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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那孩童应了一声,仿佛不把这个放在心上似得,走到河边洗了脸,露出白嫩的脸蛋,静静陈述道:“今天没控制好,在比试中赢了程曜。” “……旁人都拼了命的要赢,你偏偏想方设法的要输!连输都输得那么艰难!” 小不点仰着包子脸想了想,“输比赢难。” 这语气无辜实诚的连棵树都叹气了。 程梓川所在的程家曾是修真界极富盛名的世家之一,只是一度衰弱,如今也就是普通的三流势力,好不容易出了个天资甚高的程曜,几乎是当宝贝疙瘩在供着,可惜来了个程梓川,让程家纠结万分。 程家这样的世家极重血脉传承,当初也是看在程宴是族长兄长又多年无子的份上才让程梓川上了族谱,本来是让程宴夫妻养着玩的,没想到程梓川天赋之高比起程曜也不逞多让。如果这孩子是货真价实的程家人,那他们一定都乐疯了,但他不是,就算上了族谱,归根究底还是外人。 既然是外人,怎么可以压下他们程家真正的天才?何况程曜还是族长的亲儿子。 “你不如直接打回去,或者干脆告诉你父亲有人欺负你……” “不行。”程梓川小小年纪,说话却有理有据,“父亲母亲于我已有收容养育之恩,我私下里受些气也不算什么,不好再让他们为我烦心了。” 第一次遇到这种欺负时,他也曾愤而上告,可惜不仅没用还给父亲带来许多麻烦,自那以后,他就再也不说了。 况且这些中二少年挺好应付,那些挨打在地上滚几圈就完了,骂声左耳进右耳出就是了……人在做,天在看,风水轮流转。不是一个境界的,他也不将这些人放在心上。 大树枝桠缩了回去,片刻又递过来一根打磨得极为精致的木簪,“那你就白白受欺负啊?” 程梓川接过来,重新束好头发,围着树走了几步,不疾不徐,分明是个小团子,竟有了几分仙风道骨之感,他小大人似得曼声念道:“上善若水,处下不争。” “哦?”扶桑语气似笑非笑。 “世俗于我如浮云,我之追寻,乃无上大道!”小团子一本正经的说道。 扶桑看着这个夸下海口的小娃娃,忍俊不禁,“小小年纪,心比天高!还有这不伦不类的语气跟谁学的?” “书上看的,”程梓川表情神往,拽着树枝说:“扶桑,你快修成人形吧,我总有一天要离开程家,到时候就有人陪我了!” “果然还是小娃娃,莫非不知大道之路都是一个人走的吗?”扶桑嘴不对心,没说一句就破功了,语气无奈却满含笑意:“好了好了,别拽了,我离化形之日不远了,定能在你离开程家前完成的!” 程梓川眨着眼睛笑了,端坐在树下认真修炼起来。 无边的灵气汇聚而来,将小小的身影笼罩其中,似玉石一般,若有人在此,定会惊骇无比,因为他修炼时的景象已经超出了常理。 扶桑微不可察的一声轻叹。 风吹,枝叶摇曳,如往日一样横在小娃娃的头顶,为他挡去了风雨烈阳,也挡住了旁人的窥探。 美好的未来从来只存在于想象中。 未及一月,程梓川就体会到了什么是真正的人心险恶。 他站在程家祖位跟前,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程家族长程立面色严肃的看着他,身后还跟着的都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叔伯长老,“梓川,我问你,你可是程家人?” “是。”程梓川安静地点头。 “既然身为程家人,那你就该为程家付出一些东西。”程立叹了口气,好像也很为难的模样。 程梓川手心微紧,看了一圈没发现父母的身影,静静问:“族长何意?梓川不明白。” 程立这回没开口,倒是一个中年人上前道:“你程曜堂兄外出试炼时被奸人所害,根基受损,危在旦夕!他是我们程家数百年来崛起的希望,绝不能出事,如今要救他,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挖出你的根骨,用秘法嫁接给他,助他重塑根基!” 程梓川慢慢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修仙之人之所以与凡人不同,是因为比凡人多了一截蕴含灵脉的根骨,这也决定着修炼天赋的高低。夺人根骨比毁人根骨更为不齿,只有魔修才会做这种事。 “梓川,程家养育你多年,待你恩重如山,你知恩图报,你父亲也会以你为荣的!”那人道:“你也不用担心,就算你以后不能再修炼了,程家也会待你一如既往,成为你的后盾的……” “程家乃正道,怎么能做这种……” 程梓川忽然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到了他们的眼神,那是一种极为狂热又执著的目光,只要能重现程家昔日荣光,哪怕有违正道他们也无所谓……这群人,这群人都变成疯子了! “程家的确是正道,不会夺人根骨,这是你知恩图报自愿献出的,不是吗?” 程梓川稚气的脸上早已没了表情,“我父亲也是这么想的?” “这……当然。” “我要见我父亲和母亲!”他欠程宴夫妻一份养育之恩,但从来不欠程家,程梓川道:“只要他们说一句,我便甘愿献出根骨!” 程立摇头叹道:“此时此刻,他们不忍见你,等仪式完成,他们自然会来看你的。” 程梓川直直的盯着他,那眼神幽静的几乎不像是一个孩童了。 就在有人等的不耐烦,想要直接动手之际,一声暴怒的大喝突然响起:“一群畜生!谁敢动我儿子?” 高大的人影渐行渐近,一身血气老远就闻到了,众人脸色一变,程梓川惊喜道:“父亲!” 程宴仿佛受了伤,脸色极为难看,然而周身气势却很强盛,听到程梓川的声音,他才缓和了声音,“梓川,没事吧?” 程梓川摇了摇头,看清他模样后,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大哥,你……”程立虽然身为族长,还是要给兄长几分面子的,当初若非程宴膝下无子,又心不在此,族长之位也轮不到程立。 “想问我怎么会过来的?”程宴一个一个的看过去,冷笑不断,“我在自家都有人拦,当然是一路打过来的!程曜根骨受损,当真?就算是真的,梓川不比程曜差,莫非就不能代替他了?还是说,你们口口声声要梓川为程家牺牲,却从来没有把他成真正的程家人?” 一声比一声冷冽失望的质问声响彻耳畔,众人心中俱是一跳。 “大哥!这其实是……” 程立话没说完,有一道苍老威严的声音响起:“这事,是我的吩咐!” 这个声音是程家三祖之一的程羡! 程家三祖是程家最后的底蕴,常年闭关,已经很久不问世事了。 程宴心冷了下来,捏着拳头问:“老祖,为什么?” “不是我程家血脉,便算不得程家人,何况……”程羡的身影蓦地出现在程梓川身旁,一掌捏上了他的后颈,“我先前还没发现,这小子竟是千载难修,万载难遇的……先天清净道体!可惜啊,可惜是个野种!” 此言一出,程宴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喃喃道;“先天,先天道体?” 难怪,难怪……什么为救程曜都是借口,分明是程家老祖察觉了先天道体才要对梓川下手! 这天下间有许多天生就适合修仙的体质,最为极品的便是先天清净道体了,不过这却是古籍记载,千万年来从未出现过,传闻先天清净道体,天生仙骨,灵气缠绕,生来便不是凡胎,哪怕天天睡觉不修炼,都能在二十年内坐地飞升,若是潜心修炼,只怕短短几年就可入仙界了。 “天赐良机,天赐我程家复兴的良机!” “啊——”抽根拔骨的痛,痛到了极致像是魂魄脱离了身体,纵使程梓川死死咬牙也忍不住溢出声来,漂亮稚气的脸皱成一团,冷汗顺着额角躺下,可他却始终睁着眼睛,没落下一滴眼泪。 他的脸上,手上,身上经脉寸断,出现道道血痕,汇成了一片血色。 “住手!住手!住手啊!”程宴红着眼睛往里冲,却被程立等人拦下,他本受了伤,这一下直接喷出血来。 天空中忽然雷声大作,与此同时,一道迅如闪电的雷击袭来,势如破竹的冲开程立等人的攻击,一往无前,其中威势连程羡都不得不认真应对! 等到众人反应过来,程梓川已被人带出了门外! “是傅笑绫!” 这般威力的雷系功法,程家只有下嫁程宴的陨雷宫弟子傅笑绫才使得出,傅笑绫的修为没这么厉害,她无疑是用了禁术! “大哥,你也是程家人,何必为了一个野种跟程家作对?”程立面对死不退让的程宴,无奈问道。 “我决心带他回程家的那一刻,他就是我儿子!你们贪心不足,丧尽天良,早晚会遭报应!这样的程家,不是我为之出生入死的程家!” 程羡冷冷地一指,“废话什么,程家也不需要这样妇人之仁的人!” “……母亲?”程梓川落入的温暖的怀抱,不禁喃喃出声。 “好孩子,”傅笑绫见他奄奄一息的模样,忍不住泪如雨下,“我们带你回来是想对你好,到头来却害了你……” 程梓川想摇头说不是,却没什么力气了。 傅笑绫忽然顿住脚步,慢慢地往后退,前方程羡冷冷的望着她。 “宴哥呢?” “……”程立没回答,而是劝道:“只要你放下程梓川,先前的错我们都能既往不咎……” 傅笑绫凄厉的大笑,眼中似有血泪流下,“程家的未来就是夺人根骨,违者就杀吗?你们一个个修的什么道,成的什么仙?” 说罢,她低下头轻声道:“梓川,今日怕是没法带你走了……” 程梓川挣扎着,小小的手握住她的,一字一顿道:“梓川陪着爹娘,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他话音未落,忽然绿光大盛,树木藤蔓飞舞交错,竟隔开了傅笑绫与程羡等人。 “程家竟有妖孽存在?” “扶桑……”程梓川低不可闻的叫了一声。 傅笑绫趁机逃到了程家边界,只要出了程家护山法阵,程羡等人就不敢为所欲为了! 就在此时,又是两道身影出现,程家剩下的二祖也出来了! 但他们没动,因为空气一阵波动,竟是从树里走出一个男人来,深绿衣袍,眼角眉梢有种说不出的邪气,面容冶艳,气质却极是凛然,他掌心一转,扔了个什么包裹住了傅笑绫和程梓川,直接将他们送出了程家法阵,自己却孤身对上了所有追来的人,眼神冷厉得让人毛骨悚然,“好一个程家,真是无知才无畏!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你们会知道今日错得有多离谱……” 巨大的树木直接爆裂开来,被波及到的人齐齐吐血重伤,绿衣男子身形渐渐黯淡,最终消散在空中。 “他竟自爆本体……”程羡惊怒交加,此刻他们再去追傅笑绫,若是被人发现程家三祖皆重伤,程家顷刻危矣! “方才仪式完成的怎么样?” 程羡冷冷道:“只抽了一半!” “一半……另外派人去追傅笑绫吧,她用了禁术,又身心俱创,怕是走不了多远!” 这一回,程家人却是猜错了,扶桑最后那一送,直接将母子二人送到了千里之外的一处山谷,任凭程家搜遍方圆百里也无甚作用了。 可惜母子二人的状态却都不好。 傅笑绫禁术的反噬太严重,又一路奔波,程宴的死对她打击太大,她不住的吐血,眼神渐渐涣散,竟快要活不成了。 “母亲……”程梓川则完全变成了一个血人,昏昏沉沉,魂魄不稳。 “梓川,梓川你要好好活着……”傅笑绫用最后的力气将灵力输入程梓川的体内,“有朝一日,有朝一日……”有朝一日若能去程家讨回公道,就把你父亲带回娘的身边…… 她流着泪,一句遗言终于没能说完,合上双眼,垂落了双手! 程梓川乃是先天道体,他的血肉对于各种妖魔鬼怪来说简直就是极品宝藏,不过没等浊物靠近,他头上的木簪忽地绿光大盛,荡涤一切。 “咚!咚!咚!” 他的血渗入山脉,山脉仿佛有了心跳,一下一下的震动,数十下过去,却停了。 无人可见的山脉中央,沉睡着一个黑裙少女,黑雾在她周身弥漫,遇到了美味般疯狂吸食着血气,越见膨胀。 苍白的脸颊渐渐染上红晕,像一朵地狱盛开的绝艳之花,妖娆,蛊惑,危险至极。 ☆、第2章 出世 “天道远,人道难,魔道虽易,却会令你万劫不复!” “大道有衡,存在就无法超脱,逆命的代价,不是你死,就是他亡!” “错了,错了,魔君,你真的错了……” 初时,耳边一片寂静,渐渐地响起低低的絮语,到得后来,已是一声高过一声的“错了,错了”,她的心神自沉寂中醒来,睁开眼睛,是漫无边际的黑暗。 不能动。 不能开口。 不知今夕何年。 方寸之地,却有玄妙莫名的力量禁锢了她,只是时日悠久,这份力量已经快被消磨殆尽,缺少的唯有一道契机。 而契机,就在今日。 “轰——” 磅礴的灵力冲撞山脉,那最后一丝玄妙的力量悄然散去,荒原上的山峰出现了裂缝。 “停停停,再打下去这山都要塌了!” 说话的是个年轻男子,风流俊俏的脸上满是无奈,愤然地摇着一把折扇,蓦地并拢,指着对面的几道身影,“你说说你们这几个老不修的,啊,追了我半个月了,还不消停?” 对面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为首的中年男子脸色更苦更无奈,拱手一礼:“少宫主,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你就跟我们回去吧!” “不回就是不回,这没得商量,”傅衍之挑眉,“老头不就是想要个媳妇么,我早晚会带个比程芊芊漂亮聪明天赋好一百倍的给他瞧瞧!还有你们,追这么久累不累啊,睁只眼闭只眼当没看见我不就行了?” “若是以往,咱们也就放您走了,可近年来魔修又开始横行,万一您……” 中年男子苦口婆心,而他话没说完,就像印证似得,旁边的山峰轰然炸开,无形的力量逼得几人纷纷退散,等到余波消散,才发现方才祭出抵挡的灵器全都废掉了。 黑雾无声无息地漫延。 傅衍之眯起眼睛,好像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轻飘飘的浮在半空中,片刻之间,蓦地朝他扑来,他下意识地闪避! 左肩一阵剧痛,仿佛是一只细嫩的手穿透了身体,若非方才强烈的危机感促使他躲开,只怕被穿透的就是他的心脏了。全身的血气透过那只手被夺了去,傅衍之脸色渐渐变得惨白,却无法逃开,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暖融融的阳光照在脸上,傅衍之拧着眉头,只觉头晕目眩,他强打起精神运转法决修复伤势,伤势好得快,精神气一时半会却回不来,半响,他吐出一口浊气,睁开了眼前,蔚蓝的天空飘着白云,一望无际,傅衍之眨了眨眼,这才发现自己是四平八稳的躺在地上的。 他坐起身子,就看到湖边坐了个小姑娘,看着最多十二三岁的模样,犹带稚气,却生了一张勾魂夺魄的脸蛋,穿着一身华丽繁复的黑裙,衬得肤白似雪,微卷的长发垂至纤细的腰间,她偏头看了过来,大大的眼睛闪着纯真又冷漠的光。 以傅衍之挑剔的眼光来看,这委实是个罕见的小美人,日后长大了,绝对是祸水级别。 可方才的剧痛还令他心有余悸,他此刻看她,无异于在看一朵凶残的食人花! 傅衍之试探着往旁边挪了挪,就听到她出声了,“你若敢逃,我就杀了你。”声音稚气又轻柔,听起来跟寻常小女孩一样甜美可爱,说出的话却不那么讨喜了。 这小魔女一身气息内敛,看不出的道修还是魔修,但傅衍之已经确定他不是她的对手。打不过,逃不了,他索性不做无谓的挣扎了,死皮赖脸的说:“小……道友,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你缠上我做什么?虽然我长得英俊不凡,但也没有恋童癖啊……” 楼月潼仿若未闻,只是盯着湖面,稚嫩的脸,纤细的手……不,不应该是这样的!她皱着眉回想,记忆却一片混乱,交错的画面闹得她头疼欲裂,不得不停下这种回忆。 另一边的傅衍之说得口水都快干了,才听她问:“这里是人间界?” “……”傅衍之诧异的望了她一眼,“不是人间是什么?难不成你不是人啊?”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再多说一句我割了你的舌头!”楼月潼道:“你是修道者,人间可有修魔者?近况如何?” “……”傅衍之顿了顿,还是回答了:“道修与魔修两方势力相争多年,至今未休。道修历来以九源山九源仙门为首,魔修以九幽门为首,小摩擦是不断的,不过自七百年前六界失衡,两方已经很少直接开战了……” 楼月潼:“九源九幽?六界失衡?七百年……” 她忽然安静了下来。 傅衍之甩手,又掏出一把折扇来,边摇便叹气,陨雷宫好歹也是修仙界有名望的势力之一,他堂堂少宫主却沦落到受制于一个小魔女的地步,传出去,什么名声都毁了。 楼月潼盯着他风骚的桃花扇。 傅衍之手一抖,好歹稳住了没掉,“道友,你……” “带我去九幽门。” 傅衍之:“……” 他忍无可忍:“你不认识路可以问啊小姑奶奶!我一个正道的修士去魔修大本营我不是找死吗?可怜我上有老下有小活了二十几年连个媳妇还没有……好歹你也要让我找到我的救命恩人小仙女啊,否则我死都不瞑目的!” “嗯,”楼月潼点头,随即淡淡瞥了眼他某个地方,“听起来挺麻烦,其实有个办法可以让你再也不用考虑终身大事的,需要我帮忙吗?” 重点错! 傅衍之顿时夹紧双腿无语凝噎:“……不用了,谢谢!” “那带路还有问题吗?” “……没问题,谢谢!”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楼月潼闻言松了松手腕,“早说不就好了。” 傅衍之:“……呵呵。” 道修与魔修少有往来,各自的大本营也分属两端,中间隔着一条横跨东西的长河,宽阔无边,大家都谓之“定界河”,常年有人把守,魔修三番两次想大肆侵入道修地界,都被打了回去。不过七百年前,六界变故,人界势弱,两方便休战了。 可矛盾由来已久,也不可能握手言和,因此两方同时在定界河上方开辟了一处界域,无论是道修还是魔修都可进入厮杀,生死由人,长此以往,这里也演变成了试炼之地,成为修真界赫赫有名的三绝地之一。 “如果要去九幽魔门,就得穿过混乱界域,到达定界河的另一端!”傅衍之坐在酒楼上,不放过任何一次的劝说:“道友,你看我修为这么低,跟着你纯属拖后腿,要不我把你送到定界河边,你自己过去?” 他这番话也有些试探楼月潼修为的意思,因为若是修为不够,去那边完全就是自寻死路。 无论修仙,修魔亦或是修佛,寻的都是道,小方向万千变化,根本上却离不了三大境界,脱凡,逍遥,羽化。前者为炼,炼到极致,脱去凡人之躯,方可求得逍遥,触得大道,而后便是修,道法身心皆修到了极致,就剩下了悟,有人千年不悟,身死道消,有人瞬间得道,渡雷劫,羽化登仙,讲求的就是悟性和机缘了。 傅衍之修炼二十五载,已到脱凡境的极致,这天赋放眼天下都是数一数二的,只可惜遇上了楼月潼,一个看起来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比他家老头都可怕——至少心底强烈的忌惮感是这么告诉他的。 所以哪怕他有底牌在身,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楼月潼听了,只是轻描淡写的说:“越是危险,越是能体现你的价值,否则我还留着你的性命做什么。” 傅衍之也是败给她了。 他面上风度翩翩地摇着折扇,内心郁闷的要吐血。 忽然见楼月潼伸手指了个方向问:“那是什么地方?” 傅衍之顺势看过去,面色微变,“那是程家,原本只是普通的三流势力,可出了个天之骄子程曜,十二年前拜入了九源山,前途不可限量,近年来程家迎头而上,越发了不得了。” “哦?” “说起来,程家跟我陨雷宫还有些渊源,”说着,傅衍之就叹了口气,怅然道:“程家这任族长有一位兄长,当年与我表姑结为了道侣,可惜十三年前,他们带着养子在外游历双双遇险,俱是身死道消……” 修真界诸多危险,防不胜防,这种事多的是,傅衍之对那位表姑的印象极好,当初得知消息还伤心了好久,也跟随父亲去了程家几次,一来二去,随着程家水涨船高,陨雷宫与其关系就更近了。 在这种情况下,联姻似乎顺理成章,凑巧程曜有个亲妹妹,长得好,天赋也好,还对傅衍之倾慕有加,所以傅衍之被他爹逼婚了。 其实大多修士是很少找道侣的,但是身为一方势力的少主,这就是责任了。 找道侣就找道侣吧,傅衍之早就做好准备了,问题是他已经有心上人了。他曽在一处陷境遇难,差点就回不来了,千钧一发之际被人救了,他昏迷前只看到一个背影,似乎是个白衣姑娘,当时他就惊为天人,非卿不娶了。 养伤养了大半年,被他爹逼着在家安分了许久,好不容易跑出来,谁知又遇到了楼月潼这个小魔女,可想而知傅衍之有多郁闷了。 楼月潼不置可否,她对那些事情不感兴趣,不过,她眨了眨眼,露出一个近乎甜美的笑容,“程家有我想要的东西。” 傅衍之一惊,手上那把风骚的折扇掉在了地上。 ☆、第3章 相逢 “虽然看你不像,但我还是想问一句,道友你是人吗?” “道友你为何从山里蹦出来?” “对了,还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傅衍之轻摇折扇,脸上堆满了堪称风骚的笑,看上去不像修仙之人,倒像是凡人世家风流不羁的贵公子,只是那嘴一路上就没停过,哪怕楼月潼懒得搭理他,他还是一句一句不停地往外冒。 一口一个“道友”,分明是讽刺,却愣是被他叫得很亲切。 他们正在去往程家的路上,先前傅衍之本就是为了躲避程芊芊才跑的,他也是万万不想去程家的,可转念一想,程家总比混乱界域好,说不定有机会逃走,是以就妥协了。 但傅少宫主天性记吃不记打,没会功夫又嬉皮笑脸了。 楼月潼觉得此人甚烦,阴森森地打断他:“不想要舌头了是吧?” “……”多难得的小美人啊,居然如此凶残,傅衍之耸了耸肩,“好好好,那我问句正经的,程家有什么东西能吸引你?” 他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楼月潼竟然回答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仙器。” 傅衍之目光一闪,一般来说,传承多年的势力都会有压箱底的东西,俗称镇派之宝,他没想到程家也有,难怪能多年衰而不绝,“程家虽比不上九源仙门,但你想要去抢东西还得掂量掂量。” “谁说我要去抢了?”楼月潼反问。 她眉眼一弯,平生魅惑之态,却因着稚气的容貌减了妩媚之气,看起来甚是甜美可爱。 傅衍之微微一怔,他不至于天真的以为楼月潼的真实年龄如她的外貌一般,毕竟观她语气神态都不像个小姑娘,每每有种违和之感……莫非是被人封印了? 他自顾自的猜想琢磨,面上却没什么变化。 “嗯?”一进入程家地界,楼月潼忽然就停了下来,抬头看了看虚空。 傅衍之:“又怎么了?” 楼月潼嘴角微扯,弯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巧的很,有人要渡劫了。” “……不会吧?”傅衍之脱口而出:“七百年前的变故已经令人间修士渡劫困难了许多,且程家修为最高的那一位还未曾越过逍遥境,更别提一朝悟道引来雷劫了!难不成他是隐瞒实力了?” 楼月潼看了他一眼。 傅衍之读懂了言下之意,无奈地伸手弹出了信物。 随着信物发光,几道人影飞速而至,为首的是个娇美可人的妙龄女子,声音颇为惊喜:“衍之哥哥!” 傅衍之被她这声叫得险些酸掉了牙,面上却保持着风度翩翩的笑容不变,“程姑娘,在下不请自来,叨扰了。” “什么程姑娘,什么不请自来,衍之哥哥,你怎么说得如此生疏?我爹拿你当半个儿子,早盼着你来家中做客了!”是盼着他来提亲才对,程芊芊脸颊微红,两家要联姻已是众人心知肚明的事,她本就喜欢傅衍之,没少被人打趣,她这时注意到傅衍之身旁的小姑娘,稍稍一愣,“这位是……” 傅衍之轻咳一声,面不改色的胡诌:“远房表妹。” 楼月潼对上程芊芊探究的目光,眨了眨眼,白嫩稚气的脸蛋,微卷的长发,看着十分纯良无辜。 “你这表妹生得真美,我倒从未见过,”程芊芊视线重新黏住了傅衍之,领着二人往里而去,“衍之哥哥,你能过来,我心中是着实欢喜的,只是……近来程家出了些事,不怎么太平,若是招待不周,你可别见怪。” “不太平?出什么事了?” 程芊芊拧起眉头,脸上满是愤怒:“程家内部弟子接连遇害,好些苗子相继失踪连个尸骨都找不到,我爹亲自搜查也没能查到什么,倒惹得人心惶惶,再这样下去,爹身为族长恐怕难以交代……”顿了顿,她话锋一转,“好在老祖宗就要出关了,到时不怕抓不住作乱之人!” 傅衍之闻言诧异道:“此乃程家核心地界,大阵之内,据我所知是没有外人的,那作乱之人岂不是……” 程芊芊点点头,恨恨道:“若非有人混入,就是程家内贼了!” 傅衍之挑了挑眉,碰上了程家私事,那他来的可真不是时候了。 程芊芊给他们安排了住处,解释道:“衍之哥哥,我爹正与叔伯们商议事情,恐怕明日才有时间见你们,你们暂且先住下吧,等忙完了,我再好好招待你们!” 以往过来,程芊芊都是缠着傅衍之不肯离去的,今日却神色不宁,虽看着不舍,却说了几句话就匆匆离去了。 “看来程家这回碰上的事情不简单……” 楼月潼没兴趣听琐事,当够了背景板就自顾自地进了房间,也不管傅衍之在那纠结。 傅衍之见她进门了就哼哼一笑,程家既然遇上了古怪之事,戒备恐怕更严,只要这小魔女胆敢妄动,只怕有的是苦头吃了! 而他,也好借机脱身! 夜色无边,层云蔽月,依稀点点星光悬挂夜空。 程家地界,时不时的有弟子穿梭探查。 “换班了,师弟你累了一天,且去歇着吧!” “有劳三师兄了,夜间多事,三师兄小心!” 与平日一般无二的换班,那被称为“三师兄”的男子一一盘查了换班弟子后,便领着几个人往其他方向去了。 忽然,地下冒出细长的树枝,宛如根根倒刺,瞬间缠住几个人的脚,几个人来不及反应便倒了下去,树木枝桠伸展,无声无息地将人拖入了地底,不留一丝痕迹。 “嗯?” 低不可闻的一声疑惑散在风中,淡淡的黑雾隐在夜色里循了过去。 后山像是很久没人来打理了,到处是枯败的草木,走近了才发现几棵较大的树竟是都被人连根斩过,难怪一派颓败场景。 黑雾中,楼月潼的身影显现,她目光一转,就落到了中间的地上,那里应该本有一棵大树,被人连根拔了又重新填了土,否则泥色不会与周边不同。可是拔树的人恐怕也没想到,这树仍然“活”着。 楼月潼饶有兴趣地抬手,想要一探究竟。 就在这时,忽然间一点白光乍现,而后幻化成无数丝网朝她罩来,楼月潼蹙眉——仙器?! 其实先前傅衍之猜的没错,楼月潼的确是被封印了,修为都不足原先的十分之一,而且还处于虚弱期,对付凡间修士是没什么大问题,可若碰上仙器,那就难说了! 黑雾撞上白网,两相消弭,楼月潼飞速退后,“谁?” 月色勾勒出一道清隽的身影,隔着枯败草木,依稀瞥到如雪衣袖与静默姿态,清极雅极,无端将残破之景化作了空山灵雨的胜境,那人静静开口,语气并不如何冷漠,却让人想到远山飘来的一片雪,清凉,淡薄,又那么的动听,“认错人,失礼了。” 说罢,那网状仙器重新化作一点白光,被他收入了袖中。 楼月潼轻轻嗅了嗅,微微睁大了眼睛——好香,好想吸干这个人的血…… 她不说话,那人也不出声。 半响,楼月潼按下嗜血的冲动,嘴角弯出个天真无邪的笑容,“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谁?程家人?” “在此之前,道友应该先说说自己是谁,为何夜半出现在这里。” 楼月潼闻言冷哼一声:“你管我?” “那道友也不必管我是何人。”他沉静侧立,始终未曾走近,距离保持得刚刚好。 楼月潼抚掌而笑,“说得好!”她倏地闪身上前,拍出一掌,目标不是他,而是直指那棵“活”的树! 那个人终于走了出来,竟是毫不犹豫地挡在树前,可千钧一发之际,他头上仅有的木簪忽然绿光大盛,消去了楼月潼的法力。 直到这时,楼月潼才看清他的模样。 全身素白,泼墨长发,仿佛夜色里降临的的瑶台琼枝,欺霜赛雪,钟尽了山川灵秀,如斯的清傲雅致,如斯的高彻净洁,邈世俗远矣。 这烟笼月华,似真似幻的眉目,这衣袂飘渺,皎如玉树的姿态,实在赏心悦目至极……可惜了。 “好个标致的人物,怎么却是个……瞎子?”楼月潼语气似叹非叹,有种非关己身的冷漠调侃。 一般断手断脚的在修炼后都能复原,是以修真界少见残疾。而这个人眼眸清湛,却毫无焦距,的确是看不见的。 他虽然周身灵力汇聚,远胜旁人,可依楼月潼的眼力,足以看出这是个空有绝顶天资,却没有半点修为的人。 唯一的解释就是——此人的根骨已被废了! 但一个废人如何能驾驭仙器? 短短一个碰面,楼月潼已被他勾起了兴趣,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她看上了这人……的血气。 白衣人微微颔首,从容道:“道友见笑了。” 这种淡然超脱的口气似曾相识,听得楼月潼尤为不爽,仿佛比嘲讽还要嘲讽十倍! “神棍!”她冷笑。 白衣人静默回头。 “你长得不错,穿上棺材服也挺人模狗样,虽然又瞎又弱,做个神棍却绰绰有余了。”她几乎是带着恶意了,这小魔女性情如此,自己不爽了,总要把别人憋得更不爽才好。 面对楼月潼甚是无礼的挑衅,白衣人仍看不出火气,说道:“近日不巧,乃是家父家母祭日,我着一身丧服以祭之,碍了道友的眼,那真是抱歉了。” 楼月潼“哦”了一声,模仿他先前的语气,“说错话,失礼了。” ☆、第4章 殊途 夜色沉沉,皎月如新。 楼月潼走了几步,眼睛一转,敛了怒气,心平气和的问:“我叫楼月潼,你呢?” “程梓川。” “果然是程家人,”楼月潼道:“可你与妖为伍,谋害族人,这又是为什么?” 程梓川:“天下间也不是只有程家人才能姓程,对于程家,我的确有公道要讨,但还未曾动手,谈何谋害?至于与妖为伍……扶桑不是妖,他是我的朋友。” 楼月潼古怪的瞥他一眼,瞧着他毫无焦距的双眼,顿时似笑非笑的说:“朋友?看来你还不知道……” 她一句话没说完,地下一片震动,蜿蜒的树枝瞬间缠上她的脚,楼月潼冷哼一声,黑雾笼罩,树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败凋零,“好个扶桑树妖,你是自己出来还是我打到你出来?” 程梓川听到动静,偏了偏头:“扶桑?” 只听一声叹息响起,程梓川头上的木簪与地底树枝照应,现出个人影来,深绿衣袍,面容冶艳,比之从前少了凛然出尘之气,更添了几分妖邪之态,他看着程梓川,仿佛有点欣慰,神情却颇为凝重:“梓川,现在还不是你回来的时机!” 程梓川听到他的声音,不禁微微一笑,带着故友重逢的欢喜,“若想回来,何时不是时机?” “至少等到你重塑根基之后……” “但你却不能等了。”程梓川忽然拔下头上的木簪,伸手递过去。 这一举动叫人看不懂,可在场的两人却都明了,楼月潼目光一闪,“原来是这样……” 这扶桑树得天独厚,本是难得的草木灵体,轻而易举的就能成仙,可他在未成形之际本体被毁了,一着不慎就会魂飞魄散,好在他底蕴颇厚,成功转修了妖道。 但凡草木灵体都有一份保障,那就是草木之心,蕴含多年修为精粹,无论先前本体受到怎样的重创,都能借此重修重生,且还是修真者梦寐以求的至宝,是以草木之灵一般都将草木之心视若性命,放在最安全的地方,可扶桑,却将之随意赠予了一个孩童,也就是当年的程梓川。 程梓川当年是不知道,如今返还,显然是知情了。 “……我虽然是棵树,但也是讲情义的,”扶桑一挑眉,“送出去的东西怎么好再要回来!” 他当年也是受了重创,决心转修妖身,近日才苏醒,程家失踪的弟子都是被他拖来当了肥料,程家人当年做下那种事,已经让他深恶痛绝,他完全没有什么好愧疚的。 想着,扶桑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草木之灵心思纯粹,至纯至善,一生唯有一念,”楼月潼漫不经心的说道:“你却心生千丈戾气,煞气难掩,已经走入歪道,长此以往,再无转圜……他送还草木之心是为你着想。” 啧,楼月潼撇撇嘴,勾起发丝把玩,其实她倒是很乐意看到这扶桑树走入歪道呢,可暂时不想惹怒程梓川啊。 程梓川朝楼月潼微微颔首,随即对扶桑道:“我自己的公道,自己来讨还,若假手于人,有负于父亲母亲,也有负于你当年相救。”他特有的淡漠声音通透旷达,悄然间化去了无边戾气。 其言下之意也不言而喻。 “既然如此……” 扶桑看了他半响,突然走近接过木簪,下一刻却对着他指尖一划,血渗入了木簪。而后扶桑笑了笑,身形渐渐消失,隐入了木簪之中,绿光氤氲,地底血气颇重的树枝无声无息地枯败褪去,木簪一闪,重新落回程梓川的手上。 程梓川一怔,楼月潼已然道:“他居然舍弃妖身,还奉你为主了!” 扶桑的声音也传入程梓川耳中:“你是先天道体,跟着你有助于我修炼。梓川,当年我就说过要陪你离开程家去入世修行,如今也算是践行承诺了。不过我舍弃妖身,接下来要闭关一些时日,你自己要小心……旁边这个丫头,只能应付,不可深交,切记。” 楼月潼只看到程梓川静默片刻,就重新束了长发,神色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她抚着下巴,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手上的伤口……渗出的血。程梓川双目失明,是以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有多诡异兴奋。 “你……” 楼月潼正要开口,忽然蹙眉,快步上前抓住他,低声道:“别出声!” 空中数道身影飞速掠了过来。 程梓川自然也听到了动静,手指正夹着衣袖,被她一抓,便停了动作。 “爹,怎么会没有人?”程芊芊一落地就到处查看,结果什么都没发现,“三师兄他们就是在这附近不见的……” “到前面去看看!”程立扫视半响,最后冷着脸,领人离开了。 过了好一会儿,月光照到树下,有黑雾渐渐散开,竟与夜色融为了一起,两道人影站在那儿,方才却无人察觉。 楼月潼唇角一弯,歪头看向另一人,衬着她稚气的样貌,让人觉得既狡黠又可爱。 可惜程梓川看不见,他不动声色地松开衣袖,淡声道:“很厉害。” “夸人都夸得让人这么不爽,你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了,”楼月潼顺势扣住他的手,稍一用力,被木簪划破的伤口又渗出血来,“程……道友,我帮了你,那我们就是朋友了吧?” 她似是无意间擦过他的手指,带走的血珠渗进她的指尖,令她的眼眸不自觉地弯起。 “若道友有心相交,自然是。” “好!既然是朋友了,不妨说说你回来程家的目的,看看咱们是不是……”她故意放缓了语速,显得既暧昧又有深意:“殊,途,同,归。” 从他和扶桑的对话中,楼月潼已经能猜到许多消息,比如说程梓川原本是程家人,而现在不是了,再比如说他应该与程家有旧怨。 “恐怕要让道友失望了,我如今毫无修为,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此番回来只是为了看看扶桑,”程梓川不着痕迹地拉开距离,“至于其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个人,初看时一身冷清,满是风华,再看似乎很是温和淡雅,说话也不过分冷漠,但往深了接近却不行了,无论如何都掩不了那份有如天堑的距离感。 需徐徐图之。 楼月潼抚着下巴,沉吟过后点了点头,“好吧,既然这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互不干扰,日后……有缘再见了!”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转身已无了踪影。 没有了旁人,程梓川微微抬头,神色越发冷淡,他分明看不见,却执著地望着一个方向——当年的傅笑绫就是在那里血泪交加,声声泣诉,这么些年过去,他竟记忆犹新。 翌日,出现了谁也没想到的变故。 一大早,云层汇聚,雷声大作,一下子就劈碎了程家老祖的闭关之所。 “奇怪!”傅衍之看向雷云聚集之地,颇为错愕,“这雷劫……动静也太大了吧?” 历来雷劫也是分人的,一般修士只会遇到普通的雷劫,天赋异禀者是依情况而定,雷劫不同常人,但总有一线生机。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若是修士犯下滔天恶行,触及天道底线,那雷劫根本就别想渡过了,可这种情况极为罕见,因为天道运转关乎六界,它的底线一般的仙人都够不上,更别提凡人修士了。 傅衍之也是见识过很多雷劫的,程家这位老祖……大约,可能,也许,是最后一种情况。 此刻渡劫的正是程家三祖之一的程桀,其实程家三祖修为都在伯仲之间,也确实都还没有越过逍遥境。按理说,雷劫来临之前,修士是有感应的,而大多数的修士就算越过逍遥境,雷劫也不会很快到来,除非是悟性极高的奇才,一朝悟道。 程桀天赋一般,卡在逍遥境多年,再自视甚高也不会觉得自己是个天才,他不久前机缘巧合刚刚越过逍遥境,境界还未稳,更别提悟出什么道,谁知雷劫居然就到了! 这实在让他惊骇莫名,等见到雷劫后,他直接就懵了……触及天道底线?开什么玩笑!他要有这实力,程家早就称霸修仙界了! “爹,这是怎么回事?”程芊芊抓着程家家主的手臂,身子有些发抖。 程立面色严肃,摇了摇头。 程桀在雷劫下苦苦挣扎,不过片刻,身上灵器灵丹尽皆毁于一旦,肉身也被劈得焦黑不堪,几乎是危在旦夕! 程家的另外两位老祖程羡与程令也在观看着这一幕,可雷劫绝不容旁人插手,否则威力加倍,是以两人也束手无策。 “你觉得这……”程令欲言又止。 程羡死死盯着雷劫,“不清楚。不过在把事情弄清楚之前,咱们最好还是不要步入逍遥境了!” 程令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那程桀怎么办?要不要……让他动用天星河挡一挡?” 天星河,程家唯一的仙器。与一般仙器单纯的攻击防御不同,天星河的妙用更多是在镇压与破封上面,这也是楼月潼察觉后,不惜改道进入程家的原因。 “不可!天星河乃是程家镇族之宝……” 他一句话没说完,程家禁地忽然出现异动,只见一道光柱直冲九霄,似璀璨星河……是仙器天星河! 再接着,仿佛是预谋般,程家宗祠也出现了情况,有人触发了内围法阵! ☆、第5章 同归 “何人敢在程家撒野?” 冲天而起的光柱渐渐收缩成一个圆球,其中光华内蕴,似藏了无尽星河,眨眼间就往外飞去,被赶到的程羡一把抓住,可还不等程羡松了口气,手上的圆球就被人一脚踢飞了! 他暴怒回头,就见一个美貌可爱的小姑娘幽幽地望着他,穿着一身黑裙,显得分外古怪。 只听小姑娘嘴角一扯,说:“我啊。” 程羡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追过去。 此刻的情况是楼月潼追着一个圆球,程羡就追着楼月潼,而前方……是正在渡劫的程桀!若是一不小心跑到雷劫范围之内,那可就玩大了! 正在这时,圆球突然改变轨迹,往下冲去,楼月潼眼看着它冲入一个人的衣袖中,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程梓川?”她一抬头,才发现那人正是从另一边而来的程梓川,在他身后,程令也追了过来,旁边程立等人急急赶来,正巧和程羡成包围之势! 楼月潼这时候倒是不着急了,呵呵嘲讽:“普通人?心有余而力不足?” “惭愧。”程梓川姿态坦荡,不疾不徐道:“此一时,彼一时。” 楼月潼:“虽然你是个瞎子,但我还是很想打你。” “看来道友还有待修行。”程梓川从容道。 “是啊,”楼月潼皮笑肉不笑,“有机会真想和程道友好好切磋一番,看看我还有多少进步的空间。” 程梓川似乎把嘲讽听成了客气,认真的回复:“挺好。” “……”楼月潼更想打人了。 “你不是衍之哥哥的表妹吗?”程芊芊看清了楼月潼的脸,惊呼出声,顿时去搜寻傅衍之的身影。 傅衍之躲在一旁自言自语:“我上辈子一定欠了这小魔女很多钱,真是害苦我了……算了,先溜再说!” 楼月潼虽然在和程梓川暗暗较劲,可还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见他们快围过来了,就碰了碰程梓川的胳膊:“程道友敢来,想必是有逃跑的办法,还不快让我见识见识‘普通人’的厉害!” 程梓川:“道友先请。” “……”楼月潼沉思片刻,“我在考虑要不要把你推出去!你说你这么一个高岭之花清风朗月般的人物……怎么跟螳螂似得看着就想打?” 程梓川冷淡又认真的回复:“道友不逞多让。” 楼月潼已经在考虑是将此人五马分尸还是大卸八块了。 随着她一声冷哼响起,无尽的黑雾自她周边漫延,笼罩了这一片地方,而被黑雾笼罩的花草树木都瞬间凋零枯萎,普通人,当然也一样。 “快躲!不能让这黑雾近身!” 黑雾也只维持了一会儿的功夫就散了,众人撤了法器,却发现方才还在的两人都不见了! 与此同时,在雷劫之下奄奄一息的程桀惨叫一声,终于没了声息,又一道雷劫劈下,将他劈得魂飞魄散! 对照着这边的状况,仿佛是天大的讽刺。 一片令人窒息的僵化过后,程羡一甩手,冷冰冰的说:“吩咐下去,无论是在族内修炼还是在外面闯荡的程家弟子,都要不惜一切代价搜捕贼人,一有消息立刻上报!另外……” 程羡转头看了程立一眼,“也传信给曜儿。”程曜,九源仙门的得意弟子,也是程家最出色的天之骄子! 方才的混乱之中,没有人察觉还有一个重要的人也不见了。 “我的天!你不用这么爱我吧,逃跑都要带上我?”一处荒野,三个人影凭空出现,傅衍之欲哭无泪的仰天捶地:“小姑奶奶,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啊?” “谁让你逃得那么没水准,撞到我跟前来了。”楼月潼一句话让傅衍之以头磕地了。 “不用行如此大礼来感谢我,”楼月潼弹了弹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我只是顺路。” 傅衍之躺在地上装死,心如死灰。 看到有人这么郁闷憋屈,楼月潼的心情终于好了不少,她偏头意味不明地打量程梓川,目光像要把人戳个窟窿,“这是我第二次帮你了,怎么谢我?” 一个眼睛看不见的人,当然是收不到别人满含深意的眼神,所以楼月潼那些凶残的小心思都喂狗了。 程梓川手中一翻,天星河化成的圆球在掌心熠熠生辉,他神色淡淡,往前递了递,素衣如雪,广袖临风,衬着那张脸,当真是风姿绝俗。 “这本就是我抢回来的,你拿我的东西给我当谢礼?”楼月潼抱着胳膊,斜眼瞥他。 程梓川随手一抛,天星河准确的落入楼月潼的怀里,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楼月潼双眸眯起,却并未阻拦。 傅衍之记吃不记打,掩不住好奇心,浑然无事地凑过来问:“这位道兄是谁?” “你不认识他?” “不认识。” 楼月潼眼睛一转,“我在程家遇到的,他说他叫……程梓川。” “谁?”傅衍之倏地转头,像是听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你说他叫什么?” “程梓川啊。”楼月潼一摊手,仿佛是漫不经心,却在观察着傅衍之的神色变化。 傅衍之折扇一拍掌心,连忙往前追去,可是前面已经没有人影了,风卷尘土,人过无痕。 “你……道友,道友!你知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楼月潼勾着一缕发丝,悠闲地漫步。 ”哎呀!”傅衍之又急又恼,绕着她转来转去,“道友,算我求你了,你若能帮我找到此人,咱们先前的恩怨一笔勾销,你让我带什么路,我都绝无二话!” “你不是说不认识他吗?怎么又忽然如此急切了?” 傅衍之神色肃然,这事连他自己都解释不清,只能说:“道友可还记得我先前与你说过的,我的一位表姑嫁给了程家族长的兄长,他们多年无子,所以收了养了一个孩子,视若亲子,十三年前,他们一家三口都在外面遇险身亡……” 楼月潼:“我记得。” “表姑夫妻收养的孩子,就叫程梓川!”当年之事,傅衍之虽然难过,但此为程家族长亲自解释,且连同程宴也死了,是以陨雷宫之人并无什么怀疑,只是颇为惋惜。 傅衍之还记得曽收到笑绫姑姑的传书,说要带那位表弟回陨雷宫看他,可惜他们再也没能回来。 天临城,繁华不落,乃修真界最大的交易之城,在这里,没有什么是不能换的。 这里随处可见往来的名门大派的修士,三三两两聚集的散修,无时无刻不在进行大大小小的拍卖会。 外围是自主交易,内围就是有组织有规矩的了。 “你确定他在这里?”楼月潼说有办法找到人,傅衍之就傻乎乎地跟着她盲目的跑,谁知竟然跑到天临城来了! 楼月潼轻哼一声,“你不信,何必跟来。” 傅衍之不雅地翻了个白眼,心说不跟也得跟啊,谁知道你会不会在我转身之际突然下手! 虽然说了先前的事情一笔勾销,但傅衍之对于这小魔女还是不太信任的。一路上,他们遇到过几个不长眼的散修,见楼月潼看着是个美貌稚气的小姑娘就动了心思,谁知还没靠近就被这小魔女给宰了,而且是全身腐烂,死得相当恶心! 用小魔女的话来说,这些人的血透出劣质的令人作呕的气息,连做她的食物都不够格! 傅衍之当时就背后一冷,对于自己能活到现在还是挺庆幸的。 “信,怎么会不信,”傅衍之又好奇了,“你是怎么确定他在这里的?” “你不会想知道的。”楼月潼似笑非笑地瞄他一眼,目光诡异的让人毛骨悚然。 楼月潼的功法其实并不是用血修炼,就算很久以前是,后来也改了。但如今她被封印,又处于虚弱期,最直接最快速恢复的办法就是血气,修士的根骨越好,血气就越极品。 这一点,程梓川的先天清净道体简直太对她的胃口,千年难遇,万载难修,就算在仙界恐怕也找不到这样的根骨,因为这代表着,受气运笼罩,承天道眷顾。 楼月潼甚至怀疑程梓川不是凡人……当然,这也只是猜测。 不过身具先天道体,足以让楼月潼不放过他了。那天躲避程家搜查时,她故意碰到了程梓川指尖溢出的血,在那时就不动声色地结下了“血之祸”。 这是她功法携带的特性,从此以后,无论程梓川去那儿,楼月潼都能找到他,可惜她得到的血不多,否则她可以把他炼成她的“血人”,这样他便受她所控制,无法逃离,无法背叛,做一个乖巧的傀儡……那就是程梓川的“血之祸”。 “咦,这不是傅少宫主吗?”远处走来一位婀娜多姿的妖娆美人,笑意盈盈的对着傅衍之施了一礼,来回看了看,“怎么,令尊没有一起来?” “苏娫姐,几年不见你更漂亮了!”傅衍之笑眯眯的回礼,“我是带表妹出来历练的,表妹对天临城神往已久,此次我带她来开开眼界,有劳苏娫姐多多照顾了。” “小家伙嘴还是这么甜,”苏娫抿唇轻笑,随即拉着楼月潼的手打量,惊叹道:“你这表妹真不得了,生得这副模样,假以时日怕是能与九源山那位清琊小师叔一较高下!” 楼月潼眼睛一眨就换了副纯真无邪的模样,变脸速度之快,笑容甜美之极,简直让傅衍之惊叹。 ☆、第6章 又见 苏娫正与两人寒暄着,那边又来了什么大人物,她冲两人点头以示歉意,又迎上去招呼人去了。 楼月潼偏头问:“她是谁?” “天临城最大拍卖场地飞檐阁的管事人,苏娫,别看她修为不高,可也将飞檐阁管理得妥妥当当的。”傅衍之毫不吝啬的夸赞,“苏娫姐人美心善,我以前跟父亲来天临城办过事,所以跟她比较熟。” 楼月潼又问:“九源山的清琊小师叔是谁?” “那来头可就大了!”傅衍之眼睛一亮,兴致勃勃的说:“她是九源山如今辈分最高的人之一,连九源掌门都要称她一声小师叔,但见过她的人极少,因为她这么多年只公开露过一次面,一句话就度化魔头弃恶从善,堪为天下正道之表率!她道号‘清琊’,不知为何大家就都叫她清琊小师叔了,其实都说她是修真界第一美人,不过这是大家私下里乱传的,万万不敢让她知道的。” “听你语气好像很神往?” “六年前是她唯一一次的露面,此前大家都不知有这号人物,可在她露面后,每年去九源山拜师的又多了一倍……我神往很奇怪吗?”傅衍之摸着下巴,片刻又摇摇头,坚定的说:“当然我心里只有我的救命恩人小仙女!” 楼月潼嗤笑一声,不做评价,那边苏娫又走了过来,“既然来了,就别站在外面,进去看看吧。” “苏娫姐,今天来的人好像特别多?”傅衍之边走边笑着说。 “这话说的,天临城这个地方,哪天人不多了?”苏娫不轻不重的把话抛回去。 傅衍之一脸嬉皮笑脸的凑近了,“可不是每天的客人都有资格让苏娫姐亲自来迎接吧?” 身为飞檐阁的管事,苏娫自然是不可能每天都在外迎接客人的。她脸色微变,伸手轻轻敲了敲他头,压低声音问:“小家伙,跟我说实话,你们是不是也是为了‘古灵符’而来的?” 傅衍之闻言往后瞄了瞄,楼月潼回了个眼色。他摇头,“不是啊,我们真是顺路,古灵符是什么?” 苏娫本不想说,可一想,他们听旁人说起也还是会知道,便解释道:“月前,修真界流传出一个消息,有人探出了一处新秘境‘古灵墓’,而此秘境需持古灵符进入。听说那人本可隐藏消息,只是触动了机关,又被路过的魔修盯上,这才使消息与古灵符散落……” 傅衍之来了兴趣,修真界秘境险地颇多,各种机遇奇遇也多,他当初就是探险不成反被人搭救,才遇上他的小仙女,“这古灵墓有什么稀奇的吗?” “听说古灵墓中有重塑根骨的灵药……” 傅衍之闻言一惊,既然是飞檐阁的消息,那必然是准确的。修真界中争斗不少,根骨受损之人也不在少数,可惜重塑根骨千难万难,不知毁了多少天才的道途,若是古灵墓中有这等灵药,那遭人觊觎也就不奇怪了。 “重塑根骨的灵药还是其中之一,更别提其他宝物了,”苏娫道:“我飞檐阁碰巧得了一枚古灵符,今日会拍卖出去。” “苏娫姐,你们飞檐阁舍得将这东西卖出去?” 苏娫只是笑了笑,“飞檐阁是做生意的。”对于飞檐阁来说,名声比宝物重要多了。 傅衍之咂舌不已,楼月潼却微扬唇角——程梓川来这里的目的,已经不言而喻了。 苏娫将他们二人领入三楼的一个包厢,便又出去招呼别人了。 傅衍之就站在窗户旁,打量着来往的人,扇柄抵着下巴沉思,如果那个人真的是他知道的程梓川,那么傅笑绫的死因,连带着程家……都值得深思了。 想到这里,他心情就沉落落的。 “一边呆着去,”楼月潼冷冰冰的声音响起:“挡住我视线了。” 抑郁不到三秒钟的傅衍之:“……” 说是挡视线,其实她压根就没关注拍卖会,拿着个杯子自己泡茶,茶叶挑了捡,捡了扔,茶水热了放冷,冷了加热,一杯茶愣是泡了一整个拍卖会,傅衍之看得都快崩溃了,特别想说一句放着我来! 到了最后的时候,她终于抬起了头,看向外面。 苏娫站在台上,笑吟吟地一拍手,立即有人送了个锦盒上来,“今日这最后一样东西,想必大家都心知肚明——古灵符,进入古灵墓的凭仗,价高者得!” 她话音刚落,就有人高喊:“一千上品灵石!” 修真界中的通用货币便是灵石,1上品灵石=100中品灵石=10000下品灵石。天赋极高的能吸收天地间的灵气修炼,但大多数还是需要用灵石,所以灵石成了通用之物,当然飞檐阁也不限以物易物。 “一万上品灵石!” “十万上品灵石!” “二十万!” “五十万!” 众人争得如火如荼,楼月潼淡定道:“一件仙器。” 一片哗然。 仙器有价无物,正常人才不会用一件仙器去换一个进入秘境的机会,因为就算秘境里有仙器,你也不一定能得到啊! “你疯了?!”傅衍之压低声音吼她。 楼月潼不以为意,她已经试过天星河了,对她的封印毫无效果,那这件仙器对她来说根本就是可有可无。 苏娫有些诧异,这时,有个侍从跑过来递给了她一个纸条,她看了脸色微变,问:“有没有出价比一件仙器更高的?” 自然是没有。 “那我宣布,这枚古灵符就属于……”苏娫顿了顿:“三楼第八包厢的客人了!”说罢,她一抬手,锦盒径直飞入了第八包厢。 “?”傅衍之:“咱们明明是第二包厢啊!” “走!”楼月潼倏地起身,跳窗往下。 傅衍之跟上,看到半空中有一个笼罩在灰袍之下的身影坐在一叶小舟上,渐行渐远。 好在楼月潼能追上,身形一闪就带着傅衍之落在的小舟上,小舟歪了一下又继续穿梭前行。 “看来你身上宝物不少。”楼月潼冷笑着对灰袍人说。 只见那人微怔,随即低不可闻的一声轻叹,不知是无奈还是感慨,语气淡淡的,“道友好眼力。” “跑这么快,是怕被人围攻?”楼月潼闲闲的说风凉话。 程梓川倒不是胆怯,只是怕麻烦,他不想解释,便不说话。 楼月潼更是得意,“咱们总是狭路相逢,也算是缘分。” 程梓川评价:“孽缘。” 楼月潼无所谓他怎么说,等她将此人练成“血人”,看他还敢不敢如此与她说话,对于极品的“食物”,她总是很宽容。 傅衍之看了会儿,却是上前一步,试探着说:“你叫……程梓川?你父母叫什么?” “开口便问人父母,怕是不妥吧。”程梓川一如既往的清冷语调。 傅衍之连忙道:“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笑绫姑姑的儿子,我的表弟程梓川!” 程梓川有一瞬间的沉默。 楼月潼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 半响,程梓川解开灰袍,长风拂过一袭青衫,飘然遗世,清雅绝伦,令人眼前一亮,才发觉这是个风华秀逸的少年,他偏了偏头问:“你又是何人?” “陨雷宫少宫主,傅衍之。”傅衍之盯着他的眼睛,深深皱起了眉头。 程梓川闻言微微颔首,坦然道:“依礼,我的确该称你一声表兄。” 傅衍之霎时无言,良久才涩然道:“……当年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程家说你们都死了?” 程梓川听到程家,神色越发冷淡。 楼月潼听得烦,懒洋洋的轻哼,“不就是世家那些肮脏事么,莫非他说了你就会信?愚蠢的人,何必刨根究底呢。” 程梓川略带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忽然觉得她话讽理不讽,还挺通透。 “我……”傅衍之被说中心思,更是哑然,可他的确很想弄清楚事实真相,“至少我能自己分辨!你还活着,那笑绫姑姑呢?” “死了。”程梓川静静道:“当年程家心起贪念,挖我根骨,爹娘为了救我,都被他们杀了!” 他声如冰雪,静若寒潭,凉到了人心里,短短几句话,轻描淡写,傅衍之却仿佛看到纯白之下掩盖着的污浊,浸染尸骨,血色无边,令他痛心疾首,瞬间热泪盈眶。 就在这时,四周有杀气翻涌而来。 “蠢货,你三岁吗?没人会给你多愁善感的时间,”楼月潼站了起来,冷冷吩咐:“去地面。” 程梓川同一时刻按下小舟,心领神会:“你们先掩护。” “……”傅衍之一腔悲凉还未发泄,有点跟不上他们的节奏,突然觉得自己多余了,这两个人也就是第二次见面吧?怎么这么默契的感觉? 小舟降落,缩小后被程梓川收起,楼月潼一挥手弹出风刃,刷地逼出数人,烦躁地甩甩手,“来了还藏头露尾,可惜那种令人作呕的臭味已经遮不住了!” 程梓川道:“不是拍卖场的人。” 傅衍之喃喃道:“是……程家人。” ☆、第7章 默契 来的的确是程家人,为首的还是程羡。 当日程家变故,不仅天星河被夺,宗祠也少了一块牌位——程宴的,小辈不知当年真相,老一辈的心里却一疙瘩,当年始终未曾搜寻到傅笑绫与程梓川的踪迹,傅笑绫放置在程家的魂灯已灭,可以确定是死了,但程梓川呢? 无人知晓。 但当时大部分人都认定他也死了,毕竟一个根骨被拔,浑身经脉寸断的幼童,被奄奄一息的傅笑绫带着逃亡,不死简直是奇迹。 可如今程宴的牌位被人盗了,程羡等人心中惊疑不定……程梓川,也许并没有死! 程家弟子不知其中盘根错节,只知听从命令搜捕贼人,碰巧程立收到了关于古灵墓的消息,心思一动就上报了程羡。既是为了古灵符,也是为了程梓川,程羡便来了飞檐阁碰运气。 结果还真被他碰上了! 程羡的目光掠过楼月潼与傅衍之,落到中间那人的身上,满是狐疑,面上却冷厉如刀。 打破沉默的是程芊芊,她咬着嘴唇站在程羡身后,眼中多了几分凄切,“什么表妹,都是骗我吧!亏我如此信任你……衍之哥哥,程家与陨雷宫交好多年,你为何要与贼人为伍,谋夺程家仙器?” 比起这个,其实她更想问,你把两家联姻之事置于何地?把我又置于何地? “抱歉了,程姑娘。”傅衍之没有解释当日他也是受人所迫,只是对着她拱手一礼,“骗你是我不对。但我对程家仙器并无觊觎,我只想要请问程长老……对于当年笑绫姑姑一家三口之死有什么解释吗?” 程羡目光一闪,厉声道:“你是听了什么风言风语了?这事我当年就给出了交代,不想再重复一遍!” “当年我与父亲是敬重您老,不曾深究,现在细想来,漏洞颇多。”傅衍之道:“当年小表弟才五岁,笑绫姑姑夫妻二人待他视若亲子,明知外界诸多危险,怎么还会带着他一起外出,以至一家三口尽皆遇难?” “人已经死了十三年,谁还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程羡冷冷道:“傅家小子,这些年来,程家待你如何,芊芊待你如何,你心知肚明!莫非因为贼人几句胡言乱语你就怀疑上我们了?” 傅衍之深深看了他一眼,拱手道:“晚辈亦不愿怀疑程家,等查明真相,若真如您所言,晚辈必会绑了贼人登门谢罪。但今日……”他声音压得低沉,一字一顿道:“谁敢动这二人,就是与我陨雷宫作对!” 程羡眼睛一瞪,更加锐利。 楼月潼瞥着傅衍之:”你是不是傻?”既然真相未明,还为了两个陌生人不惜杠上程家,不会被她虐出毛病来了吧? 傅衍之暗暗翻了个白眼。 “老祖……”程芊芊欲言又止。 程羡盯着他们沉思片刻,竟然没发怒,而是道:“陨雷宫与程家相交多年,看在你爹的面上,我给你这个面子,但你们得先把仙器交回!”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面对傅衍之请求的眼神,楼月潼不乐意地撇唇:“抢到手的东西那就是我的,想要回去?你来抢啊!” “你……”程羡大怒。 傅衍之捂脸……完了,先前白费口舌了! 就在这时,一直在沉默的程梓川忽然说了一句:“好了。” 傅衍之纳闷,楼月潼耸了耸肩,抬手一挥,送了对面一阵阴风。三人脚下似有法印一闪,便消失在了原地。 又光明正大的溜了。 程羡咬牙切齿地冲过来,心中怒火几欲冲天,感觉自己被从头到尾耍了一遍! “老祖,恕芊芊直言,贼人狡诈,一般的方法怕是抓不到他们。”程芊芊想着傅衍之方才的话,垂下了眼眸。 程羡示意她继续说,程芊芊低声道:“他们见您就跑,可见是忌惮您的,若能有个地方让他们无处可逃,他们岂不就成了瓮中之鳖!” “你是说古灵墓?”程羡一想有些道理,面色缓了缓,点头道:“届时九源山也会派人前往,说不定会遇到你兄长,可与之联合……”夺回仙器,诛杀程梓川,都是当务之急! 天临城。 树下一闪,凭空多了三人。 “不是……你们怎么回事啊?每回都莫名其妙的跑,下次能不能打声招呼啊?”傅衍之有气无力地瞪他们,“你们也是硬气,在程羡跟前溜了两回,下回我也不用废话了,他肯定见你们就杀!” 程梓川:“下回不用再跑了。” 傅衍之纳闷:“底牌用光了?跑不掉了?” “法器宝物终究是身外之物,”程梓川微微抬头,准确地挡住楼月潼往他袖中偷袭的手,“能依仗的还是实力。” 楼月潼偷袭不成,撇了撇唇,“躲得这么准,你是不是瞎子?我不过是想看看你袖中装了多少东西,至于如此警惕吗?”说罢,反手一压,若有所思地凑近了,仰脸盯着他看。 她外貌是个小姑娘,身形也纤细,约莫只到程梓川的胸前。 程梓川显然不习惯跟人靠得这般近,往后退了退,楼月潼故意逗他跟着他退,一来二去,看得傅衍之噗嗤一笑,实在是楼月潼这样貌太稚气了,这么暧昧的姿势看着就跟小姑娘跟大哥哥要糖吃似得,可怜又可爱。 楼月潼脸色一冷,甩手就是一锁链勾住他的脖子,吓得傅衍之一僵,连忙竖起双手以示无辜。 程梓川平淡的说:“道友童心未泯,现下却不是嬉闹的好时候。” 楼月潼又撇嘴,转瞬收了锁链,“看在你方才还算有情有义的份上,放你一马。” 小魔女就是小魔女,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傅衍之腹诽完,摸摸鼻子转移话题:“咱们为什么又回到天临城来?这里不也挺危险?” “拍卖场的人都知道拍下古灵符的人跑了。”程梓川说了一句大实话。 傅衍之想想他先前的灰袍,再看看他此刻的一身青衫,深深点了点头,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已经变成最安全的地方了。 “好极了,”楼月潼冷脸一转,忽地笑开,看向程梓川,“古灵墓开启之前,就陪我逛街吧!” 傅衍之眨了眨眼,他就是再迟钝也发现这小魔女对程梓川的心思不一般了,至于是哪一种不一般,好的还是坏的,这就不一定了。 出于兄长的责任感,他趁楼月潼挑选珍奇玩物的时候,悄悄提醒程梓川:“那个小魔女……你最好小心点,翻脸比翻书快,凶残起来不是人啊!” 程梓川微怔,随即竟微微一笑,仍带着特有的淡漠,却足够礼数:“多谢表兄。” 咦?咦咦咦? 他竟然对我笑了?他还叫我表兄了?我什么时候有这么大面子了我怎么不知道? 傅衍之惊讶过度,有点傻的站在原地。 程梓川耳边却回想起傅笑绫温柔的声音:“梓川啊,程家没人跟你玩不要紧,等娘带你去陨雷宫,见见你的小表哥,衍之那个孩子,看上去嬉皮笑脸没个正行,实则有情有义,你们一定能成为好朋友的……” 楼月潼回头:“怎么不走了?还要我拿条鞭子赶驴吗?” “来了来了,小姑奶奶你行行好,嘴下积点德吧!” 小魔女露齿一笑,阴森森的道:”再啰嗦割了你舌头!” 傅衍之指望程梓川能克她:“表弟……” 程梓川:“安静。” 傅衍之:“……” 他忽然觉得这俩挺适合在一起的,真的。 谁也不会触小魔女的霉头,不过两个大男人陪一个小姑娘逛街这种事太傻不拉几,就算做也该是陪他的小仙女啊,所以傅衍之就提议再去各种拍卖场转转,说不定就能遇到合心意的东西。 楼月潼对此只问:“你付钱?” 傅衍之:“我没钱!” 楼月潼转向另一边:“你付钱?” 程梓川:“……” 楼月潼一脸“都滚吧”的表情,自己跑去飞檐阁找了苏娫,出来后神清气爽,还挂着标准甜美可爱的笑容,“我开始喜欢苏娫了。” “啥?!”傅衍之瞪着眼睛,掏了掏耳朵。 楼月潼言简意赅:“她有钱。” 傅衍之&程梓川:“……” 也不知小魔女怎么说的,哄得苏娫心花怒放,接下来在天临城的时日楼月潼挑了好几样东西,全记苏娫账上了,连三人的住处都是苏娫派人打理好的。 傅衍之对此只能感慨苏娫眼睛被窗户纸糊了! 夜色无边,明月高悬。 楼月潼心中一窒,忽然睁开眼睛,翻倒在床下喘息。 许是近来出手次数太频繁,她的法力在逐渐衰弱,再这样下去,她会变成法力全失的普通人,还是需要血,血……这是最快的方法……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屋里,流连在打坐的白影上,像一树开在尘世外的寒梅,皎皎清辉,寂寂高华。 “道友深夜不眠,来此处做什么?” “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真的根骨被废又看不见,”楼月潼丝毫没有夜闯私房的惭愧感,靠着桌子,奇怪的说:“因为每次我还没走近你就能发现我。” 程梓川忽而露出极淡的笑意,隐隐带着温柔的错觉,“你身上有种特别的味道。” 楼月潼顿时皱眉,侧头嗅了嗅。 “你不在,月朗风清,隐有暗香浮动,你来时,层云汇拢,满是杀戮血气。” 楼月潼脸色严肃了起来:“你这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神棍!” 程梓川:“彼此彼此。” 深夜来访无好客,他所说的未必不准。 ☆、第8章 吸血 黑裙在夜风里扬起诡艳的弧度,楼月潼一甩手便坐到了床上,门轻轻一哒,不知何时升起了一道屏障,“今晚夜色很美。” 程梓川:“不错,看来也适合杀人。” “……哎呀呀,你抢了我要说的话,这可怎么好?”楼月潼单手搁着床头,撑着下巴看他,那双大而漂亮的双眸闪着冷漠的光,“多好的一个先天道体,怎么就被程家先毁了呢?” “那是你来的太迟了。” 他淡定的说了一句,听得楼月潼拍掌直笑,笑完了才说:“你这人真有意思,不过咱们不早就是朋友了吗?你怎么还会觉得我要杀你?” “玩笑罢了。”程梓川起身走到桌边,一伸手恰好勾到茶壶,在茶水即将溢出时准确停了动作,递给楼月潼,“夜凉,请吧。” “夜凉还给客人斟冷茶?”茶杯在楼月潼手中转了一圈,转眼就冒出来丝丝缕缕的热气,她抿了口,露出两个酒窝,“不是待客之道啊。” 程梓川又道:“那是你来的不是时候。” ”哼。”楼月潼放下茶,撇了撇唇,“不跟你绕弯子了,我来是想跟你借一样东西。” “道友请说。” “你——”她故意拖长了语调:“的血。” 程梓川问:“你修魔道?” 楼月潼双眸微眯,语气有点危险:“你猜?” “没有什么好猜的,天道之下,众生如一。”程梓川坐下,朝她伸出手,神色如常,也不曾犹豫。 楼月潼说:“你这人,好像淡然过头了。” 程梓川摇头,“你也说了,我们是朋友,是朋友,便值得信任。” 这种话,打死楼月潼都不信! 可她观察他的表情,也的确没什么波澜,她是有意无意的只抖出几分本性,换取他暂时的信任,以便结成“血之祸”,那他呢?此人毫无修为,却来去各地不惊不惧,堪称深不可测。 她不觉得他信任他,也不觉得他真是无欲无求。 越深究越烦躁,楼月潼看着面前美如玉瓷的手,狠狠一笑,毫不留情地一口咬下。 “你……”程梓川微微皱眉,倒不是疼,而是没想到她会用咬的,嘴唇贴上手腕,肌肤相触的感觉让他很不习惯,便冷淡的出声:“道友让我想起了一种动物,吠于门前,咬人不叫。” 楼月潼咬得更狠了,血丝顺着嘴角淌下,滴在他的白衣上,她抬眼向上望的时候,带着挑衅的杀气……可惜面前是个瞎子。 程梓川面色渐渐有些发白,“看”向楼月潼,眼中似笼了一层烟雾,因为毫无焦距,显得分外清冷,然而他只是说:“夜深了。” 楼月潼眨了眨眼,松开了牙齿,唇边一抹血丝,白嫩的小脸染上绯红,有种横生的魅态,不知是兴奋还是满意,她舔了舔嘴唇,眼眸弯成了新月。 而程梓川干干净净的手腕上多了一个血淋淋的牙印,咬得极深,看着都觉得疼。 “程道友也让我想起了一种动物,”楼月潼似笑非笑的说:“哼于圈中,养肥待宰!” “……” “农夫与蛇鉴于跟前,我却还是重蹈覆辙,”程梓川安安静静地做了个手势,“请便。” 楼月潼惊讶的“哟”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没脾气呢!”她笑得停不下来,拉过他的手,轻轻一吹,他手上的牙印便消失不见了,“不疼了吧?” 钢棍与甜枣,用得刚刚好。 当然这是她自以为。 程梓川仿佛有些无奈,低叹道:“你若不想走,便留下守夜。” 楼月潼不置可否。 他一打坐便是灵气汇聚,比聚灵阵还有效,就算根骨没了还是不变,先天道体究竟有多逆天,挖他根骨的程羡都不清楚。倒是楼月潼,虽然以前的记忆模糊,但还有几分常识。 于是后半夜,两人就在一个房间里入定了。 翌日,天还没亮,一枚符印从程梓川袖中飞了出来,定在半空中闪着微弱的光,惊醒了入定的两人。 楼月潼一挑眉:“古灵墓?” 程梓川颔首,接住了掉落的古灵符。 手持古灵符之人,更容易找到古灵墓的地点。 那是一片浓密的森林,苍翠厚重,前方是无边黄沙荒野,虽还是清晨,日头未升,周边已往来了许多人。 “奇怪,不是说只有持有古灵符的人才能进去吗?”傅衍之跑到另一边去打听,一脸惊讶的回来解释,“原来都能进去,只是没有古灵符的进去九死一生,持有古灵符就有了一枚保命符。” 楼月潼原本打算抢一枚过来,现在看来进去抢也一样,“一共有多少古灵符?” “十二枚。”傅衍之摸着下巴,在考虑他要不要进去。 “少宫主!你果然来这里啊!” “雷长老?” 傅衍之诧异地回头,就见一个老者领着几个陨雷宫弟子走了过来,目光扫过程梓川和楼月潼,落在了他身上,“雷长老,你怎么会在这里?” “还不是担心少宫主你,上回你无故失踪可吓坏了小崔他们,虽说后来你也传回书信,可老宫主他们总是不放心,趁着这一回我带几个小子出来历练,顺便就过来看看你啊!” 雷长老是陨雷宫资历最久的长老之一,看着傅衍之从小长大的,傅衍之闻言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爹他不逼我了?” “那可未必!”雷长老哈哈一笑,抬手扔了个东西给他。 傅衍之接过来一看:“古灵符?这……” “既然知道你在这里,怎么可能猜不到你也是为了古灵墓来的,”雷长老笑眯眯的说:“我这把老骨头就算了,老宫主说得对,合该让年轻人去闯荡闯荡!” 傅衍之捏住古灵符,“雷长老,多谢您了!” 雷长老摆摆手,忽然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少宫主这回交的朋友似乎都很不一般啊。” 程梓川从容抬手见礼,青衫雅致,风华无双,一看就是让人放心的正派子弟。 楼月潼却翘了翘嘴角,傅衍之连忙打哈哈:“是啊是啊……” 雷长老也无意为难他,收回打量的视线,又交代了几句话,就带着弟子们离开了,傅衍之舒了口气。 “这么紧张做什么?”楼月潼漫不经心的问。 傅衍之翻了个白眼,心说要是让雷长老知道当初是你抓了我,还差点要了我的命,不杀你才怪!我可不想看你们打起来! “你不是一直想逃吗?”楼月潼还真有点奇怪,“改主意了?” 傅衍之叹气,要是没牵扯到程梓川与程家,他是不想再跟这小魔女为伍的,可此一时彼一时啊。 他一转身,突然觉得一阵寒意袭来。 只见程梓川抬头“看”着一个方向,虽神色如常,却似笼了一层冰霜,连带着淡雅的眉目都泛起凉薄的清寒,但又说不分明其中情绪,冷非冷,怒非怒,静非静,犹胜雾里看花。 天边两道御剑身影倏而直下,潇洒落地。 来的是一男一女,身上穿着一尘不染的九源仙门道服,男俊女俏,气质都是如出一辙的冷傲。 “那是……程曜吧?”傅衍之掠过那男子,一看也愣住了,视线紧紧的黏在那白衣女子的背影上,惊疑不定,“她……” 两枚古灵符闪现,那两人一下子就不见了。 程梓川淡声道:“走吧。” 楼月潼也盯着方才两人消失的地方,闻言又看看程梓川,眼睛一转,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惊奇之事。 倒是傅衍之回过神来,嘴就绷不住了,边走边咕哝:“程曜身旁那姑娘的背影怎么有点像我的救命恩人小仙女啊!可是看着像,又好像不像,她到底像不像,是不是?万一不是,我不就找错人了,那万一是……” “闭嘴!”楼月潼现在就想割了他舌头! 灵符闪现,秘境出世,出现在眼前的竟是一处地宫,上书“古灵墓”三个大字,进来的约有百来人,与此同时,持有古灵符的十二人都觉灵符一震,飞出去镶嵌在了门上,凑出了一道圆环形的锁,而后大门缓缓打开,十二枚古灵符重新回到主人身边,且上面都出现了主人的名字。 众人走进去,大门复又合上,一道沧桑的声音也随之响起,“欢迎来到古灵墓!” 话音落下,极强的压迫感袭来,连楼月潼都颇感压力,暗暗皱眉——这声音的主人绝非人间修士,是她小看这秘境,也小看人间界的混乱了。 所有人都没想到古灵墓里还有人,有人问道:“敢问阁下是什么人?” “我是古灵墓的主人!” 众人:“……” “哈哈,你们不用害怕,我已经死了一百多年了,你们听到的只是我留下的残念!”那声音继续道:“我名古枫,曾是一名仙人,这座古灵墓是我为自己打造的一件仙器,其中存放着我的诸多遗物,只要你们通过我的考验,就能得到我的传承与宝物……” 听到此处,所有人都眼前一亮……竟然是仙人留下的宝库! “这就激动了?”古枫似乎一笑,随即道:“但我开放古灵墓的重点却不是我的遗物,而是一件至宝,一件……连仙界之主都会眼馋的至宝!” 此言一出,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楼月潼摸着下巴……有意思,她似乎对这古灵墓小看过头了啊! ☆、第9章 组队 “古前辈,您说的是真的吗?”有人小心翼翼的问。 “我何必骗你们这些小辈?”古枫语气转冷,“不相信的就不必参加我的考验了!” “不,不,晚辈绝不敢质疑前辈!” 古枫语气又缓和了,“你们来到这里的,不管有没有古灵符,都能参加我的考验,但我有一句话要提醒你们,没有古灵符的入我考验,九死一生,持有古灵符的,也未必真能保命,想走的现在就站出来,我送你们安全离去。” 楼月潼挑眉,敢来这里的必然是有野心的,古枫先以至宝诱惑,而后再来说这种话,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果然,无人想离开。 “好!”古枫似乎很满意,开始介绍规则,“我会设下三轮考验,每一轮有十二个人可以得到我留下的奖励,三轮考验完成后,我会选择我的传承者以及至宝的拥有者!另外我要说明的一点,没有古灵符的不可对拥有古灵符的人动手,但无主的古灵符可以出手抢夺!” 没有古灵符的听得一皱眉,持有古灵符的大多喜笑颜开。 楼月潼却嘴角一勾,这个规则看似令人气馁,但并不是毫无机会的! “第一轮,”随着古枫声音响起,一座巍峨高山突然从地底升出,高高耸立,“这座山,可称之为悟道峰,山上有数不尽的石头,大多是普通石头,只有少数是真正的悟道石。你们要做的,是在一个时辰内选出二十块你们所认定的悟道石,选对的数目越多,质量越好,排名越是靠前。最后只有前四十八人可以进入下一轮考验!” “对了,”古枫又加了句:“那些选对的悟道石就作为奖励赠予你们,可不要小看这些悟道石,其中蕴含的都是许多大能在此山上悟出的道,对你们修炼大有裨益!” 闻言,众人心中总是好受了许多。 楼月潼轻声说:“原来第一轮考验的是天赋。”要想选对悟道石,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天赋越好根骨越佳,越贴和自然切合大道,才能选对那些真正的质量上乘的悟道石! 她瞥了眼程梓川,颇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程道友,看来你麻烦了。” 如果是一个普通的秘境,那么程梓川可以凭借宝物争夺,但这古灵墓主人明显是想考验个人实力,对于根骨被废毫无修为的程梓川来说,过得了第一关,后面也是难上加难! 程梓川平淡道:“尽力而为便是,若我不幸丧命,这枚古灵符,道友正好拿去。” 楼月潼分不清他是说真的还是在开玩笑,微笑着说:“放心,我不会客气的!” 傅衍之扶额,这两人天天表面友好实际插刀的说话方式听得他都快吐血了,他无力的开口:“咱们是一伙的吗?” 两人同时道:“当然。” 行,有这句话他就不用担心这俩互捅刀了!傅衍之一摆手,率先往悟道峰上走去。 程梓川做了个手势:“道友请。” “请我帮你带路?”楼月潼临走前还不忘损了他一句,可实际上,程梓川虽然看不见,但行为简直就与常人无异,若是不注意,恐怕也看不出来他是个瞎子。 程梓川仿若未闻,慢慢地走过去,踏上山峰,一片黑暗中,突然乍现无数个不同的亮源,它们亲昵地摇曳闪烁,仿佛在向他示好,他微微闭上眼睛,天地自然,大道三千,触手可及。 楼月潼如今法力低,但她境界极高,高到什么地步呢?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怕是犹在古枫之上。这种考验天赋的,对她来说基本上就跟玩一样。 比起二人,傅衍之就逊色多了,苦着脸左看一个,又看一个,犹豫不决,突然他余光瞥到一个背影,连忙上前打招呼:“这位道友……” 那人回过身来,穿着白色道服,容貌称不上绝色,但俏美端丽,气质极佳,正是与程曜一道的九源仙门女弟子,她看了看程梓川,问道:“何事?” “在下陨雷宫,傅衍之。” 女弟子神色微变,随即道:“九源门,秦筱。” 秦筱堪称九源山这一代最杰出的女弟子,与程曜乃是同一个师父。 傅衍之将她名字念了几遍,手心紧张的溢出了冷汗,面上还算镇定:“在下想问秦道友一件事……两年前,你可曾去过空空岭,救过一个人……” 秦筱眯了眯双眸,眼中闪过什么,瞬间恢复如常,半响,慢慢说了一句:“原来当时遇险的是你啊……” “对对对!”傅衍之大喜过望,忍不住抓住她的手,“真的是你救了我!原来你真的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小仙女,太好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秦筱尴尬地收回手,冷着脸说:“道友自重,我还要去寻悟道石,告辞。”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孟浪了,”傅衍之也就看着风流肆意,一旦遇上真感情,蠢得一塌糊涂,眼巴巴的盯着秦筱背影,乐得合不拢嘴,“小仙女小仙女,终于找到你了……”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众人也从悟道峰回到了原地,面前都放在二十块平平无奇的石头。 “很好。” 古枫的声音准时响起,与此同时,那些石头也在发生变化,真正的悟道石褪去了平凡的外表,散发着夺目的光芒,越是质量上乘,光芒越是耀眼。 “嗯?”楼月潼自己跟前的毋庸置疑,俱是上乘的悟道石,可程梓川寻到的竟然也不逞多让……先天道体,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除了他们二人,程曜,秦筱,傅衍之以及几个天资出众的也全都选对了,只是光芒稍逊,引来了许多人的扫视。 “不错,你们这批人中竟然有好些个天赋绝佳的,让我很惊喜。”古枫语气里隐约有了笑意,却不知对谁更满意。 众人只觉天旋地转,再睁开眼时,已身处另一个地方,原先的百来人也只剩了不多不少的四十八人,接着,十二个光圈分别冲向楼月潼等人,接过一看,一瓶丹药和一件中品的灵器。 “果然是大手笔。”傅衍之一看那丹药竟是被称为疗伤圣药的“回心丹”,不禁眉开眼笑。 楼月潼看都没看就收了起来,转而打量起这处地方,他们都身处高台之上,下面是一片漆黑深不见底的悬崖,距离对岸怕是也有数百丈远。她摸着下巴,饶有兴趣地一眨眼,不知这个古枫接下来想玩什么把戏。 “快看!有什么东西升上来了!”有人大叫。 悬崖底下发出震动,一个个黑色莲台状的石座升起,与对岸齐平,不多不少,正好十二个。 “接下来的考验,两人一组同上莲台,莲台会以缓慢的速度往对岸移动,在这过程中,你们会遇到突如其来的强大攻击,只要你们能抵挡住,成功到达对岸就算通过考验。这次需要分为两轮,二十四个一轮,我需要提醒你们的是,这次不限制争斗厮杀,莲台吸食灵力或血肉都能移动更快,到达对岸用时越短排名越前,”古枫好像在说着什么有趣的事,语气有点诡异,“持有古灵符的人可以毫发无损的避过三次攻击,这是给你们的优待……” 众人听着,脸色俱是凝重起来。 “对了,有一点忘了说了,同组二人之间……也不限厮杀!只要能到达对岸,不论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都算是通过考验!”古枫笑了笑,“所以……你们可要选个好伙伴啊。” ……考验人性啊,这回所有人都懵了。 也就是说不仅要运输灵力加速莲台前进,抵挡时不时的强大攻击与对手的袭击,还要警惕可能来自同伴的威胁……实力,心智缺一不可,一句话,难上加难! “我觉得这个很有趣,”楼月潼笑吟吟的看向程梓川:“你说呢?” 程梓川不答反问:”道友想选谁?” 楼月潼眨了眨眼,似真似假的说:“我想选你啊,程道友。” 程梓川也不管她是真是假,直接应道:“好。” 楼月潼又眨了眨眼,掩唇轻笑,“真有胆色。” 程梓川偏头“看”过来,那双清湛的眼睛因无焦距而显得格外幽静,他说:“道友亦然。” 你选我,也很有胆色。 “……我开始欣赏你了。”楼月潼闻言笑容愈盛,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 程梓川淡笑:“我一直很欣赏道友。” 他们俩气氛看上去格外和谐,傅衍之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只知道他们俩要一组了,顿时叫道:“那我怎么办啊?” “保重。”两人头也不回,异口同声,空气中好像有火花噼里啪啦的闪。 傅衍之:“……” ☆、第10章 危机 小魔女和小表弟抛弃他了,小仙女秦筱也跟程曜一组,傅衍之最终与一个笑嘻嘻的俊俏青年花骅化一拍即合。 傅衍之:“道友,你名字好奇怪!” 花骅化:“道兄有所不知,我师父说贱名好养活,给我起了个名叫花花,但别人一听就笑,没办法,我只好改一个字加一个字,如此既不负师父苦心,听起来又高深莫测……道兄你说我是不是很机智?” “……”傅衍之迷之沉默了会,“我是陨雷宫的,你呢?” 花骅化高兴的介绍:“我是观花派的!” 傅衍之奇怪:“我怎么没听过这个门派?” “虽然观花派目前只有我跟我师父两个人,但总有一天它会成为名扬天下的修真大派的!”花骅化握着拳头,神情激动。 经过一番深度交流,傅衍之死活要选花骅化一组,这么个一根筋的二货要是会捅同伴刀子他就把眼睛挖出来当球踢! 第一轮,楼月潼和程梓川,程曜和秦筱都没上,傅衍之和花骅化倒是上去了,临走前傅衍之还不忘恳请楼月潼:“程曜就算了,记得对我小仙女温柔点啊!” 也不知是不是两个二货运气好,虽然面对各种攻击也受了不轻的伤,但两人合作有种天然的默契,对手也并不比他们强,竟然让他们在第一轮十二组中获得了第一名! 两人短短时间内就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情,到了对岸激动地三击掌,随即相互护法,轮流疗伤。 接下来就轮到剩下的十二组了。 依楼月潼来看,这十二组总体实力要远强于前面十二组,也不知古枫是不是故意的。 “跳到莲台上,有问题吗?”她瞥了眼身旁人,看在未来他会成为她的血人傀儡的份上,帮他一把也无所谓,毕竟他越强,意味着她将来的血人也会更有用。 程梓川摇了摇头。 楼月潼身形一闪就站在了莲台上,程梓川随即而下,分毫不差,轻飘飘的落在她身旁。 分明没有修为废人一个,偏偏装得比那些真修士还要潇洒从容,楼月潼那句神棍还真是说对了! “怎么分配?”她漫不经心的问。 程梓川双手在莲台上摸索片刻,“我能引导莲台的速度,道友能否挡去诸多攻击?” “这个么,”古枫修为境界远非凡人修士可比,依照楼月潼此时的状况也不得不小心应对,“试过才知。” 程梓川沉吟片刻,说道:“道友若是信我,你攻我守。” “好,”楼月潼答应的很爽快,又加了句:“若我应付不来就把你扔下去。” 程梓川:“……随意。” 他径自合拢双腿,端坐在莲台之上,双目微阖,神情静默,那是常人修炼打坐的姿态,只见他手势一变,结了个古怪的法印,霎时,所有人都觉四周灵气一荡,排山倒海般的翻涌而去。 他座下莲台以超乎其他的速度往对岸而去,相反,其他人都觉得周围灵气被扫荡一空,极难调用。 “程师兄,你看那人……”秦筱蹙着眉头,难以置信的低声说:“我从未见过这般情形!” 她没听到程曜的应声,抬头一看,却见程曜冷冷盯着那边,表情有点恐怖,秦筱惊讶后退一步,同门十几年,她还从未见过程师兄这副模样。 程曜接到程家传信时还不以为然,若是程梓川没死,这么多年怎么都会连个踪影都没有?他不相信程羡说的人是程梓川,只觉得怕是有些人利用当年之事再生风波! 程家本有心进入古灵墓截杀程梓川,但最终都没有都到一枚古灵符,九死一生的秘境,程家耗不起程羡的性命。因此只传信程曜,有机会便下手,宁可错杀不能放过,而程羡在秘境外埋伏,以免程曜未得手。 程曜一开始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他自小就是天之骄子,不论在程家还是在九源山都是如此,冷傲惯了,只想着遇到了就顺手杀了,遇不到也无所谓,不像程羡等人惊弓之鸟。 却没想到这是一个将所有人聚在一起的秘境,程曜一进来就看到了那个人,他顿觉荒谬,就是这样一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都能引得程家慌乱? 直到此刻,程梓川引发这么大的动静,他才真正重视起来。 “程师兄?程师兄?” 程曜回过神,顿时冷冷道:“动手吧!” 他合掌向前,掌间隐有星火燎原之势,“战龙三变,天炎破!”一条火势形成的巨龙在他周身咆哮,引起灵气暴动,逼得旁边莲座上的人纷纷抵抗,而巨龙以狰狞的姿态一往无前! 战龙三变,九源门威力极强的秘法之一。 程梓川微微抬眼。 “你做你的事。”楼月潼嗤笑一声:“没见过真正的神龙之威吧?小小爬虫也敢在我跟前叫嚣!” 她指尖一勾,黑雾形成的锁链迎头而上,缠绕炎龙周身,不过片刻,炎龙仰天发出嘶吼,身影溃散,化作飞灰。 程曜面色严肃起来,变掌为拳,喝道:“战龙三变,天苍镇!” 这一回,是黑色巨龙,狂霸的战气对上黑链的诡谲侵蚀,仍然败退,楼月潼淡淡道:“战龙诀,放在仙界也是极强的功法,可惜你修为不够。” 整个悬崖空间都仿佛变成他们两方的战场,其他人想插手都插不进去。 突然,道道雷击闪现,两人短暂停手应付,不知程曜说了什么,秦筱点点头,祭出灵器,一人抗下了所有雷击。而程曜面色愈发冰冷,伸手一握,握住了一把厚重的长剑。 这剑一出现,连古枫都惊动了,“不愧是九源门,底蕴深厚,连弟子都舍得给一件仙器。”九源仙门传承千年,在仙界也有较大势力,是以古枫也知道。 程曜嘴角一挑,九源仙门万法包罗,剑道自然在其中,他修的虽非剑道,但天赋恐怖,堪称这一代弟子之首,二十岁便越过了很多修士一辈子都卡主的脱凡境,在这一点上,更胜于天才之名的傅衍之,是以宗门厚爱,赐予了他一份仙器,也就是这把赤煌剑! 在九源门中,论剑类宝物,此剑也仅逊于清琊小师叔的诛邪剑罢了! 楼月潼正应付第一波雷击,见这赤煌剑,神色终于有些变了。 这一方天地的灵气好像被切割成了两份,一份归程梓川这边,一份被赤煌剑掠走,两座莲台前进速度远远甩开了其他人,分庭抗礼! 程曜一剑劈下,烈阳滔滔,远比刚才的炎龙来的猛烈! 与此同时,程梓川掌心一翻,使用了古灵符的第一次机会,那些雷击转眼间消失不见了。 如果不是形势紧急,楼月潼简直想为他的默契配合鼓个掌,不用白不用,三次机会?那么在三次机会用光之前打倒对手到达对岸就行了! 她掌心一翻,周身黑雾膨胀,化作巨大的盾,抵挡剑势,“你的资质很不错,可……真的是你自己的吗?” 程曜剑势一滞,冷声道:“你什么意思?” “你成不了剑修,因为你心中残留着阴影,一步一心魔,始终无法剑心通明,所以你的剑并不是无畏无惧,一往无前的!”楼月潼倏忽一笑,古怪的轻声道:“听,你的仙剑在哀鸣……” 程梓川敛眸,忽然慢悠悠地做了一个动作……他抬手抚了抚后颈。 程曜脸色剧变,半响,却低低笑了起来,“是你,一定是你!你果然回来了……”他咬牙切齿的念出了一个名字,“程,梓,川!” 剑光消失了,两方僵住,程曜一剑指向端坐莲台之上的人,“我知道是你!有本事就不要躲在女人身后!” 被他指着的人素衣如雪,外罩渺渺青衫,清极秀极雅极,如果说程曜的冷源于傲气,他的冷就是源于淡漠,看似与世无争,实则七情寂灭,天地可杀! 那双无神的双眼准确的“看”着程曜的方向,程梓川无可无不可的说了一句话:“真让人失望。” 其他人听不明白。 程曜却顷刻间就懂了——夺了我的根骨,却还是如此废物,真让人失望。 第二波攻击击又起,这回是冰刃,模糊了程曜的视线,“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竟出奇的平静了下来,“落到只能耍嘴皮子的地步,你更废物,当初老祖的决定果然没错。” 楼月潼“啧啧”叹了声,不容易啊,这世上竟然有比她脸皮还厚的。 至少她做了坏事不会找一堆烂借口做掩饰,这有损她一代女魔头的尊严。 “我的公道却是不急着讨,”程梓川漠然道:“只是这么些年来,你可曾记起疼爱你的一双长辈,可曾见到故人入梦?” “我为何要梦到他们?”程曜冷冷道:“当初我可什么都没有做。 相互阻碍之下,两边古灵符的闪避次数皆是用尽,这条看似短短的距离实则难以到达,一次攻击都没挡,古枫当然不会这么放过他们。 虽然程曜和秦筱两人都有古灵符,但他们组队之后,只能算过三次躲避机会,因此也用掉了。 几人之中,秦筱最是狼狈,其余三人都还能保持风范。 随着他们将要到达对岸,最后一波攻击也来了,其声势浩大,比之前面加起来更甚! 程曜握紧了赤煌剑,双眼微眯,毫不掩饰其中杀意。 ☆、第11章 共赢 最后一波,是漫天袭来的碎石,无差别攻击,被一块砸到,都不亚于程曜那把赤煌剑的重击。 “这古枫,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楼月潼暗恼,入古灵墓之前,程梓川的血气助她恢复了法力,照她估算能维持相当长的时间,可若是在此处经历极大消耗,那就不好说了。 她伸手朝天一指,仿佛张开了无形的结界,每一块碎石相撞都会发出爆裂之声,听得人胆战心惊。 程曜那边狼狈的多,秦筱躲闪不及被一块碎石击中,受了不轻的伤,全靠程曜在撑着,可程曜方才攻击楼月潼也费了不少灵力,对比楼月潼的轻描淡写,这边就显得艰难许多。 就在这时,程曜忽然握紧赤煌剑,冷冷道:“战龙三变,天龙杀!”汇聚他所有灵力的一剑劈下,夹带着骇人的声势,不仅扫荡了周围碎石,也冲着那边席卷而去! “麻烦!”楼月潼只有一双手,应对这个就顾不上碎石攻击了。 “碎石交给我。” 不慌不忙的声音悄然响起,程梓川一拍莲座,倏而站起身,与楼月潼背靠背,她指尖对准赤煌剑,两种力量在半空中碰撞,逼得众人都不禁闭上了双眼,耳中只余一片轰炸声。 以至于无人注意到到程梓川微微抬手,吐出一个字,朝他们袭来的碎石诡异的停顿在半空中,哗啦啦全掉进了深渊。 只有楼月潼。 她未曾转身,却能感受到,这是……“道”的力量。 天地六界,大道三千,凡人修士修道,触摸到的都很浅显,只有渡过雷劫飞升仙界才能领悟道之精髓,因而有些仙人无需动用法力,便可做到空间瞬移,言出法随等等大神通,这些都是对“道”有了极深的领悟。 程梓川……怎么可能? “嗯?”古枫发出短促而诧异的一声。 力量相撞的混乱褪去,楼月潼和程梓川已经站到了对岸,秦筱才扶着程曜走了上来,程曜顾不得说什么,一到地面就坐下来恢复灵力与伤势。 “你们方才的对话……我都听到了。”傅衍之上前一步,他面色有些惶然,似是不解又似悲哀,他望着程梓川,低低道:“可我不明白,连他也牵涉其中吗?什么叫资质不错,却不是他的?” 如果他像其他人一样什么都不知情,可能也会听得很迷糊,觉得不过是恩怨罢了,修真界向来混乱,因因果果都说不清。 可程梓川的那句话始终刻在他脑海中。 ——死了。当年程家心起贪念,挖我根骨,爹娘为了救我,都被他们杀了! 矛盾从何而来?贪念因何而起? 九源门程曜天资恐怖众所周知。 程梓川根骨被夺,双目失明。 其实傅衍之心中已有了一个骇人的猜测,只是他还不愿相信。 “蠢货!”楼月潼瞥他一眼,不屑听这种事,闭上眼睛自顾自的调息,“动一动脑子吧。” 程梓川也只冷淡道:“该知道的你都已经知道了。 笑绫姑姑……傅衍之心底渐渐笼上一层阴影,沉默的坐到一旁去了,花骅化不知道他怎么突然之间消沉下来,在一旁做鬼脸逗他高兴。 到最后,这一轮死了不少人,四十八人还剩下二十多人,讽刺的是,竟有一大半是被同伴所弃,在面对恐怖攻击时,身处绝境的人毫不犹豫的挥刀相向,以求快点脱身。 某种程度上来说,古枫想看的,都看到了。 程梓川抬手抛了枚丹药给楼月潼,“助你恢复元气的。” “哦?这是在感谢我没有扔了你?”楼月潼睁开眼睛,目光扫过一转,抬了抬下巴,语气骄矜又倨傲:“那是弱者才会做的事,强者可以选择自己与他人的命运,比如说,我想让你死……什么时候都可以。” 这个小魔女,有时候也坏得可爱。 程梓川转身:“我无需感谢你,这本是一场互惠互利的合作。” 楼月潼想到他对道之力的运用,眼中闪过沉思,轻哼一声,勉强承认他还是有点用处的。 “看,那是……” “是无主的古灵符!” “可……” 旁边传来惊呼声,只见悬崖上空漂浮着一枚发光的古灵符,上面的名字已经消失了,表明他原先的主人已经死了。但如果有人想要去夺,就必须再重新踏上莲台,也意味着会重新受到攻击! 没有古灵符的大多受了伤,不敢轻举妄动,持有古灵符的也不必再趟浑水,是以,一时间竟无人去抢夺。 机会来了! 楼月潼足下一点,跃上莲台,四周果然有雷击劈向她,但她速度太快,众人只觉眼前一晃,她就抓住了古灵符,避开雷击回到了地上。 就在那一瞬间,五道身影朝她围攻而去! “彭!”“彭!”“彭!”“彭!”“彭!” 五道身影忽遭重击,吐血倒地,脸上都多了一个血红的巴掌印。 背后的重击来自于程梓川,巴掌印来自于楼月潼,两人又莫名其妙的默契了。 “多事。我又不会感谢你。”楼月潼看向程梓川,她自己也能摆平,完全不需要此人多管闲事,说完才觉得这话有点耳熟,只是两人的处境换了一换。 程梓川冷淡道:”随意,我不过是活动筋骨。” 楼月潼嗤笑,眨了眨眼,指尖一弹,古灵符认主。 “你们的表现我还是比较满意的,这是前十二名的奖励。” 十二个光团冲向楼月潼等人,这一回是上品灵器与“破镜丹”,破镜丹能增强修士突破境界的成功几率,其珍贵程度还在回心丹之上,这一回的奖励比第一轮的上了一个层次,那么下一轮的……岂不是仙器? 这样想的人不在少数,可惜古枫出声打破了他们的幻想,“前面两轮的奖励算是没让你们白走一遭。这最后一轮,与前面不同,唯有前三名有机会得到我的传承以及我所说的至宝,也只是有机会而已,运气差一点,你们谁都得不到,我只好等另一批人过来了。”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看,这是一个迷宫,”随着古枫所言,众人眼前果真出现了一座虚化的宫殿,“当你们进去后,入口就会关闭,只有一条正确的路可以通往出口,持有古灵符的人会得到一次提醒,但也仅仅只有一次,第一轮和第二轮名次相加,位列前三名的可以另外得到一次提醒机会。里面重重危险,比之第二轮更甚,时限为一天,若是一天之内无法走出迷宫,就会被永远困死在里面……” “前,前辈,”有人弱弱的问:“可以不进去吗?” 已经得了前两轮的好处,心满意足的人就不想再涉险了。 古枫冷冰冰的道:“走到这一步,你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果然。 “好了,抓紧时间吧!”说罢,迷宫大门缓缓打开,古枫也不再开口了。 楼月潼勾着一缕发丝,率先往里走去,走了一步忽然回过头说:“哎呀呀,突然想起来,让一个瞎子走迷宫似乎很有趣啊。” 傅衍之:“……”你行行好吧小姑奶奶! 程梓川眼都没抬:“可惜道友见识不了。” 她并不怎么遗憾地耸耸肩,嘴角一翘,心情不错的走了进去,程梓川随之进入,程曜眉头一拧,几乎与他同时踏进大门。 然而进去后,并没有人被分到一起,和第二轮不同,这一关必须靠自己了,但每个人的境遇似乎都差不多,这也是古枫表明的公平。 错综复杂的路,肉眼根本无法分清,可并不是说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慢慢选,因为每一条路上都开始涌来妖魔鬼怪,先是一个个的冲过来,随着时间推移,数量会越来越多,杀也杀不完。 也就是说,没有犹豫的时间,必须快速选择一条,否则会葬身在此。 楼月潼这边是黑雾漫天,在周身形成黑洞般的漩涡侵蚀掉一个个妖物,她面色冷然,不为所动。 程曜赤煌剑杀出重围,傅衍之折扇挥扫妖邪……所有的人都只有一个念头,杀!杀!杀! 而程梓川这里最奇特,他看不见,脚步却很稳,一路走着,涌上来的妖魔鬼怪一个个停住,无声无息地化作飞灰,他身边似有无形无相的力量笼罩,那些飞灰飘散在迷宫上空,化作一个个光点散去……竟好像被渡化轮回一般。 “妖魔之流你也留情?倒是心善。”古枫的声音突然响起,他竟然单独与程梓川说话了。 程梓川也不惊不惧,静静道:“都是天地间的生灵,恶者诛,善者生,我不过给他们一个机会。” “觉悟还挺高,难怪……道之力啊,人间竟然有人能领悟道之力……你这样的天赋,若非根骨被毁怕是早已身在仙界了,”古枫哈哈大笑,语气有些莫名的怅然,“我活得够久了,原以为见到什么都不会再惊讶了,可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承天道眷顾之人,不知那些自视甚高的仙人见了你会不会哭出来……” “在说你自己吗?” “……”古枫难掩恼怒,冷冷道:“不怕我杀了你?” 程梓川叹道:“一道残念就不要嘴硬了。” 古枫竟然有一种被教训的荒诞感! ☆、第12章 初闻 迷宫百转曲折,每一个转角都会通往不同的路,千千万万条通道也只有一条是正确的。但是古枫注意到,程梓川转的每一个方向都是正确的。 又遇到一个拐角,古枫问:“你都不犹豫一下吗?” 程梓川回道:“我不知道这条路是不是正确的,但一定是我最想走的。” 古枫闻言,沉默半响才道:“你不适合接受我的传承。” 不是因为资质天赋不够,恰恰是因为太够了,这样的人,这样的心性,不需要旁人的传承,自己走出的道才是最适合的。 就算仙帝的传承给他也是浪费了。 程梓川微微一笑,抬手冲虚空致意,他来,本就不是为了什么传承。 古枫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转到了楼月潼那边。 挥手灭掉一堆妖物,楼月潼吹了吹指尖,“有什么事吗?” “……”古枫的存在被她识破也不恼,只是陈述一般的说:“来古灵墓的这一批人中,有三个人我是看不透的,一个是程梓川,一个是程曜,还有一个就是你。” “程梓川我勉强接受,程曜算什么,也配与我相提并论?”这小魔女不爽的开口,在旁人听来真是狂的没边了。 “看不透程梓川,是因为他的先天道体,看不透你,是因为你身上的封印,至于程曜,你也最好别小看他,他身上另有秘密,能瞒过天机,连我都算不出来,与你争斗之时,还藏了底。” “哦?”楼月潼毕竟不是全盛时期,连这仙人古枫都这般说,那确实值得注意了,可与她无关,她也不怎么在乎,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你能看出我身上有封印,那你这里可有破封之物?” “哈哈!小丫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古枫嗤笑一声,感慨道:“你身上的封印外物不能破,外人不可解,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也就是说只有找到封印她的人,她才能恢复原样。 楼月潼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精致的眉目染上绯色的煞气,周身气势冲天,仿佛在凝聚着无形的风暴,幽幽道:“那你还在跟我废什么话?” “当然也许是我见识浅薄,”不知为何,古枫并不在意她的态度,只淡淡道:“你们三个都是我看好的,可惜谁也接不了我的传承,天意!小丫头,你也不用太灰心,如果你能得到我所说的那件至宝,也不是毫无办法的。” 楼月潼冷哼一声。 “闯吧,我在出口等着你们!” 楼月潼面上不屑一顾,脚下却加快了步伐。对于以前的事,她其实并没有忘记,只是不能去想,一想就头疼欲裂,想来也是封印的缘故。 冥冥之中她总觉得还有许多事要做,如果一辈子顶着这副模样,还不如死了算了! 无论如何,也要破除封印! 迷宫里,妖物渐渐退去,不知何时漫出许多雾气,伸手不见五指,楼月潼脑海中的记忆像被惊醒,无数片段交叠重复,人影,声音,仿佛一场醒不过来的梦,有好有坏,诱人沉溺其中。 ——你叫什么? ——不告诉你! …… ——魔女楼月潼,罪孽滔天,可诛! ——不服! …… ——为什么不杀我? 她觉得自己正坐在树上往下看,树下站着一个面目模糊的人影,嘴唇微动,她拿了个东西往下扔,那人便走了,而她得意的大笑,趴在树上睡着了。 她应该是很讨厌那个人的,可多年后在此重合当时的心境,竟找不到丝毫厌恶和不岔,甚至还带着一丝追忆与怀念……不!这么无聊的感情她才不会有! 睁开眼睛,面前的雾气渐渐淡化虚无,楼月潼漠然道:“迷心?幻境?哼,对无法回忆的我来说,这真是一个笑话!” “这是幻雾,无论你是否记得,可你无法否认,你方才所看到的,便是在你心里留下印象最深刻的,不管是人,事,物,那是你道心上的痕迹……” “啰嗦!你怎么还在?” 话一出口她就反应过来问了个白痴问题,这里是古灵墓,只要古枫想,他就无处不在。 “恼羞成怒了?我只是对你的过去有些好奇罢了……” 楼月潼懒得再理他,径自往前走,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突然陷入一片黑暗,不仅如此,四周身后所有的道路也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往左,左边延伸出一条路,她往右,右边也延伸出一条路。 这一回,修士沟通天地道法的灵觉仿佛被屏蔽了,无法判断正确的路,许是觉得不耐烦了,楼月潼亮出古灵符,古灵符发出光,指向了右边。 可是走出去后,仍然遇到了这种情况。 楼月潼转着古灵符冷笑,她现在可以肯定古枫是故意的了——只有用掉古灵符的机会,才能看到真正的光。 果然,随着古灵符的消失,左右又出现了两条一模一样的路径。 三次抉择,两次机会,不管怎样,真正的抉择还是要自己来。 “恭喜你走到这最后一步,那么问题来了,你选择左边的路,还是右边的路?” 楼月潼闭上眼睛,静静感受,倏地开口:“不管左边还是右边,都是弯路,我所坚持的,必须从头走到尾,一往无前,所以……” 她没有选择任何一边,直直的往前走去,凭空踩出了一条笔直的大道! 眼前如天光乍亮,那是一个石室,一个面容俊朗的虚影坐在蒲团上,隐有叹息:“果然如此。” 楼月潼余光一瞥,身旁,程梓川静静的站在那里,几乎与她同时出现。 “左右两条路,一条生路,伴有我的传承试炼,一条死路,绝无生还,只有走出中间这一条,才有获得至宝的机会,”古枫笑了笑,“你们心比天高,我这古灵墓都装不下你们!不过你们速度太快,时限还未到,且先坐下歇歇吧。” “没有奖励吗?”楼月潼也就是随口一问。 古枫一挑眉,片刻,弹出一颗三色光彩流转的珠子,“此为三才珠,是我与至宝一起寻到的宝物,可让你无视封印发出三次真实修为的功击……便宜你了。” 楼月潼闻言眼睛一亮,抬手接过,比起先前的什么灵器灵丹,这件宝物才是最合她心意的。看在这宝物的的份上,她一抬下巴,扬眉示意:“多谢了。” 古枫笑笑,又转向程梓川:“我这里有一株仙草,可让凡人能够修炼,可助修士重塑根骨……但我有一个问题,先天清净道体,与你魂魄相依,就算根骨被毁,也能重新生出,你怎么还需借助灵药?” 古枫是仙人,眼力见识不同寻常,一语道破先天道体的神奇之处。 程梓川静默片刻,淡淡道:“被夺根骨之时我尚且年幼,以致经脉寸断,魂魄不稳,光是休养便是沉睡七年,根骨自然重塑还需十年,既然古灵墓中有灵药,我何必再等上四年?” 古枫点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说法,将仙草给了他。 程梓川抬手致意:“多谢。” 楼月潼走到往一个空着的蒲团走去,经过他身侧时含笑低语:“当真?” “你猜。”程梓川偏头在她耳边留下一句,也转身找了个蒲团坐下。 这两人本就是得天独厚的人物,在一块存在感简直难以直视,他们相处时好像总有一种旁若无人的气氛,总让人觉得自己被无视了,可再看去又似乎很正常。 那仿佛是一种无关风月的暧昧,似骄阳皎月难见,似静水流沙难容,又似金风玉露再相逢……微妙极了。 古枫意味不明的叹了口气,这两个人之间的羁绊,他也是看不透啊。 时限将至之时,程曜也走了出来,楼月潼这才相信古枫的话,高看了他一分,觉得此人隐藏的秘密甚是不简单,可惜她并没有什么兴趣探求。 程曜看见两人,面色便是一僵,随即冷笑连连。 “你还有脸笑?”楼月潼看了很不爽,“这么长时间才出来,真够废物的。” 程梓川不疾不徐地走上前来,平淡插刀:“道友所言甚是。” 楼月潼眉眼一掀,头也不回地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这回就不跟她顶嘴了? 程曜听两人一唱一和,气得赤煌剑都出鞘半分,看样子想冲上去一挑二! “好了,”古枫的虚影也站了起来,“你们三个是仅有的可能获得至宝的人,我可不希望你们先打个两败俱伤!” “就凭他?”楼月潼仍是气死人不偿命。 “有本事你……” 古枫淡定地直接打断他们,“但凡修士,应该都听过流传久远的一句话,‘天地六界,神魔为尊,神魔敬畏,无上圣尊’。”顿了顿,他语气颇有些怅然:“我死了一百多年了,不知现在的修真界可还有人知晓?” 这话一出,三人俱是怔住,同时沉默了下来。 ☆、第13章 师尊 “天地六界,神魔为尊,神魔敬畏,无上圣尊。”程曜曼声重复,光是念着,都能从中感受到一股恢弘浩大的气势与威严,令人景仰遥望,“我九源门有记载,此句说的是七百年以前的六界格局,不知前辈为何提及这个?” 古枫颔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缓缓陈述道:“自混沌以来至今,天地演变经历了三个时代,仙界古籍上记载,一是鸿蒙远古时代,生灵虽少之又少,却都为天地孕育,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后来道出分歧,各分两方不相往来,天地有感,普通生灵诞生,形成神,人,魔三界上古时代。可不出多久,神魔混战,打得天地失色日月无光,引起天道不满,降下灭世雷劫,无数大能陨落……” 这两个时代距今太过遥远,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九源门也无记载,只有飞升仙界才能略知一二,是以程曜听得入了神。 楼月潼没什么反应,她总觉得以前听过这些。程梓川面色淡漠,似乎认真的在听,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灭世雷劫过后,衍生新的格局,也就是如今平衡气运的六界,神魔仙妖人鬼。不过在六界诞生之时,天地同时孕出一块秩序碑立于六界之上,有一婴孩卧碑而生,不吃不喝不眠,三千天后化成人现世,于秩序碑上书下三千规则,是为众生必须遵循的天地规则!”古枫遥遥感叹:“其诛神斩仙,除妖灭魔,无欲无念,伴秩序碑居于九重天外天,无由不现世,被六界生灵敬畏,尊为‘圣尊’……” 楼月潼眼睛一跳,恍惚间看到一个身影,不老青山为君埋骨,九重天阙风华一刹……这天地间,大概没有什么是永恒不灭的。 “听说那也是六界最为祥和的年代,”程曜道:“但七百年前,圣尊陨落,秩序碑乍现裂痕,不出千年,六界之间再无禁锢,届时魔侵人间,神临天下,将永无宁日,首当其冲的就是最为势弱的人界!” “不错,那会重演上古之战!说了这么多,其实我就是要告诉你们,我手里的那件至宝,与陨落的圣尊有关。”古枫带着追忆道:“我得到它的时候正是七百年前……圣尊陨落,天地同悲,这件至宝从九重天外天掉落仙界,引来无数仙人的争夺,连仙帝也不例外,因为传说得到了它,便能成为下一任圣尊!” 楼月潼蹙眉:“这不可能!” 古枫摇摇头,叹了声,继续道:“我费劲千难万险终有机缘得到了它,可也为此付出沉重代价,数百年无穷无尽的追杀,我重伤以致魂魄受创,难以恢复,眼看着将要走上灭亡之道……那个时候,我把希望放在了至宝上。” “你还是死了。”楼月潼说了事实。 “有句话说得好,想要成为至高的存在,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命啊!”古枫嘲讽的笑了笑,脸上终于露出丝丝悲哀,几乎是一字一顿道:“至宝有灵,却说我不够资格认主!” “……” 三人同时沉默了,这真是天大的讽刺,放弃一切得来的,结果却是你命中不能拥有的,换谁都得发疯,古枫心态还算好的。 古枫也沉默了片刻,收敛了那一丝悲哀,淡淡道:“后来我的确是死了,但至宝却保我魂魄不灭,条件是我必须为其再挑一个它认可的跟随者,待它离开之时,便是我能魂魄入轮回转世重修之时……” 其实楼月潼他们并不是第一批进入古灵墓的修士,百年来同样的场景已经重复了许多次,然而从来没有人能得到至宝之灵的认可,古枫也一直不能解脱。 “贪多必失,七情以贪念居首,不是没有道理的。”随着古枫这句话落下,他身后有什么发出了光芒,“现在,逼出你们的一滴精血吧。” 楼月潼皱了皱眉。 三滴血同时被那道光吸收,整个室内忽然光芒大盛,一个手掌大小的金印自古枫身后升起,其中竟传出稚嫩童音曼声吟唱:“鸿蒙初始天地开,阴阳交泰造化来。轮回一觉斩因果,七情寂灭大梦归……” 声音虽奶声奶气,语气却沧桑沉重,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声调旋律,仿佛蕴含至高大道,令人恍有所悟。 古枫听着,脸上慢慢露出释然的笑,似领悟了什么:“原来……如此。” 而后,他的身影虚化,伴随着浑厚嘹亮的大笑,渐渐消散在天地之间。 等到光芒散去,三人莫名其妙的僵在原地,程曜更是冷冷出声:“搞什么鬼?至宝究竟选择了谁?古前辈,古前辈?” “他已经入轮回了。”程梓川静静开口,随即面色微变,他袖中不受控制的飞出一株仙草,转眼化作光点注入他体内,随即四周灵气灭顶似得汇聚而来,竟是要他在此处未散的大道中重塑根基! 可此时此刻此地,实在不是一个好时机。 而楼月潼,她站在一旁,却像被拉近了一个于此隔离的空间,光,到处都是光,透亮而温暖,却又令人敬畏。 “谁?”她捏紧拳头,听不到回声就打算强硬的破开这片空间。 “我便是古枫口中的至宝之灵,阿元,”稚嫩的童音响起,“你还记得我吗?月,魔,君!” 楼月潼脑中一炸,突然涌出许多片段,月魔君?对了,她曾在魔界成长,从开始的弱小,到后来的强大,力压那一代魔界之主,征战四方,呼风唤雨,魔界就是强者为尊,她闯出赫赫威名,所过之处尽皆血雨腥风,也造下滔天杀孽,被人尊“月魔君”! 后来呢?她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不用想了,只有封印一点点弱化,你才能一点点记起,”阿元低低道:“其实,离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什么意思?”楼月潼双眸一扬。 阿元道:“你的封印早已开始弱化了,否则你根本无法苏醒。”也不知是命中注定,还是歪打正着,这无穷无尽的因果啊。 “这话还算讨喜,”楼月潼问:“三人之中,你选择了我是吗?你想跟着我?” “是的。” 楼月潼又问:“为何?你认识我,那该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 “我不会认你为主,也不想跟着你,如果可以,我甚至想杀了你……”阿元虽是这般说着,语气却很茫然,毫无杀气,“可只有跟着你,我才能找回你的师尊,我的主人。” 楼月潼眉头一跳,脸色古怪,阴测测道:“师尊?主人?你在说什么蠢话!”她可不记得她认过什么师尊,依她的性子也不可能认。 阿元不满道:“你果然还是没变,可不管你承不承认,圣尊就是你的师尊!” “圣尊?”楼月潼更觉得好笑,“那个倒霉的家伙七百年前就陨落了,秩序碑都裂了,这说明他已经魂飞魄散,连转世机会都没有,死得不能再死了!你是不是傻?” 阿元沉默了,好久才出声,带着一丝悲哀,语气却坚定:“你们再怎么说主人死了,我也不信!阿元会等,一直等着,七百年,七千年,七万年……圣尊重归之日,窃位者必死,叛乱者必亡,忤逆规则者必斩!乱之始也,劫之终焉。” “哼!”楼月潼对此不置可否,她现在怀疑这至宝之灵是不是被人抢夺时砸坏了脑子,“你想跟着我,也要看我是不是想带着你!” 阿元笑了笑,奶声奶气的声音却无由的令人信服:“带着我,我助你破除封印!” 这个……楼月潼摸了摸下巴,轻哼——可以考虑。 就在这时,她突然觉得一阵冲击,是空间外面出事了! “外面两个人,好像打起来了。” 楼月潼一闭眼,再一睁眼,意识就回归了身体,正好看到程曜对着程梓川一剑劈下,而程梓川周身光华流转……竟是在重塑根骨的紧要关头,这一剑劈下,只怕他前功尽弃,性命都不保。 “你不救你的同伴吗?”阿元略带好奇的问。 “不救。此人深不可测,恰好借机试探一番,”楼月潼淡淡看着,漂亮的大眼睛扑闪,美貌又可爱,她语气如常,话却冷漠凉薄,“若死了,正好将他炼成血人……其实我一开始以为你会选择他。” 阿元道:“先天道体,承天眷顾,的确不凡,我开始也以为是我主人转世,可惜他不是,那么再不凡也无用。不过,看来六界有劫难了,我主人未归,此人许是应劫而生。” “原来是应劫而生,我说这么冒出个千万载不遇的先天道体!” 楼月潼了然,却不在意阿元说的劫难,因为她通常都是劫难的创造者,而非受害者。 随着二人交流,那一剑已经落到了程梓川的脖颈,赤煌剑携带燎燎火势与威势,动如千钧! ☆、第14章 轻吻 青衫被风势吹起,长发于身侧散乱,似雪容颜被衬得越发清雅如画,程梓川倏地睁开双眼,眉目间凝了冷寂霜华,“你也尝尝自己的攻击吧!” 玄妙的力量在他周身膨胀,竟将剑势回流,程曜见机不妙,横剑于胸前,又发出一击。 力量撞击,火光滔天,三人都被撞开,楼月潼不得不微阖眼睛,却又觉一阵天旋地转,耳边仿佛听到有人大叫:“不好!” “怎么回事?” “不!” “古前辈,为何……” 杂乱之音终于退去,楼月潼放下遮在眼前的手,眉头紧紧皱在一起,这才发现身处之地又换了一个……这回是庄重古朴的大殿,碧瓦浮窗,四周墙壁上有精美雕刻,玉石台阶,仙气缭绕。 面前站着一个手持折扇,挠着后脑勺的俊俏青年,是傅衍之,他看着颇为焦虑的模样。 楼月潼沉着脸,幽幽的盯着他看。 这是要发火的节奏啊! 傅衍之连忙摆摆手:“我跟你解释一下……” 楼月潼甩袖,冷冷道:“你得了古枫传承,同时也得到了古灵墓的控制权,发现他们俩打起来,就把所有人都移出古灵墓外了?” 傅衍之呆了:“全中!” “那你留我做什么?宰了你吗?”楼月潼一握拳,黑气缕缕上升,“如果你活腻了,我成全你!” “哎呀不是!”傅衍之有了古灵墓,底气足了很多,但还是莫名的有点怕这小魔女,他指了指里面,急道:“梓川好像有点不对劲……” 内室的蒲团上坐着风姿绝俗的少年,外罩的青衫在程曜的攻击下化作飞灰,露出一身白衣,流转的光华表明这竟是一件仙衣,而且还是极品,也护住了程梓川没受一丝外伤。 可惜他重塑根基受到干扰,又用道之力反击了程曜,因而此刻体内灵力紊乱,情况亦大为不妙。 不过换言之,现在要做什么,他根本无法反抗。 楼月潼摸着下巴,嘴角扬了扬,故意叫了一声:“程道友?” “我喊他好几声,他都像没听见似得!”傅衍之拧着眉头,“你说一个根骨被夺的,体内应该空无灵力,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楼月潼瞄了一眼,淡淡道:“那是因为他重塑根基时引入了庞大的灵气,在关键的时候却被程曜攻击分心应对,灵气无人引导,便纷涌无数支流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明明对他来说很简单的重塑根基,现在却要花上十倍百倍的功夫一个一个的引顺,方可拧成一脉,冲顶塑根基!” 在此过程中,也绝不能分心,否则仍是前功尽弃。 “程曜,程曜未免太过分了!”直到这时,傅衍之才真正相信程家所做的那些为人不齿的事,他感到巨大的无力和苦闷,程梓川也姓程,程曜夺了他根骨还不够,定要赶尽杀绝吗? “趁敌弱,要敌命,那个家伙算是够果决。” “你真是……”傅衍之扶额,他真想问问这小魔女,他们相处不少时日,难道一点革命友情都没混出来吗?这种时候还在说风凉话!他看着程梓川面色泛白,忍不住上前几步:“小表弟,你一定要成功啊,笑绫姑姑的仇还没报,你自己的公道还没讨,你可千万不能出事!” 真蠢! 楼月潼听得烦,漫不经心地抬眼:“我能帮他。” “你?” “你留下我不就是希望我帮他吗?” “我……”傅衍之的确是这样想的,可事到如今他真的有点不敢相信这小魔女。 楼月潼:“你什么你,我什么我,出去!” 傅衍之望着她,拱了拱手,“那便拜托道友了。” 他带上了门,守在外面,现在整个古灵墓都是他的地方,他相信以楼月潼的聪明,不会做什么损人不利己的事。 “你真的要帮他?”阿元出声询问,要帮程梓川,得损耗她不少修为,傅衍之是还没有真正了解她的本性,阿元却觉得她不会这么舍己为人的。 答案当然是……不会。 自第一次见面起,楼月潼就在觊觎程梓川的血,可同时,她对他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是以没有轻举妄动,连维持法力的血气都是跟他和平“借”来的,那么现在有了这机会,她怎么可能这么好心而不下手? 不是她的风格啊。 她慢悠悠地走近,在程梓川面对面的蒲团上坐下,忽然,程梓川眼皮微动,没睁开,却开口道:“道友想做什么?” 这种时候还说话,真是不要命了。 楼月潼微笑:“帮你啊。” “若真要帮我,那便请道友离远一点。” “怕了?”楼月潼低笑,凑到他耳旁:“我偏不离远一点,你能奈我何?” 轻柔的呼吸掠过,程梓川耳根悄然浮起一层薄红,神色却冷然无波,平淡道:“我赠道友一句话——三思而后行,以免后悔莫及。” “如果你这样还能坑到我,那我也服气,”楼月潼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倨傲又狡黠,“我向来不喜欢靠近食物,因为太脏,但……你是例外。” 她双手捏住了他的脖颈,尖锐的牙齿狠绝地咬住了血管。 太近了,这样的距离……足够两人听到血气流失的声音,楼月潼苍白的脸颊渐渐染上红晕,眼角眉梢魅惑天成,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封印……在松动! 骨骼在震动,身上犹如烈火焚烧,疼到极致。 楼月潼喘着气,按住程梓川的肩膀,以一种依偎的方式靠近他怀里,冷汗顺着额头而下,先天道体的血气不同常人,以她现在的状态,实在是吸过头了……她伸展手指,左右食指相碰,倏地抵住他的心口,指甲延伸,竟是要取他心头血! 千钧一发之际,程梓川动了! 灵气翻涌,几乎在两人周围形成空间漩涡,他忽然抓住她的手,无声一划,十指连心,也不知他做了什么,楼月潼只觉心中一悸,仿佛有血从心上流至指尖。 瞬间,他闭着眼睛咬住她指尖,夺走了她的心头血! “你!” 与此同时,楼月潼也夺了他的心头血,可她不懂为什么程梓川不顾性命之忧,却要来做这样的事。 只听程梓川轻声在她耳边道:“我教道友一件事,如果你想控制一个人,最好先打晕他,哪怕他处于劣势,否则,他有可能反过来控制你。” “想得美!”楼月潼冷笑,“看谁棋高一着!” “我本不愿这样做……”程梓川眉头皱起,但见她已结印施法,便垂下了眼眸,手指连动,一字一句速度很快的念了句什么,声音却极是漠然:“天道见证,承上古之法,以血换血,结至高之契!” 只差一点,只慢了一点,楼月潼将要结成的“血之祸”消失无形,取而代之的是两人之间同时涌现的锁链,他们仿佛身处一个古老的法阵,座下是无尽洪荒……万丈光芒平地起,升上虚空,遮掩日月。 “这是……这是什么?!” 楼月潼只觉身上的力量都向对方流去,另一种温暖的力量也源源不断地涌来,那代表着天道规则的锁链将他们的血,他们的魂魄,他们的因果……全都锁在了一起。 从此,性命相连! 借着这股力量,程梓川灵气汇顶,根基也得以安稳重塑,纯净的灵气在他周身飞舞流转,雪衣墨发,盛颜仙姿,他终于渐渐睁开了眼睛,不再是毫无焦距的,而是清明的,剔透的,像满天星子尽碎其中,那么的自然,那么的……美。 而他靠近,在她眉心吻下,一触即离,宛如远山之巅飘落的一片雪花,在眼角融化,轻柔而凉薄。 楼月潼瞳孔放大,懵了——竟然……不可反抗。 至此,契成。 不知过了多久,锁链光芒全都消失了,鸦雀无声,他们静静坐着,都能感受到与彼此间密不可分的联系。 “呵。”楼月潼弯了眉眼,抬手狠狠地一巴掌扇过去。 程梓川闪避过去。 她再出手,招招狠辣夺命,程梓川瞥了眼,像是觉得麻烦,也不动了,任她一爪往心脏勾来……但是楼月潼顿住了,不是她突然不忍心,而是……无!法!下!手! 她冷冷盯着他,半响收回手:“那是什么契?” “上古之契,我从古籍中学到,许是道侣之契,许是救人之法,成契后两人同命相连,”程梓川道:“若非道友想趁人之危,我也不必出此下策。” “……好!好得很!程道友,我还是小看你了,这局咱们平了,”沉默片刻,楼月潼倒也冷静了下来,先前她就说过,若是这样还能被程梓川坑,她认了,至少,堂堂月魔君不是输不起的人,她冲他抬了抬下巴,“这鬼东西怎么解开?” 程梓川:“我比道友更想知道。” 楼月潼眉心紧蹙,又一巴掌闪了过去:“损人不利己的神棍!” 程梓川挡住,凉凉道:“彼此彼此。” ☆、第15章 一致 性命相连,魂魄相依,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放在道侣中或许是件极浪漫的事,可是放到楼月潼与程梓川之间……怎是一个尴尬能形容的。 说白了,这两人从来就没真正信任过对方,面上谈笑风生,肚里不知在打什么注意,典型的互坑二人组,但令人费解的是,他们之间又存在一种不为外人道也的默契。 比如面对如今这种情况,两人竟首次达成了一致的目标——想办法解开这鬼契约! “不清楚来历解法的鬼东西你也敢用?”楼月潼冷着脸,真恨不得打死他。 程梓川也冷漠回她:“若我没记错,是道友先下的手。” “你不会换个方式反击?” “我若能想到其他办法,也不至于如此。” “哼,”楼月潼眯了眯眼:“你好像很嫌弃我?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嫌弃我了?再敢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割了你舌头!” 程梓川:“……道友,你讲不讲道理?” “我讲,”楼月潼道:“但是不做。” “……” 程梓川不跟小姑娘一般见识。 他瞎了许久,说起来楼月潼还是他重见光明以来看到的第一个人,不说性格,单看相貌,这小魔女简直得天独厚,虽然稚气,却漂亮魅惑得无以复加。 可也正因稚气,倒是让他少了许多困扰。 “看什么?”一对上他的眼睛,楼月潼就会想起那个落在眉心的吻,令她浑身不自在。 程梓川静静的说了句实话:“你很好看。” 楼月潼万万没想到:“……” 她冷冰冰的甩袖起身,被长发遮住的耳根悄然冒出一点红晕,“虽然我现在杀不了你,可要折磨你的方式仍然很多!你说话给我注意点!” 程梓川失明许久,看到美好的事物忍不住赞叹了一句,没想到她这么大的反应,再一想此刻两人的情况,便不说什么了。 楼月潼想了想,问:”你是从哪看来的结契之法?” “恕我不能告知。” “这种时候还藏什么藏?”楼月潼抬了抬下巴:“我对你那古籍可没什么兴趣。”她只想一把火全烧光了! 程梓川不答,理了理衣服,也站起身来,根基重塑后,他不仅双目复明,连整个气质都又上了一层楼,风骨高彻,内蕴神秀,着一身如雪白衣,似玉树琼枝,当真遗世独立,寂寂高华,比之真正的仙人也不在话下。 可楼月潼就是对这种仙风道骨的看不顺眼……源于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那是一个暂时不能告诉你的地方。”程梓川很坦然,倒是没有故意编造什么蒙骗她,“而且那本古籍是残卷,并无解法。” 楼月潼冷声道:“不要告诉我,要永远跟你这个神棍绑在一起!” “不会,”程梓川同样不愿这种事发生,“能结就能解,待出去后,我会再去翻阅古籍,寻找破解之法。” 确定他抱有相同的想法,楼月潼的脸色这才好了些,在心中叫唤阿元。 “我只是跟随你,也只跟你交换了一个要求,”阿元说:“破除封印与破解契约的办法,你自己选一个吧。” “破解契约!”楼月潼毫不犹豫的选后一个,因为前一个她自己已有了线索。 阿元沉默了一下,才缓缓道:“你与他结的,乃是天道见证下上古的道侣之契,按理说,一旦结成,除非魂飞魄散,否则不可解除。但无论什么,总留一线生机,只要找到上古时一个叫‘斩缘台’的地方,就能在那里斩断你们之间的因果锁链。” “斩缘台现在何处?” “天地演变,沧海桑田,灭世雷劫都过去了,如今我哪知道它在何处……”阿元一板一眼的提议:“你倒是可以问问他,那本古籍中有无记载。” 既然程梓川说了古籍是残卷,那么问了也是白问。 楼月潼捏着手心,紧蹙的眉头慢慢松开……至少不是无解,那么就算斩缘台在天涯海角,她也会把它挖出来。 ☆、第16章 碾压 在楼月潼虑阿元的话时,程梓川看了她一眼,打开了门。 “表弟?太好了,你没事了啊!刚刚那么大动静吓我一跳,要是你们再不出来我就想闯进去了……”傅衍之松了口气,说着,他忽然愣住了,“你,你的眼睛?” 程梓川颔首:“多谢牵挂,已无大碍。” 傅衍之喜不自胜,见楼月潼板着脸走出来,他又愣了一下:“小魔……楼道友怎么好像长大了些?”如果说她以前看着十二三岁,现在就是十三四岁,区别不大,还是个小萝莉,但修道之人的眼力却能注意到这细小差别。 楼月潼脚步一顿,目光锐利如刀:“当真?” 傅衍之点了点头。 楼月潼证实了某种猜想,眼眸一弯,嘴角翘起,方才还不爽的心情渐渐变好了,轻描淡写的打发傅衍之:“功法有所突破罢了。” 程梓川:“恭喜道友。” 楼月潼意有所指:“同喜。” 两人眼神对上又立即分开,仿佛不愿再看对方一眼,可似乎又缠绕着暧昧不明的线。 傅衍之摸不着头脑,就听程梓川说:“古灵墓已不必再呆,送我们出去吧。” “古前辈……不,师父说的那件至宝是不是……”傅衍之话音一顿,他本想问至宝是被谁得了,可一想还是不问的好,便笑了笑说:“我接受师父传承,还未完全掌控古灵墓,需停留一段时日,程家……你出去后是打算去程家吗?” 程梓川垂了垂眼眸,忽而微微一笑:“只怕暂时是去不成的。” 程曜已经确定他身份,一旦从古灵墓出去,等待他的将是什么,已不言而喻。 傅衍之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皱了皱眉。 “啰嗦完了吗?”楼月潼等的不耐烦了。 傅衍之一挥手,凭空出现一道门,他看着二人道:“保重。”多余的话他不再说,可他心中已下了决定……陨雷宫与程家,是无法再和睦下去了。 送走二人后,他又进了一间屋子,那里躺着一个伤势不轻的白衣女子,正是秦筱。秦筱在迷宫里引发心魔,走上了死路,千钧一发之际,傅衍之先于花骅化几人冲破传承试炼,接受了古枫传承,也救了秦筱一命。 古灵墓的出口仍然在那片森林,但秘境中短短时日,外界已过去一个多月了。 楼月潼和程梓川凭空出现在荒野上,刚一现身,就察觉到一股强烈的杀意。 “你真是灾星,走哪儿都有麻烦!”楼月潼一挑眉,把玩着一缕发丝,倏地弹指,黑链甩出,一排靠前的树木轰然倒下。 一个人影飞起,苍老面容,赫然是程家三祖之一的程令! 原本守在这里的该是程羡,可程羡算是三祖核心,程家大大小小的事缺不了他,眼见着程梓川等人许久不出,便换了程令在此截杀。 程梓川眉目淡然,掌心朝上微微抬起,“这一回,不必道友出手了。” “那最好!”楼月潼这才满意,勾唇一笑,招过一朵白云坐了上去,特意离得远些,悠闲地准备看戏。 驾云之法! 程令脸色一变,修士只能凭借飞剑法器等外物在空中飞行,只有渡劫飞升的仙人才能驾云腾空瞬息千里。某种程度上,这是区分凡人修士与仙家的一个标志,可如今,楼月潼打破了这个标志——在程家楼月潼出手过,程羡判定她修为绝非仙人! “对敌分心,乃是大忌。”程梓川掌心出现白光,化作千万张网笼向程令,他言语动作太过雅致,仿佛只是在与人切磋,而非生死厮杀。 程令握掌为拳,冷喝道:“一介废人,死到临头还来教训我!”巨大的拳影凝聚成形狠狠砸过去! “你停留在逍遥境也不久了,怎么还只会这些粗浅的招数?”程梓川不紧不慢的道:“我没去找程家,程家却来找我,什么时候债主比讨债人更理直气壮了?” 话至尾末,已无比严厉了,漫天白网包裹住拳影,由柔至刚,竟是化为片片利刃,冲破程令的灵力罩,程令的思维还停留在他“废人”的基础上,闪躲不及,右臂被瞬间撕裂,血流如注! “你,你的根骨,你的修为……”程令冷汗涔涔而下,几乎不敢相信。 程梓川漠然道:“很遗憾,已经恢复了。” 本为先天清净道体,又领悟了道之力,根基一经重塑,便已直接越过脱凡境,达到了逍遥境的巅峰,要杀程令,易如反掌! “噗!”程令气得喷出一口血,原本以为这是个废人,轻易便能斩杀,可没想到……程令再也无心恋战,想赶回去把这个消息告知程家众人——程梓川根基已成,程家,有麻烦了! “你是第一个,便拿你先来祭我父母亡魂。”程梓川忽而轻叹,指尖似有璀璨星光,紧接着他伸手一指:“停下吧。” 程令还保持着转身的姿势,却……不能动弹了,他睁大眼睛,眼见着白网汇聚成剑影冲他斩来! “住手!”远处,两道身影飞速而来,依稀可见九源仙门的道服。 眼前白云飘过,楼月潼慢悠悠地弹了弹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烟尘,“迟了。” ☆、第17章 弱点 星光笼罩,剑影穿梭,极美的景象,带来的却是绝杀! 程令突然发现自己能动了,可他低头一看,就见心口处一道裂痕慢慢扩及全身,“不!不……” “老祖!”程曜瞪着双目,眼睁睁的看着程令身体溃散,他身旁的中年男子立时一抓,抓住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那是修士在逍遥境方能凝练出来的三魂七魄,只要魂魄不灭,修士就不会真正死去。 如果修为达到羽化境,肉身陨灭有三条路可走,一是利用天才地宝重铸肉身,如此可成散修,可不说天才地宝难寻,过程亦是难上加难。二是无肉身修鬼道,但最终只能下入鬼界,不可上入仙界,最后一条路就是入轮回,转世重修。 但三条路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魂魄未损未散。 程令修为不够,只有后两条路可走。 “师父!”程曜冲身旁男子叫道。 “莫慌,我送他入轮回去吧。”中年男子面貌平凡,可给人的威压却比程令更胜百倍,他说得轻描淡写,可见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但下一刻,他脸色就有些变了。 因为程令的魂魄也开始出现裂痕,像一片镜子碎成千万块,化作了飞灰。 中年男子倏地抬头,就见程梓川静静的站在对面,神情没有一丝意外,“小子,你下手够狠的。” “这是程家教我的,更是令徒在古灵墓中亲自示范过的——斩草除根。”程梓川白衣无暇,方才打得程令魂飞魄散,此刻也无所动,语气仍不带烟火气,“九源仙门莫非也想插手我与程家恩怨?” “你可知道我是谁?”中年男子拧起眉头问。 程梓川道:“九源仙门卧虎藏龙,掌门之外,有九峰峰主,有几位辈分更在现今掌门之上,想来你也是其中之一。”九峰峰主,几乎都是站在修真界顶端的人物,离悟道引劫也只有一步之遥。 “我之道号——玄豫。” 玄豫真人,九源门九峰峰主中最高调名声最响的一个,出了名的爱面子,九源仙门中,他座下本没有什么叫得上号的弟子,十二年前抢了程曜这个好苗子,面上才好看些,因而他对程曜格外看重,连带着程家也大受裨益。 程梓川颔首,淡声致意:“有礼。” 玄豫对他的态度有些不悦:“你跟程家的矛盾我也有所耳闻,可些许小事过去也就过去了,我观你气度不凡,根骨绝佳,何必为了小小恩怨断了以后的路?若你肯发誓不再与程家为难,与曜儿握手言和,我倒是可以收你入九源门下……” “脸真大,说这话也不害臊!”忽地一声嗤笑响起,小魔女一开口,就是有气死人的本事,玄豫脸色眼见着沉了下来,露出骇人的杀意。 程梓川有时候觉得她的伶牙俐齿极好,因为骂人骂得实在痛快! “师父,我就说不必跟他们多费唇舌!”程曜咬牙切齿,眼中是怒火冲天,程家三祖一个丧于雷劫之下,一个被程梓川斩杀,对一个世家来说几乎是元气大伤,若程家短时间内无人崛起,那么终究会沦为不入流的势力。 他手掌一翻,忽然拿出一面铜鼓,面上露出冷笑:“程梓川,根基重塑又如何?你当我不知你的致命缺陷吗?” 看到那面铜鼓,程梓川眼神微变。 楼月潼扬眉,她都没弄清楚程梓川的弱点呢,程曜竟如此言之凿凿? 玄豫这时倒是做出一副高人模样,站到一旁淡淡道:“曜儿,小辈无礼,你便代为师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程梓川拉住楼月潼的胳膊,虽神色如常,却低声道:“先离开。” 楼月潼诧异了,什么东西能让这家伙忌惮? 可程曜已经摇响了铜鼓,楼月潼瞳孔一缩——这铜鼓的攻击是针对魂魄的! 她立时察觉到程梓川身躯微颤,哪怕强自压制,眼神也出现涣散的趋势,“你怎么了?”虽说是针对魂魄,可这铜鼓威力并不算强啊! 鼓声“咚咚咚”地扩散,一声比一声震动,程曜嘴角勾起,露出一个得意又诡异的笑容,只见他盯着程梓川,一字一句道:“程梓川,任何人都能赢我,只有你……永!远!不!可!能!” 程梓川面无表情,眉目寒凉:“是吗?” 楼月潼忽然觉得心中一悸,疼痛来的如此强烈,仿佛魂魄在被利刃撕扯,分离——那不是她的感觉,是程梓川的! 上古契约在生效。 她狠狠一皱眉,挥袖张开无形结界,阻隔铜鼓之声,转身拽着程梓川离开。 “想跑?”程曜一边驱动铜鼓,一边握住了赤煌剑。 楼月潼冷哼,伸手一抓,狂风骤起,黑雾翻涌,似万千妖魔厉鬼哭嚎,席卷而去,程曜一剑破开黑雾,面前已没了二人踪影。 “逃了?”玄豫不悦。 程曜笑着摇头:“他们逃不了。” “这两个不足为惧,交给你自己解决吧,为师还要去寻你的师妹,若是遇到危险,就捏碎信符!” “是,师父!” 楼月潼带着程梓川回到了天临城,他们曾住过的客栈,当时并不知古灵墓何时现世,苏娫豪爽,直接给他们付了一年的花费。 “没死吧?”楼月潼不高兴地靠在桌旁,冷言冷语的问。 似乎她遇上程梓川后就一直处于逃跑的状况中,这可真让人不爽! “还活着,”远离了鼓声范围,程梓川看起来就没什么大碍了,他垂下眼眸,墨发横陈,遮掩了一点寂灭的凉意,神情淡淡,看上去也不怎么狼狈:“多谢道友相助。” “不必谢了,你洗干净脖子等着偿债就是!” 程梓川:“……” “嗯?”楼月潼一眯眼,端的是霸气外露:“不乐意?”就算炼不成血人也不妨碍她吸血,哼! “……方才程曜所持的铜鼓乃是‘散魂鼓’。”程梓川转移话题吸引她注意力。 “所以呢?你被那破玩意吓得魂都没了?”楼月潼不客气地将他挤到一边去,懒洋洋的躺在床上,“先说好了,下回不给报酬不出手。” 反正被个鬼契约绑住了,楼月潼也懒得再伪装,恶劣的本性暴露无遗。 也好在她外表稚气,生得又美貌,不至于惹人生厌,反而有种狡黠可爱之感。 程梓川没生气,一句话又惹怒了她:“如今我们性命相连,我死你也死,如果道友不在意自己的命,那随意好了。” 楼月潼倏地出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再说一遍?” 程梓川微叹,拍了拍她的脑袋,说得轻描淡写:“好了,不闹了。” 楼月潼顿时缩回手捂住头,瞪大眼睛:“你居然敢摸我的头?” 她语气十分凶恶,程梓川却是微微一笑,而后又敛去笑意,缓缓道:“我的三魂七魄是不全的,一旦面对散魂鼓那样的法宝就很容易魂魄涣散,这是我最大的弱点……你如果想杀我,可要好好记住这一点了。” 楼月潼一怔,难怪他要借助仙草才能重塑根基,魂魄不全,就算是先天道体也无法重生根骨。 “看起来跟正常人没差别,你这人真奇怪。”楼月潼如此评价了一句,“魂魄不全还能活得好好的……那程曜又是怎么知道的?” ☆、第18章 风月 这个问题问得好! 程梓川看了她一眼,“道友以为我为何会魂魄不全?” “哦,又跟程家有关?”楼月潼不用脑子都能猜到,但还是配合的用了疑问语气。 “当年程羡在挖我根骨之时,无意中带走了我的一魂,我之所以还能活的好好的,就是因为那一魂未损。” 楼月潼眨了眨眼,随着根骨被挖,那么那一魂应该…… “在我根骨被抽离之时,那一魂融在了其中,要损一魂必毁根骨,所以程家人没动,”程梓川道:“根骨被转移给了程曜,我那一魂也困于程曜身上。” 既如此,程曜知晓情况也就不奇怪了。 “难怪那家伙笑得那么恶心,说的如此肯定……”楼月潼丝毫没有同情心,凉凉道:“程道友,你可真倒霉。” 她不觉得失去了一魂会一点事都没有,而程梓川很可能只是暂时无碍,不管怎么说,困于程曜身上的那一魂,他是要必须拿回来的。 话说回来程梓川也的确倒霉,爱他护他的人都死了,程家挖他根骨,都想要他死,楼月潼也想将他炼成傀儡……能活到现在,确实福大命大。 “大道之路漫漫,八十一难亦不多,我所遭遇的不过尔尔。”程梓川心性寡淡,倒是看得很开,把一切当成历练罢了。 “大道大道,”楼月潼嫌弃地撇撇嘴:“你的心里大概只有你的道途了!” “然也,”程梓川像是起了跟她谈心的意思,说:“至少我心有所向,可道友你呢?” 她?楼月潼抚着下巴,脑中掠过莫名其妙的契约,身上的封印,最后竟想起了阿元口中的……她的师尊? 永远是无法理清的混乱片段,仿佛没有过去。 她心情一下子变差了:“关你何事?” “就算再不想承认,如今亦因果相牵,性命相连,所以我希望我们之间能有暂时的信任与坦诚。”程梓川加了一句:“在契约维持期间。” “如果契约解开了呢?” 程梓川:“要杀要剐,各凭本事。” 他主动说出魂魄不全的弱点,便是示好的信号,因为眼下这种情况,最好只有合作。 而他敢直接提出这个要求,也是看出了这小魔女虽冷漠狡诈,却并不卑鄙无耻,坏也坏得坦荡,只要她应下的事,那么必会说到做到,不会再耍什么手段了! 楼月潼挑了挑眉,单手撑着下巴沉思。 “我建议你答应他。”阿元说:“上古契约之效,你方才也感受过了。再者,如你所言,此人深不可测,你未必不能从他那儿得到好处。” 楼月潼轻哼:“啰嗦!” 她想了想,道:“我可以接受你的要求,但我也有一个要求——只要我需要血气了,你就让我吸个够!” 程梓川的弱点是魂魄,她的弱点就是一旦出手过多,就无法维持法力。 如果他们二人可以暂时信任互补,其实也算是彼此皆能受益。 “总要吸人血气,果然是小魔女。” 楼月潼双眸微眯,故意露出尖尖的牙齿,舔了舔嘴唇。 程梓川闻言竟笑了笑,许是这样淡漠的人少有笑容,便显得格外温柔和软,非是嘲讽,倒有些包容的意味。 楼月潼眨了眨眼睛,偏过头撇嘴:“笑得真难看。” 程梓川淡然道:“你若是愿意多笑笑,定然极好看。” 闻言,楼月潼双手撑在他身旁,双眸微眯:“程道友,总是说这种话……可是会令人误会的!” “误会?”程梓川看了眼她略带稚气的脸蛋,就是一个还未长成的小丫头片子,就算再美貌也让人升不起其他的念头,除非有特殊癖好。 “你在想什么?”楼月潼眼神一厉。 程梓川:“为何男女之间就一定只能有私情,而不能有其他?” “你这样一心向道的老古板,当然不会明白男女情爱。” “道友明白?” “……”楼月潼冷着脸,抬着下巴说:“我不屑明白。” 原来这小魔女也就是嘴上逞能罢了。 程梓川对上她冷漠的眼神,颇觉好笑,便略略颔首,语气坦荡的无一丝歪念,端方无垢:“道友且安心,你我之间,必然只谈合作,无关风月。” 楼月潼抽身退开,满意地勾唇:“甚好。”只要他们二人保持清明想法,就算这上古契约再厉害,也不能影响什么了吧。 窗外隐有风声,一片密云飘过,树叶哗哗掉落。 “程曜追来了。”楼月潼道:“说实话,我很想宰了他。” 可是动了程曜,程梓川那一魂必损,而程梓川伤了损了,她也得跟着受罪……这真是一个难题。 楼月潼暴躁地捏碎了一个杯子。 程梓川施施然地起身,说道:“我欲前往九源仙门,道友可要一起?” 楼月潼刚还觉得他挺靠谱,这会就用看“神经病”的目光看他了:“被老鼠追还不够,你还想进鼠窝?” “道友或许有所误解,九源仙门既然屹立修真界千年不倒,又怎会全都是程曜与玄豫那样的人?”程梓川并没有一竿子打死一船人,而是道:“第一大派必然有第一大派的气度。” “哦?”楼月潼问:“你有认识的人?” 程梓川不答反问:“道友可曾听过‘清琊’之名?” 楼月潼微一挑眉……苏娫和傅衍之都提起过的九源山清琊小师叔? “怎么?不要告诉我你也仰慕那个清琊小师叔!” ☆、第19章 受伤 程梓川听到楼月潼略带嘲讽的话,表情有一瞬间的奇异,不过转瞬即逝,“自然不是,我曽有缘与清琊结识,受她赠予九源令牌,亦曽应允闲暇时前往九源一行,如今时机恰好。” 楼月潼一直觉得程梓川是个挺难接近的人,大多数的人在他眼里怕都是一模一样的石头,可他提起清琊时的语气不同一般,足以证明那位清琊也不是个普通人物了。 但在程曜费尽心思追杀他的节骨眼上,他还想着去九源山,肯定是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 她沉思片刻,道:“这样,我陪你去一趟九源山,但过后,不论怎样,你都要陪我去闯定界河混乱界域!” “好。” 程梓川竖起手掌,楼月潼抬了抬眉梢,发出一声嗤笑,却伸手与他一击,“爽快!你就是这一点还算讨喜。” “道友亦然。” 云层荡开,光影参差。 程曜冲到客栈院中,目光落到了中间的屋子上。 如果说楼月潼能够寻到程梓川靠得是血气,那他就是靠得那一魂。 说来也奇怪,十三年了,那一魂融于根骨,都快被程曜忘在脑后了,可古灵墓一役后,不知是不是见到程梓川的缘故,那一魂的存在感渐渐加强,程曜甚至都能感受到它强烈回归的意念——连同那不属于他的根骨一起,回到真正的主人那里! 而他也因为这一魂的牵引感知着程梓川的踪迹,与程梓川之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羁绊。 程曜有一种直觉,只有真正杀了程梓川,那一魂才会散去,根骨才会真正变成他的! 他倏地推开房门,屋内空无一人,却还残留着那两个人的气息! “……你们跑不掉的。”程曜冷冷一笑,转身又追去。 天临城最大的拍卖场所飞檐阁内,一位身姿妖娆的美人站在窗前,看到空中流云的痕迹,似察觉到了什么,略略低头,双掌变换,一只纸鹤自掌心飞出窗外,朝着定界河的方向,光华一闪就隐匿了踪迹。 整了整衣服,苏娫恢复了如常的笑容,走出了屋子。 九源仙门立于九源山上,而九源山有数个山峰汇成山脉,高耸入云,隔离世俗。 修真界千百年不变的第一势力,周边自然拥有无数繁华的城镇,九源山便如众星捧月,其弟子时常下山历练,斩妖除魔,被周边百姓仰望羡慕。也因为如此,对于城镇上方总有修士飞来飞去,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了。 碧柳村就是其中一个平平无奇的村落,村里因有许多柳树而得名,依山傍水,风景秀丽,也因此离繁华城镇较远,村子里只有百来人。 一个八岁左右的小女孩背着竹篓蹦蹦跳跳地从山上跑下来,她穿着水绿的衣服,白嫩的小脸被阳光晒得通红,嘴角却高高扬起,一边跑一边哼着小调。 还没到村口她就叫嚷了起来:“阿婆,阿婆,我回来了!” 她一连叫了好几声,以往这时候,总有人会回应她,可今日却是死寂般的无声。 走到村口,小女孩突然僵住了,只见一大片一大片的血慢慢溢了出来,染红了村口的石砖,她惊骇地捂住嘴,背上的竹篓“啪”地落下,呆愣片刻,她想到什么,飞快地往村里跑去。 尸体,到处都是尸体,以往鲜活的笑脸全都化作恐惧凝在脸上,那些淳朴的村人再也醒不过来了。 泪水如泉涌,她急切地跑回了家,门前站着一个玄衣男子,身材挺拔,俊美至极的脸上毫无表情,他像一具石雕硬邦邦的立在那儿,漫天的妖气与煞气几乎凝成了实质。 “渊芜大人……”兰絮震惊的叫了一声,目光落到门边老人的尸体上,脚步一个踉跄,她颤颤巍巍地跑过去,伸手一探,顿时泣不成声:”阿婆!阿婆!这是怎么了?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 她倏地抬头看向玄衣男子,声音从哽咽到嘶喊:“渊芜大人,不是您对吗?告诉我,不是你做的对不对?” 玄衣男子面无表情,周身有强大的气势冲天而起,几乎笼罩整个碧柳村。 同时,也惊动了路过的楼月潼与程梓川。 一叶小舟飘在空中,楼月潼起身,蹙了蹙眉,神情渐渐严肃起来:“好强的妖气!” 程梓川颔首,正要开口,突然那妖气冲撞,由下往上,直冲小舟席卷而来,他来不及收了法器,只说了一个字:“躲。” 小舟自中间炸裂,波动极大,两人往相反的方向避开。 楼月潼周身黑雾扩散,抵消了妖气冲击,转而往下掠去,一眼就看到了形容冷峻的玄衣人与抱着尸体哭泣的小女孩。她落在地上,不爽地瞥了一眼:“亏你是个大妖,杀人放火就杀人放火,坏了旁人的法器是什么意思?” 渊芜冷冷道:“要么滚,要么死!” 楼月潼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捏了捏手腕,眉眼微扬,语气却比他更冷更狠:“很好,你不用滚了,你可以直接去死了!” 黑链甩出,成勾形冲他心脏挖去,渊芜飞身而上,一把拽住黑链,下一刻却退开,低头一看,手心出现了一道腐蚀的伤痕,他面上终于有了几分凝重——能伤他妖身的存在,绝对不是普通的凡人修士! 但这对渊芜来说,也仅仅是小伤:“就这点本事?” 他又抓住了黑链,这一回却将之折断,妖力凝成的圆球透过黑链冲破了楼月潼周身的黑雾防罩,其强大更在被封印的小魔女之上! “你很嚣张么!”楼月潼冷哼,黑链碎裂,她手腕有血迹淌下,不一会儿就浸湿了整个手掌,但她不以为意,手心一翻,出现了一个三色的珠子——那是古枫赠予的三才珠,可让她发出三次真实修为的攻击! ☆、第20章 留情 三才珠在楼月潼掌心旋转,渊芜忽然产生一种危机感,他活了无数个年头都少有这种感觉,以至于他多问了一句:“你是何人?” “打架就打架,废什么话!”楼月潼双眸微垂,现在换她来嘲讽渊芜了,只见她蓦地将三才珠往上一抛,指尖有强大的力量注入其中,虽然这种力量她本人施展不开,但三才珠却可以。 渊芜瞳孔一缩,这种力量……不可以! 他冲上前想阻止,脚步却一顿,胸口传来剧烈的疼痛,仿佛在提醒他不属于此界……他抬头看了一眼,神色终于变了,却是转身往兰絮那边冲去,撑开妖力罩,竟用整个身体护住了那个小女孩。 “渊芜大人!”兰絮呆呆的仰望他的面容,通红的眼眶又滑出泪水。 楼月潼一怔,撇嘴,轻轻哼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收回那强大至极的力量,转而发出她此刻所掌握的一击——虽然仍是够渊芜受的,却是在他承受范围之内! 巨大的爆破声响起,尘土飞扬,遮蔽了视线。 又一道白光起,挡在渊芜与兰絮前面,化去了大部分的攻击。 “嗯?”楼月潼狐疑地偏头,却未见人影。 烟尘散去,渊芜松开兰絮,嘴角咳出血丝,而且他的胸口也裂开了数道伤口,渗透了衣衫,却因为身着玄衣显得不那么可怕。 他面无表情的看向楼月潼:“你为何收手?” 楼月潼哼道:“我只想杀你,多一个小丫头,平白浪费我的法力!” “不管怎样,多谢你。”渊芜一板一眼的向她道谢。 这妖看着冷酷强大,倒像个一根筋的木头,楼月潼转了冷漠表情,唇角勾起,似笑非笑:“为了你自己谢我,还是为了这个小丫头?” 渊芜不答,兰絮回过神来,连忙撕下衣服要帮他包扎伤口。 “不用。” “可是,渊芜大人,你……”兰絮抓着布条手足无措,急声解释道:“刚才是兰絮错怪您了,村里的人一定不是您杀的……” “你信我?”渊芜虽然还是扳着脸,眼神却柔化了。 兰絮用力地点点头。 “小丫头,他可是妖。”楼月潼淡淡道。 “我知道的,”兰絮激动的说:“渊芜大人从来没有瞒过我,虽然他是妖,可他一直在保护我,若非渊芜大人,我早就死了几百回了!是我不好,不该怀疑您的……” 最后一句,她是对着渊芜说的,小女孩眼睛干净极了,透出最深切的诚恳与歉意,以及……信任。 “你是个好对手,只可惜伤势太重,扫兴!”楼月潼挑眉:“不过你胆子不小,虽然九重天外天的圣尊陨落,秩序碑出现裂痕,可毕竟没有完全碎裂,从妖界来到人界,就算是妖王级别的大妖,只怕也难承受那压制与反噬!” 渊芜捂着胸口,他当然清楚,因为他无时无刻都在体会着这种伤痛,若非如此,他未必不能与全盛时期的楼月潼一战! “渊芜大人,很疼吗?”兰絮哽咽着问,却不知如何是好。 “不疼。” 楼月潼挑眉,妖向来是最看不起人类的,这渊芜乃是妖王级别的大妖,竟然对个小女孩如此和善,还以命相互? 她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衣袖,懒得理那二人,转头看向白光出现的地方:“既然敢出手,还怕现身吗?” 她方才那一击,纵然不是全盛时期,但重伤在身的渊芜受了也得被打回原形,小魔女性情如此,虽然手下留情了,但总要让人受点教训,可惜被人挡了。 寂静片刻,一道人影悄然显现。 道服如雪,长发束起,手持一把银色长剑,剑鞘上划过刺目的“诛邪”二字,未见全貌,已觉扑面而来的冷冽寒凉。 有那么一瞬间,楼月潼以为看见了另一个程梓川,这气质实在太像了! 可再看去,却是个一身宽广白衣,装扮中性的女子,腰间那一块黑白分明的玄妙玉佩便是全身上下唯一的配饰,她戴着面具,挡住了面貌,却掩不住那一身清寂绝俗的气质,远望去,就仿佛与她手上的神剑融为一体,神秘,肃杀,不可方物的美。 楼月潼啧了一声,心说不知道这是不是程梓川失散多年的亲姐妹,难怪他提起清琊时与其他人不同。 说起来……程梓川怎么不见了? 血气与契约的双重感应都显得朦胧,这表明程梓川应该在离这很远的地方……这家伙!一会儿功夫乱跑什么? “……清琊大人!”兰絮惊喜的叫道。 楼月潼:“你们认识?” 兰絮看了看渊芜,渊芜道:“几年前打过一架。” 他呆在碧柳村多年,虽一直隐匿妖气,可总会出岔子,有一回就被路过的清琊发现,不过后来兰絮的出现缓和了冲突,清琊发现他无心为恶后,对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清琊对着楼月潼颔首致意,目光扫视周边,似含悲悯又渐淡去,最后落到渊芜身上:“你害了这些无辜人。” 她的声音很奇特,不似一般女子的清脆或柔美,而是很飘渺大气,令听者往往忽视男女之别,只觉得她说什么都是有道理的。 兰絮急着想说什么,渊芜却点头,面无表情的说:“是,我不曾杀他们,他们却因我而死,”他抬手摸了摸兰絮的头,“我有一个敌人,他是针对我才会杀了所有人……我很抱歉,兰絮。”很抱歉没能救下这些村民,没救下你唯一的亲人。 兰絮咬着嘴唇,紧紧抱着阿婆的尸体……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小跟阿婆相依为命,得了许多人的同情,也糟了许多白眼,渊芜是她遇见的一个奇迹,强大,冷酷,仿佛无所不能,总是出现在她最难过的时候,保护她,陪伴她,虽说非我族类,可他却是小女孩心里最崇敬仰慕的人,亦可说如师如长,如兄如父。 “你决定了吗?”清琊问了一句不知所以的话。 渊芜再次点头,转而对着兰絮道:“你跟她走吧。” 兰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的说:“阿婆……死了,渊芜大人……也不要我了……吗?” “如今碧柳村只剩你一人,我也不能再保护你了,你根骨不差,拜入九源门下是最好的出路。” 兰絮喊道:“可我想跟着您!” 渊芜手掌停留在她的头上,嘴角拉开一个弧度,慢慢道:“兰絮,曾经……我非常厌恶人类,可……” 他没能说下去,身影就消失了,留给兰絮一个从未见过的笑容:“好好照顾她。”这句话是对清琊说的。 “渊芜大人!渊芜大人……” 兰絮闭上眼,小姑娘的哭声回荡在碧柳村中,那么的惹人心疼,清琊慢慢走过去,冲她伸出手,语气淡漠却不失安慰:“等你学好本事,可以去寻他,也可以为亲人报仇。” 兰絮望着面前白衣女子,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脸上泪痕犹在,却狠狠点了点头:“是!” 等她们将村中百来人葬了,天色已经黑了。 楼月潼撑着下巴坐在云上,表情隐隐处在暴躁的边缘——程梓川这家伙究竟死到哪去了?还不滚回来!难不成又要她亲自去找? ☆、第21章 召唤 “要一起走吗?”清琊一手持剑,一手牵着兰絮,白色道服在夜风中飘逸无双,她抬头看来,竟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不知为何,楼月潼觉得清琊对她的态度和善得过分。 “你邀请我一道?”她指指自己,颇有些奇怪,“你这样的名门大派弟子应该最是看不惯我这种魔女吧?” 楼月潼其实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她常年着一身古怪的黑裙,术法诡异,一看就不像正派人,不过她也不屑旁人的眼光就是了。 清琊道:“今日你与渊芜打斗之时,见他保护兰絮,便手下留情了。” “哼,你不会以为我是不想滥杀无辜吧?”楼月潼嗤的一笑,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冷嘲热讽的开口。 清琊一双眼睛透过面具直直的望向她,清明如镜,仿佛能看进她的心里。 楼月潼被她目光看得心中烦闷,跳下云朵,慢慢走过来,带着冷漠的调侃:“我有一个老古板的同伴,可惜暂时跟我走散了,否则你们倒是可以认认亲。” “……道友说笑了。”清琊道:“碧柳村周围还有妖物存在,我想一并除去,烦请道友帮忙照看一下兰絮。” 难怪那么好心相邀! “你说帮我就帮?”楼月潼挑眉,倏而戏谑一笑,语气像个风流浪荡的花花公子:“不过你把面具拿下来让我看看,如果是个大美人我就帮你一回。” 清琊:“……” 兰絮眨了眨眼,见楼月潼外貌也没比她大多少的样子,便小声说:“这位……姐姐,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楼月潼一脸“你是不是傻”的表情看她,还没说话,忽听风声大作,草木沙沙声由远及近! “渊芜……” “……不见了……渊芜的气息为什么消失了!” “把渊芜交出来!” 沙哑的嘶吼声叫嚣传来,一个人头蛇身的巨大妖物忽地从灌木丛中冒出,张开血盆大口,气势汹汹地冲来。 与此同时,四周有细细小小的蜘蛛毒虫围了过来,所经之处,草木枯萎凋零。 清琊掌心一旋,利剑出鞘的铮鸣声响起,剑势扫过,银光如雪,周边妖邪俱化作飞灰,她提着兰絮扔给楼月潼,脚尖一点,飞身去斗那蛇身大妖了! “喂!你……”楼月潼接住小女孩,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兰絮又小声说:“姐姐,我很乖的。” 楼月潼:“敢动一下把你扔去喂妖!” 兰絮一动不敢动了,但她还是忍不住问:“那个……就是杀害村人的凶手吗?” “不是。”清琊脚踏妖身,为她们劈开一条路,声音清冷:“渊芜乃妖王级别,他的对手亦然,这不过是个小妖。” 小女孩仰起头,月色清辉,白衣人影矫若游龙,于空中手持神剑劈下的身影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成为初见渊芜后最深刻的记忆——她以后也想成为这样厉害的人! “轰——” 那妖物庞大的蛇身一段段的碎开,发出惨烈的嘶嚎:“渊芜逃不了,妖王只能是吾主!吾主!” 蛇尾发出最后一击扫向楼月潼与兰絮,楼月潼挥袖一拍,避开腥臭溅落的血液,将小女孩扔回清琊那边,轻哼一声就没了踪影。 “清琊大人,那位姐姐呢?” “她走了。” 诛邪回鞘,未沾染一丝污浊,清琊淡漠转身,背影冷冽如旧,小女孩抓住她的衣摆跟了上去,皎月在她们身后掩入云层,妖物化灰,冷风吹散无痕。 “清琊大人,我真的能再见到渊芜大人吗?” “……有缘总会相见。” “是!” 楼月潼捂着心口从半空中落到湖边,精致的眉目几乎拧成了一条线,她方才匆匆离开,就是感受到法力飞快的衰退,古灵墓一役,今日再与渊芜一战……这样级别的对手对她的消耗果然太大了。 湖面照出她的身影,她低头看着手掌,纤细白嫩,仿佛又缩水了似得。 阿元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你处在封印之下,我劝你还是少动手为妙,就算能通过血气恢复,这样反复还是会有损你的根基。” “啰嗦!” 阿元便又沉寂了。 静坐半响,楼月潼咬牙切齿的闭上眼睛,还是结了个手印去触碰上古契约,透过契约冷冷呼唤:“程梓川!程梓川!给我过来……” 这契约的一大特点便是心灵感应,无论相隔多远,一人出事,另一人总会有所感应。 楼月潼本不打算碰这鬼契约,但现下……也是逼不得已了。 一夜很快过去,晨光微露,朝阳初升,阳光流连在黑裙少女的身上,衬得她秀气的脸蛋越发苍白,她闭着眼睛,美貌之余,无端的就有股森然诡魅之感。 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倏地睁开双眸,偏头看去,程梓川白衣无暇,外罩青衫,比之清琊的肃杀,他更多了一份雅致,却是如出一辙的姿容绝俗。 “抱歉,我……” 程梓川一句话未说完,忽然怔住,只见小魔女冷着一张脸朝他扑来,在他考虑是挡住还是接住她的时候,她却变化成了一个……一只通体雪白,幼嫩细小的灵狐! 灵狐轻巧地跃到他怀里,张嘴就咬住了他的手指——吸血。 程梓川:“……” 静默半响,他冷静道:“道友的原形很漂亮。” “滚!”灵狐口吐人言,一双眼睛晶莹剔透,似琉璃光华璀璨,语气却倨傲如常:“我才不是低等的妖物,也没有什么见鬼的原形,变成这样不过是为了更容易维持法力……你!笑!什!么!” 程梓川掌心托着小灵狐,唇角竟微微上扬,重复道:“很漂亮。” 事实上,的确比总是冷漠嘲讽脸的小魔女可爱多了。 小灵狐一尾巴甩过去:“滚!” ☆、第22章 幻化 小魔女并没有什么原形,变成小灵狐只是用了幻化之术……这一点,程梓川是清楚的,他先前是调侃她罢了。 但这小灵狐实在漂亮可爱,小小的身子双手就能托住,懒洋洋蜷缩着的时候让人忍不住亲昵爱怜,就是程梓川对着它,也不禁生出一丝喜爱。 “你眼神真奇怪。” “是吗?”程梓川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主动将手指伸过去,一边解释道:“昨天与你分开是因为程曜追来,我将他引到别处去了,接下来一路也能清静些。” 小灵狐咬住手指吸了一口,又松开说话:“当真?”说完又继续咬住吸。 “随你信不信,”程梓川问:“你还能变成人的模样吗?” 小灵狐懒懒地甩了甩尾巴,“能,但是不想。”阿元说的不错,连续的法力衰退对她有损,她是想养精蓄锐去闯混乱界域,现在能闲着就闲着。 程梓川:“……这样也好。” 他放出飞行灵器,小灵狐窝在他怀里,吸了会血就蹿到了他肩上,她忽然觉得这模样也很新奇有趣,“你是不是很喜欢我这个样子?” 程梓川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她顿时甩开,恶狠狠的说:“不准摸我的头!” 程梓川颔首,从善如流地抓住她尾巴。 “!”小灵狐从他身上摔下去,被他一把抱住,她狠狠给了他一爪子,瞬间带出一道血痕:“程!道!友!你是不是找打?” 程梓川淡定如常:“道友可以变回人。” 小灵狐蹿到他脖子上一口咬住,程梓川伸指一弹,将她弹到肩膀窝好,小灵狐前爪交叉,仿佛抱胸而坐,说道:“我昨天遇到清琊了。” “哦?如何?” “你们很像,气质语气……如果不是性别声音不同,我都要怀疑你们是一个人,可惜没有看到她的长相。” 程梓川:“……道友说笑了。” 小灵狐饶有兴趣的说:“这句话也像……我很期待你们面对面站着的场景。” 说着,她把昨日的事重述了一遍,包括渊芜兰絮,随即漫不经心的评价:“魔界强者为尊,妖界却有妖王传承,如今既有妖王之争,看来妖界乱了……不,应该说六界都开始乱了。” 程梓川垂下眼眸,神色淡淡,似是漠不关心,却没再开口。 九源山脚下,无论什么时候都少不了想拜师的少年少女以及前来切磋问道的修士。 人间界大多道统出自九源,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程梓川一出现就吸引了众人目光,他容貌过分出众,风姿气度绝佳,一看就是修仙的好苗子,肩上还趴着一只玲珑可爱的灵狐,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他往前走去,却被人拦了:“后来的要排队,懂不懂规矩?” 九源门收徒并无特定的日子,若有心拜师者可以爬上最外边的山峰,山峰上是外门弟子所在,可以在那里先检测天赋,天赋过关的才有资格进入主峰参加试炼,拜师,失败的要么留在外门,要么被遣送回去。 程梓川:“不懂。” “……” 小灵狐嗤的一笑,尾巴蹭到他脖颈,微微的痒,程梓川面不改色地将她拎到怀里按住,绕过目瞪口呆的拦路人,往山峰上看了看。 小灵狐正要咬他,忽然眼睛一凝:“笨蛋,看后面!” 猎猎风势夹带着杀意席卷而来! “不错,追上来了。” 程梓川对着她额头一弹,随即才不疾不徐地转身,抬手化去攻势,轻描淡写的模样震住了所有人。 紧接着就看到两道身影落下——一个九源道服的俊美男子,身后跟着一个小女孩。 “兰絮?”小灵狐有些奇怪,若有所思道:“她不是跟着清琊吗?怎么变成程曜了?” “程梓川,你竟敢到这儿来?” “我为何不敢来?” 程梓川与程曜视线相撞,悠悠的道:“心虚的总不会是我。” 程曜紧紧皱着眉头,一路追来竟追到他自己师门,他是有些看不懂程梓川了——不会是蠢得来九源门讨公道了吧? 程梓川却无心再跟他争斗不休,掌心一翻,一道令牌往山峰直射而去。 随即,空中出现了一扇门,门后是长长的阶梯——那是通往九源主峰的路。 “你怎会有九源令?” 眼见着程梓川进去,程曜也掷出令牌,抓着兰絮进入了主峰,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少年人。 “师门令牌都赠予你,清琊待你够好的啊。”小灵狐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 程梓川言简意赅:“嗯。” “多说一个字会死吗?” “会累。” 小灵狐:“滚吧!” 调侃几句,站在主峰之上后,两人都不说话了,沿着阶梯往上走,通往的正是九源主殿,议事见客之处——显然是九源掌门知晓有客前来,故意为之。 程曜沉着脸,进了主殿后稍稍收敛,领着兰絮冲上位行礼:“见过掌门。” 高居上首的男子面貌很普通,但气质却如海,温和,包容,未靠近就能感受到强烈的暖意,可一旦起风,海的波涛会掀翻一切强敌……这是一个深不可测的人。 论辈分,程曜是玄豫的弟子,与掌门是同辈的,可真要论修为,玄豫都不敢保证能胜过这位年轻的掌门。 “嗯。”掌门目光一扫,先落到了兰絮身上。 “掌门,我昨日遇到清琊小师叔,她有要事,便将这孩子交予我带回来……” 掌门点了点头:“我收到了清琊小师叔的传信,她已告知情况,这孩子便入我门下,择日行拜师礼吧。”与妖王级别的大妖有牵扯,这孩子已入劫中,将来只怕也了不得。 兰絮机灵,俯身拜下:“多谢掌门。” 掌门令她起来站到一旁,看向程梓川的方向,目光似有深意:“清琊小师叔可没提过她的朋友会携魔修上道门,胆子不小啊!” 说罢,对着小灵狐伸手一指,一条无形的锁链倏地在她周身形成! 小灵狐一瞪眼,但还没等她反击,程梓川虚握住锁链,转而竟对着掌门微微一笑:“来者是客,动手未免失礼。再者,我带来的,我得负责……掌门要动她,还得过我这一关!” ☆、第23章 机智 小灵狐眨了眨眼,倒是没想到程梓川会为她出头,一时愣住。 程曜反而对掌门的话很诧异:“清琊小师叔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朋友?”他攥着手心,愤愤道:“掌门,此人心术不正,杀我程家老祖,与我程家有深仇大恨,请掌门勿别被小人蒙骗!” 当年程家挖程梓川根骨一事知道的人少,知道根骨被转移给程曜的更是少之又少,如今除了程家几个高层,也就是玄豫真人知情。 “哦?”掌门一招手,锁链散去,他看了看程曜,又看了看程梓川,倏而叹了声,“小师叔倒是会给我找麻烦!” 小灵狐冷笑,有那么点记仇的意思:“知道是麻烦才推给你的吧。” 掌门想了想,竟认真地点头:“你说得对。” 小灵狐:“……哼!” 她冷漠地在程梓川肩上转了个身,用尾巴对着殿上的人,一副“尔等凡人太愚蠢”的架势! “这小家伙可不好养啊。”掌门摇了摇头。 这下众人才知他方才发出的攻击只是试探,根本没有铲除小魔女的意思。 程梓川:“确实不好养。” 话一说完,脖子就被狐狸尾巴缠住了,别看灵狐小巧玲珑的一只,尾巴却又长又软,雪白干净,围在脖子上简直漂亮又风骚……当然前提是小魔女没有下狠劲的勒! 程梓川从容地对着尾巴尖一弹,弹的她缩回去,才对掌门道:“见笑。” 掌门意味深长道:“你们关系倒是亲昵。”俗话说,像什么就变化什么,狐狸可不好驯养,聪慧又狡诈,一不小心就会被反咬一口。 小灵狐:呵,遇到一个眼瞎的! 他们在这里像是闲话家常,程曜脸都黑了。 掌门聊够了,便敛了神色,肃然道:“我虽相信清琊小师叔,但你们之间的事却不好评断,这位……” “程梓川。” 掌门从善如流:“小师叔提及你乃先天道体,承天眷顾,我便厚颜称一句程道友……却不知程道友来九源山所谓何事?” 程曜满心以为程梓川必会提及根骨一事,他心中已想好应对之词。 谁知程梓川像彻底无视了他一般,盯着掌门道:“我是来借路的。” 掌门瞳孔一缩,倏地挑眉,片刻,挥挥手:“程曜师弟,你先带兰絮下去安顿吧。” 这便是想支开程曜了。 “掌门!”程曜一拳头打在棉花上,说不出的憋闷,却见掌门眼神一厉,不得不拱手退下了。 等到殿中无人,掌门问:“借什么路?” 程梓川道:“我曽阅览奇书,得知九源山乃人间界唯一可令凡人上达仙界,下抵幽冥之处,是以想借‘通仙路’……” “荒谬!” 小灵狐闻言诧异的瞥过去——程梓川这个人所知甚多,连她都摸不着底了。 掌门呵斥一声还嫌不够,站起身指着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此刻倒宁愿程梓川是来与程曜决斗的了! “我知道。” “你知道个……”堂堂九源掌门险些坏了百年的涵养爆粗口,想想还是忍了,“这事九源门知情者都不足一掌之数,且不提你究竟从哪看到的,就说这‘通仙路’自来是上界传下谕令,关乎人间秩序安宁,凡人偷渡上去那是要被仙路规则抹杀的!” “他说的对。”小灵狐竟是赞同了掌门的话,蹿到地上变化了人形,仍是一身黑裙,长发微卷,美貌又稚气,她看着程梓川,冷冷道:“我还以为你真是来切磋问道的,没想到是来发疯的! 掌门瞥她一眼,眉心一跳,眼不见为净的转开了视线。 “你这人秘密多得很,我不想多问,”楼月潼又道:“可你别忘了,现在你的命可不是自己的!” 她表情凶狠,就差直接上去揍一拳了。 程梓川对她招招手:“过来。” 这是还把她当小灵狐了? 楼月潼:“滚!” 程梓川手腕一划,血香四溢,“过来?” 光芒一闪,黑裙少女消失了,小灵狐愤愤地蹿过去,尾巴在他手臂上饶了几圈:“管你去死!” 说完,狠狠咬! 他用实际行动表明了他不是个笨蛋,小灵狐觉得这种人不会蠢得自寻死路,懒得多费唇舌了。 程梓川唇角微扬,又看向掌门。 掌门一脸无语的瞪着两人,莫名地觉得眼睛有点瞎,但他也不指望小魔女了,转头严词拒绝:“不借。” 程梓川颔首,不疾不徐道:“忽然记起清琊与我谈起的一件事,她说掌门天赋非凡,可一直未能悟道成仙,是因为年少时……” “等等!”掌门严肃道:“罢了,你既是清琊小师叔的挚友,看在她的面上,这事也不是不可转圜的……” 程梓川静静微笑,雪衣墨发,天人之姿,端的是清净高洁。 掌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小师叔误我! 小灵狐呵呵:“程梓川,程道友,这棋用的巧用的妙,清琊对你不是真爱我都不信!” 掌门:赞同! 程梓川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小灵狐:“再摸我头烧光你的头发!” 程梓川:“……外貌不重要。” “滚吧,”小灵狐说话毫不留情,“你能看的也就外表了。” 掌门:赞同! 程梓川也不恼,看着冷清,倒是礼数周全:“还请掌门带路。” 掌门板着脸,一挥手,三人……两人一狐已经站到了另一个地方。 暗不见光,有水滴落下,仿佛是一个山洞,抬眼看去漆黑一片,望不见尽头的路。 掌门这时却是收敛了所有的玩笑之意,肃容道:“先天道体,天生仙骨,出生便不属肉体凡胎,你确实有资本走这通仙路,可踏上这条路,生死便不由你了。说实话,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也不怎么信你,但我相信小师叔。” 沉默片刻,他瞄了眼缠在程梓川手上的小狐狸,又意味深长的加了一句:“我挺期待你将来能成为我九源门的人。” 他故意说这话试探小灵狐的反应。 小灵狐:“再偷看我挖你眼睛!” 掌门:“……好走不送!” ☆、第24章 水火 暗无边际的地方忽然现出一道门来,缓缓地旋转着,耳边似有仙乐回荡,令人遥想神仙境地,定睛看去,才发现一切都是错觉。 程梓川对小灵狐说:“你可以留下等我。” 小灵狐蹿到他肩上,懒洋洋地趴着:“得了吧,我要看看你到底玩的什么花样!” 程梓川眉目微扬,眼中有浅笑流转,随即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门中。 掌门站在原地,望着渐渐消失的门,掐指算了算,却算不出什么名堂来,他长叹了声,喃喃自语:“小师叔啊小师叔,让此人去走通仙路,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如果门外是漆黑可怖,那么门内的世界要比之恐怖百倍。 熊熊的天火灼烧一路,断桥残壁,弱水渐渐,烧毁,冲刷着不属此界的生灵,穿过水火两重天,尽头还有守门的天将,就算闯过火海,渡过弱水,斗过天将,可肉体凡胎一旦上了仙界,就会被彼方规则永久抹杀! “怎么样?”程梓川问:“害怕吗?” 小灵狐嗤笑一声:“比魔界景象差远了!” “嗯,”程梓川确定了一件事,”你果然是魔界来的小魔女。” “……这种时候你才有心思套话?”小灵狐一尾巴扇过去。 程梓川却忽然冲进了火海,然而就在天火包围的那一瞬间,他周身形成屏障,挡住了火势,随即一步步地往前走去。 屏障从厚实宽大慢慢变得薄弱狭小,程梓川的发尖吹到屏障之外,瞬间化作飞灰。 “喂……” 小灵狐习惯性地甩了甩尾巴,刚一开口,就发觉尾巴尖一烫,不等她炸毛,程梓川飞快地一扬手拎着她的尾巴按入怀里,但他的手背却因此被窜入的天火烧伤了一片。 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漂亮,此刻却像精致的玉瓷被损坏,无端破坏了美感。 “道友,收好你的尾巴啊。”程梓川表情都没变一下,甚至淡淡调侃了一句。 小灵狐的爪子没有烧伤,却仿佛能感受到疼痛,她沉默了一会儿,“你这人真奇怪,有契约在,谁疼不都一样,况且,我又不需要你救。” 程梓川:“我就算了,你一个小姑娘,变成灵狐都这么雪白漂亮,有了烧痕岂不难受。” 小灵狐说:“人间的女子才会在乎这些。” 天火灼烧的痕迹对于仙人来说都褪不掉,可对于楼月潼其实不算什么,魔也是分等级的,月魔君全盛时期无疑是能媲美神君的存在,除非神雷神火这般厉害的,否则任何的伤都不会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她难得将之解释给程梓川听,谁知程梓川闻言却轻叹:“那多不好,别人都不知道你受过伤,怎么心疼你?” 楼月潼一下子愣住了。 半响,她才偏了偏头,道:“我为什么需要别人心疼我?我够强大,无需那种懦弱的感情!” “强者的尊严?” 变成灵狐的小魔女抬了抬下巴:“是自信。” 程梓川微微笑了,小魔女心比天高,如她所言,她不需要无谓的感情,也许只有与她并肩者才能被她看进眼里,蝼蚁对大象的感情,于她来说是荒谬。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虽是狐形,那双眼睛却让程梓川想起了初见时她的通透,她道:“程梓川,你也是这样的人。” 程梓川踏出火海,“承蒙赞誉,荣幸之至。” 一句话连带自己夸了两个人,却丝毫没透露自己心里的想法。 小灵狐摇摇头:“神棍!” 说罢,她却抓着他烫伤的手,伸出舌头舔了舔,烫伤竟神奇的消失了,只听她哼道:“我可不是在感谢你,而是你疼我也得疼,那鬼契约太麻烦了。” 程梓川一怔,没说什么,目光却柔和了下来。 他看着面前浩浩弱水,忽然伸出食指放在小灵狐嘴边:“咬一口?” 小灵狐:烧坏脑子了? 不过她也没问,毫不客气地狠狠咬下,刚要吸血,又被他抽走了。 只见程梓川挤出血滴入水中,朦胧化开,红雾扩散,而后竟有一叶小舟升起于弱水之上,连鹅毛都飞不过的弱水却撑起了这片小舟。 “滴血化船,浮于弱水……”小灵狐喃喃道:“好手段,果真不是一般人。” 程梓川道:”一般人早被天火烧没了。” “夸你两句你还喘上了?” 程梓川站在舟上,青衫雅致,广袖飘摇,随波浪沉浮起落,仅有木簪束着的长发拂过她的脸,他敛眸一笑:“是这样。” 小灵狐总看不惯他,却不得不承认,这般姿态着实赏心悦目。 她忽然说:“长河漫漫,不如我们玩个游戏。” 程梓川:“难得,请说。” “轮流问问题,答不出来或是不想答的,拔一根头发,到了岸边,输的人下去水里游一圈,怎样?” 小灵狐一下子化作人形,单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趣的提议。 “……”程梓川算是领教了她的恶趣味。 “你不喜欢拔头发?那就拔指甲,断手指,挖眼睛,割舌头?”漂亮的眼睛里并未戏谑调侃之意,表明她是在说真的,而且自以为很正常,大大方方的说:“随你挑好了。” “……”程梓川静默片刻,“道友想问什么便问好了,游戏就免了。” 小魔女有点不高兴了,撑着头歪在船边上:“无聊。” 她一脸恹恹的神情,提不起兴致似得。 程梓川看了看她,便在对面坐下,冲她伸出手:“听说通仙路可梦三生,有上古契约在,你想不想试试我们一起入梦时会看到什么?” 通仙路实则不能睡着更不能入梦,它确实有机会使人梦到三生,可与鬼界三生台不同,在这里一不小心就会把梦境当真,沉溺其中,永远醒不过来。 楼月潼倏地抬头,却见他神色自然,仿佛只是好奇,仿佛只是提议了一个解闷的办法。 “你对自己真有信心,不怕一梦不起?”她似笑非笑。 “不是还有你在吗?”程梓川反问,一针见血戳中她的骄傲。 “不错,”小魔女勾了勾唇,“这话说的还算动听。” 双手交握,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闭上了眼睛。 ☆、第25章 入梦 大地,焦土,密布的乌云,暴雨浇不灭燃烧的火焰,哭嚎声,咒骂声,惨叫声连成一片,像一张网,笼罩了整个天地。 这是哪? 她走在地上,经过湖边,湖面照出一个魅惑的身影,华丽繁复的黑裙,微卷的长发,衬托出一张勾魂夺魄的脸,唇角一勾,笑出一树桃花,绝世妖娆。 这才是她本该有的模样。 楼月潼心情好极了,但是无穷无尽的哭声却听得她分外烦躁,恨不得把那些人全杀光才好! “魔女,你该死!” 忽然间,周围数道人影出现,一个个喊打喊杀的,全都朝她围攻而来,她歪了歪头,甩袖将他们震落……真是久违的强大力量! 又一堆人自杀式地朝她冲来,她冷笑着踩碎了他们的心脏,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 忽然间顿住了。 前方落下一个白衣人,如雪的衣衫仿佛成为天地间唯一一片净土,他满身清寂,似乎很累的模样,却仍是如初的模样。 楼月潼眨着眼睛,叫出一个名字:“程梓川?” 她以一种飞鸟投林的姿态扑了过去。 程梓川对她微微一笑,伸手拥住她,却僵住。 一只手穿透了他的心脏,小魔女在他怀里抬头,眉眼弯弯的冲他笑,但下一刻,也僵住了。 背后他拥住她的手上有什么东西对准了她的后心。 但不知道他为什么犹豫了,始终没有刺进去。 他忽然俯身,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的眉心,楼月潼睁着眼睛,嗤的一笑,“你还是不够狠!” “你我之间,从来各凭本事……你还没有赢。” 赢得是谁?输得又是谁? 不知道,但那个吻……似乎又落在了她的唇上,那么的温柔美好,又那么的决绝肃杀! ——窃位者蒙蔽世人,叛乱者兴风作浪,吾等愿身化飞灰,永堕轮回,但求圣尊归位,诛叛逆,斩妖邪,还世间清泰安宁! 烟雾缭绕,悠远寂静,九重天外天永远这么冷清。 简朴的竹楼不协调地耸立在此,白云飘过,清风流连,巨大的扶桑神木笼罩一方天地。 黑裙少女坐在树下,满脸不高兴的说:“堂堂一个圣尊为什么要住这么个破屋子?我在魔界的宫殿比这华贵千倍万倍!” 神木口出人言:“有本事你自己变啊!” “我变了!”黑裙少女先是扬眉,随即又皱眉,更不爽了:“又被他变没了!” “活该!没大没小的,你应该叫‘师尊’!” “不叫!”黑裙少女轻哼,“除非……他把宫殿给我变回来!” 一觉醒来,竹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漂亮又大气的宫殿,屹立云间,她眨了眨眼,倏而噗嗤笑了。 ——好吧好吧,我敢说敢做,师——尊,师尊师尊师尊! ——嗯。 ——嗯什么嗯啊,这样,我允许你叫我的名字了。 ——……潼儿。 神木不满的悄悄嘀咕:“这心眼多的魔女就知道欺负圣尊不理世事,真不明白圣尊为什么饶她一命,还收她当徒弟……” 程梓川坐在云端,似与那边隔开了一个世界,他喃喃道:“潼儿?” 树下的白影看不清面目,程梓川耳边响起他的声音:“走吧。” 抬手,挥袖,九重天阙,白云悠悠,那是人间看不见的风华,程梓川虽无心表象,却受旁人过多赞誉,此刻竟觉远逊于他——境界的差距如鸿沟,足以令此刻的他仰望。 纵然他心中已明了,那其实是另一个时空的自己。 袖风送他落下九重,满目焦土映入眼帘,他伸出手,对上另一只手……黑裙女子抿唇而笑,火焰的景象碎裂,仿佛有桃花漫天飞舞,美极妙极,飘香四溢。 通仙路上,弱水边沿,手掌交握的二人同时一震,睁开了眼睛。 小舟飘飘荡荡,那两个人却始终沉默着。 “你看见了什么?”楼月潼先出声了。 “你又看见了什么?”程梓川也问。 目光相对,一个冷漠,一个淡然,却仿佛存在某种惊人的默契,异口同声道:“没有。” 很好,谁都不想说。 正在这时,门边天将威严的声音响起:“此地不是尔等通行之处,误入者速速离去!” “两个看门的下仙……”楼月潼抬了抬眼:“你能应付吧?” 程梓川反问:“若是不能呢?” 楼月潼变回了小灵狐,懒洋洋地趴着一旁,凉凉道:“那你就去死吧。” 程梓川对她的无奈已经快堆积成山了。 小灵狐满打满算的准备看戏,谁知程梓川却亮出了一个玉牌,守门天将一看就震惊了:“这是……” “敢问二位,能行个方便吗?” 两个天将对视一眼,倒也不拦了,退到一旁,打开了门。 小灵狐:“?” 她跳到程梓川的肩上,“我发现你总有令人意想不到的东西。” 程梓川回道:“在做一件事之前,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的。” “可我想不明白,你不过一介凡人,怎么会知道那么多不该知道的事,拥有那么多不该有的东西?” 程梓川言简意赅:“运气好。” 小灵狐:信你才怪! 推开门,耀目的白光穿透而来,仙气荡涤污垢尘埃,当站在那里的刹那,程梓川感应到有什么流转而过——是规则! 白云飘过,茫茫的一片,等到眼睛再睁开,才发现正站在断梯之上,周边几乎什么都没有,唯一可见的就是一颗高不见顶的扶桑树,巨大,厚重,散发着古老而悠久的气息。 “传说仙界的尽头生长着一棵树,本源来自于神界的扶桑神木,它的高度不可估量,无数仙人都无法攀到顶端,是以传言它的顶端连接着神界神木。”程梓川拔下头上的木簪,微笑道:“这便是我来此的第一个目的。” 那木簪乃是扶桑的草木之心,亦是他栖息之所,当日在程家,扶桑放弃妖身,元气大伤,闭关许久都未有动静。 小灵狐以为程梓川是放任那棵树修炼,没想到他却一直记在心上。 她说:“看不出来你还挺讲情义,为棵树这么费心思。” 程梓川听不出她此刻的情绪,便坦言道:“若有朝一日你有所难,我也愿为你去闯幽冥地狱,千丈黄泉。” 小灵狐瞳孔微缩,怔了怔,又垂下了眼睛。 这番话纵然无关风月,不明真假,也委实太动听了。 ☆、第26章 分歧 那一刹那的触动来得快,去得也快。 小魔女的心不冷,却硬的很:“是么,可惜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她的性子,宁愿挺直腰杆的死去,也不愿接受怜悯的善心。 程梓川顿了顿,淡声道:“刚过易折,强极则辱,慧极必伤……” “呵,你是不是还要加上情深不寿?”小灵狐甩了甩尾巴,冷嘲热讽地打断。 程梓川待她说完,才慢悠悠地道:“对你大概不需要说这个。” 小灵狐哼哼一笑,给了他一个“算你还识相”的眼神,而后摇摇头:“强者之路,至尊之位,必然一往无前,没有转圜的必要。” 月魔君征战魔界,杀伐无数,从来都是一条路走到黑,就算没有路,她也杀出一条路来! “可若你心中没有责任,没有慈悲,没有大爱……所谓的强者路,至尊位,也不过是只有你一个人的孤独旅,寂寞途。” “高处不胜寒,怕寂寞就不会选择这条路了。”分明还是小小灵狐的模样,话中的冷意却仿佛让人看到了那个骄傲到骨子里的杀戮魔君。 这就是两人的分歧所在,一个维护规则,一个蔑视规则,永远都无法达成一致,永远都无法走到一起。 和平,也只在表面。 程梓川轻轻摇头,并非是怕孤独,畏寂寞,而是……想了想,他却没再说什么。 此时此刻,无谓的争端没有必要。 手持木簪划破掌心,当血珠隐入其中之时,木簪忽地绿光大盛,程梓川低声唤道:“扶桑,扶桑……” 一声一声,虽低却深。 木簪中还没有响应声,那棵巨大的树倒是有了波动,枝干上竟幻化出一张脸来,“老朽这边……许久没有听到声音了。” 小灵狐“咦”了一声:“你与神界神木相连,怎么会有自己的意识?” “不,不,老朽只是神木落下的枝干长成,受神木赐予本源,不敢高攀神木,”大树枝叶晃动,似在应和:“可惜老朽耳不聪眼不明,一睡便是数百年,纵然无数仙人来往去留,也只偶尔才能被人叫醒。” “……本源一致,就是母与子的关系,你也无需妄自菲薄了。”小灵狐似笑非笑,觉得这树像个老呆子。 大树憋了半响,幻化的老脸都红透了,说了一句:“莫胡言!” 程梓川淡定地用出血的手掌捂住小灵狐的嘴,抬头道:“既是有缘,能否请你帮忙?” 木簪缓缓飞动,停留在半空中。 程梓川又道:“人间罕见的草木之灵,本体被毁,误入妖道,又毁妖身……若能得一丝神木本源,便可脱胎换骨了。” “唔……”大树沉吟片刻,“它与我也属同类,帮自然是可以帮的,就是不知道它能否承受神木本源。” “可以。”这一回的声音来自于木簪,只见一个深绿衣袍的冶艳男子虚影现于空中,转头对着程梓川笑,“梓川,你费心了。” 程梓川亦笑道:“应该的。” 虚影仅维持一瞬就消失了,大树伸出枝干将木簪卷走,说:“他接受本源需要时间,你们在此等候吗?” “不,”出乎预料的,程梓川拒绝了,而是道:“敢问你可知升仙池在何处?” 大树竟没多问,枝桠指了个方向。 小灵狐爪子一扒,推开程梓川的手,嗤笑一声:“你也不怕我们是来捣乱的?” 大树笑眯眯的,意味深长的说:“老朽听声能辨,能将我唤醒的,必然不是心有恶念之人。” 哟,小灵狐瞄了眼程梓川,走了一个眼瞎的掌门,又碰上个耳聋的蠢树……此人运气果然是好。 程梓川抬手回礼,以示谢意:“三日为期,必回此处,扶桑就劳烦照顾了。” 说罢,便带着小灵狐往升仙池的方向去了。 “升仙池是你第二个目的?” 升仙池所蕴含的仙元力乃是整个仙界之最,其中一个用途便是助凡间渡劫飞升的修士转化仙体与仙力。 程梓川颔首,低头看了她一眼,解释道:“我的先天道体境界越是突破,所需要的天地灵气便越是难以估量,脱凡境尚可,但要在人间突破逍遥境,怕是会完全剥夺一方地域的灵气,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这么无私悲悯的做给谁看啊?”小灵狐趴在他怀里蹭了蹭爪子,对于这般懒散偷闲的状态很是享受,雪白的尾巴一下一下地抖动,一双狐狸眼微微眯着,妩媚又狡黠,“且不说你要怎么混进升仙池,就凭你对道之力的领悟,一旦越过逍遥境便会引来雷劫了,别告诉我你想在仙界渡凡劫,创千古之先例!” “哦,对了,”小灵狐生怕不够嘲讽,又加了句:“到时候你在升仙池的动静怕是不小,别提仙帝了,引来几个上仙围攻,你就得去阎君那儿报道了吧!” 程梓川:“不是还有你在吗?” “别再来这一套,反正我是不会帮你的!”小灵狐正处于养老模式,悠闲的不得了。 程梓川拎着她的尾巴:“是吗?” 小灵狐尾巴一甩,蹿到他的肩上,爪子叉腰:“别动手动脚!” 程梓川无所谓地一扬眉,伸手一弹,将她弹到云上去,不咸不淡地道:“我有办法可隐匿身形一个时辰,时候到了若还没出来,便劳烦道友帮忙收尸了。” 小灵狐:“……” 把找人收尸说的跟天气很好一样,什么心态? 这混蛋分明清楚他们性命相连还敢说这种话,她冷笑一声:“你是威胁我?还是有恃无恐?” 程梓川微微一笑,戳了戳她瞬间炸起来的耳朵:“不敢,开个玩笑。” 小灵狐一爪子拍开他的手,转身跑了。 程梓川:“???” 等到他潜入升仙池后,才知道她是不嫌事大,跑去惹麻烦了,或者委婉一点,把小魔女想的纯洁善良一点,也可以称之为——声东击西! ☆、第27章 偷听 楼月潼幻化的小灵狐离开程梓川视线后,便放缓了速度。 她这时却是想起了通仙路上的那个梦,梦里她看到自己破除封印恢复如初,看到天地如末日降临,看到她与程梓川之间的……暧昧与敌对。 小灵狐雪白的爪子踏在云端,走得优雅又利落。 她心道:“我与他,从上古契约绑定开始,就已经被牵扯到一起了,难不成还会假戏真做?不,那样的场景更像是彼此较量……” 契约结成时楼月潼愤怒冷漠,相处下来的感觉其实倒也不坏,因为程梓川实在是个有意思的人,能与她有种天然的默契,又有种棋逢对手的奇妙感。 而且在古灵墓中她发现了一件事——程梓川的血能弱化她的封印! 楼月潼隐而不发,实则心中自有计较,但这么长时间下来,她竟还是看不透程梓川。 古枫曾说她的封印是解铃还须系铃人,那么程梓川……究竟又是谁? “阿元!” “何事?” 楼月潼不动声色的问:“你是不是一直觉得……你主人还活着?” 阿元道:“我坚信。” “如果你看到圣尊转世,真的能认出来吗?” “当然!”阿元激动起来,“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我一定能认出来!”他顿了顿,忽然说:“你不会还怀疑程梓川是圣尊转世吧?” 楼月潼不置可否。 “他不是的,”阿元似乎也隐隐有些失落,这回却是跟她解释了,“……我乃圣尊伴生宝物‘先天印’,拥有圣尊的魂魄印记,无论圣尊转世成何种模样,甚至只剩下一丝神魂,面对他时,印记就会发光……可对上程梓川,印记还是黯淡无光的。” 楼月潼蹙起眉头,“好烦!” 她不再想了,蹿进了前面看上去最华贵精美的仙宫! “这里可是仙界,不比人间,能威胁你的大有人在。”阿元道:“你若乱跑,连累我被发现,仙帝明启上天入地都不会放过你的!” “哦?就你这么个不能认主不能用的东西,他求什么?难不成还真做着天地主宰的白日梦?” 阿元沉默了一会,缓缓道:“有些事情,太早告诉你也没什么用……但是我要提醒你,最好暂时别与仙帝正面碰上。” “他认识我吗?” 阿元闻言古怪的笑了一下,低低道:“他或许不认得你现在的模样,但他绝对认得你……楼月潼,别太低估自己啊,你的名声,这天地六界生灵都如雷贯耳!” 不知是不是错觉,小灵狐从他称得上赞誉的话里里听出了莫大的讽刺与……悲意。 不等她开口询问,前面忽然传来交谈之声。 小灵狐打量四周,方才一心处在沉思中,这才发现走到内殿中心来了。 “仙帝,您向来是众仙之表率,怎么也浮躁起来了?” 与苍老稳重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棋子落下的声音。 阿元深深叹了口气……刚说千万别碰上,结果这就撞上了,什么运气! 小灵狐原本是冲着搜刮宝物的目的来的,这一听倒是顿住了——仙帝? 她吹了口气,黑雾笼住了周身气息暂不外露,而后躲在树后偷听。 明启仙帝的声音低沉悦耳,听着却很年轻:“上仙,我虽贵为仙界之主,却不能得到真正的大自在。” “咳咳,仙帝慎言。”华衍上仙摆弄棋子的时候手指了指上方,似随意般的开口:“是否又有神谕降下?” 明启仙帝笑了笑,磨蹭着棋子,缓缓道:“此次的神谕令我捉摸不透……上仙,咱们都很确定那位七百年前就陨落了吧?” 华衍上仙一听就念了几句道法,而后才道:“当然。” “可神谕上却说……圣尊转世已经出现在人间界!” 楼月潼微微睁大眼睛,气息一颤,随即果断离开。 “谁?”明启仙帝动也未动,直接伸手一指,一张天罗地网追踪而去,他温声笑道:“上仙,你说现在的小仙胆子是不是大多了?都敢偷听到这里来了。” “仙帝,容我去将他捉来。” “不忙,任他也逃不开天罗地网,”明启仙帝不紧不慢地落下一子,“难得有兴致,咱们先下完这盘棋吧。” 远处升仙池方向忽然传出异动。 华衍上仙叹了口气:“仙帝,这盘棋许是下不成了。” 明启仙帝抬头望去,片刻,颇有些惆怅的说了一句:“这七百年来的乱子真是多得让我头疼……劫之始也,却不知何时乱之终焉。” 小灵狐一路奔窜,一路放出火烧那张网,可那网着了火仍是追着她不放,倒是连累经过的仙宫都被点燃了。 她凭着心灵感应往程梓川的方向跑。 眼见着一个白影悠悠地迎面而来,她正想喊“快跑”,却直接撞了个满怀,那天罗地网一下子将两人都笼罩了进去,更别提上面还燃着火! “……” 程梓川神色不变,轻叹了声:”道友带来的礼物……真是别致。” 眼前一晃,小灵狐不见了,她怀里多了个美貌的小姑娘,正幽幽的望着他,那双眼睛又大又亮,却总也褪不去冷漠。 这个姿势……好像有点不对。 楼月潼:“松手。” 程梓川给了她一个“你确定”的眼神。 楼月潼:“松手!” 程梓川当即一松手。 楼月潼往下坠,险险翻了个身,腰身一扭,来了个漂亮的回旋落地,黑裙飞扬,衣不沾尘。 程梓川:“腰不错。” 楼月潼瞄了一眼,抬手撩了撩乱发,漫不经心的道:“魔界的诗人用最美的诗歌吟唱将我从头到脚不知赞了多少遍,还需你这么干巴巴的一句夸?” 对魔女里说,如此简单近于调戏的话……等于对牛弹琴。 程梓川从容道:“我喜欢实话实说。” 楼月潼撇了撇嘴,脑海里忽然想起阿元幽幽的声音:“你们打情骂俏完了是不是该想想怎么破这天罗地网了?” ☆、第28章 在意 阿元的出声令楼月潼立即收敛了神色。 “你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把你拆成十段八段的扔到破烂堆里去!” 阿元默了,心道:“做了还不让说,死要面子蛮不讲理,跟以前一个德行!” 程梓川当然听不到他们的交谈,只是看楼月潼脸色变化,以为她是在担心破不开天罗地网,便指了指火网,问:“你惹到了谁?” “仙帝明启。” “……” 程梓川叹了口气:“真能闯祸。” 楼月潼打量了他一下,忽然说:“境界是突破了,可你没渡劫吧。” “还能压一压,不用道之力便可。” 程梓川说着,抬手要去触碰火网,楼月潼一下子将他的手打掉:“你是想皮开肉绽?” “那道友可有办法?”程梓川眉目静雅,倒是不惊不惧,冲淡了一身清寂疏冷。 楼月潼右手放于唇边,对着火网吹了口气,上面的火竟是慢慢灭了,随即她周身有黑雾升腾,手化利刃,劈向那透明的网,强大的仙力冲她压来,她顿时脸色一白。 程梓川立即握住她的手:“别逞强了。” “我用三才珠肯定能破这鬼东西,但我们身在其中,会被波及……” “我来。”程梓川手指移到她唇边:“咬一下?” 楼月潼:“……” 她脸上霎时溢出了血色,白里透红——气得! 程梓川眼中掠过浅淡的笑意,轻轻一抹,划破指尖,血滴溅下,伴随着无尽星光,而后他飞快地在那天罗地网上描出血色的印记……以楼月潼的眼力都看不清他画的什么东西,只觉满眼血色渐渐凝成金光,仿佛要撕开天幕一般——锐不可当! 她只觉手上一紧,就被他拉着冲出了天网。 “你做了什么?” 程梓川手心由原先的温热变得冰凉,他轻描淡写的回道:“禁术。” 纵然他未动声色,楼月潼却有种感觉,此时是她认识他以来最虚弱的时候。 可几乎是在天罗地网破裂的那一刻,明启仙帝的声音响起:“能破天罗地网,不简单啊。”他说第一个字的时候似乎还在很远的地方,到了最后一个字,却似乎极近了。 阿元叫道:“快阻止他过来!” 楼月潼一咬牙,掌心朝上,三才珠乍现,她一手被程梓川握住,一手探进珠子……力量,她需要封印之下的强大力量! 整个仙界突然暗了下来。 明启仙帝:“嗯?” 与他同行的华衍上仙眼神一变,“仙帝,这是……” 明启仙帝表情凝重,朝天拍去,一丝天光照了进来,他只说了一个字:“魔!” “我……”三才珠隐去,楼月潼捂着心口,脸色苍白得厉害,一开口嘴角就有血丝留下,她随手一抹:“我们快走!” 程梓川忽然将她拦腰抱起,转眼间隐去了身形。 有钟鸣响起,众仙驾云而来,齐齐冲仙帝施礼。 “众位仙家不必多礼,”明启仙帝上方有黑色雾气漫延,他一边发出仙力抵将之围拢在一个小范围,一边道:“且先助我消去这攻击,否则魔的力量会侵蚀大半个仙界!” “是!” 这一化解,就是两日之久。 另一边,程梓川带着楼月潼暂且落到了仙河边的一处山脉,因为小魔女此刻的情况……看起来并不怎么好。 碧水长河,有仙气缭绕,山脉若隐若现,树木长青不老。 “道友……” “……早想跟你说了,叫什么道友,魔友还差不多!”楼月潼低低咳了声,眼睛却没睁开,她喃喃道:“程梓川,我头疼……” 许是方才的力量触动了封印,以前想不起来的许多画面突然涌了上来。 冰凉的手贴上了她的额头。 她仿佛看到九重天阙,有一个白衣人持笔书写着什么,她想走近了看清他的面目,那人一抬头,却是变成了程梓川的脸。 她脱口道:“我允许你叫我的名字了!” ——“潼儿。” 程梓川乍听这一句话,怔了怔,倏而想起通仙路上的那个梦,他张了张口,轻声唤道:“……潼儿?” 虚妄的画面与现实骤然重叠。 楼月潼似乎从虚妄中找到了一条路,路的尽头是一个黑裙少女站在树下,轻佻的勾起一缕发丝,眉眼含笑,魅惑天成。 ——“我叫你一声师尊,你能给我什么啊?” ——“你想要什么?” ——“我?如果我想要取代你的地位……或者,我想要你的命呢?” 风华无双的圣尊目光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他动了动嘴唇,穿过了楼月潼的身影,抬手拍了拍黑裙少女的头,白衣清冷,却显得奇异的温柔,擦肩而过。 碧河边,程梓川拂了拂小魔女眼角的乱发,见她眉心紧蹙却未转醒,眼中掠过自己都未察觉的忧虑。 他用衣袖沾了水,帮她将唇边的血丝拭去。 楼月潼倏地抓住他的手,有些虚弱地睁开了眼睛,定定的看了他好一会,才似回过神来,垂眸道:“是我想差了,三才珠虽能让我发挥出原本实力,可现在的身体却承受不住,我……” 她忽然觉得这番话有示弱的成分,说起来她为什么要跟他解释? 楼月潼轻轻哼了声,略显强硬地偏过了头:“我下次就有分寸了。” 程梓川却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楼月潼眨了眨眼,又转过视线,奇怪道:“你担心我?” 程梓川微怔,也回过神似得想……原来方才那般紧张的情绪是担心她吗? 两个人对视一眼,再看看他抱着她的姿势,忽然觉得气氛有点微妙了。 “你我性命相连,自然是担心的。”程梓川轻描淡写的语气悄然化去了那点尴尬,坦然的让人找不到一丝异样。 楼月潼点点头,转眼却是变幻成了玲珑雪白的小灵狐,尾巴无力地耷拉着,“我累了。” 程梓川摸了摸她的头,这一回她却没说什么,而是沉沉睡了过去。 “你倒是自在了。”程梓川说了一句,声音却轻得怕吵醒她,抱着小灵狐打量四周地形——这一出去怕就要被众仙围剿了,怎么脱身呢? ☆、第29章 回归 程梓川抱着小灵狐沿着河边走。 他来仙界其实是有三个目的,前两个都已完成,最后一个…… “梓川!” 扶桑的声音忽然在周边响起,程梓川扫视一周,并没有看到人影,倒是见树木摇摆地起劲。 “梓川,贴着树。”扶桑又道。 程梓川走到靠近的树边,伸手贴上,只见绿光一闪,他们身影便消失了。 再睁开眼时,已经站在仙界尽头的大树跟前。 深绿衣袍的男子手掌自树上移开,身形不再是虚影,而是实体了,他看到程梓川出现就走了过来,目光落到小灵狐身上时,有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抬头却满是笑意:“竟敢在仙界乱闯,怎么说你好?” “能有所得,便不是乱闯。”程梓川见他无碍,面上也露了笑意,与年幼时一样,在扶桑面前,他总是能放松一些。 扶桑看了看他:“你的根骨……重塑了?” 程梓川微微颔首。 扶桑却无欣喜之意,“程曜一日不死,你便不能算是真正的根基重塑……如果我没看错,你是以灵药暂代了缺失的一魂,这办法行可行,终不能长久。” 扶桑接受了神木本源,境界可谓一日千里,但因认了程梓川为主,程梓川未渡劫,他也不会渡劫,以免反噬主人。 程梓川摇摇头,还没说什么,那边的大树倒是开口了:“你们快走吧,仙帝快来了。” 扶桑转身一拜:“多谢。” “……不必了,”大树的语气颇为奇异,仿佛想说什么又压下了,温声道:“你……唉,帮你是应该的,你好好保重吧。” 说罢,长条一甩,直接将二人一狐推下了阶梯。 几乎是在瞬间,明启仙帝的身影缓缓出现。 “桑木前辈,我追寻妖魔至此,他们的气息为何忽然断了?”仙帝声音温和,却蕴含无尽的威严。 “仙帝,是我助他们离开了。”桑木并未撒谎,实话相告。 仙帝一顿,倒是并未发怒:“能告诉我原因吗?” “仙帝,您承接上任仙帝之位不过才千年之久,而老朽受神木恩赐,守护仙界都上万年了,”桑木叹道:“老朽妄言,有些事还是看的比您清楚的。” 也的确如桑木所言。 当初仙帝还不是仙帝之时,就常常来到这里,还曾受过桑木指点,是以仙帝对这桑木很是敬重。 只是七百年前圣尊陨落,仙帝追杀古枫,争抢至宝,桑木帮了古枫逃走,仙帝就很少来了。 但是这一回,桑木又帮了他的敌人。 “看的清楚又有什么用?”仙帝淡淡道:“桑木前辈,我不希望这样的事再有第三次,否则纵然前辈是神木本源,也逃不了仙界规则的惩处……” 留下一句似是警告的话,仙帝就离开了。 桑木叹了口气,低低道:“神木,神木早就随着圣尊的陨落枯萎了啊……” 人间界,天临城。 飞檐阁内,包厢里坐着两个年轻男子,一个蓝衫长袍,风流俊美,正埋头喝酒,另一个身着劲装,虽生得俊俏,却是一张娃娃脸,整个人看着开朗又活泼,与郁郁的蓝衫人形成鲜明对比。 这两个人正是古灵墓一役后变成好友的傅衍之与花骅化。 这时,又一个红衣女子推门而入,笑盈盈的说:“傅少宫主,难得来我这一趟,怎么郁郁寡欢的模样?是嫌姐姐招待不周吗?” 傅衍之苦笑:“苏娫姐,你别打趣我了。” 苏娫看了他好一会,慢慢敛了笑容,“三年了,全天下都快传遍了,说你为了九源门秦筱与程曜争斗,甚至连带陨雷宫与程家决裂,说你痴心不改为秦筱出生入死,如今秦筱终于要与程曜结为道侣,甚至有人还传言你要去抢亲……小家伙,我可不相信你是这么糊涂的人啊。” 傅衍之正苦闷着呢,闻言噗的一声,酒都喷了:“这么离谱的话谁传的?虽然我是喜欢秦筱,但陨雷宫与程家翻脸跟这完全没有关系啊!” “我就知道。”苏娫勾勾嘴角,坐下来也倒了杯酒:“那你这次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傅衍之脸色严肃起来:“苏娫姐,三年前我拜托你找的人还是没消息吗?” 苏娫道:“我还是那句话,他们去了九源山,而后就一直没踪迹了。” 花骅化大大咧咧的说:“肯定被九源门扣了,不然人还能人间蒸发啊。” 苏娫瞄了他一眼,花骅化闭嘴了。 “小家伙,你跟我说实话,三年前跟你一道来的小姑娘不是你表妹吧?还有你说的表弟……我说你怎么一下子冒出这么多亲戚来?” 傅衍之:“表妹是假,表弟是真。” 苏娫摇摇头,一点不惊讶。 傅衍之想了想道:“九源山,我的确是要去的。” 花骅化笑嘻嘻地点头:“对嘛,是男人就去把喜欢的妹子抢回来,傅兄我支持你!” 苏娫面无表情又瞄了他一眼。 花骅化:“……”这年头怎么越美的姑娘瞅着越是可怕呢? 傅衍之叹了口气:“花兄,我是要去寻人,不是抢亲!” 虽说这般说着,但语气却有些捉摸不定。 “衍之,不是姐姐说你,那个秦姑娘的确不适合你,当初你在古灵墓救了她的命,反被她师父玄豫真人打成重伤,她倒是没说一句话,后来却又三番两次让你帮忙,知晓你得了古灵墓传承,又求你拿出灵药帮她程师兄抵抗心魔……你为她做了这么多,她除了一个谢字还回过什么?她若是真心喜欢程曜,就该放过你,让你另觅良缘,这么摊着一个又扒着另一个算什么事?” 苏娫说话干脆又利落,灌了口酒,才啧啧而叹:“你小的时候,我看你这面相就招桃花,谁知招来的一个个都是烂桃花,还有那个程芊芊……” “苏娫姐!”傅衍之咳了几声,做了个讨饶的手势,才强调道:“小仙……秦姑娘的事都是我自愿帮的,跟她没关系!” 苏娫笑了笑,也不说什么当局者迷的话了,似讽非讽的道:“是啊,她在你心里永远是纯洁无暇的小仙女!” 其实苏娫也没别的意思,只是傅衍之自小叫她一声姐,她实在担心这家伙一腔痴情错付,情缘变情劫啊! ☆、第30章 婚典 楼月潼醒来时有一瞬间的茫然,除了被封印在山里的时候,她好像很久没有这么安稳的睡过了。 这是一个很安静的地方,耳边只听到水滴溅落的声音,黑漆漆的一片,好像是九源山内通往通仙路的那个山洞。 她发现自己还在程梓川的怀里,刚动了动,就有人低低道:“别动。” 不是程梓川。 楼月潼抬眼,对上了一双凛然的眼睛,是那个草木之灵——扶桑! 扶桑对她态度颇为冷漠,只是解释道:“梓川擅动禁术,正在调息。” “那关我何事?”小灵狐双眸微挑,向上一瞥。 程梓川端坐在此,双目紧闭,衣不粘尘,木簪重新束在了他的头上,长发散落,蹭到了小灵狐的脸,痒痒的,她忍不住又动了动。 扶桑瞪了她一眼。 小灵狐更凶狠的回瞪了一眼。 “你们是在比谁的眼睛更大吗?” 程梓川忽然开口,一树一狐回头,才发现他已经醒了。 扶桑皱眉:“是这小魔女惊醒你了?” 小灵狐冷笑:“不知道谁先出声的?”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露出嫌弃的表情。 小灵狐抬头,直言道:“我讨厌这棵树!” 扶桑也看程梓川:“梓川,别与可恶的魔女为伍!” “让他滚!” “赶她走!” 程梓川:“……” 他有一瞬间的默然,随即淡定道:“还是我走吧。” 小灵狐:“哼!” 程梓川摸摸她的头,将手指放在她的唇边,淡声道:“扶桑与我自幼相识,如同我的亲人。” 小灵狐心中冒出火气,刚要咬,忽然想起他此刻虚弱的状态,又顿住了,偏头却是傲慢道:“不饿。” 程梓川闻言,眉目舒缓,忍不住微微一笑,抬头又对扶桑道:“她与我有上古契约绑定,生死同命,有合作之约。” 扶桑自然不会像小魔女一样由着性子来,但乍听此言也有些惊愕:“你跟她……” 程梓川颔首。 小灵狐冷漠道:“找到斩缘台后,我们就没关系了。” 程梓川:“撇的真清。” 小灵狐抬了抬下巴,漫不经心的说:“当然如果你舍不得,我留你在身边做个随从也是可以的。”她可是一直没打消将他炼成血人的念头! 也不知程梓川是不是听出了她话中的深意,拎着她的尾巴在半空中抛了个圆,将她扔到地上,而后轻飘飘地弹了弹衣摆,“那倒是不必了,咱们还是好聚好散吧。” “胆小鬼。”小灵狐嗤的一笑,又蹿到他肩上窝好,凑到他耳边说:“其实如果你对我再好一点,说不定舍不得的会是我呢。” 这样一听就不是真话的……程梓川不置可否,他随口道:“你高兴就好。” 小灵狐一听,不知为何就笑得停不下来了,尾巴颤到了他衣襟里。 程梓川习以为常地抬手一弹:“尾巴收好。” 扶桑:瞎了。 他打了个招呼,回木簪继续呆着去了,他也想对两人说:算了,你们高兴就好吧。 出了黑漆漆的山洞,便是九源山的主峰。 不同于往日的安静沉肃,这日人似乎多了起来,且大多脸上都洋溢着喜气和笑意。 程梓川打量着来往之人,却见他们大多数都往一个方向去——九源山第三峰,峰主乃程曜师父玄豫真人。 “清琊大人……不,清琊师叔祖?” 身后响起清脆的声音,程梓川回头,见一身着道服的小姑娘正盯着他看,表情由惊喜变成了错愕,“不,不是吗?抱歉,我认错人了……” 这小姑娘生得甜美,唇边两个酒窝,看着尤其乖巧可爱。 程梓川善意地点点头,她掩着唇退后了几步,心道:“这人好像清琊大人啊!” “你……兰絮?” 光芒一闪,雪白的灵狐顿时化作黑裙少女,狐疑的看着她:“你是兰絮吧,怎么几天不见就长这么大了?”话一出口,楼月潼愣了下,不对,仙界与人界时间流逝是不同的,也就是说…… “你是三年前的那个姐姐!”兰絮激动地叫道,随即奇怪的说:“你怎么一点都没变呢?” 楼月潼喃喃道:“原来人间已过三年。”顿了顿,她又问:“九源山出了何事,怎么突然多了好些人?” 兰絮回道:“因为今天是程师叔与秦师叔结为道侣的日子,大典就快开始了,许多人前来观礼道贺,第三峰才是最热闹的,我帮师父清点宾客名单,等会也要过去的。” 程曜与……秦筱? 如果她没记错,秦筱就是傅衍之心心念念的小仙女吧? 楼月潼对着程梓川一挑眉——是趁机离开还是过去看看? 程梓川静默片刻,显然与她想到一处了,问:“你清点名单,可有看到陨雷宫傅少宫主?” 兰絮仰头想了想,随即点头:“有的,虽然陨雷宫与程曜师叔所在的程家决裂了,但咱们九源山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三年过去,当初那个小姑娘不仅学了修炼之法修为大涨,说话做事也不同往日了。 陨雷宫与程家决裂? 程梓川闻言,微微皱眉,说道:“我们亦是来观礼,请带路吧。” 兰絮看他像极了清琊,大为亲切,闻言也不疑有他,轻快地走到前面带路了。 “你担心傅衍之?”楼月潼见程梓川点头就撇嘴,“怎么这么爱操心!” 虽说这般说着,她倒也跟上了。 “姐姐,这三年里你有没有再见过清琊大人?”兰絮纵然已拜入掌门门下,合该称一声师叔祖,但却总改不了习惯。 楼月潼忽然意味不明的一笑:“我倒是没见过,不过她今日应该会到场吧?” “肯定会的!”兰絮很是期待的道:“我听师父说,清琊大人喜静,常年踪迹难寻,自从三年前一役,我也再没有见过她了……” 楼月潼瞥了眼程梓川,若有所思。 程梓川:“看什么?” 小魔女眨着眼睛,回了他一个异常甜美的笑容:“好奇。” 好奇你与清琊出现的时间——为何从来没有重合过。 ☆、第31章 相见 明媚的阳光透过云层照耀大地,温暖又怡人,今日是个晴天,然而有人的心情却没那么晴朗。 比如接下来结契大典的女主角秦筱。 一只小小的萤火虫从窗外飞了进来,与普通的萤火虫不同,这只闪着雷电的光芒,乃陨雷宫特产。 秦筱自然是认识的,因为这种萤火虫是成双成对生出,便于传话寻踪,傅衍之将他的另一只送给了秦筱。 既有心又浪漫。 萤火虫仿佛孔雀开屏一样在秦筱面前转了几圈,半空中出现了几个闪光的字迹:想见你。 秦筱微微睁大了眼睛。 傅衍之若有心讨好一个姑娘,那真是费尽心思花样百出,没有几个姑娘不动心的,秦筱亦然,因为任谁都受不了被人全心全意的对待与呵护。 秦筱捏了捏手心,情不自禁的跟着萤火虫跑了出去。 傅衍之等在林中,远远的就看到了秦筱的身影,仍是一身白衣道服,气质绝佳,他又想到空空岭上,生死关头朦胧间看到的白影,渐渐与秦筱重叠到了一起,于是他忍不住露出一个欢喜的笑容。 有点傻气,却真诚的让人动容。 秦筱看了他一眼,移开眼神:“你不该找我的。” 傅衍之说:“可你来了。” “那……你找我做什么?” 傅衍之想了想,问:“你当初说过,与程曜只有师兄妹情谊,并无男女之情,是真的还是骗我的?” “这个不重要……” “很重要!” “那好,我问你,你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只是喜欢空空岭上救你的小仙女?” “可你就是救我的小仙女啊!” 秦筱眼神瞬间一片沉黯,却掩住了,把话又带了回去:“我觉得不重要,我与程师兄结为道侣,既是师父的安排,也是对我最有利的选择。”九源门天之骄女嫁与九源门天之骄子,怎么看都是一段佳话,更别提两人背后的势力结合。 傅衍之却难掩失望与苦涩,也许他从一开始就想的太好了,以至于现实的冲击给了他迎头一棒,打得他晕头转向。 小仙女出现了,小仙女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小仙女对他没有感情……其实这些他都可以不在乎,但小仙女铁了心要嫁给别人了。 他不甘心,脱口道:“我带你走!我娶你!陨雷宫也能带给你想要的一切!” 秦筱愣愣的望着他,不知是不是风太大的缘故,吹得她眼眶有些发红,但她还是毅然地摇了摇头:“傅少宫主,你很好,可……” 傅衍之道:“罢了,这些安慰我的话就不必说了。” 他摊开手,一朵栩栩如生的并蒂莲现于掌心之上,漂亮精致极了,“你修炼的是水属性功法,我找来了你需要的天水晶,炼成灵器,又雕成了并蒂莲,原本想……如今用来贺你大婚也算应景了。”话至最后,他已有些自嘲了。 秦筱彻底僵住了。 天水晶是极难寻得的珍宝,她当时只是跟傅衍之随口提了句…… “你……如果,我是说如果……”秦筱倏地偏过头,沙哑的开口,“如果我骗……” 她话没说完,身后忽然有冷冷的声音响起:“你们在干什么?” 来者,竟是程曜! 秦筱脸色一变,蓦地拍开傅衍之的手,只听“啪嗒”一声,天水晶雕成的并蒂莲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并蒂莲没有碎,傅衍之的心意却被重重踩踏,碎成了千万片。 以至于向来不会轻易甩脸色的傅少宫主口出恶言:“你没长眼睛看吗?”他失魂落魄的模样不显凶狠,倒有点凄惨。 程曜:“一条丧家之犬,我不屑看。” 陨雷宫跟程家之前还好好的,一决裂简直势同水火,旁人摸不清头脑,但两方心知肚明——说白了还是当年傅笑绫的事。 程家虽死不承认,但程梓川都出现了,有些事情根本不言而喻。 傅衍之眼睛一红,气得推开秦筱,直接揍了过去! “那也比你这个窃人根骨的无耻之徒好!” 程曜不过出言讽刺,不想动手的,一听这话也暴怒了,两个人瞬间扭打在一起,打到后来动了真格的。 一个手持赤煌剑,一个身有仙人传承,斗得不可开交。 秦筱想冲上去阻止二人,却被气势掀开,摔在了一旁,傅衍之怕伤到她,略一分心散去余波,赤煌剑已到了跟前,避闪不及……他心中轻叹了声,恐怕要被捅个窟窿了,真难看啊。 虚影一般的白影忽然出现在眼前,指尖无视剑势,对准剑尖一弹,刹那间的巨大压力逼得程曜退后几步,定睛一看,怒上加怒,咬牙切齿的念出一个名字:“程!梓!川!” 傅衍之揉眼睛,再揉揉眼睛,就跟看见隔世的亲妈似得,激动的热泪盈眶:“表弟啊!” “蠢货!”小魔女的悠悠地跟着兰絮走来,懒洋洋的嘲笑他:“打个架还东张西望,英雄救美,你以为你三头六臂呢?” 程梓川白衣清华不改,看了过来,也冷淡道:“不应该。” 一见面就受到两人联手合击的傅衍之:“……” 他心道:“这两人什么鬼!我身为表哥的尊严和地位呢!” 他深吸一口气,指着两人怒道:“你俩好意思说我?这三年滚哪去了,半点消息都没有,知不知道表哥我为了找你们花了多少心力?拜托这个恳求那个,就担心你俩被哪个野猴子请去玩耍了!” 前面听着还挺感动,最后一句什么鬼? 楼月潼眨了眨眼睛,揉了揉耳朵,抬眼望天,“啰嗦。” 程梓川也听得一愣一愣的,慢吞吞地“嗯”了一声。 说来奇怪,看到小表弟与小魔女后,再这么一通吼,傅衍之被秦筱伤到的难过竟渐渐淡去了。 再看到两人有点懵的表情,他忍不住“噗”地笑了,笑得越来越厉害,到后来笑得眼睛都红了,“算了,没事就好。” 程梓川想了想,竟说道:“抱歉。” 傅衍之的确将他这个表弟放在心上了,然而自从程宴夫妇死后,他就习惯了独来独往,没有感情依赖,认了傅衍之这个表哥,大多也是看在傅笑绫的面子上。 傅衍之听得倒有点傻了。 楼月潼挥了挥拳头,冷嘲热讽:“哭,赶紧哭,让我听听你几岁了!” 好久没听到小魔女式的嘲讽,突然还有点亲切是怎么回事——傅衍之捂脸。 那一边,秦筱正在跟程曜解释什么,余光瞥见这里,眼神越发黯淡。 ☆、第32章 邀战 兰絮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上前见礼:“程师叔,秦师叔!” 今日来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两位师叔可是结契大典的主角,都僵冷着脸算是怎么回事? 程曜握紧赤煌剑,仿若未闻,满含杀气的盯着程梓川。 秦筱没什么心情跟她寒暄,点头应付了一句:“不必多礼。” 兰絮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抿了抿唇道:“两位师叔,大典快开始了。” 楼月潼瞥了眼程梓川:“咱们走吧。” 程梓川道:“好。” 可话音刚落,程曜一把推开秦筱和兰絮冲了过来,表情不复昔日的冷傲,倒有点歇斯底里的意味,“程梓川!有胆子别跑!” 秦筱:“程师兄……” 楼月潼“啧”了声,摸了摸下巴,颇为嫌弃的道:“程梓川,你要不改姓吧。” 程梓川:“跟你姓?” 楼月潼一挑眉,似笑非笑的说:“可以啊,我允许了。” 程梓川道:“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楼月潼耸了耸肩:“我对朋友向来大方。” 程梓川不置可否,淡淡加了句:“当朋友变成敌人也毫不手软。” 楼月潼抚掌而笑:“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的善解人意!” 这旁若无人的气氛简直闪瞎所有人的眼睛。 刚从情伤中缓过来的傅衍之感觉又受到了巨大伤害:“……” 程曜是被他们的无视搞的更加暴躁,但是秦筱却满脸担忧地紧拉着他,不停地劝着什么。 傅衍之看到了,忽然想起一件事,压低声音问:“表弟,小魔女,你们觉不觉得程曜有点不对劲?” 楼月潼道:“比以前狂躁了,像条疯狗,见谁咬谁。” 傅衍之默默竖了个大拇指,小魔女总是能一针见血的骂出他说不出口的话。 楼月潼瞄过来:“小魔女说谁呢?” 傅衍之往程梓川身后挪了挪,程梓川眼中掠过一丝笑意:“可不就是小魔女,实话都不让讲了?” 楼月潼轻哼一声:“懒得跟你们计较。” 傅衍之心道:“总感觉小魔女的脾气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 他清了清嗓子,瞄了那边一眼,解释说:“我觉得程曜的修炼出了岔子……” 因为秦筱得知他得了古枫传承与古灵墓,曽向他求取压制心魔的灵药。修道之人一念则心魔生,就跟吃饭喝水似得都要习以为常了,傅衍之曾以为程曜有了心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如今看来,远比他想象的要严重的多。 程梓川这回放开了声音,语气却是平淡陈述:“用手段窃取来的东西,不是自己的,终究不能长久。” “你说什么?”程曜不顾秦筱阻拦,瞬间持剑冲了过来,周身气势暴涨,漫天杀意只针对一个人,他无论如何都想要杀掉的人——程梓川! “你我之间必有一战,我都不急,你急什么?”程梓川抬手,白光乍现,挡住了如虹的剑势。 其实傅衍之有时候都很不明白,受害的明明是程梓川,为什么他却能冷静成这样,任程曜百般刺激,都不以为意——难道他不想报仇吗? 仿佛看出了傅衍之的想法,楼月潼轻飘飘的道:“那家伙有一点强,说好听点是淡然,说白了就是能装。” 傅衍之:“……” 程梓川头也不回的道:“我听见了。” 楼月潼大方的一摊手:“嗯,我就是说给你听的。” 傅衍之:“……” 兰絮见他们动手急得手足无措,正要跑去通知掌门,却见数道身影已飞速而至,正是被惊动的掌门等人。 “成何体统!”掌门一见这情形,瞬间出手分开二人,约莫是顾及身旁一同而来的其他门派掌门,脸上并无明显的怒意,只道:“程师弟,你要想与人切磋,什么时候都可以,何必赶在今日大好日子?” 所谓一鼓作气,二而竭,三而衰,程曜三番两次对程梓川动手都不尽如人意,心中早已憋闷的不行,闻言便故意当这众人跟前愤慨道:“此人杀了程令老祖,与我程家有不共戴天之仇,不杀他,我无心结契大典,望掌门见谅!” 掌门眉心一紧。 傅衍之闻言大怒,斥道:“混肴是非无耻之徒!你可敢告诉大家梓川是谁,你程家十三年前又做了什么好事?” 程羡与玄豫真人越步而出,两人明显站在程曜这边,程羡道:“既然是程家私事,合该我来解决。曜儿,你跟随掌门前去准备结契大典的事,这程家的叛逆之徒便交于我吧。” 这话轻描淡写间便将事实颠倒,将程梓川指成了叛徒,他辈分高,出口的话比傅衍之有说服力多了。 “今日不宜……” 掌门有心讲理,可玄豫真人已道:“私事私了最好,掌门,可别让旁人看了我九源门的笑话!” “笑话?”这话说的掌门不爽了,脸色一肃,慢条斯理的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九源门打开门说亮话,行得正坐得直,有什么好笑话的?” 他看了看周围前来道贺的掌门人,众人都点头应道:“正是,正是。” “九源掌门果然大气,”傅衍之道:“程曜有说法,我这儿也有一桩事请大家评评理,当年我有位表姑嫁与程家族长之兄,膝下有一子天赋出众,更在程曜之上,十三年前,却收到程家消息,言道表姑一家三口尽皆遇难,我与父亲虽悲痛,却不曾怀疑什么。可如今,我却找到了当年的小表弟,才知他当年被人强夺根骨,表姑夫妇也为救他被人所害……” 他蓦地伸手一指程曜:“你,程曜,当初天赋根骨虽好,却也不过尔尔,后来一飞冲天……究竟是为什么?” 这话揭露了什么,已不言而喻。 程曜夺堂弟根骨,程家杀害亲族灭口,如果傅衍之所言属实,这桩桩件件都是丧尽天良不为正道所容的事,程家必然永无翻身之地了。 众人表情惊愕,看向程曜程羡的目光已微微变了。 “一派胡言!”程羡不以为然,冷冷的道:“我却不知陨雷宫处心积虑维护一个叛徒是为什么,我只说一点,程宴与傅笑绫根本没有什么天赋出众的孩子,只捡回来一个平平无奇的弃婴,他们的确于十三年前都死了!而傅少宫主你所说的人,不过是程家一个叛徒,联合外人,杀害族人,谋夺了程家仙器,实乃大逆不道!” 他冷笑一声,盯着程梓川:“此人方才与曜儿动手,又哪里像个根骨被夺的废人了?” 完全是各执一词,各自有理。 楼月潼最讨厌这种口水战,听得嫌烦,轻哼道:“跟这种人讲什么理,纯是浪费口水,狡辩是吧,那就打到他不敢再辩!” 一直沉默的程梓川忽然微微颔首:“有理。” “散修程梓川,邀战九源仙门程曜,天下皆证,但昭公理,死生不论!” 白衣风骨,寂寂高华。 短短数言,风云变幻。 ☆、第33章 同食 其他人都愣住了,程曜却突然冷静了下来,像是听到不可思议的事,“你向我邀战?” “对。”程梓川悠然而立,淡淡道:“看你追杀的那么辛苦,便给你一个光明正大的机会。” 道理谁都会讲,与其啰啰嗦嗦浪费口水,不如斗上一斗,谁赢谁就是有理。 程曜冷冷道:“终于不逃跑了?” 程梓川道:“本就没有逃,是你没本事罢了。” “好!我倒要看看你究竟……” “曜儿!”玄豫真人打断他,随即看向程梓川,一脸高深莫测道:“我门下弟子从不畏惧任何挑战,但今天是我两个徒弟大喜之日,动手未免不妥……” 楼月潼一眼就看出他打的什么主意,嗤道:“难不成你看出了你徒弟不是程梓川的对手,怕丢面子,想往后拖个几年再栽培栽培?” 玄豫真人双眼眯起,对着小魔女的印象直接降到了最低。 “好个无礼的丫头,今日我倒要教教你什么是规矩!”他袖子一甩,强大的灵气翻涌而去,众目睽睽之下倒没有伤人之意,只是自恃身份,想让小魔女出丑。 楼月潼在仙界用了三才珠,身体受损,法力也还未完全恢复,但她也不惧玄豫,只是担心暴露身份,被群起而为之,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玄豫师叔,来者是客!”掌门挥手一击,化去了攻势,也免去了楼月潼的动手。 玄豫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掌门今日为何总偏帮外人?这两人没有请柬,算哪门子的客人?我堂堂一峰之主,还不能教训个无礼的丫头了?” 掌门道:“玄豫师叔,不是我偏帮外人,而是这两人实为我九源山贵客……” “谁请的客人,我怎么不知?” 眼见玄豫极不信任的表情,掌门忽而一笑,指了指一个方向,悠悠地道:“清琊小师叔!” 玄豫脸色一变,诧异道:“清琊?” 旁听的众人俱是眼前一亮,纷纷开口—— “掌门,贵派清琊小师叔如今竟在吗?” “在下仰慕已久,能否请清琊前辈出来一见?” “在下亦有拜访之意……” 看这架势就知道了,如今九源山名声最大的,不是程曜秦筱之流,不是玄豫真人,甚至也不是掌门,而是神秘莫测又名传天下的清琊小师叔! 一身如雪道服,一柄诛邪神剑,剑下却不论正邪,只分善恶,善者可生,恶者必诛。 清琊惊才绝艳,又超脱于名利浮云之外,几乎成了所有新一代修士仰慕和效仿的对象,以一种奇妙的方式的缓解了正邪两道的关系,以至于魔修那边都有欣赏敬重她的。 “劳诸位惦念,小师叔安好,也已回了九源山,只不喜见外人,还请诸位见谅。” 清琊的性子,众人心知肚明,方才也不过一番试探,闻言虽有遗憾却不算太失望。 掌门又道:“玄豫师叔,你怕是还不知道,这位程道友乃清琊小师叔的挚友。” 玄豫皱起眉头,心道:“九源山中,清琊最是神秘让人忌惮,先前从没听她与谁交好,这个程梓川倒是麻烦了……” 他沉吟半响,终于道:”既是邀战,不宜早不宜迟,便定个一月之期,如何?” 程曜拱手应道:“是,师父。” 程梓川:“可,一月后我会前往程家,何处事,何处了。” 程羡听到地点,眼神一闪,嘴角勾出一个古怪的弧度。 程梓川尽皆无视那些神情各异的人,施施然冲掌门一抬手,微笑道:“多谢,告辞。” 傅衍之放出了飞行灵器,与他们一同离开,却是没有再看秦筱一眼,秦筱站在程曜身后,面色不变,手心却慢慢捏紧了。 楼月潼摸着下巴,盯着程梓川看。 程梓川:“看什么?” 楼月潼:“我想见见清琊。” 傅衍之排队:“我也想见。” “你凑什么热闹,一边呆着去!”小魔女一下子推开傅衍之。 “凭什么你能见我就不能?做人不要这么霸道啊,”傅衍之笑嘻嘻的说:“表弟,没想到你还认识清琊小师叔,她长什么样?有传说中那么漂亮吗?性格好不好?” 楼月潼:蠢货! 她斜眼一瞥:“怎么,被你小仙女伤了,想移情别恋了?” 提起秦筱,傅衍之就感觉心口中了一箭,肩膀耸拉了下来,默默地坐到一边去了。 程梓川不赞同的看了看楼月潼,楼月潼撇嘴:“他哪那么脆弱!什么情情爱爱的就是麻烦!” 傅衍之不服,脱口道:“你不喜欢梓川吗?” 程梓川抬眼,楼月潼“啪嗒”掰下了飞行灵器的一角。 晴空朗日,气氛却因这一句话陡然沉凝了下来。 楼月潼似乎是在思考,勾起一缕发丝,似笑非笑道:“他肯定是我最喜欢的食物,可他还算听话,倒是不怎么麻烦。” 小魔女喜欢的食物=小表弟程梓川? 傅衍之傻了,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傅衍之:“表弟,你怎么看?” 程梓川收回方才的目光,无比平静的说了个冷笑话:“我不喜欢吃橙子。” 傅衍之:“……” “我喜欢。”小魔女跟他作对似得,伸手一抓,手上变多了一个橙子,她故意凑过来狠狠咬了一口,那模样好像她啃的不是橙子,而是程梓川的肉! 程梓川:“……” 小魔女半弯着腰,拿着缺了一口的橙子在他面前晃,笑得狡黠又恶趣味,一扫先前的沉闷,显然觉得很有趣。 程梓川忽然抓住她的手,也咬了一口。 楼月潼:“……” 程梓川皱眉,摇摇头,实话实说道:“不好吃。” 小魔女呆了呆,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汇聚了煞气,伸手就掐他脖子:“我变的东西,不准吃,吐出来!” 程梓川道:“那多脏。” “哼!”小魔女冷笑着对准他的肚子一拳揍过去:“打得你吐出来!” 程梓川险险闪过,半个身子都落在了灵器外面,一拍边缘,又轻飘飘地站了回来,恰好一掌包裹住她的拳头,再往后一撇,小魔女抬脚再踹……两个人就在这小小的飞行灵器上打了起来。 ——为了一个橙子。 傅衍之目瞪口呆:特么逗我呢!重点不是你俩间接接吻了么!!! ☆、第34章 故人 傅衍之一路上被两个人闪的眼睛都要瞎了。 这个懒懒的说“我打累了”,另一个就停下把肩膀靠了过去。 这个闷闷的说“好无聊”,另一个就默契的说“又想玩什么?” 这个傲娇的说“哼,饿了”,另一个就习以为常的把手伸过去“咬吧。” 名为打闹拌嘴,实为打情骂俏,简直不能更甜。 傅衍之望着天空默默流泪,还有人记得他刚刚受了情伤么! 直到回了天临城,被等在此处的花骅化围上来嘘寒问暖,傅衍之才感受到了一丝春天般的温暖。 结果花骅化下一句就问:“傅兄你没抢回你的小仙女吗?” 傅衍之心脏瞬间被捅成了筛子,”花兄,我失恋了。” 偏偏苏娫顺口补刀:“你恋过吗?单相思追了三年多,忙一水一水的帮,东西一水一水的送,不说亲过了,你碰过人家的手没?” 傅衍之全身上下都漫延着一股生无可恋的气质,转身就走。 “哎?傅兄你去哪儿?” “我想静静。” “不就是一个妹子嘛,可别想不开啊,走,兄弟陪你喝酒去,不醉不归!” 有花骅化这么个缺根筋的陪着,倒是让人放心了些。 程梓川收回目光,看向楼月潼:“一月之期转眼即过,我要去闭关,你……” “九源山一行完了,又来个一月之约,我还没问你呢,把我们的约定置于何处了?”楼月潼面无表情,“恐怕你是忘了吧。” “没有。”这段时日都是楼月潼陪着他去解决问题,倒是她自己的事情一直拖着,程梓川道:“我一直记着,此事一了,刀山火海我也陪你去闯。” 他看过来的时候捎带歉意,衣袖并拢,抬手致意,唇边一丝笑意不深不浅,化不去一身清寂,却也如初雪融融,乍寒回暖。 苏娫都看呆了一瞬——突然就觉得好温柔啊。 楼月潼偏头:“笑什么笑,难看死了!” 苏娫:是好看到闪瞎眼了才对吧! 程梓川点点头,收了笑容:“这一个月不要乱跑。”毕竟是小魔女,又拽又霸道,惹事的本领一等一的强,若是以往也就随她去了,可她法力没恢复,若遇上强敌那就危险了。 楼月潼:“你敢管我?” “不敢。”程梓川从善如流的换了语气:“不要乱跑,可好?” 楼月潼搓了搓胳膊:“你哄三岁小孩呢?再敢用这种语气我割了你舌头!” 行,程梓川跟她讲人话:“敢惹麻烦就打断你的腿。” 楼月潼一掌拍过去,被他抓住顺手摸了摸头,她一瞪眼,他指了指她,示意——要听话。身影就消失在原地,不知道跑哪闭关去了。 “程梓川,敢出来我宰了你!” 瞧见小魔女气极的炸毛样,苏娫心道:“这分明是故意的,楼姑娘一个月怕都得专注骂他,没心思想别的了……” 果然,小魔女接下来的好几天时不时的就要把程梓川拉出来嘲讽怒骂一番,苏娫听得耳朵都要生锈了。 傅衍之听了一回就自动挥手再见——秀分快! 但事实上,就在程梓川闭关后,楼月潼总觉得有人在跟踪她,她故意在天临城到处逛,这种感觉不仅没消失还更加强烈了。 全身都裹着黑袍的身影紧紧跟着楼月潼,察觉到出了城也没在意,然而下一刻,黑裙少女忽然消失了。 黑袍人一下子顿住脚步,四处张望。 霎时间一条黑链袭来,无声无息地从后栓住了他的脖颈。 小魔女手持黑链一断,神色冷漠,周身是久违的煞气弥漫:“这几天跟踪得很嚣张啊!” 黑袍人身形一顿,忽然停下挣扎,朝她拜下:“在下是不得已为之,请魔君恕罪!”这是个低沉的年轻男人的声音。 楼月潼瞳孔一缩:“你是谁?” 那人褪去黑袍,露出一张满是邪气的面容,“九幽门主,苍涯。” 此人毫不犹豫的自报了家门,楼月潼双眸眯起,“人间魔修九幽门……你为何会认识我?” “九源门有上通仙界之法,我九幽门自然也有联系魔界之法,”苍涯勾了勾嘴角,一双惑人的桃花眼盯着楼月潼,笑了一声道:“月魔君的传闻与名声流传已久,在下如雷贯耳,您被封印七百年,魔主一直在惦念寻找破解之法,直到数月前,我收到魔主喻令,得知魔君苏醒,便一直在找寻您的踪迹。” 魔主,找她? “魔界之主……”楼月潼皱了皱眉,关于魔界的记忆她倒是能想起许多,自从在仙界用三才珠发出原本力量的一击后,她隐隐感受到记忆的碎片在慢慢汇聚。 “上任魔主死于您手,后来……魔界产生了新一任的魔主,现任魔主名为——楼奕阳。” 楼月潼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渐渐浮现了出来,她手一松,栓住苍涯的锁链便消失了。 ——潼姐姐,潼姐姐! 她想起来了,是那个小孩。 说起来那还是她唯一的一次善心,救下了被上代魔主灭杀全家的一个男孩,那孩子狡猾又聪明,倒有她几分风范,许是见她强大就一直跟着她,久而久之也有了些情分。 他一直喊她姐姐,旁人都以为是她弟弟,后来她随口为他取了“奕阳”之名,两人的关系更亲近了些,倒真有几分亲姐弟的意味。 楼月潼却是不曾想到,楼奕阳会成了现任魔主,还一直在找她。 想起当年相处情形,她嘴角一勾——那小子还算有点本事。 “我不能在此久留,否则会被那帮正道修士发现,”苍涯察言观色,心知她怒气渐消,便拱手笑道:“在下还有很多事情告知,诚邀魔君前往九幽门一行,魔主若能与您相见,也必然大为惊喜。” 楼月潼上下打量他一番:“这不是你的真身吧?” 苍涯并不意外她能发现,点头解释道:“当初与九源门以定界河划分界域,定下约定,两边都不能随意过界,我若真身来此,必定惊动九源山,是以这不过是实力低微的一具化身。但请魔君放心,一旦您踏上混乱界域,在下可将您直接传送至九幽魔门,无需多费力气。” 说白了,虽有定界河之约,但人间两方大势力也是各有打算,一个亲近仙界,一个亲近魔界。只不过秩序碑还未完全破裂,两方维持基本和平,也没有撕破脸。 “你倒是想的周全,”楼月潼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可我现在走不了。” 苍涯目光一闪,缓缓道:“在下有所耳闻,您与一个道修走得极近,可恕我直言,他不过是利用您罢了……” ☆、第35章 冲突 楼月潼听到苍涯的话,不以为意,嗤的一笑,冷冷道:“我也不过是利用他罢了,你以为呢?” 小魔女就是小魔女,这一句话反驳回去,苍涯倒是不敢说其他的了。 “那魔君为何……” “不该你问的事,最好别问,而且我也不喜欢有人再跟踪我,若有下次,我可不管你是不是什么门主,照杀不误!”楼月潼道:“九幽门我自会去的,但不是现在,你回去告诉楼奕阳……” 话说到一般,两人忽然同时变了脸色,飞快地离开原地,只听巨大的爆裂声响起,他们停留之地已面目全非。 数道身影转眼间包围过来,观衣着俱是正派弟子,却不是一个门派的。 “这魔修气息隔着城门都闻到了,老夫就说这边有问题!”几道身影中一个穿着做破烂的老头拿葫芦灌了口酒,一口气喷出竟变成了火圈,在楼月潼与苍涯脚下冒起,随即他一甩手,衣服上挂着的绿芽飞速长大变成了巨大的藤蔓,穿过火圈就将二人绑了起来。 楼月潼挣了挣,那藤蔓随着她的动作伸展,像活了似得,竟是一下子挣脱不开! “魔君……”苍涯低低叫了一声,他特地炼了实力低微的化身,就是怕被正道修士围攻,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楼月潼目光一瞥,示意他暂且稍安勿躁,抬头却问:“老头,好好的你抓我们做什么?” “你们不是魔修吗?”老头又灌了口酒,指了指身旁数道身影,“老夫要抓了你们抵酒钱的!” 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理由楼月潼听得都笑了。 老头仔细打量了他,又摇头说:“你旁边的一看就是个杀了不少人的魔头,倒是你气息半点不外露,老夫可分不清你是不是魔修了,若是抓错了人,那可就不好了!” “跟魔头为伍的能是什么好人?”旁边有人不屑道,“看她这一副漂亮稚气的模样,却说不定真面目是个又老又丑的女魔头!” 修真界多的是为葆青春不择手段的修士,楼月潼外貌太不合常理,此人猜测也有理有据。 然而这话却撞到刀口上了。 小魔女睁着眼睛,嘴角勾起轻蔑又嘲讽的弧度:“给你几分面子,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她一直以来遇到的正道修士都算是不错的,是以她本也不想多生事端,只是有人拿着鸡毛当令箭,点炸了小魔女的暴脾气! 她一脚踩到火圈上,黑雾漫延,火势散去,同时藤蔓无声断裂,等众人反应过来时,她已手持黑链穿透了那人的心脏,在他胸口腐蚀了一个空空的大洞。 喝酒的老头脸色大变,冲过来阻止她。 楼月潼冷笑,黑链甩出手,刹那间穿过了那几个修士,转头迎上老头的攻击,却忽然觉得法力一滞——是用完三才珠后还未恢复的伤势! 那老头也是眼尖,趁机变换手势,凝出一道符朝她眉心而去,楼月潼硬抗着法力凝滞,空手抓住道符,往后退去,只听“嘶”地一声,仿佛是火焰灼烧肉体的响声,她低头一看,掌心多了符咒状的烧痕。 “臭老头!” 那老头却是一扫周边没了气息的数条人影,又是懊悔又是愤怒:“果真是心狠手辣的魔女!老夫真不该心软给了你可趁之机,拿命来!” 这老头实力不简单,堪称九源掌门那个级别的,楼月潼无心与他纠缠,正想离开,却发现完全使不出法力了! 她双瞳放大,苍涯已闪到她跟前,帮她挡了一击,化身看了她一眼,做了个口型——九幽魔门恭候魔君大驾。 就在这时,一道璀璨的银光乍现,宛如月下清辉,皎皎如练。 “嗯?”那老头连连后退,诧异的看过去,“你是……” 道服如雪,诛邪神剑。 “九源山,清琊。” 一只手搭上楼月潼的肩膀往后一拉,带着面具的白衣女子看到周围死去的正派弟子,周身气息似乎更冷清了几分。 “你?你从哪儿冒出来的?”楼月潼眨了眨眼,很奇怪会在这里遇到清琊,“这样看我做什么?” 清琊问:“你杀的?” 楼月潼也不争辩:“是啊,如何?” 她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清琊忽然间出手一指,小魔女猝不及防,睁大双眼倒了下去,被清琊揽住。 那老头倒是不动了,饶有兴趣的站在一旁看着,“原来是九源山的清琊小师叔,失敬失敬!可你如此举动,是要维护这个魔女吗?” “不,”清琊淡淡道:“我会择日前去天灵宗。” 死去的几人正是天灵宗弟子,清琊这话的意思,便是小魔女杀的人都算在她头上了。 老头更加奇怪:“传闻诛邪剑下不论正邪,只分善恶,你觉得她是善?” “善恶从来不在诛邪剑,而在清琊心中。” 老头面色古怪的盯着她看。 清琊不闪不避,静静的任他打量,清风朗月,自是坦荡。 半响,老头摆了摆手,又拿起酒葫芦灌了口酒,“罢了罢了,老夫可不愿与你动手,被徒弟知道了可要闹翻天的,你带她走吧,九源山清琊小师叔的名头,老夫还是相信的。只是观这魔女性情总不是个心善的,有一有二必有三,你与此人为友,早晚累及你的名声。” 清琊并不多解释,点头致意,带着小魔女离开了。 “九源山清琊啊,”老头啧啧叹了声,拎着酒葫芦醉醺醺的跑走了,“不管了,老夫要去找徒弟喽……” 楼月潼醒来时,一睁眼就看到了那把诛邪剑,它被放置一旁,冷肃而华美,就如同它的主人一般,清寂淡漠,可一个面具,一身道服也遮不尽绝世的风采。 每每都让她想到另一个人。 以至于暴怒的小魔女暂且压下了那股闷气,轻飘飘地起身走到清琊跟前,弯腰,抬手就去揭她的面具。 ☆、第36章 真相 “你在做什么?” 清琊敏锐地睁开眼睛,倏地抓住楼月潼的手,声音清凌凌得像是浸过了冰窟,尤带着未散的寒意。 楼月潼指尖距离面具不过分毫,被发现了也不尴尬,立即反客为主:”你为什么弄晕我?” “……麻烦。”清琊按下她的手一翻,白嫩无暇的手心多了一个道符烧痕,显得极为突兀丑陋。 楼月潼也看到了,却半点不在意,抽回手甩了甩,轻轻一哼,仰脸说:“臭老头,下次见到一定在他脸上划上几十刀再活剐了他!”完了才注意到清琊说的话,顿时瞪她:“麻烦?你说谁麻烦?” 清琊不答,一张脸被面具遮住,也看不清什么情绪,只见她重新抓住楼月潼的手,宽大雪白的衣袖挡住那烧痕之上,“别动。” 楼月潼只觉掌心灼热,似火在烧,仿佛要脱下一层皮来,她蹙了蹙眉,手往回缩了缩,却被清琊按住,“忍一忍。” “你做什么?” “你遇见的乃是人称‘酒疯子’的一位怪人,一手道符用得出神入化,在如今修真界可称第一,只不过他为人低调,混迹于普通市井间,大多修士只听过他的名声,极少有人认得,”清琊平淡的语气如水潺潺,听得人静心凝神,“你是被他下了缚咒。” 楼月潼“切”了声,“也就这点本事。” 清琊摇摇头,衣袖滑过她的手心,轻软如云,带起一阵心痒的异动,楼月潼不自在地动了动,这回却一下子缩回了手,只是手心白皙如初,烧痕半点都不见了。 她运转片刻,只觉周身法力虽还是凝滞,却再无中了道符后的束缚之感。 楼月潼眨了眨眼,心中一喜,偏要嘴硬:“谁让你帮了?” 清琊也不恼她的不识好歹,拿起诛邪剑,静静地起身,“我走了,你保重。” 白衣银剑,纤尘不染。 楼月潼盯着她的背影,心道:“清琊的确很像程梓川,只是一个更冷肃,一个更雅致……” 小魔女也不知那一刻怎么想的,脱口就道:“程梓川!” 清琊脚步一顿,楼月潼双眸微眯,危险的光芒一闪而逝,却见她转身,淡然道:“看来你们关系很好,需要我传信给他,让他来接你吗?” 自然至极,毫无破绽。 “不必了,他在闭关。”楼月潼轻描淡写的带过话题,忽而露出个甜美的笑容,“你为何总带着面具?” 清琊微怔,抬手摸了摸面具,“习惯罢了。” 楼月潼笑容愈发无辜,慢慢走过去,仰头道:“好歹这回你帮了我,我实在很好奇,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脸?” 清琊闻言,却是看了她良久,久到楼月潼快不耐烦维持笑容时,她才偏了偏视线,却是不置可否。 楼月潼踮了踮脚尖,抬手一下子揭开了她的面具。 黯淡的地方骤然亮了起来,有句话叫“容色生辉”,当真不差。 那是清丽绝俗的一张脸,眉目间却不似一般女子娇柔,而是冷冽英气,神情淡漠,一双清幽的眼眸仿佛带着千丈寒气,令人莫敢逼视。她气场之盛,恐怕要胜过世上无数男子。 楼月潼退了一步,忽然哑然了。 程梓川容姿双绝,确实赏心悦目,但绝对不像女人,而清琊纵然英气,任谁看了也是个女子,或许他们是有相似,可此时此刻,楼月潼却无法再猜测他们是同一个人了。 想来也是,她与程梓川有上古契约联系,面对清琊时却并无这种感应,只凭着一股子直觉猜测——纵然这还是她的直觉头一回出错。 不知为何,她心里竟隐隐有种微不可察的失落。 清琊道:“怎么?” 其实楼月潼看清琊挺顺眼,只是先前怀疑她与程梓川是一个人,因而态度才复杂,既然怀疑错了,她态度却是和善好转了起来,将面具还给清琊,笑了笑道:“没怎么,果然是个大美人,先前多有得罪,你可别见怪。” 清琊看了她一眼,接过面具戴上,对她转变的态度也没说什么。 “你帮了我一回,我认下你这个朋友了,以后你若有事,也可以来找我帮忙。” 楼月潼自己都没察觉,她只对程梓川情绪微妙复杂,对旁人简单直接的很,要么顺眼结交,要么不顺眼开揍。 清琊目光一闪,颔首道:“告辞。” 楼月潼也摆摆手,坐下再调息一番,回天临城去了。 风吹过,水面荡漾层层涟漪,阳光照耀下,粼粼的波光闪烁,与这蓝天白云,草木郊野相映成景。 清琊站在湖边,诛邪剑已被收起,她一身雪白道服,全身上下除了腰间一块黑白分明的玉佩再无装饰,但就是那唯一一块玉佩,一眼看去不足为奇,细看来却分外玄妙了。 静默半响,清琊拿下了玉佩,令人惊奇的是,她的衣着,身形,整体的样貌转瞬就变了,重新拿下面具,那已经完全是另一个人了。 素衣净洁,外罩青衫渺渺,身姿高挺,皎如玉树,头上只一根木簪,容颜清雅,与清琊一般的绝代风华,但却实实在在是个男人。 绿光一闪,扶桑的身影出现在跟前,脸上掩饰不住的惊诧,打量了他一番,目光落在那只玉佩上,渐渐地,他表情变了,低呼道:“这是……” “阴阳佩。遥传鬼界三生台上生长着一株并蒂莲,含玉而绽,后为阴阳佩,乃天地间罕见的灵物,佩之可变幻阴阳,改变气息,神魔都无法看穿。”程梓川眉目沉静,不疾不徐地解释。 “那你是怎么得到……”扶桑的话一顿,他忽然想起十三年前,他自爆本体,掩护傅笑绫带走了程梓川,可傅笑绫早就死了,那程梓川这十三年是怎么过来的? 当年经脉寸断,根骨被夺又魂魄不稳的孩子又是怎么活下去的? 他再看向程梓川时,只觉得看到了一片迷雾,捉摸不透。 但扶桑并不如何震惊或难以置信,只是叹了口气,“你的秘密再多,也是梓川,我倒是无所谓,有耐心等你慢慢告诉我这十三年来的事情,可那个小魔女……你刚刚还……以她的脾气,若是发现你骗了她,这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扶桑说着就抽了抽嘴角,活像看到了天地末日。 提起这事,程梓川的脸上少见了的露出为难之色,也叹道:“我并没有骗她。” 扶桑深以为然地点头,“你只是蒙了她!” 程梓川:“……” ☆、第37章 出关 扶桑说的对,但程梓川不可能因为小魔女会生气就打乱自己的计划,跑到她面前说出真相。 他需要清琊这个身份,完全不能暴露——除了认他为主的扶桑,连九源掌门都不知道清琊与程梓川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 可见隐藏之深。 扶桑摸着下巴沉思道:“我早就提醒过你,别跟小魔女走太近,她那性情,不沾还好,一旦惹上关系,就意味着源源不断的麻烦!” 程梓川道:“机缘巧合。” 扶桑摇头说:“现在走一步看一步,如果你想瞒,未必瞒不住!” “是这样。”程梓川神色不变,手上却渐渐捏紧了玉佩,敛眸,轻轻叹了声。 扶桑看在眼里,也叹了口气,心道:“梓川,你竟未曾发现……你对她的在意早已超出一般的合作关系了吗?” 日久生情,此言不差。 不说有上古契约在,单说这各方面都无比优秀的两个人,相互吸引也是正常。 但这是劫,不是缘啊。 扶桑默默念着,却没出声,隐身回了木簪中。 程梓川微微皱着眉,站在原地沉吟许久,直到日落黄昏,夕阳余晖氤氲了他的面目,他才恍然回神,转身没了踪影。 接下来的时日,楼月潼却是安分了许多,整天在天临城到处逛。 苏娫也不知怎么想的,待她跟亲妹子一样,但凡她喜欢的,二话不说买买买,直接让人送到她跟前,惹得苏娫一大票的追求者纳闷至极。 楼月潼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一来二去跟苏娫关系好了许多。 傅衍之从九源山回来后,花骅化陪他喝酒,两人喝了几天几夜,最后都喝吐了,哪怕都是修炼之人也在床上躺了好几天,醒来后傅衍之再也不提“酒”这个字了。 花骅化开朗又活泼好动,在一个地方闲不住,眼见着傅衍之心情不好,就拉着他一块探险做任务去了。 事关九源门这一代天之骄子,玄豫真人定下的一月之约短短时间内几乎传遍了整个修真界,好事者将之称为“双程之战”,竟引得大部分人津津乐道。 这一战,要么是看程家程曜的笑话,要么是看程梓川的不自量力。 许多人日子没到就往程家送了拜帖想要观战,一开始程羡还拒绝,到了后来也挡不住了,索性广开大门,邀各方前来观战,也显得大气。 飞檐阁内阁,不比外阁的雕梁画栋,倒是建的精巧别致,小桥流水,奇花异木一应俱全。 黑裙少女坐在院中的小桥上,漫不经心地掂着一个透明圆球,球内漫天星河,白嫩的手掌似托住了一片星空,在阳光下璀璨而夺目。 但那也比不过她本身的耀眼,微卷的长发随着她的歪头飘荡到了水面,稚气的容貌,也掩不住一身绝魅惑人的的气质,待她恢复原本年岁的模样,只怕是倾城之貌,绝艳之姿。 “这就是程家的天星河吧?”苏娫暗叹着,掩去情绪,笑着走过来问道。 楼月潼点点头,随手递过去:“你要吗?” 饶是知道小魔女的性情,苏娫也惊呆了一瞬:“这可是仙器……” 楼月潼耸了耸肩膀,只要她乐意,别说一件对她没多大用的仙器,就是神器也能随手送出去,比如她当年就将上代魔主那搜刮来的一件战斗铠甲送给了楼奕阳,那副铠甲防御力惊人,一般的神族都破不开。 “……你还是收着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用了,”苏娫笑得很开心,却是推了回去,“我可是飞檐阁管事,宝贝多着呢。” 楼月潼收回来就拿着当球玩。 “一月之期将近,程道友还未出关吗?” 楼月潼抓住圆球的手一捏,冷哼:“谁知道他!” 苏娫心道:“瞧瞧,对程梓川和对旁人的态度就是不一样,这人哪,不管活了多少年岁,一遇到自己的感情比三岁小孩都不如……” “你就不担心?”苏娫笑眯眯的调侃她。 楼月潼挑眉正要嘲讽,忽然一顿,收了天星河,往另一边看去,撇嘴道:“他已经出来了。” 苏娫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果真见一人缓步而来,青衫隐隐,仿佛与周边景致融为一体,又似遗世独立的画卷徐徐铺开,风华高逸,钟灵毓秀。 同样是风华绝代的人物,他与楼月潼简直截然相反,眉目清寂疏淡,令苏娫不禁想起一句话——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这样想着,却见小魔女起身跑了过去,狠狠的一脚踩过去,程梓川刚刚在想事情,这一下表情都没绷住,瞬间……什么冷淡都没了。 苏娫:“……” 换个角度想想,这两人也是绝配——看谁先折腾死谁了。 程梓川维持住不去看脚上新鲜出炉的脚印:“你就这样欢迎我?” 楼月潼没想到这一脚会踩中,嗤的一声笑了,抬了抬下巴,带着些许小得意:“等了这么久,总该让我出出气!” 程梓川颇为无奈,盯着她不说话。 楼月潼:“看什么?” 程梓川悠悠地回道:“数日不见,道友风采更甚。” 楼月潼道:“恭维话免了,当我听不出来这是嘲讽?” “……你这是把好话当假话听,把假话当真话听?” 楼月潼一摊手:“我只知道从你嘴里吐出来的都不是好话!”顿了顿,她微一扬眉,笑道:“对了,你闭关期间我见到了一个人,你猜是谁?” “猜不到。”程梓川轻描淡写的回了句,顺手摸了摸她的头,走到桥边,冲苏娫打了声招呼,苏娫笑着回了个礼。 “真不讨喜,虽然你跟清琊很像,但她实在比你好多了!”楼月潼拍去他的手,斜眼瞥他。 程梓川神色有一瞬间的古怪,狐疑道:“你觉得……清琊很好?” “当然,”自从知道清琊跟程梓川不是同一个人,楼月潼也不再掩饰好恶了,“你见过她拿下面具的样子吗?” 程梓川不动声色地摇头。 楼月潼顿时眉飞色舞,语气怎么听都有种嘚瑟又嚣张的意味,“我看到了她的脸!那可是个大美人,你们认识这么久,竟然都没看过她的真面目?呵,太可惜了。” 明晃晃的嘲讽! 程梓川忽然有点胃疼。 这种大概就能称之为——自作自受。 ☆、第38章 战斗 用楼月潼的话来说,程梓川最强的一点就是能装,无论心里想什么,他面上都不会表露出来——除非他故意为之。 眼见着小魔女笑得开怀,一脸等着看他笑话的模样,程梓川忽然微微一笑,颔首表示:“她比较喜欢你。” 楼月潼听着这话,不知为何有点怪异的感觉,“你为什么不吃醋?” 程梓川默了默,反问:“我为何要吃醋?” “你对旁人基本上一视同仁,唯独对清琊不同,”楼月潼眼睛一转,意味不明道:“可如今清琊待我一个陌生人都比待你好,你还笑得出来……难道你不喜欢她?” 喜欢?那是自恋! 不喜欢?那是看不起自己。 程梓川想了想,从善如流的回答:“跟她一样,我也比较喜欢你。” “喜欢”二字,含义可太多了。 楼月潼眨了眨眼睛,板着脸道:“哼。” 末了却是转身走了,清风掀起耳畔的一缕长发,稍稍露出了微红的耳根,泄露了那一点微妙的情绪,她虽还是冷漠的表情,但苏娫明显觉得她心情不可思议的缓和了许多,黑裙飘扬,也显得不那么深沉黯淡了。 苏娫惊讶地看向程梓川,却见他望着小魔女的背影,眉目轻柔,隐有笑意,可苏娫见多识广,竟也分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朋友?情人?好像都不是。 她觉得那两人之间连着一根线,他们挣脱不出,旁人也钻不进去。 “你……方才可是故意让她踩到的?” 程梓川偏头看来,不答反问:“这些日子,她给苏道友添了不少麻烦吧?” 苏娫摇摇头,调侃道:“拜程道友所赐,这一个月来她光顾着念叨你了。” 程梓川道:“太记仇了,小孩心性。” 苏娫噗的一笑,意有所指的说:“谁让程道友总喜欢逗她,当然了,你也能哄得住她。” “狐狸虽狡诈,也能被人驯服,”程梓川神色忽然淡了下来,仿佛一片白云飘来,隔离了十丈软红,“但若被人所缚,便少了一份灵性,我不想做驯养人,也不想看到旁人成为束缚者。” 苏娫笑容一顿,总觉得他像是知道了什么。 可程梓川随即又极有礼数地冲她抬手致意,风度翩翩,云淡风轻,看不出丝毫的不对劲,“打扰许久,劳烦苏道友照顾了,多谢。” 苏娫一抿唇,重新挂起笑容,这回却是收敛了许多,不再多言。 翌日,二人同苏娫告别,离开天临城,往程家而去。 程家,一座高高的斗台于昨夜悄然而起,等到众人发现时,只见身着九源道服的冷傲男子手持一把长剑,立于台上,不言不语,就那么站着,周围看客皆离得远远的,生怕被波及。 可将近午时,却不见另一人的踪影。 低低的议论声时不时的响起。 “这该不会是怕了吧?” “我看不像,许是被什么事耽搁了!” “一天还早呢,急什么?” ………… 正在这时,程羡脸色一变:“这小子,还是来了。” 玄豫真人却是笑笑,显然很有把握的模样,缓缓道:“那就让他……有来无回!” 天边一道流光,两道身影飞速而来。 “你会赢的。” 程梓川正欲转道往台上去,忽然听到楼月潼这么说了一句,不禁顿住:“对我这么有信心?” 楼月潼眉头一扬,比当事人还要傲气,仰着下巴道:“输了丢我的脸!”顿了顿,她又加了句:“玄豫与清琊同辈,你输了还丢清琊的脸!” 程梓川颇有点哭笑不得的意味,但他却没有给出肯定的回答,而是说了一句:“好好看着吧,这场比试最重要的可不是输赢。” 没等楼月潼回过味来,他已到了斗台上。 程曜终于动了,宛如一头沉睡的巨龙终于苏醒,气势冲天,只听他冷冷道:“总算你没有临阵脱逃!” 程梓川抬眼,静静地看过去,“有件事情,我一直想弄清楚,今日,就给我一个答案吧。” 白衣道服,青衫飘渺,远望如同一副画卷,可只有身处其中,才能感受到两股气势的针锋相对。 先出手的是程曜,抬手便是越发成熟与强大的“战龙三变”——天龙杀! 程梓川两手空空,指尖似有璀璨星光笼罩一方天地,天龙在星河翱翔摆尾,却总也飞不出方寸之地,无声地散去,仿佛一场日间的烟火。 “让让,让让,麻烦让让!” 喘着粗气的声音响起,傅衍之拽着花骅化一口气冲到小魔女身边,急急道:“开始了吗?开始了吗?” 楼月潼头也不回:“长眼睛是干什么的?” “我……” “傅兄别急,才开始!你家小表弟看起来占上风啊!”花骅化丝毫不觉得自己探险中走错路以至于耽误时间是可耻的,他还笑嘻嘻地指了指:“你看那边,你的小仙女姑娘也来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傅衍之也是心累! 但此刻他也没空专注秦筱了,目不转睛的盯住了斗台,那上面风云骤变。 “不过短短一个月,程曜怎么厉害了这么多?”傅衍之眼见着程曜反击,将程梓川困住了,不禁喃喃自语,上回在九源山上他与程曜动手,远不是这等水平。 难不成被楼月潼说中了? 他又看向楼月潼,却见她面无表情,精致的眉眼冷厉而满含煞气,看上去还真有点唬人。 殊不知小魔女正心道:“倒是忘了那家伙不能用道之力,否则会引来雷劫!可他宝物众多,难道就拿不出一件来应对赤煌剑吗?程梓川,程梓川,你究竟在想什么?你究竟要做什么?” “啊!”傅衍之一声惊呼,伴随着周围低低嚷声,原来是斗台上错身的瞬间,程曜刺伤了程梓川! 楼月潼蹙眉。 但下一刻,形势又变了,因为程梓川竟趁机夺了程曜的赤煌剑! 仙剑认主,本不能为旁人所持,可沾了程梓川的血,赤煌剑只抖了抖,就安安分分的被程梓川抓在了手中。 程曜大惊:“赤煌剑!不可能!” 他曾听师父玄豫真人提起,赤煌剑沉睡于九源山多年,只有在他上山之时才发出铮鸣,是仙剑认主,否则就算他再优秀,玄豫真人也不可能力排众议将这把仙剑赠予他。 所以他与赤煌剑之间的感应非同一般,绝不可能轻易斩断! 程梓川垂眸,避开程曜的攻击,也不顾肩上的伤口,他看着赤煌剑,容颜似雪,眉目疏淡,一瞬间就敛去了那份迷惑人的温雅,声音清冷凉薄,听来分外讽刺:“你拿着它这么多年,都不知这是一把被封印的……神剑?” 程曜停下攻击,眼睛渐渐睁大了,有一种莫名的震动与威压,在他体内叫嚣着,悄然散开。 两人周围忽然有雾气升腾,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这,这……怎么看不见了?!”傅衍之快急死了。 楼月潼倏地捂了捂心口,神色微凝,随即毫不犹豫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有幽幽的火焰一闪而逝,轻而易举的看透了雾气。 ☆、第39章 神君 云层聚拢,遮蔽了日光,天色陡然黯淡下来。 周围所有人的时间都好像静止在了那一刻——除了楼月潼! 程曜忽然退了几步,他做了一个诡异的动作——紧紧捏着自己的脖子,像是快喘不上气,“为……为什么?!” 程梓川也不动,衣袖临风,发出猎猎的响声,手中的赤煌剑一直在微微地颤动,只听他不紧不慢地道:“放心,你死不了。” 说着,他手掌握住剑锋,狠狠一划,血珠四溢,赤煌剑身红得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不停地在震动,似要冲破某种束缚! 程曜短促的发出一声痛呼,他只觉得身体与赤煌剑一样,有什么要挣脱而出。 “很久以前,神界有一位威名赫赫的战神,他苦于没有趁手的兵器,寻觅了上千年,终于在神魔交界的极热之地找到了一块岩石,费尽心力将之铸成了一把惊动九霄的绝世神剑,战神大喜,遂将神剑炼为本命神器。他很想试试这把剑的威力,可惜末世雷劫过后,秩序碑立,再无战争,战神之名形同虚无,神剑也无出头之日,就这么沉寂了下去。” “神界秘闻,你是如何得知?你跟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程梓川看着他的目光简直就像在看一个智障,语气也淡了下来:“这把赤煌剑,就是我所说的那把神剑!” 程曜一噎,突然大笑了起来,一边喘气一边放肆的嘲笑,“战神的本命神器会认我为主,难不成你下一句就想说我是战神转世?这样骗三岁小儿的话你也敢来糊弄我?” 程梓川不理他,继续道:“本命之器,形同性命,一旦被人剥夺,就算是神也会元气大伤,跌落境界……” 随着他静静的陈述,眼见着血快覆盖整个赤煌剑,剑身倏地光芒大盛,一下子脱离了程梓川的手心,与此同时,程曜身躯一震,完全倒了下去。 但不过片刻,程曜又站了起来,但站起来的这个人似乎又不是他了。 面容依旧俊美冷傲,但不再是从前的心高气傲,而是一种来源于实力的张狂,久居上位的的傲然,某种程度上,程梓川经常能从小魔女脸上看到类似的表情。 活脱脱将程曜的样貌气质涨了几个层次。 “程曜”再睁开眼时,充斥着审视的意味。 程梓川神色却完全冷了下来,眼中有一丝嘲弄似得怜悯,“我原本在想,程曜一个普通的修士,如何能融合先天道骨?果然,程曜不过是一个傀儡,是一个可以让你瞒过天机,现于人间的的寄体。” 程家只知先天道体承天眷顾,挖他根骨妄图让程曜取而代之,却没想过,既是先天道体的根骨,一般人怎么可能受得了? “程曜”目光一闪,多了几分惊疑不定。 程梓川猜的不错,此程曜已非彼程曜了,但这个“程曜”还无法确定程梓川到底知道多少。 “所以你故意夺赤煌剑,逼本君现身?”他冷冷道:“你无疑在自寻死路!” 程梓川道:“是么?那你来杀我试试吧。” “程曜”站在那儿,却没动,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秩序碑纵有裂痕,但只要一日不彻底毁掉,六界生灵就必须遵循规则,实力越强越受限制,否则他也不必借程曜之躯了。 “怕了吗?”程梓川神色淡漠,气场之盛完全不下于对面位于六界顶端的存在,他缓缓道:“曾经所向披靡的神界战神,在上古神魔之战中令魔族闻风丧胆的神君战煌,此刻竟连我一个普通人都不敢杀了吗?” “你不必再逞口舌之利,本君不会中你的激将法!”程曜的躯壳之下,神君战煌仿佛能透过眼前的青衫人影看到七百年前无上的存在,他瞳孔一缩:“你……若是普通人,本君也不必煞费苦心了!” 为什么不能死得彻底一点?为什么还能转世? 神君战煌心中莫名复杂起来。 “我不是普通人?”程梓川似讽非讽,“那你说我是谁?” “你既然清楚那么多事,又何必再装傻?”神君战煌握紧了赤煌剑,像在掩饰某种情绪,一字一句道:“你我心知肚明——转世圣尊!” “转世圣尊?好大的名头!”程梓川漠然道:“想来真是冤枉,我不记得一丝一毫,却平白因这名头失了父母,失了根骨,险些丧命。你也真是胆小,一个圣尊陨落了这么多年,还来追杀他的转世,你究竟在怕什么?” “怕?”神君战煌冷哼一声,“本君从来不怕什么,只是希望……你永远消失!” 程梓川不置可否,也不再去戳他的痛脚,转而问了最关心的问题:“我父母的魂魄在哪?” 神君战煌惊讶的看他一眼,没想到程梓川连这个都知道了。 人间修士死后,魂魄下达鬼界,可入轮回,程宴傅笑绫二人抚养程梓川,早有功德护持,可平安转世。 先前程梓川与楼月潼提起过,九源山乃人间界唯一上达仙界下抵幽冥之处,他沉睡七年,醒来后就惦记着父母,以清琊身份悄悄在鬼界走了一遭,然而却知晓父母魂魄被人拘走了,并未入得轮回转世投胎! 那时候他就明白了,程家背后恐怕还有一双手在操纵,他要面对的,远比一个小小的程家麻烦的多。 神君战煌似笑非笑的说:“这么有情有义,果然只是一个转世,真正的圣尊可是不会在乎两个蝼蚁的!” “我不是他,这一点我赞同,”程梓川不咸不淡的反击回去:“不过也只有他转世了,你才有底气兴风作浪,不是吗?” “所以呢?你想跟我做交易?用自己的命换那两个蝼蚁的魂魄?” 程梓川抬头看了看天空,异常冷静道:“自己太蠢就不要以己度人了。” 话音落下,沉黯的天空忽然有雷声作响。 “程曜”脸色一变——他乃神界战神,就算借程曜身躯也只能瞒过一时,再停留无疑会惊动规则,连呆在神界的本尊也会受损,程梓川定然料到这一点,如其所言,他果然只是来证实猜想,而不是要正式与他对上。 但既然来了,神君战煌可不会无功而返,他不能再给程梓川成长的机会! 他的目光落到了台下的楼月潼身上,伸手遥遥一指,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程梓川,送个礼物给你吧。” 而后程曜一震,倒了下去,与此同时,天雷感受到某种存在,毫不犹豫地劈下,斗台轰然倒塌,无形的波动掠过这一方天地,在程曜身上一顿,却又悄然隐去。 楼月潼方才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她一边试着冲破某种限制,一边遥遥看到了二人在对峙交谈,只是离得太远,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 正狐疑时,就见“程曜”转了过来,那一指并非杀招,完全说不清是什么,楼月潼蹙眉,也没发现自己有了什么不妥的地方。 直到周围人恍如大梦初醒,一个个还没弄清楚怎么了,就见天雷声势浩大的落了下来。 甚至牵引了几个羽化境,逼得他们苦苦压制的境界骤然一松,引来了雷劫。 天雷再加上数个修士的雷劫,把此地所有修士都殃及了进去,情况怎是一个混乱糟糕可言的! ☆、第40章 好感 “怎么回事?表弟不是在跟程曜生死战吗?斗台怎么塌了?雷云哪来的?表弟呢,他……” 傅衍之什么时候都这么能啰嗦,楼月潼头疼:“闭嘴!” 花骅化好险躲过一道雷劈,发丝焦了一缕,偏偏还笑嘻嘻的说:“真有趣,大家一起渡劫这么壮观的场景,千百年也见不到一次吧!” “有趣?”楼月潼轻飘飘的瞄了他一眼,“我现在就把你扔雷劫中心,让你体验一下什么是最有趣的好不好?” 花骅化无辜又诚实地摇摇头:“不好。” 这都是些什么货? 程梓川关键时候又不见踪影! 楼月潼真想把他们全踹死算了! 事实上,程梓川也在躲雷劫,因为神君战煌这么一闹,规则像是睡醒了查严一样——让众人该渡劫的渡劫,该飞升的飞升,各归各位,顺应从宽,抗拒从严。 程梓川……当然是拒绝的。 办法只有一个,佩戴上阴阳佩变成清琊的模样,遮去原本气息,等这一大波雷劫过了再说。 但这无疑会引起小魔女的怀疑。 稍稍一犹豫,雷云就追了过来,程梓川趁着倒塌斗台的遮挡,避过众人视线,翻手拿出了黑白分明的玉佩。 这一方雷云悄然散去,追着其他渡劫者去了,丝毫没有引起注意。 程曜缓缓睁开了眼睛,只觉得五脏如焚,全身剧痛,他一看,原来是倒塌的斗台大部分压在了他身上,好在赤煌剑护体,没有危及性命,饶是如此,也是前所未有的狼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只记得打斗中被程梓川夺了剑,而后全身的灵力往一处汇聚,莫非是全力发出了一击与程梓川的灵力相撞?才造成了斗台倒塌的动静?可这些庞大的雷云又是怎么回事? 程曜此刻痛苦难忍,也没什么心思去深究,只想脱困。 忽然,他余光瞥到了一片雪白的衣摆,有人往这边而来,九源道服,带着面具,手持银色长剑,哪怕在乱象中仍是从容不迫,清净高洁,程曜惊喜的叫道:“清琊小师叔!” 清琊:“……” 这种情况是救呢还是不救呢? 程曜是神君战煌在人间的寄体,又有赤煌剑护体,绝对是死不了的,那么…… 清琊抬了抬眼,转了方向走过来,剑光掠过,复又回鞘,程曜身上的负重化为飞灰,可他体内灵力凝滞,空空如也,此刻根本无法运转,只好借着赤煌剑勉力起身,感激倒是分外真诚:“多谢小师叔相助!” 清琊:“……嗯。” “小师叔为何会在此?”程曜疑惑的问。 清琊冷淡道:“观战,救人。” 程曜清楚这个小师叔的性子,便自动翻译她的话,他还记得程梓川是小师叔的朋友,所以小师叔特地来观战,见发生意外便来救人了? 清琊历来公正无私,九源山上上下下无不敬仰,程曜虽然一心想杀程梓川,对清琊却没什么意见,只略感郁闷,却也不好在她面前说程梓川的不好,想了想问:“小师叔也救了程梓川?” 清琊没回答。 程曜当她默认,郁闷又加了一重。 出去后遇上了玄豫真人与秦筱,两人乍见清琊都极为惊讶,程曜料想清琊不愿开口,就简单解释了下。 秦筱冲她见礼,玄豫打量了下,“不知清琊师妹把那小子带哪儿去了?” 清琊道:“他赢了,便走了。” “谁赢谁输无人见到,这话可不能乱说!”玄豫脸色一变,肃然道:“此战有许多怪异之处,我怀疑是那小子搞鬼,还请清琊师妹将人交出来!” 玄豫真人没见到程梓川,再看看程曜狼狈模样,怀疑他也受了重伤,被清琊藏了起来——毕竟谁都知道了,清琊与程梓川关系不浅。 清琊也不狡辩,转身便走:“若不信,你便找吧。” 玄豫颇为恼怒,程曜正感激清琊相助之恩,便说道:“师父,这事应与小师叔无关,我醒来就见到小师叔,她没有时间藏人。” 玄豫早就看不惯这个师妹目中无人的作风,听了这话也没什么好脸色,却是没再拦人了。 谁知楼月潼几人也到了此处来寻程梓川,正巧将这些话听入耳中。 “清琊!”楼月潼叫道。 清琊一顿,走到她身侧,低低道:“他受了伤,不便停留。”说着,指了指天空雷云。 楼月潼点点头,这一回倒是没有怀疑——程梓川经过升仙池的洗练,雷劫早该过了,在这个地方呆久了只怕压制不住,赶紧先躲开才是正常的。 倒是傅衍之盯着清琊傻了,揉了揉眼睛,转过身捂脸。 花骅化小声问:“傅兄,你怎么了?” 傅衍之哭丧着脸,也小声说:“我看她也像我的小仙女……” “……” 花骅化目瞪口呆——哦,合着傅兄你看到这种高岭之花类型的妹子都像你小仙女啊? 看看秦筱,再看看清琊,他算是明白一件事了,傅衍之的小仙女一定是白衣清冷,气质出尘的,说不定让他去九源山走一转,会遇到百八十个“小仙女”! 当然傅衍之其实也就是说说,小仙女只有一个,秦筱那时都已经承认了,不可能再有别人了。 他只是看到清琊的那一瞬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总觉得如果先遇到的不是秦筱而是清琊,说不定会有奇怪的事情发生……当然傅衍之不会在秦筱面前再傻了吧唧的问清琊你是不是去过空空岭啊什么的…… 秦筱其实一直在用余光看傅衍之,看到他并没有因为她上次的打击而抑郁憔悴,她既松了口气又隐隐的失落,再看到他入神的盯着清琊,心中忽然“咯嗒”一声,有种强烈的心虚感升了上来,难道清琊小师叔才是…… “一起走吗?”清琊横剑于身侧,出声询问,比面对玄豫等人时要温和了不少。 楼月潼眨了眨眼,突然笑了起来:“咱们头一回见面你也是这么问的。” 清琊一顿,楼月潼自以为她是害羞,大大方方地凑过来拉住她的胳膊,勾起愈发甜美的笑容,仿佛是情真意切的劝她:“走啊,一起走吧,我跟你讲,程梓川那个人手段多的是,下次啊你管他去死,省得没抓到鱼还惹一身腥,坏了自己的名声……” 这话说的,无形之中黑了程梓川,又暗暗损了玄豫一番,完全是小魔女的风格。 清琊听着她的话,盯着她挽过来的胳膊:“……” 应该欲哭无泪还是受宠若惊? ☆、第41章 记忆 一场混乱落下帷幕,没人再顾得上“双程之战”的输赢,一个个谈笑风生的来,苦兮兮的回,背地里把程家骂了个底朝天。 而事实上,最该哭的其实是程家人,满打满算以为这次可以借程曜的风头扬眉吐气,谁知莫名其妙的一大片雷劫把程家毁得七七八八,还死了不少人,更要担上众人的骂声,简直无处喊冤。 但这些都不关楼月潼的事了。她本与清琊等人一道离开程家,可没走多远忽然就感觉到不对劲了——许多画面如潮水般纷涌而来,本身的力量还处于封印中,可记忆却好似渐渐苏醒了。 她僵在原地,掌心捏起,漂亮的眼睛蒙上了一层血色的阴影,头疼令她气息骤变,暴戾又骇人。 “……怎么了?”傅衍之感觉又回到了第一次见到小魔女的场景,有点恐慌。 花骅化走上前想要表达一下关心,倏地就被一道强大的力量撞到了地上,错愕的表情来不及收起,就先咳出了血丝。 傅衍之连忙过去扶他:“花兄,你没事吧?” 花骅化苦着脸:“咳咳,要打人可不可以先说一下啊,好歹让我有逃跑的时间么……” 傅衍之无语,拍拍他的肩膀权作安慰。 清琊忽然想到神君战煌临走前的那一指,顿时上前,也险些被震开,可她到底稳住了,一把抓住楼月潼的手臂,张了张口却不知道怎么叫,只好问:“受伤了?” 楼月潼没动,也没开口,像是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境地,眼中光景迷离。 清琊有些担忧,想了想一掌按向她的后颈,却见她抬起了头,神色微微茫然,不知道看到了何处,看到了何人,半响,竟喃喃叫了一声:“师……师尊……” 清琊手势顿住,面具下的神情完全变了。 楼月潼并不是朝着清琊叫的,她目光似穿透了虚空,看到了过去。 九重天阙,玉宇澄清。 有白影翩然而过,他可以坐在树下入定千年万年,不惊不动,无波无澜,一旦踏出那个地方,必然只为抹杀,他是一个守护者,也是一个杀戮者,敬畏他的人数不胜数,想他死的也只多不少。 她曾经问过他许多次——你存在的意义就只有守护秩序碑,维护规则吗?你留下我,就不怕终有一日毁在我手上? 他是怎么回答的? 太多次记不清了,她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一回,他在树下抬头看坐在树上的她,剪影如画,白云悠悠纷扰了视线,他的声音显得平淡又无趣:“因其而生,因其而去。这天地间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毁在你手上,也是命数。” ——然后他就真的毁在她手上。 楼月潼突然呵呵笑了起来,笑得傅衍之等人毛骨悚然,就听她轻描淡写的说:“紧张什么,我就是突然想起来,原来我还有个师父。” 傅衍之:“……那他人呢?” 楼月潼道:”被我杀了。” 傅衍之&花骅化:“……” 楼月潼见他们神情大变,也没解释什么,招来一片云转头就离开了。 “哎?”傅衍之要追过去,被清琊拦住了,只听她道:“你们先走,我去寻她。” 清琊也追着楼月潼走了,留下傅花二人面面相觑。 半响,花骅化蹦出一句:“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 “传说中,天地圣尊不就是跟他收的魔头徒弟同归于尽才陨落的吗?” “……” “难道欺师灭祖也能跟风?这年头当人师父也太惨了,我决定以后还是不收徒弟了……” 傅衍之还来不及吐槽他,就听到一个醉醺醺的声音怒道:“臭小子,你说谁要欺师灭祖啊?” 衣着破烂的老头不知何时躺在了空旷的土地上,抓着个酒葫芦在灌,冷不丁的打了个喷嚏,看着就跟市斤乞丐似得邋遢。 花骅化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惊喜道:“师父!”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清琊不怎么费力就追上了楼月潼,想拉着她下去说话,被楼月潼避开了:“你跟着我做什么?” 楼月潼并没发觉自己此时的状态有多不对劲,她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理理突然冒出来的记忆,并不想理任何人,就连对着先前比较顺眼的清琊也没了耐心,说话口气尤其冷漠。 清琊静默片刻,道:“你很悲伤。” “瞎扯什么?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悲伤了?”楼月潼瞪着眼睛,像是被踩到了尾巴,抬手就去攻击清琊,“你给我滚!” 她的情绪仿佛有了一个发泄口,瞬间就决堤了,眼睛都红了起来,说不清是气得还是其他。 清琊怕伤到她,收了诛邪剑,空手闪躲,而此刻她们还在半空中。 灵力在两人之间相冲,黑白交汇,好像一场水墨色的烟火。 楼月潼打着打着,忽然就停了下来,她脚下云朵散开,整个人躺倒似得往下落,一双眼睛睁得很大,盯着广阔虚无的天空,眼中掠过浮世万千,到最后竟只剩下了茫然。 黑裙飘起,长发飞舞,衬着她纤细的身影那么单薄,有种献祭般的凄美冷艳。 她以为自己会重重摔下去,但是没有,而是被人接住了。 清琊低不可闻的叹了声。 楼月潼眨了眨眼,“我脑子很乱,想清醒一下,你接住我干嘛?” 清琊道:“怕你寻死。” 楼月潼眼神一厉,冷哼:“我像那种人?” “嗯,不像。”清琊顺势拉着她坐下,抬手拂了拂她的长发,虽然一身清冷,却出奇地给人温暖之感,“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楼月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看着她的脸嗤笑道:“我可不想对着个面具谈天说地……”顿了顿,她又一脸恹恹的说:”算了,你还是走吧,否则我等会还得迁怒你。” 她发起脾气来不认人,这一点她自己清楚。 清琊默默地拿下面具,静静的望着她——现在可以说了? 楼月潼怔了怔,不知为何又想起了程梓川曾说的话——若有朝一日你有所难,我也愿为你去闯幽冥地狱,千丈黄泉。 清琊与他,表达关心的方式不同,却一样的让人动容与心安,某种程度上,总有异样的重合感。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楼月潼垂下眼眸,淡淡道:“如果你有一个势不两立的敌人,不是你死就是他亡,可你会因为什么宁愿自己死,而放过他?” ☆、第42章 阳谋 楼月潼问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几乎是一种冷漠的态度,就像是跟她毫无关系的事——可如果真与她无关,她也不必问了。 清琊怔了怔,微微扬眉,容光似雪,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显得静谧而纯粹:“因为爱?” 楼月潼噗嗤一笑,笑得控制不住地全身发抖,“没想到你也会一本正经的说笑话,因为爱?凡人才会把这种无聊感情看的像感动天地似得伟大,可事实上,弹指千年过,什么感情麻木不了?” 清琊想了想,问她:“你有没有爱过什么人?” “你爱过?”楼月潼反问。 清琊摇摇头,缓缓道:“所以我无法评价你的话。” “你真是谨慎,”楼月潼道:“我跟你完全相反,从前就喜欢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惹下不少祸事,也许天也看不过眼了,才找了个人来管教我,可他不明白,我是改不了的……” 顿了顿,她烦躁地闭了闭眼:“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想起了许多从前的事,我以为我已经死了,却原来还活着。” 所以骤然惊醒,她才会这么茫然。 她终于想起天外天千万年不变的光景,想起那个人冰冷的温度,想起秩序碑骤然裂开的动静,想起他魂飞魄散时的场景……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头一回露出了复杂之色,一直一直的盯着她,直到她也沉睡过去。 临死前是什么感觉?楼月潼不甘的同时竟也升起一丝解脱之意,只觉得倦怠至极,再也不想醒来了。 清琊看着她,忽然道:“不管想起什么,你还是你。” 这话说的对极了。 没想起来她还能说服自己照样随心所欲,可一旦记起前尘往事,就不得不将之前的路继续进行下去,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她早就不能回头,也不想回头。 小魔女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嚣张傲慢,却终于多了一份记忆带来的荒凉与沧桑。 清琊想伸手去摸她的头,身上的一个玉简突然亮了起来——只有掌门可与她联系,但掌门一般不会打扰她,除非那件事太过重大,他无法擅自决定。 重大的事情——清琊一瞬间想到回归神界的神君战煌! “你有事就先走吧。”楼月潼摆摆手。 “嗯。”清琊也不是腻歪的人,见她已无大碍的模样便点头告辞,诛邪剑转瞬出现在她手上,道服猎猎,来去匆匆。 可清琊一走,楼月潼就变了脸。 “阿元,”她语气森然,“你给我滚出来!” 一道金印闪现,凭空出现在她跟前,其中传出奶声奶气的声音:“你的脾气越来越不好了。” 楼月潼冷冷道:“究竟怎么回事?” “你是在问为什么会突然恢复记忆,还是问以前的事?”阿元道:“第一个我倒是能回答你,我方才感觉到了神君战煌的力量。” 楼月潼目光一闪,“是他?! “瞒过天机不容易,他倒是舍得费劲,”提起那位战神,阿元的口吻满是讽刺与不屑,“说起来你们也是老熟人了!他大概想解除你的封印,却只唤起了你的记忆。” 楼月潼眯了眯眼,想起那会不对劲的程曜,脱口道:“寄体!” 金印一上一下地仿佛是在点头,楼月潼冷着脸道:“好端端的,神君战煌为何要现于人间?我可不信他是跑下来玩的,阿元,你确定你没有蒙骗我什么吗?” 阿元同样冷声道:“我没有什么好骗你的,也知道你怀疑什么,可我也说过很多次了,程梓川不是我的主人,他是应劫而生的人,不同于常人很正常,若他是我主人,我还会跟着你这个凶手?” 楼月潼闻言,扯了扯嘴角,说不清什么意味,她走了几步,看向虚空,“我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但你的主人……的确没有完全陨落。” “我一直相信。”提起这个,阿元语气一如既往的坚定。 楼月潼伸手弹了弹金印,稚气的脸上表现出不符合外表的成熟,极缓慢的说道:“不过就算他真的回来了,也不是从前的天地圣尊了。” 阿元执著道:“主人就是主人,不管变成什么样,在我心中都一样。” 楼月潼看了它半响,“你别再跟着我了。” “为何?” 楼月潼冷漠的说道:“我找到他,还是要杀了他的,而你只会妨碍我。” “你,你!”阿元许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怒不可遏,如果有手定指着她鼻子骂了,“你为什么这样没心没肺?当初你造下滔天杀孽,天道不容,是主人收你为徒,为你背负业果,还你清净平安!九重天外天游离于世,你一句喜欢,他为你坏了多少规矩?到最后你恩将仇报,毁了秩序碑,害他魂飞魄散,他骂过你一句吗?他没有,甚至他封印你都只是为了护你不被天道诛灭!” 骂着骂着,阿元竟然哽咽了:“你这个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女魔头!我讨厌死你了!” 楼月潼五指成爪,忍了忍甩袖离开,“你还是滚吧!” “天道远,人道难,魔道虽易,却会令你万劫不复……” 楼月潼瞳孔微缩,脚步一顿。 阿元在她身后幽幽道:“还记得吗?这是你到天外天后,他跟你说的第一句话。月魔君,楼月潼,千年师徒情谊,真的没有在你心里留下一丝痕迹吗?那你在古灵墓中幻象所见的又是什么?为什么你总是不肯承认,你也是有感情的?” 楼月潼:“有感情又如何?道不同,不相为谋!” 好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真正道尽了一切不言之意。 阿元:“那你与神君战煌就是一路的吗?你不要告诉我你不明白,他试图解除你的封印,就是为了让你去找到圣尊转世,他想借你之手杀了他……这六界虽大,能够杀了天地圣尊的,从来只有你楼月潼而已!” ☆、第43章 扑倒 ——六界虽大,能杀了他的,从来只有你! 这句话像魔咒一样钻进了楼月潼耳中,将她的铁石心肠活生生烧成一滩泥水。 伴秩序碑而生的天地圣尊,强到何种地步?身为徒弟的楼月潼再清楚不过,只怕谈笑间便可湮灭众生。 天地六界,神魔为尊,神魔敬畏,无上圣尊……这从来不是一句空话。 他会毁在她手上,千言万语也不过一句“他愿意”,楼月潼明白,她什么都明白。 可那又怎么样呢? 还是那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楼月潼维持着冷厉的表情,强硬道:“我不跟任何人一路!是死是活,都是我跟他之间的事,绝不准旁人插手,谁想坐收渔翁之利,也得看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那个人一定会死,但只能死在她手里。 阿元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它看穿了楼月潼心中有情,却看不透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无言以对,只能任她离去。 金印闪烁起伏,也渐渐隐去。 九源山,云雾缭绕山巅,偌大的九峰比往常还要安静肃穆。 而九峰峰主都集中在此,片刻,掌门与同辈峰主都迎向最后到来的白衣人,“小师叔!” 清琊微微颔首回礼,玄豫略不满的开口:“师妹年岁不小了,辈分虽高,却也不能总是让掌门久候!” 他不提自己,只提掌门。 掌门次次躺枪,已经很淡然了,不等清琊出声,便道:“小师叔仗剑天下,斩妖除魔,扬我九源威名,她不像众位师叔师伯常年居于九源山,迟到片刻也属常事……玄鸣师伯说是不是?” 玄鸣还是玄豫的师兄,是现今九源山辈分最高的一个,外表是个慈眉善目的老者,总跟掌门一道做和事老,他也是偏疼清琊的,闻言便点点头,笑眯眯的说:“等一会儿功夫罢了,正好看看风景,不碍事,不碍事的啊。” 清琊道:“谢玄鸣师兄体谅。” 玄豫气结。 掌门趁机说了正事:“将诸位招来,是因为我收到了仙界传下的喻令。” 这下,所有人都是面容一肃,洗耳恭听。 “仙帝有令,命我等寻找转世圣尊,以应对浩劫!” 掌门言简意赅,却令在场所有人脸色大变。 清琊握剑的手一紧,不动声色的道:“六界众所周知,七百年前圣尊已彻底陨落。” 彻底陨落便是魂魄聚散,不可能再转世了。 掌门神色怅然,点点头,却道:“可仙帝既有此喻令,想来不会出错,圣尊……真的还能再回来,守护六界,守护天地。” 清琊敛眸,无波无澜。 众峰主乍听消息,先是震惊,随即却是欣喜。 六界大乱,人间最危。 如果圣尊回归,秩序碑便能复原,也能重现七百年前的祥和景象。 玄鸣叹了声:“这真是……太好了。” 掌门一挥手,半空中出现了一面古镜,他笑道:“此为仙帝同时传下的转轮镜,本与鬼界三生台一样可照出人的前世今生,可被施了法,只对转世圣尊有反应。” 说罢,转轮镜一一照过众位峰主,最后转到了清琊身上,清琊淡淡道:“是吗?” 这一回,转轮镜停留的时间过长,但还是毫无反应。 掌门遂将其收起,调侃了一句:“看来咱们都不是。” “既然是转世圣尊,定是天赋卓越,根骨绝佳之人,”玄豫说道:“掌门可让本门弟子一一照过转轮镜,若没有,再去其他门派排查。” 玄鸣点头道:“此事堪为大海捞针,确实得一步步来。” 掌门自然赞同,又对清琊道:“小师叔在外若遇上良才,也可多加注意一番。” 清琊应了声:“好。” 下山后,道服如雪的清琊便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青衫飘渺的程梓川。 “梓川,你这样两种身份折腾,总有一天会把自己给弄糊涂吧?”扶桑从木簪中现身,好像他脸上长了花似的盯着他看。 程梓川摸了摸脸,摇头道:“还好。” 扶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不过那阴阳佩真是绝妙,连转轮镜都照不出你的气息。” 程梓川顿了顿,“你不惊讶吗?” “惊讶什么?你的身份?”扶桑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抬手比了比,“你是个普通修士也好,是转世圣尊也罢,在我眼里啊,永远都是那个心比天高的小不点……” 扶桑认真道:“圣尊背负六界苍生,担子重得想想都累……可你不同,你现在只是程梓川,有亲人,也有朋友。” 程梓川闻言微微一笑,慢慢走着,好一会没出声。 扶桑心道:“人一旦长大,总会失去一些东西,梓川要面对的,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如果程宴与傅笑绫还在多好,至少让他有些安慰……” 仿佛看出了他在想什么,程梓川悠悠地说道:“扶桑,你不用担心我,我的确不是他。” 扶桑眼中忽然掠过一丝难过,轻轻”嗯”了一声,隐回了木簪里。 程梓川将转世圣尊的事在心里掂了掂就抛诸脑后了,他现在必须去找小魔女践行诺言陪她去闯混乱界域,否则她又该发脾气了吧? 想到楼月潼气急败坏的模样,程梓川扬起唇角,露出了笑意。 可他去天临城转了一转,却没发现楼月潼的踪影,问过傅衍之等人,也都说没看到她回去。 程梓川也不急,动用契约之间的感应去找。 直到天黑了,城外的一处,树林在风中哗哗作响,黑裙少女与夜色融为一体,月色偏移,才照出她精致的容颜,一双眼眸幽幽的看过来,显得危险又迷人。 可她看上去还是太稚气了,令那勾人的魅惑大打折扣。 程梓川走到她跟前停下,“怎么呆在这?” 楼月潼仿佛第一次见面似得打量他,半响勾了勾手指:“你过来。” 程梓川敛去强烈的警惕感,又走近了些许,几乎一低头就能看到她的头顶。 楼月潼忽然伸手环住他的脖颈,用力地拉扯着,将他扑倒在地上,她眼神冰冷,嘴角却勾起一抹不浅的弧度,喃喃道:“你知道吗?比起阿元,我更相信自己的直觉与判断!” 程梓川双手掐着她的腰肢,语气淡淡的:“什么?” “阿元说一千遍一万遍不是你,可我仍然觉得……”她一字一句道:“就是你!” 程梓川叫她的名字:“楼月潼!” “程梓川,”她也叫他的名字,“我们之间的上古契约,像是一个莫大的玩笑,限制着你,也限制着我。你放心,我暂且不会杀你,我只想确切的证明……” 楼月潼的话能信吗?至少程梓川此时不信。 因为她话没说完,下一刻就狠狠咬破了他脖颈处的血脉,令他全身的血液都往翻涌而去,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无伤大雅的吸血,这一次,她分明是想要他的命! ☆、第44章 亲吻 月上中天,星如灯火。 树下的影子以一种缠绵的姿态交叠在一起,却不见丝毫暧昧之意。 血液的急速流逝,令程梓川全身发冷,他的指尖有光芒溢出,可不等他动手,趴在他身上的楼月潼已然痛苦的颤动身体——契约反噬! 结下至高之契,便不可伤害彼此,楼月潼的行为已然触动契约底线,以致反噬己身。 手顿了顿,终究没有打下去,程梓川低低道:“你再不停下,我们都会死!” 楼月潼不管不顾,不听不动。 程梓川头上木簪闪烁,扶桑似乎感应到他的危机想要出来,却被他逼了回去。 随即程梓川紧扣着楼月潼的腰,将她一翻,二人姿势瞬间颠倒,变成了她在下,他在上。 楼月潼闷哼一声,终于松了口,全身却像着了火似得灼热。 她仰着头,因为吸了程梓川太多血,骨骼不停地在震动,加上反噬之痛,只觉得整个人疼得快晕过去,冷汗涔涔而下,她咬着牙,忍住了痛呼。 与之相反,程梓川失血过多,脑中一片晕眩,沉落落空茫茫的,身体的温度冷得像个冰雕。 紧接着,他忽然察觉身下的人有了变化——仿佛在渐渐长大。 这时,楼月潼语气微颤着说道:“早在古灵墓中我就怀疑了,可那时我还没想起来……如今我终于能确信,你就是他!” 古枫曽言,她的封印解铃还须系铃人,纵然是神君战煌的力量也只能激起她的记忆,唯有程梓川的血让她的封印溃不成军——某些东西,已不言而喻。 程梓川盯着她看。 还是那样精致的眉目,却褪去了不少稚气,漂亮魅惑得让人心惊,发丝更长了,微微卷着,横陈耳侧,身形仍是纤细,她虽然没站起来,但他知道,一定长高了些。 如果说她从前看起来是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现在至少长成了十四五的少女。 封印已然去了三分之一。 “他?他是谁?”程梓川的声音跟身体一样冷,完全听不出情绪起伏,连往日的一丝温和斯文都不见了。 “我师尊。”楼月潼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道:“你是他的转世。” 程梓川看着她的眼睛:“如果我是,这就是你对你师尊的态度?” 楼月潼冷冷的笑了一下,眼角妖娆成画,“他就是我杀的,你说呢?” 晕眩太重,使得程梓川眼前模糊了一瞬,他听着她的话,心中无端升起苍凉之意,手掌往上,落到了她的脖颈上,淡淡道:“所以你想再杀一次?” 楼月潼仰脸,只见他的面容在月色下分外清晰,苍白如雪,衬得双眼越发幽静深邃,满是寒意,竟有种了无生趣的萧索清寂。 她一时间没说出话来。 “楼月潼,”程梓川又一次叫了她的名字,那不再是看一个稚气小姑娘的纵容,而像战场上的谈判,两军主帅的对峙,硝烟四溢,“你听着,我有名有姓,不是什么人的转世,你认错一次,我可以原谅,不要再有第二次!” 楼月潼嘴角扯了扯,意味不明,“你们是一个人。” 程梓川眉目悠远,冷淡道:“他会亲你吗?” “什么……” 楼月潼睁大眼睛,一句话没说完就见他亲了下来,唇上传来冰凉的触感,令她如遭雷劈,又意外的舒服。 双目相对,近在咫尺,一个震惊,一个静默。 楼月潼从来不觉得她跟圣尊之间有男女之爱,因为就算他们是师徒,也没有多少亲近。她冷漠张狂,圣尊更是七情不动……然而此刻程梓川的亲昵却让她有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心跳得太快了,在夜色里听得分明,却分不清是谁的。 楼月潼本就因灼热脸颊泛红,却看到程梓川的耳根也悄然红了——他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冷静。 魔界是个忠于欲*望的地方,小魔女纵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看得快麻木了,她心道:“主动的是你,倒比我还害羞了,什么鬼……” 最简单的唇瓣相贴就让两个人之间维持的高墙轰然倒塌,心绪骤然起伏。 楼月潼绷着脸,还有心情分析给他听:“你方才的话,再加上亲我的动作,有点像吃醋。” 她曾经看过上任魔主跟他一堆莺莺燕燕打情骂俏,学到了不少东西,还有她数不清的追求者送的各种各样古怪的礼物,论眼界,楼月潼甩了程梓川几百条街。 不过程梓川装模作样的功夫也是神了,语气平板:“我不吃醋。” 楼月潼拽着他的衣襟,又翻了个身,两人的位置又颠倒,“不经过我的同意就敢亲我,你胆子挺大,看来真是活腻了。” 程梓川道:“你吸了我那么多血,经过我同意了吗?” 视线交汇,仿佛有杀气弥漫。 楼月潼冷哼,掐着他的脖子咬住了他的嘴唇,那凉意能驱散她身体的灼热,让她很是舒服,连契约反噬的疼痛都好似淡去了。 程梓川心道:“果然是小魔女,随心所欲,翻脸比翻书快!” 他揽着她的腰,想要夺回主导权,楼月潼却没那么好对付,手掐得他快窒息了,不过下一刻,楼月潼顿时觉得腰间一痒,顷刻软了下来,程梓川又翻身,这回紧紧按住了她。 不知不觉中已唇舌交缠,两个人抱在一起亲得肆意嚣张又坦荡。 末了,两个人喘着气望着夜空。 楼月潼突然笑了起来,程梓川也笑了。 “我发现,我似乎喜欢你,”小魔女这会直言不讳了,“不知道是不是那个鬼契约的影响!” 程梓川道:“我也是。” 小魔女:“你也是什么?” 程梓川坦言道:“对你动情了…”顿了顿,他叹了口气,“你先前分明是个小丫头,我怎么也不该……” 小魔女不以为意,心说你还是我师父呢……虽然他没记忆也不承认。 但她觉得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没什么好害羞的。 月光流泻,出奇的温柔。 两个人并排躺了好久。 楼月潼眨了眨眼睛,“我虽然是挺喜欢你,但还是要杀了你的!” 一码归一码,她分的很清,喜欢不可能成为她手下留情的原因,相反,她还会下手更狠,用尽全力——她觉得这也算是一种尊重。 程梓川点点头,“我虽然也喜欢你,但不会站着任你杀,也不会认同你所做的一切。” “脑子正常的都不会。”楼月潼垂眸,随即漫不经心的道:“我们去找斩缘台吧。” ☆、第45章 甜甜 斩缘台,能斩断他们之间契约的地方。 上一秒还亲得难舍难分,下一刻就说要断情缘……换个人得被小魔女折腾疯。 程梓川倒是很淡定:“斩断契约方便你杀我?” “是啊,”他们之间早已经过来相互试探的阶段,小魔女也懒得绕弯子,“咱们先前说过的,各凭本事。” 程梓川偏头,摸了摸她的脸颊:“你舍得?” 楼月潼咬了咬他的指尖,笑得又坏又邪气,“舍得要杀,舍不得也要杀。实话跟你讲,感情束缚不了我,现在我喜欢你,说不定只是受了契约影响,一旦斩断因果锁链,我会毫不留情的下杀手!” 也许是喜欢太浅,没有爱来的刻骨铭心。 程梓川叹了口气:“没见过你这样随心所欲,任意妄为的。” “太认真可不好,”楼月潼轻轻碰了碰他脖子上的伤口,意有所指,“这么快就忘了疼了?” 程梓川慢悠悠地道:“不敢忘。” 楼月潼伸手一抹,他的伤口转瞬就不见了,她勾唇笑了笑,又捂着心口,若有所思道:“喜欢的感觉……” “如何?” 楼月潼敛眸,好像心脏终于从七百年前的死寂中重新活了过来,从前浸在冰水里,现在站到了阳光下,很温暖,温暖得连魔也想沉溺下去。 还记得恢复记忆的瞬间,她的第一反应是怅惘与麻木,无休止的倦怠席卷而来,她还活着,活着做什么呢?直到确定程梓川就是那个人的转世,她才有了一种时隔七百年的真切感——杀了他,某种程度上简直成了她前进的动力。 她真的是因为契约才喜欢上程梓川的吗? 其实她心里根本没有答案。 “如何?”程梓川追问她。 楼月潼想了想,“我还是觉得这种感情很无聊,”不等程梓川开口,她又笑了,“但我现在想跟你试一试这种无聊的感情游戏。” 程梓川用力捏了捏她的脸颊,“你让人又爱又恨!” 楼月潼挑了挑眉:“我的荣幸。” 程梓川躺回去,抬手遮着眼睛,淡淡的问:“斩缘台的下落你知道了?” “我不知道,但有人一定知道……”楼月潼心中提了一个名字——楼奕阳。 谁也没有再出声。 树林在风中哗哗作响,月光渐隐,星光渐褪,唯有夜色错落而绵长。 翌日,飞檐阁。 傅衍之愣愣的盯着面前的黑裙少女,险些抠掉自己的一双眼睛——这是小魔女? 三年她不长,一长长三年啊! “你,你真的是……”傅衍之很怀疑。 楼月潼轻哼着做了个挖他眼睛的动作,吓得傅衍之连退好几步,立刻深信不疑了。 “别总吓他。”程梓川说出了傅衍之的心声。 楼月潼:“我就是想不通,他怎么每回都记吃不记打?” 程梓川:“缺心眼吧。” 傅衍之泪奔:“我就知道我不是你们亲哥!” 苏娫嫌弃的将他踹给花骅化去安慰。 “你们……是来告辞的?”苏娫打量着他们,意味不明。 楼月潼点头,耸了耸肩,其实她才没那么磨叽,主要是程梓川非要来跟玻璃心的表哥说一声。 果然,傅衍之一听又跑了过来:“告辞?你们要去哪儿?” 楼月潼:“不告诉你。” 傅衍之转向程梓川,程梓川:“嗯,听她的,不说。” “……”傅衍之的膝盖狠狠中了一箭。 小魔女眨了眨眼,伸手勾住程梓川的胳膊,飞了个调笑的眼神给他:“表现不错哦。” 程梓川淡定回击:“应该的,下回看你表现。” 小魔女笑意不变,手下却狠狠掐了他一把,潇潇洒洒的跟苏娫跑里面说话去了,美其名曰:“留空间给你们聊。” “你你你……她她她……你们!”傅衍之自从受了情伤后就得了种“道侣综合症”,一旦看到亲亲密密的男女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程梓川言简意赅:“在一起了。” 傅衍之捂脸,再次泪奔……为什么这两个整天互相捅刀的都能在一起了,他这么深情痴情专情的人却总要失恋?管姻缘的你是不是瞎? 花骅化却满脸恍然大悟:“傅兄喜欢的好歹是白衣出尘的小仙女,程道友喜欢的却是这种□□的小姑娘……” 程梓川:“……” “原来程道友有恋童癖啊!”花骅化眼神简直大写的耿直。 傅衍之还没来得及哭,就笑得肚子疼了——什么叫好兄弟?这就是啊! 程梓川高深莫测地盯着他们,不过还没等他做什么,里面就传来了打斗声,一个衣衫破烂的老头拽着个酒葫芦踉踉跄跄地跑出来:“徒儿快来!师父教你斩妖除魔……啊呀!” 楼月潼一掌扇飞了他的酒葫芦,绊得他踩空摔了一跤,又一脚踩烂了葫芦,恨恨道:“臭老头!你不是符咒很多吗?斩妖除魔?我先宰了你!” 苏娫急急忙忙地在一旁想拉架,却插不了手。 “啊!师父啊!”花骅化冲过去帮忙,被小魔女一脚横扫,摔在了老头身上,将爬起来的老头又压得摔在了地上。 老头痛心疾首:“徒弟你怎么这么没用!我的宝贝葫芦啊!” 楼月潼还在打,傅衍之倒是急了:“表弟你快让她住手啊!” 程梓川云淡风轻地弹了弹衣袖,慢悠悠地道:“我看他们玩得挺高兴的。” 玩?你特么逗我!再玩下去要出人命了! “表弟啊!” 程梓川闲庭漫步似地走过去,握住楼月潼的手腕,楼月潼眼睛一横,冷冷道:“敢拦我我就打你!” “手脏了。”程梓川看了看她手上沾染的酒渍,“擦完再打。” 楼月潼睁着眼睛,一歪头,“好!” 然后就这么被他拉到一旁坐下擦手去了,不过片刻,她的心思就从揍人转到程梓川身上了,他拉着她的手,轻轻擦拭,动作很轻很自然,神色专注,眼帘隔开一片疏冷,却意外的温柔。 楼月潼想,她会喜欢程梓川肯定有很大原因是他生得好看,赏心悦目。 老头被徒弟扶起来,醉意总算没了,气得直跳脚:“你这个小魔女,老夫是看在清琊跟徒弟面上不跟你计较,你到得寸进尺了!有本事再来战,老夫可不会……” 然而小魔女已经完全无视他了。 等到两个人闪瞎狗眼地擦完手,那边几人也已经搞清楚事情经过了,花骅化正试图跟他师父解释,老头就抱着葫芦,拉着脸,一副“我不听!我不听!我就不听!”的架势。 还是苏娫豪气万千的拿出个灵器葫芦赔过去,老头才满意,看苏娫的眼神慈祥极了:“这闺女心善啊!嫁人了没?我徒弟……” 花骅化赶在苏娫变脸之前,毫不留情地将他拖走了。 终于清静了,傅衍之抹了把汗。 看他们被折腾得这么惨,小魔女就放心了,心情愉快地打了个招呼,拉着程梓川离开。 傅衍之目送他们,眼见着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程梓川忽然就蹲了下来,眉目柔和沉静,小魔女一下子跳到他的背上,环住他的脖颈,笑得嚣张又嘚瑟。 傅衍之“啧”了声,翻白眼:“她咋不上天呢!” “羡慕了?” “才怪!” 苏娫心道:”蜉蝣朝生暮死,人的感情也一样,确实没有什么好羡慕的,等到最后,说不定又来后悔——情深不寿,不如不爱。” ☆、第46章 情趣 以定界河为界,人间划分道修与魔修的地域,也不知是巧合还是较劲,两方最大的势力一个叫九源门,一个叫九幽门,不过名字虽然相似,环境却大为不同。 九源门是个能讲理就绝不动手内讧的地方,表面功夫做得一等一的好,九幽门却将勾心斗角放在了明面上,竞争残酷,杀戮不止,完全是强者为尊。 石门打开,九幽门主苍涯走了进去,石室内空荡荡的,唯有中心位置有一团幽蓝的火焰在燃烧,阴森而魔魅。 苍涯滴了血渗入蓝焰,随即俯身拜下,“属下恭迎魔主!” 片刻,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此刻唤我……是她来了?” “接到消息,月魔君已经到了定界河,等她踏上混乱界域,便会直接被传送到这边。” 混乱界域危险重重,号称修真界三绝地之一,绝非浪得虚名。但凡事没有绝对,当初道修与魔修联手开辟混乱界域时都留了一手,在其中悄悄设下了法阵,可送入直接穿过混乱界域。 但这法阵一年方可开启一次,且只掌握在两方魁首手上。 而且一方开启,绝对会惊动另一方,可谓相互制约。 蓝焰上方渐渐升起一个虚影,一身玄衣,面容仿佛被精心雕琢过一般俊美绝伦,他还未真正现身,强大的威压已经迫使苍涯身形颤抖,冷汗直下,苍涯强撑着,听候指示。 楼奕阳眼中有着一丝隐藏的极好的怀念与期待,问道:”上回交予你做的事,如何?” “属下不辱使命!”苍涯点点头,难掩激动,抬手一挥,就见一具成年男子的躯壳无声无息的躺在半空中,毫无波动,像是一个炼制的傀儡——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楼奕阳勾起唇角,虚影消散,幽蓝的火焰也弱了下去。 苍涯保持着恭敬的姿态,耐心等候,许久,半空中的人影突然睁开了眼睛,轻飘飘的落地,身姿挺拔,面容俊美,与方才的虚影如出一辙,只是少了那种骇然的威压。 楼奕阳皱了皱眉:“这寄体的实力未免太弱了。” 苍涯无奈,当初魔主拿出一大堆材料命他炼制一具躯壳,他费了好大劲才将躯壳的实力提到人界所能达到的巅峰,再进一步定会引动雷劫……谁知魔主还是不满意。 他好好解释了下,楼奕阳摇摇头:“人类的弱小超出了我的想象。” 苍涯心道:“这自然是不能比的,否则道修魔修也不用倚靠仙魔两界了……” 身为魔主,屈尊降临人间,楼奕阳却没摆什么大架子,况且他也算是利用手段避开天道偷渡来的,能撑几天还说不定,确实不能太高调,便让苍涯以前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不用刻意去做什么。 他的主要目标,还是见见楼月潼。 而楼月潼和程梓川踏上混乱界域的那一刻就发现了不对劲,好在楼月潼还记得找过她的苍涯,所以还算淡定。 他们被传送到了九幽门周边最繁华的城镇。 说起来,都是人间界,定界河的两边其实没有多大区别,只不过那边日长夜短,这边夜长日短,而且到处充满了血腥奢靡的气息,楼月潼深吸了口气,吹了吹落到颊边的发丝,弯了弯眉眼。 程梓川不怎么适应,神色越发淡静,却没有表现出来。 楼月潼偏头,露出一般无二的嚣张笑容:“到我的地盘了,程道友。” “程道友”三个字说得缓慢低哑,仿佛有根线缠绕心上,连着绵绵不断的暧昧与戏谑之意。 她现在外貌不再是以前的小姑娘,某些神情动作自然而然的就带上了原本的气场,一双桃花眼,笑开的时候真正是令人看见了一树桃花绽,美极魅极,还有十足的强势。 程梓川笑了笑,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语气轻淡又纵容:“要不要给你一顶王冠,我的女王大人?” 楼月潼噗嗤一笑,顺势靠近他怀里,一摊手:“快点,给我变出来!” 若是在道修地域,这样大庭广众之下的亲昵怕是会引来围观,但在这里却很正常,更露骨的都有,而且两人无论相貌气质都配一脸,倒是收到了不少艳羡的目光。 程梓川摸了摸她的头,但笑不语。 灵兽拉着的车驾由远及近,周围人一看标志纷纷退散,而车上的玄衣男子双眼眯起,紧紧盯着那一幕,表情霎时就变了。 “嗯?”楼月潼倏地抬头。 车驾落下,玄衣男子率先走出,苍涯满脸无奈,心想,当初信誓旦旦的说着“我也不过是利用他”的人是谁啊?这才多久就亲密成这样,说这两人没在一起他都不信啊! 程梓川对上了玄衣人的眼神,看到了滔天的杀意,然而当那目光落到楼月潼身上时,又瞬间软了下来,只听他开口叫道:“月潼!” 楼月潼打量片刻,眼中掠过一丝恍然,随即冷笑:“你叫我什么?” 楼奕阳观察她的脸色,乖乖改口:“……姐姐。” 苍涯愣是从堂堂魔主的脸上看到了委屈之意,险些惊掉了牙。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何况时隔七百年,”楼月潼情绪不显,淡淡道:“难得魔主还记得我这个姐姐。” 小魔女的戒心有多强,程梓川最有发言权,所以他很淡然的目睹楼奕阳撞了个大钉子,仿佛没听见那声令人惊悚的“魔主”。 “别说七百年,就算七千年,七万年,我也不会忘记潼姐姐!”一个俊美的成年男人认真的叫一个少女为‘姐姐’,看上去有点好笑,但谁也笑不出来,苍涯更是眼观鼻鼻观心,楼奕阳道:“再造之恩,永不能忘!” 不等楼月潼开口,他又说道:“我费尽心思来这里,就是想带你回魔界……” “回魔界?”楼月潼戏谑的念着几个字,冷漠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我若回魔界必不会位居人下,你这个魔王是当腻了?” 楼奕阳盯着她,一字一句道:“魔主之位本就是你的,只要潼姐姐能回来,我必还以王位!” 苍涯表情微变,低下了头。 楼月潼看了半响,忽然缓了脸色,笑了笑,“长大了么。” 楼奕阳的话,她没说相信,也没说不信——从小就狡猾的小孩,长大了能老实到哪里去?参照她自己就知道了。 但这笑却像一个缓和的信号,楼奕阳表情也缓了下来,却见楼月潼指了指程梓川:“你姐夫,自己打招呼。” 她随口就留了个难题,放了个大招,说完自己就潇洒地走了。 留下两个面面相觑的男人。 白衣胜雪,玄衣如墨,一个冷淡无波,一个杀意汹涌,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如果眼光能杀死人,这两个已经死了几千几万回了。 ☆、第47章 魔主 楼月潼说话做事太由着性子,那句为程梓川正名的“姐夫”也出口的理所当然,但听在楼奕阳耳中无异于晴天霹雳——曾被魔界公认最不解风情的月魔君居然会对人动心了? 哪怕太阳从西边出来,他也不会惊讶成这样。 楼奕阳一边打量程梓川,一边挑剔——除了长相一无是处! 让他叫姐夫?楼奕阳只有两个字:做梦。 程梓川显然也不想听,率先收回目光,留下一句“自便”就要转身离开。 楼奕阳双眼一眯,手掌侧翻,一道利刃直冲而去,程梓川偏了偏头,前方墙壁“轰——”地炸裂。 楼奕阳再要出手,程梓川身形一闪,指尖光华流泻,“魔当久了,不会做人是吗?” “能赢我再说!” 两道身影同时跃到上方,灵力相撞,波澜四起。 苍涯嘴角一抽,追上楼月潼:“魔君,他们……打起来了!” “又死不了,紧张什么?”打架这种事在楼月潼看来简直就跟吃饭喝水似得寻常,她打了个哈欠,“我困了,你带路。” 这种打斗,一时半会分不出结果。 苍涯无言以对。 事实证明小魔女是对的,等她睡了一夜醒来,得到的消息是——那两个还在打。 修士不需要吃饭喝水,但为了保持尊重,苍涯还是安排人奉上了了美酒佳肴,楼月潼坐在桌前,时不时就看到外面闪现的人影,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她揉了揉耳朵,抬高了声音,冷冷道:“你们这打招呼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 话音刚落,玄衣身影突然闪了进来,抓起桌上的灵酒就猛灌了口,又重重地放下。 楼月潼一挑眉:“服气了?” 楼奕阳说道:“他不是普通的人界修士。” 就算他现在用的不是真身,一般的修士也不可能跟他斗到这种程度还游刃有余,楼奕阳心里憋了好大的郁结,就听楼月潼淡淡道:“早教过你了,六界很大,别以为你成了魔主就能自以为是了。” 强如她也会输,强如圣尊也会陨落,楼月潼特别自信,却从不自负。 “若我本尊降临,他……” 楼奕阳并不服气,但话未说完又被她打断了:“你可以试试看。”她的语气带着点嘲弄,像是在刺激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去碰钉子。 楼奕阳摆起幼时那副模样,似委屈似撒娇,“姐姐,你实话告诉我,他究竟是谁?” “楼奕阳,你也不要跟我装蒜演戏,”楼月潼敲了敲杯盖,嗤道:“你既然自小叫我一声姐姐,我还不知道你的德行?你不知道他是谁,还去主动试探他?” 堂堂魔主之尊,哪有那么多闲功夫跟人打架玩?魔界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楼奕阳能坐上魔主的位置,心中不可能毫无掌握与算计。 楼奕阳脸色变了变,“姐姐,你始终不信任我!” 楼月潼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这不是信任的问题,而是我脑子有没有坏掉的问题。奕阳,你很聪明,但不要把别人当傻子。” 楼奕阳这回盯着她,沉默了好久。 他眼神渐渐变得幽深,沉沉如夜色,“是姐姐你把我当傻子耍着玩!” 楼月潼抬头。 “当年我快死了,是你救了我,把我带在身边,教了我许多许多,我几乎把你当成了信仰。叫你姐姐,是因为这样才能离你更近,我以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楼奕阳捏着面前的杯子,克制着某种压抑的感情,“可你走了,你去了天外天,从此再也没回来过,你想过我吗?七百年后再相见,我满心欢喜,你却满心怀疑,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最痛苦的是,他知道答案,她没有想过他,一刻也没有,在她眼里,他这个捡来的弟弟也不过是个玩具罢了……毫无感情。 “我为什么要考虑你的感受?”楼月潼听着他的剖白,表情都没变一下,漫不经心的道:“魔本性贪婪,你成了魔主,野心和欲*望倒是无限放大了。我是救了你,但我没有义务承包你的一切,高兴也好,难过也罢,当初给了你选择,你选择活着,就该自己承担一切,跟我有关系吗?人间有个农夫与蛇的故事,看来你该好好学学!” “野心和欲*望?”这样的形容让楼奕阳嘴里泛苦,他冷笑一声:“你觉得我没有感情吗?你以为成了魔主就能控制自己的感情了?” “那是你的事……” “你确实不在乎我,因为你只在乎他!”楼奕阳咬牙切齿道:“七百年前,你的眼里就只看得见他!你是杀了他,可你的欢喜,你的愤怒,你的一切感情也随他一起去了!看到他的转世你是不是特别高兴?你……” “啪——” 楼月潼捏碎了杯子,桌上的器具也随之灰飞烟灭。 楼奕阳没动,却仿佛一下子抽去了所有力气,缓缓道:“天道见证过,就算他转世了,你们也还是师徒!他为渡你,你为杀他……姐姐,从一开始就错了。” 楼奕阳永远忘不了,当初的楼月潼怒而屠魔界百城,业火焚烧了七天七夜,致使魔气与怨气上惊九霄,下达幽冥,也侵袭了人间。 圣尊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他无声无息就来了,没有一丝预兆,哪怕是天性反抗暴戾的魔,那时也为他的出现松了口气。 楼月潼与他动手,结果显而易见,楼奕阳惊慌失措地跑过去,他害怕姐姐会死——圣尊为规则而生,从无私念,从不手软,谁都清楚。 但是没有。 楼奕阳至今都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放过楼月潼,楼月潼自己也没有答案。 “你管的太多了,楼奕阳。”楼月潼站起身,漠然道:“我说过,别太自以为是。” 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她问苍涯:“他呢?” 也许是为了给他们留个说话空间,程梓川有意回避了,在这方面,他们互相都挺尊重。 苍涯指了指南边。 那里是个花园,程梓川躺在一棵树上,衣带飘飘,缠绕着枝桠,手上转着一个用花草编好的王冠,听到她走过来,抬眼微微一笑,一甩手,恰到好处的将王冠投到她的头上,“你要的王冠。” 楼月潼一怔,抬手摸了摸,竟慢慢笑了:“就这么敷衍我?” 程梓川道:“很漂亮。” ☆、第48章 吃醋 “什么很漂亮?”楼月潼似笑非笑,随意地倚在栏杆处,抬头望他。 程梓川从树上跃下,唇边挂着未散的笑意,走到她身边拉着她转了一圈,黑裙飞扬,日光璀璨,越发衬得肌肤似雪,程梓川在她眉心亲了一下,与她额头相抵,声音轻淡低柔:“你最漂亮。” 风吹叶落,花瓣如雨,但再美好的景致也及不上他们眼中的彼此。 他眼神清透,像是神山上的天池水,映照出世间百态,可唯有她在中心,经年永驻。 楼月潼的心颤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竟生出“与他永远在一起”的念头,她倏地推开他,失态的情绪转瞬即逝,垂下眼眸嗤道:“花言巧语!” 程梓川回她:“不解风情。” 说罢,他在回廊边坐下,背倚栏杆,姿态雅致又散漫,与她隔着栏柱,飞扬的长发拂过她的手,缱绻流连不去。 不等楼月潼开口,他似随口问了句:“你们谈了什么?” 这话题跳跃度有点大,楼月潼怔了怔才翘起嘴角:“看你这么无所谓的模样,原来也在乎这个?” 程梓川没有转头,缓缓道:“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样。” “哦?哪不一样了?”楼月潼故意逗他。 程梓川道:“春风不解意,扰乱一池水。我又怎知是你留下的什么债?” 这语气真是酸。 楼月潼惊讶地转到他跟前,噗地一声就笑了,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襟,凑近了盯着他看,戏谑道:”程道友,吃醋就直说么,还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程梓川正经道:“我不吃醋。” 楼月潼撑着额头,笑得有点停不下来。 “别笑。”程梓川板着脸。 楼月潼抱着他亲了上去,眼见着他眉目缓和了下来,又笑得趴在他身上,就跟逗他玩似得。 程梓川:“……” “哎?别走啊!”楼月潼拉住作势离开的程梓川,好不容易收了笑容,“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关于你的?” 楼月潼点点头,垂了垂眼眸,头靠在他肩上,懒洋洋的开口,“你心里应该清楚,我从前是个作恶多端的女魔头,唯一一次善心就是捡了楼奕阳那小孩,但那时也只是觉得太无趣了,要说什么特别的感情,还真是一点都没有。直到有一回,我做的事触犯了天道底线,招来了克星,也就是转世前的你……我活了几千年,所经历的事情说简单不简单,说复杂也不复杂,倒是头一回被逼着当人徒弟。” 堂堂圣尊不可能缺徒弟,她琢磨来千百年也没琢磨出他发什么疯,问了数不清的次数也没得到一个解释,憋到现在简直快憋出心魔了。 她说着说着倒是陷入了回忆里,耳边就听到程梓川冷清的声音响起:“在你眼里,还是觉得我跟他是一个人?” 楼月潼:“对。” 程梓川:“那你为何从未叫过我一声师父?” 这话一出口,楼月潼愣住了。 半响,她坐直了身子,长长的睫毛扫过眼睑下方,落下一层阴影,她忽然间说不出话来。 程梓川带了点了然与嘲弄,低低道:“你是还来不及想,还是不愿去想?你叫不出口,是因为你潜意识里就已经把我跟他分开了。” 楼月潼脸色完全沉了下来。 “潼儿,”这是程梓川第二次这般亲昵的唤她,却是在不同的情况下,语气也截然不同,“你方才走过来的时候,表情与现在如出一辙,我就猜到楼奕阳与你谈到了谁。我能肯定自己对你的感情,可你能吗?你所说的喜欢,有多少是因为程梓川这个人,又有多少是对你师父的眷恋?” 楼奕阳说她对圣尊有情,她懒得去辩驳,因为她如今的确喜欢上了程梓川,而程梓川就是圣尊转世,他们是一个人。 可此时此刻,程梓川却完全将前世今生分割开了。 楼月潼刹那间分不清,那些过去的画面在她脑海中转了一圈又破裂,她睁着眼睛,“你跟自己较劲,有意义吗?” 程梓川看了她好久,扯起一个捉摸不透的淡笑,他仿佛想要与她说什么,却在她这句话下失去了争辩的力气,眼中的光芒渐渐就黯下去了,但他起身,还维持着那份处变不惊的从容,衣衫如雪,静默风华,“是没有意义。” 说罢,转身而去。 “梓川……” “不必说了,扶桑,是我失态了。” 其实他不必深究与质问,与她开开心心的逢场作戏便好,感情是真,浅薄也是真,到得契约断开,你好我好,各自为路。 他与她的感情本就是一场游戏,是他入戏太深,那一瞬间没压制住,也没料到对她的感情已如此之深,深到他想撕开表面上的平静,将一切都摆在明面上,哪怕会影响现在的亲密,却能离她的心更近。 楼月潼坐在原地,抓住栏柱的手一用力就将之折断了。 “姐姐,看他多不听话,竟惹你生气了。” 楼月潼眼都没抬一下,余光瞥着慢慢走过来的楼奕阳,“那也是我跟他的事,你是闲着没事瞎操心什么?” “对,我确实没必要操心的,”楼奕阳似乎把先前的争执忘了,意有所指道:“姐姐在乎他也好,不在乎他也罢,既然能下手杀他一次,就能杀他第二次……你所执著的,要比所谓的感情重要的多。” 这一点,无需否认。 唯一意外的就是程梓川比想象中更了解楼月潼,才提前引发了他们之间的矛盾。 “其实姐姐不该生气,而应该高兴,”楼奕阳说道:“他越是爱你至深,对你的计划才越有利,不是吗?” 楼月潼冷漠道:“别自以为是。” 楼奕阳做了个手势,脸上露出了笑容,“但很荣幸,我猜对了。” 顿了顿,他走近了,竟是在她跟前单膝跪下,缓缓道:“过去的事我都当它过去了,魔界的王位始终为你而留……让我帮你吧,姐姐。” “你也够了,楼奕阳。”楼月潼嗤的一笑,“我爱他杀他利用他,怎么样都好,但你给我好好听清楚,这也只能我来做,说的不客气一点,我们这还能叫情趣,你插手算怎么回事?我看在过去的几分情面上不跟你计较,但在你没摆清楚自己的位置前,少跟我来这一套姐弟情深的戏码!” 这就是她的性子,外人内人分得清清楚楚,再怎么折腾,也断没有跟旁人欺负自己人的道理,自己人当然只能自己欺负。 楼奕阳抚着额头,长长叹了口气,顺势就坐在了地上,“不愧是姐姐,一点破绽都不留给我。哎?我就不信你一点都用不着我吗?” 倒是有一件事。 楼月潼挑眉问道:“你知不知道斩缘台的下落?” 若说六界之中最能扒出隐秘与八卦的,非魔界莫属,这一点,她毫不怀疑。 “斩缘台?”楼奕阳笑道:“你说的是三生台吧。” “难道……” 楼奕阳点点头,解释道:“上古灭后,六界衍生,鬼界多了一座三生台,极少人知晓,其既可为有缘者牵定三生,亦可为怨侣斩断前尘,前身便是上古时期的斩缘台。” 兜兜转转,自有定数。 终于得知了斩缘台的下落,楼月潼垂下眼眸,心中无端升起一缕空茫与怅然,她很清楚,也许与程梓川小打小闹的日子即将到了尽头,纵然是她有意为之,事到临头也免不了骤乱的心绪。 只是她未曾发现,记忆是恢复了,当年的心境与锐气却在那一场两败俱伤中消耗殆尽,如今更多的,竟是珍惜与眷恋。 ☆、第49章 陷阱 程梓川迷路了,或者说他无意中踏入了某种古怪的法阵。 九幽魔门乃人间最大的魔修阵营,论底蕴绝不逊于九源仙门,其危险诡异还要更甚之。程梓川本想循着记忆出去,也不知踩中了什么东西,竟是被困住了,来来往往都在一个地方徘徊,周围山石林木什么都不见了。 有句话这么说的——人若倒霉了,喝口水都塞牙。 程梓川无奈地轻叹一声,翻手间就握了一把碎石,随手往八个方位掷出,随着碎石同时落下,一条路缓缓出现在他脚下。 可当他要踏上那条路时,脚下忽然发生剧烈的震动,而后一整块地方全都往下塌陷,倏地全落下,片刻,又恢复原状。 仿佛坠落万丈深渊,身体不停地下落,突如其来的晕眩刺痛感令他闭了闭眼,木簪一闪,绿光如丝汇聚,像一张网罩住了他,不知过了多久,才落到了实处,绿光结成了网也消失不见了。 “梓川,没事吧?”扶桑的身影悄然出现,指尖蹿起一团火,稍稍缓解了四周的黑暗。 程梓川沉默了一会儿,才扶着额角道:“这个地方被施了锁魂之法……” 锁魂之法乃魔界秘术,也传至人间,因极难修炼被人遗忘,此法完全针对魂魄,常用来困住强大又不想杀死的敌人,一般是囚牢刑罚才会用到,在此地呆久了,魂魄之力被消耗殆尽,魂魄就会被此地锁住,永不超生。 偏偏程梓川最大的弱点就是魂魄,方才进入此地之时,他就能感受到代替一魂的仙草在慢慢衰颓,刹那间就显示出凋零之态,若仙草完全凋零,他的双眼又会失明了。 扶桑知晓他的状况,表情霎时就凝重起来,全力施法攻击这一地界。 “呵,呵,呵……”阴森低哑的笑声从黑暗尽头传来。 “谁?”扶桑厉喝道。 程梓川望去,忽而朝那方向一弹指,幽暗的蓝焰一盏盏亮起,照出了一处囚牢,也照出了一个满脸须发,面目模糊的影子,没有实体,像一团飘着的幽魂。 “原来如此。”程梓川看了一眼,微微摇头。 扶桑:“梓川?” 程梓川道:“物极必反,恶极生善,此地的锁魂之法是为了锁住他未散的魂魄,一旦破除,此人即刻魂飞魄散。” 害人之法在这里却成了救命之法。 那幽魂笑声更大了,声音难听得像破锣嗓子,说话更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千年蛰伏,天不亡我!你,你……过来,过来!” “梓川,此人诡异,别听他的!” 扶桑刚说完,就听幽魂嘶哑喊道:“神木扶桑,你守护圣尊七百年,终等到他转世,莫不想看到他平安归位吗?” 这话一出,扶桑整个人都僵住了,不敢看程梓川此刻的眼神,冷冷道:“你在说什么?” “怕什么?你煞费苦心,劳苦功高……” “闭嘴!” 扶桑掌心法力汇聚,就欲冲过去给他致命一击,然而下一刻,一只手按在他的肩上,扶桑没回头,却听程梓川平静的声音响起:“扶桑,别激动,我早就知道了。” 幽魂声音顿住。 扶桑手臂垂下,低着头,半响道:“抱歉,梓川,我……” 程梓川还记得幼年时,除了父母还有扶桑待他最好,所以他从不将程家小辈的排挤放在心上,但他不是没有疑问的,程家那么多人,为什么只有他能听到扶桑的声音,能与之交流?为什么后来扶桑会愿意自爆本体去救一个只相处几年的小孩?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程梓川宁愿相信草木之灵的纯善。 但在他得知自己是转世圣尊后,心中已有了一个猜测,直到仙界古树赠予神木本源,扶桑轻易便能融合,那时程梓川终于能确定了扶桑的身份。 遥传九重天外天上,有神木而立,清风不过,流云不堵,乃连通天外天与下界之处,其身长于亘古,灵觉醒于六界,受圣尊点化,得天道认可,当为万木之源。 “道什么歉,你又没做对不起我的事。” 扶桑低声说:“……因为你把我当朋友,我从一开始对你好却因为你是圣尊转世。” 正因扶桑太清楚程梓川有多在意与圣尊的区别,才一直不敢告诉他真实身份,这样一来,连他对梓川的善意也带上了目的。 程梓川“嗯”了一声,慢慢重复道:“我早就知道了。” 爱他的,因为他是圣尊转世。恨他的,因为他是圣尊转世。对他好的,因为他是圣尊转世……他还能有什么想法?习惯到已经快麻木了。 可他又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还能去怪扶桑吗?不能。于是所有的前尘纠葛都只能往下咽,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 扶桑摸不清他在想什么,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幽魂却又开口了:“转世圣尊,多少人求不来的身份,你却不想要吗?” 程梓川:“你羡慕?想要夺舍就免了。” “……”幽魂的目的被他戳穿,噎了一下,幽幽道:“你这么聪明,怎么会被楼月潼那魔女耍的团团转?” 听到楼月潼的名字,程梓川抬头,慢条斯理的说了句,“与其毫无缘由的挑拨离间,不如先说说你是谁,有了充分的理由,说不定我还会信上一二。” “梓川!”扶桑有些急了,现下这情况,对程梓川极为不利,赶紧出去才是正理。 “别急。”事实上,程梓川想,急也没用。 “识时务者为俊杰啊,”幽魂哑声道:“此地乃是九幽魔门的牢狱禁地,还是禁地之头,要么找到出口,要么以力破开,但若你们毁了此地,就会放出无数灾祸之源,闯下大祸!” “你怕死才是真的吧?”扶桑讽刺道。 “怕死?”幽魂哈哈大笑,在这空荡的地方就显得嗓音越发刺耳,“我曽为魔界之主,受万魔朝拜,到得如今蜷缩于此,恨不能解脱!我不怕死,只是不甘心!不甘心!” 程梓川和扶桑对视一眼,俱是难掩惊讶,扶桑更是难以置信的问:“你是……上代魔界之主?” 上代魔主早已死于楼月潼之手,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与此同时,苍涯赶到后园,打断了楼月潼和楼奕阳的谈话。 “怎么了?”楼月潼见他行色匆匆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魔君,魔主,”苍涯见礼过后,连忙道:“程……道友不在此处吗?” 楼月潼站直了身子,“他方才走了,出什么事了?” “有人闯进了九幽门牢狱禁地,那地方甚为重要,乃九幽门创始者所设,连属下都不能完全掌控,门中人向来不敢乱闯,”苍涯面色极为凝重,“唯有程道友不知情,怕是……” 程梓川是道修阵营的,但因他是跟着楼月潼过来,苍涯不好过多防备他,此刻着急不是担心程梓川的安全,而是怕程梓川早有预谋而来,是道修奸细,妄图撬动九幽门的根基! ☆、第50章 离体 魔界的上代魔主,提起他来,谁都觉得是个倒霉蛋,辛辛苦苦攒了许久的威名,一朝就成了楼月潼的踏脚石。 以至于那时候的月魔君虽无魔主之名,却的的确确成了魔界的独*裁者,那样的情况,几千年也难得一见。 如今此处的幽魂竟自称上代魔主,见识过楼月潼的狠辣手段,两人都不太相信她没有斩草除根。 “楼月潼是强大,但她活的年岁不过是我的零头,她能踩着我爬上去,不是我比她弱,而是我不如她诡计多端,其虚伪狡诈令人防不胜防!” 程梓川冷淡的瞥他一眼:“你再说她一句不好,我们也没有听下去的必要了。” “你……你!”幽魂似是气极,喘了口气,抖着声音讽刺道:“你竟还这么护着她?可怜!可悲!枉你是转世圣尊,我看你这一生,还是要毁在她手里!” 程梓川掌心有白光亮起,幽魂低低叫了一声,躲避着那光芒,嘶声道:“你不想知道你曾陨落的真相吗?我告诉你!我会被楼月潼所害,就是因为我发现了她的秘密!她擅自篡改了你的情劫,她……” 扶桑脸色一变,制止了程梓川,而后转头,一字一句道:“你说什么?” “当年的圣尊之所以被六界景仰尊崇,不仅是因为他强大,更因为他公正无私,长居天外天,无由不现世。你以为他为何偏对楼月潼手下留情?因为楼月潼胆大包天改了命数!”幽魂道:“像我们这种从上古甚至远古熬过来的神魔,哪一个没经历过无数大劫?天道再眷顾圣尊,也不能坏了自己的规则,是以他降生不久,就需应九九之劫!” 这件事扶桑也知晓,他当时恰好灵觉初醒,这九九之劫听起来吓人,实则对圣尊来说只是过过场罢了。扶桑神木睁眼闭眼的功夫,圣尊已然渡完九九之劫回来了。 “我当年身为魔主,也没算出一处他应劫之地,却不想楼月潼算出来了!”幽魂古怪而急促的笑了一下,“九九之劫本是天道安排的,外强内虚,说来不过小打小闹,可在他渡最后的情劫时,楼月潼擅入其中,致使圣尊与她因果牵连,从而改变了命数,小小的情劫竟变成了要人命的大劫!情劫虽过,命劫未休,因果不断……” “你是说……这都是楼月潼故意为之?”扶桑沉着脸厉声道:“这不可能!她……” “天道为了板正命数,抹去了圣尊九九之劫的记忆!楼月潼很聪明,她也篡改了自己的记忆,为的是不露破绽!所以当圣尊来到魔界之时,立刻察觉到了他与‘未曾谋面’的魔女之间断不开的因果——他杀不了她,还心甘情愿的想要庇护她!于是顺理成章的,只能带她回了天外天!” 扶桑忽然出了一身冷汗,因为这幽魂说的完全都对上了!他连忙转头去看程梓川,却见程梓川面无表情的垂着眼眸,显出一种极致的冷静与淡漠,仿佛幽魂所言都与他无关一样。 “若真如你所言,你是如何得知?”扶桑逼着自己也冷静下来。 幽魂这回的声音里充满了怨恨之意:“我看到了楼月潼篡改前的记忆!否则你以为她为何要对我赶尽杀绝?立威吗?不,我告诉你,她的目的从来不是当什么魔主,她是要……” “轰——”地炸裂声响起,幽魂惊叫一声,身形渐渐涣散。 有人从外面破了此地的锁魂之法,幽魂的魂魄已然无法维持了,只能留下低弱而狠绝的一句:“一定,一定要杀了她!你再沉湎,就,就迟了……” “程梓川!” 程梓川面色终于有了波动,抬手握住了楼月潼伸过来的手。 黑裙长发,楼月潼身影显现,忽然一顿,蹙着眉轻轻嗅了嗅,“此地……关押的是谁?” “属下不知,”苍涯呛了口烟尘,心中正腹诽她的暴力手段,闻言神色一凛,摇摇头,打量着四周,道:“这个地方……我从未来过?” “我方才听到两个字……迟了,”楼月潼看向程梓川,唇角一翘,惑人而危险,“什么迟了?跟你说话的是谁?” 程梓川也回看她,比初次见面时还要更细致的看着她,眼神仍然清透如碧空,碧空之下却是沉沉夜色,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紧了紧握住她的手,唇边重新溢出浅淡的笑意,“我相信你。”这句话像一个斗争后的总结与承诺,可楼月潼还未琢磨出那语气的重量,就听他又缓声道:“他是……” 扶桑拉了拉他,低低道:“梓川!” 话音戛然而止,程梓川的眼前倏地模糊,古枫所赠予的代替他缺失一魂的仙草凋零了,只剩下一点幽幽的光。 紧接着,他觉得意识受到什么东西的牵引,飘离了体内。 “谁?”楼月潼五指成爪,摄住了一缕暗影,下一刻却惊愕的发现程梓川的魂魄离体了,顿时暴怒:“鬼界竟敢夺生人魂魄,阎君好大的胆子!” 暗影是个小鬼差,发现遇上了惹不得的人物,慌忙道:“大人恕罪!大人恕罪!此人魂魄本就不稳,经锁魂之法消耗后更甚,他身上定有鬼界之物牵引才会变成这样,不是我勾的……” 扶桑眼神一变,捏紧了手心——阴阳佩! 楼月潼道:“你给我开鬼界通道!” “啊!不成,这不成的!”小鬼差吓得都快哭了,死活不肯应。 楼奕阳上前,对着小鬼差额头一指,那鬼差顿时如一捧沙似得散开,而楼奕阳的指尖却多了一层暗光。 “谁让你杀他的?”楼月潼冷冷道。 楼奕阳不在乎的笑了笑,“我是为姐姐效劳,入鬼界可见三生台,这可是个好机会。”说着,他借着暗光划开了一个漩涡,“我等着姐姐回来。” 楼月潼皱了皱眉,瞥他一眼,冷哼道:“我警告你,不准再多管闲事,否则我回来后,第一个要宰的就是你!” 眼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漩涡中,楼奕阳耸了耸肩,“七百年不见,姐姐脾性见长啊。” 而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魂魄离体的程梓川身上。 扶桑往前迈了一步,正好挡在程梓川的跟前,神情凛然而警惕,不言不语,行动已代表了一切。 “……我不会在这种时候惹怒姐姐。”楼奕阳似真似假的说了一句。 “我看你是怕被神雷劈焦了。”扶桑道。 楼奕阳不置可否的笑了一声:“我们都想让他们分开,暂时不该是敌人,不是吗?” 扶桑不理他,自顾自的坐下为程梓川护法。作为一棵树,他的想法从来都很简单,哪怕的确如楼奕阳所说,也不会干预程梓川的任何事,他只会守着圣尊转世,如七百年来的每一天一样,直到他归位。 “啧,死脑筋的树……”楼奕阳抱怨一句,摆摆手走了。 阴曹地府的说法在人间流传了许久,统一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黯淡无光又不见天日。楼月潼初至此处,就险些被一股飓风吹瞎了眼睛,好不容易停住,就见旁边站满了无数鬼魂。 一队一队的由鬼差领着,穿过阴谷,渡过忘川,往奈何桥而去,饮下一碗孟婆汤,忘却前尘,走一段往生路,入得轮回,去该去之所。 楼月潼隐匿气息走了几步,忽听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鬼说书似得一喝,唬得围拢过来的鬼魂们坐直了身子: “上回说到圣尊入得魔界,见那魔女姿容绝艳,好一个妙人,心中登时大为不忍,这冷了千万年的心可不就动了……” 楼月潼嘴角一抽:“……” 想不到她也有成为艳情话本主角的一天,这老头是真敢讲啊! ☆、第51章 前尘 楼月潼驻足听了会,那老鬼却是越说越扯,末了感叹几句—— “他要点化她,她偏不服管教,人间风月情浓尚有不得善终,这一个冷,一个狠,最终落了个两败俱伤。六界都声讨那魔女忘恩负义,野性难驯,却难解圣尊心甘情愿画地为牢,野史纵胡编乱纂,可从中窥见的若不是深情……又能是什么?” 楼月潼身形一顿,怔住了。 “神仙也好,凡人也罢,谁比谁高一等?天若有情……天亦老啊……” 楼月潼敛眸,忽而嗤的一声:“胡言乱语!” 她漫步而过,忘川水沾湿了她的衣摆,抬眼却见一排长得望不见尽头的队伍,有男有女,有白发苍苍者,亦有黄口小儿,或是期待,或是恐惧,或是倦怠,或是释然……人生百态,莫过如此。 前头是一座桥,若说比其他桥奇特在什么地方,却是看不出来的。 桥边上有个凉棚,站着个红衣老妪,手里还端着一碗汤,抬头便看了过来,“稀客啊!” “你……认得我?”楼月潼不知何时显露了身形,指了指自己,诧异的问。 孟婆呵呵笑了几声:“自打老婆子领了这里的差事后,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什么样的恩怨情仇没瞧过?仙凡之别,人妖殊途,神魔爱恨,真真是快麻木了。可却是头一回遇到被天道插手的。那是很久以前了,老婆子早已经不记得过了几个千年,但那回闹出的动静却实在是忘不了。如今有缘再见到姑娘,老婆子想冒昧问一句……你看清自己的心了吗?” 楼月潼莫名其妙,蹙眉道:“我不曾来过鬼界,也不曾见过你,你是认错人了!” 孟婆仍是笑着,摇了摇头,指了指桥下排长队的方向,“错不了,错不了。那一回老婆子坐在这里,远远就望见了一道功德金光,直冲九霄,鬼魂们自发地让开了一条道,走过来一个年轻人,看着清冷,长得却俊极了,老婆子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鬼魂,连态度也禁不住和蔼几分。他一来就比划了一个姑娘的样貌,追问我有没有见过,老婆子回了没有,他眼见着就消沉下去了,而后一语不发,在这边一等就是百年。老婆子不知他什么来历,也不敢去赶他走,直到百年后,他才等来了那个姑娘。” 楼月潼按着心口,心脏莫名揪了起来,情不自禁的问:“然后呢?” “年轻人看见姑娘,露出百年来的第一个笑容,鬼界都被照亮了几分,老婆子就见他冲过去跟那姑娘说话,可没说几句,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孟婆说到此处,眉头也紧紧拧了起来,叹道:“老婆子原以为他们生前必是一对情深义重的爱侣,却不想那姑娘竟一脸诧异的说‘我不认得你’,甚至她生前已有夫婿爱子,是寿终正寝的……那年轻人听完当即如遭雷劈,失魂落魄的模样老婆子看了也好生心疼。” 孟婆道:“后来那姑娘生前的夫婿也来了,年轻人却拉着姑娘不放,非要论个明白。姑娘有口难辩,冲过来就夺了老婆子手上的汤一饮而尽,便要过那奈何桥,年轻人当即叫道‘不准走’!那话音落下,竟是横生一股强大的攻击,生生劈断了奈何桥,阻断了忘川水啊!这下闯了大祸,阎君怒气冲冲而来,结果见了那年轻人却是大惊,口中只念着‘管不了,管不了’便又走了。老婆子也吓得不敢动弹,就在那时,鬼界大开,上方照下光柱笼住了年轻人,他先是挣扎,望见姑娘头也不回的走了,便停下了,神色渐渐淡下来,被那光柱带走了。他双眼血红,始终没有哭的模样,却流下一滴泪来,落在了三生台上,千年后,台上的并蒂莲便开花了。” 楼月潼竟耐着性子把这么长的一个故事听完了,她听后长长的舒了口浊气,像要一并吐出心中那隐隐的钝痛感。 她道:“我又不是那姑娘,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孟婆看了看她,“别急,老婆子还没说完。年轻人被带走后,隔了几日,又来了个姑娘,却不是鬼魂,满身的魔气与戾气,偏生的绝艳无匹,那就是你了,姑娘。你一来就逼着老婆子转述当日情景,听完了只笑,笑得太难看,也不知对着谁喃喃自语,说‘真够笨的啊,一骗就上当’,老婆子当时就猜到了一点,忍不住与你争辩……”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孟婆回忆当初,郁郁念了一遍,“你当时便回了老婆子这么一句,那会鬼界上方隐有雷声轰鸣,鬼魂们吓得抱作一团,你却大笑,有恃无恐‘他命劫已应在我身上,你敢劈我吗?’随后头也不回的走了。再后来,你们再也没有来过,这里断裂的奈何桥和忘川却恢复了原样。” 孟婆一口一个“你”,说得细致又肯定,楼月潼沉默了好一会,才发现自己亦无法否认。时至此刻,她终于想通了圣尊唯独对她手下留情的原因,必是察觉到了他们之间有一段因果……那样的谋算与不择手段,的确是她能做出来的。 “魔君,最硬的铁能被烧化,最冷的冰能被消融,唯独你的心,想来是无解的。”孟婆悠悠长叹,指了个方向,“这么多年,老婆子终于把这些憋着的话说出来了,你且去吧。” 楼月潼一时茫然,一会儿想:“我来这是做什么的?”一会儿又想:“前尘复又前尘,我与他之间,譬如参商,这才是无解的。” 兜兜转转,她终于踏进了阎王殿,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中央的程梓川,白衣长发,眉目淡然,天生的仙风道骨,气韵卓然,成了鬼魂也是最显眼的,在他身旁还有一个气度威严的男子,观其服饰姿态,显然便是鬼界之主,阎君。 “程梓川!”她脱口叫道。 “潼儿?”程梓川立即转向她,眉梢扬起,随即却是想到什么,脸色微变,又看向阎君,阎君连连摆手,说:“她可不是魂魄离体,而是擅自开了通道追过来的。” 程梓川闻言忍不住一笑,走过去握住她的手。 楼月潼心道:“因为我来找你,你就高兴了吗?” 她垂了垂眼眸,抬眼也是一笑,说出口的话却不是问候与关切,而是颇为残忍地,连过渡都没有就直接捅破了那一层窗户纸,“三生台……便是斩缘台。” 程梓川定定的看着她,笑意渐去:“所以你是为斩缘台而来,而非为我而来?” 其实两个差不多,硬要分开便是矫情,楼月潼点了点头,目光并不闪躲:“两者皆有。” 程梓川忽然伸手将她抱住,手臂渐渐收紧,下巴抵着她的额头,楼月潼怔了怔,没有反抗的依偎了过去,仿佛过了一生一世那么久,久到两人都似连在了一起,程梓川才用一种平淡至极的语气道:“果然是小魔女。” 楼月潼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程梓川道:“是啊。” 早就知道了,早就有准备了,所以一点都不伤心,一点都不难过,一点都没有感觉……这话连自己都骗不了怎么办? 他的双眼直视前方,黯淡得好似蒙上了一层阴影,楼月潼一点都没察觉……他又看不见了,却习以为常装得太好。 ☆、第52章 命格 两个人抱在一起,阎君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转过头去,可等到他脖子都快僵了,那两个还不分开,他忍了忍,终于是忍不住干咳了几声。 程梓川松了手,楼月潼也退开,两个当事者一脸若无其事,倒显得阎君尴尬过头了,心道:“你们腻歪好歹看看场面啊!” 然而他面色不显,一板一眼的见礼:“多年不见,魔君风采依旧。” 楼月潼道:“得了吧,咱们千万年加起来总共也只见过一面。” 阎君:“……” 这年头,能这么不给他面子的已经很少了,阎君憋了憋,也找不出寒暄话接下去了。六界之中,除了魔界,其他都挺不待见楼月潼的,鬼界更是首当其冲,因为圣尊陨落后,六界乱成一团,死的人多了,平白无故就加大了鬼界的工作量,累得阎君七百年来就没歇过。 关于这一点,仙帝明启跟他就很有共同语言。 好在程梓川最了解楼月潼的性子,主动揽过了话题:“我无意闯入阴间,且谢过阎君相护……” 他这话一说,阎君目光闪了闪,登时就明白他的意思了——其实在楼月潼赶到之前,他们已谈过此事,程梓川避重就轻,显然不想让楼月潼知晓。 “此事本是鬼差失误,算不得什么,为表歉意,三生台便由着二位了。”阎君也不傻,当下就顺着他的话圆了个谎。 楼月潼不满的说:“你们倒是一团和气了,这真的只是失误?” 程梓川反问:“不然呢?” 楼月潼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舒服,好像她怒气冲冲而至想为人家讨个公道,结果人家压根就不领情,还跟债主打成一片……然而也是她自己先前说了,她是为斩缘台而来,又不是为程梓川。 这下又闷又气,便甩袖离开,往三生台去了:“随你!” 程梓川想拉住她,却只觉一片衣角滑过掌心,心中轻轻叹了声。 阎君道:“依我看,她倒不是不在乎你的。”接着他又一转:“但你们俩真不适合在一起,趁早断了的好,免得日后难做。” 程梓川淡淡道:“正要去断。” “……”阎君无语了会,才叹道:“别装傻啊,你虽然还未觉醒前世记忆与身份,好歹也知晓个大概了。斩缘台能斩断你们之间的契约,使你们不再同命相连,但却不能彻底斩断你们之间的因果,纵然你再轮回百世,还是会与她纠缠在一起……莫怪我失礼,她设计成了你的命劫,又弃你不顾,你真的一点都不怨吗?” 阎君还有一句更伤人的没说——说到底,楼月潼只是将圣尊当成逃脱天谴的工具,否则凭她犯下的种种大罪,魂飞魄散一百回也不够的。 程梓川很轻的笑了笑,“知晓不代表着能感受到,从旁人口中听到‘我’的遭遇,我却不能感同身受,怎么怨?如何怨?许是此刻的爱太深,唯有消磨掉了,才能体会到其他。” “我明白了。”阎君看着他,认真道:“……她真的是不应该。” 程梓川表情很自在,有种随遇而安的沉静与洒脱,还有心情开了个玩笑:“别说她不好啊,她会生气,我也会生气的。” 阎君也笑了起来,半是玩笑半是认真,“我相信很多人都希望你对她的感情能早些消耗殆尽。” 如果这么简单,圣尊就不会陨落了。 程梓川不再说什么,道一句告辞,便也往三生台去了。 阎君在原地站了一会,走回桌案边,翻开生死簿,上面还留存着四个字-——“命格错位”。 他先前告知程梓川的就是这件事,有个人的命格发生了偏移,与出生时已大为不同,而且竟逐渐向程梓川靠拢与重合,那个人就是程曜。若不能板正,长此以往,程曜甚至有机会取代程梓川的命格。 阎君刚发现时,惊愕至极。程梓川的转世经由他手,是以他是除了神木扶桑外第二个知晓程梓川真实身份的,他难以想象会有人能取代程梓川的命格。 直到用生死簿查探后,他连蒙带猜,得出一个结论:程曜非程曜,乃神君战煌寄体。他才明白这事情大了。 阎君得知此事,几乎坐立难安,便趁此机会将程梓川的魂魄招了下来,为的就是提醒他,若是可以,夺回失去的一魂才是重中之重。 可程梓川也有不得不留着程曜的理由,阎君无法,正劝他时,楼月潼便来了,这事也就不好再谈了。 提醒之意达到了,阎君心中稍安,却还是忍不住叹气:“要变天啊这是……” 忽然,他想起什么,抬头望去,伸指一弹,一道光束往三生台而去—— 三生台上三生镜,三生镜里看前尘。 并蒂莲开,若有情人吞下莲心,便可结永世情缘,对有情人来说可谓梦寐以求之物,然而莲心一旦被取下,并蒂莲就会枯萎闭合,等待着下一次花开。千年万年,谁也不知它什么时候什么条件才能再次开花。 楼月潼站在三生台前有一段时候了,雾气氤氲,令她的身影模糊其中,艳极的眉目也淡了些,她看着那株并蒂莲,晶莹欲滴的花瓣,透着柔和的光晕,显得圣洁又美好,就宛如一对交颈而生的情人,相依相伴,不可分离。 她偏了偏头,跳了上去,伸手便去摘那莲心。 “在做什么?”程梓川的声音恰好想起,另正在做坏事的小魔女惊了惊,瞪了他一眼,理直气壮的说:“既然来了,当然得带点什么回去,你看到了还问?” 程梓川闻言垂了垂眼眸,再抬起时不露声色的笑道:“你摘了莲心,阎君怕是会找你拼命。” 并蒂莲多珍贵难得啊,几乎可成鬼界一大特色,放着也是最好看的,阎君平日把它当宝似得供着,谁来求取都不肯给的。 “拼就拼,怕他啊?”楼月潼轻轻哼了声,到底是没去摘。 程梓川走过去,柔声道:“难得这么听话啊。” 楼月潼眯了眯眼,拽着他的衣襟将他拉了上来,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摸着他的脸说:“程梓川,如果我对你毫不留情,你也不要对我再留情。” 程梓川愣住,听她沉闷的语气,竟没由来的心中一滞,慢慢道:“怎么,你终于发现了自己很坏吗?” “我一直很坏,可我知道,你就是爱这样的我。”她弯着眼眸,声音低哑,显得缱绻又惑人。 程梓川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揽住她,俯身吻了下去。 ☆、第53章 思凡(上) 黑白衣带缠绕交叠,两个人在三生台上拥抱亲吻,温柔缠绵之下,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深切决绝。 阎君那遥遥一指的术法,使得三生台骤然亮了起来。 楼月潼睁大双眼,并蒂莲旋转盛放,莲心如玉,美得让人心醉,几片花瓣掉落,飘飘扬扬钻进了三生镜里,镜面如湖水荡漾,泛起层层涟漪,竟一下子将两人吸了进去。 “你说不能感同身受,便让你回归三生三世纠缠的最初,”阎君喃喃道:“好好看一看……她是如何算计你的吧。” 那是上古破灭,六界初始的年代,天道运转,圣尊抱秩序碑而生,三千天不吃不喝不眠,一颗道心清净无为,无欲无念,最是纯粹空玄。 九九之劫,灾难苦厄,尚不能动荡分毫。 最后一劫是情劫,而圣尊道心清静通明,这本是最好过的一关。 程梓川睁开眼就听到一片车马喧嚣声,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凌驾于此方世界之上,又清晰的附在一个男孩的身上,喜同乐,悲同哀。 人间,乱世。 男孩是王侯宠妃之子,权势滔天,富贵荣华,三千宠爱,要什么有什么,世间种种诱惑都放在了他眼皮子底下,他却不为所动。有和尚道士断言他天生道骨,是修仙的料子,都被王侯痛斥赶了出去。 宠妃不安,怕留他不住,悄悄给他起了个小名叫“思凡”,整日整日的叫他,可思凡越大,越是沉迷道法经书,走出来一身的仙气,任谁见了也不像王孙公子,正应了和尚道士的那句“天生道骨。” 变故发生在他十五岁那年,王侯逝世,王后扶子登位,宠妃被冠上罪名,三尺白绫便去了,思凡被幽禁宫中,无人来见,王后是要活活饿死他。 王后幼女小名梧桐,天真烂漫,才七岁的年纪,正巧玩耍经过此处,隔着藤蔓看见了倒在墙下的少年,大为不忍,寻了膳食喂他,将他救了回来,此后日日瞒着仆从赶来,风雨无阻。 这对关系疏远的兄妹感情奇异的亲密了起来。 梧桐天真却聪慧,得知思凡的心事,便偷偷遣人将宠妃尸骨换出,好好安葬了。 救命葬母,她对思凡之恩已如同再造。 无论是哪一种感情,过头了便是说不清了。 后来王后不堪流言蜚语,又见思凡时隔一月还活着,顿时又惊又惧,决定将他流放。 临走前,梧桐亲手喂了他最后一顿饭,小姑娘认认真真的说:“你不要怪我母后好不好?我会很想很想你的,哥哥。” 她平日总不讲礼数故作老成的叫他小名思凡,还是头一回叫了他哥哥。而且是带点亲昵的“哥哥”,而非“兄长”。 离开王都十年,除去王侯宠妃的声音,这一声“哥哥”也始终在思凡心上环绕,挥之不去。 拥护思凡的党派一同退出王都,十年后,王都叛乱,敌国来犯,现任国君昏庸无能,众人上请思凡拨乱反正,救民于水火。 又是花开时节,思凡再见到梧桐,小姑娘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一身湖绿衣裙,明媚绝伦,内忧外患没能消磨掉她一如当初的笑容,得像阳光下的烟柳,散发着勃勃生机,叫人见了就满心欢喜。 他们赛马游长街,登山看日落,并肩泛舟湖上,夜赏万家灯火……梧桐疯了一样拉着他到处跑,到最后又回了当年幽禁他的宫室。 “……我要离开这里了,王兄已经决定送我去联姻,你能回来陪我最后一段日子,真好。” 她说话的时候,脸上并无忧伤,只有些微的遗憾。 他没有出声,梧桐就歪着头说:“你总是这样沉默,会没人喜欢你的!对了,我都忘了问,哥哥,你有喜欢的人吗?” 思凡一呆,很认真的想了想,握住她的手道:“喜欢……你。” 梧桐噗嗤笑了,“我是你妹妹,你当然喜欢我了,我说的是……算了算了,你这个模样说了也不懂,我们回去吧。” 思凡的确不懂,他只是很单纯的喜欢跟梧桐在一起,喜欢看她笑,喜欢听她叫他,与她的身份无关。 联姻终究没有成功,因为梧桐在半路上偷偷跑了,她是个太聪明又有主见的姑娘,这样的选择令国君大怒,思凡却毫不意外。 国君要派人去抓她回来,思凡站了出来,道:“放她自由。” 国君怒而问:“放她自由谁来放过我们?谁能抵御外敌?谁还能解如今的困局?” 思凡道:“我来,我能。” 满殿愕然无声,他从容换上战袍,远赴边关。 梧桐从未走远,他们在边关重逢,她见了他的第一句话就骂:“你这个大笨蛋!” 思凡说:“你也是。” 梧桐捂着脸,眼圈慢慢红了,“如果这个国家要靠联姻来苟延残喘,就真的离灭亡不远了。我宁愿在战场上有血有肉的死,也不愿像个工具一样的活着。可我没有想到,最后站出来的是你,母后和王兄都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还要为他们卖命?踏出这一步,你注定要死了,哪怕赢了,王兄也容不得你!” 思凡找了找没找到帕子,便撕下干净的衣服递给她擦眼泪,温柔地回道:“不为他们,为你,为国,为家。”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 他说的简单,梧桐却都懂了。 朝朝暮暮,日夜相对,场下共商战略,场上心有所依,无间的默契,令人畅快淋漓……然而有些感情,早已不知不觉间变质了。 程梓川的意识停留在思凡身上,思凡深切而纯粹的感情他感同身受,但另一方面,他也看到了思凡看不见的真相——比如梧桐,真正的梧桐早就死了,那个聪慧而狡黠的少女,其实是另一个人,她用精湛的演技,编织了一场颠倒伦常的迷梦,那些爱与恨,那些救赎与思念,那些欢喜与悲伤……统统都是假的。 ☆、第54章 思凡(下) 思凡初见梧桐,觉得那是个天真善良的小姑娘,程梓川看到的是另一个模样——梧桐在王宫里看到漂亮的花想要去摘,跑得急了引出了娘胎里带出的心疾,周围无人,她眼见着就没气了,而树下逐渐显露出黑裙少女的身影。 那时的楼月潼看着还很年少,不仅仅表现在外貌上,眼神表情都无一丝岁月的痕迹,稍显稚嫩,远不及后来的冷漠,唯有“狠绝”这一点从来没变过。 楼月潼没有去救梧桐,相反,她将梧桐的魂魄锁在体内,自己附身了上去,去接近了思凡。 在思凡看不见的地方,在那分开的十年间,真正的梧桐才会茫然苏醒,她本性其实与楼月潼截然不同,温柔而安静,很听话,所以才会接受加诸在她身上的联姻。 原本的命数里,思凡的情劫对象根本不是梧桐,而是另一个会与思凡在战场上相遇的敌国女将,她会救了思凡,痴恋于他,而思凡却因二十几年的成长心如止水,两人会纠缠十年,最后思凡以命还恩,算是了结,从头到尾只有恩义,而无情爱。 不动情,则情劫自消。 可楼月潼擅自篡改了命数,她附身梧桐,在思凡未长成的心境里留下印记,再见时欲擒故纵——魔界多的是为她神魂颠倒的,她是个魔女,这些手段信手捏来。 如果是圣尊,道心通明,不会受她引诱,可思凡无法视若无睹,他早已弥足深陷,真的爱上了梧桐,不,应该说是楼月潼附身的梧桐。 时机成熟,便到了小魔女收网之时。 敌国退兵,这一场战争终于是赢了,思凡满心欢喜,却看到了奄奄一息的梧桐,等到了国君的赐死的旨意,正如梧桐所说,输了他会死,赢了他也要死,那一步踏出就注定回不了头了。 除非他造反。 可他从来不想做什么国君,当什么帝王,他想牵着梧桐的手远离喧嚣,想再认认真真的告诉她一次“喜欢你”。梧桐若想成亲,他就娶她,若介意兄妹名分,他就像兄长一样陪着她,闲时赏花,醉时游乐,只要她愿意,怎样都好。 黄昏日久,沙尘迷了眼睛。 “毒酒是我自己饮下的。王兄的确是想杀你,可他也说对了一句话,我是你妹妹,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在一起,情孼只会招来祸患。战乱刚休,国家再也经不起动荡了。我死了才好,王兄没有再杀你的理由,你也无需大动干戈,”梧桐面色如纸,强撑着一口气低低的说:“……何况我有心疾,本就活不了多久了。” 思凡只看到她嘴唇开合,脑中一片空白。 他的悲伤,愤怒,与绝望,清晰的传进了程梓川的心里,仿佛在心上划了深不见底的一刀,告诉他,这就是失去所爱之人的恐惧与痛苦,哪怕成仙成神也忘不了。 “……不要死!” 思凡周身隐隐有光亮起,凡人看不到,楼月潼看到了,伸指一弹,变了个游方道士,一副正巧赶至的模样,问了思凡一句:“你想救她吗?” “你……能?” “要想救她,只有用你的命来换。你舍得放弃一切吗?” 思凡低下头,终于笑了,他的笑容干净如雪,似瞬间云破月来,夜色尽褪,似天边的第一缕晨曦初露,那是他一生中笑得最满足的时刻——大抵是因为,终于能为她做什么了。 诗万卷,酒千觞,几曾着眼看王侯? 他不思凡尘,可若凡尘有她,他便是思凡。 楼月潼算的太好,在人心上划了一刀又撒盐,痛彻心扉至绝望,再将生机送了上来——这令与思凡一体的程梓川心里凉成一片,他分不清她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或者,从始至终连一分真心都没有,她的自导自演也着实可怕。 当年便能做到这一步,如今对他呢? 程梓川自认还不如思凡真诚纯粹,楼月潼对思凡毫不动容,对他就能另眼相看?如果与他的感情也是为了目的而自编自演的另一场戏呢? 他冷眼看着楼月潼达成所愿。 以命还恩是了结,为爱舍命却是情劫的开始,更何况思凡的心里还有牵挂,有不舍,有遗憾,有对梧桐强烈而纯粹的爱……种种的执念成就二人的因果,就像一根线绑着,今生来世,他们总会相逢,然后继续纠缠。 情劫变成命劫,是思凡在鬼界苦守百年,等到的却是梧桐与夫婿携手而来,看到的是梧桐头也不回的奔向奈何桥。 他不求她为他守一生,可她却说,不认得他了。 多可笑。 他根本不知道那不是他的“梧桐”,而他的“梧桐”也只不过是利用他。 每每他以为最痛苦了,她却总能让他感受到更深一层的痛苦。 刻骨的爱恨,交汇着巨大的茫然,在心里缩成影子,渐渐腐蚀着圆润的道心,再任由他下去,他也回不去天外天了。天道有感,终于出手带走了他。 程梓川还停留在这里,他看到真正的“梧桐”来了,看到她冷漠的听完孟婆讲述的一切,看到她有恃无恐的与天道对抗。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原来这就是答案了。 凡尘远去,意识抽离。 程梓川从没觉得这么累过,不是身体,而是心。 他先前是真的相信她,哪怕她翻脸就要杀他,却是立场不同,爱的干脆,杀也坦荡,那才是他认识的小魔女。 可现在,要再肯定的说相信她,除非他得是个傻子,可就是傻子,也没有这么捧着一份真心上赶着求糟蹋的。 “……程梓川?” 低低的叫声拉回了他的神思,三生台上,她就站在他的对面,正巧是当初的样貌,只是他却看不到,也不想再看了。 “你还记得‘思凡’吗?”程梓川不由自主的这么问。 楼月潼茫然道:“思凡?那是谁?” 阎君只让程梓川去看了一遭,他仿佛已过了一生一世那么久,其实也不过眨眼的功夫。 相反,楼月潼看到的却是斩断契约之法。 她当初篡改了自己的记忆,根本就不记得思凡这个人,从孟婆口中得知前尘,也并没有听到思凡这个名字。 但这并不妨碍她的决定,“程梓川,我要断开契约了。” 程梓川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否则就会知道有多难看,爱上一个人,先爱了,爱的深了,那就等于将自己的命运双手奉上。 手心被攥出血痕,程梓川垂了垂眼眸,神情慢慢变回最初的淡漠,蚀骨之痛按捺不住,分不清是谁的。他是思凡,他是圣尊,他是程梓川,每一个都毁在小魔女的手上。原来九九之劫一直都没有过去,原来这才是生生死死也渡不过的情劫。 思凡变回了圣尊,又重新转世成了程梓川,为的是要过这一劫。 事到如今,程梓川才真正明白了。 神君战煌,扶桑,幽魂,阎君,上古契约,三生台……一切其实都是在警告他,他与她之间,有参商之隔,一旦相遇,不是他死,就是她亡。 不要留情,不能留情。 这一场战役,现在才拉开序幕。 战鼓没有敲响,楼月潼却闻到了硝烟的味道,不同于以往的,真正的危险。 只见程梓川抬眼,淡淡道:“请便。” ☆、第55章 相通 要断开契约,就得先逼出彼此留在体内的那一滴心头血,换言之,等于要在心上破开一个口子,要了自己的半条命,痛苦只深不浅。 三生台亮起的光不同于之前,无形的锁链化作有形,缠绕在他们周身,清晰可见。 三生镜照向他们,仿佛要照出心底的声音。 楼月潼双手在眼前铺开,指尖溢出血珠的瞬间,脸色霎时白成一片,身子抖了抖,小小的一滴血,却像挖出了心脏一般,疼得想在地上打滚,她咬着牙,深深吸了口气,忍住了。 程梓川目光安静的扫过,也逼出了一滴血,但他感觉不到疼痛似得,表情无波无澜。 三生台发出类似悲鸣的声音,有光笼罩过来,活生生从中间断开了锁链。 楼月潼吐了口血,捂着心口,程梓川的魂魄也更黯淡了,这一下,两人都是元气大伤,心里更像失去了最重要的部分,空落落的。 来不及再对望一眼,回人间的通道大开,将他们都吸了进去。 阎君收回手,叹了口气:“神君好战,决不能被他窃位,魔女叛逆,亦终将为祸六界……圣尊,愿您早日归位吧。” 人间,正是黄昏时候,极静,只听到乌鸦拍打着离开树梢的声音,平添了几分怪异与可怖。 扶桑在程梓川身旁打坐,动也不动的守着。 忽然,程梓川嘴角溢出血丝,咳嗽着清醒了过来,他随手抹去血丝,来不及解释,立即道:“我们走!” 扶桑见他神色凝重,毫不迟疑地应了。 因着先前是门主苍涯带进来的,没有谁去阻拦,二人畅通无阻地出了九幽门,程梓川又吐出大口血,双眼更是黯淡无光。 “梓川!怎么回事?”扶桑连忙扶住他,眼神一动,程梓川头上的木簪便是绿光闪烁,草木灵力温和纯粹,乃是最好的疗伤之力。 程梓川道:“契约已断。” 这话一出,扶桑瞬间就明白了,不再多问,而是道:“在魔修地域不行,我们必须回去。” 程梓川点了点头,扶桑便皱眉:“可要回去,如今只有穿过混乱界域了,你这个样子……” “无妨。” 这又瞎又吐血又是魂魄不稳的,扶桑看着都替他担心,皱着眉叹了口气,转眼变化出一个小舟,示意他调息,自己施法往天边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九幽门中一阵波动,楼月潼的身影显现,嘴角也还挂着血丝,她抬了抬头,脸上看不出情绪,嗤笑了一声,低低道:“跑得真快!” “姐姐这么快就与他反目了?”饶是楼奕阳,也不禁为两人的翻脸速度感到诧异。 楼月潼道:“不曾一道,何来反目?” 楼奕阳嘴角一抽,那你们先前的亲密是喂狗了? 楼月潼才不管他想什么,闭上眼调息:“将苍涯找过来,我有事吩咐他。” 她先前还有点温和的模样,从鬼界回来后气场又盛了,眉眼间的威严与戾气简直让人莫敢逼视——至少被招来的苍涯是这么想的。 “魔君有何吩咐?” “道修那边……”楼月潼眼都没睁,语气淡淡的问:“苏娫有什么消息传回来吗?” 苍涯愣住了,猝不及防之下,脸上现了几分惊骇与难以置信。 “不用这幅表情,若非那边有眼线,你能知道我的行踪?还刚巧在天临城附近?苏娫管理偌大的拍卖场这么多年,还能平白无故的对我有求必应?”楼月潼随口列出几点破绽,“别跟我耍什么心眼,还是说,你只听楼奕阳的话,并不将我这个离开七百年的魔君放在眼里?” 苍涯冷汗都要下来了,楼奕阳看了他一眼,转头笑道:“这不过是件小事,他未告知,也只是觉得此等事情不配入姐姐的耳……” “巧言令色拍马屁都免了,”楼月潼睁开眼睛,也笑了笑,“越高的位置越让人沉溺,奕阳,你成为魔主这么久,当真一点野心都没有吗?” 楼奕阳敛了笑容,叹了口气,“自然是有的。” 人间帝王尚求江山美人兼得,楼奕阳要没这点野心就不会是魔主了。 “有野心就好,正巧我也有,”眼见着楼奕阳眼神都变了,楼月潼漫不经心的问:“那么问题来了,接下来的安排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楼奕阳谨慎的问:“姐姐想做什么?” 楼月潼道:“我看过道修地域,也来了魔修地盘,为何却觉得这一边远不如那一边?定界河,混乱界域,说的好听是两房共同约定,其实不过是魔修的妥协,是以你们至今龟缩在此。” 这话太不留情,苍涯脸色有点难看,却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对。 楼奕阳察觉到到了她的意思,目光一闪,有那么点唯恐天下不乱的意思:“姐姐是想毁掉混乱界域,毁掉定界河?然后呢?” 楼月潼站了起来,“自然是打过去了,还能怎样?你们原来没这个想法吗?” 苍涯:“……” 他算是领教了什么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了。 他原来是有这个想法,可还有诸多考虑,远没有这么果断狠绝。因为两方一旦开战,人间会乱成何种地步,他也难以想象。 “秩序碑早就裂了,六界迟早要重新洗牌,只不过是早与晚的差别,抢先一步,就多一分先机!否则等那边来消灭你们吗?” 这话实实在在说到了苍涯的心里,他脑中闪过无数想法与画面,见楼奕阳没有半点阻止的意思,良久,终究是郑重地俯身拜下:“愿为魔君命是从!” 楼月潼抬了抬眼,看向虚空,有人要拨乱反正,她偏要乱个彻底。 ——棋盘铺开,我的第一步棋已经下好,程梓川,你要如何应对呢? 日落又升,混乱界域中已是另一番景象。 之所以被称作混乱界域,是因为这里什么人都有,也许表面上弱小的会是心狠手辣的魔头,也许杀人如麻的其实是个好人……但程梓川跟扶桑一进入此地,就立即被包围了。 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像是饿了好久的野兽,恨不得将他们咬得骨头都不剩。 “这些杂碎交给我来就好。” 扶桑没让程梓川动手,虚空一窝,神木本源融合,直接横扫千里,暴力碾压之下,周围其他看他们好欺负的觊觎者通通都绕道了。 “你还未修出本体,别太过伤及根本。”程梓川提醒道。 扶桑叹气,“总比你这又瞎又吐血又是魂魄不稳的要强吧?当初就跟你说不要招惹那小魔女……得得得,别看我,我不提这个了。你觉得她会追过来吗?” “断开契约,她同样大伤元气,这几天不会动手,过几日就说不准了,”程梓川敲着小舟,想了想道:”甚至,她可能会闹出更大的动静……” “什么动静?” “比如说——直接毁掉混乱界域。” 毁掉混乱界域,就是要人间大乱啊! 扶桑神情大变:“梓川,你知不知道,六界越乱,秩序碑就倒得越快,她这是有预谋……” 程梓川抬了抬手,眼睛虽黯淡无焦,却冷静至极,“她出招,我们就接招,怕什么?又不是无法可破。” 扶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问:“你真能对她狠得下心?” “这不是狠不狠心的问题,我不会拿我该负的责任与所有人的性命开玩笑。”程梓川目视前方,好像楼月潼现在就在他跟前一样,他缓缓道:“而且,她也不会希望我对她留情。” 用楼月潼的话来说,她是强者,有强者的尊严。 扶桑一怔,突然有种错觉——哪怕程梓川跟楼月潼的契约断开了,他们也还是心意相通的,她了解他,他也了解她,哪怕相隔千里,哪怕不死不休,某种程度上,他们其实是乐在其中的。 ——只有你能成为我的对手,只有我配与你厮杀。 这种连相杀都莫名其妙被秀一脸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第56章 针锋 扶桑作为一棵树,他觉得心累。 当他以为楼月潼会跟程梓川打起来的时候,他们相爱了,当他以为他们会缠绵下去的时候,他们翻脸了! 他甚至有点自我安慰的想,这样下去,哪怕有一天他看到那两人杀到床上去可能也不会太惊讶了。 程梓川并没有给扶桑多纠结的时间,他掌心一翻,掷出了九源令牌,“在她动手之前,我们先要找到传送法阵。” 传送法阵也是九源门设下,与令牌的力量同源,很容易感应到。 “好。”眼见着他头脑清醒,似乎并没有像傅衍之一样受到情伤打击,扶桑稍微放宽了心。 几日后,九幽门召回了门中弟子。 楼月潼从入定中醒来,吩咐过后,便独自去了混乱界域。 她一身杀气漫天,走得比程梓川二人顺遂多了,而她此行的目的是混乱界域的中心,说白了,这方界域是人为开辟的出来的,只要从中心破碎掉,界域就会裂开,重新被虚空吸纳。 她停在了一处山前,这地方不知为何汇聚了许多人,争先恐后的往里面挤。 “发生什么事了?”楼月潼随手捉了个修士询问。 “界域山升起来了,混乱行宫出现了!”那修士指了指一个方向,磕磕绊绊的说:“那是混乱界域的源头,其中更有当年开辟者留下的镇界之宝,只要控制了就能掌控整个混乱界域!大家都疯了!所有的人都在往这里赶……” 原来是这样。 这么多年都没有出现,偏偏这时候出现了,是谁做的?楼月潼心思一动,已经有了答案。 程梓川必然是想在她之前先控制了混乱界域,令她无处下手,届时只能成为瓮中之鳖。 好打算,可惜还没成功。 楼月潼将人丢到一旁,顺势跟着众人进入了界域山,从入口一进来,她脑海中就多了一个信息——收集界域碎片。 “嗯?”她倒是没料到还有任务。 从这里的布局和手段来看,有的已经超出了人界范围,可以想象仙界必然插手了,而能当得起镇界之宝的最起码是一件仙器,时隔这么多年,看来那件仙器已经生出自主意识了。 短短瞬间,楼月潼就将情况猜了个大概,但她不确定的是,这个自主意识究竟是站在哪一方的,还是说哪一方也不占? 沉吟过后,楼月潼嘴角一挑,往前去了。 没两天,小魔女的名声就传出来了,有碎片的遇上她,要么乖乖放弃,要么被暴力碾压,不管哪一种都很憋屈,想反抗的不是没有,都被她毫不留情地杀了,与旁人不同,她好像一点也不介意自己成为公敌,每天大摇大摆的逛着,似乎就等人自己送上门来。 消息传开,程梓川自然也听到了风声。 “她来了。”扶桑话音落下的时候,巧好一阵刮过,树叶沙沙地下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遇上。” 程梓川闻言,弹了弹衣袖,偏头道:“不会的,扶桑,这里草木遍地,你的优势可以无限放大。” 扶桑闻弦音而知雅意,挑了挑眉:“你想跟她玩捉迷藏吗?” 程梓川微微一笑,“有何不可?” 连着数日,楼月潼总能发现窥探的视线,可每回等她打过去,那里却是空无一人,等她明白过来,身上的冷意又加重了。 然后,小魔女又多了一个外号——斩树狂魔! 因为她每到一个地方,就会将周围的树木通通毁掉,连带着躲藏踪迹的修士也受牵累,换言之——所到之处无不腥风血雨。 再后来,大家看到她就直接绕道了,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收回连接的意识,扶桑说了个方向,示意小魔女从那边来了,程梓川从善如流的往相反方向而去。 “她那眼神真是……恨不得将我烧成灰了。”扶桑一边走一边摇头、 程梓川淡定的说:“要烧也是先烧我。” “……梓川,你这也太有觉悟了。”扶桑被他的实诚弄得哭笑不得,“我倒是怕一碰头她二话不说就杀过来了。” 程梓川头也没回,反问了一句:“不这样,难道她就不会杀过来了?” 扶桑竟无言以对。 捉迷藏游戏在翌日便被强制结束了,因为收集到碎片的修士都在同一时刻被传送到了混乱行宫里,再次见面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呵呵,”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楼月潼扯了扯嘴角,凌厉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到程梓川身上,她走近了,不紧不慢的问:”耍我很好玩是不是?” 程梓川回道:“想多了。” “人间有句话,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觉得我该重新认识你了,程道友!”她的语气怎么听怎么有股咬牙切齿的意味。 程梓川道:“承蒙赞誉,我们不熟,谢谢。” “不熟?”楼月潼伸出右手,指甲掠过,直接在他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而后往上,几乎碰到了他的嘴唇,只见她靠上来,轻笑着低语:“我还记得这里的温度呢,你就翻脸无情了?” 程梓川低了低头,不动声色道:“说这话前,你还是先将手上的法力散去吧。” 楼月潼冷着脸,就见他抓住了她的左手,整个人往后移了几步,不着痕迹的退出了她的包围圈。 “不错,没糊涂么。”楼月潼掌心黑雾渐渐散去,“还不松手?” 程梓川松开她,“你要毁混乱界域?” “你要帮道修?也是,不然也太孤立无援了是吧,程道友。”她仿佛叫上瘾了似得,一口一个程道友的撩拨他,似讽非讽。 程梓川也不与她争辩:“各凭本事。” “当然。”楼月潼目光一偏,看向扶桑,“还有你这棵树,我看不顺眼很久了,最好别落在我手里!” 扶桑冷笑道:“好厉害啊月魔君,你这么厉害怎么还要利用别人来躲避天谴?” 楼月潼就一个字回过去:“呵。” 她当初既然敢做,就不会把这种话放在心上,总有一些坚持,不需要旁人的认可。 ☆、第57章 器灵 古灵墓中携手合作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转眼间,却是针锋相对。 楼月潼甩袖转身而去,没有再去看程梓川一眼。 大部分碎片都被他们所夺,被传送进混乱行宫的修士并不多,魔修与道修界限分明,一个靠拢在程梓川这边,一个围在楼月潼附近,都是有眼色的,懂得趋利避害。 然后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一个颇为强硬的少年音:“都把界域碎片拿出来吧。” 另一个是柔弱却坚定的少女音:“不要给他,你们快离开这儿!” “阿休,你又跟我较劲?”少年音很气愤。 “阿泽,此界有此界的规则,你不要这样做。” 楼月潼挑了挑眉……两个声音? 众人面面相觑,一个忍不住出声问:“你们是谁?” “我们是镇压此界的器灵,这里有规则,你们不要相信谣言,混乱界域是无法被人掌控的,走吧,走吧!”阿休话音落下,众人只觉天旋地转,跟方才被传送进来时一个模样。 “不准!”阿泽怒道。 楼月潼循着声音的波动,隔断传送,追踪了过去。 转眼间,其他人都不见了,面前是漆黑的墙壁,她耳边响起阿泽的声音:“魔女,你很强么,能打断阿休的瞬间传送。” 楼月潼道:“那当然。” “……你怎么一点都不谦虚?”阿泽噎了下,说:“我知道你是来毁混乱界域的,把你收集到的界域碎片交给我,我帮你!” 楼月潼捏着一枚碎片随意转动,漫不经心的道:“我怎么知道你没说谎?” “你是魔女,我是魔器器灵,我跟你是站在同一道的,我被关了近千年,早就想出去了!”阿泽恨恨道:“可我的力量都散落在界域的各个地方,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子,你将碎片给我,我才能帮你。” “这个碎片,是你们的力量所化?阿休是什么?仙器器灵?” “对,她太固执了,我们的主人都抛弃我们了,她还一心守着,阻止我离开!” 楼月潼感应着碎片,垂下眼眸,似乎正在考虑阿泽的话。 另一边,程梓川与楼月潼完全是相同的处境,只不过他面对的器灵是阿休。 “道友,”阿休的声音听上去柔弱又羞涩,她好像从未与人打过交道,“你跟那个魔女搜集到的碎片是最多的,但与她的目的却截然不同,她想毁灭,阿泽便去找了她,而你想守护,我便来找你了。” 程梓川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帮我,阻止他们。”阿休隐隐叹道:“混乱界域中从不缺少争斗,我看了太多太多,一旦这里被毁掉,道修与魔修间再无阻隔。他们不明白,等到打起来,不管是哪一方占了上风,受苦的都是他们自己。” “渴望战乱与杀戮,那是魔的天性。”程梓川静静陈述了一句,却不像是对着阿休说的,他一挥手,所有的碎片都飘在了半空中,被阿休吸收后,半空中出现了一个少女的虚影,盈盈拜下:“多谢道友。” 界域山猝不及防地晃动起来。 阿休抬手,只见一道光柱直升虚空,她的虚影站在程梓川身旁,随光柱到达了界域山峰,同一时刻,阿泽的虚影也跟随着楼月潼升起。 两两对视,这才是真正的针锋相对。 “阿休,难道你就不想出去吗?你不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混乱界域是我们的责任,阿泽,跟我回去吧。” “那个鬼地方什么都没有,我一点都不想再呆了!” 阿休一顿,看上去很是难过,“还有我啊,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们相伴这么多年,同时生出意识,你不是说我们要一直在一起的吗?” “可我反悔了!我要出去,也要带你一起走!” 听着他们对话的楼月潼,心中莫名一动,对上程梓川的视线,一个冷漠,一个虚无,她先前没注意,这会看得仔细了,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喂,快动手啊!我的本体就在山峰之下,只要找出来撕毁上面的道符,我就可以重见天日,混乱界域不动自毁!”阿泽催促着楼月潼。 阿休气极,竟是与阿泽打了起来。 楼月潼拂开被风吹起的衣袖,飞身而下,黑色的雾气凝聚成锁链,往下一勾,却恰好被程梓川拦截,程梓川指尖快点,弹回了黑链。 楼月潼身法极快,递出层层分影,围住了他,本体则又是往下,一击得逞,界域山北边顿时裂了个口。 程梓川破开分影,白光乍现,朝楼月潼笼罩而去。 “我第一重封印早就破了,你却不能动用道之力,拿什么跟我斗?”白光逐渐被黑雾腐蚀,楼月潼笑得张狂,黑裙长发,容色绝艳逼人。 西边又裂开缝隙。 阿休叫了一声:“程道友!” 程梓川停在半空中,垂了垂眼眸,淡淡道:“既然如此,便如你所愿。” 他周身另一股久违的力量乍现——道之力!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空中雷云汇聚,其声不绝于耳。程梓川的境界早就达到了,不过是强行压制,他一旦动用道之力,雷劫就顷刻而至了。 楼月潼敛了笑容,一下子沉下脸,冷冷道:“你这是自寻死路!” “你还关心吗?”程梓川反问:“我死了,岂不是就趁你的意了。” 他抬手一指,凝声道:“缚。” 楼月潼只觉无数的线将自己绑成一团,怎么也挣脱不了。 阿休近身抓住了阿泽的手就要往下拉:“跟我回去吧。” “不可以!阿休你别逼我……” 楼月潼皱眉道:“你还对她手下留情?” 阿休闻言却看了过来,柔声道:“我知道他不想伤我,我同样不想伤了他,因为我们器灵与你们不一样,一旦消失,就是真正的陨灭了,就算再生出器灵,也不再是我们了。相伴千载,我们彼此的心意是相通的,纵然立场不同,感情还在啊。” 顿了顿,她意有所指的说:“你们又何尝不是这样?” 楼月潼:“胡扯!” 雷劫劈下,因着是开头还不算强,却令程梓川无法再专心应对楼月潼,道之力震荡,楼月潼眼神一厉,两道攻击直冲而下——界域山四边,俱是裂开。 阿休忽然察觉到了什么,身躯一颤,睁大了眼睛,就听阿泽幽幽道:“阿休,你明白了吗?” 转瞬之间,悲戚之色布满阿休的脸庞,器灵流不出泪,眼中落下的都是他们的本源之力。 程梓川与楼月潼也都惊住,蓦地转头……阿休的本源之力,竟然是魔的力量! “事实上,我是仙器之灵,而你才是魔器之灵,”阿泽语气充满了悲伤之意,“可如你所言,我们被同时封存于此,相伴近千载,早已染上了彼此的气息,不知何时起,就再也分不清了。直到我们都生出了灵识,我的本性变成了你的,你的本性却变成了我的……” 阿泽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喃喃道:“阿休,不是我要出去,是你要出去啊!” 阿休听到他的话,踉跄着往后倒下,直直地往下坠落,眼泪汹涌而出,本源之力迅速地溃散了。 ☆、第58章 消失 ——我的本性变成了你的,你的本性却变成了我的。 我所想所做的一切,都是你心底的声音,你所想所做的一切,才是我心底的声音。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界域山裂开,一双弯刀贴靠在一起,宛如两个相依相偎的人,阿休跌落在旁边,喃喃自语道:“是我想出去吗?原来一直是我,原来我才是魔器器灵……” “如果在呆在这儿,我们都会消失,”阿泽跟着她跳了下来,双手覆上她的眼睛,“别哭,阿休,我不想你消失。” 阿休呆呆的望着他,动了动嘴唇,她的身影比刚出现时黯淡了许多。 耳边响起雷劫劈下的声音,程梓川竟是不动不挡,说来也惊奇,雷劫声势浩大,落到他身上时却未对他造成丝毫伤害,短短一瞬,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骤然收缩,眼见着就散去了。 仙草凋零,魂魄不全,他根本无法渡劫,换了旁人,劈死就劈死了,可身负六界气运的转世圣尊,他就是想死天道也不可能容忍,所以混乱界域的人都目睹了一场奇迹——雷劫避人,简直闻所未闻。 楼月潼微微睁大双眼,盯着他,像是要盯出朵花来。 程梓川抬眼,终于再也藏不住那一瞬的毫无焦距。 “你的眼睛……什么时候的事?”楼月潼心中蓦地一滞。 程梓川道:“九幽门,魂魄离体前。” 也就说,在鬼界断开契约时,他就已经看不见了。 楼月潼分不清涌出的涩然是什么,她骤然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冷冷的声音下隐藏着些许轻颤:“为什么不说?” 程梓川笑了,带着几分无奈,淡淡的反问:“说了能改变什么吗?” 不能,可是她会……会怎么样呢?会不在那时候动手?还是会改变主意? 楼月潼一时有些怔怔的,她任性妄为惯了,有时候心血来潮就不管不顾,但也许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去招惹程梓川,她将他伤得淋漓尽致,可也让自己的心陷入了永无止境的沼泽,再也挣脱不出来了。 就像现在,注视着他,她心里就疼得快喘不过气来。 嚣张的小魔女在他的目光里终于意识到,她欺骗他也好,利用他也罢,到底是赔上了自己一颗真心的。 但魔女的真心能值个什么? 楼月潼忽然觉得可悲,也不知是在为程梓川,还是为自己。 脚下的界域山陡然震动起来,一双弯刀漂浮而起,围绕着两个器灵不停的转动,阿休的眉眼染上了魔魅之气,阿泽却褪去了邪意,一身的飘逸洒脱。 “欢迎回来,阿休。” “欢迎回来,阿泽。” 两个器灵手牵着手,在空中对视微笑。 “程道友,我很抱歉,”阿休看着程梓川道:“界域山已毁,我与阿泽的本体重见天日,混乱界域已经在逐渐溃散,不久后就会重归虚无了。” 程梓川摇头道:“不怨你,是此地气数已尽。” 注定要来的考验与混乱,无论如何也规避不了。 “终究因我们而起,我们会将所有人都安全送出去,”阿泽说着,回头看了眼阿休,得到后者点头后,笑着道:“而后会化为本源,去修补断裂的空间,从此以后,定界河上方将不再有混乱界域了。” 程梓川微微皱眉:“如此一来,你们……” “我们会随着空间的修复化作虚无,”两个器灵脸上并没有什么伤心,阿休捂着心口,柔声道:“但只要我们还在一起,消失就不再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了。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直到天地的尽头。” 她狡黠地眨了眨眼,这会才真正有了那么点魔器器灵的模样:“比你们幸福,不是吗?” 程梓川怔了怔,竟是无言以对。 阿休话音落下,一双弯刀无声碎裂,变成点点星光,洒落在肉眼看不见的缝隙里,同一时刻,混乱界域的所有人都只觉天旋地转,再睁开眼时,都掉进了定界河里,他们抬头仰望,却见混乱界域已经消失了。 “梓川!” 扶桑寻了过来,不着痕迹的挡在他跟前,瞥了眼楼月潼,而后回头冲程梓川道:“方才的雷劫……” “没事。”程梓川摇摇头,“我们走吧。”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器灵受到了感触,他没有再去看楼月潼——虽然他也看不见她了。 楼月潼垂了垂眼眸,也转身离开了。 天气转凉,人间将入冬季了。 程梓川离开道修地域并没有多久,但这里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路走来,他和扶桑已经遇上了第六波偷袭与攻击,而且都是冲着程梓川来的,那些出手的虽有散修,但大部分竟都是出自名门正派,连衣服都没换,一看到程梓川都是一副除之而后快的模样,仿佛杀了程梓川就是什么替天行道的大好事。 “这些人怎么回事?疯了吗?”面对那些正派弟子,扶桑杀也不好,不杀也不好,憋屈得不行。 程梓川皱着眉,在天临城外的一处河边停下,联系了傅衍之。 等了好几个时辰,傅衍之才姗姗来迟,时隔数月,嬉皮笑脸的少宫主简直像变了个人似得,抿着唇,绷着脸,手里紧紧握着扇柄,一双眼睛锐利地扫视周边,直到看见程梓川的身影时,才似松了口气。 “梓川,你怎么一个人?小魔女呢?”傅衍之语气有点急,“你不该这时候回来的,太危险了!” “我们决裂了,她在追杀我。”程梓川轻描淡写的表明了他跟楼月潼此刻的关系,“这边发生什么事了?” “决裂?!追杀?!”傅衍之震惊得扇子都掉了,他分明还记得这两人离开前有多亲密闪瞎眼,怎么才没多久就闹翻了?傅衍之火烧火燎地跳脚:“你们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唉!梓川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已经成了整个修真界的通缉对象了!” 程梓川:“……为何?” “因为程曜啊!”傅衍之拧着眉头,严肃而飞快地说:“你们离开后不久,九源山那边就传出消息,说是上界谕令,要在人间寻找圣尊转世!传说中的圣尊转世啊,你可以想象,这消息一出,修真界有多疯狂了!九源山门人持转轮镜寻访,转轮镜对谁都没反应,结果……查到程曜时,转轮镜当着所有人的面发光了!也就是说……” 傅衍之喘了口气,用一种难以置信而生无可恋的语气平板道:“也就是说程曜竟然就是转世的……” “我呸!”没等他说完,扶桑就怒火冲天的现出身形,“一个个的都瞎了眼吗?抢夺别人根骨的会是圣尊转世?他也配?” 傅衍之被突然出现的扶桑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说:“转轮镜是上界赐下,不信也得信。而且现在所有人都觉得是梓川撒谎,程家借势公然宣布梓川是叛逆者,勾结魔女陷害程曜……” “难怪那么多人一看到梓川就来偷袭!”扶桑攥着拳头,脸憋得通红,气极反笑,“圣尊守护六界千万年,一个破镜子就动摇了天下人的信仰!不识李逵李鬼,听信一个冒牌货来追杀正主……可笑!愚不可及!” 才经过小魔女那一出,这边又来一出,扶桑只觉得荒诞又悲凉。 所谓信仰,离现实有多远又有多近? 程梓川拍了拍他,“你气什么?” 扶桑诧异:“你难道不生气?” 程梓川神色平静,他是真的没什么感觉,楼月潼那么对他,他都看淡了,这还能影响什么?而且换个角度来说,那些被蒙蔽的人才真正可悲可怜,不知当了谁的棋子。 扶桑叹了口气,“和楼月潼分开后,你越来越像……”越来越像圣尊了。 “不好吗?” 扶桑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等等,你们在说什么?”傅衍之终于回过神来了,揉了揉耳朵,“什么冒牌货?什么正主?” 对着傻愣愣的傅衍之,程梓川倒是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程曜夺了我的根骨与一魂,所以转轮镜才会对他发光,懂了吗?” “哦,也就是说你才是……”傅衍之点点头,话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然后就傻了,好像中风一样地脚下一个踉跄,直挺挺地摔进了河里。 ☆、第59章 断绝 “你你你你!!!”傅衍之完全是被吓着了,好在那河也不深,他爬上来抹了把脸,抬头就看到程梓川在那笑,顿时又气又急,“你这玩我呢?果然是跟小魔女混久了心也黑了!” 程梓川摇摇头,“我说的是事实。” 扶桑也道:“你想想也知道哪个可信了。” 傅衍之呆愣了好半响,才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打量他,张了张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人间有关于圣尊的传说野史要多少有多少,他也是从小听到大的,如今的感觉就像是有人在他家井水里捞到一块宝石,然后告诉他那是天上掉下来的月亮……他也说不清是惊喜还是惊吓了。 傅衍之忍不住心道:“若笑绫姑姑还在世,真不知是如何反应……” “你不必太在意,表哥。”程梓川微微笑道。 傅衍之抖了一下,摸摸鼻子叹气,“你暂时还是叫我名字吧。” 程梓川:“……接受不了?” “不是!”傅衍之一惊一乍的,跳脚道:“你知道么,我现在一想到在叫我哥的是谁我就想直接跪了!” 扶桑“噗”了一声,耸着肩膀笑得停不下来,调侃道:“那就跪呗。” 程梓川也笑,“别,受不起。” 这俩一唱一和的把傅衍之气得不行,“还笑!都被全修真界通缉了你还笑得出来啊?” 程梓川反问:“不笑难不成哭吗?” 傅衍之见他一脸淡定的模样,不雅地翻了个白眼,“你心真大,还说跟小魔女决裂了,我可一点都看不出来,肯定是你俩又在玩什么情趣游戏!” “又不是小孩子,分开就分开了,还要一哭二闹三上吊吗?” 傅衍之想了想自己被秦筱拒绝后的又哭又醉,只觉得严重躺枪:“……” “那……你还喜欢她吗?”傅衍之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程梓川微微抬眼,脸上还留着未散的笑意,慢慢地点了下头,出乎意料的平静与坦诚。 傅衍之愣了一下,坐在地上叹气,自嘲地指了指自己,“咱俩真是难兄难弟,我恐怕是没资格劝你,说实话,我到现在也还忘不了小仙女,可她恐怕只有有所求的时候才会想起我。” 程梓川:“哦。” “……”傅衍之怒了,“都是失恋的人,你能不能给点反应?”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木簪一闪,扶桑消失不见,程梓川弹了弹衣袖,眉梢轻扬,慢悠悠得往前走进了山林里,“走吧,带你去拨开云雾。” 傅衍之被忽悠地一愣一愣的,此时此刻完全想不到,拨开云雾后他只会哭得更厉害。 九源山,第三峰上。 “哈哈哈,不愧是我的徒弟!”自从转轮镜对程曜发光后,前来拜见的修士一波接着一波的来,玄豫真人脸面倍增,纵然是九源山一峰之主,他也从没有像如今这么风光过,而这一切都得益于程曜转世圣尊的名头。 “师父……”程曜虽也觉得扬眉吐气,但心里头总有一根刺拔不掉,“我得到消息,程梓川出现了。” 玄豫脸色一变,随机就道:“忌惮他做什么,凭曜儿你如今的号召力,还怕对付不了一个程梓川么。” 程曜皱着眉,半响摇摇头,“此事,徒儿想私下解决。” 自家人清楚自家事,哪怕包括玄豫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他就是转世圣尊,可程曜欣喜的同时也有阴影——如果他身上没有有程梓川的根骨和魂魄,转轮镜还会有反应吗? 越是得到如日中天的辉煌,越是怕摔下深渊。 程梓川的出现令程曜更加患得患失,想除去程梓川的念头完全达到了顶峰。 玄豫真人也担心,毕竟他是知道程曜夺过程梓川的根骨,这终究会被人诟病,“你有他的下落吗?” “我没有,”程曜忽的一笑,“不过秦师妹也许有办法找到他。” “哦?筱儿?”玄豫不解,“筱儿跟他能有什么关系,你说清琊倒是有可能。” 程曜便让人找来了秦筱,当日结契大典未成,这师兄妹两个的关系隐隐僵化,尤其程曜多了个万人景仰的名头,秦筱更是毫无存在感了,如今听到程曜寻她,颇为惊喜的就过来了。 “程师兄!”秦筱一身白衣,整个人消瘦许多,那股子令傅衍之迷恋的清冷如霜雪的气质淡了许多,却是多了几分惹人怜惜的风情。 她很是期待的看着程曜,岂知程曜出口便是:“秦师妹,你跟傅衍之还有联系吗?” “傅,傅少宫主?”秦筱目光一黯,“当初他的确追求过我,可我早已与他断绝往来了,程师兄还是在怀疑我吗?” 程曜道:“我想请师妹帮忙,还请你实话实说……你们断绝往来,可你一定还能联系上他,对吗?” 秦筱咬着唇,不答反问:“我能帮程师兄什么?” “你也知我有一个仇人,乃是傅衍之的表弟,可他踪迹成谜,唯一的突破口就在傅衍之的身上……” 话至此处,言下之意已经很明白了,程曜想通过傅衍之找出程梓川,一举铲除。 “不,这是让我利用傅少宫主!我若做了这样的事,他恐怕会恨我一辈子!”秦筱脱口而出,她的确能找到傅衍之的下落,因为傅衍之曾送过她一只陨雷宫特有的虫子,这种灵虫成双成对,也不知傅衍之是不是忘了,竟没有向秦筱要回灵虫。 程曜冷冷看她一眼,“原来秦师妹只是嘴上说的好听,其实还是对傅衍之念念不忘,既如此,又何必说想要与我结为道侣?” 玄豫真人脸色亦是不善,带着点警告和提醒,“筱儿。” 秦筱退了几步,面对紧逼不放的二人,渐渐红了眼眶,在心里说了一句“对不起”,而后伸出手放出了雷电光芒的萤火虫,她抬手施法,萤火虫转了几圈,往山下飞去,“跟着灵虫,就能找到……” 程曜总算缓和了表情,“我便知道秦师妹是识大体的。” 春去冬来,人间已是大雪纷飞的季节,这对修士来说却并没有什么分别。 草木凋零,山地覆上银装,林子里时不时的有灵兽蹿出,傅衍之脚下一滑,险些摔得趴下,“这山路……哎梓川我们为什么不用飞的要用走的啊?” “凡人经历生老病死,修士却不然,目空一切,所以有人千年都不能悟道,”程梓川的发上落了雪花,也没拍落,他拢了拢裘袍,眉目雅致,满身清寂比冰雪更甚,站着便可入画,“多看看,多走走,更贴近万物自然,不好吗?” 傅衍之嘀咕:“这都是空话,天赋好的自然赞同,换个天赋差的怕得喷死你。” 程梓川又不管旁人怎么想,继续往前走。 “哎梓川……”傅衍之有点小心翼翼的问:“你不是……看不见了吗?怎么走得比我还稳啊?” 他是相处了好久才发现程梓川又看不见了的,当时气得简直想去定界河另一边找小魔女火拼一顿,好好的小表弟让人这么欺负,做表哥的也太没用了!可惜程梓川随口一句话就让他蔫了——跟她没关系,再者,你又打不过她。 打不过她……这在傅衍之脑海中循环,伤透了他的尊严他的心,但无疑是句大实话! 但程梓川又随口一句安慰了他——我也不一定打得过她。 小魔女凶残暴力无人能及! 傅衍之从那以后就绝口不在程梓川面前提小魔女了,哪怕程梓川并不在意,傅衍之对他双目又失明的话题还是有些小心和顾虑。 “看不到,还能听到闻到嗅到感觉到,心定了,脚下自然稳,”程梓川指了指前方,“你认出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吗?” “这里……”傅衍之打量过后,怔住了,“是空空岭,是我当年遇险之地!” 空空岭是很多年前出现的,如今早被人探完了,也没有什么危险了,傅衍之来过许多次,他对这里总有种特别的感情,就算曾身陷于此,可也是在这里遇见了他的小仙女。 “梓川,为什么来这里?”傅衍之低低问。 程梓川拍拍他的肩,“三个目的。” 傅衍之哭笑不得,长叹一声,“你做事总让人摸不透,每回都来坑我!你就不能在来之前先说清楚吗?不知道我会触景伤情吗?” 程梓川竖起手指,做了个“嘘”的动作,“观棋不语,下棋也不能语。” 傅衍之“啧”了声,心说小魔女当初叫他神棍还真没叫错。 他们在这里停留了三天,第三天,终于有不速之客到了。 看到飞过来的灵虫,再看到秦筱的那一刻,傅衍之想,他大概明白程梓川其中一个目的是什么了——想来是要叫他看看,这样的“小仙女”到底还值不值得他付出和喜欢下去。 “程梓川!你果然在这!”程曜似乎松了口气。 傅衍之盯着程曜身后的秦筱,说不清什么意味的笑了一下,秦筱脸色苍白一片,“傅少宫主,抱歉,我有我的无奈……” “停,你不用说了,我不想听。”傅衍之道。 “别着急,我们先来解决第一件事,”程梓川抬手,逼回了程曜欲出的利剑,转而对着秦筱,语气也谈不上严厉,真的就是一本正经的问问题,“秦道友,当年在空空岭上救了傅少宫主的,真的是你吗?” 傅衍之倏地抬头:“什么意思?” 秦筱见他的反应,脸色越发惨白,心中堵得难受,索性道:“不是!”说着,她像是吐出了压在心上的重石一样,冷着声音道:“我不是,也从来没说过我是!” “可你也从来没说过你不是!我问过你……我问过你!”仿佛晴天霹雳,劈得傅衍之三魂七魄去了一半,脸色比秦筱还惨淡。 看到傅衍之错愕到极致的表情,秦筱竟隐隐有了种快感,以及莫大的失落苦涩,“果然,果然!你看看你的反应,傅衍之,其实从头到尾你爱的都只是‘小仙女”而不是秦筱!你自己认错人干我何事?” “你!”傅衍之简直要被她的翻脸震懵了。 “怎么不干你的事?”程梓川道:“你分明不是小仙女,为何还要给他希望,接受他赠予的好处,让他为你出生入死?说白了,你是享受被人追求捧着,在故意骗他的感情,这般行径,与无耻小人何异?” 程梓川看着出尘,很少说这样严厉的话,而一旦说了,无疑比常人更刻薄百倍。 “那是……那是他自己愿意!而且他爱的也不是我!每一回,每一回在我被他感动的时候,他都在叫着小仙女,我不是什么小仙女,我从来不是!”秦筱激动地好似忘了程曜与玄豫的存在,歇斯底里的叫着。 傅衍之手抖着,他盯着她,气得几乎发不出声音,颤着语调,一字一句的说:“我想找到救命恩人,错了吗?我爱上了救我的姑娘,想找到她,把我最好的一切奉上,错了吗?我想让她高兴,让她幸福,错了吗?” 一声高过一声的错了吗,傅衍之红着眼睛,眼里全是痛苦哀色,几乎要流下泪来,他仰起脸,不愿意太过失态,“你觉得我烦?觉得我把你当替代品?这太可笑了,你若在开始就说明白,我不会多看你一眼,也不会去招惹你!我到如今才知道,原来我付出的一切都是个笑话,我所有珍而重之的心意却被拿来对付我的亲人……好,好,好,秦筱,你够本事,从前是我愚蠢,以后不会了。” 一句以后不会了,含着比任何斥责痛骂都决绝的意味。 傅衍之说完,施法招来灵虫,然后毫不犹豫地一把掐灭,就像掐灭他可笑的真心。 ☆、第60章 喵呜 傅衍之的举动在无声的表明,此后他与秦筱再无瓜葛。 秦筱似乎要上前,却被程曜一把推到了后面,“这是在拖延时间吗?到此为止了,程梓川。” 说罢,他也不等程梓川反应,拔剑出手的架势便是战龙三变之天苍镇,显然是不打算给程梓川动手的机会,先镇压再说。与此同时,玄豫真人在为他掠阵,抬手禁锢了这方空间,令二人无处可逃。 傅衍之曾得仙人古枫传承,短短几年修为突飞猛进,但再快如今也只在逍遥镜中期,并非程曜的对手,更别提羽化镜的玄豫真人了,是以他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用来牵制秦筱,眼睁睁的看着程梓川以一敌二。 “梓川,你让……”傅衍之想让扶桑出来帮忙,可却被程梓川言简意赅的打断了,“闭关。” 扶桑在闭关?怎么会这么巧? 傅衍之心都凉了。 程曜冷笑,倏地停下,翻手拿出了一面铜鼓掷给了玄豫真人,后者修为更高,动用法器自然威力更强,程曜是吸取了前几次的教训,这一回招招每一步都算好了针对程梓川的弱点。 果然,散魂鼓一响,程梓川的动作就慢了下来,可他不退反进,强大的灵力汇聚而来,夹杂着程梓川一声轻喝“破”,铜鼓骤然碎裂,连带着玄豫真人喷出一口血:“你……羽化镜!” 程梓川抬眼,毫不犹豫地伸手穿透了灵力罩,指尖光华流转,抵住了玄豫眉心,“咔哒”一声,仿佛是玉器瓷罐跌碎,有什么瞬间破灭——玄豫的身体像裂了口的水瓶,灵力乍泄,近千年苦修一朝尽散! “师父!” “师父!” 玄豫骇然地睁大眼,“你,你怎么可能!你怎么敢!你……” 这般轻易废人修为,恐怕只有上仙界的仙人才能做到,可玄豫不知道,程梓川只是缺少魂魄,一旦魂魄俱全,渡过雷劫怕是转瞬就能成就上仙之列,何况,他还有对道之力的感悟。 程曜睁大眼睛,那一瞬间,他只觉得意识被压下,手中赤煌剑急速转动,发出激烈的铮鸣声,原是程曜掌控赤煌剑,但在那一刻却变成了赤煌剑掌控他,以至于他爆发了完全做不到的绝杀之招,等他反应过来时,赤煌剑已经穿透了程梓川的心口位置。 “梓川!” 程梓川转头,眉眼仍清冽如初,显出一种极致的安静,他看着程曜的眼睛,程曜却觉得他不是在看自己,甚至他的目光是没有焦距的,“做得好啊,高高在上的神君,也来玩这样的手段了。” “你,你在说什么?”分明刺中了程梓川,程曜却迎来一股巨大的惊慌无措,仿佛有什么失去了控制,“什么神君?!” 程梓川握住赤煌剑身,眉目染上了绯色,“你方才不是察觉到了吗?” 那一刹那的时机转瞬即逝,程曜的意识并没有被完全抹去,只是他不敢相信。 “程曜,”程梓川忽而露出轻笑,“你以为杀了我就能得到一切了?天真的傀儡。” 赤煌剑被他硬生生地拔出,在雪白的衣服上漫开血色的花,他听到了傅衍之的怒喊,便偏头看过去,对上一双通红的眼睛,一字一句似意味深长:“别难过啊,表哥。” 头发被风吹开,木簪先行掉落,程梓川整个人往后倒去——而后面却是空空岭之下,无尽深渊。 “什么傀儡!”程曜表情狰狞地去拽他,可只拽到外披的一件裘衣,“你给我说清楚!程梓川——” 程梓川这样的人,哪怕死了都无法让人安生。 “梓川!梓川!”傅衍之挥掌将秦筱打成重伤,冲过去跟程曜打成一团,颤着声音吼道:“你这个畜生!害他父母抢他根骨要他性命,你还是人吗?他也曾是程家子弟,是你堂弟,他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样对他?我,我真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赤煌剑“铛”地掉落在地,却完全失去了光辉,像一块不可雕琢的朽木,黯淡失色。 程曜挨了几拳,回过身来一下子踹开他,“滚!” 傅衍之疯了似得跟他拼命,与此同时,程曜却忽然察觉不到根骨中的魂魄了,喃喃道:“他死了,程梓川……他终于死了哈哈哈呵呵……” 傅衍之完全懵了,呆呆的看着下面,方才秦筱那么对他,他忍住了没哭,此时此刻,哽了一下,眼泪就控制不住流下来了,好像所有的噩运都聚集到了一起,霎时间就将他击碎了。 傅衍之的反应让程曜更清醒的意识到,程梓川真的死了。程曜眼神狠辣,一把掐住傅衍之的咽喉,想连他一并除去,“看你这么难过,不如去陪他吧!” “程师兄!”秦筱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大喊一声,“你快来看看师父!” 而远处,依稀传来动静。 程曜看了看傅衍之半死不活的模样,又看到玄豫真人即将溃散的身体,沉着脸,带着秦筱和玄豫离开了。 傅衍之愣愣的坐在原地,眼睛红得要滴血,脸上全是涌出的泪水,他低下头,蓦地吐出一大口血。 “你,你没事吧?”林子里悄然走出一个娇俏可爱的小姑娘,身着九源道服,向来带笑的嘴角此刻紧紧抿着,她跑过来扶住傅衍之,掏出疗伤丹药给他服下。 傅衍之一看到她身上的道服就猛地推开她,“走开!” “我不是,我……我叫兰絮,我们在九源山见过的,你不记得了吗?”兰絮急急地比划着,“我是偷偷跟着秦师姐他们来的,没想到……没想到……” 傅衍之冷冷问:“你都看到了?” 兰絮点了点头,又急忙道:“你别难过,掉下去的哥哥……也许并没有死!” 傅衍之闻言一怔。 ——三个目的。 ——观棋不语,下棋也不能语。 ——别难过啊,表哥。 程梓川意味深长的话突兀的在他耳边回响,他撑着的双手一软,整个人都似没了力气,倒在地上,又哭又笑,哽咽着自言自语:“这个混蛋,当他表哥是好欺负的么……” 从头到尾仔细想一遍,傅衍之眼神就慢慢亮了起来,也许,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糟。 傅衍之想着,又挣扎着站起来,“你不是跟他们一伙的?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我不是!”兰絮绷着小脸,严肃道:“我知道那个哥哥是好人!” “为什么这么肯定?”傅衍之语气满含嘲讽,“说不定你师叔们在铲除魔头呢?” “因为他是清琊大人的朋友啊,”提起清琊,兰絮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小大人似得叮嘱傅衍之,“你先躲起来疗伤,不要轻举妄动,等我将此事告知清琊大人,等她来主持公道!” “清琊?” “如今程曜师叔声势如日中天,连我师父都拿他无法,”兰絮年纪不大,但跟在九源掌门跟前历练了好几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天真的小姑娘了,“若还有人能压制他,怕唯有清琊大人了!” 这话说的分外有理,傅衍之也认同,程曜如今的名声来自于“转世圣尊”的名头,说起来威风,实则虚得很,但清琊的名声却是来自于这么多年的为人处世,实实在在的受人尊重敬仰,现如今,也唯有清琊有这个本事了。 傅衍之沉思许久,终于缓和了表情,认真道:“多谢你了,兰絮道友。”他未称呼兰絮为小姑娘,而以道友称之,也表明了尊重与谢意。 兰絮摇摇头,“希望那个哥哥平安无事。” 傅衍之往下再看了一眼,低低道:“……会的。” 空空岭之下,并非漆黑恐怖的炼狱,也并非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而是很寻常的草地河流,周边仍是山林石洞,一片荒芜。 程梓川是被湿热的东西舔醒的,他睁开眼,先看到的是旁边白茫茫的大雪,纯净无暇,但他身上却没有落到雪花,他注意到头顶上是树枝堆积搭起的伞形屋顶,遮挡了所有的风雪,他有点惊讶。 湿热柔软的舌头在他脸上又舔了一下,程梓川偏头,看到了一只雪白精致的小猫,翘着尾巴,抬着下巴,炫耀功绩一般,高傲地踩着步子,轻飘飘的叫了一声:“喵——” ☆、第61章 冤家 这只突然出现的白猫让程梓川想起了楼月潼变幻而成的小狐狸,一样的雪白漂亮,骄矜得像个女王,却一点都不讨人厌。 但这当然不可能是楼月潼。 程梓川为自己又想到小魔女感到无奈,他抬手摸了摸白猫,指着头顶上的树架问:“是你做的?” 白猫摇了摇尾巴,下巴在他手心里蹭了蹭,一点一点地仿佛是在回答。 程梓川忍不住轻笑,“真聪明,多谢你了。” 白猫漂亮的眼睛盯着他,突然凑近了,在他嘴唇上舔了一下,程梓川一怔,随机抚着额头直笑,笑得有点停不下来,他好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白猫看着他笑,有点出神,又舔了一下他的脸庞。 “好了,可别得寸进尺啊小家伙。”程梓川对自然间的草木灵兽向来宽容,尤其是这种未开灵智却有灵性的小家伙。 他慢慢坐起来,衣服上都是干涸的血迹,赤煌剑留下的造成的伤未曾好转,体内灵力凝滞,很糟糕的情况,但……他的眼睛又能看见东西了。 魂魄并没有回来,程梓川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他几乎习惯了双眼忽好忽坏的状态,虽然这一回,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摸了摸心口的位置,虽说伤势还在,但表面的伤口却消失了。 白猫咬着他的衣摆,似乎很不满被无视,程梓川心头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小家伙,我的伤口还有眼睛……是不是跟你有关?” “喵——”白猫仿佛听不懂他的话,无辜的叫着。 程梓川捏了捏它的耳朵,“小猫。” 白猫炸毛,狠狠咬了他的手,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印子——不准这么叫! 程梓川盯着牙印有点入神,自言自语道:“倒是有点像她。” 白猫听到了,大而透亮的眼睛闪了闪,轻轻地跳到了他怀里,“喵喵?” 程梓川眨眼间就敛去了那样的神态,抱着它钻出了小小的树架,外面的风雪还没停,雪花纷纷扬扬地洒落,白猫眯了眯眼睛,程梓川张开衣袖,帮它挡住了迎面扑来的风雪。 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无疑很不好,却还在冷风中行走,白猫生气地动来动去,想钻出来将他推回去,程梓川轻声道:“别闹啊,有个人跟我走散了,我得去找他。” 他说的当然是扶桑。 事实上,到空空岭之前他就计划好了要在程曜……或者说是在神君战煌跟前死一回,他没有告诉傅衍之,这一点有点抱歉,可未知的反应才更加真实。 白猫听后更生气了——就知道想着那棵树!也不看看你自己现在什么德行!哼! 想法很好,可惜程梓川因伤势不轻,体内空荡荡的,方才感应到的一点踪迹,下一刻就没了,根本确定不了扶桑的方向,只好又找了个山洞先避避风雪。 他席地而坐,也不怎么在乎地方简陋脏乱,眉眼温雅沉静,像是褪去了尘世间的疏淡面具,脸上挂着些许笑意,哪怕浑身狼狈,却比以往任何时候来的放松,显出一种别致的散漫姿态。 白猫呆了呆,它毫不怀疑,程梓川这样的人,纵然有朝一日米分身碎骨,也必然是不染尘埃的。 “喵——”白猫的叫声低了下去,安静的呆在程梓川怀里,任他轻轻抚摸,它从未看过他这般模样,却真是很喜欢。 “偷得浮生半日闲,真好。”程梓川静静的出声,不在意听众只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小灵兽,“走了太久,稍微有点累了。” “喵——”白猫心道,谁让你不听话的?好吧好吧,知道你意有所指,肯定又在心里诋毁我。 “我常常会想起她,”换做任何时候,有任何人在,程梓川都不会提起这样的话,现下却难得袒露了心声,却也不是对着白猫说的,更像是在自说自话,“先前总是很难受,心如刀绞。现在好多了,可还是会想,想她下一步会做什么,该如何应对,想我们的立场,想……” 想什么呢?想念一个人罢了。 有时候千言万语的掩饰也抵不过一个眼神。 白猫爬到他肩上,轻轻舔了舔他的眼睛,叫声更低了,“喵——” 程梓川戳了戳它的额头,笑道:“得寸进尺。” 也许是白猫跟楼月潼变成的灵狐极其相似,程梓川看着总是多出一份莫名的喜欢与纵容,却也无法抑制不停的想到楼月潼,但这种想起也称不上舒心。 轻叹一声,程梓川道:“她比神君战煌难对付多了,真让我头疼。”至少楼月潼了解他,骗得过战煌也骗不过她。 “喵喵喵——”白猫有点得意,尾巴翘上了天。 程梓川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它的头:“你叫个什么劲,跟我作对呢?” 白猫气呼呼地咬他,狠狠地咬! 玩闹了会,程梓川又睡了过去,这是身体自动修复伤势,沉睡的同时灵力也在运转。 白猫绕着他转了几圈,吐出烟雾,令他睡得更沉些,随即身形发生了变化,四肢抽长伸展,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姿容绝艳的黑裙少女,毫无疑问,是程梓川最头疼的冤家。 白猫跟小灵狐的确像,也正因为像,才更不会当做是一个人变的,何况楼月潼修为远非当日可比,程梓川状态却比往日糟糕百倍,察觉不了太正常了。 楼月潼会在这时候出现,说巧合也巧,说故意也对。 当初在混乱界域她发现程梓川又看不见了,一想也就明白是仙草的问题,她面上冷漠,到底绝非无情,搜罗了整个魔修地域,跟楼奕阳等人最硬说是无聊查探地形,实际上却是为了寻找代替仙草的东西。 说白了口是心非,嘴硬心软。 谁知再见到程梓川他就把自己整成了半死不活的模样,楼月潼当时又气又急,简直想直接掐死他,后来又心安理得的找了个理由——乘人之危不符合她的身份,光明正大的跟他斗上一斗才有成就感么! 天知道她以前也不是没做过趁人病要人命的事。 结果……结果就有点控制不住地做了许多多余的事,比如照顾他啊,陪着他啊…… 楼月潼板着脸,走到程梓川旁边坐下,越想越气,狠狠拉扯着他的脸,睡着的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张俊脸被人掐出了红印,还兀自静静的躺着。 “你说你是不是故意说那些话给我听的?”楼月潼又拍了下他的头,将他方才对白猫做的分毫不差的还回去,小心眼的魔女终于叹了口气。 “肯定是故意的!”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轻哼一声,然后低下头亲了亲他的嘴唇,“你也一样,真让我头疼。” ☆、第62章 回归 却说兰絮与傅衍之分开后,就悄悄回了九源山。一回山就听说玄豫真人下山除害时受了重伤,掌门与众长老此刻都聚集在第三峰,还不知情况如何。 几个记名弟子告知兰絮,掌门曾找过她,兰絮一听便赶忙去第三峰面见掌门。 “弟子拜见师父!”兰絮被人领着,正好瞧见了站在玄豫真人屋外的掌门。 掌门面色沉凝,眉头紧锁,也没什么心思问她去了何处,只冲她点了点头,又转回屋里去了。 兰絮暗暗松了口气,掌门待她极好,她并不想对其撒谎,不问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但这口气还没松玩,一转头就对上了程曜探究的视线,兰絮一惊,吓了一跳,勉强露出个笑来,“程师叔。” 程曜盯着她看了一会,似无意般道:“我听人说起,你昨日来过第三峰?是为了何事?怎么不多留会,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没,没什么,只是一些杂事,”兰絮冷静不下来,索性就装出一副纳闷的模样,反问道:“往日里程师叔从来不会关心这些,我也就没想惊动您,这回可是我做错了什么?” “没什么,”程曜伸手搭在了她的肩上,稍稍一动就能触及她的根骨,兰絮手心里溢出冷汗,却见他如长辈一样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掌门难得收了徒弟,你年纪小没定性,但也该多学着点,免得走岔了路……我这边倒是无所谓,可掌门那边,以后最好别再出现找不着人的情况。” 兰絮点点头,露出感激的表情,“是,多谢程师叔教导。” 程曜随后也进了屋子,兰絮后背一身冷汗,被风一吹,凉到了心里——若被程曜发现当时她在场,绝饶不了她!她必须赶紧见到清琊大人! 风雪一直未停,外头天色暗了下来。 程梓川点了火堆,就听洞口传来声响,白猫叼着一大块包裹窜进来,铺开后,是一些清水和食物,它抬着头,双眼灵慧有神,将东西往程梓川那边推了推。 “这个……”程梓川目光柔和,注意到它身上雪白的毛色脏了一块,便将它抱过来轻轻擦拭,轻声道:“辛苦你了,但我不需要这个。” 擦拭完,程梓川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拿起绿色的果子喂它,“你吃。” 白猫拒绝地退后几步,又一下跳到他身上,闭上眼睛,言下之意——吃过了,要睡觉了! 程梓川觉得它很是可爱,揉了揉它的头,又捏了捏耳朵,微微笑了笑。这些天来,他尽力运转灵力疗伤,时常入定,白猫也不嫌无聊,总是在旁边守着他,虽然程梓川也不知自己是哪一点吸引力小灵兽,但心中却有些暖意。 “小家伙,以后要不要跟着我修炼?”程梓川提议道。 白猫摇了摇尾巴,没应声,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没听懂。 程梓川复又轻叹,摇摇头说:“跟着我也不好,你在山间多自在,还是算了。” 言罢,他闭上了眼睛,又入定修炼了。白猫却悄悄睁开眼睛,看着外头从夜到明。 转眼,一人一猫已这样相处了一月。 晴空下,阳光照着未消融的积雪,反射着银色的光芒,河水破冰而出,顺流而下。 程梓川从山洞里走出来,整个人焕然一新,皎如玉树,与当日狼狈模样截然不同,雪白衣衫几乎映在了雪地里,长发没了木簪束起,便随意披散着,神色淡淡,眉目如画,看着便是仙风道骨,出尘绝俗。 “喵——”白猫从树上掉下来,正被他接了个满怀,高兴地去舔他的嘴唇,被程梓川习以为常地单手挡住,无奈又好笑,“你这毛病哪来的啊。” 白猫:“喵喵喵!”不开心! 程梓川提着它的尾巴,“来,转一个。” 白猫:“喵!”哼! 程梓川被它一咬,怕伤着它就松手了,随后被一扑,再被一舔,再抬眼,白猫已经跳到了最高的树上,得意地甩着尾巴,抬起爪子一晃,送了他一身枯枝残叶,弄得程梓川哭笑不得,“你就闹吧。” 程梓川走了几步,身上的残叶污泥转瞬即消,白猫又“喵喵”叫了,有点可怜兮兮的意味,程梓川明知它故意的,还是转了头,张开手臂,“好了,过来吧。” 白猫扑下来抱住,偷偷撇了撇嘴,果然是绒毛控!就知道你喜欢这种小动物!哼! 程梓川的伤势好转,已经能动用部分修为,翌日,他如往常一般在入定中醒来,没看见白猫,随后找遍了白猫喜欢去的地方也没找到它的身影,心中升起些许失落,更多的却是了然,“走了吗?” 他在原地等待了三日,白猫没有回来。 程梓川想了想,留下几样东西,便离开了。 他走后,白猫去翻了翻,看到了一个木雕,雕的正是白猫,将其平日里骄矜的姿态展现的活灵活现,白猫伸出爪子戳了戳,口吐人言,“真难看!” 它一边说着,一边却是收好了东西。 回了魔修那边,楼奕阳打量了下,摸着下巴问:“姐姐出去一趟,心情倒是好了许多,什么地方这么管用?” 小魔女挑了挑眉,“从哪看出来我心情好了” 楼奕阳正色道:“以往我问出这句话,你都直接打过来了。” 楼月潼轻哼一声,不置可否,“你这躯壳还能呆多久?一直留在人间,不怕魔界那边有人造反?” “一直没动用法力,还有些时日,至于魔界那边……”楼奕阳轻抚嘴唇,笑得有点邪气,“我倒是希望有人造反,正好清理清理。” “既然这样,你倒是能有机会看到人间的乱象了。” 楼奕阳闻言,神情微变:“姐姐准备动手了?什么时候?” 楼月潼淡淡道:“很快。” “……说实话,方才你回来时那般模样,我还以为你又去见了程梓川,看来是我多虑了,姐姐就是姐姐,一旦你决定的事,不会再多一分犹疑,杀伐果断啊。” 楼月潼懒得接这话,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空空岭之下,程梓川试着联系扶桑,但仍旧毫无反应,好像他们之间的感应被什么阻隔了,但他知道扶桑没受伤,这就够了。 黑白分明的玄妙玉佩悬挂腰侧,走出空空岭的,已是白衣道服的清琊小师叔,仍旧是戴着面具,手持诛邪神剑,一身气息傲霜凌雪,冷冽如冰。 九源山却正有大事发生。 玄豫真人一身修为尽数被废,虽侥幸保住了一条性命,可缠绵病榻无法下床,就算以后好了,也是废人一个,根本无法再担任峰主,是以,其亲传弟子程曜将在今日接替他成为九源第三峰峰主。 这也算是众望所归,但如此一来,程曜在九源门内的声名更甚,几乎要压下了掌门,门内已有流言传出,说是现任掌门合该退位让贤,程曜才能带领九源山走上新的高度! 不管这流言是自发传出还是有心人造谣,总之已在门内愈传愈烈。 巧之又巧的是,掌门亲传弟子兰絮不久前接了门派任务下山,被同门撞见与妖魔为伍,后来那同门被残忍的杀害,其音讯却传了出来,将至今未归的兰絮推上了风尖浪口,掌门地位也大受动摇。 今日程曜接任峰主,众弟子齐聚主峰,最后一道程序乃是由掌门将峰主信物交托,方才算是礼成,可第三峰峰主信物早在之前就落到了程曜手上,程曜向掌门致歉,说是玄豫真人清醒时交托,不可离身。 言下之意便是要越过掌门授信物这一阶段,掌门还能跟奄奄一息卧病在床的玄豫真人杠上?那更会惹来悠悠之口! 是以这会就变成了程曜在上方侃侃而谈,掌门同其他几位长老坐在一边旁观。 “掌门,此事……哎。”第二峰峰主玄鸣辈分最高,天赋却是不怎么好,是以至今未曾飞升,他向来站在掌门这边,但面对这般情况,也不知如何是好了,转轮镜是仙界赐下,“转世圣尊”更是得含着捧着,有什么不满还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身处事端争议中心的掌门却并没有其他人想象的那么憋屈暴怒,他挺淡定的坐在一旁喝茶,“玄鸣师伯勿要担忧,都是小事,不值一谈。” “你……你委屈了。”玄鸣摇摇头叹气。 掌门笑笑,当真看不出生气模样,“不委屈不委屈,来,师伯喝茶。” 此时,程曜正好结束讲话,拿出了峰主信物:“师父为人所害,授予……”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信物突然飞起,落到另一人的手上,有人一声惊呼:“清琊小师叔!” 突然出现的正是清琊,她一手持诛邪剑,一手捏住信物,目光扫过,众人无不低头见礼,以示尊敬。 程曜一怔,骤然升起的怒意散去,清琊曾救过他,在九源山的地位也与旁人不同,许久不见这位神出鬼没的小师叔,乍一见面就是在这种场合,程曜心里还挺复杂的,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对这位小师叔并无恶意。 掌门站起身,笑吟吟地冲清琊一拱手,“今日乃第三峰主接任仪式,小师叔回来的巧了。” ☆、第63章 相逢 “不巧。”清琊先向掌门与玄鸣等长老见礼,开口的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每个角落,“接任峰主,需由掌门授予信物,九源山千百年不变的规矩,不知何时改了?” 她语气听不出怒意,仿佛只是很寻常的问话,程曜却听得眼角一抽,心知这话是冲着他来的,便谨慎道:“并非如此,小师叔常年离山,不知道门中近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我师父深受重伤,昏迷前交托信物,嘱咐我万不可离身……掌门宽容,不予计较,便略过了这一道。” 掌门笑容不变,心中腹诽道:“这锅真不想背!” 却见清琊转过身来,严肃的对他道道:“错了。” 掌门深以为然,顺势道:“小师叔教训的是,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玄豫师叔擅自传授弟子信物,本就是触犯了门规,我不该念他伤重就纵容此举,令九源门规威严荡然无存。” 推锅么,谁不会啊。 这话听得好多人都羞愧了,其实九源山本就是规矩很严的地方,他们平日里一个比一个端得严,但刚刚面对上面的程曜,完全是成了睁眼瞎,再想想这些日子的流言蜚语,还真有点心疼掌门了。 清琊点点头,未出剑,但一旋手,剑柄就遥遥对上了程曜:“你,也错了。” 她一现身就有扭转局势的样子,程曜挑了挑眉,“敢问小师叔,我何错之有?” 清琊晃了晃夺来的峰主信物,道:“方才这在你手里,你就是错了。” 程曜正要辩解,掌门抢在他先头开口道:“小师叔,虽然程师弟的确是占着信物不上交门派,跟着玄豫师叔一错再错,可我能理解他想接任峰主的决心,纵观第三峰,程师弟也是够资格了。而且转轮镜有发光示意,程师弟可是……那位的转世啊。” 这真的不是明褒暗贬,骂程曜一朝得势小人嘴脸吗? 众人低头抽抽嘴角,可仔细想想,掌门这段话情真意切,是在为程曜开脱呢,完全挑不出错来啊。 程曜听得脸色都不好了,“掌门此言差矣,什么叫理解我要接任峰主之位的决心,我何时……” 掌门:“哦,原来程师弟并不想当峰主啊,”他一脸自责,“看我糊涂的,程师弟不慕名利,一心向道,我本不该让玄豫师叔逼你接任这位置,耽误你修炼的,这样,既然你不想,我便只能在你几位师兄里重新选人了。” 程曜:“……”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特么的老狐狸! 清琊一锤定音:“嗯,有理。” 掌门与小师叔一道发话了,程曜又没反驳,众人哪有异议之理。 煮熟的鸭子飞了,程曜压下怒火,等人散了就拦住清琊,“小师叔常年不在门内,不知门中事务,今日一回来便与我做对,可是有人在你跟前说了什么诬陷于我?” 他倒是没想过清琊故意针对他,要看不顺眼他,早在程家那日又何必救他,换个讨厌他的只怕都能砍上几刀了!而且依照清琊多年来的性情,根本不像会插手这种事的,唯一的解释就只有她听了什么人的话。 能让清琊听信又不想他接任峰主的,除了掌门还有谁?这样一理,简直太通了! 清琊闻言,先向另一边看过来的掌门点头致意,随后便与程曜往别处去说话了。 玄鸣松了口气,指指掌门:“你是不是就等着清琊回来给你出气呢?也是看准了程曜如今除了玄豫,就只会给清琊几分面子吧?”若非如此,程曜方才恐怕不会轻易让步,今日的事也不会这么平静的结束。 “唉师伯,哪能这么说话?”掌门严肃道:“还有小师叔不是我请回来的,这真是巧合。”早在转轮镜有动静时他就传信要让清琊回来了,奈何清琊一直都没有消息,修士一闭关便是不知岁月流逝,掌门渐渐也就放弃了,谁知今天突然给了他一个惊喜。 “哦?”玄鸣见他说的实话也有些惊讶,可一想,又担心了,“程曜可是那位的转世,清琊性情太直,你方才又不给他面子,这算不算大不敬?” 说实话,转轮镜出现时,他们都还很期待转世圣尊的出现,但程曜做得那些事,未免太让人寒心了,弄得玄鸣等人私下都腹诽,不会是转轮镜错了吧? 掌门并不在意的笑笑,高深莫测的说了一句:“谁又知道转轮镜不会对第二个人发光?” 程曜与清琊一道吸引了许多弟子的目光,等到了后山无人了,程曜终于忍不住了:“小师叔何……”最后一个“意”字未出,澄亮的剑光便破空而来,程曜脸色骤变,饶是尽力闪避,还是被削了一缕头发,轻飘飘掉落在地上。 “你!” “你的剑呢?”程曜刚要翻脸,就见清琊已回剑入鞘,侧身而立,静静的向他看来。 程曜忍了忍,“师叔为长辈,我不能对你出剑!” 这话纯粹是托词,从空空岭回来后,程曜再没有动用过赤煌剑,旁人都以为他自有深意,可其实……并不是这样。 清琊道:“是不能还是不敢?” 说罢,只见诛邪晃动起来,破开了空间,另一把赤色的长剑无声显现,“啪”地插在了地上,其剑身黯淡,大片大片的血迹浸染在上面,如铁锈一般覆盖了剑身,擦拭不掉,再无往日半点光辉。 “诛邪引赤煌,你……”同为九源神剑,自有牵引之法,清琊便是利用这个引出了赤煌剑,程曜无法掩饰,也不知清琊是不是知道了什么,索性冷冷道:“原来师叔是有目的而来。” 程曜不敢再用赤煌剑,一个是因为剑身染了程梓川的血后就褪不去了,且钝如朽木,神剑杀人不沾血,从没有这样古怪的,另一个却是当日他被赤煌剑所控制,令他生了警惕,也一直想查明关键。 清琊半弯下腰,抬手抚过赤煌剑身,“好一把神剑,可惜了。”她偏头,淡淡道:“此剑为何会变成这样,你心知肚明,我不想与你多言,但有一事,你需谨记。” 程曜看不透她的想法,面具遮掩下也看不清表情,便也不动声色,“请小师叔明示。” “你声名鹊起,天下人信之敬之爱之,那么就别让他们失望。”清琊伸手,虚空握住了一册竹简扔给他,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九源山弟子,别做了别人的傀儡,想要什么,就自己抓住。你好自为之。” 程曜低头一看,霎时僵住——神魂寄身大法! 他联想到自己某些时候身体意识不受控制的情况,再对照上述一一来看,惊出了一身冷汗。 ——你以为杀了我就能得到一切了?天真的傀儡。 ——九源山弟子,别做了别人的傀儡。 傀儡,寄身……莫非,莫非! 程曜倏地抬头,却已不见清琊身影。他忽然想师父玄豫真人揣测过,清琊来历不凡,怕是与上仙界有关,且她性情虽冷冽刚直,却是极可信之人,这一点,程曜亦是赞成的。 清琊……究竟是什么身份? 目光又落回到赤煌剑上,他眼中划过冷厉之色——不论是谁,哪怕是上界神君,也别想控制他程曜! 握住手中竹简,程曜心道,清琊这一回,又是帮了他大忙了。 清琊可不知程曜心中诸般复杂情绪,她忽悠完就去见了掌门,问起了兰絮一事。 “兰絮本为你救下,荐入九源山,有一段因缘,小师叔应该比我更清楚。”掌门道:“这孩子天性善良,笑口常开,可心中却从不曾忘记碧柳村之恨,此为她的一劫。” 清琊颔首:“我知道。” “混乱界域被魔女所毁,魔修那边屡生事端,大战恐迫在眉睫,我需坐镇九源山,无法去帮助那孩子,只怕还要劳烦小师叔了。”这也是他没有跟程曜硬碰硬的主要原因,名声位置什么的,掌门其实并不在意,他担心的是这边内乱,那边魔修便会趁机作乱了。 清琊沉吟片刻,说道:“魔修一旦越界开战,请掌门务必通知我。” 掌门点了点头,忽而叹了声,“想当初那小魔女……我本以为她不会走到这一步,毕竟有那位程道友在。” “世事无常。”清琊并不多说什么,抬手告辞,“掌门保重。” “这刚回来又要走……罢了,小师叔也请保重!” 兰絮的事情,掌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清琊却明白,这一趟,还真是必须要去的,因为事关妖王——渊芜。 人间如今是嘉临年间,长安城为凡间帝王所在,繁华喧嚣,少见修士,来往百姓不知道修魔修,只知天子朝臣,偶有寻访仙山拜得名师,也可称一段佳话流传。 清琊凭空出现在街道口,众人却仿若未见,该吆喝的吆喝,该唱戏的唱戏。唯一人白衣道服,缓步而行,世俗喧闹皆如幻影,与之格格不入。 酒楼上突然砸下一坛酒来,栏杆处歪坐着一个黑裙少女,眉眼飞扬,唇角高高翘起,含着不加掩饰的放肆笑容,雪白的脸颊透出晕染的红,长发连带衣摆飘起,道尽了风流写意,绝艳之态。 楼月潼打了个哈欠,往下招了招手,“大美人,好巧啊。” 那姿态,那语气,活脱脱红尘里的纨绔子弟调戏良家妇女,让人陡然生出想上去揍一顿的想法。 清琊顿了顿,冷静道:“偶然才是巧合,蓄意便是谋算。” “话不能这么说,我可是抛弃了程梓川专门来寻你的,”楼月潼单手撑着下巴,轻轻一吹,送了她一大把鲜艳夺目的花,“不感动吗?” 清琊额角一跳,握紧了剑柄,好不容易按下砍上去的冲动:“呵。” ☆、第64章 相处 几坛酒放在中间,两个人相对而坐,楼月潼懒洋洋地靠着栏杆躺着,手里拿着酒壶往嘴里倒,好不惬意潇洒。 清琊眉头一皱:“越来越没正行。” 楼月潼噗嗤一笑,“你真刻板,跟程梓川一个德行!九源山规矩多我知道,可你既然出来了就该放松一点么,整天这样活着,能有什么乐趣?来来来,喝腻了灵泉仙酿,不妨尝一尝人间的美酒。” 清琊拒绝:“不喝。” 小魔女一拍桌子,斜睨过来,“我敬你的,你敢不喝?”这霸道得简直理所当然! 清琊:“……” 小魔女推酒过去,两人一杯一杯的往下灌,喝着喝着,她突然又大笑起来,坐过来一下子搂住清琊的肩膀,“喂,大美人,我是不是很讨人厌啊?” 清琊一怔,看了眼她搭过来的手,“嗯。” “那你怎么还愿意同我喝酒?”楼月潼道:“不怕我将你灌醉了杀掉吗?” 清琊一本正经道:“这酒喝不醉。” 楼月潼肩膀耸动,笑得半天停不下来,“你这人……连个玩笑都不会接,真没意思。” 清琊趁机将所有的酒都扫到一边去,等她笑完了才一板一眼的说道:“有意思也阻止不了你心向魔道。” “别生气啊,就算开战了,对你这样的大美人,我肯定会手下留情的么。”楼月潼歪在清琊肩膀上,笑吟吟的说着似真似假的话。 “不信。”清琊一点面子都不给她。 楼月潼看了她一会儿,气呼呼的拍桌子,“肯定是程梓川在你跟前说我坏话了,上一回见面你分明不是这样的!” “……”清琊揉了揉眉心,“他没有。你……为何不去找他,却来找我?” 楼月潼眨了眨眼睛,“我更喜欢你啊。” 清琊直接推开她,站起来,倒了碗白水给她,“你醒醒酒吧。” 跟小魔女说话,永远分不清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或者……没一句是真的。 楼月潼又笑,“好吧好吧,实话跟你讲,我跟程梓川早就闹掰了,你没看到他那时的模样,只怕以为我在玩弄他,恨不得杀了我解气……若我现在碰上他,岂不是自讨没趣?” 清琊见她没心没肺的样子,垂下眼,静静道:“我还以为你很喜欢他,原来是假的。” “……是真的,”面对清琊惊讶的目光,楼月潼撑着下巴,本打算糊弄过去,却脱口说了真话:“我是真心喜欢他,应该说,他是我几千年来唯一爱过的人……其实无论是哪一个他,我待之都与旁人不同,只是我以前没明白。” 清琊心中一跳,不动声色,“这话……你该对着他说。” “我才不对他说。” “……为何?” 楼月潼笑嘻嘻地掬起清琊的一缕头发,轻佻地飞媚眼,“因为我更喜欢你啊。” 又来这一套! 清琊都想将阴阳配甩到她脸上去了! 握住诛邪剑就要转身,却被楼月潼一把拉住,“走,带你去个玩乐的好地方!” “不——”一个去字还没说出口,脸上骤然一凉,原来是小魔女摘了她面具跑走了,边跑边欠揍地晃了晃,眉飞色舞,那姿态简直嚣张嘚瑟的让人吐血。 岂有此理!得寸进尺到这个地步,圣人也得发火! 清琊冷着脸追上去,楼月潼趁机回头看了下,险些被剑光闪花了眼——不妙,真生气了啊! 诛邪出鞘,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楼月潼挑了挑眉,剑影横扫过来,她身形矫若游龙,霎时从城楼的窗户窜了进去,清琊见此地华美显贵,富丽堂皇,心知不是一般地方,连忙收回剑势,隐着身形,停在半空中打量,忽然听到下方传来钟鼓声响,随即一个满含威严的声音响起—— “朕于夜中梦仙山神人,今代黎民祈于上天……” 帝都长安,此地乃宫廷,天子居所,小魔女引她来这做什么? 清琊皱眉收剑:“楼月潼?” 窗户里钻出一个人来,楼月潼弯着眉眼,冲她挥了挥手,黑链顿出,来势汹汹的打破了清琊周身术法,上中左三方黑雾笼罩,硬逼着清琊往下而去,“你!” 清琊怕伤及凡人,不能拔剑,楼月潼一声轻笑仿佛在她耳侧响起,“下去吧。” 年方三十的嘉临帝领重臣祭祀于祠前,一炷香刚点燃置于香炉,闭目诚心祈祷,就听周遭人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惊叫道:“陛,陛下!” 睁眼就见一个身影轻飘飘的落在他跟前的半空中,吓了他一大跳,踉跄着退了几步,定睛一看,却愣住了。只见那人白衣道服,长发半束,手中所持的长剑隐隐泛着光芒,其姿容如雪高彻,神态清冷端肃,周身似有薄雾聚拢,一身的仙风道骨,岂非神人乎? 周围一片下跪叩拜的,清琊捏着剑柄,实在是气得快说不出话来! “神女临世,朕……” 可怜的嘉临帝激动地才说了五个字,突然眼睛一瞪,差点昏过去,因为跟前的“神人”她又凭空消!失!了! 楼月潼靠着窗户笑得停不下来,然后突然冒出一只手将她逼入了墙角,她一转身,就见清琊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神色冰冷,“耍我很好玩?” “当然……不好玩。”楼月潼眨了眨眼,仰脸看她,一点拔了虎须的自觉都没有,“何况我也不是在耍你啊,你方才没发现那皇帝有什么不对劲吗?” 清琊声音仍是满含冷意,“妖气。” “对了!不愧是清琊,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察觉,”楼月潼转了转脖子,“哎你先退开一点啊。” 清琊不动不语,眉目凝霜,就这么盯着她,目光冷厉如刀,换个人早就腿抖了,偏偏小魔女一脸“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啊”的无辜表情,懒洋洋的说:“你这样,我都要以为你看上我了。” 清琊忽然在她颈侧一划,楼月潼眼神一狠,指尖已对准了清琊的心口,随即又渐渐放软了身子,清琊退开,却削了她一缕长发。 楼月潼:“好好的,你削我头发做什么?” 清琊道:“你再这般戏弄于我,下回削的,可就不是你的头发了。” “哟,我等着。”楼月潼耸了耸肩,心说等我把你削成光头看你哭不哭! “你大可来试试。” “你……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刚刚在想什么?!”楼月潼诧异得抬头,这回真惊了。 清琊手指划过剑身,“一看便知了。” 楼月潼表情霎时有些复杂起来——除了程梓川,还没有人能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的。 清琊与……程梓川? 在她诧异之时,清琊打断了她的细思,指了指下方,“你来找我,便是为了此事?” 楼月潼回过神,点了点头,没再看玩笑,正色道:“你还记得当年我初见你的地方吧,兰絮那小丫头的家乡碧柳村,我曾与妖王渊芜大打出手,是你现身制止了。” “自然记得。” “据我所知,妖界有数个妖王,谁也压制不了谁,以致妖界内部四分五裂,极不稳定,而渊芜则是数百年来唯一有望统一妖界的强者,也正因此,他被其他妖王围攻,身受重伤,无意中来到了人界,受了兰絮之恩,便一直跟在她身边保护她,可也因此,令碧柳村遭逢大难。”楼月潼缓缓道:“你带走了兰絮,渊芜便一直在追杀凶手,那凶手亦是妖王级别的虎妖,受不住渊芜拼命的架势,一直逃到了长安城,却发现了另一个机遇。” 清琊皱了皱眉,联想到那人间帝王身上的妖气,顿时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他占据了人皇之身?” “不同于修士,人间帝皇,脚踩龙脉,才是真正身负人间气运之人,关乎天下苍生,”楼月潼颔首,“人皇受命于天,本有龙气护体,不会被妖邪之物侵入,但事非绝对,就如现在,那虎妖就附在了他身上,气息隐蔽,一般修士都察觉不了,要除虎妖,必会令人皇身陨。” 顿了顿,她又开口道:“除非有人能接近人皇,令他放下警惕,自己逼出虎妖,我方才送你下去,可是制造了一个绝好的机会!” 清琊颇为怀疑,“人间大乱,岂非正如你所愿,你何时关心起天下苍生来了?” 楼月潼撇了撇唇,“我自有我的道理。” 清琊又问:“那渊芜身在何处?” “被虎妖困住了。渊芜的确厉害,却有一个最大的弱点,”楼月潼笑了笑,吐出一个名字,“兰絮。而你来此,也是为了那丫头吧。” “你事事都知道的如此清楚,可见谋算已久,今日在此守株待兔,无非想利用我达成你的目的。” 楼月潼一摊手,不置可否。 她仿佛在说,是啊,我挖了坑,但你能不跳吗? 答案当然是不能。 正如楼月潼所言,此事关乎天下苍生,人皇若出事,不等道修魔修打起来,人间就先大乱了,清琊永远不会任由这种事发生。魔修是解决不了,可也是分属人界,虎妖却算是外来闯入者,解决不了魔修还解决不了一个虎妖吗? 清琊板着脸,“果真是小魔女。” 楼月潼扬了扬眉,不急着做正经事,倒是拽着清琊跑遍了人间宫廷的各个地方玩耍,弄得人间宫廷鸡飞狗跳,不是这里少了什么就是那里丢了什么,累得嘉临帝好几日没睡过好觉了。 这晚,楼月潼拿着偷来的糕点和美酒坐在嘉临帝的寝宫上赏月,回头见着神色静默的清琊,嘴角一翘,塞了块糕点,“你整日面无表情的,不能笑一笑啊?平白糟蹋了这张脸。” 清琊淡淡看了她一眼,忽然微扬唇角,似有春风拂散眉梢的积雪,烟笼寒水,皎皎新月,渐渐渗入眼中,顾盼生辉,不可方物。 楼月潼怔了片刻,“嗯……你还是不要笑了。” 清琊翻脸更快,转眼又是那副冷淡无波的模样了,“哦。”仿佛先前的笑容就逗小魔女玩一样。 楼月潼哼了声,“程梓川是石头,你就是冰块!” 清琊见她不岔的表情,敛了敛眼眸,伸手在虚空划了几下,云层退散,星光连成珠链,月华散如雾敛,在空中构成了绝妙的舞台,渐渐拉开。清琊握住楼月潼的手,空中有星子坠落,再翻开手,楼月潼掌心有璀璨的光华流转。 “漂亮,真美!”楼月潼情不自禁地绽开了笑容,“人间美景更胜瑶台仙境!” 清琊颔首,轻声道:“从天上往下看,是俯视,怎及人间遥望仰视的歆羡,看景,实则看心情罢了。” 远远看去,长安城万家灯火照亮夜空,虽寂静,却一点都不冷清。 “清琊,你想成仙吗?”楼月潼懒懒地靠在清琊肩头,远眺人间繁华,难得起了闲散谈心之意,不知为何,清琊给她的感觉与程梓川很相似,同样的温暖舒服,许是她们暂未敌对,清琊比之程梓川,更让楼月潼少了一分心疼苦痛,而多了一分放松随意,“说起来,你来历成谜,我都没查到过,而且我每次看你,总像雾里看花,捉摸不透。” 能得到小魔女这样的评价,已是极为难得了。 冷风吹起长发,衣袖飘扬,清琊的侧脸隐在夜色里,沉静如画,片刻,只见她摇了摇头,“我并非来历成谜,只是从前很是普通,又极少出现在人前,才无人得知一二。”想了想,她坦言道:“我自幼父母双亡,又被仇人追杀,险些丧命,幸而遇上师父,之后就入九源门下修炼,没有旁人想象的那般离奇非凡。” 清琊的来历际遇不知被传了多少个版本,其实没有一个是真的,而她的名声,也全是自己闯出来的。 “你有师父?”楼月潼来了兴趣,“你师父是谁啊?” 清琊顿了顿,说:“他教了我很多,却不肯受我之礼,也不肯让我叫他师父,还叮嘱我不可将此事告知旁人……” “那你怎么跟我说了?”楼月潼笑吟吟的问。 清琊低了低头,没出声。 楼月潼心知她嘴上厉害,实则待自己挺好,忍不住抿唇直笑,就听清琊答了她先前的问题:“我年幼时初入仙途,便立誓追寻无上大道,成不成仙,并不重要。” “无上大道?跟程梓川一样没趣。” 清琊瞥她,“你三句不离程梓川,不如去找他算了。” 楼月潼蹙了下眉,“我有吗?” 清琊肯定地点点头。 楼月潼呆了呆,将美酒佳肴一扔,不怎么高兴的道:“不玩了,不说了,我们做正事去!” 清琊在她身后亦无声一叹,眼中却有了些许温度,如今,也只有“清琊”这个身份,才能听到小魔女的心里话了。 两人悄悄潜入下方寝殿内,楼月潼指了指睡着的嘉临帝,做了个手势——到他梦里去! 清琊点了点头,身影虚化做轻烟,转眼便不见了。 嘉临帝正在做一个诡异的梦,他梦到自己走过了千山万水,越过了艰难险阻,终于寻到了仙山脚下,正在他松了口气时,一只巨大的老虎突然嘶吼着朝他扑过来,吓得他转身就跑,但定睛一看,前方竟是悬崖。 “虎妖如今与他共体,他虽不知情,潜意识却有警惕啊。”楼月潼与清琊站在另一端看着,“对了,忘了问,你会装神棍吗?” “为何要装?” 在楼月潼古怪的眼神下,清琊本色出演了一场戏。 眼看着嘉临帝就要跌下悬崖,清琊飞身而至,抓住他的肩膀带到后方安全之地,未等嘉临帝惊呼,利索地拔剑,用上了极少用过的华丽剑招,别看这实用不行,唬人却是一等一的,至少唬得嘉临帝两眼冒光,激动难抑了。 楼月潼歪倒在树旁,笑弯了腰,她心道:“清琊与程梓川一样,根本就是天生的神棍……等等,我为何又想到程梓川了?”小魔女有点憋闷,她平时也没见这样,可只要与清琊在一起,就会不停地想起程梓川,也不知是何缘故! 梦中的场景乃是嘉临帝构想而出,危险去除,老虎自然也就不见了。 嘉临帝这会一看,更惊喜了——这不是白日里见到的神女吗?夜梦神人相救,大吉之兆啊! “这……”嘉临帝想见礼,却又不知该如何称呼,一时犯了难。 清琊执礼,端肃有加,然后……然后说了一堆连楼月潼都被绕弯的地名与各种名号,与嘉临帝一来一往,俗称忽悠。 鸡鸣叫响,夜渐淡去。 从嘉临帝梦中出来,两人都有点累,入凡人梦中还是挺耗费心神的,这种感觉不是身体累,而是心累。 清琊还要在宫中寻找渊芜与兰絮的踪迹,楼月潼却是不乐意了,“你急什么?打草惊蛇可就变成一场空了!” “你有要事?” “当然!你都把那人皇忽悠到底了,不如再弄出点动静来,让他主动来寻你啊!”楼月潼眼睛闭上,又睁开,慢慢扫过长安城周边,而后定在了一个方向,抚掌而笑,“那边灵气充沛,肯定有好东西!” 她说完也不招呼一声,转头就跑了。 清琊:“……”她有理由相信这小魔女就是来玩的了! 楼月潼找的是东方一处山脉,正是冬去春来之际,青草细细绒绒的一片,树木刚抽出新芽,却也不显得荒芜。山顶上中心一片,出乎预料的平坦。 只见楼月潼翻手一挥,积土散去,缕缕热气升腾交汇,含着幽淡静谧的香气,毫无杂质的灵泉渐渐流淌,干净得宛如滴滴凝聚的晨露,升腾的雾气飘散至周围,树木竟瞬间冒出绿叶,绿草转眼成荫,娇艳的花朵从地底冒出,再看去,整个山顶完全成了世外仙境一样的地方! 饶是楼月潼,也有一点点的目瞪口呆,轻啧一声,没什么歉意地一摊手,“哎呀,好像不小心挖到了极品灵脉啊。” 这哪是一般的灵脉,人皇居出,脚踩龙脉,周围都是宝地,常人就算清楚也不敢挖,因为怕糟天谴啊!这灵脉一看就非普通,只怕是连着龙脉的,一个不慎损坏了,恐会牵连一方百姓。 清琊头疼,正要将此地遮掩回原状,就见胆大包天的小魔女,她……她开始解外衣了! “等等!你要做什么?” “难得在人间碰上这么充沛的灵泉,至少够我提升百年修为的,不下去泡一泡怎么行?”小魔女狡黠一笑,说得理所当然,“清琊你要不要来啊……哎?好好的你脸红什么,看不出来你脸皮这么薄?” 清琊耳根红得快滴血,将她的手按回去,斥道:“此地不是你胡闹的地方!” “胡闹?哼,大美人,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楼月潼看她模样,恶劣地舔了舔嘴唇,忽然伸手就去扒她衣服! “!” 清琊真想拽下阴阳配糊她一脸,看她还会不会如此嚣张!简直得寸进尺,岂有此理! ☆、第65章 戏弄 清琊躲得太厉害,楼月潼总不能为了扒个衣服就跟她打起来,只好耸了耸肩,颇为遗憾的放弃了,上下打量了下她,嗤笑道:“你挣扎得这样厉害,我都要怀疑你男扮女装了!” 清琊容色向来清冷端方,此时直接从脸红到了耳朵根,瞪着楼月潼,冷冽的眼神一点威胁都没了,反而显出了几分狼狈之意。 “啧啧,看你脸红的,逗你玩而已,我又不是瞎,还不至于连男女都分不清楚。” 清琊:“……” 楼月潼解下外衣,随手挂到了旁边的树上,她才破除了第二重封印,此刻的身材样貌也不过少女模样,没有从前那般成熟完美,却也玲珑有致,尤其腰肢纤细,双腿修长,眉眼更是魅态横生,勾人得很。 清琊倏地转过身去,语气沉冷,“光天化日衣不蔽体,你……” “你真古板!”楼月潼打断她的话,“这里又没有旁人,还有你转身做什么,不会不敢看我吧?” 她语气怎么听都带着嘲笑,有水声响起,显然是她已下水了。 楼月潼也觉得有趣,多少人仰慕的清琊小师叔,脸皮竟然薄成这样,难怪除了程梓川,没见她有什么异性朋友。 其实她哪知道,也就是对着她,换了旁人,全脱光了,清琊也能面不改色的盯着。 指尖漫过水波,楼月潼轻轻嗅了嗅,溢满的灵气令她心情愉悦起来,看着清琊的背影,勾了勾嘴角,食指一挑,水剑对着清琊的头直冲而去。 清琊闪身,抬手捏碎了水箭,转过来盯着她。楼月潼就问:“你不生气吗?不想过来打我吗?”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厚颜之人? 清琊都快没脾气了,道:“随你吧。”若不是要维持住清琊的模样与姿态,她早就过去抓住小魔女一顿揍了,这小魔女纯属给点阳光就灿烂! 许是折腾够了,楼月潼眨了眨眼睛,又抬手一划,水珠自水面跃起,一滴滴连成了个笑脸,她伸手一弹,笑脸就飘到了清琊跟前,小魔女又眨了下眼,捧着脸看过去,无辜可爱极了。 “……”清琊吹了口气,笑脸嘴角下沉,变成了哭脸,回到了楼月潼跟前。 楼月潼一时兴起,又将之变回了笑脸,这回给它按了两个手,手里捧着小花送过去,饶有兴趣的看着清琊怎么回。清琊……清琊也不知道怎么就跟她玩起了这么幼稚的游戏,再吹一口气,花碎了,变成利剑正中红心,笑脸……这回已经没脸了…… 楼月潼不高兴了,“打人不打脸!” 清琊:“……你打人,不冲脸?” “喂喂喂,我是魔女,你可是正道修士,标准能跟我一样?”楼月潼翘起小拇指,勾了勾,眼神颇为挑衅,“过来,我要打回去!” 清琊挑眉,走近了,抬手就拍了拍她的头,“别闹了。玩乐可以,勿损灵脉便可,我去那边打坐帮你守着。” 这样的语气与神态,楼月潼低低笑了一下,忽然伸出雪白的双臂,抱住她,在她脸颊边亲了一下,“虽然初吻送给程梓川了,但这可是我头一回亲一个姑娘,便宜你啦。” 清琊一呆,刚消散的热气又冒上来了,结果还没回神,迎面就被扑了一身水,楼月潼眉飞色舞,恶劣道:“害羞了吧?感动了吧?帮你降降温,不用太感谢啊。” 清琊抬起剑鞘敲到了她的头,“小魔女!” 她转身就到一旁闭目打坐去了,其实却是心绪翻涌,需静思稳定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重复了一遍,“勿损灵脉,别忘了。” 楼月潼撇撇嘴,自顾自地在灵泉里游来游去,也不知听到了没有。 清琊睁开眼睛,静静看着她在水中的身影,看了许久,微不可察的轻叹了声。 原以为再见楼月潼,不会再有如此大的反应,可原来对她的感情有那么深,这么久的时间都还没有淡化一二……这的确是一场无声的硬仗。 可也不是全无所得,至少清琊明白了一件事——楼月潼对程梓川,也是真的有情的。 清琊静思反省,神色渐渐平静下来,等到楼月潼从水里出来,清琊已能面不改色地递上衣物,波澜不惊。 楼月潼看了看她,嘴角微扯,却是没再说什么,也坐下来稳固修为。 翌日,长安城百姓都看到了冲天而起的亮光,正午过后,有传言广泛传播,道嘉临帝亲至山下,迎了神仙人物入宫驱除妖邪。这指的就是清琊了,那楼月潼去哪儿了?只看清琊怀中雪白的小灵狐便知道了。 “昨日仙家入梦,救朕于危难,朕感念于胸,却不知仙家昨日所言的灾祸是指何人何物?”清琊一入宫,嘉临帝便迫不及待地赶走了旁人,谁让昨日清琊忽悠的太成功,以致嘉临帝一整日都坐立不安,好不容易将人盼来了,就盼着能得个解决办法。 小灵狐懒洋洋地躺在怀里,清琊伸手摸了摸,说道:“人皇夜梦巨虎,还不知妖物是何吗?” “莫非是……” “心知足矣,不可言说。”清琊一挥袖,桌案上便多了一卷道经与几根香烛,“人皇若信我,今日起便点燃香烛,抄背这道经,时候到了,必见奇效。” 人皇翻阅片刻,越看越喜,遂点头应下,并请清琊暂居宫中。 接下来数日,清琊未有异动,只借此机会摸清了这人间宫廷的布局,她仔细考虑过,若还有地方能困住渊芜而不被人发现,恐怕……唯有地下宫室了。 渊芜是大妖,清琊并不担心,她只忧心兰絮,兰絮入九源山修行还没多久,修为不够,年纪又小,只希望渊芜能护住她了。 这日傍晚,人皇终于抄完了最后一卷道经,香烛还在燃着,他微微松了口气,因着这些日子每回抄背此书时,他都会头痛欲裂,但到第二日又会精神百倍,他不知何故,但人皇也不是蠢笨的,稍加思索就猜到可能是自己身上出了问题。 他一直未动声色,遣退了周围服侍之人,佯作无知地抄背完了最后一个字。 日落月升,夜色沉暗。不知哪来的风,进入室内,吹起了帘幕,香烛亦应声而灭。 忽然,嘉临帝脸色一变,不等他反应过来,眼睛就变成了野兽般的兽瞳,指甲在桌案上狠狠划下了几道印痕。 窗外,清琊身影骤现,“藏得真好。” 嘉临帝,不,应该说附身的虎妖咧嘴一笑,竟也不怕她,“今日,我便来见识一下九源道统,看看你这小娃承袭了开山祖师的多少本事!” 听这语气,竟也是认得九源山开派祖师的! 小灵狐立在一旁,竖着耳朵,眼珠转了一圈,隐隐摸到了什么线索——九源山开派祖师?哪个来着? ☆、第66章 破绽 小灵狐百无聊赖的想着九源山开派祖师,那边清琊已同虎妖打起来了,清琊挥手就设下了结界,以防惊动宫廷之人。 虎妖冷嘲热讽非说:“不愧是正道修士,这时候了还怕伤及无辜?” 清琊右手一转,飞掠而上,剑柄对着他的腰部一撞,狠狠抽了一下,疼得虎妖龇牙咧嘴,竟不顾人皇躯体,直接暴虐地试图兽化了!清琊见此,眼神一厉,双手结印,一道白光笼罩,硬生生的将其兽态逼了回去! 虎妖此时进退不得,他附在人皇身上,受到限制无法发挥所有的实力,虽憋屈挨打,却无性命之虞。而离开人皇躯体能大展手脚,可他判断不出自己是否是清琊的对手,而且还受到此界规则限制,一着不慎,千年修行怕要毁于一旦。 两者比较,虎妖还是谨慎为上,不论清琊怎么打,他就是缩在壳子里不出去,反正这是人皇躯体,谅清琊也不敢下重手。 小灵狐在一旁看着,深觉其丢了妖魔道的脸,“喂,你不是虎妖,是乌龟妖吧?” “你算什么东西……” 虎妖怒吼,一句话还没吼完,小灵狐眼睛一瞪,一条鞭子乍现,冲着他的脸就抽了下去,哼道:“清琊顾及人皇,我可不管!敢对我不敬,我割了你舌头捏碎你的魂魄!” 她这一出手,威力更在清琊之上,虎妖捂着脸,连退了几步,眼中溢出惊惧之色,愤愤道:“你……只准你骂,不准我说吗?”妖都没她霸道! 小灵狐甩了甩尾巴,理直气壮的道:“当然。” 她自认自己有一点还是非常值得肯定的,那就是从不搞虚头巴脑的一套——我就是不讲理,我就是欺负你,怎么了?有本事你打我啊? 也就圣尊那样有实力压过她的才能让她消停了。 别说人界,虎妖在妖界行走多年,也没见过嚣张成这样的,想想方才她展现出来的实力,顿时狐疑道:“你不是这修士的灵宠?那你跟着她做什么,不如跟我联手,宰了这修士,搜刮完她的宝物,岂不痛快?”虎妖想煽动楼月潼对付清琊。 “痛快,痛快你个头啊!”这格调太低了,小魔女不爽地歪了歪头,“清琊,你还不赶紧揍他!” 清琊握住剑柄,看向虎妖,“你此刻离开人皇躯体,我饶你一命。” “做梦!” 银光照亮夜空,诛邪出鞘时,清琊忽然出声念了什么,一字一句,凛冽端肃,正是人皇多日来抄背的道经。 虎妖占据躯体,躯体中原本的魂魄是昏睡过去的,如今在清琊声音下,竟渐渐苏醒了过来,龙气罩住嘉临帝魂魄,端坐着跟随清琊默念道经,在体内与虎妖争夺主动权! 只见嘉临帝面色阵红阵白,一会变一个表情,双手捂着耳朵,仿佛遭受了莫大的痛苦:“别念了!别念了……滚……妖孽,从朕躯体里滚出去!住口……” 清琊语速不紧不慢,反观对面之人却越发暴躁,霎时间,嘉临帝的头顶上有两个影子若隐若现! “缚!”清琊指尖连动,将二者同时拉了出来,嘉临帝魂魄跌倒在地,虎妖则飞快地往天边掠去,短短一瞬,清琊出剑,剑势有冲天围杀之势,直接透过防御,斩断了虎妖一臂,白光乍起,化作囚笼,将其牢牢困在了其中。 小灵狐看得目光连连闪烁——清琊修为,比之初见又精进了! 囚笼旋转着缩小,落到了清琊手上,但她不忙着处理,先看向嘉临帝,语气缓和了一些,“人皇受苦了。” 嘉临帝面色虽疲惫,却满是感激与激动,他似乎想说什么,清琊已然伸手一指,助其魂魄归了位,再一挥手,将其送回了寝殿。 “哟,施恩不望报啊。”小灵狐化作人身,歪靠着树,撑着下巴冲她扬了扬眉,“难怪各个都说你好,你们正道的总搞这种虚头巴脑的,心里呕不呕啊?辛辛苦苦忙了许多天,一点酬劳都没收到哎。” 清琊看了她一眼,“忙得是我,又不是你。”言下之意就是,你一点事都没做,好意思抱怨吗? 楼月潼走过来,敲了敲小囚笼,晃得虎妖晕头转向,语气似嘲非嘲,“哦,大公无私的清琊小师叔!” 清琊也没打算跟她讲一堆大道理,道修跟魔修天生的三观不合,讲也讲不清。 好在楼月潼视线很快就被转移了,笑吟吟的开口,“嗯,好久没抽人了,手挺痒,要不将这家伙交给我吧,保证他明天什么都说得一清二楚!” 清琊道:“不必。”交给楼月潼?只怕虎妖明日就没气了。 楼月潼也不强求,耸了耸肩。 虎妖愤怒狂化,撞击着囚笼,“利用手段,背后偷袭!这就是你们正道的原则?我不服,有本事放我出去光明正大的斗过!” 清琊轻轻一敲,囚笼顿时罩了一层雷光,劈得虎妖外焦里嫩,不服?接着打! “手段?无论什么手段,那都是实力!何况谁又偷袭你了,技不如人没跑掉还在这里最硬!”楼月潼抬手又送了他几鞭子,又教育清琊,“这种的,果断就该扒层皮下来再问话!” 清琊面无表情,继续雷劈。 小魔女满意点头,继续抽他。 双重夹击,最后虎妖被折腾得都哭了,连连惨叫:“服了,我服了还不行吗?两位姑奶奶,你们想问什么尽管问!” 楼月潼眯着眼——这么不经打? 清琊抬手制止她接下来的一鞭,不让她再打下去,问道:“渊芜在哪?” 虎妖一惊,心说她怎么认识渊芜?诧异之下脱口就问:“你问渊芜做什么?” 楼月潼挣开清琊的手,又是一鞭子甩过去,虎妖躲到角落去,连忙道:“我不问了不问了!我跟渊芜斗了好多年,三年前他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往死里反追杀我,我不得已之下才附在了人皇身上。前些日子,有一个小丫头来寻他,我借用人皇身份抓住了那丫头,引渊芜去救她,如今他们都被我困在地下宫室。具体的地点,我,我可以带你们过去,但,但你们得保证不杀我!” 清琊跟楼月潼对视一眼,后者狡黠的眨了下眼睛,清琊微不可察的颔首——明白了。 “我不会杀你。”清琊简单了立了个誓。 楼月潼同样保证了,虎妖这才放心,指了个方向。 走过暗道,到了地下宫室,二人这才明白虎妖是如何能困住渊芜的——此处地形奇特,与星象相交,虎妖祭了五件凶器,竟布下了类似周天大阵的强大阵法! 周天大阵起源于鸿蒙远古时代,为当时妖族圣人所创,威力可见一斑。虎妖好歹也算是妖王级别,他布下的阵法,不及真正的周天大阵,放到如今却也绝不容小觑,可称小周天阵了。 清琊皱了皱眉,施法破除了迷障,渊芜的身影渐渐显露出来,他衣衫发丝凌乱,面色冷到了极点,怀里抱着个昏迷的小姑娘,一边抵抗阵法,一边护着人,颇有些狼狈,瞳孔竖起,血红一片,已非人形的双目了。 “渊芜。” “……清琊?”渊芜怔了一下才慢慢转头看过来,顿时缓了脸色,急声道:“快破阵!快救兰絮!” 清琊表情一变,“兰絮出什么事了?”hy 渊芜低低道:“……她快停止呼吸了。” 还在杀阵中,一旦停止呼吸,魂魄离体,立即会被阵法攻击湮灭,去鬼界都找不回人了。 清琊握剑的手紧了紧,转而问虎妖:“你能破阵?” 虎妖摇头,“历来杀阵难破,周天大阵极难参悟,这还是我头一回尝试布下类似阵法,且耗费了五件极品凶器,就是为了除掉渊芜,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破掉?” 还敢说?清琊甩手将他扔得撞到墙上,雷光噼里啪啦地招呼过去,不再看一眼,而是盯着面前阵法沉思。 “周天大阵乃妖界极品传承,妖界那帮老家伙宝贝得不行,我听过一些,”楼月潼缓缓道:“这阵法能破,可费时费力,那小丫头怕是等不了那么久了。” 的确如此,清琊亦是担心兰絮。 楼月潼倒是无所谓,她此行的目标又不是兰絮,小丫头虽还蛮讨喜,却也不能让她多费心神。 清琊沉吟片刻,不着痕迹的瞥了眼楼月潼,眼中掠过一丝犹豫,脸色反而越发严肃,这时便听渊芜道:“兰絮一直受我牵累,我于她有愧,若能救她,不必顾及我。”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是真诚直接。 清琊下了决定,出声道:“若你愿意,我有一法,可保全兰絮!” “请讲。” “我早年阅览古书,得知上古契约之法,你若能此时与兰絮结契,足以护她性命。只一点,人妖殊途……” 清琊淡淡说着,楼月潼却倏地转头瞪过来——清琊怎么也知道上古契约?这分明是程梓川才知道的,难不成这两人一同看了什么古书残卷?荒谬! 楼月潼心中的怀疑前所未有的强烈起来。 清琊早已料到说出来的后果,却也无法,不动声色的任她打量,继续跟渊芜讲述重点——对楼月潼,能拖一时是一时吧,反正,清琊也没想过能永远瞒过她。眼下,还是兰絮性命更为要紧。 ☆、第67章 怀疑 “这是……上古道侣之契?”渊芜越听越不对劲,忍不住打断清琊的讲述,开口询问。 清琊颔首:“是。” 渊芜皱了皱眉,“兰絮还是个孩子,我待她并无其他想法,若结此契,恐误她一生。而且,人妖殊途,这样会引来天谴,救得了她一时,救不了她一世!” 渊芜活了不知多少个念头,兰絮在他眼里便如婴幼儿一般,让他感受到了人性的纯粹与美好,因而他爱护兰絮,自然希望她一生平安顺遂。但若与他绑在一起,兰絮就无法再做一个快快乐乐的普通人了。 这不是渊芜希望看到的。 “你别担心,此契可断。”清琊的话引来楼月潼连连侧目,她不以为意,解释道:“等救下兰絮,去鬼界借三生台便可。”所谓一回生二回熟,阎君也不会太难说话。 渊芜听了,有些意外的看了看清琊,却没再多问,点了点头,随即让清琊传授他结契之法。 清琊交代了重点就开始研究起阵法来,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楼月潼转到她跟前,漫不经心的问:“那契约,你从哪儿看来的?” “九源山的藏书阁。”清琊不动声色,淡淡答道:“梓川曾向我借阅残卷,你若是好奇,日后可以去找他探讨一番。” 楼月潼目光一闪,唇角一弯,“是么……” 说的越多越有漏洞,清琊也不管她信了没有,表情自然地绕过她,继续查看阵法了。 楼月潼盯着她的背影,眼中闪过狐疑之色,从认识到现在,她没察觉清琊在她跟前用了变幻之术,也不认为有人能在她跟前掩饰得这般天衣无缝——可清琊身上的谜团,实在是太多了。 阵中有光柱升起,渊芜的声音响起:“天道见证,承上古之法,以血换血,结至高之契!” 楼月潼闻言稍稍恍惚,怔怔地望着光芒与锁链。 清琊亦微微抬头,心神颤动了下。 两个人不约而同想起了古灵墓中结契的场景,随机又被三生台上的画面取代,心中都升起了怅然之意。 “咚咚咚——” 兰絮微弱的心跳渐渐恢复了活力,惨白的脸色也变得充满生机,渊芜摸了摸心口,脸色有些古怪,他从前孑然一身,现在却平白多了牵挂与负担,仿佛承担了另一个人生命的重量,说实话,不太习惯,但也不算讨厌。 兰絮体内的灵力受渊芜引导,开始修复她的伤势,过了几日,才清醒过来。 “咳咳……”兰絮咳嗽着睁开眼睛,一双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她抬头一看,顿时弯着眼睛笑了,“渊芜大人,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渊芜心中一暖,楼月潼坐在石阶上,凉凉道:“长点心吧小丫头,他没事,你倒是在地狱走了一遭。” 兰絮一惊,转头看到了楼月潼,“咦,你不是那位姐姐吗?你怎么在这?”她下意识的往另一边扫去,突然就要站起来,喜道:“清琊大人!” 楼月潼啧了声,“小丫头,我怎么觉得你看到清琊比看到渊芜还开心啊?” “一样开心!”兰絮一下子见到两个敬仰的人,高兴得不得了。 果然是毛没长齐的小丫头。楼月潼撇撇唇,无趣地偏过头。 清琊颔首:“没事便好。” 兰絮这才想起自己先前受了重伤的事情,可现下运转灵力,却是一点事都没有,正奇怪间,就听渊芜道:“兰絮,你坐下,我讲给你听。” “是。”兰絮乖乖地坐好,听他讲述事情经过,在听到契约之时,立即道:“这个契约……对渊芜大人有伤害吗?” 渊芜摇头,“但你暂时需与我绑在一起了。” “不要紧,我明白,这是为了救我性命,我感激还来不及,”情窦未开,兰絮不太明白道侣的真正含义,也并没有很在意这个,冲渊芜笑了笑,说:“渊芜大人也不要为难,无论怎样,兰絮都听你的话。” 渊芜拍了拍她的头,嘴角勾起,“好。” 这和谐的场面看得楼月潼牙痒:“小丫头,你可是九源山的人,若被你师父知道你与妖为伍,还不得将你驱逐门派?” “不会的,师父不是不辨是非之人,何况,”兰絮眨了眨眼睛,一脸理所当然的信任,“有清琊大人在啊。” 这丫头心太大,吓唬不了啊。 清琊手上演练着阵法没停,几日来已摸清了门道,闻言头也不抬的对楼月潼道:“你为何总喜欢欺负人?” 楼月潼理直气壮,“我当然喜欢欺负人,难道你喜欢被人欺负?” “这么闲,不如过来帮我。” “不帮!” “那就闭嘴。” 楼月潼斜睨她,转了转手腕,“再说一遍?” “清琊大人,月前,程曜师叔联合玄豫师叔祖围攻您的朋友,令他跌落空空岭,生死不知!“兰絮突然大声道:“当时傅少宫主也在,我一直想告知您,可您始终未曾出现,那位程道友,他……” 楼月潼拧着眉头,心道:“难怪程梓川当日心口一剑如此熟悉,原来是赤煌剑!这个笨蛋!” 清琊闻言神色微变:“你如何得知?” “我当日在场!”兰絮道:“细节之处不太清楚,您可去询问傅少宫主!” “好。我受掌门之托来寻你,有人曾见你与渊芜一道,杀害同门弟子……” “不!我绝对没有!”兰絮连忙摇头,“渊芜大人也没有!” 渊芜见她表情惊惶,也开口道:“兰絮与我一道,未免争端,行路皆避开同门。” 清琊点了点头,大抵明白了近来兰絮被针对的原因,一方面是程曜与掌门的冲突,另一方面,恐怕兰絮行事有疏漏,被程曜察觉了一二,想趁机除掉她。 沉思片刻,清琊缓缓道:“兰絮,你暂且跟着渊芜,别回九源山了。” “这……”兰絮聪慧,也猜到一二,就乖顺地点了点头,“是。” 楼月潼勾着一缕发丝,眼睛转了转,“清琊,看来你门中内斗挺严重的,要不要与我联手先除掉程曜啊?” “他可是转世圣尊。” 楼月潼闻言大怒,冷笑道:“我就不信你看不出来他是假的?你这侮辱谁呢?” 她倒不是为程梓川鸣不平,而是圣尊还挂着她师父的名头呢,说程曜是转世圣尊,她月魔君的脸往哪放?! 清琊手下连动,错了一步,又重新演练,“既然是假的,你那么生气做什么?” 楼月潼挑眉,“你就当我在为程梓川出气好了。” 清琊一怔,抬起头来,似乎觉得这话好笑,“你们不是闹掰了?” “一天是我的人,一辈子就都是我的人,”楼月潼眉眼一横,慢条斯理地哼道:“闹掰了也只有我能欺负他,翻脸了也只有我能要他性命,怎么着?” “……”清琊发誓她一点都不感动! “若有一天,他喜欢上别人呢?” “不会。” 清琊:“为何?” 楼月潼抬了抬下巴,甜甜一笑:“因为在那之前,我已经杀掉他了。” 兰絮呆在阵中,看到她的笑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拉了下渊芜的衣袖,小声说:“渊芜大人,这位姐姐笑得那么漂亮,可我却觉得好害怕啊?” 渊芜道:“她笑得时候不是在想你。” “哦,”兰絮拍拍心口,“那我就不怕了。” 渊芜安慰地摸摸她的头。 清琊:“……” ☆、第68章 传承 楼月潼就像一株漂亮的毒藤蔓,只要被她吸引碰上一下,就成了她的猎物,永远也别想逃脱了。 她性情暴戾,但也有足够的耐心——清琊破解阵法费了半个多月,楼月潼便也在这等了那么久,观察试探像一张网,铺天盖地的笼罩过去。 一边破阵一边应付小魔女,清琊面上不显,实则心神俱疲。 “我近日夜观天象,今夜便是最好的破阵时机,渊芜,兰絮,你们准备得如何?” “你放心。”渊芜冲她点头示意,兰絮也用力地点点头。 清琊双掌并拢又散开,朝上一挥,厚实的屋顶霎时变得透明,照出了夜空,星子陈列闪烁,迹象清晰可观。她目光一转,落到了楼月潼身上。 楼月潼摸着下巴,眨了眨眼睛:“想要我帮忙?” 清琊面无表情地点头。 “可以,”楼月潼坏笑着打量她,“你求我啊。” 清琊一点没觉得不好意思,淡然道:“请你帮忙。” “这是求我的态度?”楼月潼在“求”字上放了重音。 “不会,”清琊道:“你示范一下?” 楼月潼挑了挑眉,走过去扯了扯她衣衫垂落的衣带,“示范啊……”她笑容甚为甜美,随即就翻脸变冷哼:“想得美!” 不帮就不帮吧。清琊一点点拽回衣服,早料到了小魔女的反应,也就是随口一问,并不显得失望。 楼月潼见她静坐在一旁,便懒散地靠在墙边,察觉到兰絮望过来的强烈视线,漫不经心的问:“小丫头,你看什么?” 兰絮吓了一跳,抓着渊芜的手臂躲到他身后去了,那意思——我没看你! 渊芜:“……” 等到楼月潼收回目光,兰絮才松了口气,不知道为何,从第一次见面起,她就挺害怕这位姐姐的,后来得知楼月潼是魔道中人就更怕了,可私心里兰絮也挺喜欢楼月潼的,因为她觉得楼月潼特别厉害,而且是她见过的人中活得最肆意洒脱的,令人羡慕。 夜深,月隐,星象汇聚。 清琊控制虎妖后就将他放了出来协助破阵,虎妖心里哭得不行,辛辛苦苦布下的阵法,还没离得及杀敌就要被破掉了,好歹让他见识一下威力啊! 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虎妖的心声,清琊让虎妖去扛了攻击,这下虎妖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渊芜!” 清琊指尖有璀璨星光,朝天一指,引动了星象轨迹,无数星光成线射下,渊芜同时动手,承担了四个方位,留给兰絮的是最轻松的一环。 周天大阵原本便是利用星辰之力,虎妖布下的阵法脱胎于此,所以还得在这上面下功夫。 楼月潼站起来,“星象乱了。”那也代表着阵法乱了。 清琊握住诛邪剑,咬破指尖在剑身上一抹,而后手指飞快地连动,结印,剑指九天,一刹那,所有的星光都好似被清琊牵引,往这边汇聚而来。 “咔哒——”一声,第一件凶器毁了,也就意味着第一个方位有了疏漏。 渊芜趁机拍下,撕开了一条裂缝,硬扛着压力道:“兰絮,你先出去!” “渊芜大人!” “走!” 兰絮咬破了下唇,却也没再犹豫,转身跳了出来。渊芜更添压力,一口血喷了出来。 “渊芜大人!”兰絮心口一疼,不知为何眼泪就流了出来。 清琊见此,手掌在剑身上又是一抹,渊芜那边的力量全都转移了过来。 “斗转星移……清琊,你不要命了!”楼月潼神色终于变了,清琊这是利用星辰之力将阵法之力全都转移到自身上,当承受的力量超出界限,她无疑会被碾碎! 清琊抬眼,那道被撕开的裂痕越来越大,“渊芜,你也出来!” “可你会……” “快!”清琊这回只说了一个字,嘴角已有血丝溢下,面色肃然,显然很不满他的迟疑。 楼月潼拧着眉头,低声说了一句“麻烦”,闪身而来,黑链伸出,变化成了盘状挡在了渊芜上方,渊芜立刻从阵中跃了出来。 清琊看了眼楼月潼,似乎淡淡笑了一下。 而后楼月潼几人只觉一股力量将他们推送离开,最后看见的是清琊持剑横于身前,周身隐隐有玄妙至极的力量升起,引动方才汇聚的阵法之力反对准阵法一剑劈下,浩浩星光磅礴似海,仿佛割裂了夜空。 那种玄妙的力量……道之力吗? 隔得太远,难以辨明。 楼月潼睁大双眸,喃喃道:“清琊……” 等到一切消失殆尽,这一片都成了废墟。这么大的动静不仅惊动了人间帝王,也惊动了长安城的所有百姓,那一晚,所有人都看到了冲天爆发的星光,无与伦比的美丽,也无与伦比的可怕。 城外山下,虎妖瘫倒在地上喘着气,妖力尽失,连维持人形的力量都没有了,一下子化作了原形。 渊芜护着兰絮,消耗也大,可比虎妖强一点,还能维持人形。 兰絮看着那处方向,哭着道:“清琊大人为何还不出来?会不会出什么事?” 楼月潼淡淡道:“她既有考虑,不至于没把握。”说罢,便在原地打坐,等着清琊追上来。 果然,翌日早晨,清琊的身影从晨光中显露了出来。 “清琊大人!”兰絮最先跑了过去。 楼月潼看了看,对上清琊的目光,“我还以为你死在里面了。” 清琊没说什么,既然敢破阵,她自然是有把握的,顿了顿,她道:“还要多谢你最后相助。” “我才不是帮你,”楼月潼懒洋洋沐浴着晨光,说:“不过是好奇那阵法的威力,谁知也不过如此。” 一如既往地口是心非。 清琊扫过虎妖和渊芜,“昨晚闹出的动静太大,需要找个地方……” “去天临城吧。”楼月潼已经把苏娫那里当成歇脚地了。 清琊点点头,放出飞行灵器,载着几人往天临城而去。 早在楼月潼识破苏娫身份时,苍涯就已传信提醒了苏娫,是以她再见到楼月潼时,还是与往常一样笑意盈盈,没出丝毫差错与惶恐,对于这一点,楼月潼还是挺欣赏她的。 安置好渊芜,清琊示意兰絮跟上来,到了院子里,就将虎妖摔在兰絮跟前,道:“当年碧柳村一事,此乃罪魁祸首,今日我将他交与你处置,是杀是留都在你一念之间。” 兰絮起先还莫名其妙,听完却愣在了原地,脸色煞白。 楼月潼坐在一旁,也没管着是不是她该听的事,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慢悠悠地抿着。 虎妖变成人形,哭喊道:“我昨晚才帮了你,你不能这样恩将仇报啊!” “且不说那杀阵本就是你布下的,若非清琊大人收服你,你会帮忙破阵吗?”兰絮恨恨地瞪着他,“当年碧柳村数百条人命,你又作何解释?” “你要怪就怪渊芜!”虎妖被清琊束缚,想逃也无法,急道:“如果不是要逼他出现,我也不会命手下屠村!” “你……你滥杀无辜还强词夺理!” 兰絮气得双眼通红,清琊甩手将诛邪剑扔给了她,未发一语。 兰絮一把接住,手指颤抖地摸上了诛邪剑,回想起当年惨死在她面前的存人,顿时湿了眼眶,倏地拔出剑,“我……我曾立下誓言,定要为所有人报仇,今日,你便血债血偿吧!” “不要,不要杀我!” 兰絮睁着眼睛,狠狠地挥剑斩下,虎妖本就强弩之末,这一剑下,再无生机。 “你哭什么?”清琊问。 “我虽报了仇,可那些村人却再也回不来了,”兰絮松了剑,蹲下身子,一瞬间哭得撕心裂肺,“这一点意义都没有!” 楼月潼闻言忽然一怔,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竟微微恍惚。 “掌门对我说,你心中一直有一道关卡,阻碍着你的修炼,你若过不了,便只能止步于此。”清琊走过去,轻声道:“兰絮,不要让过去成为你的锁链,那应该是你一往无前的决心。” 兰絮抬起头,望着清琊平静的面容,心上有什么骤然一松,而后就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境地,令她从未有过的舒适和安宁。 “顿悟了?”楼月潼见清琊设下结界,笑了笑,“没想到这丫头看着软弱,心性倒还算坚毅。” “她不软弱,只是心善。” “哦?你让她自己解决仇人,是在考验她?”楼月潼一针见血,“你还将诛邪剑借与她,怎么,想让这小丫头肩负起九源山的未来吗?” 清琊抬头,在她身边坐下,不置可否。 “责任感真强,你也是煞费苦心,不愧是九源山的清琊小师叔啊。”楼月潼似嘲非嘲,她一下子就猜中了清琊的心思——哪怕九源山被程曜玩完了,有兰絮这样的弟子在,传承就永不熄灭。 清琊也不在意她的冷嘲热讽,手指轻轻抚过诛邪剑——这把剑不可能永远跟着清琊,因为清琊从来不存在,也一定会消失。某种程度上,她有负于九源,那么,就让能代替清琊的人成长起来吧。 剑身轻颤,像是低泣,许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意。 太像了,无论哪一方面。 昔日的圣尊,为六界而生,何尝不是永远把责任放在肩上?哪怕自己身陨,也要保秩序运转,天下安宁。 楼月潼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上前,手覆上了清琊的脸,拉扯了几下。 “你做什么?”清琊皱眉,拦住她的手。 楼月潼看着清琊的眼睛,她想,为何她从来没人认真的看过这双眼睛?没有了面具的遮挡,面对面,一切清晰到无所遁形,但她仍然无法确定某个答案。 平静的湖面下,仿佛藏着一座火山,也许永不爆发,也许一点就炸。 楼月潼漫不经心地靠着石桌,极为缓慢的问:“清琊,我现在所面对的,是真正的你吗?” ☆、第69章 虚实 “清琊便是清琊,难不成还有假的?” 楼月潼闻言,敲了敲桌面,“有。” 她一个“有”字,盯着清琊,没有动作也没有解释,无端令人毛骨悚然。 清琊道:“是么。” 两个人目光相对,都未曾避让,一样的坦荡,或者说,一样的演技超群,深不可测。 许久许久,楼月潼手指慢慢紧握成拳,眼中开始有了些不耐烦,像是即将汇聚的暴风雨,正在这时,一声轻咳打断了略显凝肃的气氛,苏娫自拐角处先探出一个脑袋,再慢慢走出来,抿唇笑道:“没有打扰你们吧?” 因着楼月潼知晓了她的身份,苏娫到底有了点顾忌,面上不改,态度却自然而然更加尊敬了。 紧绷的一根弦松了下来,莫名的压力悄然散去。 楼月潼嘴角一弯,甩了甩手,“出什么事了?”没事的话苏娫绝不会擅自过来的。 果然,苏娫朝楼月潼点头致意,便看向了清琊,俯身一拜,“傅少宫主曾托我打听道友踪迹,他当日面色不好,我猜他有要事想说,这一回便告知了他,还望清琊道友见谅。” 听到傅衍之的名字,清琊神情略缓,“无碍,他在何处?” 苏娫便又转身出去,片刻,领着傅衍之走了过来。傅衍之样貌一如既往的俊俏,身形瞧着却消瘦了不少,手上常挂着的折扇也不翼而飞,想来是近来忧思过甚,脸上不见风流笑意,看着却是成熟稳重许多了。 “你……小魔女?”傅衍之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楼月潼,表情裂了一下。 楼月潼看了看他,“许久不见,你似乎遇上了麻烦事,满脸菜色。” “你倒是很逍遥的模样!”傅衍之说不清是哭是笑,很是嘲讽,冷冷的开口,“梓川死了,你知道吗?” “如果是为他,你白伤心一场了,”楼月潼笑了笑,“他好得很。”说着,有意无意的瞄了清琊一眼,“清琊,你说是吗?” 傅衍之本想试探她,听这语气不禁眉头一拧,也看过去。 清琊不接这话,缓声道:“傅少宫主,你要说的,兰絮已尽皆告知于我。” 傅衍之一怔,“那梓川……真的没死?我亲眼看到他被程曜刺了一剑,掉下了空空岭……” 清琊并没有与他明说,而是道:“傅少宫主,你若信他,便一直信下去吧。” 闻言,傅衍之忽然间就松了口气,其实早在兰絮劝慰之下,他心中已有答案,只是如今听了清琊之言,才真的安定下来。这位清琊小师叔,气质与梓川很是相似,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他一见她,就觉得可靠。 “这个混蛋,总不让人省心!”傅衍之揉了揉微红非眼睛,愤愤的嘀咕了一句,又抬头问:“那程曜呢?” 傅衍之不是愚笨的人,到了这个地步,哪里还看不出来是程梓川有意诈死骗了程曜,再想想以前,不论是哪一次,程梓川都有那个本事铲除程曜,可也每一次都留了手,更像是有什么顾忌,一步步将程曜引到一个局里。 傅衍之气道:“我不知道梓川打得什么主意,可难道就任由程曜无法无天,欺世盗名吗?” “还能打什么主意?哼,这么迂回墨迹不惜自残的方式,不就是为了两条命么。“楼月潼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两条命?”傅衍之愣了愣。 清琊冷淡道:“他自然没有你月魔君‘杀伐果断’。” 楼月潼没有蠢得把这讽刺听成恭维,亦冷冷道:“你说的没错,换了是我,不会因为两个魂魄畏手畏脚,我会先杀了程曜,再攻上九重天,哪怕届时程宴和傅笑绫魂飞魄散了,也有神君作陪,总比被人捏着,用来威胁自己疼爱的孩子好,你觉得不对?” 清琊静默片刻,摇头道:“你会这样,只因他们不是你真正在意的人。” “真正在意的人?”楼月潼念了几遍,忽然觉得好笑,喃喃自语:“在人世走了一遭,他倒是更加有情了。”或许是她从来没真正看懂过圣尊,若是无情,不会为她破例,不会为六界背负责任。 楼月潼想起混乱界域见到程梓川,他的冷漠,又想起化作白猫陪在他身边时,瞧见他的淡然,不由说道:“我还以为他已入了无情道。” 清琊不语,有情道,亦或无情道,说到底不过是走向大道的方式不同,最终的结果其实殊途同归,而程梓川的道,从来没有分过这个。 “等……等等!”傅衍之方才愣住了,回过神顿时跳脚,惊叫道:“你们方才说谁?我笑绫姑姑和姑父?他们不是……死了吗?” “的确是死了,只是魂魄被人扣押,未能入得轮回。” 所以,所以梓川才会束手束脚? 仿佛一道灵光闪过,将所有的事串联在一起,傅衍之“啊”了一声,喃喃道:“笑绫姑姑夫妻二人收养了梓川,程家程曜夺了梓川根骨,程曜背后是神君操纵,梓川是转世圣尊……是神君要对付圣尊?”说到最后一句,他已是大惊失色。 楼月潼轻笑,“你脑子总算清醒了一回。” “是哪位神君,他怎么敢……他为何要这样做?为何要抹杀掉所有人的信仰?他是神,就可以操纵傀儡欺世盗名,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吗?” “神,也是有私欲的,当你询问的时候,你已经说出了一个答案——信仰。”楼月潼眉眼凉薄,用一种平淡的语气道:“天地六界,神魔为尊。多大的殊荣与威风!可这句话之后,永远跟着另一句,神魔敬畏,无上圣尊。六界之前,神是众人依靠与信仰,而六界之后,世人却只知圣尊,不知神君,此其一。神魔力量强大,三界时代肆意妄为,逼得天道无法管束,不得不降下末世雷劫,诞生了秩序碑与圣尊,此后,再厉害的神魔也无法肆意妄为,圣尊像一座压在头顶上的山……换了是我,也是想推翻他的。” 更何况,那还是渴望战争与胜利,位于神界顶端的战神。 傅衍之越听越气愤,忍不住争辩:“若圣尊有私心,早成了六界主宰!可他没有,千万年来,他长居天外天,守护秩序碑,不曾有丝毫其他念头……又还有谁能做到他那样的地步?” 这一点,楼月潼挺认同也挺佩服,道:“所以千万年来,也只有他一个圣尊。” “你们一个个做着唯我独尊的白日梦,他什么都没做也能成为你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这还有没有道理了?” “道理?你跟我说道理?好笑,刚夸你脑子清醒,这就进水了!他为秩序规则而生,然,光暗从来共生,不是人人都乐意陪他当圣父的!好比你们喜欢天下太平,我就喜欢搅乱六界!”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不服?他还能努力一下杀了我,你就憋着吧。” 傅衍之气得脸色冒火,简直快晕过去了,论嘴皮子功夫,他永远不是小魔女的对手。 楼月潼说完就起身,没有任何表示,身形一闪,人就没影了。 “……”傅衍之:“道魔两边如今势不两立,她是来做什么的?” 清琊偏头看了看还热着的茶水,目光落在了一处院落,“她心太大,势必将水搅得更浑。” 傅衍之一下子没听懂,可不多时,苏娫就收到手下消息,说是渊芜不见了! 处于顿悟中的兰絮似有所感,眉头皱了皱。 清琊淡淡道:“静心。他会回来的。” 兰絮表情恢复平静,继续冲击境界。 渊芜跟着楼月潼出了飞檐阁,晴天旭日,他却还是如常板着一张脸:“第一次交手时,我只觉你异常厉害,未曾想你竟是大名鼎鼎的月魔君,失敬。” 虽是这般说着,可他的表情语气都在表明——你是不是月魔君都没什么差别,实力强大就够了。 “你也听过我?” “你跟圣尊……你们师徒的事,六界都传遍了,各种版本都有,我自小听着长大的。”渊芜面无表情的说了个冷笑话。 从外貌上来看,渊芜比楼月潼年纪大,可论实际年龄,渊芜还没楼月潼一个零头活得时间长。 楼月潼闻言轻嗤一声,其实她不太爱听旁人说起她和圣尊的事,但每一个得知她真实身份的人,第一反应却总是这个,尤其旁人大多是都是道听途说,离真相歪了十万八千里,就如同上回她去鬼界听到的一个,直接歪成了艳请话本! 渊芜问:“你们……” 楼月潼打断他,“没爱过。” 渊芜:“……” 他被噎住了。 虽说对于这一对师徒,基本上六界就没人不八卦的,可渊芜并不是好奇心特别强烈的人,所以他继续面无表情,“我不是想问这个。” 楼月潼:“我知道,逗你玩。” 渊芜终于理解了她这么能拉仇恨的原因!刚说三句话连他都想打死她了!他这会倒真是佩服起当年的圣尊了,竟然能管得住这小魔女,简直造福六界万千生灵! “废话不说了,”楼月潼瞥他一眼,“我找你什么事,你心里有数?” 渊芜点点头:“你是想知道我的立场,或者说,妖界的立场。” 跟聪明的大妖说话就是省事,楼月潼扯了扯嘴角,“那么,给我一个答案吧,渊芜。” “如果我的答案不如你意……” 楼月潼眼都不眨一下,很自然的接道:“妖界不止你一个妖王。” 这句话中隐藏的杀意一点都不带掩饰的,渊芜的脸色终于严肃了起来。他想,哪怕她此刻看起来是跟兰絮一样的小姑娘,会开玩笑会偶尔伸出援手,可她本质上还是那个霸道凶残的月魔君,不再存于各种传说中,而是真实存在,即将挑起战乱的——万恶之源。 她压根不是小魔女,她是大魔头。 ☆、第70章 掉马 当年圣尊陨落,秩序碑出现裂痕,妖魔侵入人间,就已注定了天地间会一场大乱。这就跟历劫一样,挨过去自然重获新生,挨不过去……大概也就只有再来一场末世雷劫了。 这将是最可怕的局面,三界时代,天道到底留了一线生机,没有让生灵灭绝,但再来一次,恐怕就是真正的末世了。 身为大妖,其实立场没有什么好选择的,但关键在于,渊芜看不透楼月潼的想法。 统一阵线跟正道抗衡,在大劫中占据主导与先机,这个他完全不反对,甚至是举双手赞同的。 可楼月潼的目的仅止于此吗? 渊芜最担心的,是楼月潼会将局势发展到不可控制的局面,最后不管正道魔道,都会被天道抹杀,重启另一个“六界”,重蹈三界时代的覆辙。 仿佛看出了渊芜在想什么,楼月潼挑了挑眉,“你放心,就算秩序碑倒了,六界也不会消失。” “你为何如此肯定?” “我在天外天是白呆的吗?”楼月潼嗤笑一声,淡淡道:“三界覆灭,六界衍生,这已经是最完满的状态。若是六界再消失,天地会重归混沌,天道意志也会一并消散,千万年都未必能重新凝聚一个世界。正因如此,六界初立时,才会有圣尊伴秩序碑而生,维护规则与秩序。” 圣尊道心清净通明,眼里只有规则,不分正魔,他的存在,是为了让六界一直处在“平衡”中。 可以说,天道的意志在圣尊身上得到了体现。 有一个秘密,唯有楼月潼知道——圣尊与秩序碑其实是一体的。换句话说,只有圣尊真正的消失,秩序碑才会彻底的倒塌,不复存在。 而楼月潼从懂事起,便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要毁掉秩序碑……所以她要杀了圣尊,杀了程梓川。 他们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是对立的。 年幼的楼月潼在充满狡诈与杀戮的魔界一步步走过来,经历了旁人难以想象的艰难,而每走一步,她就越是更残忍的明白,她要做的事,难,难,难!难上加难! 毁掉秩序碑?任谁听了也会觉得她是个疯子! 可到如今,她离这个目标,仅一步之遥。 渊芜从楼月潼的话中探知了一二,不确定的问:“你……不会在打秩序碑的注意吧?” 楼月潼轻描淡写的道:“不是。”她不打它的主意,只是要毁掉它罢了。 渊芜死死盯着她,面无表情的直击利弊,一板一眼的道:“六界不会消失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据我所知,秩序碑是六界立足的根本,它是六界之心,毁掉它,就是毁掉六界!月魔君,我们可以占据先机打压正道,但不能玩脱了。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对于这种说教似得语气,楼月潼向来很不耐烦,摆手道:“行了,你也没有选择。” 渊芜不说话了,半响冷淡道:“人容不下妖,仙鄙弃妖,的确没有选择。”话锋一转,渊芜却又想到了谁,缓了缓脸色道:“可也有不同的。” 楼月潼:“……知道你宝贝那小丫头,不必在我跟前强调。” 渊芜想了想,“你若能退一步,跟圣尊也……” 楼月潼道:“闭嘴。” 渊芜挑眉,也懒得淌这对师徒的恩怨,“等我回去与兰絮道别,便回返妖界。” 妖界的妖王都是杀出来抢出来的,很多老家伙看好渊芜,但在他与其他大妖相争之时却不曾插手,也是这个原因。换做先前,渊芜还不一定有把握,可现在,他身后站着月魔君,又攸关六界局势,可容不得那些老家伙坐视不管了。 楼月潼瞥了他一眼,转身便走了。 渊芜回到飞檐阁,看到清琊还坐在原来的地方,想来在兰絮醒来前不会离开。她面色淡然,似乎什么都没发现的模样,可渊芜心知肚明,她一定都猜到了。 当年一战后,渊芜对清琊的忌惮一直很深,至少楼月潼还能说清楚来历,可清琊……实在是太神秘了。 清琊道:“你要走了。” 这句话含了太多深意,甚至她的手已搭上了诛邪剑柄,轻轻抚过。 渊芜虽忌惮,却也不怕她,道:“要动手吗?” 清琊抬了抬眼,语气内容竟与楼月潼如出一辙,“妖界不止你一个妖王。”杀了渊芜,也改变不了妖界的立场。 渊芜看了看她,忽而叹了一声。他曾对人类深感厌恶,可遇到了兰絮,遇到了清琊,也没有那么抵触了。若非六界乱成这个样子,他宁可呆在人间,也不想回去做什么妖王,引什么战乱。 “等兰絮醒来,你带她去一趟鬼界,你道明来意,阎君不会为难你们。” 言下之意,是已经跟阎君沟通过了,渊芜皱着眉,这回真有点惊讶了——清琊,究竟是什么人? 但清琊已经不再开口了。 三天后,兰絮破境苏醒,跟随渊芜去了鬼界,清琊也向苏娫与傅衍之告别,在城外遇上了还未离开的楼月潼。 “你也太慢了,我都等了许久了。”楼月潼躺在树梢上,双手背在脑后,懒洋洋的眯着眼睛,沐浴着阳光。 清琊:“等我?” 楼月潼点点头:“自然是等你。再见面,我们可就是不死不休的敌人了,有些事,我还想弄清楚。” “还能有什么事你弄不清楚的?” 楼月潼一瞬间跳下来,力道之大,猝不及防地将清琊推倒在地上,死扯着清琊的脸,表情凶狠,怒气冲天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会骗人了,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一直将我耍得团团转,是不是很开心啊——程!梓!川!”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从牙齿里蹦出来的,只见她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仿佛要将面前这人生吞活剥了似得。 清琊不出声,冷冷淡淡的盯着她。 楼月潼一掌挥下,周围土石树木尽皆炸裂,风势吹得她头发飞舞,愈显滔天的怒意与羞恼,她忽然想起什么,在清琊身上不断地摸索起来,“我倒是忘了你身上数不胜数的宝贝!我倒要看看你是用什么东西骗了我!” 清琊一把捉住她的手:“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楼月潼冷冷道:“那要看你骗我到什么时候。” 一想到她在清琊面前吐露的话做过的事,楼月潼就有种将其宰了的冲动! 到了这个地步,清琊就是想瞒也瞒不下去了,忽然抬手捂住了楼月潼的眼睛。 楼月潼说不清意味的轻嗤了一声,嘴角的弧度充满讽刺意味,也不知是在嘲讽对方,还是在嘲讽自己。 她自诩聪明狡诈,却不知在同一个人身上跌了多少跟头,实在是可笑。 手掌放下,面前已无清琊身影,只有她爱不得恨不得的人。程梓川平静的回望她,眼中波澜不惊,像是在说——骗你又如何?你又骗了我多少回? 楼月潼生平第一次气得浑身发抖,嘴唇都在颤,掌心一握,澎湃的灵气就涌了过去,毫不留情地打了过去! 难怪她第一次见到清琊就很有好感,难怪她看旁人不顺眼却愿意对清琊推心置腹,难怪她觉得清琊能理解她……可不是清琊!不是!从头到尾都只有程梓川而已! 她从前不是没怀疑过,只是程梓川演技太好,好得让她都心里发凉。 楼月潼在气头上,下手又狠又疯,程梓川只能用道之力先困住她——也好在楼月潼没有破开第三重封印,否则,连程梓川也困不住她了。 “你在气什么?” 楼月潼瞪着他:“你将我骗成这样,还问我气什么?” 程梓川顿了顿,“那你从最初就在骗我,我岂非要更气?” 楼月潼不以为然:“你气你的,我气我的。干我何事?” 这小魔女的性子……也是绝了。 哪怕淡定如程梓川,这会也十分无语。被她揭破身份,程梓川其实远不如面上那般平静,但他就是能端着,以至于楼月潼怒上加怒。 两人都沉默了好久,说起来,自从混乱界域一别,他们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正式见过面了。要么程梓川以清琊的身份出现,要么是楼月潼以白猫的形态相伴,但那都是在其中一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 对视的久了,小魔女把头一撇:“你打不打,不打就滚!” 程梓川:“除了打打杀杀,你还能想点什么?” 小魔女闻言又把头转了回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下,冷笑道:“想你啊,你不是知道吗?我还在你跟前说过我喜欢你,说过你是我唯一爱过的人呢,你不是听得很清楚么。” 口是心非如小魔女,自然不曾在程梓川面前说过这种话,但她在清琊跟前说过,想来还说过类似的话不止一次一句。 与其说她是气程梓川骗她,倒不如说她是恼羞成怒了。 程梓川怔了一下,安静的站在原地任她嘲讽够了骂够了,才静静道:“我骗你,不过是隐瞒身份,骗得你一两句真心话。你骗我,却是骗得我深陷情劫,不得安宁。” 楼月潼忽然也闭嘴,安静了下来。 “你有什么好恼怒的,我倒觉得自己很是可怜。”程梓川道:“我只有用清琊的身份,才知你一二心意,可不论是思凡还是圣尊,都已为你米分身碎骨了。” 楼月潼听得愣住,竟是眼眶一热,她诧异地抚上眼睛,良久说不出话来。 “你在想什么?” “……” 程梓川抬手,离她的脸只有分毫的距离,却是没有再进一步,“这样的表情,叫人看了还以为我在欺负你,可分明……一直是你在欺负我啊。整天整夜的叫着要杀我,这一回,好歹给我一个理由啊……就因为我是转世圣尊?” 楼月潼一震,竟是挣脱了束缚,她一下子抓住程梓川的手,说:“如果你是个普通人就好了,我就将你绑回去,让你一直呆在我身边,只有我能欺负你,不许你欺负我,只有你要爱我,不许恨我。” 程梓川听着,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你真霸道。” “只有你会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 程梓川敛了笑意。 楼月潼却笑了笑,“可你是转世圣尊,我是魔女。你觉得这个理由不够吗?其实太够了,我就问你一个问题,马上就要开战了,不止人间一处……你愿意放弃正道,放弃你一直以来坚持的道途,站在我这一边吗?” ☆、第71章 诱敌 “随心所欲的魔女,也会在乎正魔之分吗?” 正如同楼月潼了解程梓川,程梓川也太了解楼月潼了,“你虽出自魔界,可对魔界却并没有归属感。正魔不两立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你竟拿来敷衍我。” 楼月潼跟程梓川不同,程梓川肩上还有责任,楼月潼却没有,哪怕神魔明天就开战,她不插手也不会招来非议。 某种程度上,楼月潼明明可以活得很潇洒,却偏要来淌这趟浑水,这才是程梓川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的。 也许当他恢复作为圣尊时的记忆,才能知晓一二。 楼月潼眨了眨眼,“我是敷衍你,你也没有正面回答我。很显然,方才的问题,你做不到。” 程梓川冷淡道:“我做到了,你就能不杀我?” 楼月潼叹了口气,“你可以不用这么聪明的。不过你若做到了,也就是不你了。” 到了他们这个境界,爱情这种东西就像鸡肋,是可有可无的调剂品,而无法成为全部。 说实话,如果程梓川因为爱她就冲昏头脑,抛弃责任与原则,那楼月潼也会看不起他。 小魔女心比天高,她拥有太多对她言听计从,盲目跟从的人,附属品太多了,不需要再多一个。 她喜欢程梓川,因为他可以是她平等的爱人,也可以是她的棋逢对手。进一步太强势,退一步太窝囊,程梓川这样的,却是她最爱的模样。 程梓川这一回沉默了许久,他会与楼月潼说这么多,说到底,还是放不下。 他自诩冷静,活了这么些年没有怕过什么,可与楼月潼的感情,简直快耗尽了他的心力,每到闲暇时,心头总涌上无尽的疲倦。 恨不得,恨不得饮下忘情之水。 然而那种逃避又软弱的行为,实在让程梓川不屑,以至于他只好来为难自己。 他有时候想,分明是楼月潼将他推进了坑里,她却能拍拍衣袖,转头就走,凭什么呢? 凭她比他心狠。 程梓川突然间有些厌倦……她始终不改初衷,那么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 “我不想再与你争执,你……好自为之吧。”下次再见,便是真正的战场了。 楼月潼望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无所畏惧的小魔女终于生出一股心酸,低低的重复道:“如果你是个普通人就好了……” 所谓为了魔道的利益尽心尽力,那的确是个笑话。任谁也料不到,小魔女这么积极的搅乱六界,实则也是因为秩序碑。 渊芜说的不错,秩序碑是六界之心,又与圣尊一体,哪怕它现在出现裂痕,只要圣尊觉醒归位,便可引六界之力将之修复。但事有两面,只要六界越乱,就越是能消耗秩序碑,战乱中的每一条命都是在秩序碑上划下痕迹,与之相同的,便是圣尊越难恢复……楼月潼不是圣尊的对手,只有的这样的方式来禁锢圣尊的力量,等她三重封印全破,未觉醒的程梓川不可能再是她的对手。 等到那时,要么是楼月潼杀了程梓川,连带着秩序碑毁。要么是秩序碑不击即碎,程梓川还是会死。 楼月潼捏着手心,转身离开的时候,这一片地上的所有东西都无声地化作飞灰。 程梓川不曾动用飞行法器,徒步穿过了几个城镇,他就像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一样,在喧嚣中来往去留。有时候,修为越高,离平凡的生活就越远,程梓川不羡慕凡人的生活,却很喜爱穿梭于其中的心境。 有一日,程梓川正坐在茶楼喝茶,周围人却忽然一拥而下,许多人朝一个方向涌去,他无心听嘈杂声,却被一阵光芒闪了闪,抬头看去,竟看到了一阵似曾相识的耀眼金光自不远处升起。 所有人都以为有宝物现世,这才蜂拥而去。 程梓川沉思片刻,立即就想起了在哪见过这金光。他不动声色,也不去搭理这金光,循着无人的方向离开了。 他一走,金光顿时消失了,赶到的人大为诧异,哭天抢地的在那挖土,誓要掘地三尺! 等程梓川慢悠悠地走到下一个城镇,金光又出现了,离他的距离更近,好像在说——快来啊!你快来找我啊! 程梓川视而不见地走过去,后面一堆人又扑了上去,将金光给埋了。 等到第三回再被无视的时候,程梓川脑中终于传来了大哭声,奶声奶气的童音呜呜咽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似他是个杀千刀的负心汉,吵得他头疼。 金光甩开一堆人,哭着扑到了程梓川怀里。 程梓川:“……” “我很努力的在发光啊,你为什么就是看不见我?” 程梓川:“……” “我是阿元啊!你真不认得我了吗?” 这泛着金光的东西,正是被楼月潼“甩”了的先天至宝阿元。 程梓川问:“你在古灵墓中选择了楼月潼,现在缠着我做什么?” “若非主人你给我下了死命令,我又何苦跟着那个没良心的小魔女?”阿元气哼哼的道:“可是小魔女太聪明,她还是发现了。” “我让你跟着她?” 阿元见他莫名其妙,情绪也低落了下来,难过道:“不是现在的主人,是还在天外天的主人。那时候……主人快要消失了,你对我说,如果你再也回不来,就跟着楼月潼,如果能回来,也不要再去找你。可,可楼月潼是凶手啊,我,我很讨厌她!我不信主人会死,可是我等了七百年,七百年……直到古灵墓中再次看到你们,我怕主人你生气,我没有听你的话,也害怕楼月潼又来害你,就骗了她,她发现后就不要我了,主人你还不认我。” 如果有人形,它此刻想必已成泪人了,“主人,阿元不想听话了,阿元想来找你!” 程梓川无言以对,轻声细语的安慰了它几句。 阿元顿时又高兴起来了,“主人不生阿元的气真是太好了!” 程梓川思考着阿元方才的话,奇异的理解了圣尊当时的心境,不知为何,自鬼界三生台后,他对自己的身份倒是越来越接受了。思凡,圣尊,亦或是他,不过是记忆的不同,本质上都是一个人,因而对所有遭遇都能感同身受。 当时圣尊在临死前,真的以为自己再也回不来了,说明那时候真的面临魂飞魄散的境地……那么又是谁护住了他?他为何还能再回来? 天道不可能偏袒的光明正大,必然是有人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天道只在其中推了一把,助他转世。 是谁呢? 程梓川心中已冒出了一个想法,“阿元,你知道扶桑吗?” “扶桑哥哥,”阿元一上一下的摇摆,好似在点头,“他一直在跟着主人啊,我很羡慕的。” “他是长于天外天的神木,为何也会本源尽毁?” 阿元一僵,心道:“糟了,扶桑哥哥不准我告诉主人的!可主人问起了,我也不能欺骗他的啊……” “阿元。” 阿元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扶桑哥哥为神木,本身就是最佳的天材地宝,主人魂魄要散了,旁人做不到,扶桑哥哥却可以将主人的魂魄重新凝聚,代价是本源尽散……可扶桑哥哥依托着天外天,他一枯萎,天外天也震动了,我就是那个时候掉落仙界,再也回不去了。” 圣尊陨落,神木枯萎,天外天震动。 原来……竟是如此。 “主人,你不要怪扶桑哥哥,我们都不想你消失。” 天外天没了,还可以重建,圣尊真陨落,六界到现在连表面上的平静都维持不了,早乱成一锅粥了。 旁人不懂其中厉害,楼月潼懂,阿元与扶桑更懂。 “我怎会怪他,”程梓川道:“扶桑牺牲太多,又煞费苦心,是我欠了他。” “才不是啊,”阿元笑着说:“主人赋予了扶桑哥哥生命,扶桑哥哥是投桃报李。他就是怕主人想得多,才不愿将这些告诉主人。” 从天外天的牺牲,到程家一路陪伴,扶桑做得实在太多太多了。 “阿元,当初发生的事,从圣尊收楼月潼为徒再到陨落,你能说一遍给我听吗?”程梓川忽然问。 阿元想了想,“我有办法让主人亲眼去看一遍那些场景。可那些画面远比主人在人间生活的岁月悠长且深刻,主人现在魂魄不稳,太危险了,只有找回缺失的一魂,才不至于迷失其中。” “缺失的一魂么,”程梓川闻言颔首,“程曜那边,也差不多到时候了。” 九源山。 相比较先前程曜与掌门相争,近来九源却很是太平,因为程曜整日闷在闭关室内,也不知在忙些什么,仿佛比起与掌门争权,他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主峰山上,掌门与玄鸣负手而立,遥遥望向第三峰的方向。 “玄鸣师伯,你可知程曜最近在做什么?” 玄鸣摇摇头,“我去看过,他除了脸色不好,倒没有什么异样。” 掌门皱了皱眉,“我近来总发觉第三峰的方向传来异常,像是有另一股强大的灵魂力量存在,可往往一闪而逝,我不确定是不是错觉。” 玄鸣一听,脸色严肃了起来。 “说起来,程曜的不对劲是从小师叔走后开始的吧?”掌门狐疑道:“是不是小师叔做了什么?” “清琊?”玄鸣想想却是叹了口气,“清琊天赋异禀,我们早就不如她了,就算她做了什么,也是看不出来的。” 掌门闻言笑了笑,反过来安慰玄鸣,“如果跟小师叔有关,我就不担心了。毕竟小师叔可是那一位领回来的。” 玄鸣一听他提起“那一位”,立即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清琊的来历,整个九源山也只有掌门与玄鸣知道一点点,但这已足够他们信任清琊了。 他们在这心照不宣的谈完话,结果第二日,清琊便回来了。 掌门见了她又惊又喜,寒暄了几句,问起了兰絮的消息。 清琊回道:“她还有些琐事要处理,不日便会回来。同门弟子非她所害,等她回来,再助她洗清冤名。” “那她的心结?” “她斩了当年屠村的凶手,心结已消。” “那就好,那就好!”掌门连连笑道,“一路辛苦,劳烦小师叔了。” 清琊摇摇头,问:“魔修那边……掌门可有消息?” 掌门一听表情顿时凝重起来,叹了口气,“月前,我与各大宗派的掌门商讨时,却听闻靠近定界河那边的正道修士都被魔修残忍杀害,魔修蠢蠢欲动,妄想攻占正道地盘,毫无退缩之意……这一场仗,是在所难免了。” 清琊道:“有楼月潼在,不奇怪。” 掌门听了又叹气,叹得头发都快白了一半,“小师叔,那魔女的修为……着实可怕。” 清琊神色不变,淡淡道:“她交给我。” 掌门看了她许久,第三次叹气,“小师叔既然回来了,便不要再外出了,尽力提升修为,多一分实力,我们这边就多一分把握。” 思来想去,正道这边能挡住楼月潼的,也只有一个清琊了。 清琊颔首,离开前难得多了句嘴,“掌门近来忧思过甚,还是好好休息为妙。” 掌门一愣,见她只留了一个冷肃的背影,忍不住摇头失笑,这个小师叔,看着冷漠,实则是个有心的啊。 从主峰出来没多久,就有第三峰的弟子来请了。 清琊毫不意外,也没摆谱就去了。 程曜远远就来迎接,俯身见礼,“小师叔。”在现在如日中天的名声下,程曜已经很少向人见礼了。 清琊心知肚明,当初丢给程曜的“神魂寄身大法”,他定然已琢磨得差不多了,以前他的注意力都放在程梓川身上,程梓川一“死”,程曜自然一心都放在了自身的问题上。 因此清琊才故意点出来,将“神魂寄身大法”给了他,为的便是要让程曜与神君战煌狗咬狗。 “神魂寄身大法”既写明了寄身的术法情形,还写了夺回身体控制权的方法。本来,依靠程曜那点本事,再修个万八千年的也都不过神君战煌,可战煌是分出的神魂寄在了程曜身上,程曜是身体的主人,一旦强烈反抗,效果很明显。 再者,有清琊在。 清琊交给程曜的竹简里的确写了方法,但他不知,那方法是被清琊改动过的。 “你找我有何事?”清琊面上不显,冷淡道。 程曜支开了其他弟子,手上便出现了清琊给他的那份竹简,恳切道:“多谢小师叔当日点醒,我实在感激不尽。这一回,我却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讲。” “我已将里面内容修习完毕,这些时日,试探过几次,险些反被我体内神魂抹杀意识,”程曜眼中划过凶狠与恼怒之意,“说来惭愧,他鸠占鹊巢,我这个主人却害怕斗不过他,是以……想请小师叔助我一臂之力。” 到得这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可见程曜对清琊的信任已到了极点,几乎是将性命相托了。 有对程曜百般讨好的,程曜怀疑其别有目的,有对他不好的,他更是怀疑。 唯有清琊,对程曜没有特别好或特别不好,救过他也斥责过他,从头到尾对谁都一样,程曜反而觉得她正直可信。 说来尤其讽刺,若是程曜知晓清琊是谁…… 就是清琊,哪怕一切都在她算计掌握之中,此刻也有一种挺荒谬的感觉。 “小师叔,小师叔?”程曜见清琊许久不应,便有些急了,“小师叔将这术法给我,也是不愿我身为九源弟子却成为旁人傀儡,若小师叔愿意助我,我必有重谢!” 清琊轻飘飘的扫了他一眼,“你当真信我。” “自然。” 清琊心中冷哼一声,道:“好。” 程曜大喜过望,“我担心动静太大,特地在后山摆了禁制,依小师叔看,是今日动手,还是择日再来?” “主人,这小子也太蠢了!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数钱不够还要上赶着送死!连我都看不下去了!”阿元忍不住在清琊脑海中嘀咕,“战煌寄身这样一个蠢材,也不怕被带成蠢货!不对,战煌选择对付主人,已经是最蠢的蠢货了!” 清琊听着阿元唠叨了一堆,再被逼着听了一堆“主人最厉害”“主人最聪明”的溢美之词,终于忍不住在脑中屏蔽了它——如果它一直这么啰嗦,楼月潼忍不了绝对太正常了。 “我需温习此类术法,三日后再过来。”程曜急是应该,清琊急才奇怪。 果然,程曜一听,更觉得她靠谱许多,亲自送了她离开。 清琊也的确需要做一些准备,她的目的不是要助程曜抹杀神魂,而是要摄取以及困住那部分神魂。战煌太自负,隐藏得也好,仅用一丝神念控制着那部分神魂,只要神念存在,神魂便不会割裂。可神魂一旦被割裂,哪怕是神也会大伤元气,甚至出手的人实力强些,便可顺藤摸瓜伤到本尊。 清琊要做的,就是斩断那缕神念! 战煌捏住了程宴与傅笑绫的魂魄,那么,清琊就同样捏住他的神魂!倒要看看那位神界战神该如何选择! ☆、第72章 得手 三日后,禁制之内。 程曜闭上眼睛,这一回,不再是小心翼翼的试探,而是真正惊动了战煌隐匿的神魂。片刻,他双眼骤然睁开,一会冷厉,一会挣扎,周身力量隐隐暴动,像是下一秒就会爆炸开来。 程曜脑海中站着两个身影,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却是神君战煌。 “小小凡人,不自量力!”战煌冷冷道:“你可知本君是谁?” 神君战煌,哪怕只是部分神魂化影,气势也非常人可比,一声冷喝叫得程曜一激灵,顿时道:“不管尊驾是何人,这都是我的身体!”程曜也害怕神君,可他更在乎自己的性命,更何况,秩序碑还没倒,神君本尊根本来不了人界! 这样一想,忌惮就先去了三分。 “本君借用你的身体,乃是你的荣幸。否则,你以为就凭你,也斗得过程梓川?”战煌冷嘲热讽,“当日若非本君出手,你如何能将程梓川打落空空岭?不知好歹!” 他这话一点面子都没给程曜留,言下之意便是,没他的帮忙,程曜就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 “你这么厉害,还要借用我的身体?”程曜怒气冲天,他年少成名,天之骄子,端得是心高气傲,再加上这些日子以来的虚名将他捧上了天,哪容得旁人这般教训,在他心里,他都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成神,甚至超过战煌。 战煌一眼就看出了他在想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被人捧几句,你就飘飘然了,真以为自己是转世圣尊了?我告诉你,程梓川才是!至于你,在本君眼里连个蝼蚁都不如,若非本君相助,你连程梓川的根骨都融合不了,连如今的修为都达不到!” 程曜怒上加怒,双手变动,驱动术法,身影化作流光朝他撞去! 战煌脸色一变,“小小蝼蚁,胆大包天,本君今日索性废了你!” 两人在程曜体内以神魂交手,程曜表情愈发狰狞,抱着头几乎在地上打滚。 “主人,你还不出手吗?”阿元自以为聪明的说,“啊,我明白了,主人一定是想让他再多受些苦楚,好好折磨他一下!” 清琊不置可否,站在一旁看着程曜。 “这两个混蛋居然敢挖主人的根骨!等到时机,不必主人下手也会招来天谴的!” 阿元自从认回了主人,就整日跟个小麻雀似得叽叽喳喳,仿佛要把憋了七百多年的话一口气全说出来。 因着它的存在,清琊近来凝神静气的功夫可谓又上了一层。 就在这时,程曜眼睛一睁,属于战煌的目光紧紧盯住了她。 清琊刹那间出手,一指点中了程曜的眉心,与此同时,程曜脑海中,只见漫天流光乍现,回程囚笼往战煌神魂笼罩过去,程曜心知清琊动手了,顿时大喜,一鼓作气地又撞了上去。 “你?你是谁?!”战煌惊疑不定,“不对,你是……” 清琊咬破指尖,飞速在空中一划,阿元显现,金光纵横,片刻,一个与它如出一辙的血饮冲进了程曜体内! “这是……先天印?!不对!不对!你……程梓川!圣尊!”战煌头一回生出了惊怒交加的情绪,他也分不清自己此刻是更恼怒还是更害怕一点,立即冲着程曜吼道:“臭小子你还不赶快住手!我们都被人给耍了!程梓川根本就没死,他一直在你身边你竟然没发觉?你这个蠢材!” “我若信了你才是蠢材!”程曜冷笑着回了一句。 “……”饶是神君战煌,也想爆粗口了! 他往日觉得程曜还算有点小聪明,今日一看,这特么就是个脑残! 战煌怒到极点,不管是不是会伤及神魂,也爆发了最强一击。强劲的冲击险些令程曜身体爆炸,清琊抬手挥过,硬生生将相冲的力量压缩成一点,引出了程曜体内,阿元冲过去,无声的就将之吸纳了。 程曜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了。 战煌神魂也虚弱了下来,眨眼间就被清琊困住,勾了出来困住。阿元不等清琊出手,立即将连着神魂的那一丝神念斩断,倒为清琊省了不少功夫。 “看不出来,你这么有用。”清琊夸了它一句。 “那当然了,我是六界最最厉害的阿元!”阿元骄傲极了,狠狠锤了锤程曜脑门,“主人,这家伙的根骨,要不要挖出来?” 清琊考虑了一下,忽然一招手,程曜的根骨顿时裂开,一个小小的光点钻了出来,绕着清琊转了几圈,一下子融进了她体内——那正是清琊缺失的一魂。 “挖出来就不必了,对他,有更好的处置方法。”既然程曜骗了天下人,那么,就该让他在天下人面前都看清楚他欺世盗名的真面目! 转轮镜还在掌门手中,看来改日需得找掌门好好谈一谈了。 清琊心中一动,抬头看了看天空。 “主人,怎么了?” “雷劫要来了。” 清琊的修为本就超出了人间界所能达到的巅峰,只是一直魂魄不全,才无法渡劫,这回魂魄一找回,雷劫就来了。 “雷劫啊,那可轻松了。”阿元一听就不担心了,谁都有可能死在雷劫下,就它家主人不会。 清琊扫了程曜一眼,也没去再管他,转身就悄悄下山找地方去渡劫了。 “主人,你去哪儿?”眼见着清琊又变回程梓川的模样,阿元好奇的问。 “陨雷宫,找傅衍之。” “哦,我知道他,就是主人名义上的表兄!主人是想给他送好处啊。” 程梓川颔首,陨雷宫本就以雷系术法闻名修真界,赶上他渡劫,倒是可以送陨雷宫一场造化。当初他诈死害得傅衍之伤心愧疚,这一回也算是赔罪了。 飞速赶到陨雷宫,程梓川亮出傅衍之曾交托的令牌,没多久,傅衍之就冲了出来,狠狠瞪着他,好像要看清楚他是人是鬼。 程梓川微微笑了笑,“劳表哥惦念,我并未身死。” 傅衍之又既憋了口气,又松了口气,脱口道:“小魔女说得没错,我真是白伤心了,你就是个混蛋!” 程梓川接下来一语不发,任他念了老半天。对待真心关心自己的人,程梓川才愿意听他们念叨,就跟当年的程宴与傅笑绫一样。 “算了,看在你来找我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了,”傅衍之说到最后都无力了,“你没事就好了,否则在我眼前出事,我都不知该如何面对笑绫姑姑。” “母亲向来知道你重情重义。”程梓川道。 傅衍之沉默了一会儿,有点想问程宴与傅笑绫魂魄的事,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就听程梓川道:“我要渡劫了,想借陨雷宫炼雷池一用。” 陨雷宫的炼雷池,就跟程家的天星河一样,可谓一个势力的象征,从不外借,连本门弟子都有严格限制。 传说陨雷宫的创造者是一位早已升仙的大能,当年渡劫时竟捕获了一束天雷,从此成为陨雷宫的根基。可惜天雷量小,多年来几乎快消耗殆尽,陨雷宫历代宫主一直源源不断的在寻获极品的雷源投入炼雷池中,才可保雷池不竭,可修真界再极品的雷源也到底是比不上天雷的,是以如今的炼雷池,远不如陨雷宫建造之时了。 炼雷池最大的功效是锻身淬体,辅以陨雷宫特殊功法,修到极致不仅术法强大,一般的灵器都破不开肉身的防御,最重要的,是渡劫就跟玩似得,只要天资尚可,飞升基本无压力。 “渡劫?怎么可能这么快?!你根骨才恢复多久啊,你今年才几岁啊?”傅衍之一听就有点懵,回过神一想,自家小表弟可是转世圣尊啊,这个速度还……还可以接受吧。 接受个鬼啊! 傅衍之捶桌,“我三十岁之前就到了逍遥镜巅峰,被人夸天纵奇才,是陨雷宫有史以来的第一人……现在看着你,我都要哭了!” 程梓川:“嗯,哭吧。” 傅衍之掀桌:“……” 掀完拽着他就去找自家老爹去了。炼雷池太重要,要想进去需得持特殊令牌,这种令牌自然只有每一代的宫主有。 ☆、第73章 渡劫 “你就是笑绫的养子?”跟傅衍之的轻佻浪荡完全不同,现任陨雷宫宫主傅正据说性情火爆,又极其严厉,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程梓川,其中不乏怀疑。 傅正对自己儿子的德行很了解,不是不聪明,只是没心眼,太重感情,这一点最容易被人利用——秦筱就是最大的教训。但傅正也没有过于管束傅衍之,陨雷宫的继承人,该走的路还得他自己去闯,是苦是甜都该自己走过去,才能担得起陨雷宫的重任。 程梓川敬着傅正是母亲的兄长,傅衍之的父亲,神色间多了几分尊重,执礼回道:“是。” 傅正看着眼前风华卓绝的年轻人,眼中闪过欣赏之意,面上却不显,淡淡道:“你的事情,我有所耳闻。” 陨雷宫就是因为这年轻人的出现,跟程家撕破了脸,傅正早已暗中查探。傅衍之虽早已知晓程梓川转世圣尊的身份,却也顾忌着,连自家老爹都没告知。 傅正心知儿子有事瞒自己,也懒得去理,可他查了许久,都没查出程梓川的半点来历,不说被傅笑绫收养之前,就是程梓川消失的十几年,也一点痕迹都没有,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此时他这样说,也有试探的意味。 程梓川颔首,笑道:“劳宫主挂心。”他可以毫无芥蒂的叫傅衍之表哥,是因为傅衍之待他出自真心,没有摆上什么利益关系,至于傅正,牵扯甚多,还是算了吧。 傅正也没纠正他,傅家也是大家族,他的子侄后辈众多,也不是每个都有机会跟他套近乎的,更何况程梓川也不是傅家人,只是傅笑绫收养的,傅正最多也只是看在傅笑绫的面子上。 傅衍之看着他们两人你来我往,冷冷淡淡,一点亲近的感觉都没有,顿时不满了,“爹,这是表弟,又不是外人,你干嘛这个态度啊!” 傅正暗翻白眼:臭小子!胳膊肘尽往外拐!表弟了不起啊,老子还是你亲爹呢! 其实傅正也明白,傅衍之生母早逝,小时候就是傅笑绫养大的,感情极为深厚,相反,他这个做爹的却忙于宫中事务,没太多时间管他,以至于养成了傅衍之如今的性子。 “爹,梓川要渡劫了,你有什么话等他渡完劫再说啊,”傅衍之无视傅正发黑的脸色,“现在快打开炼雷池吧!” 话音刚落,傅正绷不住了,抬手就给了他一个爆栗,“臭小子,你以为炼雷池是大白菜啊?” 傅衍之抱头躲到另一边去了,哀怨地瞪着他。 “其实我不是……”程梓川想了想,正要解释他不会消耗炼雷池的力量,就见傅正面色肃然的看了过来,沉声道:“我知道你是先天道体,天资罕见,本来我陨雷宫能助你渡劫,也算美事一件。可惜我等后辈有愧于先祖手段,炼雷池逐年衰弱,已经……快枯竭了。” 傅衍之听着他沉痛的语气,顿时一僵,喃喃道:“爹……” 程梓川闻言,点了点头,“这些我早已知晓。我来此,并非要借炼雷池的力量渡劫,宫主若信我,请交予令牌。” 傅正一怔,这小子莫非…… 三日后,陨雷宫上方雷云汇聚,声势浩大乃修真界前所未有。 “唉?难道陨雷宫竟有人要渡劫了?” “不对啊,我月前刚去陨雷宫做客,一点消息都没得到啊!” “陨雷宫绝对没有实力达渡劫的,除非他们还有隐藏的强者!” 多方势力震动,许多人都赶来查探。 定界河,魔修地域。 楼奕阳站在台阶前,浑身一震,无形的力量一点点在瓦解傀儡身躯的意识。 身着黑裙的少女慢悠悠地走出来,抬头看向前方的虚空,“他要渡劫了。” 楼奕阳叹了口气。 楼月潼淡淡道:“圣尊苏醒,六界俱寂,天道降下洗礼,越界者岂能再留?你该回去了。”若是晚了,连楼奕阳的本尊也会受损,堂堂魔界之主都如此,更别说那些越界的小妖小魔了。 “还没归位就闹出这番动静,可怕啊可怕,”楼奕阳嘴上这般说着,眼中却尽是跃跃欲试,“真想与他一战。” 楼奕阳对自己本尊的实力自信得很,可还是要等,等秩序碑裂痕更大,等界膜破碎,那时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止——神魔降临。 而这份希望,就在眼前这个少女模样的魔君身上。 规则扫荡人间界,唯有楼月潼一点事都没有,她也是越界者,可她是特殊的。 “有你战的时候,现在,赶紧滚。”楼月潼甩手加速了楼奕阳的消失。 楼奕阳心知她是为自己好,也不生气,抬起右手抚上心口,行了个魔界的礼数,盯着她,笑得危险又迷人,“你会赢的,姐姐。” 楼月潼瞥他一眼,目光又落回天边的雷云。 楼奕阳心道:“无论是情人还是敌人,你的眼中,始终都只有他啊……” 魔主在人间的身躯悄然化作烟尘,骤然消散。 鬼界。 渊芜脚步一顿,他能察觉到人界的变化,越界者入则抹杀。他无奈道:“抱歉,兰絮,我不能送你回去了。” 三生台上斩契约,渊芜与兰絮并没有楼月潼二人那样痛苦,因为他们之间的羁绊远没有那样深刻,他们的契约因保护而生,也因保护而散,某种程度上,只是一个形式,没有达到契约的真正高度。 渊芜看着跟前的小姑娘,她还很小,只有十几岁,却有了成年人远不如的坚毅。 兰絮抿着唇,“渊芜大人,我想问一个问题。” 渊芜点点头,“尽管说。” “我们以后……是不是要变成敌人了?” 渊芜一怔,小姑娘比他想象的要更敏感更聪慧,想了想,他弯下腰,摸了摸兰絮的头,“局势变了,我需要摆正自己的立场去应劫。可我答应你,不到万一,我不会主动伤害任何人类。我曾说过,会一直保护你,这一点永远不变。” 兰絮眼中瞬间浮起了泪光,可她却笑了,伸出小指,“遇见渊芜大人,是兰絮一生的幸运。可兰絮也希望,渊芜大人能好好活着,好不好?” 渊芜与她拉钩,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好。” 兰絮抹去了眼泪,没有回头地往前走,她很清楚人间大战将起,她不愿拖延,不曾畏惧,不会后退,心已飞到了九源山——九源弟子,要用手中的剑来保护自己的家园! 陨雷宫,所有人都一窝蜂涌到了傅正身边。 “宫主,谁在渡劫?” “炼雷池怎么还能开?” “宫主,一堆人在看着咱们陨雷宫,好机会啊!” 傅正要被烦死了,火爆脾气发作,一口气吼道:“都闭嘴!好好看人家怎么渡劫的!” 就在这时,雷云的颜色渐渐发生了变化,由白到蓝再到黑,最后变成了纯粹的紫色。 “奇怪,奇怪……”傅正喃喃自语,他自认见多识广,可从未听说过紫色的雷劫,而且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紫色中似乎暗藏金光! 殊不知,修真界一些老怪物大惊失色,齐齐出山往九源门而去! 雷劫持续了三天三夜,到了该散去时,紫云褪去,金色雷柱冲天而下,几乎笼罩了整个陨雷宫,所有人同时抬头,心中忽然一悸。 直到所有声势尽皆散去,才有人悄悄舒了口气,却是谁也不敢开口去查看。 倒是知道内情的傅衍之最为镇定,反正他早就被吓过头了,拿着令牌就打开了炼雷池,里面空无一人,只有雷劫的气息残留,傅衍之心说难不成又跑了?然而下一刻,他的目光落到中间的雷池上,顿时呆了,大叫道:“爹,你快来看!” 傅正冲过来一看,激动地险些昏过去——只见原本枯竭的雷池,重新焕发了生机,甚至,甚至比起原本的雷池还要极品,因为里面隐隐有一簇紫色的雷火在跳动! “其实梓川渡劫根本用不到炼雷池。”傅衍之福至心灵,喃喃道:“他是给陨雷宫送礼来的啊!” 傅正一愣,忽然想到什么,严肃地转过头来,“衍之,你跟我说实话,他究竟是……” 傅衍之想了想,反正这动静大家都看到了,也瞒不了什么了,便做了个口型告诉他老爹——转世圣尊。 傅正一个踉跄,眼前发黑:“……” 先前特别有礼貌地跟他行晚辈礼的是转世圣尊?你他妈逗我? “宫主!启禀宫主,九源山鸣钟传书天下,诛逆徒,再试转轮镜!” “逆徒?哪个逆徒?” “程,程家程曜!” 程家程曜,曾引转轮镜发光,传言中的转世圣尊! 傅正与傅衍之面面相觑,傅衍之忽然大笑,尤为解气,“这混蛋终于要糟报应了!” 修真界闹得纷纷扬扬,各大掌门纷纷赶至九源山,刚渡完劫的程梓川却没有露面,他来到了一个地方——程家。 程家三祖只剩一个程桀,可因着程曜声名远扬,程家势力还是扩展了几倍不止。 “这就是主人曾经呆过的程家吗?”一个米分雕玉琢的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跟着前面的人影,他看上去也就四岁左右,顶着张包子脸,扎着个包子头,极为可爱的模样,正是经过雷劫,已能随意化形的先天印阿元。 程梓川没出声,安静地走过去,视程家法阵如无物。 阿元眨了眨眼睛,他只觉得,渡完劫的主人少了几分先前的人气,又离天外天的时候近了几分。阿元倒是无所谓,反正不管是哪样,都是主人! “什么人胆敢擅闯程家?”巡逻的弟子见了程梓川顿时一惊,被人闯入……他们竟一点都没有察觉! 阿云跳起来,几下就打晕了他们。 更多的程家弟子围了过来,一道流光飞速而至,程羡现了身形,脸上有差异有惊慌有不解,最终只剩下了抹不去的复杂,他看着程梓川,眼前的年轻人风姿气度修为都更胜从前,可在这一瞬间,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当年那个被他抽离根骨的男孩,他竟还记得那男孩幽静的目光。 修真界的动静他也发现了,看到程梓川的那一刹那,他就知道引发那动静的是谁了,同时他也知道——程家要完了。 以己度人,他不相信程梓川会放过程家。 ☆、第74章 将至 程家人来得很快,小辈们围在远处,身为家主的程立带着人站在了程羡身边,表情可怖又显得破败——九源山的传书已在短短时间内传遍了修真界! 程梓川没有去九源山证实身份,反而来了程家,可见对程家的恨有多深。但程立知道他身后有无数后辈在看着,此刻必须稳住,便冷冷问道:“你来做什么?” 程梓川静静的看着他们,目光从每个人身上一一扫过,每个被他扫过的人都禁不住一颤。 阿元瞪着眼睛:“挖人根骨,杀害亲族的事转身就忘,现在还来装傻,你们真是好无耻啊!主人,直接宰了太便宜他们了,不如让阎君将他们打入十八层炼狱,看看他们能撑几道酷刑再魂飞魄散!” 奶声奶气的童音,说得话却无比凶残,听得所有人都后背一凉。 程羡连忙道:“你好歹是程家人,你父亲还葬在这里,你……” 程梓川:“是吗?” 程宴葬在这里吗?答案是否定的。当年程宴为护妻儿而死,程家视其为叛徒,怎么还会让他葬入族地?怕是早已身化飞灰了。 程梓川第一回在程家遇见楼月潼的时候,便已看过程家宗祠了——并无程宴之位。 程羡哑口无言,随着程梓川气势越来越强,他头上有冷汗流下。 程梓川忽然抬手,一把长剑幻化在他手中,他不顾四周尖叫惊怒声,毫不留情地一剑斩下。 “轰——” 程家传承数百年的地方霎时间崩裂倒塌,那一剑斩断了灵脉,斩断了根基,斩断了居处,连一片完好的角落都不剩。 “混账,你这个!”程羡话没说完,双腿一软,顿时跪在了地上,双手卡着脖子,脸色狰狞而痛苦。 “程羡,程桀,程令,程立……”程梓川不紧不慢地念出了一个个名字,除了已经被他杀了的程桀与程令,其他人每叫一个就会倒下一个——这些都是当年围攻过程宴与傅笑绫的人,一个不漏。 程立觉得屈辱,吼道:“你要报仇尽管来!要杀就杀!我们当年所做的都是为了程家,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有什么错!” 程梓川不想再争辩,对着这些人,有些话说一遍就够了。 这时,后面的程家小辈中却突然传出一个微弱的带着鼻音的哭声:“家主,我们是……道修啊,如果程家的荣光下,藏着阴暗与污浊,那还是荣光吗?我们的道心何在啊?” 程家窃人根骨之事当初就已被傅衍之传得沸沸扬扬,只是后来被程曜带来的光辉掩盖。可就算是程家,也有不糊涂的人,看得要比外人清楚多了。 程立倏地转头,难以置信。 程梓川微不可察的一叹,面上却无甚波澜,再挥一剑,方才倒下的程立等人只觉剧痛席卷全身,转瞬间意识便散了,“人间恩怨了结,鬼界再有公判。” 他未伤这些人的魂魄,正如阿元所言,等魂入鬼界,他们需得听阎君处判,若能熬得过地狱刑罚,洗清罪孽,自可入轮回,若熬不过,那便是得其恶果了。 而后,他看向那些吓得不轻的程家弟子,平淡道:“此后再无程家。我不伤你们性命,可你们将身携禁制,其后寿数与凡人无异,何时能做满千件善事,塑回真正的道心,何时便能再登仙途,重建程家。” 程梓川不是有仇不报的人,却也非残暴之徒,这些小辈中不乏有心思清明者,看在程宴的面上,他最终留了一条路,至于有没有人愿意披荆斩棘去走完,那就不可知了。 一群人面面相觑,俱是眼眶发红,有的若有所悟,俯身拜下,有的咬牙切齿,恨意满目。 程梓川视若无睹,转身就走了,如来时一般安静漠然,与此同时,他察觉到与程家连着的因果悄然断开,与人间的牵绊也少了一分。 除了与楼月潼的牵连最深,他还需要了结两份因果,一个是九源山清琊的身份,一个便是程宴与傅笑绫。 不过没等程梓川去九源山,便收到了魔修攻占西方数座城池,大肆屠杀道修佛修与凡人的消息。 西方的天边,澄澈的碧空隐隐被杀伐的血气与怨气充斥,渐渐往四方弥漫。 “主人,你一定要阻止楼月潼!”阿元稚嫩的脸上褪去天真,显出一种难言的肃穆,“当血煞戾气与怨气充斥整个人间,束缚会被冲开,神魔将会临世。当六界尽皆陷入战场,混乱会冲击规则,到那时,秩序碑将不堪一击。” “秩序碑。”程梓川稍稍一想就明白了,颔首道:“这应该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所谓的正魔不两立,那都是借口。 阿元一惊,“难怪她一直要害主人,主人与秩序碑一体,主人一死,秩序碑就完了,可为什么她要这么做……难道她想成为六界主宰?” 程梓川:“不知道。” 阿元瘪嘴,又恢复了寻常的模样,鼓着腮帮子叹气。 西方原是最大的佛修聚集地,有修真界最大势力之一的普善寺镇守,可楼月潼率领魔修大军,毫不客气地占据了西方最大的几座城池,正在考虑着怎么宰了寺庙的一帮和尚。 鸿蒙时代和三界时代,佛修曾有一个鼎盛时期,可惜三界破灭,他们的大能基本上都陨落了,六界重启后,佛修便成了弱势群体,几乎并在了道修之下,与道修成了一家,不分彼此。 “掌门,那魔女已让人在外叫了多次,言语不善,我们却一直缩在寺内,这,这……” 普善寺的这一代掌门善真和尚是个慈眉善目的大师,与九源山掌门交好,闻言不疾不徐的问道:“寺中可有人是魔女对手?” “就算打不过,也不能一直躲吧。” “若是山穷水尽,大可一拼。” “掌门的意思是……我们还有机会将魔女打回去?” 善真和尚笑道:“九源山清琊小师叔将至,道修援军也将到达,届时可一拼。” “如此甚好!” 翌日。 苍涯习以为常的前往主殿汇报情况,自从占据了城池,楼月潼就大爷似得往宫殿里一趟,什么也不做,整日懒洋洋的,不是看天就是睡觉。 “魔君,普善寺不应战,我们还要继续等吗?” “等,为什么不等?”楼月潼道:“他们觉得有依仗,那我便将他们的依仗都打碎了!” 苍涯顿了顿,“据属下所知,道修清琊……是个极难缠的人物。” 楼月潼听到清琊的名字,眉头一拧,一章拍碎了桌子,哼道:“别跟我提他!” 苍涯:“……” 清了清嗓子,苍涯识趣地不提清琊,却是又换个了戳楼月潼点的话题,“前些时日,道修那边有人渡劫引发天地异变,传言说……找到了真正的,转世圣尊!” 楼月潼:“说了别跟我提他!” “……”苍涯觉得今天的魔君一定吞了炸桶,一点就炸,可他不敢当面说,只好默默吐槽,自从魔主走了之后,就只有他一个人来当魔君的出气筒了,简直悲惨! 他沉默着,楼月潼又不满了:“说话。” “……”苍涯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燃点,说了一些日常情况。 楼月潼随意地点点头,等到了苍涯告退的时候,又似乎随意的加了一句,“盯着普善寺,清琊来了立即通知我。” “您是要?”清琊实力据说深不可测,苍涯有点担心,因为据魔主说,魔君的封印还没有完全解开啊。 楼月潼难得笑了一下,笑得眼中都仿佛开了艳极的桃花,“看我这回打不死他!” 苍涯:“……” ☆、第75章 再见 层云遮掩皓日,碧空一片黯淡,血色与暗色交织,隐隐扩散开来。 清琊赶至普善寺时,一群和尚正聚拢在寺中正殿,企图用梵音正气净化无边的血煞与怨气,但仍是功亏一篑。 “唉,”善真和尚合掌念了句口号,叹道:“道友见笑了。” 清琊摇摇头,“有心便是大善。” “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善真和尚一向和蔼的面容显得颇为严肃,缓缓道:“这不是第一次道魔之战,可从来没有一次这么令人心惊与无力过,魔修仿佛摒弃了所有的忌惮与退路,打得我们措手不及。老衲深觉闭关太久,竟看不懂这番变故了。” 清琊从这话里听出了深深的无奈与担忧,无奈自身的弱小,忧的是天下苍生。 “因为她回来了。”清琊忽然道。 “她?” “月魔君,楼月潼,”清琊说道:“七百年前被圣尊镇压的徒弟。” 善真闻言脸色大变,眼中闪过骇然之色,沉默许久苦笑一声:“老衲闻听魔修们皆唤其魔君,却不知她原来是传说中的人物。有传言说她早就跟圣尊同归于尽了,可现在,圣尊回来了,她也回来了……这一对站在顶端的师徒,纠纠缠缠,因果轮回,何时才是个头。” 圣尊一直公正无私,为人敬仰,唯一的污点便是他收了一个孽徒。孽徒难驯,到头来,把自己都给搭进去了。 世人骂了楼月潼七百多年也没骂够,可见恨她到了什么程度,只是同时……也怕极了她。 “快了,”清琊抬头看了他一眼,认真的说:“快到头了。” 善真和尚一愣,却见清琊化作流光,便出了普善寺,直奔魔修大本营而去。 楼月潼正躺着翻看下属搜寻来的各种话本解闷,不多时,就察觉到了什么,目光朝门口看去,似笑非笑道:“恭喜啊,修为大进,在我这里,都如入无人之地了。”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一道身影显现,说道:“有悲无喜。” “哦?” “你杀了很多人。” “那又怎么样?” 清琊眼神幽幽,似有一团冰冷的火焰在跳动,压抑着满腔复杂情绪,就那样看着楼月潼,看得她逐渐收敛了漫不经心的笑意。只听楼月潼慢吞吞的道:“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杀人,于我来说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楼月潼扔了手上的话本,甩了甩手,站起身:“你来这,是想跟我争辩这些毫无意义的事?” 清琊一瞬间有些愤怒,却分不清那究竟是为了死去的人,还是为了……眼前冷漠的魔女。 楼月潼一步一步走过来,抬手就去扯清琊腰间佩戴的阴阳佩,清琊避开,反手制住她的手。 楼月潼拧了下眉头,“老实说,我现在很不喜欢你这幅模样,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我的愚蠢……你打算什么时候放下清琊的身份,堂堂正正的面对我,嗯?”最后一个“嗯”字吐气绵长,有点危险,又有点勾人的意味。 清琊淡道:“什么模样不重要,你不要避重就轻。” 楼月潼道:“无趣。” 清琊不以为意,“我来与你谈判。” 楼月潼挣脱手,轻飘飘地拍了拍衣袖,“我不高兴,不谈。”顿了顿,她又勉强给了一条出路,“要谈也可以,除非你能哄我开心了。” 这气人的本事,换个人真恨不得跟她拼命了。 小魔女狂得不行,嚣张得要命,简直糟心得不得了。 然而她就是有本事狂,有本事嚣张,有本事让人糟心,因为她很强,这反而是最让人无力的。 如今凭二人的修为,放开手打架估计要毁掉大半个人间界。只有到圣尊的境界,才可以不动外物而诛神灭魔。就算清琊渡过一次雷劫,现在还远远做不到。 “你,”清琊缓了缓,“真的要与我不死不休吗?” 许是这语气透露了某些压抑的情绪,楼月潼的心颤了一下,她转身,挥袖扫翻了桌子,“你这人会不会哄人开心?尽会说些扫兴的话!我是杀了许多人,也根本不在乎,你要么直接与我动手,要么就别提这些!” 听着她一点悔改的意思都没有,清琊捏紧了剑柄,一字一句道:“你真是……让人失望。” 楼月潼怒极反笑,话语尖锐:“你越是要护着他们,我就偏要这天下不得安宁……你越是痛苦难受,我就越是高兴!七百年前你不就是愿意为众生牺牲么,那你现在再去死啊!” 清琊眼中溢出红色,像黑白的世界里浸入了一滴艳色的血。 浓厚的黑雾自楼月潼周身兴起,化作与诛邪相似的长剑被握入手中,她挥剑斩出,整个宫殿轰然倒塌。 两道光影跃上空中,一黑一白交汇,强大的力量喷涌而散,刹那间掀起惊涛骇浪。 “救命啊——” “水,水淹过来了!” “着火了!快跑啊——” 四周隐隐传来挣扎的哀嚎声,有的分明离得很远,却似近在咫尺一般传入清琊的耳中,清琊身形一顿,身上立即被化了一道血痕,黑雾破开护身屏障,侵蚀着血肉。 “阿元!” “主人!主人,我帮你!” “去救人!” “可是……” 金印闪出,化作一个男童,犹豫得望着交手的二人,到底没敢违抗命令,飞走了。 “先天印!”楼月潼看见阿元,怒上加怒,冷笑道:“他当初果然是在骗我,如今终于回到你身边了!救人?我倒要看看你能救得了多少人!” 长剑消失,化作长弓,楼月潼抬手一箭射向天空,爆裂的声音震耳欲聋,无数火球模样的东西散落,被其降落的地方连惊呼哀嚎都来不及发出,转眼间就变成了一片荒芜。 大地,焦土,密布的乌云,暴雨浇不灭燃烧的火焰,哭嚎声,咒骂声,惨叫声连成一片,像一张网,笼罩了整个天地……与她在通仙路上看到的何其相似。 原来有些事情,就算知道了,也无法躲避。 清琊盯着她,诛邪剑上忽然围绕了一道道细线般的光华,下一刻,便禁锢住了楼月潼。 道之力的束缚令楼月潼肩上仿佛压了一座难以承受的大山,她睁大眼睛,挣扎抬手,几乎五脏俱焚,可她仍是不管不顾。明明有无数道剑影在眼前晃动,可她伸手一抓,便是抓到了真正的剑身。 重压与禁锢消失,楼月潼唇边吐出血来,五指成爪,更是血流如注。黑链成型蹿出,毫不留情地穿透了清琊的肩头,一圈圈延伸将人捆了起来。 清琊面不改色,瞥她一眼,诛邪剑瞬间翻转,飞速劈下——楼月潼若不松手后退,右手臂也就没有了! “呵……” 一声轻笑,诛邪剑下血光四溢,清琊瞳孔一缩,与此同时,黑链穿透了心脏,化作勾形,毫不留情地将那一颗活生生的心……从清琊体内撕扯了出来。 周围一切动静皆远去。 楼月潼脸色惨白,右边衣袖空荡荡的——她的右臂被那一剑斩去。 然而她是在笑的,眼角上挑,妖娆又凄艳,左手捏着一颗心——属于清琊的,人类之身的心。 清琊垂着眼眸,腰间黑白分明的玉佩陡然迸出一道裂痕,手中长剑握得还是那么稳,可身形却在涣散。 “你转世后,比从前多了些感情,是不是因为这一颗人类身体的心?”楼月潼勾了勾嘴角,溅到脸上的血从眼角流下,看上去竟像是眼中流下的血泪。 清琊没看其他,目光落在她空荡荡的衣袖上,声音听上去显得很空,“不是。” “但这一颗心,能解除我的最后一重封印。”楼月潼说:“真可惜啊,你没了心,还是不会死的。”只是会失去属于人类的身体,重新塑回他原本的神体。 圣尊……原本就是没有心的。 清琊低了低头,心口并不疼,只是空,空落落的。知觉,感情……好像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 听到了楼月潼的声音,但那声音似乎离得很远。 清琊脑中前所未有的清明与空灵,忽然抬起头,看着楼月潼,很慢很慢的说:“这颗心,因执念而生。七百年前,圣尊没有杀你,而是对你下三重封印,破除封印的方法只在他身上。他是不忍心,他想着,他就要死了,你的封印永远也不能再解开,如此一来,你不会死,也没有能力再兴风作浪,这样再好不过了。可他没有想到,他还能再回来……带着思凡的爱恨,带着他的执念,生成了属于人类的心,转世为人,被人捡回去,直到再次遇见你。” “我又赌了一回,赌你的善念,赌你的感情,可你一心想破除封印,一心要为祸六界,我渡不了你,我仍然输了。” 楼月潼好像突然从暴怒中清醒了过来,眼中有泪水落下,冲刷了血色,她哑声叫道:“程梓川……” 阴阳配无声碎裂,清琊的面目远去,取而代之的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好像是程梓川,又好像不是,他静静的望着她,目光淡漠而悠远,与七百年前的圣尊重合,似一场红尘辗转的大梦方醒。 “……师,师尊……”楼月潼面上霎时一片空白,踉跄着退了几步,若有人在此,定然不敢相信,此刻小魔女脸上的神情竟像是有几分惊惧之色——哪怕楼月潼自己不相信,可的的确确,她对圣尊是有些恐惧的。 那种恐惧不是来源于死亡,而是来源于她口中的称呼。 在魔界压制她,天外天教导她,爱护她,未曾有一丝虚情假意,她嘴上强硬,心里其实是接受了这个师父。 哪怕六界都以为她曾胆大妄为的弑师成功,可她自己心知肚明,如果他对她真的无情,那她根本没有机会做到那一步。 圣尊强大而难以接近,转世后的程梓川虽还是带着疏离,可比起圣尊几乎能称得上是亲切了。所以楼月潼面对程梓川时,很多时候会忘了这个人是她的师父,她放纵着自己爱上程梓川,可事实上——只是撕开了遮掩的一道窗户纸。 她对圣尊动了情,可圣尊太高高在上,她心底厌恶着这样的距离,也不觉得那是情爱。然而当圣尊转世成程梓川,失去了那股遥不可及的距离感,她未曾犹豫的就陷了进去。 不是突然爱上,而是一直都爱。 左手上挖出的心脏化作流光进入她体内,触动了久违的封印,灼热感烧得脸庞通红,她却捂着心口干呕,笑得眼泪止也止不住,冷声道:“好久不见了,我的师尊。” 然而那道身影没有出声,抬了抬手,将要摸到她头顶的时候,身形化作万千光点,消散在眼前。 有稚嫩童音曼声吟唱,与在古灵墓中听到的如出一辙:“鸿蒙初始天地开,阴阳交泰造化来。轮回一觉斩因果,七情寂灭大梦归……” “轮回斩因果,斩因果……原来是这样。”楼月潼冷冷的望着阿元,“你早就知道了。” 阿元脸上的活泼幼稚消失一空,肃然道:“主人将重塑神体,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无人可阻你,你要做什么,随你。” 楼月潼:“哦?” 阿元道:“转世后的主人更仁慈,不想有太多牺牲,可其实还有另一种方法,那就是破而后立!你想毁秩序碑,也要看你毁不毁得了!” “你想让他趁机归位?只怕时候未到吧!呵,就算我毁不了秩序碑,我也能将六界毁得七七八八!”楼月潼先前受了重创,这会语气也虚弱下来,但话语还是一如既往的嘲讽与强硬:“对了,险些忘了,那棵树……好久没有见到他了。这个决定,该不会是你与扶桑瞒着程梓川做的吧,扶桑去寻找圣尊归位之法,你就回到程梓川身边……你们就不怕他醒来不肯答应吗?” 许是她一针见血,阿元无言以对,转瞬就离开了。 楼月潼闭了闭眼,也离开了此处。 原地只剩下一把竖在地上的诛邪剑,细听来嗡嗡作响,似在低鸣! 说来也奇怪,无论是道修还是魔修,谁来也拔不出这把剑,直到数日后,九源门人至此,掌门带着弟子过来,看着诛邪剑久久不语。 兰絮呆呆的问:“师父,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掌门面上似有悲意,但又不像失去门人的伤痛,他抬头看了看虚空,缓缓说道:“清琊小师叔……离开了。” “大家都说清琊大人与魔女一战,击退魔女,却也身受重伤,怕是……已身死道消。”兰絮哽咽着低语,“我不信,我不相信……” 她不觉得清琊会死,可这把剑停留在此,容不得她不信了。 掌门摸了摸她的头,沉默不语。 兰絮的眼泪一滴滴落在剑身上,剑身颤动,忽然从地上飞了起来,停在了兰絮跟前。 兰絮忽然想起很多,想起碧柳村清琊救她离开,想起九源山清琊诸多教导,想起清琊助她报仇消除心结……她一瞬间像是明白了什么,抬手握住了诛邪剑,泪如雨下,回头,正对上掌门既难过又欣慰的眼神。 兰絮紧紧抱着剑,终于放声大哭。 掌门默默的看着她哭,心道:“就算清琊能回来,那也不再是九源山的清琊小师叔了。” ☆、第76章 终临 烈阳当空,树木枯萎,短短数月,大地变成一片焦土,几乎寸草不生,荒芜,荒凉,仿佛人间地狱。 抬头望去,时常是黯淡黑沉的天,许久没有见过纯净的晴空了。 道修对上魔修,不说节节败退,却也显得无力,多次交战,伤亡惨重,九源山玄灵门陨雷宫等势力结成同盟,召集天下同道,共抗魔修,方有一线生机。 原先最繁华的天临城,因为飞檐阁的反叛,已成了魔修大本营。 相比之下,道修全都退守九源山附近,那里成了最后一片净土。 九源山第三峰的水牢,层层禁制之内,一道浑身挂满锁链的男子慢慢睁开了眼睛,发丝散乱,道服上有着干涸的血迹与泥泞,显得分外狼狈,但他神情却是冷傲依旧,只是相比从前,多了些什么。 “程师兄。” “……是你。” 秦筱走近几步,不无自嘲的说:“现在除了我,还有谁会来看你。” 世人以为的天之骄子,实则却是偷天换日欺世盗名的无耻小人,多少人恨极了程曜——给了世人希望,又打破了他们的信仰。更甚者,他们曾不辨是非,害苦了真正的转世圣尊。 魔女横行,圣尊迟迟不曾出现,众人皆以为是圣尊对他们失望了。 程曜冷冷看她一眼,“我要见清琊,你去找她过来!” 秦筱顿了顿,叹了口气:“你还不知道吧,清琊小师叔……已经死了。” 程曜面色古怪,诧异至极,他站起来,身上锁链哗哗作响,“不可能!你骗我!她怎么会死,她应该是……” “小师叔与魔女一战,身死道消。诛邪剑,已经被兰絮继承!”程曜被关在这里后头一回有那么大的反应,秦筱有些莫名,眼神复杂,“难不成你一直喜欢小师叔?可惜……师叔再也回不来了。” 程曜表情扭曲,气得吐出一口血,疯魔了似得大笑,“她会死?这天下人都死绝了她也不会死!什么师叔,什么道统,什么帮我,统统都是笑话!你给我滚出来,清琊,程梓川,滚出来!滚出来!” 他挣扎得厉害,触动禁制,七窍都冒出了血,还在那发狂。 秦筱听得心里发毛,心道:“程师兄该不会是疯了吧?掌门将他关在这里也不知作何打算,昔日天之骄子沦落至此,还不如给他一个痛快!” 她却不知程曜心里有多崩溃。 程梓川设的局,将他耍得团团转,任他攀上高峰,又转瞬将他打入谷底。如果仅是如此,他还不至于崩溃,可一想到他先前有多信任清琊,亲手将自己的命运送上,此刻他就有多歇斯底里。 他恨极了程梓川,也恨极了自己,这种感觉,比死了还可怕。 秦筱叹了声,不愿再看,转身就出去了。 半路上,她却看见了傅衍之。 傅衍之也许看到她了,也许没看到她,目不斜视地从旁边走过,秦筱一咬牙,忍不住叫住了他:“傅少宫主。” 傅衍之没有理她,朝前走的却是下山的路,秦筱皱着眉拦住他:“你要去哪?山下现在很危险,到处都是魔……” “秦道友,我去哪里跟你有关系吗?”傅衍之瞥她,如他当日所言,现在的秦筱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了。 秦筱攥紧手心:“我是担心你。” 傅衍之直言:“不需要。” 秦筱脱口道:“你恨我可以直说,不要这样……” 傅衍之莫名其妙,语气也冷了下来,“秦道友,早在空空岭上,我们就没有关系了。不管当日你是不是故意喊住程曜,我承情,你骗我的事,是我自己蠢,我也不想再跟你纠缠不清,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至于恨你……抱歉,我事情多,没什么时间去想这些无聊的东西!请你让开!” 秦筱听得难受,可她想这也许是她最后的机会,忍不住幽幽道:“当初师父要我嫁给程师兄,可我心里是喜欢你的。你曾说过,不管我做了什么,都会一直喜欢我……原来都是假的吗?这世上男子的喜欢,原来全都是朝秦暮楚,满口谎言。” 傅衍之简直要气笑了,他本来就一肚子火,这下直接吃了炸药似得吼:“我拜托你说这话前先反省一下自己好吗?感情是平等的,跟是男是女有半毛钱关系?你自己从没付出过,有什么资格去说别人?喜欢不是犯贱,不是被当条狗让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如果你觉得你杀了我全家,我还会一如既往对你的才是‘真爱’……那抱歉,我一辈子不要这种‘真爱’!” 曾几何时,傅衍之笑嘻嘻的说我要去找我的小仙女。他天真的,满含期待的盼着一段真挚的,轰轰烈烈的爱情,结果现实扇了他一巴掌。 现在,他只渴望一份简单的,温暖的,我对你好,你也对我好的感情……可惜,也许再也得不到了。 他曾执著的要找到“小仙女”,现在不执著了。无论活着还是死了,无论存在还是不存在,他的“小仙女”会永远在他心里。 傅衍之头也不回地离开,秦筱在他身后,眼泪瞬间就流下了。 如果没有得到过真心,就不会失望,可得到了又失去,心里就像空了一大块,也不知是要恨他曾给予过,还是恨自己没有珍惜。 傅衍之要偷偷去天临城。 清琊身死,苏娫叛变,梓川失踪,楼月潼翻脸不认人……一夜之间周围变了天,他心中积攒了无尽的怒气与苦楚,不知如何发泄,秦筱也算是撞到了枪口上,换个时间换个地点,傅少宫主不至于那么刻薄。 一路下了山,他却愣住了,只见路边的石头上坐着一个笑嘻嘻的娃娃脸青年,嘴里叼了根草,摇着手臂喊:“傅兄,傅兄……” 傅衍之:“……” 花骅化跳下来,一下子凑近做了个鬼脸,“傅兄你怎么傻了?方才伯父他们谈事,你借口出来散心,我就猜到你撒谎,特地下来堵你,怎么样,我是不是特别机智?你是不是特别惊讶啊哈哈哈!” 这幅模样一下子让傅衍之想起了古灵墓中初见花骅化的场景,他心中的郁结顿时消散了不少——无论世事如何变化,总有些人是不会变的。 于是他笑了,叹道:“花兄你确实聪明,但……你拦不住我的。” “谁说我是来拦你的?自从我们在九源山重逢以来,我就没见你真正的笑过,我都明白。”花骅化拍拍他的肩膀,“别怕啊,就算是刀山火海,兄弟陪你一起去闯!” 傅衍之听得眼眶一热,眼前竟有些模糊,“花兄你……” 花骅化拉着他跳上飞行法器,“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当然得够义气啊!” 傅衍之重重地点头:“好兄弟!” 天临城现在已经被魔修占据,来此之前,两人都做了准备,吞下隐匿气息变幻面容的丹药,偷偷混了进去。 也不知是不是运气好,竟一路摸进了飞檐阁内,这下,两人都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也太顺利了! 躲在门后,花骅化使了个眼色,傅衍之正要往外看,突然,他跟花骅化被同时揪住了耳朵,一道熟悉的笑声响了起来:“你们两个小孩,真是胆大包天,这种时候,还敢往这跑!” 一抬头,苏娫美艳的面容正对上他们,吓得两人心口一滞,险些叫出声来! “怎么,还跟我装!要不是魔君睁只眼闭只眼,你们俩连城门都进不来!” 闻言,两人对视一眼,抹去了伪装,傅衍之叫道:“苏娫姐!” 花骅化讪讪的摸脑袋,嘀咕:“这月魔君也太厉害了,当初看着也就是个小姑娘嘛……” 苏娫一人给了一拳头,“你俩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有没有点危机意识?说,跑来做什么?” 傅衍之看着她,“我要见楼月潼!” 苏娫道:“魔君没空见你。” 傅衍之气道:“你一口一个魔君,叫得好顺口啊!背叛正道,投靠魔修,以至天临城陷落,你还是我认识的苏娫姐吗?” 苏娫冷笑一声:“我若不是,你们还有命在吗?我告诉你,我从一开始就是九幽门人,何谈背叛?魔君骂得没错,你真是单蠢死蠢,什么时候能动动脑子,三岁小孩的心态什么时候能改改!” 傅衍之憋不出话来,论对骂的功夫他就没赢过! 花骅化碰了碰傅衍之的胳膊肘,说:“傅兄,深吸气,冷静!” 傅衍之:“我冷静不了!楼月潼杀了多少无辜人,害得人间沦为炼狱,自开战来,我再也看不见碧空,再也闻不见花香,再也听不见欢笑……你跟着她,根本就是助纣为虐!我曾以为我认识她,我曾以为她只是嘴硬心软,可我发现我错了,她连清琊都能下得去手,她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苏娫急道:“你快住口!” 忽然间,一股强大的力量冲过来,傅衍之往后一摔,跌在地上直吐血,接着,一只脚踏进了门内,仍旧是一身黑裙,身形长高了,长长的黑发垂落腰间,发尖微卷,衬出勾魂夺魄的脸,如果说她以前是个小魔女,现在就是真正的魔王,十分的姿容,十分的气场。 成年女性的脸蛋与身躯褪去稚嫩,哪怕右边衣袖空荡荡的,也无损她的强势,她的傲慢,她的目空一切。 花骅化吓了一跳——这是他曾见过的小魔女吗? 傅衍之抹着唇边的血迹,气极反笑:“果然不是我熟悉的小魔女了。” 楼月潼冷冷道:“你不要以为我不会杀你。” “你连清琊都杀,我算什么?”傅衍之自嘲道:“你这样杀下去,迟早攻破九源山,我一样是死,没区别。” 楼月潼挑了挑眉:“所以你打算来对我说教,劝我罢手?” “……”傅衍之摇头,他只是茫然,有许多许多的问题,可见到她,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花骅化拧着眉头跑过去,将他扶起来,“魔君大人,你这个一言不合就打人的习惯实在太不好了,咱们能动口不动手吗?傅兄是心里在乎,否则不会闲的没事羊入虎口,你就看在差点成了他弟媳的份上,好好跟他说话,不成吗?” 苏娫心道:“苍天啊弟媳什么鬼,这二货不要命了吧!” 她等着楼月潼雷霆大怒,结果出乎意料的,楼月潼看上去并没有生气,摆摆手,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模样,吩咐了一句:“好好看着他们!”说完,就转身要走。 没等傅衍之叫住她,她脚步一顿,倏地抬头看向外面的天空。 只听雷声大作,与此同时,此界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抬头,他们都听到了……有什么裂开的声音。 ——是界膜,是六界间的桎梏。 一声轻轻的叹息,却响彻整个人间。 楼月潼眼神一厉,身影骤然出现在空中,与她遥遥相对的,是另一道渐渐清晰的身影,“仙帝明启!” “七百年不见,魔君风采更甚。”明启仙帝负手而立,身后隐隐有战鼓响起,仿佛仙军汇聚,只等他一声令下! 楼月潼嘴角一扯,似笑非笑:“现在这副情形,有没有觉得很是熟悉?” 明启仙帝颔首,“我与魔君初次相见,你打伤了守门天将,我奉命捉拿你,却拿你无法,最后……还是圣尊将你带了回去。” 那时候,楼月潼性子野,在天外天呆不住,总是去各界溜达找麻烦,每一回都要圣尊下来抓人,偏偏她屡教不改,下一回继续作妖。 楼月潼道:“这一回,你可没那么好运气了。” 她话音落下,大地上倏地爆发出一阵吼叫,仿佛是无数嗓音汇聚而成的,杂乱又刺耳,肆意又张狂,他们在用这种方式表明,妖族的解放与强大! 紧接着,空中又传来邪气的笑声,“好热闹,我是不是来迟了?” 楼奕阳人未到,声先至,随之出现的威压令整个天临城的魔修匍匐跪拜,他孤身一人的气势,便可抵过百万天兵,昔日傀儡身躯,不过他本尊的九牛一毛! 明启仙帝的脸色终于变得凝重起来,“人界,妖界,魔界……魔君好大的手笔!以一人之力挑起六界战乱,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楼月潼笑了笑,“好说。” 谁跟你好说了!明启仙帝冷冷道:“你就不怕引来末世雷劫,大家一起完蛋?” 楼月潼不置可否地摊了摊手,慢悠悠地道:“我师尊可是天道底线,他还在,末世雷劫劈不下来,就是不知道他赶不赶得上救你们。话说回来,战煌躲哪去了?堂堂战神,怎么跟个惊弓之鸟似得,在我师尊那吃了亏,就不敢再露面了吗?” 她一口一个“我师尊”,叫得亲热又自然,好像她从来没做过弑师这种事一样,听得明启仙帝牙都疼了。 ☆、第77章 浮生(上) 遥望人间惨淡景象,耳边听着楼月潼嘲讽的声音,明启仙帝慢慢握紧双手,周身宝光流转,“我不明白,这一声声的师尊,你怎么还能叫的出口?你看看你做得这些事,心里真的没有一点愧疚与不安吗?” 楼月潼道:“愧疚?不安?呵!” 饶是明启仙帝千年涵养,也要绷不住脸色了。 楼月潼扯了扯嘴角,“你做了这么多年仙帝了,毛病半点没改,动手前总要为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明启,别把自己撇得太清——转轮镜寻人从未出过错,若非被提前施了法,它能对着程曜发光?做梦呢吧!既然站在了战煌那边,就别提我那师尊了!” 一个是消失七百年的圣尊,一个是压在头顶的神君,说到底,识时务者为俊杰。 “随你怎么想,”明启仙帝缓缓摇头,“我只做该做的事,求最好的结果。” “你们真无趣,一天不虚伪能死?”楼月潼无视他身前祭出的仙器,目光落到他身后的九源山上,“人间所有的正道修士基本上都聚集在那里,你说,如果我将他们都杀光了,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明启仙帝脸色骤变:“你敢——” 但见楼月潼抬手对着九源山一指,传说中九源开山祖师布下的护山法阵顿时破裂,躲在里面的修士迅速聚在一起,抬头往天空看来,神情惊惧慌乱。 明启仙帝立刻动手,身后天兵来势汹汹,楼月潼扫了一眼,身旁楼奕阳一声大笑,挥袖招出魔兵,对上明启仙帝,转眼间,已是搅乱风云! 楼月潼身形一闪,就出现在了九源山上。 一个瘦小的身影倏地突破掌门等人的庇护,冲到最前面,持剑劈向楼月潼,却被楼月潼轻描淡写的制住,手指轻轻抚过剑身,银光流泻的诛邪神剑,光芒仍在,气势却大减,再不复昔日剑斩山河的气魄。 “诛邪剑,诛邪……” 楼月潼抬眼,只见兰絮红着眼眶,死死咬着牙,僵持片刻,颤着声音道:“你分明不是这样的,你为什么要变成这样?” 兰絮的记忆里,楼月潼肆意张狂,却只嘴上损人,未曾真正做过什么坏事,碧柳村与清琊一起护她,宫廷地下出手帮忙……她以为楼月潼与其他妖魔不同。 “可怜的小丫头,”楼月潼弯了弯眼眸,邪气横生,“我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啊。” 说着,楼月潼忽然出手夺剑,谁想兰絮竟死死攥着,哪怕被震得双手出血也还是没有松手。 数道身影围攻而上,楼月潼一甩袖,就打得众人跌倒在地,吐血不止,境界差得太多,于她而言,这些正道修士与蝼蚁无异。 “我就是死……”兰絮一开口,顿时血气翻涌,七窍出血,说不出下一句话来。 “清琊选中的丫头,还算有几分胆色,”楼月潼淡淡道:“可你再不松手,这双手你就别要了。” 兰絮闻言,却握得更紧了。 “别伤她——” 渊芜的声音突然响起,与此同时,横在二人中间的诛邪剑蓦地光华大盛,冲天而起的银光罩住了楼月潼,那仿佛打开了一条未知的通道,楼月潼正要反抗,却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她扫过半空中厮杀的仙魔大军,只给楼奕阳传了句稳住局势的话,便随着银光消失了。 楼奕阳逼退明启仙帝,眯了眯眼,冷着脸,隐有怒意,随即下手越发狠辣。 兰絮倒在地上,仍然紧紧握着剑,渊芜看着她,却没有走近。 掌门不顾自己,先查看了兰絮的伤势,又警惕地看了眼没有过来的渊芜,最后扫过凌乱的九源山,长长地叹了口气,“祖师,九源仙门传承至今,怕是要断在弟子手里,弟子有负众位前辈。”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道身影缓缓出现,鹤发童颜,仙风道骨,若是楼月潼还在,就会发现此人正是当日在仙界与明启仙帝交谈的那位——华衍上仙。 掌门睁大双眼,惊讶拜倒:“弟子参见祖师!” 原来楼月潼一直没想到的九源开山祖师,是这位华衍上仙。 华衍上仙颔首,没有看天空中的厮杀场景,也没有看不远处的妖王,目光只落在诛邪剑上,静静道:“乱之始也,亦是劫之终焉,正所谓破而后立。关键只看……圣尊能否放下一切,斩断因果——重新归位。” “祖师?” 华衍上仙是仙界资历最老的几位上仙之一,辅佐过数任仙帝,仙界也没有几个能真正说清他的来历,也极少有人知晓,人间圣地九源仙门便是他一手创造出来的。 其他仙人无法下界,他却能以“通仙路”为媒,投影人间界。 但他一般不会干涉人间之事,甚至九源仙门也是任其发展,直到十几年前,他第一次在掌门面前现身,带回了清琊,他不以清琊为徒,却要九源上下敬重清琊,掌门闻弦音而知雅意,其后,清琊小师叔之名传遍天下。 可就算是掌门,也一直不知,所谓的“清琊”不过是程梓川用阴阳佩掩饰的身份,这也是掌门一直没有在楼月潼跟前露馅的原因。 “祖师,”掌门愁眉紧锁,“我们真的还有时间等到圣尊归位吗?” 这一回,华衍上仙没再开口。 银光消散,楼月潼睁开眼睛,扫过周围景象,缥缈轻软的白云掠过,抬手可触的碧空,古朴厚重的神木,原始自然的居处……她倏而变了脸色,因为这里是九重天外天。 而且并非破碎后的天外天,而是她从前呆了好长时间,再熟悉不过的天外天。 “小魔女,你犯下滔天罪孽,圣尊不曾杀你,还要收你为徒悉心教导,你何必不知好歹,屡屡生事?” 这是神木扶桑的声音。 楼月潼怔了怔,这句话……这句话是她被圣尊带回天外天后,神木扶桑与她说得第一句话。因为她一到天外天,就又和圣尊动起手来,还破口大骂,圣尊一句话没说,只将她困在原地,等她什么时候想清了,才会放她自由。 为什么她会回到过去?是幻境?梦境?亦或是诛邪剑发出的古怪光芒所致? 楼月潼心念急转,转眼间便不动声色地按下诸多情绪,走了几步,不出意外地被反弹回了原地。她撇了撇嘴:“你管我?他呢?不是要让我拜师么,这会又去哪儿了?” “你想通了?”神木扶桑反问。 楼月潼道:“我现在被困住,还能怎样?就是不愿想通也得想通了。” 话音落下,便有一道身影徐徐走来,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他的样貌,因为看到他时,便不会再在意皮相,只会油然而生一种“亘古俱寂”之感,仿佛站在跟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天空,是山川,是大海,是……无上大道。 或许是因为,他本就不是一个“人”。 然而褪去深不可测的境界,他是楼月潼最熟悉的师尊,敌人……与爱人。 身边禁锢无声散去,圣尊出手点她眉心,要废她先前所有修为,楼月潼断然拒绝:“你这样,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圣尊看了她一会,与她说了第一句话:“天道远,人道难,魔道虽易,却会令你万劫不复。” 很多年后,这句话一直在她耳边回响。 楼月潼眼睛忽地一酸,仰着脸,冷笑道:“我就是要一条道走到黑,哪怕万劫不复!” 神木扶桑在一旁感叹:“冥顽不灵。” 圣尊却颔首:“好。” 他冲她伸出手,带着她席地而坐,开始……讲道。 楼月潼瞪着眼睛,险些一口气憋死,对,就是这个架势,就是这个老古板,天天对她说教,搞得她失忆了都对这种人心有余悸,一见到程梓川就忍不住出口相讥。 可生气之余,她却没有打断他。 七百多年了,没有再听到过这样熟悉的念叨。 听着听着,她就耸了肩膀弯了腰,坐得没个正形,变成趴在他跟前,乌黑的长发垂到地上,抬着亮晶晶的眼眸看他,似乎要盯得他说不下去。 可圣尊仿若未闻,一板一眼的讲了许久,直到全都讲完,楼月潼一脸生无可恋。最让她受不了的是扶桑听完,又来回问了圣尊几个问题,论道又论了许久,对比之下简直显得她愚不可及,无药可救。 “喂,你们无不无趣啊,论道论道,天天论道,烦都烦死了!”忍了两三天,楼月潼到极限了,她看出来圣尊是要磨她的性子,可她向来不会委屈自己,“我要出去玩!” 神木扶桑道:“你懂不懂规矩?都拜师了还整天喂喂喂的!” 楼月潼眼睛一转,对上圣尊静若止水的目光:“想我叫你师尊吗?” 圣尊点头。 楼月潼挑了挑眉,得了便宜还卖乖:“给我把昨天变没的宫殿变回来我就叫!堂堂一个圣尊为什么要住这么个破屋子,我在魔界的住处比这华贵千万倍。” 圣尊:“……” 他往后指了指,楼月潼一转头,富丽堂皇的宫殿顿时出现在眼前,只是与天外天灵秀自然的风景比起来显得格格不入且十分俗气,不过楼月潼却是满意了,毫不犹豫地丢了下限,张口甜甜叫道:“师尊。” 圣尊难得一怔,想了想曾看过的师徒相处场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楼月潼:“……” 仿佛是从前的意识占主导,压制着后来成熟的意识,将从前发生的一切事情重新走了一遭,这个时候沉静下来,才发现天外天的时光并不那么痛苦,反而让她很是怀念,只是她从不愿意承认。 楼月潼跟扶桑相看两厌的模式从这时候就开始了,因为她呆得久了,到底是跟圣尊学了很多东西,每回都趁圣尊出去的时候踩着扶桑的本体溜到下界去玩闹。 “你走就走,每回都踩我一脚干什么?!” “给你松松筋骨啊。” “你等着,待我神魂能脱离本体化作人形,看我不打死你!” “哼,我先一把火烧了你!” 扶桑被气得不行,树木上的枝桠伸展,却追不上她的速度,只能眼睁睁地看她跑掉。 楼月潼先去了最近的仙界,她打伤了守门天将,还不是仙帝的明启来捉她,被她耍得团团转,当时的仙帝顾忌她是圣尊之徒,又不好派天兵大肆追捕,眼睁睁看着她把仙界整得乌七八糟,仙龄都短了一大截,以至于没多久就将位置丢给了明启,来了个眼不见为净,当然,这是后话了。 楼月潼是被圣尊抓回去的,回去后被关了一年的禁闭,还要天天抄她最讨厌的道经,这回轮到她气得扒光了周围的花草树木。 禁闭一取消,她又下界去闹腾了。 来回几次,饶是圣尊也头疼,楼月潼作天作地,丝毫不累,当时就懒洋洋地躺在宫殿上,忽悠道:“我的好师尊啊,你总不能天天关着我吧,想让我不惹事很简单啊,你就带我出去玩呗。” 圣尊静静的望着她:“你想去哪儿?” 楼月潼眼眸一弯,“师尊,你去过人间界吗?” 人类弱小,犯不了大事,圣尊并未去过,便摇了摇头。 “人间正是花开时节,风景正好,我想去走一走。我们约法三章,在人间不得动用法力,谁输了便要答应对方一个要求,如何?” 挖坑这种事,楼月潼比谁都熟练。 ☆、第78章 浮生(下) 六界皆知,天外天圣尊无由不现世,一旦现世,必有人要遭殃。可自从他收了个魔女当徒弟,却不知坏了多少约定俗成的规矩。 人间繁华的街道,悄无声息都出现了两道身影,分明俱是容姿绝世不似凡人,但凡人一眼看去,只会觉得那是飘过的一阵风一朵云,完全会下意识的模糊忽略。 圣尊身处喧嚣闹市,却不受任何影响,目不偏移地往前走。 楼月潼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撇嘴说道:“师尊,你真的是……好无趣啊!凡人七情六欲,造就满目琳琅,难道你一点都不好奇不想看看吗?” 圣尊道:“道心清净,外物不侵。你心性不定,才在天外天呆不住。” “心性不定?哼,我看你是修道修成了傻子!”脾气一上来,小魔女什么礼数不管,什么人都敢骂,随口讲道:“你也常说,天道有衡,凡人实力虽弱,可他们的智慧与情感常常能超脱六界,古往今来,君不见多少神仙妖魔为凡人不顾一切,或深陷情劫,或舍身忘死,或逆天而行……我从前瞧多了这些事,很是好奇,便找了许多凡人来研究试验,可也找不出什么缘由,思来想去,怕也只有‘天道有衡’来解释了。” 说着,楼月潼似笑非笑道:“师尊,仙凡之隔,人妖之恋,也是触犯规则,怎么从来不见你管?” 圣尊看了她一眼,“这是各界的规矩,非天地规则,我不管这些。” 各界的规矩,脱胎于秩序碑上三千规则,从而延续引申。圣尊又不是管闲事的,除非像楼月潼那种搅乱整个魔界,又祸及人界鬼界的大事,一般人解决不了,圣尊才会插手处理。 他不是六界的上司,更不是六界的保姆,而是六界顶上悬着的一把剑。 天道没有智慧,圣尊说白了,就是天道的大脑与智慧。 “哦——”楼月潼拖长尾音,不以为然,“你真是一点进取心都没有,换了我,早给自己弄个六界至尊当当了,要什么有什么,享无上尊荣与权势,多威风啊!” 她说完,脑门就被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随即对上圣尊不赞同的目光。 楼月潼:“喂,不动法力就动手,你教训人还真是一点不客气啊!” 两人走着,身旁走过了一个卖小吃的商贩,楼月潼顺手就拿走了一个糖人,商贩一点没察觉。 圣尊不太懂人间的事,但基本的常识还是知道的,“要付钱。” 楼月潼咬着糖人,眼角斜睨,颇有点不良少女的架势,“徒儿哪有凡人的钱啊?这种时候还是要靠师尊你嘛。” 圣尊:“……” 堂堂圣尊会带着凡人用的钱财?不能动用法力,就不能变钱,没钱就不能付账,不付账就是偷东西……初到人间,小魔女就毫不客气地挖坑了。 圣尊脸上难得露出了有些“呆”的表情,看得楼月潼噗嗤一声,扔了糖人,跑过去抱住他胳膊,笑得趴在他肩上,身体直颤。圣尊又是一怔,以往他周身自成界障,生人勿近,这会消去法力,楼月潼倒是成了第一个真正靠近过他的人了。 小徒弟是在撒娇吗?感觉……有些奇怪。 天外天无日夜,但在人间,很快就天黑了。 然而繁华街市,天黑才是最热闹之时。 楼月潼坐在河边,放了一堆莲花灯,这倒不是偷的,她收敛气息,显出极美样貌,勾得几个富家少爷差点为她打起来,争相给她买东西,她却拿了东西就不见踪影了,对于魔女来说,美色可是把极好的利器。 圣尊一直静静的看着她,神色淡漠渺远,与凡尘俗世格格不入。 “怎么,见不惯我出卖色相啊?” 圣尊道:“该回去了。” 小魔女眼眸一掀,露出个春花烂漫的笑容,灯火映照下,艳色无匹,瞬间,周围便传来阵阵抽气声,她却转身一跃,跳入了水中。随之而来的,是一个个被迷得失魂落魄的男人跟着跳下去的声音。 圣尊回想她那一笑,不像勾人,倒似挑衅,仿佛在说:还没分出胜负,急什么? 这边处理事,一大群人纷纷围过来,圣尊微微皱眉,忽然,抬眼盯住了河心——一股不属于人间的强大力量在缓缓升腾,在众人的惊叫嘶喊下,巨大的漩涡涌现。 楼月潼不肯认输,不会动用法力,她此时很危险! 圣尊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脚下有云雾升起。他答应约法三章,本就是为了配合楼月潼小孩心性,真出了意外,便不会执着输赢。 挥袖扫过,漩涡转瞬平息,冒出一个飘飘摇摇地瘦弱身影,长长的头发遮挡了面目,鬼影一样被晚风吹来吹去,出口的声音更像是幽魂哭嚎:“杀!杀!杀!” 一句一杀,河水忽然变成血红之色,像是流不尽的鲜血。 “啊!有鬼啊!” “救命啊——” “血,血!快逃!” 圣尊一眼就看出了此鬼怪的来历,河水中积攒了无数魂魄,日复一日无法超脱,本来被人镇压也无大事,但楼月潼一下水,魔气四溢,立刻就喂养了怨魂,使其汇聚成形,突破了原先的镇压。 “呵呵……”笑声自水中响起,黑裙少女冒出头来,浑身湿透也没用法力恢复,只是望着圣尊,笑嘻嘻的说:“师尊,你输了。” 圣尊脸色不变,却不知哪来的绳索捆住了楼月潼,两人踪影瞬间消失。 鬼影叫声一顿,忽然无声消散,说不清的光点往地下沉没,直至幽冥地狱。 河水渐渐,不知何时又恢复了清澈与平静,那些被水卷走的人也重新回到了岸上,先前的乱象仿佛是一场梦。 “输了就绑人,还讲不讲道理了?”楼月潼在虚空挣扎着,不满道。 圣尊淡淡道:“为争一时输赢便扰乱人间,害多条人命,是谁不讲道理?魔性难改。” “我未动用法力便能做到这些,我强,就是道理。” 绳索一紧,楼月潼眼珠一转,痛叫出声,眼中顿时蓄满泪水,耸拉着嘴角,可怜又惹人心疼:“你说过,我拜你为师你就会保护我,可你却一直在欺负我!魔性难改又怎样,我本来就是个魔女,你指望我不作乱悲天悯人吗?你若看不惯我,当时就杀了我,何必假惺惺的收我为徒!” 圣尊知道她在装可怜,但也如她所说,他既收她为徒,好坏也只能是他的责任。 心念一转,便散了她身上的绳索。 楼月潼撇嘴,气呼呼地落在地上,看也不看他,横冲直撞地往前走。 圣尊拉住她,令她转过身来,看着她的眼睛道:“我不指望你悲天悯人,只盼你莫残害无辜生灵。” “虚伪!” “你一直如此,不仅是害别人,迟早有一天也会害了自己。” 楼月潼嘴上说他虚伪,可在他眼里却找不到丝毫虚情假意,连那份淡漠,也显得温暄动人。 楼月潼抿唇,问:“六界皆道你公正无私,那你当时为什么不杀我?” 圣尊道:“不知道。” 楼月潼:“……这世上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圣尊不语,世上之事,总离不了因果,如果不杀楼月潼是“果”,圣尊却找不到“因”。能让他算不清猜不透的,只能是与他自己相关。 六界皆道他公正无私,其实不然,他只是照着自己的一套准则行事,并不在意旁人眼光。 于是他顺从本心,没有杀楼月潼,且为她化去业障,甚至为了给她一个留在天外天的名头,还收了她做徒弟。 一阵冷风吹过,树木哗哗作响,月光如水,夜色绵长。 楼月潼对上他清明通透的双眼,脑中突然一激灵,她是谁?从何而来? 她究竟是七百年前的楼月潼,还是七百年后的月魔君? 这是七百年前的梦境,还是七百年后的幻境? 分不清了,竟然分不清了。 诛邪剑,呵,这份手段,果然是她的师尊。 楼月潼颇有些嘲讽的笑出声,一只冰凉的手置于她的头顶,她眨了眨眼睛,撒娇说:“师尊,我好冷啊。” 然后她抓紧他衣衫,埋进了他的怀抱里,虽然这样……更冷了,可心底总有一丝火光在闪烁。 圣尊任她依偎着,淡声道:“自作自受。” “哼!” 圣尊拍了拍她的脑袋,将她身上的水汽散开,“以后……别再闹了。” “哦!” 圣尊顿了顿,“天外天不好吗?” “啧!” 圣尊:“……” 将他憋得无语,楼月潼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停下了,“天外天挺好的,你也挺好的,真的。师尊,我从没对你说过,我其实很喜欢天外天,有你在的天外天。”这番话,原是七百年后的楼月潼想对七百年前的圣尊说的。 小徒弟这样乖巧,真是千百年难得一见。 圣尊面色不动,目光却沉静缓和,“约法三章,你赢了,相要什么?” 楼月潼满脸无邪,笑道:“听说天外天上,有一座秩序碑?” ☆、第79章 若梦 回到天外天,圣尊问:“你想看秩序碑?” 楼月潼笑了笑,坐在富丽堂皇的宫殿上,微卷的长发遮住了半边眼眸,双腿微微晃着,天真的反问:“不行吗?” 扶桑惊道:“你还真敢提这个要求!你知不知道秩序碑是什么,它关乎六界……” 楼月潼打断扶桑的话,“不行就不行,罗里吧嗦的说这些做什么,烦!” 说罢,楼月潼瞥了圣尊一眼,做了个鬼脸。 扶桑:“……” 圣尊站在不远处,衣袖轻轻地掠过杂草,地上刹那间开出了一片清丽的花,他脸上也没有露出什么为难或诧异的表情,说道:“一诺千金,不反悔。” 楼月潼抬头,目光霎时沉凝。 圣尊说到做到,让她亲眼见到了秩序碑,云雾缭绕,宝光流转,三千规则似一条条金色的飘带,在其周边旋转又破碎,其实看不清,但无论是谁都会生出一个念头——它在那里,亘古不灭。 不知道之后又过了多久,也许是几百年,也许是几千年,呆得久了,连扶桑对她也没有多大的戒备心了,只嘴上不饶人。 楼月潼觉得无聊,圣尊还将先天印放出来陪她,印灵化作人形,是个精致可爱的男娃娃,圣尊唤他阿元。除了阿元,长在天外天的各种生灵渐渐地都被点化,聚在一起玩耍,却不顽劣,被楼月潼欺负了也不会哭,只会傻傻的笑,然而引得阿元来出头……那一段时间,清寂的天外天,居然出奇的热闹温馨,像一个……家。 她后知后觉的想,原来他真的为她破了许多规矩,原来他收她为徒不是一时起意,而是真的将她当成了唯一的徒弟那样宠爱照顾,给予她想要的一切。 重新经历一遍,楼月潼才发现,她忽略了太多。 那一天,神君战煌传来消息,神界似乎出了很大的乱子,连天外天都受到了震动,一众生灵全都被逼回原形,连扶桑的本体都开始显出枯萎的迹象。 神尊自然前往镇压。 当楼月潼重新站在秩序碑前,挥动手腕时,她忽然若有所悟——原来就算重来一遍,她依然不会改变道路,哪怕万劫不复。 触动秩序碑,引来天道诛杀。 她看到圣尊出现,冷冷淡淡的望着她,却抬手为她挡下了所有攻击,而后皱了皱眉,就算是圣尊,修为也是自己修炼来的,前有神界之乱,后有天道反噬,也就是他,还有余力站着教训楼月潼。 “为何?” 楼月潼唇角一弯,天外天的时光无声无息地化去了她大半的戾气,这一笑,那浓重的邪意煞气居然又回来了,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像在惋惜,“六界竟无人得知,他们的圣尊有这么笨。” 圣尊确实通透,甚至可以夸他是天下最聪明的人,否则修为不会这么高,可玩起心机来,楼月潼甩得他望尘莫及。 楼月潼道:“我动了秩序碑,你不帮天道诛我,反帮我挡劫……师尊啊,我真的猜不透你是怎么想的。” 她说话极慢,出手却快到了极致—— 她曾经天真的问过他:“你是天地圣尊,那你会不会死?这世间,有什么能威胁到你吗?” 他回道:“秩序碑,与我相生相克。” 相生相克,共生共亡。 楼月潼先趁他不在动了秩序碑,拿到了能杀他的利器,她没想到他还会为她挡劫,只无所谓的想着,同归于尽也挺好,反正秩序碑没了,她的任务也完了。 有一瞬间,楼月潼嗅到了死亡的味道——他想杀她。 然而下一秒,杀意就散了。 轻软地衣袖掠过脸颊,并没有血溢出来,圣尊静静的看着她,淡漠悠远的目光,一如她初至天外天的时候,从未变过,仿佛早已透过时间长河看到了这一幕,才如此波澜不惊。 他在乎过什么吗?楼月潼想,生与死,他或许一点都不在乎。 扶桑暴怒的声音响彻天外天,一字一句,刻骨之恨:“楼!月!潼!” 楼月潼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了,她觉得那一把利器不是刺了圣尊,而是刺进了她心里,否则怎么会这么痛苦? 她再也忍不了,哑声叫道:“你为什么不杀我?!我等你先动手,等了千百年了!难不成你以为我们一直是上慈下孝的好师徒吗?我是你的敌人,生来就是要毁掉你的,你知!不!知!道!” 圣尊的身体在一点点地消散,他静静颔首,说道:“我知道,我成全你。” 如果注定有一个人要死,那我成全你,让你来杀我。 楼月潼神色扭曲,瞳孔一片血色:“为什么?!我要杀你,你就让我杀?你的责任呢?你的道途呢?你……” 圣尊道:“天道有衡,凭你一人不足以毁天灭地。我消失了,总会有另一个‘圣尊’出现,如果能因此抚平你的执念,成全你,也没有什么。” 话音未落,无数光点升起,烟消云散。 “咔嚓——”秩序碑裂开的声音清晰可闻。 楼月潼却觉得荒谬,什么圣尊,根本就是个修道把脑子修坏了的傻子,可她为什么要为一个傻子难过至此? 她失魂落魄一般,身体颤抖不停,喃喃自语:“就算有另一个‘圣尊’出现,那也不再是你了,你真的明白吗……真的明白吗?” “错了!错了!魔君,你真的错了——” 无数声音在耳边响起,她听不清了,沉沉的睡意袭来,她只觉得这一觉,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也好,反正,她也身心俱疲。 眼前银光乍起,与来时一般,似有一股力量将她拉回了现世。 楼月潼捂着心口,环顾四周,仍然是天外天,却是破碎后荒芜的天外天。 眼前一个人影,素衣浄洁,高彻无暇,衬得神佛都显黯淡,一眼看去,熟悉又陌生。 楼月潼想绷着脸,却心力交瘁,“我该叫你什么,程梓川?亦或是师尊?” 程梓川看着她,神色甚是安然,语气居然很温和:“浮生一梦,千百万年,这一梦,真的是太长了。” 他说的“这一梦”,自然不单单指的是方才与楼月潼一起重新经历的时光。 楼月潼拧着眉头,她觉得此时的程梓川很不同,与她所见过的任何一个阶段都不同,从前的圣尊道心清净,却像一张白纸,像掌握力量的婴孩,如今的程梓川,却更像是一个知晓世事的人,他所经历的欢喜、感情、痛苦……一切的一切,反而使他看透与超脱。 历劫归后,大彻大悟。 楼月潼忽然想起先天印中传唱的歌诀——轮回一觉斩因果,七情寂灭大梦归。 楼月潼捏着拳头,死死盯着他:“你看起来很好。” 程梓川道:“为什么不好?” 楼月潼道:“你应该恨我。” 程梓川坦然道:“已经恨过了。” 楼月潼突生出一股无措之感,她算计过很多人,很多事,哪怕是圣尊的陨落都没有跳出她的掌控过,然而此时此刻,她倏而发现,有什么脱离了轨道。 “你……” 程梓川抬了抬手,拨开云雾,看向人间界,“你我之间,还有最后一段因果,我承诺,帮你解疑释惑,达成所愿。但在此之前,先解决其他,如何?” 楼月潼脑子很乱,她搞不懂回来的程梓川为什么是这幅模样,看着人间惨象,看着六界乱象,他怎么还能不动声色? 他究竟……在做什么打算? 楼月潼冷冷道:“我都快成功了,还需要你帮我达成所愿?” 程梓川冲她一笑,“是吗?” 他一挥袖,云雾再散,满目苍夷的秩序碑出现在楼月潼眼前,她眼睛一亮,下一刻却惊诧地发现破裂的秩序碑在渐渐恢复原样,始终屹立不倒! 楼月潼:“你!” 程梓川淡道:“你希望它倒下,我从前不知为何,如今总算明白。” 楼月潼不语,就听他又道:“包括你的来历。” 这下楼月潼忍不住了,“你有话不能直说吗?神神叨叨的!” 程梓川:“不能。” 楼月潼冷笑着换了个话题:“你要我帮你先解决神君战煌?” 程梓川摇头,楼月潼暴躁道:“那你要我做什么?” 程梓川:“什么都别做,暂且看着就好。” 楼月潼挑了挑眉,回过味来,“这是要先解决战煌,再来跟我算总账?” 她有点不相信。程梓川有没有归位,她看不出来,但她此时面对他,都有种心惊肉跳的忌惮感,甚至她都觉得他现在完全有能力同时应对她、战煌与楼奕阳。 不至于需要一个个来算账吧? ☆、第80章 神陨 仙魔交战,天空中崩落赤焰,令人间城池尽毁,生灵涂炭。 傅衍之与花骅化击退苏娫,跑到街道上,呆呆地望着一切。 “爹!” “师父!” 察觉到九源大阵被迫,两人对视一眼,俱是忧心亲人,傅衍之看了眼包围过来的妖族,朗声道:“花兄,还记得古灵墓中我们联手作战吗?” 花骅化祭出兵刃,眨了眨眼睛回笑道:“当然!” 两人背靠背聚拢,联手杀敌,朝九源行进。 空中,明启不敌楼奕阳,被魔气缠身困住,楼奕阳扫了一眼,“战煌在哪儿?”楼奕阳不将明启放在眼里,却不能不忌惮神君战煌。 明启不答,手段尽出,一瞬间逼退楼奕阳,低头俯视大地,脸上露出悲悯之意。 华衍上仙立于九源山上,展开结界,其下弟子与众散仙一道斩妖除魔,将人接到此地。此时此刻,再无人界仙界之分,所有分属正道之人都聚集在一起,抵御妖魔,守卫家园。 兰絮满身泥泞,但在诛邪剑的帮助下,却往往能发挥出巨大的力量,破开妖魔之力。她虽年纪尚小,九源弟子却隐隐以她为首了。 “师父!”兰絮回身一剑,斩杀围住掌门与陨雷宫主的众妖。 掌门欣慰地点头,“兰絮,你做得很好。” 兰絮喉咙沙哑,感受着诛邪剑传来的力量,想起诛邪剑的主人,不禁黯然道:“是清琊大人在帮我。” 掌门心道:“清琊虽离开了,却培养出了兰絮,留下了神剑诛邪。九源为清琊提供安身之所,可清琊,终究也不负九源……” 陨雷宫宫主傅正一边打斗,一边忧心忡忡,喃喃道:“衍之,臭小子,可别出什么事啊!” 傅衍之与花骅化一路突围,修为损耗得七七八八,眼看出了天临城,苏娫却突然出现在眼前,傅衍之脸色一变,“苏娫姐,我……” “别废话!看后面!”苏娫出手迅如闪电,却直指二人身后,原来那潜藏着一个魔人,一路跟着二人趁机吞噬凡人血肉,眼看着就要化成一方魔头了! 傅衍之连忙上前相助苏娫,却被苏娫推开,苏娫叹了声,“两个臭小子,也不看看你们自己的情况!罢了,魔君不在,我也懒得管你们,你们快回九源山去吧!再呆在外面,成为众矢之的,我也救不了你们!” 傅衍之眼眶一热,花骅化说了句“多谢”,拉着他就跑。 适逢苍涯奉楼奕阳之名,带领妖魔攻山,然而有众仙与诛邪剑在,却一次次的失败,恰好傅花二人赶回,还不等二人反应过来,苍涯身形一闪,一手掐住了一个,大笑出声:“来的正好!” “糟了!” 苍涯挟持二人,与结界内的众人对峙,“我数三声,要是不打开结界,就为他们俩收尸吧!一!” “衍之!” “徒儿!” 掌门喝道:“不能出去!” 傅正与嗜酒老头同时一僵,脸色难看至极,颤抖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老头一把甩了平日里最爱的酒葫芦,“我不能不管我徒弟!” “打开结界,他们一样是死!” “二!” 傅正闭上眼睛,两鬓瞬间白了一片。 “三——” 天空忽然乌云退散,一道流光旋转往还,阻隔了交战的仙魔大军,阻隔了正待出手的楼奕阳,阻隔了残杀凡人的妖魔…… 苍涯想要捏死二人,却发现一点也动不了,只能任由二人落在地上。 傅衍之干咳几声,若有所感地抬起头,喃喃道:“梓川……” 楼奕阳冷哼一声,他早已不是那个面对圣尊,毫无还手之力的男童了! 只见楼奕阳双手一握,气势冲天,挥出一条黑蛇似得魔气,追着将流光吞噬掉了。 空中有两道身影渐渐出现,一道出现在楼奕阳身旁,一道却在仙帝明启身旁,恰好遥遥相对。 一片寂静。 明启仙帝松了口气,在空中俯身施礼:“恭迎圣尊回归!” 华衍上仙点头而笑,在九源山上施礼:“恭迎圣尊回归!” 阎君忽而现身,在与人界相连的幽冥海上遥遥施礼:“恭迎圣尊回归!” 九源众人齐齐俯身拜下,“恭迎圣尊回归!” 众望所归,不外如是。 楼奕阳不爽地“切”了声,“已到这个地步,还真以为他能回天不成!” 说着,看向楼月潼,谁知楼月潼只抬着眼皮,懒懒地看着,也不阻止。 楼奕阳心中突生不好的预感。 程梓川的身影在天地间显得微不足道,然而谁也无法忽视他的存在,他站在那里,便谁也不敢动手了。 “神君战煌。” “你终究回来了。”战煌不再坐山观虎斗,至此,该出现的人都出现了。 程梓川挥袖,强大的法力冲战煌而去,战煌以赤煌剑相抗衡,但下一刻,他身上却冒出了两个光点,被程梓川收住,那正是程宴与傅笑绫的魂魄。 “你!” 程梓川道:“神君战煌,引动干戈,为祸六界,当诛。” “我是战神,战乱之气使我比先前强大百倍,纵然你是圣尊,又能奈我何?” “你生而为神,所作所为却不配为神。” 战煌怒道:“你说不配就不配吗?天道不公!我自三界时代存于至今,可称众神之首,可天道却偏偏让你一个后辈来守护秩序碑,立于六界之上,立于我之上!凭什么?凭天道给你的无上修为吗?既然如此,我又为何不能反抗!” 程梓川道:“我对你的想法不感兴趣。” 若是每个被圣尊除去的生灵都要圣尊听一段“事出有因,情有可原”,圣尊不累死也得烦死。 九源山第三峰忽然发出一阵响动,众人看去,只见一个深绿衣袍的男子抓着被关押的程曜飞速而来,战煌心中一跳! “你将一点神魂悄悄置于程曜身上,就算今日身死,也可借体重生。”程梓川淡淡道:“但,抹杀就是抹杀!” 战煌脸色一变再变,他自认此事做得极为隐秘,没想到还是逃不过程梓川的眼!他嘴上说着圣尊无法奈何他,然而他自己心知肚明,若真是如他所说,他也不用在程曜身上埋下一点神魂。 终究是他心虚了。 程曜还处于茫然之中,但一眼就看到了程梓川,他顿时张口,然而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完全发不出声音。 扶桑在程曜头顶,程曜眼见着生机渐渐消散,他费力地想说什么,说不出来只好睁着眼睛盯着程梓川,那是一种复杂到极致的情绪,他瞪着的眼睛忽而流下泪来,死也未曾瞑目。 身躯湮灭,魂魄下达鬼界,他还要为自己先前所犯的错受尽折磨,何时赎完罪孽,何时才能再入轮回! 战煌蓦地暴起,赤煌剑携无尽神力发出一击,程梓川不动,战煌周围却突生出神雷之火,焚身灭魂,剑势反噬,他仰脸发出吼叫,无形的力量未散开,便已消失殆尽。 从战煌出现到陨落,不过短短片刻,程梓川只出手救了两个魂魄,其余时候只静静的看着,看在周围仙魔眼中,心中陡然而生骇然惊恐之意——时隔七百年,他们再次重新忆起昔日圣尊雷霆手段! 楼奕阳双手悄悄紧握成拳。 楼月潼看够了,上前几步,“啪啪”地鼓起掌来,似笑非笑道:“我的师尊果然是厉害,战煌陨落,接下来是我吗?” 程梓川看着她,开口一句话就令楼月潼神情剧变:“秩序碑下,镇压着千万怨魂。” “阿元。” “是,主人!” 先天印在空中光芒大盛,穿透时空,展现出一幕幕掩在岁月中的因果往事。 随着画面铺开,阿元的声音也随之响起:“三界上古年代,没有如今各界间清晰的界限。魔王幽自炼狱血河而出,喜人间繁华,常化身在人间行走,因而遇见神女汐。魔王身处高位,恨无敌手,看穿神女身份,骗取了进入神界之法,挑上神王,大战七天七夜,谁知两位不曾结仇,反而惺惺相惜,表面上似是不和,心中却引对付为知己。” 楼月潼怔怔看着,她虽不知程梓川为何要令阿元说这些,但她明白,阿元此刻所说的,一定与她的来历有关! “神女知道后,便想以此为突破点,化解神族与魔族的仇怨。” 楼奕阳见楼月潼听得入神,心中烦躁,拧着眉头打断道:“姐姐,何必跟他们废话?现在局势大好,何不趁此追击,入主六界!” 楼月潼:“你闭嘴!” 楼奕阳更是不安,他不怕其他,只怕楼月潼被程梓川劝说,消弭斗志,那他所做的一切,岂非成了一场空? 楼月潼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做什么,并不怎么在乎魔界利益与无上地位,可楼奕阳在乎! “姐姐!你莫不是被私情迷了眼,你……” 黑链甩出,缠上他的脖颈,楼月潼面无表情地瞥过来,道:“怎么,你还没当上六界主宰,我的话就已经不管用了吗?” ☆、第81章 因果 楼奕阳没想到她说动手就动手,表情顿时一僵,眼中更是透出怒火:“姐姐的话自然是一直管用!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们都已无退路了,还望姐姐三思!” “我有说要退吗?”楼月潼反问,随即道:“你暂时给我安分点!” 楼奕阳闻言,脸色倒是缓了缓,瞥着程梓川,嘴角掀起嘲讽的弧度,站在那里不再开口了。 阿元却是没管这边动静,自顾自的说着:“神女耗费数百年,周旋神魔二族间的事宜,渐渐有了成效,眼看着就能令二族消弭仇怨,和平共处,就在这时,神女恋上了一名凡间男子。魔族有一魅魔,痛恨神女所作所为,因而设下毒计,令那男子受尽折磨而死,魂飞魄散,永不超生。神女得知真相,恨意滔天,连道魔性难改,从此心性大变,疯狂地报复起了魔族。时值魔后产子,神女受神王之命,前往魔界送上贺礼,她在贺礼中暗做手指,致使魔后一尸两命,更毁了魔族大半城池,令魔族子民丧命无数……神魔大战,由此开始。” 当初神女一心促成两族交好,谁也想不到她会心性大变,魔王痛失妻儿,误会神王假意结交,气极恨极痛极,一怒之下领兵攻上神界。 神魔之战,延续千年,天地间满目苍夷,几乎没有一处净土,等到神王与魔王交战,更是毁天灭地之威,终于触动天道底线。 “末世雷劫之下,当时九成生灵都被抹杀,其魂魄都成了后来秩序碑下的基石。神王以己身之力覆盖神界,令少数神族逃过了雷劫。恐怖的雷劫,残破的天地,无尽的死伤……这一切的一切终于唤回了神女悲天悯人的初心,她找到魔王,将一缕精魄给了他,随后效仿神王,耗尽神力庇佑了大多凡人。那缕精魄令魔王心神俱颤,因为那竟是他与魔后的孩儿!纵然只是残缺不全的一缕精魄,也足以让他动容了。后来,魔王将这一缕精魄封印在魔界最深处,用雷劫下死伤的无数魔族身躯与血肉孕养,用自己残存的力量保护着……他相信终有一日,他的孩子能够再回来。” 楼月潼眼眸颤了一下。 阿元对着楼月潼道:“可是魔王没有想到,就算那残缺的精魄能够再化成人,也不是他的孩子了。无数魔族的身躯血肉孕养,也令无数的怨恨不甘滋生,反而使精魄成了被魔念摆布的种子,一旦化身成人,哪怕不知前尘往事,心中也只会有一个信念——毁掉秩序碑,放出秩序碑下镇压着的千万怨魂!那就是你,月魔君,楼月潼!” 楼月潼面无表情,一语不发。 昔年她自魔界而生,却不知自己从何而来,魔界这个地方,不强大就活不下去,于是她让自己变得强大。可越是强大,就越是难耐,终于有一天,有人告诉她,九重天外天上,有一位圣尊,有一座秩序碑,就算你再强大,也不过是他掌下的蝼蚁! 心躁动不停,仿佛有无数的声音在呐喊——毁掉他!毁掉它! 更有一个念头升起——秩序碑下,应该有什么需要她释放! 像她这样的性子,一旦下定了决心,踏上了一条路,那必然会一直走到头。 纵然在这过程中,她自己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某些时候,她一瞬间被圣尊感动,真的想要放弃了,可冥冥之中自有一股执念令她完全放不下。 她后来想,倒要看看秩序碑下是什么东西蛊惑着她!她楼月潼从不受任何东西控制,不是在蛊惑我释放你们吗?那我就毁掉秩序碑,也彻底的抹杀掉你们! “……姐姐!” 楼月潼抬眼,“不错的故事。” 程梓川问:“知晓了一切,你还要继续吗?” 楼月潼见他平淡的模样,心里蓦地升起暴怒之意,那被压制的情绪一下子就决堤了,她蹿上前拽住他的衣襟,“你觉得呢?你苦心让阿元告诉我一切,是要让我明白我错了?原来我自认随心所欲,肆意妄为,却全都是受旁人摆布,是那千万怨魂留下的棋子?” 程梓川回道:“你错了,但不全是你的错。” “你是为我开脱,还是在嘲笑我?我告诉你,我不管什么精魄,什么来历,什么魔念!想控制我楼月潼,这天地之大,谁也做不到!” 山崩海裂,俱在她爆发的气势下动荡不休,她手掌虚空一握,云雾散开,天外天仿佛近在眼前,那金光环绕的石碑也仿佛近在眼前! “圣尊!”明启和扶桑同时叫道。 程梓川忽然反手抓住楼月潼的右手,“你曾为此断了这一条胳膊,我也被你挖出了人类之心,三生三世,对上你,我步步紧退,可到今时今日,你为何还是连一步都不肯退?潼儿,退上一步,真的很难吗?” 只需要你退上一步而已,剩下的路我都能填平,可你总是不肯。 退上一步,真的很难吗? 楼月潼一怔,呆呆的望着他,眼睛一眨,泪珠就滴了下来。 他语气并不重,可她听着,心中忽然大恸,好像有什么最重要的东西,即将失去了。 “我知道你生于魔界,受了很多苦,如果早知今日,我一定在你睁开眼睛时,就将你接到天外天。” 他每说一句,就像一把刀割在楼月潼的心上,眼睛睁大而显得茫然。 “三界时的一缕精魄,魔族千万怨魂,造就成了如今的月魔君,没有人教过你可以退,你从不知如何退。教不严,师之过,是我没有教好你,你有错,我更有错。” 听到此处,楼月潼眼前一片模糊,“我自己做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又有什么错?我不需要你来为我承担一切,我不要!” “六界之难,源于我一念之差。” 程梓川看着地上化为人间炼狱,听着天地间隐隐回荡的哭嚎,闻着污浊不堪的尸气与血气,他心中忽然极为难受,更甚于被楼月潼所伤所骗的苦痛。 “我伴秩序碑而生,曾以为可以让六界变得更好。但纵然是神,也不是绝对的公正无私,我对你的私心,才是一切灾劫的根源。我终于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九九之劫,也终于明白,我伴秩序碑而生的真正使命是什么。” 不是做什么天地圣尊六界主宰,天道令他存在的意义——是牺牲。 ☆、第82章 大爱 “圣尊!” “圣尊……” “梓川——” 堆积的黑云忽然散开,露出皓日的一角,一缕阳光洒落大地,渐渐地,渐渐地照遍每一个角落,所过之处,妖魔尽灭,荡涤尘埃。 皓日重临,碧空无垢。 “你要做什么?”楼月潼伸手去抓程梓川,往前冲了一下,蓦地怔住,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回过头对上他的目光——她穿透了他的身体。楼月潼喃喃道:“你没有重塑神体……阿元!” 化作男童的阿元也呆住了:“主人……” “破而后立太残忍,我守护六界千百万年,如何忍心?”程梓川也不知在问他们,还是在问自己。 阿元眼中瞬间冒出了泪花:“可是,可是……主人是不是在怪阿元?可是天地可以重立,阿元却只想要主人好好的啊,阿元……已经等了七百年了……” 程梓川神色温和,“不怪你。” “那是在怪我?”楼月潼脱口而出:“你别忘了,你与秩序碑休戚相关,你若出事,秩序碑……” “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程梓川并无指责,只陈述道。 楼月潼哑然,她觉得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隐隐似明白了程梓川想做什么,竟脱口而出:“我不想要了!” 这话出口的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枷锁断开了。 楼月潼捂着心口,身形微颤,“我,我……” “我很高兴,”程梓川一怔,随即欣慰的笑了,“你终于能说出这句话了,三生三世,我等了太久,你终于能在我面前退上一步了。” 那一座巨大的石碑,金光褪落,无声碎裂。 明启惊骇,楼奕阳难以置信,阎君闭上双眼……天地间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千万光点环绕在程梓川周身,只见他挥袖扫过,冲天的光柱笼罩着这一方天地,与此同时,楼月潼紧紧攥着衣襟,随着那一个个的光点被渡化消散,她身上的魔气就淡一分,这过程如同千刀万剐,痛不欲生。 楼奕阳面色大变,他费力地想动手,可却完全动不了,连一只手也抬不起来。 不仅仅是他,其他人也动不了。 “祖师,圣尊……在做什么?” 华衍上仙喃喃道:“月魔君因秩序碑下千万怨魂而生,那是她魔性的根源,圣尊在用自己的本源之力渡化千万怨魂,渡她成神——” “三界上古时代的千万怨魂,连当时天道都无法完全清除抹杀,有恐天道失衡,因而将其镇压在秩序碑下,如今又过了千百万年,其程度可想而知。楼月潼是三界时代就已注定的浩劫,也许这才是圣尊伴秩序碑而生的使命——牺牲,为六界而牺牲。” “那岂不是说,圣尊,从诞生起就注定了要牺牲?”兰絮在一旁哑声道:“这对他来说也太残忍了!圣尊维护天地正道,公正无私,可对他自己才是最大的不公啊!” “战煌嫉妒圣尊,若他知道真相,还会不会想要成为另一个‘圣尊’?”明启嘲讽道:“真是太可笑了!世人皆道天道不公,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不公?” “我不要——” 楼月潼抱着头,长发散落飞舞,几近疯狂,“我不要你帮我!我也不想成神!你住手!住手——” 程梓川微微笑道:“你一直想要的,是自由,是力量,如今,我都给你。我要让你成神,你的罪孽都有我来背负,对你的惩罚是——代替我,看着这天地六界变得更好。” “我不要!我不要!”楼月潼终于痛哭失声,她想制止他,却阻止不了这一切,她从前自认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情,此时此刻,才明白什么是咫尺天涯,痛彻心扉,“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为什么你不恨我!为什么你不杀我!为什么你到最后还是要帮我,我宁愿你杀了我,也不要你替我承担一切!” “如果你不痛苦,那就好好的。如果你痛苦,就把这当成惩罚或报复吧。” 楼月潼泪如雨下,痴痴地笑出声来,嘶声道:“你够狠!我赢了你这么多次,这一回,却输得彻彻底底。可你知不知道,我想要的不再是自由,不再是力量,我要你停下,我要你留在我身边,你能做到吗?” 褪去强硬的外壳,她几乎是祈求的语气了。 光点渐渐消失。 程梓川却不再看她,抬头凝视虚空,“我愿化身智慧,融于天道。我愿化身黄土,重塑大地。我愿化身流水,润泽新生……从此以后,天地间再无圣尊与秩序碑,至高规则会存在于每一个角落。” 如果这是使命,那我不再愤怒,不再悲伤。如果牺牲是成全,那我坦然接受。 因为我爱你,也爱我守护的天地。 “主人,不要,不要离开……”稚嫩的男童哭着扑过来,“阿元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再也没有第二个七百年可以等了……” 扶桑一直没说什么,换了以往,他早就叫起来了,但今日他安静地出奇,只是望着程梓川,眼眶通红,无声道:“天下人都期盼圣尊能回来,期盼着一个正义,期盼着一个救世主,你救了他们,可谁来救你呢?你不想负天下,也不想负她,到最后只能负了你自己……圣尊,梓川,这一回,与七百年前不一样啊……” 所有人都呆呆地仰着头,程梓川的身影骤然散开,化成光,融进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忽然间,焦土翻新,枯木逢春,流水回清……仿佛是光阴回转,一座座城池立起,一具具尸体复活。 “怎么回事,我不是死了吗?” “爹!娘!我们的家,家又回来了!” “孩子!我的孩子啊!太好了,太好了,谢谢老天爷,谢谢,谢谢……” “妖魔……都不见了。” 所有的一切都变回来原来的模样,那些恐怖的灾难好像从来没有来到一样,甚至,比之前更好。 ——你的罪孽都有我来背负。 楼月潼痴痴大笑,发疯似得爆发出强大的力量,“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你凭什么留下我,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你让我成神,那我就杀光所有人!我能毁掉六界第一次,就能毁掉第二次!” “你不能。”华衍上仙长长的叹了口气。 楼月潼向地上挥出一击,但那股力量还未达地面,就已消散,她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手。 仙帝明启道:“神的力量在保护你,也在禁锢你。圣尊本可以杀了你,但他舍不得杀你。你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到最后全由他承担了。他怕我们伤害你,所以让你成神,他怕你伤害我们,所以禁锢着你。” 明启说完,闭了闭眼睛,领着众仙回归仙界。 大局已定。 “姐姐……”楼奕阳半是不甘半是担忧地开口。 “滚!” 楼月潼挥出一掌,楼奕阳被击中,瞬间吐了口血,他抹着嘴角的血迹,心中一片荒凉——程梓川用这样决绝的方式留下刻骨铭心的影子,守护者天地,警告着六界,也禁锢着楼月潼。 他也许爱她,可必然也恨她。 就像她爱着他,可必然也恨他入骨。 但所有的爱都是真心,所有的恨到头来都成了保护。 楼奕阳忽然间很是茫然,他不懂,从魔界见二人初初对立起,就没有弄懂过他们。 那些野心与争执都成了笑话,楼奕阳收拢魔兵,顿了顿,无奈道:“姐姐,秩序重立,我没法再呆在人界了。你……你如果愿意,可以来魔界找我。” 虽是这样说着,可楼奕阳心知肚明,楼月潼是不会去的。 眨眼间,密密麻麻的身影都退得一干二净,天空中只剩下楼月潼的身影,失魂落魄的,茫然的,孤单的影子。 “扶桑哥哥!”阿元扑在扶桑怀里大哭,“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为什么不早些阻止,为什么要破而后立,为什么,为什么……” “不是。阿元,你也没有办法,我们都没有办法。”扶桑喃喃道:“是天道对圣尊太残忍,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让他牺牲。” 傅衍之颤颤巍巍地跑过来,抖着声音问:“那梓川……还能回来吗?” 扶桑摇摇头,“这一回……大概是不行了。” 傅衍之:“为什么?” “因为圣尊不是陨落,他的神魂融进了天道,融进了天地山川,他不在了,但他也在每一个角落。”扶桑抬手,树木鲜花遍处,一只蝴蝶翩翩起舞。 傅衍之顿时叫道:“既然不是死,那一定就有办法!” 扶桑与阿元都沉默了。 阿元的后领突然被人拎起,“啊!” 扶桑:“楼月潼?呵,你来找我们做什么?” 楼月潼双眸幽暗沉沉,令人胆寒,一字一句,毫无感情波动:“我要他回来。” 扶桑一听,怒火与悲愤之意再也压制不住:“他回不来了!你听不懂吗?就算回来又能怎样,再被你骗,再被你害吗?自从与你相遇,他何曾有过一丝安宁?倒不如就这样,说不定他更喜欢!” 楼月潼身上的气息更冷。 扶桑说完,自己都愣住了,他好像有些理解圣尊为何能坦然接受这样的结果了——三生三世与楼月潼的纠葛耗尽了他的心力,倒不如化作青山大地,与清风明月相伴,聆听万物灵音,不再过问人世烦恼,他终于可以简简单单的,追寻他的道途了。 扶桑眼睛湿润起来。 “我们的开始,源于欺骗,”楼月潼沉默了许久,低低道:“这一回,不会了。” 傅衍之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楼月潼道:“因为经历过了,我才懂得……什么是珍惜。” 傅衍之有些无力,“可哪还有机会让你珍惜呢?” 楼月潼又沉默了。 傅衍之抬起头,眼前一花,倏而睁大了眼睛,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在楼月潼漆黑飞舞的发间,竟发现了一丝丝雪白。 她比我们想象的更痛苦——傅衍之恍然后,心中更是大恸,也不知在为谁难过了。 ☆、第83章 新生 数百年妖魔乱世,又历经浩劫,所谓否极泰来,一起一落自有天定。圣尊以一己之力逆转乾坤,奠定了六界此后繁盛的气运,人间也迎来真正的盛世。 楼月潼独自在人间走了许久,几乎踏遍了人间大地。 厚土绵延,山川灵秀,一点一滴都能看到程梓川的身影与痕迹,也无时无刻不在告诉她,他没有消失。 这些年,她不曾刻意去想什么,可与他有关的事情却一遍遍的在脑海中反复闪现回转。 她从前是最强大的魔,后来又成了神,如今,天地间再没有什么能伤到她的。 但她不开心,一点都不。 ——可若你心中没有责任,没有慈悲,没有大爱……所谓的强者路,至尊位,也不过是只有你一个人的孤独旅,寂寞途。 楼月潼心神一颤,闭了闭眼睛,周边顿时草木震荡,山石俱碎。 “我当是谁,原来是你。”一道分外耳熟的声音在楼月潼身后响起,“百年不见,你……似乎不太好。” 傅衍之手中没了折扇,眉宇间也不见了风流轻佻之意,他如今是修真界最大的势力之一陨雷宫的宫主,一身修为已至人间修士的巅峰,变得成熟不少,只在熟悉的人面前,还能找到当初那个跳脱的影子。 “如何能好?”楼月潼声若死水,激不起一丝波澜,换个道心不稳的,怕是听得心魔都要起了。 傅衍之无言。 半响,他紧了紧手心,“百年前,你说要走遍人间大地,去寻找梓川散落的神魂,你……可找到了?” 楼月潼道:“没有。” 那时候,她不相信程梓川会真正消失,既然他是神魂散落,那必然也可以神魂重聚,她可以把他重新找回来! 但她后来才发现,程梓川在消失前已与她斩断所有的因果,纵然她成神了,也再无法寻得他的踪迹。 程梓川从前对她处处留心留情,原来是要将所有的绝情留到最后,给予她毁灭性地一击! 楼月潼想,他真的狠起来,她都要自愧不如啊。 傅衍之看她如今的模样,心中也有些不忍了,“……小魔女,这么多年,你后悔过吗?” 楼月潼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难得愣了一下,脸色稍稍缓了缓,淡淡道:“有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谈不上后悔,后悔也没有意义。我这些年来,看到许多凡人,他们通常幼年时期一个愿望,青年时期一个目标,老年时期一个心愿……各不相同,人的一生有限,尚且要为不同的目标去奋斗。我的一生还很长,前一个目标做成了,那就用无尽的时间去达成下一个目标。如果直到天荒地老也不能达成所愿,便与他同灭,与天地同灭,也没有什么可惜的。” 傅衍之闻言,扯了扯嘴角——小魔女的想法,从来都与旁人不同。 程梓川消失,她或难过或痛苦,但她不会为自己所作所为找借口,也不会否认她自己的路,更不会自怨自怜。对她来说,她所坚持的目标,只不过是从毁掉秩序碑变成找回程梓川罢了。 同样的看不见希望,但前者都成功了,后者未尝不行? 饶是因程梓川而对她意见很大的傅衍之,也不禁感叹为这份坚定与毅力感叹,换了个人,怕是早就要崩溃了。 傅衍之手心渐渐松开,他舒了口气,“你以前动辄打打杀杀,容易暴怒,现在这样,看得我好不习惯。”停顿了一些,他自暴自弃的道:“有一件事,我不想再瞒你了……其实扶桑与阿元,已悄悄寻回了梓川的神魂……” 楼月潼双眸一颤,倏地抬头。 “他们……算了,你跟我来吧。” 最重要的消息说出口,傅衍之也不再隐瞒其他了。 他带着楼月潼来到了人间最繁华的帝都,“你对这里应该很熟悉。” 楼月潼没说话,她从方才起,就处于脑中一种空白的状态。 傅衍之摇摇头,也不指望她答了,说道:“我听扶桑说起,昔年梓川在人间游历,救过当时的人皇嘉临帝,而如今盛世一统,现任的人皇正是嘉临帝的子孙。阎君算到这一份因果,直道因缘际会,冥冥之中自有注定,盛世人间帝皇家,正是梓川神魂聚后,最好的轮回之地。” 隐去身形,二人穿过碧瓦朱墙,条条拐道,到达一个风景优美的园林。 一个孩童背对着他们,伏在按桌旁,一手持笔,正认真地抄录着道经。 楼月潼睁大双眼,呆呆地看着他。 “小皇叔,到处找不到你,原来你是躲到这来了!”一个满身贵气的少年从回廊尽头绕过来,语气温和又宠溺。 伏在桌旁的男童放下笔,抬头一笑。 楼月潼僵着脸,眼眶湿热,一滴眼泪瞬间落进黄土,溅起寥寥烟尘。 “你当时说要去寻梓川神魂,在你走后,扶桑便断定你找不到他,因为你们因果已断。后来,阿元就想到了什么,与扶桑去了天外天。我不知道他们付出了什么代价,总之,这百年来,我与他们一直在寻找梓川的神魂,仙帝,阎君……大家都在帮忙,做得极为隐秘,你从来没把心思放在我们身上过,自然也就没发现。” “他的神魂并没有集齐,又不能长久禁锢,只能以轮回之法孕养,且禁不起大悲大喜,所以,我们都不愿告诉你……扶桑他们,也还在各个地方接着寻找,只有叮嘱我来看顾他。” 只是他没想到会那么巧碰到楼月潼,他也实在于心不忍,便告诉了她。 楼月潼怔怔看着,看了许久,才沙哑着声音问:“禁不起大悲大喜,又怎么能选在人间帝皇家?” “阎君亲自挑选施法,这一点你倒是不用担心。” 傅衍之看着那相貌与当年的梓川并无分别的男童,微微笑了笑。圣尊为天地众生而牺牲,再有恶念之人,面对如今的梓川,也升不起丝毫伤害的念头,既是因果,也是善缘。 他记得扶桑说过,天道终究不是真正的无情,梓川的牺牲也换得了大功德,才有了这一线生机。 是先有因,再有果,还是注定有果,才有了因……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能有一个最好的结果。 “我们打算等他长大些,再引他回道途……不过你都知道了,看来也没有我们什么事了。”傅衍之认真的道:“我记得你说过的,再来一次,你会珍惜。” 楼月潼慢慢走近,伸手摸了摸男孩的脸颊,男孩眨了眨眼睛,看了看四周,脸上似有些莫名。 “小皇叔,怎么了?” “……风太大了。” 楼月潼也眨眨眼,露出百年来的第一个笑容,风无声无息间就停了。 昔年初遇,三生缘起,你是思凡,我是梧桐,也是人间帝皇家,但那是一个苦心设计的骗局。 这一回,同样的地方,我们重新开始,从头再来。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