺着方向看了过去,动了动唇。 “多谢。”一句话,百感交集。 越清风打横抱着奚玉棠,摇了摇头,“是我等牵连了卫大人,这句多谢当不得。待卫大人伤势转好,还请过府一叙。棠棠大概……” 大概什么,他最终也没说出来,微微颔首后便离开了卫府。 …… 沈七被带走一事,着实对奚玉棠造成了极大的打击。 和欧阳玄一战她本略胜一筹,可却因怒极攻心而落下了内伤,加上给卫寒疗伤,等奚玉棠冷静下来开始回顾自身伤势时,发现已经到了极其棘手的地步。 沈寰给她开了内伤方子,但收效甚微。她郁结于心,极度自责,别说药石无医,长此以往甚至连功力都会倒退十年。 但终究还保留着一些自知之明,知道此时的自己既无法去寻沈七,也无力对上紫薇楼,加上沈七被劫已是事实,对方从容而来,全身而退,想要顺藤摸瓜找到老巢,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干脆窝在了府邸里,哪也不去。 作为大夫,本着负责的态度,沈谷主将她的情况告知了越清风,后者听完,沉默了许久,什么也没说,恭敬地送客,之后转身便回了书房,继续处理起后续之事,放任奚玉棠独自一人坐在庭院里发呆。 一日三餐均是两人一起吃,夜半也会同床共枕,可其他时间两厢分散。奚玉岚带人追苏佑未归,越清风也有着一大堆的事要做,找紫薇楼踪迹,应付延平帝和司离,处理三皇子暴毙后的事宜……越家的事,玄天的事,江湖事,朝堂事,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在书房里。 卓正阳走了一遭京城,谁都没惊动,带走了一个沈七,却清空了锦衣司两个头领的全部战力。一个重伤卧床,一个大受打击,全部闭门谢客,对外宣称养伤。 还逗留在京城的武林人士们心里门清,卫寒和奚玉棠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江湖顶尖的高手,能将两人都伤成这样的天底下也找不出几个来,风声鹤唳,不宜久留,于是很快便一个个都选择了各回各家。 唯有江千彤拜帖上门,找的却不是奚玉棠而是越清风。两人交谈了不到一个时辰便结束了会面,之后,江千彤留了一封信给奚玉棠,当日便离开京城,回曲宁了。 越清风第一时间将那封信给了奚玉棠,对方看完,也没说什么,转手就着烛火烧了信,起身睡去了。 奚玉岚是十日后归来的。他倒也追上了苏佑,但终究对方阴险狡诈,交手一场后还是逃了。留了人手继续追踪卓正阳的老巢,顺便派更多的人去北都,自己选择回京城,归根结底还是放心不下妹妹。 结果一回来,便被奚玉棠那萎靡不振的状态吓得三魂七魄险些散。 要知道,有越清风在,怎么也不会亏待奚玉棠,她自己也该吃该喝该睡,可才十日,整个人便肉眼可见地瘦成了一把骨头。 奚玉岚陪了她一整天,一天里她没有说过一句话,这模样简直急坏了人,气急败坏地去找越清风,却发现自家师弟竟也瘦了许多,眼底的疲惫遮都遮不住,一时间,多少话,奚玉岚都说不出来了。 秋高气爽授衣月,府邸却是一片低气压,压抑的气氛,令三人的下属们都没了高声说话的勇气。 终于,奚玉岚实在看不过眼,挑了个日子,将越清风从书房里拖出来,叫上奚玉棠,三人第一次坐下来说起了沈七被劫一事。 “……我是不知你在想什么,可如此明显的事实摆在眼前,棠棠你打算一叶障目到什么时候?” 奚玉岚很少会对奚玉棠生气发怒,这次却是忍不住想骂醒她。 “紫薇楼有备而来,从一开始我们就被蒙在鼓里,苏佑此人心机深沉,武功不弱于你我,输他一局实属正常,难道人活一世,还不能输了吗?奚玉棠你是不是太久没有尝过失败滋味,赢得太过顺风顺水,所以输一次就要死要活?你还要不要报仇?要不要救沈七?要不要管玄天死活?还是你觉得,若是你留在京城,正面对上卓正阳,就能免了沈大夫这一劫?!我告诉你不可能!” “你动动脑子好吗?苏佑明显有两套法子等着你,你出京,他就拖着你给卓正阳创造条件,你不出京,紫薇楼所有人都会扑过来!你以为凭我们在京城的人手,真能挡得住对方的奇袭?” 不出京,沈七就不会去卫寒府上,到时他们面对的就是卓正阳、欧阳玄、苏佑三大高手,以及数以百计武功高强的死士!到时事发突然,谁会来救以援手?卫寒?司离?那也要能来得及! 对方这次就是冲沈七来的,卓正阳亲自动手,对方势在必得,根本无法避免! “为什么连卓正阳都要惊动,就为了一个沈七?”奚玉岚恨铁不成钢,“沈七是大夫,是享誉天下的神医,是素九针决唯一的持有者!他为何要劫沈七?答案就摆在眼前,奚玉棠,你真的一点都没想过?” 奚玉棠羽睫微颤,下意识抬起头来。 “不要想是为了胁迫你,打击你,你并没有卓正阳想得那么重要。”银发青年叹了一声,语气渐渐柔了下来,“你曾言,卓正阳走火入魔半人半鬼,那为何没有想过,他之所以要寻沈七,是为了救他自己呢?” “……” “而既然他亲自来,必然是为了一举成功,证明他一刻都等不了了。你修炼太初多年,沈七也伴你身侧多年,对这部功法比任何人都熟悉,除了他,这天下还有谁能救卓正阳?你依然活着,就是他医术的最好证明。” 奚玉岚又无奈又心疼,看着眼前被自责压得几乎崩溃的妹妹,心底难受得特别不是滋味。 顿了顿,他轻声道,“别再自责了,与其如此,不如尽快养好伤,想办法救人。如若我猜得不错,沈大夫不仅不会死,反而会活得很好。” 话音落地,前厅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你说的,我想过。”奚玉棠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嘶哑而涩然,“可至少,我若不出京,好歹护他片刻。” “那你应当从一开始便不送他素九针决。”越清风平静地接过话。 “肃兮?”奚玉岚诧异地望向自家师弟。 慢条斯理地斟了杯茶推到师兄面前给他润口,越清风似乎完全没听到师兄话中的警告之意,云淡风轻地开口,“奚玉棠,这些只需冷静下来一想便能想到的事,不是师兄话中的重点。他是在问你,当事情发生,你除了不断地自责,不断地任凭内伤加重以外,还知道做什么?” 奚玉棠猛地缩了一下眼瞳。 “肃兮!”奚玉岚警告地看向自家师弟。 越清风低低咳了两声,好一会才勾了勾唇角,继续道,“……反正沈大夫在找出令卓正阳活下来的办法之前,都不会有事。他是聪明人,知道怎么做,相信他会留给我足够的时间和讯息找到紫薇楼老巢,或者反过来等他们找过来。至于你,奚玉棠,就这样放弃一身武学也挺好……” “够了。”银发青年重重放下了茶盏。 未尽之语,心照不宣,越清风没再说下去,别开目光,望向了庭院的大好秋色。 这一场败局,打击最大的是奚玉棠。沈七之于她心中的地位,让她完全无法承受对方可能会因她的失误而遇险的事实。但实际上正如师兄所说,沈七被劫,归根结底是因为他的医术,确切的说是因为素九针决。 这件事,外人说什么都没用,奚玉棠只能自己走出来,否则带着这样的心魔,即便最后真与卓正阳正面对决,输的照样是她自己。 他越清风求的是奚玉棠的一生一世,不是一日,不是一时,更不是短暂得能看到尽头的未来。 练成完整的太初心法,她就没有走火入魔之险了吗? 若是有这么好的事,她早就会说出来宽他的心了。 都是在与天挣命,这样一个心魔杵在中途,一点就燃,随时爆发,不是他要的结果。 放任内伤只有两种结果,一是功力倒退,二是死。死,他不会坐视发生,但功力倒退,他却不会阻拦,甚至哪怕她功力尽失又如何?反正还有他在,有师兄在,总归会想方设法救回沈七。 他是在生气,并且一点都不想掩饰。 两人相识多年,还有半年便要成亲,然而奚玉棠到现在为止,遇事都不愿多想他半分。他承认这次的失败里也有他的原因,没能想到对方的局,没能阻拦沈七被劫,等等等等。但奚玉棠沉浸在自责里,放任内伤、放任心魔滋生时,有没有想过这样对待自己,他越肃兮心中何种滋味? 话说到这份上,奚玉岚也品出了个中深意,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自家师弟,又看看已经逐渐回过神的妹妹,无奈地叹了一声,摇着头不再开口。 三人之间气氛尴尬,沉默片刻,越清风咳了咳,施施然拂袖起身,“话既已尽,我还有一些事务要处理。师兄方回,去歇着吧,棠棠一会记得喝药,晚膳不必等我。” 说着,人便离开了前厅,重新回了书房。 奚玉岚目送他离去,顿了顿,也站了起来,伸手揉了揉自家妹妹的头,“哥哥也去做事,你乖乖养伤,好好喝药,得空再来看你。” 转眼间,前厅便只剩下奚玉棠一个人。 她垂下眼眸,盯着自己手心斑驳的掌纹看了许久,沉默再沉默,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下来。 很挫败。 素九针决是她给沈七的,沈七没有武功却依然能成为天下第一的神医,背后有她的功劳。卓正阳为此盯上沈七,她自认理所当然。但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自大狂妄,没将苏佑看在眼里,更不该没想到卓正阳会亲自出手,甚至连累卫寒。 她早该想到这个问题的。 沈七被劫,她怒极反噬,理智告诉她现在最该做的是养伤,可不能出去寻紫薇楼,不能救人,心焦,急躁,郁结于心,心病成疾,偏偏一想到自己练成了太初却依然只是小胜欧阳玄,对上卓正阳仍毫无胜算,便又产生了巨大的自我怀疑。 什么自信,什么自负,在这一刻统统变成了心灰意冷。 若是努力到头,既无法报仇,又牵连身边人,那她所受之苦、所练之功,还有何意义? 还伤了肃兮。 不过一场败局而已,却让奚玉棠看到了自己与紫薇楼之间巨大的差距。欧阳玄功力深厚,苏佑不输兄长,卓正阳一招败卫寒…… 原来并非练成了完整的太初,就能是天下第一了。 深深埋头捂脸,玄衣散发的女子就这样无声地坐了整整一夜。 …… 连睡了三日书房,第四日,越少主终于听到韶光来报,奚玉棠收功出关,喊他一起用膳。 然而到了地方却未见心上人身影,越清风诧异地看向韶光,后者僵硬地对他笑了笑,转身便抱出了棋盘,一脸期待的看过去,“越少主,赏脸和韶光来一盘?” 越清风挑起眉。 韶光抿嘴轻笑,“主子可能要晚些。” 猜不到奚玉棠在搞什么名堂,越清风只好从善如流地坐下,“请。” 尽管韶光棋艺不弱,却依旧逊色一筹,好在奚玉棠没让人等太久,当一局结束,斯年表情古怪地出现在了越清风面前,请他移步花厅,完善已备好。 来到花厅时,奚玉棠已经等在那里,瞧着是刚沐浴过并换了身衣裳,满头墨发松松挽起,一根白玉簪固定,榴花红的外衫铺了一地,更衬得她眉目慵懒,长颈如玉。 见他露面,她招手,“肃兮。” “……” 诧异地眨了眨眼,越少主在她对面坐下,“脸色比前日有所好转,可见疗伤有成效。” “还好,至少还需这么久。”奚玉棠竖起了一根指头,接着顺势往桌上一指,“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以及这个,是我做的,尝尝?” 越清风表情一滞,惊讶地看过去,“……你下厨?” “嗯。”奚玉棠承认得特别痛快,“给你赔礼道歉,自然要拿出诚意,我尝过了,还算可以入口。若是你实在不喜,其他的菜是厨子做的,吃那些也行,我厨艺一般,不会怪你。” 说着,又变戏法般摸出了一坛酒,“司离那里讨来的御赐荷花蕊,仅此一坛,聊赠君子。” 越少主:“……” 好半晌,回过神的越清风还维持着风中凌乱的表情,在对方的催促下动了筷子。四个菜依次尝完,奚玉棠期待地等着他的评价,可越清风却并未立刻答话,而是唤来了秋远。 “这四个……”他将奚玉棠亲手做的四盘菜点出来,“留下,其他撤了。” 同样还处于震惊中的秋远:“……哦。” 奚玉棠明白过来,立刻露出了笑容,“看来还算入得了你口。” “很好,我很喜欢。”越清风颇为认真地回答。 喜滋滋地看着秋远撤下菜,奚玉棠亲手给两人斟上酒,接着端起酒盏,定定望向眼前人,“前些日子是我不好,对不住,我不该令你伤心难过。给你赔罪,一酒泯恩仇?” 越清风怔了怔,释然地笑起来,也执起酒,“好。” 两人对视一眼,接着一饮而尽。 喝完,奚玉棠继续给两人倒酒,而后重新执起白玉杯,“这一杯谢你,近来辛苦,接下来我与你一起分担。你说的没错,追根究底毫无意义,小美暂时不会有事,我会尽快养好伤势,救他脱身,再颓然下去,便是连自己也看不起自己了。” 她说的认真,越清风也听得认真,闻言,眉眼柔和地笑道,“善也。” 第二杯酒下肚,这次越少主已然猜到了她还有下文,干脆没动筷子,气定神闲地望过去,奚玉棠果真给自己倒了第三杯。 他撑肘轻笑,温润轻言,“你伤势未愈,不可贪杯,这荷花蕊后劲不比寒潭香弱,小心头疼。” “放心,最后一杯。”奚玉棠只倒了一杯酒,放下酒坛,执盏而待,唇角的笑敛起,定定道,“我奚玉棠何德何能,得你越肃兮青眼,从前我不曾于你说过,但着实不止一次庆幸是你先选了我。若非有你,我……” 她停顿了一下,抿了抿唇,转而道,“雪山深处,有我爹娘衣冠冢,他们若是知我心爱之人乃这世间最优秀的男子,定会替我欢喜。” “这一杯敬你。” 说着,她仰头饮尽杯中酒。 对面,越清风出神地望着她,好一会都没有开口说一个字,直到奚玉棠因牵动了伤势而低低咳了两声,这才霎时回过神,慨然动容,只觉满心满眼都好似被一种慷慨激昂的情绪所占据,压不下,说不出,喉头哽塞,良久才深深吸了口气,嗓音微哑地开口,“……哪有你这般,于席间表露心迹的……” 奚玉棠笑了笑,“想说便说了,你若不喜欢,下次我换个地方。”比如花前月下? “……” 定定看她一眼,越少主轻轻垂眸,“你这样,我都无心用膳了。” 奚玉棠顿时不知所措。 ……难道她说的话很倒胃口? 未等她开口,对面,越清风忽然抬手扫出三道劲气,分别点在了秋远、韶光以及趴在房檐上偷听的斯年昏穴之上,而后一把将奚玉棠拉过来,不容反抗地倾身覆在了她唇上。 …… 一顿饭终究没能好好吃完,可越少主这十几日的郁气一扫而空,待想起心上人亲自下厨做的四道菜时,已经只能热一热吃夜宵了。 虽则郁气尽消,却又添新的苦闷。床榻间被踹下床,最后只能默默一个人吃宵夜的越少主一边欲求不满苦大仇深地戳着碗里白饭,一边掰着指头算成亲的日子。 成功救出沈七之前是没指望了,成功救出沈七后不知还赶不赶得上三月初九? 越想越郁闷,越少主恨不得立刻找到紫薇楼的老巢,吃完了宵夜便直奔书房,一直忙到三更才摸回心上人的床,彼时奚玉棠已经睡着了。 翌日,醒来时身边已经没了奚玉棠的踪影,然床头却放了一个檀木小盒,上压一张折叠的宣纸。 纸上只有一句话:肃兮亲启。 四字笔走游龙,落纸烟云,一如那一句‘江湖夜雨十年灯’。 打开木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男子戴润白玉簪,样式不是多新鲜,雕工也不够细致,然其上刻有一字曰“棠”,显然是直接以内劲相刻,入玉三分,却又被打磨得分毫不显,不仔细看极容易忽略过去。 越清风握着玉簪怔愣良久,起身,秋远恰好端水进来。 “棠棠呢?”他开口。 “少夫人在后院湖边练剑呢,嘱咐我别太早喊您。”秋远放下铜盆,“一大早卫大人的拜帖进来,少夫人与其说定了巳时见,主子,用交代下去多备一份午膳么?” 越清风小心翼翼地将簪子放回檀木盒,淡淡道,“听她的。” 秋远应了一声。 “……算了,备下吧。”想了想,他又改口,“连师兄的一份也算上。” 他们也是该商议一下如何反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踏马的一写日常就收不住。 又是一个通宵……天啦撸,我在教主第三杯酒那个地方卡了整整两个小时,就对着文档发呆,呆逼一样。 虽然我很想说棠棠自己也在立flag,但鉴于本文HE,所以那些flag我就当不存在吧…… 以及,今天的更新时间依旧不定,大家别催我,结局真的很难写嘛。   ☆、第124章 两端 奚玉棠连早膳都没和越清风一起用。 别看她往日洒脱,到底是昨日刚认真地表白过,等后知后觉意识到难为情时,已经是今早偷看越清风睡颜的时候。结果便是匆忙将昨日未送出去的玉簪摆在床头,然后借着练功,躲了他整整一上午。 作为君子,越少主自然不会拆穿心上人的小心思,甚至连卫指挥使上门拜访,他也非常大度地留了两人单独叙话,自己则躲在书房里心不在焉地数时辰,时不时遣人去瞧瞧他们谈得如何,需不需要点心,要不要喝茶,想不想听曲…… 别说卫寒,就连奚玉棠都被频繁出现的斯年搞得挺尴尬,最后直接强硬地银针封穴,干脆把人变成个雕塑留下旁听。 两人能说什么?无非是卓正阳和紫薇楼之事。毕竟是奚玉棠拜托在先,卫寒因此受伤在后,作为苦主,对方有必要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挑挑拣拣将能说的都说了,好歹给对方一个交代,之后再顺势留午膳。 从萍水相逢到剑拔弩张,再到如今的联手,或许东宫一场大火,改变的不止是京城的格局,还有两人之间的关系。 奚卫之间的账,算不完也理不清,如今能摒除立场坐在一起,除了叹一声世事无常外,还能如何? 从自设的牢笼里走出来,改变了心境的卫寒终于找到了和奚玉棠相处的正确方式。大敌当前,儿女情长宛若过眼烟云,一旦卫大人开始将心意从明面转入暗里,无论对他自己,对奚教主,还是对周围所有人来说,都有了好好坐下来聊天的前提。 于是,当银发红衣的新晋武林盟主从听雨阁驻地归来,看到卫寒,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一顿饭吃得是沉默至极,生怕随便一句话,便打破了这脆弱而又难得的组合。 吃完饭,四人转至花厅。秋高气爽的日子,越少主备下了菊花茶待客,而奚玉岚则终于消化完了‘情敌都能握手言和’这一耸人听闻的真相,在师弟、妹妹和昔日同僚的揶揄目光下,默默地将刚见到卫寒就掩耳盗铃戴上的面具摘掉,完美地从‘景阁主’过渡到了‘奚教主的兄长’。 至此,卫寒终于相信,眼前这个和奚玉棠至少五六分相像的男人,的确是玄天昔日的少主。 “……越少主每日看到这张脸,不难受么?”他半天憋出一句话,险些令越清风一口茶喷出来。 奚玉岚顿时脸一黑,没好气道,“适可而止啊卫谨之。” 谨之乃卫寒的字,宋季同所取,奚玉棠还是第一次听闻,见卫寒一脸无所谓,心中略感慨。师父给徒弟取了字,徒弟谋害师父,到头来用这字背负一辈子。要说心中有无愧疚,大抵是有的,但在权力和立场面前,有些事就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这大约就是他与江千彤最大的不同之处。 开嘴炮并非卫寒的特长,因此他用行动表明了自己对昔日上司这张脸的怨念——深深看一眼,再无法直视地挪开。 奚玉岚:…… 奚小教主假装无视了两人的交锋,咳了一声,直接进入正题,“哥,听说你查过北都地宫了?” 银发青年没好气地撇撇嘴,拿出调查结果给三人传阅,同时道,“的确有紫薇楼老巢的痕迹,但追踪苏佑的人回报说他并未回北都,至今都在兜圈子,我着人端了北都地宫,紫薇楼未见反应。” 三人看完情报,一时间都没说话。奚玉棠支着脑袋思索良久,言,“或许北都只是个空壳子,以卓老贼的行事,他既敢在东宫下面动手脚,没道理会明知我们在查北都,还不挪地。卫寒,你……” “唤谨之便可。”卫寒冷不丁接话。 奚玉棠怔了怔,改口,“卫谨之,东宫一事是你收尾的。” 正如当初奚玉岚说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延平帝防卫寒,他们却要拉他和锦衣司下水。对付紫薇楼,终究不能只靠武林势力。 合作要有诚意,如今卫寒除了不知太初功法一事以外,紫薇楼和雪山的恩怨、奚家兄妹的仇、卓正阳的图谋都摊开在他面前,因此他也算是暂时进入了奚玉棠三人狭小而排外的圈子。如今沈七在他眼皮子底下被劫,既然于公于私都要蹚这趟浑水,不如索性摆明态度。 卫寒听明白了奚玉棠的话中之意,勾了勾唇角,淡淡开口,“东宫地下,是圣上和太子亲自出的手,我权当不知。但奚教主,太子殿下没告诉你,他大婚前正式入驻东宫后,曾在宫殿里找到了一样东西?” 什么? 奚玉棠怔然地抬头。 卫寒瞧她的神情便知她对此一无所知。勾了勾唇角,他从袖中拿出一卷牛皮纸,摊开,一张地图呈现在几人眼前。 “拓下的,地宫入口附近的梁柱上,已经随着大火付之一炬了。”他道,“若非为了确定是否真有此物,大火当日卫某也不至最后才脱身。” ……所以司离身边果然有你的人,他前脚发现地图,你后脚就拿到了拓本? 炫耀就炫耀,顺带还挑拨离间是怎么回事? 奚玉棠忽然有磨牙的冲动,忍了又忍,还是说服自己暂且忘记两人不可调和的立场矛盾。 三人都望向地图,而后悄然交换了一个眼神。 太子从入驻东宫到大婚,中间不出半个月,而半个月里,司离先是发现了这份地图,接着便是东宫大火…… 三皇子与紫薇楼联手做下此事,二者所图不同。三皇子想让司离死,即便死不了也要让他失去太子妃背后谢家的支持,顺带给他个教训,而紫薇楼则是想趁势将朝堂搅乱,若能大火烧死一群重臣更好,毕竟东宫当日聚集的臣子要是都出了事,大晋朝廷至少瘫痪好几年。 但除此之外,真没有别的原因了? 这地图出现的是否太过巧合? “地图指向哪儿?”奚玉棠看向卫寒。 “南疆。”卫寒假装没听出她口吻中的僵硬和古怪,“三分把握东宫大火和此物有关,但这个地方,想来越少主比较熟悉?毕竟去过。” 越清风不置可否地挑起了眉。 “别跟我说是什么前朝宝藏一类的玩意。”奚玉岚掂着地图左看右看,瞧不出所以然,“若是如此重要,为何会流落在太子殿下手里,而不是在离开东宫地下时顺便毁掉?” “这就要问卓正阳。”卫寒的指节轻轻落在桌面上,“要么,他手中早有地图,不知东宫还有一份,要么,他手下的人不齐心,别有心思,没听从命令毁尸灭迹。” 奚玉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是欧阳玄?” 卫寒摊手,“不知。” 不怪他们都怀疑专业背锅多年的欧阳前盟主,这位前辈的行事实在算不得磊落。在奚玉棠看来,与其说是欧阳玄归顺卓正阳,倒不如说他只是实力不济,无奈之举,对卓正阳的惧怕更甚于忠心。 “这地图既然在卫大人手里多日,想来锦衣司已查过此地了。”越少主总算慢悠悠地开了口。 “没错。”卫寒痛快地承认。 ———— 这是沈七离开京城的第十五日。 除了赶路还是赶路,先陆路,再水路,如今依然在船上。 吃完午膳,沈七带着他赖以为生的针进了船上最大的船舱。九月的天,舱里冷如冰窖,不知多少冰块摆在舱房里,令人一进门就忍不住哆嗦一下,好似血液都被瞬间冻僵。 有人上来塞给他一个暖炉,使得他的手指逐渐从僵硬过渡到灵活,接着,沈七走向舱房里唯一的床榻,那里,黑袍兜头罩体的卓正阳正在打坐。 越靠近他,气温便越低,床榻四周都码着冰,最近的就放在他手边。沈七走近,将手炉递给一旁的弟子,活动了下手指,将布包展开,露出一排冒着寒气的银针。 下针的那一刻,严防死守的紫薇楼弟子们全都将目光放在了他手上,甚至还有一把刀抵在后心,只要他做出任何不利于卓正阳之事,立刻就地格杀。 …… 一番治疗结束,大夫和病人毫无交谈,拔完最后一根针,收拾东西离开舱房,阳光照在沈七身上,让他忽然有一种自己依然活着的庆幸。林渊等在门口,见他出来,脚步踉跄,忍不住上前搀扶了一把。 “放手。”沈七面无表情地甩开了他的手,定了定神,独自往甲板走。 林渊面露尴尬,动了动唇,抬步跟了上去,“沈大夫,身子可还好?” 沈七冷笑了一声。 事实上,他也没想到卓正阳抓他前来,不是威胁奚玉棠,而是治病。他只是个大夫,没有多高的气节,或者说他更相信奚玉棠不会愿意见他去死,所以虽然前几日受了不少罪,身上的刑伤看起来也触目惊心,但在上船的第一天,想通了个中关节的他还是选择答应了对方的条件。 卓正阳的身体比他料想中更差,脉象错乱,真气暴走,全身皮肤因走火入魔而被太初心经腐蚀得人不人鬼不鬼,神志时好时坏,说话、进食、行走、入睡均困难至极。若非亲身经历,很难想象这样一个行将就木、随时会死之人能亲手将他带出京城,也正是这一次亲自出手,让他伤上加伤,连血都吐得不知有多少。 每日只有午膳后的一个时辰,卓正阳能保持清醒,治疗时间便定在了这时。在当年的武林泰斗、如今放眼江湖也无出其右的高手眼皮底下,想动什么手脚简直是痴心妄想,沈七自认只凭医术还杀不了他,识时务者为俊杰,索性专心致志地为他诊治起来。 这种病人很麻烦,他不会干涉你的治疗过程,但却会事先问明任何一个细节,最糟糕的是,他甚至还略懂岐黄,并非完全的外行人。第一日诊查过后,沈七一连闷在房里两日才拿出一份可行的方案,如果进展顺利,至少能让卓正阳再活大半年。 活大半年,和立即去死,对很多人来说截然不同,但对卓正阳这等还想图谋天下的野心家来说却没什么两样。他自然不愿,但沈七也只能做到这一地步。 就在事情陷入僵局,沈大夫即将成为一个无用棋子被灭口时,卓正阳遣人送来了一本古旧而薄薄的小册子。 素九针诀下半部。 ……沈七第一眼见到时,几乎失态。 越清风寻觅多年的东西,竟然真在紫薇楼手里! 然而翻开第一页,他便笑了。下半部的小册子里,第一页只写了一句话——【唯修习上半部者可习之。】 素九上半部的总纲里曾明确写着非普通人不能修习,而关于这一点,沈七曾做过试验。他找了个懂武功的大夫,给了他几页针诀,结果在那位大夫眼中,这根本不是医经而是功法,试着牵动了一下内力,却在转瞬间便真气逆行险些毙命。 素九针诀不能由习武之人修习是铁律,恰好他沈七天生经脉异于常人,无法习武,普天下又只有他一人会上半部,想要学成完整的素九,唯有他。 不过上半部的医经,便能打造出一个神医,得到素九下半部的沈七,将来医术能达到何种地步,已无人敢随意臆测。事情仿佛一下有了转机,方才不过是他第二次给卓正阳行针,效果却出奇的好,不仅让对方看到了治愈的希望,也让自己暂时脱离了死亡危机。 假若时间足够,沈七甚至笃定,就算压不住对方暴躁的真气,他也有把握让人活够十年。 只有卓正阳活着,他才能活着,也只有这样,他才能谋划下一步。 九月的天有些凉,甲板上有风,吹起沈七脑后的长发,也吹得一身白衣猎猎作响,恍惚间,他甚至以为自己是在陪着奚玉棠下江南。 他身上有伤,看起来脆弱而削瘦,林渊将一件披风披在他肩上,而后沉默地站在侧后方,说是照顾保护,不如说是另外一种监视。 望着眼前川流不息的江水,他忽然淡淡开口,“三年前的冬月,在京城,清风曾与我说,江湖要乱了,问我何去何从。” 沈七阖着眼晒太阳,眼睫微颤,并未开口。 “没想到时过境迁,我们还是站在了对立面。”林渊自嘲地笑了笑,“毕竟兄弟一场,看在他与奚教主份上,沈大夫无需这般防备我。渊无他长,但至少能护你周全。” 一番话,令沈七睁开了眼睛。他几乎掩不住自己眼底的嘲讽,沉默良久才开口问道,“目的地是哪儿?” “嗯?”林渊一时不及反应。 “目的地。”沈七不耐烦地蹙眉,“下了船,还要继续赶路吧。” 林渊一时语塞。 “不愿说便罢。” “不……”林渊停顿了一下,“我们去南疆。” ———— “所以,南疆到底有什么?”奚玉棠望着眼前的卫寒。 “一处古墓,空壳子。”卫寒讽刺地勾起唇角,“而且还遇到了太子殿下的人。” 只是一个空壳子,卫谨之也没必要特意拿出来说,所以三人都没开口,等着他的下文。不出所料,对方接着道,“只是从古墓出来后,恰好与紫薇楼狭路相逢,两方交战,死伤惨重。” “哪一方死伤惨重?”奚玉岚凉凉问。 卫寒面不改色,“东宫。” 奚玉棠顿时头疼地揉起眉心。 被对手嘲笑自家队伍不团结的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想到司离的行事,越清风轻笑了一声,说不上是嘲讽还是单纯地觉得可笑。安慰地拍了拍心上人的手背,他看向卫寒,“卫大人的意思呢?” 卫寒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沉默片刻,吐出两个字,“再探。” “锦衣司打头?”奚玉岚挑眉。 “你打头。”卫寒看他一眼,再次因为受不了那张脸而移开了视线。 奚玉岚:……好想揍这小子怎么办!! 既然都是抱着诚意在谈合作,自然不会无的放矢。越清风品了一番卫寒的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卫大人想在暗处?”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卫寒果断点头承认。 卓正阳欲图谋|反,最终都会牵扯到国事上,而一旦牵扯国事,势必声势浩大。锦衣司只是个衙门,人手不足在其次,关键是一来此事没有证据,二来权限不足。哪怕延平帝想重用锦衣司,甚至提了卫寒的品级,但权力不够大,终究束手束脚。 这种时候,就需要江湖人站出来打头阵。 奚玉棠毕竟是锦衣司同知,卫寒顾虑的问题她也能想到,听出了两人话中深意后,不禁意味深长地对银发青年眨了眨眼,“哥,到你这个新任盟主烧三把火的时候了。” 三人都将目光落在红衣银发的青年身上,后者抽了抽嘴角,“早知道接这个盟主没好事。” “想想幽焱剑。”奚玉棠笑。 “以及盟主的地位、名望和好处。”越少主也笑。 “还有你想将听雨阁由暗转明,摆脱司氏影子的大计划。”卫寒接话。 奚玉岚木然,“卫谨之,本阁主何时说我有大计划了?” 卫寒嗤笑,“难道你想为司氏卖命一辈子?” “……” ———— “南疆?”沈七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离奇的答案,“去做什么?” “林某不知。”林渊摇头,“只听师父提及过要去取一样东西,具体如何,要等到了才能定夺。” 南疆…… 苗寨都被越清风灭了,最珍贵的乌金木也拿过了,还有什么东西可求? 能让卓正阳亲自走一趟的东西…… “我在船上不曾见你师父。”沈七开口。 林渊怔了怔,不自在地别过脸,“十五日前,师父在京郊茂华镇阻拦奚教主。” 话音落,沈七瞳孔猛地一缩,怒火瞬间冲上了天灵盖! 然而最终他还是将脾气忍了下来,心中默念了数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良久才压抑着怒气冷哼一声,重新将目光投向了滚滚江面。 就在林渊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沈七突然轻飘飘地唤了他一声。 “林渊,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林渊微微一滞,抬头。 “我不信你不知卓正阳的图谋。”他淡淡开口,“他在谋|反,而你也将会成为一个反贼。义薄云天的沉渊公子,你知道你们一旦失败,会是什么下场吗?” 什么下场? “成者王败者寇。”林渊的声音微沉,“我别无选择,师父他……” “你和江千彤还真是绝配。”沈七讽笑着打断他,“但她比你好在哪儿你可知?” “……” 沈七转过头,苍白无血色的精致面容上在日光照耀下越发脆弱得透明,可眼底却是毫不掩饰的怜悯,“她至少知道自己要什么,而你,被所谓仁义忠孝冲昏了头,愚忠,愚孝,愚义,最后愚了你自己。” “……” “我若是越清风,我甚至不会提醒你何去何从。” ———— 为司氏卖一辈子命,奚玉岚自然不愿意,但被眼前人说透心思,他还是有些不爽。 听雨阁出身司氏,是个杀手组织,在武林中地位特殊,虽然皇家暗卫仍有一部分出自听雨阁,但更多的杀手还是江湖人。从上官泓手中接过阁主之位后,奚玉岚便一直在考虑今后的出路。 为皇家卖命固然也是一条路,但不自由,一朝天子一朝臣,延平帝对听雨阁的把控还算恰到好处,但若是换个人,对方视听雨阁为眼中钉呢?对方对听雨阁太过依赖呢?更有甚者,若是那九五之尊的位置,换了个姓氏呢? 奚玉岚既然接下了这个担子,就必然要为这个组织负责。 若是司离登位,他不介意看在妹妹的份上再扶他一把,但若是换成司煜,亦或卓正阳,那么他自己也好,听雨阁也好,地位都会变得尴尬无比。 毕竟才经历过内部肃清,死对头如今还坐在他面前,奚玉岚于公于私都不愿看到除了司离以外的任何一人登上皇位。 既然半只脚踏进了江湖,为何不索性撕去神秘的面纱,干脆变成一个纯粹的武林门派? 成为武林盟主,是他将听雨阁带出来的第一步。 不过这些事并非眼前重点,奚玉岚尽管不爽卫寒,却不得不承认,他的提议很中肯。要谋反,必要起兵,起兵必有战争,想要将危险扼杀在摇篮,锦衣司就需要有足够的权限来接管此事。接管的前提是证据,就算他卫寒相信卓正阳要谋反,别人不信也没办法。 锦衣司没有带兵权,按照职责,他们仅仅能对付对付紫薇楼罢了。卓正阳只有紫薇楼吗?不可能。所以,由他们将卓正阳引出来,锦衣司隐在暗处收集证据,是个极好的法子。 “你最好确定南疆有东西。”银发青年没好气地瞥了一眼卫寒。 “卫某无法保证。”后者凉凉开口,“一切都要靠人找出来不是么?” 奚玉岚哼了一声,想了想,颇为认真地看向三人,“南疆古墓深处有绝世奇兵现世,景盟主深明大义,广发英雄帖,邀天下豪杰一探究竟,能者得之,如何?” 噗—— 奚小教主刚入口的菊花茶一口喷了出来。 其他两人也出神地望向他。 花厅一时间安静如死。 半晌,奚玉岚斜眼扫自家妹妹,“……想笑就笑。” “哈哈哈哈哈哈……”奚玉棠毫不客气地笑倒在了越清风身上。 卫寒怔了怔,咳了一声压下险些冲出口的笑。 “奇兵,神功,美人,永远都是江湖人的最爱。”越少主则眉眼都舒展开来,“景盟主大公无私,愿意公布藏宝图,我等佩服。” 奚玉岚死鱼眼地望着三人,“你们若能想出更棒的法子,我服你们。” 三人顿时齐齐摆手。 “咳,就这个吧。”卫寒眼底还噙着笑意,“稍后我令人将地图拓一份给你。” 奚玉棠边笑边点头,“兄长,武林盟主很适合你。” “不过消息放出来之前,还是再试着寻一寻卓正阳等人的踪迹。”越清风笑看自家师兄,“往南找找看吧。” 先前他们都认为卓正阳一行定会往北去,无论老巢是否在北都,如今天儿逐渐转凉,越往北越冷,对卓正阳的伤势也越有好处,从这方面考虑,他们第一时间便排除了对方南下的可能,只留了一小部分精力往南查探。 现在看来,是要换个思路了。 …… 既然决定了下一步计划,奚玉棠等人便分头行动起来。 除了继续探寻卓正阳和苏佑等人的踪迹以外,越家、听雨阁、玄天和锦衣司都分别派遣了人手,按照地图的指示直奔南疆。奚玉棠和卫寒身上有伤,至少都要再养一月有余,奚玉岚和越清风便在这段时间内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将这个粗浅的计划不断完善。 一旦人忙起来,就不会胡思乱想,这一点即便放在沈七身上也同样如此。 他在船上呆了近一个月,大部分时间都扑在钻研素九针决上,对卓正阳的伤势心中也越来越有眉目,在他的治疗下,老怪物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这无疑令卓正阳看到了希望,对沈七的态度也有所缓和,甚至因为他的精心治疗,而逐渐开始留给他更多的自由。终于,当船在金陵港靠岸,被沈七一番话动摇了信念的林渊心中虽矛盾,却还是有意地放水,找机会掩护沈七,令他成功在港口留下了玄天独有的暗号。 接到暗号的玄天弟子喜出望外,当即八百里加急将消息送回了京城。奚玉棠等人按照对方的路线推测,确定卓正阳等人的目的地定是南疆。 三日后,新任武林盟主景一将藏宝图公布天下,并亲赴南疆寻宝,没过两日,卫寒同样带人南下,越清风则组织人手于江南阻截卓正阳,顺便想办法联系沈七,要他尽量拖延对方行程。 而同一时间,奚玉棠疗伤结束,出关后的第一件事,是约见了太子司离。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了! 对不起宝贝儿们,我拖太久了……   ☆、第125章 旧人不识昔日情 十月底,奚玉岚和卫寒动身去南疆,而越清风若非顾忌奚玉棠的伤势,恐怕也已经离京直奔金陵。 按理说,在前有北都地宫吸引视线,后有苏佑和欧阳玄引开追兵的情况下,奚玉棠等人想摸到卓正阳的踪迹,是比登天还难的一件事。但有了沈七,一切就都不一样起来。 卓正阳恐怕没想到沈七能有机会留下暗号,否则也不会光从京城到金陵就走了快两个月。正所谓剥茧抽丝,在这四个心窟窿比马蜂窝还多的人面前,单凭沈七那简单的一个符号,卓老贼就已经暴露了许多讯息。 比如,他似乎并不赶时间。 再比如,他的伤势非常严重。 奚玉棠之前一直担心沈七会出事,但接到暗号之后,她才真正放下了心中大石。沈七冰雪聪明而不世俗迂腐,跟在她身边久了,能屈能伸的事做过太多,这点委屈和危险,奚玉棠相信他能承受,毕竟过往十多年都能熬过来,如今只是待在卓正阳身边寻个生存之道,他还是能做到的。 再加上如今薛阳在江南,姚九在两湖,秦轩、冷一、吕正手下都遍布耳目,南有药王谷,北有烈傲天,越家势力遍天下,锦衣司处处有衙门……就算救不了人,天罗地网下,从金陵到南疆,一路上摸到行踪还是没问题的。 从十几年前默默无闻的将死之人,到如今手握庞大的江湖势力,奚玉棠不止一次庆幸自己从未有一刻放弃过野心。也许从一开始,一切的努力和牺牲,就都是为了今日。 她吃过许多苦,也鬼门关走多许多回,被亲近信任之人欺骗、背叛不知凡几,大浪淘沙般,将身边打成刀枪不入的铁桶。然而即便如此,她还是太过自信,没想到这个世界上最无法估量的,是人心。 望着眼前身长玉立的少年,奚玉棠心中忽然空旷一片,无喜无悲无忧无怨,莽莽荒原,西风猎猎,除了荒凉,再无他。 从沈七出事到现在近两个月,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司离。 在此之前,对方连一封手书都未曾有过。 太子,终究是太子,哪怕这个人在几年前还被江湖人称为玄天右护法。 …… 皇宫玉清殿,司离未入驻东宫前一直居住的宫殿,东宫大火后又住回了这里。 来时外面下着雨,天阴沉得厉害,殿内点了灯,司离和奚玉棠对坐下棋,一旁有宫女点茶煮水,上次奚玉棠见过的小太监乖乖站在主子身后,低眉顺眼,有些惧怕她。 两人下的五子棋,老规矩,不过与其说是下棋,倒不如说是聊天的间隙里,缓解气氛的一种手段。 慢条斯理地落下一子,奚玉棠没有抬头,“……沈七的事,殿下听说了么?” “若我说,我最近才得知,教主可信?”私底下,司离在她面前很少自称本宫。 奚玉棠笑,“不信。” “……” 京城发生这么大的事,锦衣司两个首领相继重伤,药王谷谷主沈寰亲自出手救人,动静这么大,不可能瞒得住谁。唯一的区别在于,有人能猜到卓正阳,有人猜不到罢了。 司离属于能猜到那一类。 同理,延平帝也一样。 “教主,我……” “在宫里,殿下还是注意一下称谓为好,隔墙有耳。”奚玉棠平静地打断他。 司离再次噎住,抬起头灼灼望着眼前人,接着动气地一把推开棋盘,声音骤然冷了下来,“都退下。” 太子殿下脾气来的毫无预兆,周围的宫女太监们都吓了一跳,哗啦啦跪了一地,接着无声地收拾好棋盘退了出去。贴身的小太监小心翼翼带上了门,空旷的大殿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人。 奚玉棠沉默地看着司离,后者倾身过来,伸手摘掉了她的面具。 “你没躲。”司离直直看进她的眼睛,“你没防备我。” “我需要防备?”奚玉棠反问。 “不。” 少年斩钉截铁地回答,末了,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你无需防备我,我永远都不会伤你。” 奚玉棠无声地笑起来。 她笑得轻浅,司离看不明白这个笑包含之意,便只看着她,好半晌才开口,“我派人去找沈小美了,没找到,很丢脸,不敢告诉你。” 玄衣女子没有开口。 见她不答话,司离有些紧张,“……你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 奚玉棠挑眉,“怎会。” “可是你生气了,你在生我的气。” 奚玉棠轻笑了一声,转而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仿佛并非身在皇宫,而是在家地盘,“殿下不妨说说看,我在生什么气。” 这番做派,让司离微微松了口气。顿了顿,他低声开口,“沈小美出事后,我本该去找你,可是我没去。” “嗯。还有吗?” “……我有事瞒你,就是前几日沸沸扬扬的藏宝图事件。不过我可以解释!” 听到他主动提及所谓‘藏宝图’,奚玉棠再笑,“好,你说,我听。” 她答得如此轻松,反而让司离有些不知所措。他沉默片刻,缓慢地组织语言,“那藏宝图,我发现后,曾给父皇看过。父皇他不准我声张,并让我派人去寻,必须做得干净,不能让任何人察觉,所以我没知会你……” “可是现在藏宝图天下皆知。”奚玉棠望着眼前的少年,“消息是兄长放出去的,后面有我和越清风推波助澜,殿下要问罪么?” 司离惊诧地抬头,忍不住提高嗓音,“我怎可能问你的罪!” 他眼底闪过一抹受伤,沉默了好一会,这才继续道,“教主,你是不是觉得我变了?” “人都是会变的。”奚玉棠淡淡道。 “如果可以,我也想回雪山,想一直陪在你身边。”司离低头,掩在袖下的拳头不知不觉握紧,“我不是不关心沈小美,只是……身不由己。你若要迁怒,尽管冲我来便是,像以前那样在我面前发火也可以,这样不冷不淡的……我心里难过。” 望着眼前的少年——不,都已经大婚了,或许该称一声男人——奚玉棠的心情复杂至极。 顿了顿,她轻声开口,“我没有迁怒。你有你该做的事,我只是帮你,并非要掌控你,你有权对我隐瞒。” “只是你做的事,我却从另一人口中听闻,这种感觉并不好。”她道,“尤其当这件事涉及到沈七,涉及到你的安危,而我却全然不知,只能事后遗憾懊恼……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但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司离低着头,久久没有开口。 良久,奚玉棠继续道,“我今日来,并非是要指责你质问你,也不是要将事情掰扯个黑白分明。我入宫之意有二,一是想问问你藏宝图一事。如果可以,殿下,你清楚雪山和紫薇楼的不解之仇,也知晓沈七之于我的意义,若是你知道什么,挑能说的,告诉我。” 对面人抬头望她。 半晌,他垂眸,“我所知不多。那个藏宝图父皇也只有所耳闻,可能有关前朝的宝藏。我派人去寻,却没找到,遇到紫薇楼之后便意识到可能和卓正阳有关。沈七被劫,我没想过是紫薇楼的手笔,直到听闻你受伤,才将两者联系在一起。” “……教主,卓正阳真的要谋反吗?” 他紧张地望着眼前人,那张稚气消退的精致面庞上有着连自己也未察觉到的杀气蓬勃。 “是。”奚玉棠平静地回答他,“他是前朝后裔,这一点无需密之,你大可告诉圣上。卓正阳与我有血海深仇,无论是为你,为沈七还是我自己,我都会尽全力阻止他,但江湖势力远远不够。” 司离倒吸了一口气。 原以为闹来闹去都不过是江湖事,谁知到头来居然真的牵扯到了朝堂。 “……教主的功法,是在皇宫找到的吧。”他轻声问。 奚玉棠不置可否。 太初心经的下半部恐怕很早便流落在了司氏手里,只是因为隐藏在绣帕中,所以一直无人察觉,后来那方绣帕辗转落在司离生母手中,随着她去世,被埋在了冷宫地下。 她曾仔细地推敲过,也查过,最后发现,可能一切真的是巧合。 “父皇说,早些年,当时的武林盟主曾夜探皇宫被国师发现,两人交手后两败俱伤,后来国师直到去世都未能养好身子。父皇以为卓正阳只是一个江湖人,一度曾有归顺之意,只是后来突然横死,加上国师重伤,朝上事务繁多,无暇顾及江湖,此事便不了了之。” “我提醒教主一句吧……”司离抬起头,“岚少主取武林盟主之位,背后有父皇的意思,江湖和朝堂多年来联系越来越密切,父皇想收权,是在给我铺路。” ……果然如此。 奚玉棠轻轻阖眼。 她就说,兄长那等没多少野心、前半生所有心思都用在练武和复仇上的人,怎么可能去主动争武林盟主……想带出听雨阁是顺势而为,无法拒绝才是重点。 “此事我心中有数。”她眼神复杂地看过去,“多谢。” 司离摇了摇头,“教主帮我良多,这点回报,实算不得什么。” 这世间的事,说不准是不是命运的玩笑。每个人都在不断地做着抉择,他不敢对奚玉棠做任何承诺,因为他也面临着两难。不登位,死,登位,他也许也会和父皇一样对武林下手。 奚玉棠是江湖人,他了解她。从三品的锦衣司同知在她眼里不过是个工具,她没有卫寒那等浮沉官场之心,今后必然会重新回到江湖。他不知有朝一日自己在对武林下手时会不会被阻拦,那都是他登位后不知多久才会做的事,但是眼下,此时,他想给她提个醒。 哪怕这个提醒会造成日后艰难的局面,哪怕他多年后可能会后悔。 这个人的恩情他无以为报,这辈子,他恐怕都要欠着了。 甚至于……他不太想还清。 “教主今日的第二个来意是什么?”他问。 “这个啊……”奚玉棠恍然从飘远的思绪里回神,“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跟你道个别。” 话音落,对面人诧异地抬眼。 “我要走一趟南疆。”她不紧不慢道,“有一事要知会你,这次南疆之行,我与卫寒会联手。藏宝图一事是他告诉我的,该怎么做,你心里有数。” 对面人愣在原地。 像是没看见司离的惊诧,奚玉棠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隔着桌子推给对面人,“后方的事交给你,吕正、秦轩、冷一、姚九、邹青……玄天各个堂主我都打点过了,此令牌是代教主令,你登位后会自动失效。” 她不是半途而废之人,说要帮司离,就定会帮到底,哪怕这位太子殿下已经不是从前的玄天右护法。身后事她都已经交代好,雪山会是他的后盾,如果他顺利继位,玄天就交还给奚玉岚,如果他失败,雪山众人会拼尽全力保他一命。 有善始就要有善终,她能为司离做的,全部都做了。 呆呆地望着眼前人,司离好半晌没能回过神来。他机械地将目光移动到面前的令牌上,死死盯着看了许久,呼吸逐渐急促起来,接着,突然一把夺过令牌狠狠扔在地上,整个人激动地站了起来。 “我不要这个!” 奚玉棠被他吓了一跳,“……别闹,听话收着。” “不要!说不要就不要!”对方一脚踩碎了令牌,双眼赤红地冲到奚玉棠面前,拉着她的衣袖紧张地哀求,“不准你说这些,快收回去,呸呸呸,你别乌鸦嘴!” 她居然在交代后事!怎么可能! 已经多年没见过司离这般模样的奚玉棠被他突然的爆发震在了原地,足足怔了好一会才洒然一笑,张开手臂将人抱在了怀里。 “……怕什么,人都有一死,我只是在说最坏的结果罢了。这么多年,你不是早就想过这个可能?” 司离在她怀里僵了一下,头埋进她肩窝,十五六岁的少年,却一如当年那个动不动就撒娇哭鼻子的孩子,“我从未想过你会死……” “天真。”奚玉棠好笑,“你既知我功法,也知卓正阳,当想过我的打算。” 话音落,怀里人忽然一僵,接着忽然猛地推开了她。 奚玉棠没想到他会用上内力,一个不察,仰面躺倒在了席上。下一秒,少年的手臂砰地一下用力砸在她耳旁,整个人俯身过来,另一只手死死摁在了她肩上。 奚玉棠被锢住动弹不得,愣愣抬眼,却见司离死死看住她,呼吸急促,眼眶通红,声音颤抖而恐惧,“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既然有生命危险,那就别去行么。” “……” “求你。”司离下意识捏紧了她的肩。 “不行。”奚玉棠无奈,“我有必须去的理由。此一行凶多吉少,我想把你安顿好。” “我不要你安顿!若你执意要去,那我陪你!” “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要我怎样!”司离猛然拔高了声音。 奚玉棠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一滴滚烫的眼泪忽然落在了她眼皮子上,她下意识闭了闭眼。下一秒,司离哑着嗓开口,“你怎么能对我交代后事?教主……奚玉棠,你向我保证,你只是去南疆救人,你一定会回来,好不好?” “……” “你说啊。” 无奈地抬起那只没被箍住的手臂揉了揉他的头,奚玉棠笑起来,“司离,你从小到大,可曾听过我说过这种虚无缥缈的承诺?我与卓正阳迟早有一战,这是我当年入玄冰坑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的事,现在再说这些,毫无意义。” “可是你说过要陪我,人活着才能陪不是么?教主,我跟你去南疆行不行?”司离难过地低下声音,往日撩人的桃花眼里,如今盛满了支离破碎的脆弱,“你已经离开我一次了……” 一句话,令奚玉棠呼吸猛地一顿,再也说不出话来。 “答应我啊。”他执着地看着她。 奚玉棠几乎要在这样的目光中动摇,可一想到他的太子身份,又立刻铁了心,“不行。” “……” 她的目光坚定而严厉,毫无商量余地,司离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胸膛剧烈地起伏,下一秒,他忽然发狠般俯下身,奚玉棠心中一惊,条件反射地偏头躲过对方。 湿热的气息错了一瞬落在她耳垂上,刹那间,大脑轰地一下空白一片。 蓦然睁大了眼睛,她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司离也猛地滞了一下,姿势僵硬地停在了那里。 下一秒,他忽然松开手,几乎是踉跄地坐倒在地,仓皇退后数步,飞快地拉开了距离。 大殿里死寂一片,甚至连呼吸声都没了踪迹。 好一会,奚玉棠撑着手臂起身,垂着眸擦了擦耳垂,一言不发地拾起一旁的面具,转身离开大殿。 司离眼底闪过一丝慌张,几乎立刻跟着站了起来,可张了张嘴,却不知为何没有唤住她。 眼睁睁看她走远,司离追出大殿,却再迈不开步子。急雨斜斜扫湿他的半边肩膀,湿冷的气息包裹全身,一如那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用力地一掌拍在门框上,少年懊恼地咬破了唇角,转身疾步回了殿内。 ### 出了玉清殿回到宅邸,越清风还在书房,奚玉棠直接回了房间。韶光见自家主子淋着雨回来,脸色奇差无比,吓了一跳,连忙备水让她沐浴,并亲自去熬姜汤。 等姜汤熬好回来,发现人居然还在耳房,韶光心下忽然不安,端着姜汤进了雾气蒸腾的屏风后,连唤了两声才将人从沉思中唤回了神,却也没能让她喝下姜汤,只好放在一旁,叮嘱过后退了出去。 出了门,韶光越想越觉得主子脸色不对,心下忐忑,索性去找越少主。 当越清风推开房门时,一眼便见到奚玉棠穿着中衣坐在梳妆台前发呆,及腰的墨发湿哒哒地披在背上,浸湿了衣裳,水底顺着发梢一滴滴落下,很快,青石地板上便积了一小团水迹。 他回头看韶光,后者摇摇头,担忧地看了一眼自家主子,悄然退了出去。 无声地打量奚玉棠的脸色,越清风眯了眯眼,接着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先是找披风将人裹好,而后拿起木梳给她梳头。 内力蒸腾下,头发渐干,越清风一边缓慢地将她的头发梳通,一边淡淡开口,“姜汤喝了?” “……还没,忘了。”奚玉棠听到声音蓦然回神,打起精神透过铜镜看着身后人。 “天凉,你伤势未愈,一会热一热喝掉。”越清风道,“下次记得擦干头发。” “懒,不是有你?” “是谁当年对我说,有些人别的没有,内力多得是?” “……” 奚玉棠低低笑了一声,转过头看他,“越少主,有件事想请教你。” 越清风挑眉。 “你我二人,当下谁的武功高些?” “……” 千想万想,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个问题,越清风难得愣了一下,仔细看着眼前人的神情,好笑地勾起唇角,“还有心情问这种问题,看来是没什么事。怎么,想切磋?” 奚玉棠望了一眼外面的雨,“可惜下雨……不如就在这儿?单脚不动,一盏茶内分胜负?” 就在这儿?越清风险些气笑,“不是你的房间,打坏了东西不心疼是吧?” 奚玉棠无辜地眨了眨眼。 “理由。”越少主好笑地看她。 “确定话语权。”奚小教主爽快回答,“谁赢了,接下来三日无条件听从另一方。” 这条件……越清风眯起了眼,“全力?” “全力。”奚玉棠点头。 “……好。” 两人说话并未设防,因此在外面候着的韶光听了个全须全尾。她顿时抽起嘴角,一抬头,房檐下蹲着躲雨的斯年正两眼放光地盯着门缝。两人对视一眼,韶光杀气腾腾地做了个手势,斯年撇撇嘴,让出了位子给对方,自己又找了一处开着缝的窗户,兴致勃勃地窝起来看戏。 奚玉棠和越清风知道外头有人,但懒得计较,说动手就动手,连声招呼都未打,便默契地同时向对方出了杀招。 越清风的实力她一直没摸清过,对方也和她一样状况,半斤八两,倒也公平。 一盏茶的时间转瞬即逝,两人果真脚下未动分毫,等最后一招打完,周遭器具依然保持着原样,独独两人脚下的青砖碎成了一块块。 奚玉棠半招险胜,得意得眉飞色舞,欢呼着跳进了对面人怀里,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 越少主无奈又宠溺地托住人,在她唇上点了一下,“心情好了?” “嗯。”奚小教主用力回了他一个吻,“你确定出全力了?没放水?” “……” 他要怎么说?虽然顾忌着她的伤,但也出了九分力啊…… 不过看来她伤势恢复得不错,不至于让人操心了。 没好气地将人放下来,越清风睨她,“你说呢?” “哈,那就好。”奚玉棠双脚落地,裹着披风出门,“跟我走。” 越清风:“……” 有点后悔,啧。 两人出了房间,韶光双眼放光地望自家主子,“主子去哪儿?” “广明院。”奚玉棠随口道,“这屋子没法住了。” “啊?”韶光回头,“这不好好的么?怎么……” 话音未落,只听身后轰隆隆一阵响,整个房间所有摆设同时坍塌毁损,彻底变成一片废墟。 韶光:“……” 斯年:“……” 两人来到广明院,越清风后一步跨进房间,反手关上了门,“有话就说。” 走在前面的奚玉棠脚步一顿,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 背对着人,她漫不经心地将披风扔到一边,打开柜子找了件衣裳,边穿边道,“你手头的事如理得如何?” “没什么要紧。”越清风答。 “那用完晚膳,我们连夜走。”奚玉棠低头系腰带,“就我们两个,韶光秋远都缓一日,出了京,再找地方会合。” 抬步上前,越清风接过她手上的活计,奚玉棠怔了怔,配合地抬起了胳膊。 “谈崩了?”他漫不经心地问。 “不算,但也不太好。” “不想讲给我听?” “嗯。” “还打算做太|子|党么?” “……” 半晌没听到人回答,越清风抬起眼,却只看到了奚玉棠半垂的眼睫。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她幽幽低哑之声,“半途而废,不甘心,让我再想想。” “……” 帮她穿好衣裳,又整了整领口,越清风对上眼前人,“你既不想说,我便不问。” 奚玉棠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越清风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叹道,“愿赌服输,听你的,我去让人准备。” 刚转身,奚玉棠一把拉住了他。 “等会吧。”她淡淡道,“陪我待会。” “……” 如果说越清风先前并不好奇心上人和司离说了些什么,那么现在,想要知道真相的欲|望几乎要达到顶点。 耐着性子将人哄睡着,他沉着脸出了房门。两个时辰后,一张字条从玉清殿某个小太监手中到另一人之手,接着又被递进了越宅书房。 沉默地看完,越清风随手将字条就着烛火点燃。 上面说,太子和客人发生了争执,客人走后,太子砸了殿内的所有东西,并将自己关在寝殿里至今未出,随侍的小太监只听到一句‘都怪我鬼迷心窍’。 都怪他……鬼迷心窍? 无声地望着窗外的潇潇急雨,越少主仔细咀嚼了数遍这句话,联想奚玉棠方才从头到尾的表现,眼中逐渐涌起了有如实质的杀意。 …… 奚玉棠一觉醒来,精神好了不少,虽然一想到司离,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理不清,也下意识不愿思考,但玉清殿里带出来的郁气却纾解了许多,吃饭时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意。 然而没等她轻松太久,当两人发现九门都有东宫的人时,奚玉棠忽然就怒由心起。 “他倒是了解我!”她咬牙切齿。 好在越清风拦住了她当街杀人的冲动,带着人若无其事地来到城门前,东宫下属发现了来人,当即小跑到跟前行礼。 “越少主,奚同知。”来人恭敬开口,“恐怕要耽搁您二位片刻。” ……不是阻拦? 奚玉棠心中微微诧异。 “何事?”越清风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主子有东西要转交奚同知,因着不确定二位走哪一道,特命小的们每个门前都守着。”来人答,“您二位稍等,东西很快送到,到时二位要出城,小的绝不阻拦。” “滚。”奚玉棠沉声开口。 来人顿时诚惶诚恐地跪了下去,但还是硬着头皮道,“主子说,您此去定会需要这些,奚大人莫为难小的,小的送不出去东西,回去也活不了哇。” “……” 奚玉棠刚刚压下去的怒气又有了冒头的倾向。 就在她忍无可忍准备动手时,远处急急驾马而来一个小太监,见到两人,立刻翻身下马跪地磕头,“奚大人,主子有物件要奴才带给您。” 说着,从袖里掏出一封信递上去。 奚玉棠沉默着不愿去接,还是越清风拿了过去,打开看了一眼。 刚完,他怔了怔,接着眉头微蹙。 “看看吧。”他随手将信递了过去。 诧异地看他一眼,奚玉棠接过信飞快地扫了一遍,表情也同身边人如出一辙复杂起来。 信是司离的笔迹,潦草而浮躁,只有一句话:【当年国师曾重创武林盟主左心口。】 没有解释,也没有道歉,更没有其他。 兴许连他自己也觉得,这时说什么都是错。 沉默着将信折起放好,奚玉棠望向仍然跪着的小太监,“回去告诉你主子,东西我收了。” “诶。”小太监点头,却又犹豫着欲言又止。 “还有事?” 主子的事,下人终究不敢随便置喙,小太监动摇片刻,沉重地摇了摇头。 垂眸盯着小太监看了好一会,奚玉棠终还是没说什么,马鞭扬起,一声清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字数好像有点多……OTL 没控制住,大家见谅。 ———— 司离其实是急了,情绪到了临界点,做错了事。 在他眼里,奚玉棠是他最坚实的后盾,是无所不能的教主,即便他知道对方要跟人拼命,却不愿去想她输的可能。 所以当奚玉棠对他交代可能会有的后事时,他整个人就慌了。 太子殿下,从当年回宫的那一刻开始,便成为了一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人。 这种不安全感随着年龄渐长,会发展成哪一种极端,恐怕连他自己也控制不了。   ☆、第126章 前路难安 说是谁赢谁三日内掌握完全话语权,奚玉棠果真将这个赌注发挥到了极点。 原以为出城前那张字条能让她多少松动一些口风,谁知一连三日,越清风都没能从奚玉棠口中得到任何她和太子会面的细节。尽管多少猜出了些苗头,但谁知和真相距离多远?万一他一个不小心会错了意,弄死了太子,转过头发现杀错人怎么办? 难道都不怕他胡思乱想? 直到两人双脚踏入江南境地,越清风终于回过了神,看来奚玉棠早就知道他会去查东宫,所以一早便想好了怎么堵他的嘴,哪怕韶光、秋远、斯年都看出她和太子之间有了龃龉,她依然没有对是否放弃司离松过口,口风严得如同被灌了溶铁。 那股子好奇劲过去后,越清风也懒得再问了。 一路南下,他们的目的地虽是南疆,却仍绕了个路。放弃坐船连续多日急行军,饶是几人各个武功高强也有些吃不消,于是当到达杭州后,越清风果断决定停留一日休整,正好按照计划,给奚玉棠留出了做事的空隙。 久违的烟雨台内,望着眼前头发花白、神色却还算平静的柳曼云,奚玉棠大发慈悲让亲自押人前来的薛阳去见韶光,自己则盘膝而坐,好整以暇地给对面人倒了杯茶。 “几年不见,姑姑风采不减当年。”她将茶推过去,语气平和地开口。 柳曼云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不接茶,不说话,仿佛在看着一团空气。 奚玉棠也不介意,继续道,“姑姑可知,我为何要见你?” “……”柳曼云动了动眼睫。 “放心,江千彤和离雪宫都好好的。”像是猜到了她在担忧什么,奚玉棠好脾气地勾了勾唇角,“本座想和姑姑聊聊南疆的事。” 房间里一阵安静,两人对视良久,柳曼云垂下眼眸,“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奚玉棠轻笑,“近来江湖发生了件大事,新上任的武林盟主发出了英雄帖,邀天下豪杰共赴南疆寻绝世神兵……我毕竟江湖经验不及姑姑,不知姑姑可知,这绝世神兵一事,是真是假?南疆,到底有什么?” 柳曼云入定般闭上了眼,“我不知道。” “是不知问题答案,还是不知如何开口?” “……” 见她久不答话,奚玉棠放下了茶盏,“既不愿说,姑姑歇着吧,接下来恐怕要辛苦些。” 话音落,柳曼云倏然睁开眸子。 却听对面人淡淡道,“从杭州到南疆,恐需走上月余,姑姑没有武功傍身,本座也不是什么体贴之人,若您路上有什么不适,记得提醒本座。” 说完,她起身离去。 柳曼云忍不住出声唤住她,“……你要带我去南疆?” 奚玉棠定住脚步,似笑非笑地回头,“姑姑不愿?此行能见到你效命的主子也不一定啊。” “……”柳曼云瞳孔一缩,怔在原地。 奚玉棠却懒得再多话,干脆利落地拂袖而去。 带上柳曼云,是她转道杭州的主要目的,不管对方是否愿意,被关了这么两年,也该是时候露一露脸了。 奚玉岚掌权听雨阁多年,薛阳也不是吃素的,柳曼云两年前被她废了武功,又被这两人分别敲打过不止一次,嘴再硬也能撬出点东西来。她效忠卓正阳一事早就不是秘密,说不准南疆的事她也心中有数,有她在,或许他们能少走些弯路也不一定。 再者说,即便她不知,容她多活这么久,也差不多了。 南疆已经成了现如今整个武林最热闹的地方,作为前离雪宫宫主,死在那里,也算死得其所。 昔日仇敌简短的会面,越清风并未打扰。奚玉棠回到主院时,这位烟雨台的主人正苦大仇深地对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发愁,见她出现,还没等人开口,便忽然心虚地端起药碗,一口气干到了底。 奚玉棠忽然就笑了出来。 “不是已经很喜欢喝药了么?”她好笑地开口。 “这种事做多少遍都不会喜欢啊。”越少主可怜兮兮地叹。 秋远收拾了药碗飞快离去,将空间留给两人,奚玉棠坐下,玩味地托腮望着眼前人,“越公子,你这么柔弱……真的能娶妻么?” “听起来,奚教主似乎在怀疑一件事关在下尊严之事。”越公子懒洋洋地挑眉,“能不能娶,一试便知。” 刚刚沐浴过的人,头发还未干,都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此时的越清风在奚玉棠看来,简直美得令人无法把持。她先是怔了怔,接着叹息,“才发现,本座的未婚夫竟是生了一副这般危险的模样,这可如何是好?” ……措不及防被撩一脸的越清风好笑地回看她。 两人对视半晌,奚玉棠忽然收回目光,“今日累了,歇着吧。” “……”所以如果不累,你就真打算试? 眼看她要跑,越少主眼疾手快地抓住对方手腕,不由分说地一把打横将人抱进了内室。 后背刚挨着床榻,奚玉棠便撑起手臂似笑非笑地抵住了他的肩,“越清风,我是不介意成亲前做点什么,但如果我明日无法正常赶路,你试试看本座会不会一怒之下悔婚?” 还在解衣带的手蓦然僵住,越少主怔愣地抬头:“……” 安慰地拍了拍他,奚小教主修长的手指对准了房门,“我让斯年给你收拾了东厢。” “……” 也许有些事发生得多了,也会习惯? 算上那回两人同床共枕聊半夜,翌日一早被赶出房门,这已经是越少主第三次抱着衣服郁闷地出现在自己房间门口了,个中甜苦,唯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比起他的抑郁,奚玉棠却是一夜安睡,第二日早早便醒来,精神蓬勃的模样看得越清风头疼心疼全身疼。 他们再次踏上了路途,只是这回,队伍里多了薛阳所领江南堂众人以及柳曼云。 自从被奚玉棠废了武功,柳曼云的身子便大不如前。习武之人多暗伤,没了内力傍身,暗伤一朝爆发,几乎能瞬间摧垮一个人。而柳曼云之所以现在还活着,不过是奚家兄妹的报复罢了。 何为生不如死,这兄妹俩比谁理解得都透彻。 南疆一路,说是要走上月余,但实则为了不落下卓正阳等人太多,行程被一缩再缩,已非常人所能承受。奚玉棠还好,内伤在到杭州之前已宣告痊愈,苦的是越清风和柳曼云。前者久病沉疴,贵人体质,后者暗伤不断,不堪跋涉,加上已进冬月,到达南疆时,两人都病了。 奚玉棠可以不心疼柳曼云,却不得不考虑越清风,于是在进入南疆后,便果断停了下来。 姚九早早便将烈英托给了奚玉岚,自己则等在南疆为他们准备下榻之处,奚玉岚和卫寒也在第二日寻了过来,四人再次会和,每个人的脸色都是掩盖不住的疲惫。 …… 默默将衾被掖好,确定越清风已经睡熟,奚玉棠这才轻手轻脚地从竹床上翻身而下,离开内室来到外间。奚玉岚和卫寒正在研究地图,闻声,抬头望过来,刚要开口,便见来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耳边便响起传音入密。 “外面说。” 三人在竹楼外的泉边寻了一处安静之地,卫寒神色复杂地看了奚玉棠一眼,凉凉道,“奚教主倒是体贴。” “没办法,他身子不好,你也知。”奚玉棠明白他在说什么,好脾气地笑了笑。 自家妹子自家知,比起师弟,奚玉岚显然更心疼妹妹。别看奚玉棠旧伤已愈,眉宇间的疲惫却骗不了人,她又惯会逞强,没人提醒,就永远不知休息为何物。奚玉岚心疼地拉过她,“不如你也先歇着,既到南疆,不差这一会。” “无妨。”奚玉棠摆手,“先说说情况吧。” 自从‘绝世神兵’一说被英雄帖传开,近日来南疆的武林人士络绎不绝。托了越少主的福,苗寨嫡系被灭,其他不足为惧,没了地头蛇,行事少了许多麻烦。 这天下的绝世神兵极少,除了奚家兄妹手中的两把,加上奚之邈已断的幽明剑,笼统也找不出第四个。昔年,铸剑山庄宁幽天纵奇才,也不过才这三柄剑闻名,其余神兵利器更是随着世代更迭而渐渐销声匿迹。没人知道奚之邈和越瑄当年是从哪找出来的九幽和幽明,司氏的幽焱也不过祖上传下,僧多粥少,物稀为贵,想要绝世神兵之人太多,消息一出,必然是一场风暴。 江湖上的消息向来传得快,有没有英雄帖都不影响人们寻宝。现如今武林大大小小数得上的门派几乎来齐,加上许多独行侠、隐士,南疆可谓风起云涌,豪杰遍地。 以奚玉岚的说法,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来了。 “卓正阳一行也在五日前进入南疆,苏佑和欧阳玄也到了。”卫寒接过话头,“一行人改头换面,若非我手下人认出一人的身形极像林渊,恐怕还会被瞒过去。” “林渊?”奚玉棠怔了怔,下意识回头看向越清风所居竹楼,沉吟片刻,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石桌,“倒是个好切入点。” 旁边两人同时抬起头。 “你是说……”奚玉岚开口。 “单凭阿七一个人,定传不了讯息。”奚玉棠勾起唇角,“我先前还奇怪这里逻辑不通,原是有人帮忙。” 卫寒眼底显出讽意,“徒弟和师父意见不合,真是一出好戏。” 奚玉棠深深看了他一眼,满脸都写着‘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卫寒怔了怔,心底忽然掠过一个念头,闪得太快,没能抓住。 “想要里应外合,必先摸清林渊的心思,我倒是有个人选。”奚玉岚没在意那两人的眼神交锋,径直道,“就是不知棠棠你舍不舍得。” 奚玉棠疑惑抬眼。 “江千彤。”银发青年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千彤啊。 奚玉棠沉默下来,不经意抬头,卫寒正一脸揶揄,顿时让她面皮泛红,“卫谨之你笑什么。” “笑你男扮女装,搬石头砸自己脚。”卫寒毫不掩饰自己已知她和江千彤纠葛。 “……” 你行。 叹了口气,奚玉棠头疼地揉太阳穴,“说得轻松,就这么肯定千彤站我们这边?” “不是我们,是你。”奚玉岚一脸无辜,“我是无所谓。虽不知为何卓正阳等人到了南疆却不入古墓,但若是想在这之前与那边取得联系,恐怕你我都无法出面。” 这倒也是。 卓正阳那边已经和他们交锋过不下一次,卫寒又要隐在暗处,想来想去,倒还真只有千彤了。 “千彤也不一定能在林渊心里有多高的位子。”奚玉棠一脸愁容,“若是换成墨锦倒还有可行之处。” 奚玉岚嗤笑,“你怎知沉渊少侠不看重她?” “……” “那个人古板的很,你以为比武招亲是假的?”银发青年没好气地点她,“自古婚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林渊和江千彤是交换过庚帖的,是正经八百的未婚夫妻。也就是你,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倒是才发现,谁跟我妹妹混久了,都会变得混不吝,不知规矩何物了。” 想想韶光那批暗卫,还有后来的江千彤、越清风、卫寒、司离、沈七……哪个不是被她带的与这世间格格不入? 【除了我的规矩,别的都是垃圾。】 ——简直是自成一派。 奚·大写·行走的墨坑·玉棠:“……” 哥,你这话里的怨念都快溢出来了你知道么? “我不守规矩?”奚小教主气笑,“我若不守规矩我早就把越清风唔唔唔……” 狠狠拿手堵着自家妹子的嘴,银发青年笑得一脸温柔可亲,“卫大人,我们来说说古墓之事。” 同样属于被墨染黑一员的卫寒:“……” …… 按照地图所示,古墓的入口有二,一是当年苗寨深处的禁地,二是翻过大山的另一头。这里崇山峻岭,蛇虫蚁兽遍布,毒物更是不知凡几,想要翻山而过的人,不知有多少都丢了命。原本若苗寨嫡系还在,大多数人是宁愿翻山也不会想面对这些操控蛊物之人的,但越少主他不是人…… 所以武林人士们如今都选择了禁地这一入口。 奚玉岚和卫寒来得早,已经进了古墓一遭。正如后者说的,机关暗器倒是有些,宝物也都是陪葬品,但能算得上“宝藏”和“神兵利器”的却连个影子也没有。如今来的人多了,进古墓的人也多,见找不到东西,不少人已经打了退堂鼓。倒是还有许多人在观望,毕竟说不得谁能撞了大运寻到什么,这样一来,众人也就不用无头苍蝇般寻,等着抢便是了。 江湖规矩? 在绝世神兵面前,江湖规矩算什么? 对于新上任的武林盟主,众人的归属感并不强。奚玉岚武功高归高,从前太过低调,众人只知听雨阁而不知景一,更不知昔日的玄天少主,他的话,人们信少疑多,若非拿出了这份地图,又亲自来到南疆,恐怕也不会有此时盛景。 倒是许多大门派的话事人沉得住气,只派了门下弟子去寻,自己则不断观望,毕竟人都还没来齐整——比如说玄天,比如越家。 卓正阳一行隐姓埋名混在江湖人之中,说是观望,不如说在等时机。他们不动,奚玉岚和卫寒自然也不急,他们的目的不是什么宝藏和神兵,而是沈七,所以古墓并非当务之急,怎么救人,才是重中之重。 浑水摸鱼也要等水浑起来不是? 仔细思索了一夜,奚玉棠最终还是接纳了兄长的建议,找机会见了江千彤一面。 当初江千彤离京曾给了她一封信。大约当上掌门后,某些方面的触觉也会增强,从东宫大火到比武大会再到沈七被劫,江千彤敏锐地察觉到奚玉棠怕要有大动作,所以在信中提出了想见自己师父一面。 此次南疆之行,奚玉棠将柳曼云带来,也是存着一份了结此事的心,所以两人见面后,事情还未先谈,便安排她们了她们师徒见面。 出乎意料地,江千彤并未和柳曼云详谈多久。一个时辰不到,她便出现在了奚玉棠面前,除了那双秋水般的眸子还隐隐发红外,整个人平静至极。 “谢谢你。”她开口。 这句谢含义甚多,话不尽,但她相信奚玉棠听得懂。 奚玉棠的确懂了。她按照约定留了柳曼云一命,当年离雪宫屋顶的半年之约也没履行,一路来帮扶江千彤良多,至今两派相安无事,当她一句谢,并不持重。 “有什么事,你交于我便是。”她开门见山。 “不急。”奚玉棠平静地望她,“和你师父谈得如何?” 江千彤勉强笑了笑,“问了几句话而已。” 曾经她以为,见到师父以后她会愧疚,会心软,会忍不住撕毁和奚玉棠之间的默契,然而事实上,是她低估了自己。她问柳曼云,是否曾想过参与夺嫡,是否一直都在打着世家……比如谢家的主意,是否为卓正阳效命,以及最后想过要如何安处她这个徒弟。 最后得到的答案并未和她想的有多少出入。 或许是柳曼云自知大势已去,面对徒弟,她难得说了许多。虽算不得言尽,但至少还算诚恳。 江千彤以为自己不会想去质问师父,可她质问了,而她的师父也的确没让她失望,从头到尾,对她的师徒情,比不上她的野心。 都言若想成为人上人,就不能被七情六欲左右,‘性情中人’一词,在某些时候并非夸赞。可江千彤不想成为那样的人。哪怕奚玉棠背负仇恨活到现在也未曾绝情断义不是?她想成为这样的人,想成为一个有血有骨的侠者,不为富贵权势折腰,不为野心抛弃初心。 何其难。 但她就想试着走一走这条路。 望着眼前一身孔雀蓝长袍的女子,奚玉棠淡淡道,“你若想带她走,我可以成全你。” 江千彤摇了摇头,“你打算何时杀她?” “离开南疆前。” “这样啊。” 沉默片刻,奚玉棠问,“若我当着你的面杀她,千彤,你还会持剑站在我面前么?” 江千彤恍惚了一下,不确定道,“会……吧。” “也好。”奚玉棠笑起来,“我不会让人戳你脊梁骨,放心。” 人都是会变的。 如果说,从前的江千彤即便再胆怯也要挡在柳曼云面前,为的是她的养育之恩、师徒之情,那么现在,恐怕这些单纯的感情里还要裹挟着许多世俗的因素。 她是离雪宫宫主,一派掌门,师父被杀,哪怕全天下人都知她不敌奚玉棠,该做的也要做,不然就是不忠不孝。 全了这份孝义,也算是一份交代。 至于这份交代是给谁不重要。 “我不太明白你我现在的关系及立场。”江千彤迎上奚玉棠平和的目光,“但我也不想改变。你说我逃避也好,懦弱也罢,奚玉棠,在你正式对离雪宫开战之前,我仍当你是知己。既然有事寻我帮忙,直说便是,我想,我应该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你辜负了也无妨啊。”奚玉棠笑,“最多就是我会伤心,但事情不会变的更糟。” “就是不想让你伤心才这样说的。”江千彤叹气,“偶尔也试着多付出几分信任吧,凡事都要先考虑最差结果,太累了。你把自己活得这般累,关心你的人都会为你难过。” 奚玉棠语塞。 顿了顿,她果断转移话题,将林渊的事说出来,连带拜托她的事一起。 江千彤听完,沉吟片刻,点了头,“我试试。” “不要勉强。”奚玉棠将事先备好的小册子递给她,“有危险记得寻我。” “……怎么又是功法?”江千彤一看,顿时哭笑不得,“还是你玄天的凌云步?你是打算将自己学的都教会我吗?就没见过像你这般不爱惜自家武学的掌教。” 奚玉棠无所谓地笑了笑,起身,“不是什么值钱东西。来吧,师父言传身教,先给你演示一遍。” …… 三日后,冬月初六,江千彤成功见到了林渊。 彼时林渊还是易容状态,但被‘未婚妻’认出来,着实不是什么奇怪之事,两人简短地叙了几句话,江千彤便独自离开了。 当天夜里,江宫主遭遇暗杀,身中一剑逃到奚玉棠和越清风所住竹楼,奚玉棠还对方一剑,附带一缕暴躁的真气,杀手败走。 接下来一连两日,离雪宫和玄天都在全力搜索杀手的踪迹,却已断了线索。 千彤的伤看着可怖,实则只是不太重的皮外伤,并未伤筋动骨,而奚玉棠和对方交手后也知道了杀手的身份,正是苏佑。这位紫薇楼现任楼主,根骨好,武功佳,对上越清风或奚玉岚也轻易不会输,江千彤能从他剑下逃出来,着实不易。 苏佑出手干脆,撤退利落,明知是他,奚玉棠也没办法上门拿人,因为沈七在对方手上。 不过倒是因为此事,林渊身份明了,欧阳玄顺势表露身份站了出来,摆明一副凑绝世神兵热闹的模样。 玄天和断岳门速来有恩怨,不少人都在等着看奚玉棠的反应,但她倒出乎意料地沉住了气。 别人不知,紫薇楼那边却明白她的顾忌,一时间,将沈七看得更为牢实。 腊月初十,林渊来到与江千彤约定之处,却没见到未婚妻,等在那里的,唯有大病未愈的越清风。 两人也不知都谈了些什么,翌日,沈七的亲笔信便摆在了奚玉棠面前。 见到沈小美的笔迹和只有两人才能看懂的暗号,奚玉棠眼眶微红。 一封信,两句话,一则报平安,二则说腊月十五卓正阳下古墓,字迹潦草却不虚浮,能看出写信之人至少笔力不减,想来没有吃多少苦头。 奚玉棠将信扔进火盆子,盘膝抱剑,于房外坐了一夜。 她不是没想过现在就闯进对方的下榻之处将人带走,可沈七不是旁人,他没有武功,只靠林渊无法护他周全,更何况林渊还不一定可靠。若是因为她的冲动而害了沈七,或许她自己也没法活了。 也许她还没见到人,对方就把刀架在了沈七脖子上。 强行运转了一整夜的《养神》,靠着九幽的清心之能,奚玉棠才没能杀气暴走。 沈七一封亲笔信,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耐性。 越清风知她心思,也不多言,只默默抱了厚毛毯,隔着门陪她坐了一夜,生怕她一时冲动提剑杀人。 到底,还是忍住了。 腊月十五,欧阳玄一行于正午时分进了古墓。没过多久,奚玉棠等人也跟着进了苗寨禁地。 南疆气候潮热,外面暖,墓里却凉。奚玉棠坚持让越清风裹得像是身在雪山,看得奚玉岚和江千彤忍俊不禁,就连越清风自己都无奈极了,又拗不过她,只好任由她任性。 倒是柳曼云,江千彤为她备了披风,虽进了古墓后,墓内的阴冷几乎要渗进骨头缝,但至少没把她冻得无法行动。 古墓占地极大,奚玉棠进去之后便险些迷失方向。好在沈七事先和他们约好了暗号,一路上都用无色无味却吸引一种南疆特有的蝴蝶的药粉给他们引路,一路上遇到几个机关,也平安度过,倒是还算顺利。 随着渐渐深入古墓,药粉越来越少,路引没了,奚玉棠等人便陷入了抉择难关。没多久,蝴蝶失去效用,站在分岔路口,众人同时沉默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柳曼云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奚玉棠挑眉看过去,后者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 “不信便罢。”她冷道。 “是不信。”奚玉棠冷笑一声,转而走向另一条截然相反的路。 见她已经往里走,越清风二话不说跟了上去,接着是奚玉岚和卫寒。江千彤神色复杂地看向自家师父,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跟上几人。 柳曼云看着几人的背影,又看了看殿后的韶光姚九,脸色难看地跟着迈开步子。 事实证明,奚玉棠的选择是正确的。 走了一段路后,她捡到了一粒决明子,没过多久,又捡到第二颗。这下,所有人望向柳曼云的目光都变得复杂起来。 若说奚玉棠还能看在江千彤的面上不为难柳曼云,卫指挥使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几乎是瞬间便抽出了腰间的雁回刀架在柳曼云脖子上,那副模样,仿佛下一秒便能是割下她的头颅。 柳曼云哪里能承受卫寒的杀气,气血翻腾间,嘴角便溢出了一缕鲜红。江千彤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上前一掌拍在自家师父后背,帮她将气血顺下,同时疲惫地开口,“卫指挥使,赶路要紧。” 卫寒冷哼一声,收刀。 众人一路沉默地走了几个时辰,终于在墓地的最深处,见到了一扇之前从未出现过、如今却大开着的地门。 满月的月光恰好以匪夷所思的角度透射进来,正正照在地门一旁的图案上,众人面面相觑后,斯年首先试路。没多久,一枚暗器被扔上来,奚玉棠和越清风对视一眼,同时跳了下去。 众人鱼贯通过地门,落地后发现了又一颗决明子,于是便继续沿着路往前走。 刚走出没几步,随着沉重的机关声响起,头顶的地门轰然关闭。奚玉棠脚步一顿,抬起头,月光倾照,恰好打在她脸上。 竟是比方才的角度又偏了些。 “……这里好像是一处地宫。”奚玉岚轻声开口。 “哪都有地宫。”卫寒讽笑。 “狡兔三窟。”越清风轻轻咳嗽,“北都的地宫算不得数,人尽皆知。” 奚玉棠深表同意。 若非她和越清风发现东宫地下的秘密,恐怕根本不会有北都地宫什么事。如今这个比起东宫,实算不得什么。 众人继续跟着决明子走,很快便步入了一个点满了长明灯的走廊。越清风咳得更加厉害,奚玉棠一脸担忧,想用真气帮他压制,却被阻止,“……我这是风寒,不是受伤,无妨。” “都风寒快半个月了。”奚玉棠蹙眉,“你确定没事瞒着我?” 越清风笑,“怎会。” 地宫里的空气算不得好,虽然有通风,却还是加重了越清风的身体负担。奚玉棠一行的速度慢下来,连过几个岔路后,路上的决明子也逐渐减少,奚玉棠忽然有一种预感,他们应该离对方越来越近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脚下忽然传来一阵地动山摇,众人顾不得多想,当即沿着走廊飞速往前跑。 随着地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头顶开始掉落碎石。当几人不顾一切地冲出走廊,来到一间骤然开阔的大殿时,身后的整个长明走廊彻底塌陷,碎石将路堵死,再无回头的可能。 不知过了多久,地动停止,整个大殿支离破碎,到处废墟。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响起。 “……果然是你们。” 奚玉棠骤然抬头,视线穿过层层烟尘落在远处一抹青衣上。 “好久不见,阿棠。”来人带着笑意对上她的视线。 “苏佑。”奚玉棠沉下了脸。 “是我。”苏佑纵身从巨石上跳下,温柔地露出笑容,“看来沈大夫的决明子,果真能让我在这里等到你。” 话音落,奚玉棠瞳孔猛地一缩,腰间九幽瞬间出鞘,“沈七呢?” “不在这里。”苏佑好脾气地回答,“地宫这么大,可能在别处也不一定。” 奚玉棠杀气暴涨,眼看要动手,身边的越清风悄然按下了她。 “苏楼主。”他轻咳着开口,“你不是棠棠对手,说说你的来意吧。” 面对越清风,苏佑明显没有那么和颜悦色。他冷声道,“未曾交手,怎知我不敌?越少主是否太过妄断了?” 越清风似乎被逗笑,连咳了好几声,“别说棠棠……她的侍女都能杀了你。苏楼主,你体内那乱窜的真气,唯有棠棠亲自动手才能化解,这一点,你恐怕已经验证了。” 被说中了真相,苏佑脸色一点点沉下来。许久,他道,“你们果然猜出了我的身份。不过我想,阿棠不会帮我。” 奚玉棠没有开口。 “若我能让你见到沈七呢?”苏佑直勾勾地望着她。 奚玉棠眼神一变,握剑的手倏然发紧。越清风几乎是在电光火石间出手,强势地一把将冲出去的人拉回来,说不得是为何要拦阻她,但直觉告诉他,奚玉棠不能和苏佑交手。 他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实在太过古怪。 沉沉对上苏佑的目光,越清风冷然开口,“先带路,否则越某不介意先杀了你再慢慢寻。” 苏佑顿时神色一滞,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越少主,你是否管得太多了?” “因为我不想让她与你交手。”越清风轻笑,“太掉价。” 作者有话要说:  来更新。 明天继续。 ———— 【这天下的绝世神兵极少,除了奚家兄妹手中的两把,加上奚之邈已断的幽明剑,笼统也找不出第四个。】 宁幽:为什么我铸的剑都在你们奚家人手里??? 奚之邈:因为我奚家人。 奚玉岚:看得起你。 奚玉棠:……上面两个人有中二病,宁大神你别介意。 宁幽:好烦啊你们。 ————   ☆、第127章 地宫交锋 苏佑独自出现在这里,意图成谜,但他能说出‘决明子’,想来是洞穿了沈七的小动作,这让奚玉棠不得不更加担忧沈七的处境,偏偏越清风不准她动手,一来二去,令她本就仅存的理智彻底没了。 “冷静。”一旁的奚玉岚狠狠攥住妹妹的手,目光落在前方带路的苏佑身上,谨慎地传音入密,“肃兮自有道理,你给我动动脑子。” 根本没办法思考! 奚玉棠烦躁得几乎想掀翻头顶的古墓! “他既知不敌你我,为何等在这里?怕是有陷阱。” 越清风虚弱的声音传进他耳里,奚玉棠怔了怔才发现他并没有使用传音,惊讶地看过去,前者正低头一阵低咳。 “越少主这话可真令人寒心。”前方,被斯年和姚九一左一右压着的苏佑头也不回地开口,“苏某知晓阿棠寻人心切,特意等在此地为她带路,却被你怀疑有诈,真是……若非突然地动,你们找不到决明子,见不到人,苏某担忧阿棠会伤心,又怎会心甘情愿落入你们之手?” ……真想杀了他! 越清风、奚玉岚、卫寒同时咬牙。 “既发现了决明子,为何不阻?我们怎知你不是在故布疑阵,引我们去旁地?”江千彤缓缓开口。所谓关心则乱,她和沈七交情一般,更多的是担心奚玉棠,所以是在场不多的理智派。 苏佑嗤笑了一声,不答。 许久,奚玉棠低哑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隐隐怒意,在这空旷的地宫里越发显得深沉。 “他本就要引我去见卓正阳。” 明知阿七在引路却不阻,明知她担忧却偏要扰乱她心境,这一切,为的都不过是太初心经。 强压下心中慌乱后,奚玉棠的智商终于回归,此时再回想方才的一切,心中渐渐明白了越清风的担忧。 苏佑暗杀江千彤,却被她反戈一击,体内的太初真气侵蚀经脉,如同当初受伤的卫寒。卓正阳的真气尽管与她同出一脉,却距离真正的太初真气差得远,自然救不了他。所以他单独等在这里,能谈条件便谈,谈不拢,也能激她出手。 越清风担忧的是,他们不知苏佑的底牌和功法,如若奚玉棠贸然出手,交手间引动真气,误打误撞帮苏佑解了困境,亦或中了对方的暗招,这才是得不偿失。 对方身边高手如云,苏佑又是高手中的高手,能少一个阻力是一个。说是连侍女都能打败他,自然是夸张,即便如今苏佑实力大减,也不是韶光能对付的。 原以为,身边有了沈七,卓正阳能活下来,对《太初》已不是势在必得,如今看来,恐怕并非如此。 如果奚玉棠猜得不错,能解卓正阳如今走火入魔状态的,唯有真正的、正确的太初功法。 沈七的存在,只是为他争取到了活着的时间而已。 ……可修习了完整的上下部太初,就不会走火入魔了? 天真。 魔功之所以是魔功,自然是因为它无论如何都会有隐患。 她倒要看看,卓正阳和她,到底谁会先死在这部功法上。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悄然落在身边面色苍白的越清风身上。就在刚刚,奚玉棠终于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心头万绪,百感交集。 “肃兮……”她轻声传音,“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刚刚突破瓶颈?” 兄长曾言,越清风的功法和身体状态此消彼长,通常在进阶后会病上一场。在他此次生病之前,奚玉棠看得出他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即便披星戴月赶路,至少要比没有武功的柳曼云状态好才对,可如今柳曼云都比他气息稳……不让她一探真气的唯一解释,就是他功力更近一层了。 因为武功有所突破,所以身体进入了适应阶段,如果没有意外,大病一场后他的寿命也会相应增长。 可现在的局势,没有给他留下足够的时间。 越清风诧异地回望向奚玉棠,那双墨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莫名地让他心跳快了一拍。 顿了顿,他认命地承认。 ……连传音入密都无法使用了么? 奚玉棠抿紧了双唇。 “别担心。”他牵起她的手,冰凉的手指在触到对方燥热的手心时微微颤抖。 “真的?”奚玉棠不放心地追问。 越清风笑着点头。 奚玉棠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不容拒绝地将真气传入他经脉。暴躁的真气在外放的瞬间就化为了包容万物的柔和,对于现在的越清风来说,至少能让他身体负担减轻一些。 越清风被她反扣着脉门,挣脱不得,无奈地笑起来。 长明走廊坍塌后,大殿的另一侧出现了一条纵深极长的路。苏佑带着他们一路往里,机关暗器一躲再躲,对地宫内的各处机巧也烂熟于心,显然对这里极为熟悉。 大约走了近半个时辰,一行人终于在一扇巨大的石门前停了下来。 苏佑回头,目光穿越众人落在柳曼云身上。 “柳宫主?”苏佑笑得一如既往。 柳曼云沉默以对。 众人纷纷看向柳曼云,卫寒更是忍不住又想摸雁回刀。这次,倒是苏佑阻了他,“卫大人莫冲动,人死了,门就打不开了。” 奚玉棠翻手摸出一根银针,还没出手,奚玉岚便刷地掷出一枚暗器。小巧而尖细的暗器没入柳曼云体内,接触到血肉后立刻变为尖爪,转瞬间,便使她的额头肉眼可见地布满汗水,整个人痛得不住颤抖。 这是一招刑讯法,卫寒挑了挑眉,嗤笑着收回雁回刀,“景盟主好手段,这一招下去,即便不痛到死,至少也能去半条命。” 奚玉岚无所谓地笑了笑,他本就不在乎这个。 闻言,柳曼云抖得更加厉害,大口喘了好几息,才踉跄地迈步朝苏佑走去。 江千彤扶了她一把,却被甩开,于是干脆沉默而立。 来到门前,柳曼云在苏佑似笑非笑的目光中接过他递来的匕首,咬牙划破手指,将血滴进暗槽。与此同时,苏佑也轻描淡写地划破指尖,滴了血后,两人同时将手放在了门两边的石狮眼珠上,各自按照所知的规律转动。 只听机括归位声清脆响起,石门缓缓上升,并最终停留在半空,只留下了一个大约总角孩童能走过的空隙。 “……看来方才的地动还是破坏了些东西啊。”苏佑感慨,“没办法了,大家屈尊吧。” 当然没有人会在这时大意地弯腰。 等了半天没人行动,苏佑再次笑起来,“苏某先走。” 说着便向前走去。 卫寒冷笑一声,几乎和奚家兄妹同时出手,当雁回刀的刀背拍向对方脊梁的瞬间,两枚暗器先一步打在了苏佑的穴道之上。眨眼间,苏佑整个人动作一僵,接着被刀背狠狠拍在了地上。 在他倒地的瞬间,斯年飞速出脚,恰好将人送到了石门正下方—— 以这个位置,若是石门被放下,刚好能将苏楼主砸成两截。 一系列动作完成在电光火石间,奚玉棠不经意抬眼和卫寒对视一眼,后者扬了扬眉,对于他们少有的心有灵犀给了个似笑非笑以回应。 “你们!”苏佑忍怒高喝,“背后偷袭算什么侠士?!” “本官从不是什么侠士。”卫寒嘲讽开口。 以斯年和薛阳打头,众人穿过石门,江千彤路过苏佑时,还‘不小心’一脚踩在了对方手心上,苏佑气得脸色大变,却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过,胸膛剧烈地起伏,冲穴的真气都险些乱起来。 石门后,是又一座大殿。这是他们自入地宫以来见过的最大的一间宫殿,按照时辰和路线推测,这该是整个地宫的最深处。当奚玉棠望向前方,入眼的便是一段极长的台阶。石阶极宽,一路直上,两侧笔直地站着身着石英紫衫、腰系特殊腰牌之人,有男有女,大约二十几人,前方则是身着墨绿劲装、看起来格格不入的林渊,以及被五花大绑的沈七。 在石阶的最上方,高台之前,一个身着月白广袖长袍的男人背对众人而立,身形笔挺而高大,灰白的发被精心梳起,玉簪横插而过,只一个背影,便能让人感到扑面而来的深重气势。 这种气势里,混合着长居高位者天然的威慑,以及深不可测的武功所带来的实力压制。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一丈峰顶那位和延平帝的结合。 卓正阳。 奚玉棠缩了缩瞳孔,强行将目光从老怪物身上移开,转向沈七。仍是那张令人几乎忘却呼吸的绝美脸庞,却瘦的脱型,白色的长衫穿在身上,越发显得形销骨立,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沈七看来精神还好,呼吸虽急却听不出有内伤在身,单单看去,并未有什么外露之伤。 他被点了哑穴,身侧有林渊看守,见到奚玉棠时挣扎了两下,却又很快被按住,只能用眼睛死死望着他们,没有祈求他们逃离,也不想让他们冲动,竭尽全力使自己看起来冷静镇定,甚至还对奚玉棠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放宽心,自己无事。 奚玉棠望着许久不见的沈七,只觉呼吸都变得困难。她只扫了对方一眼便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卓正阳身上,一路从高台上扫过,并在最后一阶前见到了欧阳玄。 ……他竟然身着紫薇楼弟子的衣衫。 “你们来了。” 一道浑厚低沉的男声在空旷的大殿内响起,紧接着,高台前的男人缓缓转过身来。 下一秒,奚玉棠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看来老夫这幅模样,惊到你了。”卓正阳平静地对上她的视线,似乎猜到她在惊讶什么,目光扫向阶下的沈七,“这都要归功于沈大夫出神入化的医术。” ……是的。 奚玉棠和越清风对视一眼,同时望向沈七。除了他的医术,再没有什么能解释一个人是如何从全身溃烂状若疯魔,变成如今吐字清晰,样貌堂堂了。 谁都没想到,昔年东宫地下寒池里的老怪物,恢复容貌后,竟是这样一个器宇轩昂的中年男子,看起来不过是双廿之龄,却是长眉入鬓,眸如辰星,实在让人无法将那个疯癫之人和眼前人联系在一起。 ……容貌恢复了,话也说利索了,那么实力呢? 奚玉棠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她强制自己镇定下来,冷然开口,“看来尊者恢复得不错。” 卓正阳动了动眉梢,目光在奚玉棠没有面具遮挡的脸上扫过,转而又望向她身边银发红衣的奚玉岚,并未答她的话,却近似感慨地开口,“……果真像极。” 这兄妹俩的容貌,结合了唐芷嫣和奚之邈所有的优点,但相较之下,哥哥更像母亲,妹妹则偏像父亲。卓正阳毫不掩饰自己与奚之邈夫妇的相识,四字感慨的背后,还有着深重的恨意。 “当年若非你们父亲插手,老夫神功早已大成。如今竟是要面对他的儿女……”他停了停,忽然冷笑,“死得实在便宜了些。” 话音未落,奚玉岚浑身杀气暴涨,“住口!我父岂是你这能妄加评议!” 奚玉棠死死扣住兄长的手腕,生怕他冲出去,目光有如实质般刺向正前。深深吸了口气,她咬牙开口,“既然尊者已恢复容貌,是否能将本座的人还回来了?” “哦?”卓正阳睨向沈七,“你是说沈大夫?” “没错。” 话音落,卓正阳仰头大笑起来,笑声震耳欲聋,其中包含的深厚内力几乎令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气血翻腾,柳曼云更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林渊第一时间帮沈七稍阻了威势,这才令他只是变了脸色,没有被伤及内腑。 不多时,笑声猛地收敛,卓正阳沉声隐怒,“小辈,你有何资格与本座讲条件?!” “太初心经。”奚玉棠丝毫不惧他的威胁,从怀中掏出一匹素色见方丝帛,“你放人,我交东西,此事了结,再来算算你我之间的总账。” 提到太初心经,卓正阳的面色明显难看下来。他狠狠瞪向奚玉棠,眸中的怒火几乎要将她穿透钉在墙上——就是这个臭丫头,给了他错的太初心法,导致他走火入魔多年,坏他大事,不杀实在难以平恨! “老夫先杀了沈七,再杀你取帛,岂不一样?”卓正阳咬牙。 奚玉棠嗤笑。 你当我是个不会动等着你杀的雕像?! “本座似乎被小看了啊……”她叹息着上前一步,言语间,布帛撕裂声刺耳响起,“一句话,换不换。” 卓正阳惊了一下,见她只是虚张声势,并非真要毁掉功法,顿时放下心来,冷笑不答。 奚玉棠直直望进他的眼里,手上猛地用力,布帛刹那间被一分两段。 “你!”卓正阳瞪大了双眼。 奚玉棠发狠地挑起唇角,笑得肆意而张扬,“卓正阳,明人不说暗话,沈七若是有任何闪失,本座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得到太初。走火入魔的滋味不好受吧?就这样等死岂不是更好?” “奚——玉——棠!你放肆!” 他太清楚不过眼前的女人所依仗的是什么。 论实力,他尽管容貌恢复,功力却因走火入魔而无法回到顶峰,对方却是太初心经大成者,就算欧阳玄说两人不相上下,但谁知这素来狡诈的女人是不是保留了底牌? 沈七就算习了完整的素九,也至多能让他多活几年,却无法消弭他随时死亡的阴影,唯有得到真正的太初心法。他相信奚玉棠不会拿沈七的性命开玩笑,那布帛必然是真正的太初,可如果今日拿不到…… 他从不小觑任何对手,但惜命。双方实力相当的情况下,他不可能为了杀奚玉棠而拉她同归于尽。但如若今日不杀她,天下之大,她有的是法子让自己永远找不到她。 机会只有今日一次,错过了,太初就再也不可能拿到。 “我放肆的时候多了!”奚玉棠冷笑着抬起手,随着手指一点一点收拢,好似下一秒,布帛便要在她手心化成残片断线。 “你!”卓正阳惊呼。 有时候,摸清敌人的命脉,才是制胜的关键。 奚玉棠了解卓正阳对太初心经的迫切,更知他不想死,所以才敢拿功法、拿自己的命来搏。 大不了,今日若谈崩,她陪沈七死就是了! 可卓正阳,赌不起。 所以她赢了。 …… 望着林渊慢慢压着沈七向自己走来,奚玉棠抬手一招,薛阳和韶光拖着苏佑上前。将裂成两段的布帛塞进苏佑的衣襟,一旁的奚玉岚朝他肩上一拍,一枚暗器飞出,苏佑的双腿顿时找回了知觉。 “滚。”他冷冷望向苏佑。 深深回望奚玉棠一眼,苏楼主很识时务地迈步走了出去。 走过一半路程,越清风示意手下接人,斯年和薛阳一左一右拦在了林渊面前,韶光则带着沈七直接轻功回到了主子身边。 见沈七安然归来,所有人都明显地松了口气。奚玉棠第一时间扣住了他的脉搏,一缕真气递进,确定他身体无恙,这才微微红了眼眶。 “韶光,带他先走。”她轻声道。 “主子?!”韶光惊讶地看过来。 奚玉棠眸色深沉地看向韶光,嘴唇翕动间,一句话悄然在她耳边响起。后者怔了怔,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自打恢复自由,沈七的眼睛便一直没有离开眼前玄衣墨发的女子。听到她的吩咐,他蓦然红了眼眶。狠狠咬了咬牙,他忽然上前,狠狠抱住奚玉棠,接着又迅速松开,头也不会地离开了大殿。 奚玉棠没有回头,只是虚空握了握手心,低头将沈七递给他的字条展开,飞快地扫了一遍,震碎,接着传音,“卫谨之,看清高台上放了什么吗?” “嗯。”卫寒谨慎地盯着石阶。 “要拿么?” “对方人多势众,代价太大。” “择日?” “也好。” 两人迅速达成共识,奚玉棠扫了一眼其他人,“我们撤。” 撤? 江千彤惊讶地抬头。 不仅是她,其他人也都怔愣了片刻。 而奚玉棠却已背对着石门开始后退。 她一退,其他人便也跟着一动,众人趁着卓正阳还在低头查看布帛的时机,全部迅速退到了石门边上。 随着斯年、姚九、江千彤、柳曼云等人纷纷退出了石门,奚玉棠的目光落在其他人身上,见那剩下三人也已经大半身形在门外,她忽然动了动眼睫,抬手一道气劲狠狠打向了了门外的石狮。 轰—— 随着机关被毁,石门瞬间失去了支撑,铡刀般轰然而落! 几乎同一时间,奚玉棠闪电般出手,猛然扣住奚玉岚伸过来的手腕,向前一扯,将人迅速扯进了门内! 任凭门后的江千彤如何失声惊呼,任凭薛阳等人如何怒吼,兄妹二人都恍若未闻,目光直直穿越整个大殿,望向高台上那个与奚家有着血海深仇的人。 他们今日来,就是来报仇的。 断没有走的道理。 所有的后果都已经想过,所有的退路、布局、后事也都安排妥当,自己的实力自己清楚,下场,也明白。 这是她和兄长早就商议好的结果。 并不想让其他任何人参与进来。 然而就在石门即将落地前,两道身影同时穿越缝隙滚了进来,速度之快,几乎让人以为眼前出现了虚影!兄妹二人倏然一惊,分别回头,只见石门震声而落,两个多出来的人正从地上起身,靠着厚实的门,略显狼狈地抬头望向他们。 “……好险。”卫寒一手搭在腰间的刀鞘上,戏谑地抬起眉梢,“这可跟说好的不一样啊,什么择日不择日,差点上了你们的当。” 另一边,越清风缓缓抬起头,语调平静却危险,“……给你们时间,现在就可以开始想事后如何给我解释了。” 奚家兄妹:“……” 作者有话要说:  越清风:说好的共进退,就是丢下我?说吧,想跪棋子还是想抄书? 奚玉棠:……跪。 奚玉岚:……跪。 越清风:很好,《齐物论》抄一百遍,明日给我。 奚家兄妹:…… 天上的奚氏夫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下一章,四人小组纯菜刀队要开始打怪了。 哎哟,想想都有点小激动呢。   ☆、第128章 落幕 空旷的地宫大殿,莫名多出来的两位战友,二十余个敌人,剑拔弩张的气氛。 如果说在这之前,奚玉棠都神经绷紧如随时会断的弦,那么当她意识到越清风和卫寒并没如她所料那般被挡在门后时,不知为何,整个人反而彻底放松了下来。 人算不如天算,费尽心机不如顺其自然。 这一着,是她和兄长错了。 门内,随着四人并肩而立,不用开口,卓正阳等人便意识到了他们想做什么。冷然的杀意凛冽而出,高台之上,中年男子冷笑着收起手中布帛,鹰隼般的深眸犀利地穿透空气望了过来,其余人等纷纷拔刀出剑,隔空对峙,只需一个引子,便能让这场大战瞬间爆发。 两方的实力分布乍一看很明显。 卓正阳麾下有苏佑和欧阳玄两大战将,加上20个精挑细选的紫薇楼弟子以及林渊,怎么看,也能碾压那可怜兮兮的四人。 但细究起来,其实也算不上云泥之别。 且不提欧阳玄和林渊,苏佑如今体内有太初真气,四人里随便哪一个都能胜他,昔日的紫薇楼主已不足为虑,而那二十个精挑细选的弟子尽管实力上佳,但只要谋划得当,也算不得威胁。 至于卓正阳,三年前东宫地下寒池里的老怪物走火入魔人鬼不如,实力却堪比两个奚玉棠,然时过境迁,当他在走下坡路,甚至身体状况严重到不惜亲自请沈七出手时,奚玉棠却已经太初心经大成,两人再次对决,孰胜孰败,实难预料。 加上沈七临走前交给奚玉棠的字条,她并不觉得,自己没有胜的可能。 沈七是谁?当今天下医术无出其右者,能生死人肉白骨,也能一针夺命见黄泉,让他尽心尽力为卓正阳治疗,怎么可能?当卓正阳为了活命抛出素九针决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体内会被埋下一颗致命的定|时|炸|弹。 如今,炸弹的引线就掌握在奚玉棠手中。 若说今日只有奚家兄妹二人,恐怕九成九会死在这里,但加上越清风和卫寒…… “区区四个小辈……狂妄至极!”卓正阳怒而冷笑。 奚玉棠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越清风平静地望向阶前,在那里,林渊笔直地执剑而立,眼中痛苦的情绪不断加深,最终紧了紧握剑的手,仿佛下了什么天大的决心一般,视死如归地走过大殿站到四人阵营之中,无声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渊儿?!”欧阳玄震惊地望向自己的大徒弟。 林渊震了震,挣扎片刻,长呼了一口气,不避不闪地抬眸,“师父恕罪,徒儿不孝。” 无需多作解释,短短一句话,已经说明了结果。奚玉岚和卫寒惊讶地扫了一眼身边的林渊,想通其中关节后,同时对越少主竖起了大拇指。 越少主谦虚颔首,“不客气。” 对面的敌人们:“……” “渊儿,你可想清楚了?”欧阳玄沉声威胁。 林渊眼中闪过痛苦之色,握剑的手指节泛白,“师父,做个纯粹的江湖人不好吗?” “孽障!”欧阳玄勃然大怒,“你是要违抗师命吗?!” 林渊不避不闪地迎上他,“徒儿只求师父弃暗投明,莫再错下去。” “放肆!” 欧阳玄气得几乎背过气去,终于忍不住,如大鹏展翅般从台阶上飞身而下,双刀裹挟着无匹的威势劈头砍向林渊,“今日为师便亲手清理门户!” 林渊蓦然瞪大双眼,条件反射地举剑以抵,却在半途又堪堪收回,认命般等待死亡的降临。 然而就在双刀即将落下的瞬间,林渊眼前一花,只听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响起,再睁开眼,身前一招挡下欧阳玄的越清风背影清癯却凛然。 “清风……”林渊失神地开口。 两人一触即分,越清风面无表情地对上暴怒的欧阳玄,轻描淡写地抬手,剑尖直指对面。 “欧阳盟主,请赐教。” 眼见性子最稳的越少主都已经动了手,其他人自然不会再等下去。奚玉棠一马当先冲向卓正阳,奚玉岚则动作极快地翻手掷出一枚夜明珠大小的珠子,当冲天的白色烟雾炸起,几人同时消失在了原地。 本就是双方心照不宣之事,除了不死不休,还需解释什么? “不好,是毒!” 面对弥散的白烟,苏佑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掩住口鼻急退,其余人等闻言,当即大惊失色地四散开来。 卫寒反应最快,提着雁回刀冲进那群紫薇楼弟子的瞬间便从怀中摸出一粒药丸子扔进嘴里,同时还不忘多给林渊一粒。他毕竟曾是听雨阁副阁主,若是连听雨阁的杀器都对付不了,还怎么混? 和他有相同动作的还有奚家兄妹,这本就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解药自然也早就备好。而越清风那边,由于欧阳玄避毒急退,没了对手的他先是随手一剑了结了一名慌不择路冲到他身边的紫薇楼弟子,接着不疾不徐地接住师兄弹来的药,在所有人呲目欲裂中施施然咽下,那理所当然的架势,一不小心便拉了仇恨。 欧阳玄简直气炸了。 眼见好友对上亲师,林渊咽下解药后,闷头跟上了卫寒的脚步。几人没有过商议,却默契地各寻了对手,当奚玉棠成功与卓正阳对上,站在苏佑面前的银发青年也冷漠地祭出了幽焱剑。 “尔等找死!” 卓正阳的怒吼声在这空旷的大殿内惊雷般响起,无差别地令所有人都心头一震。而奚玉棠却仿佛丝毫不受影响,体内真气运行到极致,甫一动手便是全力爆发,九幽划破长空,直指老怪物的左心口! 面对有着血海深仇的敌人,谁还讲求先礼后兵?趁你病要你命,既有旧伤,那便让他旧伤复发! 卓正阳全然没想到她如何得知了自己的软肋,心中震惊的同时,袖风一扫,强大的内力震得九幽剑势偏离,接着并指为剑,真气外放为剑气,轰然撞了上去! 到了他这个境界,有没有武器已经不再重要,当剑气外放时,那便是天下最犀利的武器。 两人真气同出一脉,在相撞的瞬间便犹如沉钟敲击巨石入潭,随着阵阵涟漪无声散开,脚下冰冷的青砖龟裂蔓延,虚空响起噼啪炸裂之声,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定格。 僵持几息后,两人双双被震退数尺! 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奚玉棠强退几步稳住身形,抬眸而望,果不其然发现卓正阳比自己少退了三步,实力的差距在这一刻昭然若揭—— 即便他武功不全,旧伤在身,依旧比她强上三分。 心沉入底,奚玉棠在这一刻异常地冷静。她对自我的认知太过清晰,方才那一招也已摸清了对方的大致底细,纵然实力有差,心中却依旧有个声音悄然响起。 她能赢。 只要付出代价。 紧了紧握剑的手,奚玉棠看都未看身后举剑扑来的数个紫薇楼弟子,身形骤然发动,缩地成寸地向前踏出一步。而卓正阳也在同一时间出手,明明是相隔较远的距离,却被两人瞬间缩短,剑气与九幽再次相遇,周围的一切都仿佛陷入虚空,目光所及之处,只剩眼前的对手。 奚玉棠并非那等随意付出信任之人,但在方才,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江千彤的话,明明后背空门大开,却仍选择将生死全数交付给了同伴。 而同伴也没有让人失望,在她踏出那一步的下一秒,卫寒便如鬼魅般出现在那里,雁回刀幅度极大地一个横扫,便全数将紫薇楼弟子的攻击丝毫不漏地接了下来。 数把长剑压制下,刀身已快要贴近地面,然而随着握刀之人手背上青筋暴起,饮血无数的长刀猛然上抬,划出一道近乎完美的刀光轨迹,哗啦一声,围攻之势被破,数名弟子齐齐踉跄倒退! 卫寒执刀而立,犹如修罗降临,声音在冰冷的空气中越发凛冽剡锐。 “你们的对手是我。” 偌大的地宫大殿,处处是战场。刀光剑影间,血腥气弥漫四散,随着毒烟开始发挥作用,渐渐地,有人开始口吐鲜血,最初的弱势开始被反转,局势渐渐明朗起来。 奚玉岚的毒烟,本就针对的是那二十个弟子,至于苏佑、欧阳玄和卓正阳,他们一开始便没抱过希望。以这三人的实力,即便中毒也不能有效地削弱他们的实力,之所以有这个计划,不过是为了减轻对敌压力。 林渊卫寒二对廿,越清风和欧阳玄战至酣,奚玉棠卓正阳短时内难解难分,唯有奚玉岚,成为了他们当中最早结束战斗的一人。 不出所料,苏佑并未中毒,然而有奚玉棠伤他在前,对上奚玉岚,他并无胜算。当幽焱剑贯穿他的心口,苏佑败得彻底,也败得认命,尽管不甘心,却依然毫无惧色地选择望进银发青年那和奚玉棠如出一辙的漆黑眼眸。 他们兄妹,真的很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 只是两人终究不同。与奚玉棠的敢爱敢恨比起来,拿起剑的奚玉岚犹如一个冷血无情的杀人机器,真切地用实力诠释了听雨阁铁牌令上的‘一’字。 平日里有多风流,杀人时就有多冷漠,如今的奚玉岚,比起多年前那个单枪匹马闯紫薇楼老巢的少年,已是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正如苏佑没有忘记他们是如何囚禁折磨眼前的青年一样,奚玉岚也从未有一刻忘记过紫薇楼加诸在自己身上的所有痛苦和耻辱。 一夜白头的虚弱,经脉尽断的生不如死,六年不良于行的不甘,他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埋藏在家破人亡之仇下更深处的恨意。 面无表情地抽出幽焱剑,在苏佑的苦笑中,奚玉岚并没有过多地折磨他,只是冷静至极地抬手,出剑,再次刺穿他的前胸,将眼前人彻底送上黄泉路。 苏佑痛苦地闷哼一声,瞳孔骤然涣散了片刻,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抬头望向远处的卓正阳和奚玉棠。 那里,一个是他的恩师,另一个…… “告诉阿棠……”他虚弱地扬起唇角,“我……骗了她……对不起……” 随手甩掉剑身上的血珠,奚玉岚看了一眼彻底闭上了眼睛的紫薇楼主。他自然听到了那句话,但却不想如苏佑所愿地转达。 他奚玉岚,哪有那么好心? 环视周遭血腥的修罗场,银发青年想都不想便选择朝自家妹妹的方向走去。彼时,奚玉棠和卓正阳再度分开,两人面色都难看至极,但相比之下,嘴角挂着血迹的奚玉棠显然要伤得更重。 离开京城时司离的字条,与沈七先前的交代都在说着同一件事。 毫无疑问,左心口便是卓正阳的软肋,他有旧伤,沈七也利用了这个旧伤,只要奚玉棠能成功逼得他全力运转真气,沈七埋下的隐患便能爆发出来,成为老怪物真正的催命符。 然而交手到现在,尽管奚玉棠招招直逼,卓正阳却依旧留有后手。虽然他为了杀掉奚玉棠已经没有保留地出手,但只要一刻没被逼至绝境,他便一刻不会引动旧伤。 高手过招,持久战并非好事。再拖下去,等待奚玉棠的便是内力耗尽,真气尽空,哪怕对方也好不到哪去,对于她来说,依旧不是胜利。 卓正阳不愿出全力,她也并非毫无底牌,只不过一个是惜命,一个则是因为某种原因而有所顾忌。 两人的试探早就结束,却偏偏僵持起来,如今拼的不过是谁先沉不住气罢了。 奚玉岚的加入,让奚玉棠身上的压力骤然轻松了许多,但却让卓正阳的怒气升至了顶峰。 换成旁人,卓正阳走火入魔的真气是致命伤,只要一不小心被他的真气打入经脉,便几乎可以宣告死亡降临。而奚玉棠不同,她修的是正统太初,真气可躁可柔,端看她如何运用。有她在,奚玉岚丝毫不用顾忌卓正阳,两人心意相通,默契得令人乍舌,不多时便扭转了先前一面倒的败局,重创对方! 奚家人,永远不能以常理来推断。 奚玉岚拿的是杀人的剑,走的却是浩然正道;奚玉棠的剑能克制她真气暴走,修的却是魔功。在这两人身上,水火不容的矛盾被展现得淋漓尽致,却又奇异地有着融合,并因为两人血脉相连,一旦联手,又牵扯出了全然不同的效果。 看着他们,卓正阳就仿佛看见了昔年横空出世的奚之邈,心中恨意犹如洪水滔天! 随着他气势节节攀升,属于这位武林泰斗级高手的实力被彻底地展现了出来。 在对方心境发生转变的瞬间,身为对手的奚家兄妹立刻便有所感知,两人出手越发狠戾。 然而越是缠斗,竟越束手束脚起来! 谁都没想到,卓正阳走火入魔后的真气竟能暴烈到如此地步。对方以真气为剑,经脉深处的不安定被彻底激发,每一招,他们都要直面那愈发蛮横暴躁的剑气,别说奚玉岚,就算是奚玉棠,如今也无法做到硬碰硬。 好不容易占了上风却又重新回到平局,而卓正阳令人震惊之处却还在后面——随着真气被全然使出,那张已经被沈七恢复的容貌开始发生转变,完好的皮肤在入魔的真气侵蚀下,犹如被烧灼的蜡像,一块一块斑驳地脱落下来! 太初性火,如今的卓正阳,皮肤下仿佛流淌着火红的岩浆,裸|露在外的血肉不断剥落,于空气中发出滋滋声响,令人作呕的气味混合着浓重的血腥气,将他整个人变成了一具行走的血人。 偏偏,他实力不降反升,一招一式再无规律可循! 大道极简。 百年功力岂是说笑? 兄妹二人震惊地望着眼前重新化为人不人鬼不鬼的卓正阳,再一次的交锋后,两人同时被那暴烈之极的内力毫不留情地击飞,奚玉棠一口血喷出,真气运转骤然停滞,下一秒,巨大的恐惧席卷全身! 她……没挡住方才老怪物外放的剑气…… “哥!!” 奚玉棠几乎是凄厉地呐喊出声,刚一落地,便顾不得体内随时会爆发的内力和被击飞的九幽剑,连滚带爬地冲向不远处倒地的银发青年,却仍旧晚了一步,眼睁睁地发现,卓正阳的真气已然侵入了眼前人的经脉之中! 仿佛重新尝了一回被人尽断经脉的刻骨之痛,奚玉岚忍无可忍地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喝! 两人的动静将整个大殿的人尽数惊动,当卫寒和越清风回头时,便看到了几乎吓得他们停止呼吸的一幕——奚玉岚重伤,奚玉棠争分夺秒拼命在帮他驱赶体内暴躁的真气,而卓正阳的一掌,已然来到了她头顶! 噗—— 两道血雾同时喷出,卫寒和越清风几乎同时放下对手赶到奚玉棠面前,生生挡下了那致命的一掌! 与此同时,林渊一剑杀掉最后一名紫薇楼弟子,想都不想地挡住了欧阳玄的去路。 师徒二人终究还是交上了手。 奚玉棠吓得险些失了魂,慌忙又去检查那两人的伤势,在发现两人都幸之又幸地没有被老怪物真气侵蚀时,几乎是立刻一把抓起两人回到奚玉岚身边,以近乎慌乱的语气颤抖着开口。 “输真气,快输真气,保住他!保住他的命!!” 她不敢再放他们任何一人对上卓正阳,更是无法在老怪物火力全开的当下不管不顾地去救奚玉岚,此时此刻,只恨自己分身乏术!为何只有她一人修习了太初! 连话都没说完,奚玉棠便再次掌対掌地与卓正阳硬碰一招,震开了对手的同时,自己也五脏六腑重伤,大口大口的血吐了出来。 被打乱的进攻节奏,眨眼间由胜转败的局势,令他们所有人都黑云压城般罩上了一抹浓重的死亡色彩。 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眼看卓正阳再次攻过来,奚玉棠提起内力便迎了上去。然而终究是被伤势和心境所影响,没过多久,她便被狠狠拍在了厚重的石门上。 仿佛全身的骨头被重重地碾压一般,奚玉棠眼前发黑了好几息,恍惚间听到远处越清风和卫寒在喊她的名字,懵了片刻,脑子猛地恢复清明。 撑着石门站起来,目光所及处,奚玉岚陷入昏迷生命垂危,卫寒和越清风联手压制却依旧捉襟见肘,林渊对上欧阳玄节节败退,而卓正阳则又一次朝着这边走来。 ……还不是结束的时候。 飞速冲过去抄起奚玉岚掉落在旁的幽焱剑,奚玉棠一夫当关地挡在了三人面前。 冷静。 冷静下来。 “棠棠,可还好?”越清风担忧地开口。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像是在用絮叨的方式梳理思绪般前言不搭后语,“我伤势很重,你们无法接触此时的卓正阳,兄长需要你们帮忙,沈七埋的暗线应该起了作用,卓正阳撑不了多久,我也撑不住了……等我解决了他再回来接手兄长的伤势,我不想变成怪物,你在这里,我不敢用底牌……肃兮对不起……” 她的声音极低,喃喃自语的话仿佛是从齿缝里不经意漏出来一般,中间一段谁都没听清楚,但最后几个字却真真切切落在了卫寒和越清风耳里,顿时听得两人心头一震。 不知为何,越清风心头忽然浮上了巨大的危机感,条件反射地便要起身去抓奚玉棠,可对方骤然爆发的速度太快,前一秒还在原地站着,后一瞬却已经出现在了别处! 不仅如此,前一刻还好端端的玄衣女子,下一刻,忽然手腕一翻,指缝间出现数根银针。在越清风蓦然一声惊呼中,银针根根入穴,深深埋进她自己全身几大窍穴之中! 她速度极快,根本无法阻拦,一连串的动作熟练得如同演练过无数遍。当最后一根银针消失,奚玉棠痛苦地仰面长啸一声,周身内力失控地爆发开来,束发的玉冠崩裂落地,发带飘然而断,满头长发并衣摆无风自起,整个人好似站在狂风中心,凛然如困兽出笼! 一条鲜红如血的血线自她额间骤然延展开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间纷乱无序地爬满了整张脸,接着蔓延到脖颈,渐渐地,就连手背上都布满殷红之色,所有露在外的皮肤犹如罩上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织网,只是瞧上一眼,都能让人惊异得头皮发麻! 就像是……全身的皮肤都被割裂开来一般。 幽焱剑在她手中嗡嗡震动,黑色的长发从发尖开始一点点发白,褪色一般,随着她一口血喷出,身形幻影般消失在原地,接着,忽然出现在半空。 下一秒,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的一剑轰然而下,狠狠撞在了欧阳玄的剑气上! 犹如砍进了一张挣不破的网,奚玉棠一声爆喝,剑锋下沉,暴虐的真气在这一刻势如破竹地冲开对方的层层剑气,随着利器入肉的钝声骤然响起,刷地一下,卓正阳半个手掌被斩断,血肉飞出,重重落在了远处! 老怪物在这一刻暴怒大吼,另一手抓住奚玉棠的手臂,以极大的力气将人整个抡了出去,生生撕下一大块血肉来! 奚玉棠半空中腰身一扭,落地的刹那调整姿势,再次冲上去,而卓正阳也在同一时间迎战,两人仿佛没有痛觉般丝毫不顾及自己的伤势,强势地斗在了一起! 以越清风这个角度,恰好撞进奚玉棠那已被血色蔓延的深瞳之中,那目空一切的暴虐,眼底深处嗜血的兴奋和疯狂,令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以走火入魔,对走火入魔…… 这就是她藏到现在的底牌……? “奚玉棠!!”卫寒震惊出声,“你在做什么!!” 他怒吼,那两人却闻所不闻,每一次对抗,都豁出命一般,全然不顾及自己的血肉之躯和暴走的真气。卫寒急得脸色发白,震怒地望向对面的越清风,“你就这样看着?!” 越清风怔愣着没有言语,只机械性地输送内力压制着奚玉岚的伤,整个人如同雕塑般僵在原地,连卫寒冲自己嘶喊都仿佛没有听见,一双眼睛黏在远处的奚玉棠身上,随着她的一举一动,灵魂都好似被生生剥离开来。 他只觉自己可呼吸的空气越来越少,一只无形的大手不断地抽空着他全身的力气,渐渐地,他呼吸急促起来,胸膛大幅起伏,整个人猛地爆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鲜血不断从唇边涌出,生命力在这一刻飞速地流逝。 “越清风!!”卫寒猛地一掌拍在了他肩头,“你给我回过神来!!” 被这一掌的冲劲带得整个人仰面倒去,越清风在转瞬间清醒过来,已经脱离了奚玉岚身体的手再次狠狠抓住他的脉门,断绝输送的内力重新开始运作。他重新看向和老怪物交手的奚玉棠,脸色刷地惨白如纸,动了动唇,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随着奚玉棠彻底放开了自己对内力的禁锢,走火入魔的真气越发狂躁,完整的太初心法之威在这一刻被全然激发,一点一点,伴随着她神志逐渐迷失,彻底肆无忌惮! 她已经记不得任何事。 复仇,兄长,受伤,越肃兮,雪山……一切的一切都化为了虚无,露在皮肤上的红线越来越密集,满心满眼,只剩下战斗。 杀! 又一剑冲破气劲劈在对方肩上,随着奚玉棠大吼一声,幽焱剑直劈而下,瞬间将眼前人的右肩连带手臂生生切断。然而卓正阳竟是连看都没看一眼自己飞出去的断臂,左手成爪,一招虎口掏心,瞬间将整只手穿透了奚玉棠的腹部。 哗啦—— 他抽出手臂,带出大片血肉,奚玉棠站不住地弯腰前倾,幽焱剑脱手,却如法炮制地复制了老怪物的前一招。 就在这时,异变突发,眼前的老怪物突然猛地一僵,接着痛苦地抬手抓向自己的心口。在看不见的地方,那颗心脏骤然停跳,卓正阳整个人直挺挺地倒向地面,恰好躲开了奚玉棠的攻击。 奚玉棠愣了一下,接着想都不想地抄起脚边的幽焱剑,双手握住剑柄,狠狠朝着眼前人的心口刺了下去。 巨大的力道,使得剑身穿透了对方的手,穿过心脏,入地三分,直直钉在了地上。 卓正阳猛地瞪大了眼睛,痛苦地一声呜咽,而后一滞—— 再无声息。 大殿内,这一刻所有人都怔在原地,就连林渊和欧阳玄也停下交手,不可置信地望了过去。 不知何时清醒过来的奚玉岚,发现自己体内的真气已被暂时压下,抬头,恰好看到不远处奚玉棠因重伤力竭而轰然倒下,瞬间呼吸一滞。 下一秒,他挣扎起身,拨开卫寒和越清风,踉跄冲了过去,连滚带爬地扑在奚玉棠身边,全身颤抖地抱起了眼前人的头,在见到那满头雪白的发和布满全脸的血线时,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 卓正阳就倒在身边。 苦苦追寻了十几年的仇敌,死了,他却顾不得看上一眼。 甚至没有一丁点【大仇得报】之感。 “……棠棠?”他嘶哑着嗓音,惊慌失措地轻轻拍着怀中女子的脸颊,“棠棠,棠棠你醒醒,你看哥哥一眼……棠棠……” 奚玉棠紧闭着双眼,全身的血线不仅不退反而继续蔓延,死了一般,毫无半分生气地躺在奚玉岚怀里,任凭他如何呼唤都再未睁开眼睛。 ### 当初,一丈峰上,练成了太初心法的奚玉棠曾想过一个问题。 若有朝一日,她当真不得已动用了底牌。 那时,她希望自己能死在一个谁都看不见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唔……可以算是结局章。 接下来就是一点点收尾,然后是各种番外。 收尾和番外会写得很快。 本书由(凝涉)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