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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嬷嬷说着说着愈发地泣不成声起来,二夫人却没有丝毫的收敛,紧接着她的话说道:“赵嬷嬷的话才是说得差了。瑶儿虽说是外孙女,初来咱们沈府的时候老太太也是当心肝儿宝贝儿地疼着,吃穿用度跟她的亲孙女儿们一模一样。谁料她的心思像针尖儿似的细,不爱与人亲近。既讨不得长辈的喜欢,平辈的与她也是玩不到一块去,晚一辈的怕是还有人不知道她呢。你也说是她病糊涂了一时想不开,又能怨得了谁呢?”   二夫人的话刺耳,说的倒是实情,平时自己也多番劝解过,可总也没有作用。这下到底是生出大事来了。赵嬷嬷心疼自家姑娘,又无法跟二夫人争出个子丑寅卯来,胸中一口气憋闷不出,只得转头继续哭着唤着去了。秋澜年岁太小,性子又是个懦弱的,当不得事,只一直自顾地哭着。   二夫人见状这才悻悻地住了嘴,对身旁的丫鬟疏梅说道:“这会子老太太和大夫人那儿应该都晓得了,咱们上外边等着去,省得在这里自寻晦气。”说毕,主仆二人便去了外屋。   苏卉瑶听明白了,这个叫瑶儿的是这家老太太的外孙女,因为父母双亡被接到了这里,由于性格原因不受府中上下待见,积郁成疾,然后大半夜地去跳了湖,幸亏被救了起来。苏卉瑶不由得一阵唏嘘感叹,真是性格决定命运啊。而当她感叹完,脑中忽然一个激灵:本来在家午睡的她怎么会听到这些奇奇怪怪的话?做梦吗?她用力掐了自己一下,暗暗吸了一口气——疼痛的真实感让她不得不清醒地认识到这一切不是梦!怀着忐忑的心情,她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映入眼帘的也不再是熟悉的天花板,而是一派古色古香妆饰的一间房,自己所能看见的两个人一老一幼,穿着也是有别于她所熟悉的那个时代。   天哪!难不成她也成了穿越大军中的一员?拜托,老天爷,你玩什么不好玩这个?虽然平时她是看了不少穿越重生一类的文,里头不乏精彩动人的故事,但她是真心不想穿越到什么劳什子古代啊。别的暂且不说,就单单女子地位而言根本无法与现代相提并论啊。这下,她真是被老天爷给玩儿死了。睡个午觉都能穿越,怕是再没有人的遭遇比她的更适合“躺着也中枪”这一句话了。   突如其来的认知在苏卉瑶的脑海中轰炸开来,她不由自主地睁开眼坐了起来,正巧此时外头传来一声:“卉丫头怎么样了?”   赵嬷嬷和秋澜看到苏卉瑶醒了,高兴地跟什么似的,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听出外屋是老太太的声音,知道必是连大夫人也到了,连忙退到一边,跪伏在地上做好磕头的准备。   老太太在两个儿媳妇的搀扶下用了自己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到了床边坐好,一把将苏卉瑶搂紧了怀里,口里心肝儿宝贝儿地叫着,眼泪刷刷地就流了下来,只差没把苏卉瑶揉进了自己的身体了。苏卉瑶刚从自己穿越了这件事中略略回过神来,正要叹息时突然被这么一抱,呛了一口气立马咳嗽了起来,老太太赶忙松开了她,赵嬷嬷随即递上一杯温水,苏卉瑶接过喝了下去,气儿才平顺了些。   苏卉瑶没当过古人,好在平日里多爱看些个与古代相关的书籍,适才又听了几段赵嬷嬷跟二夫人的争辩,模仿起他们说话算不得什么难事。来这虽然没有多久,赵嬷嬷和秋澜的忠心,眼前这位老太太的真心她感受得真切,便是出言宽慰道:“都是我的不是,教老太太担心了。只这一次落水,确是福不是祸哩。”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是不明所以,老太太忙问道:“怎么说?”   苏卉瑶回答道:“这几日我病得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正伤心怕是再也好不起来,再不能伺候老太太了,昨个夜里也是昏沉沉,却梦见个白胡子老头,说我这病须得就着夜里的凉风与冷水激一激才能根除。梦醒后,我觉着格外清醒。虽然对那个梦心有疑虑,转念一想,与其任由病灶拖垮,倒不如试上一试。现在可不是全好了?”   这事玄乎又离奇,听得在场的众人都愣住了。二夫人默默道:“刚才赵嬷嬷还说是听了闲话一时想不开,这会子怎地又出了这么个神仙托梦来?”因见老太太、大夫人都在场,自己没得多事,只也在心里琢磨着,没有问出声来。   大夫人也觉得此事实在稀奇古怪得很,但见苏卉瑶的确大好,说起话来较之以往也是落落大方,颇有脱胎换骨的意思,也是将信将疑。老太太没有发话,她也不曾开口。   老太太是最敬畏鬼神仙佛的。听苏卉瑶说的煞有介事,又见她精气神儿的确换了一副模样,自是笃信不疑,当即感慨道:“可见素日吃斋念佛是不错的,佛祖显灵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也是卉丫头福大命大,逢凶化吉。这一回,可是吓死一大家子了。”大夫人忙是笑对老太太,接着她的话往下说到。   “谁说不是呢!”二夫人不肯落下讨好老太太的机会,接着道:“家大业大,总有顾不到的地方,卉丫头又是个喜静不与人玩的,此番仙人托梦治好了病,可知是承老太太福泽,蒙上天庇佑了。”   显见二夫人在编排自己,苏卉瑶也不恼,只微笑着欠了欠身,说道:“在鬼门关来回了一趟,心气儿通透了许多。从前是我不懂事,因着爹娘刚刚去了,难免是郁结难舒,到底是辜负了大家的一片情意。还望老太太、舅母别与我一般见识才好。”   “这卉丫头确实是不一样了……”二夫人愣了愣,忍不住惊讶到。   大夫人温和地笑道:“傻孩子,说的什么见外的话,只要你好起来了就好了。”   二夫人激苏卉瑶的计划打了水漂,又听得她说出如此得体诚挚的话,只得掩下心底讪讪的情绪,堆笑打起了场面话:“是啊是啊,一家子人,哪里需要这样介怀?”   最高兴的当属老太太了。往日她也晓得自己这个外孙女性子不讨喜,只是自己爱极了她母亲,爱屋及乌外加怜她年幼失怙,一味捧在手心里疼着护着。饶是如此,她性格孤僻不讨喜,自己终究年岁大了,身子不比从前硬朗,成日大半的时间都在佛堂,渐渐地也无心无力去管她了,她总不免受些委屈,这回病得不轻,请了多少大夫都是没有瞧好,只当她是要离自己而去了。今晨又听闻她深夜落水,病情加重,急匆匆赶来想着极可能是最后一面儿了,谁承想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不仅病去了,心结也纾解了,人也成熟了不少。老太太不知多了多少欣慰与宽心,更加虔诚了礼佛之心。而经此一役,对自己的疏忽亦是心生亏欠之意,由不得要多疼她些了。   “想通了就好,我总算能对你爹娘在天之灵有个交代了。”老太太怜爱地摸了摸苏卉瑶的脸:“只是身子才好,还是要多休息。”   “是,老太太,我知道了。”苏卉瑶笑得乖巧。   老太太笑着点了点头,嘱咐了赵嬷嬷与秋澜好生照顾,又亲自问过了饮食细致,方在众人的劝说下离开了。赵嬷嬷与秋澜自然也是讶异于苏卉瑶的转变突然,无奈适才一直没有机会插得上话,送走老太太一行人后回屋,又见得苏卉瑶已经躺下,便是又悄声退了出去,命秋澜在外屋守着,仔细苏卉瑶有无吩咐。自己则去了厨房给苏卉瑶看点稍后的吃食去了。   第二章   苏卉瑶躺在床上,听到赵嬷嬷和秋澜离开的声音后才睁开了眼睛,望着上方的锦绣罗帐顶琢磨着——   既然鬼使神差地穿了过来,自然不可能轻易回得去。自己并不是那个卉丫头,好在老太太年事已高又笃信鬼神,病中的那一段奇遇可以解释她的改变;其余的人既然不跟她亲近,基本上就无须搪塞;秋澜尚年幼,也不必担心;只有赵嬷嬷有些棘手——   刚才听她说是原主人的家生仆从,必然对她的一切了若指掌。一个人的心性变化了,生活上的习惯跟着改变很正常,可细节之处总不会有太迥然的差异。尤其她又在老太太她们面前承认了过往的不是,失忆这个借口是行不通了。她总不能实话实说,告诉赵嬷嬷自己并是不是原来的自己吧?别说她们不会相信,便是她自己到现在还觉得这是一场梦呢。   苏卉瑶叹了口气,被发现了破绽之后要怎么解释她还没想好,目前也想不出来,只能在往后的日子里走一步算一步了。想到这里,一阵倦意袭来,苏卉瑶翻身朝里睡了去。   午后醒来,在赵嬷嬷与秋澜的伺候下,苏卉瑶洗漱、穿衣、用膳、服药,折腾了许久才完成所有的过程,总算一切顺利,没露出什么端倪来,她哪里还有心思叫苦,只顾得暗暗松了口气。这会儿,她正在自己的园子里闲逛——实则是熟悉一下生活的环境。   这园子面积不大,很是清新雅致。四周翠竹环绕,既不背光又不至太过晒人,竹林的右边设了一张软榻,最是夏日乘凉、冬日晒太阳的好地方。园内的花卉一年四季开花的皆有。眼下正值烟花三月,桃李争春,馨香满园,沁人心脾。   “凭风园……”看到园子正上方的牌名,苏卉瑶若有所思。从屋内的摆设、园子的经营,她已经了解到这儿的原主人是怎样一位心窍玲珑、才情满腹的奇女子了。这种人本就心思细腻、敏感过于常人,外加年幼痛失双亲又寄人篱下,难免志郁难舒,忧思成疾。昨夜落水,想是已经香消玉殒了。只是,自己又是因何来走这一遭,代替她来活下去呢?也不知自己曾生活过的现代现在是什么情况。   “姑娘,是哪里不舒服吗?”苏卉瑶一则想到原主人悲苦的命运深感惋惜,又则想到自己的心忧处,竟是不自觉地连着叹了三口气,惹得赵嬷嬷整颗心一揪,忙是开口关切到。   苏卉瑶一怔,随即摇头笑道:“没什么,不过是想起了一些往事,一时感慨罢了。咱们进去吧。”   苏卉瑶走到竹荫下,在软榻上坐好,秋澜奉上了茶果点心,便去打扫庭院了。赵嬷嬷本也不是闲着的,这会子却是有话要说又不知当说不当说。正犹豫着,苏卉瑶瞧见了,说道:“嬷嬷有话尽管说来便是。”   赵嬷嬷听到这话,也不再摇摆不定,问道:“姑娘既已大好了,何不去舅母姐妹们处玩去,也好亲近亲近。”   “这是何意?”听出赵嬷嬷话中有话,苏卉瑶接着问到。   赵嬷嬷这才道出了真实的用意:“姑娘今年十四了,按说过两年就该指着人家了。说句不当说的话,即便有老太太护着,咱们在这沈府也还是外人,没得疏远了当家的太太姑娘们,怕是也指不着上好的人家了。从前姑娘年纪还小,身上又不好,没得提这些子事,眼下却是不一样的光景了。姑娘惯是个有主意的,也要开始为自己的终身谋划一番才是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苏卉瑶只顾想着如何尽量不露出破绽,一时竟忘了这是个女子十几岁便要嫁为人妇的时代。现在,她对沈府的人还没认全呢,哪里有心思去跟更多的人周旋?心里这样想着,面上苏卉瑶却是不动声色。理了理思绪,她说道:“自打来了这里,我亲近之人只有嬷嬷与秋澜。如今虽说得了仙人指点迷津心结得解,旁人终究是心怀疑窦。我真心相交她们尚且未必受用,遑论是为此呢?”   “与人亲近的理由何止千万,姑娘是个明白人,此刻怎么糊涂了起来?”赵嬷嬷提醒到。   苏卉瑶仍是摇摇头,“我若突然跑去与她们结交,确是可以找些别的理由作掩饰,她们又哪里会是那样糊涂的人?为了这个目的去与人亲近,又哪里会真的亲近得了?她们若是心里有情分在,自会来看我。若他们不来,想来也是我素日过于刻薄了,我亦没有怪他们的理由,也由此见得他们愿不愿与我亲近了。刻意折腾不如顺其自然,所谓以不变应万变,便是如此了。”   一番话下来,赵嬷嬷虽仍忧心苏卉瑶的终身无依,也不得不承认她所说的在理。“姑娘说的是个周全的话,我太着急了。”   看到凭风园中只有赵嬷嬷与秋澜两个人服侍着,苏卉瑶便猜到是原主人不愿外人叨扰或是容不下外人,只肯用自己带来的。这一日下来,赵嬷嬷和秋澜的全心全意、任劳任怨让她这个穿越时空的不速之客也是极为感动。看得出赵嬷嬷仍然心有所忧,她起身握住了赵嬷嬷的手,诚恳地安抚道:“以前是我太任性,不曾体谅过嬷嬷的辛苦与难处。只是拒绝添人容易,开口要人进来却是得仔细斟酌一番。嬷嬷且放心,我会尽快跟老太太提在园子里再添上几个人,也好叫嬷嬷能享享福,让秋澜有个年纪相当的伴儿。”   赵嬷嬷哪里料得到自家姑娘能说出这样明白的话来,早已是又激动又欣慰地热泪盈眶了。“说句卖我这张老脸的话,夫人去得早,姑娘是我奶大并一手带大的,我既把姑娘当主子,更早在心里把姑娘当闺女了。什么辛苦什么难处,只要姑娘好,我老太婆就什么也不求了。”   苏卉瑶这才知道赵嬷嬷与原主人的关系如此不一般,正是生恩不如养恩大啊。她既然占了原主人的身体来了这时空,不论是为了什么,终归都是缘分。这赵嬷嬷慈母般的对待着实给了彷徨无依的自己诸多慰藉。善良的人就该被善待,如果可以,她也该为她们好好想想才是。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苏卉瑶不再思考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也不再顾影自怜,而是告诉自己既来之则安之,要振作起来,尽人事听天命。在与秋澜你问我答的游戏中,苏卉瑶大概地了解到了沈府的情况——   这沈府主家乃是先皇钦封的魏国公,娶的是太傅家的千金,便是沈府老太君了。魏国公是朝中栋梁,可惜子嗣单薄,夫妇二人膝下只有一儿一女。魏国公去世后,长子沈勉为继承了衣钵,与辅国将军柳家结了亲。   说起这沈府当家主母、辅国将军的千金,虽不事武艺,却自有那么一股子巾帼不让须眉的气概,奇在又没有武人的蛮劲儿。对上恭顺谨慎,待下宽严相济,沈府上下无不对她心悦诚服,称赞有加。二人成亲后第二年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沈妍,已经许了人家下了定,只待明年春天便要成亲。两年后,大夫人又生下了一个儿子,老太太亲自取名为宸濠。因是唯一的男孙,又肯上进,文武皆是万里挑一的人才,从七岁起便被当今圣上钦点为太子伴读。府中受宠之人他若数第二,这第一便再没人了。   二夫人是沈勉为早年外派沧州时收在房中的,因着生下了两个女儿,这才抬了妾。二夫人所生的两位姑娘,大的叫沈嫣,年方十五,小的唤沈娆,年方十三,都尚待字闺中。这二夫人是沧州首富家的小姐,在家中是独女,父母溺爱至极,以至性情刁蛮,口舌之上从不饶人,便是自己亲生的两个女儿骂起来也是非亲生的一般,只在老太太与大夫人跟前儿虽是不免言语犀利,到底还守着些礼数。府中上下待起她来真是提着心吊着胆,生怕出了差错。   了解到这些,苏卉瑶的心里真是豁然一下敞亮了不少——首先,大环境是和睦的,至少目前可以确定老太太、赵嬷嬷还有秋澜是自己这边的,当家作主的大夫人又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情况比起之前她所认为的要好上太多了。那个二夫人是尖酸刻薄了些,小心一点也错不到哪去。其他的人嘛,慢慢来,总是有办法的。   第三章   这一天,苏卉瑶正在园子里跟秋澜说这话玩,一个穿着很是体面的女子领着两个人进了来,给苏卉瑶行了礼,笑道:“问姑娘好。”   尽管不知道来人姓甚名谁,谁派来的,但听其言观其行,不是一般的丫头可比,必然是主子跟前有脸的。苏卉瑶忙是上前扶起了她,会笑道:“姐姐何须如此客气,快请进屋坐罢。”   那人也不推辞,跟着苏卉瑶进了屋,秋澜奉了茶,赵嬷嬷又拿了些新鲜的茶果放到她跟前,笑道:“芸香姑娘,怎地你亲自来了?”   芸香道:“前些日子姑娘的事虽说是有惊无险,到底是叫老太太挂着心,想着园子里的事说多不多,说少也着实不少,也该给姑娘屋里添上一两个帮手的,只是左挑右选的总没个合适的。正巧,过不久是老太太的寿辰,大夫人新买了十几个干净的丫头,每个姑娘都分了两个,送到这儿的是老太太亲自瞧了才定下的。还希望姑娘使唤使唤,若是好了便留下,若是她们惹得姑娘烦了,只管告诉大夫人一声儿,撵了出去再挑好的来就是。”   自己果然没有猜错,这芸香的确是有脸面的,还是老太太跟前得力的人,说起话来都这么有水平。沈府这一大家子,会做事的人哪里会没有。说没有合适的,怕是府里上下都是听说了她这位表小姐不容人,都不敢来,这才趁着老太太的寿辰巴巴从外头选了人来。又怕她多想,便也给了其他人。如此用心,真是不让她感动都不行。   “前些日子我才跟嬷嬷说着园子里要是能添几个人,她可以享享福,秋澜也能有两个年纪相当的伴儿,正琢磨着怎么开口呢,可巧姐姐你就送了来,可不是咱们心有灵犀么?”说罢笑了起来。   芸香心里纳罕:怎地这卉姑娘性子此般随和起来了?面上只也陪着笑了说道:“这么说倒不是我与姑娘心有灵犀了,却是老太太大夫人跟姑娘心有灵犀了。”说罢,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又说了一会儿子话,喝了茶,吃了点心,芸香起身要离开,苏卉瑶忙让秋澜取了几粒银锞子来给了她。芸香推辞了一番,见苏卉瑶绝无收回之意,便是谢过收好,回去复命了。   芸香走后,苏卉瑶问那两个新来的丫头姓什么叫什么,多大年纪,家里还有些什么人。二人一一答了之后,苏卉瑶笑着打趣道:“我还怪到你们一个叫/春夏,一个叫秋冬,明明两个人偏偏占了四个季的名分,原来是姐妹。”   二人听这话说得好笑,跟着笑出了声。赵嬷嬷与秋澜见苏卉瑶这样开心,外加也觉得二姐妹的名字有趣儿,不由都笑了起来。之后,赵嬷嬷带着春夏与秋冬二姐妹下去吩咐事情,留下了秋澜在苏卉瑶身边。苏卉瑶说要一个人看会子书,让她自行去玩,她却是不敢走远,只在外屋里打着昨晚没打完的芙蓉花样的穗子。   苏卉瑶坐到桌前,想着今天的事情,心头不觉有些担忧:再过不久便是老太太的寿辰,沈府的家小必是都会到场。可她到现在为止,外头的人只认识一个芸香,到时候要怎么才能不出破绽呢?装病不去?原来可以,但是现在行不通了——   才新进了两个丫头,自己就托病不出,有着从前为人的口碑在那儿,怕是认为她真的生病的人少,断定她是借此赶人的人多。本也无须在意他人闲言碎语,可这两人是老太太特意派人送来的,听芸香说得还那样仔细小心,若是不好,岂不是驳了她老人家的面子,伤了她老人家的心么?再有个万一,惹恼了老太太,对自己的处境是大大不利的。思来想去,苏卉瑶觉得自己只能硬着头皮去了。且先想一想老太太寿辰之日自己准备什么样的贺礼才不致失了恰当吧。   且说那芸香从倚风园出来,手里握着从苏卉瑶那得的银锞子,心里一直琢磨着今日所见。前些日子听着说苏卉瑶夜里落水又得神仙托梦,身子大好之外性情也有些变化,原先只是想着莫不是当着老太太、大夫人的面做出来的吧,今日亲眼所见,但见她说话处事确与从前不同,而且丝毫没有装腔作势的痕迹,若说是假的,未免假的太过真实了。看来是真的改变了。   芸香一时自顾自地左思右想着,没留神转弯处来了人,与那人撞了个满怀,整个人往后一跌坐在了地上,手中的银锞子散落在地。那人因被后头的人扶了一把没有跌倒,摇晃了几下才稳住了。正要发怒,见是芸香,又见到地上的银锞子,不怒反觉得好笑,即是打趣道:“这可奇了,芸香姐姐向来是个稳妥的人,在老太太跟前儿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怎地为了这些劳什子就跟丢了魂儿似的?”说着,扶起了芸香,帮着拾起银锞子递给了她。   说话的是大夫人房里的丫鬟红药,原也是老太太身边的,因深得大夫人喜爱,那儿正巧也需个得力的人,便跟老太太讨了去。红药与芸香一道进的府,比旁人自是亲厚无间,时常在一起说些体己话儿。芸香正稀罕着苏卉瑶的改变,碰见了知己,岂有不说的道理。便是将红药拉到了一旁,把自己今天奉命去给苏卉瑶送丫头、苏卉瑶留了人赏了银锞子的事儿细细说与了她听。红药听完也深感稀罕,不再取笑芸香了。二人又接着感叹了一回,因着一个要回去老太太处复命,一个要将给老太太过寿准备的一应物什单子呈交给大夫人过目,便是各自散了。   芸香回到老太太处,如实回了话,老太太极是开心,嘱咐了几句便进去佛堂了。芸香自在外头打点着。而红药回到大夫人处,将单子上的东西一一呈报好后,便侍立在一旁,等着大夫人的话。大夫人一一点过,便命人下去好生看管着。之后便是对红药道:“你下去歇歇吧,这些日子还有的忙呢。”   红药应了一声儿刚要退出去,只听得大夫人又喊了一声,她站好等着下文,只听得大夫人问道:“你这手背上怎么回事?”   红药闻言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手背上有一处乌黑,想是刚才碰到芸香擦着了哪里,却又听见苏卉瑶的事被惊着了没有注意到。便是将刚才所遇所闻之事悉数告诉了大夫人,大夫人听完默默了良久,见红药还站在屋里,没再说什么,只让她自行去了。   这里,沈嫣却是知道了。因问道:“此话可是当真?”   那被问的小丫头名叫书儿的肯定道:“确是假不得。我找轻云取花样,正巧从屋外经过,亲耳听到红药对大夫人说的。”   沈嫣笑道:“这本是小事,只由那位做出来,却是稀罕事了。”   话音刚落,一个人走了进来,却是沈娆,巧笑道:“什么稀罕事啊?也说与我听听。”   “怎地走路没声儿,也没个人跟着报信儿,没得吓了我一跳!”沈嫣嘴里数落着,却是起身拉了妹妹过来坐好,命书儿奉了茶,将起先听到的悉数说与了沈娆。沈娆也不由得啧啧道:“如此听来,倒真是件大大的稀罕事了。二姐姐,我们去瞧瞧她罢。”   沈嫣啐了她一口,没好气地说道:“以前才来的时候不是没去找过她玩,被气得还不够么?这会子才只是听见她的事,又要去找晦气,哪里来的你这样的傻人?”   沈娆嘟了嘟嘴,反驳道:“才说了她不一样了,芸香和红药的话还能是假的不成?”   沈嫣不以为然道:“便是真的又如何?她从前那样待人,若真的心生歉意,也该是她先来拜会你我姐妹才是,你我先去了又是怎么个理?”   沈娆听来有理,便不再争辩,与沈嫣说起了旁的,不必细提。可终究年纪小,忍不住好奇心,第二日竟是瞒着沈嫣独自去了凭风园,正巧苏卉瑶刚起身洗漱完,秋澜端着水盆走了出来。见到来人,诧异道:“四姑娘,这么早您怎么过来了?”往她身后瞧了瞧,又问道:“没人跟着么?”   “我听说卉姐姐大好了,一直想来瞧着,总也得不了好机会。今儿起得早,没什么事,就过来瞧瞧,没让人跟着。”沈娆心思简单,从前的芥蒂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笑问道:“卉姐姐起了没?”   “起了,姑娘快进去吧,虽说日子暖和了些,早晨还是有些凉气儿的,别着了风寒才是。”秋澜将盆放在地上,为沈娆打起了帘子,引着她进到了里屋。苏卉瑶早听见了她们的对话,知道来人是二夫人的小女儿沈娆。这会子见到人,真真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娃,甜美灵动,娇俏可人,让她打心底里觉得亲切欢喜。   “卉姐姐早。”笑着打过了招呼后,沈娆便仔细打量起苏卉瑶来。模样没变,只是没了那身病气,又才刚洗漱完,并未涂脂抹粉梳妆打扮,只穿了里衬的衣衫,长发如瀑散在脑后,也有些零零碎碎地散在肩膀前身,自有一番风骨韵味。不知装扮起来了,会是如何?   因着知道这原主人跟自己同名同姓,听到沈娆这样喊自己,苏卉瑶并不觉得有什么,眼见她这样盯着自己看,也猜不出她是因着自己昨日赏了芸香的缘故今日来探个究竟的,正想着如何开口,便只听得外头有人问道:“卉姑娘可起了?”   第四章   秋澜出去瞧了进来回说道:“是四姑娘屋里的细珠,说是二姑娘早上遣了人来要同四姑娘一道去给老太太请安。”   沈娆闻言唬了一跳,脱口而出地问道:“二姐姐可是知道我来了卉姐姐这儿?”说完自觉失言,又不好意思察看苏卉瑶的神情,只兀自琢磨着,一张脸憋得通红,双手无措地交握着。   秋澜回道:“这个细珠姐姐没说,只催姑娘快快回去。”   听出沈娆话外之音,苏卉瑶笑道:“原想着你好容易过来,时辰又尚早,我们姐妹说说话再一同去给老太太请安。既是二姐姐找你,你且去吧,等无事了你来我这儿或是我过去找你,都是有时间叙话的。”   沈娆原想着苏卉瑶素日是个多心的,自己刚才那话必会惹得她不痛快,少不得被她奚落几句,正后悔着没听沈嫣的话偷偷跑了来自找没趣儿,不曾想她会说出这样的话。自己不至于丢了面子,也不用再担心沈嫣究竟知道自己来这儿与否,自己总是有话回的,又转而欢喜起来,觉得今早没有白走这一趟,这苏卉瑶果真是不一样了。只是沈嫣那边在等着,不好耽搁,便是顺着苏卉瑶的话儿应了声好,离开了。   沈娆走后,苏卉瑶又拾掇了一番,眼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带着春夏和秋冬出了凭风园。去到老太太那儿的时候,大夫人已经在那伺候着了。她的身边立着一个女孩儿,形容举止、周身气质简直就是另一个大夫人,苏卉瑶心知那必定是老太太的长孙女沈妍了。她走上前去,给老太太请了安,又见过大夫人与沈妍,沈妍也回了礼,只不似其他人那般好奇打量苏卉瑶,不知道的只当她原来就常来请安,原来就如此敬人。苏卉瑶不免有些讶异。想了想,许是沈妍的性子太过娴静的缘故,或者是事不关己,于己无尤的缘故。左右想不出个道理,索性不去想了。   老太太昨儿才派了芸香将选好的两个丫头送去凭风园,之后听了芸香的回话,心里放宽了不少,少不得又感谢神灵庇佑,护得苏卉瑶安然回转不说,连带着性情也变好了。今日见她这样早就过来自己这边请安,还带了春夏与秋冬,心里更是欢喜,让她坐到了自己的身边,问道:“身子可全好了?”   苏卉瑶点头道:“老太太这样记挂着,舅母又不时地着人来问,再万全也没有了。”   老太太听了笑逐颜开,怜爱地摸了摸苏卉瑶的头,说道:“就是这样儿了。”   苏卉瑶但笑不语,听得大夫人问道:“新进园子的两个丫头用着可还好?”   苏卉瑶起身回话道:“老太太和舅母亲选的,自是极妥当的。今儿特意带了她们来谢恩呢。”说着朝老太太和大夫人分别福了一福。大夫人连忙扶起,不及说话,有人走了进来,正是二夫人和沈嫣、沈娆。   因着一早见过,彼此感觉亲切,沈娆冲着苏卉瑶露出了笑容,苏卉瑶亦回了笑。二夫人看不出喜怒,只淡淡扫了一眼苏卉瑶,唯有沈嫣满心傲然,当着老太太的面儿尚算隐忍了些,却是看也不看苏卉瑶。   沈嫣、沈娆姐妹二人随着二夫人给老太太请了安,又给大夫人请了安,几个姐妹间也互相见了礼。尔后,老太太身边的另一个大丫鬟巽薇进了来,说门外有小厮来问老太太起身没,老爷正在外头候着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因是说了话:“你们今儿都在我这儿用过早饭再回去吧。”众人都应了是,回避去了里间。老太太对身旁的芸香吩咐道:“去告诉厨房加备早饭。”芸香领命而出,老太太才是说道:“请老爷进来罢。”   芸香应着出去传了话,沈勉为进来道了安,闲话了几句便出门上朝去了。待早饭弄好,众人吃过,老太太去了佛堂,便都各自散了。   回到自家屋内,大夫人因问道:“怎地卉丫头来了你只在回礼时看她一两眼,旁的时候都不与她说话呢?莫不是还为着从前的事情生气呢。即便是生气,你该看得出,如今老太太还是打心底里疼她的,当着老太太的面儿也不好那般冷淡,没得坏了老太太心情,自己也落下个不是。”   沈嫣解释道:“娘总教我为人处世要大方得体,我再不长进也断不会那么想。娘也说过她不一样了,又是当着老太太面儿,我怎么会不识好歹呢?”   大夫人听了,奇怪道:“那你是怎么说?”   沈妍道:“瑶儿素来是个心思重的,我若是突然热情反怕她不受用,反以为我是当着老太太才虚情假意与她好,那才真是坏了姐妹间的情分。莫不如还像平常,以后借寻机会多走动走动,若她真是转了性子,亲近的日子自然在那里。否则,也是白费了心思,何苦来哉?”   大夫人这才点了点头,说道:“这就是了。我总说你是个懂事的,今儿这件事看来,倒是我这个做娘的不如你周全了。”说完,自己觉得这话好笑,掩口笑了起来。   沈妍也笑道:“整个沈府也让娘打理,若说周全,哪里有比娘更胜一筹的。”   大夫人叹道:“你道我周全,也总会有人说我不周全,哪里就得人人满意了?”   沈妍心知母亲不易,开解道:“府里上下谁说娘做事不好来着?便是那位那样口舌上不饶人的,也没听她挑过您半个不是,可见是人人都满意的。便是有哪个猪油蒙了心的胡说,老太太跟爹总是知道您的好的,娘也问心无愧,又何惧闲言呢?”   大夫人听着甚有道理,便是转忧复喜。沈妍见状接着说道:“娘做事得力,弟弟又上进,老太太寿辰他必是要回来聚的,那时我们一家更可好好叙话哩。娘就放宽了心吧。”   沈妍的话正中了大夫人的心事,即是有千忧万虑也暂且抛诸脑后了。母女二人又闲话了几句,沈妍去了房里,大夫人喊了红药来,告诉了她沈妍待苏卉瑶的心思,让她说与芸香听,若是老太太问起便如此回话,以免误会了。若是没有问起,也不用刻意提起。红药领了话往老太太屋里找芸香,大夫人觉得有些乏了,便上了榻,暂歇去了。   大夫人住在东苑的东边儿,二夫人则住在西边儿。此刻,二夫人房里就不似这边如此清净和睦了。   往日自己都是先去大夫人那儿请安,再由大夫人领着一同去到老太太那儿的,今儿因着有事耽搁了一下去的迟了,失了大夫人处的礼本就觉得丢了份儿了,到老太太那儿的时候竟看见苏卉瑶也在那里,几人有说有笑十分要好的样子,二夫人的心里顿觉自己被撂开了,甚至还想着她们说不定是约好了的,单单没有告诉她。这样的念头一起,哪里还歇得下来?二夫人越想越气闷,越气闷就越是想,早就憋着一肚子不快了。她本就是个火爆的脾气,在老太太跟前忍住了,回来无人自是再忍不下去,只可怜了沈嫣沈娆成了她出气的替罪羔羊。   “没脸子的小娼妇,究竟是哪个男人在外头等着见你,一大早便往外头跑,叫人好找。”骂完沈娆,二夫人并不解气接着指着沈嫣骂道:“平日只管在我跟前耍横犟嘴,怎地到了老太太那儿半个字也不敢多说出来?只见着大夫人她们跟卉丫头亲热,也不晓得跟着做做场面,难道要我卖着老脸去巴结她不成?我怎么这么命苦,生了你们这两个不中用的东西!”   沈娆一听这话,是在骂她早上跑去找苏卉瑶耽误了时辰,心里顿时委屈得不得了。奈何性子温和,年纪又小,不敢跟母亲犟嘴,只一味哭着。沈嫣的脾气却是不输于母亲,红着脸回嘴道:“今儿去的迟了还不是因着您自己屋里的人看差了时辰,做什么拿我们出气?骂得这样难听,我们是没脸子、不中用的小娼妇,生养我们的爹娘又成了什么?大夫人跟大姐姐何尝跟那个人亲热了?我们与她亲或疏有什么打紧,终究老太太心里是看重她的,你拉不下脸面,我们就该低声下气去迎合她不成?”   二夫人骂了几句并未解气,沈嫣竟是一句不让地都回了过来,气得她抬手就要打过去,沈娆吓得愣住了,回过神来想要拉住二夫人,沈嫣早就往前站了一步,扬起了脸并不退却,喊道:“你要打只管打好了,打死了我们也好省心,再没人招你惹你了。”   沈娆被唬得不轻,又想着二夫人生气到底有她的原因,便是哭得更大声了,:“娘左右是怪我去了凭风园误了时辰,何苦拿二姐姐作伐子?要是真下得去手打,索性连我一块儿打死了罢。”   二夫人见沈嫣这样寸步都不退让,连带着一向柔弱的沈娆也说出了这样严重的话来,心里倒是有些虚了,生怕闹开了传到了大夫人和老太太耳朵里只有自己的不是。这样一想,自觉无趣,便是重重地哼了一声,不作理睬地回了房。沈嫣沈娆越想越伤心,抱头哭了一回,转而各自安慰起来,好容易才止住了。   第五章   从老太太那回来苏卉瑶别提多高兴了,与赵嬷嬷秋澜春夏还有秋冬说笑了好一会儿才让她们各自去干活儿,自己回了里屋。赵嬷嬷跟春夏秋冬打听今早的情形,晓得一切顺利,只当苏卉瑶也是因着这样心情愉快,自己也替她开心。哪里知道,苏卉瑶真正高兴的是原来还担心不认得人,哪里晓得今天一早就将家里女眷认了个全部,连带着她们身边得力的丫头也打了照面,如此在老太太寿宴上便不至于两眼摸黑,不知道谁是谁了。   剩下来的,便是那位舅舅沈勉为。既是这家的主人,气派自与别人不同,便是单见了,也能认出个大概。再有就是那一位据说最受宠的沈辰濠了。既是长子嫡孙,又是老太太心尖儿上的人,少不得要回来给老太太贺寿,到了老太太那儿自然能见着。至于其他亲眷,一来不常见,二来她往日也不见什么人,便是认不得也不打紧。越想越欢喜,苏卉瑶不由得衷心感谢老天爷的帮助,让她顺利过了第一道儿坎儿。   接下来的日子,苏卉瑶去老太太、大夫人处请完安便回来,仍是与众人说说笑笑打趣着,并不往各处走动,赵嬷嬷不知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只一味着急劝解着,苏卉瑶只说要专心准备给老太太贺寿的贺礼,等寿辰过了再去。赵嬷嬷无法,只得随她去了。   这一天早上,苏卉瑶与赵嬷嬷走在去老太太屋里的路上,因着天气骤变起了大风,身上的衣服单薄,受了冷不说,单是教老太太瞧见肯定得说她不爱惜身体了。苏卉瑶让赵嬷嬷回去取披风来,自己则去了亭子里候着。不想,才走到入口处,迎面走来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想要回避一时却无处可避,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脚步就停了下来,立在了原处。   “怎么立在风口,当心着了凉,快进来吧。”那少年见了苏卉瑶,知道必是因着自己的出现唐突了她,不忍心见她因自己受苦,出言相邀,说完又发觉言语上的不妥,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   见到那人窘迫的模样苏卉瑶忍不住笑了出来。那人看着她神情浮现诧异之色,苏卉瑶忙收了笑,略低下了头,用余光打量着那少年——眉似锋芒之剑,目似夜晚繁星,虽是穿着常服,周身却是贵气逼人。   苏卉瑶心想,此人莫不就是那沈辰濠?转念一想,沈辰濠应当是见过原来的苏卉瑶才是。因不确定那人究竟是谁,并未开口,又见他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风吹得身上也的确是冷,只有进入了亭子里头,与那人保持了一段距离,心里只盼着赵嬷嬷快些回来才好。   “沈府的姑娘我都见过,独独没有见过你,你是何人?”岂料那人并不预备安静地站着,而是转向了苏卉瑶,开口询问起来。   苏卉瑶听他话中之意,便确定他不是沈辰濠了,却不知他确切身份,不想乱说话自乱了阵脚,只好继续低着头不言语。少年见苏卉瑶没有要答话的意思却也不恼,兀自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你是老太太的外孙女卉姑娘是不是?”   苏卉瑶心下一惊,想着此人既然知道自己,又说得与老太太相熟一般,想是沈家的什么亲戚,总不好一直不与他说话,得罪了他就不痛快了,便是向着他略侧过身子,点了点头。   少年抚掌笑道:“这就是了,我说外人也进不得这里来。听说沈府里进来了一位仙女儿似的姑娘,以往来总是想见见的,可惜你总是病着,如今瞧了,竟是没见过你这样标致的人物,想来也不会再有越过你去的了。如今身子可大好了?”   那人明明是初次见面,说出的话却是这样大胆,若非苏卉瑶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的,怕是早就被吓得逃走了吧?她越发吃不准这人身份,正想如何妥当回答,便听得又一个男声响起:“老太太叫我来叫殿下,去了房里不见人,叫我好找,原来是在这里巧嘴哄人。”   苏卉瑶循声望去,只见又一个与那人年纪相仿的少年走了过来。与那人不同的是,新来之人瞧着虽也是贵不可言,却自有一股子温润的气息,那言语间是打趣责备,那笑容却柔和亲切,丝毫不让人有愠恼之气。尤其是那双笑眼,让人看了如沐春风,姣姣若有月华闪动。   之前那少年转过身去,笑着说道:“这园子是你家的,你好歹每三个月能回来看上一回。我虽然小时候常来,因着近些日子功课紧,已是许久没来了,这才想着逛上一逛。遇着个神仙似的姑娘真心实意地夸上一番,怎么就落了个不是了?”   听着二人的对话,苏卉瑶已然明了自己先遇上的竟是当朝太子,而后来的那人便是沈辰濠无疑了。只想着在老太太寿辰那日能见着,岂料今儿就遇着了,还是这样略显尴尬的相遇。听那意思二人还有话说,便是继续安静听着,没有开口。   沈辰濠听了太子的话,反问道:“你说累了要先歇会儿,怎地又来了这园子?你既要逛这园子,缘何不让人跟着也不叫人来喊我?”   太子笑道:“你好容易回来一次,自然要跟家人叙叙话,我怎会那般不懂事呢?”   “算你有理。”沈辰濠这才放过不再追究了。望向苏卉瑶,只见她确如母亲和姐姐所言,病气全没了,人瞧着也变了不少,刚才太子夸她的话如今在他看来并无不实之处,不由有些愣神,还是苏卉瑶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福身问好道:“我只觉着遇到的是位贵人,不曾想竟是太子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这是哪里的话?在宫里我是太子,在这里你只要把我与你三哥哥一样看待便是了。虽说不与其他姑娘一样相识得早,总是一家人罢。我的名字叫洪洛,你若不嫌,叫我一声洛哥哥也是好的。”洪洛笑到。   苏卉瑶直言不敢,却见洪洛面上显出失落的神色,忙是转移了话题,问起了沈辰濠:“原是听说老太太寿辰三哥哥才能回来,怎么今日就回来了?”   沈辰濠道:“天恩浩荡,加上今日师父夸了功课长进不少,圣上便准我提前几日回家了。殿下原是在府里老太太跟前待过的,便也一道跟了来。”说完这些,又是关切道:“前些日子听说你病得不轻,现在瞧着痊愈了,可是大安了?”   苏卉瑶笑道:“劳三哥哥挂心了,已经全好了。”说完,听到不远处有动静,转身看去,是赵嬷嬷拿着披风回来了。赵嬷嬷走过来给沈辰濠与洪洛分别行了礼,苏卉瑶便是跟洪洛与沈辰濠做了别,出了亭子,与赵嬷嬷从另一条路去往老太太处了。   路上赵嬷嬷问道:“三公子怎生今儿就到家了,也没听着信儿呢。旁边那位又是谁来着?瞧着是位贵人呢。”   苏卉瑶将刚才听到了话回答道:“说是圣上特许提早回来给老太太贺寿的,你所说的那一位正是太子殿下,可不是位贵人么?我原想着去亭子里等你,谁曾想巧遇了他们,一时无处回避,只得与他们说上几句。”   赵嬷嬷听了这话被唬了一跳:“怪道沈府尊贵,竟连太子殿下也亲来了,保不齐老太太寿辰当日圣上也会来呢。”   苏卉瑶被赵嬷嬷的话给逗笑了:“若真是那样,我们可都要开开眼界,仔细瞧上一瞧了。”   赵嬷嬷听了也笑了起来:“姑娘是个有福气的,我老婆子哪里能有这样的造化,也只敢在姑娘面前这样胡说一句罢了。”这话惹得苏卉瑶笑得更欢了。一路上说说笑笑的,不觉间已经到了老太太屋外,主仆二人便是屏气敛声,经由芸香引着进了屋里。   再说苏卉瑶走了,洪洛与沈辰濠竟都是痴痴地看着她离开的方向许久。洪洛先回过神来,见到沈辰濠的模样,哈哈大笑了一番,打趣道:“先前还说我巧嘴哄人,这下却是舍不得移开眼睛了。莫不如回禀了老太太,将她许了你吧。”   沈辰濠被洪洛这么一闹,羞愧得红了脸,极力正色道:“殿下又说浑话了,瑶儿是我妹妹。”   洪洛却不以为然:“是表妹才是。你若是羞于提起,我倒可替你说去。”   沈辰濠听得洪洛说得越来越不像话了,不再理他,径直朝前走去。洪洛却不愿放过他,追上前去说道:“你要是不要总得说一下,否则岂不是白白误了人?”   沈辰濠听这话不太寻常,有别的意思,停下脚步问道:“误了何人?”   洪洛倒也大方,虽没有说话,却是明白地指了指自己。沈辰濠素知他爱开玩笑,只眼下见他却是一本正经地不苟言笑,一时吃不准他是真是假,不由有些呆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殿下若是真心,禀明了老太太,再请了圣上恩旨,自行筹谋去才是正经,何苦拿我玩笑?”   洪洛犹如吃了定心丸,拍了拍沈辰濠的肩膀,欢喜道:“却先不急,总得问准了卉姑娘的意思,没得委屈了她。”   沈辰濠诧异道:“这是怎么说?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殿下又是出身宫廷,怎地有这番言语来?”   洪洛笑道:“若是寻常的姑娘倒也罢了,只这卉姑娘,不知怎么地,我心里是万万不忍唐突了,还是想妥了为好。”   沈辰濠点点头道:“这便是了。且先去瞧过老太太罢。”洪洛点头,二人并肩朝老太太屋里走去。   第六章   去到老太太屋里,满屋子的人都是春风满面,苏卉瑶知道原因却是绝口不提偶遇之事,各各请安问好过后,陪着说了会儿话,估摸着沈辰濠和洪洛要过来了,便是寻了个借口出了屋来。苏卉瑶一早就觉得奇怪:内院是女眷们居住的地方,沈辰濠便是大夫人的儿子,可以自由出入已属勉强,那洪洛既是外姓男子又贵为当朝太子,更当避嫌才是,怎么倒似常客一般?   正好打了帘子跟送出来的是芸香,苏卉瑶想着她应该知道些什么,于是问道:“芸香姐姐,适才来这儿的时候远远地瞧见了三哥哥,身边还有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人,可这儿是内院,他们如何进的来这里呢?”   芸香回答道:“姑娘说的必是太子殿下了。姑娘来的日子浅,又多是在病中,故而还不曾知道其中的缘由。太子殿下自幼体弱多病,除却宫中的御医外,外头的名医都不知请了多少也不见好。直到一位得道高僧说,太子殿下五行缺金,被宫中的贵气冲撞了,须得去到宫外养至七岁方可保得一生无虞。皇上与皇后便将太子安置于咱们府上,吩咐老爷不可过于重待,一应吃穿用度皆与三公子无有二致,直到七岁那年才被接进宫去。皇上待咱们老爷本就十分亲厚,太子殿下与三公子同岁又是总角之交,十分交好,因此更是不见外,若是只有他来,便只当他同三公子一样是府上的,他二人对老太太至孝,为人正派稳重,得了老太太的许可才没有内外之别,可以自由出入。”   苏卉瑶这才知道其中竟有这番纠葛,也不知与皇家这样不分彼此是福还是祸。想起刚才所见,那沈辰濠风度翩翩,少年才俊,确是当得起仁人君子,至于那洪洛嘛,倒是得保留几分判断了。不过,瞧他那样子哪里有半分病态之姿?看来,这魏国公府还真是块风水宝地呢。   敛了思绪,苏卉瑶向芸香道了谢,离开了。   后日便是老太太的寿辰,苏卉瑶这两日越发地深居简出,专心地准备着寿礼。她不想出风头,只想做一个远离是非的人。要不是老太太寿宴上她非去不可,她也不必费这番心思了。所以,她只能准备一份不甚起眼却又得诚意十足的礼物,一则不致招摇,二则也是感念这些日子以来老太太对自己的爱护之情。   赵嬷嬷持着一盏灯走了进来,替换下了原来的,劝道:“姑娘早些歇着吧,仔细伤了眼睛。”   苏卉瑶抬头冲赵嬷嬷笑道:“不妨事,还有一点就完成了,嬷嬷先去歇着吧。”   “是啊,嬷嬷先去睡吧,我陪着姑娘。”秋冬捧了一杯茶来,说到。   赵嬷嬷没有推辞,去了外屋。苏卉瑶也劝秋冬去睡觉,秋冬说什么也不肯,她只得随她去了,继续埋头准备寿礼,秋冬帮她驱蚊虫、添热茶、加衣裳,主仆二人忙活了好久才歇下。   老太太寿辰这一日,所有的人都起了个大早。阖府上下,下人们在屋外伺候着。男人们在东屋候着,女眷们则在西屋等着。只等老太太起身洗漱完毕,吉时也到了,男人们在沈勉为的带头下先行进去磕头拜寿、祝祷呈礼,尔后回避;再是由大夫人领着女眷们进去磕头拜寿、祝祷呈礼,随后便是下人们依着等级高低依次下跪磕头,单是这些便闹上了大半日。加上宫中与别府送来的贺礼,亦要一一点清楚并回礼回帖,又是耗去了大半日,却也只完成了一星半点,至于宴请宾客、摆台唱戏,更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热闹欢喜非比寻常。老太太的寿宴整整办了五日才算完全停歇下来。而这最后一日才是正经的家宴。   家宴本也是按男女主仆之别来分,酒过三巡已是月上柳梢头别有一番意境了。谁料老太太一点困意也无,兴致更浓,玩心大发,又嫌儿子媳妇在场未免拘束了孙子孙女辈儿的,便只留下了沈妍姐妹几个和沈辰濠、洪洛。大伙儿玩玩笑笑你推我让地又吃了不少的酒,直到四更天才各自散了回屋。一连几日下来虽与不少人在一块儿,到底没有什么事情发生,这让苏卉瑶原本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去,外加酒劲有些上头,梳洗过后倒头便睡了。   依照旧例,每逢过完寿辰,老太太便会携着府中的女眷们前去普愿寺烧香礼佛。苏卉瑶自然也是要去的。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她几乎寸步不离众人,绝不单独行事,直至用过午膳才去了安排与她的禅房内歇息,只待老太太午休醒转便可回府,这在穿越文中最容易出现事端的外游一关也就可以过了。   “姑娘,轻云来了。”秋冬正要伺候苏卉瑶躺下,春夏进了来。苏卉瑶忙让她带了轻云进来,让座奉茶,轻云笑着阻止道:“姑娘不必忙,我们姑娘着我来看看,若是姑娘歇下了便罢了,若是也觉得无聊不妨去她那儿说话解闷,只是得烦请姑娘走一趟了。”   苏卉瑶昨日睡得极好,眼下并无睡意,正觉得闷得慌,又担心一个人到处走会出现不必要的事端,去别的姐妹那里又恐扰了别人的午休,听了轻云的话哪里有不愿意的。因见着赵嬷嬷、秋澜、春夏、秋冬都有了倦意,便是好说歹说地劝了她们去休息,自己独自一人随了轻云去到了另一处禅房,却是不见沈妍。轻云奉了茶,解释道:“我临走前四姑娘屋里的细珠来了,兴许是四姑娘找我们姑娘有事,我且去那里瞧瞧,姑娘稍等。”   苏卉瑶觉得有些不对劲,只因轻云是沈妍贴身的人,并无半分不妥,微笑点了点头,心中却打定主意只等一小会儿便走,事后便是沈妍问起只消推说自己犯了困便也罢了。将一杯茶喝完了仍不见人来,苏卉瑶心中越发不安,便是决定起身要走,却见洪洛走了进来,心中大吃一惊:今日女眷出门前来普愿寺,除了护卫之外并无男子,便是老太太那般疼爱沈辰濠也不例外,这太子怎么会……   苏卉瑶纳闷之际,洪洛已经距她只有五步开外了,喊她道:“卉姑娘。”   苏卉瑶只得见礼:“太子殿下。”   洪洛显得失落又委屈:“你便是不肯唤我一声洛哥哥,也不需要如此见外才是。”   “君臣尊卑有别,请恕不敢造次。” 苏卉瑶不为所动。   洪洛忙说道:“我与沈府并不讲究这些虚礼,你又何须心存芥蒂?”   苏卉瑶始终拒人于千里之外,只以四字回答道:“亲疏有别。”   洪洛此前也听说过苏卉瑶的性情,只是不曾亲眼见过,心下存疑。那一日不期而遇惊为天人,更是将从前的听闻悉数推翻,还玩笑地责备过沈辰濠是有意诓骗于他。老太太寿宴的契机又多番相见,心中更是再难将佳人放下,那份要娶她的心思越发的坚定了。碍于沈府人多眼杂,苦于一直没有机会与她长谈,好容易等到今日,这才托了沈辰濠去求了沈妍的贴身丫鬟轻云相助,才有了今天的这一出。   自己如此费劲心思,苏卉瑶却是半分情面不讲,洪洛自知是自己自作多情却又颇为不甘心,忍不住问道:“那日给老太太拜寿呈礼,我以为你对我也是有心思的,如何今日却又这般冷言冷语相待?”   苏卉瑶心中也已大概猜到是洪洛为了与自己单独见面安排了这一切,本想着趁他无望之时离开,不期听到他问出这样的话,疑惑道:“此话何解?”   洪洛道:“你所献给老太太的贺礼是一副万寿图,一份手抄的《金刚经》,而我所准备的寿礼之中恰也有万寿图、《金刚经》,原以为是你暗示于我,今日听来,你竟是不知,天下竟有这样的巧事。”   苏卉瑶震惊地张了张嘴,终究也说不出个什么,只在心中叹息不已:自己处心积虑地躲是非,谁承想偏偏撞到了是非口,还让洪洛生出了这样的误会,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又想到洪洛居然以为是自己有意暗示,心中不知怎么腹诽自己呢,苏卉瑶不免生出怒气来:“殿下当我苏卉瑶是什么样的女子,才会做出您口中那等与男子暗通款曲的事来?”   苏卉瑶说着话就要走,洪洛情急之下拦住了她的去路,脸涨得通红:“姑娘千万别误会,洪洛绝无轻视之意。好容易请了姑娘你来,便是有唐突无礼之处,可否也请听完我的话再走呢?”   苏卉瑶并没有兴趣听洪洛接下去的话,只是被他生生堵住了去路,又见他大有不说绝不罢休的架势,眼看着就要到了回去的时辰了,万一有人找了过来瞧见了又不知要生出多少口舌来,只好妥协地点了点头停住了脚步,却是撇过头去并不看他。   洪洛这才松了口气,理了理思绪,看着苏卉瑶,神情极为认真:“实不相瞒,那日在亭中与姑娘偶遇,心中便再也放不下姑娘了。洪洛有意迎娶,这才安排了今日的一切,想要得姑娘一个准信儿。若是姑娘也有意,我即日便去请了父皇的恩旨……”洪洛话音渐渐低了下去,打量着苏卉瑶的神色。   苏卉瑶不由暗暗叹了口气:要是不明明白白地断了洪洛的念头,以后还有的麻烦。她再不躲闪,转过头来,看着洪洛直言问道:“殿下要娶我的话是认真的?”   洪洛只当苏卉瑶被自己说动了,一阵欣喜,忙回答道:“自然。”   苏卉瑶问道:“既是真心要娶,以殿下之尊,想要娶我实在没得这番大费周折,只消禀明了老太太,请了皇上恩旨便可,何须来问我呢?”   洪洛道:“这话你三哥哥也问过我,我只是觉得姑娘并非寻常人物,不敢唐突委屈了姑娘。”   苏卉瑶心中一动,这洪洛竟有这份心思,倒也算得君子了,只是她并无嫁人之意,即便到了那不得不嫁人的时候仍身在此处,也断不愿与宫廷有所牵扯。   “敢问殿下,我的脾性、喜好殿下了解多少呢?”苏卉瑶看向洪洛,见他茫然的神色,摇头道:“殿下对我的了解想是道听途说外加这几日远远的相见,也就是说你并不了解我,这几日所见仅限于一副姣好的皮囊,所谓迎娶之心,说白了也不过是见色起意而已。色衰而爱弛,又岂是长久的?”   洪洛想要为自己辩白些什么,想要说自己并非荒淫之徒只看重容貌,可话到嘴边,又发现自己的确对苏卉瑶不甚了解,不知该如何说起。苏卉瑶见状,想要洪洛彻底死心,便是继续问道:“再者,殿下可曾听过‘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这句话?”   洪洛好容易找到说话的机会,忙是点头:“我父皇母后便是如此。”   苏卉瑶冷笑道:“皇上后宫佳丽无数,如何只取一瓢?”   洪洛正色道:“佳丽虽多,父皇心中最爱仍是母后,这可不是只取一瓢了?”   苏卉瑶摇头道:“殿下所理解的与我所理解的却是不一样的。我想要的不是做众中之最,而是做唯一。所谓‘一生一世一双人’,再无第三人,连通房的丫头也没有的,更遑论姬妾姨娘了。殿下日后要继承大统,家国天下在肩,自身也是难以自主,又如何能一心一意待我,做到我所想要的呢?”   洪洛并不能完全明白苏卉瑶的想法,疑惑地问道:“无论我将来要娶多少女子,只要我对你是真心的好不就可以了吗?恰如我父皇母后一样幸福地过了这一辈子。”   听到这话,苏卉瑶并不失望。她并不承望洪洛能明白。在他听来,自己所说的这些东西怕是恬不知耻,悖逆不贤的言论。可是话已经出了口,便也顾不得许多了。这个时代的女子从来都是男子的附属品,嫁人幸福与否全凭运气。男子的脑海中何曾有过“唯一”二字?更何况,洪洛是太子,从小生活在妃嫔众多的皇家,就更不用说了。即便在现代,她所说的那种感情都是可遇不可求。   “殿下与我不过萍水相逢,就已话不投机,我实在无法想象与殿下成为夫妻会是什么样难熬的日子。我苏卉瑶只是寄居在沈府的一名孤女,殿下若是执意强要了我,我自然无力反抗,但如果殿下是真心问我的心意,那我现在便可以十分笃定地表明我不愿意,还请殿下再莫做出今日这种荒唐事了。”   苏卉瑶一心想着快刀斩乱麻,选择了最直接做决绝的方式,洪洛听了她那番话半晌没有开口,呆呆地望着她,欲言又止。苏卉瑶见他似乎没有继续纠缠之意,连忙趁机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突然刮起了一阵大风,眼睛里入了沙子,揉了好一会儿才能勉强睁开眼。苏卉瑶料定自己此时的眼睛必是红肿的,轻云又没有送自己回去,赵嬷嬷她们说不定会认为自己受了欺负或是委屈。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放慢了脚步,等到眼睛上的热感消失了才回去了自己的禅房。不多一会儿,有人来说老太太起身了。苏卉瑶稍作收拾,带着自己的人去了。   第七章   回去后,苏卉瑶越想今日说过的话越是不妥——以洪洛与沈辰濠的交情,不至于拿此事对国公府和她发难,只是万一他被自己的话闹糊涂了,想不通从而去问了旁人,对自己来说又是一桩是非,不免后悔自己欠了考量,竟然在古人面前说了那般前卫的话。   苏卉瑶原想着称病不出静观其变,谁知竟真的病倒了。她自己没放在心上,因着老太太不放心,于是请医问药的好一番折腾。幸而洪洛自那日普愿寺的事情之后再没有前来纠缠,当天就同沈辰濠一道离了国公府回去了皇宫。苏卉瑶这才安下心来,庆幸地觉得自己这场病来的正是时候。   “大夫人,二夫人来了。”大夫人刚陪着老太太从凭风园瞧过苏卉瑶回来,就有丫头前来禀报。大夫人略想了想,嘱咐了红药几句,红药转身去了沈妍屋里,大夫人去了自己屋里,见到了来了许久的二夫人。   “哎哟我的好姐姐,你可算是来了。”一见到大夫人进屋,二夫人热情地起身扶着她坐到了榻上,自己则坐到了她的对面,问道:“那卉丫头的病郎中怎么说?”   大夫人讶异二夫人怎么突然关心起苏卉瑶来了,面上倒是不动声色,浅浅地呷了一口茶,答道:“说是本就身子骨弱,昨日又吹了冷风,外加心内郁结所致的寒症,吃几贴药就好了,否则老太太也不肯安心回去歇着了。”   二夫人听完,一脸“我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神情:“什么寒症不寒症的,依我看卉丫头这场病可是大有文章了。”大夫人不解地看着她,她继续说道:“昨儿咱们去了普愿寺,午觉的时候我歇下了,底下的丫头有一个睡不着便偷偷出去走了走,你猜瞧着了什么?”   “太子跟卉丫头正在禅房里说话呢。”不等大夫人接话,二夫人迫不及待地说出了答案。   大夫人知道二夫人性情乖戾又爱搬弄口舌是非,对她的话也是打算听听就罢了,可听到这里时也是被惊到了,当即摇头道:“想是那丫头看错了,昨儿是咱们府上的女眷们随老太太去上香礼佛,宸儿和太子都在府里头呢。”   二夫人听了这话,笑得前俯后仰的,好一阵子才停了下来,指着大夫人笑道:“我的好姐姐哟,你这么个聪明的人儿在这件事上怎么不会转弯儿了?咱们是没带着太子,可他是个有腿的主,不能自个儿去吗?老太太寿礼的事儿,老太太让府中上下都不许提,姐姐还真给忘了不成?那丫头虽听不真切他们究竟说了什么,可绝对没有看错。卉丫头回去的路上眼睛都红了,一边走一边抹着泪儿的。说什么心内郁结怕是就因着这个了。”   听到二夫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大夫人也从一开始的不放在心上变得将信将疑了。二夫人见状又是继续说道:“姐姐你别不相信,别瞧着卉丫头平日里话不多,到底也是即将指人家的年纪了,只是这心气儿未免太高了些,这才多少时间就与太子私会了。姐姐得空的时候还是要敲打敲打才好,免得出了事累及自己的声誉事小,触怒了太后跟皇上才真真是要人命的。”   大夫人一时也想不出个头绪,正当心里繁乱时,一个人就掀了门帘走了进来,却是沈辰濠,一见二夫人在场神色大有些不自在。大夫人问道:“不是一早回了宫,怎地这么快又回来了?”   沈辰濠回答道:“哦,回到宫里太子才发现随身戴的青龙玉佩丢在了咱们府上,我去找了,见过母亲和老太太就要走了。不知母亲房里有人,我先去见老太太罢”   大夫人点了点头,沈辰濠便退了出去。二夫人一副万事都被她说中了的骄傲状,啧啧道:“太子来咱们家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了,这玉佩早不丢晚不丢偏偏卉丫头病了就丢了。便是真的丢了玉佩,派个底下的人来告诉府里一声,咱们着人送去也方便,何须宸哥儿特地回来一趟?怕是听到卉丫头病了不放心又不好问,这才巴巴地着了宸哥儿来探个究竟的。”   大夫人亦觉得事情严重了起来,不得不慎重,即是嘱咐道:“好妹子,你既来说与了我知道,我便放在心上了,你也不必再叫旁人知晓,一来免得老太太忧心,二来多少也要顾及着卉丫头的名节。待我问清楚了才是。”   二夫人不阴不阳地笑了笑:“姐姐当我是那种乱嚼舌根的人吗?不过是我见姐姐当这家事情又兹事体大,才来说了。其余的事情可就与我无关了。”说完,轻轻哼了一声便摇摇摆摆地离开了,大夫人心事一下变得沉重不已。   二夫人走后不久,沈妍进了屋来,原想问母亲找自己为何,却见她愁眉深锁一言不发,便是走到她下方位坐好,问道:“娘为何事忧心呢?”   大夫人知道沈妍是个稳重的人,便是将二夫人的话悉数说与了她听,沈妍被惊得目瞪口呆,如何也想不出苏卉瑶竟与太子有关,其中还牵涉到了自己的亲弟弟。但见母亲忧心忡忡,正要出言宽慰一切还只是传言,许有误会也说不定。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沈辰濠已经去见过老太太回来了。   大夫人一见沈辰濠,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培养的好儿子竟在暗中做出那等助人私会的下流之事,又想到二夫人刚才鄙夷的模样,爱极痛更深,不觉怒从心头起,当即呵斥道:“不知长进的孽障,还不给我跪下!”   沈辰濠未曾料到昨日之事被人瞧见,只见母亲生了气,便一下跪在了地上,磕了头道:“儿子有不是的母亲只管责骂,切莫为此伤了身子,那才是儿子的不孝了。”   沈妍并不相信自己的弟弟是这样的人,又不忍见母亲气坏了身子,便是出言打起了圆场:“母亲且莫要如此。宸儿,昨日之事你究竟知道多少,还不从实说来。若是闹得不可收拾了,莫说旁的,就是咱们整个国公府都脱不得罪,你该知道轻重才是。”   听到这话,沈辰濠才知所有的事情母亲和姐姐都已经知道了,因着不想连累轻云,想好了一番说辞答道:“那日回家,太子殿下四处走动,不想与瑶儿相遇,便跟我说想要娶她,还央求我帮忙寻找机会跟瑶儿单独会面,儿子才寻了老太太前往普愿寺进香的日子带了他去。正巧瑶儿并未午休,一个人在禅院内闲逛散心,便有了昨日之事。”   大夫人一听并非苏卉瑶有意攀结太子,而是他们轻薄了苏卉瑶,更是气得不轻,指向沈辰濠的手指都在发抖:“你……你自小读书习武,论及样貌人品,哪一样不是人中佼佼?怎地去了宫中反倒学了那些纨绔之气,做出这等坏人名节的龌龊事来?是欺那卉丫头父母俱亡,无人做主吗?要知道她上头有老太太,就是老太太没了,还有你老子娘在!”   沈辰濠连着磕了三个头:“母亲别生气,儿子知道错了。昨日远远瞧着瑶儿一个人出来神色不对,我担心便是尾随在后,却见得她独自一人垂泪,早就懊悔自己欠了考量。今早回到宫里才听跟去的人说她病了,太子殿下立即让我借口玉佩遗忘回来瞧瞧。”   大夫人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做理睬,沈妍亦是摇头叹道:“你这事做的的确糊涂。郎中说瑶儿的病是风寒外加郁结未舒所致。她素来是个心思重的,昨日被你们那般唐突,定然认为你们是因着她独身寄居沈府而轻看了她,怎能不生气伤心?”说到这里,又不禁对苏卉瑶起了一份感激之心:“亏得她顾念母亲没有跟老太太说出,否则又是一阵人仰马翻,不可开交了。便是那一位,又岂是轻易放得过的。”   这话说中了大夫人的心思,她正是想到了这一层才更是对自己儿子的荒唐行为生气不已。可终究是血浓于水,眼见沈辰濠满脸悔恨地跪在地上,还是生出了不忍之意。长叹了一口气后,说道:“可见那卉丫头是个有心的。你且起来回宫去吧,告诉太子殿下往后切不可再如此了。卉丫头那边我自会处理好。”   “是,儿子走了,还请母亲保重。”沈辰濠虽不放心,也自知自己不可长留于此,只能又对着大夫人磕了一个头,看了一眼沈妍,起身离开了。   沈妍道:“弟弟一向是稳重懂事的,这一次是拗不过是太子所求才失了分寸。好在瑶儿的病情不甚严重,过两日等她精神好了些我再去瞧她。在此之前,娘只当从未听过此事吧,既好顾全瑶儿的颜面,也可大事化小。”   大夫人点了点头,说道:“我心中正是这样想了,你且回去吧,管事婆子们再过一会儿就要来回话了。”   沈妍应了一声是便出去了,回屋的一路上都在想着去凭风园的事情。而跟在她身边的轻云因为听到了沈辰濠的话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只是对苏卉瑶有了万分的歉意,却是不敢多言,只盼着自家姑娘能完美地解决这件事情。   再说那二夫人自认为得了个了不得的信儿,拿捏住了大夫人的痛处,心中甚是得意,若不是因为事情闹大了,会危及到沈府,她自己也是唇亡齿寒,早就四下宣扬开了。眼下她只能憋在肚子里先观察几天,想着差不多的时候捅到老太太那去,一来消消从前在苏卉瑶那里受的气,二来这事既然与沈辰濠有关,自然也可挫挫大夫人的锐气。   第八章   苏卉瑶不认为自己得了什么大病,奈何原主人的身子确实是弱了些,整整过了三日精神才是好了起来。赵嬷嬷奉了老太太的命令,连床都不许她下来,若不是沈娆不时过来陪她说说笑笑,她怕是又得闷出一重病来。   也是因着沈娆,苏卉瑶得知那日普愿寺之事并无人提及,想是自己的话让洪洛将自己视作大逆不道的异类从而打了退堂鼓了。她暗暗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心中阴霾一扫而光。赵嬷嬷见她气色愈发红润,知道是无碍了,便是回禀了老太太和大夫人,苏卉瑶才重获了自由。   “大姑娘来了?”   苏卉瑶正跟沈娆说笑着,忽听得门外秋澜的声音,紧接着便是沈妍走了进来,笑问道:“前些日子妹妹病着,想要来探望又恐扰了妹妹清净。今儿听母亲说妹妹大安了,这才过来瞧瞧,妹妹可别怪我才好。”   苏卉瑶忙站起身前去迎接,拉着沈妍坐到了桌边,请了坐:“姐姐说的哪里话,快请坐吧。”早有秋冬奉了茶,春夏上了新鲜的果子。   沈娆早已起身,这下方得了空见礼,甜甜地喊了声:“大姐姐。”   虽非一母同胞,但沈妍素来喜爱沈娆可人亲近,便也视作亲妹妹般疼着,笑道:“听说了,这些日子你都会来几回与你卉姐姐叙话,我们娆儿真是长大了变得懂事了。”   沈娆不好意思地笑了:“卉姐姐说话有趣,我很喜欢听呢。与其说是我来陪卉姐姐说话,倒不如说是卉姐姐给我解闷儿了。”   沈妍一脸讶异:“哦?”转而看向苏卉瑶,问道:“妹妹都说了些什么有趣的话,也说与我听听。”   苏卉瑶笑道:“姐姐请饶了我吧,不过是些玩笑的话,娆儿孩子心性才被我哄着了。”   沈娆一听这话可就不愿意了,嘟起了嘴道:“大姐姐才说我长大了,卉姐姐怎地又说我小孩心性?”又看向沈妍郑重地说道:“就大姐姐刚进屋的那会子,卉姐姐正要说一个笑话呢。”   沈妍也来了兴趣,催促道:“妹妹再藏着掖着,可是怪我前几日没来瞧你了。快说与我听听。”   苏卉瑶见状,也不再推诿,即是将以前曾听人说过的一个笑话说了出来:“话说从前有一个富商花了银子捐了个县太爷的官儿。一天有人击鼓鸣冤,他便命人将他带了上来,看过了状纸,重重拍了惊堂木,喊道:‘耳光打’……那人一听慌了,连忙打断了县太爷的话,告求道:‘大老爷,您这什么也没问,怎么就要打我耳光呢?’县太爷一听懵了:‘我什么时候要打你耳光了?自己取了这么个奇怪的名字难道还不知道?’那人一听才明白了过来,连忙说道:‘回大老爷的话,小的叫聂晃挞,不叫耳光打。’”   苏卉瑶说的绘声绘色,沈妍沈娆还有一屋子的丫鬟嬷嬷听到这里都已是笑得直不起腰了,她自己觉得好玩,跟着笑了起来。沈娆一边哎哟哎哟地喊着肚子疼,一面追问道:“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苏卉瑶忍住了笑,接着说了下去,所有人也都忍住不出声全神贯注地继续听道:“县太爷听了这话顿觉面上无光,十分生气地说道:‘这状纸上明明写的是耳光打,你怎么敢哄骗老爷我呢?要我真打你耳光才肯说实话不成?’那个聂晃挞没法子,只好说:‘悬大斧,您只要肯秉公办了这案子,您说我叫耳光打还是打耳光都随了您吧。’”   话音刚落,大伙儿再也忍不住,有扶着墙笑的,有互相抱着扶着笑的,沈妍笑得趴在了桌子上,沈娆更是笑出了眼泪,直接扑进了苏卉瑶的怀中,说道:“好姐姐,你这里究竟还有多少好玩的,不如一次全赏了我吧。”   苏卉瑶也被众人感染了,轻抚着沈娆的脸颊,打趣道:“若是你笑得疯了,谁还敢娶你呢?”   众人笑得更欢了,沈娆却是羞红了脸,作势就要捶打苏卉瑶,苏卉瑶却早一步轻轻推开了她,笑着跑开了。二人隔着众人你追我逐的,苏卉瑶连连告饶,沈娆却不肯依,还是沈妍起身挡在了中间,半是笑半是打圆场地说道:“你且看在她大病初愈,说的笑话也着实好笑,就饶了她吧。”   沈娆这才撅着嘴作了罢:“既是大姐姐说了话,那就罚你再说一个笑话给我。”   苏卉瑶故作惊恐:“了不得了不得,这丫头已经疯了,都是我给闹的。我看还是大姐姐告诉舅母,赶快禀了老太太,早日把她嫁出去才好安我的心。”   众人又是一阵笑,沈妍也忍不住地指着苏卉瑶直摇头。沈娆跺了跺脚,羞恼道:“你还说!”不免又是追逐嬉闹了一番。   闹了好半天,众人才散了。沈妍的来意原是要替弟弟道歉,安抚苏卉瑶的,一见沈娆在也不好提了,大半日的玩笑下来,见得苏卉瑶似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竟是不知该不该旧事重提了。因此也并未单独留下,只为了周全起见,在出门前故意将帕子丢在了墙角。回去的路已经走了一半,还是决定把话说开了才是正理,借着取帕子的理由去而复返了。   苏卉瑶正要让秋澜将帕子送去,瞧着沈妍来了,忙是让进了屋子,递过帕子交与了她,留客道:“姐姐来回走得辛苦,又快到了午饭的时辰了,要是不嫌弃,就在这儿用过了饭再回去如何?”   沈妍正有留下的意思,没有推辞地点了点头,对轻云道:“回去告诉夫人一声,就说我在凭风园陪着妹妹吃了饭再过去。你也等吃过了饭再来吧。”轻云领了命,离开了。赵嬷嬷和秋澜春夏秋冬也都出了屋子,各司其职,留她们姐妹在屋里说话。   “妹妹来沈府也有一年半了,以往交游虽不多,今日见到,却也觉得妹妹较之以往大不相同了。”沈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话头。   苏卉瑶心中一惊,但确定她不可能知道自己是穿越而来的这件事,很快镇定下来,不动声色地说道:“妹妹知道自己从前不懂事,多亏大家不与我计较,如今心境已开,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了。”   今日亲眼所见,沈妍相信苏卉瑶的话不假,略想了想即是进入了正题,“好妹妹,我知道普愿寺之事是你三哥哥鲁莽,可他到底年纪轻,又是出于与太子的兄弟之谊才欠了考量,绝无轻看你的心思,还请你原谅他,不要放在心上才是。”说着话,沈妍起了身,向苏卉瑶行礼道:“姐姐在这儿代他给你赔不是了。”   苏卉瑶赶忙起身伸手扶住了沈妍,这才没有受她的礼,重又扶着沈妍坐好,说道:“姐姐言重了。那日之事虽是荒唐,诚如姐姐所言是情有可原。况且我已经与太子殿下说明白了,相信他再不会纠缠于此事,也断不会累及三哥哥和国公府,还请姐姐回去转告舅母一声,请她安心吧。”   沈妍闻言,心情何止是感激二字可以形容的。她握住了苏卉瑶的手,诚心诚意地说道:“好妹妹,你是个明白人,那件事姐姐也就不多说什么了。你的这份心姐姐记在心里了,他日若有难处,只管说与我听,只要能帮得上,绝没有不尽力的道理。”   苏卉瑶笑着点了点头,转而问道:“普愿寺之事应当只有三哥哥、太子殿下还有我知道,姐姐是从何得知的?”   沈妍听了苏卉瑶的话安了心,听得她问起,便是将二夫人去找大夫人的事还有沈辰濠中途折返的事全告诉了她。苏卉瑶听了,默默不语良久,沈妍的心不免又悬了起来:“妹妹怎么了?”   苏卉瑶并不避讳地直言出了自己的心思:“若是只有舅母和姐姐知道,我又早已释怀了,这事也就过去了。可如今却是由二夫人那儿得知的,只怕她会借此在老太太跟前寻舅母的不是。”   沈妍点了点头:“你说的有理,我与母亲原本担心的也正是这个。但如今你不追究了,她一个局外人如何搅得起风浪呢?而且在我看来,她虽是有些心思的,对母亲倒也有几分尊重,断不会胡言,你且安心吧。”   苏卉瑶一想,沈妍的话在理,便不欲在此事上再费神。正好赵嬷嬷和秋澜领了午饭来,姐妹二人便是交换了眼色,噤声不再提。吃过了午饭,漱口净手完毕,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轻云过来接了,沈妍便离开了。   苏卉瑶一个人靠在榻上凝望着窗外,众人只道她犯了懒在发呆,却不知她的心事——   她原以为这些日子风平浪静就说明她与洪洛的事天知地知,今日沈妍的话才让她知道并非如此。好像来到这个陌生的时空以后,每一次她以为自己安全过关了,周折总会出其不意地呈现。可见,即便她费尽心思低调想要避开是非,穿越这件事本身就足够高调了。这么不寻常的遭遇落在她身上,命运自然不会只是为了让她在这国公府里吃吃喝喝、养老等死。起伏的人生是穿越女主无法避免的宿命,她定然也不例外了。   普愿寺的风波暂时是过去了,也不知接下去的日子还会发生些什么。苏卉瑶相信穿越女主基本上总是可以逢凶化吉、造化颇大,然而在这举目无亲又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举步维艰,过程中的感受还真不是一般的酸爽。多希望是一场梦,睁开眼便可以做回原来的自己啊。   思绪漂浮不定,苏卉瑶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沉沉睡了去。秋澜替她盖好了毯子,蹑手蹑脚地去了外屋。今儿,是她当值。   第九章   太后凤体违和,去宫中侍疾的圣旨一早到了沈府,此刻府中上下正为此忙碌着。沈娆不解地问道:“侍疾本是老太太和大夫人这般有品级的夫人才去得的,怎地这一回连我们姐妹也叫上了?别的府里也是这样吗?”沈嫣也是疑惑着,自己的生母是妾,去不得,她与沈娆是庶出,又何以去得了?   二夫人心里对此番侍疾有另一番想法。听到沈嫣沈娆发问,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只怕侍疾是假,攀高枝儿是真!”   沈娆更不明白了:“攀什么高枝儿?”   沈嫣有点明白了,若有所思地问道:“娘的意思是太后是借此要给太子殿下选妃了?”   沈娆眨了眨眼睛,惊讶道:“给洛哥哥选妃?天哪!”   二夫人瞪了沈娆一眼,训道:“什么洛哥哥,那可是未来的皇上,也是你胡乱叫的。”   沈娆嘟囔着:“从小就是这样叫的嘛,人洛哥哥还没说过什么呢。”   “不长进的小蹄子!”谁知,话音犹在,二夫人便是一个巴掌扇在了沈娆的脸上,连声骂道:“就知道犟嘴贪玩。连那外头的人都知道为自己的终身谋划了,你还这般不知深浅!”   沈娆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了,委屈地落下泪来。沈嫣一开始是没有反应过来,这下回过神来连忙将沈娆护在了身后,说道:“娘要想教训我们也不必急在这一时。闹得动静大了,惊扰了老太太不说,要是娆儿脸上留下了红肿的印子,进了宫见了太后也不好交代。”   二夫人不肯在自己女儿面前示弱却不是没有顾忌,果真没有再打骂。她轻蔑地笑道:“你们也就只在我跟前耍狠,有本事越过那外人去。”   沈嫣自然知道二夫人口中的外人是谁。她向来性子要强,苏卉瑶刚来沈府的时候她也主动去寻过她,却是被她冷言冷语地给气走了。这些日子下来,苏卉瑶并不曾主动去过她那儿,她自然是不肯踏足凭风园。但沈娆会时常跑去,回来时总是很欢快讲述与苏卉瑶相处时的情形,而每日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的寿辰、普愿寺进香,种种所见所闻都足以让她感知到苏卉瑶的变化,但始终抱着怀疑的态度看待。   今日,听到二夫人这么一点拨,沈嫣顿时自以为明白了几分,料定这苏卉瑶必是因着及荆之年快到,想要给自己谋划一个光明的前程,却不想她的野心竟是这般大,想要攀扯当朝太子,原先的气愤和怀疑悉数转为了不屑,更加没有与她相交的念头了。她懒得与自己母亲继续争辩,不再言语,只去查看沈娆的脸。红了一大片,幸而没有肿起来,便帮着沈娆拭去泪水宽慰了几句。   二夫人这厢不安宁,大夫人那儿也是不安心。沈妍想着莫不是洪洛仍不死心,想要见苏卉瑶这才拉着一家子的姐妹做幌子。“娘,太后把咱们姐妹都叫进宫去,莫不是与那件事有所牵连?”   大夫人说道:“只盼不是才好。若是,对卉丫头来说也不知是福还是祸了。”   大夫人言下之意沈妍听得明白。她与洪洛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脾性都算是了解,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若太子要定了苏卉瑶,太后又满意了,一道赐婚圣旨下来,也算皆大欢喜。若是太后以为苏卉瑶有意勾引从而降罪,便是不牵连沈府,苏卉瑶也是难以脱身。   太后此番特别提出要将沈府的一众女儿全都带进宫去,老太太心里也就有了数,只是有些讶异太后将庶出的沈嫣沈娆也一起传召了。好在到底是不知道普愿寺的波折,倒也不甚担忧。向来位高权重的臣子之家,势必是要出一位宫中去的,更何况沈府与皇家有如此渊源,彼此早已心照不宣,只是不知道谁有这个造化了。   至于苏卉瑶,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将可能面对什么,好在她早已想开了——是是非非什么的既然躲不了,那就坦然面对。反正穿越女主自带金手指,自己就算再不济也不会太凄凄惨惨戚戚吧。这样良好的心态之下,她这位当事人反倒成了所有知情人中最心无挂碍最轻松的一个了。   侍疾的马车行了大半日的,终于是进了宫了。太后已入春秋之年,尤其是这几年生病已属常事。只要她老人家病了,凡是有品级的夫人们无论年纪奉了诏都得入宫侍疾。可这一次沈家人发现只有她们被宣进了宫。   按照规矩,除了贴身伺候的人其他下人一概不得进入宫门。像沈妍姐妹这样的闺阁女儿家入了宫也只能在太后宫外头跪候着,只有老太太、大夫人才能进去给太后请安。沈家姐妹并嬷嬷丫头们一群人跪在太后宫外,大气也不敢轻易出,静得犹如无人之境。也不知过了多久,有宫人来传话,说是太后有旨让姑娘们先散了去“芳华园”,太后想见之时自会召见。除却老太太身边的芸香、大夫人身边的红药之外,其余人皆遵旨随着引路的宫人去了。   芳华园位于皇宫的西南角,是专供侍疾的夫人小姐们暂住的。众姐妹到了那,早有人打理好了一切,大家折腾了一早上又跪了一阵子,也无甚心情说笑,加之是在皇宫须得谨言慎行,都略略打过了招呼,便各自跟着引路的宫人去了自己住的地方。一个时辰后,老太太大夫人回来了,众姐妹去见过,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不过听老太太说了些与太后拉扯家常的话。陪着老太太用过晚饭后,又都各自回房洗漱歇息去了。   夜深人静,苏卉瑶却是怎么也睡不着。经过了初来异世的不安与不适应之后,她的内心对这个从前只在书本上见识过的世界其实充满了好奇。以前不轻易出门是想着避开麻烦,可事实告诉她即便是她再如何小心谨慎,该来的始终都会来。既然如此,她又何必活得那么憋屈呢?此刻身在皇宫,她忽然想要夜游一番这古人住的金屋子。而事情也是命运般地发生了。   游览的过程中,除了偶尔要躲避一下巡夜的禁卫军外,旅程还算惬意——夜幕之下,月朗星稀,凉风习习,久违的清净悠闲,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啊。就在她快要陶醉的时候,身后冷不丁出现的一个声音差点吓得她跳起来喊娘了。还好她及时意识到自己是现在是沈府的表小姐,就算受了惊吓也得优雅一点,于是她吞了一口口水慢慢地转过身来时,看到得不是预想中的洪洛,而是沈辰濠,她暗暗舒了口气,微笑道:“三哥哥,好巧啊。”   沈辰濠说道:“我是特意来找你的,只是见你一路心情甚好,不敢打扰。”   这个回答出乎苏卉瑶的预料,想着莫不是那洪洛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而这沈辰濠又来帮着牵线搭桥,让自己去见洪洛了吧。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下去,只好笑了笑。   沈辰濠回以微笑:“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吧。”苏卉瑶想着洪洛若有心相见,这皇宫又是他的地盘儿,逃是逃不开的,另外也是担心长留于此会遇见不该遇见的人,没得节外生枝,便跟着沈辰濠去到了一个池塘边。借着如银的月光她看到的是一方莲池,莲叶田田,清水悠悠映着月影,伴着隐隐约约莲花的幽香,要是只有她一个人置身在这里,还真是可以好好欣赏欣赏了。   “瑶儿,对不起。”苏卉瑶正感叹着这确是个赏月游玩的好地方,沈辰濠忽然郑重其事地跟她道起歉来。他的画风转变太随意,苏卉瑶好容易才跟上他的节奏,听明白了他是在向自己告罪,而不是告诉自己洪洛要见她,到底放了一点心,即是出言宽慰道:“那件事我早已释怀,三哥哥也不必再放在心上了。”   沈辰濠看向苏卉瑶的目光变得有些不一样起来,继而说道:“我此番前来找你,一是诚心道歉,二则,是太子托我转几句话给你。”听到这话,苏卉瑶的神经不由自主地跳了几跳,呜呼哀哉,自己这心放得早了点,原来除了道歉还有下文。拜托,做人还是厚道点的好吧,总不能你一道歉别人说不介意你就真的释然了,就算释然好了,也不用这么快又出下一招吧。   沈辰濠不知苏卉瑶心中所想,见她没有说话的意思,只有继续说道:“太子说,上次你说的话他想了许久,仍不能明白为何在你心中唯一与众中之最竟是那般天差地别,以致两者不相容,但普愿寺之事他不曾说与旁人知晓,这次太后召你们进宫虽是有为他选妃的意图,但与那件事无关,他亦是绝不会勉强与你,还请你安心。”   苏卉瑶的神经又不自觉地扯了扯——沈辰濠的话说得一波三折的,幸好自己的心脏足够强大,等到了真正可以安心的结果。想来那洪洛也是纯情的君子,倒是自己无福消受他的情分了。她点点头,福了福身,说道:“如此,还烦请三哥哥转禀太子殿下一句,就说瑶儿谢过了。”   沈辰濠道:“好。”说完这个字,沈辰濠就沉默了,看向了莲池。就在苏卉瑶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正打算提出要离开这里的时候,又听得他说道:“妹妹当日那番话说得倒是新奇。”   苏卉瑶一愣,随即自嘲道: “只是新奇而不是大逆不道么?”   沈辰濠笑道:“虽则异于这个世道的认知,细想之下,却是正理。”   一个古人,还是古代男人,更是个富贵乡里长出的公子,竟然觉得那些话是正理,苏卉瑶十分意外又是十分惊喜,想着莫不是他与自己一样?脱口而出问道:“三哥哥可也是穿越而来?”   看到沈辰濠迷茫的神情又是忍不住腹诽自己的白痴想法,生怕沈辰濠打破砂锅问到底,忙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来:“何谓正理呢?”   沈辰濠觉得眼前这个表妹有些奇怪,到底没有深究,微微蹙起了那秀气的眉头,悠悠道:“公侯之家姬妾多,寡情薄幸的事便也见得多了,便是父亲与母亲情深若此,也还有个二夫人,我对这些本来早已麻木。那日从太子口中听到妹妹那番话,忽然想起孩童之时想过的一个问题。那年我只有八岁,进宫不过一年,却听到见到了不少从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当时我就在想,若是有朝一日男女地位转换,女子可如男子一般将男子随意收纳再肆意丢弃,男子又该如何自处呢?可笑我也是寻常人,时日一长竟是不比年幼时看得透了。”   沈辰濠慢条斯理地说完这段话,苏卉瑶已经听得傻了,不是被他风度翩翩的样貌而倾倒,而是震惊于他竟能有这番见识,在这个直男癌遍地开花花开不败理直气壮的时代,这何止是大熊猫般的存在啊?面对苏卉瑶一瞬不瞬的注视目光,沈辰濠丝毫不躲闪,最终是苏卉瑶回过神来,夸赞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今日一番畅谈,方知三哥哥所见非一般世俗可比。”   沈辰濠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谦虚道:“不过是受了妹妹的启发而已,不值一提。”   苏卉瑶摇了摇头, “我能说出那番话,是因着我是女子,由人度己,有那番心思不足为奇。三哥哥却是不同。你生来便是富贵男儿,将来妻妾成群也不过是寻常之事,可你竟能易地而处,可见你才是真正有见识之人,瑶儿佩服之至。”说着,真心地对沈辰濠施了一礼,以这个时代的方式表达自己内心的感佩。   沈辰濠忙是扶起了苏卉瑶,“我从未想过妻妾成群的齐人之福,所向往者也不过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而已。”说这话时,沈辰濠目不转睛地盯着苏卉瑶,先前扶她起来的手非但没有及时松开,反倒有越握越紧之势,苏卉瑶被这突如其来的暧昧氛围弄得有点不知所措,连忙缩回了自己的额手,说道:“三哥哥,时辰不早了,我……我该回去了。”   沈辰濠觉察到自己的失态,尴尬地笑了笑,道:“是我疏忽了,我送你回去吧。”苏卉瑶原想着拒绝,但原先就是随意走动根本没记着路,这莲池又是跟着沈辰濠来的,自己一个人还真的走不回去。便是不远不近地跟在沈辰濠身后,却是再没有说一个字。走了许久后,远远地瞧见了芳华园,苏卉瑶快步走到了沈辰濠前头,福身表示了谢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沈辰濠并没有即刻离开,而是看着她进入了芳华园才离开。   第十章   苏卉瑶蹑手蹑脚地摸到了床边,躺了下去,脑子里忽然冒出沈辰濠看着自己说出那句一生一双人的画面,不由得浑身汗毛竖立——   那样的月色,那样俊美的人儿,那眼神,那语气,还有那握着的手,要不是自己定力十足,还不定惹出什么桃花来呢。好不容易挡下了太子,没得又扯上太子的总角之交,而且这沈辰濠可是原主人的表哥啊!古人不计较近亲不近亲,这副身体里的灵魂计较啊。苏卉瑶不相信,命运让她跨时空地来到这地方就是为了让她跟近亲谈一场恋爱。要是那样,她未免也太悲催了。   苏卉瑶下定了决心,虽然是非不是躲就能躲得掉的,但也不能肆无忌惮地去招惹。回到沈府后,她还是安静地做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吧。婚姻大事不可能躲得掉,不用跟沈辰濠或是太子牵扯在一起就好。决心下着下着,她也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老太太、大夫人照旧去太后宫中伺候着。不多会儿,有宫人来传话,说是太后有旨,宣几位姑娘前去。苏卉瑶于是和沈妍、沈嫣还有沈娆一同去了太后那儿。   行礼的时候,沈妍她们怎么做苏卉瑶就跟着怎么做,太后问了话就中规中矩地回答,不问了就退到一边低头不语。一番表现下来,太后不免觉得可惜,暗道这丫头模样虽好,却是有些呆,她在宫里的生活本来就觉得闷了,想着找个孙媳妇陪着解解闷,这样无趣的人当然不合她的心意。最重要的一层因素是,苏卉瑶只是沈府的表小姐,父母俱亡,家世上又差了一大截,更加不可取了;   沈妍是嫡长女,模样好,气质佳,看上去也是个玲珑剔透的,本是最合适的人选。可她年长洪洛两岁,早已经许了人家。皇室不可能为了一名女子背负强拆鸳鸯的骂名,太后再满意,主意都打不到沈妍身上;   沈嫣倒是既没许人家模样也属上等,只是眉宇间的傲气即便有所收敛,在太后这个久经宫斗最后胜利的女人跟前还是无所遁形。她见过太多太多这样的心气高的女子,而母仪天下需要的是心胸和气度,沈嫣绝不是未来一国之母的人选;   只有沈娆孩子心性,心里没有那些弯弯绕绕,说起话来天真又直接,大夫人担心她冲撞了太后惹祸上身,朝她使了好几个眼色。太后瞧见了,不仅没有恼,反倒哈哈一笑让大夫人不要拘束了孩子,还把沈娆叫到了床边,那亲昵之举只差要当场定下了。   老太太和大夫人自然是欢喜的。虽然沈娆是庶出,但是本朝的嫡庶之别并没有前朝那般严苛,国公府与皇家的关系、情分更是不一般。只要太后满意了,皇上不反对,沈娆进宫做个太子的侧妃并无不可,这对沈勉为与沈辰濠的仕途也是极为有利的。   沈嫣面上配合地笑着,眼角的余光却扫向了苏卉瑶,想要看一看一心想攀高枝,现在备受冷落的她脸上是何表情。苏卉瑶对此浑然不觉,一直看着地面发呆,让人看了只觉得她果真是个无趣的人。沈嫣见此,不由得微微有些诧异。   过了三五七日,太后的病好了,沈娆被单独留了下来。回到国公府,苏卉瑶就如之前打算的那样,在凭风园里过起了半隐居的生活。然而没过几天,太后的懿旨又来了,这一次只宣了苏卉瑶一人进宫。   “卉姐姐,可把你给盼来了。”远远地瞧见了苏卉瑶,沈娆欢快地跑到了她跟前,挽住了她的手臂一同朝太后那儿走去。   苏卉瑶问道:“太后怎么突然要见我呢?”   沈娆得意地一笑,道:“我这些日子啊都在给太后说笑话呢。太后很喜欢,就问我是在哪里看来的这么多有趣的话。我就说啦,都是卉姐姐说给我听的,要是您老人家想要听更多更好玩的,就宣卉姐姐进宫来。其实啊也是我想你们了,只可惜不能把大姐姐和二姐姐一同找来,好在你跟三哥哥都在,我也不用太想家了。”   看着沈娆满脸的阳光烂漫,苏卉瑶默默叹息:妹子啊,我很感动你对我的姐妹情深,但这事儿我还真不能说谢谢你了。   到了太后宫中,苏卉瑶跪拜:“臣女苏卉瑶拜见太后千岁千千岁,祝太后福寿安康。”   太后笑道:“起来吧。”苏卉瑶谢恩起身,太后上下打量了一番苏卉瑶,并不觉得跟上次给她的印象有什么区别。可是沈娆的笑话的确好笑,她也是不免起了好奇心了:“听娆儿说你很会讲笑话?”   苏卉瑶的内心其实是崩溃的,面上还是波澜不惊地点了点头:“不过是些俗话,难登大雅之堂。”   太后眯了眯眼:“我听娆儿说来倒是有趣儿,今日既叫了你来,也都不要拘束了,给哀家说几个听听吧。”说罢,太后冲着沈娆招了招手,沈娆立刻会意地去到了她身边,坐在了她椅榻的下方。   有宫人给苏卉瑶搬了把椅子到沈娆的对面。苏卉瑶谢过恩,走上前去坐下。看到对面一老一小都用期待无比的眼神看着自己,苏卉瑶心想,沈娆就罢了,这太后经过了宫斗的血雨腥风还能这样老有玩心真是不容易。在古代统治者面前讲笑话得注意分寸才行,想了想,觉得妥当了,她才是说道:   “据说从前有个小镇叫做远河镇。一天,有个外乡的游人经过那里,由于长途跋涉风霜满身就想要沐浴。可是远河镇本就缺水,男子女子洗澡都要去各自的公共浴房。这个外乡人有些家底,拉住一个人问了镇上最好的浴房叫什么,路人告诉了他并指给了他方向,他便去了。可在那条街上来来回回了好几趟他也没有找到路人所说的浴房,在第九回绕圈子的时候,正好碰到了原先那个给他指路的人,他便拉住那人问道‘你何苦哄我一个外乡来的人?我在这条街上来来回回走了好多遍了,也没看见你所说的那个‘洛豆’浴房。’那人指着他们面前的一家浴房牌子说道‘你这人看着像个书生,怎么连‘快洛’的‘洛’一年一‘透’的‘透’都不认识了?这不就是你要找的?’那人打眼一看,顿时懵了,只见那牌子上写的是‘乐度浴房’。”   苏卉瑶原想着自己刚才所说的方言并不是古人所熟知的,这个笑话的效果估计一般般。谁知一个笑话说完,太后和沈娆都笑出了眼泪,连一旁侍立的宫人们也都捂着嘴偷笑,看上去十分憋得慌。苏卉瑶愣了愣,只能也跟着笑。   沈娆向太后说道:“太后娘娘,我没有骗你吧,卉姐姐的笑话是最好玩儿的了,你把她留在这里可就有的乐了。”   太后擦了擦眼角的笑泪,意味深长地看着苏卉瑶,笑道:“你可愿意在宫中住些日子陪我老太婆解解闷儿?”   苏卉瑶连忙起身,跪地恭维道:“臣女惶恐。能陪伴太后左右是臣女几世修来的福气,求都求不来,焉有不肯之理?”   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今日哀家有些乏了,你且下去吧,还住芳华园。娆儿,你成天念叨着你卉姐姐,就先下去陪着她说说话吧。”   苏卉瑶与沈娆齐声道:“是,臣女告退。”   太后说自己乏了,可苏卉瑶和沈娆走后她并没有去休息。遣退了所有伺候的宫人,太后对着空气说道:“出来吧。”然后,空气里就凭空出现了一个武士装扮的女子,跪地拜道:“萧薇参见太后。”   萧薇是太后为了保护太子的安全秘密培养的暗卫,迄今为止除了她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萧薇的存在。看着眼前的女子,太后仍是那般慈眉善目,问话的语气也像是在唠家常:“看清楚了,那日在普愿寺与太子相见、进宫侍疾当晚夜游皇宫的人,可真是她?”   萧薇低着头十分肯定地回答道:“确是此女子。”   太后笑着点了点头:“那就好。你先下去吧。”话音刚落,萧薇便不见了踪影。   普愿寺的波折洪洛只与沈宸说过,太后却是一早就知道了。原本也不是什么难解决的问题,唯一的考量就是国公府,这才有了生病、召沈府的女眷进宫侍疾的事。   初见苏卉瑶,太后除了可惜,也有意外。可惜的是苏卉瑶除了美貌,丝毫没有出彩之处;意外的是能说出那样惊人之语的女子竟是如此普通。可阅人无数如她,只需稍稍一动念头,就可以猜到那是个懂得藏拙的人。沈娆的话、今日的再次召见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测,那个看上去呆呆的姑娘是个聪明人。   聪明,也就意味着不好掌控。那样的家世,那样的蕙质,都算不上做皇家儿媳妇的加分项。想到这里,太后不由得笑了:苏卉瑶没有这份心思最好,若是有,她是断断容不下。   第十一章   独独沈娆被留在了宫里,二夫人心里头估摸着太子侧妃的事八九不离十了。她平日就是个厉害的,这下子免不了更为嚣张,在大夫人跟前也觉地扬眉吐气了些。大夫人不与她做多的计较,只在道理上弹压她注意分寸,外加有老太太镇着,才使得她不敢太僭越了去。可怜底下人受到她更为苛刻的对待,几乎人人怀怨在心又不敢多言。   对于沈嫣二夫人亦是少不得奚落上几句,说什么平素里瞧着是个有主意的,到头来连自己的妹子都比不上。让她意外的是,沈嫣没有与她斗嘴,只冷眼旁观地看着周遭的变化,心里看似早有另一番打算。二夫人落个没趣儿,只得做罢,顾自得意去。   谁知没过几天,召苏卉瑶进宫的旨意来了沈府,来人又说是沈娆向太后进的言,气得二夫人直骂沈娆是个不长进的。苏卉瑶去了三天,她便头疼了三天。这会子,她身边的大丫头疏梅正端了药过来伺候她喝下了。喝了药,疏梅呈上一盘子蜜饯,二夫人取了一颗放在嘴里含着,发觉不对了,当即吐了出来,问道:“这是什么味儿?”   疏梅回答道:“回二夫人的话,这是上个月里进来剩下的,想是味道有些陈了。”   二夫人的眉头顿时拧到了一起,朝着疏梅的脸上啐道:“下作的东西,我让你去取昨儿新进来的蜜饯,你居然敢拿了上个月剩下的来糊弄我!”   疏梅委屈道:“奴婢是二夫人身边的人,只有护着主子的份儿怎么会糊弄您呢?实在是那管事的李嬷嬷说,每月的果子茶点都是按照各房的份例分发妥了的,再没多余的了。昨儿例外新进的一些是特意要留着给老太太和大夫人的,还请二夫人将就些,上月的果子制成了果干,也是好的。”   二夫人气得一把将疏梅手上的果盘扫到了地上,顾不得体面不体面地高声骂道:“拜高踩低的老娼妇们,这果干是她们留着自己搭嘴的,也敢拿来我吃?那卉丫头进了宫,娆丫头可也还没出来呢,她们就这么确定是那卉丫头当了选,急着打压起我来了?你只管去问问她们,这当主子的在病中想吃些新鲜的果子还得求着她们那些当奴才的准了不成?”   疏梅知道二夫人的脾气,片刻都不敢耽搁,匆匆去了仍是满脸懊丧地回了来,将李嬷嬷的话如实告诉了二夫人:“按理说主子想吃什么奴才们只有双手奉上的份儿,只是这沈府有沈府的规矩,若是人人都这般不按规矩来,这府上的事儿任谁都管不起了。二夫人也别想着去找老太太和大夫人说理,老太太年纪大了,大夫人身上事儿多,没得让这些小事去烦她们了。就是真说起来不过是嘴巴馋,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疏梅说着说着,声音渐次低了下去,二夫人一巴掌甩过去,呵斥道:“做什么吞吞吐吐的,还有什么话不说来与我听,日后从旁人口中听到了,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疏梅吓得不敢再作隐瞒,忍着泪继续说道:“李嬷嬷打发我出去,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她跟果房里头的人说‘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不过是个姨娘,仗着大夫人宽仁挣上了一个二夫人的称呼,让二姑娘、四姑娘喊了她娘,还真就当自己是正经主子了’!”   二夫人听到这话嘴都气歪了,满肚子的气哪里有不撒的道理?当即下床去了果房要去找那管事嬷嬷理论。走到门外,听到里头传出来红药的声音,顿时认定是大夫人与李嬷嬷她们串通一气来作践自己,怒气更甚,想着她们说过了话自己好进去抓个现行,让她们无话可辨。便是住了脚步,仔细听了。   “李嬷嬷,大夫人说了,昨儿新进了些鲜果子,尤其那蜜饯是极好的。留一份给老太太尝尝鲜,其余的都给二房里送去吧。二夫人正病着,吃了那样苦的药难免想吃些个甜的。”   那管事的李嬷嬷心里头虽不情愿,大夫人发了话,哪里还有她说不的余地,对着红药连连点头称是。红药看得分明,出言点拨道:“李嬷嬷,我们这些丫头虽说在主子跟前儿有些脸面,对你们这些嬷嬷也多是尊重的,只因着你们是府里的老人儿,最是懂规矩体面的。你们手中的事做的半分不差,大夫人常说得了你们她管起家来也不知轻松了多少,打心底里感谢呢。”   红药说到这里停下了,李嬷嬷并一众人都连忙惶恐地直道不敢不敢,又说了些大夫人宽待下人自己衷心感佩,哪里有不尽心尽责的之类的话。红药接着道:“家大人多,谁都难免有个脾气。遇着了那些年轻不懂事儿的,只盼着你们多包涵些,说话做事别一味地随着性子与她们一般见识。家和才能万事兴,上下和睦你们也能多得些利不是?”   众人听红药如此说,便知道是为了二夫人今日命疏梅来取蜜饯之事。当时不过是一时之气,又仗着自己所说的是事实,占着理儿,倒也不惧怕她告到大夫人那儿去。但她们也清楚那二夫人的脾气,若真是闹起来未免难看了些。红药的话既说了道理又顾全了大家的体面,她们真心受了教,全都低头不语。李嬷嬷上前一步,面露愧色地说道:“姑娘说的话我们记着了,我保证以后再没有这样的事儿了。”   红药笑着道:“这便是了。”转身打起帘子出去了。回到屋里跟大夫人说了李嬷嬷的话,大夫人问道:“那位呢?”   红药回答道:“我听到外头有脚步声,估摸着是二夫人带着疏梅亲自去兴师问罪了。可我说完话出来的时候没瞧着一个人,想来夫人教我说的那些话她也多少听进去了些。”   沈妍说道:“那李嬷嬷不是没轻重的人,二房里的素日里得罪了人,偏巧遇着这样的事,她们可不要借着机会发发怨气了。”   红药道:“姑娘说的正是。幸亏提前得了信儿,不然又要闹一个不可开交了。”   大夫人叹道:“眼下卉丫头跟娆丫头都还在宫里,且不论太后心里属意的是谁,咱们沈府都成了万众瞩目的地方,切不可因着这些家长里短的琐碎事生出了让人谈论的笑柄来。红药,你传我的话下去,让她们都警醒谨慎着些。”   “是。”红药领了话出去了。   沈妍少不得要说些话宽慰一下母亲,略过不提。只说那苏卉瑶被召进了宫中,一转眼已有七日之久。期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除了太后召见时讲上几个段子逗她老人家开心一笑或是陪着她逛逛皇家内苑之外,都是待在芳华园里打发时间。她早已打定了主意,不管是在沈府还是在皇宫,她都要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做个存在感极低的人。所以不管沈娆怎么缠她,她也坚决不与她去园外乱逛,遑论独自外出了。让她倍感庆幸的是,洪洛与沈辰濠也没有来找过她。她的日子过得一如自己希望得那样风平浪静。   “卉姐姐卉姐姐,你瞧我带了什么好东西来?”身在皇宫这样的地方,沈娆活泼欢快的性子没有被消磨半分,依旧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苏卉瑶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粉红色的身影越来越近,等近到跟前时,沈娆的额上已是细细密密的汗珠了。她拿出手帕替她擦拭,无奈地问道:“我说四姑娘,虽说国公府无法与皇宫大内相提并论,你到底是养尊处优着长大的,什么样的稀罕玩意儿值得你这样不要命地狂奔过来?”   苏卉瑶嘴里这样数落着,擦完了汗,还是递过去一杯凉茶。沈娆将茶一饮而尽,笑道:“你看。”说着摊开了手掌,苏卉瑶一看,是一个圆形荷包,小巧精致,用的是云锦的料子,周边嵌着五□□线,针脚细密,她不得不叹服这女红的精妙。然而再好也不过是一个荷包而已,何至于沈娆这般激动?   眼见苏卉瑶一脸疑惑地望着自己,沈娆得意地问道:“卉姐姐你一定是在想这荷包有什么好稀奇的对不对?”苏卉瑶忍住笑,点了点头,沈娆解释道:“这荷包是二姐姐亲手做的。你不知道,她的女红活计是咱们姐妹里最好的,可是她做的东西从来不肯与人。饶是她那样疼我护我,也从没例外过。谁知道啊,我刚才去找三哥哥,他那里竟有好几个这样的小玩意儿,说是每年他生辰的时候二姐姐送的。他见我爱不释手,便送了我一个,还嘱咐我不要告诉二姐姐,免得她生气。”说到这里,沈娆嘟起了小嘴:“哼,我还以为二姐姐最疼我呢,原来她和其他人一样,最疼的也是三哥哥。”   苏卉瑶问道:“娆儿吃三哥哥的醋了?”   沈娆看着苏卉瑶,笑容明朗:“这倒没有。我也很喜欢三哥哥啊,不过是有些意外罢了。我与二姐姐几乎天天在一块儿,却从不知道她与三哥哥这般要好。”说完,便是一手托着腮,赏玩起那只小荷包来。   苏卉瑶看看沈娆,又看看那只荷包,再想想沈娆刚才的那番话,心里也觉得十分奇怪:自家姐弟要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做什么弄得这样隐秘呢?很快,她就想出了答案:沈嫣是个十分骄傲的人,又是庶出的小姐外加有个那样一位不得人心的生母,她心里跟沈辰濠亲近,但不想被人说成是攀附正房的人,才不得不如此小心翼翼。   苏卉瑶暗暗感叹,当朝嫡庶之别不比前朝,可这嫡出庶出的身份对沈嫣那样心性的人而言,又何止是“重压”二字可以形容得尽的?如沈娆这样万事无忧的豁达性情真可谓是大福了。   第十二章   苏卉瑶与沈娆正陪太后说着话,忽然听到有人报传太子殿下与沈三公子到。太后面露笑意,沈娆很是开心,苏卉瑶微微蹙起了眉头,转而又平整开去。   洪洛与沈辰濠大步流星而来,行至珠帘外头,款衣停步跪了下去,磕头请安。太后让他二人起身,侍立在珠帘两侧的宫人分别打起了帘子,他二人方进到内殿,立于太后跟前。苏卉瑶与沈娆忙上前行礼,二人回了礼后,各个回到原位垂首而立。   太后问道:“这个时辰怎么过来了?”   洪洛拱手回话道:“回皇祖母的话,近日风露颇重,孙儿听得母后说起皇祖母咳疾偶有复犯,一直牵挂着。无奈学业紧,下了学又恐扰了皇祖母休息,一直未曾来探视。今日父皇找师傅议事去了,故而下学比平日早,这便来了。”   太后欣慰道:“难为你的孝心了,哀家已经全好了。”   洪洛道:“看见皇祖母精神颇佳,孙儿便放心了。师傅留了课业,孙儿这就回去了。”说罢,他与沈辰濠便要跪安离开。   太后叫住了他们:“你身为未来人君,专心向学是好的,只也不可太过了,伤了身子岂非得不偿失?今儿好容易来了,哀家就做一回主,陪哀家在这儿用了晚膳再回去。”   听说苏卉瑶被再度召进了宫,洪洛与沈辰濠心中都放心不下。今日前来,一是来探视太后,另一方面也是借机来看看苏卉瑶的情况。听到太后这样说,二人连忙应了下来。   太后瞧了瞧外头,说道:“坐了这大半日,也该动一动了。你们与娆儿自幼相熟,瑶儿亦不是外头人,倒也不需避嫌,且陪哀家去外头走走吧。”   众人应了一声是,早有宫人扶着太后起了身,想给她添上一件衣裳御风,太后却是不肯,只命那人拿在手中跟在后头,等起风了再披上。   皇家内苑里,奇山怪石廊腰缦回,秀美精致之处自是不必细说。难得太后在此处活了近一辈子了,还能如此兴致勃勃,一路上与洪洛、沈辰濠、沈娆、苏卉瑶四个说说笑笑的,好不悠然惬意。   其余三人都当太后今日心情好,不作他想,苏卉瑶心里却没办法想的这么简单。今日洪洛与沈辰濠前来显然不是太后所召,但一定与自己有关。好在洪洛对自己守礼守份,从始至终都未曾私下打量过。沈辰濠亦是克尽兄长之分,全然没有别的心思。可是,苏卉瑶一直提着心吊着胆,总觉得这御花园逛得蹊跷,太后心里必是有什么主意的。事实上,从再度被宣进宫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没有安稳过。   “卉姐姐,你在想什么?”沈娆在耳边的一句问话将苏卉瑶从沉思中拉回了现实。回过神来,她才发现自己距离太后已有几步之遥,所有人都在盯着她瞧。苏卉瑶懊悔地快走了几步,到了太后跟前,行礼请罪道:“太后恕罪,都是昨儿没睡的好的缘故,精神有些难以集中了。”   太后没有怪罪,让沈娆扶起了苏卉瑶,笑道:“是了,哀家只顾着自己高兴,忘了你们已经陪着我说了大半日的话了。说起来逛了这许久我也有些乏了,去前头的沁玉亭里头歇歇吧。”   于是众人都跟着去了沁玉亭,早有宫人备好了座次茶点。太后在上方主位坐下后,洪洛坐在太后左手第一位,沈辰濠坐在左手第二位,沈娆坐在右侧第一位,苏卉瑶坐于右手第二位,侍候的宫人则分站于亭子的四角,人不少,但个个敛气屏声,极是安静。   太后喝了一口热茶,觉得心中又是畅快了起来。环视了一眼面前的四个孩子,俱是生得不俗,眼角眉梢渐渐流露出笑意来。那笑在旁人看来是亲切温和的,苏卉瑶瞧着却是难测太后心意。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太后放下杯子,问沈辰濠道:“宸儿,沈老夫人还未曾给你许下亲事吧?”   沈辰濠闻言,忙站起身来回话道:“不曾结过亲。”   太后看了一眼苏卉瑶后继续说道:“那我给你说一门,就将瑶儿许给你,如何?”   一句貌似不经意的话扰乱了所有人的心绪——   事出突然,沈辰濠不知如何应答。太后赐婚他自然没有说不的余地,他也觉得苏卉瑶与众不同,若是与她结为夫妇不失为一桩美事。可要是应下了,以后自己在太子跟前如何自处?而且苏卉瑶对他似乎是不太上心。太后如果是认真的,自己可以遵旨,她那样心性剔透的人,岂是勉强的来的?他,亦是不愿因为自己而委屈了她啊。   太后话音刚落,洪洛霍地就从位子上站起了身,想要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苏卉瑶并未与他有过什么许诺之言,也干干脆脆地拒绝了他。万一唐突将他的爱慕之意说了出来,上次普愿寺之事怕是难以再瞒下去,有损佳人名节声誉不说,苏卉瑶对他的误会只会更深,那他们之间就真的再也没有任何可能了。   洪洛与沈辰濠各怀心事地想了一番,不约而同地都用余光去打量苏卉瑶。让他们不禁有些诧异的是,苏卉瑶没有吃惊或是惊惶,只是很平静地站在那里,仿佛早已知晓太后会有赐婚之举,又仿佛太后所要赐婚之人与她毫不相。他们原本对她就知之甚少,这下越发看不透了。   沈娆没有其他人那么多的弯弯绕绕,经过一开始的讶异之后,十分开心地对太后的旨意赞成不已:“真是太好了!我与卉姐姐这样要好,有时候想到以后她要嫁人、我们要分隔开去,好不伤心呢。若是她做了我的嫂子,我们可不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到底是孩子心思,竟忘了她自己也有出嫁之日,分离是迟早的事,好在眼下无人有心思拿她打趣,没得羞红了她的脸。   众人的反应太后悉数看在眼里。尽管一早看出了苏卉瑶的不简单,她的无动于衷仍是叫她有些意外,意外过后亦是有些赞许。太后心里百转千回地算计着,面上仍是不动声色,也不去深究沈娆那话里的漏洞,只看着苏卉瑶笑得一如平常:“瑶儿,你说哀家这个媒做得如何?”   洪洛极是紧张地看向了苏卉瑶,生怕她真的一口应了下来。沈辰濠心中存疑,对苏卉瑶的接下来的回答竟是起了几分好奇与期待了。   苏卉瑶环视了一下众人,跪地回话道:“臣女斗胆,恳请太后收回成命。”   太后早有所料,佯作薄怒之意,问道:“沈府的公子可也会玷辱了你不成?便是你瞧不上沈府的门第,看在老太太待你的情分上,也断不该拒绝才是。”   “正是因着老太太疼惜臣女,臣女才斗胆恳请太后收回成命。”苏卉瑶低着头,没有人看得到她此时的神情,只听得见她平静的陈述:“臣女父母双亡,族中已无亲人倚靠,门庭潦倒不济,自身又是多病之躯,若不是老太太疼着爱着,哪里还有今日栖身之所,更不能有如今侍奉太后的福分。自入府至今,臣女心中只将三哥哥当成嫡亲的兄长那般敬着,万万不敢生出别的心思来。否则,老太太也是白白疼了我了。”   无论哪个朝代,越是位高权重者的婚配越是看重门第。沈氏一门深沐皇恩,沈辰濠又是万里挑一的少年才俊,深得皇上器重,未来自有门当户对的贵重千金相匹配。不论那人是谁,都绝不会是苏卉瑶——原来的,没有相当的家世;现在的,压根儿没想过。至于那番说辞,戏假情真。沈府是她在这个陌生时空的家,这些日子下来,她是真的把那里面的人当成了亲人。   苏卉瑶的话使得大家心里五味杂陈。沈娆最是年幼心软,早已心酸地滴下泪来。洪洛并非愚笨之人,一来二去也弄清楚了皇祖母是在借此提醒自己与苏卉瑶的不可能,心里对苏卉瑶却是愈加舍不得放下,看着她的目光越发着紧,不只有爱慕之情,更多了几分怜惜。沈辰濠默然,深知此生无缘,那份不为人知的心思必须收拾起来了。然而,拿起容易,放下何难?   独独太后很是满意苏卉瑶的回答,亲自扶起了她。“哀家不过一时兴起随口一说,倒招的你伤心了。”   “是太后疼爱臣女,臣女都明白。”   在太后开口赐婚那一刻,苏卉瑶已然明白今日这一出绝不是如太后所说的那样是一时兴起。便是洪洛不曾透露过,普愿寺之事太后怕是早已知晓了。在太后心中,她苏卉瑶配不上身为臣子的沈辰濠,与当朝太子、未来的皇上洪洛更是云泥之别。太后此举,不单单是在试探她的心意,也是在旁敲侧击洪洛,让他趁早断了对她的念想。一举多得,在宫中笑到最后的果真不是简单的人物。   当着众人的面被赤/裸/裸地嫌弃,本是难堪的事,好在结果正中苏卉瑶的下怀——太后此举不仅绝了她与沈辰濠的姻缘路,也让她与洪洛之间来了个彻底的了断。她不仅不生气,还很是高兴,对太后充满了感激。   “真是个可人的好孩子。”   苏卉瑶给了太后一颗定心丸,太后当然懂得见好就收。她拍了拍苏卉瑶的手以示亲昵,好像是在说“放心吧,哀家不会亏待你的。”苏卉瑶少不得笑着福福身。   第十三章   以前苏卉瑶刚来沈府的时候,沈辰濠也是见过一两面的。他看得出她不喜欢与人亲近。后来她大多时候都是病着,他回家的机会也随着课业的加重渐次少了,对她的了解多是从旁人口中听说,左不过那些不与人善、性子孤僻的话。   沈辰濠不是不理解苏卉瑶的心情,到底因着接触少,没怎么放在心上。直到那次偶遇,外加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发现她竟是与他曾以为的那个人大相径庭。他疑惑过,很快也明白过来——   骤失父母,孤身寄居沈府,虽说有亲戚的情分在,到底不比自家,一时心结难解总是有的。可蕙质兰心如她,只要一朝想通透了,自然一切就好了。   苏卉瑶拒婚的话言犹在耳,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沈辰濠的心上。他情不自禁对她动了心思,却是忘了,他与她之间横亘着的世俗。   想到这里,沈辰濠回头看了看后头的马车,那里面坐着的正是苏卉瑶与沈娆。   看到沈娆情绪低落,苏卉瑶有意说了趣话逗她开心,没想到竟让她红了眼睛。   “姐姐快别说了。都是我太不懂事,平日里只想着自己快活有趣,总缠着你给我讲笑话,从不知道你心里这样苦。”沈娆说着说着,落下泪来,扑到苏卉瑶怀中闷声哭泣起来。   苏卉瑶很是感动——这丫头是在心疼自己呢。她轻轻拍着沈娆的背,安抚道:“傻妹妹,有老太太疼着,有你想着,姐姐一点都不苦。我把沈府当成自个儿的家,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我既然视三哥哥为兄长,如何与他成亲呢?在太后娘娘跟前说的那些话,只是实话实说,没有什么伤心的。”   “卉姐姐……”沈娆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看着面带微笑的苏卉瑶,心中酸涩不是一点点,可又不晓得该怎么安慰她。   苏卉瑶帮沈娆擦着眼泪,哄孩子般说道:“好了,别哭了,眼睛又红又肿的可不漂亮。教旁人看去了,还以为咱们四姑娘是为了没选上太子妃哭鼻子呢!”   沈娆泪还未尽,听苏卉瑶这样一说,撅着嘴埋怨道:“人家替姐姐觉得难受,姐姐倒好,尽拿人家寻开心!”说完,又忍不住破涕为笑。   苏卉瑶笑道:“正是看你心里不好受,逗你笑一笑罢。瞧,这下不是雨过天晴了?”   沈娆不出声,红着脸扯过苏卉瑶手中的帕子擦起了脸。苏卉瑶亦是不再闲话,帮她整理了一下妆容。刚忙活完,马车停了下来,听得有小厮在外头说道:“姑娘们,到了。”   苏卉瑶先出了马车,沈辰濠想要伸手扶她下车,又觉得不妥。犹豫间,一早候在这里的赵嬷嬷与秋冬已经上到前头,一左一右地扶着苏卉瑶下了车,细珠与另一个丫头扶了沈娆下来。稍稍拾掇了一会儿,一行人准备去到老太太屋里请安。   “老太太去了佛堂,说是三爷和姑娘们回来不必去她那儿了,只让卉姑娘见过大夫人后随奴婢去佛堂一趟。”芸香给三人见了礼,转达了老太太交代的话。   大伙儿都有些意外,但老太太的安排谁都不会有异议。去了大夫人那儿,知道老太太在等着,大夫人也没多说什么,就让大家散了。沈辰濠难得回来一次,自然要留下陪着说会儿话。   “你们回来前不久,宫里来了人,老太太单独见过之后就去了佛堂。这会子又单单把卉丫头找去,你可知是什么事?”大夫人一早看出沈辰濠心事重重,加上今日的事实在不寻常,她必须弄个清楚。即是遣了屋子里的丫鬟嬷嬷出去,单独问了沈辰濠。   沈辰濠断没有对自己母亲隐瞒的道理,也想借此探一探大夫人的口风——若是她有心让苏卉瑶做沈家的人,那他就还有机会。大夫人为人处事一向稳重周到,告诉她那件事,想必对苏卉瑶也不会造成什么伤害。   思及此,沈辰濠将太后赐婚、苏卉瑶拒绝的详细一一说了。大夫人听后默默了良久,尔后嘱咐道:“这件事到我这儿就打住了,就是妍儿问起,也不必提。”   看出母亲跟自己的心思并无相同之处,沈辰濠倍感失落,却也只能点头应道:“是,儿子知道轻重。”大夫人又说了几句家常的话便让他去休息了。   最着急的当属二夫人,早早地就等在了沈娆房中。沈娆才一回屋,她就迫不及待地询问起宫里的情况,最关心的当然是太后对沈娆满意与否。虽说没有明确的旨意下来,听到太后很是喜欢沈娆的时候,二夫人眼睛笑得只剩了一条缝。转而想到宫里来了人之后,老太太单独叫了苏卉瑶去,心里又是七上八下起来。   沈娆年纪虽小,却是个有心的。她了解自己母亲的脾性,又事关苏卉瑶的名节,不管二夫人怎么问,她都推说不清楚给搪塞了过去。二夫人眼见是问不出什么了,只得作罢。   第十四章   苏卉瑶在佛堂待了整整一下午,没有人知道老太太跟她说了什么。大伙儿都猜测着定然是宫里透出了什么消息,这卉姑娘怕是要登上凤凰枝头了。赵嬷嬷也这么想,心里很是开心自家姑娘的终身有了着落,还是那么个富贵的好去处。   与此同时,沈府外头也不乏有心人悄悄议论起究竟是谁入了太后的眼。谁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太后总会隔三差五地召了其他王公大臣家的姑娘们进宫住些日子,之后给的赏赐与给沈府两位姑娘的一模一样。而那些姑娘们的说辞也全是无关于太子选妃一事,只道太后找她们进宫陪着说笑解闷。三人成虎,三人也能打虎,人们对沈府和苏卉瑶的猜测渐渐淡了去。   “嬷嬷最近怎么老是唉声叹气的,有什么烦心事么?”   今日的午觉比平时早醒了,苏卉瑶刚睁开眼,就听得屋子外头秋冬的问话,紧接着便是赵嬷嬷的声音传了进来:“还不是为了咱们姑娘。”   “姑娘?姑娘怎么了?”秋冬一下子紧张起来。她是后头进来的,可苏卉瑶待下人非常好,她心里对她颇为亲近,只要是关于苏卉瑶的事她都极其上心。一旁的春夏与秋澜也都担心地盯着赵嬷嬷。   “哎!”赵嬷嬷叹了一口气,说道:“前些日子姑娘进宫,我就想要是太后给她指一门好亲事就好了。姑娘回来后,老太太独独叫了她去,我还想着莫不是太后想要姑娘做孙媳妇儿,听那些人七论八说的,只当这事儿八/九不离十了。……哎,实在是可惜了!”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了,谁晓得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可不是,我一直替咱们姑娘可惜呢!”秋澜与春夏附和着说到。   秋冬听完,不忧反笑道:“嬷嬷,您别怪我年轻不懂事儿。您对姑娘的心是没得说的,可刚才那话,我觉着啊,您说得不太对。”   赵嬷嬷皱了皱眉,疑惑地看着秋冬,问道:“怎么不对?难不成这天底下还有比皇宫更好的地方?”   秋冬停了手中的活,将针线箩放到一边,说道:“要论富贵,皇宫当然是再好也没有了。可是,那真就是个好去处么?不论是哪家姑娘进了那里头,一年到头见不到家里人一面不说,又有几个能真的春风得意呢?皇上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儿,常伴他左右的人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个,其余的都是白得个富贵的名分罢了。这还算是好的,可怜多少人连个富贵名分都挣不上,出又出不来,不过是挨日子罢了。”   “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倒像你进去过一样。”赵嬷嬷并不相信秋冬的话。在她的认知里,皇宫里的人无非是养尊处优地过快活日子,哪里会像秋冬说得那样可怜。   秋冬笑道:“俗话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以前听人说过,宫里是最好的地方,也是最可怕的地方。那地方,可是会吃人呢!咱们姑娘无论样貌还是人品都是没得挑的,何苦去那样的鬼地方受罪。依我看啊,不如嫁个两情相悦的人,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最好。”   “要死要死,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你懂什么是两情相悦?”赵嬷嬷被秋冬的话给唬了一跳。   秋冬不仅没收敛,反倒笑得更欢了:“我年轻不懂,嬷嬷可是过来人,想必是懂的。”这话一说完,春夏和秋澜也忍不住笑得前俯后仰的。春夏一边笑,一边不忘拿赵嬷嬷打趣:“嬷嬷定是懂的,快说与我们听听吧。”   赵嬷嬷红着脸骂道:“你们几个小蹄子,都是姑娘平时惯着,纵得你们坏了规矩,净说些不着调子的浑话!”   说着,赵嬷嬷作势就要教训她们几个丫头。春夏与秋澜早就反应过来,一溜儿跑开了。秋冬拦下赵嬷嬷,朝屋子里头指了指,讨好地说道:“都是我嘴坏,惹得嬷嬷不痛快了。嬷嬷就是要教训,也不急在这一会儿,免得吵着姑娘了。”   赵嬷嬷也不是真心要拿她们怎么样,听到秋冬服了软,气原本就消了一半,更是怕吵醒苏卉瑶,狠狠地瞪了她们三个一眼也就罢了。   苏卉瑶听得真切,脸上不由带上了笑意。她身边这四个人,春夏与秋澜差不多大,最能玩到一处。两个孩子气十足的人,许多事想不到那么远。赵嬷嬷老成持重,对她可谓是无微不至,自打从宫里头回来,赵嬷嬷的变化苏卉瑶不是没有察觉,只是想着少一个人知道少一分麻烦,毕竟这事不仅关系到自己,也关系到沈辰濠,更关系到整个沈府。她总想着,以赵嬷嬷的人生阅历,应该可以想通。没想到,她竟是比不得秋冬看得透。也许,正因着凡事都想要给自家姑娘最好的,反倒当局者迷了。秋冬,是最让苏卉瑶意外的。秋冬比春夏、秋澜年长不过三岁,又是个被买进来的丫头,可对滔天的富贵不仅没有执着,还能有那样一番见识,着实教她佩服。   转而,想到秋冬那句关于姻缘的话,苏卉瑶轻轻叹了口气。的确,如果能遇着一个自己所爱也爱着自己的人,何等幸运、幸福!那日在佛堂,老太太也答应过她的终身可以自己选择,沈府断不会委屈了她。然而,两情相悦并不是家世门第交换得来的,她的那一份又在何处呢?   第十五章   乞巧节一年一度,不论是待字闺中的姑娘还是已为人/妻的妇人,在这一天都会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过节玩乐。赶巧的是,辅国将军家的孙小姐柳瑜今年的生辰日子也恰是这一天。柳家是大夫人的母家,柳瑜是大夫人兄长最小的一个女儿,也是最得她疼爱的侄女儿。她的生日,大夫人自然是要去的。又逢乞巧盛会,除了沈府的姑娘们,京城中稍有地位身份的姑娘们都收到了邀请的帖子。要说今日最热闹之处,除了柳家,再没别处了。   见过长辈们和别家姑娘后,柳瑜去了沈家姑娘们所在的屋子。苏卉瑶是第一次见到柳瑜,只第一眼就不得不感叹大夫人家优秀的基因。她算是真正明白了什么叫“你美,你全家都美”。柳瑜对初次见面的苏卉瑶也是颇感兴趣。与众人一一打过招呼后,她笑着对苏卉瑶说道:“早就听说姨母家来了个姐姐,去了几次也没看见,今儿总算是见着了。”   “今天又是过节又是过生日的,大家都特地来沾喜气,怎么少的了我呢?”苏卉瑶的话惹得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柳瑜是最开心的:“那咱们就说好了,今天都得尽兴!往年乞巧都叫二姐姐占了头筹,今年非要好好地比上一比不可。”   沈嫣一脸骄傲:“我自是不怕与你比。只是今天日子特殊,咱们得先说好,可不许拿着寿星的架子耍赖。”   柳瑜不服气地说道:“你少这样瞧不起人,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好了,前头也快开席了,瑜儿。你这个主人是不是得先去前头招呼一下客人们呢?”眼看着气氛有些微妙,沈妍另起了话头。   大伙儿都是为了自己来的,可不能失了礼数。柳瑜再顾不上与沈嫣斗嘴,点了点头说道:“嗯,那你们跟我一起去吧。别家姑娘们想都是已经过去了。”   于是众人随她一起往筵席处走去。而这筵席之后的乞巧活动才是重头戏。第一便是要洗头。并不是真的散下头发来洗,而是用柏叶、桃枝放到水里一起煮,再用树枝沾上些许洒向头顶,权当做用此水沐发了。这样的仪式是在向织女神致敬,以期获得织女神的保佑。   沐发之后便是乞巧了。先将各色瓜果放在庭院中,再将事先捉来的喜蛛放到瓜果之上。等次日凌晨再去看,哪一盘瓜果上的蛛丝网最密最圆正,它的主人就是得巧最多的。   喜蛛乞巧结网需要时间,第三回合的斗巧就是用来打发时间的,也是决定谁能夺得头筹的重要一环。斗巧分两部分,第一部分,是各家姑娘以五彩丝穿九尾针,最先完成的为得巧者,后完成的便全是输巧者了。   沈嫣的女红是姐妹们里最好的。在往年的斗巧活动中,她永远都是最先一个完成,以至于每一次她都会被别的姑娘当做唯一的对手,不去管旁人如何,只一心想着比她快,可没有一次有一人赢过她。但今年,柳瑜竟然跟沈嫣同时将五彩丝穿过了九尾针。   “柳姑娘真厉害!”   输是意料中事,沮丧是有,可有人有机会打败年年第一的高手更是叫人兴奋,仿佛是给了她们一个希望——柳瑜可以,也许明年自己也可以。   “二姐姐,你终于是遇上对手了!”沈娆看了看沈嫣手中的九尾针,又瞧了瞧柳瑜手上的九尾针,愣愣地说到。   柳瑜是有备而战,面露得意之色:“怎么样二姐姐,我说过要跟你好好比一比的。”   经过了短暂的惊讶之后,沈嫣仍是一副不在意的神情:“不过是刚跟我打了个平手就这么开心?接下来要是输了,可别哭鼻子。”   柳瑜并不惧敌地轻哼了一声:“那姐姐可要小心咯。”   沈妍年长,从来不会跟妹妹们计较。沈娆知道自己比不过,单纯凑个趣罢了。苏卉瑶完全是图新鲜,她还是头一回参加乞巧节呢。眼看着沈嫣跟柳瑜将斗巧当成了打仗一般严阵以待,她开始怀疑自己重在参与的心态是不是太不严肃了。转念一想,要叫她跟这些以女红为生活情趣的千金大小姐比穿针引线,那貌似才是更不严肃的一件事吧?   第十六章   苏卉瑶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思乱想,一名丫鬟走了过来,朝着各位姑娘们行了礼,说道:“给姑娘们请安,斗巧用的花样已经在园子各处藏好了,姑娘们可以开始找了。”   这是斗巧的第二部分。由邀请的主家将剪成各色奇花异草、飞禽走兽的剪纸藏在园子各个角落,然后由参与斗巧的姑娘们去找,规定时间为一个时辰,谁找的多谁就赢。一切由主家安排,但剪纸的确切模样以及藏匿的具体地点,主家是不会事先知晓的。这是斗巧的规矩,坏了规矩就算得了头一名,也会折损自身和家中女眷的福气,因此没有人会作弊。   为了公平起见,也以免姑娘们误入了不该入的地方引起不必要的尴尬和误会,除了柳瑜、沈妍、沈嫣、沈娆这四位对柳家十分熟悉的姑娘之外,其他姑娘们身边都安排有柳府的下人远远地跟着,只在必要时引路,绝不打扰和参与。   苏卉瑶觉得这跟现代的寻宝游戏很是相似,不由更有兴趣了。各自出发后,她很是认真地寻找起来。弯弯绕绕地不知走了多少路,转身进了一座假山后,还没来得及找东西,就听得另一头有脚步声与谈话声,是两个熟识的姑娘偶遇了。苏卉瑶表示自己并没有想去偷听,可她们谈论的话题实在吸引她——   “姐姐刚才看见了么?原来她就是沈府的表姑娘,果真是个美人坯子。”一个橘色衣裳的姑娘由衷赞叹到。   苏卉瑶默默地点了点头:嗯,在此次离奇穿越的事件里,外貌这一点还是很让她满意的。谁不想美美地活着呢?   “美则美矣,却是呆呆的像根木头。”另一个蓝色衣裳的姑娘不屑地嫌弃到。   听了这话,苏卉瑶开始回想自己刚才的表现有什么地方欠妥,以至于得到这样一个差评。   “你瞧她沐发时一脸新奇,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穿针的时候又笨手笨脚的,别说跟沈家姑娘、柳家姑娘比了,便是你我府上的丫鬟都不知比她强上多少倍了。”本来赞叹着的橘衣姑娘也被带着嫌弃起苏卉瑶来。   蓝衣姑娘的优越感油然而生:“再怎么沾着国公府,到底是外头小地方来的,如何与你我这样京城闺秀相提并论?”   苏卉瑶腹诽:你们没事就穿针走线绣花绣草的,我只会缝扣子,这一点我承认不如你们。可是我觉得新奇是因为以前没过过乞巧节好吧。你们如果知道我从什么地方来,怕是半天都合不拢嘴了。   “我原本也不清楚京城的姑娘与外地的姑娘有何不同,”苏卉瑶还在犹豫着要不要突然出现让那两位姑娘闭嘴走人,沈嫣的声音响了起来:“今天听到两位的话算是知道了。你们口中那个又呆又没见识的人从来不会背后乱嚼舌根子,单这一点,就已是胜过了你们。至于旁的,每个人各有所长,你们会的她不擅长,她懂的你们可就一定了解?”   苏卉瑶意外极了:自从穿到这里来,从沈娆口中知道原来那个苏卉瑶与沈嫣的过节之后,她并没有刻意跟沈嫣讲和,因为她看得出沈嫣不待见她。今日,她却为自己出头,这……这这这……苏卉瑶表示难以理解。   “我当是谁,原来是沈府的二姑娘。”本来私下谈论别人被发现了是一件上不得台面的事,最先嫌弃苏卉瑶的蓝衣姑娘转过头去,看到是沈嫣,不仅没有一丝羞赧,反倒冷笑了一声:“今日柳家姑娘做生日,不知道作为姑母的二夫人有没有来啊?”   大夫人在沈府不计较,给了二房一个“二夫人”的名分,并不代表柳家也不计较。柳瑜是辅国将军长子的嫡女,姑母当然不会是一房的妾。苏卉瑶一听,这是在拿沈嫣庶出的身份做讽刺。沈嫣为她打抱不平,她肯定不能看沈嫣吃亏。   “柳家姑娘请你们来做客,你们却在背后说她家亲戚的不是。” 就在苏卉瑶要冲出去的时候,沈嫣已经气定神闲地回击了:“你们一位是礼部尚书的嫡长女,一位是户部尚书的嫡长女,礼数之道竟比不上我一个庶出的女儿,呵,当真是有趣。”   苏卉瑶闻言,转怒为喜,这沈嫣还真是吵得一手,哦不,吵得一嘴好架。果不其然,那两个自讨没趣的嫡长女再没出过声,灰溜溜地就走了。   事情已经解决,苏卉瑶认为自己没有必要再出去了。她跟沈嫣交往不多,对她的性子却是了解。自己要是这会子出去了,她必是尴尬。谁想到,她居然一早就察觉到了她的存在。   “你不必感激我,我不是在帮你,只是看不惯她们欺负沈府的人。”   苏卉瑶听这话明显是在跟她说,只得从假山后走了出来,满脸堆笑地喊了一声:“二姐姐。”   “也不怪别人说你,你这样看上去不仅呆还有点傻。”沈嫣上下打量了一下苏卉瑶,吐槽了这么一句后就离开了。为了帮苏卉瑶,她可是耽误了不少时间。   第十七章   看着沈嫣远去的身影,苏卉瑶想起了在宫里的时候,沈娆告诉过她沈嫣送荷包给沈辰濠的事。或许,沈嫣心里早对自己没有了芥蒂,只她一贯的骄傲使得她放不下架子。毕竟,以沈嫣沈娆的姐妹情分,她要是仍旧对自己不满,沈娆与自己相处起来怕是也不会那般自在无虑了。苏卉瑶不禁感慨:自己竟是个不开窍的,没有早一点想到这一层,无端端与沈嫣疏远至今。   一个时辰很快便过去了。各家出一个人去清点完寻回来的花样,一个嬷嬷上前回话道:“姑娘寻到的最多。”   那嬷嬷是柳府的人,她口中的姑娘自然是指柳瑜。之前穿九尾针她跟沈嫣打了平手,她寻到的花样最多,这一回合便是赢了。在众人的恭贺声,柳瑜中笑得春风满面,将她最先听到结果时的那一份疑虑给掩了去。之前被沈嫣挤兑过的那两个姑娘互看了一眼,双双露出了鄙夷的笑容。想来要不是之前的事情她们不占着理,这会子早就跳出来好好奚落沈嫣一番了。沈嫣分明看见了,却是暗暗冷笑了一声,不屑与她们计较。只是因着输了斗巧,难免有些闷闷的,默默地退去了一旁。   沈娆见了,连忙跟过去开解道:“二姐姐,今天是柳家姐姐过生日,你就当送了她一份大礼好啦。而且,”沈娆看了看四周,减小了音量继续说道:“这是她家的园子,数她最为熟悉。你只比她少了两样,真说起来,也不算输了她什么。”   “她熟悉我也不陌生啊,输就是输了,没什么好说的。”沈嫣虽然不甘心输了巧,却很有比赛的风格。对于沈娆的安慰,她不甚赞同。   注意到了沈嫣的情绪不佳,沈妍离了人群去到她身边,柔声安慰道:“二妹妹,不过游戏而已,大家一起玩图个乐子,输赢这种事无需太过计较了。”   沈妍的安慰于沈嫣而言没什么实质作用,但到底是一番好意,便是回了个笑容点了点头。就在这时,听得苏卉瑶的声音:“你们看,那是什么?”   所有人都被苏卉瑶的话给吸引住了,鼎沸的人声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看见的是放着沈嫣寻回的花样的台子。而那台子的下面,赫然是几张剪纸的花样。   原先回话的嬷嬷走过去将地上的花样捡了起来,数了数,足足有五张。如此算来,沈嫣不仅没有输,还依然是第一名。这样的反转使得所有人脸上的神情都很精彩,心情亦是复杂——恭喜沈嫣吧,柳瑜的面子挂不住;不恭喜吧,场面又着实尴尬。   “原来是掉到地上去了,二姐姐没有输呢!”沈娆打破了沉默,最先说出了重点。   “都是做事的人糊涂,没得弄出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事情,真是该死!”人群中有人跟着应和了一句。   苏卉瑶循声望去,只见那两个对沈嫣嗤之以鼻的嫡长女此刻尤其愤愤不平,不是为了柳瑜,而是不忿沈嫣重夺头筹。可再怎么不高兴,也得顾着国公府的面子,到底不敢当众对沈嫣怎么样,只能拿下人撒气。   “奴婢该死,请姑娘责罚!”听到那样的话,负责数花样的一干人立马跪地请罪。看到她们诚惶诚恐的模样,苏卉瑶只能在心里不住地跟她们说对不起——   她知道沈嫣对这次斗巧的输赢很是在乎,偏偏为了帮她出头耽误了不少找东西的时间,因此一早她就留了个心眼,将自己找到的花样留下了一些以备不时之需。不出所料的是,沈嫣确是输了。刚才她不曾开口宽慰沈嫣,并非忘恩负义,而是趁着大伙儿都不注意的时候将事先留下的花样放了几张到属于沈嫣的那张台子下,之后便是故意高声说话引起注意。   尽管对柳瑜和那些负责数花样的人感到很抱歉,但如果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么做,毕竟如果不是为了自己,以沈嫣对园子的熟悉程度,怎么也是不会输的。   “我还奇怪,怎么二姐姐这次比我找的少,以为你是故意让我心里有点不痛快呢。”第一名得而复失,柳瑜的失落不言而喻,可她也不是那种输了就发大小姐脾气的人,大不了明年再来比过就是。见所有人都因着自己没有说话而不知该如何继续这乞巧的玩乐,便是拂去了那些不快,爽朗地笑到。   沈嫣也因着头一名的失而复得有些意外的怔忡,听到柳瑜这样说,回过了神来:“都说了各凭本事,若是有意让你,你肯定要说我瞧不起你了。”   “就是就是。”柳瑜的笑容越发明快。对着沈嫣说完,又对着那些还跪着的丫头嬷嬷说道:“你们起来吧。多大点事儿就吓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将军府平日里苛责你们惯了呢。”   “是是是,多谢姑娘!”那些人不由都松了一口气,陆续起了身。   柳瑜对此事的反应苏卉瑶一一看在眼里,感佩在心里:不愧是武将之后,心胸气度非寻常可比。她之所以敢暗助沈嫣,不是不担心引起误会与麻烦,但她相信自己的观察,相信柳瑜不是那种输不起的人,断不会为此为难于谁。   众人眼见气氛又回到了最初的欢愉,也都渐渐安下心去,重新自在玩笑起来。因着喜蛛结网的结果要到翌日凌晨才能知晓,玩闹了这么久,大伙儿都有些小饿,应时应景的“巧果”便上了来。   苏卉瑶在现代的时候,曾经看到过巧果的做法,大概是先将白糖放在锅中熔为糖浆,和入面粉、芝麻等,然后放到各种模具中形成各种小巧可人的模样,再放到油里炸至金黄即可。而此刻所见到的,除了那些油炸的巧果,还有一些被雕刻成了奇花异草、鸟虫鱼兽状的瓜果,很是新奇,   巧果端上来后,每个人都双手合十地虔诚祈祷着什么。看着沈妍、沈嫣、沈娆,想到在现代的父母,苏卉瑶也静下心来,默念起了那首关于七夕的歌谣:   乞手巧,乞貌巧;乞心通,乞颜容;   乞我爹娘千百岁,乞我姊妹千万年。   第十八章   喜蛛结网不过是应个景,结出的网圆正细密与否全凭天意。或许因着是柳瑜的生辰,老天爷格外地眷顾于她。最终的结果是她与沈嫣打了个平手,约定了来年再比。大家热闹过一番,便都各自回了府。一宿没睡,苏卉瑶四个也是乏了,回到沈府后,去给老太太和大夫人请了安,各个回了屋子,梳洗歇息去了。   傍晚时候,苏卉瑶起床洗漱,赵嬷嬷领着春夏去了厨房看点苏卉瑶晚上的吃食,秋冬给她梳头,秋澜将她用过的水端去外头倒掉,却是半晌没有听到水泼到地上的声音。苏卉瑶与秋冬疑惑地互看了一眼,都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二人一起去到屋外时,只见秋澜手中还端着那盆水,人仿佛是定格住了一般,而她的对面站着的竟是沈嫣。这下,连苏卉瑶与秋冬也都愣住了——沈嫣之前别说来凭风园了,就是两人见了面,彼此也说不上什么话。这可真是稀奇。   “二姑娘好。”秋冬最先回过神来,忙忙给沈嫣福身行礼,还不忘碰了碰秋澜,秋澜才是反应过来,连忙对沈嫣福身道:“给二姑娘请安。”   苏卉瑶忙是说道:“二姐姐来了怎么没人跟着通报一声,快请进屋坐吧。”   沈嫣看了看面前的三个人,目光在秋冬的身上停驻了一会儿,便是进了屋子。等到备好茶点,秋冬与秋澜退了出去,留了苏卉瑶与沈嫣两姐妹说话。沈嫣看了一眼刚刚放下的帘子,开口问道:“那个丫头就是上次老太太过寿时候买进来的?”   苏卉瑶点了点头,“嗯,她叫秋冬,还有一个妹妹叫/春夏,两个人是一同进来的。”   沈嫣称赞道:“看着倒是个稳妥的人。”转而想到方才的事,不由觉得好笑:“我来了你这儿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值得你们这样吃惊。要不是她反应快,我不知道还要在外头站多久呢。”   苏卉瑶想了想自己与屋里人的表现,不好意思地笑道:“秋澜年纪小,当不得事,我刚起床,人还是懒懒的,反应慢了,还请姐姐莫见怪。”   听了这话,沈嫣颇有深意地看着苏卉瑶,慢悠悠说道:“你帮我赢了斗巧那一关,我若为了这点小事怪你,岂非忘恩负义?”   苏卉瑶早知道自己的小伎俩瞒不过沈嫣,听她说出这样的话并不意外。“姐姐都知道了。”   沈嫣道:“我自己找到了多少花样心中自然有数,怎么会无端多出几张,偏又是你最先发现,天下哪里有这样巧的事情?”   苏卉瑶诚心道:“若不是为了我,姐姐也不至于耽误寻东西的时间,那第一名是姐姐应得的。况且,姐姐最后不是成全柳家妹妹了么?”   这下轮到沈嫣愣住了:“你……看到了?”   苏卉瑶笑着点了点头。她看得分明,最后关头是沈嫣把自己那只喜蛛结的网弄破了一些,否则今年的得巧者会一如既往落在她身上。“姐姐是个光明正大之人,是我自作主张了。”   “你以为这般恭维一句,就打发得了我不成?”有些事点到即止便可。言语至此,她与苏卉瑶过往的心结便是悉数解开了,无需在往事上再多费唇舌。沈嫣打趣着岔开了话题:“我好容易来你这儿一趟,说什么也得吃上你一顿晚饭才不亏。”   “那是自然。”沈嫣的心思与用意苏卉瑶了然于胸,也不再提及旁的,说完这话,就将秋冬与秋澜叫了进来,吩咐道:“去告诉厨房一声,二姐姐今儿在我这里吃晚饭,再去二夫人跟四姑娘那里传个话,免得她们担心。”   秋冬与秋澜一一应了,出去回来后回了话,继续去到外屋守着。约是半个时辰之后,赵嬷嬷与春夏回来了。沈嫣与苏卉瑶以及众人分别用过晚饭,沈嫣身边的大丫头书儿来接人,二人这才散了。   一转眼,就是冬天了。赵嬷嬷与春夏从管事婆子那里取了份例的木炭回到凭风园,只见秋澜在,苏卉瑶却是不见了踪影。   赵嬷嬷问道:“姑娘人呢?”   秋澜接过赵嬷嬷手中的东西回答道:“大姑娘来过了,喊了姑娘一起去找二姑娘和四姑娘了。”   自从上次一叙,苏卉瑶与沈嫣再无隔阂,四个姐妹之间也愈发要好起来,时常聚到一起说话。   春夏走到炉子边,拨了拨里头的残灰,问道:“眼看着就要下雪了,可带了斗篷?”   “秋冬姐姐拿着跟去了。”秋澜回话到。   赵嬷嬷安下了心:“把炉子生起来吧,屋子里怪冷的。”   “诶。”春夏秋澜一起应了一声,便是忙活起来了。   沈妍与苏卉瑶到的时候,沈嫣正在屋子里头煮茶。二人一进屋,就闻到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二妹妹好雅兴,咱们来的可太是时候了。”沈妍掀了帘子进去,笑着说到。   沈嫣头也不抬,只说道:“你们可带了什么好东西来与我,没得总是白白喝我的茶。”   “你听听你听听,不过是讨一杯热茶,就要问我们要东西去换,二姑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沈妍转而向苏卉瑶诉起苦来。   苏卉瑶笑道:“依我看,二姐姐不是小气,而是会持家。也不知将来哪一家的公子哥有这个福气,得了这么一位贤妻。”   苏卉瑶说完,沈妍跟着笑了起来,忙完最后一道工序的沈嫣抬起头来瞪着她道:“都说你转了性子,这牙尖嘴利的功夫倒是一点没变。未出阁的姑娘家,说些个贤妻不贤妻的浑话,也不害臊!只盼着你将来得一个厉害的婆婆,看你还胡说不胡说!”   “谁得了个厉害的婆婆?”   三人正言语间玩笑着,听话没听真切的沈娆走了进来。那一脸好奇宝宝的神情再一次逗笑了一屋子的人。   “外头下雪了么?”看到沈娆肩头有雪,苏卉瑶上前替她掸去,问到。   “走到一半下的,想着快到屋子里了,就没穿斗篷了。”沈娆憨憨地笑了笑,然后用力吸了吸鼻子,说道:“嗯,二姐姐,你煮的什么茶,好香啊。”   苏卉瑶想起沈嫣的话,看着沈娆笑问道:“四妹妹想喝么?”   苏卉瑶问得奇怪,沈娆不知前因,愣愣地点了点头,说道:“当然啦。”   “可是二姐姐说了,想喝她茶得拿东西来换。”苏卉瑶故作委屈状说到。   “哦,”沈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所以你们才合计着要给二姐姐找一个厉害婆婆是不是?”   沈妍立即笑了起来,苏卉瑶点了点头回答道:“不错不错。”   “听话听一半就跟着胡说八道,都是被你卉姐姐给教坏了。”沈嫣有点急了,上前来虎着脸说到。   苏卉瑶辩解道:“这话又不是我最先说出来的,如何与我相干?”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沈娆还没有弄清楚状况,蒙蒙地问到。   沈妍忍住了笑,对着沈娆耳语了几句。沈娆懊恼地跺了跺脚,急急说道:“反正是你们做姐姐的说的那些浑话,我可不管。”   没有人真的跟沈娆计较,便是沈嫣也只有无奈地摇头叹息,随后仍是将煮好的茶端了上来,一人舀了一勺入杯,四人围桌而坐,聊起天来。   “咱们明天去普愿寺摘红梅好不好?”沈娆提议到。   苏卉瑶刚喝了一口茶,听到沈娆说出“普愿寺”三个字,一下子被呛到了,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都咳了出来。   “没……咳咳……没事,喝得急了给呛着了。”看着另外三人关切的神情,苏卉瑶一边抚着胸口顺气一边说到。   “普愿寺……有红梅么?”眼看三人还是盯着自己瞧,苏卉瑶忙是转移了话题。   “嗯,是啊,卉姐姐上次陪老太太去没瞧见么?”沈娆并不知道个中曲折,单纯而认真地回答了苏卉瑶的问题。   “你也说上次是去陪老太太的,自然是没有四下逛过。你卉姐姐又是头一回去,不知道也是正常。”沈妍自是清楚苏卉瑶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适时解围到。   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是沈嫣看得出苏卉瑶有难言之隐,便也插话道:“那里的红梅虽好,这雪一时半会儿怕是难停下来。便是停了,雪大路难行,万一摔了岂不遭罪?你若想要,等过些日子再说罢。”   眼见三位姐姐都没有要去的意思,沈娆悻悻地说道:“就是这雪大的时候红梅开得最好看啊,等雪停了要好些日子罢,咱们去了即便不是别人摘剩下的也是第二度开过的了,就是得了又有什么趣儿。”   因着去了一趟普愿寺后头生出那么多事,又是洪洛告白又是太后赐婚的,苏卉瑶是不想再去第二次了。可是看到沈娆的失望之极的模样,她实在不忍因为自己的那些不快扫了她的兴致,于是说道:“那咱们去禀了老太太、大夫人,明天就去吧,路上慢一点不会有事的。”   沈妍欲言又止,苏卉瑶知道她是对上次的事情心有余悸,即是出言安抚道:“找几个稳妥的人跟着,咱们姐妹又是在一处,姐姐勿须担心。”   沈妍想了想,苏卉瑶的话不错,便也同意了。一则普愿寺的梅花确是美不胜收。二则,明年开春她就要嫁做人妇,这样与自家姐妹自在玩乐嬉闹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你们都去,难不成我还拦着么?”沈嫣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仿佛是自己不愿意去似的,没好气地反问到。   “太好啦太好啦,那三位姐姐,事不宜迟,咱们快去跟老太太还有大夫人说说吧。”沈娆高兴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拉着三个人就往外头走。其余三人亦是被她的情绪所感染,穿上了斗篷披风,欢欢快快地去了老太太屋里。   第十九章   普愿寺寻常百姓进不得。外加风雪比昨日小了不少,但是还未完全停下,因此除了寺院中人,便只有苏卉瑶与沈家姐妹以及她们所带来的丫头和护卫,清净之处正合她们的心意。昨日沈府已经来人嘱咐过寺中的住持,故而今日一切事宜都备得妥妥当当。   “姑娘们先喝杯茶暖和暖和,待雪停了再去也不迟。”住持对着四人行了佛家之礼,和颜悦色地说到。   沈娆自是不愿意:“要是等雪停了再去,也不必今日来这里了。”说着瞧了瞧外头,继续说道:“看着不大,没事儿的。”   “阿弥陀佛!外头雪还在下着,这个时候出去,万一着了风寒,岂非老衲的罪过。”住持好生相劝。   普愿寺的住持是得道高僧,连皇上都以礼相待,他的话又占着理,饶是国公府的千金,沈娆也不好直接反驳,又不甘心白来一趟,只能撇着嘴看向了沈妍。她是沈府的嫡长女,长辈们不在场,当然是由她做主。   苏卉瑶与沈嫣亦是看向了沈妍,不约而同地对她点点头。沈妍心领神会,说道:“有劳住持挂心。我们带了厚实的斗篷,生了手炉,跟着的人也是极妥帖,想必出不了什么岔子。倘若待会儿觉得冷了,我们即刻回来就是。”   眼看众人执意要去,住持自知多说无益,没有再勉强。四人遣了跟随的护卫去喝茶歇息,带着贴身的丫头去了普愿寺的后院梅园。姐妹几个一处说说笑笑,苏卉瑶渐渐地将心头的隐忧抛开了去。一路上,放眼望去,目之所及,皆是白茫茫的一片。等到了目的地,银装素裹的天地衬得那几树红梅愈发似火般冶艳。她从前生长在温润的江南水乡,何曾见过这样的对比鲜明的景致,不觉沉醉其中。   正观赏着雪中红梅的妙不可言,沈娆突然道:“这红梅等摘了带回去可有得看,好容易出了府没了那些拘束,咱们打雪仗好不好?”   若是只有自己与沈娆两个人,苏卉瑶定是二话不说就会答应。无奈国公府的规矩如烙印般印刻在沈妍与沈嫣身上,她们做不到不顾形象地肆意玩闹。   “你不要仗着姐姐们疼你,一味纵着性子胡来。”苏卉瑶正这么想着,就听得沈嫣教训沈娆道:“还下着雪就让咱们出门已经是老太太格外宽待了。出了府,更加得注意分寸。跑跑闹闹的,叫旁人看去了成何体统?”   “这儿只有咱们几个,只要我们不说,她们也不会说,老太太不会知道的。”沈娆仍不放弃,努力争取到。   沈妍听了,晓之以理道:“那雪球扔在身上,弄湿了衣裳着了风寒可怎么是好?再说了,这雪地湿滑,万一摔着了,回去又如何交代呢?要是咱们出来一趟就忘了规矩,以后怕是再难出门了。”   被沈妍沈嫣这么一说,沈娆求助地看向了苏卉瑶。尽管觉得这么好的雪不打雪仗很可惜,但站在沈妍跟沈嫣的角度去看,她们的话并没有错处——   这不是自己生活的那个时代,高门千金总有自己的不得已。远的不提,单说沈妍明年开春就要成亲了,要是在这期间出了什么在那些人看来失了体统的事情,于她没有半点好处。依着国公府的家世,婚事不致有变,可嫁过去之后难免受人诟病,日子不会好过。沈嫣沈娆还未许人家,更不能为了一时贪玩坏了名声。如此权衡一番,苏卉瑶想出了个折中的法子:“大姐姐跟二姐姐说得对,那雪仗还是不要打了为好。不如咱们堆雪人吧,怎么样?”   原本听到连苏卉瑶也不支持自己,沈娆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在听到她后半句话后心情一下子又兴奋起来,拍手叫好道:“这个好这个好,咱们就堆雪人。不用跑也不用跳,大姐姐二姐姐可不能再反对了。”说着话,便将手炉交给了细珠。   退而求其次,沈妍与沈嫣觉得可行,也转身将手里的暖炉交给了轻云与书儿。秋冬上来准备接过苏卉瑶手中的暖炉时,苏卉瑶说道:“堆雪人要人多才能堆得又大又好,你们几个也别都站在一边看热闹了,过来帮忙吧。”   秋冬自然是听自家姑娘的安排,其他三个丫头听了这话也有参与的心思,只等沈妍、沈嫣、沈娆分别发了话,也都将暖炉放到一旁,加入了堆雪人的行列。   沈娆与细珠负责雪人的头部,苏卉瑶与秋冬负责雪人的身体,四个人在雪地里滚雪球滚得不亦乐乎。沈妍与沈嫣不如她们放得开,便是负责雪人的手臂与眼睛嘴巴之类。八个人忙活了好半天,一个圆滚滚、肉嘟嘟的雪人终于是成了形。再瞧瞧每个人的手,都冻得通红,脸上也是红扑扑的,累得气喘吁吁,但看着憨态可掬的雪娃娃,都十分欣慰地笑了。   沈妍从未如此快活过。身为国公府的嫡长女,她处处都要做弟妹的表率。从记事起,她的生活里就是针线女红、读书识礼,这样稚趣的游戏半点不曾做过。能这么玩上一次,也算是弥补了孩童时期的遗憾了。   沈嫣亦然。沈府大夫人是个宽仁的,本朝嫡庶之别也不似前朝那般分明严苛,但名分摆在那儿,正室与妾室到底不一样。她始终告诫自己不能行差踏错,不能让自己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此外,还要看管好妹妹,要比对自己付出更多的小心与努力。若非如此,有那样一位自以为厉害实则不得人心的生母,沈府从上到下,哪里会将她们姐妹放在眼里心上?像今日这样的事,与平日相较,已是有违本分,是可一不可再的了。   沈娆哪里想得到堆一个雪人,沈妍与沈嫣竟会有那么多感慨。她跟苏卉瑶负责滚雪球做雪人的头跟身体,工作量最大,自然是比她们两个累些,跟着她们的丫头也是如此,故而只顾着歇息没有再说什么了。   “手炉都凉了,去问住持讨要几支红梅带上,咱们就回去吧。”歇了好一会儿,沈妍说到。   心满意足的沈娆这次没有再对沈妍的话提出异议了。而众人准备离开这里的时候,听得她惊喜地喊道:“你们看,那边是不是三哥哥跟洛哥哥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两位翩翩少年踏雪而来,正是洪洛与沈辰濠。大家隔着些距离,但茫茫雪地,他们早就注意到了对面的一群人。沈娆的声音顺着风传入他们耳中,他们不由加快了脚步,走到了她们跟前。   虽说有在国公府一起长大的情分在,到底君臣有别,彼此年龄也大了起来,比不得小时候了,见到洪洛,沈氏姐妹皆是福身行了礼。苏卉瑶始终疏远洪洛,更不例外。   “快快起来,既不在国公府,也不是在皇宫里头,不需要这么多礼。”洪洛连忙让众人免礼,目光一一扫过,最后停驻在苏卉瑶的身上。   自从上次赐婚事件之后,沈辰濠已经想明白了,他与苏卉瑶之间绝无可能。若是自己一味深陷,苦了自己倒是其次,更会带累苏卉瑶。这么久没见,也是有意躲避以整理自己的心思。如今偶遇,内心虽然仍有触动,也能按捺住不表现出分毫了。可洪洛不一样,他从来没有死心过。尤其是上次太后赐婚未果,让他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更坚定了要娶苏卉瑶的决心。   苏卉瑶感受到了,只能略低下头,不与相对。沈嫣与沈娆不知情由,沈妍心里却是有些不安起来,借着问话的契机上前一步,将苏卉瑶挡在了身后:“殿下,你们怎么过来了?”   “想趁着初雪来看看头一度的红梅,谁承想这么巧,来了之后才知道几位姐姐妹妹也来了。” 洪洛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笑着回答到。说完这话,看到她们身后的雪人,可爱喜人,觉着有趣,随口问道:“那雪人是你们堆的?”   这话问得沈妍与沈嫣都有些窘态——这堆雪人并非什么不光彩的事,只是以她们的身份,本不该做出这等放浪形骸的事来。沈娆没有多想,开口就要回答,苏卉瑶连忙抢白道:“是秋冬她们堆着玩儿的。”   洪洛没想到苏卉瑶会跟自己说话,笑意更深了:“倒是些心灵手巧的。刚才看你们,是要离开了?”   这话是真真切切对着自己问的,不好不回答,苏卉瑶点了点头:“来了也有大半日了,雪还没有停,路上费的时间多,早走一些不至摸黑回去。”   “如此,便等我们摘了红梅一道回去吧。路上有个照应,辰濠回一趟家,我去看看老太太。”洪洛心情越发好了起来,这个同路的理由也是说的名正言顺,没得反驳。   要问此时什么最青,那一定是苏卉瑶的肠子。她后悔了,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心软答应沈娆来着普愿寺,不该堆什么劳什子雪人。那样,便不会与洪洛相遇,也不会为了替沈妍沈嫣解围与他说上这许多的话,最后还要跟他一路同行回去。   众人各怀心事,一时竟无人开口。沈娆见所有人都不说话,道出了心中的主意:“那就劳烦三哥哥跟洛哥哥多摘些红梅,分与我们一些带回府吧。”   “乐意效劳。”洪洛笑着应允了。   “那我们先回去禅房去。”沈妍回过神来,看出苏卉瑶的不自在,忙是说到。   闻言,洪洛与沈辰濠侧身让开了路,苏卉瑶几人便离开了。   第二十章   待洪洛与沈辰濠摘了红梅回来,风雪比来时迅猛了不少,且看着有愈演愈烈之势。与他们在一处心有不安,却也无法冒着那样大的雪往回走。好在并非是独身在此,料那洪洛再如何大胆,也不至于明目张胆地做出什么出格之事。苏卉瑶只盼着这雪能尽快停下,早些回到国公府。   相较于苏卉瑶的心事重重,洪洛对突然加大的风雪则是感谢天公作美,容得他与苏卉瑶在一起的时间多了一些。自上次苏卉瑶离宫,他已是许久未曾见到过她。今日听到沈府姑娘们要来普愿寺的消息,便是拉着沈辰濠一起来了。上次的刻意约见让她着恼,这次将一切安排成偶遇,总不会让她生自己的气了吧。虽则有旁人在场,自己许多肺腑之言难以表明,但能这样远远地瞧着她,多少也能慰藉一下连日来的相思之苦了。   沈妍与沈辰濠姐弟许久未见,少不得叙些家常话。沈娆则拉着沈嫣看那插在瓶中的红梅,商量着回去之后放在何处最是妥当。苏卉瑶独坐一角,听着窗外呼呼而过的寒风,兀自出着神。洪洛乐得将目光全落在苏卉瑶身上,片刻都舍不得移开去。这样明显的举动,莫说知情的沈妍与沈辰濠,就是向来单纯的沈娆也发现了不对劲。   “二姐姐,洛哥哥一直盯着卉姐姐看呢。”沈娆小声地在沈嫣耳畔说到。   沈嫣早就注意到了,听到沈娆这样说,心知不是自己多想,不由皱起了眉头。她之所以对苏卉瑶彻底改观,不只是感受到了她的变化,更有从沈娆那里听说了太后赐婚之事的缘故。原先的不快与鄙夷转成了怜惜与感佩。那样的人不会因着权贵对太子青眼有加,可要是太子执意对她有心,莫说是她,便是国公府也反对不得。但太后对苏卉瑶显然是不满意的。洪洛与太后祖孙之间闹来闹去,到底是一家人,伤了和气也终有释怀的一日。只是到了那时,苏卉瑶的处境就难堪了。得罪了太后,还是这种婚姻之事,已是坏了名声,整个京城谁家还敢与她结亲?这洪洛不是太情深就是太糊涂,竟是没有想过这一层么?   “二姐姐,洛哥哥是不是喜欢卉姐姐?”看到沈嫣愁眉深锁,却是一言不发,沈娆忍不住追问到。   一听这话,沈嫣心头一顿,低声训斥道:“休要胡说,传了出去你卉姐姐还要不要做人了!”说完,发觉自己似乎太过严厉,又是缓和了语气说道:“咱们与太子殿下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彼此见得多了倒也没什么。你卉姐姐他不曾多见,一时好奇也是难免。”   沈娆不是三岁的孩童,怎会看不出洪洛瞧苏卉瑶的眼神绝不是简单的好奇。无奈被这么声色厉然地训斥了一番,心里犯着嘀咕,口中却是再不敢胡言乱语。   沈妍也是难以心安,问沈辰濠道:“殿下对瑶儿还未死心么?”   “殿下从不是轻易放弃的人,要他死心,谈何容易?”沈辰濠其实有些羡慕洪洛,羡慕他可以那般直接地表明心迹。而自己,之前是后知后觉,如今是念之已晚,到底是错过了。   听到弟弟这样说,沈妍越发后悔昨日没有坚持反对来普愿寺了:“早知会遇见你们,咱们今儿就不该来。这下倒好,走也走不了,留下又是诸多不妥。”   沈辰濠安慰道:“姐姐不用这样忧心。殿下是个有分寸的人,不会胡来的。”   沈妍叹道:“要真是个有分寸的,哪里会惹出这许多的事来。他这样明目张胆地看着瑶儿,怕是你二姐姐跟四妹妹都已经发现了,要是叫外头人看去了,传进了太后耳中,不知还要生出多少是非来。”   沈辰濠也有这样的担忧,但无意去拦阻什么。洪洛将他当做肝胆相照的好兄弟,什么话都会跟他说,其中自然也包括对苏卉瑶的心思。他之所以选择隐下自己的感情,除却那些世俗所见,也有洪洛的因素。若说这世上有一人是乐见洪洛得偿所愿的,那便是他了。以洪洛的为人与深情,定是会待苏卉瑶好。虽然太后不点头,洪洛与苏卉瑶之间也是没有可能。但若是洪洛一直坚持,或许终有一朝能够拨开云雾吧。   五个人各怀心事,奇怪的奇怪,忧心的忧心,祝福的祝福,作为当事者之一的苏卉瑶却是突然起身对众人道:“我去外头走一走。”   所有人都愣住了。苏卉瑶笑道:“我出生的地方从无这样大的雪,坐在屋里看了这许久,忽然想去外头看看。”   沈妍心下存疑——苏卉瑶不是个糊涂的人,不会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在给洪洛机会与自己单独相处。她起身走去苏卉瑶身边,问道:“你身子一向不好,外头风大雪猛的,当真要出去么?”   听出了沈妍的话外之音,苏卉瑶给了她一个笑容示意她安心:“自上次落水之后悉心调养,身子再比不得从前那般孱弱了。姐姐放心,我心里头有数。”   听苏卉瑶这样说,沈妍心知她定是有了什么主意,没有再说什么。秋冬于是上前给苏卉瑶穿好了斗篷,递上暖烘烘的手炉,苏卉瑶接过后,对她说道:“我就在附近走走,你不必跟着了。”   “是。”秋冬福身应到。   旁观到此,沈嫣已然看出苏卉瑶与洪洛之间定是发生过什么不可言说之事,而沈妍也是知情的。苏卉瑶行事素来有分寸,这会子突然要出去,想必是有什么话要对洪洛说。沈娆最是玩心大的,见到苏卉瑶要出去看雪,当即也要跟着。话没说出口,就被沈嫣一个眼神给阻止了,只得悻悻地作罢。   洪洛一时弄不明白苏卉瑶心中打的是何主意,只高兴终于有机会与苏卉瑶单独说说话了。苏卉瑶走后不久,他便寻了个借口跟了出去。   漫天风雪之中,苏卉瑶缓步慢行着。洪洛没费上什么力气就追了过来,与她并肩而行。   “姑娘喜欢看雪?”走了一段路,苏卉瑶都没有与自己交谈的意思,洪洛便是寻了个话头开了口。   苏卉瑶淡淡说道:“殿下一直盯着我瞧,再不出来,怕是连四妹妹都要看出不寻常了。”   洪洛本无意隐瞒,被苏卉瑶说出来,也不觉得窘迫,笑着自嘲道:“原来是我惹得你不自在了。”   苏卉瑶道:“殿下明知你来我便无法自在,却还是冒着风雪特意赶来普愿寺,想是有话要对我说?”   洪洛一愣,问道:“你如何知道我是特意为你而来,不是因缘巧遇呢?”   苏卉瑶并没有切实的线索去证明,只是刚才一个人坐在窗前,想着今日的事情,越发觉得这场原以为的偶遇不是巧合。她简单回答道:“猜测罢了。”   听到这话,洪洛脚下一滞,随即快走几步到了苏卉瑶对面,挡住了她的去路:“可见你我也有心意相通的时候,为什么不给你我一个机会呢?”   洪洛这样直接大胆,苏卉瑶并没有恼。经历前事种种,她也了解,若是生气恼怒有用,也不会有今日了。她反问洪洛道:“殿下可曾仔细想过我当初说的那番话?”   苏卉瑶能这么平静地与自己说话,洪洛暗暗松了口气。“自是想过。你道我是太子,做不到你所想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可那只是你所认为,怕也是天下人所认为的。如果,我今日在这里告诉你,只要你愿意在我身边,不管将来如何,我保证此生唯你一人。如此,你可愿为我敞开心扉,接纳我呢?”   那种承诺普通人做来都难如登天,一个未来的皇上拿什么保证呢?这话苏卉瑶没有问出口。她摇了摇头,“殿下将来要肩负的是国与民的福祉,江山社稷与儿女私情孰轻孰重,殿下应当权衡得出。”   “你说的我何尝不明白,自我坐上东宫之位起,就有人将这些话无数遍地告诉过我。”说这话时,洪洛脸上竟有悲伤之色:“是啊,我是太子,做任何事都要考虑大局,哪怕婚事也只能为了江山为了社稷的利益去做取舍,无法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注定要做孤家寡人。”   “殿下……”   “那你告诉我,若是我不做这个太子呢?是不是你就没了那些顾虑,愿意与我在一起了?”   ”   洪洛说得伤心,苏卉瑶想要劝慰,却被他生生打断。之后的惊人之语让苏卉瑶心襟一动,并非为情,而是有感于洪洛的身不由己。他说自己是孤家寡人,她何尝不是?她是这个世界的不速之客,不知道为何而来,不知道何时会走,无谓在这异世留下不该有的牵绊,苦己害人。   “你若为我不做太子,岂非将千古骂名集于我一身?”苏卉瑶掩下心事,循循善诱道:“单单是我便也罢了,累及整个国公府,我是万死难辞其咎。殿下既真心待我,何以忍心见我背负重重枷锁,难活于世呢?”   洪洛苦笑道:“你不是冷情之人,明知我对你一往情深,你考虑到了自己,考虑到了国公府,独独没有为我的这份情深想过出路,可见你心中真是半点没有我。”   “殿下错爱,是我无福承受。”看着洪洛发红的眼眶,苏卉瑶心中也渐渐难受起来。   “细细想来,你从没给过我机会。为什么,就因着我是太子,因着太后不同意,因着你自愧于你落魄的家世?”这个问题始终悬在洪洛的心头,就算苏卉瑶对自己没有半分情意可言,他也想问一个水落石出。   “全都不是。”眼见洪洛是有些明白了,苏卉瑶决定把话说得再彻底一些:“不能回应殿下对我的那份心,无关身份和家世,只因为在我心里,三哥哥是兄长,殿下也是,我对你们并无半点男女之情。记得初遇殿下时殿下曾说过,要我将你与三哥哥一样看待。殿下倘若真心怜惜于我,也请将我与大姐姐他们一样视作亲人吧。恩爱长久难,亲情却是无论隔着多远的距离,历经多长的时间,都永远不会消失。”   苏卉瑶的话伴着风声入耳,洪洛看着眼前的女子,沉默不语。广袤的天地之间,二人如塑像一般立在其中。风雪渐欲迷了人眼,却仿佛吹开了心头的积尘,有什么东西开始慢慢融化,心境亦随之开始通透起来。   第二十一章   在雪中站了许久,两个人身上都覆上了一层雪白,苏卉瑶手中的暖炉也不似出来时暖和。上苍仿佛是懂人心一般,偌大的风雪适时地停了下来。洪洛抬头看了看,继而伸出手要替苏卉瑶掸去肩头的落雪。   没想到洪洛会有此举动,苏卉瑶一下愣住了。等回过神来想要避开时,只听得洪洛说道:“你既说了视我为兄长,还望以后再不要与我如此见外。”   洪洛说得诚恳,苏卉瑶不好再刻意躲避,由他去了。洪洛像是在下什么决心一样小心翼翼,可落雪再多,也有弄干净的一刻。他也知拖延无益,便是收回了手,说道:“走吧,是时候回去了。”   “嗯。”苏卉瑶点头应了一声,此外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了。洪洛冲她笑了笑,率先朝前走去。苏卉瑶转身跟在后头,心里是从未有过的轻松:执着至此,眼前这个对自己心心念念的男子,应该是可以将自己放下,去开始真正属于他的未来的帝皇之路了。   看到苏卉瑶与洪洛回来,沈妍悬着的心才是稍稍放了下去。苏卉瑶没有多说什么,只冲她露出了一个笑容,沈妍会意地没有多言。大家收拾了一番,便是离开了普愿寺。   回到沈府,众人一起去给老太太请安。看到洪洛与沈辰濠老太太很是意外,但想着姐妹几个在一处,苏卉瑶又是个懂事的,倒也没怎么担心。   老人家畏寒,大雪天里只能待在屋子里头,心里头闷得正发慌。看到苏卉瑶她们带回来的红梅煞是好看,心情稍稍好转起来,拉着众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因着洪洛还要赶回宫,才让他们散了。众人又去见过大夫人,也是寒暄了一阵子就出来了。尔后众姐妹各自回了屋。   “姑娘,这花儿放在哪儿?”秋冬将红梅插好后,连着瓶子一起端了过来问到。   苏卉瑶环视了一圈屋子,细细思索了一番,最后指了指窗台旁边的香案,说道:“就放在那儿吧。咱们这儿没有梅树,放在那里,这几天倒也能应个白雪红梅的景。”   “诶,好。”秋冬应了一声,走过去将花放好了。   “哎呀,这花儿真好看!”就在此时,春夏打了帘子走了进来,一眼便瞧见了那瓶红梅,禁不住赞叹到。   “可不是,”秋澜进跟着走了进来,颇为遗憾地叹息道:“还是秋冬姐姐好,跟着姑娘去了,能亲眼瞧一瞧那树上的是个什么样的,想必比这个还要好看吧。”   春夏没有多想,笑话秋澜道:“这摘下来的与树上长得还能分个彼此?自然都是一样的。”   苏卉瑶一听秋澜的话,就知道她心里生了别扭。也难怪,在秋冬跟春夏进来之前,服侍苏卉瑶的只有她与赵嬷嬷,要论亲近,除了她们再无旁人。虽说她并不是原来那个人,但是初来乍到所见的只有秋澜与赵嬷嬷,秋冬与春夏初来凭风园的时候,苏卉瑶心里也是有个亲疏远近的。   可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从来不是靠相处的时日来决定。服侍她的四个人之中,秋冬与她的年纪最接近,又是个明事理的,渐渐地,苏卉瑶与她能说的话就多了起来。尤其是那次午睡早醒,听到秋冬劝慰赵嬷嬷的话,她心里对秋冬更是高看一等,不由得对她多了些亲近。   这次出门,不方便带着许多人,便也只选了秋冬跟着,但不仅仅是出于亲近,还有更多旁的考量……   “姑娘,热水备好了,赶紧去沐水驱驱寒气吧。”赵嬷嬷从里屋浴室走了出来,对苏卉瑶说到。   苏卉瑶跟着赵嬷嬷去了。等她们离开了,秋冬才是说道:“这次出门,大姑娘二姑娘四姑娘都只带了一个丫头在身边,姑娘总不好把屋里人都带上。外头天寒地冻的,姑娘是考虑到你们年纪小,身子单薄,怕冻坏了你们。嬷嬷又是有些年纪的,雪天出行多有不便,这才只带了我去。你刚才说那样的话,仔细伤了姑娘的心。”   春夏这才察觉出秋澜的话中有话,想着平日里苏卉瑶待她们种种的好,也觉得秋澜的话失了妥当:“我跟姐姐进园子的时间短,姑娘待你们的情分自然更重些。我们平日里那么要好,你可切莫多心才是。”   看着秋澜神色松动,秋冬上前握住了她和春夏的手,言辞恳切地说道:“咱们在一处伺候姑娘,是难得的缘分。你与春夏同岁,便也是我妹妹,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姑娘是个亲和宽仁的主,这是咱们的福分,咱们唯有好好珍惜,尽心伺候。要是咱们之间生了嫌隙,闹出不快来,姑娘难做不说,外头的人也会说姑娘的不是了。”   秋澜年纪小,却不是个一味耍性子的。听春夏那么一说,心里已有几分愧意。再听秋冬这么一分析,想起苏卉瑶刚才并没有接自己的话,想是心里难过了,不由懊悔不已:“秋冬姐姐,是我糊涂了。我保证,以后再不会有那样的心思,再不会说那样的话了。”   “这便是了。”秋冬笑道:“你若想去亲眼瞧一瞧普愿寺的梅树,待明年,咱们再求着姑娘去一趟。”   听到这话,秋澜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将衣裳拿与秋冬,秋冬便去了丫鬟们专用的浴室。   泡在温暖适度的热水里本是极度惬意的事,但想到刚才秋澜的话,苏卉瑶心中有些疙瘩。她将双手搭在浴盆沿上,看着赵嬷嬷问道:“嬷嬷觉得,我这次单单带了秋冬去普愿寺,做的是否欠妥?”   赵嬷嬷宽解道:“秋澜还是个孩子,说话做事总有欠考量的时候,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苏卉瑶瞪大了双眼:“嬷嬷听见了?”   赵嬷嬷点了点头。她出去喊苏卉瑶进来沐水,正好听见秋澜的话。   苏卉瑶想了想,还是决定问清楚为好:“嬷嬷听见了却不说,是不是也在伤心呢?”   苏卉瑶问得认真,赵嬷嬷却是觉得好笑:“我的傻姑娘,嬷嬷我是多大年纪的人了,岂会连这一点都看不开?秋冬是个稳妥的人,姑娘多与她亲近,我最是高兴。毕竟姑娘以后的路还长着,有那样一个贴心的人在身边,嬷嬷我便是有一天不在了,也可以放心了。”   苏卉瑶一听这话立马不乐意了:“还说不伤心呢,这种胡话也说出来了!”   赵嬷嬷对这种事根本不介意:“姑娘是个明白人,自然分得清我是说赌气的话还是真心替姑娘着想的话。”   苏卉瑶还是不乐意:“那也不许说那些晦气话,嬷嬷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赵嬷嬷孑然一身,没有嫁过人没有自己的孩子,于她而言,苏卉瑶在名份上是主子,在情分上早就是自己的闺女了。她能如此真心待自己,赵嬷嬷心里暖暖的,眼眶也开始发热。怕苏卉瑶看出来多心,连忙俯下身去试了试浴盆中水的温度,借机拭去了氤氲出的泪。   ……   原本红梅花开,春节便也临近了。可巧今年润了一个七月,故而春节比往年推迟了一个月。而苏卉瑶,正是要在这一个月之间,于涟水州与京城之间往返一趟,因为原主人的双亲的祭日就在这期间。   初来之时,苏卉瑶还觉着奇怪,这原主人的母亲是国公府的大小姐,嫁的自然是同等门第的公子,夫妻二人走了,父家的财产女儿不得继承,母亲的嫁妆也当退还国公府,归在女儿名下才是。可原主人一点家产都没有,一切吃穿用度皆是沈府出钱。但凡有一点家私,她也不至于受了闲气半夜寻了短见。直到上次从宫里回来,老太太叫了她去佛堂感慨起前尘往事,她才弄清楚个中详细——   当年,老国公与老太太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全都爱若珍宝。谁想因缘际会,原主人的母亲因为一次偶然邂逅了当时赴京赶考的一名秀才,二人一见钟情。   后来,那名秀才考取了榜眼,原本前途一片大好,只因性情耿直不阿得罪了上司,到底被寻了个不是,贬斥做了个有名无实的小官,外放去了涟水州。大小姐不顾家族反对执意下嫁跟随,气得老国公断绝了与她的一切往来。莫说嫁妆,甚至不许包括老太太在内的所有人与她联系,直到临仙逝了都不曾释怀。   大小姐身体本就不好,虽有夫妻恩爱,女儿承欢,但对双亲的愧疚、对亲人的思念始终郁结在心,药是从未断过。得知老国公去了的消息,更是伤心自己未能灵前侍奉尽孝,自此一病不起,勉强拖了半年,还是走了。正所谓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她的夫君在一年之后,也步上了妻子的后尘。   临终之时,原主人的父亲将女儿托付于嫡亲的兄嫂,谁知他们却是个拜高踩低的,看不到国公府回心转意的可能,对她们并不理睬。可怜原主人尚未长成便骤失双亲,尝尽人情冷暖。若非有忠仆一心护主,她也等不到老太太派人来接了。进了国公府,日子慢慢地好过起来,可从母体中带来的病气本就难以祛除,外加受了多少苦,身子比起她的母亲更为弱不禁风,来了一年的时间,几乎是天天病着。   了解到这一切的时候苏卉瑶就在想,原来的那位苏姑娘之所以难容入国公府,除却性情之外,想必也是对国公府的人有着恨意的。她替双亲抱不平,为自己抱不平,却不得不依附于此过活,心中的煎熬可想而知。最终,竟是没等到解开心结便香消玉殒了。   第二十二章   “呸,真不要脸!现在姑娘日子好了,就一口一个大侄女儿的。当初老爷夫人去的时候,他们认定了国公府不会管姑娘的死活,巴不得把咱们都卖了换钱。老爷夫人祭日,老太太自会安排人护着姑娘回去,要他们巴巴跑来讨什么好?”听到苏卉瑶的大伯父与大伯母来了国公府,说是要接她回去祭拜双亲,秋澜气不打一处来,传话的人一离开,她就当即骂到。   “你不要这样生气了。不管从前如何,到底沾着亲戚的名,总不能人来了还给打回去吧。”春夏从秋澜口中听到那些往事也是气愤不已,但她不敢像秋澜那样不管不顾地骂人,也不想火上浇油。万一生了事端,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哼,依我说,打死他们最好,省的来烦着姑娘!”秋澜怒气未消,咬牙切齿地恨恨说到。   春夏何曾见过秋澜发这样的脾气,一时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只好闭了嘴,看向了苏卉瑶。   赵嬷嬷担忧地望着苏卉瑶。往事历历在目,但人已经到了国公府,正在大夫人那里候着。去,她担心苏卉瑶见到了人想起伤心事;不去,有失国公府的待客之道。毕竟这里并不是他们在涟水州的家,如何抉择着实两难。   在这件事上,秋冬也不好拿捏出恰当的主意,一切都得看苏卉瑶自己的意思了,便是也没有开口。   从前的苦难苏卉瑶并未亲身经历,但对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小人她从来都是厌恶至极。只是一来,这涟水州必是要回,二来不看僧面看佛面,不好在国公府与原主人父家的人闹出不快。她对着众人露出一个安抚力十足的笑容,说道:“大老远的来了,总是一番诚意,咱们还是得去见一见。”   赵嬷嬷没说什么,秋澜却是急了:“姑娘当真要去见他们?难道你忘了当初他们是怎么对你的了?”   苏卉瑶冲着秋澜眨了眨眼,说话的语气突然变得狡黠起来:“要想出从前的恶气,避而不见是最末等的法子。”   秋澜不明白苏卉瑶的意思,疑惑地看着她,春夏也是如此。赵嬷嬷好像是有些明白,又有些地方尚未琢磨透。秋冬最是明白苏卉瑶的心思,开口对众人解释道:“姑娘的意思是,今时不同往日,咱们背靠着国公府,他们巴结都来不及。从京城去涟水州的一路上,你想怎么做他们还能反着来了么?”   秋澜一听,恍然大悟,欢喜起来:“姑娘说的是。既然他们想攀这门亲,咱们就给足机会让他们好好地表现表现。”   说完这话,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苏卉瑶与赵嬷嬷、秋澜离开后,春夏好奇地猜测道:“姐姐,你觉得姑娘会怎么对付她大伯父大伯母?”   秋冬笑道:“姑娘的话不过是为了消秋澜的怒气,以免在大夫人跟前失了礼,哪里真就想对付他们了?”   “原来刚才姐姐是在跟姑娘唱双簧呀!”春夏有些失望地说到。   秋冬说道:“好了,咱们没得在这儿议论姑娘的家事,快些去做事才是正经。”春夏点了点头,与秋冬各自忙活去了。   去到大夫人屋里,苏卉瑶领着赵嬷嬷与秋澜请了安。大夫人免了她们的礼,柔声问道:“你大伯父大伯母说是要接你回去做祭礼,你的意思呢?”   苏卉瑶乖顺地回答道:“瑶儿年纪轻,许多事想不周全,一切听老太太跟舅母的安排。”   大夫人微笑着点了点头:“前些时候老太太就跟我提了。一应车马船只、跟去的人都早有准备,只等着时候到了再与你说。可巧那边来了人,有个熟门熟路的一路上照应,老太太与我还有你舅舅都能放心不少。”   苏卉瑶朝着大夫人福了福,感激道:“舅母说的是。”转而看向了自己名义上的大伯父大伯母。   男人一张褶皱遍布的脸上嵌着两只绿豆小眼,留了两撇胡子耷拉着拖到了下巴。因着个高体瘦,微微佝偻着杵在那里,活像一根垂头丧气的老树枝。女人倒是身宽体胖,富贵之态实在明显,但不难看出年轻的时候很有几分姿色。两个人站在一起,所呈现出的画面实在是滑稽。   苏卉瑶忍住了想要笑出声的冲动,对着二人说道:“大伯父大伯母一路赶来辛苦,回去的路上还要劳烦你们多费心了。”说完,也是礼数周到地福了福身。   那夫妻二人有心巴结,但想起从前对苏卉瑶的种种,心里也是没有底,不知道苏卉瑶会不会见他们。见了,又会是个什么态度。苏卉瑶一进来时,他们就像饿极了的老鼠看见了粮食一样,两眼放光地盯着她瞧。但当她开始打量起他们来时,又像是犯人见着了衙差,心虚地低下了头,不敢与她的目光有半点接触,心里也一直打着鼓,生怕苏卉瑶当场发难,给他们难堪。苏卉瑶这样以礼相待,客客气气地与他们说话,真是叫他们受宠若惊。   “咱们都是一家人,互相照应是应该的,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大伯父笑嘻嘻地说到,丝毫没觉着这话由他口中说出有多么令人反胃。   “是啊是啊,大侄女儿,弟弟他临终前将你托付给我跟你大伯父,我们照顾你那是本分,不需要客气。打从老太太把你接来这儿,我们可是想你想得紧啊。这不,等不及你回去,我们就来接你,看你过得好,我们也可以对你父亲在天之灵有个交代了。”大伯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更甚一筹,演技也是不俗,说着说着还真就挤出了几滴眼泪来。   要是苏卉瑶不知前因后果,怕是真会感动于他们的深情厚谊了。本来她来见他们也就打算走个过场,回去涟水州的路上也是本着眼不见心不烦,少打交道的想法,没有真的想要为难他们什么。可看到他们这副虚情假意的嘴脸,实在让人心情好不起来,当即改了主意。   苏卉瑶面上温和地笑着,说出的话却是绵里藏针:“原来大伯父大伯母一直担心国公府会苛待我。你们放心,老太太是我亲外祖母,自然是疼我的。舅舅舅母待我与大姐姐她们也是无有二致,我这一年过得很好。”   这话一出口,大伯父与大伯母一下子就有些慌了神。他们一心当着大夫人的面做戏,可苏卉瑶言下之意是说他们怀疑国公府的家风品格,这在注重声誉口碑的王侯之家可不是小事。他们是精明算计惯了的人,哪里会不晓得个中厉害,偏偏看苏卉瑶的神情又不像是有意刁难他们,只能暗暗叫苦。   “大侄女儿说笑了,你在国公府就跟在自己家里是一样的,我们只有放心,没有担心,没有……没有……”在狠狠地瞪了一眼自己的妻子后,大伯父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圆场到。大伯母不敢再胡乱说话,只一味地陪着笑。   苏卉瑶的身世大夫人一清二楚。主持着沈府这一大家子,苏卉瑶的这点小伎俩她如何看不出来。她心里对那两夫妻也是不喜,苏卉瑶那样做,也是无形中为她解了闷。但当着众人的面,还是要注意当家主母的身份,即是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一般。正巧这时,被派去收拾客房的丫鬟在屋外头求见,大夫人因是让红药出去看看。红药去了一趟进屋,回话说是客房已经收拾妥当了。   大夫人早已不耐烦再对着那两夫妻虚与委蛇,即是说道:“那就这么说了。今日你们远道而来辛苦,就先去歇着吧。”   大伯父大伯母巴不得赶紧离开,省得说多错多,立即福身道:“是,多谢夫人。”说完,便退出了屋子,跟着外头的人去了客房。苏卉瑶也没有多留,再一次道了谢,告退离开了。   等屋子里只剩下大夫人与红药时,红药终于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卉姑娘性子是转变了不少,可到底是个厉害的,不过一句话就把她大伯父大伯母吓成那副德行。”   大夫人听了,也是忍俊不禁,而后感慨道:“卉丫头是个懂事的,要不是那夫妻俩戏演得过了惹人嫌,她想必也不会出言为难。”其实,自从上次沈辰濠告诉她太后赐婚苏卉瑶拒绝的事情后,她每次见到苏卉瑶就会觉得可惜:要是苏卉瑶的家世能显赫一些,做她的媳妇倒也是个亲上加亲的美事。   红药既然是从老太太那出来的人,又成了大夫人的心腹,对当年的事多少知道一些,不由也心生慨叹。转而见大夫人有些情绪不佳,即是收起了那些不该她想的心思,出言宽慰道:“有老太太跟夫人您疼着,卉姑娘是个有福的,她自己定然也明白。”   大夫人微微颔首,没有再对此多说什么,喝了一口茶后,嘱咐红药去通知管事们进来回话。   赵嬷嬷年纪大,沉得住气,可怜秋澜从大夫人屋子里开始憋着笑,出了屋子又恐叫人看去了笑话,直到回了凭风园才是尽情大笑了起来,惹得秋冬与春夏好奇不已,春夏更是急急追问着发生了什么事。   秋澜捂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等……等一会儿,等我……笑够了……再与你们细说。”   春夏不乐意地哼了一声:“你这人,只管自己笑得快活,不顾别人心里着急。”说完,搬过一把椅子到了赵嬷嬷身后,又倒了一杯茶与她,讨好地说道:“嬷嬷,你来告诉我们,好不好?”   赵嬷嬷坐下,接过茶,喝了一口。秋冬也挨着春夏坐好,认真地听赵嬷嬷说起话来。苏卉瑶看着她们,轻笑了一下,走去了书案边,任由她们说笑去。   第二十三章   路遥天寒,苏卉瑶不忍心赵嬷嬷与秋澜长途跋涉,但她们是旧仆,依着规制,老爷夫人的祭礼她们必须回去,她只得带着她们同行,留了秋冬与春夏照看凭风园。   出发的这一日,苏卉瑶去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想着从前的事,不免伤感了一回。大夫人二夫人以及几位姑娘轮番劝慰,才是稍稍止住了。老太太拉着苏卉瑶细细叮咛嘱咐,苏卉瑶一一应着。因着还要赶去正房跟沈勉为辞行,耽误了出门的时辰路上不方便,才依依不舍地放了她离开。   从老太太屋里出来,苏卉瑶跟着大夫人去了正房,向沈勉为辞行。以前怎么样苏卉瑶不清楚,自打她来了以后,与这位舅舅见面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彼此间能说的话不外乎是那些路上小心、到了地方也替他尽一份心意之类的,没费上多少时间就散了。   沈妍、沈嫣、沈娆三人送了苏卉瑶到内院门口,不好再继续相送。沈妍道:“妹妹路上千万照顾好自己,身子好容易养实了些,大意不得。”   苏卉瑶微微笑道:“是,我会当心。而且有赵嬷嬷与秋澜在,姐姐尽可放心。”   沈妍点了点头。沈嫣看了一眼外头,知道苏卉瑶的大伯父大伯母此刻就在马车里候着,提醒道:“你素来是个有分寸的,只是对着那些没心肝的人,不要一味地讲什么尊卑礼数,有招惹到你的地方只管发脾气唬住他们,没得到了如今还受他们的闲气。”   苏卉瑶心领神会,心里感激沈嫣,口中却是打趣道:“不如姐姐与我一道走一趟,到了需要发脾气的时候,也好做与我瞧瞧,到底是如何唬住人的。”   这话惹人发笑。沈嫣伸手轻轻戳了一下苏卉瑶的额间,没好气地说道:“是我多话,你这样牙尖嘴利,哪里还会吃亏?”   苏卉瑶摸了摸额头,嘿嘿一笑,讨好地对沈嫣福了福:“妹妹无状,还望姐姐海涵。”   沈嫣白了苏卉瑶一眼,随即也是笑了。沈娆对此次分别本是十分不舍,心情从早上开始就低落起,眼眶红了不知几回。被苏卉瑶与沈嫣这么一来一去地玩笑逗趣,心里才是好受了一些。她挽住了苏卉瑶的手臂,开口道:“卉姐姐,你早去早回,咱们等你回来一块儿过年。”   苏卉瑶拍了拍沈娆的手,笑着说道:“好,我一定尽快回来。”   话音刚落,负责沈府女眷出行事宜的管事嬷嬷从外头进来回话道:“卉姑娘,时辰差不多了。”   苏卉瑶应了一声好,便与姐妹们道了别,与赵嬷嬷和秋澜离开了。陆路走了五天,一行人途经一个名为仙寓的小镇。仙寓镇有一条大河,是前往涟水州的必经之路。原本从这儿开始,就要改走水路了。但因着是寒冬,河面上结了厚厚的冰层,马车可以照常行走,倒也省却了由车换船的麻烦。   苏卉瑶一行人到达仙寓镇的时候,已近黄昏,即是赶去了驿站。驿站除却传递文书之外,也供来往官吏以及朝臣的家属出行之时中途住宿、补给、换马。这个镇子倒算繁华,规模却是不大,因此这儿的驿站也大不到哪里去。苏卉瑶此次出行,除了赵嬷嬷与秋澜随身伺候,大夫人还安排了五名护卫跟随,加上苏卉瑶的大伯父大伯母、赶车的小厮、搬运行李的脚夫,足足有二十人之多。单单他们住进来就已是勉强,更何况还有比他们先到的。等她们赶到驿站,单独成院的两个地方早被人先住下了。   “姑娘,实在是对不住,院子已经没了,只剩下一间房间了。您看,这可怎么好?”苏卉瑶进来后,出示了国公府的信物,驿丞诚惶诚恐地迎了上来。无奈两间院子已经有了人,能够住到驿站来的人都是权贵之人,他谁也得罪不起。看到眼前的姑娘虽是轻纱遮面,看不清模样为何,但给人的感觉温和有礼。驿丞暗暗在心里头祈祷着她能体谅体谅自己,不要与自己为难才好。   秋澜一路上对着大伯父大伯母那对夫妻,是左看不顺眼,右看不顺气,窝了一肚子的邪火。那驿丞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还是在秋澜这里吃了一顿排头:“什么叫我们姑娘看怎么好,这天寒地冻的,难不成还让我们的人睡去外面?”   被秋澜这么一吼,驿丞心里一颤,越发战战兢兢起来:“小的……小的不是这个意思。院子里头确实有人住了,还得请姑娘稍等些时候,容小的想想法子。”   苏卉瑶刚才没有说话,是在观察这驿站的环境。现在看到驿丞被秋澜吓成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不由心生歉意,当即对秋澜说道:“是咱们来得迟了,怪不得旁人。”说完,好声好气地安抚起驿丞来:“你不用紧张,也不必着急,天还有些时候才黑,咱们一块儿想法子就是。”   听到苏卉瑶这样说,驿丞心里稍稍安定下来,又是点头称是又是连连道谢,唯独不敢看任何人,尤其是不敢看秋澜,兀自低着头苦恼着:驿站只有这么大,他能想什么法子。谁能想到这大雪天的,竟有这么多人出门,还好巧不巧的都要住上一夜。今天的他可是太不走运了。   “这儿附近可有什么大一些的客栈?”苏卉瑶想了一会儿,问到。   驿丞正默默叹息着,听苏卉瑶问话,回答道:“回姑娘的话,有是有,不过那里都是供过往商客凑活着住的,贵府上的人怕是住不得。”   “商客能住,我们如何住不得?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讲究,只要能遮风挡雪,不冻着就是了。” 听到有客栈,苏卉瑶眉头舒展了一些,客气道:“就是得麻烦你带我们的人走一趟去问一问了。”   对方可是国公府的人,对自己这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如此客气,驿丞有些不知所措了。“不敢不敢,能为姑娘效劳,是小的的福分。”   苏卉瑶即是喊了一名护卫跟着驿丞出去询问客栈的住宿情况。他们走后,她对赵嬷嬷说道:“看样子,咱们这些人今晚得分开住了。”   赵嬷嬷皱了皱眉,而后说道:“人分开倒是无妨,左右姑娘住在驿站,也是安全的,老奴跟秋澜伺候姑娘歇息了再去客栈。只是咱们带的那些东西不好分散,放在哪呢?”   苏卉瑶没想过单独留宿驿站:“我自然是跟你们一起。至于带的东西,倒是可以放在驿站,明儿个一早再来取。”   “使不得使不得,”赵嬷嬷一听苏卉瑶的话,当即劝道:“客栈不比这里,住的人什么样的都有,就算有护卫守着,还是不□□全,姑娘住不得。”   “是啊姑娘,你还是住在驿站吧。如果你害怕一个人,我跟嬷嬷陪着你就是了。”秋澜也是劝到。   大伯父跟大伯母早在听到驿站住不了的时候就想说些什么,以此来表示自己对苏卉瑶的关心,无奈一直插不上话。这会子有机会表现,哪里会安静地待着。大伯父朝着大伯母使了个眼色,大伯母立马会意,上前谄媚地笑道:“大侄女儿,赵嬷嬷跟秋澜说得是啊,以你如今的身份,客栈那种地方你怎么能住呢?”   这一路上,苏卉瑶对他们夫妻二人都是采取眼不见为净,基本上不搭理的态度,这下她正为了今晚住宿的事情悬着心,他们硬是凑上来,她真不知道跟他们说些什么。赵嬷嬷的年纪使得她要顾着体面不与他们冲突。秋澜想得少,没有那些顾虑。听到大伯母说出这样的话,当即冷冷地说道:“你也知道姑娘如今身份不一样了,还敢一口一个大侄女儿的叫,也不怕闪着舌头!”   大伯母一路上赔着小心,受了秋澜不少的气。这下子也是难忍了:“我是姑娘爹爹的嫂子,叫一声大侄女儿怎么了?去了国公府没学着规矩么,主子们说话,你一个当奴才的插什么嘴!”   “呵,主子?”面对大伯母的盛气凌人,秋澜不怒反而鄙夷地笑道:“也不看看自己是谁,配不配。我秋澜的主子只有老爷、夫人和姑娘,你算哪一门的主子?”   “你……”   “都给我住口!”   被秋澜呛了声,大伯母当然不会示弱。反击的话只说了一个字,苏卉瑶突然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在场的人都被吓了一跳,吵架的两个立马安静了下来。   苏卉瑶看向秋澜的眼神满是严厉:“我念你年纪小,又是真心为我,许多事得过且过,岂料纵的你越发没了规矩,竟敢当着我的面就与人吵成这副样子!出门在外,是想叫谁笑话去?”   苏卉瑶从来没有对屋子里的人发过火,饶是上次秋澜吃秋冬的醋说出那番酸话,苏卉瑶也不曾训过她半句。现在为了算得上仇人的大伯母这样声色厉然,秋澜自是委屈。但看苏卉瑶是真的动了气,终究是没敢再说半个字。她性子又是个要强的,泪水在眼眶里打了几转,硬是强忍着没让它掉下来。   见到苏卉瑶竟然帮着自己教训了秋澜,大伯母欣喜不已,看似劝慰实则火上浇油道:“大侄女儿,你别气坏了身子。都是秋澜这个小蹄子不懂规矩,回头好好教训教训就是。”说完,不忘得意地看了秋澜一眼。   苏卉瑶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她冲着秋澜喊,可不是为了替什么大伯母出气。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对正得意的那个人说道:“大伯母要真是担心我的身体,也请消停些吧,没得做出与小丫头吵架这等为老不尊的事情来。秋澜跟嬷嬷与我名分上是主仆,可在我心里她们是亲人,从来就不是什么奴才。大伯母以后说话,还请注意些分寸。”   苏卉瑶的这些话可比教训秋澜的要严重得多。字里行间的亲疏之别,只要是个长了耳朵能听见声儿的,很容易就可以分辨得出。一下子从云端跌落泥地,大伯母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气得牙根儿都痒了。可如今的苏卉瑶再不是当年那个无助的幼小孤女,而是国公府里备受宠爱的表姑娘,她就是有再多的不满,也不敢表现出分毫。偏偏还不能沉默地忍气吞声,硬是挤出了笑容点头称是,那表情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秋澜本是满心满肺的委屈,大伯母的得意更是让她恨到不行。在听到苏卉瑶那句将自己与赵嬷嬷视为亲人的话,不由得愣住了。等反应过来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只听得一个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住的院子还有不少空厢房,如不介意,不妨一住。”   第二十四章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庭院与正堂的交界处,正看着他们。那人昂藏七尺,脸上留着络腮胡子,容貌看不真切,但浓黑入鬓的长眉下生着一双俊目,眼波流转间,自有那么一股子芝兰玉树般的清朗俊逸。   周身气质与模样大相径庭却又能并存的人,苏卉瑶还是第一次看到。她不清楚那人在那里站了多长时间,但他能一语中的自己此刻的心事,想必方才发生的他是全都看在眼里了。而真正让苏卉瑶觉得窘迫的,是他那句邀请她们入住的话。在这个时代,那种话完全不合规矩。一时之间,她无法确定那人是热心之下无意失言还是轻浮的登徒子。   苏卉瑶是主子,她没有开口,其余人自然不敢冒然出声。顾含风的话音已经落下许久,仍是没有人对他的提议表示愿意与否。奇怪的是,他并未有什么不快,反而款步走上前去,对苏卉瑶说道:“姑娘不必多虑,我绝无轻薄之意。院子里只有我与我儿子两个人,我们可以搬出来住到仅剩的那间厢房。”   对方这样说,苏卉瑶不得不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深感惭愧与抱歉。她赶紧解释道:“先生莫怪,我并不曾怀疑先生的心意,只是事出突然,没有及时反应过来。”   苏卉瑶的话并没有几分可信度,顾含风心里清楚,面上没有表情,言语之间却是彬彬有礼:“不怪姑娘,是我唐突了。”   顾含风的提议于苏卉瑶一行人而言是再好也没有了。然而,她与他连萍水相逢都算不上,他愿意让她们入住已是她们打扰了,要让他们完全将院子让出来,断断没有这个道理。这样想着,苏卉瑶微笑着婉拒了:“先生好意我们心领了,可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不敢叨扰。驿丞已经去打听有没有富余的客栈了。这么久没有回来,兴许是有了出路,暂且不必劳烦先生了。”   顾含风对于让出院子似乎有着别样的坚持,不放弃地说服着苏卉瑶:“这个镇子不大,连驿站都比别处小,便是有客栈尚有空出的房间,也不可能容下你们这么多人。出门在外,又有女眷,护卫们离得远了总是不妥。左右我们住上一夜明日就走,姑娘不必介怀再推辞。”   赵嬷嬷一直在观察那个不期出现的顾含风,他与苏卉瑶的对话她也是仔细听了,心中已然确定对方没有恶意。眼见苏卉瑶犹豫不决,便是劝说道:“姑娘,这位先生说得有理。咱们人多东西也多,分散开来确实不便。”   正巧这时,驿丞回来了,所说的情况与顾含风之前所推测的并没有太大出入。苏卉瑶看了一眼那些跟着自己奔波一路已经劳累不堪的人,只有对着顾含风福了一福,感激道:“如此,就却之不恭了。”   顾含风点点头,说道:“好,我先去收拾一下。”语毕,转身朝院子里走去。走出不到十步,又是想到了什么,转身对苏卉瑶她们说道:“我们只有两个人,所带的不过是些衣服用度,收拾起来费不了太多时间,姑娘可以让他们现在就准备了。”说完这话,他才是没有回头地离开了。   这份来自陌生男子的善意与周到使得苏卉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但她没有对此多说什么。顾含风走后,她就让人开始将东西往院子里头搬去。等她进去的时候,正好跟出来的顾含风打了个照面。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娃娃。面如傅粉,唇如施脂,若不是顾含风之前说了自己带的是个儿子,苏卉瑶真要把他当成女孩儿了。两个人彼此颔首致意了一下,便各自去了。   顾含风带着儿子顾儒去了仅剩的那间厢房,刚把门关上,小娃娃就哀声叹道:“这房间可真够寒碜的。”   顾含风道:“住一晚,将就一下吧。”   听到顾含风这么说,顾儒眼珠滴溜溜转了几转,尔后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问道:“爹爹,你是不是看上那位姑娘了?”   顾含风原本没有表情的脸顿时一沉:“胡说什么!”   “不然,你为什么要我们给她让地方呢?”顾含风的神情是很严厉,但小娃娃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紧接着追加了一句:“你又不是那么热心的人。”   看着眼前的小小人儿对自己了若指掌的架势,听到他对自己的那句形容,顾含风的眉心不自觉地跳了几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儿子的问题,他只能继续摆出为父的威严,吓唬道:“再多话,晚上就不许你吃饭了。”   顾儒不满地哼了一声,没有敢再说什么。他低下头用脚尖来回地搓着地,暗暗犯起嘀咕道:对人家姑娘那么温柔,对我就这么凶,还说不是看上人家了?   “心里不快活是不是?”顾含风一眼就看出顾儒的心理活动,使出了杀手锏:“还打算回京了以后,零花钱给你加倍的,看样子……”   一听到“零花钱加倍”这几个字,顾儒眼前一亮,心里的阴霾顿时一扫而光,冲着顾含风笑得无比灿烂,说出的话也乖巧到不行:“爹爹,我没有不快活啊,我可高兴了,真的。”说完这话,他像模像样地打量起所在的房间,露出了满意的表情:“嗯,仔细看看,这间房间挺不错嘛,哈哈……”   顾儒的转变早在顾含风的意料之中。一个吃,一个零花钱,是他百试不爽的绝招。吃,他倒是可以理解。就是大人也会有贪嘴的时候,更何况小孩子。但是他实在想不通,一个才七岁大的小娃娃为什么会这么看重钱,偏偏还神神秘秘地从来不告诉自己。他一个大男人,当然不会去窥探孩子的隐私,只要他不拿钱去做坏事就可以了。   这边,顾含风与顾儒父子斗法,苏卉瑶那边,一应行李物件自有脚夫小厮去应对,大伯父与大伯母夫妻俩被苏卉瑶那么一训,也是老老实实地回了房,不敢再招惹她和她身边的人了。赵嬷嬷与秋澜陪着苏卉瑶在房中,帮她准备今晚要用的东西以及明早要换的衣裳。   收拾好之后,赵嬷嬷原想问苏卉瑶饿是不饿,却见苏卉瑶心事重重地发着呆,神情是少有的严肃,应该还是为着秋澜的事情心里不痛快,即是向秋澜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跟苏卉瑶说说好话。   秋澜早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么失分寸,这会子得了空,有心上前认错,又担心苏卉瑶不肯原谅自己。犹犹豫豫之间,得了赵嬷嬷的暗示,终是下定了决心,走上前去,倒了一杯茶递给苏卉瑶,小心翼翼地说道:“姑娘,请喝茶。”   苏卉瑶并没有看向秋澜,只伸手接过了茶,喝了下去便将杯子放到了桌上。赵嬷嬷一看,苏卉瑶气得还不轻,既担心她气坏了身子,又不忍见她与秋澜生了嫌隙,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思量着要怎么解决这件事。   秋澜见苏卉瑶连看都不愿意看自己,定是厌恶极了自己,心里一酸,脚下一软,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眼泪瞬时夺眶而出:“奴婢知错了,姑娘要打要骂要罚都可以。求姑娘不要再生气了,原谅奴婢这一次吧,奴婢以后绝不敢再犯了。”   秋澜哭得可怜,却把苏卉瑶弄得莫名其妙,看到桌上的空杯子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立刻扶起了秋澜,为她擦去了脸颊上的泪水,柔声安慰道:“傻丫头,我哪里是真的生你的气。实在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又是在外头,咱们总得顾着国公府的体面,才不枉老太太她们待咱们的心意。”   秋澜一听这话,眼泪非但没有止住,反倒哭得更厉害了:“姑娘,对不起……都是我不懂事,对不起……”   苏卉瑶拉着秋澜坐了下去,继续安慰道:“你能知道错,便是个懂事的了。咱们现在的日子比从前要好,可要考虑的东西也比从前要多。以后遇着事情,不要一味地纵着性子去做,得好好想想其中的厉害,没得为了一时痛快失了更多。”   在苏卉瑶的循循善诱下,秋澜渐渐止住了哭泣。她点了点头,说起话来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奴婢受教了,以后一定谨言慎行,不会再糊涂了。”   “这便是了。”苏卉瑶笑道:“脸都哭花了,快去洗洗吧。”   秋澜嗯了一声,起身走去了洗脸架子旁,用盆里的水洗了把脸。回来时,听得赵嬷嬷问苏卉瑶道:“姑娘既不是为秋澜的事情生气,那是在想什么?”   赵嬷嬷没想到是自己误会了苏卉瑶,听她说出那番得体切实的话,想着这一年来她的变化,禁不住感慨自家姑娘真是长大了、成熟了。转而开始担心她心里头有不舒服的事,便是上前关切到。   苏卉瑶回答道:“我是在想让出这院子的那位究竟是什么人。”   赵嬷嬷对此亦是心下存疑。苏卉瑶既然说起,她也就跟着说出了自己的分析:“能在驿站住的,定然是官家子弟。驿丞明知咱们是国公府的人,而那位先生只有两个人,刚才咱们为了住处为难时,驿丞也不曾说与我们听,要我们去调停,想是来头不小,不敢轻易搅扰了他。”   赵嬷嬷的话与苏卉瑶的想法不谋而合,秋澜听了,也觉得顾含风的身份可疑:“看他的模样,少说也有三十岁,又带着个孩子,总是个成家立室了的。就是再小户的人家,出门也有两个人跟着,他身边怎么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呢?”   就是这一点,苏卉瑶最是想不通。就算是为了出行自在方便,为了孩子,也得有个丫鬟嬷嬷跟着吧?究竟自己遇着的,是何方神圣?   第二十五章   夜色渐深,沿河的灯火一一亮了起来,投射在厚厚的冰层之上,格外得璀璨夺目。吃过晚饭,原本安静的河面上开始热闹了起来。秋澜将苏卉瑶还有她和赵嬷嬷吃剩下的饭菜以及用过的餐具送了出来,听见外头人声鼎沸,好奇不已地出去瞧了瞧。   只见那广阔晶亮的冰面上人影攒动。那些人脚下穿着的鞋子并不是平时走路穿的,而是底部都镶着铁齿的木鞋。他们游走在冰面之上,速度快的,犹如星驰电掣;稍慢一些的,也是能瞬间出离原地很长的距离。有人单独滑行身形似飞燕一样流畅随性,也有人摆出各种姿势来炫耀自己的高超技术,更多的人只是三五成群地围成一圈,彼此之间手拉着手,慢慢地移动着,纯粹是为取乐之意。   以前在涟水州的时候,秋澜没有见过这样的游戏。当年老太太派人来接苏卉瑶去国公府的时候还是仲夏,亦是不曾看见有人如此玩过,不免觉着新鲜有趣儿,便是赶紧跑了回去,想要告诉苏卉瑶与赵嬷嬷,与她们一道出来瞧瞧。回到驿站,碰到了驿丞朝外走来,手中提着的恰是刚才她所看见的那种鞋子。   在被秋澜训过之后,驿丞就对秋澜敬而远之,这会子冤家路窄,也是不敢与她多说什么,低着头一心等她进去院子自己再走。谁承想秋澜却是对着他问道:“你也是要去河边?”   驿丞不好也不敢不回答,只有抬起头来,恭敬地回话道:“是啊,闲着也是闲着,去凑一下热闹。”   “这鞋子叫什么名儿?你们在玩的游戏又是叫什么?”秋澜想着问清楚了好跟苏卉瑶说,于是继续问到。   驿丞回答道:“这叫走冰鞋,专门用来玩冰嬉的时候穿的。”   “冰嬉?”秋澜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个名词。   驿丞点了点头:“就是在冰上滑行玩乐,每年河面上结了冰,都会有人去玩,有时候兴趣来了,也会举行比赛。仙寓镇的人基本上都会,连带着在这条路上来往惯了的人也跟着学会了。”   “为什么在晚上才开始呢?”秋澜觉得冰嬉本身有趣,但时间太迟,这一点不太好。   驿丞解释道:“白天镇上的人都有活计要做,只有下了晚才能得空。白天来往行走的人又多,也不方便。”   秋澜听了,不觉暗笑自己玩心太大,居然忘了那条大河本是来去的通道,并不是专用来玩耍的地方。心里却是越发地想去看一看了。她对驿丞笑了笑:“我知道了,你去吧。”说完,便是急急朝院子里走去。   驿丞惊讶得半天没有合上嘴。他狐疑地看向了秋澜的背影,又用空着的那一只手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人之后,才是感叹到:前不久还凶得跟一只老虎一样,这会子不过回答了她几个问题,就冲自己露出了笑容。女人啊,不论多大年纪,都是善变的。   秋澜不知道自己的一个笑容会让驿丞有那样的感慨,一回到房间,就迫不及待绘声绘色地讲起方才的所见所闻,并且成功地引起了苏卉瑶的兴趣,只有赵嬷嬷觉着不妥:“天黑路滑,人又多又杂,姑娘还是不要去了的好。”   “都点着灯呢,看得可清楚了。”秋澜极力劝说道:“嬷嬷,咱们仔细跟着姑娘,走慢一些就是了。”   苏卉瑶想去看,倒不是像秋澜那样是出于新鲜,而是在听到“冰嬉”二字时,就知道那是一个类似于现代社会滑冰的游戏,心里难免多出几分亲近来。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能遇着稍微熟悉一点的事物,总能给心灵一点慰藉。她明白赵嬷嬷的顾虑,想了想,说道:“我们只站在边上瞧,不靠太近便是。再让一两个护卫跟着,就算有不妥了,也能及时回来。”   听了苏卉瑶的安排,赵嬷嬷心里才是安定下来,没有再劝阻。带了两名护卫不远不近地跟着,便与秋澜跟着苏卉瑶出了门。走出驿站的大门,她们远远地就瞧见了河面上的幢幢人影,耳中听到的全是嬉笑的欢愉,围观的人亦是不少,不时发出叫好的声音。等走近了一看,不仅有大人也有孩童,更是精彩非凡。看着看着,一开始担心不已的赵嬷嬷也不由得看入了迷,苏卉瑶却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身影。   眼看赵嬷嬷与秋澜都看得津津有味,目不转睛的,自己身边又有守卫,苏卉瑶想着也出不了什么事,便没有打扰她们,独自朝那人走了过去。   “你也来玩冰嬉?”看到走到自己身边的苏卉瑶,顾儒问到。   苏卉瑶微笑道:“我不会,只是来看看热闹。你呢?”   “我想玩啊,可是爹爹不让,只能看咯。”顾儒很是失望地嘟着嘴说到,转而继续羡慕不已地看着那些在冰上纵情游走的人们。   苏卉瑶环视了一下四周,并没有发现顾含风,不禁有点讶异这大晚上的,他居然放心让小孩子一个人出来。而这孩子也是真的听话,无人看管着也没有去到冰面上玩耍。虽然不知道他们父子二人的身份,但一定是尊贵之人,要是个淘气的,偷偷跟驿丞打个招呼,弄一双走冰鞋并非难事。这样想着,苏卉瑶对顾儒的好感顿时又多了几分。   “你别找了,我爹爹没有来。”看到苏卉瑶左顾右盼的,顾儒很是机灵地看出了她在找谁。   童言无忌,可听在旁人耳中怕是会以为她是特意在寻顾含风,苏卉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窘然过后,苏卉瑶突然想到了什么,便是蹲下/身子,跟顾儒柔声打听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你问这个干什么?”本来正津津有味地看冰嬉的顾儒听到苏卉瑶的问题,立马警觉地看向了她,神色极其戒备:“你是不是还想问我爹爹叫什么?我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又要到哪里去?”   顾儒连珠炮一般将自己想要问的问题一股脑都说了出来,苏卉瑶诧异之下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是妥当的。   “哼,许多女人都想往爹爹身边凑,爹爹从来不正眼瞧她们。之前爹爹帮你,我还以为是你有什么不一样呢,原来你也不怀好意。”苏卉瑶沉默之间,顾儒已经对她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奶声奶气地发出了敌对的信号:“你死心吧,我一个字都不会告诉你的!”   眼看着顾儒对自己的态度急转直下,苏卉瑶想要解释说自己真的只是一时好奇,绝没有别的想法,可是顾儒并没有给她机会,说完那些话之后,他就迅速跑开了。人来人往的,她一下子看不真切他在哪,没有办法,只得作罢。正当她转过身准备回到赵嬷嬷与秋澜那儿时,只听得有人惊呼道:“不好,有人落水了!”   苏卉瑶脚下一滞,这厚实的冰层上哪来的水?转而想到刚才跑走的顾儒,心下一紧,随着人群跑动的方向跟了过去。原来是边缘的冰层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了断裂,加上冰嬉的踩踏,竟是露出了一个大窟窿,这才发生了意外。   虽则有灯火照亮,围观的人中也不乏会水的,但是水里头是个什么情况谁也不清楚。天寒地冻的,没有人有那个自信跳下去。万一救不了人,还折了自己一条命,岂不是冤枉?   苏卉瑶在人群中找了又找,仍是没有发现顾儒的踪迹,心里已然断定那落水的就是他了。带的两名护卫偏生都是不会水的,没办法下去救人。苏卉瑶会游泳,但算不上擅长,可不管掉下去的是谁,都是人命关天,耽误不得。眼看着周围的人没有一个有救人的意思,她只好把心一横,解了披风,纵身一跃跳了下去,惹得围观的人又是一声惊呼。那两名护卫更是大惊失色,却也只能干着急地密切注意着水面的变化。   苏卉瑶还没上来,赵嬷嬷与秋澜已经从人群后头挤到了前面,得知苏卉瑶跳水救人,又急又怕地直接跪在了冰面上,冲着水里头大喊,然而没有一点回应。   “各位发发善心,有会水的赶紧下去救人吧,咱家姑娘不会水啊。”赵嬷嬷几乎是哭着跟周围的人求助,秋澜也跟着不住地向人们磕头请求。   没有人伸出援手,只有人说着不痛不痒的风凉话:   “这老婆子急糊涂了吧,那姑娘要是不会水,怎么会跳下去救人?”   “就是就是,这是在忽悠咱们呢!”   ……   赵嬷嬷与秋澜的呼喊苏卉瑶听不见,那些凉薄的话她也听不见。一入水,噬骨的寒冷顷刻间将她从里到外团团包围,她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像是在被细小的针尖密集而频繁地刺着。解去了披风,但冬衣的厚实仍让她在游动时增加了不少的阻力,她只能竭尽全力地移动着身体,寻找着落水的人。   当终于找到已经陷于昏迷状态的顾儒时,苏卉瑶自己也已经是筋疲力尽,再使不出一丝力气游出水面了。求生欲望强烈,无奈脑中的意识逐渐溃散瓦解,紧紧抱着顾儒的那双手也不受控制地慢慢松了开去。   第二十六章   顾含风回房发现儿子不见了,立刻猜到他是贪玩跑去了外头,当即出去找他。到了河边,看到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一个冰窟窿,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跪在地上又是哭泣又是磕头的。等问清楚了情况,他那原本没有表情的脸瞬间更显冷色,二话不说地就跳了下去。   水下的温度比想象中要低得多,顾含风咬着牙奋力地游着、找寻着,不知过了多久,才是看见了顾儒和紧紧抱着他的苏卉瑶。顾儒已经不省人事,苏卉瑶抱着他的那双手也在渐渐松开。顾含风加快了游动的速度,去到了二人身边,这才发现做不到一次将两个人都救上去。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苏卉瑶感觉到了身边多出一个人,她拼劲最后一丝气力睁开了双眼,看不清那人是谁,只知道张口想要说话,却只喝进了更多的冰冷的河水。顾含风却是看清了她的嘴型,说的是“先救孩子”。顾儒的情况的确较为严重些,顾含风没有犹豫,抱着顾儒朝上面游去,将他交给赵嬷嬷她们照料之后,又是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救起了苏卉瑶。   围观的人不是完全的没有血性,在顾含风两次出水的时候都有人伸手帮了一把。而早在顾儒被救上来之后,也已经有人对他进行过了急救。可是因为入水的时间比较长,到现在仍是处于昏迷状态。   苏卉瑶被救起,赵嬷嬷与秋澜并没有松一口气,反倒更加心里发慌,苏卉瑶的整张脸冻得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看上去一点生机都没有。顾含风示意赵嬷嬷抱起顾儒,他自己则抱着苏卉瑶快速地朝驿站走去,一路上眉头都是未曾舒展开过。   赵嬷嬷与秋澜用了自己最快的速度紧跟在顾含风身后,到了房间,顾含风将苏卉瑶放到了床上,从赵嬷嬷怀中抱过顾儒后,对她们嘱咐道:“我会吩咐驿丞去找郎中。在这之前,你们要先解开你们姑娘的衣裳领口与腰间的衣带,让她透透气儿。然后将她头朝下,用你们的膝盖和腿抵在她的胃上,用力挤压她的背,务必要让她把积水给吐出来。”   依着顾含风的想法,与其啰啰嗦嗦说上这许多,还不如自己动手来得方便有效。可对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自己一个大男人实在不好对她做那些有肌肤之亲的事,只有尽可能简单而又清楚说明给她身边的人听。   赵嬷嬷一一默念了一遍,随后点了点头,顾含风就抱着顾儒急匆匆出去了。赵嬷嬷叫了那两名护卫出去,让秋澜关好房门后,立刻按照顾含风说的那样做了起来。她累了,就换秋澜继续。如此反复了十数次,苏卉瑶才是哇地一下吐出了不少的水来,人也终于是有了些许反应。   赵嬷嬷与秋澜见了,仍不敢有丝毫懈怠,连忙将苏卉瑶身上的湿衣服换下,给她裹了好几层厚实的棉被,加大了暖盆里头的火势,放到离她最近又不至发生危险的地方。忙活好了这一切,赵嬷嬷坐在床头,接过秋澜递来的干巾,替苏卉瑶擦起湿漉漉的头发来。秋澜跪在床边,使劲地搓揉着苏卉瑶的双手双脚,嘴里念念叨叨地祈祷着自家姑娘一定要平安无事。   过了好一会儿,郎中还没来,秋澜心里头着急,将苏卉瑶的手脚放入被子里便是跑了出去瞧。刚出了院子门,驿丞带了两名郎中走了进来,秋澜没有细问,领着其中一位去了苏卉瑶房中。赵嬷嬷忙是将苏卉瑶平放好,让开了位置。郎中即是上前替苏卉瑶诊查起来。   苏卉瑶下水的时间比顾儒要短,对游泳及潜水理论知识的掌握也算过关,哪怕在只有一星半点的意识的时候,她都会提醒自己要用水下换气的方法防止口鼻中涌进大量冷水。只可惜她的实践经验不是很丰富,再加上要顾及年幼的顾儒,还是喝了不少水。好在郎中很是靠谱,这一年来苏卉瑶也很是注意地增强自己的身体素质,到底没有让情况很严重。   “这副药三碗水煎成一碗喝下去,姑娘就无虞了。”郎中将随身带的几样药配好后递给了赵嬷嬷,说到。   赵嬷嬷千恩万谢地表示了感激,将药给了秋澜。秋澜送了郎中出去后,就去找驿丞要煎药的物什了。   顾含风回到房间后,顾不得自己身上也是里外都湿透了,知道有人给顾儒挤压出了胃中的积水,便是没有耽搁地用了最快的速度给顾儒换了衣裳,暖和起了身子,等驿丞找的郎中到了也不敢离开片刻,眼睛一直盯着顾儒苍白的小脸和冻得发紫的嘴唇。郎中的手指刚一离开顾儒的手腕处,他便急急问道:“怎么样了?”   郎中不知道眼前这位是什么人,但之前已得了驿丞的嘱咐,起身后行了一礼才是回答道:“公子受寒的情况比较严重。小的马上开三服药,每一服药都是五碗水煎成一碗半,分三次给公子服下。公子服下第一帖药后会出现发热的症状,不过勿须担心,只要注意保暖,出一身汗将寒气带走便没有大碍了。”   听了郎中的话,顾含风还是无法全然放心,追问道:“仅此而已?”   郎中点了点头,十分肯定地回答道:“并没有其他方面的问题。”转而却又一脸疑惑地说道:“只是有一事,小的也不甚明白。”   顾含风心头一顿,立即问道:“何事?”   郎中摸了摸下巴上的稀疏长须,蹙着眉悠悠说道:“按理说,公子不识水性,落水那么久,体内应该有大量的积水才是。但小的刚才给公子诊脉时,发现公子的积水现象并不严重,不是单单因着出水后经过了急救,倒像是在溺水之时就没有吞进太多的水。”   顾含风不懂医术,连郎中都想不通的事情他更加不会知晓原因,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苏卉瑶及时做了什么,但眼下他也是没有心思去想太多。郎中见他无话再说,便是下去开方子了。   拿药、煎药、送药……顾含风与苏卉瑶两边驿丞都是鞍前马后地伺候着。一则是他们身份摆在那里,二则也是因为自己当时正巧回来取东西,没有能出手相助,心里着实忐忑。虽说这件事情怪不到自己头上,但一个是大家公子,一个是国公府的表姑娘,同时在自己的地头上出了事,还是差点丢了性命这样严重的事,他们其中任何一个认真追究起来,他都是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别说这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微末官职了,就是自己的小命怕都是堪舆了。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做些弥补,希望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听说苏卉瑶落了水,大伯父与大伯母立马就去了她房里瞧。倒不是关心她的生死,而是担心她要是出了什么事会牵连到他们。另外,也是想借着这件事对赵嬷嬷与秋澜数落数落,好发泄一下心中的憋屈。   二人出了房间,只见苏卉瑶那间房房门紧锁,之后又是看到赵嬷嬷与秋澜里里外外地忙着,他们根本没有机会说什么做什么,只能耐着性子候在一边。等苏卉瑶服了药,大伯母见机会终于来了,一下子扑到了床前,挤出了几滴眼泪干嚎道:“我可怜的大侄女儿哟,这是遭了多大的罪啊!你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跟你大伯父可怎么跟弟弟弟妹交代啊!”   大伯父亦是不甘落后,气势汹汹地指责起眼睛红肿的赵嬷嬷与秋澜来:“亏得大侄女儿心里头对你们那么亲近,你们倒好,半点没有把她放在心上,只顾着自己玩乐。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你们有几条命赔?”   要是在平时,赵嬷嬷或许不会说什么,秋澜早就立马将他们的话一个字不让地顶了回去。然而这一次,是她提议出去看冰嬉,才使得苏卉瑶受了这番苦,要不是顾含风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苏卉瑶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但到了此刻还是昏睡着没有醒过来,秋澜心里充斥着说不出的懊恼与悔恨。赵嬷嬷也是极其自责没有照顾好自家姑娘,让她出了这样的意外。两个人自觉理亏更一心牵挂着苏卉瑶,在面对趾高气扬的大伯父大伯母的指责时,一句嘴都没得回。   那对夫妻见状,非但不知收敛,还越发地嚣张了起来,想要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好好地借题发挥一下,立立自己的威风。就算苏卉瑶事后追究起来,左不过是骂上几句,自己先出了这口恶气再说。   “啪!”一个利落的耳光扇在秋澜的右脸颊上,发出了清脆而响亮的声音。随即便是大伯母愤恨的声音:“不知高低的贱蹄子,打死你都不为过!”   秋澜吃痛地捂住了脸,是既生气又委屈,却想着苏卉瑶之前教过自己的话,竟是硬生生地忍下了心头的怒气,没有开口顶撞。却是不知,这不适时的忍让只会让对方更为得寸进尺。   赵嬷嬷被这突如起来的状况弄得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一下子将秋澜护在了身后,正视着对面的那个女人问道:“您这是做什么?”   “呵,做什么?”大伯母看着赵嬷嬷冷笑道:“奴才做错了事,被当主子的教训一下该觉着荣幸才是。不过,念在赵嬷嬷你上了年纪了,我懒得与你计较,但秋澜这丫头不能就这样轻易放过。”说着话就伸手要将秋澜拉上前来,继续对她发难。   赵嬷嬷心知大伯母这是在借机报复,要是自己一味让着,以她的性子,秋澜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多少罪,便也顾不得许多挡下了她的手,正色道:“秋澜与我都是姑娘身边的人,就是做错了事要受罚,也该姑娘来执行,就不劳您费心了。”   没想到向来温和的赵嬷嬷也有这么强硬的时候,大伯母不由得愣了一下,转而狠狠地瞪着她说道:“托你们的福,你们姑娘现在正昏迷着呢。我是她大伯母,代她罚你们,于情于理都是没得挑的。”说完,她一把推开了赵嬷嬷,一把拉过秋澜,高高地抬起了手就要重重地打下去。赵嬷嬷想冲过去拦着,却被大伯父伸出脚来绊了一跤,摔在了地上。可怜她年事已高,这样重重地摔了下去,一时半会儿哪里还爬得起来?   “住手!”   就在大伯父与大伯母在苏卉瑶房中闹得不可开交之时,房门被猛地推了开来,一声厉喝震住了所有人。   第二十七章   顾儒没有醒,好在能喂得进去药。确如郎中所言,顾含风将药喂顾儒服下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顾儒就开始面色绯红,全身发热,额头上渗出的汗珠一颗大似一颗。顾含风能做的,就只有不停地用浸了温水的帕子给他拭汗,隔一段时间帮他擦一遍身子。   顾含风至今迎进门的只有一位出身平民的妾室。旁人都道他对那名女子用情至深,碍于身份悬殊才不得不以妾室之名娶进门。为此,那名女子香消玉殒之后,他便再没结过亲,带着顾儒四方游历,不肯长留在京中的家以免触景伤情。只有顾含风跟那个人清楚,顾儒的身份究竟是何,自己又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虽则顾儒并非顾含风的血脉,但他与顾儒父子相称已有整整七年之久,他早将这个孩子视为自己亲生,全心全意地爱着护着。现在看到他因为身体不适而皱在了一起的小脸,就算明知这是服药后的必然症状,与身体和性命都无碍,顾含风还是心疼得无以复加。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儒的情绪终于是安稳了下来,皱着的眉头平展开去。顾含风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感觉到热度退了下去,又留在床边照看了一段时间,眼看着顾儒是真的睡得熟了,悬着的心才是稍稍放了下去。想起苏卉瑶不知道怎么样了,便是将驿丞叫了进来问话,得知她大伯父与大伯母也进去了她房中,联想到之前的所闻所见,暗自思忖了一会儿,吩咐驿丞好生守着顾儒,自己出了房门。   院子里所有有人的房间灯火都未熄灭,顾含风才踏进院子,就听到苏卉瑶房中传出来吵吵闹闹的声音,不由加快了脚步。等他去到房门口时,房间里头已经是叫骂声惊呼声呻/吟声乱成了一片。他面色不善地推开了房门,正见一名嚣张的妇人要对秋澜动手,即是厉声喝止道:“住手!”   原本乱哄哄的房间骤然之下变得雅雀无声,所有人齐齐朝声音的来源望了过来。顾含风进了房间,首先望向了不远处躺在床上的苏卉瑶,见她面色安然,才是看着秋澜,提醒道:“不赶紧扶你家嬷嬷起来,发什么愣?”   秋澜这才反应过来,忙是将摔在地上的赵嬷嬷扶了起来,搀着她去到了凳子上头坐好,关切地问道:“嬷嬷,你怎么样了?”   赵嬷嬷吃痛地皱着眉,却只是摆了摆手,说道:“不打紧,歇一会儿就好了。”说完,便是看向了顾含风。秋澜见状,也跟着看了过去。   大伯父与大伯母也回过了神。虽然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官家子弟,到底不知身份权势的深浅高低,又想着便是再高的身份又如何,还能伸手管苏卉瑶的家事不成?大伯母是女子,只敢在暗地里这样表达不满,大伯父却不一样,自以为这个时候自己是唯一能掌事的男人,开始被震慑下去的跋扈重又燃了起来。   “你一个男人大半夜地闯进我家大侄女儿的房间是要干什么?马上给我出去!”大伯父直起了腰板,扯着嗓子对顾含风喊到。见对方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又是朝秋澜与赵嬷嬷斥骂道:“你们两个呆在那里做什么,赶紧叫人来把这个人给轰出去!”   赵嬷嬷一时动不了,秋澜当然不会听他们的话叫人来对付顾含风。顾含风双眸闪现出阴寒之色,觑着眼前这个精瘦的男人,冷声说了一句:“早该叫人来轰你们出去!”   大伯父没想到顾含风会反客为主说出这样的话,又见他不怒自威的神情,心里不受控制地打起了颤。大伯母在秋澜跟赵嬷嬷跟前耍得一手好狠,可面对男人时不自觉就会矮了一截去,顾含风看上去又是个惹不起的主,现在看到自己丈夫都是有退缩的势头,更是不敢再说什么。   “没听明白吗?”顾含风不再正眼瞧对面的夫妻俩,而是看向了秋澜,声音里透出的情绪越发不快:“你们带了那么多人,姑娘有难时救不了,现在姑娘在休息,也由得闲杂人等在这儿胡闹,难道都是为了避免路上冷清跟过来凑数的?”   这话说得秋澜犹如醍醐灌顶,脑中顿时清明起来。她看也不看那夫妻两,飞也似地跑去了院子里,叫了带来的护卫,吩咐道:“把这两个人带下去看起来,等姑娘醒了再发落!”   一看形势对自己不利,大伯父再顾不得面对顾含风时的怯怯,对那些准备朝自己动手的护卫们吼道:“你们敢!睁大你们的狗眼好好看看,我们可是你们姑娘的伯父伯母,你们竟敢听一个丫头的话就要对我们动手,都分不清谁是主子谁是奴才了?”   “我记得你们姑娘说过,秋澜跟赵嬷嬷才是她的亲人,这两个不过是挂着亲戚名分的外人而已。你们当时隔着也不远,当是听清楚了的。” 护卫们被大伯父这么一吼,觉着有点道理,不免有些犹豫起来。顾含风见状,适时点拨到。   秋澜也恢复了往常的机灵劲儿,顾含风话音落下,她便紧接着说道:“你们都是大夫人挑选出来护着姑娘周全的,姑娘就是你们唯一的主子。我跟嬷嬷都是姑娘身边的人,你们只管按照我们说得去做,什么事情都由我们担着。但你们要是有一个不尽心尽责的,便是姑娘不追究,等回了国公府,老太太跟大夫人那儿你们也是逃不过。个中厉害轻重,你们自己掂量好了才是。”   护卫们彻底打消了所有的顾虑,不一会儿就将大伯父大伯母五花大绑地带走了。看着他们哀嚎挣扎的背影,秋澜心头的郁闷一扫而光。赵嬷嬷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来,对着顾含风跪了下去,感激地说道:“多谢先生。”秋澜也跟着跪在了他跟前。   “好好照顾你们姑娘。”顾含风没有多话,看了一眼苏卉瑶后,只说了这么一句,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秋澜扶起了赵嬷嬷重新坐好,端水给她洗了手和脸,又从随身带的伤药包里取了药出来,仔细替她处理起刚才摔倒时的擦伤。   原计划是住上一夜就离开,顾含风回京城,苏卉瑶继续去涟水州。出了昨晚的意外,所有人的行程都被耽搁了下来。第二天的晌午,顾儒醒了过来,自有顾含风亲自照料,驿丞也殷勤地在边上打着下手。   苏卉瑶醒得要早一些时候。醒来便是询问顾儒的情况,听赵嬷嬷与秋澜说了昨晚后来的情形才是安了心。她自己觉着完全好了,赵嬷嬷与秋澜却并不让她下床,只服侍了她漱口洗脸后就将吃食放在床边的案几上,要伺候她吃下。苏卉瑶却是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赵嬷嬷手上有擦伤的痕迹,走路虽极力保持平稳,但她仍看得出那不比平时利索。秋澜更是始终半低着头,有意地不让自己的右脸出现在她的视野范围之内。   苏卉瑶没有再任由她们伺候,而是问道:“我昏睡的时候出了什么事情?”   赵嬷嬷与秋澜面面相觑,心知昨晚的事不可能瞒得过苏卉瑶,却都想着小事化无,没有开口回答。赵嬷嬷有意转移苏卉瑶的注意力,笑着说道:“姑娘刚刚醒过来,不要费神想些无关紧要的事,先吃点东西吧。”   “你受了伤,这是无关紧要的事吗?”苏卉瑶的眉头紧蹙,一把抓住了赵嬷嬷的手,反问到。紧接着又命令秋澜道:“秋澜,抬起头来!”   秋澜咬着下嘴唇,却是不敢抬头。苏卉瑶一着急,伸手将她的下巴一抬,掰过她的右脸朝向自己,竟是被吓了一跳:又红又肿不说,还依稀可见上头留下的五个手指印。可见秋澜当时挨的那一巴掌有多重。   苏卉瑶立即就猜到是谁做的这些混账事,气急道:“把他们给我叫进来!我要好好地问一问,我说的话他们是听不明白还是怎么地,竟敢趁我不知觉的时候对我身边的人下这样重的手!”   “老奴跟秋澜受的都是小伤,不碍事的。姑娘切莫再为此事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得!”赵嬷嬷不想节外生枝,更是担心苏卉瑶刚刚醒转,这样生气对身体实在没有好处,赶紧劝慰到。   “秋澜,去把人叫进来!”苏卉瑶不愿就此善罢甘休,坚持要秋澜去喊人。要是她早一些给那对夫妻厉害瞧瞧,也不至于让赵嬷嬷与秋澜受这么大的委屈。   秋澜感动于苏卉瑶如此维护她与赵嬷嬷,但更加心疼她的身体,跪求道:“嬷嬷说的是,姑娘犯不着为了那种人气坏了自己。而且昨天晚上,给咱们让出院子的那位先生已经帮奴婢与赵嬷嬷出过头了。”   苏卉瑶一听这话,不由得一愣:那个人,不是应该守着孩子,如何会来自己这儿,帮自己的人出头?   “是啊姑娘,也是老奴跟秋澜糊涂,竟然让他们在姑娘休息的时候闹翻了天。幸亏那位先生出言指点,才平息了事态。现在,人还在绑在他们自己房里呢,姑娘就是要问话要发落,也得等自己精神好些了再做打算。”赵嬷嬷见苏卉瑶面上有疑惑之色,趁机进一步劝说到。   看着带了伤的两个人还如此担心着自己,苏卉瑶实在于心不忍,只得暂时压下了心头的怒气,缓和了语气,说道:“东西我会吃。你们照顾了我一整夜,又受了不少折腾,快先下去休息吧,有事儿我会叫你们的。”   “不许说不,这是命令!”眼见赵嬷嬷又是要说什么,苏卉瑶赶紧追加了一句,随后便是冲着两个人笑了。赵嬷嬷与秋澜这才没有坚持,各自下去歇息去了。   苏卉瑶自行起床穿好衣裳,将食物端到桌上,吃了起来。吃好饭没一会儿,听得外头有人说话:“请问姑娘醒了没有?”   第二十八章   苏卉瑶将自己简单收拾了一番,便去开了门,看到驿丞手中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盖着一块方布,问道:“这是什么?”   没有想到会是苏卉瑶亲自来开门,驿丞有些意外的怔忡,听了苏卉瑶的问话,才是回过神来,连忙将头又低了三分,恭敬回话道:“是顾先生吩咐小的转交给姑娘的。”   “顾先生?”苏卉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印象中自己好像并不认识什么顾先生。   驿丞提醒道:“就是给您让出这院子的那位先生。”   苏卉瑶不觉愕然,自己怎么连这个都想不到。“可能是落了水精神还没有恢复的缘故,我竟是糊涂了。只是好端端的,他为何送我东西?”   驿丞回答道:“顾先生说是为了感激姑娘不顾安危救了小公子。”   “可是……最后并没有救成,还劳烦了他救了我呀。”苏卉瑶觉得顾含风的礼物送得不是那么名正言顺,倒是自己,要好好地感谢他的救命之恩才对。   “旁的顾先生没有多说什么,只吩咐小的转告姑娘一声,请姑娘务必要收下此物。”驿丞见苏卉瑶并没有接下东西的意思,赶忙说到。说完,也不管苏卉瑶愿是不愿,直接将托盘放到了她的手上,打了个千:“那小的就不打扰姑娘休息了。”之后,生怕苏卉瑶会追上自己一样,飞快地跑出了院子,左拐不见了。   苏卉瑶想喊已经来不及,只好端着托盘转身进了房中。揭开了托盘上的那块方布,映入她眼帘的是一件纯白色的披风。苏卉瑶不清楚这是什么料子的,但触手所及,柔软细腻的程度是她在国公府那样的地方都未曾碰到过的。于此,她便晓得这件披风绝非一般俗物。   看着看着,苏卉瑶忽然想起有一次她们四姐妹叙话之时说起过,冬季所用的披风,最上等的料子是白狐的皮毛,而白狐身上最为难得的是腋下的皮毛。所谓集腋成裘,非是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合一的工序都不不可能做得好。苏卉瑶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这样好的东西,就算是国公府与皇家那般不分彼此也是没有的。那么普天之下,除了皇室之人,还有谁能够拥有?而可以获得如此珍贵赏赐的人,必定不是普通的位高权重。苏卉瑶头一次后悔在京城的时候没有对这些事留一份心思,否则眼下多少能推断出一二来了。   除此之外,顾含风就这样将东西转送给了自己,更是教苏卉瑶吃不准他的心思。陌路偶遇,他坚持让出这院子来方便于她;不顾严寒,下水救她脱险;深夜前来,及时帮助赵嬷嬷与秋澜解决了困境。仔细算起来,彼此相识的时间一天都还不完整,顾含风却已经为她做了这么多,苏卉瑶的心里也是不安。可具体是为着什么,一时之间,还真是难以言说。   苏卉瑶原来还想着要是顾含风执意送出谢礼,自己只需回一份礼物以感谢他的救命之恩,收下便也收下了。万万没想到,他送的礼物竟是这样珍贵难求,她就算以同样的礼物相赠,也是落了人后失了礼数。更何况,她并没有什么可以与这件披风相提并论的东西。   好东西谁都爱,可任凭再喜爱这件披风,苏卉瑶仍是当即决定,这礼物自己决计不能要。她亲自去退还多有不妥,驿丞那样子她也指望不到,唯有等赵嬷嬷与秋澜她们过来,再让她们帮忙还回去了。既下了决心,苏卉瑶便是毫不犹豫地将方布重新盖好,连着托盘一起放去了一旁。   傍晚时分,赵嬷嬷与秋澜来了苏卉瑶房中,苏卉瑶赶紧将披风交与了赵嬷嬷,让她即刻退回去。“如果他不肯收回,你就……装可怜,说是姑娘发了话,要是东西没能退回,就不许你吃饭也不许你回房歇息。气得严重了,很可能会把你丢给人牙子卖了去。总之,怎么严重怎么说,借口随你寻便是了。”   听了苏卉瑶苦思冥想后说出的理由,赵嬷嬷哭笑不得:“说卖了秋澜倒有可能,我这老婆子谁还愿意买呢?”   苏卉瑶一想,赵嬷嬷说得有道理啊。于是看向了秋澜说道:“那就秋澜你去吧。你那么机灵,一定可以办好的,对不对?”   秋澜为难地看着对自己寄予厚望的苏卉瑶,表示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姑娘,那位顾先生是帮了咱们几次,可说实在的,我一看到他心里头就发虚。要是我单独去见他,恐怕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你……你还是让嬷嬷去办这件事吧。”   “我倒是不怕那位顾先生,可也没有胆大到敢去回他的东西啊。”想到昨晚顾含风对大伯父大伯母那两人的态度,赵嬷嬷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   苏卉瑶看着赵嬷嬷与秋澜,苦笑道:“那就只有再麻烦驿丞一趟了。”赵嬷嬷与秋澜听了,立马对这个提议举双手赞成。   驿丞来了,听到苏卉瑶要交给自己的任务,连连摆手摇头道:“使不得使不得,顾先生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一定要交到姑娘手里,我怎么能又拿着东西回去呢?而且姑娘之前既然已经收下,这会子哪还有退回去的道理?”   早知道驿丞会拒绝,苏卉瑶腹诽道:是我自己收的还是你硬塞给我的?面上仍是堆着笑,试图说服驿丞:“这不是当时欠了考虑吗?明明是人家顾先生救了我,怎么反倒送我东西呢?你就这样跟他说,他应该是可以理解的,对不对?”苏卉瑶那“对不对”三个字,明里是在问驿丞,暗里也是在安慰自己。   驿丞始终坚持立场不动摇:“那还是烦请姑娘亲自去说吧,小的实在没那个胆子啊。”   苏卉瑶:“……”   “我的东西就这样不好,姑娘如此急着退回?”   就在苏卉瑶无语其余三人表示爱莫能助的时候,顾含风的声音响了起来。他本是想来看看苏卉瑶的情况,却听到她在安排人退还自己送的东西,当即沉下了脸。那张脸上的冷色,比这个季节的温度还要让人生寒。   驿丞眼见情势不对,立马说道:“那个……小的前头还有事情急需要处理,先告退了。”说完,对着苏卉瑶与顾含风匆匆行了礼就一溜烟儿跑走了。   “姑娘,老奴跟秋澜去前头看看晚饭准备得怎么样了。”赵嬷嬷与秋澜行了礼,竟也是丢下了苏卉瑶孤军奋战。   苏卉瑶欲哭无泪,她现在能躲避的地方似乎只有房间。可看顾含风的架势,如果自己这个时候关上房门,他怕是会一脚踹开吧?   “顾先生好,怎么突然来了我这儿,小公子他还好吧?”苏卉瑶很是明智地放弃了刚才那个打算,选择鼓起了勇气面对顾含风。她扯了扯嘴角,与他寒暄了起来。   “先回答了我的问题,再说些旁的。”顾含风并不理会苏卉瑶的问话,而是紧抓着前面的事情,势必要问出个子丑寅卯来。   苏卉瑶听明白了,也看明白了,顾含风这是真的生气了。她只有硬着头皮赔着笑脸说道:“不是不好,而是太好,我受之有愧。”   “你救了儒儿,那件披风已经是我所能给的东西里头最为平常的一样,或者你是想换一个更好的?”顾含风的神色并未有什么松动,说出的话却是叫苏卉瑶大吃了一惊。古人也是有钱就任性啊。   苏卉瑶摇了摇头,解释道:“我什么都不想要。我是打算救出小公子,但也仅仅是打算而已,最后还不是先生救的我么?正所谓无功不受禄,更何况我才是真正受了先生恩惠之人,如何还能收下先生的谢礼呢?这……于情于理都是不合适的,不是么?”   顾含风没有立刻反驳,苏卉瑶心里顿时生出了希望,但在听到顾含风接下去的话之后就彻底死了心:“合适不合适得由送礼的人来评断。我既送出了,断没有收回的道理。你若实在不想要,扔了或是赏给下头的人,都随你高兴。”   苏卉瑶:“……”   那么好的东西,扔了会遭天打雷劈的。赏人?她能给的人只有赵嬷嬷与秋澜,她们要是敢收下才怪。或许,可以等回到了京城,转送给姐妹们。但是,披风只有一件,姐妹却有三个,送谁都不合适。给大夫人?不,还是送给老太太穿最是稳妥。既尽了孝心,又不会引起误会。想到这里,苏卉瑶觉得自己想出的是个万全之策,到底宽了些心。   看着苏卉瑶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顾含风便猜到她的心思为何,当即出言给她泼了一盆冷水:“你不必苦恼了,那披风除了你,谁也没得穿。”   苏卉瑶听不明白顾含风的话,一脸疑惑地望着他,他却是一言不发地出了院子。苏卉瑶自是看不见,顾含风转过身后,脸上的阴霾渐渐散去,嘴角亦是流露出了一丝笑意。   秋澜跟着赵嬷嬷去了厨房,一直放心不下苏卉瑶:“嬷嬷,要不我回去看看吧,顾先生是个好人,但看上去脾气却是不太好。”   “傻丫头,你以为嬷嬷我是真的不肯帮姑娘?”赵嬷嬷连忙阻止到。   秋澜一愣,问道:“这是怎么说?”   “驿丞不敢告诉我顾先生的身份,但收了我的钱,总算也说了些有用的消息。”赵嬷嬷看了看四周,附在秋澜耳边说了自己的打算。   秋澜的神情从大惑不解慢慢转为恍然大悟,继而又有些踟蹰:“就算顾先生没有妻房,年纪却大了姑娘一截,还有个儿子,姑娘嫁给他,真的好么?”   赵嬷嬷说道:“我都打听清楚了,顾先生看着年纪大,实际上也就是二十五岁。虽然还是大了些,家世好是肯定的,倒是可以弥补。重要的是我瞧着他人品端正,要是他真心喜欢姑娘,倒是比那些毛头小伙子来得稳妥。至于那位小公子,小孩子记仇也记恩,姑娘这次舍了命去救他,他必然肯对姑娘亲近。退一万步来说,他是妾室所出,姑娘嫁过去就是嫡母,他只有孝敬的份儿。姑娘年轻,顾先生正当年,成亲后定然还会有孩子,那就是嫡长子,名分地位上都差不得。姑娘从前受了多少苦,如果能得一门好亲事,这一辈子也算是有了个靠谱的归宿了。”   秋澜欢喜起来:“还是嬷嬷想得长远。”   赵嬷嬷笑着说道:“总是要有那么一天。姑娘眼下没这些个心思,咱们觉着有了好的机会,就得替她仔细筹谋筹谋。”   “嬷嬷说得极是。”秋澜赞同地点了点头。   第二十九章   赵嬷嬷与秋澜端着晚饭回到房间的时候,苏卉瑶正趴在桌子上,对着那件披风苦恼着。看到她们来了,苏卉瑶懒懒地抬起了头,问道:“你们说,我该怎么办?”   秋澜之前听了赵嬷嬷的话,心里已经有了数,忙是说道:“姑娘,披风的料子这样难得,穿起来肯定好看又暖和,你就穿着吧。”   “你说得倒是轻巧。”苏卉瑶坐直了身子,长叹一口气说道:“出了一趟门却得了件稀世的宝贝,回去了旁人问起,该怎么说呢?咱们连顾先生是谁都没弄清楚就收了人家的东西,又算怎么回事?”   秋澜回答不上这些问题,只好看向了赵嬷嬷。赵嬷嬷去到苏卉瑶身边,开解道:“听说顾先生也是要回京城,那必然是京中有门望的,做事说话都有分寸,这一点姑娘不必忧心。要是有旁人问起这披风的来历,姑娘只管照直说了便是,左右也是光明正大得来的,没做什么亏心的事儿啊。”   秋澜附和道:“嬷嬷说的是。姑娘不要再多心去想了,总是顾先生一番好意,姑娘要是拒绝了,岂不是驳了人家的面子?那可是救过咱们的人呢!”   苏卉瑶何尝不明白赵嬷嬷与秋澜所说的道理。“好吧,既是退不掉,那就仔细地收起来,以后再作打算吧。”   “这天寒地冻的正好穿着,如何要收起来?”秋澜还是想劝苏卉瑶穿上。   “带来的衣裳够穿了,没得再穿了这件招摇过市。等回了国公府,将路上的事情禀了老太太,她怎么说咱们怎么做岂不是更加稳妥些?”苏卉瑶有着自己的考量。   “姑娘想事情越来越周全了。”赵嬷嬷的话只说出口了半句,另半句在心里头想着,那便是以苏卉瑶如今的处事,假以时日,做个当家的主母都是足以胜任的了。想那顾含风需要的,应该也是个能当事的妻房。却是不知顾含风对自家姑娘确切是个什么心思。   听到赵嬷嬷也没有反对,秋澜没有再说什么,将披风收了起来。尔后三人吃过了晚饭,秋澜将餐具送去前头,回来的时候身边跟着一个人。   “奴婢回来的时候,小公子正好要来院子里头,奴婢便引着他过来了。”看到苏卉瑶意外的神情,秋澜把门关好后,福了一福,解释到。   苏卉瑶点了点头,向顾儒招手笑道:“过来这边坐吧。”   顾儒再没了上次在河边见到苏卉瑶时的戒备之心,听话地走了过去。等苏卉瑶将他身上的斗篷解了下来交给了秋澜,就坐在了她的对面。   苏卉瑶倒了一杯暖茶放到了顾儒的面前,问他道:“可吃过晚饭了?”   “嗯,已经跟爹爹一起吃过了。”顾儒一面将茶捧起来暖手,一面乖巧地回答到。   “身子呢?都好了么?”离落水被救起不过一天,顾儒就下了床还来了自己这儿,路上必是吹了冷风的,苏卉瑶自是担心。   “我没事了。”顾儒笑得可爱。   苏卉瑶跟着笑了:“那也不好这么晚了还出来,万一着了风寒,岂不是又要遭一回罪?”   闻言,顾儒将手中的茶在桌上放好,一下子跳到了地上,正襟站好,看着苏卉瑶郑重其事地说道:“我是特地来谢谢你的。爹爹说要不是你及时跳下去救我,我就危险了。”   在这件事情上,苏卉瑶不敢居功,老老实实地说道:“你不用谢我什么,要不是你爹爹及时跳下去救我,我也就危险了。究说起来,咱们是扯平了。”   “爹爹说,一码归一码。他救你是一回事,你救我是另一回事,不可以混为一谈。”说完这些,顾儒好半天没有再说出话来,一张小脸憋得通红,苏卉瑶看了,不禁开始回想起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让小娃娃心里头不舒服了。可仔细想了想,自己并没有说出不恰当的话来。正当她想要询问顾儒是怎么回事时,他忽然红着脸开了口:“我……我还只有七岁,不被允许成亲,但是……但是你可以嫁给我爹爹。”   顾儒的话让其余三个人都愕然不已——   赵嬷嬷与秋澜有心想为苏卉瑶谋一个靠谱的终身,但到目前为止都只是自己心里头在想,八字连半撇都还没有。这下子顾儒直接开了口不说,还是直奔了主题谈婚论嫁而来。不确定那话是小孩子的无知之言还是顾含风授意的,她们也就不知该不该高兴了。   “额,那个……”苏卉瑶心里咯噔一下,之前那份隐隐的不安逐渐放大了开来。毕竟送披风跟顾儒找自己这两件事发生的时间隔得太近了,她不得不谨慎一些,于是镇定了一下心绪,问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顾儒一脸天真地望着苏卉瑶,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是回答道:“茹茹告诉我,救命之恩是要以身相许才能报。你救了我,我应该要娶你的,可是……可是我真的还小嘛。而且,我喜欢的人是茹茹,就算我长大了,也不能够娶你的。正好我爹爹也救了你啊,你也要与他报恩,对不对?”   “等……等一下,”苏卉瑶的头有点晕:“茹茹又是谁?”   顾儒羞涩地笑了起来:“是我在宫里认识的小宫女,她人很好也很可爱哦。等你回去京城了,我可以带你去看她。”   出于顾及小娃娃自尊心的想法,苏卉瑶忍住了想笑的冲动,说道:“其实呢,救命之恩不一定要以身相许才能报答,有很多其他方式可以报恩的。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你娶我,你爹爹也不用娶我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爹爹年纪大了?”顾儒的脑回路却是没有苏卉瑶想得那样简单,反问了一句之后,紧接着为顾含风辩解道:“虽然爹爹年纪不小了,但是只要他刮了胡子,样貌还是很俊的。”   苏卉瑶的嘴角有抽动的趋势,她只能极力保持着正常的神色:“你爹爹很好,只是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啊。”   “原来是这样啊。”顾儒松了一口气:“没关系,等你回了京城,可以去找我们玩。我爹爹看上去凶巴巴的,但他人真的特别好。等你们认识的时间长了,你一定会跟我一样喜欢他的。”   苏卉瑶表示,我要是跟你一样喜欢你爹爹,那就更不能嫁给他了。“等回了京城,我就不可以随便出门了。”   “那就我跟爹爹去找你,好不好?”顾儒觉得这个并不是问题。   苏卉瑶摇头道:“你们也不能去找我。”便是顾含风进了国公府,他们见不到的。这些成人世界的礼教问题,苏卉瑶一时之间没办法跟顾儒讲清楚。   顾儒大失所望:“看来你是讨厌我。有人说我是爹爹的拖油瓶,有了我,爹爹就娶不到夫人了,原来是真的。”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看着顾儒泫然欲泣的模样,苏卉瑶连忙解释道:“我……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可是,我真的真的一点都不讨厌你,我发誓!”说着,苏卉瑶竖起了右手的三根手指。   “那为什么你不愿意嫁给爹爹也不肯让我们去找你玩呢?”顾儒还是不能相信苏卉瑶的话。   好像越解释越乱,苏卉瑶表示自己实在是搞不定了,求助地看向了赵嬷嬷。赵嬷嬷会意,上前对着顾儒说道:“小公子,你可愿听老奴说几句话?”   顾儒的目光转向了赵嬷嬷:“你说,我听着。”   赵嬷嬷道:“小公子,咱们姑娘定然是喜欢你们的。不然这么冷的天,那么寒的水,她为什么会跳下去救你呢?”   “那他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爹爹,也不肯与我们玩?”顾儒心结未解,仍然在纠结这个问题。   赵嬷嬷的笑容慈祥可亲:“咱们姑娘年纪轻,脸皮薄,你这样跑来跟她说要她嫁给你爹爹,她肯定会不好意思。你还小,不知道女儿家都是矜持的,总不好你一说,她就应了不是?”   顾儒偏着头认真想了想赵嬷嬷的话,脸上的乌云渐渐散了,重又笑得灿烂无比起来:“我明白了。”   顾儒的情绪转化之快让苏卉瑶咋舌,而赵嬷嬷的话更是让她头皮发麻:那话说的,怎么有点“她是愿意嫁的,只是在害羞而已”的意思在?   “我……”   “那我先回去了。”苏卉瑶想要进一步说些什么,只听得顾儒又说道:“出来久了,爹爹会担心的。”说话间,已经让秋澜给他穿好了斗篷,不管苏卉瑶是不是看着自己,是不是有话要说,飞快地跑走了。   顾儒走了,苏卉瑶并没有觉得宽心,而是苦着脸看向了赵嬷嬷:“嬷嬷,你刚才说的那些我怎么听着怪怪的?”   赵嬷嬷一脸无辜:“老奴说错什么了吗?”   秋澜立刻帮腔道:“我看小公子走得倒是开心,想是嬷嬷的话起了作用,有什么地方奇怪么?”   她们这样一说,苏卉瑶也再问不出什么来了,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还没想出个头绪来,听到外头有人说话。秋澜出去瞧了,进来回话道:“是看着那夫妻俩的人,说他们今天一天都不吃东西,直喊着要见姑娘。”   要不是顾儒来了,苏卉瑶本也是打算吃了晚饭后就来处理大伯父大伯母对赵嬷嬷与秋澜动手的事情。这会儿听了秋澜的回话,即是将刚才的疑问丢去了一旁,吩咐道:“把人带过来,我有话要问。”   “是。”   秋澜领了命出去传了话。不一会儿,饿了整整一天的大伯父大伯母就被绑着到了苏卉瑶跟前。   第三十章   “大侄女儿,先给我们松了绑,让我们吃点东西吧。”一进到房中,大伯母就卖起了可怜来。   苏卉瑶冷眼瞧着,不为所动。秋澜见了那夫妻俩,想起昨晚自己与赵嬷嬷所受的委屈,本就气不打一处来。听到大伯母的话,更是难以抑制心中的怒气:“姑娘关着你们也是好吃好喝地待着,你们自己作践自己,怨得了谁?做出这副样子又是要给谁看?难不成欺负了我与嬷嬷不算,还想败坏姑娘的名声?”   秋澜的话字字犀利,那对夫妻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大伯父的两只眼珠滴溜溜一转,便是冲自己的妻子骂道:“没见识的疯婆子,一顿不吃哪里就饿死你了?”骂完,又是堆起了笑脸,对着苏卉瑶说起了好话:“大侄女儿,你大伯母不会说话,你别跟她一般见识。这绑也绑了,关也关了,我们也都知道错了,这件事咱们就揭过去了吧?”   “是啊是啊大侄女儿,我们都知道错了。”大伯母不敢再自作主张说些什么,只随声附和到。   苏卉瑶仍是没有开口,慢悠悠地用杯盖散着杯中茶的热气,觉得可以入口了,浅浅地喝了一口,才是看向了那对夫妻:“既然大伯父大伯母都知道自己错了,那就请说说错在哪儿了吧。”   夫妻两个互相看了看,挤眉弄眼地使了一些只有他们二人看得懂的眼色。尔后,大伯父回答道:“大侄女儿你出了意外,是我们没照顾好你。”   “嘭!”听到大伯父如此避重就轻地耍滑头,苏卉瑶重重地把杯子往桌上一放,大伯父与大伯母被吓了一跳,身子明显一颤。大伯父赶紧加了一句:“大侄女儿你昏迷的时候,我应该让你大伯母守在房里照顾,而不是来大闹吵着你休息。”   苏卉瑶心里连连冷笑:果然是两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到了这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地步了,还是不肯松口说自己对不住赵嬷嬷与秋澜。苏卉瑶不知道该说他们愚蠢还是该佩服他们的倔劲了。   “之前我说的很清楚,赵嬷嬷与秋澜在我心里是亲人。平时我一句重话轻易舍不得说,你们是问谁借的胆子,竟敢对她们动手?”苏卉瑶想着,那两人不肯说,就由她来说:“退一万步讲,即便我只把她们当下人,秋澜跟了我有十来年,嬷嬷更是乳母,她们都是我身边得力、为我所看重的,要打要骂也得我发了话才成,你们又是凭着什么处处与她们为难,动辄打骂教训?”   苏卉瑶说这话时面无表情,声音中却是透着凛然的冷冽,大伯父大伯母不敢再看着她,更不敢再狡辩,一贯洒狗血式的求情戏码亦是无心上演了。因为他们很清楚,那么做根本没有任何用。   那两人双双低下了头,苏卉瑶的话却是没有说完:“我在国公府给足了你们面子,你们多少也该顾念一些。出门在外咱们是一路的,不承望你们给我长脸,也万不该在我脸上抹黑。闹得那样不可开交,竟是惊动了一个外头的人来解决。往小了说,是我管不住你们;往大了说,旁人会质疑国公府缘何会有这样不知轻重、不识礼数的亲戚。你们置我于何地?又置国公府于何地?”   听到在苏卉瑶的罗列之下,自己的罪名越来越严重,大伯父与大伯母原先只是无言以对,现在终于是紧张害怕起来——开罪了国公府,他们还能有活路?   “不过……”看到大伯父与大伯母神情变幻,苏卉瑶又是说道:“咱们之间虽没什么切实的情分,到底还挂着亲戚的虚名儿,也不好做得太过了。”   苏卉瑶的话使得大伯父与大伯母顿时看到了希望,双眼放光地盯着她。大伯父连忙讨好道:“大侄女儿实在是明事理。只要你肯原谅我们,要我们做什么都可以。”   苏卉瑶前头铺垫了那么多,等的就是这句话。她似笑非笑地反问道:“你们欺负的又不是我,我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继而对着赵嬷嬷与秋澜说道:“人就交与你们去处置,你们消了气儿,这事儿才算真正揭过去了。”   大伯父大伯母一听这话不禁傻了眼——让赵嬷嬷与秋澜处置他们,活路倒是有了,可也绝对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他们实在没有想到苏卉瑶真的会为了两个下人对他们发难。至此,他们心里才开始有那么一些后悔,昨晚不该做得那么绝。   秋澜自是十分开心,毫不犹豫就要上前,准备好以牙还牙,却被赵嬷嬷一把拉住了。“你还真要跟大老爷大夫人动手不成?”   秋澜一副当然了的神情:“他们算哪门子的老爷夫人?再说是姑娘发了话,将人交给咱们处置。”   赵嬷嬷摇头道:“姑娘心疼咱们,帮着咱们出头,咱们得知晓进退。他们已经得了教训,咱们也见好就收吧,凡事不要做得太过了。”   秋澜对赵嬷嬷的劝说并不以为然:“他们来闹的时候可想过什么进与退分与寸的?要不是顾先生及时赶到,他们非把咱们往死里整不可。我算是明白了,姑娘叫我凡事多留几份思虑固然是正理,但也得看面对的是什么人。要是那种明是非的,便也罢了。他们?”秋澜不屑地瞥了大伯父与大伯母一眼,继续说道:“咱们也不是没有忍过,结果还不是吃了大亏?我不过是要讨回我所受的,有何不可呢?”   赵嬷嬷想不出话去反驳秋澜,她能做的就是自己不去报复什么。她们的对话苏卉瑶听在耳中,念在心中。她欣赏赵嬷嬷的仁慈,却更为赞同秋澜的观点:正所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善良应该是好人的护身符,而不该是恶者有恃无恐的盾牌。为人做事要本着一颗善心,但不可做一个没有原则的圣母,否则无异于姑息养奸,对那些真正的良善之人又何来的公平可言?无论是谁,身份地位如何,都要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起责任、付出代价。   “秋澜姑娘……”   “啪!”   看着秋澜满怀愤意地朝自己走来,大伯父知道情况不妙,再是强撑不住,面上露出了怯意。大伯母一向将秋澜她们视作低下之人,这下因着生怕吃亏,竟是以姑娘来称呼起秋澜。只是才说出了四个字,秋澜的一个巴掌已经干脆地甩在了她脸上,让她尝到了昨天晚上秋澜所受的滋味儿了。   “姑娘,奴婢不生气了。”   大伯母被打得有点蒙,大伯父则是无望地闭上眼睛等着秋澜更重的报复,却是听得她对苏卉瑶如是说到,两个人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像是从未见过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秋澜。   苏卉瑶没有丝毫的诧异之色,只平平淡淡地问了一句:“这样便够了?”   秋澜点了点头,回答道:“我也只是挨了一巴掌,刚才已经还回去了。至于赵嬷嬷的那份儿,应当由她自个儿决定要不要讨回,奴婢没得替她做主。”   闻言,苏卉瑶看向了赵嬷嬷,问道:“嬷嬷的意思呢?”   赵嬷嬷本无心为难于谁,听苏卉瑶问起自己,即是回答道:“老奴并没受什么重伤,早无碍了。姑娘,大老爷跟大夫人是真的知道错了,请也饶过了他们吧。”   “我之前说过了,只要你们不追究,这件事就揭过去了。”苏卉瑶没有异议:“给他们松绑吧。”   “是。”赵嬷嬷与秋澜应了一声,上去解开了大伯父与大伯母身上的绳索。   苏卉瑶没有再说什么,示意他们出去。重获自由的两个人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加上饥肠辘辘的,急着要去找吃食,便是红着脸退了出去。   “去告诉其他人一声,明日出发,今天就都早些歇息吧。”再耽搁下去,不但会误了祭礼的日子,对沈娆的承诺也是要违背了。   赵嬷嬷与秋澜依言伺候了苏卉瑶梳洗睡下,便也出了屋子。传了话之后,就回房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   另一边,驿丞将自己刚才在苏卉瑶房外听到的动静悉数禀告给了顾含风。顾含风遣了他出去后,面上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当初看到那泼辣的妇人与秋澜吵得不可开交,苏卉瑶竟然默不作声的时候,顾含风不由感叹,到底是年纪小,镇不住身边的人,只能由着她们做那些出格的事情。没料到,自己这个念头刚一闪过,就听得苏卉瑶发了话,那样的气势连他也有些意外。从那时起,他便对她刮目相看了。   今日,听闻苏卉瑶要提那对夫妻来问话,顾含风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居然不那么君子地派了驿丞去打探一番。由此,对她的用心良苦与周全的心思更是有了进一步的发现——   在那群人里头,苏卉瑶是主子,哪怕没有理由,想要对谁发难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但那样,只会加深他们的怨气。尽管是做不出什么翻了天的乱子来,到底比不上化解怨恨来的好。那两夫妻要是还有一些为人的根本,自此以后便该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重新做人才是。而在顾含风看来,看到当初那个不分场合就与人大吵大闹的秋澜现下却能够拿捏得当忍让与报复的尺度,才是最叫苏卉瑶欣慰的。   顾含风自顾自地想着从驿丞那得来的消息,笑容不自觉地渐渐放大了起来。瞧得真切的顾儒心里的疑惑也随之增加,终是忍不住问道:“爹爹,你在笑什么?”   顾含风这才发觉自己失态,连忙收了笑容,干咳了几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没什么,小孩子不要总对大人的事情刨根问底。”   “那爹爹,你为什么要让驿丞去听人家的墙角?”顾儒自动忽略了顾含风的话,紧接着丢出出了另一个问题。   顾含风:“……”   “其实……你就是看上人家了,对不对?”顾含风不说话,顾儒便是猜到:“我一开始就说了,你还不承认呢!”   “零用钱不加了,还要减半。”虽然不厚道,可顾含风只能使出这一招来镇住眼前的小屁孩。   顾儒立马不愿意了:“为什么?我又没有做错事!”   “给你一个教训,以后我的话你要好好听明白了。”顾含风人父的威严十足:“等你什么时候表现好了,我会酌情给你加回来。”   “就知道欺负小孩子,本来还打算告诉你那位姑娘愿意嫁给你的话呢,哼!”顾儒没有办法违拗顾含风,只能不满地小声嘀咕着。   顾含风听不清顾儒嘟嘟囔囔的内容,眼看时候不早了也懒得深究,只说道:“明日要赶路了,早点睡吧。”说完,便是朝床边走去,顾儒只好乖乖地跟了过去。   第三十一章   第二天,苏卉瑶一行人与顾含风父子各自离开了驿站。临行前,顾儒特意跑去跟苏卉瑶辞了行,让她回了京城一定要去看他。苏卉瑶知道这种可能性不大,却又不忍让一个孩子失望,只好顾左右而言他的给含糊应付了过去。她想着小孩子都是健忘的,等过了些日子,多半也就会忘记这一档子事儿了。   去涟水州的一路上,一切顺利。大伯父与大伯母非但安分了不少,还主动与赵嬷嬷和秋澜道了歉,感谢她们在关键的时候没有落井下石:“赵嬷嬷,秋澜姑娘,从前都是我们错了。多谢你们大人不计小人过,以后我们一定改,绝不会再犯浑了。”   秋澜不与他们多做计较不代表就从心底里释怀了之前的种种,对笑脸相迎的大伯父与大伯母二人并不理睬。赵嬷嬷顾念着苏卉瑶与去世的老爷和夫人,不愿拂了他们的面子,便是说道:“大老爷大夫人言重了,老奴跟秋澜承受不起。”   “有什么承受不起的?嬷嬷摔了那一跤,到现在身上还痛着呢,连一个道歉也不该得?”秋澜仍是那副火爆脾气,才不去管大伯父与大伯母尴尬与否,只是再不似从前那样不晓得轻重,到底仅说了这一句而已。   等苏卉瑶一行人回到京城的时候,离春节只剩下不到五天了。国公府得了她回程的信,一早安排好了人接应。沈妍、沈嫣、沈娆亦是在她到达之前就守在了内院的入口处。   “卉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我真怕你赶不及与我们一道过年了呢!”苏卉瑶一进了内院,   沈娆便上前挽住了她的胳膊。   苏卉瑶见到她们,心里自是快活,笑着说道:“既答应了你,我无论如何也是要赶回来的。”   说完,又是对着沈妍沈嫣喊了一声:“大姐姐,二姐姐。”赵嬷嬷与秋澜亦是向三人福了身:“给大姑娘、二姑娘、四姑娘请安。”   沈妍让她们起了身,问苏卉瑶道:“妹妹一路上可好?”   “一切都好,劳姐姐挂心了。”苏卉瑶点了点头,回答到。   “真的是一切都好吗?”沈嫣却觉着苏卉瑶这一路上必是发生了什么,她话音刚落,便是问道:“怎么我瞧着你人瘦了许多,脸色也不比出门时要好了?”   苏卉瑶摸了摸自己的脸,神色如常地说道:“是吗?我自己倒是没觉着有什么变化。出门在外比不得在家里,辛苦总是有的。想来是急着赶路的缘故,这几日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沈嫣看着苏卉瑶的神情不像是有假,便也点点头道:“那去跟老太太还有父亲、大夫人请了安,就赶紧回去歇着吧。真到过年的时候,少不得这个请那个邀的,就没这么清闲了。”   “好。”苏卉瑶语毕,四姐妹一同去了老太太屋里。   老太太遣了芸香在屋外头候着,远远地瞧见了苏卉瑶她们过来,芸香忙是迎了上去,福身行了礼后,玩笑说道:“姑娘这一走,把一大家子的人的心都给带走了。这下子回来了,大伙儿可算是能把心给放回肚子里头去了。”   一句话说得温暖又风趣,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笑了一回。芸香引着她们入了屋子里头,祖孙俩见了,自然又是一番寒暄。老太太细细问了祭礼的事,苏卉瑶一一答了。老太太不免又想起当年的事情,心里头不舒坦起来。   一屋子的人都颇有眼色,一见老太太情绪不对了,都有意地说些逗趣的话哄她开心。说说笑笑之间,倒也给了老人家不少安慰。这许多人在,关于顾含风的事不方便说,苏卉瑶便是隐在了心里。又是说了一会儿话,老太太便让她们散了。苏卉瑶去了沈勉为与大夫人处请安,之后便是回去了凭风园。   秋冬本也打算带着春夏跟沈妍她们去等苏卉瑶,转而想到自家姑娘一路风尘仆仆,必要洗了澡换了衣裳,再吃些点心,才算的上舒服了。即是与春夏分头行动,春夏去准备吃食,她负责烧热水与备衣裳。忙活了好一会儿才是妥当,便只候在了园子口。   “早听说姑娘她们回来了,怎么到了这会子还不见人呢?”春夏一边焦急地张望着,一边问到。   秋冬心里也急着见到苏卉瑶她们,但性子沉稳些,还是说道:“大姑娘、二姑娘、四姑娘都去接了,姐妹几个必是要说说话。还要去给老太太、老爷和大夫人请安,少不得又得说上一阵子,哪里会这样快就回来了?”   “就算那样,也该回来了呀。”春夏仍是伸长了脖子,遥遥地左探右望着。   秋冬无奈地摇了摇头,随春夏去了。两个人又是等了一会儿,才是看见几个由远及近的身影。确定是苏卉瑶与赵嬷嬷、秋澜无疑了,她们忙是迎上前去,福身行了礼。   “姑娘,你们再不回来,我就要成长颈歪脖子树了。”春夏动了动自己的脖子,说到。   “这话怎么说?你脖子怎么了?”秋澜认真地看了看春夏的脖子,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不明所以地问到。   苏卉瑶与秋冬还有赵嬷嬷都笑了起来,秋澜这下也是反应了过来,也跟着笑了。秋冬与春夏接过赵嬷嬷与秋澜手上的东西,四人一道进了屋子。苏卉瑶、赵嬷嬷、秋澜三人分别沐浴更衣,各个去歇息。到了约近掌灯时分,秋冬伺候了苏卉瑶起床洗漱。吃过了晚饭,春夏便将果子茶点端了过来摆好。之后,几个人围成一圈坐好,苏卉瑶坐在正中间,向春夏与秋冬说起了前往涟水州一路上的事。在听到苏卉瑶落水遇险的事情时,秋冬与春夏都吓了一大跳。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不必紧张。”苏卉瑶安抚秋冬与春夏到。   “那也是怪吓人的,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春夏后怕地说到。   “呸呸呸,你这张乌鸦嘴,是在咒姑娘么?”秋澜立马对春夏白了一眼:“得亏你是咱们园子里的,要是外头人这样说,我可轻易放不过她。”   “哼,有那两位在,你这一路上还愁没有个吵架斗嘴的?”春夏知道秋澜没有恶意,只她们平时就是这样相处惯了的,便是也不服输地顶了回去。说完,又是对苏卉瑶请求道:“姑娘快说说,这蹄子在外头是怎么与人闹得不可开交,也好给我跟姐姐提个醒儿,省得以后一不小心得罪了她,被骂的狗血喷头。”   “我哪里就有你说的这样厉害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秋澜想要反驳春夏对自己的编排,却是一下想不起来那句关键的内容是什么。   苏卉瑶笑着提醒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对对对对,就是这句话!”秋澜得意地看向了春夏:“就是这么个理儿。你要凡事都是好的,我只有佩服你的份儿,为什么还要骂你?”   春夏冲秋澜做了个俏皮的鬼脸,没有与她再争执下去。转而想起了另一个问题:“姑娘,奴婢记着嬷嬷说过你是不会水的,那样跳下去,定然吃了不少苦,是谁救了你呢?”   苏卉瑶心里不由得咯噔顿了一下:她处处小心以防露出破绽,终究百密一疏,这一点竟是从未想过。好在自己是昏迷了被救出来的,否则这个问题哪里还会轮到春夏问出,赵嬷嬷与秋澜早就会来与自己打听了。苏卉瑶不禁觉得荒唐:如此说来,倒还真是要庆幸自己的水下知识不过关了。不过,要是有的选择,她还是想做一名游泳潜水的高手。毕竟技多不压身,况且又是那样一种在关键时刻能够救己救人的技能。但在这里,也只能想想罢了。   “这个啊,就说来话长了。”秋澜看着苏卉瑶愣愣地发着呆,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以为她是害羞不好说出顾含风的事,便是说道:“救了姑娘的人可是大有来头。”   “快说与我们听听。”春夏的好奇心被彻底地引发了起来。   秋澜未及回答,芸香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众人忙是起身,苏卉瑶让秋冬上去打起了帘子,请了芸香进来。芸香进了屋子,冲自己的手呵了呵气,一边揉搓着,一边笑道:“姑娘这里好生热闹。”   “芸香姐姐怎地这个时候过了来,是老太太有什么吩咐么?”苏卉瑶笑着让了座,又吩咐春夏去倒茶,秋澜也是将几人之前吃出的果壳残屑收拾了一番。   “且不必为我忙活了。”芸香喊住了春夏,接着对苏卉瑶说道:“难怪老太太偏疼姑娘,姑娘与老太太还真是心意相通呢。老太太现下在屋里头等着姑娘过去,这茶跟点心我就改日再来讨着吃了。”   苏卉瑶没有马上随芸香动身,而是问道:“是姐妹几个都叫了,还是独独喊了我一人?”   芸香暗暗奇怪道:这卉姑娘素来是个心思玲珑的,只是这话问得蹊跷,仿佛早知道老太太会来喊她过去一样。心里这样想着,面上依旧是恰到好处地笑着:“只单叫了姑娘一人。”   芸香的回答正中苏卉瑶的下怀。她原就想找机会与老太太说一说顾含风的事,而且是宜早不宜迟。眼下机会来了,哪有不抓着的道理。便是对秋澜吩咐道:“去把东西拿出来。”   秋澜自然明白苏卉瑶所指何物,很快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披风找了出来。苏卉瑶拿到了自己手上,对身边的四个人说道:“我跟着芸香姐姐去老太太那儿说会子话,你们暂时不用跟去了,只管在屋里接着玩笑便是。”   “是。”四人齐齐应了一声,送了苏卉瑶与芸香离开。   “刚才话只说了一半,姑娘带走的又是个什么物什?包得那样仔细,想是极其珍贵了是不是?”原先的疑问未得到解决,现在又多出了一个,春夏迫不及待地追问起秋澜。   秋澜想着苏卉瑶特意带了那件披风去了老太太那儿,定是要说起那位顾先生,不知道自家姑娘跟他以后究竟会如何。她没有回答春夏的问话,而是看向了赵嬷嬷。赵嬷嬷倒是认为事情说开了也好——自家姑娘要是跟那位顾先生有缘,以后很多地方少不得要国公府出面。看出秋澜不定的心绪,出言宽解道:“姑娘说话做事自有分寸,咱们不用担心。”   赵嬷嬷的话犹如一颗定心丸,秋澜长舒了一口气,重又欢喜起来,继续与春夏、秋冬细细说起了苏卉瑶落水后所发生的事情。   第三十二章   今日苏卉瑶来请安,老太太看出了她有心事,碍于人多不好问,这会子才是单独叫了她过来,遣退了身边所有的人,问了她路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苏卉瑶将披风打开,放到了老太太跟前,细说了与顾含风的相遇。老太太听完,略略一想,心中已然有数:“京中姓顾的只有一户人家。你遇着的,当是善王爷顾含风了。”   苏卉瑶对这个答案并没有太大的意外。之前已经断定顾含风的身份特殊,后来从顾儒口中听到他可以带自己去宫中看一个小宫女,她便猜到了几分——   饶是再得皇上看重的臣子,都不可能在宫中随意游走,遑论顾儒一个七岁的孩子了。但是依他所言,他不仅能随意出入,还能与宫中年纪相仿的小宫女熟识,更可以带人一起去找她,除了皇室之人,再没有其他人有这个特权的了。   另外,本朝有着明确的规定,凡是入宫为婢者,需年满十二岁。等到了二十五岁的时候如果仍然是普通的宫女,除了被主子看重继续留下的,就都会被放出宫。只有那些因罪或是受牵连被罚没入宫廷的才没有年龄的限制。顾儒口中的那个小宫女茹茹,怕也是其中之一了。如此,苏卉瑶的猜测便又多了几分可靠性。只是因着顾含风的姓氏不是当今的皇姓,让她无法完全地确定。   “他既是王爷,缘何姓顾而不姓洪呢?”老太太的话证实了苏卉瑶之前的种种猜想,也增加了她的疑惑。她便是开口问到。   老太太解释道:“善王爷并非皇室血脉,而是皇上在当太子的时候倚重的一名商贾之后。那名商贾在皇上登基的过程中出了不少的财力。帝位争夺是何其凶险之事?那名商贾最后竟遭人暗杀身亡。皇上心有感念,登基之后,便封了他唯一的儿子为异姓王。无俸无爵,徒有一个称呼罢了。尽管只是个空架子的王爷,到底也是跟皇室沾了亲,能在皇上跟前儿说上话的,一般的官员小吏还是得毕恭毕敬地奉承着。就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见了他,也须得在场面上礼让三分。”   “原来是这样。”苏卉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那顾含风的身世与自己的现况有异曲同工之处。   “这件披风留在身边,外孙女儿总是觉着不妥,当时也是退过,善王爷却是执意不肯收回。还请老太太示下,外孙女儿该怎么做呢?”苏卉瑶问出了今晚来此的目的。   老太太皱起眉头默默了良久,才是开口说道:“这件白狐皮毛的披风极是珍贵难得,是当初善王爷封王之时皇上御赐的。多少年了都没有人见他穿过,现在瞧它,无论料子还是色泽都如当年一样崭新,可见他是如何悉心地保存着。你救了他儿子,他也救了你,究说起来,你欠他的情更大些,他却是执意将珍藏多年的披风送与了你,只怕是……”说到这里,老太太看苏卉瑶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只怕是他对你动了心思了。”   苏卉瑶整个惊呆了!老太太的意思再清楚不过——顾含风是看上自己了。苏卉瑶问心无愧,然而在这个时代,出了一趟远门就被一个男人看上了,自己还收了对方赠送的东西,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老太太看自己眼神的变化苏卉瑶感知得真切,她连忙摇头道:“怎么会呢?满打满算,善王爷与我统共认识也只有两天不到的时间,也就是为了披风的事儿才说上了几句话,并无其他。”   “你当日拒绝太后赐婚,心里真就一点不甘都没有?”老太太对苏卉瑶的话不置可否,只问她道:“那日在佛堂,我许诺过你将来选夫君之时可以以你的心意为主。那善王爷虽不曾表明身份,你必然能猜测出一二。你当真对他没有动过半分的念头?”   老太太问出这些话不是没有根据。在老太太看来,自己这个外孙女儿很清楚她什么能要什么不能要。可恰恰因为她是个聪明有心计的,从前又受了那样多的苦,定然是不甘心久居人下。拒绝沈辰濠,除了有顾念自己对她的爱护之外,想必也是明白为了一桩婚事与沈府生出嫌隙太过不明智。但是顾含风不一样。且不论苏卉瑶在来找自己之前对他的身份猜到了多少,总是晓得他的家世不低。为了日后的前程,她刻意做些什么让顾含风注意到也不是没有可能。况且她生的那样貌美,便是自己府上三个嫡亲的孙女儿与她比起来都是逊色了一两分。男人多是见色起意之徒,要引起顾含风的注意对她而言实在是事半功倍的事情。倘若真是这样,那便是有辱沈府的门风,这个外孙女儿,也就再疼她不得了。   苏卉瑶一听老太太这几个问题,不用去仔细思虑,就能将其对自己的想法猜出个八/九不离十,顿时觉得委屈不已——她只道平日里老太太是把自己当成心肝儿宝贝地疼着,却原来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是一直打着折扣的。   苏卉瑶跪在了老太太的跟前,郑重地说道:“外孙女儿再不懂事,出门在外也是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谨言慎行,绝不敢往国公府面上抹黑。得善王爷相助以及后来种种事端,一切都是机缘巧合,到了如今这地步,实在是无心之失,还请老太太明鉴!”   “果真如此,便是最好的了。”苏卉瑶言辞恳切,老太太仍有自己的考量,不欲再对此事多言:“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这披风你带来带去得太过显眼,暂且先放在我这儿。这件事儿再不要对旁人说起。”   “是。”苏卉瑶只能这么回答。   老太太于是喊了芸香进来,吩咐她安排人送苏卉瑶回园子。   “外孙女儿告退。”苏卉瑶起身站好,转身朝外头走去。   出了老太太屋子,不久便有嬷嬷提着灯笼过了来,给她照着回去的路。灯笼里的烛光照得亮黑夜里的路,却是点不明苏卉瑶此刻的心境,这种低落的情绪是前所未有的——   从穿来这里开始,老太太对她的好她感受得分明,之后大夫人对她也是颇为照顾,几个姐妹相处得很是融洽,她是真的从内心深处把沈府当成了家,把这里的人当成了亲人。然而就在刚才,她不得不对这个自己认定的事实产生了怀疑。   她不肯收下顾含风送的东西,确实有无功不受禄的因素,更重要的是她明白在这个时代,陌生的男女之间若是有了礼物上的来往,无论出于何种原因,都摆脱不了私相授受的嫌疑。若她只是孤身一人,倒也罢了,可她的一言一行都系着沈府,她半点也不希望因为自己而让沈府被别人指指点点。老太太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自然比她要清楚这个世界的行为准则。于是她将老太太视作可以倾诉的对象,可以给她指点方向的明灯。谁知到头来得到的,竟是猜疑。   苏卉瑶明白,以老太太的立场,必须凡事都要将沈府放在第一位,所以她没什么好怪的,只是突然之间有些难过。她把这里当成了家,但这里,永远不会是她的家。   一路沉默地回到了凭风园,苏卉瑶谢过了送她回来的嬷嬷,并让秋冬拿了几粒银锞子与她。那嬷嬷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秋澜都告诉你们了?”眼见秋冬与春夏跟赵嬷嬷与秋澜一样,关切地看着自己,苏卉瑶就了解她们定然是知道了自己带去老太太那儿的是什么东西。而她也信得过自己屋子里的人,从没打算要对她们隐瞒。   秋冬与春夏点了点头。赵嬷嬷早已看出苏卉瑶脸色不佳,忙是问道:“老太太找姑娘去,可是说了什么?”   苏卉瑶敛起心绪,微笑着回答道:“不过是些家常话。我把顾先生的事说与了老太太听,她一听便知道我们遇着的是谁了……”接着,苏卉瑶便是将老太太告诉她的话转述了一遍。   秋冬与春夏只是单纯地觉着意外,有心将苏卉瑶与顾含风牵红线的赵嬷嬷却不一样——当初看驿丞那样恭敬侍奉,她还以为顾含风一定是极为尊贵之人。现在得知他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空头王爷,究说起出身来,还是最末等的商贾之家,身份实在是不尴不尬。对自家姑娘来说,他可算不上好归宿了。   想到这里,赵嬷嬷当即断了当初的念想,只盼着那顾含风对苏卉瑶没有那些心思才好。可一想到顾儒说的那些话,不免又担心起来,对当初自己做的事后悔不已。   秋澜的想法没有赵嬷嬷那么复杂,但对顾含风与自家姑娘适不适合也是有了保留,再不如一开始听到赵嬷嬷的打算时那样了。   苏卉瑶心里有事,加之不知道赵嬷嬷与秋澜曾经竟有那样的想法,并没有注意到她们此时的异样,只说道:,“临走前得了老太太的嘱咐,这事儿除了咱们园子里头的人,再不要对旁人说起。其他的,静观其变就好。”   四人都应了下来,苏卉瑶便推说想要休息,去了屋子里间卧室。苏卉瑶从不让她们守夜,伺候了她睡下之后,四人也都各自歇下了。   第三十三章   过年时候的国公府除了热闹还是热闹,送礼拜年的人像是要将国公府的门槛踩踏断了才肯罢休。礼尚往来,国公府少不得一一回礼。此外,沈勉为与沈辰濠要去与同僚们应酬,大夫人除了照应内宅之事,还得在百忙之中抽出空当去赴各种邀约。沈妍、沈嫣、沈娆、苏卉瑶除了必要时跟着大夫人去之外,其余时间也是不得闲,各家姑娘都彼此下帖子,她们既要赴宴,亦要回宴。只有老太太年纪大了,除了家族的祭祀之外,其他能推脱的就干脆推了不去,只在每日他们回来请安时听些外头的热闹以作消遣。   柳家当然是大夫人与沈府的姑娘们必去的地方之一。因着上次乞巧暗助沈嫣的缘故,苏卉瑶始终对柳瑜存有一丝抱歉之心。于是这回来,送了她一只亲手绣的荷包:“我手笨,比不得妹妹手巧,还望妹妹不要嫌弃才好。”   柳瑜接过苏卉瑶递来的荷包,细细端详了一番,笑得明媚:“姐姐谦虚了,这样精巧的荷包,我只在二姐姐那里见过。”   自己的针线活儿有几斤几两,苏卉瑶心里很清楚。柳瑜这样说,是怕自己尴尬,有意说好话宽自己的心。苏卉瑶会心一笑,老实说道:“妹妹说笑了,二姐姐的女红我这辈子都是赶不上了。”   柳瑜撇了撇嘴,看了一眼沈嫣,悻悻地说道:“只可惜她虽然每年都做,却是从不肯与我们一个,也不知那么多是要留着做什么。   在场的人之中知道沈嫣每年所做荷包去向的除了沈嫣自己之外,只有苏卉瑶与沈娆。沈辰濠曾嘱咐过沈娆不可说出,苏卉瑶在最开始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曾告诉过沈娆要当做没听过。若非如此,她怕是早就替沈嫣辩解起来,不会只是看向了苏卉瑶。苏卉瑶注意到了沈娆眼中的隐忧之色,冲着她笑了笑,示意她安心。   沈嫣听了柳瑜那话,当即说道:“我做荷包也罢,做衣裳也好,是送人还是收着都随我高兴,难不成我是该做东西与人的?”   柳瑜那话只是脱口而出,本无心与沈嫣为难什么,听了沈嫣的话忙是挽住了她的胳膊,讨好道:“好姐姐,我是顺嘴说了那么一句,你可别恼我。”   不知道为何,沈嫣对这件事格外地在意,柳瑜的主动示好并没有消减她的不快。她挣开了柳瑜挽着自己胳膊的手,没好气地说道:“你是顺嘴说还是有意说与我什么相干?左右这是你家,你说什么我还能管着你不成?”   “你这人……”对于沈嫣的突然发难,柳瑜有些不知所措:“怎么这么小气,开不得玩笑么?”   沈嫣说道:“我从来都是这样,你若看不惯,从此再不要来招惹我!”   两个人你一句来我一句往地争执着,旁人根本插不上嘴。直到这会子,沈嫣生气地去到了一旁坐着再不与柳瑜说话,柳瑜也是气呼呼地坐到了另一边,再不理睬沈嫣,屋子里才是安静了下来。   沈娆看了看沈嫣,又看了看柳瑜,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看向沈妍与苏卉瑶。沈妍知道此时自己该去劝和,只是现下两人都在气头上,又都是要强的性子,一时半会儿怕是劝不下来,便也没有开口,同沈娆一样看向了苏卉瑶。她与沈嫣一开始不对付,后来不知为何越来越好。既然平日她们斗嘴惯了的,或许能解决。   没想到自己因为歉疚而送一个荷包,竟然惹出一场风波来,苏卉瑶不禁后悔不叠,可眼下这种情况,普通的劝解貌似根本解决不了问题。苏卉瑶兀自想了想,计上心头。   “是我的不是,好端端地送什么荷包,要是送一个俊俏的郎君来,没得比便也没得争了。”说到这里,苏卉瑶又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否定了自己之前的话:“哎呀,不成不成,要真是送了一个俊俏的郎君来,二姐姐与柳家妹妹都看上了,那岂不是要打起来?”   “那一人送一个不就好了?”沈娆是个机灵的,忙是接着苏卉瑶的话说到。   话音刚落,沈嫣与柳瑜都是忍俊不禁地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沈娆见状,拍手笑道:“好了好了,二姐姐与柳家姐姐都笑了,还是卉姐姐有法子。”   “你也知是你惹的祸端,还敢这样口无遮拦地乱说浑话。看我回去禀了老太太跟大夫人,她们可不是要好好管教管教你这张嘴!”沈嫣也是一时之气,被苏卉瑶与沈娆那样一闹,再是生不起气来了。她起身转向苏卉瑶,一边朝她走过去一边薄嗔到。   苏卉瑶并不担心沈嫣会去告自己的状,自嘲道:“古语有云,三岁看到老,我都这样大了,再管教也好不到哪去了,二姐姐何苦让老太太她们白费心?”   沈妍跟柳瑜都笑了起来。沈嫣白了苏卉瑶一眼,看向了沈娆:“想你从前最是老实听话的,跟着你卉姐姐在一起玩了这么久,怎地旁的没有学会,只学会与她一样胡说八道了?”   “且看在她们逗乐了咱们,二姐姐就原谅她们了好不好?”沈娆未及说话,柳瑜上前对着沈嫣福了福:“姐姐也不要与我计较了,咱们讲和,还跟以前一样要好,好不好?”   沈嫣没有立即说好或是不好,而是问道:“倘或我不肯,你预备如何?”   一听这话,柳瑜便知沈嫣是不生气了,忙是笑道:“我会有事儿没事儿就跑去二姐姐那儿,烦也要烦着你与我说上几句话。”   “如果二姐姐就是不肯与你说话呢?”沈娆听柳瑜的话说得新鲜,好奇地问到。   柳瑜回答道:“旁的不管,逐客总得要主子发话吧。二姐姐烦我烦的厉害了,少不得要强送我出去,那样一来可不就开了口了?”   沈娆的表情在表达着“这样也行?”,张了张嘴却是没有说出一个字来,只觉着柳瑜的想法真是难以形容。沈嫣听了,觉得好气又好笑:“堂堂柳家姑娘竟也学那些个撒泼耍赖的把戏来。”   沈妍与苏卉瑶听了这大半天,确定是没有事情了,都松了一口气。房内的氛围又恢复了初时的欢乐温馨。玩玩闹闹了大半日,几个人都有些饿了,柳瑜便是吩咐人送了点心与茶水过来。谁晓得,那端了茶点过来的丫鬟在给苏卉瑶端茶时竟是一时失手,将整杯热茶泼在了她身上。沈家姐妹与柳瑜都被吓了一大跳,赶忙上前来查看苏卉瑶的情况。   “奴婢该死,请姑娘责罚。”那丫鬟重重跪在了地上。   “端杯茶都端不好,这样毛手毛脚的人是谁派过来的?”柳瑜斥骂到,当即就要喊人来将那丫鬟带下去。   “妹妹不必动气,我没事儿。”苏卉瑶忙是劝阻道:“不过是湿了衣裳,一会儿就干了。”   “话不是这样说。要不是冬衣厚实,那热茶可不就要烫着姐姐了?”柳瑜坚持要惩罚那丫鬟:“姐姐是自家人不与我计较,他日换做了旁人,指不定闹出什么乱子了,我柳府的可容不下这样的人。”   “奴婢知错了,姑娘怎么责罚奴婢都可以,请千万不要赶奴婢出去,奴婢全家都指着奴婢的月钱过活呢。求姑娘行行好……”那丫鬟听出柳瑜话里的意思,顿时吓得面如土色,不住地磕头求情。   沈家姐妹与柳瑜都是大家闺秀出身,对这种事无动于衷无关性子良善与否,下人冒犯了主子就该受到惩罚,她们的生活从来都是这样,她们早就习以为常了。但是苏卉瑶不一样。在她的世界里没有属于这个时代的尊卑观念,这人要是故意为难自己她当然不会阻止柳瑜,可她是无心之失,而且在柳府的活计关乎到她全家的生计,她不能袖手旁观。   “既然这丫头冒犯的是我,那便由我来决定如何罚她,妹妹以为呢?” 苏卉瑶清楚,那丫鬟是柳家的人,柳瑜要做什么,自己不可能真的阻止得了,便是换了一种方式说到。   柳瑜听到苏卉瑶要亲自惩罚,态度转变之快令她有些意外,但觉着苏卉瑶说的话在理,即是说道:“那便由姐姐做主。”   苏卉瑶点了点头,俯身扶起了那名吓得瑟瑟发抖的丫鬟:“你既泼洒了我的茶,那便罚你再去倒一杯来。”   除了沈嫣,所有人都错愕不已。在苏卉瑶提出要自己惩罚那丫头时,沈嫣就了然,她定然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这会子自然没有什么好惊讶的。沈妍与沈娆回过了神来,想到苏卉瑶平时的为人处世,也就不诧异她会这样做了。再说了,大过年的,实在无需为了一个下人闹出事,也是没有多言。柳瑜想要说些什么,苏卉瑶抢先说道:“妹妹可是答应过由我自己做主的。”   听苏卉瑶这样说,柳瑜再不好开口,只得随她了。那丫鬟千恩万谢地去了,重新端了一杯茶来奉与了苏卉瑶。苏卉瑶刚一接过,听得外头有人说道:“夫人喊各位姑娘去前头。”   “可是卉姐姐的衣裳……”沈娆面露焦急之色。   “你们先过去吧。长辈们问起,就说我不小心将茶泼到了身上,等衣裳干了立马过去请罪。”苏卉瑶说到。   “好,只能这样了。”沈娆点了点头。   “待会儿好好给卉姑娘引路,再出差错,谁也救不得你了。”柳瑜对那名奉茶的丫鬟命令到。   那丫鬟连连应声。除了苏卉瑶,其他人便一道离开了。   第三十四章   苏卉瑶问了,给自己奉茶的丫鬟叫珍珠。这会儿,她正是在珍珠的引路下赶去前头,却与一人不期而遇。   那人昂藏七尺,浓眉入鬓,双目俊美,鼻梁高挺,双唇不点而朱却是半点没有妩媚之嫌。长身玉立在此,精致到无可挑剔的容颜与周身清朗俊逸的气度相得益彰,由不得人不眼前一亮。苏卉瑶初初见了他,只觉得此人好生眼熟,竟是没能立即认出他来。   “一别大半月,姑娘别来无恙?”顾含风与苏卉瑶并非偶遇,而是知道她在柳府,又听说她落了单,特地在这儿等她。看到苏卉瑶探究地望着自己,仿佛不认识一般,他愣了片刻便是反应了过来,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打招呼到。   一听这声音,苏卉瑶才是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那人确是顾含风不假。只因着相遇突然,他又没了那脸络腮胡子,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自己这才有些怔忡。   苏卉瑶赶忙福身行礼道:“见过善王爷。”珍珠知道遇着的是位贵客,但不知他确切身份,正愁着该如何称呼,听到苏卉瑶的话,也是急急请了安。   “你先过去旁边等一会儿,我跟姑娘说几句话。”顾含风对珍珠吩咐到。   珍珠一愣:这么做不合规矩。可对方是王爷,自己得罪不起;这位卉姑娘刚才救了自己,自己更不能陷她于窘境啊。左右为难间,她只好看向了苏卉瑶。   有老太太的话摆在那儿,苏卉瑶一早对顾含风本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加之若是依他所言去做多是不妥,她干脆地拒绝了:“前头一大家子的长辈跟姐妹都在等着我过去,这时候才动身本就失了礼数,再耽搁不得了,还望王爷见谅!”   苏卉瑶说着就继续朝前走去,没走几步,就听得顾含风问道:“我到底有多可怕,以至于姑娘见到我犹如见了洪水猛兽一般避之不及?”   苏卉瑶脚下一滞,想了想,还是回过身来,福了一福,说道:“王爷言重了。实在是急着赶去前头,不能多留。况且,只有我与王爷在此长谈,多有不便。”   苏卉瑶想着自己都说得这么直白了,顾含风应该不会继续纠缠下去了。谁知她话音刚落,对方就紧接着问道:“可是你将我赠与你的披风呈交给了沈老夫人,她对你分析了我的心意,你才不敢与我相对?”顾含风一早猜到苏卉瑶会这样做,这也是为什么他在听到苏卉瑶说出他身份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的。   苏卉瑶眉心一蹙:这话说的,就是再不知情的人也能听出不寻常来了。   “姑娘,奴婢去前头候着。”珍珠是个机灵的,这会子也听出了一些不对的地方,又见苏卉瑶的神情突变,便是知道这位卉姑娘与那位善王爷之间定然有什么不可对外人道的纠葛,自己万万不该继续留在这儿。说完这句话后,她对着苏卉瑶与顾含风分别行了礼,速速离开了。   “王爷是有多恨我才这样坏我名节?”苏卉瑶不是封建之人,但顾含风的做法着实让人高兴不起来。而她必须以这个时代的人所熟识的方式去质问对方,才会有用。   顾含风称了心如了意,倒是一味装傻充愣起来:“我不过是据实以问,实在想不出有何不妥。莫不是姑娘并没有将此事禀告沈老夫人?要真是如此,姑娘的心意可就更值得顾某思量一番了。”   “你……”苏卉瑶气结,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击。不想再做无谓的对话,她深呼吸了一下想让自己平静下来,最终仍是没好气地问道:“我既已留了下来,王爷有话就快说吧。”   “自打回了京城,儒儿就一直盼着你去找他。我知你出门不易,始终用各种理由哄着他。只是这几日儒儿病得厉害,东西吃不下,药喝了也会吐出一大半来,还总是问我你为何不在。” 说到顾儒,顾含风的神情一下子严肃起来,言语之间也没了揶揄:“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去看看他。”   苏卉瑶拒顾含风于千里之外是不想与他有任何牵扯,但是顾儒,她是打心底里喜欢那个可爱又人小鬼大的孩子的。她开始也奇怪顾含风到哪儿都带着顾儒,今天怎么只见到他一人,没想到他是生病了,而且还记着自己答应他的那件事。原先对顾含风的不满与气愤顿时被对顾儒的担心与歉疚所替代,她忙是关切道:“郎中怎么说?可是上次落水后身子没好全?”   顾含风的神色又是黯淡了几分:“茹茹死了。”   苏卉瑶彻底呆住了。顾儒提起茹茹时那份欢喜与羞涩她记得分明。她还记得他兴冲冲地说要带自己去看她,还说他长大了之后要娶她……虽是幼子稚言,却最是难得的一片赤子之心,足见顾儒是极其看重那个叫做茹茹的小宫女的。小孩子最是重情,茹茹死了,顾儒可不是会伤心过度病倒了?而这大过年的,千家万户都在忙活着辞旧迎新,庆祝着团圆,那名年幼的小宫女却枉死宫中,何其堪怜悲凉?她去了,她的亲人又该有多么痛不欲生?   与茹茹素未谋面,可听到她的死讯,苏卉瑶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鼻尖一酸,虽忍住了泪,眼眶却是不可抑制地红了起来。顾含风没有再说什么,就那样不远不近地注视着她,静静地等着她的答案。   “请王爷回去告诉小公子一声,说我最迟后日便去看他,让他一定要好好治病。”半晌之后,苏卉瑶对顾含风说到。   顾含风并不意外苏卉瑶会答应,只说道:“沈府那边我会去亲自去说明情况,不会叫你难做。”   “不必了,我自有法子避人耳目。”苏卉瑶不想再叫其他人尤其是老太太知晓她与顾含风还有交往。她问心无愧,但在目前的环境与形势之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听苏卉瑶这样说,顾含风便没有再多问,点了点头:“好。”   “先告辞了。”苏卉瑶颔首致意后,便转身走了。   顾含风站在原地,望着苏卉瑶渐渐远去的身影,直到再看不见了,才是离开。   一路上,珍珠默默地跟着苏卉瑶,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苏卉瑶心里记挂着顾儒的病情,又想着出国公府的法子,没有注意到珍珠的异样。   快到了目的地的时候,珍珠突然快走几步到了苏卉瑶前头,挡住了她的去路,将自己下了很大决心后的话说了出来:“姑娘请放心,刚才的事情奴婢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苏卉瑶一愣:她还没有来得及考虑这个问题呢。看着眼前这个形容尚小却一脸坚毅的小丫头,她问道:“就因为我刚才帮了你,你连这样大的事都敢搁在心里?”   珍珠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是!奴婢不清楚姑娘与王爷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姑娘心善,是个大好人。好人就一定不会做出坏事,所以奴婢不害怕。”   听了这样单纯的话语,苏卉瑶的脸上终是有了一丝笑意。“我自然信你,可是咱们已经耽搁了许久,得走快些了。”   “是!”珍珠听到苏卉瑶信任自己,长舒了一口气。再出发时,两个人脚下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第三十五章   沈妍、沈嫣与沈娆去找柳瑜,因着常来柳府,便是吩咐跟过来的丫鬟们到一旁自行说话去,等有事儿的时候再让人喊过来。跟着苏卉瑶的是秋冬,得了自家姑娘的话,也与其人一块儿去了。这时候,眼见几位姑娘陆续都到了,独独不见苏卉瑶,虽说在柳府不至于会出什么事,到底是有些着急了。沈妍派了身边的轻云去说了一声,让秋冬不必前去,只在这里等着就好。因此,秋冬只知道自家姑娘湿了衣裳迟来了,并不晓得中途发生了什么事。   柳府筵席结束后,大夫人领着几位姑娘回府。苏卉瑶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在人前,她若无其事,这会子上了马车,身边只有一个秋冬,自是要开始好好想想怎么才能最大程度地避开沈府的人去善王府了。   苏卉瑶答应顾含风自己不出两日就可以去看顾儒,是因为后日初十乃沈府惯例去普愿寺进香的日子。她与沈妍、沈嫣、沈娆都是要随老太太和大夫人去的,中间休息的时间就是最好的机会。   苏卉瑶想清楚了,她不可能独自一人完成金蝉脱壳的计划。至少得需要自己房里的人帮忙,才能掩人耳目。然而,要是自己实话实说了,赵嬷嬷肯定第一个不会同意。顾含风对自己和赵嬷嬷与秋澜都有恩在先,但毕竟自己现在的身份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青天白日地往一个男人家跑,无异于毁名节,那可是要命的事,赵嬷嬷顾不上去想其中的隐情。春夏与秋澜还不足以帮她做这件事。另外此事也是少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稳妥。思来想去,能帮到她的人只有秋冬了。   一来,秋冬素日为人做事都没出过差错,只要自己部署得当,她定然可以做好;二来,自从听了她上次说的关于进宫与否的话,苏卉瑶便晓得她的心思比其他几人要通透些,就算她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自己的做法,自己说服她也并不是什么难事。退一万步来说,即便真的说服不了,再另想他法就是。在此之前,怎么也得试上一试。   见到苏卉瑶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秋冬暗暗担着心,可苏卉瑶不说她一个丫鬟不好过问主子的事儿。她正想着自家姑娘莫不是还在介怀着方才迟到的事,就听得苏卉瑶问她道:“秋冬,后日初十咱们要去普愿寺进香,你能否帮我一个忙?”   秋冬忙是说道:“姑娘有事儿只管吩咐奴婢便是。”   “你还是先听听看我需要你帮什么忙再说吧。”说完这句话,苏卉瑶附在秋冬耳边,悄声说了详细。继而,她跟秋冬分析了个中利害:“万一被人发现了,我便罢了,既是由我惹起的事端,任何后果都该担着。你却是会被我牵连,受到重罚。你真的愿意为了我冒这个险么?”   “奴婢是姑娘身边的人,只要姑娘觉着必须去做的事儿,奴婢都会遵从。便是为此有什么麻烦找上门来,奴婢替姑娘分担也是应该的,没得主子受苦奴才却没有事儿的道理啊。而且,奴婢相信姑娘必是有了周全的主意,不会有事儿的。” 对于苏卉瑶的决定秋冬极是吃惊,这样大胆的姑娘她可没见过,但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竟是没有一丝迟疑。   苏卉瑶被深深地触动了。老太太的怀疑让她多少有些心寒,秋冬的话却教她心中温暖至极。她看着眼前这个淳朴衷心的人,微笑着说道:“放心,我绝不会辜负你此番信任。”   回到了沈府,姑娘们随大夫人一齐去给老太太请了安,姐妹几个又将大夫人送回了房,才是各自散了回屋。苏卉瑶走到一半,折返去了沈嫣房中,将自己在前往涟水州路上与顾含风相遇的事情悉数告诉了她,并说出了自己后日进香时的打算。   “不行!”听到苏卉瑶请自己帮忙的事,沈嫣当即反对道:“要是被人知道了去成什么样子?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沈嫣的反对在苏卉瑶的意料之中,她继续说服道:“我之前答应过小公子,回了京城要去看他的。”   “你该知道像咱们这样的女儿家出门一趟诸多不易,那善王爷又是个尚未娶正妻的男子,你更不可能单独前去。你行事一向颇有分寸,怎么会做出如此允诺?”沈嫣半步不肯让,而苏卉瑶的坚持也让她起了疑心:“再说了,不过是一个孩子而已,很快便也忘了,你这样执意前去无异于冒险,到底是为了什么?”   苏卉瑶并不隐瞒地回答道:“起初我也跟姐姐一样的想法,没有将那个约定放在心上。今日在柳府碰巧湿了衣裳落了单,在赶去前头的时候遇见了善王爷。他告诉我那孩子病得很重,东西吃不下,药好容易喂进去了,也会吐出大半来。即使是这样,他每每醒转,还是会问善王爷我为何没去看他。二姐姐,若是你,还能再无动于衷么?”   “你又不是郎中,你去了,他未必就能好起来。”沈嫣有些被问住了,但她的立场没有动摇,只是说话的语气软乎了些   “正所谓尽人事,听天命,我只能做好我可以做的,至于旁的,我也一样无能为力。”苏卉瑶想起了顾儒正在重病中受折磨,更加想起了顾含风告诉了她茹茹的死:“我上次深夜落水,却能死里逃生,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这样的幸运。你们都觉着我身世堪怜,但在这世上,还有更多的人比我更可怜,更无助。我有国公府可以倚靠,她们却小小年纪就丧了性命。我还不敢确定,在那样的环境下饱受折磨,死亡于她们而言究竟是不是一种幸运。”   苏卉瑶的神色哀哀,说出的话也是伤感不已,沈嫣听了似懂非懂:“你……你在说什么?”   苏卉瑶看着沈嫣,将茹茹的事告诉了她。沈嫣没有再说反对的话,也没有答应什么。苏卉瑶顾不得许多,跪地请求道:“我真的必须得去看看那个孩子,还请姐姐成全。”   沈嫣忙是扶起了苏卉瑶:“你这是做什么,赶快起来,叫人看去了可不是要怀疑了?”   苏卉瑶一愣,转而欣喜地问道:“姐姐答应我了是不是?”   沈嫣长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该不该答应你,我只知道就算我不应下你,你也还是会去。”   “知我者莫若二姐姐。谢谢姐姐成全!”苏卉瑶对着沈嫣福身一礼。   沈嫣却是板起了脸:“先别急着高兴。进香那一日谁也说不准会有什么事儿,去不去得成还待说。便是你去了,真出了什么事,我只会置身事外,不会吃力不讨好地替你说话。你可得想清楚了!”   “是,妹妹明白。”苏卉瑶了解沈嫣素来是口硬心软的,笑得更加开心了。   沈嫣无奈地又是叹了一口气:“你要真的明白才好。”   苏卉瑶没有再多说什么,笑着点了点头。沈嫣不确定自己心软应了苏卉瑶是对是错,心绪极是烦乱,便是让她早些回去歇息。苏卉瑶告了辞,同秋冬一道回去了凭风园。   第三十六章   初十这一日,沈府女眷依着旧例前往普愿寺上香祈福。用过午饭后,老太太跟大夫人先后歇下了,几位姑娘也各自去了寺院为她们备下的厢房歇息。沈嫣与苏卉瑶只道不困,约好了一起叙话打发时间。又觉着在屋子里闷得慌,便是带上了书儿与秋冬去了梅园。   “那块石壁后头有条小路,虽说近一些,能避开人,但比不得大道平坦好走,你此去要多小心。记住了,你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与苏卉瑶若无其事地走到了梅园,四下环视了一番,确定没了其他人,沈嫣方是仔细嘱咐到。   苏卉瑶点了点头,应道:“是,多谢姐姐。”说完,即是转身朝着石壁急急而去。秋冬对着沈嫣福了福身,连忙跟了上去。   “记住了,我与卉姑娘一直在这园子里头赏梅聊天儿,哪儿也没去过。”苏卉瑶走后,沈嫣对着目瞪口呆的书儿吩咐到。   书儿是沈嫣身边的大丫头,做事为人自有其独到之处。她不清楚苏卉瑶偷偷下山是为了什么,但听得沈嫣这样说,便知道这件事轮不到自己多问。她福身领命道:“是,奴婢听着姑娘与卉姑娘说话可有意思了,还忍不住与秋冬打趣儿了几句呢。”   沈嫣满意地对书儿露出了笑容,继而便是去到了不远处的亭子里头等苏卉瑶回来。   下山的小路极窄,加上积雪尚未完全融化,更是难行。好容易到了山下,已是耗费了不少时间,苏卉瑶与秋冬的衣裳鞋子上也是沾上了不少的尘泥。顾不得这些,她们就要登上一早候在这里的马车。   国公府西北面儿有个角门,与主子们居住的地方相隔甚远,又是底下人出入得多,平时并没有人特意在那看管着。从柳府回来的第二日,苏卉瑶便寻了个借口让秋冬从那儿出去给善王府递了口信,约定了地点与大概的时间。这辆马车正是善王府安排来接苏卉瑶的。令她没有想到的是,驾车人竟会是顾含风。   秋冬是第一次见到顾含风,对他的身份以及与自家姑娘之间发生的事情却是不陌生,赶忙福身行礼道:“奴婢拜见王爷。”   “起来吧。”顾含风淡淡地说了一句。   “谢王爷。”秋冬起身,垂首站在一旁。   苏卉瑶想要行礼,还想要问顾含风如何亲自来了。话还没有来得及问出口,就听得对方说道:“时间不多,路上再细说也不迟。”   苏卉瑶一想也是,便与秋冬上了马车。顾含风一跃而起坐到了驾车的位置,扬鞭落在马身上,马儿一声嘶鸣后,马车朝着善王府飞奔而去。到了王府门前,马车不走正门,只从旁边的角门入府。因着之前得了吩咐,本该在门外就停下的马车长驱直入地进了王府内院而没有人上来阻拦。待马车停下时,秋冬为苏卉瑶戴上了垂纱斗笠,先行下车后,扶着她也下了车。   听到顾含风说苏卉瑶会来看自己,顾儒的心情大有好转。许是因为这个,他不但能将药喝下去忍住了不吐出来,还能吃下些许素淡的食物,这让他的病情得以减轻了不少。此时,他刚喝了药,遣了所有伺候自己的人,正独自躺在床上眼巴巴地盼着苏卉瑶的到来。   正当顾儒想着苏卉瑶为何还不来的时候,听到门被推开发出的吱呀声儿。他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看向了门这边,只见顾含风的身边站着一位头戴垂纱斗笠的人,而那人的身边还站着一位他不认识的姑娘,而那位姑娘最后进来,将房门轻轻关上了。   “真的是你?你真的来看我啦?”那人摘下了斗笠,露出了庐山真面目,顾儒眼前一亮。要不是顾含风面无表情看上去十分严厉,他早就蹦下床直接跑来这边了。   苏卉瑶将斗笠交与秋冬,走到床边坐了下去,看着顾儒笑道:“答应了你要来,怎会失约呢?”   “都这么久了,我还以为你忘记我们了。”顾儒颇为委屈地说到。   看着眼前这个形容消瘦的孩子,与记忆中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极不相符,苏卉瑶内心的抱歉又重一重:“对不起,我应该早些来看你的。”   顾儒面色一暗,双眸很快氤氲出泪意朦胧:“迟来早来都不打紧,只要能来就好了。不像我,本来一直都想要把茹茹从宫里面带出来,可爹爹说她是罪臣之后,皇上根本不可能放她出宫。我只能在每次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给她带很多好玩的东西,讲很多我遇到的新奇的人和事。谁知道这一次回来,她却……”   顾儒哽咽难言地低下了头,苏卉瑶想要出言宽慰,顾儒却又抬起了头,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茹茹……茹茹死了……我再也不能去找她玩儿,再也见不到她了……”   安慰一个伤心的人,最好的方法不是劝他不要哭泣,也不是陪着他流泪,而是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发泄完心里的悲伤。尽管大哭伤身,但那些情绪憋在心里,更是没有益处。顾儒的哭声让苏卉瑶的心紧紧地揪在了一起,她将顾儒揽进了怀中,轻抚着他的后背,安静而耐心地等着他将所有的难过用泪水冲走。   秋冬见了此情此景早已忍不住红了眼眶。原本不动声色的顾含风此刻亦是轻轻皱起了眉头。   不知过了多久,顾儒渐渐止住了哭泣。苏卉瑶替他擦去了脸上的泪水,柔声问道:“你对茹茹那么好,是不是希望她不管在哪里都开开心心的呢?”   “当然。”顾儒用力地点了点头,却是不明白苏卉瑶为什么这么问,。   苏卉瑶微笑看着顾儒,说道:“茹茹也一样。你如此看重她,她必然将你视为最亲近的人之一,她也希望你开开心心地活着。就当是为了让她安心,你今日这样哭过一场,日后再不要伤心了,好不好?”   “可是……可是茹茹死了,她什么都不会知道了……”顾儒的眼泪再一次模糊了双眼。   “如果一个人在这个世上有她极为牵挂的人,无论她是生是死,那些人的喜怒哀乐、一举一动她都能感知的到。她会化为风,化为雨,化为飞鸟星宿,甚至化为山川万物,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而已。”苏卉瑶的话纯属安慰之言,但在顾儒这个年纪,对于生离死别无法释怀,那么就只要使他相信就好了。   顾儒吸了吸鼻子,半信半疑地问道:“真的吗?”   “当然。我曾经失去过至亲,但我相信他们一直守护在我身边,所以每一次我遇着麻烦的时候,总能平安地度过。”苏卉瑶结合原主人的经历来做例子,虽然不太切实,可还是那句话,只要顾儒相信了就好。   “那要是我很想很想见茹茹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顾儒认真地想了想之后,换了一个问题问到。   苏卉瑶回答道:“你可以画,但凡是你记得的,与她有关的,你都可以画出来。不过在这之前,你必须赶快把身体养好,否则连提笔的力气都没有了,哪里还能画得出来呢?若是画不出,等时间久了,你的记忆模糊了,再记不真切茹茹的模样,那可如何是好,对不对?”   “嗯,你说得对,我一定要赶快好起来,把我记得的都画出来,那样我就永远都不会忘记茹茹了。”顾儒小脑袋瓜里这些日子以来的执着被苏卉瑶一一化解,心结也随之解开:“那等我画好了,可以拿给你看么?”   “这个……”苏卉瑶不晓得该怎么回答。上次答应了顾儒让他惦念至今,还差点失约。这一次她出来实属不易,下一次,她根本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可直接拒绝了的话,顾儒会难过。他还病着呢……   “儒儿,苏姑娘这一趟出门已是费尽周折,你不可再让她为难了。”顾含风清楚苏卉瑶的难处,开口替他解围。   “哦,我知道了。”顾含风说话了,苏卉瑶又是没有给出答案,顾儒只好悻悻地作罢了。   看着顾儒失望的模样,苏卉瑶心有不忍,可自己实在没有立场答应什么,只好保持沉默。   眼见顾儒的情绪好了不少,苏卉瑶的处境又着实尴尬,秋冬适时提醒道:“姑娘,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得赶着回去了。”。   “你要走了吗?”听到秋冬的话,顾儒连忙问到。   “是啊,我得回去了。我现在不能允诺你什么,但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来看你的。”苏卉瑶能给的也只有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希望。换言之,如果没有机会,她永远都没办法来看顾儒了。   顾儒看了一眼顾含风,见他冲自己点了点头,纵使万般不舍得苏卉瑶离开,也只得忍下。他撇了撇嘴,向她保证道:“我会好好吃药,也会乖乖地吃饭,等病一好,我就画画。   “好。”苏卉瑶爱怜地摸了摸顾儒的头,对他笑了笑,便是起了身。秋冬上前为她重新戴好斗笠,跟着她出了门。   顾含风唤了人来照看顾儒,自己仍旧驾着车送了苏卉瑶回到了一开始碰头的地方,并且执意将她送上了山。   “弄得这样狼狈,赶紧回去换身衣裳。旁人问起,就说在这园子里摔了一跤弄湿了原先穿着的。”见到苏卉瑶与秋冬,沈嫣忙是上前,打量了她们一番后,叮嘱到。   苏卉瑶没有再说什么,应了一声就赶去了自己的厢房。顾含风从石壁后走出来,看着她们匆匆而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三十七章   “爹爹,你也喜欢苏姑娘是不是?”   “爹爹,你把苏姑娘娶回来给我当娘亲好不好?”   “爹爹,只要苏姑娘当了我的娘亲,她就不用苦恼怎么出门来看我,就可以天天陪着我啦。”   “爹爹……”   “儒儿!”   自从上次苏卉瑶来了一趟之后,顾儒的心结得解,病也好得很快。他病着,顾含风心疼着急,他好了,顾含风又被他缠得头痛心烦。像上面的那些话,顾儒每天除了吃饭睡觉画茹茹,就会在他耳边不停地絮叨。前几回,顾含风都装聋作哑地不去理睬,可这一回,实在是有些忍无可忍,声色厉然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顾儒果然被震住了,立马安静了下来。   “我知道,这个月零用钱又得减半是不是?”就在顾含风认为顾儒不会再在这件事上纠缠的时候,又听到他问自己到。   看着顾儒委委屈屈地望着自己,一派天真,顾含风心里觉着好笑,面上仍是十分严肃:“你知道就好。”   顾儒没有再说话,转身跑出了书房,顾含风却是深思起儿子请求自己娶苏卉瑶的话来。   其实一早,顾含风便隐隐约约有这样的想法,只是还不确定要不要去做。他这些年带着顾儒四方游历,美的俏的,环肥燕瘦,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布衣百姓,多少女子明言倾心于他,多少人家曾有意与他结亲,他始终未曾将他们任何一个放在心上。除了自身之外,也有顾儒的因素——   对于那些属意自己的女子和想要给自己说亲的人,顾儒从来都是防备甚至厌恶着的。但自从遇见了苏卉瑶,无论是他自己还是顾儒,情况都开始有些不一样了。   初初见到苏卉瑶,顾含风以为她是一个年纪小管不住身边人的小丫头,没成想,看上去那么娇柔纤弱的一个人儿,发起威来竟也有那般的魄力。之后她奋不顾身下水救顾儒,更是教他内心起了波澜——   这些年遇着的女子,几乎都是为了博得自己的好感才去讨顾儒欢心,只有苏卉瑶是本着一颗善心单纯地对一个孩子好。自己会对她格外地照顾与关心,这也是原因之一。在得知她审问那对夫妻俩的时候,还像顾儒问过自己的那样,派了驿丞去听了一次墙角。而在听了驿丞的回话后,他居然很是庆幸自己那么做了。如若不然,他如何能更清楚明晰地知晓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呢。   顾含风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苏卉瑶的好感与日俱增。在他看来,顾儒对她的态度也早已从最初的不满戒备转换为了亲近,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请求自己娶了她。那一日,苏卉瑶排除万难来探视顾儒,顾儒对她的信任更是可见一斑。   顾含风做惯了严父,不善于哄孩子,从不曾那般温柔地与顾儒说过那样的话。对于因伤心而病倒的顾儒,他只能默默地关心着守护着。直到苏卉瑶三言两语地循循善诱,将顾儒的心结解开,他越发欣赏那女子蕙质兰心的同时,也惊觉,原来与小孩子相处还有另一种方式。仿佛在苏卉瑶的眼里、心中,她与顾儒没有大人和小孩的区别,她将他视作了与自己一样的人。若非如此,以顾儒的人小鬼大,怕是也难以被说服。   “娘亲……”顾含风仔细琢磨起这两个字来。对于顾儒来说,这是两个极为陌生的字眼,他从出生开始身边就没有过这种身份的人。那孩子,究竟是有多喜欢她。想着想着,顾含风的脸上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了几许笑意。   “爹爹……”   顾儒的声音就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顾含风像是被人窥破了心事一般,立马收起了笑容,用冷清的表情来掩饰自己的那一份窘迫。   顾儒的个头刚刚与顾含风的书案齐平。他抱着一个大罐子,看上去有些吃力,走到了的书案前,踮着脚好容易才将罐子放到了上面。   顾儒看了一眼案上的罐子,眼神中满是不舍。可他也明白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对顾含风说道:“爹爹,这些全给你。”   顾含风瞅了一眼那罐子,问道:“什么东西?”   顾儒没有正视顾含风探究的目光,而是一直盯着那个罐子,回答道:“是我这些年来存下的钱。”   顾含风一愣:“既是你辛苦存下的,为何突然要给我?”   顾儒咬了咬下嘴唇,踟蹰地说道:“曾经有人告诉过我,爹爹以后一定会娶一位夫人,我就会有一个后妈。听人说,后妈不会疼爱前头的孩子,爹爹以后也会有嫡子嫡女,不可能会像现在这样只顾着我了。所以……所以我一直都在努力地存钱,等长大了,日子才可能过得下去……”   顾儒的声音渐次低了下去,顾含风却是紧紧地皱起了眉头。他现在总算知道了为什么顾儒小小年纪会那么看重钱,还始终不告诉自己原因。他从未深究,却不知小娃娃心里竟会有一番与他年纪不相符的打算。难怪,在有女子亲近自己或是有人给自己说亲的时候,顾儒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确定自己拒绝以后,又会欢喜异常。这么多年,竟是自己忽略了他心里的想法。   顾含风比任何一次都深感自己这个父亲做得远远不够好。转而又是想到,要是让他知道是哪个家伙告诉顾儒那些混账话的,他决计不会轻饶了他!   “但是苏姑娘不一样。”顾含风兀自想着那些,顾儒又是开口到。这一次他没有再盯着钱罐,而是抬起头看向了顾含风:“别人都是因为爹爹才故意对我好,只有她是真的对我好。就算爹爹娶了她,以后有再多的弟弟妹妹,我也不害怕你们会不顾我了,这些钱就用不到啦,以后我也不会再缠着爹爹给我加零用钱了。”   顾儒的懂事里总是有稚嫩的孩子气,正是如此,顾含风才更加心酸。哪个孩子不愿意有母亲疼着爱着,可怜顾儒自出生后就只有自己这样一个不合格的父亲,或许,他是该做点什么了。不过有些事,他还需要再确定一下。他问顾儒道:“你如何知道苏姑娘不是因为我才对你好的?”   顾儒的回答干脆直接:“她要是对你有意思,就不会不肯收下你送她的披风,也不会收下了又不穿。”   “……”   顾含风眉心跳了几跳:原来她表现得那么明显,连一个孩子都看出来了。   “爹爹你放心,我会帮你的。”眼见顾含风的神色中有些许失落,顾儒马上安慰道:“在驿站的时候,我有帮你问过她愿不愿意嫁哦。”   “她怎么说?”顾含风头一次顾不上什么为父的尊严不尊严的事儿,顾儒话音刚落,他便是追问到。   顾儒如实道:“她当然说不愿意啦。”   顾含风:“……”   “但是赵嬷嬷说她是害羞才故意不答应。”顾儒没有意识到自己一波三折的话语对顾含风的影响,自顾自地说道:“我也觉着苏姑娘不是一点都不喜欢爹爹,爹爹你还是有机会的哦。”   顾含风的心随着顾儒的话上上下下,直到他说出最后那一句,才是稍稍安定了下来。他认为,顾儒说的应当不错。苏卉瑶要真是半点不顾念自己,单单为着与一个孩子的约定,她如何愿意那般费尽周折地前来善王府。   第三十八章   太后下旨召了老太太与大夫人进了宫,亲自为善王爷做媒。这对顾含风、沈府、苏卉瑶而言,都是莫大的荣幸。老太太一早有了这方面的猜想,倒是不太意外,大夫人却是诧异之外还有不解:与侯门世家联姻,要么看人品出身要么权衡利弊得失。那善王爷与苏卉瑶并不曾见过,谈不上对她人品的了解;可如果是为了利益,求娶沈嫣才更为合适。虽说是个庶出的小姐,比起一个独身寄居在府上的表姑娘还是不知要好上多少。那善王爷缘何会突然向太后提出要娶苏卉瑶为妃?   “听王爷说他与卉丫头是在她前往涟水州的路上遇见的,卉丫头还奋不顾身救了儒儿。”太后看着老太太笑眯眯地说到。   老太太按下心事,陪着笑说道:“是啊,卉丫头回来也说过那件事。只是她并没有旁的念头,而且她现在年纪还小,又正在守丧之期,结亲之事怕是有些言之过早了。”   太后一听便晓得老太太是不愿意的。她今日亲自跟老太太开口,并非真的有多么看重顾含风,而是她知道洪洛对苏卉瑶仍旧念念不忘,她必须要用一个能够斩草除根的法子彻底断了洪洛的念想。顾含风昨日与皇帝一齐来找自己说这件事正好给了她一个绝佳的机会。一旦苏卉瑶成了洪洛的皇婶婶,即使只是名义上的,他便再也不能对她心存幻想了。在太后眼中,以苏卉瑶的家世也只能配那么一个有名无实的空头王爷。这个媒她说什么也要做成功。   “等那卉丫头过了及笄之礼,正好也就出了守丧期。咱们现在先定下婚约,也好细细打算起来。等到了适合的时候,就可以直接考虑婚礼的事儿了。”太后心里盘算着,面上笑得却是亲切和善。   “这……”老太太了解了,太后是决心做成此媒的。她就是有再多的不满意,也不可能真的拒绝得了。然而,当年自己唯一的爱女就是嫁了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人,余生都不得归家认祖归宗,满怀遗憾地香消玉殒了。对于她留下来的独女,老太太总是想着将来要给她许一户好人家。   “老夫人可是觉着善王爷并非皇室血统,与国公府的表姑娘不相匹配?”太后本着恩威并施的想法,前头先将好话说了,这下自然是要拿出位高者的威严来向老太太施加压力了。   老太太的确是这么想的,可她不能这么说。老太太不知道太后此番做媒真正的意图所在,只当她是为了顾含风的亲事亲自跟自己开口,可见是何等看重他。顾含风的王爷身份纵使再有名无实,她也不能明着表示自己的嫌弃。   听出太后话中的不悦之情,老太太忙是说道:“太后娘娘言重了。善王爷是皇上钦封的,深沐皇恩,要真是与他结了亲,也不知是卉丫头几世修来的福分?不过太后娘娘您也知道当年她母亲的事儿。我本就对她满心怜惜,上次她婉拒了您的赐婚,我一时心软,便许了她一个承诺,日后为她选夫婿时,会以她的意见为主。这门亲事就是要结,还是得先问问她自己的意思为好。”   老太太说的是情理之中的话,在太后听来却着实荒唐,她当即板起了脸:“这是什么话?自古婚姻大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一个姑娘家自己做主的道理?沈老夫人,你宠孩子也得有个限度。当年的事,焉知不是你溺爱过度导致?”   “臣妇失言,还请太后娘娘恕罪。”老太太颤颤巍巍地跪在了地上,大夫人也立即跟着跪了下去。   太后沉着脸半晌没有发话,老太太跟大夫人也就一直低着头跪着,不敢出声。良久之后,太后才是开口道:“沈府自老国公起就与皇家情分不浅,洛儿又是从小在府上长大,与辰濠情同手足,按理说咱们之间用不着那些个见外的虚礼。这件婚事,我劝你们还是要好好考虑一下。那善王爷确是个没有俸禄没有爵位的,可他家境本就殷实,这些年四海经商财力更是有增无减。嫁给他,卉丫头不会吃苦。再者说了,他父亲从前帮过皇帝不少忙,他现在每年进攻的也是皇室财力的支撑之一。沈府与他结了亲,便是与皇家更进一层,对于沈府爷们儿的前程也是有利无害。我实在想不出你们有任何足以推诿的理由。”   太后心意坚定若此,老太太只有唯唯应是。太后这才重新和颜悦色,让她们起了身,像是什么不快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与他们说了会子话儿,便是让他们离开了。   太后最后那番话说得很清楚,只要老太太答应了这门亲事,对沈勉为与沈辰濠在朝堂地位的稳固更有利。换言之,要是为了苏卉瑶的婚事得罪了善王爷事小,触怒了太后进而影响了皇家对沈府的情分,那就是大事了。但凡身边人,总有个亲疏远近,老太太是真心疼爱苏卉瑶不假,但外孙女儿再亲终究比不上自己的亲儿子亲孙子。况且太后说的不是没有道理,顾含风那儿算不得是最好的去处,可也不是什么实在去不得的地方,苏卉瑶嫁他不是不可以。老太太这才应了下来,可心里始终不太舒服。回去的路上,她始终愁眉深锁着。   大夫人陪着老太太坐在同一辆马车上,见了,宽慰道:“老太太也极力争取过了,太后执意赐婚谁也拗不过。卉丫头是个聪慧的,必能体谅老太太您的苦衷。”   “话虽如此,到底是出身差了一些。”老太太介意的始终就是这一点。   大夫人当时也是听出了太后话中的弦外之音。她是觉着苏卉瑶不错,也是为她考虑过将来,可她更在乎自己的丈夫跟儿子。他们的前程就是整个国公府的前程,也是她的前程。与之想比,苏卉瑶就微不足道了。而且真的高门大户,又岂会真的看上一个寄居他人屋檐下的孤女?勉强嫁进去了未必就真的好。听了老太太的话,她继续劝慰道:“据说那善王爷长得一表人才,人品也是端正,又是殷实之家,身边只有一个妾室留下的孩子,卉丫头嫁过去是正室嫡母,总不是太委屈了。至于出身,到底是跟皇室沾着亲带着故的,算不得差了。”   大夫人说了这么多,老太太只懒懒地点了点头。大夫人见状,也不便再对此事多说些什么。   第三十九章   苏卉瑶得知太后赐婚的消息时,局面已经基本上没有转圜了。想起老太太把披风还给自己的时候那种冰冷疏离的眼神,苏卉瑶心里五味杂陈——原本她还可以说一切都是误会,可现在,再多的解释都是欲盖弥彰,没有人会相信她了。   从老太太屋里回到凭风园,苏卉瑶越想越生气,越想越伤心。果真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么?躲过了洪洛,推拒了沈辰濠,偏偏逃不开只有几面之缘的顾含风。   那日在柳府,虽是玩笑着说出来的话,可明显顾含风是知道自己对老太太说了实情,也知道老太太对他的心意有一番揣测。那他不可能想不到,一旦他跟沈府提亲,自己面对的将会是什么。她原以为那是个堂堂正正的君子,谁知他却做出这样的事来,陷自己于这般难堪的境地。   便是顾含风真心要娶,是否也得问过她的心意才决定去跟太后说明?想到这里,苏卉瑶不禁又笑自己实在天真得可笑:这是个男子主宰一切的时代,顾含风又是个王爷,他想娶一个女子,又何须问过那女子愿意与否?细细想来,自从认识了他,他所做的事情又是有哪一件问过了她?但是凭什么,她莫名其妙地来了这里,一直努力地融入这里的生活,尽可能谨慎而周到地做人做事,凭什么到头来,她还是要被迫嫁人?而且是嫁给一个直男癌患者?   “姑娘……”   “嘭!”   凭风园里的人也都听说了太后与老太太给苏卉瑶安排的婚事。赵嬷嬷与秋澜心里是不满意的,可莫说是太后的旨意,就算只是老太太的,她们做下人的都不可能有置喙的份儿。如今,尤其是赵嬷嬷,只能后悔当初太过心急,没有考虑周全便让顾含风接近了自家姑娘,以致出现今日的局面。   春夏没有见过顾含风,在她看来,他的身份说好不好,说差也不差,自己没什么确切的想法,但见其他人都是不太乐意接受的模样,她也不晓得该说什么,只有沉默地待着了。   秋冬倒是见过顾含风,可没有太多接触过,对于人品之类全无了解。印象中,那是一个仪表堂堂但过于严肃的人,年纪也是大了自家姑娘许多,这桩婚事实在算不得十分恰当。然而事已至此,她们都是无能为力的,只能接受了。   见苏卉瑶从回来后就始终面色不善,秋冬只当她亦是为此而不满,打算着要开口安慰几句,才刚喊出“姑娘”两个字,苏卉瑶突然将披风与装着披风的托盘一起给扫到地上去了。所有人都被吓了一大跳。   “当初不听劝,这会子出了事儿,冲自己屋子里的人发什么脾气?”沈嫣正巧此时进了屋子,看到眼前的一幕,皱着眉头说到。   “二姑娘好。”赵嬷嬷等人忙向沈嫣福身见礼。   “你们去外屋候着吧,我跟你们姑娘说几句话。”沈嫣示意她们起身,吩咐到。   “是。”众人异口同声应了一句,出了屋子。   跟着沈嫣来的书儿随后也出去了,里屋只剩下了沈嫣与苏卉瑶。沈嫣俯身将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重新在桌上放好后,坐到了闷闷不乐的苏卉瑶身旁,柔声说道:“大姐姐婚期将近,许多事情要忙,抽不出空来。四妹妹被老太太喊了去,临去前知道我要来你这儿,要我转告你一声,她明日再来看你。”   苏卉瑶此刻心烦意乱,哪里还有闲暇的心思去管谁能来谁不能来。她抬起头看着沈嫣时,双眸中已经隐隐约约有了泪意:“二姐姐,我不想嫁。”   沈嫣摇头叹息道:“当初我劝你不要去善王府,你不肯听我,现在善王爷看中了你,开了口,还是太后亲自保的媒,哪容得你说嫁与不嫁。你不仅得嫁,还得嫁得高高兴兴的。”   苏卉瑶心底一片凉意,说出了意气之言:“那善王爷若不介意娶回去的是一具尸体,只管来娶好了。”   “说这样没用的话有什么意思?”沈嫣闻言,瞪了苏卉瑶一眼,继而说道:“太后赐婚,你如果真的因为不愿意嫁而伤了自己,即便婚事不得已作罢了,你跟国公府又岂是能全身而退的?难不成,你打算要一大家子的人陪着你遭罪?”   苏卉瑶当然不会那样做,国公府也不会允许她那么做。她此刻已是六神无主,全没了主意,只盼着沈嫣能给自己指点迷津了:“那我该怎么办?”   “你惯是个有主意的,怎么关键时候竟是犯起了糊涂?”沈嫣提醒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善王爷不娶了,这件事才能从根本上解决。”   “呵,老太太说是他亲自去求的,他又怎会不娶?”苏卉瑶冷笑了一声,说到。   沈嫣却是不以为然:“你之前奋不顾身救了他的儿子,那日又是颇费心思地前去探望,便是我,也曾经想过你是不是对他另眼相看了。想来,那善王爷定然以为你心中对他有意,他家中又无女眷的长辈,这才去求了太后做主。只是不知道他有无考虑到过,太后一出面儿,事情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苏卉瑶明白沈嫣的意思。太后亲自开口,那就不是求亲,而是赐婚,除非顾含风自己反悔,她与国公府是完全没有说话的余地的。想到沈嫣的话,苏卉瑶问道:“姐姐觉着,只要我向善王爷表明心迹,他就会罢手么?”   苏卉瑶的问题让沈嫣没办法回答。她虽然比其他人多了一份玲珑的心思,可生活的地方也不过是这四四方方的大院之内,能见识到的终究有限。对女子,她倒是可以由己及人地推断出几分。但对男子,她从小到大所见的,不外乎就是父亲、弟弟与洪洛。其他的,便是见了,也都是长辈之间寒暄,匆匆就过去了。那善王爷的心思,她如何能断定?   沈嫣看着苏卉瑶,轻摇了摇头:“总是要试上一试。可你说话的时候得小心一些,不要与他生出了嫌隙来。那样,万一还是得嫁过去,以后的日子也不至于难过。”   沈嫣已经做了她能做的,说了她能说的,苏卉瑶感激万分。她谢过了沈嫣,却是苦恼起该怎么出国公府了。上次是借着到普愿寺进香的空当溜了出去,这一回,又该怎么办?   沈嫣听说了太后赐婚的事便匆匆赶来,也是来不及去想个中细节。看出了苏卉瑶在烦恼什么,她便是帮着一块儿想起了法子。   第四十章   苏卉瑶还未及想出出国公府的法子,顾含风竟是带着顾儒来了。男子入府,又是皇亲,本该由沈勉为应酬。偏巧今日他被皇帝召了去,下人做不得主,只有回禀了大夫人,大夫人又去问过了老太太,得了吩咐,将他引至了会客厅,老太太亲自去见了,且只留了随身伺候的芸香,再不许旁人在场。   “问沈老夫人好。”顾含风依旧是一贯的清冷神色,问候的态度却是彬彬有礼。   老太太乃是先国公夫人,一品诰命在身,更是先皇钦封,地位之尊贵不言而喻。太子洪洛自幼在她身边长至七岁,便是皇上与太后见了她,大多时候都是客客气气的。在她眼中,顾含风不过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外姓王爷,虽则平日里顾及着皇家的颜面与尊严,沈府对他也是恭敬地走走场面,内心深处,到底不太能真心瞧得上他什么。   苏卉瑶去了一趟涟水州回来,告诉了老太太关于顾含风的事儿,老太太便对他的心思有了几分揣测,对此人早已是有些微词。昨日太后赐婚,表面上是莫大的恩典,实际上是迫使老太太不得不将苏卉瑶嫁与顾含风,她对顾含风非但没了好感,还增添了不少的埋怨。这会子,顾含风如此堂而皇之地跑来,直说要见苏卉瑶,老太太心里不由更是窝火,却听得顾儒十分乖巧地说道:   “给老夫人请安,恭祝老夫人福寿安康。”顾儒说着话,跪地给老太太磕了一个响头。   老太太就是有再大的火气,也不会对着一个孩子发。更何况眼前这孩子,长得十分讨喜,让人不忍说一句重话。老太太按捺下心头的不快,对身边的芸香吩咐道:“带小公子下去好生照看,我与王爷有话要说。”   “是。”芸香福身领了命令。   “老夫人,我可以去找娘亲吗?”听到老太□□排人要把自己带走,顾儒仰起脸,看着座上那位老人家问到。   老太太皱了皱眉,声音里不可抑制地带上了一丝不悦:“小公子的娘亲应当在王府,如何来沈府找了?”   “我说的是苏姑娘。她就要与我爹爹成亲了,可不就是我娘亲了?”顾儒并未听出老太太的弦外之音,只当她年纪大了犯起了糊涂,一时之间忘记了那桩婚事。   老太太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她没有耐心再对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说话,直接看向了顾含风,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小公子失言,王爷竟也由着他去,老身从不知善王府的规矩是这般特别。”   对方可谓是出言不逊,顾含风却是没有半分恼怒的意思,行事说话节制而有礼:“幼童胡言无状,还请老夫人见谅!只是顾某此番前来,确是为了与苏姑娘见上一面,恳请老夫人成全!”   “啪!”顾含风话音刚落,老太太奋力地拍了一下桌子,怒问道:“王爷当我国公府是什么样的人家,才会让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随意见客?便是有太后赐婚在前,未到成亲之日,也断断没有自由相见的道理!”   顾儒与芸香都被老太太突发的汹汹气势给吓得不轻。顾儒忙是躲到了顾含风的身后,看向老太太的眼神中流露出怯怯之意。芸香很清楚这个时候她与顾儒都是不便在场,忙是上前对顾儒说道:“小公子,请随奴婢出去吧。”   “爹爹……”顾儒望向顾含风,欲言又止。   顾含风对着顾儒点了点头,说道:“你先下去歇着,爹跟老夫人说点事儿,待会儿咱们一起去见你想见的人。”   顾含风从来都是言必行行必果,他的话顾儒全都不曾怀疑过。这一次也是一样。尽管那位老夫人听了自己的话很生气,但顾含风说可以见到苏卉瑶,顾儒就相信自己的爹爹一定不会哄骗自己。安下了心,他即是跟着芸香出了厅。他不肯走远,只在不远处的长廊等着,芸香说尽了好话也是无济于事,她只得妥协了,陪他候着。   “国公府的规矩顾某清楚,顾某想见苏姑娘也绝非有任何轻薄之意。”看到门帘子被放了下来,顾含风才是回转身对老太太解释道:“昨日回府,顾某仔细思量了一番,才发觉去求太后娘娘出面保媒实在是欠妥。今日看来,老太太果然对我有所误会,怕只怕苏姑娘亦是如此。顾某只是想面见老夫人与苏姑娘,将这个误会解开,以示自己是真心求娶苏姑娘,并非仗势强求。”   “哼,如此,倒是老身该感激王爷的好意了?”老太太冷声道:“太后懿旨已下,这桩婚事便再变动不得,是仗势强求还是真心要娶,又有什么分别?就算王爷于心不安,想要解释,也可等到成婚之后了,王爷以为呢?”   老太太字字讥讽,顾含风却是故意忽略了去。他面不改色地说道:“顾某与苏姑娘寥寥几面之缘,却也看得出她的心性非比寻常,只怕误会在心一日,她就不会甘心嫁去善王府的。”   老太太之前猜想着,莫不是苏卉瑶为了替自己某个锦绣将来,有意接近顾含风。答应太后赐婚她有她的私心,但这也是原因之一。她觉着苏卉瑶辜负了她的一番苦心。现在听了顾含风的话,她有些动摇了,自己是否错怪了苏卉瑶。转念想到,顾含风不仅要苏卉瑶嫁给他,还想方设法地要让她心悦诚服地嫁了过去,着实欺人太甚,不禁更是气愤不已。   “娘亲!”   “卉姑娘?您……您怎么过来了?”   就在此时,外头顾儒与芸香的声音依次响了起来。老太太从愤怒里回过神来,帘子已经被掀开,走进来的正是苏卉瑶。顾含风见了,竟是没有丝毫的意外,仿佛是一早就知道苏卉瑶会来。   苏卉瑶目不斜视地走上前去,跪在了地上:“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本想着打发顾含风走的,谁想苏卉瑶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了。她当即呵斥道:“谁许你来这儿的?赶紧给我回去!”   苏卉瑶并未起身,跪得纹丝不动,低着头说道:“外孙女儿得知王爷来了府中,正巧有几句话想要对王爷说,这才斗胆来了会客厅,求老太太恕罪!”   第四十一章   苏卉瑶的言行让老太太十分诧异。自打上次落水病好了之后,自己这个外孙女的为人处事就变得周到有礼,对自己更是恭顺有加,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的。不过是去了一趟涟水州而已,如何又是不一样了?先是招惹上了顾含风,现下竟是不知避嫌地跑了来不该她来的地方,大胆顶撞了自己的命令不说,还直言她是特地来见顾含风的!   对顾含风的愤怒与对苏卉瑶的心寒这两种情绪在老太太的心头交织着,老太太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她当然可以继续呵斥责骂,便是苏卉瑶不肯听,她也可以令人将她强行带离。但那样,场面实在好看不起来。她一把年纪了丢不起个人,国公府也做不出那种没脸的事。可要她放任苏卉瑶在此与顾含风说话,更是不可能。   “该说的话自有我来与王爷说,你即刻回房去。”老太太收起了张扬在外的怒气,话语间的威严却是半分没有减少。   “苏姑娘既然来了,又是有话要说与我听,老夫人何不允她将话说完再走呢?”顾含风沉默地旁观了许久,这才开口说到。   老太太看着顾含风满是不屑地说道:“沈府自有沈府的规矩,比不得善王府。孩子不懂事,做长辈的该是要引导教训的。”   顾含风听得出老太太言下之意是指自己对顾儒失了管教,非但不恼,反倒笑了一笑,说道:“规矩都是人定的,要是让人失了生活的乐趣,时时处处委屈着,再多再好的规矩又有什么意义呢?譬如此刻,苏姑娘明明有满腹的话要说与我听,甚至是一肚子的火气要朝我撒,老夫人偏生要赶她走,比起我善王府不成体统的规矩,老夫人疼惜晚辈的方式似乎是更加特别一些。”   “顾含风你说够了没有?”老太太被顾含风这么一呛声,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苏卉瑶已是听不下去了。她站起了身来,对他嗔怒到。   顾含风一脸无辜地望着苏卉瑶,那意思仿佛是在说“我可是在帮你说话,怎么就落得个不是了”。对于他不时展示出的可以称之为无赖的表现,苏卉瑶上次在柳府已经领教过一次了,这会子懒得再纠缠于此,即是不再理睬他,重新跪在了老太太跟前,请求道:“瑶儿深知此举有违礼数,只是在这件事情上,王爷有着天大的误会,瑶儿必须亲口解释清楚,恳求老太太成全!”   苏卉瑶对顾含风那一声喝问,足以证明老太太在她心目中是有分量的。越是如此,老太太对她坚持要留下与顾含风说话的行为越是痛心。尽管一个是为了嫁,一个听上去是为了求不嫁,苏卉瑶此刻的坚持与倔强,还是让老太太想起了当年唯一的爱女执意嫁去涟水州跟随苏卉瑶父亲时的情景。   往事涌上心头触动了最酸楚的地方,老太太心头的怒气渐渐平息了下去,转而去想了顾含风的话。她也是觉得,若不让苏卉瑶了了心愿,最终不管那善王府她是去还是不去,怕都是会生出别的枝节来。或许,怪只能怪自己当初一时心软,竟是许了她那样的承诺,让她起了不寻常的念想。   想到这里,老太太心绪复杂地叹息道:“罢罢罢,你这般坚持,我若拂了你的心愿,你便是回去了,又岂是肯心服的?”   苏卉瑶的心情亦是不轻松,但老太太让了步,她到底舒了一口气,将头又低下了几分,感激地说道:“谢老太太成全。”   “说完话来我屋里一趟。”老太太吩咐完,苏卉瑶应了一声是,老太太即是唤了芸香进来。   顾儒不肯走远,芸香在外头将屋里的对话也是听去了八/九分。进了屋子,不敢多看,扶了老太太起身,搀着她就出去了。   看着老太太与芸香走了,顾儒才是掀了帘子进到了屋里。刚才的那一番对话,芸香听得不差,他自然也是听见了。他看了一眼顾含风,见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苏卉瑶若有所思,便是走去了苏卉瑶身边,扶起了她,却是看着她不说话。   “我让人送你去我住的园子里找赵嬷嬷与秋澜可好?”看着小娃娃心事重重的模样,苏卉瑶于心不忍。而她接下来的话确实不方便当着顾儒的面说。她微笑着询问到。   顾儒没有回答,只深感抱歉地说道:“是我说错话惹得老夫人和你生气了。”   苏卉瑶宽慰道:“大人之间的事与你无关,你无需多想,更不必自责。”   “儒儿,你先过去,我与苏姑娘说完了话再让人寻你过来。”顾含风并不想顾儒牵扯上这些,发了话让他离开。   顾儒撇了撇嘴,应道:“是,爹爹。”   苏卉瑶喊了一名丫鬟进来,嘱咐她好生领着顾儒去凭风园,到了园子里,再转告赵嬷嬷她们仔细照看。   那丫鬟恭敬地领了话。顾儒对着顾含风与苏卉瑶道了别礼,跟着那丫鬟去了。苏卉瑶看向顾含风的眼神再无昔日的平常与淡然,而是充满了问责:“今时今日的局面,王爷可还满意?”   顾含风毫不躲闪,正视着苏卉瑶说道:“只要姑娘如期嫁去善王府,顾某便没什么不满意的。”   顾含风的话使得苏卉瑶愤然:“王爷要想娶妻,放眼京城,貌美在我之上者比比皆是,家世优于我的更加是不胜枚举。王爷又是人中俊杰,只消开口,豪门世家想是都乐意为之,为何偏要与我过不去?”   “姑娘忘了,我只是一个无俸无爵的异姓王,外头不知情的倒也罢了,京城里头的那些高门侯府,有几个会真的瞧得上我?”听了苏卉瑶的话,顾含风反问到。继而自嘲地说了一句:“便是你我这样,加上太后娘娘赐婚,沈老夫人仍是不待见我呢。”   苏卉瑶无言以对。这一点,她还真是一时之间给忘了。   苏卉瑶不说话,顾含风又是一本正经地开口道:“再者,我若只看中那些,也不至于拖到如今才只纳过一位妾室。正所谓千金难买心头好,我看重的是姑娘本身的为人,与旁的无关。”   苏卉瑶闻言,冷笑了一声,说道:“我就不信了,这么些年,比我会做人的姑娘王爷都不曾遇到过。若非小公子与我投缘,王爷可还会如此坚定地要娶我?”   顾含风有些被问住了。的确,在求娶苏卉瑶的这件事中,顾儒的态度占了很大的比重。然而,他不单单是为了顾儒,他是真的对苏卉瑶动了心。   见了顾含风的反应,苏卉瑶暗暗叹了口气:果然是这样。顾含风看中的不是她这个人,而是顾儒肯对自己亲近。她对于顾含风并无男女之情方面的心思,可如果真的一定要嫁,她也是希望能嫁给一个至少对她有心的人。   “如若王爷不嫌弃,可以让小公子时常来我这里玩,老太太该是不会反对。至于成婚一事,还望王爷去找太后娘娘,请她收回成命!”苏卉瑶对着顾含风福了福身,言辞恳切地拜托到。   顾含风皱了皱眉,问苏卉瑶道:“若我说,我不仅仅是因为儒儿喜欢你才要娶你,而是我自己想娶,你是否还要我去找太后娘娘?”   苏卉瑶没想到顾含风会说出这样的话,不由得一愣:这……算是告白么?随即,她坚定地点了点头:“是,无论王爷为何要娶我,我都恳请王爷放弃。能与王爷相识一场,是我的荣幸,但嫁娶之事,我绝无此念!”   顾含风一早料到苏卉瑶的回答是什么,但真真切切地听到了,而且是这样没有丝毫犹豫的回答,他心里还是不好受——自己好容易对一个人动了心,那个人却是对自己半分心思都没有,教他怎么能没有一点想法?   “你当真以为是我去求的太后娘娘?”顾含风没有直接表明自己会否去跟太后说,而是反问了苏卉瑶一句。   苏卉瑶又是一愣:“难道……不是么?”   顾含风解释道:“你那日去王府看儒儿,你我虽然都是万分谨慎小心,太后娘娘仍是知晓了,。前日召了我去问话。她说的确切,我否认不得,只有如实说了。她频频暗示我此事与你有多严重,唯有我顺着她的意思去做,她才会掩下不提。第二日,我去找了皇上,表明自己想要求娶国公府的表姑娘,皇上自是高兴我终于想通了,亲自带着我去找了太后娘娘,她这才顺水推舟,有了接下来的安排。即便我此刻去说,她也不可能收回赐婚的旨意。”   “怎么会这样?”苏卉瑶不敢相信其中竟有这番隐情。这些日子以来没有人问过她,显然到目前为止,沈府的人里只有沈嫣、秋冬、书儿知晓她进香那一日偷偷离开过,太后怎么会知道的?如果顾含风的话是真的,在太后眼中,自己做出的可是有失名节之事,她为何不告诉老太太,还要把自己嫁给顾含风?   “因为只有你嫁了人,太子才有可能断了对你的念想。” 顾含风看得出苏卉瑶仍心有疑虑,继续分析道:“而嫁给了我这个名义上的皇叔,太子再对你有心,也是无望了。”   “所以一直以来,太后娘娘都在注意着我的一举一动。若非我对太子殿下的态度始终是拒于千里之外,又有国公府的情面在,怕是早就有了指婚一事了。你我之间的纠葛,正好给了太后娘娘绝佳的借口,我纵是想逃也逃不掉。我一早便是注定了要以她的心意指给人的。”苏卉瑶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个事实。   顾含风点了点头:“不错,确是如此。”   “可是……我从来都不曾去招惹过谁啊,”苏卉瑶看着顾含风,双眸中氤氲着一种戚戚然,问道:“为什么要针对我呢?”   “皇家从来只讲利益,不问缘由。你若非要一个不可,那就是你与国公府有牵连。若非如此,你与太子如何会相识,他又如何会对你动情?”顾含风不想伤了苏卉瑶,可有些事他必须要提醒她:“何况你是聪明人,应当明白,沈老夫人会答应这桩婚事,绝不单单因着是太后赐婚。”   苏卉瑶的双手在袖中紧紧握成了拳头。顾含风要表达的意思,她完全能听懂——   沈妍只长了洪洛两岁,要真以国公府嫡长女的身份去做个太子妃未尝不可,却是早早许了旁人家。想来是沈勉为长伴君侧,深知伴君如伴虎、深宫不是好去处的道理,就算将女儿嫁给洪洛对他与沈辰濠的仕途有利,也是不忍女儿去受那样的苦。但想法是一回事,付诸了实践又是另一回事。他们这样做,皇帝与太后不可能看不出他们的心思,可是他们没有追究,可见皇家对国公府的倚重与厚待。   正因此,以国公府之尊,若是真心要为自己争到底,太后这婚未必赐得下来。可之前他们已经撇清了一个沈妍,要是再做出同样的事情,必然会与皇家结下深一层的心结,国公府的前程可就不好说了。为她这么一个孤女,犯不着。那么,这次是她,下次呢?沈妍是嫡长女他们舍不得,沈嫣与沈娆呢?上次太后对沈娆表现出喜爱的时候,老太太与大夫人可是极其开心的。   “王爷特意跑了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苏卉瑶总算了解了,在她与顾含风的事情上,什么无可奈何,什么误会质疑,全是借口。归根究底,一切的一切,都是利益。原先的抵抗之心只得减弱了去,只觉得顾含风未免过于残忍,将真相赤/裸/裸地剥落,她再无处可逃避。   顾含风如实回答道:“知道你定然想要见我,也知道你定然再出去不得,正好儒儿想见你,我便带着他来了。”   顾含风的胸有成竹让苏卉瑶愕然不已:“王爷确定老太太会让你见我?”   顾含风当然没有那么天真,他轻笑道:“沈老夫人决计不会让我见你。但你只要听说我来了,必是会来见我的。”   “王爷……当真是攻心的高手。” 苏卉瑶不得不叹服,说了句不知是不是夸奖的话。   顾含风只当苏卉瑶在夸自己了,谦虚道:“姑娘过奖了。”   第四十二章   沈嫣正苦恼着如何能帮苏卉瑶再度出国公府并见到顾含风,却听说顾含风自己来了,即是前去凭风园告诉了苏卉瑶,本想着与她一起想想法子怎么见到他,谁想苏卉瑶却是不管不顾地急急赶了过去。她不好跟着去,只能在凭风园里焦心等待着。   苏卉瑶去了有大半日,迟迟没有要回来的迹象,还让人将顾含风的儿子给送了过来。众人诧异之余,当然是要问上一问前头的情形。顾儒说不出个具体究竟,大伙儿却都知道了老太太是带着盛怒离开会客厅的。众人本就七上八下的心此刻更是悬到了嗓子眼。尤其是赵嬷嬷与秋澜,在听到顾含风来了国公府之时就已经是心下不安,苏卉瑶要去找他的时候她们千拦万阻,可最终没能阻止得成。这一下听了顾儒的话,更是急得不知道怎么是好了。   “都是我欠了考虑,没思虑周全就告诉了瑶儿善王爷来府的消息。”沈嫣后悔不迭,自责地说到。   沈娆是跟沈嫣一道来的。她很是担心自己的卉姐姐,可在她看来,沈嫣是一心想要帮助苏卉瑶,就算疏忽了什么,也不能怪她。听她这样说,又见众人都愁眉苦脸的,即是出言安慰道:“卉姐姐不可能出得了国公府,但是她要想请善王爷取消这桩婚事,又必须得当面把话说清楚,这可是唯一的机会了。卉姐姐一贯是个有主意的,这下去了,定是有了把握,咱们且不要这样乱了阵脚,还是等她回来再作打算吧。”   秋冬也忙是说道:“是啊二姑娘,你是为了咱们姑娘好,咱们这些做下人的都能明白,姑娘定然也明白。”   “话虽如此,到底是我失了妥当,只盼着瑶儿能早些回来才是。”沈嫣的心结并不是旁人几句安慰就可以使之释怀的。这个时候,唯有亲眼见到苏卉瑶才能让她安心,其他人亦是如此。   顾儒并不能完全理解今天发生的事,只记得刚才老太太生气,这会儿满屋子的人又都是担心不已,他再不理解也能感觉到事情的严重了。他乖乖地去到了一边,不去打扰她们任何一个人,心里念着顾含风能早些来接他,告诉他苏卉瑶是不是真的可以做他的娘亲。   ……   老太太不在房里,苏卉瑶跟着芸香去往佛堂。到了入口处,芸香替苏卉瑶打起了帘子,躬身待她进去后便离开了。   苏卉瑶入到佛堂,老太太正跪坐在案前,一面转动着手中的佛珠串一面口中念念有词,每隔一阵子还会敲几下左手边的木鱼。苏卉瑶在老太太右后方双膝跪了下去,对着前头的佛像拜了三拜,才是直起上身,静静地等着。   苏卉瑶来的时机不太凑巧,她进来的时候,老太太的这遍经刚起头。等老太太念完,她的两边膝盖都有些痛了。老太太放下珠串后既没有起身,也没有转过来面向苏卉瑶,只问她道:“王爷走了?”   老太太没有起来,苏卉瑶就得继续陪着她跪着。她忍着不适,略低着头回答道:“是,已经走了。原想着该与老太太说一声,芸香说您在这儿,王爷道自己不便打搅,托我转告一声,自己带着小公子回府了。”   老太太哼笑了一声,说道:“来国公府的时候倒不见他这般讲礼数。”   听了这话,苏卉瑶不由地将头低了三分:“都是瑶儿惹出的麻烦,连累老太太受气了。”   老太太没有对此再说什么,转而问起了她最关心的:“你所说的误会,都解释清楚了?”   从顾含风那儿了解到此番太后赐婚的隐情,苏卉瑶虽然仍是心不甘情不愿,可也清楚自己的抵抗起不到任何作用。只要她在这里一日,只要她还是国公府的表姑娘,是太子洪洛的心上人,便是这一次推了顾含风,下一次也还会有旁人。比起最终嫁给一个一面都不曾见过的人,顾含风倒也算得上不错的选择了。   苏卉瑶掩下心事,尽量平静地说道:“我请求王爷去找太后娘娘收回成命,王爷却与我分析了许多道理,教我受益良多。这亲事,老太太既已答应了下来,没得再生出旁的事端,一切都听太后娘娘与老太太的安排。”   老太太一开始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是有了变化。她沉默了片刻预备起身,苏卉瑶见了,忙是率先站了起来,顾不及膝盖上的酸痛,走上前将老太太扶了起来。等老太太站好,没有听到她发话,又见她神色不悦,苏卉瑶只得重新在她面前跪好。   苏卉瑶的懂事与体贴老太太看在眼里,她的那番话她也是听进了耳中,听到了心上。看着眼前这个对自己低眉顺眼的孩子,老太太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爱女苦求自己最后决绝离去的场景。那个时候老国公亦是绝情得很,老太太思女心切却是从来不敢当着丈夫的面有所表现,只能趁他不在家的时候,背着人偷偷地抹泪。现下虽是老太太自己应下的婚事,到底不是她亲选的,苏卉瑶的应允里也多有被迫的成分,她的眉头皱了起来:“你当真愿意嫁给那个无俸无爵的王爷?”   苏卉瑶点了点头:“善王爷无俸无爵,又是外姓,便不会涉及朝堂政事。比起旁人,不知多了多少安稳自在。他家境殷实,又是皇亲,富贵声名亦是足够。瑶儿去了他身边,日子终究是好的。”   苏卉瑶的神态自若,言语间也是实情,然而,老太太隐隐听出些深意来。她想了想,问道:“你所指的旁人,也包括你舅舅?”   苏卉瑶如实回答道:“是。舅舅身处朝堂,多有无奈之时。此番赐婚,太后有太后的考量,老太太与舅母有自己的立场,都是难以自主的。”   听到这话,凭着这将近一辈子的生活经验,老太太已能大概猜出顾含风与苏卉瑶分析出了什么情由。苏卉瑶的话不错,无论是皇家还是国公府,都各自有立场。老太太原先就对苏卉瑶有些歉疚,听她这样说,心里也是不好受:“你是在怪我。”   “外孙女儿不敢,也不能。” 苏卉瑶连忙摇了摇头,道出了自己的想法:“当年骤失双亲,孤身无依,若非老太太疼惜,我断不会有今时今日的衣食无忧。这几年,老太太对我的好,是真真切切的情分,瑶儿都感受得到。如今惹出了这许多的麻烦……全是因为我自己处事不周,还劳动老太太与舅母费心奔波,瑶儿只有抱歉和感激的份儿,哪里还有埋怨的道理?”   老太太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之前对苏卉瑶的不快却是消了许多。她示意苏卉瑶起身,待她站好后,说道:“你能这样想,可见你是个有心的孩子。答应太后的赐婚虽有为了沈府的因素在,但正如你方才所言,善王爷那儿不是什么坏去处。关键我看他对你是上了心的,他那个儿子对你也是亲近得很。你去了,必不会吃亏。这事儿,暂且就这样定下吧。”   “是。”苏卉瑶没有异议。福身应了一句后,老太太又嘱咐了一些话,便让她出去了。   第四十三章   苏卉瑶能在老太太跟前说出那一番深明大义的话,无非是看清了现实,不愿再做无谓的挣扎。她不想认命,可在这里,由不得她不认命。既然那么多人都在为了自己的利益去面对这桩婚事,她也只能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权衡其中的得失。首要的一点就是,她不能为了一件已经不可能改变的事情与沈府生分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她需要仰仗沈府的地方不会少,如果不消了老太太对她的怨念,她失去的将会更多。   道理、立场,苏卉瑶全都明白,可心里始终空落落的。到了这个时候她方惊觉,自己与国公府与老太太之间竟也到了要计较利弊的地步。这不是她想要的,也不是她认知中关于亲人间的相处模式,却是她不得不接受的。她唯一感到庆幸的是,至少到目前为止,彼此之间还是有情分在,她总能怀有一丝安慰。   一路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凭风园,见沈嫣沈娆还有赵嬷嬷她们都是忧心忡忡地望着自己,苏卉瑶敛起故作轻松地露出了一个笑容,对众人说道:“婚事定下了,咱们再不必为了它烦恼不安了。”   这个结果早在意料之中,但苏卉瑶真的说了出来,却是没有人知道该回应怎样的话才是恰当。苏卉瑶对这桩婚事的不愿意她们全看在眼里,自然清楚她现下答应了,不外乎是迫于太后和国公府的压力,还有那善王爷的不肯退婚。在她们的生活里,婚姻之事大抵如此。可知道是一回事,身边的人要去经历又是另一回事。尤其苏卉瑶平日与她们感情甚笃,她们心里更是替她难过——勉强嫁人的滋味又岂是好受的?那可是足以决定她一生的大事啊。   “你们不用这样。”看到所有人比起之前更加愁闷,苏卉瑶继续宽慰起大伙儿来:“先前我是不愿意,但我到底年纪轻,许多事想得浅了。听了老太太与王爷的话,顿时明白了许多。终归我都要嫁人,那善王爷又是个不错的,我何苦为了一时的意气闹出事端,几头不讨好呢?”   “你真的想好了么?”沈嫣的眉头自苏卉瑶走后就没舒展过,这下越发蹙在了一起。她望着苏卉瑶的眼神中,既有同情的不忍,也有感同身受的无奈。   苏卉瑶笑道:“二姐姐当是了解我的,我这性子何曾服过软?若不是心甘情愿地应下,现在定然还跪在老太太那儿求着,如何会回来园子里?”   苏卉瑶说的是实话,沈嫣只能点了点头,感慨道:“其实我早也知道改变不得。身为女子,又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婚姻之事更是容不得一星半点自己的心意。只是我想着,老太太素日那般疼你,若你实在不愿,去辩上一辩,争上一争,或许会不一样。如今,不过是证明了我想的是些浑话罢了。”   沈嫣的言语间自有那么一股由人及己的伤感,更深一层,还有对老太太这样做的不满。若不是在凭风园,在场的人都是值得信任的,以沈嫣一向的谨言慎行,断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沈娆听了,似有触动,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苏卉瑶听得出沈嫣话里有话,不忍她徒增困扰,而她也是不想再在这件事上纠结下去。看了看窗外,已近午时,便是岔开了话题:“在我这儿提心吊胆了大半日,二姐姐与四妹妹想必是累了吧。等在我这儿用过了午饭,早些回去歇个午觉才是正经,不要为了已注定的事伤神了。”   说完这话,苏卉瑶又是对着秋冬说道:“去告诉厨房一声,二姑娘和四姑娘都在我这儿,让她们中午准备多一些饭菜来。”   秋冬心情沉沉的,但苏卉瑶吩咐的事她也是得做好,福身领命后,与春夏一道去张罗了。   赵嬷嬷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说,却明白大局已定,她一个做下人的说再多也是徒劳。要是一直愁眉苦脸的,只会让苏卉瑶更不开心,还不如做好本分的事情,好好伺候自家姑娘来的实在。   思及此,赵嬷嬷对着苏卉瑶说道:“姑娘,老奴跟秋澜去摆桌子。”苏卉瑶当然乐意身边人放下心事,哪有不同意的。赵嬷嬷与秋澜即是前去准备了。   尔后,苏卉瑶又是像从前一样,说起打趣的笑话来给沈嫣与沈娆解闷。沈嫣沈娆见她如此,也是不忍心让一个本该被安慰的人反过来安慰她们,便也收起了愁绪,与她一起闲话。约莫半个时辰后,她们与苏卉瑶一起吃了午饭,只道苏卉瑶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即是道了别,出了凭风园。   沈嫣与沈娆离开后,大家都有了一种默契,没有再提及那桩婚事,也没有再表现出与那桩婚事有关的情绪。赵嬷嬷她们将残羹收拾了,苏卉瑶便遣了她们下去休息,自己则去了里屋。无论如何,成婚的日子还早着,她现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一会儿。   比起去年,沈娆年龄长了一岁,个头蹿了不少,心思较之以往亦是成熟了许多。她自懂事起就清楚自己与几位姐姐的婚事都会由长辈们做主,与别家姑娘聚会时,也会有人提及谁家姑娘嫁了人,过得好与坏之类的话。谈笑间总会有人担忧将来的归宿,但沈娆从不担心自己与沈嫣的——   沈妍的亲事门当户对,对方又绝对是个稳妥之人,她的亲事是皆大欢喜的。虽说自己与沈嫣比不得沈妍是嫡长女,长辈们在考量的时候,必然也会以她们幸福与否作为最重要的一点,自己与沈嫣今后总会是好的。沈娆一直笃信这一点,苏卉瑶的婚事却是让她开始产生疑惑,而在沈嫣的分析之下,她的那份认知也是有了颠覆。方才在凭风园里沈嫣说的那些话她听了进去,心里难免有些想法。   “二姐姐,咱们以后会不会也和卉姐姐一样?” 回到住处,犹豫了许久,沈娆终是跟去了沈嫣房中,向她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   在沈嫣的心目中,沈娆还是个尚未长成的孩子。听到她问出这样的话颇为意外,但沈嫣并不打算编什么谎话去哄骗她。如果自家姐妹之间还说不得真话,那日子过得还有什么趣儿?再者,早一点让沈娆认清这些,并不是坏事。   沈嫣强撑的笑容已然淡去,直言道:“只要对国公府有利,对父亲与三弟弟的前程有利,咱们姐妹与你卉姐姐又算得了什么呢?”   沈娆怅然若失:“我一早就知道,咱们是妾室所出,比不得大姐姐。可我总想着,老太太待咱们极好,大夫人又是个宽和容下的,你与我将来的归宿差不到哪里去。经过了卉姐姐这件事儿,我忽然觉得,许多东西并不会如我所想的那样简单。”   沈嫣不愿哄骗沈娆,却也不愿她胡思乱想钻了牛角尖,即是转换了说法,以宽她的心:“也不尽然是那样。你卉姐姐这桩婚事,真正做主的是太后娘娘,老太太跟大夫人反对不得。况且,她们必是瞧了善王爷人品端正才应了下来,不是完全不顾你卉姐姐的终身。以后对咱们也会是如此,你我倒不用过于担心这些。”   沈嫣这样说,沈娆心里才是稍稍舒坦些,可也不能完全释然:“姐姐说的我明白,我只是觉得卉姐姐很可怜。”想起苏卉瑶强颜欢笑地安慰她们,沈娆的心又是一沉。   沈嫣亦有同感,可见沈娆有越想越想不开的趋势,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当着沈娆的面继续哀哀戚戚。她轻叹了一声,说道:“可怜不可怜,今后的日子都得她自己去过。她那样一个人,必然会想清楚。还有,咱们今天说的话切莫在你卉姐姐面前提起,没得让她伤心。”   沈娆应道:“姐姐说的是,我记着了。”   第四十四章   沈勉为对苏卉瑶记忆最深刻的,还是她初来沈府时彼此见面的情景。那是一个眉眼与自己的妹妹太过相似的孩子,那身病气亦是如出一辙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勉为自小与妹妹的感情不错,后来她决绝远嫁他乡,使得国公府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父亲爱之深恨之切,下令不许沈府任何一个人与她联系,他才不得不断了与她的往来。兄妹一别便是十多年。那时的他又岂能料到,此生再见竟是无期。   对苏卉瑶这个外甥女,沈勉为虽有爱屋及乌的心,无奈她的性情孤僻,又是多病之身,他们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多的时候他都是嘱咐了自己的妻子对她多加照顾,自己得空时也会询问她的情况。后来苏卉瑶病好了,肯与大家玩在一块儿了,与他倒没那么生分,但也不至亲近。而他,也是忙于朝务,无暇顾及许多。   因此,这会儿苏卉瑶主动来书房见他,令沈勉为颇为意外。不过,若是她今日没有自己来,沈勉为也是打算让她来一趟——他从宫里回来后去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告诉了他顾含风来府以及发生的一些事情。内宅女儿家的婚事,虽是由老太太一系女眷做主,他这个当舅舅的,还是必须要说上几句话。   “瑶儿给舅舅请安。”苏卉瑶对着沈勉为福身行礼到。   沈勉为示意苏卉瑶起身,说道:“听老太太说了,你与善王爷的婚事定下了。”   苏卉瑶颔首,回话道:“是。”   想起从老太太那儿听到的,沈勉为看着苏卉瑶,满怀欣慰地说道:“你肯心怀感恩为国公府考虑,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这样的夸奖在苏卉瑶听来,不知是否该开心。她面上依旧平静无恙:“都是瑶儿应该做的。今日前来打扰舅舅,是有一事恳求,万望舅舅应允。”   沈勉为好奇道:“何事且说来听听。”   “瑶儿斗胆恳请舅舅,日后若不是那万不得已别无他法的时候,也请给二姐姐与四妹妹寻一个稳妥的去处。那宫里,实在不适合她们。”   婚事既定,多想无益,这便是苏卉瑶目前唯一的心事了。她虽然嫁了个王爷,好歹不会与宫廷、皇家有太深刻的牵连。可照目前的形势看,沈嫣与沈娆只怕也会有不得已的一天。她们一个心高气傲善恶分明,一个单纯天真毫无城府,皇宫那种需要时时刻刻虚与委蛇的地方,她们若是去了,日子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苏卉瑶明白,不管怎样,国公府的姑娘必是得许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但在选择的时候,以她们的终身幸福为重,让她们远离宫廷,寻一个能安稳度日之家,比起进宫坐那看似富贵实则危机重重的位置要好得太多。   原本,这些话苏卉瑶该去跟老太太和大夫人说才更合礼数,只是出了前头的那些事情,她并不认为自己说了会有用。倒是沈勉为这个一家之主,一生都周旋其中,看得应当比深宅大院里的妇人要通透。沈嫣与沈娆虽为庶出,到底是他的骨血,又是那样两个得人疼的女儿,父女之情总是假不了。   沈勉为以为苏卉瑶所求是为自身,没想到她是为了沈嫣与沈娆,不由深思了一番——   沈嫣今年就是要定亲的。自打上次入宫后,太后对沈嫣的态度淡淡的,老太太跟大夫人便知道她没有那个希望嫁给洪洛,前些时候已经看好了人家,也跟他商量过了,都觉得合适。只待沈妍出嫁了之后便要将此事提上日程了。   至于沈娆,一来她年纪还小,二则,沈妍因着长了洪洛两岁,得已不入宫廷,可国公府里的姑娘必是有一位要嫁与皇家的。即便不与洪洛为太子侧妃,也会是别的王侯之家。当初太后对沈娆的喜爱大家心里有数,多半就算是那个意思了。大家彼此心照不宣,等的是一个恰当的时机。   在沈勉为看来,苏卉瑶自己这桩婚事都算不得好,却还想着给别人筹谋将来,他无法不被触动。当年苏卉瑶的父母让他了解到了何谓“情之所至,生死相许”,如今,苏卉瑶的请求更是让他体会到了一份难得的赤子之心。他年轻时就没办法做到妹妹那样敢为敢当,这一辈子辗转宫廷与权贵,更是习惯了处处考量权衡,早已与她们比不得了。   见沈勉为半晌不说话,神色又是变幻莫测,苏卉瑶想了想,再次开口说道:“瑶儿了解国公府与皇家的情分匪浅,可是舅舅身在朝堂,那些今朝平步青云明日身陷囹圄之事应当见得不少。花无百日红,人无百年好,多少王侯世家不是因着与皇家太过亲近而招致诟病进而举家败落?瑶儿并非危言耸听,更不是不盼国公府好,只是觉着无论前朝还是内宅,为人处事都当懂的藏拙才能保得无虞。只有自身无虞了,那些清明之志才有实现的可能。”说到这里,苏卉瑶沉默了一会儿,才是继续说道:“不至于像我父亲那样,一心只想着在一件事上争出长短,反倒落个有志难抒的下场。”   苏卉瑶此言,并非是反对原主人的父亲,相反,对于那些敢于为气节和真理而斗争的人她是极其佩服的。然而有时候她会想,如果可以换一种方式,既能坚持真理,也可明哲保身,是不是会更好一些?她知道那样有多难,她自己也不可能做得到,可不代表没有人做得到。至少,沈勉为还是有机会的。   沈勉为从来只当苏卉瑶与旁的女儿家没有什么不同,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这个外甥女竟能有那样的见识,便是老太太活了一辈子,也不曾与他说过这些话。诧异之余,他更为赞赏:“难得你想得如此周全长远,我这个做舅舅的都是自愧不如了。”   沈勉为没有因自己的话生气,苏卉瑶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忙是说道:“舅舅切莫如此说,瑶儿素来都是胡思乱想惯了的,有不当之处,还望舅舅不要计较。”   沈勉为笑道:“若是人人都能如你那般胡思乱想一番,也不知会少却多少遗憾。既然你能想到那些便也该明白,朝堂之事瞬息万变,万不得已的时候总是会有,我不能保证你的请求我一定可以办到,但我可以答应你若真到了那时候,必然会尽力而为,如何?”   沈勉为说得实在,而他愿意答应慎重考虑沈嫣与沈娆的婚事,已经让苏卉瑶觉得自己没有白来一趟了。她福身感激道:“多谢舅舅!”   沈勉为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下去吧。”   “是,瑶儿告退。”苏卉瑶又是施了一礼,出了书房。   看着被放下后还有些摆动的帘子,沈勉为的笑容逐渐隐去,眉头慢慢皱了起来:看样子,比起沈妍沈嫣的,沈娆的婚事他要更为费心了。   第四十五章   忙碌的新年过去了,大夫人并不能就此好生歇息。先是沈妍的婚事,尽管一早就有了准备,真到了出嫁的日子,还是忙里忙外好一阵折腾。在这之后,是沈嫣定亲。人家去年就看好了,又有老太太做了主,她这个做嫡母的却也不得闲。好容易定了下来,苏卉瑶的生日转眼就到了。以往因着她大多时间都是在病中,而且守孝期未满,便是没有办过,今年却是不同。她身子好了,生日自然不能像往年那样随意略过。恰逢她及笄之年,再加上她的婚事虽然不曾对外宣布过,但沈府上下都是知道的。善王爷好歹也是皇亲,又是太后赐的亲事,就更是含糊不得。   在现代,苏卉瑶早就过了双十年华,可在这里,她只有经过了及笄之礼才算正式成了年。在现代,吃个蛋糕,同朋友一道去唱唱歌或是玩闹一番,生日就算过好了。这一回,她的生日与及笄之礼一块儿办,无论是热闹程度还是繁琐程度都不可同日而语。一整套礼行下来,苏卉瑶已经累得恨不能立马回屋脱下身上的衣裳,然后倒头睡上一觉。可行礼结束还有筵席,那么多人为了她忙活了这么久,不比她轻松多少。尤其是大夫人,前前后后张罗更是费了不少的心思,她再累也不能失了礼数,不能给国公府丢面儿。   苏卉瑶强打精神,保持着可人的笑容一一应对着。听长辈们问话,与平辈的姑娘们聊天儿,有那晚一辈的小孩子来与她说话的,也是会与她们玩上一会儿。待得人群散去,回到房中,已近深夜了。看到赵嬷嬷她们全都疲惫不堪,苏卉瑶本想着让她们先行下去休息,转念一想,她们必是不愿意的,自己没得白说话浪费时间。这样想着,她没有多言,只等她们伺候自己梳洗一结束,便连连催促她们离开了。而她一沾床就睡着了。   “卉姑娘,你醒一醒,卉姑娘……”   睡得迷迷糊糊时,苏卉瑶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原以为是梦境,可在喊了好几声而她没有反应之后,有人轻轻摇动起了她的肩膀。她无奈之下,只有睁开了惺忪的睡眼。而在看到来人时,原本沉酣的睡意顿时全无,她吓得立马坐起了身,张开嘴就要喊出声来。   “姑娘别慌,是我。”苏卉瑶面前站着的是一名蒙面黑衣人,看见苏卉瑶要喊人,忙是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扯下了自己的蒙面黑纱,竟是洪洛。   苏卉瑶吃了一大惊,不由瞪大了双眼。洪洛不敢松开手,出言安抚道:“我绝无恶意,只是有话想对姑娘说,还望姑娘不要喊了人来。”   苏卉瑶眉心紧蹙地点了点头,洪洛慢慢地收回了手。此时的苏卉瑶只穿了里头的白色衬衣,被褥滑落至腹下,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胸前,双颊由于刚才的惊吓而呈绯红色,胸口随着微微的喘息而上下起伏着,整个人的韵味妙不可言。洪洛与她近在咫尺,借着床头尚存的烛光将这一切一览无余,不禁心跳加速,即刻红了脸,转过了身去。   苏卉瑶从惊慌里回过了神,看到洪洛背向了自己,也是反应了过来。她忍住一腔怒气,先行起床穿好了衣裳,将床头燃烧殆尽的蜡烛连着烛台一起取了下来,点燃了桌上的那一支未用过的新烛,屋子登时明亮起来。   “殿下这是做什么?”看着一身黑衣站在自己对面的洪洛,苏卉瑶的气愤不是一星半点。她素来知道洪洛胆大敢为,却不知道他胆大到这样的地步,竟敢深夜来她房中。要是被人发现了,她就是有十万张嘴也说不清楚。到时候别说嫁给顾含风,太后怕是将她赐死的心都会有了。   洪洛心跳渐稳,脸上的余热仍是未退,又见苏卉瑶生气了,越发急得满脸通红:“我明白这样做不对,可是……可是你下个月就要嫁给皇叔了,我……”   “殿下深夜来此,已是毁人名节之恶行;殿下明知道我要嫁给善王爷,更该守着纲理伦常避嫌才对。这样做,实在荒唐!”苏卉瑶以为上次在普愿寺洪洛答应了自己,便不会再对她存有男女之情的心思,谁承想到头来,他根本不曾做到过。若不是他不肯死心,自己何至于陷于如今的局面?   “皇祖母赐婚是因为知道了我对你的心思,是我连累你。顾皇叔虽是外姓,到底跟皇家有牵涉,你定然也是不愿意嫁的。”洪洛急急解释到。   “殿下凭什么确定我一定不想嫁与善王爷?”洪洛的自以为是让苏卉瑶的气愤更甚一筹:“就算我不愿意,殿下此番前来又能改变什么?”   “我来带你走!”苏卉瑶话音刚落,洪洛即是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说过,为了你,太子之位与这天下我都可以不要!”   洪洛的坚定没有感动到苏卉瑶,只让她有苦说不出。她望着洪洛,皱眉道: “看样子殿下是完全不记得我在普愿寺与你说过的话了。”   “我自然记得,遇见你之后,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清楚楚。”洪洛一瞬不瞬地看着苏卉瑶,眼中满溢着脉脉情意,口中表述着自己的情难自禁:“起初我以为我可以放下,也很努力地去做了,可我根本做不到。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着怎么跟你证明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那种感情,没想到……”想到当日听说太后赐婚自己的反应,洪洛的声音里带上了后悔与抱歉:“没想到还没有准备好,皇祖母就给你与皇叔赐婚了。我不敢跟皇祖母争辩什么,那样只会让情况更加糟糕。我心知自己身边有皇祖母的人,只能不动声色如往常一样,直到今天深夜才找到机会出来。瑶儿,跟我走吧。只要我们离开这里,一切都会不一样。”洪洛说着,径直上前握住了苏卉瑶的双手,连带着称呼都变了。   苏卉瑶想要挣脱,洪洛却是越握越紧不肯松开,苏卉瑶只得作罢。她有感于洪洛对自己的一往情深,可就以他今晚的举动还有那番不现实的话,苏卉瑶就清楚,她想要的生活,洪洛永远给不起。事实上从一开始,她就很清醒地了解这一点。   “殿下可曾想过,如果我跟你就这样离开,皇宫与国公府势必会大乱,定会出动人马去找我们。我们当真能逃得过么?”苏卉瑶的目光里的愤怒已渐趋平和,说出的话也不再是质问,而是冷静的分析:“殿下从小养尊处优,民间的生活有多艰难你从未体会过,自是不知贫贱夫妻百事哀的道理,也不会晓得此刻的冲动断断经不起柴米油盐的打磨。殿下该做的是离开这里,回去皇宫,而不是为我做一个弃亲人与万民于不顾的不孝昏庸之人。”   苏卉瑶的话让洪洛的心仿佛被刀扎了一下。他的手没有松开,却没有那么紧握了:“我连天下都不要了,竟也换不来你一个信任吗?”   苏卉瑶摇头轻叹了一声,说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走和该走的路。殿下从小所学习的,心中所构想的,自懂事以来的抱负,从来都是与天下与江山与万民福祉相关联着,儿女情长的意气代替不得。离了这种生活,殿下将来的人生又会有何意义?殿下不是糊涂之人,何苦执着于我这样的寻常女子,不肯放过我也不肯放过你自己呢?”   苏卉瑶的话字字打在洪洛心上,可并不能完全说服他:“如果胸中抱负与你我只能选择一种,我必会选择后者。将来后不后悔我不管,我只知道我不要你为了我而委委屈屈地嫁给皇叔!”   洪洛的执拗让苏卉瑶着实无奈,她只能违背本心编出谎话,好让洪洛彻底死心:“我与善王爷早已相识,我对他并非无意。如若不然,上次我可以拒绝太后娘娘给我跟三哥哥的赐婚,这一次,自是也可以拒绝到底。老太太那样疼我,要是我不肯,她必是会为我与太后说情,这桩婚事也就定不下来了。”   苏卉瑶的话真假难辨,洪洛不敢相信地问道:“你……你是说你喜欢皇叔?”   苏卉瑶点了点头,面上露出娇羞又幸福的微笑来:“善王爷一表人才,与我有救命之恩,还仗义相助我解决了诸多麻烦。对他,我除了感激,更有折服。说句不知羞的话,我……我心里早已有他。”   苏卉瑶的表现毫无破绽,由不得洪洛不相信。他不至于天真到自己今晚就可以让苏卉瑶改变对他的感情,但他相信自己这般破釜沉舟可以换得她的一份感动,哪怕这份感动不足以让她爱上自己,至少不会让他无功而返。谁曾想,苏卉瑶却亲口告诉他她对另一个男人动了心,嫁给他不是被迫,而是心甘情愿。洪洛的心从没像现在这么痛过、凌乱过。他宁愿自己没有来过这里。没有来这里听到那些话,他还可以抱有希望,希望自己的执着有一天能感动佳人。而此刻,他再没有阻止这桩婚事的理由和立场,再也没有了。   洪洛松开了手,连连朝后退了好几步。苏卉瑶看得出洪洛的痛苦,但她一点都不后悔自己这样伤了他。曾经,她断然拒绝过,好言相劝过,全然没有起到作用。如今,她只能用这种的方式做个了断。否则他日,洪洛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不要命的事情来。今晚若能以绝后患,对谁都好。   第四十六章   婚礼如期举行。太后亲下旨意恩赐,国公府嫁出表小姐,善王爷迎娶正妃,无论这桩婚事存在的原因为何,有了这三重背景,早就注定非比寻常,会引得万众瞩目了。   婚礼当天,宾客盈门已经不足以形容善王府的热闹,喜乐的欢腾与人声的鼎沸亦不能将善王府的喧嚣表达万分之一。但那些人和事,自有顾含风去应酬,苏卉瑶的天地,只有眼前的一方红。此刻,喜服着身的她正端坐在新房的床沿上,等待着新郎官进来挑盖头饮合卺酒。   在这之前,苏卉瑶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所以直到上花轿拜完天地,她都气定神闲,应对自如。可到了这会儿,外头锣鼓喧天,这里却是安静得她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仿佛到了现在,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真的嫁了人,真正地成为了顾含风名分上的妻子。身处这间属于她与顾含风的新房,虽然知道身边有喜娘,赵嬷嬷秋澜以及春夏秋冬也都在这里陪着她,她仍是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这种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她不晓得如何解释才是合理,偏偏她又不能四下走动以平复心绪,只能任由其蔓延全身。她一双柔夷平放在双腿之上,不自觉地紧握成拳,弄皱了手掌之下的裙面。   对于这桩婚事,春夏秋冬与秋澜一开始心有微词,但局面尘埃落定了,非是她们可以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就能改变的。再者,自家姑娘嫁人她们总是欢喜的,今日她们个个脸上也都是带着喜色。唯有赵嬷嬷,看着自己一手伺候大的姑娘嫁作了人妇,就像是母亲嫁女儿一般,又是高兴又是不舍,感慨万千之下眼眶不知红了几次,只因着是大喜的日子不能落泪,硬是生生忍了下去。   “姑娘饿不饿?前头结束想来还早着,要不先吃点东西吧?”看到苏卉瑶的小动作,赵嬷嬷忙是说到。   苏卉瑶倒是不饿,却是想着做些事情以转移一下注意力,便是回答道:“我有点渴,喝杯茶就好了。”   闻言,秋冬忙是去倒了一杯茶,走到苏卉瑶跟前,跪着递给了她。   “姑娘还要么?”苏卉瑶喝完,秋冬接过了空的杯子,并没有起身,而是体贴地问了一句。   苏卉瑶点了点头,秋冬便是又去倒了一杯来,苏卉瑶连着喝下了两杯热茶,心里才觉着舒坦放松了一些。还未等她将杯子放到秋冬手上,就听到门吱呀一声响,紧接着便是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若在平时,苏卉瑶定会听出异样来,可眼下,她的想法只有来人是顾含风这一种,双手立马死死地捏住了杯子,要是她的力道再大些,那杯子定是要被她捏碎了不可。   其余几人原也以为是顾含风进来了,循声望去,却见顾儒捧着一盘精致的糕点,欢天喜地地跑了过来。她们忙是见礼道:“奴婢给小公子请安。”   顾儒笑得纯澈而灿烂,说道:“都起来吧。”说完这话,顾儒便是去到了苏卉瑶身边,将糕点递到了红盖头之下,说道:“爹爹说他还要应酬上一段时间,让我来给娘亲送些吃的。”   苏卉瑶听到是顾儒来了,暗暗舒了口气,想着他是按捺不住想要来找自己玩,不期他是得了顾含风的吩咐来给自己送吃食的。前面那么多客人,单是敬酒就已经难以抽身,他却还记挂着她饿不饿,要说苏卉瑶心里没有一点触动那不可能。她抿了抿唇,柔声说道:“我不饿,但我身边的这些人怕是饿了,你分给她们吃,好不好?”   顾儒乖巧地应道:“好。”之后,即是将糕点端去了赵嬷嬷跟前,对她说道:“那就请嬷嬷跟几位姐姐吃吧,还有喜娘,你也可以吃哦。”   赵嬷嬷谢了恩,恭敬地接了过去。顾儒又是对着苏卉瑶说道:“娘亲,那我先出去了。我得看着爹爹,不能让他喝得太醉了,不然他今晚就不能跟你洞房了。”   也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话,顾儒一知半解说得认真,在场的其他人可就反应各不相同了。苏卉瑶短暂的怔住之后,双颊便似火在烧,好容易消散一些的紧张感又一次将她紧紧包裹在其中。赵嬷嬷错愕过后,笑而不语。那三个小丫头,则是窃笑不已。   喜娘算得上这方面的专业人士了,眼见顾儒长得可人,又听他说出这样半调子的大人话,早已是忍不住乐开了花,笑笑意盈盈地说道:“哎哟,王妃娘娘真是有福,善王爷心里头看重您不说,小公子也实在是个贴心的。”   除了苏卉瑶,其余人都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顾儒不明其中深意,又看不见苏卉瑶此时此刻窘迫的模样,只见得周围的大人们都很是开心,喜娘还夸奖了自己,自然认为自己说了好话,更是乐不可支地又说了一句:“娘亲你放心,我这就去看着爹爹。”说完,便是小跑着赶去了前头。   原本安静的喜房因着顾儒来了一趟,多了不少的趣味与欢笑。赵嬷嬷她们与喜娘并没有吃下那盘糕点,而是将它放到了桌上——这儿是王府,不是国公府的凭风园,苏卉瑶不与她们计较,可她们必须为了自家姑娘守好该守的礼数与本分。   半个时辰过去了,房门再一次被推开,随之传来的脚步声不再是孩童的轻快,而是透着成年男子才有的沉稳与持重。苏卉瑶已然确定来人是谁,一时之间,仿佛整颗心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她坐在那里的身子比起之前也是立即紧绷僵直了。   “奴婢参见王爷。”众人齐齐向顾含风行礼。   “都起来吧。”顾含风酒意微醺,意识却很清醒,风度自是未减。   “谢王爷。”众人纷纷站好,退到了该去的位置。   喜娘拿起了桌上的喜称呈给了顾含风,说了句吉祥话:“请新郎挑起喜帕,从此称心如意。”   顾含风微笑着接过,慢慢地朝对面走去。他每走近一步,苏卉瑶就紧张一分,若不是眼前忽然变得明亮起来,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要窒息了。可她只来得及轻轻吁出一口气,就对上了顾含风因着醉意而微微朦胧的双眸,顿时就不敢再有旁的动作了,只被他注视着自己的目光黏住了双眼。   今日的顾含风与平日的不太一样。那份俊美不凡的容貌上少了些许冷峻,多了几分可亲,苏卉瑶竟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到温柔的痕迹。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苏卉瑶忙是移开了视线,低下了头。她想要隐瞒自己的慌乱,那不知该如何摆放的双手却是出卖了她的不知所措。   顾含风不是第一次见苏卉瑶,但今时今日,情势身份变了,心情当然也不一样。在他面前的,是当初偶遇的那个小姑娘,是国公府的表小姐,更是他顾含风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他心尖儿上的人。今夜的她,比他看到的任何一次都要美,都要让他着迷。他的心襟阵阵颤动,身体里开始有一股暖流肆意游蹿着。他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尽管冲击在胸口有些闷闷的,可他并不讨厌。   顾含风将喜称与挑下的喜帕递给了喜娘,坐到了苏卉瑶的身边。他身上的酒意直冲苏卉瑶的鼻尖,而苏卉瑶身上的女儿香亦是让他心潮越发动荡。喜娘捧着放有合卺酒的托盘去到二人跟前,跪着呈过了头顶,说道:“请新郎新娘饮下合卺酒,恩爱长长久久。”   顾含风自己拿了一杯,将另一杯递给了苏卉瑶。苏卉瑶再躲闪不得,侧着身子与顾含风面对面坐好,接过酒杯,二人双臂交缠后浅浅地啜了一口。   苏卉瑶始终不敢再正视顾含风,对方却是一直笑望着她。顾含风将两盏酒杯放入托盘,赵嬷嬷上前将托盘拿走,喜娘则将顾含风与苏卉瑶的喜服衣角缠在了一起才是站了起来。继而,众人开始向床上分别撒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一边撒着,喜娘一边高声祝福道:“恭祝王爷与王妃娘娘恩爱缠绵,早生贵子!”赵嬷嬷她们亦是随声附和了一回。   “都有赏。”等众人忙活完,顾含风说到。   “谢王爷赏赐!”众人福身行礼,既是道谢,也是告退。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了苏卉瑶与顾含风两个人。对方还没说什么做什么,苏卉瑶只觉得,四周的空气都凝结了起来。   第四十七章   想起顾儒在人前说的那番话,顾含风无声地笑了笑:那小子,还真不是一般的人小鬼大。他不是贪杯之人,然而,来贺喜的人多不胜数,任他酒量再好,再有意地控制不去多喝,也还是饮下了不少。此刻的酒意比起之前非但没有削减,反而一阵强过一阵地翻涌着,又有美人在旁,顾含风自是有些难以言明的反应。   看到苏卉瑶含羞低着头,顾含风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轻抚她的脸庞,才刚刚触碰到,苏卉瑶就霍地一下站了起来,也不说话,只急急朝前走去,却是忘了自己的衣角还与顾含风的系在一起,脚下一绊,整个人向前倾去。顾含风眼明动作快,苏卉瑶正好落在他怀中。喜冠滚落地面,青丝披散开去,伊人更添柔媚。   苏卉瑶原意是想离顾含风远一点儿,谁知会适得其反。她想要起身站好,无奈顾含风恶作剧般地将他禁锢在自己的臂弯,看着她,饶有兴趣地问道:“王妃这是要去哪里?”   苏卉瑶又羞又恼,只恨敌不过顾含风的力气大,只有忍下心头不快,回答道:“我……妾身是想伺候王爷洗漱。”   苏卉瑶着恼的神情让顾含风心情大好,要不是后头还有好戏,温香软玉在怀,他哪里会舍得放开?他将苏卉瑶扶稳站好,俯身解开了彼此缠在一起的衣角。   好容易自由了,苏卉瑶连忙向后退了几步,与顾含风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看到苏卉瑶的举动,顾含风面露诧异之色,问她道:“王妃不是说要伺候我洗漱吗?离得那样远,如何替我宽衣解带?”   苏卉瑶不肯上前,推辞道:“妾身不曾做过这种事,为了王爷着想,妾身以为,还是喊嬷嬷丫头们进来伺候的好。”   说着,苏卉瑶就要转身去开门喊人,却听得顾含风说道:“我从不让嬷嬷丫头近身伺候。从前都是自己胡乱拾掇,如今娶了妻,王妃可还是要我自己动手?”   苏卉瑶身形一滞,一时进退两难。是啊,她已经嫁给了顾含风,伺候他将会是她以后生活的日常。原想着有人帮忙,自己做做样子就可以了,可她没想到顾含风居然有这个习惯。   从不让丫头嬷嬷近身伺候?想到这句话,苏卉瑶心里还挺舒坦,这意思不就是说他没有通房?转而,她又开始鄙视自己——顾含风有没有通房关她什么事?而且如果他房里有人,她今晚或许可以想办法让他不碰自己。现在他表明了没有,那岂不是意味着他待会儿就要拉着她做那脖子以下不能描写的事情了?   “或者,王妃是想被我伺候一次?”苏卉瑶正兀自犹疑着,顾含风见她半天不动也不出声,面上的神色忽而欢喜忽而为难,不难猜到她心中在想什么,只觉得逗苏卉瑶实在有趣儿,玩笑之心愈加强烈。他上前几步,附在苏卉瑶耳边轻声说到。   顾含风忽然靠近,苏卉瑶来不及多想地朝后退去,竟是没有发现他的手早已扯住了她腰上的衣带。她后退得匆忙,外衣顿时就敞了开来。紧接着,在她一声惊呼之中,顾含风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朝床边走去。等苏卉瑶从一连串的意外中回过神来,她已经被顾含风压在了身下,再动弹不得,也不敢再乱动——她能明显感觉到有东西顶住了自己,顾含风的呼吸亦是变得越来越粗重。   男女交/欢,苏卉瑶没有经历过,但她好歹是个成年人,多少知道一些理论知识。而在大婚前一日,沈妍特意回了府,一则是赶来送她一程,另外也是得了大夫人吩咐,与她细说洞房床笫之事。她当然明白顾含风接下来要对自己做什么。尽管她早有心理建设,真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充满了忐忑。   这副身子注定是顾含风的了,她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何况顾含风根本一点都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苏卉瑶把心一横,迫使自己接受眼前的事实。但她到底不敢与顾含风相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顾含风可以发誓,他虽然本来就是要与苏卉瑶洞房的,但刚才去扯苏卉瑶的衣带,真的只是想要看她羞恼的模样。可不知道怎么的,他竟是上前抱起了她,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他能察觉到身下那幅身体在微微颤抖着,他何尝不是战战兢兢?身体里的躁动却是再抑制不住,他低头吻了下去。   额头,眼睛,鼻尖,唇,颈……顾含风一发不可收拾。苏卉瑶本能地配合着他对自己所做的一切,突然觉到一股凉意,周身已是不着寸缕。随即又是一阵温热压在了她身上,顾含风也将自己的衣物悉数除了去。他的那股热与胀更直接的覆住了苏卉瑶,蓄势待发。   顾含风没有经验,但知道第一次会痛,他怀着爱怜之心进入得小心翼翼,苏卉瑶仍是吃痛得喊出了声音。顾含风也体会到了不同于以往的疼痛,苏卉瑶的喊声更是让他有些慌乱,他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节奏,只能依着自身所感受到的去做,动作时急时缓。苏卉瑶除了痛还是痛,恨不能立马推开顾含风,可她做不到。忍无可忍之下,她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腕,咬得很重很深,顾含风却在这样的刺激下越发兴奋起来,渐渐找到了感觉,律动得比之前要自在了不少。   不知过了多久,顾含风才是停了下来,两个人都是大汗淋漓。顾含风再没了往日的高冷与严肃,温柔地拭去了苏卉瑶眼角的泪,在她耳边抱歉地说道:“是我不知轻重,弄疼你了。”   苏卉瑶痛极了,累极了,也困极了,没有气力再说什么,只轻轻摇了摇头,不一会儿便沉沉睡了过去。顾含风将她揽在怀中,盖好被子,在她眉间印上了浅浅一吻,而后也盍上了双眼。   第四十八章   苏卉瑶醒来时,身旁的位置是空的。她没有一丁点儿失落,反倒安心了不少——昨晚的一切历历在目,要是顾含风在这儿,她还真不知道一大早要如何面对他这个枕边人。他不在,自己正好起床梳洗。只是她才稍稍动了一下,身上的不适就让她皱紧了眉头。周身酸软不说,那个与顾含风接触最为亲密、时间最长的地方更是又胀又痛。   苏卉瑶放缓了动作,慢慢地坐了起来,掀开被子一看,双腿之间的床单上的一片血红让她一时怔忡住了:她居然,就这样嫁了人,在古代……从此以后,她再不是小女孩儿,而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了。这一生,她的名字将会永远冠上顾含风的姓氏,不管从前如何,今后的时光里他们将会是彼此最亲近的人。   “在想什么?”就在苏卉瑶出神的时候,已然沐浴穿戴好的顾含风来到了床边,看见她愣愣地发着呆,又看到床上那一片猩红,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昨晚的行为,似乎确是有些粗暴了。   昨夜没有来得及梳洗换装就被顾含风抱上了床榻,之后全身的衣物亦是被他悉数扯下,此时的苏卉瑶身上自然是一/丝/不/挂。而她刚才将被子掀开了,可不就是赤/裸/裸地将全副身子露在了他眼前?被吓了一跳,苏卉瑶慌乱之下的第一反应就是用被子遮盖住自己的身体,可由于动作太急太大,虽是用被子护住了自己,却是扯动了痛处,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眼中顿时有了泪意。   顾含风心里满是抱歉,可此时的他没了酒意,像昨夜那样温柔的对话,于他而言还是比较陌生。他皱了皱眉头,对苏卉瑶说道:“赵嬷嬷准备好了热水,我抱你去沐浴更衣。”说着,伸出了双手。   苏卉瑶忙是说道:“不敢劳烦王爷,我……妾身自己过去就可以了。”   顾含风却是不顾苏卉瑶的拒绝,将她连着被子一起抱了起来,二话不说朝里间的浴房走去。途中想到苏卉瑶刚才的话,顾含风说道:“我不是正经皇室,你我又是夫妻,以后不必那么见外。”   苏卉瑶好端端的时候都争不过顾含风,现在更是没有力气,只好任由他抱着自己。听到他说出这句话,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所指的是什么。正好,她也的确不习惯妾身不妾身的说话,便是点了点头,应了一句:“好。”   苏卉瑶难得对自己这么顺从,顾含风心中欢喜,表面上,只淡定地“嗯”了一声。   赵嬷嬷与秋冬本是要去伺候苏卉瑶起床,得了顾含风的吩咐这才在浴房候着。这会儿,见得顾含风亲自抱了苏卉瑶进来,都觉有些意外,但她们没有耽搁地迎了上去。想到苏卉瑶那副吃痛的模样,心知她定然无法自行跨进浴盆,顾含风将她轻轻放了进去才是离开。赵嬷嬷将覆在苏卉瑶身上的被子挪开,便是去卧室收拾床褥去了。秋冬随即上前替她添水擦洗身子。   全身浸泡在温热的水里,苏卉瑶整个人渐渐放松下来,痛感似乎也随之消减了不少。洞房之事她已有准备,但方才被顾含风看到自己赤身裸体仍着实让她窘迫。而让她最没有想到的是顾含风对自己的态度——   苏卉瑶还记得顾含风去国公府要见她,曾对她表明过心迹。但此前在她看来,那是一句更倾向于假设的回答。苏卉瑶从未想过一个平日里严肃有时还有点可恨的人居然会有那般温柔的一面。昨夜行事过后,她倦意重重,他那句满带歉意的话语是何等的温柔她却也听得分明。今天的顾含风虽然恢复了以往的姿态,对她的呵护仍然溢于言表。如果说,昨夜那句话以及抱她进来的行为皆是出于内疚,察觉到她对称呼改变上的不适应,告诉她不必拘泥于繁文缛节,便是心细如尘了。更况且,要是他不在乎她,何来的负疚?又何须关心她的感受?苏卉瑶终于开始敢相信,或许自己认命嫁过来,反倒成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如此一番思虑之下,苏卉瑶的脸上不自觉地现出了浅浅的一弯笑意。秋冬瞧了,思及之前所见到的,也是替苏卉瑶高兴:“奴婢恭喜姑娘,不对,是恭喜王妃娘娘才是!”   苏卉瑶不明所以地望向秋冬,问道:“昨儿个成亲你恭喜我,今儿个怎么又恭喜了?”   秋冬笑道:“恭喜王妃娘娘得了一个体贴的好夫君啊!”   蒸腾的水汽本就熏得苏卉瑶满脸红彤彤的,秋冬的话更是让她羞得双颊滚烫。她薄嗔道:“过些日子就将你打发嫁了出去,看你还没羞没臊地取笑我。”   “奴婢哪里敢取笑王妃娘娘,是真心替您觉着高兴。”听到苏卉瑶误会了,秋冬忙是替自己辩解。   “可不是,老奴也觉着姑娘嫁得好呢。”   正巧这个时候,赵嬷嬷收拾好了床褥回来了,她还是习惯喊苏卉瑶姑娘。听到苏卉瑶与秋冬的后两句话,便知她们在说什么,即是也开口说了一句。一开始她并不看好这桩婚事,但从昨夜顾含风让顾儒来给苏卉瑶送点心,今早抱着她进来沐浴,虽都是细微的小事,已足以看出他的心性以及对苏卉瑶的心思。加上从前所经历过的,她对顾含风的人品之端正心中清楚。她的不满是为苏卉瑶,如今苏卉瑶已经嫁了,她也接受了这个事实。只要顾含风对苏卉瑶好,她也就不求旁的了。   “王妃娘娘听见了?嬷嬷可是最护着您的,总不是也在取笑您吧?”秋冬明白苏卉瑶是在与自己打趣,她也乐意与自家姑娘玩笑。赵嬷嬷的话让她有了更为有力的证明,她即是连忙又说了一句。   苏卉瑶苦着脸对赵嬷嬷委屈地问道:“嬷嬷怎地也帮着小丫头拿我寻开心了?”   赵嬷嬷走到苏卉瑶身边,一面伸手试了试水温,一边道出了自己的感慨:“老奴是觉着姑娘总算苦尽甘来,老爷夫人在天之灵见到姑娘嫁了这样好的人,定会欣慰的。”   听到这话,苏卉瑶便晓得赵嬷嬷是想起了那些伤心往事,忙是宽慰道:“嬷嬷也说是苦尽甘来,以后咱们还在一块儿,只管高高兴兴地过日子,那些难过的、不好的事情就让它们过去,不要再想了。”   秋冬见状,也是安慰赵嬷嬷道:“是啊嬷嬷,咱们都陪着您,千万别再伤心了。”   赵嬷嬷不过是一时的感慨,苏卉瑶与秋冬的话让她很是舒心。她笑着说道:“人老了就容易想以前的事。姑娘和秋冬说得对,以后再不去想那些不好的,只管好好地往前看,好好地伺候姑娘。”   “嗯,这就对了。”苏卉瑶有意调节气氛,冲着赵嬷嬷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之后,故意说道:“等进宫谢恩回来,咱们就仔细商量一下秋冬的婚事,给善王府再添一桩喜事,嬷嬷以为如何?”   闻言,赵嬷嬷诧异之后便是笑了起来,秋冬立马羞红了脸,着急之下叫道:“姑娘……”   苏卉瑶冲着秋冬得意地笑了,“对嘛,还是听你喊我姑娘比较习惯。”   秋冬不乐意哼了一声,惹得苏卉瑶与赵嬷嬷笑得更欢了。   第四十九章   顾含风的父母均已仙逝,进宫谢恩回来,苏卉瑶便随着他去灵位前给二老上了香,做了禀告。之后便是顾儒给嫡母敬茶磕头,下人们拜见当家的主母等。完成了这些必经的礼节事宜,早就迫不及待的顾儒就拉着苏卉瑶来了书房,向她一一展示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画画的成果。   睹物思人,想起茹茹的死,顾儒还是会很难过,但有了苏卉瑶给他出的主意,他难过的时候就有了排遣的法子,甚而在画画时回忆起那些与茹茹开心相处的日子,心情到底是明朗了不少。   顾儒画得极其用心。画上的小女孩儿一颦一笑、眉眼容貌宛若真人,苏卉瑶见了,不禁惊叹顾儒小小年纪竟有如此画功,当真是个天才了。正是看到茹茹的画像,她不由更为惋惜那个逝去的小生命,因着不想惹得顾儒伤心,便也只是不吝辞色的赞扬着他。   “娘亲你看这里,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茹茹的时候。”苏卉瑶将画卷展开,顾儒连忙指着画中景象解说到。   苏卉瑶莞尔:“原来茹茹长得这么好看这么可爱。”   “娘亲,你看这个,这是我跟爹爹第一次外出回来后,送给茹茹的东西。”顾儒又是打开了另一幅。   “哇,儒儿好棒啊!画人画物都如此栩栩如生。” 苏卉瑶的溢美之词并无夸张,顾儒是真的画得好。   苏卉瑶与顾儒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热乎,时间一长,被冷落在一旁的顾含风难免会有点意见了。顾含风不是个擅长找话题与人聊天的,从今早到现在,他与苏卉瑶的对话两只手都数的过来,苏卉瑶更是没有主动与他说过话。起先他觉着是自己的缘故让苏卉瑶累着了,没有精神与他多言。这会子见她与顾儒相处时精神奕奕,不免猜想是自己昨晚的举动让苏卉瑶生气了,她是故意不搭理自己。   “咳!”顾含风有意地咳了一声,以期找回一点存在感。可惜理想的丰满充实不了现实的骨感,那两个人依旧专心致志地看着画,根本没有注意到。顾含风不甘心地又咳了几声,而且是重重地咳了几声,这才让自己的状况有了起色。   “爹爹你怎么了?”顾儒很是担心地望着顾含风,关切问到。   “王爷嗓子不舒服么?”苏卉瑶也是抬起头看了过来。顾含风刚想很随意地说自己没事时,苏卉瑶已经将头低了回去,一边继续看顾儒的画一边说道:“桌上的壶里有茶水,要是凉了,王爷可以喊人添热的来。”   顾含风要说的话被苏卉瑶噎在了喉咙口,上不得下不去,说不出的憋闷,偏生他还得顾及着自己的形象,硬是生生吞了回去。唯一的好处便是,他能够断定苏卉瑶确是故意对他不予理睬了。   顾儒认真地想了一会儿事情,继而从苏卉瑶旁边的凳子上跳到了地下,走到顾含风身边,仰着头说道:“爹爹要喝茶?儒儿去给你倒。”   嫁进了善王府苏卉瑶才发现,王府里的下人真不是一般的少。许是因为长年在外,这里上上下下加起来,连带着顾含风父子,还有她与她带过来的赵嬷嬷四个人,也不过刚刚三十来个。顾含风的家业有多大苏卉瑶尚不清楚,但能凭借着财力从而获封异姓王,肯定小不到哪里去。苏卉瑶难以想象,那些庞大的繁杂的往来可能都是由顾含风自己去打理。那便算了,可连顾儒这么小的孩子身边都只有一个乳母和一个丫鬟在伺候着,实在是不可思议。要知道沈辰濠回国公府的时候,那屋子里伺候的人可称得上壮观了。就那样,老太太还担心有不周到的地方。相较之下,顾含风未免太低调了些,低调到有些寒酸了。   话虽如此,这对苏卉瑶来说是一桩好事。管起这样一个家来,她不必那么费神,而顾含风的自理能力也是没得说,她愈加乐得自在。因此,听到顾儒说要自己去给顾含风倒茶,她并不意外。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抠门富豪家的孩子也是一样。然而,苏卉瑶还发现了一点,那就是除了伺候的人这一点之外,顾含风与顾儒的吃穿用度都是没得挑的。苏卉瑶只能将这种奇怪的现象解释为顾含风喜欢清静,尽管有一点勉强,但总比用他有怪癖这一说去解释来的好。   “儒儿,我去吧。”苏卉瑶这个母亲是名义上的,疼爱顾儒的心思却是真真切切的。她如何会让一个小孩子来回跑。她起身喊住了要出书房的顾儒,笑着说到。   “可是……”顾儒看了看顾含风,又看了看苏卉瑶,只说了这两个字就不说话了。   “可是什么?”顾儒的表情实在可爱,不过苏卉瑶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这些年父子相依为命,顾儒对顾含风的感情自然是深厚无间。他年纪小,头脑却很灵活,对父亲的一些小心思亦是非常了解的。眼见苏卉瑶与顾含风全都十分好奇地看着自己,他竟是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可是爹爹吃醋了啊。要是我没出去娘亲出去了,他生我气了怎么办?”   苏卉瑶与顾含风两个谁都没有想到顾儒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免都愣住了。顾儒不管这些,对着他们施了别礼说道:“爹爹,娘亲,儒儿先退下了。”说完,顾儒出了书房,还贴心地将书房门给关好了。   苏卉瑶率先笑出了声,对略显尴尬还强作镇定的顾含风问道:“与一个孩子争风吃醋,还是自己的儿子,王爷觉着有意思么?”   被一个小孩子戳破了心事,又是当着苏卉瑶的面,顾含风当然不会承认:“小孩子胡说你也当真?”   听了顾含风的话,苏卉瑶很想翻几番白眼。她心想你装你继续装,面上则极是赞同地自我检讨了一句:“王爷说的是,竟是我糊涂了。”说着,苏卉瑶瞧了瞧窗外,春阳正好,即是说道:“坐了这么久,也该出去走走了。倘或王爷没什么吩咐,我先告退了。”说完,便是对着顾含风福了福身。   “等一下。”苏卉瑶还没有动身,顾含风已是喊住了她。   苏卉瑶问道:“王爷有事?”   顾含风点了点头:“有一点。”   苏卉瑶一瞬不瞬地盯着顾含风,一面缓步上前,一面悠悠问道:“青天白日的,又是在书房,王爷是想扯人衣带呢还是想抱人上床呢?”   顾含风颇感诧异地皱了皱眉:明明早上还是那么娇羞的一个小女子,怎么此时会说出这样大胆直白的话来?   苏卉瑶在距离顾含风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看着对方脸上的惊诧神色,心里直发笑:顾含风啊顾含风,我可比不得你们这里的姑娘,对夫君的一切都逆来顺受。昨晚你让我吃了那么多苦,说什么我也得讨一点回来才舒坦!   苏卉瑶此举的目的很是小儿科,就是想让顾含风觉得窘迫不自在。谁让她别的争不过他,只能在言语交锋上逞一逞强呢?到目前为止,顾含风的反应都很符合她的预期。只是,一心想着施以小小报复的她没有细细考虑过这样做的后果,也低估了眼前这个男人的智商与情商,以至于没能及时发现自己的小伎俩在她停下脚步时就被对方给识破了。如果她能早一些意识到,也就不会有接下来的后悔了。   第五十章   在苏卉瑶的预想中,她问过那句话之后便会趁着顾含风愣神的空当离开书房,岂料早已反应过来的顾含风很快恢复了往日的淡定。他从容不迫地看着眼前这个强忍住笑意的女子,反问了一句:“原来王妃喜欢白天?”尔后也并没有给苏卉瑶时间去想他这个问题的深意,就一把将她圈在了怀中,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神色渐渐变得惶然无措,满脸通红地挣扎着想要离开他的身边。   “顾含风你疯了,这可是在书房!”顾含风不满足于单纯地抱着苏卉瑶,而是将她反手扣住,压在了书案上。   之前,苏卉瑶已经将顾儒的画卷收好放在了一旁的画筒之中,可其他的书籍纸笔就没那么幸运,全都被弃之于地。而苏卉瑶之所以突然喊出这句话,是因为她感觉到顾含风的一只手探进了她的衣裳里头,正沿着她的右侧身体往下游走着。   “听王妃说那样的话,我以为王妃是在暗示于我,难道是我误会了?”顾含风的手并未停下,面上却是一脸的无辜甚至还有几分委屈的意味,仿佛这会儿被吃豆腐的人不是苏卉瑶,而是他了。   “你……你无耻!”苏卉瑶眼下没有闲暇去后悔自己的一时意气和失察,只被顾含风的挑逗和那一味装傻的言行弄得满心烦躁与羞恼,口不择言起来。   拥有绝对优势的顾含风并不介意,依然春风得意地依着自己的计划行动着。他的右手在苏卉瑶的小腹位置停了下来,温柔地在上头摩挲着。苏卉瑶的身体由于他的这个举动而本能地有些微颤栗。他感受到了,却是俯下了身去。苏卉瑶哪里会让他如愿,当即将头脸偏向一旁,顾含风的吻便是落在了她的颈上。   顾含风并不急着让苏卉瑶正面朝向自己,而是在她颈间由下而上地落下了更为细细密密的吻。苏卉瑶痒得受不住,不由缩了缩脖子,没想到让顾含风有机可趁,在她唇上轻啄了一口。得逞后,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若有所思地说道:“今日的胭脂比昨晚的味道要淡雅些,想是王妃亲手调制的?”   顾含风摆明了在耍无赖,苏卉瑶却只有认输。她承认顾含风棋高一着,是她太过自不量力了。她闭着眼理了理凌乱的心绪,继而正视着顾含风,郑重地道了歉:“对不起,是我错了,请王爷放开我吧。”   苏卉瑶服了软,顾含风却没有要结束的意思,而是故作无知状地问道:“王妃何出此言?”   苏卉瑶忍着想要狂揍顾含风的冲动,进行了认真地自我检讨:“洞房之事本是夫妻义务,我不该心存怨怼,故意冷落王爷,更不该出言挑衅,让王爷尴尬。”   “还有呢?你刚才骂我什么?”顾含风得寸进尺。   “是我无状胡说八道,还望王爷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一小女子计较。”忍字头上一把刀,苏卉瑶觉得她的心上此时定是有血。   顾含风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微笑说道:“你我夫妻之间,不必如此见外,便是一时冲动说了什么话,也不打紧,王妃无需介怀。”   明明是顾含风恃强凌弱地逼自己道了歉,现在竟是恬不知耻地扮起了大方。对于他这种言行,苏卉瑶认为再不会有比“道貌岸然”这四个字来形容更为贴切的了。   顾含风放开了苏卉瑶,苏卉瑶起身站好后,逃也似地退到了书案另一边,背对向顾含风,整理起被他弄乱的衣裳与头发。渐渐地,被顾含风欺负的羞恼气愤转成了自怜伤心,她不想在顾含风面前示弱,可禁不住情绪一来就一发不可收拾,眼圈一红,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连连滚落而出。执拗如她,只能死命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哭泣的声音。   顾含风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苏卉瑶,片刻都不曾移开过。回味起自己刚才的恶作剧,想到苏卉瑶跟自己道歉时的场景,他禁不住流露出一丝笑意。在他的设想中,苏卉瑶整理好衣裳之后,肯定会回过头冷面向自己说要出去。但是,她非但半天没有转过身来,肩膀亦是开始微微抖动。顾含风疑惑了片刻就猜到了原因,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这些年,顾含风都像一朵花一样引得多少女子争相要采,他也早就习惯了众星拱月,大多时候他认为自己就是该被这样对待的,尽管他不曾对她们青睐过半次。从来没有人像苏卉瑶这样明目张胆地戏弄过他。他心里看重苏卉瑶,可与生俱来的冷傲不可能一下子放得开,他自然是想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人了。否则以后,他这个丈夫还有何尊严可言?   可现在,苏卉瑶被自己的行为气哭了。算上昨日成亲,苏卉瑶当他妻子才两天,却已为了他落了两回泪。昨晚那一次是必经之路,今天……顾含风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做得太过了。他心有悔意,该死的是他不晓得怎么安慰人,尤其是女人。   苏卉瑶哭了多久,顾含风就在她身后站了多久,始终没有勇气上前去,内心颇是煎熬。   苏卉瑶心里委屈,哭过了,也就舒服了许多。身后这么长时间没有声音,她还以为顾含风走了,回过头,却见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她忙是低下了头,福身道:“王爷没有吩咐的话,我先下去了。”   苏卉瑶哭红的双眼让顾含风心里的悔意更甚,听她想要走,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只是应了一声:“好。”   苏卉瑶再没有抬头看顾含风,低着头从他身侧走过,打开书房门离开了。顾含风转过身对着她离去的方向愣愣地发了许久的呆。他的双手与唇间还留有方才的恶作剧时留下的伊人香气,心间却是一层被那些不曾看见的泪水而氤氲出的阵阵愁绪。他明白,自己又做错事情了。   第五十一章   苏卉瑶走后,顾含风一直在想该怎么道歉。而他能想出来的就是找来赵嬷嬷,吩咐她将晚饭的菜肴全都准备成苏卉瑶爱吃的。赵嬷嬷原本并不知晓他们之间发生了,在得了这样的吩咐之后,多少能猜到定是夫妻二人闹了别扭,顾含风又是诚心想哄回苏卉瑶,她哪有不尽心的道理。   秋冬春夏与秋澜亦是如此。苏卉瑶红着眼回了房,一整个下午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让任何人在近旁相陪。她们心里着急,奈何苏卉瑶的命令她们不得不遵从。听了赵嬷嬷的话,才是明白了一二。只希望晚饭过后,一切都可以雨过天晴。   到了晚饭时间,苏卉瑶克尽本分地服侍着顾含风,照顾着顾儒,一举一动周到有礼,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偏偏一句闲暇的话都不说。等忙活好开始吃饭,面对着满桌子平时喜爱的可口菜肴,也是心不在焉地食之无味。赵嬷嬷与秋冬她们揪着心,奈何规矩摆在这儿,主子都在场,由不得她们做下人的说话,她们只盼着顾含风能成功化解僵局。   顾儒当然也不知道自己离开后顾含风与苏卉瑶之间起了争执,可小孩子也是有直觉的,更何况气氛的压抑如此明显,他焉能觉察不到?顾儒询问性地望向了顾含风,顾含风正眉头微皱地望着苏卉瑶。顾儒疑惑地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计上心头。   “娘亲,饭菜不好吃吗?”顾儒看着苏卉瑶,瞪大了眼睛问到。   苏卉瑶微微一笑道:“没有,很好吃。儒儿要多吃一些,才能长得又高又壮。”说完,苏卉瑶夹了块鲜美的肉放进了顾儒的碗中。   “嗯,娘亲也要多吃一点。”顾儒有样学样,也放了一块肉进到苏卉瑶碗中,说道:“这些可都是爹爹特别按照娘亲的口味吩咐她们做的哦。”   顾含风没有教过顾儒那些话,也没有与他达成过任何默契,因此,对于顾儒的言行他也很是意外。好在,他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时机。顾儒的话音刚落,他便忙是接话道:“是啊,多吃点。”说完,也是夹了一筷子菜给苏卉瑶。   书房的事苏卉瑶心里还没有完全过去,可当着顾儒和赵嬷嬷她们,苏卉瑶不好太拂了顾含风的脸面,她轻声地应了一句:“多谢王爷。”   苏卉瑶肯和自己说话,顾含风轻松了不止一点点。顾儒冲着顾含风眨了眨眼,顾含风也不含糊,对儿子露出了赞赏的笑容。尽管笑意不深,已足够让顾儒心满意足,让他大口大口地吃起饭来。   吃过了晚饭,顾儒被身边伺候的嬷嬷带回了房。顾含风与苏卉瑶亦是各自梳洗完进了卧室。顾含风原想与苏卉瑶闲话一番打破二人之间的沉默,可见苏卉瑶看书看得认真,他实在是不好打扰,只好也拿过一本书翻了起来,却是半个字都看不进去,最后干脆将书放下,目不转睛地望向了苏卉瑶。可惜的是苏卉瑶犹如入了无人之境般,始终用翻书声回应着顾含风的注视。   顾含风的耐心尚算不错,这样不知道结果的对峙仍是让他渐渐心乱。好容易熬到了该睡觉的时辰,苏卉瑶到底是将书放了下去,却是径直去了放有水盆的架子旁洗手。顾含风紧随其后,苏卉瑶转过身来,再没有办法对他视而不见。没有预期中的冷眼与无措,苏卉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伸手就要替顾含风宽衣。   顾含风一把握住了苏卉瑶的手,皱着眉问道:“你做什么?”   苏卉瑶稍稍抬头,神情淡然地看着顾含风,没有一丝不悦或是羞涩,十分冷静地回答道:“尽为妻的义务。”   顾含风握住苏卉瑶的力道不大,苏卉瑶说完那句话后轻易就挣脱了,继续替顾含风宽解衣带。她这样顺从而主动,顾含风应是乐意见到的。然而此时此刻,他一点都开心不起来——眼前的人明明就是在生气,却表现得云淡风轻,“尽为妻义务”那几个字尤其刺耳。   顾含风再一次握住了苏卉瑶的手,阻止了她接下去的动作。“我还有事要处理,你不必等我了,先睡吧。”   顾含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苏卉瑶没有回身,亦没有喊住他,只在他出去以后怔忡地坐在了床上,独自发起了呆。   直到将房门关上都没听到苏卉瑶挽留自己,顾含风只得抛却仅剩的期望,心情沉重地前往书房了。谁晓得,等他进到书房的时候,顾儒已经在那里等他很长时间了。   “你怎么在这里?”在书案前坐好,顾含风对坐在自己对面的小娃娃问到。   顾儒没有回答,而是问了一句:“爹爹,你是不是跟娘亲吵架了?”   顾含风心中再有烦恼事,也从不会迁怒于谁,更不会拿一个孩子出气或是让孩子替自己担心。他没有斥退顾儒,而是扯出了一丝笑意,说道:“没有,爹爹跟娘亲才成亲,如何会吵架呢?”   顾儒可没有那么好糊弄,自是不相信的:“爹爹你就别哄我了,吃饭的时候我都看出来了。要是你们没有吵架,娘亲为什么不跟你说话呢?你为什么这个时辰还来书房呢?”   顾含风心知瞒不过顾儒,只有承认:“是起了一些争执,不过已经没事了,爹爹来书房是有事情要处理。你不要胡思乱想了,早些回去歇息。”   顾儒一副“我就知道肯定出事了”的神情。他没有听话地起身回房,反倒继续说道:“吃饭的时候娘亲虽然跟爹爹说话了,可我还是担心爹爹会被赶出来,就在这里等等看。要是你没来,我就回去了,可你来了,我当然要帮你想想办法哄娘亲开心啊。”   顾含风顿觉无言以对。他了解自己这个儿子向来古灵精怪,与苏卉瑶感情也好得没话说,但他一个大男人都难以解决的事情,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办法。而且,谁告诉他自己是被赶出来的了?不想让顾儒再操心不该他管的,顾含风板起了脸:“不要胡闹了,赶紧回房睡觉!”   “儒儿没有胡闹,儒儿真的有办法!”顾含风的严肃对顾儒还是有威慑力的,顾儒急急为自己辩解道:“爹爹忘了晚饭时候,是儒儿想办法让娘亲展颜了的吗?”   顾含风一愣,他耳边响着的全是苏卉瑶那句要尽义务的话,心里早就乱糟糟一片,要不是顾儒说起,他还真没记起来。顾儒这么一提醒,他不禁有些动摇,将信将疑地问了顾儒道:“你……当真有办法?”   顾儒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当然了。”   顾儒表现得把握十足,顾含风仍是疑虑重重,只想着听上一听也没什么坏处,才是问道:“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顾儒问道:“爹爹想跟娘亲道歉但说不出口对不对?”   顾含风没有否认,只问道:“所以呢?”   没有料错父亲的心事,顾儒舒了一口气:“就像娘亲教我的那样,见不到茹茹我就画画,爹爹也可以把自己想说的写成一封信,然后让赵嬷嬷她们转交给娘亲,那样娘亲就会明白爹爹的心意了。”   童言无忌,却是另辟蹊径,顾含风闻言犹如醍醐灌顶,心叹自己怎么没有想到。面对着顾儒满怀期待的目光,他虽仍是自矜身份,语气还是软和了下来:“你这个法子爹爹会考虑,你赶紧回去睡觉吧。”   不确定顾含风会否依着自己说的去做,可自己能想到的只有这个,父亲答应了会考虑,自己没得再多言。顾儒“哦”了一声,朝顾含风行了礼,出了书房。   顾儒走后,顾含风觉着儿子提供的办法确可一试,刚准备拿起笔的时候,房门又被推了开来。紧接着,顾儒就将小脑袋探了进来,不放心地追说了一句:“爹爹你一定要试一试我的办法哦。”   顾含风装作闭目凝神不予回应。顾儒见了,悻悻地撇了撇嘴,重新将书房门关好。半天没有声响,确定顾儒是真的走了,顾含风这才睁开双眼正襟坐好,再次思考起道歉信的内容。   第五十二章   苏卉瑶细细想来,顾含风看上去虽是不容易亲近之人,但自从与他相识以来,他对自己都挺好的。便是成亲当晚,他的疼惜与呵护她也不是没有感觉。不过,许是喝了酒迷了心性的缘故,一个儿子都已经七岁了的男人行事起来竟也像她这个初涉之人一般毫无章法可言。今晚,她明着没有正眼看过顾含风,他的一举一动她却都是清楚的。初识之时他的果敢魄力尚在脑海,那般惶然无奈的他让她觉着意外极了。   苏卉瑶在书房潸然泪下,是因着那一刻,顾含风的一番戏弄使得她心头涌上一阵后怕与委屈。她不是无理取闹之人,独自冷静了整整一个下午,何尝不明白书房之事不能全然怪于顾含风。若非她挑衅在前,他也不会那样做。然而,任她再明事理,面对顾含风的时候仍然心有埋怨,只不想再徒惹事端,那样吃亏的只有她自己,才是克尽本分地去做她该做的。她以为顾含风会欣然接受,谁想到他并不如自己想象,不仅不高兴,还愤然离去,倒是让她有些茫然,不知何去何从了。   苏卉瑶正发着呆,听得赵嬷嬷在外头问道:“姑娘还没有歇下么?”   对于旁的,苏卉瑶是个头脑清楚的,对于婚姻与夫妻相处之道她则是一头雾水。赵嬷嬷是长者,总比她这个小丫头要懂得多,可以给自己指点迷津也说不定。如此想着,苏卉瑶起身朝前走去,打开了房门,对着门口躬身而立的赵嬷嬷说道:“我心里头乱得很,睡不着,嬷嬷进来陪我说说话吧。”   “是。”赵嬷嬷应了一句,苏卉瑶便扶着她进了屋子,二人在桌前对坐。   “嬷嬷知道我与王爷在闹别扭了?”苏卉瑶倒了一杯茶,递给了赵嬷嬷。今晚那一桌子菜,只有自己身边的人能安排得出来。要不是得了顾含风的吩咐,她们几个初来乍到,不可能贸然那么做。争执的个中细节顾含风自不会说,但连顾儒都看出自己心情不好故意与自己说话逗趣,赵嬷嬷她们又怎么会发现不了端倪?   苏卉瑶这样问,赵嬷嬷丝毫不觉诧异,伸手接过了她递来的茶,说道:“姑娘既已猜到,也该明白王爷对姑娘的心思,怎地这个时辰王爷会去了书房呢?”   苏卉瑶不好回答,即是问道:“嬷嬷是否觉着我太任性了?”   赵嬷嬷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姑娘从不是个任性的。只是终究年纪轻,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太后赐了婚,王爷又是个不善表达的,姑娘心里不舒服也是人之常情。”   “嬷嬷最是疼我,我的心事你也最是了解。”赵嬷嬷从不曾说过这样的话,心事被一语道破,苏卉瑶顿时感触良多。就是这样,她不讨厌顾含风,与他之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矛盾,只不过他这个夫君不是自己选的,本就心有不甘,他又是那样一个强势之人,自己偏偏也是个倔性子,这才成亲不过两日,就有了诸多过不去的小情绪。   “姑娘是老奴一手带大的,老奴多少还能想到一些。”看到苏卉瑶若有所思,赵嬷嬷语重心长地开解道:“说句僭越了的话,王爷不是正经皇室,又是商贾之后,一开始这桩婚事老奴是不看好的。但姑娘嫁过来之后,老奴比任何时候都安心了。王府人口简单,王爷洁身自好一心一意待姑娘,放眼全京城,这样的人家实在难得了。所以老奴劝姑娘一句,不要总想着自己是为什么嫁的,只管着王爷的好度日就是。今儿个早上姑娘不是还劝老奴要往前看么?”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赵嬷嬷的话让苏卉瑶心境顷刻间通透了不少。是啊,身处这样的时代,自己又是这样的处境,得以嫁给顾含风这样的人,她还在别扭什么呢?其实说到底,自己也是确信对方心里在乎自己才敢这样给他脸色瞧。   想到这一点,苏卉瑶的迷茫与怨怼消减殆尽,对顾含风亦是生出了几分歉意。以往,她最讨厌那种仗着对方喜欢自己就作天作地的人,没成想自己竟也会做出这般有恃无恐的事情来。难不成真要等到闹得过分了,彻底失去了,才开始后悔? “嬷嬷,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苏卉瑶已打算待会儿就去书房与顾含风好好谈话讲和。   “这便是了。”赵嬷嬷欣慰地笑着说到。   “给姑娘请安。”赵嬷嬷话音刚落,秋冬、秋澜与春夏走了进来,对着苏卉瑶行了礼后,看向了赵嬷嬷。秋冬问候道:“嬷嬷也在。”   “这么晚了,你们这是做什么回来?”看着秋澜与春夏一副忍笑的神情,苏卉瑶不由十分好奇。赵嬷嬷亦是不知其解地望着她们。   秋冬是同她们一道来的,却也不明所以。听苏卉瑶问了,回话道:“奴婢也不清楚。我瞧着嬷嬷这么久没回去,想是姑娘没有睡下,就过来看看有什么帮得上忙的。路上正好遇见她们两个往姑娘这里走,问话也是不答,只一路走一路笑个不停。”   听到秋冬这样一说,秋澜与春夏笑出了声,笑了好一会儿,二人才是给苏卉瑶福了福身,请罪道:“奴婢实在是忍不住,还请姑娘不要怪罪。”   她们这样卖着关子,苏卉瑶越发好奇地催促道:“究竟是什么好玩的事情赶快说来听一听!”   “奴婢与春夏睡不着,便想着去看一看明日回国公府的一应物什。回去的时候经过书房,听到王爷与小公子正在说话……”秋澜将自己与春夏方才听到的、看到的悉数告诉了三人:“奴婢与春夏就是因此,才赶来姑娘这里禀告的,可巧就遇着秋冬姐姐了。”   谁都没想到顾含风与顾儒父子会有那样一面,全都忍俊不禁。苏卉瑶笑嗔道:“真是个呆子!”   “可不是,平日里瞧着那样严肃的一个人,竟真的会听小孩子的话。这会子,怕是正在给姑娘写信道歉呢!”秋澜说完,苏卉瑶与春夏秋冬都笑了起来,只有赵嬷嬷觉着不像话了,轻声训道:“姑娘说说便罢了,你也这样没规没矩地编排起主子来!”   苏卉瑶不会与秋澜计较,但秋澜自知失言,冲着赵嬷嬷扮了一个搞怪的表情后就没有再说什么了。秋冬想了想,问苏卉瑶道:“姑娘,时候不早了,明天就是三朝回门的日子,一早要回去国公府,要不要奴婢去书房请王爷回来歇息?”   苏卉瑶看向赵嬷嬷,赵嬷嬷冲她微微颔首,她点了点头,对秋冬道:“好,去吧。”   “是。”秋冬福身领了命令,当即就要出房。   “哎,等一下。”秋冬一转身,苏卉瑶又是喊住了她。她回身站好,苏卉瑶起身说道:“还是我去吧。他那样的人,口头道歉为难他,写信未必就是好的,现在不知是怎么样焦头烂额呢。要是被你们瞧了去,面子上如何过得去?”   苏卉瑶说得在理,而听到她这番替顾含风着想的言辞,秋澜与春夏两个一面窃笑不已,一面周到地一个取了披风一个拿了灯笼来。秋冬替苏卉瑶穿好披风,赵嬷嬷将灯笼里的火点上。尔后,四人齐齐对苏卉瑶福身道:“姑娘路上小心。”   “嗯,你们也都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可有的辛苦了。”苏卉瑶笑着对众人嘱咐了一句,提着灯笼出了房门,朝书房走去。   第五十三章   行至书房外,隔着一扇门,望着里头透出的光亮,苏卉瑶犹豫了一会儿,才是鼓起勇气敲了一下门,没有任何回应。苏卉瑶又是敲了几下,仍是寂静无声。她想了想,轻轻推开了房门,没有看到预期中顾含风趴在书案上睡着的景象,整个书房里空无一人。   苏卉瑶满腹疑惑地走了进去,将灯笼里的烛火吹熄了放在一旁,沿途拾起被丢在地上的纸团,去到书案旁摊开了几张一看,笑意慢慢在她嘴角蜿蜒开去。纸上字不连句,但光是开头的称呼就有了好几种——王妃,瑶儿,吾妻……王妃倒也罢了,既是她如今的身份,也是顾含风叫惯了的,可能他是觉得那样显得生硬而没有诚意,这才想出了后头几种。之所以又扔了去,怕是又觉着以他的口吻来说,太肉麻了些。苏卉瑶也认为,这的确有些太为难顾含风了。不过,要是他真的如此称呼自己,她未必就不受用。   放下手中的纸团,苏卉瑶的目光又被书案上的一张纸所吸引。平整的纸面上,字迹刚健有力,内容却是婉转多情,但不是什么道歉书信,而是司马相如的《凤求凰》——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没有起头的称呼,没有相赠的落款,笔墨亦是干涸了有一段时间了,苏卉瑶不知道这是顾含风借古人诗句来表述自己的心意,还是从前就写好的,今日烦乱之时拿出来消遣。仔细一琢磨,诗中所写的情境确与他们之间的现况不太相符。那若不是赠与她的,句中的佳人又是何人?难不成是顾儒的生母?   苏卉瑶之前听说过顾含风与顾儒生母之间的事,还感叹过所谓身份地位害苦了一对有情人。那时的她没想到自己会嫁给顾含风,她更没想到的是,当产生这首诗是顾含风表达对顾儒生母的思念这种想法的时候,自己心里竟会泛起丝丝酸涩。她不是小心眼的人,与顾儒的感情亦是亲密,重要的是她应该对顾含风还没有那种心思,怎么会……   苏卉瑶使劲地摇了摇头,阻止自己胡思乱想下去。为了转移注意力,转而收拾起乱糟糟的书案来。等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苏卉瑶才发现顾含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书房门口,一副进退不得的模样。而她,也是怔住了。一时之间,两个人就沉默地对视着,不说话,也不靠近彼此。顾含风是意外,苏卉瑶则是莫名有些紧张。   “王爷去哪儿了?”半晌之后,苏卉瑶终是按下心头的不安,开启了话头。   顾含风如梦方醒,回过神来答道:“哦,我……看书看得有点渴了,去厨房倒了热茶来。”   “哦。”苏卉瑶应了一声,看见顾含风手中正拎着的茶壶,走上前去接了过来,问他道:“王爷还要继续看书么?”   “什么?”苏卉瑶突然走近,顾含风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苏卉瑶暗暗深呼吸了一下,继而对顾含风露出了微笑:“明日是回门的日子,一大早就得出发。现在时辰已晚,王爷……王爷是不是回房歇息去?”   顾含风没有料到苏卉瑶会来书房,而且是只身前来。她主动请自己回去更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他心绪波动,几乎就要答应了,只是之前她说的那句话又是突然浮现在他脑海,他不确定苏卉瑶此刻出现是为了顾及明日的场面还是单纯为他而来,又是不敢贸然开口了。刚才见她站在书案旁,想来他所写的那些东西她应该都看见了吧。她会不会嫌弃他这么一个大男人,连道歉都不会?   “王爷?”见顾含风望着自己不说一句话,苏卉瑶轻声喊他到。   “我……你先睡吧,我再看一会儿,明日定不耽误你回门。”顾含风下意识地就说出了这句话,自以为周到,却疏忽了这同时也是回绝。   苏卉瑶心中一沉——看样子是自己的得理不饶人让顾含风忆起旧人了,那首《凤求凰》确实不是为她而写。也罢,她已经做了她该做的,其他的,又岂是她可以强求的?本来他们也不是因为相爱而结合,自己这又是在期望什么呢?是她又一次自以为是了。   “那我就不打扰王爷了。”苏卉瑶拿起了灯笼就要往外走。   “火灭了。”顾含风拉住了苏卉瑶,提醒到。说着,便是亲自去取了火种,重新点亮了后说道:“你等一会儿,我喊人送你回房。”   “不用了,来的时候可以一个人,回去的时候没得多出一个。”苏卉瑶没好气地拒绝了顾含风的好意,也不再听他说些什么,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   看着苏卉瑶气呼呼的背影,顾含风皱了皱眉头,不懂她为什么又生气了。他长叹了一口气,转身进去了书房。去到书案前,才发现东西被苏卉瑶整理过了,单单那张写着凤求凰的纸偏离了原先的位置。   看着,想着,顾含风忽然明白了些什么,不由暗骂自己混账——苏卉瑶应当了解,国公府的面子他总得顾及,总不至于为了一时意气而做出什么有违身分与场合的事情来。苏卉瑶就是再不放心,吩咐底下人来请自己回去也就算服了软,又何必大晚上的自己亲自跑来?偏偏自己是个脑袋不开窍的,居然拂了她的一番心意,她可不是要生气了?   一路小跑地赶回房间,果然依旧烛火通明,苏卉瑶正临窗而立,看上去心事重重。听到身后有声音,她回过头来,见到是顾含风,诧异地问道:“王爷不是要看书么?怎么回来了?”   顾含风没有回答,而是大步上前,一把将苏卉瑶拥在了怀中,在她耳畔道出了那在他心中徘徊已久却始终说不出口的三个字:   “对不起。”   第五十四章   情况转变太快,苏卉瑶尚在顾含风突如其来的拥抱中未及反应过来,又听得他跟自己说对不起,怔了许久才是轻轻推开了他,抬眼望着他,问道:“王爷刚才还拒人千里,这下是怎么了?”   顾含风想到自己错过了苏卉瑶给的机会,一心急急赶来道歉,没有想好接下去的措辞,被苏卉瑶这么一问,他只觉语塞。   “王爷既然回来了,就早些歇息吧。”苏卉瑶也不指望顾含风能给出什么回答。于她而言,能听到他说出那三个字已属难得,自己是该见好就收,不可再与他过多计较下去了。对顾含风说完那句话,她率先朝床榻走去。   “我要的是你心甘情愿,而非勉强尽所谓的义务。”顾含风忽然说到。   苏卉瑶脚下一滞,却是没有回身。她当然明白顾含风意指为何,只是他那话让她意外,也让她一时想不出回应之语来。   顾含风的思绪已趋清明,他走到苏卉瑶跟前,与她面对面站好,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嫁与我是时势所逼,但正如我在国公府跟你说过的那样,我愿意娶你,不单单是为了儒儿,更主要的是我心里有你。你嫁了我,我便会努力做到让你心里也放下我顾含风这个人。在此之前,我不会再碰你。书房之事我跟你道歉,咱们的冷战能否到此为止?”   顾含风所说的每一个字苏卉瑶都听得清楚。这一次,他不是假设的反问,而是真真切切地表明了他对她的心意,更与她许下了君子之诺。赵嬷嬷的话让苏卉瑶茅塞顿开,顾含风的话却教她内心震动。   的确,她嫁给顾含风是被迫,委身于他亦是有认命的因素,可听到他这样说,她那点不肯被自己承认的小心思开始活动起来。她扪心自问了一下,竟是无法如以往那般断定自己对顾含风一丝情意都没有产生过。但要究说清楚,似乎又无迹可寻,她被自己弄糊涂了。   “来日方长,我刚才所言,你有很多时间去考虑。明日还要早起,早点歇息吧。”只当苏卉瑶在为难,顾含风主动替她解了围,说完即是朝外走去。   “王爷要去哪里?”苏卉瑶喊住了顾含风。   “善王府的厢房很是富余。”心中已无隔阂,顾含风说得自在。   “王爷还是留下的好。”苏卉瑶涨红了脸,挽留道:“成婚不过两日你我就分房而居,传了出去总是不妥。王爷既已对我许下君子之约,我……自是信得过王爷的为人。”   顾含风心里有数,苏卉瑶不可能因为他几句话就完全接受他,她能这样说,已是给了他足够的希望去等待。他没有再拒绝,微微颔首:“好,我留下。”   尔后,两个人没有闲话,齐齐歇下了。翌日一早,顾含风陪着苏卉瑶回了国公府。苏卉瑶父母俱亡,国公府便是她的娘家,顾含风准备得妥当,国公府迎接得亦是周到。与长辈们请过安后,顾含风与沈勉为、沈辰濠等人说话,苏卉瑶则是与一早就等着自己的沈娆一同去找沈嫣。   物是人非,四姐妹聚在一块儿谈笑仿佛还是昨日之事,不过几个月的时间,沈妍出嫁了,不能总往娘家跑,这次回门苏卉瑶没有那么凑巧能与她见着。原想着还有沈嫣与沈娆在,也能玩上一阵,谁知当她说出要去找沈嫣时,沈娆却告诉她沈嫣对她们避而不见。   “卉姐姐莫怪,二姐姐也是两天没有理过我了。”去到自己的园子,沈娆拉着苏卉瑶坐下后,撇了撇嘴说到。   自己出嫁那一日,沈嫣还是好好的,缘何两天不见就这般生分了。苏卉瑶的担心多过疑惑,连忙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苏卉瑶话音刚落,沈娆的脸上就露出了懊悔不已的神情:“都怪我不小心让二姐姐看到了三哥哥转赠给我的荷包。她当场就变了脸色,生气的不得了,说我们平时瞧着都是要好的,没想到只管把她当成傻子,让她自以为那件事无人知晓自顾得意。”   “这……这话从何说起?咱们与她断不会有那样的心思!”苏卉瑶不说,是顾及沈嫣的自尊心,从来不曾有轻视之意。   沈娆也道:“谁说不是呢?可凭我再怎么解释,二姐姐就是不肯听进去,到了今儿个气还没消呢!昨日三哥哥回来,她也是没有理睬。”   “走,咱们去找她再说说。”苏卉瑶站了起来。   “没用的卉姐姐,二姐姐不会见我们的。”沈娆沮丧地阻止到。要是能说得通,便不会有今日之事了。   苏卉瑶觉得这一趟非去不可,坚持道:“咱们是多要好的姐妹,为了这个误会生出了嫌隙,岂不是冤枉?”   “二姐姐那个脾气你也了解,咱们又能如何呢?”沈娆反正是没了主意的。   苏卉瑶想了想,说道:“四妹妹你先回房,我去二姐姐屋里瞧一瞧。要是能哄得她回转,我再让人来喊你过去。”   沈娆也想早些与沈嫣和好,听苏卉瑶执意要去,想到她二人往日的相处,便是将希望寄托于她身上了:“好吧,那就拜托卉姐姐了。”   苏卉瑶笑道:“嗯,去吧。”   沈娆听话地朝房间走去,苏卉瑶目送着她进了屋子,才是起身去找沈嫣,一路上她都在琢磨着这件事。   苏卉瑶进到沈嫣所住的园子,书儿整好从屋里出来,见了她,忙是上前对她行礼问安:“王妃娘娘万福。”   苏卉瑶扶起了书儿,问道:“二姐姐可在屋子里头?”   书儿为难地回话道:“王妃娘娘,二姑娘说了,不论是你、四姑娘还是三爷来,她都不见。”   苏卉瑶早料到是这个结果,笑着说道:“那你去跟二姐姐说一声,我就在外头候着,她什么时候愿意见我了,再喊我进去罢。还有,首次回门是要在日落之前回去夫家的,但二姐姐心结未解,我走也走得不安心。如若今日二姐姐不见我,我只好去凭风园里住着,一直到她气儿顺了再回去了。”   “王妃娘娘您这是……”苏卉瑶的话使得书儿的为难之色更甚。   苏卉瑶安抚书儿道:“不妨事儿,你就按照我的话去跟二姐姐说。”   不讲从前沈嫣与苏卉瑶的交情,单是苏卉瑶如今的身份,书儿也不可能违背她的吩咐。再者,自家姑娘气了这两日,书儿心里也是着急,苏卉瑶向来最能说笑,由她去开解沈嫣,书儿倒是相信她可以做得到。   “是,请王妃娘娘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对苏卉瑶福了福身,书儿转身进屋去向沈嫣回禀了。   第五十五章   “这样无赖,只有你做得出,索性拿你王妃的身份命令我去见你罢!”   苏卉瑶一进屋,沈嫣就没好气地数落她到。以往姐妹们来,沈嫣都是茶水点心齐备,今日只是端坐在一旁,自己不招呼,也没有吩咐下人张罗伺候。   知道沈嫣心里有气,苏卉瑶并不计较,冲她讨好地笑着说道:“终归是二姐姐疼我,不舍得我白白在外头候着。”   沈嫣一点不买账,冷哼了一声,说道:“别姐姐妹妹喊得亲热,连句实话都说不得的人算哪门子的姐妹?要不是想着你若为我耽误回去的时辰坏了礼数,传到老太太和大夫人耳中我得不了好,你爱等多久就等多久,与我有什么干系?”   苏卉瑶之前对书儿嘱咐的那些话无疑是将了沈嫣一军,虽是无可奈何之举,心中到底是过意不去。她对着沈嫣致歉道:“事急从权,望二姐姐见谅。”   沈嫣并不理会,撇过头去不再言语。苏卉瑶见状,继续说道:“二姐姐赠荷包与三哥哥,是出于姐弟之间的情分,再正常不过。你不愿教旁人知晓,想是不愿让人觉着你是有意攀附正房的得宠爷儿们。正因此,我与四妹妹偶然得知,只一心想着保全二姐姐的苦心,绝非故意欺瞒,更不会有轻视取笑之意。”   这番言辞,苏卉瑶从前分析给沈娆听过,她在为自己与她卉姐姐辩解时必是会说与沈嫣听。故而这会儿,苏卉瑶的话未能成功哄得沈嫣回转。   “比起二姐姐,我才是那个更该避嫌之人。”苏卉瑶并不气馁,有感而发道:“说句见外的话,我寄居于国公府,须得时时处处揣着小心,跟你们任何一个走得近了,都逃不掉别有居心的嫌疑。我的婚事是太后亲下懿旨赐的,听上去风光无限,背地里,还不知有多少人嘲笑我一心攀附权贵,到头来却是时运不济,扯上了一个有名无实的王爷呢。好在我早已想通,没了那些顾虑,否则指不定多气恼伤心了。”   骤然之间得知自己赠送荷包的事被苏卉瑶与沈娆发现了,她二人还一直闷不做声,窘迫、愤慨的情绪沈嫣自是避免不了。正在气头上,沈娆的解释她如何听得进去。到冷静下来了,无需细想也能发觉她们是为自己好。这下,她心里仍是气劲儿未过,但苏卉瑶一番话说下来,她却是忍不住看向了她,关切道:“善王爷对你不好么?”   沈嫣终于肯和自己好好说话了,苏卉瑶笑着摇了摇头,回答道:“王爷待我很好,我自身并无遗憾之心。方才所言,只是想请二姐姐明白,我与四妹妹待你都是真心与之,并无旁的因素,万望二姐姐原谅我们的善意相欺。”   沈嫣白了苏卉瑶一眼,又是恢复了她初进屋时的不待见:“你口口声声请求我的原谅,可你所说的话听上去,倒像是我不作罢,便是不知好歹,枉费了你与四妹妹的一片心意了。”   听沈嫣这样说,苏卉瑶便知她心结已解,余下的不满也是没关系了,忙是接话道:“如果二姐姐那么想才肯与我与四妹妹和好,我绝不否认。”   沈嫣起身站好,伸手捏住苏卉瑶的脸蛋,嗔骂道:“要真有前世今生,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了你,今生才被你这样气着。”   沈嫣松开了手,苏卉瑶摸了摸自己的脸,佯作担忧不已地说道:“原来是这样!哎,早晓得我该与二姐姐好好说话的。不然下辈子,不是要换做二姐姐来气我了?”   对苏卉瑶这张讨嫌又讨巧的嘴,沈嫣是再气不起来,颇为无奈之下,只有一笑。苏卉瑶见此,也跟着笑了起来。尔后,苏卉瑶说了自己与沈娆的约定,沈嫣即是让人去喊沈娆,派去的人回来回话说四姑娘被老太太喊去了,二人便一边等沈娆一边叙话。   “二姐姐这样生气,多半是因着三哥哥,对不对?”在来的路上苏卉瑶便想通透了,以她们姐妹之间的情分,沈嫣不可能误会自己与沈娆这么久,之所以无法释怀,更多应该是在生气沈辰濠不重视她赠与的东西,竟然转送给了旁人。她诚心相待,却得到如此反馈,对于沈嫣这样心性的人来说,无疑会觉得受到了侮辱。即便那人是沈娆,是她从小呵护着的亲妹妹,也是一时难以释怀。   苏卉瑶一语中的,沈嫣亦是没有否认:“我以为他不一样,原来是我自作多情。”   沈嫣说这话时满脸的落寞,苏卉瑶能体会到她简单一句话背后的心酸,连忙安慰道:“二姐姐与四妹妹同是二房所出,三哥哥如果自恃自己是大房嫡出,也不会那般疼四妹妹,对二姐姐恭敬有礼了。男人们多是粗心的,想来三哥哥也不例外,他定然认为自己得了姐姐许多的荷包,送一个与四妹妹不打紧。”   苏卉瑶的安慰之言不无道理,沈嫣心里却自有一番理解:“文才、武略,他是何等出众的人物,断不会犯这样的糊涂。四妹妹也说了,他嘱咐过不要让我知晓,可见他是清楚的。不看重便是不看重,你不必说好话宽我的心。”   有往事在前,苏卉瑶对沈嫣的论断不以为然:“三哥哥如真是那样周全之人,也不会总做糊涂事了。”   沈嫣听得懂苏卉瑶意指为何,也是叹了一口气,说道:“太子与他的感情我们这些有血缘的亲人怕是都及不上,加上总是君臣之份,拗不过实属正常。只是苦了你,无端为此遭了不少罪。”   那日从普愿寺踏雪寻梅归来,沈嫣曾为自己发现的不对头的情况问过苏卉瑶,苏卉瑶也是坦诚相告了。但她会生出方才的感叹,不仅仅为着那一件事。   洪洛夜探国公府的那一日,正好是沈辰濠每月规定回家的日子。洪洛身手不错,可还没有到瞒过国公府所有护卫的地步。没有沈辰濠与之里应外合,他怎么可能成功潜入自己的卧室而不被人发现?她能忍气吞声,无非是了解事情闹大了根本于事无补,反而会给自己招致更多的是非——国公府不会因她而追究沈辰濠的无状,顶多对她安抚上两句,让她大度包容;皇家更不会为她追究太子言行失当,甚至可能会说是她蓄意勾引在前。她又何必自取其辱?   不想沈嫣担心,苏卉瑶敛了心事,笑道:“无端端沾惹了一身的麻烦是不假,可嫁与善王爷,总算因祸得福,姐姐不必担心我。”   沈嫣点了点头:“我从来相信你能把日子过好。可惜的是,以你的人品学识,夫君终究不能由你自己合意而嫁。”话及此处,沈嫣又是自嘲道:“我这样说你,我何尝不是?选来选去,都是长辈们觉着我该嫁与谁,我自个儿的心意谁也不曾问过。便是如此,我也只有感恩的份儿。”   听出沈嫣话里有话,苏卉瑶眉心微蹙,问道:“怎么,姐姐心里是有人选的?”   苏卉瑶的问题使得沈嫣心头一惊。自觉失言,她避重就轻地回答道:“有没有又有什么好说的?反正不可能,能够安安稳稳地嫁出国公府我也不奢望旁的了。”   苏卉瑶的疑虑未消,还欲再问些什么,听得外头书儿的声音传了进来:“四姑娘好。”   紧接着是沈娆气喘吁吁的问话:“二姐姐当真肯见我了?”   想象得出沈娆此刻紧张的模样,苏卉瑶揶揄道:“四妹妹巴巴跑了来,可也得二姐姐发了话我才敢给她开门。”   听苏卉瑶有意拿自己打趣,沈嫣并不接话,径直走到一旁坐下。苏卉瑶笑了笑,转身去开了门。   第五十六章   见是苏卉瑶笑意盈盈地开了门,沈娆的心才是彻底定了下来。进屋后,她讨巧地与沈嫣玩笑了几句,三姐妹之间和好如初。沈嫣心里的失落犹存,只是不再当着其他人的面表现出来。沈辰濠来找她时,她淡淡以待,不复往日的热忱。沈辰濠心有愧意,无奈回宫在即,只得拜托沈娆找机会帮自己在沈嫣跟前儿说好话,希望下一次回来的时候,沈嫣可以原谅他的一时不周全。   究说起来,沈嫣与沈辰濠之间生出嫌隙也有自己大意的缘故,沈娆一心想弥补,应下了沈辰濠的托付,无奈每每她提起沈辰濠,沈嫣的眉头就会紧紧皱起,甚至明言,若是沈娆再替沈辰濠当说客,她便连她这个妹妹也不理会了。沈娆不敢再提,唯有想着等沈辰濠下次回家得是下个月了,沈嫣一向看重沈辰濠,说不定那个时候她就不会再介意这件事了。而自从沈娆搁下了为沈辰濠说情的念头,沈嫣就像真地忘怀了一般,一切如常。沈娆见了,心里的那份希望就更大了。   苏卉瑶与顾含风在日落之前回去了善王府。顾含风不涉朝政,自是清闲,可苏卉瑶觉着他未免太清闲了。能以财力在皇室之中挣得一席之地,生意往来总是少不了,她却从来没看见过顾含风为了生意上的事儿忙活过。为此,她出于好奇问过他,他的回答简单又随性——我不喜欢在家里做那些事。   苏卉瑶表示可以理解,就像现代很多人不喜欢把工作带回家做是一样的道理。由此她也确定了,顾含风手底下是有人在帮忙打理那些营生的,否则他岂不是成了坐吃山空的富二代?他自己就是想过那样的生活,皇帝也绝对不会同意。不过,这些事无需她去操心,毕竟顾含风自己都是不太上心的样子,想来诸事都自有章法,不用她多问多管。她便也有样学样,安安心心地当起了清闲王妃。   从国公府回来之后,与苏卉瑶同床而眠,顾含风真的就老老实实地睡在自己的位置上,半分不曾逾越,但他的日常变成了想方设法对老婆好,朝着让苏卉瑶放他入心的目标努力坚定地前行着。苏卉瑶这才切实体会到,那样一副高冷严肃的皮相之下是何等滚烫赤诚的一颗心,她的心肠再冷也会被捂热。事实上,她原本就不讨厌顾含风,相处时日久了,她越发觉得这个外冷内热的男人自有其可爱之处。同时,她也发现了他不同寻常之处,但这个发现,是源于一次偶然。   沉沉夜幕之下,善王府花园的四角亭内站着两个人。皎皎月光铺洒于地,顾含风一袭湛青色披风在身,神情是惯有的清冷,与他相对而立的是一名身着黑衣的女子。女子面容姣好,一双眸子好似千尺潭水般深邃。   “你来这儿干什么?”顾含风并不欢迎眼前的不速之客……   女子上下打量了一下顾含风,半是玩笑半是讽刺地说道:“近日京城之中传言不少,其中不乏关于王爷宠爱王妃的事迹。我好奇,今夜有空,特来看看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帝师是缘何成了只会躲在家里哄夫人带孩子的中年男人。”   顾含风眸色一紧,目露寒光:“这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女子哼了一声:“我有自知之明,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以阁下的身份,我都没有资格管你要做的事。我只是想提醒阁下一句,切莫沉迷美色而忘了正事儿。”   “你担心我会泄露儒儿的身份?”在大是大非上,顾含风从来都是清楚的。   女子摇头:“这点定力,我相信阁下还是有的。”   “有话就直说!”顾含风没有耐心陪对方玩言语上的游戏。谁知他话音刚落,女子突然面色一变,厉声喝道:“什么人!”   紧接着,女子飞身上前,迅速而准确地从拐角处拎出了一个人来,顾含风定眼一瞧,正是苏卉瑶,忙是喊道:“萧薇住手!”   萧薇也看清了那人是谁,见她一脸茫然的模样,便知她没有听见自己与顾含风的对话,应该是夜半醒转没见到人出来找他的。顾含风又发了话,萧薇没有为难,当即松开了苏卉瑶。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苏卉瑶有些应接不暇,等她缓过神来,顾含风已经来到她跟前,关切地打量着她,确定萧薇没有伤着她之后才放了心,问道:“这个时辰,怎么来这儿了?”   苏卉瑶看了看顾含风,又看了看萧薇,只认定他二人是在私会。听到顾含风那样问,想到自己半夜不见他时的担心,气不打一处来:“醒来不见王爷于是出来找。听到这边似乎有声音,过来瞧瞧,没想到竟坏了王爷的好事。”   听到苏卉瑶误会了,顾含风立即想要解释:“我们……”   “王爷有事,我就不打扰了。”苏卉瑶不给机会,说完这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些日子的努力眼见快有成效了,这下子大有前功尽弃之嫌,顾含风顿觉冤枉。萧薇见状,竟是幸灾乐祸起来:“王妃娘娘误会了,王爷可得好好解释解释。”   顾含风的面色比起方才更加冰冷如霜。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顾含风有无赖的一面,与他相识的萧薇自不例外。她一脸无辜地与顾含风对视着,给自己开脱道:“我不知道她会来此。这是王爷的家事,我不便插手,就此告辞了。”说完,萧薇自顾自地抽身而去,将捅出来的烂摊子悉数丢给了顾含风。   气呼呼地回到房间,苏卉瑶想都没想就将门从里头给拴上了,门栓落下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尤为响亮,充斥在苏卉瑶的耳畔,她的心头似乎也被重重地敲了一下,整个人不禁愣在了门后头——她为什么这么生气?   苏卉瑶还来不及给自己一个答案,就有人在外头推了一下门,没有推开。隔了一小会儿,敲门声响了起来。   开门——苏卉瑶不想此时见到顾含风;不开门——其实就是对刚才她自问的问题给出了答案——她之所以如此生气,是在乎顾含风,可是她明明没有……   苏卉瑶的心绪从未这般凌乱过。最终,为了证明自己没有那份心思,她打开了门,却是看也不看门外站着的顾含风,转身去到软榻上坐好,她可不想再与那个男人同床共枕了。   顾含风进到屋里关上了房门,看见苏卉瑶面色不善地坐在一旁,他以手握拳,掩口轻咳了一声,走去了她身边。刚要坐下,苏卉瑶起身去到了另一边。顾含风丝毫不犹豫,跟着挪了过去。苏卉瑶再起,他再跟……几次三番下来,苏卉瑶终于忍不住开了口:“王爷夜会佳人还不够惬意么,何苦又来与我为难?”   苏卉瑶的态度让顾含风不恼火,反倒心里欢喜的很。他不再急着解释,而是问道:“依你说,我该如何?”   苏卉瑶气极反笑道:“呵,依我看,王爷大可将那位姑娘迎进府里来,省得偷偷摸摸暗夜幽会。费神不说,传了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顾含风故作吃惊状:“你当真愿意?”   听到顾含风确有此意,苏卉瑶胸口越发闷闷的不痛快,偏偏赌气地做大方状:“我有什么愿不愿意的,王爷是当家的爷儿们,想在房里放个人我还能阻止不成?要是王爷乐意,让我将王妃的身份让出去我亦无话可说。到底是我让王爷受了冷落,怪不得谁。”   苏卉瑶的话正中顾含风的下怀,他心满意足地笑道:“你今日为我打翻了醋坛子,可见你心里是有我的,从前的那些便也算不得什么了。”   “王爷未免太有自信了些,我何曾吃醋,何曾心里有你?”苏卉瑶当然不会承认,顾含风话音刚落,她便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红着脸否认到。   苏卉瑶能感觉到自己的脸烫得吓人,她认为是被顾含风气的,殊不知在对方眼中,会别有一番意趣。顾含风是头一次见苏卉瑶这副模样,他敢断定她在为刚才的事情吃味儿,这可让他受用的很。他努力了这么久,今夜倒是误打误撞让他发现了自己的付出是有收获的。   “若不是吃醋扰乱了神思,看到萧薇一身夜行衣,她又是个会武功的人,你为什么一点其他的疑问都没有,只将她视作与我相好的女子?”顾含风笑望着苏卉瑶,问出了这句话。   苏卉瑶语塞。仔细回想起来,萧薇那样的装扮确实不像来与人幽会的。在这个时代,顾含风要真是对萧薇有意,直接娶了便是,实在没有私下见面的必要,况且还是在这样的深夜里。   苏卉瑶是个聪明人,见她神色变了几变,顾含风便知她是在认真思考自己的提示,问道:“王妃想明白了?”   顾含风气定神闲的自在让苏卉瑶的窘迫更甚,她仍是嘴硬不肯承认:“王爷这些年四方游历,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中意一个会武功的女子有什么稀奇?”   早料到苏卉瑶会这样说,顾含风没有隐瞒的打算,如实说道:“如果我告诉你,萧薇是太后一手培养的暗卫,你还会坚持认为我与她是那种关系吗?”   闻言,苏卉瑶满脸震惊:萧薇是太后的人?既是太后的人,与顾含风私下相见是什么道理?她眉头紧蹙,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第五十七章   “儒儿……他是……前朝皇室后人?”苏卉瑶难以置信地望着顾含风,一句话问得支离破碎。   顾含风点了点头:“而且是仅剩的一个。”   顾含风的笃定让苏卉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以为那个传言是真的,顾含风这些年不娶妻是因着对顾儒生母的情深难忘,如今看来,竟是别有隐情。想起方才在花园所见,苏卉瑶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出现了些微颤抖:“那……你跟萧薇是什么人?”   顾含风已经将最大的秘密告诉了苏卉瑶,与之相关的一切自是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他回忆道:“我家世代经商,但家学渊源,我十二岁便被先帝拜为老师,是前朝最年轻的帝师。萧薇的父亲是前朝大将军。国破家亡之时,她只有五岁。后来,太后为了帮自己的儿子在夺嫡之争中取胜,暗中募集人手进行暗卫培养。机缘巧合,萧薇也被选在其中。她出身将门,根骨又先天适合习武,很快就成了所有训练者中最出色的一位。太后见她小小年纪便与众不同,即是收在身边,一直到如今。”   “原来如此,怪不得她身手了得,我才一靠近便被她发觉了。”苏卉瑶惊讶于顾含风曾经的辉煌,又有感于萧薇的遭遇,若有所思地说到。转而,她又是问道:“你呢?既是年少成名,又为帝王之师,定是声名在外,认得你的人不会少。怎么你会成为当今皇上钦封的善王爷?”   苏卉瑶所问触及到的是顾含风内心深处最沉痛的往事,他从不曾对旁人提起过,也没有过谁像苏卉瑶这样让他能够安心地将那些过往和盘托出。他的眸色一暗,缓缓说道:“我虽有帝师的名号,却极少涉足朝堂,大多时候是跟在父亲身边游历从商,与先帝的往来多是书信,因而得以避开战祸。   本朝建立之初,百废待兴,夺嫡之争却已暗流汹涌,诛杀前朝皇室与遗臣以及所有与之相关的人则成了树立威望、取得胜利的筹码之一。为保我与母亲周全,父亲命我不得再显露半分与治世有关的才识,还从争夺皇位的皇子中选择了一位扶持。谁知世事难料,最后大业得成,他却死于非命,母亲也为他殉情而去了……” 尽管时隔多年,说到此处,顾含风仍是悲从中来,言语一时难以为继。   苏卉瑶从前听老太太说过顾含风父亲的死因,以为那是追名逐利而付出的代价,却是不知其中会有这般不可思议的牵扯。那无疑是一位伟大的父亲,是一位有着赤子之心的仁人义士。而他的妻子,顾含风的母亲,对丈夫所做的事情即使不全然知情,身为朝夕相对的枕边人,多少也会察觉一二,能够义无反顾地生死相随,何尝不是女中豪杰?对那双未曾谋面的公婆,苏卉瑶的心里满是钦佩。而对顾含风则是心生怜惜。她从来不知道,这个时而严肃时而也会耍无赖的男人身上,背负着如此的沉重。   苏卉瑶第一次主动握住了顾含风的手,关切地望着他,微微笑道:“不管怎样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我不问了,王爷也不要再说了。我今夜什么都没见到,也什么都没听到。”   苏卉瑶的关心与体贴比任何安慰都要使顾含风觉得温暖。他轻轻地反握住了伊人的手,说道:“原本也是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你,今夜既已开了头,且说完吧。”   感受到顾含风的坚持,苏卉瑶没有反对,听他继续说了下去:“八年前,儒儿的母亲找到我,我才知晓父亲扶持当今皇上不仅是为了保全我与母亲,也是为了与前朝旧人里应外合,刺杀皇帝,只可惜他突然身亡,参与的人也因为行动失败悉数被杀当场。那些人之中便有儒儿的父亲,他是前朝先帝最年幼的一个儿子。儒儿的母亲来找我时,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听到这里,苏卉瑶总算是明白了所有的前因后果:“为了保全前朝皇室最后一丝血脉,你与儒儿的母亲假意成了婚。你当时皇上封的王爷,娶一个没有任何身家背景的女子为妻难免惹人生疑与非议,她堂堂王妃之尊竟是心甘情愿以侍妾的身份进了王府。”   “不错。在生下儒儿之后,为了以绝后患,她趁人不备自杀了。”当初下人来禀告时,顾含风还不敢相信,直到看到她留下的遗书才不得不接受事实。他心情复杂地抱起出生不足两日的顾儒,以难产之后油尽灯枯之名为他的生母编造了死因。   苏卉瑶再一次被震撼了——自屈身份、不惜性命,只为断了会危及到孩子的最后一丝可能。那般决绝,是要忍下多大的不舍,是要有多深刻多伟大的爱才能做到?可是,逝者已矣,顾含风应该做的不是带着顾儒远离京城么?他没有,反而继续效力当朝……思及此,苏卉瑶心头泛起阵阵隐忧。犹豫了好一会儿,她终是问出了口:“你子承父业,成为本朝财力的不可或缺,是否想着复仇,甚至计划为儒儿谋划整座江山?”   听出苏卉瑶所忧为何,顾含风示意她安心:“王妃对我唯一的托付就是好好照顾儒儿,永远不要告诉他那些前尘往事和他真正的身份。再者,履不必同,期于适足。治不必同,期于利民①。前朝覆灭自有其覆灭的原因,本朝繁盛亦有其道理所在。如今百姓安居乐业,我若挑起战乱,导致生灵涂炭,岂非罪大恶极?牺牲无辜之人,光复了前朝,意义又何在? ”   苏卉瑶也想明白了顾含风留下的理由——以顾含风的财力,皇帝不可能放他离开。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谁能想到前朝皇室的后人会生活在离当朝皇帝最近的地方呢?然而,顾含风放得下,不代表萧薇也可以,苏卉瑶仍是忧心:“萧薇的想法呢?”   “身为人臣,便该有为臣的本分与忠心,王妃的遗书既是托付更是命令,她再有想法也不能有违。更何况,前朝皇室仅剩儒儿一人,遗臣无踪可觅,光复前朝直言不过一纸空谈罢了。” 萧薇的确让顾含风头痛过,好在到目前为止,情况尚在他能控制的范围之内。   顾含风言之有理,苏卉瑶稍稍心安些,继而想到萧薇与太后的关系,又是替她感慨起来:“她大可远走高飞,却是为了就近守着儒儿留在太后身边这么久,真是难为她了。”   顾含风不欢迎萧薇来善王府并非讨厌她,而是担心她的到来会被人发现,惹出麻烦。对萧薇,他与苏卉瑶是有同感的。   来龙去脉,顾含风已然说完。自此,他与苏卉瑶之间再无秘密。前面的回忆与对话太过沉重,但把这些年隐藏在心中的倾诉般地说了出来,顾含风整个人轻松了不少。苏卉瑶的手并未从他掌中抽离,这是她在乎他、关心他的表现,他的心绪渐渐好转起来。   苏卉瑶兀自想着什么,只听得顾含风说道:“今夜萧薇前来并非与我私会,而是来提醒我不要沉迷美色忽略了对儒儿的保护。”   苏卉瑶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顾含风是在取笑她。想起自己不分青红皂白乱吃飞醋的行为,也是不由得红了脸。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顾含风给握着,想要抽出却是不能够,她只得作罢,抛出了一个问题以期缓解自己此时的窘境:“如此机密之事,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危险,王爷为何要告诉我?”   顾含风笑道:“王妃吃起醋来我就慌了,哪敢再有隐瞒?”   苏卉瑶瞪了顾含风一眼,薄嗔道:“人前一本正经,人后油嘴滑舌,王爷可真有本事。”   “好,那我就正经回答你一次。” 顾含风心情大好,笑意更甚:“这件事的确事关重大,今夜之事我也可以搪塞过去,但你我已结为夫妻,应当坦诚相待。你视儒儿为己出,也有权了解他的事。而我出于私心,是想你明白,我心里有的,从来只你一人。”   今夜的意外太多,顾含风的这句回答又算一个。他的情意她很清楚,她不清楚的是自己对他的心,在乎与不在乎好像都无法确切地表达,她脑中又开始乱了起来。   苏卉瑶今夜这般相待,足以让顾含风不急于立刻得到期望中的回应。见苏卉瑶红着脸不知所措,他松开了她的手,轻语道:“时候不早了,睡吧。”说完,起身往床边走去。   顾含风的话使得苏卉瑶暗暗舒了一口气。夜已深沉,她也是困了。想着睡上一觉,等明日神思清明些才能好好消化心里的事,即是听话地跟了过去。   第五十八章   顾含风沾床便睡着了,苏卉瑶却一夜未眠。关于顾儒,关于顾含风,关于她自己,她想了许多。天刚刚破晓,她起床自行梳洗好之后,替尚在熟睡中的顾含风掖了掖被角,轻轻打开房门,蹑手蹑脚出去了。   醒来没有见到枕边人,顾含风皱了皱眉,起床将自己整理后,开门想要唤赵嬷嬷她们来打听苏卉瑶的去向,秋冬早已在外等候多时了。顾含风见了,更觉奇怪。   听到声响,秋冬忙是转身向顾含风福身行礼道:“奴婢给王爷请安。”   顾含风让秋冬起了身,问道:“王妃呢?”   “王妃娘娘一早起了,吩咐奴婢在这儿候着,等王爷醒了告诉王爷一声,您只管前去用早膳,不必担心她。”秋冬依着苏卉瑶教给她的话回答了。   有了昨夜之事,又听到秋冬的话,苏卉瑶的反常使得顾含风难免忧心:“王妃今早不跟我一起用早膳?”   秋冬低下头,回答道:“王妃娘娘是这样吩咐了奴婢,旁的奴婢也不清楚,请王爷不要怪罪。”   顾含风实在想不到苏卉瑶这么安排的用意何在,也不确定她此刻在不在王府,他急着知道答案,但在秋冬这儿显见是问不出什么,只得做罢。   “奴婢恭送王爷。”   顾含风径直朝偏厅走去,秋冬直到见不着他的身影了,才是长长地舒了口气。正巧这时,秋澜从另一个方向过了来,上前问道:“姐姐怎么了?王爷还没起来么?”   见是秋澜,秋冬笑了笑:“没事儿,王爷已经走了。”   “阿弥陀佛!”秋澜一副安了心的样子。   “这个时辰你如何过来了?姑娘那边都准备好了么?”秋冬问到。   “早就备妥了,迟迟不见王爷过去,姑娘让我来瞧瞧。王爷去了就好了,不然这一大早上,姑娘可就白忙活了。”秋澜也笑道:“王爷没有起疑吧?”   “我一问三不知,王爷便没再追问。”秋冬摇了摇头,转而想起顾含风刚才的反应,后怕地说道:“才一听见姑娘让他自个儿去用早膳,王爷的脸顿时就沉了下来,我还真怕他发脾气呢。”   秋冬说得认真,秋澜却是取笑道:“秋冬姐姐何时变得这样胆小了?王爷待姑娘好的没话说,咱们是她身边亲近的人,王爷虽是主子,看在姑娘的面儿上,也从不曾为难咱们,姐姐说是与不是?”   听了秋澜的话,秋冬也觉得是自己太过紧张了:“这倒是,像咱们姑娘那样的人,王爷对她好也是正常。”   秋澜很是赞同秋冬的话,继而拉着秋冬朝偏厅急急走去,一边走一遍催促道:“姐姐快些吧。姑娘想着给王爷一个惊喜,我们可别错过看好戏的机会。”   顾含风到偏厅的时候,如往常一样,桌上已摆放好了早饭,赵嬷嬷与春夏侍立在一旁,顾儒也已站在桌前,见到他,行礼请安道:“爹爹早。”   “起来吧。”顾含风简短地说完,目光便是投向了桌上德膳食,面色虽未有多大变幻,眸中仍是闪过一丝意外——今日的早膳花样不比往日繁多,只是简单的小菜配着清粥,还有一些精致的点心,可看上去赏心悦目,闻起来也是让人食指大动。   顾含风没有入座,顾儒自是也在他身边站着。父子二人正奇怪着今日的变化,苏卉瑶领着秋冬与秋澜走了进来,说道:“我只会做这些,还望王爷不要认为寒酸了才好。”   苏卉瑶在现代的时候,煮饭烧菜也算的一把好手。自从到了这里,一来不用她自己动手就可以丰衣足食;二来,她就是有那个闲情逸致,身份亦是不允许。一夜未睡,苏卉瑶脑中想的除了顾儒的身世,更多的是顾含风最后的那些话。他的坦诚源于信任,更源于他对自己的一份心。她静下心来,不再刻意逃避,到底是细细地弄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这一次,苏卉瑶不再混乱不再犹豫,真真切切地确定了自己对顾含风的情感究竟该何去何从。眼前这一桌子早饭,实属家常普通,但对于她与顾含风而言,意义非凡——   这是苏卉瑶确定了自己的心意的表示,她愿意从此为顾含风洗手作羹汤,与他过上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生活。这是她自始至终的坚持,而现在,她相信,顾含风是她那份坚持中的另一半。   苏卉瑶不了解原来那位苏姑娘是否会做菜,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怀疑,苏卉瑶并未独自动手,而是请了赵嬷嬷在一旁指导。因此在她们看来,今日所做的都是赵嬷嬷名师出高徒,苏卉瑶第一次下厨做的饭菜便色香味俱全,十分的诱人。   之前秋冬的话让顾含风认为苏卉瑶今早不与他共同用早膳的了,现在不仅见到了她,还听到她如此说,顾含风愣是半天没有反应过来,顾儒也是没有想到眼前的食物是苏卉瑶亲自下厨做的。   “王爷不说话,看来是真觉着这些粗食入不了口了。”顾含风呆呆的样子很是有趣,苏卉瑶忍住笑,故作失望地说道:“也罢。秋冬秋澜春夏,将东西都撤了去,让府上的厨娘备些贵重可口的来。”   “是。”被点了名的三人两两互望了一眼,默契地配合着苏卉瑶,齐齐福身应了一声就要动手收拾桌子。   顾儒急得扯了扯顾含风的衣角,顾含风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喊道:“不许动!”   三人住了手,苏卉瑶一脸委屈地望着顾含风,问道:“王爷这是何意,不肯吃也不许人收拾了?”   “我何曾说过不吃?”听苏卉瑶误会了,顾含风当即解释道:“我是意外你会亲自下厨。”   “哦,那是我多想了。”苏卉瑶轻笑道:“既是如此,王爷还不赶快尝尝?”   “你亲自做的,一定是美味。”顾含风没有吃过苏卉瑶煮的东西,说出口的话却好像吃过了无数次一般,对她的手艺给予了充分的肯定。秋冬秋澜还有春夏忍俊不禁地掩口窃笑起来,苏卉瑶有些不好意思了:“王爷还是吃过了再做评价吧。”   顾含风依言入了座,赵嬷嬷抱着顾儒坐到了他的位置,苏卉瑶亲手替他们父子分别盛了一碗粥,夹了些点心放到他们面前的碗中。顾含风与顾儒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顾儒当即称赞道:“娘亲,好好吃啊,这是儒儿吃过最好吃的点心了。”   顾含风亦不吝啬溢美之词:“确是难得一求的美味。”   苏卉瑶对自己的手艺有信心,被这般肯定之后,还是满心地惬意幸福。她对顾含风与顾儒笑道:“那你们多吃点儿。”   “嗯。”给了苏卉瑶一个灿烂的笑容,顾儒埋头专心吃了起来,赵嬷嬷与秋澜在一旁伺候着。   “你也吃。”顾含风体贴地给苏卉瑶盛了粥,夹了点心。   苏卉瑶没有多言,带着笑意地接过,开始犒劳起自己来。   第五十九章   再过两年,顾儒就到了入学的年龄,顾含风请了一位教书先生教他识字,学些入门的东西。顾儒的耐性与悟性都是极好,对先生留下的课业十分上心。为此,教书先生没少在顾含风与苏卉瑶跟前夸赞过顾儒的勤奋好学。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完了早饭,夫妻二人领着顾儒玩上了一阵子,消了食,顾儒就主动提出要回房温故知新了。   没有让人再跟着,顾含风与苏卉瑶去了书房。苏卉瑶在软榻上坐下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与衣摆,尔后准备拿书来看——这是她与顾含风每日早饭后的习惯。只是今日,她抬起头来,却见顾含风没有到书案前坐好,而是站在她旁边看着她。她恍惚发觉,这样的注视从顾儒走后就没有消失过。苏卉瑶想了想,站起身来,说道:“王爷,我先回房一趟。”   顾含风一愣,随即问道:“有事?”   苏卉瑶点头,郑重其事地回答道:“王爷一直盯着我瞧,想是我脸上沾上了脏东西,得回去房照镜子看真切了,好收拾一下。”   顾含风当然听得出苏卉瑶是在取笑他,却是好脾气地说道:“我是觉着你不一样了。今早……很好。”   顾含风惜字如金般地言简意赅,苏卉瑶只当他是说今天的早饭。心中自得,倒也还有几分谦虚:“不过是些粗食,王爷吃惯了山珍海味,才会觉得新鲜。”   “我不是单指饭菜的味道。”顾含风的目光一下变得深邃起来:“看儒儿今早的表现,我仿佛见到了自己小时候。只要吃到母亲亲手做的食物,我就跟儒儿一样开心得不得了……”   不忍顾含风再为往事伤情,苏卉瑶收起了玩笑之心,微笑说道:“那些过往王爷无需再想。你我是夫妻,儒儿是我们的孩子,仅此而已。王爷与儒儿既然喜欢吃我做的,那我以后日日做来便是。”   苏卉瑶所言顾含风全都明白其中的深意,那样是对所有人最好的保护。他有些讶异苏卉瑶的转变,但更加为她的转变而欣喜。他将心事放下,露出了笑意:“那样岂非太辛苦你了?再者,要是日后添了人口,你哪里忙得过来?”   苏卉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顾含风说的添人口是什么意思,转而见他说完话就看向了她的肚子,脸上的笑容不再单纯,当即明白了过来,红着脸就要拂袖而走,顾含风拉住了她。她想要挣脱开,却被他一把拥入了怀中,听他在自己耳畔说道:“瑶儿,我终于等到了。”   成亲这么久以来,顾含风第一次这样喊她,苏卉瑶原本想挣扎的心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顿时消了去。是啊,顾含风终于等到了,等到了她将他放在心上。而她,也终于等到了,等到了她祈盼的感情。   苏卉瑶感受到从顾含风胸膛处传来的温热,清楚地听到他一次快似一次的心跳声,他呼出的气息触在她的颈脖之上,轻拂而过,痒痒的,她却不想躲开,只因这一切让她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心。   毫无征兆地,苏卉瑶突然想起那晚顾含风对自己许下的君子之约,不禁心头一动。她轻轻地推了一下顾含风,在他恋恋不舍地松开她后,将双臂环上了顾含风的脖子,踮起脚主动在他唇上一吻。那吻犹如蜻蜓点水,但足以让她整个身体都迅速升温,更足以让顾含风诧异不已。   体内原始的冲动给苏卉瑶壮了极大的胆子,眼见顾含风张开嘴要说些什么,她再一次吻了上去。尔后,她附在他耳边唤道:“顾朗,要了我吧。”   眼前人粉面柔情,那一声“顾朗”娇音糯糯,顾含风的一颗心早被化了去。苏卉瑶明显嫌自己给的诱惑还不够,一双手已经不安分地在顾含风的颈后摩挲着。此情此景,他如何抵挡得住?   窗户就在顾含风身后,他一背手,帘子落了下来,挡了外头的光亮,添了屋内的暧昧。像是要将这些日子以来的隐忍弥补回来,他近乎疯狂地回应着苏卉瑶,很快便取得了主导地位。苏卉瑶也没了扭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迎合顾含风的需要,在他的攻势下意乱情迷起来。   直到顾含风暂时停了下来,将她抱上书案并分开了她的双腿,苏卉瑶才发现彼此都已是赤/裸相对。前戏已过,顾含风让她坐成成这样的姿势,她很快明白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她清楚地看见他的粗壮正蓬勃着蓄势待发,若是在卧室,没有这样直白地呈现在她眼前,苏卉瑶或许可以一直没有杂念地继续下去,这会儿,她忽然紧张了。   顾含风几乎是难以自抑地想要苏卉瑶,他只要上前一步就可以完全拥有她,却是在看出她的心思后,不忍让她受苦,温柔地安抚道:“别怕,抱紧我就好。”   顾含风的声音本就低沉而富有磁性,此刻更带了些许慵懒和强忍欲望的黯哑,催化着苏卉瑶体内游走的冲动。她依言紧紧抱住了顾含风的同时也紧紧闭上了眼睛——看不见,便没有了那份直面之下的羞涩。除了初初进入时的不适让她皱了一下眉头,呻/吟了一声,随之而来的是让她无比享受的快感。   这一次,苏卉瑶是心甘情愿并且是主动将自己交付出去。她体会到了两情相悦之下的男女之事是这般让人身心舒畅,欲罢不能。她的胆怯战栗疼痛悉数被自然而然的配合与情之所至的欢愉所取代。   一股暖流涌进苏卉瑶的身体,顾含风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当他从苏卉瑶身体里出来的时候,尽管满头大汗,却没有一丝疲惫,满脸都是兴奋与意犹未尽。苏卉瑶亦是香汗淋漓,面色绯红,俨然褪去了好几分少女的羞赧,增了如许少妇的风韵。要不是顾及着苏卉瑶的承受度,顾含风还真舍不得就此结束。   顾含风用帕子小心翼翼地帮苏卉瑶清理完事后的残留,取过软榻上方悬着的毯子将她裹住,抱她到了软榻上,随后才是去给自己拾掇。等他穿好衣裳回过头去,苏卉瑶正看着他,面上带着的笑容里满是似水柔情。   “累不累?”顾含风侧身躺到苏卉瑶身边,让她枕着自己的一只胳膊,柔声问到。   苏卉瑶摇了摇头,向顾含风的怀里靠近了些。顾含风的另一只胳膊环住了苏卉瑶的身子,隔着毯子轻抚着她的后背,谁都没有再说话。此时无声胜有声,千言万语已然融在了方才毫无保留的对彼此的交付之中。   苏卉瑶是怕顾含风自责才表示不累,实则她的体力定然比不上他。顾含风的动作像是哄孩子睡觉一样,节奏与力度都恰到好处。不一会儿,她就沉沉睡了过去。   第六十章   苏卉瑶刚醒,门外就传来秋冬的声音:“王爷,王妃娘娘,午膳备好了。另外,沈府四姑娘派人送了帖子来。”   苏卉瑶听那话觉着奇怪——沈娆找她,派个人来传话就可以了,什么事儿值得郑重地下了帖子来请。正打算起身去开门问上一问,低头看见自己身上裹着的毯子,她忽然记起自己没有穿衣裳,还有之前自己的举动,那时胆大,眼下竟是羞得不敢作声,生怕叫秋冬听出异常。要是被她们几个知道她大白天就与顾含风那个,地点还是在书房,她以后怕是都不敢见她们了。   苏卉瑶看向顾含风,他正在一旁眼带笑意地望着她,有宠溺也有看笑话的意思。苏卉瑶羞恼地瞪了他一眼,他一脸不在乎地无动于衷。苏卉瑶无奈,只得低声请求道:“王爷,秋冬还在外头等着咱们发话呢。”   顾含风眯了眯眼,徐徐说道:“一觉醒来怎么生分了?”   苏卉瑶很是识时务地妥协了:“瑶儿拜托顾郎。”   顾含风仍是躺在那里不动,得寸进尺地问道:“诚意呢?”   顾含风一副要揩油的纨绔相,苏卉瑶看了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白了他一眼,问道:“够了么?”   顾含风心满意足地回了一个深吻,起身去开了门。不一会儿,他拿着帖子回来,苏卉瑶已经将衣裳穿好,只剩头发没法还原成一早的模样,垂直散开,漫过腰际,初醒时的慵懒气息更浓烈。顾含风欣赏地看着她,苏卉瑶不想给他机会恶作剧,将帘子卷了上去,书房内顿时亮堂起来。二人这才发现,已近午时了。   “这丫头,如此郑重地下了帖子来,却是白纸一张,也不知道出的什么鬼机灵。”苏卉瑶从顾含风手中拿过帖子打开,上头只写着让她得空的时候回国公府一趟,没写事由,没写具体时间。   “想是女儿家的私事,怕明写了叫人看去。用完午膳,我陪你回去一趟。”顾含风说出了自己认为的。   闻言,苏卉瑶合上帖子,狡黠地冲顾含风笑道:“这帖子是专给我一人的。再者,若真是女儿家的私事,王爷陪着,四妹妹如何自在?”   顾含风明知苏卉瑶是在借机报复自己刚才的无赖,可她的话合情合理,自己没的反驳,只得悻悻地说道:“那你早去早回,儒儿离不了你太久。”   明明是他自己舍不得苏卉瑶离开,偏生借着小孩子做挡箭牌。苏卉瑶心知肚明,并不直接拆穿,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顾含风,看得他心里直发虚,转移了话题:“时候不早了,你先去梳洗一下吧。”   要不是有正经事,苏卉瑶可不会轻易放过逗顾含风的机会,眼下只有放过他了。回卧室自行梳妆好,苏卉瑶与顾含风一同前去偏厅用了午膳。尔后,带上了秋冬,出发前往国公府。   苏卉瑶没想到自己会与沈妍在国公府的门口恰好遇着。许久未见,彼此没有疏远,反添了许多的亲热。姐妹二人携手一齐朝内院走去,一路寒暄着。苏卉瑶了解到沈妍也是收到了沈娆的空白帖子回府的。说话就到了老太太屋外,她与沈妍暂时按下心头的疑惑,进屋去给老太太请安,正巧大夫人也在。   见到苏卉瑶与沈妍,老太太跟大夫人都很是意外。老太太问道:“今儿个缘何一道回来了?”   “回老太太话,孙女儿与瑶儿都是收到了四妹妹的帖子回来看看,谁想在门口遇到了,就一块儿来给您还有母亲请安问好。”沈妍恭敬而不失亲近地回答到。   苏卉瑶笑道:“正是大姐姐说的那样。”   老太太与大夫人听了这话,相视而笑,老太太示意性地朝大夫人点了点头,大夫人即是对姐妹二人说道:“既是四丫头找你们回来的,还是容得你们姐妹们说体己话去。咱们做长辈的说出来了,只怕见了你们,她不自在。”   苏卉瑶与沈妍互看了一眼,心里越发好奇了。大夫人那样说,她二人福身应道:“是。”   陪着说了会子话,老太太就让她们下去了。二人去了沈娆的住处。不出所料,沈嫣也在。   “究竟是怎样天大的事让咱们四姑娘这样兴师动众的?”一进屋,苏卉瑶就打趣到。   搁在往日,苏卉瑶说完这话,沈娆要么跟着笑起来,要么不满卉姐姐拿她寻开心,总会说上几句。今天,她只是红着脸,微微低着头见礼:“大姐姐,卉姐姐,你们来了。”   沈妍与苏卉瑶有一次对望了一下,沈妍问沈嫣道:“四妹妹怎么了?”   沈嫣看不出喜忧地说道:“昨儿个早朝结束,父亲被皇上单独召了去,说是太子殿下有意纳四妹妹为侧妃。”   “洪……太子殿下要娶四妹妹?”苏卉瑶震惊之下,差一点对洪洛直呼其名,好在话到嘴边及时改了过来。   上头三个姐姐嫁人的嫁人,定亲的定亲,而国公府必是要出一位去宫里的,听到沈嫣的话,沈妍并不意外。在她看来,这无疑是天大的喜事,当即眉开眼笑道:“怪不得四妹妹这样慎重,原来是终身有定了。”   沈娆听了,把头又低下去几分,连耳根都红了。苏卉瑶见了,半分欢喜也无,但不好将自己的情绪太过外露,接着问沈嫣道:“舅舅怎么说?”   沈嫣道:“父亲说,太后觉着四妹妹年纪还小,先不急着将此事公诸于众,等她过了及笄之礼再做打算,但这事儿基本上就是定下了,让皇上先给咱们透个信儿,可千万别把唯一一位姑娘再许了人家了。”   “即使太后不开口,四妹妹也是得候着太子殿下指婚。这事儿虽未明面儿上说过,大家心里头都是有数的。只是不敲定,终归是悬在那里。这下好了,老太太和父亲母亲总算是能心无挂碍了。”沈妍上前拉住了沈娆的手,颇为感慨地说道:“一转眼连四妹妹都要嫁人了,这日子过得可真是快。”   苏卉瑶没有开口,依她的想法,是绝对不赞同这门婚事的。当初沈勉为亲口答应过她,不会将沈嫣沈娆嫁去皇宫。如今沈嫣是不用去了,沈娆却没有逃开,她那样的单纯心性,又岂是能在那种地方安生过活的?况且……   况且,苏卉瑶没有忘记洪洛对她的种种,那份执着的心思,真的会因为那一晚她的决绝而彻底作罢么?如果洪洛是真心待沈娆,一切都好说,倘或不是呢?他提出纳沈娆为侧妃,居心何在?苏卉瑶不敢细想,也不愿细想。她告诉自己,她现在应该做的不是在这里跟姐妹们继续闲话家常或是恭喜沈娆,而是去找沈勉为,问上一问,他是否真的为了前途与荣华,不惜搭进女儿的终身幸福。可前头去请安的时候,大夫人说沈勉为在书房与人议事。她去了,未必能见着,从沈娆这里脱身亦是难以找出理由。两番纠结,让她好生苦恼。   “卉姐姐,你在想什么?”苏卉瑶正犯着难,听沈娆问了自己一句。沈妍与沈嫣也正望着她。   苏卉瑶忽然计上心来——她不一定能见到沈勉为,即便见到了,未必就能改变他的决定。不如从沈娆这里入手,说不定能有转机。   打定了主意,苏卉瑶回答道:“我是在想四妹妹的婚事虽没有公开,到底是定下了。今日不知情地空手来了,下次可得备些礼物才行。”   “是啊,瑶儿不说我这个做长姐的还真疏忽了。”苏卉瑶的话提醒了沈妍:“我也得好好想想送四妹妹的礼物了。”   “两位姐姐太客气了,”沈娆不好意思地笑了:“现在不是还早么,到了那日子再准备也不耽误什么。”   “到日子自有到日子的东西,这会儿送的是姐姐们的一点小心意,四妹妹不必推辞。”   沈妍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替沈娆高兴。苏卉瑶听了沈娆的话,心里却是凉了半截——沈娆是愿意的。她看得见,听得出,那份愿意里不单单是因着圣意,沈娆对洪洛是有情的。她可以分析利弊,然而,要是沈娆钟情于洪洛,她能做些什么?又有什么理由去阻止?也许,沈勉为正是问过了沈娆的心意,才没有另外筹谋的吧。   “是啊,一点心意而已。”苏卉瑶心情繁杂地随声附和了一句。   听她们这样说,沈娆福身道:“娆儿谢过两位姐姐。”   沈妍笑着扶起了沈娆,苏卉瑶也在笑,带着勉强。她掩饰得很好,沈嫣却是瞧出了端倪,而她原本也是有话要对苏卉瑶单独说,便是出言道:“对了,你上次回来不是问我讨新式的花样,要给王爷与小公子做衣裳么?我找了不少,现下无事,可要过去看看?”   沈嫣的借口是现场诌的,苏卉瑶竟是默契地接了过来:“那敢情好。”   “如此,我可得沾一沾光。”沈嫣的女红活计好沈妍自是清楚,连忙凑趣儿道:“你们只管去拿,我在这儿陪四妹妹。只是瑶儿,拿回来了你得让给我一些。”   苏卉瑶笑道:“那是自然。”转而对沈嫣道:“二姐姐,咱们去吧。”   沈嫣随即与苏卉瑶出了屋子。   第六十一章   “二姐姐,四妹妹与太子殿下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一确定只有自己与沈嫣了,苏卉瑶就迫不及待地问到。   沈嫣柳眉微蹙:“你也觉得不妥,是不是?”   苏卉瑶点了点头:“太子殿下从前待我那般,现在中意四妹妹尽管不是不可能,可我……我担心会有别的原因。”   沈嫣道:“我担心的正是这个。这段时间,皇上让太子殿下在巡防营里历练,三弟弟与他一道,回家的次数多了起来。我与四妹妹都会与他们见着,但她到底是什么时候与太子殿下看对了眼,我不清楚。那小妮子一点风声都没给我透过。否则,我早就去告诉你了。”   苏卉瑶听了,愈加愁容难展——沈嫣沈娆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平日里几乎无话不谈,这么大的事儿沈娆会瞒着沈嫣,也不知是因羞于启齿还是洪洛刻意安排。想到沈妍对这件事的态度,苏卉瑶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大姐姐原也是清楚的,但看她的表现,似乎断定我嫁了人之后就没事儿了,根本没有旁的想法。   沈嫣无奈道:“婚事是皇上与太后的意思,四妹妹没有反对,家中长辈也都应下了,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只盼着太子殿下不至糊涂到这地步,即便不顾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三弟弟他总得顾念几分。且无论他对你的心思是否完全放下,只要以后能待四妹妹好就成了。”   沈嫣的话有理,然而苏卉瑶觉着至少要弄清楚洪洛的心意。沈嫣的话提醒了她,她说道:“二姐姐,你可有法子让咱们同太子殿下与三哥哥见上一面?”   “法子不是没有……”沈嫣犹豫地思虑了一会儿,继而下定了决心,说道:“见一面把话问清楚也好。明儿个他们会回来府里,一切我来安排。”   苏卉瑶说道:“那一切都拜托二姐姐。等定了下来,派个人来通知我就成。”   “好。”沈嫣主意已定,她也觉得这一面非见不可了。   见时候差不多了,再不回去沈妍与沈娆那儿不好交代,苏卉瑶说道:“挑的花样,姐姐定是早有准备了。”   沈嫣没有说话,只笑了笑,从里屋拿了花样同苏卉瑶去沈娆屋中。沈妍挑了几样喜欢的,四人又是说了好一阵子的话,才是依依不舍地各自散了。   顾含风知道洪洛对苏卉瑶有情,却不知晓个中细节。回了王府,苏卉瑶面上一切如常,心里一直在想着如何告诉他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顾含风是何等心细之人,一早看出苏卉瑶有心事,也看出她的为难。他没有急着追问,直到晚膳过后梳洗完毕,房中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他才问道:“出什么事了?”   苏卉瑶本就没打算隐瞒,听到他主动问了,便是将洪洛要娶沈娆以及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顾含风听了,一阵沉默。   “你为何不认为洪洛是对你死了心,对沈四姑娘起了意呢?”顾含风觉得苏卉瑶的担心必有旁的依据。   顾含风那个问题的答案正是苏卉瑶的为难之处。若非不说会引出更大的误会,她还要出去与洪洛见面,她真想就此糊弄过去。   “那我说了,你不许生气。”苏卉瑶先打了个预防。   顾含风应道:“好。”   苏卉瑶深呼吸了一下,说道:“你我成亲前,有一天晚上,洪洛曾潜进过我房中……”听到这里,顾含风的神色立马就变了,苏卉瑶赶忙追说道:“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发誓!洪洛他是……”   “我明白。”顾含风缓和了神色,打断了苏卉瑶的解释:“太子再大胆,也不敢做出荒唐事。只是苦了你,当时一定被吓坏了。”   苏卉瑶没有想到顾含风会这样说。先前的种种忧虑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排山倒海般袭来的震动。这个男人,还真是……苏卉瑶依偎进了顾含风的怀中,半晌没有再说话。   “好端端地怎么哭了?”感觉到胸前有凉意,顾含风扶住苏卉瑶的双肩低头一看,见她脸上有泪,微微皱了皱眉,伸手为她拭去。   苏卉瑶的泪没有止住。洪洛的行为初衷苏卉瑶能理解,但不能苟同。那无疑是将她推到了悬崖边上,她万般小心才得以全身而退。她心里的苦,自是不能跟任何人诉说。眼下,为着沈娆的事不得不旧事重提,叙述的对象还是自己的丈夫,她以为会出乱子,也准备好了辩解的言辞。但他没有,不仅没有,反而设身处地地体谅她,相信她。   就像很多时候,被人骂得再重、迫得再紧还是会披着坚硬的铠甲不肯示弱,一句柔软的安慰却足以让人缴械投降。苏卉瑶的泪水里除了委屈心酸,更多的是感动,是庆幸——感动于这个男人对自己的爱,庆幸自己没有错过他。   顾含风不再相劝,重新拥苏卉瑶入怀。二人静默了良久,顾含风对苏卉瑶即将要做的事有了大致的猜测。他轻抚着她的背,悠悠说道:“你觉得必须要去做的就去吧,不必顾虑我。哪怕整片天塌了下来,只要我没有倒下,都会竭力给你撑着。”   “天不会塌,因为,顾郎你就是我的天。”苏卉瑶的情绪本已渐渐平复,顾含风的话差一点又让她湿了眼眶。   甜蜜与自豪在心中弥漫开来,顾含风嘴角翘起,称赞道:“不错,说得好。”   第三天,沈嫣派书儿来传了话,苏卉瑶告诉了顾含风,顾含风没有多问,只嘱咐她万事小心。   “只是问些话,问完了才安心。我一定赶得回来陪你跟儒儿吃晚饭。”苏卉瑶笑到。随后,带着秋冬出去了。与赵嬷嬷她们的说辞是沈嫣邀她一同去普愿寺。事实上,她的确去的普愿寺。书儿拉着秋冬去喝茶闲话,沈嫣与苏卉瑶去了寺院后头的园子,沈辰濠与洪洛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一开始听到苏卉瑶要见自己,洪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一晚,她那么坚定地拒绝了他,告诉他她心里装下了顾含风。她成亲之后,关于他们夫妻恩爱情深的传言他也听过不少。他伤心,甚至绝望。他从未想过,自己能有被苏卉瑶邀约的一日。苏卉瑶真的出现了,洪洛仍是难以置信。   今天是沈辰濠第二次见到成亲后的苏卉瑶。都说女子成了亲就会改变,苏卉瑶确是与以往不同了。少女的青涩褪去了如许,为人/妻的气质越发凸显,比起以前愈加从容温和,但那双眸子里还是有着与从前一样的清醒理智。沈辰濠不禁在想,面对顾含风,苏卉瑶又是怎样一副情状?   “参见太子殿下。”虽是有些兴师问罪的意味,但该有的礼数不能少。苏卉瑶对洪洛请了安,又跟沈辰濠见了礼:“三哥哥好。”二人同时示意苏卉瑶起身,苏卉瑶没有客气。   “听二姐姐说你想要见我?” 从前自己那样费尽心思都没能让她正眼瞧着,这一次她主动相邀,洪洛既激动又忐忑。   “二姐姐,三哥哥,我有些话想单独与殿下说,可否行个方便?”苏卉瑶这话,明着是问沈嫣与沈辰濠两个人的,实则是说给沈辰濠听。有他在,有的话不好问。   “好,我们过去那边,待会儿过来找你们。”不等沈辰濠说话,沈嫣对洪洛福了福身,率先朝前走去。   虽是自家姐弟,终究躲不过男女之防。在国公府,沈辰濠见沈嫣比不得小时候方便,这些日子沈嫣对他也是不冷不热。昨日她着了人来找自己,也是商定完今日见面之事,没有旁的话传。现下这样单独相处,他自是要好好与她说会儿话。   “你这是做什么?”被沈辰濠拦住去路,又见他对自己深鞠了一躬,沈嫣诧异地问到。   “二姐姐自小疼我,惹二姐姐生气是我不对,自当道歉。”沈辰濠直起身来,诚心说到。   沈嫣的神情淡淡的:“你是嫡出的爷儿们,我是庶出的姑娘,我有心是我的事儿,你看不看重是你的事儿,没得勉强,更不必自屈了身份来给我道歉。”   听这话,沈辰濠便了解沈嫣还介怀着,连忙说道:“一家子人,我要是存了嫡出庶出的心思,真是天地不容了。”   看着沈辰濠俊朗的面容因为自己而急得变了颜色,沈嫣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回过神来,她用释然了的语气说道:“有心也好,无意也罢,都不打紧了。究说起来能是多大的事儿,我早就不生气了,你无需再放在心上。”   “那……”   “我只问你一句,殿下对四妹妹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沈辰濠还想再说下去,沈嫣抢白问到。沈辰濠只得回答:“我事先不知情,也担心过这一点,于是去问。殿下再三跟我保证,绝没有拿四妹妹的终身来赌气。还说,他若不是太子,四妹妹绝不会以侧妃的身份到他身边。我相信他是真心待四妹妹的。”   沈嫣半信半疑:“当真?我见他看到瑶儿高兴得不得了,哪里有半分忘记了的意思?”   “情难自禁,彻底忘怀又岂是容易的?”沈辰濠安慰沈嫣道:“殿下愿意接纳一份新的感情,足以说明他的决心,我们都该给他这个机会。最重要的是四妹妹喜欢殿下,殿下对四妹妹亦是认真的。”   沈嫣听了,心绪有些波动。她若有所思地喃喃说道:“是啊,情到深处无怨尤。唯有忘记,才是最难的。”   第六十二章   距离苏卉瑶提出疑问已有不短的时间,洪洛没有给出答案,只专注地盯着苏卉瑶,仿佛要将她看穿。在这样的注视之下,苏卉瑶原本就悬着的心更加难以安稳——她看不懂洪洛眼中的情绪,无法判断他心中到底是何主意。   “应是我从前做了太多不可思议之事,以至于我提出要纳娆儿为侧妃,身边人都不相信我是真心。”苏卉瑶正准备打破沉默,洪洛长叹到。   洪洛说这话时的神态半分没有作假的迹象,苏卉瑶之前也自行分析过,撇开皇家与国公府的情分不论,单就君臣的制衡而言,以国公府现今的实力,即便沈娆只是个庶出的女儿,也关乎着沈家人的声名与门面。洪洛不会那么糊涂,为了她而对沈娆做出过分之举。然而,凡事不怕一万怕万一,没有亲耳听到洪洛的保证她不能完全安心。   这下,苏卉瑶知道是自己多虑了,转而想到洪洛对她那份深情她不仅没有办法给予丝毫回应,现在他真心待沈娆,她还怀疑他,不免心生愧疚:“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万望殿下见谅。”   苏卉瑶说着对洪洛福身,洪洛忙是扶住了她:“我现下得称你一声皇婶婶,你朝我施礼,岂非乱了辈分?”   苏卉瑶不晓得该说什么,只好一笑,起身站好。洪洛也笑道:“娆儿真是幸福,有你们这样全心全意替她着想。望你信我一次,我会待娆儿好的。”   卉瑶说道:“君子一诺千金,殿下的话我当然是信的。”   尔后,洪洛与苏卉瑶说起了从前在沈府的日子。谈笑间,苏卉瑶看得出洪洛是真的放下了,心头最后一丝隐忧也没了。待沈嫣与沈辰濠回来后,说了会儿话,便与他们散了。   苏卉瑶依约在晚饭前赶回了王府,将洪洛的话与表现说与了顾含风听。顾含风玩笑道:“没人跟我抢夫人,我可以高忱无忧了。”事实上,他对自己的自信不是一点点,从来没把洪洛当成过对手。   苏卉瑶笑骂顾含风不正经,夫妻二人玩闹了一阵子,秋冬来说晚饭备好,他们才是去了偏厅。自此,苏卉瑶心无旁骛,一心一意地守着顾含风与顾儒父子二人,日子过得其乐融融。欢快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一转眼,沈嫣出嫁了,沈娆成亲的日子也到了。   婚礼的盛大自不必细说。热闹过后,东宫的新房中只剩下了洪洛与沈娆两个人。洪洛不胜酒力,今晚却是格外贪杯,主动被动地不知喝下了多少,此刻早已无法自持地将沈娆压在了身下。他的一只手抚上了沈娆的脸,触摸着她的额头、眉眼、鼻尖、红唇……   沈娆一动都不敢动地任由洪洛抚弄着,只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并非是她不害羞,是洪洛的笑容让她移不开眼——   从今以后,洪洛再不是只会陪她玩笑的洛哥哥了,他是太子,是未来的一国之君,但于她而言,只是她要终身相随的夫君。她要像大姐姐二姐姐和卉姐姐那样,学着相夫教子,学着做好人妇该做的事情。尽管她的处境与几位姐姐不一样,以后也还会有别的女子来到洪洛身旁,有的地位会越过她去,可她从不稀罕那些名分,重要的是洪洛心里看重她,待她好,她觉得就足够了。   “殿下……”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沈娆怯生生地开口唤到。她是第一次这样喊洪洛,带着羞涩与喜悦。   听到那软软糯糯的声音,洪洛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面上绽放了更大的笑容,双眼中的脉脉柔情更甚。他低下头去,吻住了沈娆,深深地,长久地,似乎就要这样吻着直到地老天荒,一生一世。   洪洛的唇移开时,沈娆憋得满脸通红,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刚才,她有快要窒息了的感觉。洪洛丝毫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她想要伸手去推,想起出嫁前被叮嘱过的,新婚之夜无论如何都要对夫君百依百顺,否则有违为妇之德的话,她又是硬生生地忍住了。   洪洛没有注意到沈娆的不适,开始在她身上攻城略地,沈娆在剧痛中度过了第一关后,筋疲力尽,泪湿衣衫。洪洛气喘吁吁地躺倒了一旁,休息了好一会儿,他将沈娆揽在了怀中。沈娆忍不住哭出声来。   洪洛轻拍着沈娆的后背,极是爱怜地安慰道:“瑶儿别怕,只有这一次会痛,以后都不会了。”   本该让人觉着温暖的话语,沈娆听了,整个人犹如坠入冰窖般顿时从头寒到脚底。洪洛喊她……瑶儿……那不是……   沈娆及时阻止了自己胡思乱想,她告诉自己洪洛喝醉了,口齿不清,是她听错了。为了说服自己,更为了确定,她抿了抿唇,问道:“殿下,你喊我什么?”   洪洛哼笑了一声,鼻息中带着浓烈的酒气,朝沈娆面上直扑过来:“不习惯是不是?你我都成了亲了,难不成还要喊你卉姑娘吗?”   这一次,沈娆听得真真切切,洪洛口中的那个人不是她沈娆,是苏卉瑶,是她的卉姐姐。不可能,这些日子,洪洛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是在与自己……怎么会……   洪洛的话是晴天霹雳,沈娆的脑中乱哄哄炸开了去。她想要问个明白,洪洛紧紧抱住了她,由不得她动弹:“明日要去给皇祖母跟父皇母后请安谢恩,早些睡吧。”不一会儿,他就沉沉睡着了,伴有轻微的鼾声。   沈娆彻夜以泪洗面。从小到大,她都没这么伤心过。新婚之夜,她的夫君对她柔情百转,极尽温柔,她心中满是为人妇的欢喜,却原来他是把她当成了另一人。那个人,是她视若亲姐的苏卉瑶。她算什么?洪洛对她做的一切又算什么?   从前种种一一在沈娆脑海中重现。她记忆最深刻最清楚的便是当日她们去普愿寺摘红梅,洪洛痴痴望着苏卉瑶的场景。那时她也看出了不寻常,被沈嫣训了是胡说。那么,她的二姐姐究竟知情与否?苏卉瑶呢?她后来单独出去与洪洛说了什么?他们之间,这桩婚事,是洪洛一厢情愿,还是他们联手相欺?   第六十三章   昨夜乍听到洪洛对苏卉瑶的情意,沈娆是急着想问清楚的。想了一夜,她消了当面质问洪洛的念头——   善王爷与王妃夫妻恩爱是整个京城都津津乐道的美谈,她当然也听过一些。昨夜洪洛喝醉了酒,将她误认为苏卉瑶,只能证明他心中有苏卉瑶,她不能就此判定苏卉瑶对洪洛也有心思。这段时间以来,她与洪洛相处得很好,洪洛曾明明白白地对她表明过心迹。她想着自己与他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总是要越过苏卉瑶与洪洛短暂的相识。况且,她现在已经是洪洛的人了,问与不问,能改变什么呢?洪洛不承认还好,她还可以有所指望。万一他承认了呢?她该如何自处?今后又要如何面对他?   有些事的确是含糊不得,但绝不能问洪洛,而是要问那两个与她感情甚笃的好姐姐才对。至少到目前为止,沈娆还相信着,她的二姐姐与卉姐姐绝对不会骗她、害她,其中一定是有什么她没想到也不知道的因由。她告诉自己要稳住,要耐心地等,不可以因为一时冲动而扰乱目前的平静。   洪洛醒得很早。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夜,他整个人十分精神,宿醉与新婚的折腾并未在他脸上留下疲惫的痕迹。转过头去,见沈娆也醒着,却是双目红肿,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洪洛想了想,笑道:“时辰还早,你再睡会儿。新婚头一遭,请安可以去迟些,皇祖母和父皇母后会谅解我们的。”   洪洛的笑容带着宠溺,话语更是体贴周到,只是有了昨夜的酒后吐真言,沈娆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心里越发不痛快,但这儿是皇宫,住着的是天底下最讲究尊卑礼数的皇室,她若在这方面有失,只会让国公府与她的处境都难为。不论洪洛与苏卉瑶之间是怎么一回事儿,讨好了太后、皇后甚至皇上,让他们喜欢自己,自己以后的日子总不至于太难过。考虑到这一点,沈娆自是不敢亦不能在这个时候使小性子。   掩下心事与情绪,沈娆若无其事地回应了洪洛一个微笑:“长辈们不计较,娆儿不能不懂事儿,也不能给殿下丢脸。”   沈娆的笑容还跟从其一样灿烂纯真,洪洛见了,反倒心绪复杂地皱了皱眉,可到底没有多劝,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随后喊了人来。候在外头的一众丫鬟嬷嬷闻声蜂拥而入,分别伺候洪洛与沈娆起床梳洗。收拾妥当之后,二人先去了太后宫中。皇后一早来给太后请安,太后留了她说话,她即是没有离开。   “孙儿携妇叩拜皇祖母!儿臣携妇拜见母后!”洪洛在前,跪地行礼。沈娆位于他的右后侧,随着洪洛跪伏在地,向太后与皇后参拜。   “起来吧。”太后慈爱可亲得像极了任何一位普通的老奶奶,看到自己的孙子孙媳妇儿流露出欣慰的笑意。   “谢皇祖母,谢母后。”洪洛说完,起身站好,沈娆低着头站在洪洛身后。   太后看了看洪洛,又看了看沈娆,收起了笑意,说出的话听着是训导,字里行间仍是充溢着宠爱之情:“洛儿,娆儿是哀家看着长大的,跟自家的姑娘没何不同。虽然是侧妃,你可得好好待她,不许做出那些个纨绔子弟的混账事。”   “是,孙儿受教。”洪洛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继而对沈娆说道:“娆儿,要是太子敢对你不好,你只管来告诉哀家与皇后,我们来给你撑腰。”   “过日子哪有不拌嘴的道理,母后说的正是臣妾想说的。不过太子从小就是个懂事体贴的好孩子,与娆儿又是两情相悦,便是起了什么争执,娆儿怕也是不舍得来告状让太子受罚了。”皇后听得出太后的那番话是说给沈娆听听,她说的这些则是在提醒沈娆,千万记着自己的身份,别把客套话当了真。   沈娆心性单纯,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花花肠子。她心里头装着事儿,听到皇后说她与洪洛是两情相悦而结合,不禁泛起一阵苦涩。然而眼下,她除了忍,别无他法。她跪地谢恩道:“谢皇祖母、母后疼爱,殿下他……对娆儿很好。”   “起来起来,在这儿的都不是外人,别动不动就跪啊拜啊的,你们不嫌费劲儿,哀家瞧着还嫌费神呢。”太后说话间,洪洛已是上前扶起了沈娆。   皇后见了,掩口笑了一笑,对太后说道:“母后您看,这哪里是会欺负人的样子,明明疼都疼不过来了。”   太后听了很是高兴,笑了一会儿,看沈娆仍是低着头,才是发现她自从进来到现在都是如此,仿佛不敢看她们一样:觉得奇怪地问道:“娆儿,你做什么总低着头?抬起头来说话。”   梳洗时从镜中看到自己憔悴的面容,沈娆直后悔昨夜只顾着伤心,没有想到今日的后果。她低着头,就是不想让太后她们看出端倪,这下太后发了话,她逃不过,只得将头抬起。   沈娆的样子让太后与皇后都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两位过来人都是忍不住相视而笑,自以为明白了个中原因。   “夫妻恩爱是好事,只也得主意分寸,伤了身子就不好了。”   太后说得隐晦,洪洛却是听懂了,不好意思地笑了,应了一句“是“。沈娆也明白了,脸上配合着场面的需要羞红了一片,心里依旧一片寒凉。   “离早朝还有些时候,你们赶紧着去给你们父皇请个安就回去好生歇息歇息吧。”太后见他二人都是不自在,也不多留。   “是,孙儿/妾身告退。”洪洛与沈娆异口同声地说到。   尔后,他们再一次跪伏叩拜,躬身退了出去。沈娆是侧妃,依着规矩,去给皇帝请安时不得进入正殿觐见圣颜,只能在外殿跪着。等洪洛完成了该尽的礼节出来,她才是被扶起,与洪洛一道回去了。   第六十四章   一入宫门深似海,沈娆后知后觉地了解到在她身上是没有三朝回门这一说的。好在太后开了恩旨,准了她回去不说,还特意嘱咐了洪洛好生陪伴,更因着她是第十日才回府的,特许她在家住上三五日再回来,连带着沈辰濠也可以回府住些日子,而后与他们一同回宫。这对国公府无疑是浩荡之恩,国公府上上下下少不得感恩戴德一番。   沈娆成了太子侧妃,将来洪洛登基了,便会是一宫的娘娘,单单她一人回府,国公府都要敬而待之。如今,加上太子与她一起前来,从老太太开始,沈府之人对他们都是谨守君臣之分,再比不得从前那样视之为晚辈了。   最高兴地当属二夫人。沈娆的归宿恰恰如了她一直以来的心愿。当初得了太子要纳沈娆为侧妃的信儿,她觉着自己总算能在国公府扬眉吐气了,不免有意无意地自抬些架子。除了几个在主子跟前儿得脸的,几乎所有底下的人都对她隔三差五的刁难叫苦不迭,奈何不敢怒也不敢言。   然而,令所有人都大感意外的是,一向有理无理都不饶人的二夫人,自打沈娆出嫁之后,一夕之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不仅敛去了往日的厉害,处事待人竟也能拿捏出得当的分寸,对上待下都是进退有度,再没有做出任何逾越之举来。   起初大伙儿还担心是二夫人有不良的居心,只等着他们松懈了出了错再对他们发难。可这段时间以来,她丝毫没有使坏的意思。便是此时,见到连老太太都对着自己的女儿略低了几分,二夫人心里是如何想法尚未可知,至少明面儿上没有显出自得无状之色,一派恭顺谨慎。   待到迎接洪洛与沈娆回府的事宜告一段落,大伙儿忍不住私底下议论纷纷,最后只能将二夫人的改变与苏卉瑶当初的转变联系在了一块儿,说那二夫人定也是得了仙人指点开了心窍,这才犹如再世为人一般。   洪洛自小在国公府长大,因着身份尊贵,他没有在二夫人那里吃过亏,对她的脾性却很是了解。她今天的表现也是让他纳罕不已。但他心里被旁的事情装的满满的,并没有为此多费神思。   沈娆当然也注意到了母亲的变化。等到她能自行安排去处,到了二房院里与母亲单独说话时,她脱口而出忍了一天的疑问:“几日未见,母亲跟以前似乎不一样了。”   二夫人没有与沈娆并排而坐,而是坐在她的左下方。她早料到沈娆会有此一问,说道:“娘娘的地位与处境今非昔比,这条看似风光无限的大道其实并不好走,奴婢有幸与娘娘母女一场,也该为娘娘着想,能少招惹是非就尽量少招惹些。”   母亲的话说得有礼而疏远,而且破天荒地以奴婢自称,沈娆听了极是不安。她紧紧地皱起了眉头:“母亲你……怎么了?”   二夫人笑道:“夫人是正妻都当不得娘娘“母亲”二字,奴婢是妾室,更加承受不起。从前是夫人宽容,娘娘又还小,便罢了。往后娘娘还是改了为好。”   沈娆的不安悉数转为了心惊胆战。她总觉着,自从她成亲之后,许多事许多人都不一样了——   洪洛的脉脉温情中掺进了虚与委蛇;原本疼爱她的长辈对她恭敬如主;从前虽然总是与二夫人起争执,到底血缘与情分摆在那儿,心里总是亲近的。现在连她也变了,变得符合任何一个妾室该有的姿态,可沈娆打从心底里不愿看到——   这种天差地别的改变背后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可怕原因,就像洪洛娶她,却对苏卉瑶念念不忘一样。如果连母亲都可以变,那她的二姐姐与卉姐姐呢?是不是也不是她熟识的那两个人了?   脑海里乱糟糟的,沈娆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她突然站了起来,带着哭腔说道:“什么奴婢妾室的!大夫人要是计较这个,母亲要是如此在乎,何至于到了今日才这样讲究?我成了太子的人,生母倒成了奴婢,算是哪门子的道理?母亲不说出了何事,我只有去大房里问。那边问不出,我就去问老太太,非得问出个子丑寅卯来不可。”   沈娆说着,就要出屋子,二夫人一下子跪在了地上,阻止她迈步,请求道:“还望娘娘体恤奴婢为人母的一片苦心,切莫为了奴婢横生事端。奴婢只要知道娘娘心里有奴婢,奴婢就知足了。”   “母亲这是要急死我么?”沈娆忙是扶起了二夫人,一行泪落了下来:“究竟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为何不愿说呢?女儿再不济,无法替母亲讨回公道,难不成连听母亲倾诉都不能么?”   二夫人没有擦去沈娆脸上的泪水,也没有倾吐沈娆所认为她受到的委屈,而是平静地摇了摇头:“奴婢跟在国公爷身边这么些年了,要是受委屈早就不知受了多少,没得娘娘成了人上人反倒被人欺负了去。”   沈娆苦笑道:“什么人上人?说得好听是太子侧妃,说白了,不过是个贵妾。”   二夫人一怔,随即面露愧色地说道:“是奴婢连累了娘娘。若娘娘是从夫人肚子里生出来的,铁定是正妃之位了。”   沈娆没有想惹母亲伤心。听她说出那样的话,后悔自己口不择言:“母亲莫怪,女儿只是一时感慨,绝没有埋怨之意。”   二夫人点头道:“娘娘年纪轻轻都会有感慨,奴婢年纪这么大了,自然也有。看到娘娘与你二姐姐都嫁了好人家,想通了许多从前不懂的道理来。人啊,只要想通了,任何事儿都能放下。只要娘娘与嫣儿能好,奴婢就别无所求了。”   沈娆仍不放心,但母亲不肯吐露实情,她也是无可奈何。即便要去问老太太和大夫人,她也得先弄清楚前因。眼下,她只有妥协地说道:“那以后要是只剩下咱们两个,就还和从前一样,母亲再不要以奴婢自称,听得女儿心里不好受。”   “母亲若不依,女儿现在就去老太太房里……”眼见二夫人还要开口拒绝,沈娆故意吓唬到。   二夫人听了这话,终是没有再多言,应了下来。沈娆这才心满意足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第六十五章   晚间歇下的时候,沈娆与洪洛说起二夫人的转变,洪洛也觉着奇怪,但浑似没有放在心上,沈娆便也没得为了此事与他再多言。而在国公府里,她没能打听出二夫人这番彻骨改变的缘由,只有一个消息让她记在了心上,当即有了主意。   回门的第三日清晨,沈娆帮洪洛整理衣襟时,闲话间问起了今日他与沈辰濠去巡防营的事儿。   洪洛说道:“不错,父皇交代了些事情要我们去处理。”说完,洪洛想起了一件事儿,问沈娆道:“你昨日不是说去找二姐姐吗?”   沈娆点了点头。原本她就打算去找沈嫣问苏卉瑶与洪洛之间的隐情,这下二夫人的异常表现,更是让她非走这一趟不可了。   “从前你与大姐姐、二姐姐还有卉姑娘……”洪洛仍不习惯改换对苏卉瑶的称呼,脱口而出她的闺阁之称,当着沈娆的面儿,还是注意了,立即改口道:“现在是皇婶婶了。你们四人那样要好,如今各自婚嫁,各有各的忙,见上一面实属不易。你下次出宫还不知是什么时候,你们只管姐妹尽兴叙话,不必挂念我而急着赶回来。”洪洛贴心地嘱咐到。   洪洛言语间关于苏卉瑶的那份不自在沈娆自是察觉到了,面上不动声色:“这可是殿下说的。那我明日去找大姐姐,后日再去卉姐姐府上叨扰,殿下可不许怪我贪玩。”   “你啊……哈哈……”无论洪洛是为何要娶沈娆,对她的情分并非完全没有。听见她孩子气十足的话,不由得大笑了起来:“不单有你去叨扰姐姐们的道理。待到大后天,我与辰濠的事务处理也会告一段落,莫不如请了她们回来,大伙儿再聚上一聚,岂不是更痛快?”   搁在从前,姐妹聚会,沈娆乐意之至。而今,洪洛的这份邀约明里是顺着她的话说出来的,背后不知计划了多久,为的怕也是见一见苏卉瑶吧。   “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待我见了她们,问一问她们何时有空。怕只怕她们家事缠身,咱们又回宫在即,凑不了那么巧。”沈娆对洪洛提议不置可否。   “这倒是。”言谈至此,沈娆已为洪洛将衣裳都穿置妥当了。眼见沈娆有失落之意,洪洛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这一次不成,以后总有机会。”   “殿下说的是。”笑意重回沈娆的面庞。   在这样一段看似家常实则各怀心事的对话后,沈娆与洪洛共同用了早膳,继而分头行事去了。   距文侯府不远的一条街道拐角处,沈娆的轿子停了已有好半天。沈娆坐在轿中,一直在纠结着要不要进去府里。她有太多的疑惑需要得到解答,有太多的不安需要得到消除,可她的胆怯亦是不少,她担心结果比她预想的要糟糕,担心自己会失去两位好姐姐……几股思绪纠缠之下,她不禁自嘲连她自己也是开始与从前不同了。就在十天之前,她还是那个咋咋呼呼、想到就去做的小丫头,现下做任何事却都不得不仔细思虑一番,曾经的那份率性是一去不复返了。   “细珠,告诉他们该去哪儿吧。”终于,沈娆下定了决心。逃避是解决问题的下下策,心结不除,她总有一天会无法面对周遭的人和事,倒不如趁着此时弄清楚来得好。   “是,娘娘。”细珠应了一声,转而向其他人传达了沈娆的吩咐。轿子重新动了起来,没过一会儿便到了文侯府的门口。一早有守门之人迎了上来,细珠上前递上拜帖,那人不敢耽搁地疾步进了府中通报。约是一炷香的时间后,报信的人在前头躬身引路,后头紧随着匆匆而来的男子,正是文侯爷的庶长子,沈嫣的丈夫——文清。   “文清见过娘娘。”文清在轿前十步开外站好,行了大礼拜道:“有失远迎,还望娘娘恕罪。”   听到是男子的声音,本打算出轿的沈娆只得继续坐在轿中。听到那人自报了家门,她隔着帘子露出了笑意:“今日是自家亲戚的走动,姐夫不必如此拘礼,妹妹受不起。”   沈娆说的并非是客套话,她让细珠递出的拜帖的确只是平常姐妹间来往的便帖。文清慎重待之,一是顾着场合,二则是有旁的原因在。沈娆不与自己见外,文清依然不敢太过随意:“娘娘说的是,可惜今日不凑巧,嫣儿她去了普愿寺进香,此刻人不在府中,下人就直接报到了我那儿去。虽说我出来迎接实属不妥,但娘娘的身份摆在那儿,庶长房中除了嫣儿这个做主母的,只属我最恰当了,这才敢斗胆唐突娘娘。”   文清说了那么多客套话,沈娆只听进去了一句:“姐夫是说二姐姐不在家?”   “是,嫣儿今儿个一早出的门。”文清准确地回答了沈娆的问题,而且答话中没有要留客的意思。   沈娆想着沈嫣不在,她进去确是不妥,即是说道:“那只有等下次了。姐夫请回吧,我这就走了。”   轿夫们将轿子抬起,沈娆一行离开了。文清行了礼后起身站好,直到看不见沈娆她们了才是回了府。   普愿寺的厢房之内,沈嫣临窗而坐。她抬头看了看天,灰蒙蒙的一片,她开了口,既是在对书儿说话,更多的是在喃喃自语:“四妹妹该是去过了。”   “夫人,外头有贵府之人求见。”沈嫣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小沙弥的声音。沈嫣示意书儿出去照应,书儿福身领命,回来后禀话道:“侧妃娘娘去了府中找夫人,是老爷接的驾。听到夫人不在,侧妃娘娘说只能等下次,没下轿子就走了。”   “知道了。你收拾一下,咱们也该回去了。”沈嫣没有回头地对书儿吩咐到。她是为了躲沈娆特意来的普愿寺,沈娆走了,她无需再久留。   书儿即刻下去安排。不久后,沈嫣坐在了回程的马车上。   听说沈娆受了准予回门小住的恩旨,沈嫣便晓得她必定会过来找自己——出嫁前还不可一世、目下无尘的母亲变得谨言慎行、谦卑有礼,换做谁都会有疑问。沈娆只要稍加打探,就会知道自己除了三朝回门之外,还去过国公府一趟。尽管二者没有必然的联系,但沈娆来找自己,为的不仅是答案,更多的应是想要听她怎么说。然而这一次,沈嫣却是不能与之相见。   沈嫣以为自己对那件事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到了即将事发的关口,掌控局面仍是让她心慌。母亲愿意收敛旧日的嚣张无疑是帮了她一个大忙,可她没有足够的勇气对沈娆说出真相。她想着,只要没到不得不说的地步,能拖一日是一日。   沈嫣这边心事重重,沈娆心里也不轻松。她的轿子没有往国公府的方向折返,而是直奔善王府。再过一条街,就到了,沈娆突然喊了停。她踟蹰了片刻,坚定地说道:“回文侯府,今儿个说什么也得等到二姐姐回来。”于是轿子再次转了方向。   沈娆没有直接去到文侯府门口,而是在原先思虑的地方候着,直到细珠禀报说看见沈嫣下了马车,她才下令轿夫们赶紧上前。待轿子落地,没有等细珠来扶,沈娆自行出了去,冲沈嫣笑道:“二姐姐好,回去的路走到一半儿,我发现给姐姐与姐夫的礼物还在我这儿,便是急急往回赶。谁知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竟见着二姐姐了。”   没有料到沈娆会去而复返,沈嫣很是意外。然到底是心思机敏之人,很快反应了过来,也是敛了心事,笑脸相迎地走上前去:“早听说你回来了,知道你会在国公府多住些日子,正打算明后天的去找你说话。你自己来了,省了我一趟车马费了。”   沈嫣这话明显是打趣,沈娆忍俊不禁:“二姐姐待字闺中时就极是会持家的,今时今日必是更甚一筹,姐夫可是太有福气了。”   沈娆的话让沈嫣想起当初苏卉瑶与沈妍问她要茶喝那一回彼此间的逗趣,她没好气地笑道:“嫁了人,倒是把你卉姐姐那一套挤兑人的功夫学得青出于蓝了。”   沈娆轻笑道:“卉姐姐的本事我可学不来。”   沈嫣不明前因,提起苏卉瑶,只是单纯地想到了从前,话至嘴边便溜了出来,不曾想会触及沈娆的心事。她心里有事儿,没有注意到沈娆面色微动,对她这句回应里的深意也没有发觉。   “瞧我,是高兴坏了,在这儿大门口就与你聊了起来,还请娘娘恕罪。”沈嫣说着,半认真半玩笑地要向沈娆行礼。   沈娆忙是扶住了沈嫣,不愿承她的礼:“原本回家是开心的事儿,无奈境况与从前不同,我也不能违拗礼数。这儿只有咱们,求二姐姐别这样,怪生疏的,娆儿不喜欢。”   听出沈娆言语间的落寞,沈嫣握住了她的手,应道:“好,咱们进屋自在说话去。”   沈娆笑着点了点头,姐妹二人携手朝府内走去。   第六十六章   吩咐底下人去文清那儿说了一声,沈嫣便只留了书儿与细珠在外屋伺候着,自己与沈娆进到了里屋叙话。   将屋子打量一番,又细细看了看沈嫣,沈娆有感而发地对她说道:“方才来时姐姐不在家,是姐夫亲自来迎。碍于男女之防我不好下轿相见,但听他言语之间的分寸,足以知晓他对姐姐是极看重又亲近的。这门亲事,姐姐想是再满意也没有了。”   若是说实话,文清不是沈嫣心中做夫君的最初人选。然而成亲这几个月来,文清待她确是不错,她亦是恪守为妻之道,将屋里的事儿管理得有条不紊。夫妻二人谈不上鹣鲽情深,但能相敬如宾,总算是一桩美满婚姻。听到沈娆这样说,沈嫣递过去一杯茶,笑容温暖地说道:“他官职不高,又是庶出,文侯府的爵位他也没份儿沾上,可他是个实诚的人,与他过日子我觉着十分踏实。对我而言,这便够了。”   沈娆接过茶,捧在手上,手指有意无意地摩挲着杯口,接话道:“姐姐说的是。以前我对这些没有具体的概念,如今成了亲,才体会到‘踏实’二字是多么难得。”   沈娆说得平静,沈嫣却感到了不对劲儿,忙是问道:“你与太子殿下起争执了?”   “没有没有,”沈娆摇了摇头,“成亲不过十几日,殿下又忙得很,哪里有时间与我起争执呢?”   “那你刚刚为何会说出那样的话来?”沈嫣仍不放心。   沈娆回答道:“入宫了那么些日子,好容易回了家去,发现许多事情都变了,很多人也与从前不尽相同。听府中人说起姐姐前几日曾回去过,母亲的变化想必姐姐也见到了,可知道其中缘由?”小小感叹了一句,沈娆问出了今日前来想要得到解答的第一个问题。   “见到了。跟你一样,我是既担心又奇怪。问旁人,打听不出原因。私下问起母亲,她只说是自个儿忽然想通了。回来后我细细想了想,不论母亲的改变源于什么,终归是好事儿。往日你我不是一直担心她会哪天惹出事端来,吃苦受罪么?现在这样,咱们倒是可以安枕无忧了。”   “母亲对我也是这样的说法。”沈嫣早有准备,回答起来不慌不忙,神态自若,沈娆看不出丝毫不妥,即是相信了她的说辞,即是暂时按下此事不提,转而问起了另一个:“卉姐姐与殿下之间的牵扯,姐姐清楚么?”   这个问题是沈嫣始料未及的。她神色一变,皱了皱眉,说起话也有些不太流畅:“怎么……突然这么问?”   “原来姐姐是知情的。”看到沈嫣的反应,沈娆的心上不由得冷了半分:“怪不得当初在普愿寺时我看出殿下对卉姐姐有心思,姐姐会训我胡说。后来卉姐姐说想出去看雪,我要跟着去,二姐姐还阻止了我。卉姐姐出去没多久,殿下也跟着出去了。现在想来,姐姐是特意留机会让他们单独说话的吧?”   沈娆句句属实,沈嫣无言可辨,只得承认:“当时我的确看出了不寻常,只想着瑶儿她向来是个有分寸的,做事自有她的道理,才给她行个方便。等回了国公府,我去找她问过,她便将殿下对她有情之事悉数告诉了我。他们之间,是殿下一厢情愿而已,瑶儿绝没有回应过分毫。与他出去,正是为了把话说开,断了他的念想。”   沈嫣的解释让沈娆不知是该庆幸还是难过:“你们为何不早些告诉我呢?”   “并非我们故意隐瞒,而是觉得没有必要。”这是沈嫣与苏卉瑶的共识。   “没有必要?”沈娆苦笑道:“如果我在出嫁之前知晓殿下对卉姐姐有情,会有更大的余地去确定殿下对我的心意。不会像现在这样,身不由己,无可奈何。”   沈嫣很容易想到,沈娆旧事重提,必是从洪洛那儿看出了端倪。这下听到她这句话,沈嫣更是心惊:“发生什么事情了?”   洞房之事对沈娆来说是耻辱,让她如何启齿相告呢?她憋了十几日的委屈在沈嫣那一问之下,顷刻间奔涌而出,化作一行行泪水滑落而下,她却是紧抿着双唇不讲只言片语。   沈嫣已然猜到大概,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愤怒道:“竟是我们错信了他!”   “二姐姐,我该怎么办……”沈娆再也忍不住地趴在沈嫣怀中哭出声来,泣不成声。   沈嫣气愤洪洛的虚伪,心疼妹妹的无辜受累,对自己当日轻易相信了洪洛的话懊悔不已。大错已经铸成,此刻再多的安慰之言都是苍白无用,只能轻抚着沈娆的背,让她尽情发泄心里的苦楚。   良久之后,沈娆从沈嫣怀中离开,望着沈嫣时仍是泪眼朦胧,好在情绪已经逐渐平复下来。“姐姐说错信了殿下,是怎么回事儿?”   沈嫣的眼睛也是红红的,显然是陪着沈娆一起哭过了。事已至此,再没隐瞒的必要,她如实相告道:“当初殿下提出要纳你为侧妃,我与你卉姐姐都怀疑过他是别有居心。为此我们亲自去问过,殿下再三保证他对你是真心,会待你好,完全没有在流连过往之态,我们才会放心你嫁与他。没想到,他会对所有人撒谎,连辰濠都被瞒过了。”   “你们应该告诉我的。”听到苏卉瑶曾为自己确认过洪洛的心意,想起从前她对自己的好,沈娆心里稍稍舒坦了些。回想起倾心与洪洛的过程,她缓缓说道:“我不知殿下对卉姐姐的情意,他对我表明心迹时,我只当他是因着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对我另眼相看,没有多想,一心一意地念着他。那段时间,他待我的确是与众不同的好。”   “娆儿,我……”   “姐姐不必多说,我都明白。”沈娆打断了沈嫣的话,接着说道:“你们相信殿下待我是真心,我又心甘情愿与他成亲,你们才认为没有必要旧事重提,无端让我伤心。”   沈娆的话很是体贴,沈嫣听了却是心酸——她这个妹妹,从前天真快乐的,可眼前的她,却是愁容满面,心事重重。可有些话,她必须得说:“你卉姐姐与善王爷夫妻恩爱,可当初她是在怎样一种境况之下出嫁,咱们是看的清楚的。明面儿上她的压力来自宫中与沈府,实则是殿下不肯放手,太后才会盯着她不肯放过,非得让她嫁了人才罢休。”   “太后定然想不到,即便卉姐姐嫁了人,殿下依然没有死心。与我谈话的时候,只要涉及与卉姐姐有关的,他会格外在意。他了解她的喜恶,他不喜欢听我提到善王爷和儒儿……这些我都知道,我不知道的是他既然忘不了卉姐姐,为什么又要娶我?”沈娆能想到洪洛娶她的理由便是与苏卉瑶赌气,与太后赌气。凭什么?她的终身,凭什么要成为那场与她无关的对峙中的牺牲品?   沈嫣曾以为不必再为此事费神,今日所闻让她必须重新提高警惕,也必须提醒沈娆不要陷入洪洛的圈套里去:“他能瞒过我们,自然也能瞒过你。所以你能发现,是他故意透露给你,为的就是让你对瑶儿产生恨意。”   沈娆是意外,也是被吓着了,嘴巴张了好半天才是问出一句:“姐姐的意思是殿下要利用我去报复卉姐姐?”   “不仅是利用你,他必是还有别的计划。说不定咱们所有人都被囊括在其中了。”沈嫣道出了最严重的可能。   “可是……殿下他……不是喜欢卉姐姐的么?”沈娆不敢相信。   “他不是喜欢你卉姐姐,他只是不甘心而已。” 沈嫣冷笑道:“他是太子,从小呼风唤雨,没有东西是得不到的。偏偏你卉姐姐对他不肯依从,他当然不习惯。”   “他知道你们从其怀疑过他,我发现了不对也会跑来问你们,他不担心自己的计划败露吗?”沈娆觉得洪洛不至于如此荒唐。   听到沈娆极力维护洪洛,沈嫣心里叹息,只有继续分析道:“以他的计划,你来问我,我若不承认,你定是会让人去查,他也一定会让你查出比实情更过分的所谓真相来。到那时,你心中不仅会恨我骗你,对咱们的姐妹情分怕是也会觉得可笑;若我承认了,你会怪我们蓄意相欺,与我们产生隔阂,他再加以刺激,一样能达到他想要的结果。”   “他漏算的是我会信你,信卉姐姐……”沈娆也没得再为洪洛辩解了。   沈嫣道:“儿女情长的意气有时会蒙蔽人的心智,殿下身在局中,已是失了平时的心窍清明,哪里会想到世间值得人生死相许的不单单只有男女之情。咱们是姐妹,是亲人,又如何会轻易拔剑相向呢?他玩弄人心人情,却忘了情之所至,人心本善。便是此刻,你得知殿下这般对你,还是不会就此恨他、放弃他,想着要劝他回头的,是不是?”   被沈嫣道中心事,沈娆并不觉窘然,大方地说道:“姐姐也说殿下是一时糊涂。从小到大,他待我都很好,我不相信他对我一点情意都没有。我会努力消了他的执着,让他看到我的好。”   沈嫣打从心底舍不得:“傻丫头,那么做会很辛苦。”   “我不怕。殿下不仅是我的丈夫,还是我的洛哥哥,是我的亲人。我希望你们好,也盼着他好。”   沈嫣早知劝不住,只不过想说上一句罢。沈娆这般坚定,她多言无益。转而,她想起了一件事,嘱咐沈娆道:“你既能体谅你卉姐姐,咱们就不要为了此事去扰乱她的日子了。至少在她没有得知的时候,不要主动去告诉她,好不好?”   沈娆应道:“那是自然。卉姐姐真心疼我护我,我也该尽自己所能地为她做些事情。”   沈嫣欣慰地笑道:“娆儿真是长大了。那这道坎儿就让咱们姐妹齐心跨过去。”   “嗯!”沈娆用力地点了点头,姐妹二人相视一笑。   第六十七章   沈娆没有依着原来想的去善王府,与沈嫣道别后即是回了国公府。对于今后该何去何从,她已有了自己的打算。   洪洛与沈辰濠还没有从巡防营里回来,沈娆去了老太太屋里。虽说如今在沈府,她不去跟长辈们请安大伙儿也觉得理所应当,但从小到大的情分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淡薄得去,久而久之的习惯亦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在沈娆心里,仍然将自己当做小辈。这样在沈府,她才有在家的感觉。沈娆礼数周到,老太太自是高兴的。   陪着老太太说了会儿话,沈娆去了大夫人房中,最后才是去了二夫人那里。二夫人应下了沈娆的请求,当着她的面儿没有再以奴婢自称。母亲的谨言慎行仍是教沈娆喜忧参半。转念想到,这么多年了,好像只有这些日子能与母亲心平气和地好好说话,沈娆只能用沈嫣的话来自己宽自己的心。   掌灯时分,洪洛与沈辰濠归了家。沈娆与洪洛单独吃过了晚饭之后,二人简单说了些话便梳洗歇下了。直到回宫的日子,她都是没有再出过国公府。回宫后,沈娆会刻意避免跟洪洛谈及与苏卉瑶有关的话题。洪洛主动说起的时候,她会不着痕迹地略过。她无法直接了当地戳破洪洛的心事,唯有用这种方式提醒他,她绝不会成为他对付苏卉瑶的一颗棋。   只可惜,洪洛会错了意,将沈娆的这种回避误认为是沈娆心里对苏卉瑶已经生出了隔阂,才会不愿意在他面前提及苏卉瑶,不愿像以往那样聊起她的卉姐姐了。坚信了这一点,洪洛心中暗喜时机已到,开始实施下一步计划了。   “太后让儒儿进宫小住?”善王府里,一名内侍传了太后要接顾儒进宫的口谕。顾含风对此颇为诧异,为了确认,他追问了一遍。   “回王爷,太后娘娘确是这样吩咐的。”内侍毕恭毕敬地半躬着身子回话到。   顾含风眉头紧皱,面色凝重——这么些年了,太后对他这个便宜王爷不冷不热,对顾儒更谈不上喜爱,每次从外头回来去宫里请安,都是走走场面地客套一下罢了。这会儿突然说要接顾儒进宫,还是只身前去,顾含风不由有些担心。他自信对顾儒身份的秘密保护得很好,然而凡事没有绝对。太后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一个不小心,顾儒岂不是入了虎口?   苏卉瑶的担忧丝毫不亚于顾含风。看了一眼顾含风,苏卉瑶对秋冬低语了一句,秋冬当即来回了一趟,将一包装有银锞子的荷包递给了苏卉瑶。   “敢问公公,可知太后娘娘因何召儒儿进宫?”苏卉瑶上前一步,笑着将那包银锞子交到了内侍的手中。   入各府宣旨,基本上都会得到打赏,但从来没有人像苏卉瑶给过这样多。不过她要打听的是太后的心思,不是小事儿,内侍并未推辞,心安理得地接过之后,也是堆起了笑脸,说道:“太后是听说王爷为小公子请了先生,小公子又十分勤奋,她想看一看小公子的课业精进与否。”   内侍没有对他们撒谎的理由,这个话定然是太后说的,可是实在牵强。顾儒还没有到入学的年纪,目前所学不过是些基本到不能再基本的东西,哪里谈得上“精进”两个字?而正是如此,才让顾含风与苏卉瑶确定了,太后此番召见的确有不同寻常的意图。   “多谢公公。只是这旨意来的突然,我们得为儒儿收拾一下,烦请公公喝杯茶,再等些时候。”苏卉瑶面不改色地客气到。   内侍不是仗势狷狂之人,苏卉瑶以礼相待,他也是一副诚惶诚恐地模样:“王妃娘娘言重了,奴才本就是来接小公子的,等多久都是应该的。”   苏卉瑶笑了笑,没再多言,吩咐秋冬领着内侍下去休息,她与顾含风去了书房。   没有外人在场,顾含风没了顾虑,面色早已绷不住地沉了下来,苏卉瑶脸上强装出的笑意亦是无迹可寻。相顾无言中,苏卉瑶与顾含风都明白对方的心事所在——送顾儒去,他们实在难以心安;不去,又没有理由,总不能公然抗旨。到时候没事都会有事了。   “事情未必就如我们想的这么严重了。太后此举虽是蹊跷,但若真是与儒儿的身份有关,直接将咱们抓起来下到大狱即可,不会只派一个内侍来传口谕。”最后,顾含风开口打破了沉默。   苏卉瑶何尝不明白顾哈风所说的,心里却依旧七上八下:“话虽如此,太后无故召见,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   “萧薇在宫里,她不会让儒儿有事。”这是目前唯一能说服顾含风让顾儒进宫的理由。   萧薇确是可以保护好顾儒。苏卉瑶稍稍松了口气:“还有四妹妹与太子殿下。待会儿让那位公公带封信给他们,拜托他们替咱们好好照顾儒儿。我们在外头鞭长莫及,宫里有人照应,儒儿不至于孤立无援。就是真的出事儿了,咱们也能尽快得知。”   商量定,苏卉瑶与顾含风将顾儒常用的东西收拾妥当,去了他的小书房。   “太后为什么要见我?”乍一听到苏卉瑶的话,顾儒也是意外地不得了。在他的印象里,那位高高在上的老奶奶从不是他可以亲近的人。   “儒儿最近学了不少东西了,太后啊是想看看儒儿学得如何,有了多少进步了。”苏卉瑶搬出了太后应付她与顾含风的话。这对顾儒来说,已足够成立。   “原来是这样。”顾儒没有丝毫怀疑,转而看见顾含风,悄声对苏卉瑶说道:“娘亲,爹爹好像不开心。”   苏卉瑶想了想,蹲下/身去,在顾儒耳边,用了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了一句话,顾儒的疑虑顿时消了,望向顾含风的眼神里满是感动。   顾含风见了,一头雾水,刚要问苏卉瑶与顾儒说了什么,就听得顾儒说道:“爹爹舍不得儒儿,儒儿也舍不得爹爹跟娘亲。爹爹你放心,进了宫,儒儿一定会好好表现,让太后高兴,早些让儒儿回来。”   这些年下来,顾含风对顾儒视如己出,可他从来没有对顾儒直接表达过自己的情感,很多时候都是在极力扮演着严父的角色。听到顾儒的话,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说何话才是恰当。   “儒儿问你话呢,发什么愣啊?”苏卉瑶有意调节气氛,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催促着顾含风作出回应。   顾含风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却也只应了一个字:“好。”   顾儒与苏卉瑶相视一笑。继而,苏卉瑶牵着顾儒朝外头走去。看着他们的背影,顾含风的心情竟真的好了一些。尽管还是担心顾儒此去会身陷虎穴,但他更愿意相信情况不会那么糟糕。   将顾儒送上马车之后,苏卉瑶将亲手写的一封信交给了那名内侍,托他转交给沈娆:“有劳公公了。”   “娘娘请放心,奴才一定将信带到。”内侍满口应下,随后带着顾儒出发了。   到了宫里,内侍领着顾儒先去了太后宫里复命。太后问了顾儒几句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所学的,顾儒一一应答如流,太后很是满意地赏了他一份文房四宝,尔后让人带他去了东宫。   “儒儿?”见到顾儒,沈娆首先想到的是苏卉瑶带他进的宫,可苏卉瑶要是来了,自然会来看她,不会让顾儒一个人来此。   “儒儿给娘娘请安。”顾儒跪伏在地对着沈娆行了个大礼。   “好孩子快起来。”沈娆连忙扶起了顾儒:“你怎么在这里?”   “太后娘娘说要查看我的学业,让我在宫里住上一段日子。”顾儒说着,从内侍的手中拿过书信递给了沈娆,说道:“这是娘亲写给娘娘的。”   沈娆接过,拆开细细看完,除了对她与洪洛的问候之外便是请他们照顾顾儒。沈娆合上信,将目光投向了那名内侍,问道:“太后娘娘让公公送了小公子来这儿,是否有了安排?”   内侍回答道:“回娘娘的话,太后娘娘说小公子对皇宫虽不陌生,到底没在这儿住过。他年纪小,住在别处怕是那些奴才有疏忽委屈了他,住在她那儿又怕小公子觉着无趣儿闷得慌,想着您是与他熟识的,就命奴才来传话,小公子在宫里的这段时间就住在您这儿了。”   “知道了,公公一路辛苦了。”沈娆示意细珠将赏银给了内侍,内侍千恩万谢地退了下去。   “儒儿,你先跟着细珠下去,待会儿我去找你。”沈娆摸了摸顾儒的头,笑着说到。   “好。”顾儒乖巧地冲沈娆笑了,尔后对着细珠感谢道:“麻烦细珠姐姐了。”   顾儒长得惹人喜爱,嘴巴又这样甜,细珠心里欢喜,忙是笑道:“小公子客气了,请随奴婢来吧。”   顾儒对沈娆施了别礼,便是跟着细珠下去了。他走后,沈娆渐渐收起了笑容。   第六十八章   沈娆打听过了,宣顾儒进宫、让他住在自己这儿的确是太后的意思。只是她记得,昨日洪洛去过太后宫里。值此非常时期,她不相信两者之间毫无关联。   顾儒住在东宫,苏卉瑶不出几日一定会来探望,洪洛便会有机会与她见面说话。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只为了见她一面,说上一两句无关痛痒的话,就值得他连一个不涉世事的孩子都利用上么?为什么自己的暗示于他没有一丁点作用,反倒让他有越来越疯狂的趋势?   沈娆心绪沉重地将苏卉瑶写的书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字里行间,都是家常问候。她与顾含风根本不知道真正想让顾儒进宫的不是太后,而是洪洛,更谈不上怀疑洪洛的用心。沈娆身在这深宫高墙里,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她开始不确定对苏卉瑶隐瞒下洪洛与自己成亲的真正意图究竟是否明智。好在事情尚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她出不去,但可以派个可靠的人去给沈嫣送信。   将手中的信收好放到一旁,沈娆去了书房,略略想了一想,即是动起笔来。安顿好顾儒,细珠前来复命,听人说沈娆来了书房,便是去到门外,禀话道:“娘娘,小公子那儿已安排妥当了。”   “知道了。”沈娆正好写完,简单应了一句,将信装好后,打开了门,让细珠进了来,吩咐道:“这封信你必须要交到二姐姐手上,不可由旁人代传和代收。”   嫁进宫中时日不长,沈娆自己再不比往日任性,细珠亦是随着主子日益沉稳,沈娆看在眼里,总归是高兴多一些。细珠是从国公府跟着沈娆到现在的,对沈娆吩咐的事她从来都是尽心尽力去完成,沈娆不说理由她就从来不问,忠心与本分都是没得挑,沈娆对她最是信任与倚重。这件事,她只放心交给细珠去做。   听沈娆说得这样慎重,细珠便知此事事关重大,郑重说道:“是!娘娘放心,奴婢去送,绝不会有闪失。”   沈娆还想再做些嘱咐,有宫人来报:“启禀娘娘,外头有人求见,说是善王府的人。”   沈娆心头一顿,直觉情况严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细珠。细珠聪慧地心领神会,将信往怀中藏好,沈娆赞许地对她一笑,去见来人了。   “娘娘万福!”见到人出来了,秋冬对着沈娆福身行礼。   沈娆扶起了秋冬,问她道:“卉姐姐来了?”   秋冬回答道:“是,王爷与王妃都进宫了,正在太后娘娘那儿陪着说话。王妃娘娘吩咐奴婢来瞧瞧娘娘与小公子,顺便告诉娘娘一句,她待会儿也会过来。”   秋冬是苏卉瑶身边得力的人,沈娆不能让她看出任何破绽,即是暂按下了心事,笑意盈盈地说道:“好,儒儿在厢房,我带你去。”   “奴婢谢娘娘。”秋冬对着沈娆谢了恩,随即跟着她去往顾儒的住处。   “儒儿才进宫你们就赶了来,怎么,怕哀家苛待他不成?”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顾含风与苏卉瑶,太后说出口的话有玩笑的意味,但是脸上的神情看不出是喜还是不喜。   “微臣不敢。”顾含风恭敬地说道:“儒儿走得匆忙,有些惯用的东西收拾漏了。微臣担心他哭闹惹得太后娘娘不快,这才赶着送了进来。”顾含风所言不假,顾儒常用的东西确是没有带全,可并非是他们大意,而是苏卉瑶故意为之。若非一早留有后招,他们有何借口进宫一探虚实?   “除了给儒儿送东西之外,瑶儿已经很久没有给太后娘娘请安了,心里挂念得紧,便是求了王爷带我一同进宫。”苏卉瑶笑着接了一句。   听了苏卉瑶的话,太后那副让人吃不准喜恶的表情不见了,望向苏卉瑶的眼神也带上了可见的善意:“数你嘴甜。不过还真是,自打你嫁了人,只顾着相夫教子,哪里还顾得上我这个老太婆?”   苏卉瑶赶忙福身说道:“是瑶儿的不是,所以今儿个特来请罪。”   “那你说说,是怎么个请罪法?”太后的心情很不错,居然跟苏卉瑶打趣起来。   “只要太后娘娘喜欢,瑶儿可以每天都说笑话给您听,保管一个比一个乐活。”苏卉瑶进宫   的目的是留下,这话是试探也是请求。   太后如何听不出苏卉瑶的话中深意,当场拆穿道:“你是为了哀家还是不放心儒儿啊?”   “自然是为了太后娘娘您了。”苏卉瑶有备而来,回答得从容得体:“儒儿能得太后娘娘您亲自指点,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善王府上上下下与有荣焉,何来不放心一说呢?”   “这么听来,哀家若不留你在宫中住上一段时日,岂非拂了你一番好意?”太后对顾儒丝毫没有放在心上,要不是昨日洪洛说起,她本身也有自己的考量,断不会为顾儒操半分心。至于苏卉瑶,留下会有些麻烦,但并非全不可行,反而到了必要的时候,会方便她行事。   太后改了主意,决定留下苏卉瑶。她看了一眼顾含风,问道:“哀家一下子将瑶儿与儒儿都留在身边,王爷不会怪我老太婆吧?”   真要依顾含风的想法,是立即带苏卉瑶和顾儒回去善王府,可留在宫中这个决定,是苏卉瑶与他在来之前就商量好的——   萧薇武功高强,必是会尽力保护顾儒的安全。但她的身份是太后的暗卫,只能在不得已的时候出手相救,不方便在明面上行动。苏卉瑶留下来,顾儒自会跟在她身边,比起他只身于此,要让人安心得多。这无疑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孝顺太后娘娘是应该的,微臣不敢也不会心生怨怼。”顾含风说出了一早准备好的说辞。   “如此,就还住在芳华园。那儿你从前住过,想来不会不习惯。” 太后很是满意顾含风的回答,却是只说了留苏卉瑶在宫里,没有提及对顾儒的安排。   苏卉瑶并不着急。她这个做母亲的既然在,顾儒跟着她住才是最合理的。即便太后另有想法,不让顾儒来她这儿,只要她人在皇宫,就会全力护顾儒周全。   “是,瑶儿遵旨。”苏卉瑶顺从到。   “既然你来了,儒儿也就不必住东宫了,让他跟着你住在芳华园吧。”反正人在宫里,太后并不介意他们母子是否分开。一个女人跟一个小孩子,能掀起多大风浪来?   苏卉瑶暗暗舒了口气,这是再好也没有了。她福身谢恩:“多谢太后娘娘。”   顾含风也对太后行了礼,表达了自己的感谢之情。知道他们心有挂念,太后倒也不为难他们,没有多留地让他们下去了。从太后宫里出来,苏卉瑶与顾含风立即前往东宫接顾儒。   顾儒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顾含风身边,认识了苏卉瑶之后,对她更是依赖,进宫不过半日,心里早已思念起他们来。见到秋冬,得知苏卉瑶与顾含风进了宫,他便眼巴巴盼着爹爹和娘亲来此。尽管他们是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顾儒还是觉着是过了许久的时间。听到有人来报善王爷与王妃到了,他立刻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爹爹!娘亲!”见到苏卉瑶与顾含风,顾儒高兴得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了。   “卉姐姐,王爷。”沈娆对二人的称呼还是和从前一样。   “四妹妹一向可好?”苏卉瑶好久没见到沈娆了。上次她回门,顾儒正好身体不适,没有与她见到,这会儿自是亲热。   “我很好,姐姐呢?”沈娆心情复杂地寒暄到。   “一切都好。”苏卉瑶笑着应到。   “娘亲,你跟爹爹是来带我回去的吗?”顾儒是真的想回家了。听到苏卉瑶与沈娆的对话结束了,迫不及待地问到。   “太后娘娘还想要考考儒儿,我们暂时不能回去。”苏卉瑶如实相告。   听到不能回家,顾儒失望地嘟了嘟嘴,但也懂事地没有多说什么。   “我会留下来陪你,过些日子咱们就可以一起回家了。”   顾儒眼前一亮,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真的吗?”   顾含风与苏卉瑶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顾儒心里的失落一扫而光,拍手笑道:“太好了太好了。”   众人都被这份稚子之趣给逗乐了。之后又是说笑了一阵,苏卉瑶与顾含风便带着顾儒离开了。   芳华园属于内宫苑,顾含风是外臣男子不得入内。虽是千般忧心,万般不舍,他也只得与苏卉瑶和顾儒分别。   “顾郎放心,不会有事的。”苏卉瑶笑着宽慰顾含风。   “爹爹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娘亲的。”顾儒信誓旦旦地保证到。   “你安心住着,我不会让你们出事!”怜爱地摸了摸顾儒的头,顾含风对苏卉瑶说到。不单是言语上的安慰,他心里已是有了打算。   尔后,夫妻二人会心一笑,没有再多说什么。顾含风朝宫外走去,苏卉瑶牵着顾儒回了芳华园。   第六十九章   听到苏卉瑶与顾儒同住在芳华园的消息,洪洛的反应让沈娆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此事确是洪洛的手段。沈娆想不通的是太后的态度。按理说太后应该最是忌讳苏卉瑶与洪洛有机会相处才是,这样将她留在宫中,洪洛要是想见苏卉瑶了,他是太子,明面上去不得,暗地里总有方便之时。难不成太后也认为苏卉瑶成了亲就没有大碍了么?   沈嫣年长沈娆一些,对人事自是多几分了解,她可不相信太后对苏卉瑶的忌惮会因为她嫁给了顾含风而消除。相反,洪洛这回大费周章地引了苏卉瑶进宫,凭太后向来的警觉,绝对早已看出了他的别有用心。   以顾儒的身份,太后根本犯不着对他的学业操心,此番宣他进宫的理由那么经不起推敲着实叫人担心。洪洛的一意孤行已然转成了一场祖孙之间的较量,而苏卉瑶与顾儒何其无辜,要成为太后与洪洛两厢斗局中的牺牲品?   起初从沈娆那儿得知洪洛的蓄意所为,沈嫣想着只要沈娆不被洪洛利用,洪洛便会明白他的计划在第一步就失败了,会就此收手。没想到,洪洛非但没有停下来,还把太后给吸引了进来。太后是在皇宫一路披荆斩棘笑到最后的人,瞧着慈眉善目内心狠绝不留情。沈嫣意识到了,单凭她与沈娆,阻止不了即将发生的。   沈嫣愈想愈是不妥,愈想愈是不安。如果不让苏卉瑶了解到自己此时的处境,无疑会陷她于敌暗我明的危况。然而从另一方面而言,沈嫣不忍苏卉瑶再为洪洛而心生烦忧。从前那么多无端是非让她几乎举步维艰,好在上天怜见,让她遇着了顾含风,才因祸得福,摆脱了那些不该由她承担的一切。如今,竟是要打破这份美好,让她的心里再添上一份苦?   不知会苏卉瑶,太危险;如实相告,不忍心。在这两种情绪的纠缠之下沈嫣举棋难定,连门被推开的声音都没有听见,更加没有发现已经走到她身边的文清。   世家大族礼敬神佛古来有之,去的勤快些不是什么稀奇事。所以,尽管沈娆来的那一日并非是依例上香的日子,沈嫣早早地出了门,文清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后来沈娆去而复返,他才隐约觉得这里面不寻常。   文清看得出,沈嫣自上一次从国公府回来后就有了心事。对沈嫣这位容貌与才情兼备的妻子他本就心里疼爱;他的人品亦称得上“谦谦君子”四个字,对沈嫣从来尊重有加,没有那些个纨绔子弟的恶劣习性与低级趣味。因此,沈嫣没有主动说,他便默默关心着她,从未因好奇而主动打探过。   这会儿,文清进门许久,眼见沈嫣眉头深锁,面色越发难看,又是连着叹了好几口气。饶是他性子再是温厚,终是忍不住出声问道:“遇着什么难事儿了吗?”   沈嫣被吓了一跳,见是文清,舒了一口气。看到他一脸的关切之情,她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   “你不必为难,我并没有深究之意。只是看你愁眉不展,担心你才问上一句。”文清善解人意地想要打消沈嫣的顾虑。   文清是文侯府的庶长子,虽有官职在身,到底比不得上头三个嫡出的兄长。但他从不自抑自弃。他乐观豁达,踏实上进,对上恭谨,对下宽严相济。文侯府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举家和睦,少不了他为人处世谦和的因素在。家世相当,人品出众,国公府选定他来做沈嫣的夫婿正是考虑到这些。   沈嫣不是个不知冷热不识好歹的人。她的初心不是文清,可过往皆如云烟散去,成亲以来,她是一心一意待文清的。以前不告诉他洪洛对苏卉瑶的有心,一是关乎苏卉瑶的声誉,对顾含风而言也不是值得拿出来讲的事;二来,是她认为自己与沈娆可以阻止洪洛的话,这件事能够多悄无声息的解决就多悄无声息地解决,那样对谁都是最好的。现在,显然是不能够了。她需要文清的帮忙。   “不为难。这件事儿我也拿不定主意了,还得夫君替我参谋一下。”沈嫣微微一笑,说到。   沈嫣对文清很好,可文清感觉得到,她对自己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的,并非故意疏远,而是不自觉地会表现出来,让他无从消弭。这下,听到她愿意对自己吐露心事,文清当然欢喜,忙是说道:“夫人请讲。”   沈嫣递过沈娆的信给了文清,并将之前的事情悉数说与了他听。弄清了来龙去脉,文清震惊不已。过了好一会儿,他理清了思绪,看着沈嫣问道:“夫人是想要我走一趟善王府?”   文清一语击中关键之处,沈嫣更觉自己将此事告诉文清是明智之举。她点了点头,说道:“瑶儿身在宫中,知情的话会增加她的困扰,反倒不利于她应对。可现下不单单是太子殿下另有居心,太后娘娘也有他意,我想至少善王爷该知晓实情,也好及早作出应对之策。瑶儿不在善王府,我不方便登门,唯有请夫君帮忙了。”   文清若有所思:“善王府固然要去,可依你所言,要保得王妃全身而退,绝非易事啊。”   “善王爷不是普通人,皇上对他还多有倚重之处,不会任由太子殿下与太后娘娘胡来的。”话虽如此,沈嫣也是没有什么信心的。她料不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好,我即刻前去。”已近掌灯时分,文清却不愿耽搁。这份急切之中,既有对沈嫣的情分,也有对大义的支持。   沈嫣只觉自己何其有姓,遇到如此良人。眼下不是你侬我侬儿女情长的时候,她有万语千言,说出口的只有一句:“我等你回来。”   文清无言一笑,稍事准备,没有惊动其他人地从后门出了府,策马奔向了善王府。   文侯府与善王府相隔不近,文清身上负有沈嫣的重托,一路快马加鞭,竟是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便赶到了善王府的门口。下马前去敲门,有值守的人来开了门。文清自报了身份,值守不敢有丝毫怠慢,将人引到了会客厅,便即刻去向顾含风通报了。随即有丫鬟给文清奉上了热茶。   “文四爷?”顾含风乍一听到值守的禀告,很是意外。   “小的看了他的铭牌,确是文侯府的不错。”要是没有确定,值守也不敢贸然将人放进来。   顾含风与文清、善王府与文侯府可谓是素无交往,这大半夜的,文清突然来府造访,顾含风想不通是为了什么。他素来没有耐心应付那些官场的人,但文清不一样,他们之间有苏卉瑶与沈嫣的情分在,既然已经来了,就没有晾到一边的道理。   “知道了,下去吧。”顾含风遣了值守,将手中的东西稍稍做了整理,便是去了会客厅。   顾含风心里记挂着苏卉瑶与顾儒,刚才所做之事也是他们有关的安排。因而,他虽是来见了文清,却并没有打算耽搁太久。一进到厅中,见文清气质舒朗,与他厌恶的那些官场油条大相径庭,心中的不耐顿时消去了几分,但问话仍是开门见山:“文四爷深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顾含风如此言行有不近人情之嫌,好在文清不是古板拖沓之人,反倒是欣赏顾含风的干脆利落。他没有赘述,言简意赅地将从沈嫣那儿得知的事情转告了顾含风。   顾含风知道太后让顾儒进宫绝非一时兴起,必有不可告人的原因。他能想到是与顾儒的身世相关,不曾想过是洪洛对苏卉瑶仍未死心,太后以退为进,让苏卉瑶留在宫里,计划着要祖孙斗法呢。   “多谢文四爷前来告知,今日之恩顾某没齿难忘。”沉默了半晌,顾含风对文清行了平礼,出言感谢到。   文清回礼道:“说起来咱们也是亲戚,王爷不必客气。”转而问道:“王妃娘娘与公子都在宫中,不知王爷有何打算?”   “事出突然,顾某还没想到具体。”顾含风所言不虚。此外,也是想着事况颇为棘手,如非必要,他不愿牵连无辜的人入局。   听话听音,文清不再深究:“以后若有用的着文清之处,王爷只管开口,文清定当尽力。”   顾含风心里对文清感激,言语之上没了一开始的疏而远之,他诚心说道:“多谢!烦劳文四爷回府转告夫人一声,请她无须过于担忧。顾某别的本事没有,妻儿的安危必是会全力相护,断断不会让他们出事。”   君子之交,三言两语便已足够。想着沈嫣焦心在家等候,文清施了平礼,说道:“王爷的话我一定给拙荆带到。今日,就此告辞了。”   “我送你。”顾含风对文清亦有惺惺相惜之感。   文清没有推让,由着顾含风将他送至王府门口,才是说道:“王爷留步。”尔后,便是纵身上马,赶回文侯府去了。   顾含风回身往院中走,面如寒霜,双眸中再没有温情可现,冷得让人发怵。   第七十章   解决眼下困局最简单直接的法子便是去请皇帝帮忙。然而到目前为止,太后或是洪洛都还没有明显对苏卉瑶和顾儒不利的举动,顾含风亦是没有证据证明他们别有居心。那二人,一个是皇帝的生身母亲,一个是皇帝的嫡亲儿子,皇帝对他们的信任怎么也比对顾含风这个无亲无故的外人要多得多。只消一个随随便便的借口,太后与洪洛便足以堵住顾含风的口。   更何况,究说到底,皇帝看重的并非是顾含风这个人,而是他所掌握的雄厚的家族财力,遍布四海的广袤人脉。即便皇帝对自己母亲与儿子的计划心知肚明,立场上也不见得就会偏向顾含风。功臣最怕功高震主,顾含风的财力与人脉一方面为皇帝所倚重,另一方面,也少不得为他所忌惮,但凡有机会压制,他都不会轻易错过。自古帝王之术,向来都是从自身的利益出发,想要让他来主持所谓公道,必是得在于他有利的情形之下才行得通。   国公府在本朝的地位举足轻重,作为苏卉瑶的母家,却是成不了她的依靠——苏卉瑶不过是一个寄居在沈府的孤女,嫁的又是他们眼中无权无势的空头王爷。沈府有什么理由为她出头?亲戚情分?当初老太太既然会为了沈勉为与沈辰濠的仕途平顺而对太后做出妥协,以后就不会为了苏卉瑶而得罪皇帝,那可是比太后更有权决定他们荣华富贵的人。   皇帝与国公府都靠不住,而他们原本也不在顾含风的考虑范围之内。他有自己的势力可以保护好苏卉瑶与顾儒。只是不到万不得已,那些人轻易用不得。一旦用了,顾儒的身份就再也不是秘密。到那时,就不单单是儿女情长的债了。顾含风明白,那无疑是下下之策。有任何一种别的可能,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去选择,无论是这人人称羡的滔天财富,还是自己这条命,都在所不惜。但他并未打算就此静观其变,他没有那个耐心等着看太后与洪洛的戏码。他要的,是快刀斩乱麻。   “一年不动,朕还以为你是安定下来了,为何突然又要走了?”   司正殿内,顾含风对皇帝表明了想举家外游的打算,皇帝有些无奈地问到。在没有利益冲突的当前,他对顾含风是有欣赏的心思在的,对他双亲的悲剧,亦确实是有着几分愧疚。   “臣四海游历,打理生意往来,历经了万千风俗人情。每每与瑶儿说起,她都向往不已,臣一早应下了要带她一同出去走走。之前因着成亲不久,怕她不习惯,这才一直耽搁着。如今万事俱备,也是该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沈卿家的姑娘朕熟悉,但是他的外甥女儿朕知之甚少。能让你将从前放下,一心一意待她,想必是才貌出众,贤惠体贴了。”那些关于顾含风与顾儒生母之间的传言皇帝信以为真。他这一生,身边佳丽无数,却是没有经历过那么刻骨铭心的感情。他内心向往,一国之君的身份却注定他无法拥有。因此,顾含风多年不娶,皇帝虽然好言相劝过,终归没有强求,更没有为了掌控他而为他安排婚事。直到顾含风主动说要娶苏卉瑶,皇帝为他高兴的同时,也感到疑惑,顾含风对此的回答只有因缘际会四个字。皇帝没有深究。毕竟缘分这东西,确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臣此生能娶得瑶儿为妻,夫复无求。”   顾含风此言是情之所至的真心话,也是有意说给皇帝听。在皇帝听来,顾含风的话除了情义拳拳,更多的是让他感到安心——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顾含风能帮助他自然也能相助别人。如果顾含风心里想的是过好夫妻恩爱的寻常日子,对自己这个皇帝便没有了威胁。一个富甲天下之人,有了在乎的人和事,便是有了软肋。真有异动,他也不愁没有能挟制他的筹码,   皇帝笑道:“朕听说了不少善王爷宠妻成痴的流言,本来还想着未免夸张了些,听你亲口这样说,怕是朕错了。”心里是一番想法,说出口的又是另一番粉饰之言,皇帝的神态自若,丝毫没有欲盖弥彰的痕迹。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能放在心上的人,再如何宠之爱之,都不为过了。”顾含风佯作不知,凭心而言。   “好,你只管去,记得时不时地捎信回来,跟朕说一说那外头的精彩。”皇帝某种程度上是羡慕顾含风的。他成日困在这金瓦金銮殿之中,就是年轻时微服私访,也比不得顾含风的自在惬意。   “是,臣谨遵圣谕。”顾含风对皇帝行了礼,退出了司正殿。   皇帝传了口谕,命了一名内侍与顾含风一同前往太后宫中。顾含风心里的一块大石落了下去——   太后对苏卉瑶不放心,是因为洪洛还可以接近她。那么他就带她远走高飞,断了洪洛的最后一点念想。这一次走,他没有打算再回来。从前留在京城足以保护好顾儒,可现在,他还要考虑到苏卉瑶的处境。洪洛一日不放手,苏卉瑶就不可能无虞。而离开,是最有效也是最彻底的法子。到那时,山长水远,他自有本事消失得谁也找不到,便是洪洛日后当了继承了皇位,掌控了天下,他也不怕。在这里,他没有把握不动干戈。纵然苏卉瑶在此有诸多牵绊,她是个明白人,只要清楚其中的利害,定会放得下。   内侍对太后禀完了皇帝的口谕就被遣退了,顾含风则一直在太后的注视下气定神闲。两个人好似对峙一般地沉默着,谁也不曾先开口说话。   “看来王爷是真不放心哀家,不过一天,不仅儒儿要走,瑶儿也留不得了。”最终,太后半是认真半是打趣地说到。   顾含风面无表情,言语之间倒还颇知进退:“太后娘娘疼爱瑶儿与儒儿,微臣心中感激万分。等臣一家从外归来,定会让他们好好陪伴太后娘娘,以谢太后娘娘爱重之恩。”   太后识人无数,如何会看不出顾含风已然对她与洪洛之间的暗流交锋有所觉察。洪洛对苏卉瑶念念不忘,太后心中恼恨,却也明白错不在苏卉瑶。最令她满意的是,顾含风识时务地要带苏卉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既能保全了她与洪洛之间的祖孙之情,又不会伤及国公府的颜面,可谓是兵不血刃地化解了一场牵扯万千的局,何乐而不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太后并不担心顾含风会就此遁形无踪。再者,在太后眼中,顾含风与皇室沾亲带故的尊荣是他的父亲以性命换来的,他不可能割舍得下。   “王爷是个聪明人,当然明白该怎么做。”太后点到即止地暗示到。   顾含风没有再说什么,对太后行了大礼,以示自己的忠心。太后微笑着点了点头,派人去传了苏卉瑶与顾儒来,简单嘱咐了几句,让他们出宫了。   第七十一章   从顾儒进宫开始,沈娆的神经就是紧绷着的。苏卉瑶的到来,更是让她心焦如焚。若非沈嫣传信让她稍安勿躁,她怕是早已忍不住向苏卉瑶吐露实情了。这两天,她过得犹如两年那么漫长,好在洪洛这几日还有事务在身,似乎顾及不到许多,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劲儿。   听到顾含风来接苏卉瑶与顾儒回家的消息,沈娆的第一反应竟不是高兴,而是紧张。她不相信太后会这么轻易地就放了手,那可是洪洛费尽心机都要得到的人。放过苏卉瑶,岂非是对洪洛的纵容与妥协?沈娆对太后了解不深,却也看得出她不是那般的为人。   “太后当真放了卉姐姐与儒儿回去?”话虽是细珠传回来的,沈娆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确认到。   “奴婢打听到是善王爷去见了皇上,说是要举家出游,皇上派人向太后娘娘禀了话,太后娘娘并没有为难。这会子,王妃娘娘想是正在芳华园里收拾细软了。”细珠将自己所知道的详尽地又说一遍。   “举家出游……”沈娆喃喃自语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心里那份疑惑逐渐散去。她懂了太后为何会应下——苏卉瑶与国公府沾着关联,不到没得选择之时,太后也是得顾及着一些。她这是在苏卉瑶机会,也是在她自己机会。如此,沈娆倒是能稍稍安心了。   转而,沈娆想到苏卉瑶这一走,不知今后还能不能再见,不免又是愁绪离索。她深呼吸了一下,对细珠说道:“咱们去送送卉姐姐。”   沈娆到芳华园的时候,苏卉瑶正好将一应物什收拾妥当。见沈娆来了,苏卉瑶忙是上前招呼道:“正要去你那儿说一声,可巧你就过来了。”   “出宫不易,姐姐出游在即,必定是越快越好的事儿,我只能在姐姐离宫之前相送了。”沈娆字里行间都是不舍。   顾含风说了大概,苏卉瑶已然清楚他们这一去,回来就是遥遥无期了。听到沈娆这样说,心里满溢着酸涩,没能听出弦外之音,没有多想,只当她不知内情,出言安慰道:“走得再远,终有回来的一天,妹妹不必伤感。”   沈娆何尝不知苏卉瑶是在宽她的心,笑而不语地打量了一番这间屋子,徐徐说道:“当初与姐姐同住芳华园的日子犹在眼前,细细一想,才发现竟是过去数年了。”   苏卉瑶的回忆亦是被勾起,面上不自觉浮现出了笑意:“是啊,时不我待,一转眼,小妹妹成了人妇,懂事成熟了不少。想来,再也不会跟三哥哥吵着要二姐姐做的荷包了。”   沈娆扑哧笑出声来,娇嗔起来的模样一点没变:“卉姐姐总是在人家难过的时候拿人家打趣,弄得我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的好。”   当初建言沈勉为不要让沈娆进宫,就是想着宫中步步维艰,沈娆若是来了这里,生活难以自在。如今事与愿违,苏卉瑶也是无可奈何。她轻轻拍了拍沈娆的脸,既是嘱咐又是开导地说道:“当然是笑起来好。在宫里的日子不容易,凡事要想开些,不要太放在心上。多笑一笑,心情总是会好一些。”   苏卉瑶这话触动到了沈娆的心事。她最大的不易可不就来自于洪洛的欺骗与不在乎么?此番苏卉瑶与顾儒有惊无险,沈娆心里仍是抱歉。她微微蹙起了眉头,说道:“卉姐姐,对不起。”   苏卉瑶不知前事,被这句道歉弄得有点蒙:“好端端地,怎么这样说?”   沈娆不能明言,摇了摇头:“我是舍不得姐姐走。从前诸多事情,都是姐姐替我筹谋,我从未替姐姐做过什么,总觉着有亏欠。”   “傻丫头,姐妹之间说什么亏欠不亏钱的见外话?”苏卉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沈娆的那个早晨,“我从前在国公府不受待见,大病初愈后要不是你心宽跑去凭风园看我,我也不会那么快与姐妹们玩在一处。你们待我亲近,这份情,无论我身在何处,都会一直记着的。”   沈娆的眼圈红了,眼前渐渐模糊了起来。她紧紧抱住了苏卉瑶,太多的话都哽咽难言——她不想苏卉瑶走,可苏卉瑶不走,洪洛不会死心,不知还会做出何种疯狂的举动来。真到了非此即彼的时候,她能何去何从?沈娆心里苦,偏生无人可诉,全融在了这一滴滴离别泪之中。   苏卉瑶不能坦承这次可能是永别,心里更是难受,也红了眼睛,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再是难舍,逃不过分离的势在必行。最终,苏卉瑶坐上了宫门口候着的马车离去,沈娆在原地愣愣地站了许久。她祈盼着再不要横生枝节,就让苏卉瑶安安稳稳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能回家,顾儒的心情本就大好,又听到可以跟着爹爹与娘亲外出游玩,愈加高兴坏了。一回到善王府,就迫不及待地让身边伺候的人帮着收拾东西,忙得不亦乐乎。   原以为会面临难处,谁知这一趟入宫出宫竟像是随意溜达了一圈那样轻松。苏卉瑶还未从与沈娆的分别中回复过来,问话的声音带着哭过的喑哑: “真的非走不可么?”   “此番虽是有惊无险,到底不知道太后真正意图所在。儒儿的身份决不能被发现,以策万全,我想着还是远离京城为妥。”昨晚,文清告知了实情的同时也转达了沈嫣的意思,顾含风并不预备将举家外游的真正原因说与苏卉瑶。   苏卉瑶没有怀疑,她认同顾含风所言在理。顾儒在京城,始终是危险多过安全。离开,不失为一个最优的选择。   “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等到了新地方安顿好了,兴许能有回来的机会。”顾含风了解苏卉瑶的心事,尽管有心就此一去不回,还是不忍她为此伤怀。   苏卉瑶明白轻重。顾儒的身份一旦瞒不住了,顾儒必死无疑,顾含风与她会遭殃,萧薇、国公府、文侯府,也都逃不了干系。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而弃那么多人的安危于不顾。也许早在她来到这里的时候,命运就做好了这样的安排。人生之事自古难以两全,有顾含风与她相守,已是她在这个陌生世界的幸运,又岂能贪心地想要更多呢?   “咱们这一走怕是再难回来了。”苏卉瑶看着顾含风,语气平和地说道:“走之前,得先去跟大伙儿告别。一则全了我与他们之间的情分,二则,不至于让人生疑,咱们路上的时间也充裕些。”   “这是自然。”顾含风从未担心苏卉瑶不能理解自己的决定,却是心疼她的隐忍。他揽了苏卉瑶入怀,安慰道:“此后山长水远,一切有我。会好起来的。”   “嗯。”苏卉瑶在顾含风怀中点了点头。她并不忧心未来,只是突如其来的离别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临行前,顾含风与苏卉瑶去了趟国公府。听到他们要暂别京城,府中众人倒是真心惜别了一回。沈妍也为此特地来了善王府一趟。他们并不知道二人可能就此去不复返,不至于伤感。   顾含风一早就给文侯府送了信,出发这一日,沈嫣与文清送他们到了城门口。   “出门在外,好好照顾自己,别只顾着一路好山好水地玩着。” 顾含风在信中说的直白,沈嫣知道,这一别,从此便是天涯路远,相见难为了。   “是,妹妹谨遵二姐姐之命。”不忍再添离愁,苏卉瑶逗趣地给沈嫣施了礼。   “你啊总是这样没个正形,善王爷又宠你宠的紧,惯得你越发没了样子。”苏卉瑶有意缓和气氛,沈嫣自然不会拂了她的心意,很是配合地说教了一番。那语气与神情自是半分责备也无。   苏卉瑶脸上现了红晕,却不忘与沈嫣玩笑:“姐姐别光说我,二姐夫何尝不是?我也没见姐姐变得不成样子。”   “他是个极好的人,能嫁与他,是我的福分。” 提起文清,沈嫣的幸福之情溢于言表。苏卉瑶见了,也替她开心。   沈嫣话音刚落,顾含风与文清说完话走了过来。沈嫣提醒道:“好了,时辰不早了,你们该是赶紧出发了。”   于是四人再次道了珍重,顾含风扶着苏卉瑶准备上马车。转身之际,看见一伙人朝他们走了过来。确切的说是朝着沈嫣与文清而来。   “请问夫人是否是国公府沈家二姑娘?”为首的是一名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走到众人面前,一一见过了礼后,对沈嫣恭敬地问话到。   沈嫣不知他们为何而来,看了一眼文清,回答道:“正是。”   那人依旧礼敬有加:“小的是京兆府尹的差役,有人递了诉状,状告了夫人。府尹大人命小的来请夫人前去过一下堂,例行问话。”   第七十二章   差役说完那话,所有人都愣住了。沈嫣是个千金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惹上什么样的麻烦让人一状告到了京兆府尹。牵一发而动全局,沈嫣身上系着的不仅仅是国公府,还有文侯府甚至是皇家,要不是来人准确报出了沈嫣的身份,苏卉瑶他们真要以为是京兆府尹弄错了。   出了这样的事,苏卉瑶与顾含风一时自然是走不了了。安顿好顾儒,他们陪着沈嫣与文清去了京兆府衙门。沈嫣是被告者,必须入堂接受审问。文清、苏卉瑶与顾含风一开始是要被安排到别处等候,在他们的坚持下,京兆府尹才勉强允许他们在堂外旁听,并申明不许他们干扰办案。   “沈嫣见过大人。”沈嫣并未下跪,而是对着京兆府尹福了福身。只是被告,尚未定罪,于她而言,这也是合乎礼数之举。   “夫人不必多礼。”京兆府尹说话客气,面上却全无恭维之色。   堂中跪着的是一名头发花白、年约七旬的老汉,一听到沈嫣这样说,原本就悲怆十足的面上顷刻之间又是老泪纵横,指向沈嫣的手因为汹汹怒气而止不住地颤抖着:“你……你……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畜生啊……”用了极大的力气骂了这一句,老汉就再也说不出别的话,伏地大哭起来。   此状告得离奇,这话骂得更是难听,文清、苏卉瑶都是皱起了眉头。顾含风疑惑萦绕于心,观察起那位老人。可任他如何细细察看,那也只是一位寻常的老者,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他不禁蹙眉若有所思。   沈嫣的面色也是不善,但见对方是个年纪堪当自己爷爷辈儿的老人家,看上去又着实是悲痛不已,才是生生忍下了心头之气,问向端坐在堂上的京兆府尹道:“敢问大人,究竟出了何事?”   面对的是一群地位举足轻重之人,京兆府尹却是丝毫没有献媚的举止神态,不卑不亢地回答道:“这位老人家状告沈二姑娘、文四夫人,说你不认亲父、买/凶/杀/人,夫人是否有话可辨?”   “一派胡言!”沈嫣未及开口,文清已是步入堂中,高声驳斥道:“内子乃堂堂国公府千金,生父是当朝德高望重的沈国公爷,何来不认亲父之说?国公府千金养尊处优,待字闺中时谨守女儿本分,嫁我为妻后恪守为妇之道,从不曾与人结怨,为何要买/凶/杀/人?此等诬告之言,府尹大人竟也煞有介事地传唤了我们来,简直是荒唐!”   文清的话每一个字都有理有据,掷地有声。可是京兆府尹并未出现任何惊慌,镇定如常地说道:“文大人,您的官阶在卑职之上,但卑职既坐了这京兆府尹之位,必是要在其位谋其政,有冤情诉到卑职这儿来,卑职都得尽心尽力去查探。此番若非疑点重重,卑职断不会单凭这老汉片面之言就劳烦了夫人前来询问。还请文大人稍安勿躁,更不要扰乱卑职审问案情。否则上达天听,卑职也是有理一争的。”   京兆府尹的话亦是合理合法,又见苏卉瑶与顾含风对自己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文清只得耐下性子静观其变了。“好,我且听听是什么样的疑点值得大人这般兴师动众。”   “大人请——”京兆府尹不欲多言,让人将文清请到了堂外。   “老人家,请你将事情完完整整地叙述一遍。若是真有冤情,本官定然替你做主。倘或有半句不实之言,本官也定不轻饶。”京兆府尹对老汉恩威并施地叮嘱到。   已逐渐止住了恸哭的老汉连连磕头说道:“草民不敢撒谎欺瞒。”随即,老汉恶狠狠地瞪了沈嫣一眼,才是继续说了下去:   “启禀大人,草民姓刘,祖籍沧州,从祖父那一代开始经商,家业小有所成,在沧州算得上富甲一方。当年,沧州首富田家世代从商,草民在生意上少不得与他们交游往来,我们两家的孩子从小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等到两家长辈发现他们彼此有情的时候,二人已是私自拜了天地,珠胎暗结。   儿子做错了事,草民当然应该全力弥补,立马带着妻儿亲自登门致歉,表示愿意让儿子娶田家姑娘为妻,并且今后绝不纳妾。尽管如此,田老爷气愤之下绝是不允,将草民一家扫地出门,此后更是在生意场上处处为难。无奈之下,草民只得带着妻儿迁出沧州,另谋生路。偏偏草民那不争气的儿子死活都不肯走,哭着求着一定要娶到田家姑娘才肯罢休。田老爷怕此事张扬出去,面上无光,假意说自己需要时间接受这桩婚事,以两月之期为约哄了我儿回去。谁知,等草民一家再次去到田府的时候,田老爷告诉我们他早将田姑娘给了当时外派沧州的一位大人为妾,她腹中的胎儿他也找郎中给打掉了。   刘家虽不是高贵显赫之家,到底是明媒正娶,可他田老爷竟不顾女儿终身幸福,为了自己的面子与心中的一时之气,宁愿让女儿做妾也不肯让她与草民的儿子成婚。草民一家气愤不已,无奈事情已成定局,更不想为了这件事影响了田家姑娘今后的生活,好说歹说地劝服了儿子,连夜离开了。   祸不单行,草民的儿子一回到家,就吐血晕倒了,从此卧病在床,吃了多少药也不见好。今年初,郎中诊断说他最多熬不过半年,他心里记挂着田姑娘,托草民来打听她的近况。眼瞅着白发人送黑发人,草民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一家子周周转转地来了京城,得知当年那位外派沧州的大人现在已经是位高权重的国公爷,田姑娘仍只是个妾室。想她有这样的境遇,也是与草民那不争气的儿子有关,草民有心道歉,终是不敢搅扰。在国公府外徘徊了数日,打算回去诓骗一下那痴心的孩子便是罢了。   谁料正好遇着沈二姑娘回门,草民觉着她面善,竟与我儿有几分相像。多方打听之下,草民找到了当年替田家姑娘接生的稳婆,打探到当初田姑娘有身孕时摔过一跤,以致沈二姑娘是早产两个月出生的。草民算了算,如果田姑娘与我儿成婚,那便是足足的怀胎十月啊。时间上契合,容貌又有神似之处,草民岂能死心?便是托了人想了法子给田家姑娘带信询问,过了几日就收到约见的传讯。   没想到,与草民见面的不是田姑娘,也不是沈二姑娘,而是要杀我灭口之人。要不是有位义士经过救下了草民,草民根本没有机会在这里跟大人陈诉冤情。可怜草民的老伴儿还有那命不久矣的儿子,没能逃得过她们的毒手。大人,草民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啊大人……请为草民做主啊大人……”   说了那么长长的一段往事,老汉的情绪又是激动起来,不住地磕头请求京兆府尹为自己主持公道。   “这是在事发地点凶手遗落下来的,上头明明白白地刻着一个沈字。此物,夫人可熟悉?”京兆府尹没有直面老汉的请求,而是转向了沈嫣,拿出了一支别致的珠钗,问话到。   沈嫣的脸色灰败,不是事败之后的仓皇无措,而是乍听到悲剧的震惊与神伤。她没有回答京兆府尹的话,只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位老汉,问道:“你是说……他……死了?”   这一问,虽不能断定沈嫣与此次□□事件是否有关联,但已然可以让人知道,那老汉所言并非全是虚假。至少,沈嫣与老汉之间是有故事的,她也确是早产了两个月所生。文请记得,当时定亲合算八字之时,官媒还喜笑颜开地与自己的父亲母亲说,他与沈嫣真是上天注定的金玉良缘,要是沈嫣足月出生,他们的八字可就生生相克,万万不能结合了。如今听那老汉之言,其中竟是别有隐情。而沈嫣,似乎也是变相承认了。   “孽障,我们要是真有心害你们,还会等到今日吗?你贪图荣华富贵,不认亲生父亲就算了,何苦逼人太甚?左右他活不过半年,我们两把老骨头也是要埋进黄土的了,你们就这样等不及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老汉说着,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眼瞧着一个手软无力的老人突然一下子站起身来,直扑向沈嫣。文清眼明身快,一下子跑入堂中将沈嫣护在了身后,一把捉住了老汉的手,却是没有推开,只将他与沈嫣隔开了距离,不让他有机会伤到沈嫣。   京兆府尹自是不会让人乱闹公堂,当即让人将老汉架开到一旁。   沈嫣脚下一软,幸得文清扶住,没有跌倒在地。文清关切地看着沈嫣,她眼中有泪水滑落,却是不曾给文清一个眼神,执着地与那老汉追问道:“他……真的……死了?”   老汉咬牙切齿地啐了一口唾沫到地上,没有搭理沈嫣。   京兆府尹望向沈嫣的眼中闪过一抹得意之色:“夫人这话,本官听了不得其解,还望夫人说得明白些才是。”   第七十三章   沈嫣的情绪几近崩溃的边缘,泪水止不住地落下。文清望着沈嫣,心绪复杂,无意开口作答。   京兆府尹见状,咄咄相逼问道:“请夫人配合本官办案,认罪或是自证清白,说出实情便是了。”   苏卉瑶同情老汉的遭遇,可她压根儿不相信沈嫣会做出那种罪恶行径来,更不会看着沈嫣陷入困境而作壁上观,无动于衷。她往堂中走去,反问京兆府尹道:“大人究竟想听什么?”   “只要是与案情相关,都需解释清楚。”京兆府尹回答到。   “好一个与案情相关!”苏卉瑶冷哼了一声, “单凭一支掉落在凶案现场的珠钗就能断定是沈府□□的赃物?敢问大人,如果是你,会否粗心到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以供官府追查?”   “有意也好,无心也罢,这支刻有沈府的珠钗在案发现场被找到,那老汉又言之凿凿,说的每一点都可溯,沈二姑娘自是嫌犯之一。”   “既然可追溯,大人只管派人去追查。”苏卉瑶据理力争道:“不过,二姐姐是晚辈后生,对于当年之事想必不会比国公爷与二夫人更清楚。至于出生是早了个两月还是晚了两个月,更不是她能决定的。大人询问国公爷与二夫人,才是最为妥当。”   京兆府尹职责所在,是可以传召沈勉为与二夫人前来问话。但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京兆府尹要真是那样做了,事态就严重了。无论结果如何,他头上的那顶乌纱帽是戴不久了。苏卉瑶的话既是在为沈嫣争取,也是在将京兆府尹的军。京兆府尹却是半分没有被吓唬住,反问了一句道:“夫人的表现王妃娘娘也看到了,像是不知情的样子吗?”   “京兆府办案,从何时开始用上像与不像这种模棱两可的字眼儿了?”苏卉瑶毫不退让:“不管二姐姐知情与否,其他与案件有关的人都该接受问询,谁也不可例外。难道不是么,大人?”   “王妃娘娘的意思是下官管不得国公府这桩事儿了?”在苏卉瑶一次又一次地挑衅之下,京兆府尹的脸色无法再沉静如深潭之水,无波无澜了。   苏卉瑶却在此时做出了彬彬有礼之举,对着京兆府尹欠了欠身,说道:“不敢。只是大人单单揪着二姐姐一个弱女子在公堂逼问,有欺弱怕强之嫌。于案情本身而言,也多有不周之处,失了公允之道。老人家遭遇堪悯,但二姐姐绝非穷凶极恶之人。望大人勿枉勿纵,查明实情,给所有人一个真真正正的公道!”   苏卉瑶进退得宜,言辞占理,京兆府尹再有私心,一时之间也无法速达自己想要的结果,不得不做出了让步:“王妃娘娘所言甚是。那就请文四夫人暂留京兆府衙,其余人员下官自会传召,就不劳诸位费心了。”   听到京兆府尹的话,文清立即质问道:“尚未定罪,你怎能关押国公府的人?”   “夫人是嫌犯,必须加以看押,下官是按本朝律法办事!”京兆府尹所言不是无据可依。   “你……”   “文四爷,府尹大人确是按律法办事。”   “是啊二姐夫,冲动无益。只要案子不定论,我们就有时间弄清楚来龙去脉。”   沉默旁观了许久的顾含风突然开了口,却是阻止文清继续与京兆府尹争辩。文清关心则乱,一下子失了平时的冷静,不懂顾含风缘何帮着京兆府尹说话。苏卉瑶见了,低声在他耳边追加了一句,文清这才意识到自己当下真正应该做的是什么。   沈嫣依旧发着呆,眼神没有任何焦距。文清哪里放心得下她一个留在京兆府尹的大牢里,偏偏他不能陪她。目前最要紧的,是查出真相,还沈嫣一个清白。   “嫣儿你放心,有我在,你不会有事。”文清转而宽慰起沈嫣来。   苏卉瑶望向了顾含风,顾含风当即了解了她心中所想。虽是不忍,还是会意地点了头。苏卉瑶冲他感激地一笑,随后拦住了要将沈嫣押下去的差役:“有我在,看谁敢带走二姐姐!”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王妃娘娘,你再这般阻差办公,别怪下官无礼了。”京兆府尹一副乐见其成的模样,说出口的话却是十分公允。   苏卉瑶非但没有收敛,还口出狂言道:“我倒要看看你有多通天的本事,敢得罪国公府、善王府、文侯府这三家的人!”   京兆府尹神色一凛,重重拍了一下惊堂木,对那些愣住的手下吩咐道:“来人啊,将她们一同押下去,有违抗者,杖刑伺候!”   “是!”众差役领命,一拥而上。   苏卉瑶如愿以偿,假意挣扎了几下,便乖乖束手就擒了。沈嫣失魂落魄般,没有丝毫抵抗。文清本欲上前相助苏卉瑶,被顾含风阻止了。文清深知顾含风与苏卉瑶之间的感情深厚,他不会无缘无故眼看着苏卉瑶身陷囹圄而无动于衷,必是有了旁的主意,也是按兵不动。沈嫣与苏卉瑶被押走后,他与顾含风被京兆府尹连请带赶地送出了京兆府。   湿冷的牢房之内,苏卉瑶寻了一处相对干燥的地方,铺上了厚厚一层稻草后,走到沈嫣身边,柔声劝道:“这地儿凉,姐姐过去那边坐吧。”   直到这个时候沈嫣方是如梦初醒。她仿佛对前事都不知晓,看了一眼苏卉瑶,环视了一下四周,问道:“这是哪儿?我们为何在此?”   从进来到现在,沈嫣始终不言不语地独坐一角,这下终于出了声儿,苏卉瑶暗暗舒了口气。她扶起沈嫣往自己选好的地方坐下,问道:“姐姐不记得刚才发生的了么?”   闻言,沈嫣懵懂的神色渐渐黯然下去,显然是想了起来。默然了良久后,她叹苏卉瑶的糊涂:“此事与我有牵连,进来这里是责无旁贷,你又是何苦?”   苏卉瑶笑道:“姐姐见外了。咱们是姐妹,可不就是该同甘共苦?”   听到苏卉瑶仍口口声声称呼自己为姐姐,沈嫣心中五味杂陈:“你没有话要问我么?”   “姐姐放心,王爷和二姐夫定有法子证明姐姐的清白,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苏卉瑶相信沈嫣,她也并不打算在这个地方弄清楚沈嫣的身世。   沈嫣不知苏卉瑶是真的不懂还是在装傻,她只知道事到如今,苏卉瑶对她的事定也猜得七七八八,她再没隐瞒的必要,即是说道:“我……”   “嘘!”沈嫣刚说了一个字就被苏卉瑶捂住了嘴巴。苏卉瑶提醒道:“小心隔墙有耳。”   沈嫣明白,苏卉瑶不问,是在保护她。可是自己方才在公堂上的表现足以让人起疑。这件事要是闹开了去,自己这个国公府的小姐当不成没什么可惜,母亲的性命难保才是她最最担忧的。“瑶儿,我担心母亲,出了这种事儿,她是难有活路了。”   苏卉瑶安慰道:“姐姐先不要自乱阵脚,等等消息再说吧。”   沈嫣是前所未有的六神无主,只觉得苏卉瑶说的对。她身陷于此,胡思乱想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然而明白是一回事儿,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儿。沈嫣心里到底轻松不了。她不能在这儿与苏卉瑶多言,万一被有心人听去了,事情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更没有心情与苏卉瑶闲扯些别的,两个平时无话不谈的人此刻都是静默地坐着,各怀心事。   苏卉瑶将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一一重新思考了一番。她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沈嫣很有可能不是沈勉为的亲生女,而沈嫣自己怕是很早很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儿。   苏卉瑶还记得,沈嫣当初曾感叹过夫婿并非自己所能选择,还说什么只要能安安稳稳地嫁出国公府就心满意足了。当时听了便觉着奇怪,因着沈娆的到来打断了自己的问话,后来一番说说笑笑便是将此事忘在了脑后。如今想来,苏卉瑶唏嘘不已——   沈嫣做的荷包只与了沈辰濠一人,年年生辰都不曾落下,这份用心,若说还可以用姐弟之情来解释,那么只要一提到与此有关的话题,沈嫣就会格外在乎,柳瑜的一句玩笑也能引起她的强烈不快,得知沈辰濠将荷包赠与了沈娆,她更是气极而伤心许久,就多少有些奇怪了。在不知道沈嫣的身世之前,苏卉瑶将这一切理解为是国公府的环境让沈嫣有了超强的自尊心,此刻才是恍然大悟,她竟是自作聪明到了今日。   想明白了这一点,苏卉瑶更是佩服沈嫣的清醒与豁达,竟能因着沈辰濠的一个无心之举而幡然彻悟,没有为那份不可能得到的感情而毁了自己的一生。事实证明,文清才是她命中的良缘,偏生遇到了这样的劫数。   苏卉瑶敢用自己的性命为沈嫣担保,她绝不会狠心到赶紧杀绝。再者,诚如那老汉说的,要是他们有心为难,早在田老爷将二夫人送给沈勉为做妾的时候,他们就会大闹一场,而不是选择离开。刘家公子又是命不久矣,即便从利益角度去分析,沈嫣亦是无须多此一举。   但是,苏卉瑶不能不对二夫人心存怀疑。当年被迫与有情之人分开,委身于人为妾,屈辱至极,要不是有孩子,当真是了无生趣吧。二夫人这么多年在国公府蛮横跋扈,想来不全是性子骄纵的缘故。为了沈嫣,她曾在要临盆之时铤而走险,用性命做赌注换得早产的时机,让沈嫣名正言顺地当了国公府的二姑娘,有了这么多年富贵无忧的生活。纵然当年与那人情深似海,一个母亲为了女儿,不是没有可能对曾经的爱人下手。苏卉瑶在想,二夫人是否也会怨怪刘家?又或者,一切另有隐情,整件事是有人为了打击国公府而布下的局?   不论是哪一种,对沈嫣而言都是堪忧。国公府她回不去,文侯府呢?文清呢?可以不在乎地接纳沈嫣么?苏卉瑶给不了自己一个答案,只盼着顾含风能尽快想出法子救沈嫣出了这水深火热之境。   第七十四章   这次的人命官司与沈嫣的身世相关,一旦罪名落实,沈嫣就会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不只国公府、文侯府会平地起惊澜,已是太子侧妃的沈娆多少也会牵涉其中,这一生都要为人诟病,再难舒心过日子。   当天出了京兆府衙门,顾含风告诉文清案子极可能是有心人布的局,让他先回文侯府观察情况。若是有人问起沈嫣,只消说苏卉瑶临行在即,舍不得沈嫣,留她在善王府住上几日即可。文清心系沈嫣,急于弄清楚原委,却也觉得顾含风的怀疑不无道理,便是依言而行。两天下来,他越发觉得一切与顾含风所言没有半分出入之处。无论是沈府、文府还是沈娆那边,全是一派风平浪静,没有受到一丝影响。   如果不是沈嫣不在身边,文清真要以为所经历的种种是一场无稽的梦了。对于此种异常之状,他不仅无法安心,反而更加担忧——   文清相信沈嫣不会施以恶行,但二夫人会不会他不能保证。要是二夫人动的手,那便是一桩涉及沈嫣身世的案子。京兆府尹不会不在乎自己头上的乌纱帽,为了慎重起见,他定会暂时按下杀人案不表,想法子暗中提醒国公爷沈嫣身世的疑点,这就足以让国公府震动。可现在,京兆府尹关押了沈嫣与苏卉瑶,却是没有透出一星半点的风声,显然个中内情没有他当初认为的那般简单。   文清再坐不住,寻了个借口出门,直奔善王府而去。进了王府,在下人的引路下去到书房,见到了正临窗而思的顾含风。   “果然不出王爷所料,好像这件事儿除了咱们,再没有旁人知晓了。”文清忧心忡忡地望着顾含风,问道:“王爷当日说此案是有心人在布局,是否探查到了什么?”   顾含风没有回答文清,而是问他道:“在说出我掌握到的消息之前,我想请问一下文四爷,倘或尊夫人的身世确如那老汉所言,她并非沈国公爷亲生,你会如何?”   “嫣儿是我的妻子,这一点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改变!”文清说得毫不犹豫。对沈嫣,他爱之敬之,从来都是对她那个人本身,与她是不是国公府的千金无关。   顾含风又是问道:“到了那个时候,文侯府断不会再接纳她,你要面临的是非此即彼的选择,当真舍得下么?”   “舍不下。”文清如实说道:“一边是血浓于水的父母兄弟,一边是心中挚爱的结发之妻,割舍任何一方,都是在为难我。”   文清原本憧憬的未来,是与沈嫣一起,在文侯府的一角过着属于他们夫妻两的小日子,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生。可叹世事难料,一件陈年旧事,一桩狠绝凶案,让他心愿难偿。   顾含风不意外文清会那么说。他没有出声,耐心地等着文清的后话。   “若是嫣儿的身世真如那老汉所言,我会想办法让文侯府接纳她。当然我也知道,那样的希望微乎其微。”沉默了一会儿,文清再次开口说道;“但是,我绝不会弃嫣儿不顾。她是国公府的千金也好,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也罢,于我文清而言,她只是我的妻子,保护她照顾她,是我分内之事。”血脉亲情难以割舍,对沈嫣的心亦是坚如磐石,不会动摇。文清的心志仍然坚定如初。   顾含风点了点头:“有文四爷这番话,顾某就放心了。”   即便文清选了文侯府,顾含风也能理解。可听到他这样说,他更是赞赏与佩服。顾含风与文清交浅言深,深信文清是一个说得出就做得到的君子。今日之言,绝不会是空谈。不过,文清既做了这个决定,他与沈嫣就注定有一段很长、很难的路要走。   “事不宜迟,有何应对之策,王爷只管说出,文清定当全力配合。”文清不清楚顾含风心中是何主意。   顾含风不再言其他,说道:“我刚要与瑶儿离开京城就发生了刘家遭人灭门的惨案,实在太过凑巧,联想到之前文四爷所说之事,更觉蹊跷。”   “王爷的意思是此事与太子殿下有关。”文清此前有过这种猜测,与顾含风的不谋而合。   顾含风沉静的面容上渐生严肃之色:“此事的严重程度非同一般,单凭一个京兆府尹的刻意按压,不可能做到一丝风声都不露。他背后必然有人,且是个能只手遮天之人。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之下就传了尊夫人前去过堂问讯,不外乎是为了留下瑶儿。所以我敢断定,京兆府尹是太子的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太子授意的。”   听了顾含风的分析,文清若有所思地说道:“事关重大,京兆府尹不敢贸然公诸于众是在情理之中;在凶案现场发现的珠钗上刻着沈字,那老汉又言之凿凿地指认是嫣儿买/凶/杀/人,传她过去问话亦是不违背办案的程序。然而恰如王妃娘娘所言,京兆府尹根本没有打算将涉案人员一齐传来问话,而是在公堂之上对嫣儿咄咄相逼,目的就是陷嫣儿于困境。”   “不错。”顾含风所想与文清的分析十分契合:“尊夫人出事,瑶儿与我不会袖手旁观,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只要我们留下,太子就有时间施行他的计划。至于是伸出援手,让瑶儿对她感恩戴德,还是恩威并施地加以要挟,逼我们就范,目前还不得而知。”   “身为太子居然为了一己私心草菅人命,陷害一个弱女子,实在是可恶!那样的人,如何堪当未来的一国之君?天下交到他的手中,又岂是百姓之福?”文清恍然大悟,气愤不已地骂到。   顾含风也没有想到洪洛会荒唐至此。他猜不到洪洛是从什么时候、从哪里发现了沈嫣的秘密,却是能推断出他定是早就想好了在紧要关头以此作为筹码,与自己与苏卉瑶周旋。为达目的,不惜对无辜之人下手,他竟不曾看出洪洛是这样心狠手辣之人。   “王爷没有反对王妃娘娘留在京兆府的大牢,也是为此吧。”文清到了此时才是懂了顾含风的良苦用心。   “太子既是为了瑶儿布下此局,必不会伤害到她。对于尊夫人,他还有利用之处,暂时也是无碍。留她们在那儿,我才可心无旁骛地做我应该做的事。再者,倘若瑶儿知晓太子是冲她而来,她与尊夫人之间怕是再难如从前那般心无芥蒂了。”正因着了解苏卉瑶,顾含风比任何时候都想要对她隐瞒下实情。   “嫣儿是个是非分明之人,不会无端迁怒旁人。”文清试图打消顾含风的忧虑,但对他的做法表示了赞同:“很多时候,真相让人难以承受,不如蒙在鼓里。她们留在那里也好。”   “太子这段时间都在巡防营中,要见他,只要让人带个信儿就可以了。” 要想解了当下的困局,必须见到洪洛。   “好,我跟你一起去。”文清也想去会一会洪洛。   顾含风阻止道:“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文清当然不肯:“王爷该是明白,我非去不可。”   “另外有件事,需要文四爷帮忙。”顾含风解释到。   听见顾含风这样说,文清改了口:“王爷尽管吩咐。”   顾含风将自己的安排说与了文清听。文清当即应道:“王爷放心,文清定不负所托。”说完,便是出了书房,离开了善王府。   独自留在书房的顾含风神情冷峻。他曾经跟苏卉瑶保证过,绝对不会让她与顾儒出事。一开始得知洪洛对苏卉瑶没有死心,他已经为了大局而做出了退让,要带着苏卉瑶与顾儒远离是非之地,不再涉足京城。不想洪洛没有见好就收,出了这样恶毒的招数与他斗。那他就让那个小子见识见识,自己可不是好招惹的。   第七十五章   时值春末,普愿寺的后山没了白雪红梅的明艳相衬,却有翠竹远山的清新点缀。佛音声声,檀烟袅袅,这里本该是个静心宜人的好地方,可惜置身于其中的两个人心事太重,未免辜负了。   “前几日听说皇叔举家出游,还遗憾不能前去相送呢。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洪洛很是意外地望着顾含风,问到。   顾含风没有兴趣陪着洪洛假惺惺地寒暄。他冷眼瞧着一脸无辜的洪洛,开门见山地问道:“明人不说暗话,你该知道我为何而来。说吧,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对方如此直接,洪洛的戏自是没得演了。他笑道:“皇叔是长辈,阅历也在我之上,我以为皇叔来见我是想明白了。”   顾含风的阅历得益于他这么多年的四方游历,而他能这样随心而走,是因为他无官无爵一身轻松。洪洛这话并非是恭维和羡慕,而是在警告顾含风,他一个有名无实的空头王爷妄想与自己这个货真价实的太子相抗,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顾含风当然听得出洪洛的话里有话。他也笑了,笑容里没有半点温度,让人看了禁不住心里打颤:“殿下在东宫之位上坐得太过安稳了,是该多经历些人事,否则怕是忘了本朝立贤不立长的祖训。万一哪天失德于世,你那几位皇弟对取你而代之可都是乐意的很。”   洪洛当然在乎自己的位置,但太子的废立事关国本,他根本不相信顾含风有这个本事可以左右,因此并没有被吓唬住。“这是皇家之事,就不劳皇叔费心了。”言外之意,你一个倚靠皇家恩典才得以有个王爷头衔的闲人,夹紧尾巴安安分分就好,这种大事轮不到你插手。   “殿下觊觎我的妻子,我怎敢不上心呢?”顾含风一句反问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先是骗娶国公府的千金,故意让她觉察你对瑶儿的心思,再以儒儿为饵引瑶儿入宫,想要利用她的妒心使她与瑶儿姐妹相斗。你自以为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不曾想她们姐妹之间不是一般地亲近信任,没有出现你预料的局面不说,他们还将此事告诉了我。得知我要带走瑶儿,你情急之下不惜利用沈府的秘密杀人构陷,阻止我们离开京城。如此恶行,早已失了储君之德,忘了为人之本,这太子之位,岂能容你继续安坐下去!”   顾含风后来的话不是简单的质问,而是有备而来的威胁,饶是洪洛再笃定自己的势力占据上风,也不由得有些怀疑顾含风是否还有不为人知之处。可表面上,他还是强作镇定,不屑地一哂,自信满满地说道:“那又如何?一旦我出了事儿,二姐姐的身世就会大白于天下,国公府、文侯府势必大乱,娆儿的处境也会变得艰难。即便他们都不在皇叔的顾虑之内,我是为了得到瑶儿才步步为营至此,皇叔以为到了那个时候,她还可以心无旁骛地与你恩爱相守吗?鱼死网破不是我的初衷,但如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我也不可能放你们全身而退!”   第七十六章   洪洛所言正是顾含风心里最大的顾虑。如果可以将伤害减到最低就能解决整件事,顾含风绝不会走最无可奈何的那一步。但见洪洛一副执迷不悟的模样,由不得他再有迟疑。   “多行不义必自毙,请殿下好自为之!”顾含风给了洪洛一句忠告后,即是转身离开。   “皇叔且慢。”洪洛连忙喊住了顾含风,快步走到他跟前拦住了他的去路:“皇叔不必动气,听我把话说完再决定应对之策岂非更能事半功倍?”   洪洛话锋突转,一时之间顾含风不明白他的用意。他面色不善地看着洪洛,没有开口接话。   洪洛仿佛没有放在心上,继续说道:“你们既然知道我对瑶儿没有死心,想必也都认为我费尽心机地安排了这一切,是为了拆散你和她,好让她到我的身边来。可是皇叔,你们想过没有,我的做法不论从哪一点来看,都足够让瑶儿厌恶我入骨。我的目的若是想她念我的好,何至于这般作茧自缚呢?”   洪洛说得不错。沈娆、沈嫣、文清还有顾含风,全是那么认为。但依着洪洛的说法,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顾含风不得不感叹眼前这名少年的心计之深沉。他阅人无数,又年长洪洛好几岁,竟是无法将他全然看透彻。   顾含风望着洪洛的目光变得警觉起来,声色厉然地问道:“你到底意欲何为?”   “在解答皇叔的疑问之前,我还是先告诉皇叔一个秘密吧,一个我与瑶儿之间的秘密。皇叔听完以后如若依旧像现在这样不改立场,我或许会考虑放手。”洪洛忽然笑了起来,笑容里充斥着扭曲与阴险。   “你是想说瑶儿与我成婚之前,你趁夜潜入她闺房的事吗?”洪洛还未及说出那个所谓的秘密,顾含风已经看出了他的用心,先他一步问了出来。   “你怎么可能知道?”洪洛掩饰不住地惊诧。此事关乎到苏卉瑶的名节。在他的认知里,但凡涉及到名节相关,女子都绝不会无端提起,平白招惹是非。顾含风是苏卉瑶的丈夫,她那样一个聪慧的人,不会不清楚个中利害,必是会竭力隐瞒。洪洛决定在此时说出,少不得添油加醋。原想着想借此刺激一下顾含风,却是没有想到,他与苏卉瑶之间竟能坦诚到如斯地步。   顾含风道:“早在你提出迎娶沈家四姑娘的时候,瑶儿就曾怀疑你的用心,将你所做之事悉数告诉了我。她去见你也是事先知会过我的。你不必枉费心机,想要以此挑拨我们夫妻了。”   洪洛并不死心,无中生有地暗示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什么都可能发生,你当真一点都不介意?”   “我不信你,但信得过瑶儿!”顾含风说得斩钉截铁,神情与语气皆是比之前肃冷了好几分。   收到顾含风托人辗转送来的约见信,洪洛并不意外。苏卉瑶与沈嫣接下去是好是歹在他一念之间,顾含风不敢轻举妄动,因此,他不担心自己此番赴约会出意外,于是只身前来。可他也了解,顾含风不是个普通的商人,在没有必须完全对立之前,他多少还是对其有些顾忌。眼见顾含风的怒气不是冲着苏卉瑶,而是冲着他而来,洪洛便也消了利用那件事影响顾含风与苏卉瑶感情的念头。   “是我无状了,还请皇叔见谅。”洪洛表现出说错话后的懊悔,却又好似无意实则成心地说道:“想不到皇叔有如此胸襟,实在教人佩服。”   顾含风不做理会,说道:“夫妻之间互信互爱,皆因真心。你一心玩弄手段,自然体会不到。”   “呵,是吗?”洪洛觉得顾含风的话很是好笑:“皇叔也认识从前的我,很清楚我是否生来就是不择手段之人。我交付过真心,只是得我真心相待之人对它不屑一顾,我便是想要体会真心相惜是何滋味,又哪里有机会?”   洪洛每走的一步路、每做的一个决定都是他自己的选择,言语之间倒将责任推给了苏卉瑶,顾含风当然要辩上几句:“两情相悦从来勉强不得,一意孤行只会苦己害人。你对瑶儿若是真心爱之,必是乐见她生活幸福,不会为一己之私伤害她在乎的人。”   “皇叔真以为她爱的是你这个人吗?”顾含风的劝谏之言洪洛不认同,自认为好心地提醒道:“那一日我去找她,愿意放弃皇位江山也要与她携手天涯,她却劝我‘贫贱夫妻百事哀’,还借口说她早在初遇之时就将你放在了心上。倘若顾氏一门不是天下首富之家,她会心甘情愿嫁给一个无俸无爵的外姓王爷?”言及此处,洪洛的脸上现出了鄙夷之色:“我当她那样的品性不会流于世俗,不曾想她与那些贪图享乐富贵的肤浅女子没有两样。庸脂俗粉而已,我一开口,多的是比她家世好模样俏的,我犯不着为求她一顾冒天下之大不韪。”   “瑶儿嫁我确是无路可退之下的选择,但她待我的情分是真是假,我自有判断。我顾含风是豪富亦或落魄,她都不会离我而去。据你于千里之外,是因为她心里没有你,无关其他。”   原本念着洪洛为情所困,顾含风尚存有一丝恻隐之心,想着最好能良言相劝使得洪洛改过自新。于苏卉瑶与沈嫣而言,亦不失为一个好的结果。可洪洛的胡言乱语让顾含风最后的一丝恻隐之心也匿去了——自己心头爱重之人,岂容他人肆意诋毁?   “我们都是一样的痴傻之人。”洪洛早已入了魔障,顾含风的话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皇叔笃信瑶儿待你情深,敢不敢与我赌上一局,让我见识一下你们的真心与我的,有何不同?”   顾含风只觉自己今日来见洪洛实在是多此一举,他不禁自问,自己何时愚笨到会在这种冥顽不灵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只要皇叔应了我的赌约,我保证二姐姐可以安然无恙!”眼见顾含风要走,洪洛一把拉住了他,高声做出了许诺外,还道出了一个惊人的隐情:“那老汉的妻儿没有死,而是被我藏在了一处隐蔽之地。等事情结束了,他们就可以一家团圆。”   顾含风停止了要甩开洪洛的举动,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人。   “皇叔若是不信,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们。”洪洛说道:“不过,那老汉的儿子宿疾缠身,拖不了太久,还望皇叔早做决断。否则就算我有心让他们一家相聚,恐也为时已晚。待到相见之期,老汉只能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我与那老汉一家素未谋面,便是见到了,焉知不是你刻意安排来诓骗我的?”如今的洪洛再无可信之处,顾含风不会轻易上当。他后悔没能早些发现这一点,落到今时今日处处被动的境地。   “这也是一场赌,只看皇叔是否有足够的胆量应下了。”洪洛自信顾含风不会拒绝,给出的回答不置可否。见他仍在思虑之中,接着说道:“文四夫人与善王妃感情再好,也没有久不归家的道理。皇叔你请旨举家出游却迟迟不动身,父皇问起,你又能从何作答?”   “好,我跟你赌。”对着煞是得意的洪洛,顾含风不怒反笑道:“无论你如何试探验证,都一定会大失所望。”   第七十七章   洪洛的出现让苏卉瑶与沈嫣都极是意外,也让她们感到外头情势的不容乐观。   “我娘怎么样了?”母亲是沈嫣目前最为牵挂的人。她性子再厉害,出了这样的事儿,只有理亏的份儿。家法与国法不会顾及她当年的苦衷与不得已,想是再容不下她了。   “二姐姐别担心,虽然没能瞒下此事,但有父皇出面劝解,国公爷没有太为难二夫人,震怒之下将她逐出国公府便不再追究了。”洪洛言语之间满是内疚之情,一副为了自己未能及时阻止事态严重而愧悔不已的模样。   “皇上?”沈嫣诧异地问到。一国之君怎么会为一个妾室出头?   “是父皇,他还命我安顿好了二夫人。否则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我却一直不曾帮到你们,断是没有颜面来见你们了。”   洪洛给了一个十分确定的回答,沈嫣仍是觉得不可思议:“皇上如何会替我娘出面?”   “是王爷与文四爷求的情?”苏卉瑶能想到理由只有这个。然而,她不认为单凭顾含风与文清前去游说,皇帝就会应下。毕竟是国公府的家事,于情于理外人都是插不上手的。更何况其中还牵涉到了人命官司,皇帝即便有心偏私,断不会冒着被天下人诟病的风险去姑息一个杀人凶手。   “皇叔以全部家财当作筹码,并奏请削去善王爷的名衔,父皇见他决心拳拳,顾念这么多年的情分与文侯府的世代忠心,才是答应了。”洪洛痛惜至极地望着苏卉瑶,暗中则一刻不放松地观察着她听到后的反应。   沈嫣震惊得好半天没说话。苏卉瑶却是想到顾含风骤失所有,境况定然好不到哪里去。她来不及思索个中细节,急急问洪洛道:“王爷人呢?”   洪洛迟疑了一会儿,方是说道:“我来之前去了一趟善王府,皇叔正要带着儒儿离开,现在应是已出发很久了。” 说着,洪洛从袖中掏出一张纸递给了苏卉瑶:“皇叔说他知道你当初嫁给他是被迫,他因为自信能保证给你一份富足安顿的生活而没有想你所想,应下了皇祖母的赐婚。眼下他一无所有,除了自由再没什么可与你的了,让你不必挂念他,好生过自己的日子。”   洪洛说话之间,苏卉瑶已经接过那张纸打开看了。她没想到,那会是一封休书。她确认了一遍又一遍,是顾含风的字迹不假。着急、担忧、气愤、伤心……苏卉瑶的心情五味杂陈,难以言说。她一把将休书撕了粉碎,对着洪洛跪了下去。   洪洛赶紧扶了苏卉瑶起来,说道:“你我之间何须如此?有话尽管说来,我一定竭尽全力帮你达成所愿。”   苏卉瑶请求道:“王爷不能走。还请殿下帮忙,下令守住城外关卡,千万不要让他与儒儿离开京城。”   “这……”苏卉瑶的表现出乎洪洛的预想,看她这般在乎顾含风,他不知又生出多少的不甘与恨意。故作为难地欲言又止了几次,洪洛用了一早想好的说辞劝苏卉瑶道:“皇叔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他有心要走,我们决计拦不下的。而且,他如今一身落魄,即便你找到他,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难道你要跟着他四处漂泊不定,苦苦度日么?”   洪洛不答应帮忙,苏卉瑶更是急切。她摇了摇头,说道:“不管王爷境遇如何,他永远是我的夫君。殿下是性情中人,当知风雨同舟、祸福与共方为夫妻之道。从前我对殿下多有言行失当之处,恳望殿下不计前嫌,帮我这一次。”苏卉瑶说完,屈膝又是要对洪洛跪下。   这一次洪洛没有阻止。他不信,不相信眼前这个一心要追随顾含风而去的人与当初劝他‘贫贱夫妻百事哀’的是同一个。自己以太子之尊放弃江山都动不了她的心,顾含风不过是个为利来往的商人,她缘何会这样看重他,不顾前路艰难也要与他患难与共?相貌、人品、家世、对她苏卉瑶的情,他洪洛究竟是那一点比不上顾含风?为什么对他,苏卉瑶始终清醒到让他一度觉得她是世上最最无心之人,可是对顾含风,她却如此情深意重,不离不弃?   洪洛半晌没有说话,沈嫣扶起了苏卉瑶,劝她道:“瑶儿你先起来,城防戒严不是小事,就算是殿下,也须得奏请皇上允准,待到旨意传下方可执行。到那时,王爷怕是早已出了京城了。”   苏卉瑶明白洪洛有难处,可顾含风这一走,她今后出了这里,天大地大,能去哪里找他呢?没有他,她在这个异世便成了孤家寡人,那样的日子还有何意义?   苏卉瑶急得落下泪来,沈嫣蹙起了眉头,转而看向了洪洛,问道:“殿下,真的一点办法也无了么?”   洪洛素知沈嫣是个聪明人,她的问话使得他如从梦中惊醒,对自己情不自禁下的失态有些许慌张。继而发现沈嫣根本没觉察到异样,不由得暗自舒了一口气。隐忍下最真实的情绪,他若有所思地宽慰道:“这样吧,你们先不要着急,我即刻出去想办法。能拦下皇叔是最好,如果没来得及,我会派人去打探他与儒儿的去向。等这案子一结束,你们也知道去何处可以找到他们。”   “好。”洪洛的办法可行,沈嫣点了点头,谢他道:“有劳殿下了。”   听洪洛这样说,苏卉瑶稍稍安了心,诚心诚意地对洪洛感激道:“多谢殿下。”   洪洛心中愤愤然,面上却是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不用与我客气,我这就出去安排。二姐姐,瑶儿,你们保重!”   说完,洪洛转身出了牢房。刚一背向苏卉瑶与沈嫣,洪洛脸上的笑容就被一片阴寒取而代之,眼中流露出险恶与狠绝——他此去,苏卉瑶这辈子要想再见顾含风,是万万不能了。   洪洛走后,苏卉瑶低头看见残留在手中的纸片,止不住地伤心:“当初嫁与他时,确实诸多无奈。但夫妻这么久,我待他是真心还是敷衍,他该最是清楚。往日浓情蜜意,言语之上说得好听,到头来却是狠心地说走就走。我苏卉瑶在他心中,居然是一个只能共享富贵无法苦难同当之人。”   苏卉瑶自顾自地说着,没注意到沈嫣神色变化——   乍一听到顾含风为了救自己与母亲而倾尽所有,沈嫣除了震惊便是感激。后来看到那封休书,愈加愧疚是自己导致了苏卉瑶与顾含风夫妻分离。她本也想要请求洪洛帮忙,却忽然觉得洪洛的态度有些古怪。因着不是十分确定,也为了打消洪洛的顾虑,她便假装没有看出丝毫异样地为洪洛解围,相劝苏卉瑶。   牢门重新被锁上,四周静的好似只有沈嫣与苏卉瑶两个人。出于周全的考虑,沈嫣仍是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在苏卉瑶的手上写了六个字——王爷兴许无恙。   苏卉瑶心里乱成一团,沈嫣的提示让她怔住了。她不明所以地望着沈嫣,要开口问,沈嫣连忙对她摇了摇头。苏卉瑶记起自己曾劝过沈嫣的“隔墙有耳”之语,即是同样在她手上写到:“姐姐何出此言?”   “妹妹放心,殿下必会有法子找到王爷与儒儿。”沈嫣高声劝苏卉瑶的同时蹲了下去,就着地上的尘土,言简意赅地将她从前有意隐瞒的事情悉数写了出来。   番外1   田以霜十四岁的时候,父母开始张罗她的终身大事。   传闻中田家姑娘秉性柔嘉,有秀丽之姿。田家又是世代为商,乃沧州首富,求亲之人自是络绎不绝。田氏夫妇一心攀结官门府第,对那些前来结亲的商贾之家,不论是否素有交情,交情是深是浅,统统拒之门外。这一耽搁,便是整整一年。   一年后的某一天,母亲告诉她,有个京城来的大官儿沈老爷外派到了沧州,等回了京城,便能承袭国公府的爵位,青云直上,位极人臣。父亲命令她无论如何都要在沈老爷跟前好好表现,务必引得他的注意。   她觉得可笑之极。这个时代,有钱能使鬼推磨,偏偏商人的地位十分低下。她田以霜从不自轻自贱,绝不会为了抬高所谓的身家,曲意逢迎任何人。更何况,她与刘家公子从小一块儿长大,情投意合,早已互许了终身,怀上了他的骨血。即便父亲有心让她献媚,那位沈老爷也不可能接纳一个身心俱属他人的女子。   父母自小疼她如珍如宝,只要是她的意愿,从不曾反对过。她以为这一次,也是一样。她坚定不移地表明了决心,道出了事实,换来的是父亲的雷霆之怒。他非但不许她再与刘家公子往来,还打算狠心除去她腹中的胎儿。   她誓死相护自己的孩子,宁愿与双亲决裂都要与爱人相守。母亲心软,有意成全,父亲决绝不肯。他威胁她若是一意孤行,他会一纸诉状告到官府,那刘家在沧州再无立足之地,刘家公子也活不长久。如果她乖乖听话,依照他的安排行事,刘家可以安然无恙不说,他也可以想办法留下这个孩子。   于她,这是一场没有一点筹码的交易。除了妥协,别无他法。   大水冲毁堤坝,百姓流离失所,田府施善赈济灾民,获得赞誉无数。父亲趁机摆宴邀请官员乡绅,沈勉为饮下被动了手脚的酒,很快便不省人事,醉卧田府厢房。她被父亲逼迫着进了房中,除去了全身衣物,躺到了同样不着寸缕的沈勉为身边。那一夜,沈勉为没有碰她,她却视之为这一生最为耻辱的时光。她无声地流着泪,不住地轻抚着腹部,告诉自己一切都是为了保住孩子,保住她爱的人,她不能逃离。   翌日清晨,沈勉为醒来,正逢母亲进房喊她起床,便有了他酒醉误入了人家姑娘的闺房,占了人家姑娘的便宜之事。此事可大可小——倘若田家息事宁人便罢了,否则,在外派的任中出了这般不光彩的事儿,有辱国公府的门楣不说,田家的善行在前,闹大了,沈勉为难免会犯了众怒,他这辈子的前程也有了极大的污点。   她尚处无措之中,裹着被子嘤嘤哭泣。母亲喊来了父亲,他们不依不饶地要沈勉为给个说法。沈勉为不会想不到自己是被算计了,但也只能吃下这哑巴亏。不过,他没有太让父亲顺心遂意,借口身份之别,将她收做了通房丫头,场面上,倒是假意顾着田家的面子,说是等禀明了家中长辈,再行论名分之言。   母亲伤心后悔不已,父亲敢怒不敢言,不能对沈勉为做什么,却来警告她要争气些,这胎必须是个男孩儿。她冷眼瞧着往日可亲的母亲,可敬的父亲,恨恨地说了句“永生永世再不为田家人”,头也不回地跟了沈勉为去。   初到沈勉为房中,他对她视若无睹,她对他敬而远之。妾是奴婢,通房丫头连妾都比不上,她又不得主人看重,无异于从贵养而娇的富家小姐变成了低三下四的仆人,直到沈勉为发现了她怀有了身孕,她的日子才是稍稍好过了一些,可也只是不必再做粗活,他对她的态度与从前并无二致。   孩子是她唯一的指望,亦是她最致命的利剑。她身形瘦小,九个多月的肚子看上去只有七个月的模样,可总有瞒不过去的一天。一旦被发现,便只有死路一条。她所受的屈辱都再没有任何意义。她决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于是,沈勉为一个不当心,她出了摔倒在地的意外。九死一生后,她名正言顺地为沈府生下了二姑娘。出于愧疚,出于对女儿的舐犊之情,沈勉为对她终于是有些不一样了。那样的转变对她而言,无疑是场噩梦,她却必须在那场噩梦中屈意承欢,为他生下了又一个女儿。她自己,也从无名无分的通房丫头,被抬为了妾。   在旁人眼中,她是值得羡慕的——遇着了一个宽容和善之家,她一个妾室居然得以被人称一声二夫人,她的两个孩子也可以喊她母亲。可是,她心里的恨从未平息过,这个家越是好,她越是看不得。   所以,素来的温婉乖顺不见了,她变得越来越刻薄,越来越不招人待见。她清楚,背地里大伙儿都说她不知惜福,遇着这样好的人家还作死,一心挤兑大夫人,妄想掌家。她听了,嗤之以鼻——她连这个家都不屑,掌家与她有何相干?她要的是这个家鸡犬不宁,要他们全部的人都后悔让她进了沈府!   她恨父亲母亲,恨沈勉为,恨沈府,只对自己的一双女儿,感情复杂难言。没有母亲不疼爱的自己的孩子,可她们,一个眉眼有几分像她深爱却无法相守之人,一个则时时刻刻提醒着她是如何委曲求全才能够立身于此。她不是不想像大夫人对沈妍那般克尽为母之分,而是一看到沈嫣与沈娆,她的心就犹如被锋利的尖刀狠狠地剜着,痛不欲生。爱得愈深沉,恨得愈浓烈,能排遣这份百转纠结的只剩下肆意地漫骂。没有人发现过,每每骂过沈嫣与沈娆,她都会一个人躲在房中偷偷哭泣很久很久。   她以为自己会在这样的折磨别人与自我折磨中度过一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收到故人的来信,信中还询问到沈嫣的身世。她更没想到的是,沈嫣竟是一早就洞悉了所有,在她收到那封信还未及做出决定是否要与那人见面时,沈嫣来找了她,声泪俱下地请求她不要再犯糊涂,为了她自己,为了沈娆,拜托她不要再与刘家有任何牵扯。   依着往日的恨意,她毫不犹豫会叱骂沈嫣自私,骂她没有心,然而沈嫣的出现不在她的预料,沈嫣这些年的隐忍让她震动,话到嘴边,她突然出不了声了——沈嫣是有私心,她何尝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对两个女儿生疏了这么多年?此去经年,物与人都早已面目全非,便是她与刘家公子见了面,又能如何?他们再回不去从前了。   她有满心满意的恨,却不是个不清醒的人,她明白自己的冲动会带来的何种不堪设想的后果。她当年忍辱负重,委身为妾,不正是为了要保全刘家、保全沈嫣么?如今,往事蒙尘,她何苦再掀波澜?   她苦笑着答应了沈嫣的请求,要求是沈嫣必须去见刘家人一面。不能相认的话,至少让他们父女俩见上一面,总能少些遗憾。而这,也是她目前唯一能为刘家公子做的事情了。沈嫣没有反对,承诺自己会妥善处理好这件事儿。   仿佛一夜之间,心愿尽数了了一般,她再没了那份与人为难的精神,沈嫣走后,她变得处处谨小慎微起来。人人都道她与那苏卉瑶一样是得了哪位仙人指点忽然开了窍,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为了弥补这些年对女儿的亏欠,也是为了保全那份回不去的情。   她放不下,却是不得不放下。   第七十八章   原本苏卉瑶就觉得顾儒那一回入宫事有蹊跷,她从未想过会是洪洛在使手段。听了沈嫣的话,想起离宫前沈娆来送自己时的表现,是再明显不过的有苦难言,当时,她竟将它误以为是临别在即的不舍。眼下沈嫣身陷囹圄,也与洪洛脱不了干系。而这一切,皆是因她而起。   “二姐姐,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与四妹妹。”沉沉的负罪感压得苏卉瑶快喘不过气来了。   沈嫣摇头道:“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要你自责,而是太子的行为实在古怪,我担心再瞒着你,不仅于事无补,还会让你掉进他设的陷里去。”   苏卉瑶了解沈嫣的用意所在,内疚却是半分未减:“姐姐一心为我,但我难辞其咎。”   苏卉瑶将全部责任揽到自己的肩上,沈嫣开始不确定自己告诉她事实是否明智了,惟有开解道:“是他自己执迷不悟,与你无尤。当务之急不是去想谁对谁错,而是要想想接下来该怎样做。”   “王爷与二姐夫进不来,咱们又出不去,只怕……”苏卉瑶毫无头绪。京兆府的大牢可不是凭她与沈嫣二人之力就可以出得去的。再说,洪洛有心留她们在此,更加轻易出不去。   沈嫣也是为此犯起了难。   突然,一道黑色身影出现在了苏卉瑶与沈嫣跟前。沈嫣警觉地打量着来人,思索着来人的身份与目的。苏卉瑶经过短暂的慌张之后眼前一亮——她认出了来人是谁。   “看来王妃娘娘还记得我。”黑衣人扯下面纱,看着苏卉瑶说到。   苏卉瑶有些不好意思地应道:“当日是我鲁莽误会了萧姑娘,还望姑娘见谅。”   萧薇的脸上显出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王妃娘娘言重了,萧薇不敢当。”   “你们……认识?”能够在此处来去如入无人之境,若非高手绝对办不到。而有如此身手的人,居然是一位姑娘。听着苏卉瑶与萧薇一言来一言往的,沈嫣放下了戒备之心,继而诧异于苏卉瑶何时结识了这样的人物。   “这位萧薇萧姑娘是王爷的旧识,个中细节日后我再对姐姐详说。”这里不是解释的地方,萧薇来此肯定是与顾含风有关,苏卉瑶只对沈嫣简单地介绍了一下。   “好。”事有轻重缓急,沈嫣没有多问。   苏卉瑶转而重新看向萧薇,问道:“你仍然喊我王妃娘娘,可见王爷是无恙的。太子为何要跟我们说王爷交出了全部身家,主动请求撤去了善王爷的名衔?沈府与文侯府呢?情况如何?”   “国公府与文侯府都很好,此事半点风声都不曾泄露过。” 萧薇给了苏卉瑶与沈嫣一颗定心丸。说完那句话,她犹豫了一会儿才是继续说了下去:“为了取信于太子,王爷虽未请旨撤去善王爷之名衔,但确实向太子交出了全部家财。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王爷不让说,恕我无可奉告。”   苏卉瑶轻声叹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了。”   沈嫣见状,后悔自己一时欠了考虑,将那些话说与了苏卉瑶听。她问萧薇道:“是王爷让你来放我们出去的?”   萧薇递过去一把钥匙,转达了顾含风话:“王爷说还得再委屈你们几日。等时机到了,自会有人来告诉你们的。”   “王爷有何打算?”苏卉瑶接了钥匙,握在手中,心里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来。   “我只是负责传话而已,别的我就不清楚了。”   萧薇此言,苏卉瑶听不出她是有意隐瞒还是当真不知情,可不管是哪一种,都足以说明顾含风要做的事有危险——他要等一切结束了再接她出去,到那时她若问起,他会找一个绝佳的借口来哄骗她让她安心。如果是这样,又为何安排萧薇给她送来钥匙呢?不担心她会中途跑出去么?   “瑶儿,你在想什么?”沈嫣轻轻拍了拍苏卉瑶的肩膀,这是她第三遍唤她了。   苏卉瑶回过神来,发现萧薇早已不知去向。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钥匙,忽然就想通了萧薇的来意。对着沈嫣,她若无其事地回答道:“我在想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你骗不了我的。”沈嫣是个聪慧的,当场洞悉了苏卉瑶的谎言,“你是在想萧薇来了这一趟,告诉了我们外头的情形,我便能够安心,而你则会趁着我休息了独自离开,是不是?”   苏卉瑶想不通沈嫣是从哪里看出了自己的破绽,她一心想要糊弄过去,故作轻松地笑道:“怎么会?萧薇不是说了么,再过几日王爷会派人来通知咱们,我自然是与姐姐一同出去了,没有先走的道理。”   看着苏卉瑶的笑颜,沈嫣紧紧蹙起了眉头:“若果真如萧薇所说,王爷等几日便会来接咱们,何须特意让她来走这一遭,还给咱们一把牢门的钥匙?依我看,她来此处,必然是瞒着王爷与文清的。她对王爷要做的事不赞成偏生阻止不了,才来了这么一出多此一举。她给了你钥匙,故意隐瞒王爷要做的事,你不会不起疑心。你心有疑窦,自会出牢一探究竟,又知前路不易,想要留下我,护我周全,是与不是?”   心事被沈嫣一一说中,苏卉瑶再抵赖不得,只有承认了:“姐姐既知我的心思,还望姐姐成全。”   “此事关乎我的身世,我亦不能袖手旁观。便是要去,也是咱们两个去。”沈嫣当然不会同意苏卉瑶只身涉险。   “姐姐要记着,将来发生任何事情,你都是国公府的二姑娘。别的人,从不与你相关。” 萧薇来过,一时半会儿,这大牢还是个能够说话的地方,苏卉瑶避重就轻地提醒沈嫣到。   “无需多言!要么,你与我留在这里;要么,咱们一起出去。”沈嫣半步不退,伸手就要抢过苏卉瑶手中的钥匙。   苏卉瑶眼明脚快地后退了一步,躲了过去,将握着钥匙的手负到了身后。沈嫣无法,只得背靠在了牢门处,拦住了苏卉瑶的去路。   对峙了不知多久,终是苏卉瑶先败下阵来。她长叹了口气,妥协道:“就听姐姐的,咱们一块儿去吧。”   沈嫣半信半疑地望着苏卉瑶,没有说话也没有移动步子。苏卉瑶走到她身边,将钥匙交给了她以示诚心。沈嫣这才相信了苏卉瑶,拿过钥匙,转身开锁。   牢门打开,沈嫣未及回身,后颈被苏卉瑶重重一击,她当即晕了过去。将沈嫣安顿到干燥的稻草堆之上躺好。苏卉瑶说道:“二姐姐对不起。”说完,她出了牢房。锁好牢门后,她看了一眼昏睡的沈嫣,头也不回地走了。   通往出口的路畅通无阻,苏卉瑶心里还有些奇怪,直到在大牢出口处见着了萧薇,才释然了。   见到苏卉瑶,萧薇并不意外,她在这里等待多时了:“王妃娘娘果然聪慧过人。”   苏卉瑶笑不出来,直接问道:“王爷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萧薇的面色凝重地解答了苏卉瑶的疑问。苏卉瑶没有想到顾含风会走这一步,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你别怪我,我也是无计可施才来找你,毕竟……”萧薇与苏卉瑶素无交往,但对她尚有不忍之心。然而重来一次的话,她还是会这么做——她有自己的使命。为此,难免要牺牲自己甚至其他人。她安慰自己,苏卉瑶并非毫不相关之人,出了这样的事儿,她是有责任的。   苏卉瑶看出了萧薇的心思,冲她露出了一个微笑,说道:“你是对的。放心,我自有办法阻止王爷。二姐姐这里,就需要你费心了。”   “你也放心,我不会让人伤到沈二姑娘。”萧薇保证到。   苏卉瑶再没了顾虑,无言地点了点头,转身朝前走去。   第七十九章   苏卉瑶失踪了。   顾含风得到消息的时候,萧薇正站在他的面前,告诉他,他让她护送的人已经安全离开了。   “你去过牢里了?”顾含风望着萧薇的双眸中透着森森的寒意,说出口的虽是问话,语气却是无比肯定。   “我只是做了身为人臣该做的事。”萧薇心知瞒不过去,并不否认。   一声巨响,书案的一角在顾含风的掌下裂了开来:“瑶儿若是出了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语毕,他快步往外走去。   “顾含风你给我站住!”萧薇一声大喝,紧接着是一把利剑出鞘,横在了顾含风的颈间。萧薇的脸上充满肃杀之气:“今日你若敢走出这里,我萧薇定会用这把剑替那些死去的人向你索命!”   顾含风冷冷地看着萧薇,不见半分畏惧:“几日不见,你武功精益到能敌得过我了?”   “便是死在你手上,也是为主殉命,死得其所!”萧薇针锋相对地质问道:“倒是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女人枉顾少主人的性命?你忘了当年王妃娘娘是怎么拼死保住皇室唯一血脉了?忘了顾老先生与夫人是怎么死的了?莫说是你的妻子,就算是你自己,必要之时也须拼死保护少主人,你怎敢忘了本分肆意妄为?”   顾含风本就为担忧苏卉瑶而心焦如焚,萧薇提及的往事更是触到了他心头之痛。怒从中来,他一把捏住了萧薇的剑,剑身瞬间碎成了几段。萧薇还未及反应过来,顾含风已经握着残留的剑尖直指她的喉间,怒不可遏地说道:“你从何得知我会不顾儒儿的安危行事?我假意与洪洛妥协,让他带我见到了刘老汉的妻儿,再让文清去找沈辰濠,他是洪洛身边的人,有他相助,从京兆府里救出刘老汉方可事半功倍,还能保证在短时间内不让洪洛觉察。让你护送走刘氏一家,沈嫣的身世与所谓的案子没了人证,洪洛能有何把柄再来要挟我们?”   “你明明在与军方接触……”萧薇没有被说服。   顾含风曾说过,前朝之人可觅得踪迹的只剩下他们与顾儒,可当她发现顾含风的异动时,才惊觉顾含风竟是连她也瞒住了——他随时有实力发动战争,即使不能保证颠覆这个朝代,也足以给他们重创。顾含风要是为了苏卉瑶而动用这股力量,固然可以解开眼前的困局,但是对顾儒,危险之处不言而喻,她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洪洛一日是太子,就一日有反扑之机,我投诚二皇子,助他取而代之,那些都是他的人。”若非萧薇所为是出于忠心,她又是个女人,顾含风杀了她的心都有:“不是只有你萧薇才懂得忠心护主!我顾家所付出的何尝比你萧家少?儒儿是我一手带大,我再不济也不会危及到他。救一舍一,于我有何意义?”   “我……我不知道是这样,我以为……”萧薇做错了事,无法再理直气壮。   顾含风无暇与萧薇计较,目前最重要的是找到苏卉瑶,不理会地出去了。萧薇有心弥补,明里是依着太后的吩咐继续保护洪洛,暗里是注意他的动向,探访苏卉瑶的踪迹。   从萧薇那里听说了顾含风为她所做的事会危及到顾儒,还会掀起更大的风波,苏卉瑶便断了当面劝阻顾含风的念头。思来想去,她只能选择与洪洛一见,用自己的方式终结这一切。   苏卉瑶有心相见,洪洛自是比任何人都要早地发现了她的所在。一座距离普愿寺不远的小山坡上,洪洛看着苏卉瑶,很是好奇地问她道:“你是怎样出来的?”   苏卉瑶没有回答,也不会对洪洛说明个中详情。在她的注视之下,洪洛有点心虚。他隐约觉着苏卉瑶是来者不善,又不十分确定,想着试探一番最为稳妥,即是问道:“为何这么看着我?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发生了好多事儿。”闻言,苏卉瑶轻笑道:“从我来到这里我就了解了,很多事情非人力所能及,更由不得我自己做主。我一直努力地依着本心过活,到头来,仍是事与愿违,害苦了身边的人,你亦为我入了迷局,失了清明心智,犯下这许多的过错。”   苏卉瑶的话说得再明白不过,洪洛再装傻不得。没有谎言被拆穿后的窘然与无措,他很是平静地问了一句:“你都知道了?”   苏卉瑶心绪冗沉,答道:“是,我都知道了。”   “那你该明白,只要我一声令下,二姐姐的身世就会掀起惊涛骇浪……”   “我全都明白。”苏卉瑶打断了洪洛的话:“想方设法来见你,正是要给此事做一个了断。”   洪洛对苏卉瑶的这句话很是满意,得意自己终能一偿所愿:“想通了就好。不管我做了什么,对你总是真心,你……”言及此处,他忽然止住了话语,变了神色,随即一个箭步冲上去,接住了倒下的苏卉瑶。望着她嘴角不断渗出的鲜血,他顿生从未有过的恐惧,问话的声音都在颤抖着:“你做了什么?”   毒性初发,腹痛如绞,苏卉瑶挣扎了好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看着她苍白的脸,洪洛愈加惶惶不安:“为什么?为什么宁愿死都不肯到我身边来?我究竟是哪里比不上顾含风?”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稍稍减轻了,苏卉瑶终能开口说话:“我说过……殿下与三哥哥……一样……永远都是……我的亲人。顾郎……他是我此生……要执手……执手相伴之人。我……我从未拿他……与你相比过……”   “明明是我先遇着你的,为何,为何就是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呢?”洪洛哭出了声来。他还是不甘心,不懂自己输在了什么地方。   苏卉瑶没有时间解释太多,也解释不清。她能做的,只有尽力劝解:“事情因我而起,那……就由我……来结束。殿下,趁还可以挽回,不要再……执着下去了……放过二姐姐……好好对娆儿……顾郎与儒儿……也让他们……让他们离开京城,再不要……为难……他们了……”   说了这许多的话,苏卉瑶觉得仅剩的气力正从身体里一点一点被抽离。话音刚落,她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她拽住了洪洛的衣袖,吐出鲜血将他身上染成了殷红一片。   洪洛吓坏了,后悔了,他做了这么多从来不是为了害死苏卉瑶,他认为只有自己才给得起她安稳的生活。早知会是这种结果,他再不甘心也会放手啊。   “好,我答应你。您别着急,我什么都答应你。”洪洛紧紧拥住了苏卉瑶,希望能够减轻她的痛苦。   就在此时,顾含风与萧薇赶到了。见到眼前的一幕,顾含风整颗心往下一沉。他将苏卉瑶揽过来自己怀中,洪洛上来要抢,被他一脚踹了开去。洪洛不放弃地想要爬回来,萧薇钳制住了他,他难以动弹,再近不得苏卉瑶与顾含风身边。   “瑶儿别怕,我们去找郎中。”顾含风抱起了苏卉瑶往山下走。   “顾郎……”之前的咳嗽本是伤了极大的元气,身体的活动让难受的感觉加剧。苏卉瑶说了这两个字后呼吸急促起来。顾含风不敢再乱动了。他跪到地上,让苏卉瑶平躺在自己怀里。   “别哭……”苏卉瑶第一次见到顾含风流泪。那泪水灼伤了她的心。她伸出手想要拭去,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顾含风见了,忙是自行擦干了泪水,握住了她的手,放在唇边,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温柔的亲吻表达自己的心意。   顾含风不是解药,却是镇痛的良药。苏卉瑶忽然感到自己又有了力气,说起话来不像之前那么气若游丝了:“答应我,好好活着,将儒儿养育成人,不要为了任何人、任何事伤到他。”   “好,都听你的。” 顾含风忍着泪,强撑出一个笑容,说道:“不过你也知道,我跟儒儿都离不开你。你要撑住,等你好了,我们就出京。记不记得,我们约定好的?”   苏卉瑶点头道:“记得……可……可我没有机会了。”   “不会,你一定会好起来的。”苏卉瑶的自弃之言让顾含风心如刀割。   “不要让在这儿以外的人知道我不在了。”苏卉瑶没有接话,而是想到了另一件事,嘱咐顾含风道:“咱们不是要举家出游么,那就只当我们走了。你要安顿好赵嬷嬷,秋澜,春夏和秋冬,不要让她们为我伤心。”   “好,我会给她们安排妥善的去处。”顾含风强忍着的泪水还是流了下来。   苏卉瑶没有半点血色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顾郎,能与你为夫妻,是我的福分。可惜我福薄至此,上天只给了我们这么点的时间。我允许你再娶旁人,但不允许你忘记我,就让我……自私一次,好不好?”   “不好。”顾含风脱口而出地拒绝了:“我顾含风生生世世,都只有你苏卉瑶一个妻子,绝不另娶他人。”   红尘孤苦,苏卉瑶如何舍得顾含风为了她独守:“你……你不应我,我怎能走得安心?”   “那就留下,好好地守着我……”顾含风却是不肯松口,提出了一个他自己都明知不可能的要求。   苏卉瑶无奈道:“你总是这般欺负人……”   “是啊,我脾气坏,不通情理。你不是最讨厌我这样吗?你得赶快好起来,教训我才是……”顾含风说话间,苏卉瑶闭上了眼睛。他默然泪流了好半晌,终是不得不接受伊人已不在的事实。   “我现在带你回家。你累了,先好好睡一觉。到家了,我会喊醒你的。” 顾含风抱起了苏卉瑶,一边往山下走去,一边自言自语道:   “你不能带走她,不能带走她……”洪洛在后头声嘶力竭地叫着,顾含风仿佛根本听不见。他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了洪洛与萧薇的视线范围之内。   萧薇没想到自己的误会与自作主张会造成这种局面,自责不已,对始作俑者洪洛恨不能杀之而后快。却见他眼神呆滞地望着顾含风离去的方向,不断地重复着刚才吼出的那句话,好似对其他的人和事都没有了意识。萧薇见过这种症状,郎中们称之为失心疯,往往是在人受到了不能承受的巨大打击后便会出现。   番外2   自懂事开始,沈嫣便清楚自己与沈妍和沈辰濠是不一样的。比起他们,她更行差踏错不得。   母亲性子古怪,前一刻对着她笑,后一刻就会板着脸训斥她,动手打她也是常有之事。她一度都是检讨自己,对母亲敬而远之。直到那一次,她鼓起勇气去给母亲道歉,听见她房中落泪伤心,喃喃自语,她才知道自己的身世是那样不堪。   天晓得小小年纪的她是怎么说服了自己悄悄离开,没有哭着去问母亲。此后的年年岁岁里,她始终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这个秘密。为了不露出破绽,她不断提醒自己,她是国公府的二姑娘,不是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女。   她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为何,自己对那个名义上的弟弟有了不该有的心思。是他的笑容格外耀眼,还是自己能接触到的男子除了父亲之外便只有他了?他确实太过优秀,优秀到她明知不可为,明知不会有结果,也仍是想要为他做些什么。   借着他每年生辰送他荷包,是她所能想到的最为稳妥的表达方式。每一次,她都紧张到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膛,即便那个人对自己一直视为姐姐般地敬着爱着,也不曾动摇过她为之付出的心。此生最多只能如此,她不强求不奢望,在看到他收下荷包,冲自己微笑道谢时,她方觉着在沈府如履薄冰的日子还有些意义。曾天真如她,想当然地认为只要自己的秘密守得住,她可以永远将这份心事保留。她甚至想过,等父亲与大夫人为她许人家时,她要如何反对如何抗争。   她像个窃贼一般,将暗无天日的情思寄托于沈辰濠,生怕被人发现了去。在柳府,她也听得出柳瑜是在开玩笑,没有恶意,极度的恐惧却是教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后来想想她很是害怕,若非苏卉瑶机灵帮她解了围,闹到长辈们跟前儿去,麻烦就大了。   她没想到,沈辰濠会将荷包转送沈娆,更加没有想到的,是被她视为知己的苏卉瑶与她一心疼爱呵护的妹妹竟然早已知情,瞒而不告。她是生苏卉瑶与沈娆的气,但苏卉瑶一语中的,她最在乎最难过的,是沈辰濠对自己所赠礼物的不重视。   正是那一回,她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在自己编织的幻梦中度过了这么些年。她不是不明白自己是时候该醒过来了,她不确定的是自己还能不能抽身而退。   苏卉瑶的婚事让她觉醒。苏卉瑶寄居沈府,身不由己,她这个庶出的女儿又比苏卉瑶好多少呢?以前是她太过可笑,以为只要自己还是国公府的二姑娘,执意不嫁,旁人也是无可奈何。如今才知不可能——母亲的处境本就难为,妹妹又是庶出,婚配之事本就低人一等,自己要是随性妄为,他们会被人指指点点。她不能单顾着自己。   熄了心,敛了情,她顺从地嫁出了国公府,所幸遇到了良人。她知冷知热地对文清,心里总是难以亲近。文清分明感觉得到,可他从来没有为此而为难于她,质问过她,在自己为苏卉瑶请他帮忙时,他更是二话不说地就应下了。感激之下,她也在努力忘记那份年少的悸动,努力将文清放到心上。不曾想一夜之间,祸起萧墙。   她派去打听刘家现况的人回来报信,说是刘家给沈府送了一封信。她当即觉得情势不妙,匆匆地回了沈府,与母亲将话挑明了。母亲答应了她不与刘家往来,要求是她必须去见生父一面。   沈嫣应下了,然而,深思熟虑了一番,她最终没有亲自去见,而是派了人去给刘家送信,并给了足够他们安身立命的银钱,不料会给他们招致杀身之祸。   她曾怀疑是母亲情急之下做出的糊涂事,直到洪洛来说了顾含风的事,她顿时想通透了,即是将以前悉心相瞒的事告诉了苏卉瑶,一则不让她为了顾含风乱了方寸,失去判断;再则,她猜不出洪洛下一步作何打算,再隐瞒下去,对苏卉瑶以及顾含风而言,怕是无益。   事情再次失去控制。一个以前她从未见过的黑衣女子带来了一个半好半坏的消息。她猜中了苏卉瑶的心事,却没能阻止她独自外出。不知是苏卉瑶下手失了分寸,还是别的原因,她昏睡了不少时间。等她醒过来,事情已然顺利解决了。刘家的人安然无恙,文清带着自己去见了他们。血缘掺不得假,亲情是天性,简单一面,寥寥数语,过往所有的心结都释怀了。   见到生父时,沈嫣在想,如果当年他与母亲没有被棒打鸳鸯,自己的生活会过得比在国公府要安心得多。不过那样一来,她就遇不到文清。可见命运自有安排,不会只给你波折与苦难。在你感到前路迷茫之时,总会将希望带到你身边。   经此一役,文清待沈嫣更好。沈嫣也赫然发觉,那份年少冲动下不为人知的情愫,早在不知不觉中成了过往云烟。她庆幸自己当初的清醒,没有执迷不悟,得以拥有一份此生可遇而不求的安稳。   番外3   沈辰濠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与洪洛对立的一天。从小到大,他们亲如兄弟,无话不谈。他倾心于苏卉瑶,后来隐下那份情愫,虽是有诸多原因,更多的还是为了顾及洪洛的感受。他真心希望洪洛能与苏卉瑶在一起,尽管他提出的要求不尽合情理,他仍是答应了帮忙。唯一一次拒绝,是洪洛想要潜入苏卉瑶闺房,带她远走高飞。那太过疯狂与不现实,任是洪洛如何拜托,他都没有松口。   几经周折,苏卉瑶嫁给了顾含风,他只能感叹缘分天定,任谁也左右不得。他以为在自己的开解下,洪洛也是真正地看开了,竟没发现他从不曾死心过,还将那么多视他为亲人的人拉入了精心设好的局中。洪洛有心欺瞒,他自始至终被蒙在鼓里,文清的求助让他意识到,那个与自己如手足般亲近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变了。今朝他是太子,日后他会是皇帝,自己与他之间,会彻底变为君臣。一位君王与臣子的私交再好,都不可能会是朋友。这是他们一早注定好的路,挣脱不开。   然而,答应帮顾含风救出刘老汉并非是对洪洛心存怨怼,而是不忍见洪洛越陷越深。不管洪洛是否背弃了他们之间的情分,他都不会。他们从稚幼无知长到年少疏狂,多少次秉烛夜谈抱负理想,人生担当。那些一去不再复返的时光洪洛或许会淡忘,他却会一直记着。   文清说,洪洛为了困住苏卉瑶,设计了刘老汉一家。沈辰濠知道那并非是全部的事实,却是没有深究——既然是顾含风的安排,自然不会危及到苏卉瑶。只要能保证这一点,他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事情解决后,顾含风亲自来向他道谢,并说了要与苏卉瑶离京出游之事。他很清楚这一别,此生再见的机会应是寥寥。他有心与苏卉瑶一见,也确信他开了口,顾含风一定不会反对。斟酌了一番,他最终没有提起——   历经尘事种种,意外频频,他的心仍是一想到苏卉瑶就分外柔软。可两情相悦是多么难得事儿,两情相悦之下的长相厮守更是轻易得不来。他无缘无福与心中所爱成就美好姻缘,固然遗憾,但至少他遇见过,在这个婚姻大事谨遵父母之命的当下,体会过真正的动心是何滋味,已是上苍给予的莫大的幸运。他还记得她那句“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祈盼,有人给了她那样的生活,她足够幸福,对他而言言,是另一种圆满。   所以何必相见徒增凄凉与不甘?就让自己永远记住当初在国公府长廊亭中遇见她时的景况吧。至此山长水远,遥遥相思,那般惊艳鲜明的记忆,足以让他在今后的日子里不会孤寂,甘之如饴。他会用最诚挚的心祝福她与她爱的人一生安好。至于为了救她而对洪洛造成的伤害,便由他来弥补,不需她有过多牵挂与担忧。   第八十章   洪洛得了失魂症的消息很快传了开去。太后与皇帝震惊不已,下令彻查谋害太子之人,几番无果而终后,惟有作罢。   洪洛生母早逝,自幼体弱多病,皇帝一心爱重于他,可惜他出此意外,再是难当大任。二皇子洪焱的生母不得太后欢心,但颇得皇帝看重。洪焱的学识与本领亦是与洪洛不相上下。皇帝痛心疾首,准了朝臣的奏本,改立洪焱为太子,以保国本。   太后气极,长居深宫,成日吃斋念佛。明面上不再关心前朝之事,暗中则让萧薇遍访名医,想要医好洪洛,再行争夺东宫之位。因着事先有了安排,洪洛发病之时,萧薇正在太后身边汇报他近日来的行踪,尽管有失职之嫌,到底没有让太后怀疑到她头上。   一朝天子一朝臣,原本立于洪洛阵营的臣子人人自危,忙着巴结洪焱还来不及,哪里有心顾及旁的?加之京兆府尹被洪焱寻了个不是,奏得皇帝准允后打发了他,沈嫣的身世之谜就此不了了之。以利诱人,到头来终会因利被人摒弃。现今还能一如既往守在洪洛身边的,只剩下沈娆一人了。   有皇帝与太后在,洪洛不会有性命之忧。他又是疯疯癫癫,对洪焱没有丝毫威胁,洪焱不会自找麻烦,并不将他放在心上。然而东宫易主,洪洛与沈娆不能继续住在宫中。皇帝赐了宅子安顿他们夫妻。入住这一日,沈嫣与文清来看他们。   “姐姐不必担心,我们现在很好。” 看到沈嫣欲言又止,沈娆微微一笑,反过来劝慰起了她。   “傻妹妹,有苦楚只管对我诉,你我之间何须见外地强忍着?”眼见沈娆容颜憔悴,沈嫣心里负疚极了。若非那些事不可明言,她定不会隐瞒。   洪洛病得蹊跷,沈娆心有猜测,却是不愿旧事重提。“我不苦。于我而言,如此结局未尝不好。我不必再提心吊胆,担心有朝一日自己深爱的人会与自己最亲的人相对立;他此生也只会有我一人。我们可以心无旁骛地守着彼此。愤与恨,争与夺,再不与我们相干。日子能这般简单纯粹,别人求都求不来,不是么?”   沈娆说得愈是豁达,沈嫣愈是心疼她。洪洛咎由自取,沈娆何其无辜要陪他受罪?沈嫣诚心希望洪洛能有清醒之时,希望他可以幡然醒悟,好好珍惜真正值得他付出情意之人。   “是啊,这样……也好。”沉默了良久,沈嫣只能顺着沈娆的话应了一句。   沈娆笑了笑,说道:“姐姐陪我一同去看看洛哥哥吧。”   沈嫣点了点头,与沈娆去往了洪洛的住处。文清一早在那里看顾着了。   除了萧薇,人人都当顾含风与苏卉瑶带着顾儒出游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何处。   一望无垠的江面上,一叶扁舟不疾不徐地顺流而下。艄公在船尾掌舵,顾含风站在船头,满面愁容地眺望着远方。顾儒站在他身侧,时而望着江面,时而看看顾含风,兀自纠结着要不要把心里的疑虑问出口。   “爹爹,娘亲去哪儿了?我很久没有见到她了。”终于,顾儒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顾含风收回了远眺的目光,看向顾儒时,顾儒竟从他的眼中发现了闪闪的泪光。顾含风轻轻抚了抚顾儒的头,冲他挤出一丝笑意,没有给出答案。顾儒懂事地没有刨根问底,暗自难受起来——   他不清楚发生了何事,可从城门口分别后他就没有再见过苏卉瑶,他也从未看到过顾含风这副模样。用先生教他的词来形容,就是萎靡不振,神思恹恹。他的感觉很不好很不好。想着想着,顾儒的眼前逐渐模糊了起来。   父子二人心事重重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艄公提醒天色有变,很快要下雨了,他们才是回到了船舱内。刚一坐稳,伴随着几道闪电撕开了乌云密布的天空,瓢泼大雨倾盆而下。紧接着一道惊雷炸响,击中了船舱顶部,船身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摇晃起来。顾含风将顾儒护在怀里,极力稳住自己的身体,终究抵不住一波巨浪连着一波巨浪地翻压过来,他们连船带人迅速被淹没。   艄公熟识水性,抱着浮木拼尽全力游回了岸上。回过头一看,大雨倾泻之下的江面上,哪还有船只与人的踪迹?   “兴废寻常事,人老木兰非。莫道广陵散,明月耀清晖……”①   闹铃响个不停,苏卉瑶极不情愿地从被窝里伸出了一只手来摸索。将手机拿到眼前一看,已经是下午五点了。本来是午睡小憩,她居然睡了整整四个半小时!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越困越想睡,越睡越犯困。没有任何挣扎地,她忽略了肚子发出的抗议声,关掉了闹铃,想要睡个回笼觉。反正今天周末,爸妈又都出差不在家,她睡到明天早上也没有人会来干涉。   现实总是比想象得骨感。苏卉瑶刚刚换了舒服的姿势躺好,门铃响了,大有她不开门就不罢休的意思。   带着起床气地随手套了件外衣,扒拉了一下凌乱的头发,苏卉瑶趿拉着拖鞋去开了门。   短暂地愣了会儿神,快递小哥笑脸相迎地说道:“您好,有您的快递请签收。”   “谢谢。”确认无误后,苏卉瑶签了字,道了谢。这是她双十一的最后一件战果。   “不客气。”快递小哥收好单据,目不斜视地骑车走了。不用面对苏卉瑶之后,对于刚才的一幕,他满脸都写着“无语”两个字。   苏卉瑶当然不知道自己给快递小哥的心灵造成了多大的冲击。还处于犯懒中的她抱着快递准备用脚把门带上回卧室,却发现对面人行道上的画风有点不对。她以为是自己刚睡醒眼花,于是揉了揉眼睛,这下,倒是看得真切无误了——   一名一脸茫然的男人牵着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站在那里,那种陌生的感觉就好像他们来自另一个时空。   苏卉瑶向来不管闲事,但好奇心还是有的。看到他们的穿着,她不禁在想,没听说附近有剧组在拍戏啊。就算有,在这个地方也该是拍现代戏才对吧……   苏卉瑶多看了对面几眼,男人也注意到了苏卉瑶,望向了她。与对方眼神接触的一瞬间,苏卉瑶忽然觉得那个人很是面善,对他油然而生出一种亲近之感。   (全文完)   注① :《二分明月》歌词。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