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 《三途川客栈》 作者:木绣球 ==============   ☆、第1章 诡异客栈 树丛狂乱的摇摆着,一个人影猛的从里面冲了出来,然后又狼狈地摔倒在地。他喘着粗气,喉咙里发出短促而压抑的闷哼声,四肢挣扎着向前爬去。 他的头顶是一轮满月,整个雪原在月光下反射出一种近乎惨白的寒光来。 身后远远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不敢回头去看,奋力在积雪中爬行,身下拖出了一道暗红的血迹。 前方不远处有家客栈,他看见门匾两侧挂了两个精致的纱灯,三途川客栈这几个大字在橘色的灯光下透出些诡异的血色。客栈的大门前挂了张大大的毛毡帘子,一只白生生的手正从里面把帘子慢慢揭开了。 接着一个妙龄小娘子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穿着青色的纱衣和百褶裙,黑鸦鸦的长发只用一支白玉簪挽起,更衬得一张脸无比苍白。 小娘子手里提着一盏花灯,柔和的灯光将她纤细的影子拉的老长。她安静地站在客栈外,似乎在等什么人。 他顿时狂喜,想也不想就张嘴高声喊道:“救命——救命——有妖怪——” 那个小娘子听见他尖锐刺耳的呼救声就转过头来,他又挣扎着向前爬了几步,终于爬到了小娘子身边。 那盏花灯仿佛有什么魔力,橘色的灯光柔和又温暖,他一接触到那片灯光,就觉得自己已经得救了。 他伸手指着身后,混乱的叫道:“那里,就是那片树林,有妖怪!长尾巴,长长的舌头——妖怪——” 然后他看见小娘子面无表情的望着自己,神情复杂,仿佛是再看一个闹事的疯子一样无奈,什么话也没有说。 他觉得心里一松,是了,妖怪肯定不敢来人多的地方,他逃掉了,得救了,活下来了。 然后他觉得那股子紧绷的气力一下子消失了,他瘫在小娘子的脚边瑟瑟发抖,只觉得贴着冰雪的位置痛的发麻。 “哦,妖怪?嘻嘻嘻,你说的妖怪,是不是长得这个样子?”忽然身后有一个轻柔的女声这么问他。 他呼吸一窒,然后僵硬的转过头去,他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脖子发出嚓嚓的响声。 一张青色的脸几乎是贴着自己的脸慢慢逼近,它的那双眼睛没有眼白,整个眼眶里填满了青黑色,邪恶的青黑色,本该是瞳孔的位置只有一条狭长的黄色细线,并不断地收缩着。 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声蒙住了,他很害怕,身体像是得了疟疾一样不停的颤抖着。 “呀——呀——”他听见自己嘶哑的尖叫声不停在耳边回响,他想闭上眼睛,不想再看那张恐怖之极的脸,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忍不住慢慢往下看去。 这个妖怪比自己远远看着的时候更加恐怖,它的脸上布满了黄褐色的鳞片,那些鳞片一直蔓延到它的脖子,鼻子和嘴巴向外凸起,嘴角和下颔的鳞片更为平滑宽大。 它微微张开嘴,一条长长的蓝色大舌头慢慢伸了出来,脸上出现个诡异的笑容,嘴里发出嘶嘶的响声。 然后他忽然感觉到一条冰冷黏腻的舌头顺着自己的脖子滑向后背,他终于反应过来掉头匍匐到那个小娘子的脚下,一把抱住她的大腿崩溃的尖叫,“妖怪——” 小娘子的身体很温暖,虽然被自己带得有些摇晃,却依然沉稳的站在那里没有动作。 他以为这个小娘子会救他,但是当他抬起头望着她的时候,却发现这个小娘子低垂着眼,一脸冰冷的看也不看自己,反而对着他身后微微躬身,轻轻道:“您来了,房间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他这才觉察出不对来,他们是一伙的。 他终于发现到小娘子穿的是这么单薄,但是他手底下的抱住的躯体又是那么温暖,周围明明是冰天雪地。 他觉得全身冰冷,猛的撒手后退,一转头又看见那只妖怪布满硬鳞的尾巴慢慢摇摆着,顿时动作又是一缩。 他在绝望中尤不死心,奋力向右一扑想要逃跑,不料脖子一紧,身体突然悬在半空中。 他瞪大眼睛,感到视线变得模糊,他伸手不停抓挠着妖怪掐住自己脖子的那只手,痛苦的蹬着腿死命挣扎,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嗬嗬声。 “青衣,你看这个可当得房钱?”妖怪愉快的声音夹杂着嘶嘶的响声,在他耳里像是最可怕的诅咒。 他痛苦的偏过头,一张脸涨成猪肝色,他望着那个小娘子,看见她慢慢张开嘴。 “可以——” 这是他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 今年的风雪尤其大,举目都是冰雪,领队的王得财失了方向感,一时间竟找不到以往光顾过的大客栈。 但是商队已经连续赶了两天路,每个人又冷又累,王得财心里急得很,猛然见瞧见前方有间客栈,不由得一喜。 “我们去那家客栈休息一宿,后面的跟上!”领队的王得财毫不迟疑的转头喊了一声,又盯着队末那两个踉跄的人影皱起了眉头。 那是一个身形纤细的女人和她的孩子,原本他是不想带上她们的,这样寒冷的时节,就连健壮的汉子都有些顶不住,更何况柔弱的女人和年幼的孩子呢。 但是那位皮嫩的几乎掐出水的女人却是坚持要一起赶路。 “奴家的阿爹病重,若不紧着赶路,怕是见不上一面了。” 王得财一想起那女人含悲带泣的模样,不由心里一颤,这样娇俏的娘子,合该让人养在院子里护着,可怜她还是如花的年纪就守了寡…… “大哥,想什么呢?”王得福见自家大哥呆呆的半天回不了神,不由得纳闷起来,待到顺着王得财的视线一瞧,就见那个娇娇弱弱的女人正拉着自己的孩子落在队伍后面。 王得福是知道自家大哥的心思的,大哥年纪也大了,还没娶上媳妇,那个娘子看起来标志的很,又守了寡,虽然带了个拖油瓶,但是也比乡下那些粗糙的女人强多了。 “你带队去客栈订几间房,我去看看她们还走得动不。”王得财还是有些怜惜那对母女,当下就夹了下腿,催马往队尾跑去。 “要是有个嫂子也不错。”王得福露出个憨厚的笑,也不迟疑,马上带队朝着客栈前进。 要说这个客栈,也有些古怪,孤零零的建在荒野,也不晓得有能几个人来光顾。远远瞧着并没有多大,模样也很普通,唯有正门上挂挂的那个匾,龙飞凤舞的写了几个血红的大字,隐隐透出的诡异。 “三途川客栈?真是奇怪的名字啊!”王得福有些瑟缩的抖了抖,只觉得浑身冷的快结冰了,虽然隐约觉得诡异,但是实在是冷的不行,当下毫不犹豫的掀开了毛毡帘子推门进了客栈。 一进客栈,王得福先是觉得周身一暖,紧接着就听见无数人说话的嘈杂声响,然后是一股诱人的肉香,他咕咚一声咽下了流出的口水,抬眼朝着大堂的扫去。 只一眼,他的眼睛就挪不开了。 那是个正当妙龄的女子,身姿妙曼,头上只斜插了根白玉簪,青丝垂肩,穿了件淡青色纱衣,下着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微低着头,雪白的一张小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似乎是发现了王得福的视线,她抬起头来,一双清冷的眼睛瞧得王得福浑身一冷,登时回神了。 “哟,客官,你们是要打尖还是住店呐?”一个人影忽然一闪,又把王得福吓得心口一颤。 王得福定了定神,就看见一个长相俊秀的男孩子对着自己笑,年纪不大,约莫13-14岁,身量未足,穿了身黑衣,越发显得身材单薄。但是他的脸却圆的很,肉肉的脸颊还有未褪尽的婴儿肥,他甚至还有两个酒窝,越发显得讨喜。 王得福在心里默默算了算商队的人数,然后说道:“我们要8间通铺房,再给我们来些炊饼和酱肉。” “不要酒吗?”小二笑嘻嘻的提醒道,“我们有新酿的好烧刀子,雪天里喝可过瘾了!” 王得福一听,不由得也有些心动起来,这样冷的天,可不得来点烈酒暖暖身么,心里这么想着,口里就不由得顺嘴应道:“行,那就来两斤烧刀子,我们还有马,不知道马厩在哪里?” 因刚才进门的时候,他没有瞧见马厩,所以这会儿马还在外头让人帮忙牵着。 小二一听,了然的点点头:“是了,我们的马厩在后头,新来的客官都不知道呢,那我就叫人帮你们把马牵过去吧。” 说话间小二就转身冲着大堂喊道:“青衣姐,外面有好些马匹还没有送到马厩去,麻烦你去带个路。” 王得福正觉得有些纳闷,就瞧见方才自己挪不开眼的小娘子走了过来。 青衣刚走了两步,就觉着自己的右手被人给拉住了。 “哎哟,这小手儿滑的,黑三郎你也忒不怜香惜玉,怎么就忍心让青衣小娘子到冰天雪地里去牵马!” 青衣皱了皱眉,转头冷冷瞧了眼对自己动手动脚的青年男子,虽不情愿却也没有挣扎。 这会儿占自己便宜的男人名叫熊大,别看他一副玉面模样,心肠却毒的很,上回有个小娘子也被摸了手,一个不乐意扇了他一个耳光,结果他还是笑嘻嘻的,脸色不变直接拧断了人家小娘子的脖子,末了还剥了她的皮做了盏美人灯,说是算折了一名店员的补偿。 这不,那盏灯还在头顶上点着呢,青衣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怕得慌,连腿都要软了,只能绷紧脸死撑着。 罢了,他是这里的老客,素来爱油嘴滑舌的占年轻女子的便宜,青衣知晓自己没什么力量反抗,只得咬牙忍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摸手,就当是被狗舔了一口,大不了回头多洗几回手。 “不如这样吧,你陪我喝杯酒,我就让我的仆从去替你牵马。”熊大摸着青衣温暖柔滑的小手舍不得撒手,见青衣冷脸没什么情绪,就又故意刁难起来。 这个小娘子自己盯了好久了,一直没有机会上手,这会儿趁着胡姬不在,还不得抓紧机会多调戏会儿才怪呢! 青衣闻言脸更是白了两分,她抿了抿唇,还是冷冷道:“我不会喝酒。” “酒这东西,多喝两口就会了。”熊大兴奋起来,气也粗了脸也红了,抓住青衣的手越发用力,恨不得这会儿就直接把她揉到怀里一逞□□。 这可是上好的阴女啊!熊大心头发痒,心里将青衣翻来覆去的揉搓了几回,这会儿越想越激动,登时绷不住形象,嘴角流出口水来。 周边的客人却依旧自顾自的谈天吃饭,仿佛没有看见青衣惨白的脸色和满脸狰狞的熊大。 青衣真是恨不得将那杯酒直接泼到熊大面上去,却又有些下不去手,这会儿护身符胡姬不在,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眼瞧着熊大眼睛发红的朝着自己凑过来,心里在忍耐和爆发之间不断挣扎。 “嘭——” 酒杯被一只粗大的手重重拍回桌面,四周猛的安静下来,都朝着青衣他们所在的位置望了过来。 青衣露出点吃惊的模样望着王得福。 王得福只觉得这杯酒下去犹如炭火从喉咙一直烧到心口,心想这么烈一杯酒,小娘子喝下去还不得倒了,于是瞪着一双眼睛狠狠盯着熊大道:“酒我替这位小娘子喝了,这位兄弟也别为难人家小娘子,快快松手才是正理。” 熊大偏头将王得福从头扫到脚,又变回了玉面公子的斯文模样,然后微微一笑,松开了拉住青衣的手:“青衣你瞧,眼光好的不只是我呢,这位兄弟也看上你了呢。可惜——” 王得福只觉得眼前这个玉面公子有些诡异,方才他失态的时候,自己隐约看见对方面上有些黑色的阴影,这会儿熊大微笑的望着自己,他细细一瞧,却见他面白如玉,连颗痣也无,心底暗道,果然富贵人里败类多,方才他一脸淫*欲的模样倒真真像个妖怪,让人心底瘆的慌。 “这位兄弟你叫什么名字?”熊大捏着方才被王得福喝空的酒杯瞧了瞧,貌似无意的说道,“相逢即是有缘,我们互通个姓名,来后见面也好称呼。” 青衣见王得福张口就要回答对方,当下也顾不得自己害怕,直接拉了拉对方的胳膊急道:“还不快跟我去马厩,再晚些没有空位,你这些马匹只能留在外头,到时候被豺狼虎豹什么的叼走可别怨我们。” 青衣说的是实话,这一带什么都少,就是野兽多,有时候客人实在多了,没处安置牲口的时候,第二天就只能见着牲口的骨架子了。 王得福见商队的其他人已经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找自己,也晓得外头冷的慌,他们有些等不住了,就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道:“那就辛苦小娘子带路了!” 青衣略点点头,快步在前头带路。其他客人盯着王得福看了许久,王得福还倒是自己这番英雄救美出了风头,此时被众人看着,只觉得心底有些飘飘然,又瞅了瞅前面窈窕的身影,越发浮想联翩起来:不晓得这位小娘子是否有相好的,没有的话自己也很是愿意带她一起走,到时候养在屋子里,什么都听她的。 青衣不知王得福想了些什么,快步掀了毛毡帘子出了门。 外头冰天雪地的,一串深深地脚印由远及近蜿蜒而来,青衣倒吸了口冷气,瞧着少说也有三、四十人慢慢朝这里走来。 她略低头想了想,转身拉住跟出来的王得福往外走了几步,又仔细瞧了瞧没有其他人跟上,就小声跟王得福说道:“我们房间有限,恐怕住不下这么多人,你们要不再往前走走,我知道不远的地方有个大客栈,够你们住下的。” “没事,我们可以挤挤,本来走商就不那么讲究,有个屋檐有张床就够了,况且天又冷,再走下去怕有些人顶不住。”王得福却没有在意,心里估摸着一间房住6个人应该住得下,又见青衣拧了双秀眉,面露忧色,不由心底一热,只觉得这个小娘子人又美心又善,越发觉得对方好的不得了,登时望着青衣就傻笑起来,憨气十足。 青衣却想再继续劝,不料一眼瞧见黑三郎探出个脑袋对着自己笑吟吟,立即闭嘴不再说话,径直往客栈后方走去。 王得福摸了摸头,就招呼自己人牵着马跟在后面。 客栈后头有个颇为齐整的马厩,青衣指了指马厩道:“那里就是了。” 王得福推开门就看见里面是两排格子间,马牛猪都有,分门别类的关在不同的栏门里。 那些牲口见有人进来,先是抽了抽鼻子,接着都凶猛的撞起了栏门,吓了王得福等人一跳。 “叫什么叫,他奶奶的,再叫就宰了你们!”跟在后面的许三顿时冒起火来,劈手就用马鞭抽了最近的一头牲口一顿。 挨打的那头猪惨叫了几声,立马缩在角落里不再动弹,只是王得福瞧着那头猪盯着他们的眼神,怎么想怎么别扭。他心里有些膈应,就连忙拉住许三的手劝道:“和牲口较什么真,快快把马安置好,咱们也好进去喝口烧刀子暖暖身子。” 其他牲口见同伴挨了打,也晓得再闹也要遭殃,纷纷安分了。 王得福压下心底的诡异感跟着其他人将所有马都赶进来系好缰绳,又给它们在马槽里放满了干草,才离开马厩。 “这个马厩看起来倒不大,没想到也装得下这么多马。”一个人笑着说了句,其他人倒是不以为意的笑笑。 王得福见青衣冷着张脸在那里站着,连忙颠颠的赶上来殷勤道:“辛苦小娘子等着我们。” “走吧。”青衣却只是淡淡说了一声,径直走开了。 她这会儿已经确定,这些人,恐怕是走不了了。   ☆、第2章 渡资1 最近胡姬不在,青衣只得夹着尾巴做人,这会儿也不敢去大堂了,就蹲在自己的小菜园子里翻土。 因着天气寒冷,种不了什么菜,只有些萝卜冻在土里还没有收完。青衣拿着一把断刀,在那里吭哧吭哧挖了半天,才挖出来一个。 萝卜是青衣自己种的,萝卜种子则是她从来客栈住店的客人那里买的。青衣费了好大功夫在这个小菜园子里,萝卜也种的像模像样,看起来红彤彤的很喜人。 但是想起来那个卖种子给她的客人的悲惨遭遇,她又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客栈,主人是大妖怪,员工是小妖怪,只有个自己是人类,日子过得也是战战兢兢,也不知道何时是个头。 正出神,忽然啪的一声,一截血淋淋黑乎乎的东西从天而降,吓得青衣心头直跳,她按住砰砰直跳的心口,低头去看落在雪地上的东西。 这是一条兽腿,黑色的毛皮上沾了血也看不出来,倒是雪地上一滩凝固的黑红血迹有些吓人。 “这是我刚得的熊掌,快去煮了我好尝尝。”黑三郎伸脚踩着那只熊腿很是高兴的催道,“不要给别人瞅见了,不然又被抢了去,你就只能用你自己的手抵了。” 青衣听见这话猛的一哆嗦,只觉得黑三郎那张笑脸十分的不怀好意。 其实按照在客栈里待的时间,青衣可谓是老资格了,她在三途川客栈呆了好几年了,黑三郎却只来了1个月不到。按理说,青衣可以倚老卖老,使唤一下黑三郎,岂料这个小孩子看起来年纪虽小,不知道是什么妖怪,手段很是厉害,上一个敢和他叫板的人已经化成灰渣渣了。 事实上在这个满是鬼怪的客栈里,青衣虽然资格老,在大家眼里却是最弱的,谁都能欺压一下她。刚开始的时候,是个妖怪都想啃她两口,吓得她连房门都不敢出。 幸好主人看她还算顺眼,胡姬又比较照顾她,大家倒不敢把她折腾过了,她也惜命得很,没事绝不出房门。慢慢熟悉了之后,基本没人会主动来惹她,她这才松了口气。 可是前阵子胡姬被主人派出去了,现在青衣就指着自己救自己了,要不是还会烧几个菜,等胡姬回来,只怕连自己的尸首都见不着了。 “你是要清蒸还是红烧?”青衣仰起头惴惴不安的问道,眼下她就只能抱住黑三郎的大腿过日子了,因为谁都怕他。 黑三郎居高临下,见青衣一反平日里的冷面模样,此时正有些讨好的冲着自己笑,不由心情大好,他就喜欢看青衣对着自己讨好的不安模样,看起来就像只小狗崽,无害又可怜。 “你看着办,不好吃就留下你的胳膊!”黑三郎逗完了宠物,心里十分满意,就大摇大摆的去大堂招待客人去了。 青衣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喘不上来,只得冷着脸瞧着黑三郎走远,然后捡起地上那只熊掌去了后厨。 让你横,让你欺负我,让你厉害,我砍,我砍,我砍砍砍—— 青衣停下手擦了擦汗,一抬眼就见王得福一脸怜惜的望着自己。 青衣暗道,这会儿还来可怜我,都不晓得自己就要倒霉了。转眼又想起他刚才还帮了自己一把,顿时心里又软了软。 自打莫名其妙来了这里,她见凶狠残忍的人见多了,倒是很少见着还这么想着别人的人,一想到好人也要遭殃,心里就有些难受起来。 王得福见青衣虽然下死劲的砍熊掌,无奈力气实在小,半天没有砍断骨头,还累出一头香汗来,这会儿见了自己,又是一脸哀伤,心里那个疼哟,好好一个美人,他们倒忍心让她干粗活。 “让我来吧。”王得福忙上前抢了青衣手里的刀,憨憨笑道,“我以前和兄弟打过猎,这熊掌啊,我也处理过几回,动作也利索,你一个小娘子,力气也小,还是站一边看我帮你弄干净比较好。” 青衣不傻,有免费劳力自然是不肯浪费,闻言便安安静静的站一边,看着王得福手下飞快的将熊掌砍下,又帮她将案板和菜刀洗干净了。 “不过怎么只有一只熊掌?”王得福有些纳闷的看着青衣将熊掌放进一锅凉水里,“熊不是有四条腿吗” 青衣正在那里烧火,一听这话,隐约想到什么,顿时心里一抖,半响答道:“黑三郎人小,吃不了那么多,一只就够了。” 王得福一想黑三郎那单薄的身体,心想还真是那么回事,待要说话,又听见青衣问道:“厨房一般不让客人进来的,你来是想要什么东西吗?” “啊,是这样的,我们商队里有个娘子带了个小娘子,说是赶路有些受凉,想要些姜自己弄姜茶驱驱寒。”王得福有些不好意思道。 青衣瞧着灶里的火花出了会儿神,又起身翻出自己仅剩的的几块姜,想了想又给自己留了两块,把姜递给王得福道:“我就只剩了这么些,若不嫌弃,你也留一块自用吧。” 她倒是不指望王得福用姜驱退邪祟,只不过是见那对母女用姜怕是有什么好处,想着让王得福也沾沾。 送走了王得福,青衣就守着灶台。待到水煮沸后,再小火炖煮一个时辰,将熊掌捞出来仔细拔净毛,去掉指甲和脚垫,仔细的不得了,生怕黑三郎吃出点毛然后卸了她的胳膊。 好容易收拾干净了,又用温水下锅,大火煮沸,小火再煮一个半时辰。 趁着熊掌小火炖的时候,她还抽空给自己炖了个萝卜填肚子,也没放别的东西,只加了些盐和豆油,都是上次和住店的客人换的。 青衣可怜兮兮的啃完萝卜,又起身取出熊掌用凉水泡洗了数次,才去尽腥擅味。 接着又将净熊掌放在瓷盆内,加入鸡汤,葱、生姜,一气儿上笼蒸了两刻钟。又细细将蜂蜜抹在熊掌面上,用八成热的油炸成金黄色,切成片,放在白瓷碗内。 因客栈的厨房里素来只有些肉食,就捡了些猪肉和鸡肉切成块。然后加放入葱姜到热油里,将鸡肉块和猪肉煸炒几下,再加入酱油,料酒、粗盐、花椒水和鸡汤,煮开后倒在熊掌碗内,再次上笼蒸烂后取出。拣去鸡肉块、猪肉块、葱、生姜,将熊掌和汤汁倒入锅内,用文火煨一刻钟。 青衣将熊掌摆盘后暗道,本想做道参茸蒸熊掌,无奈少了好几味料,也不知道黑三郎吃不吃得出来,若是他不满意,自己的胳膊势必要和自己分家了。 这样一想,后背就出了不少冷汗,她做这道菜足足花了大半天,累的头昏眼花,加上心里害怕,更是眼前发黑。 “嘿,青衣你做了什么好吃的,闻着真香。”负责做饭的高师傅闻了一下午的味儿,勾得他口水都要出来了,此刻见青衣终于做好了,就忍不住想要尝尝。 青衣如何不知道对方的想法,那眼神直勾勾的,就差黏在手里的碗上了,但是她却不敢让高师傅动筷子,只得一脸为难道:“这是黑三郎要的——” 一听是黑三郎要的东西,再馋也得忍了,高师傅可惜的咂咂嘴:“罢了,你赶紧给他送去,我吃点你剩下的猪肉解解馋吧。” 青衣抱歉的笑笑,端着熊掌急忙寻黑三郎去了。 黑三郎正坐在大堂口瞅着门口不知道在想什么,眼角扫见青衣出来,马上跳起来窜到青衣跟前。 青衣胆子已经比最初的时候大很多了,虽然被黑三郎吓着了,好歹没撒手,死死护住了那碗熊掌。 “正想给你送到房间去——”青衣努力扯出一个笑来,还没说两句就被黑三郎打断了。 “不用,就在这里吃。”黑三郎拍了拍身边的桌子,示意青衣把碗放下。 大堂里人不少,王得福和商队正围在一起喝酒吃肉,一见青衣出来,眼都直了。 青衣没找到熊大,先是松了口气,紧跟着心里又打起鼓来,她瞅瞅黑三郎婴儿肥的脸颊,心里没个底,小心翼翼的把熊掌送到他跟前。 黑三郎看起来年纪小,吃东西狼吞虎咽,十足好胃口。他三两下解决了熊掌,末了舔舔嘴,斜过眼瞧青衣。 青衣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少了几味料味道差得多了?可是这个地方冰天雪地,要啥啥没有的,去哪儿找人参鹿茸和香菜?客人里头倒有人带着,奈何自己没胆子去要啊。 一想起黑三郎说的,不好吃就卸胳膊,青衣顿时抱紧胳膊巴巴的望着黑三郎。 黑三郎瞧着青衣小脸发白,眼睛湿漉漉的分外可怜,一瞬间觉得十分满足,他摸了摸肚子,只觉得连个底都没有垫上:“味道还好,就是量少了些,刚塞个牙缝。” 青衣只觉得松了口气,安全有了保障,顿时又暗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刚塞了个牙缝?这牙缝可真够大的。 “早知道四条腿都卸过来给你做菜了。”黑三郎边说着边琢磨要不要付诸行动。 周围那些客人默默瞧了瞧黑三郎,闻言纷纷扭头安静的吃饭,还有几个人直接就悄悄回房去了。 王得福光顾着看青衣,饭也没吃几口,王得财见弟弟这个模样,不由得也扭头看了好几眼,倒是对黑三郎有些兴趣。他喝着酒对弟弟说道:“那个小二哥倒是有些奇怪,脾气不是一般大。” “对着客人还好,我见着招待客人都十分和气的。”坐在边上的李四没在意,随口说道,他正啃个猪蹄,猪蹄倒是煮的挺入味,就是没有切块,吃起来有些费力,他啃得满脸油,啃完发觉脸上手上都黏糊糊的,难受的紧,于是起身打算去洗个脸。 一问哪里有水,有个坐在一边的客人抬头眼也不眨,指了指里面:“厨房边有个小门,那里有热水。” 李四道了声谢,起身直接往厨房走去。 厨房边果然有道小木门,只是这个地方有些暗,一盏灯也无。李四扭头一瞧,厨房里的师父正忙着做菜,周边也没什么灯烛可以拿,脸上猪蹄的汁水干了,绷得难受,心里暗道:黑灯瞎火就黑灯瞎火吧,左不过就一会儿。 这么一想,就放心开了门钻进去了。 一进门李四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房间里也太黑了些,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还有股子腥味。他抽了抽鼻子,只觉得这个味道有些熟悉,但是脸上满是猪蹄汁水的味道,两个味道一冲,倒是分辨不出来什么味道了。 李四摇了摇头,又听见左边有滴滴答答的水声,就摸索着挪了几步,弯腰摸了几下,真摸到一桶温热的水,也不多想,直接掬了两把洗了洗脸,洗了半响,只觉得越洗越粘糊,那股子腥味越发浓郁起来。 “怎么回事?这里该不是堆着什么野货吧?这味道也太重了。”李四半天洗不干净脸和手,心里有些焦躁起来,不由得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低声骂道,“真他妈的麻烦。” 骂完又继续洗了起来,却觉得这水慢慢冷了,越发粘稠起来。李四用手疑惑地搅了搅,末了抬手在鼻子口闻了闻,慢半拍才终于想起来这个熟悉的味道是什么。 “血——” 一阵阵浓郁的血腥气扑鼻而来,他只觉得后背发寒,连忙往来的方向一扑,慌乱地摸索到小门想从这里出去。 但是这道门却怎么也打不开了。 他急的满头冷汗,使劲敲门喊道:“开门啊——开门啊——快开门啊——” 高师傅忽然提着刀从厨房里跑出来,狐疑地看了看外头拐角处的小门,又朝着大堂望了一眼。 大堂里一片嘈杂,新住进来的那些客人喝酒正在兴头上,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出现,只有坐在黑三郎边上的青衣轻轻皱了下眉头。 “得了,回头又得收拾小仓库,人手不够啊人手不够。”高师傅颇有些烦恼的转身回去继续做饭了。   ☆、第3章 渡资2 “小二,这儿来两斤酱牛肉。” 听见客人叫菜,黑三郎放下空碗慢悠悠的起身冲着厨房喊了一声:“高师傅,酱牛肉两斤!” 高师傅炒了半天菜,刚坐下歇歇脚,大堂里就又有人叫菜了,做别的菜倒是无所谓,只是这会儿他们要的酱牛肉却是一点都没有了。 这酱牛肉也不是高师傅做的,他做菜那里会费那么些功夫又是洗又是炖的,细细加点盐清水一炖不就结了。要知道有些客人还爱吃三分熟的嘞。 但是青衣那手艺的确好,做出来的酱牛肉总是供不应求,每个客人来了这里,一闻味儿,就必点这个。 其实本来还剩了点,但是高师傅自个儿留下了,预备当零嘴儿下酒的,他马上喊了一嗓子:“今儿个酱牛肉没了嘿!” 黑三郎只得跑到要酱牛肉的客人面前道歉:“不好意思,今天酱牛肉卖得快,这会儿没有了,你们看要不换一个?” “哎呀,你们这儿最近就这个酱牛肉好吃些,其他的没什么味道啊!”这桌子坐的都是些少年郎,一共七位,各个都穿了件雪绒大衣,长得眉清目秀,颇有英气。不过到底是年纪还小,一听见没有酱牛肉,个个都嘟嘴一脸不高兴。 其中一个就道:“我们家有门禁,轻易出不来门,今儿特特求了阿母才放我们来三途川吃个晚饭,结果你说没酱牛肉了!” 其余几个少年闻言齐齐点头:“就是就是,我们要吃酱牛肉,就要吃酱牛肉!” 黑三郎见他们坚持,心里有些不耐烦,他早就认出来这几个少年是谁了,不就是小有名气的白家七兄弟么,闻着味儿还没彻底断奶,尤带些奶香气。 小崽子就是难伺候,黑三郎脸上虽然还在笑,眼睛里却迸出点寒光来:“的确是没有了,不过要你们等得了,回头我们新做一锅给你们吃。” 原本吵个不停的少年们突然就噤声了,他们一族对危险有着天生的敏感,这会儿觉察到黑三郎隐约露出点杀气,不由得抖作一团,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了。 “那给你们换个菜?”黑三郎见他们安分了,又高兴的建议道,“今天我们炖了一锅鸡,我给你们上两只。” 且不说那群少年食不下咽味同嚼蜡的解决了那两只白水鸡,黑三郎出门瞧了眼半空中的月亮,进门就道:“这会儿快子时了,打尖的各位还是紧着点时间,莫要错了时辰,要是有没吃饱的,本店提供夜宵,再等等就可以用了。” 闻言大部分的客人都起身准备离开。 青衣站在柜台前给要离开的客人结账。 都是常来的熟客,青衣熟稔的接过银子并将六枚铜钱递给对方。 白家那七兄弟先是一脸焦急的摸了半天,发现没带银子,就只得磨磨蹭蹭地用一块玉佩抵了,青衣拿着玉佩对着边上的灯一照,就见玉里流淌着一团水雾,莹润非常,便知是块难得的好玉。 青衣把玉一收,又仔细数了四十二枚铜币递给他们,然后就听见领头的哥哥道:“青衣青衣,那个玉佩是个宝贝,你千万帮我们收好了,明儿我们还来吃酱牛肉,到时候用银子换回来!” 青衣还是挺喜欢这几个可爱的少年的,脸上也没有那么冷冰冰了,但还是认真道:“我自会帮你们先留着,只是下回却是不能了。下次进来前先查看一下带够银子没,幸好这会儿胡姬不在,要是被胡姬瞧见,我也是不好帮你们的。” 那七兄弟闻言忙用力点头,然后高高兴兴的走了。 只剩下一小波人还留在位置上,一脸悠闲地慢慢喝着酒。 王得财早就上了楼,他见自己带过来的那对母女一直没下楼吃东西,心里不太放心,那娘子原本就娇娇弱弱的,再不吃点东西,风一吹就该倒了。思来想去,还是端了一碟子酱肉和一个炊饼送去了。那位娘子也不拒绝,娇滴滴的道了谢,然后收了那些吃食。 剩下王得福还和几个汉子在那里喝酒。 说来也难得,这家的烧刀子真真是好酒,醇得很,王得福活了这么大,还没有喝过比这个烧刀子更好的酒。汉子们喝了几杯,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快活的很。 这会儿黑三郎说话,他们也没有听明白,只是瞪了双迷迷澄澄的眼昏昏欲睡,总算还有人想起回房间去躺躺,起身伸胳膊随手拉了两个同伴就上楼去了。 王得福走在最后,瞧着前面的人晃来晃去,变作了三个人影,身材高挑细长的很,他嘿嘿一笑,指着叫不出名字的同伴身后迈着腿半天踏不对台阶。 那个同伴许是听见王得福的傻笑,扭过头来对着他伸出手来,看这意思是要拉他一把。 王得福伸出手嘟嘟囔囔的道谢:“谢——谢了,哥们儿,嗝——” 不料一个大酒嗝打出来,带出了一丝丝姜辣味,王得福脚下一顿,眼神也清了些,赶紧收回手捂住嘴,只觉得恶心的慌。 那会儿给那对母女送姜做了姜茶,就顺便讨了一杯喝了,不曾想这会儿竟然翻涌上来。王得福抬起头,就瞧见前头那几个商队里的同伴拉着位脸生的男子上了楼,还不等自己细看,恶心的感觉汹涌而至,就一弯腰趴在楼梯口哇的一声吐了个干净。 青衣本来攥紧了袖口准备回房,每个晚上都要来这么一出,她真是不想再看了,这会儿见王得福吐得稀里哗啦,反而觉得高兴,脚下就停住了。 这会儿商队的人除了几个醉倒在桌子上的,其他人都回房去了。 高师傅提溜着一坛子酒和一碟子酱肉准备回房休息,见青衣还在那里站着,想了想提醒了一句:“青衣还是快回房去吧,要是哪个缺心眼的家伙不小心拉住你就不好了。” 青衣抿着嘴点点头,又朝着自己的房间走了两步。她和胡姬的房间就在厨房边上,那边一向禁止客人出入,最最安全不过。 除了醉倒的商队汉子,还有两个年轻的男子坐在那里没有动。 高师傅哼着歌进了大堂后头的小房间,一关门啥事也不管了。 青衣挪着小碎步站在房门口,握着门把手半天没进去,然后她就看见那两个青年男子站了起来。 他们看起来才二十出头,一身绸衣,广袖翩翩,面白无须,星目剑眉,端的是好相貌,连走路都带着一种贵气。 青衣却是知道的,他们就爱学贵族的姿态。 然后他们慢慢走到醉倒的那几个汉子身边坐下,一人搂了一个汉子,脸上温温柔柔的,紧紧将汉子按进自己怀里。 青衣的脸刷的一下白了,她紧盯着那两个俊秀男子,只见其中一个微微侧过脸,一张嘴裂开来,直裂到耳朵跟上,一条黑红的长舌头伸了出来,犹如一条黑蛇,嘶嘶作响,对着他怀里的汉子舔来舔去,直舔的那汉子满头满脸的粘液。 那汉子早就醉死了,完全没有察觉到不对,依旧酣睡不醒,甚至连那条长的可怕舌头钻到他嘴里去他也没有醒来。 青衣偏过头不再去看那个可怜的汉子了,他已经死定了,不出一刻钟,他就会被吸食的干干净净,只留具干尸在那里。 王得福终于吐完了,他一抬头就看见青衣脸白白的站在那里,一脸慌张的望着自己。 “青——”王得福刚张嘴要叫她,就见青衣瞪大眼睛,急忙伸出食指轻轻压在唇上,暗示他噤声。 王得福不是傻子,相反,他还有些机灵劲,虽然和聪明人比起来还是算个笨人,但是这样的暗示他还是懂的。 他一闭嘴,就看见青衣小娘子似乎松了口气,然后她抬起头,对着自己轻轻招了招手。 这是让他过去! 王得福心里忽然有些紧张起来,难道青衣小娘子这是要和自己偷偷独处吗?莫不是她也对自己有意? 他细细回忆了一下,就发现自从自己英雄救美后,青衣小娘子看自己的眼神总是似有若无的含着几分热切。这么一想,他顿时觉得自己的腿都要酥了。 他又朝着青衣望去,看见青衣指了指厨房又对自己招了招手。 王得福不再犹豫了,马上朝青衣走去。眼瞧着里青衣越来越近,他心跳加速,只觉得耳边全是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响个不停,一时间各种旖旎的幻想不停的在心头闪过。 青衣看见王得福甚是乖顺,头也不回的快步朝着她走过来,马上转身往厨房走去,待王得福跟着自己进了厨房,她赶紧把门一关,随手抽了根柴火,趁着王得福还未转身,用力狠狠朝着他的后脑勺抡了一棍。 “青衣——”王得福本是满心欢喜的要和青衣说话,不料后脑一阵钝痛,顿时两眼一黑,他晃了两下胳膊,最后扑通一声重重的倒了下去。 “呼呼——”青衣用木棍捅了捅王得福,确定他真的昏过去了,这才拄着木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她瞧着昏倒的王得福那张憨厚的脸叹道:“你真真是运道好,正好今儿个我就还了你的人情吧。”   ☆、第4章 渡资3 王得财这一晚睡得并不好,他总觉得自己的房间外老有种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响个不停。 王得财有心想出去看看,又想起娇娘的嘱咐。娇娘就是那位带着小娘子的寡妇。 之前他去送酱牛肉的时候,娇娘一脸感动的收下后,还不忘叮嘱自己,晚上睡觉的时候,务必要关好门窗不要出去。 “奴家先夫是住过这家客栈的,回到家和我提过,说是这家客栈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子时后有贵客来,一般人最好别出去晃眼,不然惹恼了贵客,定是要吃大苦头的。”娇娘看起来还很年轻,肌肤细腻,在昏暗的灯光下,隐约散发出珍珠般的光泽,她忽然略带羞涩偏了偏头,王得财这才回过神来,原来自己方才看呆了。 “奴家还指着王大哥的照顾好回老家,还请今晚好好休息,回头才有精力上路。”娇娘似乎不放心,又如此说道。 回忆到这儿,王得财又在床上翻了个身,身边的弟兄睡得很香,有一个还在打呼,只有自己辗转翻身,被外头断断续续的声响弄得心头痒痒的,好奇的很。 到底是什么样的贵客?莫不是哪家的小娘子? 王得财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小娘子总归是娇贵,大家闺秀轻易不见外男,这样一想,就觉得这个规矩有些道理了。 王得财不是什么好色的人,他们老王家的男人倒有几分痴情,看上哪个小娘子轻易忘不了。要是前头没有那个娇娘,他倒是有可能出去偷瞧两眼,只是现在自己满心都是娇娘的倩影,认定那所谓的贵客是小娘子后,好奇的心思倒有些淡了。 只是那李四和自家弟弟怎的现在还不上来睡觉呢?王得财看了两眼身侧的空位,奇怪的想到。 王得财到底是心思粗狂的男人,又想着自家弟弟和李四都是大男人了,总能照顾好自己。这时候莫不是和其他弟兄喝高了堆一起睡了,外头虽然还有些声响,他听了半天也有些习惯了,慢慢也闭了眼沉沉睡去了。 不知道了睡了多久,忽然听见咚咚咚杂乱的敲门声响起,惊得他浑身一颤,猛地从黑甜的睡梦中醒了过来。 王得财尤带点被惊醒的火气,支起上半身冲着房门粗声粗气的吼道:“谁啊,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 外头没有人说话,只有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 王得财觉得房间里安静的可怕,那个打呼的弟兄没有继续打呼了,正纳闷,房门又被拍的嘭嘭直响。 “嘿,老子倒要看看,是哪个混账,得福,是你小子不?”王得财有些恼了,昨晚好不容易才睡熟了,又被吵醒,见外头敲门敲得狠了,只得爬起来准备去开门。 刚爬起来,就听见外头一阵清亮的鸡鸣声,王得财挠了挠头嘟囔道:“这么快就卯时了啊,感觉还没有睡够。” 他打了个哈欠,一脸不高兴的打开门,却发现门外一个人影也没有。 王得财奇怪的走出门四下瞧了瞧,见自家商队订好的房间里有间房的房门大开着。 “难道是他们有事找我?”王得财想了想,也不回去补觉了,直接去对面的房间想问问有什么事情。 结果进门一看,房间里整整齐齐,一个人也没有。王得财摸了摸头,心想这几个家伙起得真早,是不是在楼下吃朝食? 王得财一摸肚子,也觉得又有些饿了,于是也决定下楼去吃饭。 因昨晚有客人吵嚷着要吃酱牛肉,高师傅今儿一早起来就先去宰了几头肥牛。 高师傅力气大,单臂提了半扇牛进了厨房,一眼瞧见躺在一边的王得福。 高师傅平日里除了做饭,啥也不管,这会儿见生人在厨房,先是皱了眉,然后上前对着王得福踢了一脚:“挺尸呢还不起!” 王得福痛醒了,一睁眼就见一个高胖凶悍的壮汉站在面前,不待他回神,又对自己一瞪眼道:“让开,别在这里挡道!” 王得福赶紧爬起来闪到一边去,就瞧着高师傅将那半扇牛扔在案板上,提了一把尖刀就开始切肉。 王得福见那把刀银光闪闪锋利无比,厚实的牛肉在高师傅手底下就和剪纸似的,利落的很,不由得暗暗钦佩。他也是做过几年猎户的,知道没把力气断然没有这么好的身手。 正感叹,一眼瞧见青衣提了个口袋走过来。 王得福一个激灵,只觉后脑勺一阵钝痛,他想起来昨晚上自己忽然被人打晕的事情来,倒没疑心是青衣动的手,反而担心青衣是不是也被人欺负了,连忙跑到青衣跟前,急道:“青衣小娘子,昨晚有人袭击了我,你可瞧见是谁动的手?他可有对你不利?” 说话间已经将青衣从头到脚的查看了一下,见她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其他一切安好,就松了一口。 青衣冷着脸没有搭理他,径直往厨房走去。她昨晚救了他一命,这会儿人情债还清了,就不想和他多牵扯。 自个儿的安全都悬得很,哪还有心思关照他? 王得福见青衣一脸冷淡,一时懵了,暗暗道:莫不是醉酒晕头,做了场梦? 可是记忆里分明很清晰,他现在还记得青衣那会儿焦急又带点害怕的模样呢!后脑勺也是一阵阵钝痛。 王得福心里纳闷,又不敢追问人家小娘子,只得闷不吭声地跟在青衣身后。 青衣这会儿却是没有功夫搭理王得福了,她得准备做酱牛肉了。 高师傅早就将牛腱子肉都整理好了放在那里,青衣挽起袖子,将切块的牛肉一一放进清水里浸泡清洗,牛肉里的血水洗净了,做出来的酱牛肉才没有腥气。 因为客栈每日客人不断,青衣一次都要做好几锅酱牛肉备着。 高师傅把所有的牛腱肉都给青衣留下了,就开始收拾鸡鸭起来。 王得福瞧着青衣白着小脸蹲在那里,一双素手泡在冷水里,一点点收拾牛肉,心里很是不舍。他想也不想就去提了桶清水,然后在青衣边上蹲下,帮着处理起牛肉来。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来得快,早点弄完了,青衣小娘子也能休息一会儿。 青衣抬眼望了眼王得福,就见他对着自己憨憨一笑道:“我反正也是闲着,不如给小娘子打个下手,到时候赏我块酱牛肉吃吃也好。” 青衣抿了抿嘴,心里暗暗叹气,才硬起来的心肠又软了些,这么个憨实热心人,自己想不帮他都不行了。正好他昨晚把吃进去的东西吐了个干净,回头给他弄点渡资,倒有可能助他离开这里。 青衣心里有了主意,就也不矫情,坦坦荡荡的接受了王得福的好意,并叮嘱道:“仔细些,多洗两次,要清水就到后门的水井打水,千万别去边上的河里提水,那儿的水不干净。” “晓得了!”王得福见青衣和自己温温柔柔的说话,心里高兴的不得了,忙应下了。 青衣将前面处理好的牛腱肉整块放入凉水锅中大火煮沸,又细细撇去水面的浮沫,再捞出肉块沥干。 接着在另一个锅里加水、老抽、白糖、花椒,干辣椒、八角、桂皮、料酒、姜、葱,再把牛肉放进去,大火烧开,接着用小火慢炖,因铁锅较大,故需要2个时辰就方可起锅,青衣盖好锅盖,就忙着弄下一锅。 等到浓郁的肉香飘出来,外头也已经开门了,第一波客人上门来,不约而同的点了酱牛肉下酒。 头一锅酱牛肉一下子少了大半,青衣仔细将牛肉铲起来摆在竹屉里,等凉了直接切片就可以端出去了。 剩下的汤水她也没有浪费,直接用作下锅炖肉,老汤炖的牛肉味道会更好些。 平日里青衣自己一个人炖肉要费好长时间,今天有个王得福打下手,又是提水洗肉,又是烧火的,青衣倒是轻松许多,但是还没炖几锅,青衣就站在大锅前对着手里的口袋皱起眉头。 香料不够了。 高师傅这会儿收拾完鸡鸭只用一锅清水炖着,客栈还没有开门,左右也无事,就哼着小曲出去喝酒了。 厨房里只剩下青衣和王得福两人。青衣想起来王得福是跑商的,转身问道:“你们可有些香料卖?花椒,干辣椒、八角、桂皮之类的。” 王得福点点头,他们倒是有几口袋香料,那是他大哥做主收购回来,分量轻占不了多少位置,打算回乡再倒卖的。 “我买了,有多少都给我抬过来。” 王得福二话没说,马上起身准备去扛过来,不料青衣又叫住了他:“等等!” 王得福回转身,见青衣神色严肃的说道:“我知道你们来这家客栈也是巧合,只是这附近的人都有些脾气,店里规矩也多,你们初来乍到,没个人提醒,我怕你们一个不留神就要遭大难。你若信我,就按我说的办;若不信我,回头也不要过来帮忙了,没得误了我的事。” 王得福忙摇头:“我信我信,有什么只管告诉我,我一定听你的。” 青衣又瞧了眼外头,见没有人就继续说道:“回头若有人问你的姓名,你就编个假名报给他,回去个和你的朋友说一下,互相打招呼的时候不要叫真名。今天你们也该出发赶路了,千万不要住第二晚。” 王得福听得很奇怪,待要问,又见青衣冷了脸高声道:“现在快去把香料拿过来吧,没有香料,酱牛肉没法子做了。” 王得福没法,只得困惑的转身出去。一转身就见那个小二哥黑三郎笑眯眯的靠在门边,见他要出去,也不拦着,只是望着青衣道:“酱牛肉1斤。” 王得福想着青衣急着要香料,也不多停留,快步回房去提货。一出厨房就见王得财和几个陌生人正在那里喝酒吃肉,忙喊了一嗓子:“大哥,上来一下,我有事与你商量。” 王得财见自家弟弟叫的急,就和刚认识的几个年轻人道了声不好意思,跟着上楼去了。 青衣虽然比黑三郎高一个头,气势却弱得不行,这会儿黑三郎只是微微抬起下巴瞧着她,她就不自觉低头想矮下身子。 她称了斤酱牛肉装盘递给黑三郎,见黑三郎虽然笑着,眼里却透出丝丝寒光来,更是觉得腿软,差点没有跪下去抱他的大腿。 她实在是有些吓破胆,黑三郎那会儿徒手活生生撕开了那个叫板的妖怪的场景她还记忆犹新呢。这会儿只得在黑三郎的冷眼下惴惴不安的把牛肉递过去小声道:“给……” 黑三郎伸手接过盘子,又瞧了青衣好一会儿,然后什么话也没有说就出去了,留下青衣一个人靠着灶台大大的松了口气。 吓死个人。青衣摸摸自己的心口有些后怕,心想黑三郎定是听出来自己偷偷帮那个人了。 “好人真是做不得……”   ☆、第5章 渡资4 青衣本来是某个客人带来的货物,后来用来抵饭钱了。 这儿就是这样,没有银子也可以用其他东西抵债,就是不能赊账。 那个妖怪把青衣交到胡姬手里头的时候,听说心疼的都要哭了——这是后来胡姬告诉她的。 青衣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阴气十足,寻常妖怪吃了她妖力能涨好大一截,怪不得那妖怪舍不得,但是没法啊,谁让他没记住带够银子呢。 胡姬看上青衣了,就向主人求了她,留在身边护着,预备等她长大了再吃掉。 说白了,青衣就是胡姬的储备粮! 青衣想起胡姬来,又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几年都是靠胡姬养着她,平日里她也就给其他人打打下手,帮忙洗碗刷盘子,只要胡姬没有想到要吃掉她,她就算安全的。 只是上个月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胡姬接到主人的命令急匆匆就出了远门,客栈这会儿人员不够,她才顶上来帮忙做掌柜,负责结账收银子。 且传说中的账房先生从来不露面。 青衣天天瞧着那抽屉铜钱,也不知有多少,心里暗道,一会儿拿出六文来买香料,反正都是用来招待客人的,到时候胡姬发现的话,自己也能答得上话。 她反复思量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一没偷,二没跟着王得福他们逃跑,只是给了点暗示,黑三郎就是知道自己帮忙了,也没什么要紧的,又把心放回肚子里去了。 过了两刻钟,王得福才把香料送下来给她。 青衣细细看了看,不但有花椒,干辣椒、八角、桂皮,还有茴香、香叶等物,非常的齐全,她忍露想要微笑的冲动,板着张脸问道:“一共要多少钱?” 王得福忙摆了摆手表示不用:“我和我大哥说了,这些香料用不了多少银子,就送你做菜了。” 青衣虽然不太懂外面的行情,却也知道这些香料还是值些钱的,这会儿听王得福说要白送自己,也不拒绝,放下手里的口袋就说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说完就跑到柜台前,打开抽屉取了六枚铜钱出来。想了想提笔在账本上记了一笔:购入香料四麻袋,支出陆文钱。 写完看没有问题,又回到厨房把六文钱递给王得福道:“我是替我们客栈采办的香料,也不好一文不给,这里有六文钱,你好生收着,路上若是需要渡河的时候,也可以充当渡资。” 王得福待要推辞,又见青衣坚持,只得收了,也不舍得放到钱袋子里去,直接放在怀里的内口袋贴身收起来。 “你可和你兄弟说好今天上路?”青衣又问道。 昨晚上救他一次也是他自己命大,今晚再来一次,她可就没有法子了。 “已经说了,我们本来也打算只住一晚就出发,只是我们有几个同伴这会儿不知道上哪里去了,总得等人齐了才好出发。”王得福挠了挠头,有些为难道,“其他人找到了说一声,估计也会同意马上走,只是和我们一道走的娘子说要在这里等人,今儿走不了,让我们先走。我大哥有些犹豫,想着自己留下来等她,到时候一道赶过去和我们汇合。” 青衣一听就觉得不妙,那对母女一来就躲在房间里不出来,一点客栈的食物也不沾,显然是知道三途川客栈的规矩。这会儿想留下,想必也是留了后路,只是这个商队的人留下的话却是要白白填进来。 光昨天一晚上,就已经死了十来人了,只是尸首都被黑三郎收拾干净了,商队的其他人睡得沉不知道罢了。 但是青衣也不敢和王得福说实话,一则是怕吓着他们,二则是怕惹祸上身。 她这辈子还没活几年,这个身子也才二八芳华,虽然每日都心惊胆战的,却也舍不得去找死。这会儿渡资也已经给了王得福,再多的她也帮不了。 “你还是劝你大哥今天就走吧,我瞧着那对母女在这里是有熟人的样子,倒不需要你们太担心。”青衣还是多劝了一句,“趁着现在天色早,快些上路,说不定还能在入夜前到那个大客栈过夜。” 王得福点了点头,刚走两步,又猛地转身跑回到青衣面前,欲言又止,顿时一张脸涨得通红,末了终于鼓起勇气道:“我叫王得福,以前是个猎户,现在是个跑商的,虽然没有什么大钱,但是养家糊口还是行的。将来要是找个媳妇不愿意我东奔西跑的话,再做回猎户也是可以的。青衣小娘子,你可愿意和我们一道走……” 王得福瞧着青衣清冷的眼睛,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是一脸期待的望着她。 青衣眨了眨眼,一时间有些恍惚。 这个人其实什么也不知道,他以为这儿只是个普通客栈,在这儿见着个合心意的小娘子就想追求对方。但是他能不能顺利活着走出三途川还是个未知数呢。 “我刚说了不能说真名,你就忘记了。”青衣清清冷冷的说道,“快走吧,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王得福见青衣转身继续做酱牛肉,顿时失望的垮下肩,没精打采的走了。 他和自家大哥又讨论会儿,见王得财执意要留下等其他人,王得福只得和刘三几个人先出发了。 他牵了马出来,在客栈门口愣愣的瞧着那大门,半响也不见青衣出来。 “走喽!”刘三骑在马上,对着王得福吆喝道,“别等了,我看他们这会儿是玩疯了。我就不明白了,这冰天雪地的,有什么猎物好打?刚才和我喝酒的小哥说,他们天不亮就出去打猎了。” “嗯,走吧。”王得福情绪低落的赶着马向前走去,没有把刘三的话放心上。 后面的人陆续跟上,一行人渐行渐远,谁也没有注意到,一抹淡淡的黑影跟在他们身后。 青衣又花了两个时辰,把所有牛肉都炖上了,这才揉着酸痛的胳膊走出厨房。 黑三郎站在柜台前,手里拿着账本正在看,见青衣走过来,就抬起头看她。 青衣见黑三郎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心里一个咯噔,这又是哪里让他不满意了? “我以为你胆子小的很,没想到你胆子竟这么大,连渡资都敢随便给。”黑三郎将手里的账本扔回到柜台上。 青衣心里发憷,咬了咬唇凑过去看账本。 只一眼,她就瞧见自己下午写的那笔帐被划了出来,用朱笔备注了两个字:赤字。 这是谁写的?青衣觉得自己一下子手脚发凉。 “三途川是人界和妖界之间互通的唯一一条路,三途河的水又毒的很,人妖鬼怪要想过河,势必要给船夫六文钱当做渡资。普通妖怪来这里打尖住店,为的就是沾点灵气,再换六文钱过河。你以为这只是普通的铜钱吗?”黑三郎一脸鄙视的摇了摇头,“没有银子就要宝物,没有宝物就要身偿,你本来就卖给了客栈,这会儿又白白给了别人六文钱,账房对不上帐,就要找你补足这六文钱,我看你到哪儿去弄这六文钱!” 听了这话,青衣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她手足无措的绞着手指,脑袋里一片混乱,只觉得脑海里反反复复就回响着一句话: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王得福早走了,带着那六文钱。 忽然青衣灵光一闪,对了,可以用自己戴的那支白玉簪抵那六文钱啊。 但是她刚伸手,就听见黑三郎嗤笑一声道:“你身上哪件东西是你自己的东西?” 青衣手一僵,这才想起来,自打来了三途川客栈后,吃穿用度,一应都是胡姬给的,自己其实身无分文。这会儿胡姬不在,她做不得主。 一想明白,青衣的心又凉了几分,心想这会儿完了,晚上自己肯定会被当成夜宵供给那些妖怪打牙祭了。 青衣这才觉得自己真傻,为了个陌生人就把自己的命搭上了,他对自己好怎么了,再好也没办法把自己救出火坑啊! 这辈子就是没有受过好啊,别人对自己好一点点就昏了头了,前头几年真是白熬了。 青衣越想越委屈,又想起平日里见到的那些妖怪吃人的场景,越想越害怕,登时控制不住,眼框一热,就要哭出来了。 黑三郎瞧青衣吓得嘴唇发白,一双眼盛了泪水亮晶晶的,显然是怕极了。 他也不多说什么,外头客人叫菜,他就出去招待客人去了。 青衣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了,她先是想到了求助别人,马上转身蹬蹬蹬跑进厨房找高师傅。高师傅这会儿正忙着炒菜,一个眼神都没给青衣。 青衣惴惴不安的在边上问道:“高师傅,你有六文钱吗?” “六文钱?”高师傅头也不抬的答道,“没有。” “那——”青衣还想问有没有东西可以借她,不料高师傅单手抬着炒锅就要装盘,见青衣挡在边上,登时脸一沉不耐烦道:“让开点,正忙着呢!有什么事忙完了再说!” 店里的伙计被客人吃的差不多了,忙起来真是要命。 青衣忙后退几步,皱了张脸又愁得慌。 黑三郎进来端了盘白斩鸡,见青衣红着眼睛在边上缩成一团,顿时嘴角一弯,露出个笑来。他端着盘子走到青衣跟前小声道:“要不要我帮你?” 青衣听了一个激灵,忙点头连声道:“要要要!” “要我帮你也不是不行。”黑三郎心情甚好的说道,“你求我,我就帮你。” 青衣这会儿要救命啊,一听这话,想也不想的立马扑到黑三郎面前跪坐着,一把抱住黑三郎的大腿,然后仰起脸可怜巴巴的望着黑三郎哀声道:“求你了,三郎哥~” 这声哥青衣觉得自己叫着不亏,黑三郎是妖怪啊!谁知道他活了多久了。 他肯定比自己年纪大,只是看着比自己小而已!青衣这么安慰自己。 黑三郎听青衣饱含深情的叫了声三郎哥,顿时眼睛一亮,只觉得浑身舒畅,他斜眼瞧着青衣星星眼的望着自己,脸上隐隐透出点害怕的神色,于是笑着点点头道:“先放手。晚上我就给你弄过来,先招待客人吧!” 青衣忙撒手,然后眼瞧着黑三郎出去忙活了。 这天剩下的时间,青衣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只觉得心慌。 忙起来的时候还罢了,一空下来,就想着自己可能命不久矣,怕的很。 将近子时的时候,黑三郎忽然出去了,走之前交代青衣支应着。 青衣跑前跑后的送菜送酒,还要负责结账,腿都快跑断了。 “小二小二,这边来坛酒!” “马上来!”青衣急匆匆去酒窖里提了坛酒,差点没捧住,这酒重的很。她咬牙抱着坛子小心翼翼的走出来,忽然见一只手从天而降,一把将她怀里的酒坛子提走了。 “哎——”青衣慌忙伸手要拦,结果一抬眼就看见黑三郎笑眯眯的提着酒坛子站在她面前。 “接着。”黑三郎一挥手,青衣就见一小团东西迎面飞来。 她慌忙上前一步接住,然后摊开手定眼一瞧,发现是一串铜钱。她细细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六枚,铜钱上印着古怪的花纹,三途川三个字扭成一团,像是个诡异的标记。 正是客栈里惯用的铜钱。 青衣将这串铜钱死死攥在手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总算得救了。   ☆、第6章 美人灯1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是化成了一片柔韧的羊皮纸,柔若无骨的平摊在冰冷的地面上,正被一只陌生的手轻轻抚摸着。 那只手有着匪夷所思的魔力,只要它碰触过的躯体,都会变得舒畅而柔软。它的指尖仿佛带着神奇的火花,让他觉得温暖而放松,之前所有的烦恼和痛苦在这瞬间都消失不见了。 黑暗中他听见一个声音,虽然模糊不清,但他还是被那个声音从深沉的梦想中唤醒了。 然后慢慢他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有簇火焰在他的身体热烈的燃烧着,明亮的火光透过他的身体照亮了这方世界。 一双得意的眼睛出现在他面前,透过那漆黑的瞳孔上的倒影,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变成了一盏灯。 ———————— 三途川客栈每日来客众多,有的客人不喜日光,所以客栈里常常是门窗紧闭,只靠着灯笼和月光杯来照明。 青衣正站在柜台前仔细的对账。 自打了解了赤字的严重后果后,她就再也不敢掉以轻心了。 柜台前摆了一盏晶莹剔透的琉璃灯,青衣注意到视野里的光线时有晃动,就抬起头打开灯罩,用把小剪刀剪了剪灯芯。 说起这灯,着实珍贵的很,但在青衣这个凡人眼里,恐怕也只有好看二字了。 这琉璃灯罩原是胡姬的私有物,但是胡姬说,美丽的东西就该摆在外头,让所有人都领略到它的美,才不算暴殄天物。 为了配得起这盏灯,里面的灯油都是胡姬专门费心思调出来的,点灯的时候,自有一种淡淡的清香,让人感觉心情愉悦。 青衣小心翼翼的盖上琉璃灯罩,然后就瞧着那精美的纹路挪不开眼。 高师傅忙完了一波,终于得了闲出来休息一会儿。结果刚走出厨房,就看见一个小娃娃咬着手堵在门口。 “让开让开,堵在这里做什么?”高师傅黑着脸将那个小孩子赶了出去,又随手把厨房门关上了。 青衣回过神来,转头去看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来的小孩子。 那是个极为可爱的孩子,约莫七八岁,眉眼精致,肌肤细腻雪白,隐隐透出点蔷薇色。 青衣心道,这绝对算是个美人坯子,可以预见再过几年,她就可以出落成个亭亭玉立的美人。 小娃娃胆子挺大,见了凶巴巴赶人的高师傅也不害怕,只是松开咬着的手喏喏道:“我肚子好饿。” 高师傅随手一指边上的桌子不耐烦道:“饿了就点餐,只要你有钱付账,吃什么都可以。” 说完就对青衣说道:“你看着招呼了,小崽子就是折腾。” 青衣合上账本,沉默的将小娃娃从头到尾的瞧了一遍,心里有些拿不准,她到底是妖呢还是人?若是妖就好办多了,若是人——那可太麻烦了。 小娃娃眨巴着眼睛望着青衣,然后对着看起来冷冰冰的青衣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姐姐你真好看,和我娘娘一样好看!” 青衣闻言一愣,然后轻声问道:“你娘娘是谁呢,怎么让你一个人过来了?” “娘娘在房间里照镜子,没有理秀秀,秀秀肚子饿了,就跟着香味下来了。”秀秀歪头对着青衣天真的问道,“姐姐,秀秀可以吃饭吗?” 青衣心底涌起一种古怪的感觉,不能怪她多想,来这个客栈的,有多少是正常人呢? 于是她轻轻皱起了眉头,然后对着秀秀摇了摇头:“回去找你娘娘吧,让她给你弄点吃的。” 说完转身进了厨房没有再出来。 秀秀只能失望的咬了咬自己的手指,她的肚子一直在咕噜噜的叫着,真的很饿。 她站在那里,眼巴巴的瞧着其他人在那里大口大口的吃肉,馋的流出了口水。然后她吸溜一下,又把口水咽了下去。 “喂,小娃娃,来来,来这里。”一个长相斯文的男子面带微笑,对着秀秀招手,“我这里有好吃的,要不要吃?” 秀秀咬着手指看了那个陌生男子两眼,有些犹豫,娘娘说过,不可以随便跟陌生人说话,也不可以随便拿收陌生人的东西。 但是秀秀真的很饿啊! 那个男子见秀秀虽然没有过来,却一脸渴望的盯着自己面前的那碟子白切鸡,就伸手捡起一块鸡大腿肉,对着秀秀摇了摇:“看,这个可好吃了!” 秀秀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噜噜的叫了好大一声,终于有些按捺不住,慢慢朝着她眼中的鸡腿迈了两步。 就在这个时候,大堂正上方的一盏花灯突然噗呲一声就灭了,所有人只觉的光线霎时就暗了些。 青衣听见外头有些嘈杂鼎沸之声,就从厨房里走出来看了看。 黑三郎提着盏美人灯走了过来,递与青衣道:“灯笼不知道怎么灭了,许是坏了,你先收好了,我拿盏新的换上。” 然后不等青衣反应过来,直接把灯笼往青衣手里一塞,转身去找替换用的灯笼去了。 青衣捧着那盏美人灯,灯笼犹带着未散尽的热气,摸起来温温热热的,犹如娇嫩*女子的肌肤,只觉触手细腻柔滑。 犹如娇嫩*女子—— 青衣的身子徒然一僵,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炸开了。她强压住发毛的感觉,低头细细瞧了瞧手里的美人灯,灯上绘了一个白衣美人,如墨的长发随风飘逸,纤腰一折,一手高举,做了一个旋舞的姿势。 她的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正是素兮从来不离手的饰物。 青衣抬起头看着黑三郎在原来挂着美人灯的地方挂上一盏莲花灯,那个地方,本来是挂熊大做的美人灯的地方。 熊大调戏不成,生生扭断了一个小娘子的脖子,然后剥下她的皮,做了盏美人灯当做赔偿。 那个可怜的小娘子,名叫素兮。 青衣微不可察的叹息一声,轻轻把手里这盏美人灯放在了柜台前。 若是能找人帮忙修一下就好了,素兮是个美人,熊大将她做出美人灯之后,仍然很美,只是随意堆在库房里或者销毁,岂不是暴殄天物? 换好灯笼后,客人们又恢复了镇静,继续把酒言欢。 那个企图用鸡腿勾引秀秀的男子又继续开始引诱:“小娃娃,你不是饿了吗?来——” 谁知秀秀却后退了两步,然后忽然转身蹬蹬蹬几声跑上楼了。 诱哄秀秀失败的那个男子登时露出个邪气的笑来,失望得对着身边的同伴道:“可惜了,那娃娃倒有张好皮。” 柜台前的青衣低下头,默默瞧着那盏琉璃灯发呆。 方才那个男子诱哄秀秀的时候,她隐约瞧见一片白纱在他头顶上晃荡,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青衣。”黑三郎一手提着一坛酒从酒窖里钻了出来,又快步走到柜台随手将酒坛子放在了柜台上,然后一脸催促地对青衣说道:“我饿了,快去给我做两个菜垫垫肚子。” “我也要个菜!”高师傅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满身满手的黑色污渍,拉了老长一张脸,很是烦恼地抱怨道,“什么时候给我来个助手?事儿真真是忙不过来了,小仓库还没来得及收拾呢!我实在脱不开身,再不收拾,里头存着的东西都该坏了。” 青衣又想起那晚上隐约听见的响动,登时又皱了皱眉,然后偷偷瞄了眼黑三郎。 黑三郎呲着牙对着青衣一笑:“还不快去做菜?不好吃你知道后果!” 青衣头皮一紧,忙问道:“你想吃什么?” “你看着随便弄!”黑三郎一脸无所谓地提着酒坛子去招待客人了。 青衣又望向高师傅,就看见高师傅很是高兴提了一句:“只要是肉就好!” 青衣回到厨房找了找,在高师傅随便堆置调味品的地方发现了一罐豆瓣酱,顿时喜上眉梢。 有了豆瓣酱,就好做水煮肉片了。 青衣取了块里脊肉往外头一放,这会儿外头冰天雪地的,只消一会儿,就能把肉冻上。 冻肉的时候她先把大蒜和姜切末,又在锅里加油,烧热后,将花椒、干辣椒慢火炸至金黄色后捞出切成细末。 然后她把冻上的里脊肉取回来细细切成薄片,加淀粉,花雕酒,鸡蛋清和少许盐,搅拌均匀后等入味。 接着她将自己发的豆芽取了一小半过来,先焯熟后过冷水,充分去除了豆腥味后,沥干铺在了瓦盆底。 这个瓦盆足有脸盆那么大,青衣暗道,这么大盆总该够他们吃的,想了想不放心,又多切了些里脊肉片腌渍起来。 她又往灶里加根柴火,等锅里油热后加入一大勺豆瓣酱煸炒,再加姜末和大蒜末翻炒几下,倒入鸡汤,烧开后将肉片一片一片划入锅中,再加少许酱油和盐,只等肉片变色后捞出,放在垫了豆芽的瓦盆里。 最后将锅洗干净,烧点热油,瓦盆里放上蒜末和炸好的花椒、干辣椒,只待油热后,直接用勺子舀起浇至辣椒末和花椒上,热油发出吱吱的声响,一时浓香四溢,麻辣味飘得整个厨房都是。 青衣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这道水煮肉片已经大功告成了。 高师傅眉开眼笑的钻了进来,他闻着味儿在门口守了半天了,这会儿赤手端起瓦盆就往外跑,边跑还边叫道:“黑三郎,快把我那坛子好酒提出来,嘿嘿,你请我吃肉,我就请你喝好酒!” 等青衣洗了锅走出厨房,就见黑三郎正笑眯眯的喝酒吃肉,而高师傅则团成一团,背对着自己窝在角落里。 “这是怎么了……”青衣纳闷的走过去问了一句,然后她看见高师傅委委屈屈的转过头,一只眼睛青青肿肿的很是凄惨。 “青衣,再给我做一盆——”高师傅伸手一指黑三郎满满的都是愤怒,“黑三郎他黑吃黑,抢了我的好酒还不给肉吃,我——我——” “我知道了。”青衣木着张脸阻止高师傅继续诉苦,要知道高师傅整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做起委屈模样实在是让人觉得瘆的慌,她径直掉头往厨房走去,“等我一会儿,我马上重新做一份。” 以后做菜再也不只装一份了,青衣默默地这么想道。   ☆、第7章 美人灯2 秀秀一口气跑上楼,那些陌生人的声音,诱人流口水的肉香,连同那个漂浮在半空中的奇怪虚影,统统都被她甩在了楼下。 她觉得有些害怕,更多的是好奇,于是她又趴在栏杆上,低头去看那个朦胧的虚影。 它看起来像是一块大大的半透明的白纱,在空中不停地飘来飘去,就像她娘娘穿过的那件蛛丝衫。 但是,娘娘的蛛丝衫比这个东西美多了。 洁白的,近乎透明的蛛丝衫,娘娘总是披着它在午夜里一遍又一遍跳舞给她看,然后给她吃好吃的蔷薇糕。 秀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一时间饥饿的感觉占了上风,她转身决定回去找她的娘娘。 娇娘正对着镜子细细瞧自己的脸。 光洁细腻的肌肤,妩媚的眼睛,娇艳的红唇,充满生机和活力。 “娘娘。”秀秀乖巧的蹭到娇娘身后叫了一声。 “哦,秀秀,娘娘的乖孩子,你瞧着娘娘美不美。”娇娘兀自偏头对着镜子抿嘴微微一笑,看见镜子里那张美丽的脸透出明艳的光彩,生生把边上的灯笼的光芒给压了过去,更是喜笑颜开。 秀秀眼也不眨,习惯地脱口而出道:“美,娘娘最美了!” 娇娘这才转身去看她的女儿,她伸手摸了摸秀秀细嫩的脸颊,微笑道:“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秀秀忙不迭点头,娘娘总是忙着照镜子,都没有注意到秀秀已经饿了很久了。 娇娘起身将自己带来的包袱打开,包袱里除了一身换洗的衣服之外,只有一个木匣子和一个大布袋子。 这布袋子里装的是娇娘早早准备的干粮,她将布袋子打开一看,顿时蹙起峨眉,面露忧色:“怎么这么快就要没了,明明上次都够的……” 秀秀眼瞧着娇娘拿出干粮来却没有给自己吃,就有些催促的叫她:“娘娘,秀秀好饿。” 娇娘回过神来,将剩下不多的干粮取了一小块递给秀秀道:“吃吧,吃完就去睡觉,睡着了就不容易饿了。” 秀秀正捧着干粮啃的飞快,闻言乖巧的点点头,然后将全部的注意里都放在了干粮上。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秀秀吃干粮嚓嚓声,娇娘叹了口气,然后摸着秀秀的头发心不在焉的说道:“你乖乖在房间里呆着,哪里也不要去,娘娘出去一会儿,马上就回来。” 秀秀嘴里含着干粮,还不等她点头,娇娘就已经起身走了。 秀秀艰难的咽下干粮,眼巴巴的望着门口:“娘娘……” 一道白色的身影忽然从门口掠过。 —————————— 娇娘步履轻盈的往楼下走去,经过王得财房间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停下脚步,望了房门一眼。 王得财这会儿还在休息,门窗紧闭着,一点声响也无。 他心悦自己,为了她不惜撇下自己的商队和兄弟,专门留下来等她一起离开。 娇娘伸手摸了摸自己娇嫩的脸蛋,微微一笑,又继续往楼下走去。 大堂里的人不约而同抬起头,望着出现在楼梯上的那个如花似玉的娇艳美人。 娇娘垂下眼帘,感受着那些惊艳火热的视线,然后略低了头羞涩一笑。 纸醉灯谜的生活仿佛又回来了,娇娘伸手按住自己碰碰直跳的心口,脸颊上浮起来一抹红晕。 男人们那些隐藏在表皮下的本能,那些赤/裸/裸的*,那些滚烫的唇,以及贴近耳朵的*私语声。 他们会用有力的双手紧紧掐住她的纤腰,用指尖在她的身体上弹奏出迷醉的乐章,让她忍不住仰首叹息。 然后那邪恶又甜蜜的手,将会顺着她起伏的线条,尽情的收获他们渴望的果实,用不容拒绝的强势,让她陷入痛苦和愉悦的深渊,最后带领着自己一同攀上顶峰。 “咿呀——” 回忆的感觉是如此的汹涌,虽然只是刹那,娇娘还是感到一阵晕眩,一波突如其来的热浪席卷了她的全身,她只觉两腿一软,娇吟一声,霎时间就要倒下。 然后天旋地转之间,她感到一只强健有力的臂膀搂住了自己的腰。 她无力的张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含笑的眼睛。 救了自己的这位男子俊朗不凡,他用赞赏的目光看着自己,让娇娘不由得感觉怦然心动。 “你没事吧?要不要我送你回房休息一下?”男子扶着娇娘站稳后微笑地问道。 “那就麻烦郎君了。”娇娘含羞带怯的低了头。 见状,原本望着娇娘的一部分男子神态自如的收回视线,举着酒杯笑得意味深长,剩下的则被娇娘楚楚动人的模样迷得七晕八素,那视线直黏在娇娘的身上简直拔不下来。 青衣将重新做好的水煮肉片送到高师傅的面前,然后奇怪的瞧了瞧柜台。 只不过离开了一会儿,柜台上竟多了盏灯笼,正和前头那盏美人灯并头摆在一起。 这盏灯笼看起来有些奇怪,并不是常见的方形,而是近乎漏斗状。在灯火的映照下,灯架粗细不均,灯面呈现出一种近乎琥珀的蜜质色泽,其中一面画了一条弯弯扭扭的藤蔓,黑红的叶子交叠错乱,倒显得别具一格。 只是青衣瞧见那灯笼总觉得心底隐隐有种怪异的感觉,细细分辨,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哪里来的灯笼?”青衣不敢去动那盏莫名其妙出现的灯笼,谁知道这又是个什么古怪的玩意儿。 高师傅眼也不抬一下随口道:“哦,那个是熊大新做的灯笼,给我们抵账了。” 一想起熊大那时不时露出令人作呕的淫/荡目光的眼睛,以及堪如翻书一样的变脸速度和狠辣行为,青衣顿时就觉着那盏灯笼变的满是邪气。 不用想,那盏灯笼定又是熊大剥了哪个可怜人的皮做的吧? “客栈里到底有多少灯是熊大做的?”青衣觉得有些难以忍受,她抬头瞧了瞧大堂上方,十来盏各式各样的灯笼散发出柔和的灯光,让大堂里一片亮堂。 花灯的样式各不相同,圆形方形的都有,材质也是不一而足:有的是轻薄细致的绢纱,有的是水晶琉璃,有的是透亮的素纸,更多的她实在辨识不出来。 但是花灯再美,一想到是人皮做的,青衣就难以坦然自若。 物伤其类,唇亡齿寒。青衣忘不了,她也是人。 “我的灯笼岂是俗物,怎么可能遍地都是?”一个嘶哑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 青衣绷紧脊背,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流从自己脸颊边拂过。 有人靠近她的右耳继续说道:“青衣,你瞧着我的灯笼,是不是世间一绝?” 他自鸣得意的声音嘶哑低沉,混着器具刮擦般的尖锐杂音,让青衣有种伸手死死捂住耳朵的冲动。 青衣知道,这会儿她的脸肯定已经白了,哦,当她咬紧牙面无表情的转头看见熊大露出温和有礼的微笑,或者说是衣冠禽兽般的微笑的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脸色肯定已经开始发青了。 当然,这只是青衣自己的想法,在熊大眼里,只有一个冷若冰霜的美人——一如既往的冷淡。 熊大完全无视青衣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不要靠近我,滚开’的眼神和气息,一脸沉醉的凑近青衣,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啊——你果然是最棒的,这种迷人的阴气……” 青衣只觉得熊大的鼻子几乎都要贴到自己耳朵上去了,他潮湿温热的气息,连同从他那把堪比破罗锅可怕嗓子里冒出来的话,一字不落的统统钻进自己耳朵里去了。 让人头皮发麻。 “客官,您该结账了。”青衣猛的后退一步避开熊大,故作镇定的说道。 “哦,可爱的青衣,我已经付过帐了。”熊大笑眯眯的瞥了眼柜台上的那盏奇怪的灯笼,“你瞧,那是我新做的作品。这次我用的是年轻男子的皮,当时条件简陋只能抽了他的骨头做灯架,又用他的心头血画了画,没想到效果非常不错。或许我下次可以在女子身上试试,毕竟活生生剥下来的皮弹性和质地要比死人皮好多了。” 青衣闻言倒吸了口凉气,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提灯笼了。 然后她听见自己僵硬冷酷的声音响了起来:“很抱歉您的新作品没有办法用来付账,我觉得它不值那个价!” 天知道她听见自己这句话简直想去撞墙一百遍,她觉自己这是失去理智又抽了。 “不能抵账?”熊大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微微拧了眉,难以置信的问道,“你觉得它不好看?” “对,不能。”青衣伸手掐住自己的大腿,靠疼痛努力保持自己冷酷无情的模样,义正言辞的说谎,“我觉得它很丑!” 熊大眼睛里的那种骄傲的神采忽然消失了,他一脸无措的反复瞧了瞧那盏灯笼和青衣,然后被青衣冰冷嫌弃的眼神击败了,一下子垮了肩。 他抓狂地在灯笼边上转来转去,用左手不停地摸摸这敲敲那,嘴里不知道在反复念叨着什么,最后他眼角泛出一片赤红的血色,脸上露出了狠厉厌烦的表情,一挥手就将这个灯笼狠狠扫到了地上,仿佛他从来没有把它当做珍宝骄傲过。 “废物!” 青衣被灯笼落地的声响吓得差点抖了抖,她瞧着那盏熄灭的灯笼,下意识的又重重掐了自己一把,登时眼里蒙上了一层水汽。 疼死个人! 熊大喘着粗气转过头看向青衣。妖怪的世界从来都很纯粹,他们素来不会掩饰自己的*和想法,熊大万万没有想到,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叫谎言。 青衣将自己的视线从那盏被扫落的灯笼上收了回来,绷紧脸面无表情的回视熊大。 他这会儿已经被失败的焦躁和渴望做出杰出的新作品情绪弄得面目狰狞,青衣甚至可以看见他身上丝丝缕缕的黑气—— 哦,错了,是毛发! 青衣眨了眨眼,发现熊大情绪激动过头,已经开始冒出黑毛了。瞧着他空荡荡的右臂,再联系他的名字,青衣暗暗猜测他可能是只熊精。 她早就觉得黑三郎那会儿吃的熊掌,可能就是从熊大身上砍下来的,现在基本可以肯定了。 哦,老天,她一定要死死抱紧黑三郎的大腿! 熊大马上注意到自己不断冒出来的黑毛,连忙敛气定神,重新变回斯文的玉面模样,然后他伸出左手在腰间一摸,将一块奇形古怪的石头放在了柜台上:“那就用这个付账吧。” 青衣没有说话,收下了石头默默提笔记下:收到熊大怪石一块。   ☆、第8章 美人灯3 青衣没有马上将渡资交给熊大,而是偏头示意了一下柜台前的那盏美人灯:“这盏灯忽然灭了,还请客官帮忙修理一下。” 熊大瞥了眼美人灯,却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对着青衣笑。 他明明是熊精,却有着狭长的眼睛,平时温文尔雅的时候,还看不出什么,一旦兴奋起来,眼梢上挑,显得邪气又恶毒。 他这会儿对着青衣露出垂涎欲滴的神色,面皮一动,扯着嘴角微微上扬,单薄的嘴唇被扯得又细又长,几乎变成了一条线。 然后他微微张开嘴,露出点锋利森白的尖牙,猩红的舌尖低着利牙缓缓舔舐过上唇,发出哧哧的嘶哑低沉的笑声。 那日黑三郎肯定把他伤的不轻,他原来的声音不是这样的,虽然不是什么天籁,但也不至于堪比铁器刮擦的刺耳噪音。 这种嘶哑的声音,让他显得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青衣这么多年下来,早已练就非天崩地裂不足以变色的冷面技能,这会儿面对熊大更是撑着一口气拿出十成十的精力来,至始至终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如果能忽略她僵硬的肩膀和惨白的脸色就堪称完美了。 熊大似乎看穿了青衣色厉内荏的本质,颇有些无耻的凑近青衣缓缓道:“要我修灯笼也不是不可以,只要……青衣你能陪我一宿……” “客官你好像忘了。”青衣微微后仰企图避开熊大的靠近,冷冷一笑道,“这盏美人灯是你给我们三途川客栈的饭钱,已经归三途川客栈所有。它要是如此不经用,就说明你技艺不精,不值那顿饭,你若修不了,就休要再提用破灯笼付账的事情了!” 熊大狭长的眼睛微微睁大,然后他直起身子,收敛了自己的表情,又换回了文雅的微笑,低声道:“青衣说的不错,要是我的美人灯如此不经用,以后怎么还有脸拿新灯笼过来献丑呢。” 说完又望着青衣的眼睛,两眼放光道:“今日春风一度已经是不可能了,青衣不若唤我一声郎君,隔靴搔痒,也好缓缓我连日的相思之苦?” 真是狗屁的相思! 青衣眼里几乎要冒出火花来,她木着脸一声不吭,冷冷瞪着熊大几乎要将对方瞪出两个洞来。 如果有实力的话,她其实更想拿皮鞭狠狠抽他一顿,实在是欠抽! 两个人僵持了片刻,熊大忽然垂眸低笑一声,仿佛自言自语道:“罢了,上回只是强摸了一把你的小手,我就赔上了一只右臂,这会儿我重伤未愈,想做些什么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今日就算了,反正……” 说着又抬眼用下流的眼神将青衣从头扫到脚,最后几个字像是含在舌尖,再一字一顿的吐出:“……来日方长……” 啊啊啊啊,快把这个混蛋拉出去啊拉出去! 青衣在心里尖叫,只觉得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站了起来,恨不得立即后退十米然后用清水细细耳朵。 但是现实则是,她始终冷若冰霜的看着熊大只是摸了几下就又重新点亮了美人灯,然后面带微笑捡起柜台上的渡资离开了客栈。 熊大一走,青衣立即转身躲去了厨房。 她需要发泄一下积压的抓狂情绪,还有什么能比切肉剁骨头做菜更合适呢? 今日客栈没有准备夜宵,黑三郎早早就通知客人们要打烊。 高师傅一甩手将厨房交给青衣,正好要打烊,客人也没剩几个——留下的都是要住宿的。然后他钻进小仓库收拾了一小会儿,拖出了一具支离破碎的尸首。 正是那倒霉的李四。 “看不出来那熊大倒有些知礼,在小仓库里关了这么些天,就只动了这么一个人,其他货物都好好地,我倒是白担心了。”高师傅啧啧称奇,又和黑三郎说道,“本来我还想着你把他关进去是冲着熊掌去的,还想着到时候蹭一只,结果熊大又好好儿的出来了。” 黑三郎闻言也不回答,只是嗤笑一声关了大门,然后对着大堂里剩下的客人道:“午夜后各位客官不要随便出来散步,今日本客栈没有夜宵可以供应,随便乱晃一个不小心被其他人当成夜宵本客栈概不负责。” 这话一出,仅剩下的几个客人也坐不住了,纷纷起身回房去了。 黑三郎身形一闪,眨眼间就将大堂收拾了个干净,然后冲着高师傅挥了挥手:“我回去休息了,剩下的你瞧着办。” 高师傅只得独自提起那破碎的尸首抱怨道:“弄得这么碎,拖出去都不好收拾,麻烦!” 边说边从角门出去了。 这边青衣将剩下的肉料理完毕,终于觉得自己神清气爽,一身轻松。 她抬手拭了拭额角的汗水,提了桶热水准备回房梳洗。 明明尚未到子时,大堂里已经是空空荡荡的,挂在上空的灯笼开始陆陆续续的熄灭了,黑暗铺天盖地的袭来。 只有柜台上那盏美人灯,还在散发出柔和的灯光,灯面上的美人清晰可见。 但是引起她注意的却不是那盏美人灯,而是那盏因为自己违心之言而被熊大摔坏的奇怪灯笼,熊大走的时候没有把它带走,这会儿不知道是谁,把它捡起来放在了柜台上。 青衣下意识紧了紧手指,有种淡淡的愧疚感萦绕于心。 然后她关上了房门,将那两盏隔绝在视野之外。 ———————— 素兮是个美人,不施粉黛,浑然天成。 她的美足以打动大部分人,包括青衣。 “青衣,你知道外头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吗?”素兮坐在浴桶里,忽然这么问正在帮她擦背的青衣。 青衣的手按在那片白皙的背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外面的世界?” “外头的人都是普通人,日出而作,日落而归。走在街道上,满满的都是人,小商贩会挑着货柜卖各种各样的小玩意,还有好吃的……” 青衣的手停下了,素兮神情恍惚,眼睛里雾蒙蒙的。 “你想家了?”青衣继续舀起一瓢温水从素兮的肩头淋下来。 “我日日都想。”素兮突然转身一把抓住青衣的手,泪眼朦胧的问她,“为什么娘娘要把我丢在这么个鬼地方?到处都是吃人的妖怪,我害怕……” “素兮……”青衣有些无言以对,心里反复斟酌,半响干巴巴的安慰道,“许是她有难言之隐,说不定她很快就来接你了……” “十年了,她再也没有找过我。”素兮洁白的肌肤在热气中透出点蔷薇色,但是她的脸却变得苍白而痛苦,她死死攥紧青衣的手,声音幽怨又空灵:“为什么——为什么——呜呜呜——” 青衣被素兮的啼哭声弄得头晕目眩,朦胧中她瞧见素兮的面容和身体忽然变得扭曲起来,像是片柔软的白纱在她的面前飘来荡去。 “呜呜呜——娘娘——” 青衣心底一颤,忍不住向后退去,但是素兮却轻飘飘的继续逼近她,一张脸模糊不清,只有满目的惨白色,透出丝丝透骨的寒气,让她害怕的心绷到了极点。 “呜呜呜——”哭声连绵不绝,在耳边来回响彻。 黑暗中青衣的身体猛的颤抖一下,终于满头大汗地从噩梦中清醒过来。 “哈——哈——”她从床上坐起来,一手按住心口,喘了好几口气后终于又镇定下来。 她伸手摸了摸额头,一手冰冷的汗水。她感到后背有些凉飕飕的,不用说也是在梦中出的冷汗了。 “呜呜呜——” 哭声还在不停的传来。 点亮房间里的灯笼后,青衣握拳鼓起勇气,走到房门后慢慢打开了门。 外头黑洞洞的,只有那盏美人灯还亮着,许是素兮的皮肤较常人更白皙,美人灯的灯光也显得苍白而冰冷,让那片被它照亮的地方显得阴冷而恐怖。 “素……素兮……是你吗?”青衣死死抵着身侧的门框,声音有些发抖。 她还记得素兮往日的好,但是刚才那个噩梦又让她感觉有些瑟缩。 “呜呜呜——” 哭声又响起来了,青衣屏息瞧着柜台后侧的阴暗处,终于看见有个小小身影磨磨蹭蹭的从暗处走了出来。 哭得通红的眼睛,可爱的面容,她望着青衣抽噎着叫道:“呜呜呜,姐姐——” “秀秀!”青衣一下子软了身子,松了口气。梦里挥之不去的哭声原来是秀秀。 然后她回过神盯着秀秀,奇怪的问道,“你怎么跑出来了?不是让你去找你娘娘吗?” “娘娘生病了,一个不认识的叔叔在给她治病。”秀秀伸手揉了揉眼睛,哭哭啼啼道,“秀秀想去找王叔叔玩,但是王叔叔蹲在门口一直盯着我们的房间看,凶巴巴的,秀秀害怕……” 青衣一时沉默了,看来她是那个跟着王得福和他兄长的商队来的寡妇的孩子,这样的话,她口里的王叔叔必是那坚持留下的领队了。 离天亮还有好些时候,青衣直起身准备回房,今晚她被熊大和他的人皮灯笼弄得神经紧张,实在需要回去继续休息休息。 “快回去找你娘娘吧。”青衣跟秀秀这么说道,“夜里不安全。” 秀秀闻言有些犹豫的低头蹭着脚尖,末了还是乖乖点头嗯了一声。 青衣见秀秀可怜兮兮的往黑乎乎的楼梯走去,略有些不忍,正想去找个照明的物件给她照一下路,眼角忽然瞟见一抹白色。 她转头一看,只觉心口一颤。 一个朦胧的白色影子忽然出现在柜台上空,带着那盏美人灯飘飘忽忽的跟在秀秀身后。美人灯散发出白生生的灯光,将秀秀脚下的台阶照的清清楚楚。 “谢谢你陪我玩。”青衣听见秀秀高高兴兴地和那道虚影说话,“姐姐你长得真好看,和我娘娘一样好看!” 那道白影闻言偏过头,露出了一张朦胧的脸,白惨惨的难以分辨面容。 它的身体,就像是片柔软的白纱,在空中飘忽不已。 “……素兮……”   ☆、第9章 美人灯4 在如此夜深人静的时候,青衣的略带惊恐地低呼声反而显得突兀。 秀秀和那抹虚影闻声同时转过头来。 青衣咽了口唾沫,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不断的加速,手心里也开始慢慢渗出冰凉的汗水来。 那个白色朦胧影子显得柔若无骨,当它扭头的时候,它的脖子就像是随风旋转的纸风车一样,可以毫无阻碍的旋转半周——这换做在普通活人的身上,简直是不可能的。 见状青衣倒吸一口冷气,因为她终于发现那个幽灵的头部连同它的身体,统统扁平的犹如一片纸。而它的脸,远远瞧去,也只是一片朦胧,叫人难以辨认五官,并在黑暗中散发出惨白的幽光。 秀秀有些奇怪的望向青衣,却见青衣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不说话,就有些困惑的眨了眨眼睛。 然后她失望的转头对着那诡异的幽灵道:“哎呀我们听错了,我还以为是那个姐姐叫我们呢!走吧,姐姐!” 青衣看着那个幽灵又将脸转了回去,头部上下飘动,仿佛是在点头,然后一人一幽灵就那么慢慢向楼上走去,最后逐渐消失在楼道的尽头。 青衣收回视线,缓缓退回自己的房间,并反身把房门关得紧紧的。 她伸手按住心口,只觉得那点害怕的感觉依旧盘踞在心底里,挥之不去。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那是素兮……”青衣低声安慰自己道,“那是素兮……只是个想家的女孩子罢了……” 后来她几乎彻夜未眠,只要一闭上眼睛,她就会梦见素兮那宛若空荡荡的白纱一般漂浮的身形,以及那张模糊不清的惨白面孔。 或许白天她可以仔细瞧瞧素兮的那盏美人灯,又或者,问问其他人出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虽然对于获取满意的回答她并不抱什么希望,毕竟妖怪们从来不怕鬼魂。 她就那么窝在床上,两手抱着膝盖,守着盏不灭的灯笼等到了天亮。 然后她舒展开僵硬发麻的身躯,起身走出了房门。美人灯已经回来了,依旧摆在柜台上,和那盏骨质人皮灯笼并头摆在一起。 高师傅还是老样子,拿了把刀就开始杀猪宰牛的准备客栈一天要用的食材。 青衣反复犹豫后,还是惴惴不安的过去瞧那盏被熊大摔坏的人皮灯笼。 灯面还很完好,上面的画没有了灯光的映照,看起来就只是黑色的油墨,一点也不诡异。 唯有里面的灯架,她可以清晰的辨认出那就是用骨头拼接成的。 事实上问题就出在骨头上,熊大那一挥手,直接把里面的框架摔散了。 青衣刚开始企图用筷子将它们推回到合适的位置上,但是事与愿违,原来熊大不知道使用什么手法搭的灯架,青衣完全没有办法把它们归回原位。 她反复试了几次,结果越弄越乱。 “真是糟糕。”青衣丧气的瞧着眼前这盏面目全非的灯笼,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难道就只能找熊大吗?” 这个念头刚涌上心头,又立即被青衣否决了。 若让熊大修灯笼,她又有什么东西能拿得出手呢?估计熊大也不可能对他眼中的失败品多费心思。 十足挑剔的艺术家风格。 “该准备开门了。”黑三郎忽然跳上了柜台,蹲在青衣跟前。 然后他嘲讽的瞧了瞧那盏几乎散架的灯笼问道:“你折腾半天就弄成这样了?” 青衣只觉得脸颊一热,顿时有些羞愧,她低了头不敢再看自己的杰作,细如蚊讷的低声道:“我就是想试试……” “不过是个破灯笼,反正也是熊大不要了的,坏了就坏了呗!”黑三郎不以为意的将灯笼提起来摆弄几下。 也许妖怪们真的比人类手巧,因为青衣惊讶的发现,灯笼竟然被黑三郎修好了。 他到底是怎么修的?她明明只看见他随手摸了几下啊!那些冥顽不灵好像彼此不是同一个躯体里抽出来的骨头眨眼睛就乖乖靠在一起了,仿佛它们从来都是这样组合的。 但是青衣很快就发现黑三郎只是修好了一半,它只是看起来修好了,因为它并没有重新点起来。 “灯笼没有灯芯,是怎么点起来的呢?”青衣不由得有些好奇。 黑三郎嗤笑一声,青衣觉得他是想做出一个鄙视自己的表情的,奈何他还带着婴儿肥的俊秀小脸并没有十成十的做到这点。 这使得青衣能鼓起勇气期待的望着黑三郎。 “熊大做人皮灯的时候,就会直接拘了对方的魂魄做灯芯,所以照明的其实都是鬼火。”黑三郎摇了摇手里的灯笼解释道,“这盏灯笼摔坏的时候,被关在里面的魂魄就自动跑出来了,只要把它抓回来灯笼就可以点亮了。” 青衣闻言一愣,她又想起昨晚的那抹虚影来,顿时有些磕绊的问道:“那……那魂魄也能自己跑出去又自己跑回来吗?” 黑三郎闻言一笑,脸颊上顿时出现了两个浅浅的可爱酒窝,他瞥了眼青衣略显不安的眼睛,慢悠悠道:“若是怨气重,自然是有力量跑出来的。怎么,你瞧见了?” 青衣忙不迭点头:“我昨夜瞧见素兮了……” “她爱跑出来就跑出来,只要不影响到客人就行了。”黑三郎无所谓的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的俯视青衣,并笑嘻嘻的提醒道,“你还不快去准备?客人们该到了!要是到时候菜上不齐,保不齐有饿极了的妖怪突然咬你一口!” 青衣闻言不自觉身子一僵,也不顾不上纠结素兮的事情了,立即转身往厨房跑去。 黑三郎瞧着青衣像只被撩了尾巴小猫一样窜进厨房,心情甚好。然后他对着柜台上的美人灯虚空一点,又朝着大堂上空一划,美人灯嗖的一下就挂了回去。 接着他提着骨灯笼在柜台上一点脚尖,就闪出门把那骨灯笼挂在了客栈门外。 客人陆陆续续的过来光顾了。 娇娘慵懒的从床榻上起身,铺着锦缎的被褥乱成一团,被娇娘随意踩在脚下。 一头青丝散乱,面上尤带桃花,加上一身的挥之不去的媚气,她就这么光着身子站在房间里,仰起脸深深吸了口气,直到瞧见秀秀轻轻推开门,探头探脑的想要进来,方才随手捡了外衫披上了。 “秀秀,娘娘的乖孩子,你可饿了?”娇娘对着秀秀温柔的笑笑,“若是饿了,你就去点几个菜回来,今儿起我们不吃干粮了。” 秀秀闻言十分惊喜:“真的吗,娘娘?那秀秀也可以吃肉吗?” “恩,秀秀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娇娘伸手挽起长发,对着不远处的铜镜微微一笑,“娘娘也是,现在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秀秀高兴坏了,得了娇娘的话就兴冲冲的跑下楼去点餐。 自打来了这里,娇娘每日只让秀秀吃一点干粮,这会儿解禁,秀秀就跑到青衣面前一叠声点了所有她想吃的东西:“姐姐,我要一只鸡,一斤酱牛肉,一个猪蹄!” 青衣这会儿见到秀秀就觉得有些不自在,她可记着昨晚秀秀和素兮的魂魄有说有笑的,一点都不害怕! “姐姐!快点,秀秀饿了!”秀秀馋的不得了,这会儿像是片刻都等不了似得,连声催着青衣。 青衣收了自己的胡思乱想,进厨房把秀秀点的菜都一气儿端出来了。 “拿得了吗?”青衣见秀秀年纪小,不放心的问了一句。 秀秀这会儿眼睛里只有那些肉,那还顾得上别的,这会儿也没管青衣说了什么,一个劲儿点头伸手要去接。 但却有另一双忽然出现的手抢先接下了托盘。 青衣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再回神就见素兮那白生生的魂魄端着托盘走在了前面。而秀秀则是欢快的跟着素兮后面,还很有礼貌的跟她道谢:“谢谢姐姐!” 青衣微微张开嘴,惊讶地瞧着和秀秀一块儿上了楼的素兮。 现在的素兮又和她昨夜见到的完全不一样了,没有模糊的脸,没有薄如纸张的身体,也没有飘忽的身形,就像是个正常人一样。 她将那头青丝绾了起来,露出了她那张堪称绝色的脸,神情温和。 她身着白色纱衣,那盈盈一握的纤腰,正随着她轻盈的走姿微微摇摆,就像是正在舞蹈一样,透出点别样的韵味。 素兮生前是个美人,现在她的魂魄依然是那么美。 青衣只觉得,原本那害怕的心,竟有些淡了。 果然,人还是容易被表象迷惑么?素兮的魂魄若是和生前相差无几,自己就会觉得她的心也和生前一样么? 她抬头瞧了瞧大堂上空,那盏美人灯果然灭了。   ☆、第10章 美人灯5 美人灯又被换了下来,青衣觉得黑三郎再次把熄灭的灯笼撤下来的时候,肯定也觉得有所谓了。 当然这只是她个人的猜测而已。 原本在厨房里忙乎的高师傅,忽然气冲冲的提了把尖刀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高师傅长的高大健壮,他常年忙于宰杀牲口和做菜,不知是吸多了那些炖鸡炖鸭亦或是猪牛肉的香气,还是做菜间隙吃多了酒菜,看起来肉感十足。 为了便于工作,他这会儿将袖子高高撸起,露出了两只肌肉发达的胳膊,手里的尖刀在灯下闪闪发亮,刀锋上犹带着血迹,正滴滴答答的往下落。 估摸着是正杀着牲口又突然跑出来了。 高师傅一见青衣就连忙道:“不知怎么的,后头马厩里的猪突然发疯了似的闹腾,害的整个马厩的牲口都受了惊,我一气儿直接都给料理了,这会儿你先来厨房顶顶,我去收拾收拾那些猪。” 马厩里除了客人的坐骑,大部分都是客栈厨房要用的牲口,偶然有些野性十足的,一但闹腾起来,客人的坐骑也是要受惊的。 只是这客人的坐骑,却是惊不得的。 高师傅急着去善后,话音未落就又急吼吼的往后门去了,青衣后脚也跟着进了厨房。 和平时一样,高师傅又清水炖了一大锅鸡鸭,这会儿已经熟了,厨房里满满都是肉香。 案台上整齐的码着切好的大块猪肉,边上是一箩筐洗净的猪蹄。 要是外头没有耽搁,高师傅估计也是要把这些肉和猪蹄一锅清炖的。 青衣瞧着那猪蹄到是想到了个极为简单又好吃的做法来,只是需等上一个时辰。不过既然高师傅已经炖了这么多鸡鸭,一个时辰也不至于断了菜。 她挽起袖口,细细检查了那框猪蹄,确认它们都已经褪了猪毛收拾的干干净净了。 接着她又费了些力气将猪蹄一切为二后清洗干净,在清水锅里加些添加料酒,再将猪蹄放进去,待水开后敞锅滚煮片刻,即可去除血沫和异味。 接着她将焯水过的猪蹄装入炖锅中,加大半锅清水,又加入适量料酒、酱油、葱姜、花椒、辣椒、大料、香叶、草果,大火烧开,最后转小火慢炖一个时辰即可。 等到筷子可以扎透皮肉,这道咸香酥烂的卤猪蹄便可以出锅了,换做以往,这是青衣最爱的一道肉菜,胶质丰厚,汁水饱满,更兼养颜美容。 只是来了这儿后她就再没有吃过了,是而这会儿闻到久违的香气,青衣不由得就有些出神。 黑三郎进来端菜的时候,就瞧见青衣神情恍惚的拿着把木铲子守在锅灶边。 “这会儿做的是什么?外头有几个鼻子灵的闻到味儿了,吵着要吃。”黑三郎一转脸就径直往那锅飘着香味的猪蹄走去,伸手一下就揭了锅盖。 那锅盖一开,一股浓郁的卤肉香味登时扑面而来,他当下露出个笑脸来,赤手就想捞一个先尝尝。 青衣见到黑三郎就回过神来了,见状忙一铲子挡住了,又见黑三郎奇怪地偏头盯着自己,赶紧解释道:“还没有做好呢,要炖够时辰那才香呢!” 黑三郎一听,只得啧了一声慢慢收了手。 青衣忙把锅盖盖严实了,又对着黑三郎讨好的笑笑:“等做好了,我给你单独留几只肥的!” 黑三郎瞪着锅盖一小会儿,看起来似乎尤不死心,末了还是嗯了一声,转后头装了两只鸡就出去了。 被香味吊住了胃口的客人等了半天,就只等来了两只淡而无味的白水鸡,虽然不满却也无法了,谁让送吃的过来的是黑三郎呢。 炖猪蹄的时候,要经常用铲子去翻动一下,才能避免猪蹄粘到锅上,青衣揭了锅盖将猪蹄翻了个个,又蹲在灶口给灶里加了根柴火。 明亮的火焰舔过柴火,摇来摇去的火苗让青衣开始感到困意慢慢席卷而来。 她昨晚害怕得几乎没有睡,现在平静下来,又有温暖的火烤着,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 灶膛里的柴火发出噼啪的细碎响声,火光摇摆着,将蹲在灶前的人的影子拉的老长。青衣盯着自己那黑乎乎的影子,恍惚的思绪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了,只觉得有些昏沉无力。 “青衣,你说娘娘再见到我的时候,还认得我吗?” 混沌的感觉就像是平静的湖面,被一块飞石忽然打破。 青衣猛地回过神来,偏头去看方才说话的那个人。 刚才自己竟不自觉走神了,但细细回想,又不知道自己方才想了些什么。 她默默地望着素兮微微蹙起秀眉,以及那双乌黑莹润的眼睛。 她的瞳孔里倒映出几缕跳跃的火苗,忽闪忽闪个不停,然后她看见上面慢慢映出了一张苍白的小脸。 “若是她认不得我了,我该怎么办?”素兮的声音哽咽起来,她抬起手,用洁白的宽大袖袍掩住了自己的脸,肩膀轻轻颤动,似在哭泣。 “许是时间长了,一时比较难以辨认。”青衣伸手拉了拉素兮的袖子,努力露出一个微笑,安慰道,“即便她认不出你来,只要你认得她,不就好了嘛!” 素兮闻言先是一顿,接着轻轻放下了手,她方才只觉得有些绝望,青衣的话却瞬间点醒了自己。 她的脸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在火光下闪闪发光,但方才那种哀伤的神情瞬间褪去,接着她眉眼一弯,就对着青衣绚烂一笑:“你说得对,她不记得我不要紧,只要我记还记得她就好了。” 素兮是个美人,一颦一笑都带着动人心弦的魅力,看着素兮灿烂的笑容,青衣不自觉也笑了起来。 灶膛里的柴火烧的正旺,青衣觉得周身暖烘烘的,她和素兮面对面快乐的微笑着,只觉得这一刻温暖又平和。 然而就在这时,青衣看见素兮的眼睛里忽然迸发出明亮的光芒,她秀眉一扬,眼角眉梢都似带了种浓郁的执念,让她的笑容忽然变得诡异起来。 然后她说道:“青衣你知道吗,我找到我娘娘了!” 什么时候?青衣微微睁大眼睛,一时难以理解素兮的话。 她们大部分时间都在三途川客栈里,素兮的母亲何时来过了? “今日我见到她了,她终于来接我回家了!”素兮的脸上放出快乐的微光来,继续说道,“虽然她没有认出我,但是我一眼就认出她了,我的娘娘是世上最美的女人,她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么美!” “青衣,我真的欢喜极了!” 青衣看着素兮抬起右手,掩嘴娇笑起来,她的笑声清脆悦耳,不停的在她的耳边回响着。 “嘻嘻嘻——青衣,你说,娘娘是否有念着我这个女儿呢?她定是有念着的吧!此番相认,我此生的夙愿也就算了了……” “嗯,自然该是那样的……”青衣轻轻晃了晃头,素兮不断回响的嬉笑声逐渐的单调而尖锐,径直透过鼓膜,刺得她头疼起来。 她难受地伸手按住自己的额角,只觉有条细细的动脉在肌理间急促的跳动着。 视野也逐渐变得模糊不清,素兮的模样朦胧成一片虚影,白生生的在那里晃动。 素兮的声音像浆糊似地搅成了一团,扭曲得让人难以分辨,混乱中她只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慢慢清晰起来。 噗通——噗通—— 青衣挣扎想要站起来,然后她感到眼前一黑,身体猛的坠了下去。 “噼啪——” 灶膛里的柴火被火烧得迸裂开来,发出响亮的劈啪声。 青衣的头猛的一坠,登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炖着猪蹄的锅子里发出噗噗的闷响声,浓郁的肉香味四处弥漫开来,勾得人腹内空虚不已。 青衣被卤猪蹄的香味一引,乱糟糟的意识终于回来了,自己方才不小心竟睡着了么。 她站起来,被有些发麻的腿弄得差点跌倒,顿时嘶地一声皱了张脸在那里揉腿。 一阵细碎的声响隐约从前面的角落里传了出来,带着粘稠的吸溜声,啧啧作响。 青衣腿也不揉了,直起身子在原地凝神仔细听了会儿,目不转睛的望着那个角落。 黏哒哒的声响还在继续,夹杂着仿佛从野兽喉咙底涌上来的低低的咕噜声,以及利齿啃咬骨头的声音。 青衣紧张地抿了抿嘴,在马上跑出去叫黑三郎和按兵不动之间有些犹豫。 跑的话论速度自己自然是落了下乘,可是留下来给这不知名偷吃的妖怪当加餐吗? 未及她深思,后门吱呀被推开了,一脸不耐的高师傅从门外走了进来,一眼瞧见青衣就大声道:“总算料理完了,我都给冻上了。” “嗯。”青衣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方才门被推开的同时,一道黑影快如闪电的窜了出去。 高师傅本来还一脸高兴地抽了抽鼻子赞道:“这是炖的猪蹄?闻着真香!” 待到他走到锅灶边准备瞧瞧,却登时沉了脸叫骂起来:“这是哪个吃独食儿的偷吃了这么多?逮住了非得剥层皮不可!” 青衣凑上去一瞧,地上堆了一小堆骨头,皆是舔舐的干干净净的,连点肉渣都不剩。 她忙揭了锅盖一瞧,满满一锅猪蹄只剩了七八只,其余的都成了骨头在地上堆着呢! “幸好还剩了几个。”青衣却是先松了口气,她还记着自己说给黑三郎留几只卤猪蹄,见状马上捞走了六只,又对高师傅解释道,“黑三郎早说要吃的,我这就给他送去,回头高师傅再收拾些猪蹄出来,我再做锅吧!” 高师傅只得眼巴巴瞅着那盘子卤猪蹄被端了出去。 黑三郎等了小半天终于等到了卤猪蹄,就大刺刺的坐下来啃了起来。 后头的客人又叫起了小二,青衣待要去招呼,一抹白色的身影刷的一下就闪了过去。 青衣身形一顿,有些吃惊,那个站在客人面前的不正是素兮吗? “素兮她……”青衣迟疑的问黑三郎道,“她的魂魄还要继续在这儿做事吗?” “废话,她本来就是客栈的伙计。”黑三郎舔了舔嘴角,像是看个白痴的样子扫了青衣一眼,“她就是死了,那魂儿还是店里的伙计。我看她倒有几分怨气,要是能过了头七还不散,回头店里也能多个能使唤的。” 青衣瞧着素兮轻盈的走了过来,中途还朝着楼道边的方向灿烂一笑,让她马上又想起方才做的梦来。 她顺着素兮的视线望过去,先是瞧见了秀秀,再就是一个妩媚妖娆的女人。 她看起来鲜活娇嫩,不过花信年华,又有张如花似玉的美丽脸庞,这会儿正翘了兰花指,姿态优美的用着饭。 “娘娘,这个好吃。”吃的高兴的秀秀脸上犹带着点酱汁,抬起头对着娇娘笑嘻嘻道。 青衣默默对秀秀和娇娘多看了两眼,又回头去看素兮。 只见素兮站在那里,两眼亮晶晶的,痴痴的望着娇娘和秀秀,眉眼弯弯,隐隐含着欣喜和执着。 青衣只觉得心里一动,那正是她梦里见过的笑脸。 难道说,素兮是将秀秀的母亲错认成自己的母亲了吗? 心念一起,青衣又忙摇了摇头,不过一个梦,自己竟纠结上了。待再抬头去看素兮,就见素兮还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温和模样,纤腰轻轻摇摆,轻盈的走来走去。 而那盏熄灭的美人灯,正静静的摆在柜台上。   ☆、第11章 不老颜1 黑暗中传来一阵急促的喘息声,夹杂着妖娆的呻*吟和压抑的低吼声,一时间黏腻的呼吸和啧啧作响的水泽声在空旷的过道上不断地回响起来。 倘若有个人,有个知晓人事的人,不经意经过这条过道,透过这条黑漆漆的,空无一人的过道,他就能听见这世间最*而放荡的乐章,然后感受到那声音的主人是如何纵情于那隐秘的欢愉。 那个女人甜腻又宛若气绝的喘息,那婉转如轻泣的呻*吟,就像是猫儿轻轻抓挠的爪子,勾的人心头发痒。 在那个女人不断拔高的低泣声中,一双莹黄色的眼睛忽然出现在黑暗中,慢慢的向发出旖旎声响的房间靠近。 那双眼睛闪闪发亮,瞳孔就像是麦芒,狭长而尖窄,散发出露骨的垂涎目光,毫不掩饰地透出它们的主人心底的欲念和兽性。 它的脚步为不可闻,黑暗中只有那连绵不绝的交欢的声音,转眼间,那双眼睛就已经快要抵达房门了。 然后它忽然脚下一顿,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有那双莹黄色的眼睛还在发光,并慢慢的向右边转了过来。 它偏过头来了,瞳孔微微一缩,似乎在努力辨认什么东西。 “哎呀——我又不小心睡着了!” 黑暗中有个孩子这样惊呼道,与此同时,房间里的愉悦似乎已经抵达了最高点,那个女人越发急促的呼吸忽然一滞,富有节奏的咿呀声徒然拔高,最后在一声勾魂摄魄的呻*吟中截然而止。 然后是低低的,绵长的呼吸声。 “呼~还好醒的快!正好赶上呢!”那个孩子的声音欢快又庆幸,“这样就不用在外面睡一夜了,虽然不冷,但是蹲着真的好难受。” 紧接着房门啪的一声打开了,一道疾风过后,那双莹黄色的眼睛忽然不见了。 接着就见一盏莹白色的花灯眨眼睛就亮了,原本还黑漆漆的过道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 秀秀皱着脸站了起来,有些哭丧着脸的对着半空中那道飘忽不已的白色虚影道:“呜呜呜——姐姐,秀秀腿麻了——” 那道白生生的虚影只有一个大概的人形,没有五官,也没有骨架的支撑,整个身体就像是片白纱,在黑暗中不停的飘来荡去,它的手里提着一盏精致的美人灯,灯面上一个白衣的美人纤腰一折,一手高举,做了个旋舞的姿势来,甚是动人。 它听见秀秀委屈地说道自己腿麻了,就伸出同样软塌塌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似乎在安慰秀秀一样。 “呵呵呵,谢谢姐姐,姐姐你真好,在娘娘治病的时候,就一直陪着秀秀。”秀秀甜甜一笑,对着虚影道,“要不然秀秀又要一个人呆着,好寂寞!” “秀秀——”娇娘的声音里尤带着点欢爱后的余韵,轻轻的飘了出来,“可以回来了!” “啊——娘娘叫我了。”秀秀小脸一亮,转头看了看房间,又回头对虚影道别,“那秀秀回去休息了,姐姐你也回去休息吧!我们明天见!” 说完秀秀就小跑着回房去了,然后她轻轻关上门,并看见那道白色的虚影慢慢飘走了。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古怪而浓郁的馨香味,秀秀明明很熟悉了,却还是难以用语言具体去描述出来。 秀秀在黑暗中摸索着爬上了床,然后乖巧的缩进娇娘的怀抱里。 娇娘侧过身子,伸手抱着秀秀,并轻轻拍了拍秀秀的背,低声唱到:“快快睡——娘娘的乖宝贝——就这样睡——直到星星都闭上了眼儿——” 娘娘的身体黏腻腻湿漉漉的,就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散发出谈谈的咸味。 这个想法在秀秀的心底一闪而过,然后她呼吸着夹杂了微腥味道的空气,慢慢进入了黑甜的梦乡。 她还小呢,正是爱困觉的年纪,所以她几乎是眨眼间就睡着了。 娇娘婉转的歌声飘飘忽忽的消散在黑暗中。 如此,又一个满足又不满足的夜晚过去了。 第二日清晨鸡鸣声刚过,三途川客栈又开始了一天的营业。 黑三郎和高师傅和往常一样,先是去清理了下客栈里的垃圾。 一个夜晚过后,客栈里总是会出现一点让人大皱眉头的垃圾,比如某个不懂规矩随便乱晃最后被当夜宵吃了大半的倒霉蛋,骨头和血迹污了大块的地板;比如这堆莫名其妙出现在过道口的干巴巴的落叶,黑红黑红的,不晓得是怎么来的。 “我说,新伙计什么时候才能来?”捡骨头的高师傅一脸不高兴,他也不喜欢干这些脏兮兮又费力的工作,以前有的是打扫卫生的伙计,“我是厨师,又不是打扫卫生的仆从!” “这话,你留着给那个所谓的掌柜说吧!”黑三郎嗤笑一声,闲闲地的站在栏杆上一指过道尽头又道,“手脚快些,那边还有一堆垃圾!” 高师傅老脸一拉,很是不情愿:“等胡姬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再说,胡姬那挑三拣四的标准,选伙计不得费上个三五十年?” “伙计这几日便知道有没有了!”闻言黑三郎就叉着手慢悠悠道,“若是没那机缘,不得好伙计,少不得我们出去抓几个回来先顶顶吧!” 高师傅想起什么来,就偏头瞧了眼柜台上的那盏美人灯,然后皱了眉头:“我知你说的是新伙计是谁,只是我瞧着不大好,素兮那口怨气要散不散的,还不定成不成,倒是另外跑了的那个魂儿还有几分成算。” “你就瞧着吧!”黑三郎不置可否的嬉笑一声,笑眯眯的拍拍手,脸颊上的那两个深深的酒窝透出几分讨喜的感觉,接着只见他脚尖一点,就从高高的栏杆上一下子跳了下去。 高师傅眼瞧着黑三郎又躲懒,专拣那开门的清净活儿下手,脏的累的全留给了自己,一口气却又不得不憋屈地一囫囵全咽下去了。 在这里,实力才是道理。 一刻钟不到,客栈又被高师傅清理得如昨日一般齐整干净了。 待到高师傅又宰杀好了几头牛,青衣这才顶着两个黑眼圈出了房门。 她又做了半宿噩梦,素兮在梦里时哭时笑,弄得她心里时紧时松,后半夜竟没能睡个安生觉。晨起往镜子里一瞧,就见自己脸色越发苍白了,眼底下出现了深深地黑影儿。 青衣走到柜台后,伸手揭开琉璃灯罩,用水晶瓶添了些灯油,再点上了琉璃灯。接着一抬眼,她就瞧见柜台上那盏美人灯,不自觉想起梦里有些癫狂的素兮来,立马就微拧了秀眉。 到底是她多心了,还是素兮真入了她的梦境? “哎呦,青衣,才两日不见,你怎变的如此憔悴?是不是想我想的睡不好?” 青衣正出神,竟没察觉熊大何时到的,此时竟伸头凑到她的面前,那双狭长的眼睛透出些青蓝的异光,正在细细的打量她的脸。 熊大瞧见青衣眼底的淡淡的黑影,啧啧感叹道:“我就知青衣小娘子也是心仪我的,我因寻新的臂膀断了两日没来,你就想得我小脸儿都憔悴了,可恨那黑三郎棒打鸳鸯,阻拦你我——” “客官,天已经亮了!”青衣听着熊大越说越离谱,竟是在自说自话了,连忙绷了张脸冷声道,“白日梦还嫌早了些。” 听见青衣讽刺自己,熊大也不生气,反而露出个文雅的微笑来,背着手慢慢直起背,他这日换了身绣了青竹的白衫,加上那张面如冠玉的净白斯文的脸,一眼望去,竟真像个人间的儒雅书生般俊秀。 真真是白瞎了那些青竹了。青衣却是如是想到。 然后她又有些惊讶的发现,熊大被黑三郎砍去的右臂又神奇的长了回来。 这可真是——莫不是用了什么灵药异宝变回来的? “如何,青衣对我的新臂膀可还算满意?”熊大见青衣那双眼睛滴溜溜的在自己的右臂上打转,就伸手挽起右臂上的宽大袖子,故意往青衣面前送了送,一脸坏笑道,“若得青衣小娘子的酥手摸上一摸,它便能长得更好了!以后你我阴阳相合的时候,它可是还有大用处呢!” 青衣本来还饶有兴趣的瞧着那段雪白的胳膊,正在心里猜是怎么长回来的,一听熊大又言语间调戏起来,不由头皮一紧,立马把盯着熊大右臂的目光一收,再不给熊大一个眼神了。 熊大没被青衣那拒人千里的冰冷模样冻住,笑容里泛出些邪气,待要再说些风流话,就瞧见黑三郎从后面露出张笑嘻嘻的小圆脸来。 熊大眼一眯,又变回斯文的书生模样,好整以暇的整了整袖口,淡淡道:“那么,给我上一斤牛肉吧。” “好嘞,牛肉一斤——”黑三郎转脸对着厨房喊了一声,身形一闪又不见了踪影。 青衣见熊大坐在了边上的座位上,那双眼睛还黏糊糊的粘在自己身上,顿时连背上也毛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瞧见一道白影从眼前一晃而过。待她抬头定眼一瞧,竟是一身白衣的素兮。 素兮还是昨日白天的美人模样,这会儿正抬着头痴痴的望着楼梯微笑。 青衣又偏头去看楼梯,就瞧见那个娇娘穿了身桃红色的纱衣,装扮的娇艳无比,这会儿正婀娜多姿的往楼下走来。   ☆、第12章 不老颜2 娇娘今日越发艳丽起来了,相隔甚远的青衣也能清晰的感受到,从娇娘身上不断散发出来的,宛若熟透了的水蜜桃般的甜蜜香气。 大堂里的客人不约而同的抬起头来,用热烈的眼神直勾勾的瞧着她,甚至还有人轻佻的吹了声口哨。 一时间低语声和轻笑声此起彼伏。 那娇娘先是垂眸貌若羞涩状的红了脸颊,脚下却是不停,径直朝着柜台走来。 青衣眼瞧着娇娘就要过来了,心底正琢磨她是要问那几个失踪的同行商人呢还是要叫菜,忽然眼前一花,再回神就见素兮已然挡在了娇娘面前。 只见素兮眼中含泪,似喜非喜,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无从诉说,就那么欲言又止的望着娇娘。 娇娘被素兮猛的一拦,竟也没有害怕的神色,只是去了几分羞涩,坦坦然地微笑着问道:“小娘子可是认得奴家?” 素兮略一点头,依旧满眼欣喜的望着娇娘,却是一言不发。 娇娘闻言十分欣喜,又接着道:“既如此,奴家就冒昧向小娘子打听一个人。奴家来这里为的是见那个人,谁知来了好几日也不曾见到她。小娘子即使认得奴家,那也定是认得那人的,若是能告知那人的下落,奴家感激不尽。” 说完娇娘就弯下身子盈盈行了一礼。 素兮很是受惊,连忙伸手去扶娇娘。 娇娘只觉得面前这位貌美的小娘子有些眼熟,心底隐约生出些好感来。但这会儿感觉到对方伸出的那双手冰冷刺骨,只刚搭上自己的手臂,顿觉半个身子都冻得僵了僵,忙轻巧的一拧身子,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躲开了那双素手。 青衣在边上见素兮身形一顿,面上的欣喜之情却未曾消退,仍是一脸的欲言又止,然后慢慢直起身子,却是扭头望向了自己。 那眼神,急切又激动,让青衣不自觉神思一荡。 还不等青衣回神,那头娇娘眼波一闪,就继续娇滴滴说道:“小娘子,你可知道那位喜穿黑衣的女尼什么时候会到这里来呢?” 娇娘的问题无疑是不符合素兮的期待的,因为待娇娘话音一落,正对着素兮的青衣就见素兮那张原本还带笑的美丽面容刷的一下黑了,秀眉一挑,瞪大了一双美目,黝黑的瞳孔中迸出恶狠狠的红光来,惊得青衣后背一凉,登时回神了。 青衣直觉不妙,脚下一动就想走开,不料素兮却是对着她伸出了一只手,然后一仰头对着上空咆哮起来。 她的尖叫声犹如无数锋利的尖针,直刺的青衣头痛欲裂,她用力捂住自己的耳朵,却依旧无法忍受。 她强撑着瞧了眼四周,只见娇娘目露惊诧的望着自己,闲坐一边的熊大从悠然自得的慢酌慢饮中抬起头来,对着自己微微一笑,其他的客人都恍若未闻,似乎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忍受素兮那像是直接透过灵魂般响彻不停的尖叫声。 视野慢慢扭曲起来,青衣难以忍受地跪倒在地,痛苦的呻*吟起来。 这一刻,她什么也感受不到了,只有脑海中铺天盖地的疼痛,不断挤压着她仅剩的知觉。 然后她终于迎来了黑暗和平静。 素兮尖利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黑三郎那嫌弃的声音:“真是没用啊!” 青衣猛的瞪大眼睛,发现素兮的尖叫声是真的消失了。接着她感觉自己正紧紧蜷缩着,窝在一个昏暗的空间里,兜头盖着一块细腻的不知是什么材质的黑色布片。 这块黑布就像是一个安全的保护障,让青衣渐渐放松下来,她下意识的松开死死捂住耳朵的手,轻轻拽了拽盖住自己头脸的这块黑布。 布料触手丝滑,带点精致的绣纹。 不待青衣细细摸索,那片黑布就嗖的一下被扯了回去。 青衣跟着抬头,就瞧见一身黑衣的黑三郎甩着袖子一脸不高兴的站在她边上。 原来那黑布是黑三郎的袖子。 “黑三郎——”青衣讷讷叫了一声,仰着脸不安地瞧着黑三郎那张圆圆的小脸。 她也知道自己很没用,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她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啊! 青衣只觉鼻子一酸,眼眶也热了,连忙把头一低又缩了回去。 她见了黑三郎竟然觉得有些委屈,差点就哭出来了。 黑三郎见状就用眼角斜了一眼还狼狈地蜷缩在柜台底下的青衣,然后话也懒怠说的模样,只是哼了一声。 他板着小脸的严肃模样还真是有几分威严,一时间大堂又是一片肃静。 青衣忙伸手使劲揉了揉眼睛,又小心翼翼的偷瞄了眼外头,只见大堂里的客人们时不时朝着柜台这边望过来,顿时颇有些不好意思。 她一向装了副高冷模样见客,这会儿竟尖叫着钻了柜子底,估计在别人眼里,什么高冷都要被吃回肚子里了。 一想到自己现在的模样着实很狼狈,她就慌忙理了理头发和衣角,然后对着黑三郎讨好的笑了笑,却是不敢出去现眼。 太丢人!!! “要蹲到什么时候?还不出来?”黑三郎却是不给青衣躲丑的机会,见青衣扭扭捏捏死活巴在柜子下不肯起身,很是皱了皱眉,又见青衣眼睛有些发红,和平时不一样,显得分外可怜,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露出了两个深深的酒窝。 青衣仰着脸望着笑嘻嘻的黑三郎,见黑三郎虽然面上在笑,眼眸里却是压着一丝不悦,只得咬了咬牙爬了出来。 黑三郎看起来年岁尚小,身量不高,青衣往他跟前一凑,他才堪堪到青衣肩头,但这会儿青衣站在黑三郎面前,却是伏低做小,生生被黑三郎的气势压得矮了三分。 她心有余悸的偷偷往边上望去,却不见素兮的踪影,那盏美人灯不知什么时候又点亮了,散发出明亮的火光,将灯面上的那个白衣美人映照得分外刺眼。 像是回忆起了刚才那阵透骨的痛意,青衣身子一个轻颤,又不自觉往黑三郎身边蹭了蹭。 那头的娇娘早已吓得花容失色,正抖着手指着不远处的熊大和素兮颤巍巍叫道:“那里——这是怎么了?” 方才她见那位头戴白玉簪,身穿青色纱衣的小娘子忽然就惨叫着抱头缩了下去,然后她直觉眼前一花,再定神就见那眼熟的白衣小娘子一脸怨怒被一个斯文俊秀的男子踩在了脚底下。 只见那男子微笑着脚下一个用力,那白衣小娘子就如同漏了气的鱼鳔似地,眨眼睛就变作了一片白生生的薄纸一般,软塌塌的摊在了地上。 这一惊吓可了不得了,娇娘顿时伸手捂住自己的心口,娇滴滴的叫了声,两眼一翻,朝着后头坐了人的桌子身子一斜,眼瞧着就要昏过去了。 “哎呀哎呀,美人你没事吧?”熊大动作却是飞快,前脚将素兮封回了美人灯里头,后脚一闪身就接住了快要倒地的娇娘。 他搂住娇娘盈盈一握的纤腰,露出一副风流佳公子的模样,很是体贴的问道:“可是吓坏了?不怕不怕,那只是糊弄人的玩意儿,伤不了人的!” 娇娘嘤的一声回转回来,像是怕极了,就着熊大扶肩搂腰的姿势,往熊大怀里一缩,轻颤着道:“吓死奴家了!郎君……” 熊大狭长的眼睛一挑,嘴角拉的老长,露出雪白尖利的牙齿,发出低哑的笑声:“呵呵呵——娘子莫怕~” 躲在黑三郎身后的青衣瞧着熊大和娇娘在那里矫揉造作的你侬我侬,已经是被雷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这会儿更是心底呲了一声,脸上却是面无表情看着熊大趁机在娇娘身上揩油。 熊大似有所觉,怀里还搂着软玉温香,就对着青衣一挑眉,猩红的舌尖舔过薄唇,露出个淫*荡下流的笑来。 青衣脸一僵,只觉自己差点被闪瞎眼,连忙垂眸去瞧黑三郎乌黑发亮的头发。 一低头就见黑三郎正似笑非笑的望着熊大,似乎对熊大那新得的胳膊很感兴趣,那眼神在熊大的右臂上足足打转了数十个来回。 “青衣,你说龙肉烹煮起来可好吃?”黑三郎偏头笑眯眯的问道。 “龙肉吗?”青衣愣了愣,眨巴着眼睛犹豫道,“应该挺好吃的,不是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么……” 黑三郎闻言脸上的酒窝更深,望着熊大的胳膊眼睛简直都亮了。 熊大脸上的荡漾之色顿时一收,看也不看怀里的娇娘一眼,回望着黑三郎笑得斯文:“龙肉确实颇有嚼劲,但是再韧的龙肉,怎及娇俏小娘子的细皮嫩肉可口呢?你说是不是,黑三郎?” 不等黑三郎回答,青衣闻言就已经默默往后蹭了蹭。 可不是嘛,这里的人统统都巴望着啃自己一口呢!谁让自己是妖精鬼怪们眼里的大补品呢! 黑三郎见青衣竟然后退了一步,虽然脸上冷冰冰的,那眼睛却是在滴溜溜的转,显然是把熊大的话记在了心头上,这是怕自己呢,登时脸一黑,瞪了一眼青衣就走开了。 青衣没防备黑三郎竟然拔腿走人了,一下子有些无措,她又瞥了眼那盏美人灯,以及那个犹带泪痕惹人怜爱的娇娘,怎么想都觉得自己还是离得远些比较好。 心里打定了主意后,青衣也跟着转身离开了。 进厨房门的时候,她还听见娇娘羞答答的和熊大说道:“刚才真是多谢郎君了,若是郎君不嫌弃,不如让奴家报答一二……” 呃……真是个比狐狸精还狐狸精的女人啊!这些日子都勾搭不知多少个了。 不等听见熊大的回答,青衣忍不住再次抖了抖一身的鸡皮疙瘩赶紧进了厨房。 反正那两个家伙你情我愿的,谁管熊大是妖怪那娇娘来历诡异呢,搭在一起正好,省的祸害旁人了!   ☆、第13章 不老颜3 厨房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肉香,总是忙碌于炖肉炒菜的高师傅这会儿却并不在厨房里,许是到后面料理牲口去了,连后门都未关上。 青衣随手关了门,又见灶膛里只余了点点火星,眼看就要熄灭了,就连忙上前加了两块木炭,再烧火棍挑了挑,看着炭火烧旺了才松了口气。 火苗舔舐着黑色的木炭,发出细微的声响,被拨弄散开的灰烬里头,露出了些许白色的硬物。 青衣盯着那些白色的细长棍状物体,总觉得像是骨头,于是用烧火棍又拨弄了两下,仔细辨认了会儿,见它有的粗大有的细碎,正像是平日里炖的猪筒骨。 只是这猪筒骨怎么会在灶膛里? 青衣压下疑惑,又起身揭了锅盖,只见锅里头盛了小半锅的肉汤,里面只剩下零碎的肉沫。 正纳闷,就听见后门吱呀一声开了,抬头一看,只见高师傅手里提了把锋利的尖刀,一张脸臭的要命,衣襟松散的虚掩着,满身的血迹。 外头明明冰天雪地,他身上的血却并没有凝固发黑,鲜红的血液还在不停滴答答的往下落,将雪地染出斑驳的红印来。 “高师傅,你受伤了!”青衣掩嘴惊呼出声,连忙起身要去翻伤药。 “不用了。”高师傅伸手按住胸口,皱着眉拦住了青衣,“这点小伤,过会儿就好了,再说,相柳的涎水有毒,平日你用的伤药着实不顶用,我刚才用雪擦过伤口,不过流些血罢了。” “相柳?”青衣奇怪的反问道,“那是什么?” “他是上古凶神,蛇身九头,素喜肉食,脾气也差,一肚子毒水,最讨神怪们的嫌了!”高师傅一脸嫌弃的碎了一口骂道,“但凡他呆过的地方,寸草不生,且行为猥琐,老是偷偷摸摸的来厨房偷吃!今儿正好被老子逮了个正着,老子不过是去仓库搬桶盐的功夫,他就溜进来吃了一锅的猪腿!” “……”青衣只觉得额角滴下冷汗,又想起上回被偷吃的卤猪蹄来,“莫非上回偷吃卤猪蹄的也是他?” “下回他再敢来,老子就剁下他一两个头来!”高师傅闻言更是暴怒,啪的一声将手里的尖刀恶狠狠拍在案板上,然后撸起袖口咚咚咚剁起肉骨头起来。 青衣本来觉得厨房十分安全,不料竟有凶神能溜进来偷食儿。 青衣眼瞧着高师傅剁了了半响肉骨头,那头黑三郎进来叫菜了:“来几根猪筒骨。” “这会儿没有猪筒骨了!”高师傅手下不停地收拾起来,颇有些郁闷的回道,“你瞧,才下锅还要些时辰才熟。” “不是一早炖了一锅肉骨头吗?”黑三郎不甚在意的随口问了一句,靠在门框上盯着青衣笑的欢,“我饿了,你快点弄些龙肉给我吃!” 青衣闻言只觉得头大,一是厨房现下并没有龙肉,二是她从没弄过什么龙肉的菜肴,一思及此,她就不由的巴巴瞧着黑三郎打商量道:“我记得今儿是枯木大师来送鲜鱼的日子,等她把鱼送来了,我给你做个新鲜菜尝尝可好?” “那是谁?”黑三郎一挑眉问道。 “枯木大师是客栈的常客,每隔半年就会来客栈光顾一次,专门用鱼虾抵房钱。”青衣解释道,“她带来的鱼虾肉质鲜美,是难得的素材。” “确实不错!”高师傅像是回忆起了那鱼虾的美味,砸吧着嘴附和道,“可惜就是分量少了些,都不够吃的。” 黑三郎闻言脸上的酒窝越发深了,当下点头同意了:“那今天就吃鱼吧!” 说完又叫高师傅切了一大块五花肉端出去待客了。 青衣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准备出门去接枯木大师。 结果一出厨房就瞧见熊大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坐在那里喝酒。 “哟,青衣。”熊大简直像是全身都长了眼睛,青衣刚出来他就转头对着青衣笑起来,“可让我好等,今儿可愿意陪我喝杯酒?” 他竟然没有跟着娇娘去风流!真真是奇了怪了! 青衣掩嘴有些称奇,又见熊大那眼神黏黏糊糊的往自己身上粘来,立马冷脸径直走了出去。 自他上次被黑三郎斩了一臂,青衣现在可是一点都不怕他了! 三途川客栈的外面,正是寒风肆虐。放眼望去,只有挂满了冰棱的树丛以及皑皑白雪。 一个臃肿的黑色身影缓缓从远处走来。 青衣站在客栈外,见那个来人背了个极大的淡青色竹篓,身披一件大大的黑色披风,脸上还蒙了一条黑色大纱巾,严严实实的遮住了自己的头脸,让人难以分辨其性别年纪。 青衣一眼认出了那个淡青色的竹篓,她曾听胡姬说过,那个竹篓是用巨大的龙公竹剖片编制而成,,也不知编制竹篓的人使了什么法子,放置其中的鱼虾河蟹能无水而生,历经数年也不死。 枯木大师总是用这个神奇的竹篓运送生鲜。 那人缓缓走到青衣跟前站定,然后伸手揭下覆面的黑巾,露出一张艳丽的脸庞,对着青衣微笑道:“一别数月,青衣近来可好?” 这个艳丽的女子,正是青衣口里的枯木大师。 枯木容貌虽然艳丽,但是她的声音却平稳安详,仿若迟暮的老人,带着些许沧桑的感觉。 青衣一贯清冷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道:“大师可算来了。别的都好,就是想大师的生鲜想得紧。” “果不其然,老尼也猜到青衣恐怕念叨着要换个口味,你们客栈里常年只见肉菜,难得出些鲜果菜蔬。这回老尼游历经过桃源,特意带了些鲜桃和肥鱼给你。”枯木也会以微笑,并轻轻拍了拍背后的竹篓,一时间青衣就听见活鱼摆尾拍打竹篓的声响来。 青衣闻言眼睛一亮,更是欢喜地率先走在前边带路:“大师快跟我来,我们先去厨房安置东西。” 青衣带枯木从客栈外头的小路直接进了厨房后面,平日里但凡有来送货的,一概都是从这边走。 高师傅见了枯木也很是高兴,他还没有来得及去换衣服,依旧一身的血迹,就这么提着尖刀就凑过来了:“让我瞧瞧让我瞧瞧,今天可是有什么好货色?” 枯木见了高师傅这么吓人的装扮,竟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只是手脚麻利的打开了竹篓。 青衣先是瞧见一个小竹篮,里头整整齐齐的装了几个饱满红润的大桃子,上面的绒毛一点也不曾磨掉,仿佛刚从树上摘下来一般新鲜。 然后她就见篮子底下压着一个乌木匣子,再底下是一块挡板。 枯木先将桃子递给了青衣,接着将那个乌木匣子小心的装进了自己的怀里,最后她伸手拿出那个挡板。 只见竹篓里好似装了半篓子清水,好几尾大鱼正在底下摇摆着尾巴,嘴巴一张一合的很是自在。 “哈哈哈哈,真是不错不错!”高师傅见状哈哈大笑,当下就伸手提起来一条鱼来细细打量。 青衣见这条鱼背呈青褐色,生有大块的黄色斑点,头部浑圆,刚被高师傅揪住尾巴,就嘭得一下涨成了一个滚圆的皮球,还发出微弱的声响来,当即就认出它是素有鱼中之王的河豚来。 “都说不食河豚,不知鱼之鲜,今儿大师真是送了好东西来了。”青衣喜得抱着桃子围着高师傅手里的河豚直打转。 “这东西好吃是好吃,就是有些毒性。”高师傅却不若方才那么兴奋了,一听是河豚,不由就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起来。 想当初他年幼的时候,也是个不忌荤素的主,一时兴起就偷偷离开家四处游历。有一回在河川里吃鱼,因着河豚鲜美异常,就贪嘴多吃了两条,结果被毒倒在河堤,生生好几日动弹不得。 原本多躺两日也就罢了,不料竟有凡人路过,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物,竟敢把自己抬回家去准备煮了吃掉!要不是那家的小女儿不忍心看他被做菜,偷偷把他放生了,这会儿自己恐怕早已殒命了。 想到这里,高师傅满是横肉的脸越发的凶狠起来,一脸嫌弃的把那条挣扎的河豚丢回了竹篓里头。 “哎呀小心!”青衣急忙去检查那条河豚,要知道河豚凡腹子、目、精、脊血皆有毒性,若是不小心把河豚摔的内出血什么的,自己可就料理不来了。 “怕什么!”高师傅忘却已久的可怕回忆被河豚引得鲜明起来,吃鱼的兴致顿时就烟消云散了,他起身继续剁骨头,嘴里淡淡道,“这么点毒,黑三郎那么厉害,最多麻倒一刻钟就又生龙活虎了。要我说,你直接杀了切片就好了。” 青衣暗道,胡姬还不定什么时候回来,黑三郎虽时不时恐吓要吃掉自己,但冲着自己的手艺,好歹没下口,况且有他在,其他妖怪也不敢闹事。别说麻倒一刻钟,就是一瞬间也不行。 幸而检查一番后,确认这河豚毫无所伤。 接着她又对篓子里的清水产生了好奇心。 刚才摸鱼的时候,她就感觉到这水触感不对,就像是凝固的透明硬物,伸手一捞,宛若捞了无数软壳的生物,在手里摇摆不停动弹。 对着灯光细细一瞧,竟是些透明的活虾。 “这里还有些水晶虾。”枯木又指着竹篓道,“桃源里的鱼虾素有美名,寻常难得,老尼见这水晶虾晶莹剔透,想来胡姬定是喜欢的,所以费了些功夫带来了。” 胡姬素喜水晶琉璃,平日里使的器物皆是美物,食物也尽挑形貌姣好的下手,客栈里的伙计,也非要选貌美的才肯用。 想来枯木和胡姬也是相识已久,胡姬的性情她也摸了个□□不离十。 青衣听枯木点明这水晶虾是给胡姬带的,就连忙去取了一个水晶缸出来,装了半缸清水,将那几尾鱼剔出来后,将剩下的半篓子虾尽数倒了进去。 “也不知能养多久……”青衣瞧着那些水晶虾正如其名,进了清水竟是连痕迹也看不出来,不由感叹不已,“天底下的奇物真是数之不尽。” “若是仔细分辨,世人就能发现,这世间的奇妙竟是无处不在呢!”枯木伸手在怀里摸出个淡青色的匣子,似乎和竹篓出自同一人之手,打开匣子后,就见里面装了一匣子粉色的桃花花瓣。 枯木将几片桃花花瓣洒在水晶缸里,一时间水晶缸就如同进了水的油锅,水花四溅,哗啦啦直响。 接着青衣惊讶的瞧着无数浅粉色的虾在水晶缸里游来游去的啃食那些桃花瓣。 “桃源的鱼虾,自然是以桃花为食。”枯木瞧着渐渐被啃食殆尽的桃花瓣微笑道,“以桃花维生的活物,自然是鲜美无比。” “原来如此。”青衣被枯木那艳丽的微笑弄得心头一震,连忙低头继续去看水晶缸。 不知为什么,枯木虽然是个女尼,但是言行举止中总是会不经意间带出点诡异和妖艳来,她果然是个妖怪么? “啊,对了。”青衣突然又想起娇娘来,又转头对枯木说道,“最近客栈的客人里有位娘子名唤娇娘的,说是要找穿黑衣的女尼,不知是不是大师的故人?” “娇娘吗?”枯木闻言却是一愣,接着叹息道,“果然是老尼的故人。” 说罢又抓了把桃花撒进了水晶缸里,那些水晶虾已经尽数粉红,犹如半透明的花瓣在水里游曳,随着它们不断地进食花瓣,身体的粉色渐渐加深,最后竟透出些血色来。 青衣又偏头去瞧枯木的脸,只见她嘴角微挑,露出个难辨情绪的淡笑,说话的声音却满是悲悯和沧桑:“又是一个可怜人……”   ☆、第14章 不老颜4 “可怜?”青衣对这个与娇娘相去甚远的词感到奇怪。 “你瞧着她可美?”枯木手捻一枚花瓣,对着青衣微笑起来。 青衣毫不犹豫的点点头:“确实很美。” 枯木闻言先是一笑,然后低垂下眼帘,微启朱唇,将手里的那片花瓣卷进了嘴里。 她一边细细咀嚼那片桃花瓣,一边淡淡道:“这便是她的可怜之处了。” 未等青衣细细品味出这个可怜的深意,枯木忽然又指着水槽里的河豚嬉笑道:“话说回来,青衣,你可会料理河豚?若是青衣不嫌弃,不如让老尼替你料理一番吧。” 那些自觉危机消除的河豚正惬意地在水盆里摇摆着尾巴。 “这——”青衣不由得一脸惊诧,什么娇娘什么可怜顿时被抛到抓哇国去了,“大师不是参佛修道之人吗?杀生如何使得?” “噗哈哈哈——”枯木闻言顿时大笑起来,她伸手虚点了点青衣,然后噙着笑也不说话,径直俯身劈手捞起一条河豚,又从怀里摸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一挥手沿着河豚的脊骨剖开鱼体。 接着她那双莹白纤细的手只是轻轻摸了摸鱼肚,那张鱼皮就像是河豚披着的一件外衣,一下子就被她完完整整的剥了下来。 青衣简直是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看枯木利落地砍掉鱼头,挖去内脏,又将鱼肉在清水中反复洗涤。 接连剖了几条河豚后,枯木这才抬头对着青衣笑道:“鱼皮和鱼肝老尼已经帮你洗干净了,鱼肉要在流水里多漂洗两次,洗净血迹方可食用。” “大师……”青衣盯着枯木手指上残留的那丝河豚血迹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简直太挑战她的认知了! 顺着青衣的视线,枯木低头轻吮指尖上的鱼血,迷醉的神情一闪而过,然后她回神对着青衣笑道:“这河豚鱼肉洁白如霜,肉味腴美,鲜嫩可口,青衣莫要错过。” “出家人不都是茹素的吗?”青衣一脸呆滞地伸手抚额,喃喃自语道,“我这会儿莫不是在做梦?枯木大师竟然有这么好的杀鱼技术……” “呵呵呵——鱼吃多了,自然就懂得怎么收拾鱼了。”枯木不以为意的笑笑,然后起身准备离开,“若无其他事情,老尼就先回房去了。” “无事无事!”青衣下意识猛摇头道,“大师慢走——” 那枯木将自己重新用黑色纱布裹起来,安安静静的走了,留下青衣独自对着那些泡在清水里的鱼肉感慨不已:“妖怪里的出家人果然不一般……” # 秀秀正在房间里玩翻花绳,忽然房门被一把推开,她抬起头,看见娇娘一脸不虞的疾步走了进来。 “娘娘!”秀秀高高兴兴的叫她看自己手里的红绳,“看,秀秀会翻新花样了!” 谁知娇娘竟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径直扑到梳妆台前。 那里嵌了一面极大的铜镜,镜面磨得十分光洁,甚至能将娇娘脸上的毫毛都清晰地映照出来。 “到底是哪里不够美?是哪里不够美!”镜子里的那张娇媚的脸扭曲着,娇娘有些咬牙切齿地低声道,“他竟然推开了我!” 方才她还以为熊大会跟着她回来一同缠绵,谁知他才低头细细瞧了眼自己的脸,突然就一把甩了自己。 他一定是看出了什么了! “我是最美的!我是最美的!”娇娘一脸急切的贴着镜子细细瞧自己的脸,两弯黛眉,一双秀眉,挺翘的鼻子,鲜艳欲滴的红唇,她甚至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扒了,几乎是一寸寸的细细将自己从头到脚地审视过来。 在铜镜里,她什么缺陷也没有看见,她的肌肤依旧是那么娇嫩,她的身段依旧是那么妩媚。 娇娘终于松了口气,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然后转身温柔地望着秀秀问道:“秀秀,来,娘娘的乖孩子,你瞧着娘娘美不美?” “美!娘娘最美了!”秀秀望着娇娘,眼也不眨的顺口道,“娘娘是世界上最美的娘娘!” 娇娘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起来,她对着秀秀伸出双手道:“来,到娘娘这里来!” 秀秀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跑过去依偎到娇娘的怀里。 “哦——娘娘的乖孩子,只有你是娘娘的好孩子。”娇娘将秀秀按在自己的胸口,微笑着抚摸她的头发。 娇娘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咸腥味,秀秀抬起头,看见娇娘的脖颈上慢慢出现几道深深的沟壑。 就像是青楼里总是谄媚地对客人们笑的老鸨身上的那种,干巴巴的,布袋子似得皱纹。 “娘娘!”秀秀望着娇娘的脸低声叫了一声。 “嗯?怎么了,秀秀?”娇娘半闭着眼睛微笑着,声音也格外的温柔。 秀秀伸手摸了摸娇娘眼角突然出现的几道鱼尾纹,甜甜道:“娘娘最美了!” 秀秀搂紧娇娘的脖子,将自己埋在娇娘的肩颈里,重复的说道:“娘娘最美了!” “哎——好孩子,好秀秀!”娇娘抱紧秀秀喜笑颜开,“好孩子,等见完那女尼,娘娘就带你回去!” 秀秀高高兴兴的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房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了,接着秀秀感觉到抱着自己的娇娘身体一软,低低的嗯了一声,随即身子一塌,几乎快把自己压倒了。 “娘娘,你又不舒服了吗?”秀秀担心地看着娇娘两腮通红,如图染了胭脂一般艳丽,全身也发热发烫起来,她还不知觉绞了狡两条洁白修长的大腿,光裸的肌肤变得又滑又香。 “嗯——秀秀,娘娘感觉不太舒服,需要——”娇娘松开了秀秀,眼神迷离地望着出现在门口的那个健壮的男子,心不在焉的说道,“需要治疗一下,所以,你出去玩吧!” “哦!”秀秀听话的起身向外走去。 今天来的大夫是个脸上画了奇怪图案的强壮汉子,他盯着娘娘的眼神,就像是以前对门邻居家的狼狗盯着肉骨头的眼神一样。 房门被关上了,喘息声渐渐响起。 秀秀安安静静的趴在栏杆上,身后的房间里传来了娇娘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娘娘今天病的好像更重了,叫起来的声音都不如平日那般畅快的样子。 秀秀有些无聊的揪了揪自己的小辫子,四下张望道:“怎么没有看见那个姐姐呢?” 现在已近黄昏,楼下的大堂早就坐满了形形□□的客人,秀秀找了半天也不见素兮的踪影,而那盏平时总是被素兮提在手里的美人灯正孤零零的摆在柜台上,散发出明亮的灯光。 秀秀一脸失望的转头去看身后的房间,糊了白纸的窗户上映着两个摇晃不已的身影,离治疗结束还早的很呢。 早已习惯的秀秀又转头对着另一边王德福的房间露出可爱的笑脸叫到:“王叔叔,要不要和秀秀一起玩?” 王德福沉默的站在房门口的阴影里头,不过短短几日,他的脸就已经瘦得脱了形,两颊高高凸起,眼睛却深深地凹陷下去,眼底下是一大片青黑色,嘴巴干裂,翘起的白皮和裂口里暗红的血丝看的人头皮发麻。 听见秀秀的声音,王德福只是默默将望着娇娘的房间的目光转了过来。 秀秀看见王德福的眼神凶狠又疯狂,就有些害怕的缩了缩脖子,踌躇了一会儿又鼓起勇气说道:“算了,秀秀——秀秀还是去找姐姐玩吧!” 说完转身小跑着下楼去了。 这边河豚肉洗了好几遍后,青衣就决定做个河豚三吃:一是吃刺身,二是炸鱼皮,三是清炖河豚。 她先捞出来一块鱼肉用冷水下锅,加少许葱姜盐,小火慢炖起来。 由于河豚鱼肉较其它鱼肉有嚼头,故而河豚鱼刺身最能凸显其原本鲜美的味道,因此她又取了一块河豚肉用刀片出许多薄鱼片,仔细摆在一个大盘里。 河豚肉细嫩雪白,看起来汁水饱满,晶莹剔透。 届时夹2-3片放点葱花和辣味萝卜泥,再沾点由柚子汁和醋调制的调料,那味道自是一绝。 青衣想起来枯木大师那句莫要错过,于是就捻起一小片鱼片含在了嘴里尝了尝味儿。 接触到鱼片的刹那,青衣感到自己的舌尖犹如触到了微弱的电流,有种穿透意识的鲜美直窜到脑海深处,鱼片嫩滑无比,柔韧弹牙,又好像有自己的意志一般,一个劲儿的往喉咙里滑去,还未等青衣缓过神来,已经切好的那些鱼片不知不觉中都已经被自己吃下去了。 这可真是—— 青衣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再吃就都被自己吃光了,届时可拿什么给黑三郎吃? 锅子里的鱼汤早已熬得奶白,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她被清炖河豚的香味引得回了神,连忙揭开锅盖装盘。 剩下的河豚鱼片被斜刀切成方块过油炸了个透,撒上椒盐一起端了出去。 黑三郎翘着腿坐在位置上显得十分舒服,笑眯眯的等着青衣将菜上齐后开始享用起来。 青衣瞧着黑三郎将炸河豚皮嚼得咔嚓咔嚓直响,不由得也回忆起了刚从吃到的鱼片的鲜甜,生鱼片已经十分美味,炸好的河豚皮想必也是香脆可口吧? 她忍不住悄悄咽了口口水,连忙低头目不斜视。 黑三郎手里的动作霎时一顿,他斜过眼瞧了眼青衣,见她一副低眉顺眼的乖巧模样,便嘴角一翘,坏心眼地将筷子里的炸鱼皮在青衣面前晃了晃。 青衣把头矮的越发低了。 “过来!”黑三郎弯着眼睛笑眯眯的唤青衣。 青衣咬着唇犹豫了一下。 “还不过来?”黑三郎见她不动弹,不由一挑眉压低了嗓音。 青衣连忙上前,凑到了黑三郎跟前,有些心虚的问道:“怎么了……难道不好吃吗?” “张嘴!”黑三郎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让青衣猜不准他的意图。 青衣抿着嘴僵持片刻,黑三郎的眼神里就慢慢透出些不悦来。 青衣见状不妙,咬咬牙闭眼啊的张开了嘴。 一块炸鱼皮被塞进她的口中。 酥脆的炸鱼皮沾了口水后在口中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青衣睁开眼呆呆的伸手捂着嘴嚼了起来,只觉得满嘴鲜香,三魂六魄不知飞哪里去了。 “好吃吗?”黑三郎拄着下巴笑嘻嘻的问道,他尤带婴儿肥的脸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一副讨喜的可爱模样。 受宠若惊的青衣已然吓傻了,无意识的含着食物含糊道:“嗯——好吃——” 真的好吃。   ☆、第15章 不老颜5 他笑起来就像是个阳光可爱的少年郎。 青衣忽然这么想到。 黑三郎的眼睛里难得没有冷光,他夹着片生鱼片,对着青衣摇来晃去的引诱道:“还要吗?” 要…… 青衣捂住嘴有些流口水。 但是她仅剩的理智却让她克制住了自己:“不要了——” “哦~”黑三郎看出来青衣言不由衷的纠结模样却不揭穿,只是挑了挑眉,然后用慢动作缓缓将生鱼片塞进了自己的嘴里,“那我可就全吃了。” 咕咚—— 青衣盯着黑三郎咀嚼的嘴不由得咽了一大口口水,然后她慌忙转身就走:“我——我去招待客人!” 客人们的确很需要被招待,最近三途川客栈竟没有多余的小二,只要黑三郎一个不高兴,他们就只好干等着,连盏热茶也无。 这会儿青衣出来待客,一时间点菜要酒的客人无数。 可怜青衣只不过是个普通人,没有飞身遁地的本事,来回几趟端茶送酒,几乎要把两条腿儿累断了。 “啧啧啧——”坐在一边的熊大轻抚着手里的酒杯冲着黑三郎笑道,“黑三郎还是如此不怜香惜玉,瞧瞧我们娇弱的青衣小娘子,累得连小脸儿都憔悴了不少。” “干你何事?”黑三郎连个眼神也欠奉,似笑非笑的眼睛里难辨情绪。 “你竟不知么”熊大偏头瞧着青衣,那狭长的眼睛一眯,露出垂涎的神情诡笑道,“自然是我心悦青衣小娘子,不忍心见她如此劳累——” 正端了碟子肉从厨房出来的青衣闻言直觉全身毛发直竖,腹中一阵翻涌,当即冷着脸脚下一转,毫不犹豫得回了厨房。 熊大被甩了个冷脸也不觉得生气,依旧笑着喝下了酒杯中的酒。 黑三郎不再搭理熊大,一派自然的享受完他的点心,然后才起身走到柜台边,伸手敲了敲美人灯。 本来还明亮的美人灯悄无声息的灭了,一身白衣的素兮忽然凭空出现,对着黑三郎盈盈一拜。 “还不去干活?”黑三郎笑嘻嘻说道,“眼下人手不够,别叫我再说第二遍!” 素兮闻言身子一抖,一张脸含悲带泣的望了眼二楼,方才身姿飘然地去招呼客人了。 秀秀下楼后又见到了素兮,高兴的只围着素兮打转:“姐姐姐姐,刚才你去哪里了,秀秀都没有看见你呢!” 素兮端着酒坛子对着秀秀微笑,默而不语。 “娘娘这会儿正在治病呢!”秀秀亦步亦趋的跟着素兮接着说道,“秀秀觉得很无聊,姐姐,一会儿我们去玩吧!” 素兮为难的瞧了眼另一头招待客人的黑三郎,犹豫片刻,还是冲着秀秀摇了摇头。 “啊!姐姐是说这会儿不行吗”秀秀有些沮丧的垂头,过了一会儿又高高兴兴的抬起头说道,“没关系的,秀秀可以等姐姐忙完啊,秀秀也来帮忙!” 说完就踮起脚尖去够桌子上的空碟子。 奈何她人小,半天够不到碟子,未等素兮阻拦,她就已经跳跃着去抓那碟子,接着只听见啪的一声,那洁白的碟子已经跌碎在地上了。 周围的人纷纷转头望了过来。 秀秀在自己的手和地上的碎片来回看了几眼,接着哇的一声就哭了:“对不起,秀秀不是故意的,秀秀只是想要帮忙,姐姐你不要告诉我的娘娘,娘娘知道了肯定就不喜欢秀秀了,呜哇哇哇——” 素兮也是神情大变,她是知道客栈的规矩的,毁了一个碟子是小事,回头结账的时候就有的饥荒可打了。 又见秀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周围客人均是看了过来,当下急得伸手去捂秀秀的嘴。 但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地上的碎碟子慢慢往地里头下沉,紧跟着一张白纸打着转儿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呜呜——”秀秀只觉得自己好像是陷进了冰雪里头,比在雪地里赶路时还要冷千百倍,她奋力蹬了蹬手脚,想要挣开素兮的怀抱,却始终挣脱不开,不一会儿就呼声微弱,冻得昏了过去。 黑三郎背着手走了过来。 素兮顾不上去瞧那白纸,马上抱着秀秀无力的身体拜倒在地,不停的磕着头像是在求饶。 “你求我没用。”黑三郎仍是笑眯眯的,脸上的酒窝若隐若现,他随意摆了摆手道,“你该求胡姬去,可惜现在胡姬不在。” 素兮抬起头一脸哀伤地望着黑三郎萎顿在地上,看起来很是绝望。 “不过是个碟子,要价自然不会太高。”黑三郎一勾手指,就见那片白纸飘了起来,周围看热闹的人见状都扬起脖子去瞧纸上的内容。 “哎呦——琼玉一块!”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人见状起哄,“黑三郎,这也算是要价不高?你们客栈简直是黑店啊!” “自然不算高!”黑三郎一挑眉淡淡道,“那碟子可是白玉雕就的,只要了块琼玉抵价已经是很便宜了。再说,我们客栈里的物件一向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怎么会是黑店?” “呵呵呵,的确,你们从来不欺客。”山羊胡子摸了摸胡子悄悄嘀咕起来,“你们只是明着抢,霸王条款——” “客官,你刚才说了什么?”黑三郎斜眼瞟了对方一下,似笑非笑的眼睛里有寒光掠过,“我刚才没有听清呢!” “哈哈哈,人老了,记性不好了。”山羊胡子很是僵硬的端起一杯酒打哈哈道,“好酒啊,好酒,大家还等什么?赶紧继续喝酒啊!” 其他人哄得一下通通笑了起来,有几个人还对着山羊胡子羞了羞脸。 谁知那山羊胡子脸皮竟厚的很,脸也不红一下的照旧喝酒吃肉。 黑三郎随手将纸条丢在了素兮身边,头也不回的走了。 青衣在厨房里听见外头的客人们笑得几乎快掀了屋顶了,就有些奇怪的出来瞧。 刚出门,一眼就瞧见素兮一脸悲伤的抱着秀秀跪坐在地上。 不知道前头发生了什么事情,让素兮露出那样绝望的神色,只是她注意到秀秀的脸色青白,嘴唇发紫,看起来气息微弱,显然已经冻得昏死过去了。 青衣大惊,快步走到素兮跟前,连害怕都顾不上了,直接扯了扯她的袖袍低声喝道:“你疯了吗?还不快快撒手,秀秀都快被你的阴气冻死了!” 素兮因怨气颇重,又被熊大做成了美人灯,已然是个厉鬼,身上阴气十足。青衣只是拉了拉她的袖袍,就感到右手冻得一僵,连忙抽手渥了渥。 素兮闻言一呆,乖乖松了手。 青衣摸了摸秀秀的心口,见她还有点热气和心跳,连忙将她抱起来用自己的体温暖了会儿,然后道:“我先送她回去。” 素兮一脸担心的跟着青衣上了二楼。 青衣极少到二楼来,一时半会儿寻不着对的房间,还是素兮指了指左边的过道,引着她找到了娇娘的房间。 娇娘的房间房门紧闭,不时有奇怪的声音传出来,听得青衣大皱眉头。 那娇娘,莫不是在和男人厮混中?这可真是…… “罢了,我们先回吧。”青衣压下心底的不舒服,低声对着素兮说道,“我再弄些热姜茶给她灌下,总归先暖暖她的身子。” 话音刚落,好巧不巧的,屋里头的娇娘拔高声音娇唤了一声。 说那时快,青衣就见素兮眉眼一竖,显出一脸的煞气,接着一道疾风穿堂而过,伴随着一声尖利的嚎叫,面前的房门顿时大开,只见娇娘光条条的仰躺在床铺上,正一脸迷茫的望着她们。 “怎么了……”娇娘神情自若的用薄被盖住自己的身体,仿佛方才光着身体的人并不是她。 青衣觉得自己脸都黑了,额角的筋突突跳着不停。 “没怎么,只是你的女儿快死了。”青衣声音冷的掉渣,站在门口一步也不肯进去,“还不快快把她接回去。” 娇娘闻言一脸诧异,忙起身披着薄被来抱秀秀。 随着她的靠近,青衣只觉得一股浓郁的咸腥味扑鼻而来,顿时直觉胸口翻涌不止,只是手上还抱着秀秀,躲不开身去,只得屏住呼吸偏过头去。 娇娘抱了秀秀一脸的焦急:“秀秀,娘娘的好孩子,你这是怎么了?” “她只是冻着了,你给她暖暖身子就好了。”青衣后退一步提醒道,“再给她来杯热姜茶。” “多谢小娘子!”娇娘感激的道谢,接着就开始上上下下的搓弄秀秀的手脚。 青衣眼瞧着秀秀脸色慢慢恢复,遂转身准备走人。 这地方满是*的气息,她真是一刻也呆不住了。 谁知一转头就瞧见枯木正站在不远处。 她见青衣回头,就颔首微微笑道:“老尼是来见故人的,一别十载,不想故人仍是纹丝未变,不禁叫老尼心生感慨。” 娇娘听见枯木的声音,就一脸惊喜的抬起头,连怀里的秀秀都顾不上了,直接扑身上前抱住枯木的腿,两眼放光的欢喜道:“大师,你终于来了!十年之期已到,快,把不老药给我吧!”   ☆、第16章 不老颜6 娇娘紧紧抱住枯木大师的腿,以一种急切到近乎哀求的姿态跪在那里。 披在她身上的薄被已经掉落,青衣可以看见她那身莹润的肌肤在灯光下显得近乎透明,并透出浅浅的蔷薇色,让人不由得想象那肌肤将会是何等柔滑细腻。 枯木低头望着娇娘的眼睛,叹息道:“生老病死本是世间的定律,你一届凡人何苦求不老?你可知不老的代价是什么?” “我不在乎什么代价!”娇娘的眼睛里迸出执着的火光,她抓着枯木的黑袍叫道,“我不想变成那些丑陋无比的老太婆,我要一直都这么年轻貌美!求大师成全我!” 枯木脸色未变,淡淡道:“你现在不就是年轻貌美么?再说,不老药在十年前就已经给你了。” “那不够!”娇娘瞪大眼睛,腾地站起来,将自己的身躯毫无遮掩的展示给枯木看,“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娇娘疯狂地用手拂过自己的脸庞,胸膛,腹部和腰臀,一脸惊恐的叫道:“有时候这些地方都会出现皱纹和恶心的斑点,我能感觉到,偶尔自己像个干巴巴的破袋子一样,缺少滋润和水分,变的干枯陈旧。这一定都是衰老的迹象,十年前你给我的不老药失效了!” “大师!你知道我老的时候那些男人看我的眼神吗?”娇娘抱紧自己,浑身簌簌发抖,嗓音也变得尖利起来,“他们见着我,就像是在看一个破旧恶心的废弃物件一样,一脸的厌恶,恨不得甩手就跑。这样是不对的,这样是不可原谅的!我是最美的女人,所有人都应该拜倒在我的脚下——” “当初老尼就说过了,不老药只能保你十年青春。”枯木双手交叠,神情依旧平淡,不为所动的说道,“你已经用秘术恢复容貌,再加上不老药的药效,已是三十年过去了。如今你依旧貌美,且又有个女儿陪伴左右,何不放手顺应自然?” 娇娘闻言神色一冷,死死盯着枯木大师道:“大师莫不是想要独享不老药?我自与大师相遇,如今和大师相识已是三十余载,大师的样貌从未变过一丝一毫。你早就青春不老了,现在却道貌岸然的劝我回头,我告诉你,休想!” 说话间她表情狰狞的扑上前去掐着枯木的脖子恶狠狠道:“快给我,快把不老药拿出来给我!” “快放手!”青衣没有想到娇娘在短短一刻钟不到的时间里变的如此疯狂,又见枯木被掐的脸色青白,连忙上前阻拦。 她一把拉住娇娘的手腕,呵斥道:“还不放手!” 谁知那娇娘在癫狂中力大无比,青衣竟是扯不动她。 枯木大师完全没有挣扎,此刻已是眼白上翻,身体也慢慢无力的滑落在地。 “你掐死她就拿不到不死药了!”青衣一急,不由脱口而出,“她就要断气了!” 像是被不死药三个字触到,娇娘神色一僵,手也是松了一些。 不等青衣松气,她只觉背后忽然一片森冷,顿时汗毛倒竖,心口直跳。 一只惨白的手从身后缓缓伸了过来,径直抓着娇娘的那头青丝用力向后一拽。 娇娘惨叫一声,惊恐地松开了枯木的脖子,用力向后抓挠起来:“放开放开放开——” 青衣见状慌忙上去拽枯木大师的胳膊,用尽力气才将她拖拉到远离娇娘的角落里。 然后她抬起头去看娇娘,只见素兮背对着自己漂浮在半空中,一手提着娇娘的长发,一手掐着娇娘的脸,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娇娘被素兮的阴寒之气冻得脸色发青,浑身瑟瑟发抖,她的眼睛瞪得老大,黑色的眼珠子嵌在大片泛血丝的眼白中,显得分外恐怖。 青衣没被素兮吓到,倒先被娇娘这幅模样先吓了一跳。 “素——素兮——”青衣搂着枯木声音有些发颤的叫了素兮一声。 素兮慢慢转过头来,两行清泪缓缓从她的脸颊滑落。 青衣一愣。 她想过素兮可能是面目狰狞,也可能是冷漠之极,却没有料到她竟然会是这么哀伤的哭了。 娇娘在素兮的手里死命的挣扎,然后在瞬间变的枯萎起来。 她原本娇嫩的肌肤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的干枯发皱,丰腴的胸脯和腰臀变的干瘪瘪的,就像是被烈日晒透的鱼或者风干的萝卜一样,整个人缩水小了一大圈。 她猛的停止挣扎,然后将自己的手放到眼前看了半天,终于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集了一堆的客人,其中不乏年轻俊秀的男子,皆目露新奇,瞧着娇娘就像是在瞧什么诡异有趣的新鲜玩意儿。 “不要看我——不要看我——”娇娘尖利的声音早已不复清脆,她现在就像是个得了失心疯的老妇人,卷曲着身体在不停的左右闪躲着,最后干脆直接往素兮怀里钻去。 明明她被素兮的阴气冻得几乎昏厥,却还是坚持往素兮的衣袍底下钻去。 “呜呜呜——”两道哭声同时在过道中响起来,那是老妪绝望的哭声,以及秀秀伤心的哭声。 “不要欺负秀秀的娘娘!”被吵醒的秀秀哭着扑到素兮身上叫道,“姐姐,姐姐,不要欺负秀秀的娘娘——” 素兮痴痴的瞧了瞧秀秀,以及在自己怀里抖得像是得了疟疾的娇娘,眼中的清泪霎时间化成了血泪。 她松开了手飘了起来,身上的白衣顷刻间染成了鲜红色。 秀秀抱住娇娘哭的震天响。 “咳咳——秀秀,娘娘的好孩子,你瞧着娘娘美不美?”娇娘抖着手去抓秀秀的肩膀,上气不接下气的问道。 “娘娘最美了!”秀秀哭着答道,“娘娘最美了——” “哈哈哈哈——”娇娘癫狂的笑着叫喊着,“我是最美的,我是最美的,你们都不许用这么恶心的眼神看我!要膜拜我!要垂涎我!要——” 话音未落,她昂着头眼睛一翻,顿时昏了过去。 一个干瘦的犹如骨架子的男子从边上走了过来,毫不犹豫的弯腰将形如老妪的娇娘抱起来,径直送回了房间。 一时间乱糟糟的场面终于安静下来了。 青衣觉得怀里一动,低头就看见枯木大师一脸平静。 “大师你可还好?”青衣低声问道。 “老尼是死不了的,多谢青衣关心。”枯木摇了摇头站了起来,然后对着半空中流泪不止的素兮道,“她也是个可怜人,所以你不要怪她太狠心记不得你了。只是可怜你那妹妹……” “妹妹?”青衣诧异的问道,“难道那娇娘真是素兮的生母?” 素兮抬袖遮住自己的脸,肩头轻颤,青衣隐约还听见她呜呜咽咽的哭声。 枯木叹息一声,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个乌木匣子来:“罢了,就再给她一次不老药吧,也不枉相识一场。” 青衣不由得拧眉,她从来不知道,一个女子可以为了保持自己的美貌做到这样的程度。更何况,她还是一个母亲。 只是若不给她不老药又待如何?照她那个模样,恐怕也是生不如死。 枯木走进了那个房间,不一会儿又出来了。 一串娇滴滴的欢笑声从房间里从房间里传了出来。 “秀秀,娘娘的乖孩子,你瞧着娘娘美不美?” 青衣面无表情的听见娇娘快活的问着秀秀。 “美,娘娘最美了!”秀秀的声音也是十分的高兴。 青衣转眼又瞧了眼素兮,却见素兮的血泪渐渐的干了,她低垂着头,身形飘忽不已,就像是狂风中的纱布,随时都会飘走一样。 她的衣裳鲜红的像是快要滴下血来,再抬头脸上已是一片木然。 她再不看娇娘房间一眼,刷的一下消失在青衣面前。 青衣心中压抑,脚步沉重的下了楼。 “嘿,真被黑三郎说中了。”高师傅乐呵呵的凑过来跟青衣嘀咕起来,“前两日他还说有新伙计,我说素兮恐难成役鬼,不过些时日就散了,不想她老娘当真狠心,不但将她丢在客栈里抵债,还将她忘了个干干净净,素兮那丫头怨气冲天,还真是成了。” “抵债?”青衣吃惊的反问道,“她娘真这么做的?” “可不是?”高师傅一脸鄙夷道,“那女子十年前带了素兮来等女尼,住了几日没有足够的银钱,直接就把素兮卖给客栈了。你瞧着吧,恐怕这次也不例外,那个小丫头十之□□也要卖给我们啦。” “怎么会……”青衣皱眉道,“上次忘了银钱,这次难得也会忘不成?” “我们来打个赌吧!”高师傅一脸坚持道,“她要是带着那小丫头走了,老子送你一样宝物;若是没有,青衣你就替我顶一月的厨房。” 青衣闻言摇了摇头道:“那娇娘带不带秀秀一起走也不关我的事情,我才不和你赌呢!” 高师傅失望的搓了搓手,只得眼巴巴瞧着青衣端起一壶酒就出去了。 这日黄昏,娇娘竟然带着秀秀下楼来了。 她看起来比刚来的时候更为年轻娇嫩,将一个小匣子递给青衣,娇滴滴道:“奴家该上路了,这是这几日的房钱。” 青衣见秀秀一脸天真的跟着娇娘,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接着她打开匣子看了眼,宝石珍珠满满当当的装了一匣子。 “还有这个。”娇娘忽然又把一张纸条递给了青衣,一脸娇羞道,“和我一道儿来的王大哥的房钱就用这个抵,奴家过十年还会再来光顾,届时奴家再用重金换回来。” “你——”青衣死死攥住手里的纸条,沉默片刻后,神色冰冷道,“希望你莫忘了今日所说的话,那么,客官慢走。” 娇娘毫不在意的笑了笑,又低头摸了摸秀秀的头发,温柔道:“秀秀,娘娘的好孩子,娘娘要去找个人,你在客栈里等着,乖乖听这位姐姐的话,娘娘很快就回来接你回家,知道吗?” “嗯。”秀秀乖乖点头,一脸信任的笑道,“那娘娘要快点来接秀秀哦!” 娇娘一脸复杂的挤出了个微笑,又弯腰搂了搂秀秀,然后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客栈。 瘦成了骨架子的王得财在门外等她。 青衣抿着唇将秀秀的卖身契装进了抽屉里,她抬头看了眼一脸欢快的秀秀,又看了眼另一边神情木然的素兮,心里一片酸涩。 此后多年,秀秀再也没有见到她美丽的娘娘。   ☆、第17章 羽衣人1 这日天降大雪。 青衣提了一罐子粗盐在客栈门口细细的撒起盐来。 盐可融雪,撒了盐的地方就不容易滑脚了。 “呐,你可是三途川客栈的伙计?” 青衣抓着一把盐顿时一愣,未等她回答,那个可爱的声音又接着道:“我要预定一个房间。” 一只嫩黄色的小鸟扑腾着翅膀飞到了青衣面前。 它看起来就像是一团毛茸茸圆滚滚的毛球,身后拖着条长长的翎尾,费力的拍打着小小的一对翅膀飞在半空中。 青衣看着这么小小的一团毛球只觉得心都化了,她忍不住直起身子对着小黄鸟伸出了右手。 她还是第一次见着这么可爱的客人。 小鸟毫不见外的停在了青衣掌心里,它甚至先用嫩嫩的鸟喙将自己胸脯的绒毛整理了一番,然后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房间一定要面朝南方,这样阳光就可以透过窗户照进来了。房间里还要摆上鲜果和桂花酿……” “那个……”青衣有些不好意思的打断小鸟的话道,“最近大雪封地,客栈里恐怕无法供应鲜果……” “没有鲜果吗?”小黄鸟听了这话惊讶地抖了抖翅膀,然后它貌似烦恼得在青衣手心里转了几个圈,它小小的爪子踩得青衣直觉手心一阵瘙痒,末了它又偏头眨着黑豆般的眼睛望着青衣问道,“那桂花酿呢?桂花酿也没有吗?” “桂花酿倒是有一坛。”青衣努力忽略手心的痒痒感,轻轻道,“是前阵子酒酿子送来的新酿。” “酒酿子的桂花酿吗?”小黄鸟高兴的扑腾两下翅膀叽叽喳喳叫了几声,然后欢快道,“那鲜果我们自己带过来吧,麻烦小娘子帮我们先预留一间房。” “恩,好的。”青衣越发觉得这只小鸟儿可爱,连说话都如此有礼,“那么,客官该如何称呼呢?” “你就记着羽衣人即可。”小黄鸟儿重新飞了起来,围着青衣绕了一圈,又不忘再次嘱咐道,“房间莫忘了要朝南。” 说完一抖长长的尾翎,就用不符合它圆滚滚身形的高速呼的一下飞远了。 青衣呆呆地望着小黄鸟消失的方向,心底经不住有些羡慕。 可惜自己不是只鸟儿,没有一双想飞就飞的翅膀。 低头叹息一番后,青衣就抱着盐罐子准备回去预留房间。 一转头就见黑三郎抱着胳膊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瞧个不停。 他的眼神满是穿透力,青衣被瞧的心里七上八下的。 “黑三郎……”青衣心底一紧,抱紧了怀里的盐罐子讷讷道,“是饿了吗?要不要我给你做点什么垫垫……” 在青衣心里不自觉已经有了个定律:黑三郎若是眼神不对劲,乖乖奉上美食准没错。 黑三郎闻言也不说话,先将青衣从头到脚的打量半响后,然后像是确认了什么事情一样笑了起来:“我瞧见厨房里有一缸子的虾,就要那个吧。” “但是那虾是枯木大师送予胡姬的……”青衣见黑三郎开口就选了水晶虾,不由得有些迟疑。 那虾晶莹剔透,看起来就令人大动食指,别说黑三郎,连青衣自己都很是垂涎。有时候给水晶虾喂桃花瓣,她就难以抑制的盯着那缸子透粉的水晶虾悄悄咽口水。 不知道是不是那一碟子河豚生鱼片勾起了自己食欲,最近青衣总是不时地想吃生鲜,有时候深夜里躺在床铺上,腹中总是感觉饥饿。 “管胡姬做什么。”黑三郎一挑眉无所谓道,“回头还只鸡得了。要是晚些时候我没见着虾,你自己知道后果。” 说完一甩袖子就进了客栈。 剩下青衣抱着盐罐子很是纠结的站在雪地里头。 黑三郎固然厉害,但是胡姬也不是吃素的。青衣自认为了解胡姬更多些,若是被胡姬知晓,处罚定是逃不了的! 可是这会儿偏偏胡姬不在! 未等她想出什么法子来,就见秀秀从毛毡帘子底下探出头来:“青衣姐姐,三郎哥哥让你快点进来!” 青衣闻言叹了口气。远水救不了近火,还是先抚慰了黑三郎再说其他吧。 “青衣姐姐,你不冷吗?”秀秀被客栈外头的冰雪寒气冻得狠狠跺了跺脚,鼻头也红了,她有些哆嗦的望着青衣稳稳当当的站在雪地里,很是好奇,“秀秀都快被冻掉鼻子了。” 青衣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头上的白玉簪,微微一笑道:“不冷。” “好厉害!”秀秀两眼亮晶晶的望着青衣崇拜道,“青衣姐姐,是不是秀秀长大后也会像你和素兮姐姐一样不怕冷呢?” 青衣闻言一愣。 她不怕冷是因为胡姬的玉簪,素兮不怕冷是因为她已是厉鬼,秀秀到底是普通人,也无异宝傍身…… “等你长大再说吧。”青衣收敛了自己的思绪,轻轻拍了拍秀秀的头,“现在快去给素兮打下手,可不许毛手毛脚的打碎什么器物了。” 秀秀闻言顽皮的吐了吐的舌头,不好意思道:“秀秀知道错啦!马上就去!” 水晶缸里清澈见底,只有水面上偶尔起些细微的涟漪。 青衣看着水缸决定留大半给胡姬。黑三郎只是说要吃虾,可没说要多少! “果然活虾还是要做醉虾!”想通了的青衣只觉心底轻快,当即就只专心想着如何料理这些虾了。 青衣捞出部分水晶虾泡在清水里,虽然它们晶莹剔透很是干净,但是到底多洗洗总是安心些。幸而它们没有甚长须,不然还得修剪一番。 制作醉虾其实相当简单,一概佐料皆常见,只是须得好酒来醉,黄酒、花雕酒皆可。 因厨房的好酒大多进了高师傅的肚子,青衣只得去酒窖找上好的花雕酒。 酒窖里一片昏暗,各式各样的美酒用泥封坛后,林林总总的摆了大半个酒窖。 青衣在临近出口的地方摸到了花雕,又想起那只小黄鸟订的桂花酿来,于是又放下花雕往酒窖深处走去。 桂花酿是酒酿子用月宫桂花并西山的山葡萄酿制的,看去不像酒而胜似酒。酒味绵甜,入喉顺滑。据说此酒十分难得,胡姬就把它放到了酒窖深处,以防高师傅醉中混喝了。 酒窖位处阴凉的地方,又很干燥,便于藏酒,青衣只觉越往里走,视野越发的昏暗了起来,朦胧中她见着一个散发出微光的大水缸。 “站住!不许过来!”一个凶巴巴的声音忽然冒了出来,紧跟着脚踝一疼,好似有什么东西狠狠抽了自己一下。 青衣哎呦一声后退两步,一边伸手摸自己的脚踝,一边去瞧是什么东西打了自己。 朦胧中就见水缸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一株半人高的蒲草,细长的茎叶正在不停的摇来晃去。 “小偷!快滚开!”那草凶悍的很,不但莫名其妙的抽了青衣一下,还在那里高声呵斥道,“不然我就抽死你!” 说话间它还将自己细长的叶子甩的呼呼直响,以表示自己绝不是口头上吓唬青衣。 青衣只好解释道:“我不是小偷,我是客栈的伙计,只是来取桂花酿的……” “闭嘴,哪个小偷会说自己是来偷东西的?”那草用叶子抽打了几下地面,继续骂道,“你一定是来偷宝贝的!骗子,小偷,再不滚别怪我不客气!” 青衣被凶得有些膛目结舌,又不敢贸然上前翻桂花酿,只得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 脚踝疼得紧,青衣刚出了酒窖就赶紧在凳子上坐下了,伸手一摸,脚踝被抽到的那片已然肿了一指高。 “虾还没有做好?”黑三郎端了碟子酱牛肉从边上经过,见青衣没有赶着去厨房做虾,就有些不高兴,“我饿了,还是说你赶不及把自己的胳膊送我尝尝?” “很快就做好了。”青衣咬着唇委屈道,“刚才我只是去酒窖拿点酒……” “那酒呢?”黑三郎见青衣脸色发白,似在忍痛,身形一闪就出现在青衣跟前,劈手就去抓青衣的脚踝。 “酒——啊——”青衣没防备被黑三郎抓了伤处,疼得低呼一声。 “你怎么这么没用!”黑三郎松开手一脸嫌弃,“在客栈里都能伤了!” 就是在这个客栈才会受伤啊!在这个都是妖怪的诡异客栈,不受伤才奇怪好吗? 青衣心里嘀咕一句,然后顶着黑三郎嫌弃的眼光解释道:“酒窖里有棵挺高的草,守着桂花酿不让拿,我没注意就被抽了一下……” “那是护门草吧?”黑三郎若有所思道,“十有□□是胡姬故意种下的,有它守着,只要有人进去都是要被驱赶呵斥的。” 说完又瞧了眼青衣的伤处,啧了一声转身进了酒窖。 不过一会儿,黑三郎就提了一个酒坛子出来了,他直接把酒坛子放在了桌子道:“现在酒拿也出来了,还不快去做虾?” 青衣一把抱住酒坛子,两眼发亮望着黑三郎猛点头:“嗯,我马上就去做,马上就去!”   ☆、第18章 羽衣人2 在脚踝上上了点伤药并小心收好桂花酿后,青衣又折回去取了花雕酒,准备开始做醉虾。 姜切丝,蒜剁成末,配点葱花和干辣椒,一起放到大碗里,加少量盐并两勺醋和酱油,取两块冰块放入碗中,然后倒入大量花雕酒,最后把水晶虾捞出沥干没入酒中。 盖上盖子后,青衣就听见碗里头不断传来活虾弹跳的声响,然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虾皆醉倒。 青衣又怕醉虾不够黑三郎垫肚子,有心弄点能吃饱的东西,就又调了些面糊,取些醉虾裹了面糊和鸡蛋下锅炸至金黄后装盘。 醉虾因酒而醉,外壳变成淡粉色,并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状态。 青衣取了一只虾去壳后放到口中,微辣的姜配上醋的酸味顿时在口中扩散开来,更衬得虾肉甘甜,口感鲜嫩,富有弹性,牙齿咬合的时候,她还能感觉到虾肉在齿间微微弹起的韧感,上好的花雕酒顺着舌根缓缓下滑,更觉虾肉味鲜之极,回味无穷。 青衣舔了舔唇,又夹了只炸虾准备尝味儿。 高师傅早已被香味勾的迈不动腿,眼巴巴的留着口水在边上道:“青衣,好丫头,给我也尝尝味儿吧!” 青衣瞧着高师傅一脸馋相着实可怜,又瞥了眼厨房门口,见没有人,就快速夹了一只给高师傅,小声道:“快接着,我要出去给黑三郎送过去了。” 高师傅接了虾眉开眼笑,马上捏着炸虾急吼吼地一口咬下去,只听见一阵嚓嚓的脆响,酥香的面衣裂开来,无数滚烫鲜美的肉汁流淌出来。 熟透了的水晶虾与醉虾相比,更多了番紧实的口感和浓郁的香甜。没有剥去的虾壳本身就不是十分坚硬,经油一炸后,变得酥脆无比,不停在口中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啊——咝咝——”因为炸虾还未冷却,高师傅被虾里面的滚烫的热气烫得直跳脚,嘴里却又十分舍不得吐出来,于是他含着虾仰头张着嘴呼了几下气,努力让热气溢出,再加速颇有些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 “味儿可好?”青衣端着盘子悄悄问道。 高师傅被虾烫了嘴,这会儿正吐着舌头纳凉,闻言忙点头大着舌头道:“好次!” 青衣抿嘴一笑,忙赶着送菜给黑三郎。 不料一出厨房就迎面与下楼的枯木大师打了个照面。 青衣有些心虚的将炸虾和醉虾往身侧挪了挪,不自然道:“大师饿了吗?可要叫菜?” “老尼只是觉得房间里有些闷,正准备出去走走。”对比青衣的尴尬,枯木大师却显得随意自然,她并没有去看青衣手里的碟子,只是整了整自己纱巾,淡笑道,“另外老尼忘了和你知会一声,那水晶虾离了桃源,活不过半月,估摸是等不到胡姬回来了,青衣若不嫌弃,就早些料理吧,放着也是可惜。” 青衣闻言一喜,这么说来,就不必惹胡姬不快了!真是太好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青衣心底感激枯木大师的解围,有心提醒道,“大师散步莫要走远,务必在客栈打烊前回来,最近满月将至,夜里外头总有些不安全。” “许久不曾去西山访友,不知她现下如何……”枯木感慨一声后就独自出了客栈。 黑三郎早已坐在了位置上等着,等青衣上了菜,先是扫了眼那两盘子虾,然后就一脸不高兴地看着青衣不说话。 青衣顿时感觉颇有压力,还以为他是嫌弃自己磨蹭太久,就小心道:“虾已经好了,瞧——” 说着一指桌子上那两盘虾菜。 那醉虾晶莹剔透,映出点粉色,辣椒并醋的香气四散开来,直勾的人口舌生津;另一道炸虾则是颜色艳丽,炸的酥脆的金黄色面衣包裹住红艳艳的全虾,一看就十分美味。 黑三郎却不去瞧那色香味俱全的好菜,反而盯着青衣的眼睛道:“怎么是花雕?桂花酿哪里去了?你不是说要做菜用的?” 青衣先是惊讶于黑三郎那灵敏的嗅觉,一下就知道醉虾用的是花雕酒,跟着有些纳闷,迟疑道:“那桂花酿是客人预订的,我本是要取花雕,桂花酿却是顺带要取出来的。且桂花酿味道偏甜,做醉虾的话不若花雕清醇合适。” 黑三郎似乎对青衣没有摆出桂花酿很有些不高兴,但是细细一瞧,却又瞧不出所以然来。 只是青衣见他进食期间不时剜自己一眼,差点让青衣误以为他其实是想顺便咬自己一口,不由得心底十分不安。 半响后,黑三郎忽然问道:“订下桂花酿的是谁?” 青衣忙答道:“是只小鸟儿,说是羽衣人订下的。” “羽衣人?”黑三郎登时一脸古怪,如同吞了个变味儿的鸡蛋般不舒服的皱了皱眉,“羽衣人怎么会想到要桂花酿?羽衣族盛典在即,他们要赶着回山来客栈歇脚倒不是算奇怪,只是怎么会派幼儿来预订桂花酿?” 那只小鸟儿还是小娃娃么?难怪那么可爱!青衣又想起那只圆滚滚毛茸茸的小毛球,心里又是一片柔软。 黑三郎略想想就道:“把桂花酿拿过来。” 青衣闻言只觉奇怪,但还是乖乖取了来交给了黑三郎。 谁知黑三郎刚接了桂花酿,一闪身人就不见了! 吃空了的盘子还摆在桌子上,青衣瞪着眼睛傻站半天,终于回过神来低呼一声:“这可怎么好?” 待到黑三郎回来,青衣就焦急的追问桂花酿去了哪里。 “我喝了。”黑三郎抱着胳膊掀了掀眼皮面无表情道,“我拿出来的,自然是我的。” “可是——客人来了怎么办?”青衣被黑三郎的无理取闹弄得有些为难,“再说那是客栈的酒,就只剩了这么一坛……” “我是客栈的伙计,自然是喝得那酒。”黑三郎不以为意的笑了起来,又满眼幸灾乐祸的扫了眼青衣道,“只是你却没这好处享了,你既许了那小儿桂花酿,回头自然是要你自己去分说了。” 青衣闻言不由得暗暗叫苦,又不死心的问道:“那酒坛子呢?酒坛子能给我不?” 酒坛子里想必还有些残酒,收集一下兴许还能凑个小杯——聊胜于无啊! 黑三郎笑容一下凝固了,鼓着脸颊半响不自然道:“酒是我的,酒坛子自然也是我的,不给!” 说罢又一个闪身就跑远了。 青衣难得见来了个可爱顺眼的客人,不想却无法满足对方的要求。 想了想青衣又去找高师傅打听酒酿子何时会来客栈送酒,要是凑巧又送坛桂花酿来就好了。 高师傅正在喝酒,他方才被炸虾烫了嘴,这会儿喝酒也有些品不出滋味来,听见青衣打听酒酿子,也不喝酒了,想了想答道:“酒酿子一月来一次,这个月已经来过了,下次就要下月初一啦!” 青衣一听更是眉头紧锁,一副发愁的模样。 高师傅最近吃了青衣不少好东西,难得也关照起青衣来,就问道:“做什么这么为难?这可不像你!” 青衣就把小黄鸟订了桂花酿,结果桂花酿又被黑三郎喝了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叹气道:“我已和那小鸟儿说了有桂花酿,要是羽衣人来了又没有,岂不是要出事?” 高师傅本来还听的起劲,一听羽衣人三个字,顿时脸一拉,脸上的表情也是格外的诡异。 怎么说呢,就像是踩了一坨狗屎或者是吞了一只虫子一般的恶心又崩溃的模样。 “羽衣人要来客栈了吗?”高师傅豁得一下站起来张望一番,四下看遍见无羽衣人的踪影,才松了一口气重新坐下了。 “丫头,回头他们来了,你可要告诉我一声。”高师傅一脸恳切的对青衣说道,“到时候老子去马厩躲躲。” “怎么了?羽衣人这么可怕吗?”青衣很是奇怪,说起来刚才黑三郎也是这样,一听见羽衣人就一脸古怪,“他们会吃妖怪吗?还是长得很恐怖?” 明明那小黄鸟那么可爱!看来他也只是羽衣人的仆从信使吧! “他们能让男妖怀孕!以前青丘有只公狐狸在来的半路上,只是偶然被路过的羽衣人摸了把尾巴毛,家去不到三个月就生了一窝小蛇!这世上还有比羽衣人更可怕的存在吗?但凡说得上名字的妖怪,没有不躲着他们的。”高师傅啐了一口,起身搓了搓手就要回厨房,走前不忘再叮嘱一声“他们来了丫头你千万别忘了知会我一声!” 高师傅说的这么离奇,倒让青衣没了什么真实感。 朝南的房间早已备好,桂花酿却是遍寻不得,每每想起那只可爱的小黄鸟,青衣总是略感愧疚。 又过了两日,这日雪下得越发大起来,青衣掀开毛毡帘子瞧了瞧外面,心里正想着再去撒罐子盐,就见两个人影远远走来。 他们的身上披了件颜色艳丽,闪闪发亮的大斗篷,其中一人身形高大,另一人稍显娇小,粗粗辨认身形,是一个青年男子和少年。 身形高大的那位青年男子总是伸手想要扶身边那位娇小的少年,却总是被对方狠狠甩开,但他看起来并不生气,依旧不停的伸手护着对方。 待他们走近后,青衣就见那青年男子长相清俊,少年却是严严实实的遮住了脸。他们的斗篷上缀满闪亮的宝石和羽毛,那些羽毛丰满亮丽,在鹅黄色的主色上配点天蓝、瑰紫和朱红的奇妙纹路,隐隐流光闪过,与各色宝石相得益彰,十分的华丽。 两人一步步稳稳走到客栈门口,接着一团嫩黄色的圆球从那位身形娇小的少年的斗篷里突然窜了出来,叽叽喳喳的叫道:“小娘子,房间可备好了?我们来住店啦!” 青衣定眼瞧了瞧,这团挥舞着小小翅膀的嫩黄色毛球可不就是那只小鸟儿吗?那么,这两位就是羽衣人? 青衣一敛神,又换回了清冷平静的模样,后退一步对着那的青年男子和少年微微俯身礼了一礼,恭敬道:“房间已备好,客官们请进。”   ☆、第19章 羽衣人3 那清俊的男子偏头多瞧了青衣两眼,脸上也露出的淡淡的微笑,不待他开口说什么,同行的少年跟着偏头面朝着青衣凶巴巴道:“一点眼力都没有,还不前头带路!” 青衣闻言也不置气,来客栈的客人大多都有些怪脾气,她见了也不少,当下立即掀起了门外的毛毡帘子轻轻道:“是我疏忽了,请客官们跟我来。” 说罢就带头朝着自己为他们准备的房间走去。 “就是这里了。”青衣将房间展示给他们看,又看了眼那一路扑腾过来的小黄鸟有些抱歉地说道,“原本客官还预定了桂花酿,谁知不凑巧,那桂花酿已经没有了,所以……” “叽叽——什么——”那小黄鸟闻言顿时惨叫一声,“你当时不是说有的吗?” 青衣抿着嘴有些不好意思,她总不好直接说是客栈里的伙计喝掉了吧? 小黄鸟浑身的毛都炸开了,变的更像一颗毛球了,它拼命拍打着小小的翅膀在那个少年跟前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的叫着安慰道:“小羽小羽,你别担心,我马上另外想办法,一定给你找出来——” “很好!”羽衣少年咬牙切齿的伸手一把抓住飞来飞去的小黄鸟,一字一顿道,“要是弄不来桂花酿,我就拔光你的毛!” 小黄鸟圆滚滚的身体被羽衣少年捏的几乎变了形,它使劲拍打几下翅膀,连叫声都有些变样了:“叽叽叽叽——知道了——知道了——小羽快放手呀——我喘不过气来了!” “小羽……”那清俊男子面带无奈的伸手扶住羽衣少年的肩膀劝道,“鸣雀已经很努力了……” “你闭嘴!”小羽像是被激怒了,一挥手就将手里的小黄鸟甩了出去,冲着清俊男子吼道,“都是你的错!我说了要背着你快些飞过来,你非不愿意,一定要慢吞吞的走过来!” 清俊男子一脸歉意的解释道:“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 “你闭嘴闭嘴闭嘴!!!”小羽气得狠狠跺脚,一下子打断对方的话,“我好得很!不许提我的身体!再提我就咬你!” 在边上的青衣只觉得他们之间气氛紧绷,几乎要一触即发,当下悄悄后退了一步。 接着,只见那清俊男子对着小羽温柔一笑:“我错了,你别生气。方才赶了一路风雪,现在还是快进房间休息吧!” 他的笑容就如同春风般温暖和煦,连离得远的青衣都差点看呆了,更别提近在咫尺的小羽,青衣马上就感觉到对方全身的暴躁和愤怒嗖的一下飞得没影了,整个人瞬间变得乖顺起来。 “来——”清俊男子轻轻扶着小羽的肩,带着被自己的笑容迷惑了的少年走进了房间。 房门被他轻轻合上了。 青衣松了口气,又去瞧那被当了出气筒的可怜小黄鸟。 小黄鸟还躺在地上,看起来刚才被砸得不轻,这会儿细细的腿儿还在半空中不断地轻轻抽搐两下。 青衣心底有些不忍,忙上前关心的问道:“你还好吗?” 小黄鸟终于缓过劲来,啪嗒一下跳了起来,在地上弹跳了几下,忽然嗖的一下冲进了青衣的怀里。 青衣被它的冲劲撞得的一个晃荡,差点没摔倒在地,不等她反应过来,只听见小黄鸟委屈的叽叽两声后,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哇哇哇嚎啕大哭起来了。 “呜哇哇哇哇——小羽变得一点都不可爱了!小时候明明那么可爱!还会在我的肚皮底下睡觉——自从认识了那个任客卿,对我就变得那么凶!”小黄鸟哼唧唧的边哭边倾诉道,“他一点都不爱我啦——我要离家出走!” “……”青衣颇有些不知所措。 她很想告诉它,他们现在就不是在自己家,离家出走什么的有些不应景,但是她怕自己太直白又会伤了对方比绿豆大不了多少的小心肝。 犹豫片刻后,青衣还是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蹭了蹭小黄鸟的圆滚滚的身体,低声道:“……饿了吗?我带你去吃点东西怎么样?” 小黄鸟的哭声顿时截然而止,接着它用嫩黄色的喙顶了顶青衣,然后闷声闷气道:“我要吃炒豆子……” 它还是个孩子呢! 青衣忍不住又摸了摸小黄鸟细软的绒毛,抿着嘴微微笑了起来。 她让小鸟蹲在自己的掌心里,带着它下楼后直奔厨房。 厨房里有一袋子黄豆,是高师傅从仓库里翻出来的,而高师傅听说羽衣人到了,这会儿早就不知躲去哪里了,厨房里空荡荡的。 青衣将一些黄豆用清水洗净后沥干,放在灶台上晾干。 小黄鸟跳到灶台边烤起了火,暖烘烘的火让它兴奋起来,于是它就蹲在那里一边梳理自己的绒毛,一边叽叽喳喳的欢叫起来。 青衣用干锅炒黄豆的时候,豆子们在锅里发出沙沙的声响,偶尔夹杂着噼啪的豆皮裂开的声音,它还被这些声音吸引得飞了起来,在半空中扑腾着瞧了一会儿后,干脆就停在了青衣的肩头上瞧着她炒豆子。 当豆子们在小火和不断翻炒下边的金黄,并散发出香喷喷的焦香味时,小黄鸟还激动地叽叽喳喳叫起来。 青衣将豆子撑起来,随手摸了一颗给它:“尝尝!” 小黄鸟用嫩嫩的喙轻轻一啄,嘎嘣一声脆响后就一仰脖子吞了下去,然后它欢喜的拍打的翅膀叫道:“还要还要!” 青衣笑了笑,安慰道:“再等等,没炒完呢!” 说罢就在锅里加了点水和糖,用勺子一个方向不停搅拌至糖浆全部冒出粘稠的大泡泡后,倒入炒好的黄豆,细细拌匀后再取适量淀粉均匀的撒在裹满糖浆的黄豆上,最后翻炒片刻,关火,翻拌均匀后出锅放在小竹篮里纳凉。 焦香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甜丝丝的香味儿。 青衣单独给小黄鸟装了一小碟子后,就蹲在边上看着它一颗接着一颗,一颗接着一颗不停的啄食起来。 “吃完了炒豆子,就快回去找他们吧!”青衣笑眯眯的对小黄鸟说道,“我看那个高高的男子对你还是很好的,刚才都在帮你说话呢!” “哼!”正吃着炒豆子的小黄鸟闻言狠狠哼了一声后偏头表示不愿意,“那个家伙才坏呢!蔫儿坏蔫儿坏!小羽都是被他给带坏啦!他还在他身上吃了大亏呢!” “是吗?”青衣眨了眨眼睛疑惑道,“但是那个小羽看起来脾气很不好的样子……” “我们小羽脾气最好了!”小黄鸟闻言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立即飞起来狠狠啄了下青衣的额头凶巴巴道,“不许说小羽的坏话,都是那个任客卿不好!” 青衣没防备这只叫鸣雀的小黄鸟这么容易就变卦了,刚才扑进自己怀里哭诉小羽对自己不好,要离家出走,现在自己说句他脾气不好,就翻脸不认人的啄了自己一下,当下疼的哎呦一声,伸手就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我才不跟说小羽坏话的家伙玩呢!”小黄鸟像是生起了青衣的气,直接飞过去把装满了炒豆子的小竹篮用爪子抓了起来,呼的一下就提着飞走了。 它还是个孩子呢! 青衣一边感慨小黄鸟的性子忽喜忽怒像个孩子,一边又有些伤心的嘀咕一声:“小没良心的!白给你炒了那些豆子了……” 黑三郎冷眼瞧着一只小黄鸟儿提着个竹篮子从厨房里窜出来,走过去一瞧,就见青衣捂头蹲在那里。 他伸手拍开了青衣的手,就见她眼睛湿漉漉的,额头上冒出了个红肿的小鼓包,顿时嗤笑一声道:“你若是个男子,此刻只怕是就要有孕在身了!亏得是个小娘子。” 青衣有些不安的缩了缩,问道:“被他们摸一下就怀孕的说法是真的吗?而且我方才与那两个羽衣人只是说话,很小心地没有接触……” “你说呢?”黑三郎一挑眉笑嘻嘻道,“说起来羽衣人素来性子执拗,每每相中一个男子,不搞的对方怀孕是绝不会罢休的,你且记着吧,也不知客栈里哪个要遭殃。” 青衣闻言目瞪口呆。 黑三郎见青衣呆楞的傻乎乎的模样,脸上的酒窝越发深了起来,接着说道:“因着羽衣族专爱挑强健的男子下手,让其为自己生育后代。如今店里的客人听说来了两个羽衣人,怕其他羽衣族人跟着过来,吓得都躲在房里不出来了,一应传唤都让素兮和她妹妹照应着。所以这两位羽衣人,就让你招呼吧。” 青衣摸着鼓包只觉得额头涨涨的疼,想起那翻脸如同翻书一样的圆乎乎的小黄鸟,牙痒痒的又恨不起来,又想起那小羽吵吵着要桂花酿,更觉得头越发疼起来。 “他们一直闹着要桂花酿呢!”青衣蹲在那里为难的仰头望着黑三郎,可怜巴巴道,“好三郎,你就把酒坛子给我吧,我试试能不能凑点给他们。” “哼!不给才好,给了才麻烦呢!由着他们闹吧!”黑三郎淡淡道,“不过羽衣族盛典在即,谅他们也不敢闹腾。惊动了族人,他们的秘密可就保不住了!” “什么秘密?”青衣好奇的问道。 黑三郎嘴角一勾,笑得很是愉悦:“还能有什么,自是那羽衣族的小儿没找到孕育后代的凡人,不知怎么的竟弄得自己怀孕了!” 青衣大惊:这果然该是个秘密!   ☆、第20章 羽衣人4 要说青衣没有什么好奇心那是不可能的,青衣其实对这个世界的一切奇怪的事情都十分的好奇。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妖怪?天上真的有神仙吗?妖怪到底可以活多久?凡人真的能飞仙吗? 但是青衣从来都不敢将自己的好奇心表现的太明显。 因为这里是三途川客栈。 这会儿青衣眨着眼睛有些期待的望着黑三郎,心底希望黑三郎能告诉她到底是哪个羽衣人弄得自己怀孕了?为什么羽衣人也会怀孕? 但是黑三郎就像是故意使坏一样,勾起了青衣的好奇心却又不肯继续说下去了。 他貌似愉悦的看着青衣两眼发亮的望着自己,然后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袖口,笑眯眯道:“还不快去招待客人?那两个羽衣人可不消停,一会儿又该闹起来了。” 青衣有些失望的站起来,准备出去瞧瞧。 “等等!”黑三郎又突然叫住她。 青衣疑惑的转头,就见黑三郎一脸嫌弃的说道:“先去给额头擦点药,这样子丑死了!” 说罢不等青衣反应过来,就一甩袖子走开了。 青衣郁闷的摸了摸额头的鼓包,从荷包里摸出个白瓷瓶来,心道没想到妖怪们都是看脸的,要不是有张好脸,自己恐怕早被一口吞了。 哦,再加门手艺,妖怪们意外的贪口腹之欲呢。 胡乱想了会儿,药也擦完了,胡姬给的伤药灵得很,刚擦上只觉伤处暖暖的,顷刻间小肿包就平了。 “请问有人在吗?” 一个温和的声音突然在外面响起来。 青衣收起白玉瓶,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入目是一个高大挺拔的年轻男子,身披着缀满宝石和羽毛的华丽羽衣,面带微笑,气质温和。 正是来此的羽衣人中的一人,名唤任客卿的。 “客官是要茶水还是饭食?”青衣边问边扫了一眼大堂,见其中三三两两的坐了些女客,平日里谈笑风生,喝酒吃肉的男妖们果然一个也没见到。 任客卿看起来一派温文尔雅,倒像有些底蕴的大家公子,这会儿见青衣出来询问,先是微笑,接着又默默打量了青衣一会儿,末了才道:“方才真是多谢小娘子了,不知该如何称呼?” 青衣一愣,有些迟疑道:“我并未做什么……请唤我青衣即可。” “小羽和鸣雀皆是小儿心性,素来天真率直。两人感情颇深,平日里就爱打打闹闹的,此次吵嘴,亏得青衣小娘子哄好了鸣雀。”任客卿的微笑就如春风一般,真是说不出的温和,看得青衣一时晃神起来,“只是说来惭愧,小娘子的手艺太好了,我一时没有克制住,把鸣雀带回来的炒豆子吃了大半,现在只怕有些上火,只觉得喉咙总有些干痒,所以想来要些菊花茶压一压。” 青衣先是被任客卿的笑容弄得有些出神,接着他说了一大兜话,差点没被说晕,但是听到最后,她总算回过神来。 再细细一思量,却有些奇怪起来。 要说鸣雀吃了大半她倒信些,总归是小孩子嘴馋;说眼前这位看起来十分成熟稳重的清俊男子吃了大半篮子的炒豆子……不是真爱炒豆子就是托词吧。 “菊花倒是有的,还请公子稍等片刻。”青衣虽有疑惑,面上却是淡淡道,“我马上去沏一壶来。” 待青衣泡了壶菊花茶出来,就见任客卿正抬头望着楼上笑得欢。 青衣下意识跟着抬头望去,只瞧见一抹黄色的身影掠过。想来那儿方才站着个人,见自己抬头躲开了。 人虽跑了,却有还有一根长长的翎尾从对方藏身的角落里冒了出来。 那根翎尾颜色嫩黄,隐约有朱红的纹路,细看看起来十分华美,但是青衣却觉得有些眼熟,像是鸣雀的尾巴,顿时咦了一声。 那翎尾顿时一僵,触电般又飞快缩了回去。 “多谢青衣小娘子!”任客卿若无其事的回头微微颔首道谢,伸手就要接茶壶,“我自己拿回去吧。” 青衣闻言收回视线,不待她回复,就听见嗖的一声,一小团黄色物体猛的从楼上坠落下来。 那东西啪叽一下落在了地上,发出吃痛的哼唧声来。 青衣定眼一瞧,可不是那圆的像球似的小黄鸟吗? 任客卿一脸担忧的望着趴在地上半天没起来的鸣雀问道:“你还好吗?有没有摔到?都说了我拿回去就好了。” “哼!不用你假惺惺!”鸣雀顿时弹跳起来,拍打着小小的翅膀飞在半空中对着任客卿吼道,“说了要甜甜的糖水!不要那难喝的菊花——” “甜水可不对症。”任客卿微笑着说道,“谁叫我贪嘴吃了那么多炒豆子,合该喝点难喝的菊花茶压压火气。鸣雀你放心吧,剩下的炒豆子都是你的,我保证谁也不和你抢了。” “我才不是怕有人和我抢炒豆子!”鸣雀瞪大的眼睛气鼓鼓的瞪了会儿任客卿,见任客卿任由自己瞪视,依旧笑得春风和熙,更是气得炸了一身毛叫道:“我不管我不管,就不要菊花茶,就要糖水!就要就要!小羽最不喜欢——哎呦——” 青衣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惊奇的看着原本还飞在半空中吵嚷着要糖水的鸣雀被什么东西打得飞得老远。 再抬头,就见那角落里露出了一角缀满宝石和羽毛的华丽斗篷。 青衣忍不住低头强压住笑意,避免笑出声来。不用说了,定是那小羽好面子,不肯叫其他人知道自己贪嘴炒豆子上了火,又不肯乖乖的喝菊花茶,就故意指使了没什么心机的鸣雀来拦任客卿。 谁知鸣雀到底太单纯了些,一着急差点就嚷破了,所以他又用什么东西砸了鸣雀一下。 “让小娘子见笑了。”任客卿却是神情未变,依旧坦然微笑着再次伸手道,“还是我来吧。” 青衣没有说什么,只是依言将手里的茶壶递给了对方。 看着任客卿稳稳当当的走上楼后,青衣才转身朝着鸣雀被打飞的方向走去,只怕那只心肝儿脆弱的小圆球又该在哪里哭上了。 果不其然,才走到鸣雀附近,青衣就已经能够听见对方呜呜哇哇的哭声了。 青衣在角落里找到了那只缩成一团的毛球,就俯身轻轻说道:“好啦,不要哭啦,我给你调杯香香甜甜的糖水喝好不好?你不是想喝吗?” “不要——呜哇哇哇——”鸣雀头也不抬的继续哭起来了,“嗝——最讨厌小羽了!以后我再也不和小羽好了!” 青衣只觉得好笑,这会儿气头上就说这种狠话,回头小羽一叫他,估计立马又屁颠儿屁颠儿的跑过去和好了,真真是小孩儿的脾气。 “怎么啦?刚才被砸得很疼?”青衣忍住笑蹲下来用手指轻轻推了推鸣雀圆滚滚的身体,很是正经的说道,“要不要我给你揉揉?” 鸣雀的哭声慢慢变小了,然后有些别扭的哼唧了一会儿,最后偏头露出自己的肚皮蚊子般的小声哼哼道:“那——那好吧——” 青衣死死绷紧面皮好险没有笑出来,脸都要僵了,她伸手轻柔的揉揉鸣雀的肚子,看着鸣雀舒服的眯上眼睛,慢慢放松了身体。 叮的一声,一块宝石从鸣雀怀里掉落,惊得鸣雀又猛的翻身跳了起来,然后在青衣惊讶的目光中一下子死死把那块宝石压在了肚皮底下。 “不许看!这是我的!”鸣雀很紧张的压在宝石上冲着青衣嚷嚷道。 “这点是石头我才不要呢!”青衣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有这个!而且你那石头只是好看,一点用也没有!” 说罢伸手摸了摸头上的白玉簪,示意鸣雀看。 鸣雀松了一口气,又气鼓鼓的反驳道:“谁说没有用?可有用了!我们都是用宝石和羽毛来求偶的!谁的宝石越亮,羽毛越鲜艳,就越受欢迎!我的羽毛最好看了!在西山里,我最受欢迎了!大家都喜欢我!” 青衣看见鸣雀得意地连翎尾都翘的老高,看起来一点都不沮丧了,就笑眯眯的继续捧他道:“恩,是很好看!我也很喜欢你。” 鸣雀其实是在说大话,他还小,羽毛远远没有达到求偶的标准,只有根翎尾拿得出手,这会儿还是第一次吹牛皮,就有些脸红紧张,不想听了到青衣的表白,又是兴奋又是羞涩,他扭了扭胖胖的身躯,难为情的别过身子,酝酿许久后很是认真的回头跟青衣说道:“可惜你不是男子啦!要不然等我长大了,我就可以娶你做新妇的!” “那真是太可惜了。”青衣没有注意到他话里的问题,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摸了摸鸣雀的小脑袋继续说道,“真的不要喝糖水?我有很好吃的甜甜的桃子,我给你做糖水桃子好不好?” 鸣雀一听,什么求偶新妇统统都忘了,立即高高兴兴的飞到青衣肩膀上叫道:“要要要!我要放多多的糖!要甜甜的!” 青衣又笑了起来,拿出了连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鲜桃来,去皮去核,切成小块后加冰糖熬了一会儿就出锅了。 只是到吃的时候,青衣瞧瞧鸣雀那尖尖的嫩喙,就只挑了块桃肉给他。 鸣雀高高兴兴的啄食完,又盯着那碗糖水桃子流口水,这会儿他又把小羽的不好忘光了,想起小羽之前说要喝糖水,就飞到青衣肩头对着青衣说道:“小羽可喜欢糖水了,你帮我拿着,我们快给他送去吧!” 青衣心道,自己想的果然不错,前后半天不到,鸣雀果然又想着和小羽好了。 于是她端了糖水桃子,就跟着鸣雀上楼去了。 鸣雀兴冲冲的撞开房门,房门一开,青衣就看见一个可爱的少年正坐在床上嘟着嘴一脸不,而任客卿正端了杯茶水在他边上温柔劝道:“好啦,这也是为了你肚里的孩子好,莫要任性,快喝了吧!” 没防备听到了不该听的话,青衣下意识就要转身离开,不料鸣雀没有顾忌,早已叽叽喳喳叫起来了:“小羽小羽,我又带好吃的回来了,你不要生气啦!” 小羽闻声回头,一眼瞧见门口欲走的青衣,登时僵直了身体,然后他的脸腾地变得铁青,翻身起来狠狠喝道:“站住,不许走!”   ☆、第21章 羽衣人5 青衣闻声脚下一僵,不得不回转过来,此刻要躲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摆出镇定自若的姿态来了。 心底这样一想,她便微垂下眼帘,微微躬身礼了一礼,神情淡然道:“客官可是还有什么需要?” “有什么需要?”小羽吊着眉眼气的脸都白了,当下一个跃身,就在任客卿担忧的神色中窜到了青衣面前,并开始用恶狠狠的眼神将青衣从头到脚的扫来扫去,“你说,你是不是听见我们说话了!” “我什么也没有听见。”青衣稳稳地端着糖水桃子,轻声道,“我只是来送糖水桃子的。” “对啊对啊!小羽你看,她做的糖水桃子可好吃了!”不明所以的鸣雀扑腾着飞到青衣肩头,喜滋滋的和小羽邀功道,“我只吃了一小块,剩下的都给小羽吃!所以不要生我的气啦!” 小羽却恍若未闻地亮出自己尖利的指甲,依旧紧紧盯住青衣的眼睛,看也不看鸣雀。 鸣雀眨了眨眼睛,见小羽不搭理自己,就又飞起来跳到了青衣手里的托盘对着那碗糖水流起口水来。 青衣看他气势汹汹的一点点逼近自己,一张清秀的小脸因为怒气隐约现出了点点绒毛的纹路。 由于靠的太近,她几乎都能瞧见对方羽衣上那精细的花纹已羽毛上潋滟的光华,更是绷紧了脸颊,努力面无表情的忍受对方的逼视。 越是和凶猛的野兽对峙,越是要保持镇静,一旦你害怕转身逃跑,对方就会毫不犹豫的扑过来咬住你的脖颈。 “胡说,你分明是听见了!”小羽见青衣面色不改的任由自己看了半天,心底有些慌张起来,当下瞪大眼睛,挥舞着利爪很是色厉内荏的问道,“你不老实,我要吃了你!” 说罢就抬头张嘴要咬青衣。 青衣心里一个咯噔,眼瞧着小羽伸头就要朝着自己的脖子招呼过来,一时间后背一凉,差点没手里的托盘招掼到小羽头上去。 “快住手!”在一边沉默许久的任客卿终于出声阻止道,“人家小娘子已经说了没听见什么,我们何必咄咄逼人。” 小羽闻言瞳孔猛的一缩,眼眶边上刷的绽出一片赤红色的小羽毛,显然是怒到了极点,他扭头瞪着任客卿斥道:“我就知道你是看上这个小娘子了,自来了客栈你的眼睛就没离过她,见我对付她你就护着她!她说没听见你就信?” 任客卿一脸的无奈,马上上前轻轻揽住小羽的肩温柔道:“我哪里是对青衣小娘子有意?你还不知我的心么?况且她又不是寻常女子,妖怪哪有会说谎的。再者,我已心有所属,放以往我定是看也不看她一眼的。我不过是没瞧过她这样的妖怪一时新奇罢了。” 小羽望着任客卿温柔的眉眼,眼眶边上的红羽又慢慢消退了,神情也不若方才凶狠了。 青衣不由松了口气。 “你笨死了,她才不是妖怪,她是个凡人啦。”不料原本忙着流口水的鸣雀忽然抬头说道,“不过她闻起来可香可香啦,就像琼浆的味道一样。” 小羽感觉任客卿扶着自己的手已然僵住了,当下也不抬头去看任客卿,却是径直板着脸冲着鸣雀伸出了手。 鸣雀欢叫一声,毫不犹豫的飞起来在小羽掌心里停下,他太高兴了,就叽叽喳喳的叫着在小羽手心里跳来跳去,很是雀跃的模样:“小羽小羽,我们不是带了很多水果来吗?我们都拿出来让她做糖水好不好?她做出来的炒豆子和糖水都带着那种香喷喷的味道,可好吃啦!” “好——什么啊!!!都是你的错啊!!”说这时慢那时快,小羽猛的一收手,一把将圆滚滚的鸣雀抓紧,然后用力猛摇起来,颇有些迁怒的骂道,“你怎么能这么白痴?你怎么能这么不长心眼?你的脑袋里是不是只装了吃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谁说要吃糖水了?谁让你把她带过来的啊啊啊!” 青衣没有料到小羽忽然就拿鸣雀煞气,惊讶之余,又有些不悦,眼瞧着鸣雀猝不及防的被摇得只能叽叽惨叫,就拧眉望向了一边的任客卿。 任客卿一脸歉意的对着青衣笑了笑,然后又劝道:“前头鸣雀没回来你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了,以后会让着点鸣雀,怎么这会儿又忘了?你看鸣雀都要哭了。” 小羽闻言一阵犹豫,瞧了眼手里的鸣雀,只见鸣雀一身细软的绒毛凌乱非常,黑豆般的眼睛水光闪闪,果然一副要哭的模样,不由得手里一松。 鸣雀当即委屈的看了一眼小羽,小小的身躯也是一抽一抽的颤抖着,看起来分外可怜。 “喂,你不是真的要哭吧?爱哭包不许哭!”小羽鼓着脸干巴巴的叫道,“不然以后我就不带你出来了。” 这可真是…… 青衣头疼的看着鸣雀的胸脯剧烈的起伏两下,终于哇哇大声哭了出来,他尖利哭号的声音简直能掀翻屋顶了:“呜哇哇哇——我再也不喜欢小羽了,我要回家去——” 抽抽搭搭的喊完这句话,他就歪歪斜斜的飞起来,径直朝门外飞走了。 青衣有心跟着离开,转头对着任客卿语气冷淡道:“看起来这位客官火气着实旺了些,菊花茶恐怕是压不住,不若我现在去为客官泡壶莲心茶来,一杯下去,保准清心败火。” “那就麻烦小娘子了。”任客卿微笑着点点头,而小羽则是别过头去抿着嘴一言不发。 青衣毫不犹豫的后退两步带上房门,随即脚下不停,快步朝着楼下走去,想去寻那无辜被牵连了的小黄鸟。 才走到半路,忽然觉得腰腹一痛,好似有什么东西砸到了自己,青衣下意识吸了口气,伸手捂住侧腰。 接着她又感到有团毛茸茸的东西顺着袖口骨碌碌滚进了袖袍,当下只觉浑身一毛,抬手就想甩两下袖子,好把那不明物甩出去。 才甩了一下,就听见袖子里隐约传出鸣雀紧张的叽叽声。 青衣忙停下手,未等她问鸣雀上出了什么事,就见两个高挑的人影就朝着她走了过来。 他们都有张俊朗的脸,身形高大挺拔,穿了一身缀满宝石和羽毛的羽衣,行走间叮叮当当的环佩声不绝于耳。 和小羽和任客卿的羽衣斗篷又有些不同,来人的羽衣颜色更为鲜艳亮丽,羽衣上羽毛根根硕大丰满,纹路清晰,在灯光下,散发出绚烂的光彩来,让人挪不开眼去。 其中年长的人看起来神情冷峻,另一人则有些左顾右盼,这会儿看见楼道上的青衣,就态度嚣张的问道:“喂,那边的小娘子,你可看见一只球飞过去了?” 年长的那人闻言皱了眉头,那问话的男子就笑道:“难道我说错了吗?鸣雀那家伙可不是胖的像只球?我敢说他变回人型定是圆的可以在地上滚了,哈哈哈哈——” “鸣雀到底年幼,鸣鸢,你莫要总是捉弄他。”年长的羽衣人严肃道,“而且你擅自放小羽和他出门,父亲若发现定是不会轻饶你的,有空笑话鸣雀,还不如多想想怎么应对父亲。” “哎呀,大哥你不要说的这么可怕嘛!”鸣鸢摸了摸鼻子一副不自在的模样,“我们悄悄的把他们带回家,到时候盛典上露个面,等父亲一走,不就没事了嘛!” 年长的羽衣人冷冷的环视了一下客栈,最后盯着青衣道:“鸣雀,乖乖跟我们回去!” 青衣被对方冰凉的视线瞧得有些紧张,袖子里的鸣雀似乎有些怕那个冷峻的羽衣人,闻声就抖了抖身子。 青衣有所觉,忍不住悄悄攥紧了藏了鸣雀的袖口。 鸣鸢因怕回家受罚,见自家大哥盯着青衣不放,便知鸣雀是躲在对方身边,于是几个跳跃跳到了青衣跟前,气势冲冲的问道:“小娘子,快说鸣雀藏哪里了?我刚才听见他的哭声了,定是在这附近。” “我不知。”青衣冷淡的应道。 “说谎!”那年长的羽衣人眨眼间就出现在鸣鸢身边,劈手就抓住了青衣的右臂冷声道,“罢了,凡人善于说谎,我不与你多废话。鸣雀,你还不出来?” “快放手!”这羽衣人力气颇大,青衣只觉被抓住的右臂疼的紧,且袖子里的小毛球也是簌簌打抖,显然怕的不行了,于是忍痛挣扎道,“你好生无礼!” 羽衣人嗤了一声,手下一个用力,只听见斯啦啦几声,青衣的袖子应声而裂,一个圆滚滚毛茸茸的毛球当即就从她碎裂的袖子里掉了出来。 鸣雀惊叫一声,连忙拍打着翅膀飞到青衣肩头,并一个劲儿的往她头发里钻去。 “别躲啦!也不看看你胖成什么样了!”鸣鸢笑不可遏的抱着肚子看着鸣雀圆乎乎的屁股嘲笑道,“以前还跟我叫嚣着要做族长,就你这胖样子,能不能飞到西山参选都是个问题。” “鸣鸢!”冷峻的羽衣人警告的看了鸣鸢一眼,甩开青衣的胳膊冷声道,“过来,大哥接你回去。” “我不回去。”鸣雀露出小脑袋小声道,“我要在这里呆着。” “不要胡闹,此次父亲要来,你不回去你三哥该如何你也是知道的。”羽衣人登时皱了眉头问道,“若不是你三哥疼你们,你以为你们那点伎俩能跑的出去?” “我——我以后会回去的。”鸣雀吞吞吐吐的说道,“我会和小羽一起回去的……” “哎哟,我就猜到是那个家伙的鬼主意,咱们家就数他最任性。”鸣鸢抱着胳膊抱怨起来,“说起来没瞧见他,他去哪里啦?你不是一向和他要好吗?哪里都黏在一起。” 鸣雀沉默的又往青衣脖子里钻了钻。 青衣捂住自己的胳膊瞧着那冷峻的羽衣人有些后怕,他的脸色难看极了。 “你不肯回家,是不是他出事了?”羽衣人冰冷严厉的声音让鸣鸢都有些拘谨起来,他眼神犀利地盯着鸣雀问道,“然后我问你,你的羽衣去哪里了?鸣雀!” 鸣雀闭着嘴一言不发。 “还不说?你可知羽衣何等重要?”羽衣人声音冷得几乎可以冻死了。 边上的鸣鸢闻言也瞪大了眼睛,也不笑话鸣雀了,紧张道:“鸣雀,快跟哥哥们说,你在哪里丢了羽衣?我们快去找回来,丢了羽衣可还了得?我就说你的气息怎么弱成这样,还当你是疏于修炼,原是没穿羽衣!” “小羽怎么照顾你的?”羽衣人更是怒道,“回去定要家法教训!” “我的羽衣没有丢啦!”鸣雀见大哥暴怒,只好小声维护小羽,“就在小羽那里。” “他自己的羽衣呢?干嘛要用你的!”鸣鸢奇怪道。 羽衣人闻言更是眼神严历的盯着鸣雀的眼睛。 鸣雀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终于扛不住大哥的严厉眼神,哭着坦白了:“呜哇哇哇——不是小羽的错,都是那个任客卿,小羽把自己的羽衣借给他穿啦!”   ☆、第22章 羽衣人6 鸣雀语出惊人,一句话就让他的两位兄长脸色大变。 若说前头那冷峻的羽衣人只是严肃,这会儿他便是严峻。他的双瞳已然变色,圆圆的瞳孔急速缩放,眼眶边上隐约显出天蓝色的羽毛来,配上他紧绷的脸颊,以他所在的位置,狂风肆虐,他的羽衣上的翎羽纷纷竖了起来,吓得鸣雀一个噤声,也不敢哭了,只是止不住抽噎着垂下了头。 而青衣则是抵住楼梯的扶手,借以稳住自己的身形。 鸣鸢又像是被小羽借人羽衣的事情惊到了,又像是被自己大哥可怕的气势吓住了,连退好几步,一脸急迫的追问道:“小羽平日里对自己的羽毛爱惜的什么样啊,连我揪两把都不让,这会儿怎么就这么大方了……” “……小羽……不让说……”鸣雀耷拉着脑袋小声道,“他说要是我告密他就再也不理我了……” “不必多问了,羽衣离身,他们已是灵散精逸,带他们家去才是当务之急。”羽衣人的声音饱含怒气,锐利的眼神连只是被波及的青衣都有些害怕,“小羽在哪里?还不前头带路!” 青衣见那羽衣人说话间又将视线转到自己身上来,一副要杀人的狠厉模样,连忙低头应道:“客官请跟我来。” 鸣雀已然被大哥的话吓坏了,身为妖怪,还有什么比灵气逸散更严重的事情?这会儿窝在青衣肩窝里瑟瑟发抖起来。 青衣心有不忍,悄悄伸手安抚了他一下。 待几人到了房门口,不等青衣敲门,身后一道疾风掠过,只见面前的房门晃荡几下,伴随着碰碰几声闷响,不过眨眼间,小羽和任客卿就毫无防备的就被羽衣人压制住了。 被扭住胳膊的小羽一脸惊诧的抬望着青衣和鸣雀,恨恨道:“你竟然告密!” “我——我没有——”鸣雀闻言连身上的毛都炸起来了,委屈的叫起来,“不是我叫大哥来的……” “闭嘴,快点乖乖的把羽衣还给鸣雀。”羽衣人眼眶边的蓝色羽毛已经蔓延到了脸颊,一脚死死踏着任客卿,一手揪着小羽的后勃颈将小羽提溜起来骂道,“他不知羽衣要紧,你也不知么?哄了自家哥哥的羽衣给外人穿,你真是好得很!回去自领家法!” “我不回去!”小羽梗着脖子叫道,“我不要你管!” 羽衣人闻言身上的翎羽越发炸开了,冷着脸脚下一个用力,把早已痛的发不出声来的任客卿踩得脸色发青,越发喘不过气来,直发出粗哑得如同旧风扇般的喘气声。 小羽见状很是心疼,连嗓音都变了:“不关他的事,是我的主意,我怕他在凡间被其他人勾了去,哄了他跟我来客栈。又怕他被其他妖怪吃了,就让他披了我的羽衣。大哥我错了,你快松脚,他就快死了!” 羽衣人闻言皱起了眉头,身上的翎羽渐渐收了回去,脚下微微松了些劲道,任客卿终于顺过气来,一时间咳个不停。 那羽衣人若有所思的问道:“莫非他就是你弄回来孕育后代的人选?” 小羽忙点头称是。 羽衣人这才脸色好些了,脸上的羽毛也消退了。他放开小羽,把几近昏厥的任客卿抓起来细细打量半响后道:“你虽顽皮些,眼光倒不错,这个人背隐灵气,命格清贵,倒是产灵儿的上佳人选。” 话音未落,他神色一转,又转头望着小羽严肃道:“你尚未成年,□□言之尚早,你可在他身上泄过精气?” 小羽语塞,又见鸣鸢也跟着大哥紧紧盯着自己不放,慌忙摇头反驳道:“没有没有……我没有给他精气……” 羽衣人的脸色这才终于恢复如常了。 然后他一把剥下任客卿身上的羽衣,对着小羽道:“你要带人回去,大哥又怎么会拦你?你若怕他被其他妖怪吃了,不若唤我来,怎可如此大意,轻易就将羽衣给了他?还不穿回去。” “就是就是,你们还小,没了羽衣多危险!”鸣鸢见大哥消气了,也很是松了口气,见状连忙凑上来抢了羽衣和稀泥道,“大哥你歇歇,我来说说他。” 一转头脸上要笑不笑的作势要给小羽披羽衣,口里念叨着,“人间险恶,好多坏人,要是你们拐人不成被人拐了可怎么好!” 小羽下意识侧身要躲,不料鸣鸢似有所觉,手下快速的给小羽换了羽衣,末了死死按住他的肩,隐秘的凑到他耳边磨了磨牙小声道:“还不老实些,你要气死我们么?” 小羽身子一僵,再不敢闪躲了。 鸣鸢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眼小羽,拿了鸣雀的羽衣就要给鸣雀穿。 鸣雀蹲在青衣肩头抽抽搭搭了半天,早已哭得胸脯的绒毛都湿了,青衣都不知道怎么安慰好。 鸣鸢提着羽衣哄道:“别哭啦,小羽就是刀子嘴,你们吵架都不知道吵几回了,怎么还这么爱哭?快把羽衣穿上,灵气散多了你可就做不成族长了。” 鸣雀抬起黑黝黝的豆子眼先瞅了瞅鸣鸢背后的小羽,又瞅了瞅自己的羽衣,然后抖了抖翅膀,最后窝在青衣肩颈里又不动弹了。 鸣鸢心道不妙,莫不是灵气散的连人形都变不了?一时间又偏头狠狠瞪了一眼小羽。 小羽顿时心虚的低头不语。 “鸣雀!你还磨蹭什么,还不化形!”羽衣人沉了张脸喝道,“还是你等着我来替你穿?” 鸣雀抖了抖小小的身子,更是往青衣头发里缩,几乎要把自己团成一个圆球。 鸣鸢攥紧羽衣呵呵呵假笑道:“我知道了,鸣雀长大了,化形没有衣服的话肯定会觉得不好意思,来来来,三哥带你去别的房间换衣服。” 说着就给青衣使了个眼神。 青衣心领神会,忙朝外一指道:“那儿有个空房间。” 说话间就快步走了。 一进空房间,鸣鸢急忙把门一关,慌得走来走去:“怎么办怎么办?小羽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回去父亲肯定不会轻饶我们的。” “三哥——呜哇哇哇——我早就变不回人形啦!怎么办?”鸣雀壮了胆子,一下子扑到鸣鸢怀里嚎哭起来,“大哥好凶,我都不敢告诉他了……” “鸣雀你真聪明!”鸣鸢安慰道,“还好没说,说了就惨了!大哥肯定会揍小羽的,小羽现在有孕,挨不得揍啊。”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鸣雀在鸣鸢胸前蹭了蹭,把一脸的眼泪糊在了鸣鸢衣服上,哽咽着问道,“而且小羽很生气的样子,他会不会不理我了?” “你又没有犯错,不要怕啦……”鸣鸢叹了口气,“平时小羽那么精明,偏被个凡人哄骗得手了。你不知道刚才我发现他有孕都快吓昏过去了,幸好大哥在气头上,没有注意到他气息的变化……” “三哥……” “鸣雀……” 一大一小对视片刻,接着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青衣被他们的嚎啕声弄地皱了眉头,担心道:“小心那头听见,这房间不隔音。” 鸣鸢和鸣雀顿时消声了。 鸣鸢抹了抹眼睛,又瞧了瞧青衣,忽然拉住青衣道:“喂喂,小娘子你能帮个忙不?” 青衣甩了甩手,见甩不开,只好忍耐着问道:“我能帮什么忙?” “鸣雀因为没穿羽衣,搞得灵气逸散,没办法化成人形了。”鸣鸢眼睛发亮的盯着青衣,很是兴奋道,“我看你很喜欢鸣雀的样子,你肯定不忍心他受罚对不对?” 青衣闻言不明所以,满目疑问的望着对方。 “呐,你对我们来说,可是大补!”鸣鸢抓紧青衣的胳膊继续道,“借点血给我们用用吧!” 青衣闻言一楞,还是第一次有人说要借血——再说这个点是多少?不会是一大碗吧?她真不敢一口应了。 鸣鸢见青衣犹豫,以为她不愿意,咬了咬牙摸出一块璀璨的足有鸡蛋那么大的深蓝色宝石递给青衣道:“我们不白要你的血,这个宝石给你!” “三哥!”不等青衣反应过来,鸣雀先叫嚷起来了,“这个不是你最喜欢的宝石吗?” “没事……宝石什么的——再找就好了……”鸣鸢明显是舍不得这块大宝石,却偏头口是心非道,“再说我已经不喜欢这块了……” “三哥……你对我真好!”鸣雀泪汪汪的飞起来蹭了蹭鸣鸢的脸颊,“我最喜欢三哥了!” “哈哈哈,三哥也最喜欢鸣雀,所以不要光和小羽玩了,下次也和三哥一起玩吧!”鸣鸢宠溺的摸了摸鸣雀的小脑袋。 “嗯!”鸣雀猛的点头。 青衣默默看着这两兄弟亲昵了半响,伸手接过宝石答应了。 不过她怕对方下手没个轻重,就又添了一句话:“只给一点点哦,我是凡人,血流多了会死的。” 鸣鸢摆摆手就用羽毛割破了青衣的食指,然后催道:“快快,鸣雀快张嘴!” 鸣雀乖乖张嘴接了一滴血,然后青衣才眨了下眼,小黄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白胖胖的小娃娃,约莫六七岁,手上都胖得有小窝了,这会儿正抬头咬着手指对着自己流口水。 “青衣青衣,你的血真好喝!” 青衣被对方明亮的眼睛看的心里发毛,连忙捂住手指绷着脸道:“没有了哦!” 鸣鸢忙把鸣雀用羽衣包起来,而后喜滋滋道:“我就说这招管用!也不知这滴血能撑多久。我们赶快去见大哥,回头你就撒娇说不喜欢人形,大哥肯定顶不住,然后你再变回原形好了。” 鸣雀恍若未闻,依旧咬着手指盯着青衣一脸嘴馋的模样。 青衣自觉有些顶不住,鸣雀太可爱了,再这么眼巴巴的瞧着自己,万一自己头脑发昏…… 一想到后果,青衣思索半天后就没有跟上去了,而是下楼准备躲到厨房去。 谁知道一下楼,所有的客人统统刷的一下朝自己望过来,那眼神热烈的让人脊背发凉。 其中甚至有两个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朝着她走了过来。 青衣暗道不妙,一时有些慌张起来,脚下更是快速走向厨房。 身后的人跟了一会儿忽然又不跟了,青衣终于松了口气,一抬头就见黑三郎板着脸站在前头。 他面无表情的盯了青衣好一会儿,终于开了尊口:“你是嫌自己活得不够么?你的血味妖怪大老远都能闻见!这会儿要不是还是白天,你估计连骨头都剩不下来!” 青衣惊讶的低声问道:“真的……这么明显吗?我明明只是割破了一点点……” 说着就伸手把食指上细小的伤口展示给黑三郎看。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青衣总觉得黑三郎看自己手指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一抹寒光,顿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要收手指。 糟糕,差点就忘了,黑三郎他也是妖怪啊啊啊! 不料黑三郎见青衣收手,忽然就伸手抓住了青衣的手,然后在青衣惊悚的目光中将她的手硬生生凑到了自己嘴边。 青衣吓坏了,眼睁睁看着黑三郎张开嘴露出了森白尖利的牙齿,然后他啊呜一下一口将她的食指咬住。 青衣猛地哆嗦了一下,惊吓中仿佛感觉到手指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 “怕什么?我能吃了你不成!”黑三郎嫌弃的甩开了青衣的手愤愤道,“现在人手不够,你最好自己注意点。” 说完一闪身跑开了。 青衣呆呆的哦了一声,盯着自己完好的手指头脑一片空白。 原来不是要吃手指啊!   ☆、第23章 羽衣人7 窗外的枝桠上挂了一溜长长的冰棱,在月光下反射出明亮的白光,连带着被挂在枝桠的那个瑟瑟发抖的高大人影,齐齐在森冷的狂风中摇摆不定。 小羽咬着唇蜷缩在窗边痴痴的望着窗外,羽衣上的翎毛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痛苦,原本鲜艳的颜色也灰暗了不少。 他望着被三哥悬挂在外头,早已昏厥的任客卿,心疼的无以复加。 丝丝缕缕的寒气透过大开的窗户飘进屋来。 本在收拾鲜果的鸣鸢见状皱了皱眉,上前一把将窗户合上了,任客卿那张青白的脸顿时被挡在了外面。 小羽瞪大眼睛恨恨地瞪着鸣鸢。 “怎么?我还收拾不得他了?”鸣鸢回以怒目,愤愤道,“你闹了这么一出,回去我和大哥连带鸣雀都恐怕都要褪层皮,我不过是冻了他一会儿,你就要和我们反目不成?” “要罚就罚我,和他没有关系!”小羽梗着脖子叫道,“他只是个凡人,怎么受得住……” “你你你……”鸣鸢被气得也炸了毛,指着小羽的手指抖了半天,差点说不出话来,“弄得你有孕不是他是谁?就冲这点我没直接把他开膛破肚就已经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了!” 说完又很是焦躁的原地转了几圈道:“方才大哥正在气头上,并没有发现你有孕。但是他迟早要知道,此次盛典非同寻常,父亲会亲自主持,届时他若知晓,别说这个凡人,恐怕我们连你都要不保……” 房间里一时寂静无声,小羽偏头望着那道窗户,神情担忧,似乎要透过窗扉去看那个任客卿一样。 鸣鸢沉下眼眸低声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怎可如此荒唐……” “小时候,鸣雀问过大哥,我们的娘娘到底是谁,为什么我们一次也未曾见过……其实我也想问……”小羽望着窗户声音飘忽不已,“那时候大哥只说她死了。我不相信,跑去问二哥娘娘是怎么死的,二哥就笑着拖出来一个腹大疯癫的男子指着他的肚子对我说,‘你看,他腹中有我的孩子,今日就将分娩,看完你侄儿怎么出生,你就知道我们生母是怎么死的了。’” “你怎么敢去找二哥……你还不如来找我!”鸣鸢闻言倒吸一口冷气。 羽衣人,成年后方可出山,若以精气注入男子体内,即可得子,男子累月怀胎,蛇子破腹而生,若非妖族,孕体往往死状凄惨无比。 “那天那个凡人在恐惧和痛苦中死了。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们羽衣族的诞生是如此血腥和残忍。”小羽回忆着那日的可怕的情景,转头望着鸣鸢,脸色苍白,但是的眼神却无比的坚定,“所以我不会让客卿做孕体的!” “怎么,你竟是要怨我们的出身么?”鸣鸢气极反笑,压低声音冷笑道,“你若不愿,无人强压你去,只是你不该让那凡人近你的身,弄得自己珠胎暗结,更兼拖累鸣雀,他是我们弟兄之中最有灵气的,此番羽衣离身,已是伤了修为,他日无缘竞逐族长,你该如何?” “……一人做事一人当。”小雨闻言也猛地跳了起来,握拳狠狠道,“我此次也是为送他回来,然后我就离得远远的,再不回来!” “你……你好得很……”鸣鸢气得面出羽毛,飞身破窗而出,提起任客卿就要将其从高空摔下,“我这就杀了这个祸害,省得你想着私逃!!!” “不要——”小羽不料鸣鸢动手,顿时哀鸣起来。 “谁要私逃?”羽衣人抱着幼童状的鸣雀忽然出现在门口,冷声问道,“我不过带着鸣雀离开一会儿,你们又要闹出什么事情来?” 鸣鸢和小羽顿时有些惊慌。 迎着大哥锐利的视线,鸣鸢甩手将任客卿挂回到树枝上,笑容僵硬的掩饰道:“没事没事,我这不是在教育小羽嘛,他带着鸣雀私逃,害的我们找他们好久哈哈哈——对了鸣雀,大哥刚才没有欺负你吧?” 鸣雀彼时正趴在羽衣人怀里抽抽搭搭,闻声抬起头来,却是一脸的鼻涕眼泪,显然是经受了大哥的严厉教育和考核。 “真是可怜……”鸣鸢见状飞回来摸了摸鸣雀的脑袋安慰道,“是不是在外头光玩儿,没有修炼?” “嗯——我知道错了——”鸣雀哽咽两下,扑进鸣鸢怀里拱来拱去哭道,“三哥快救我,大哥说要我不吃不喝练习……” “大哥——这就过了——鸣雀还小嘛。”鸣鸢忙求情道,“我们慢慢来怎么样?” “还慢慢来?小羽身为弟弟,都已经比他高出一大截,他身为哥哥怎么松懈?”羽衣人见鸣雀毫不犹豫地扑进鸣鸢怀里,他的脸色顿时越发冷峻,掷地有声的宣布道,“此次回去,你们全都到我的住所来闭关修炼!” “啊……”鸣鸢惊叹一声,怀里的鸣雀也似吓住了,砰的一下变回了圆滚滚的小黄鸟模样。 鸣雀嗝了一声,一时间僵在了那里。 “呵呵呵——看来是哭多了哭过劲儿去了……”鸣鸢回神忙企图再次岔开话题,幸好大哥只是皱了皱眉,并未说什么的转身离开了。 鸣鸢松了口气,一回头却不见小羽的踪影,再看窗外,那可恶的凡人也不翼而踪,一颗心又悬在了半空中。 青衣因被羽衣人撕裂了袖子,只得先回房换了一身衣服,又想起方才不过一点点血腥,就引了满客栈的妖怪注意自己,把手也洗了好几遍才敢出来。 大堂里的客人不知道怎么何时又变多了,几乎是座无空席。 素兮抱了一大坛子酒正往楼上走,秀秀也像模像样的提着竹篮子跟在后面,大堂里只有黑三郎在跑前跑后。 不过黑三郎一个赛十个伙计,大堂显然是无需自己帮忙了。 这样想着,她就折返回厨房去了。 高师傅躲得十分隐秘,这一天下来青衣竟没见到他,厨房里满满当当的都是肉,看起来他为了不露面已经把三天的分量都弄出来了。 只是靠近灶膛的那堆肉十分凌乱,像是被谁推倒过一般,有些挂在杆子上要掉不掉的,看得青衣大皱眉头,不得不走过去准备整理一番。 刚走了两步,却听见那角落里传出了一些细碎的声响,咯咯作响的声音就像是牙齿磕碰一般。青衣暗道不妙,还以为那九头凶神相柳又来偷食了,转身拔腿就要跑。 身后的动静突然变大,唰唰两声,一道疾风席卷而来,还未跑开的青衣只觉喉间一滞,一波钝痛从脖子霎时蔓延到全身,呼救声卡在喉咙里吞吐不出。眼前一花,整个人眨眼睛就被什么东西狠狠拽了过去。 挣扎间青衣伸手胡乱抓挠了几下,仿佛抓到了什么东西,还未等她想明白,后背又是一痛,喉间的窒息感却是减轻了。 青衣闷声咳嗽了几下,转动眼珠向后扫视,一眼瞧见一抹缀满了宝石和翎羽的斗篷。 “是你!”青衣恍然大悟,低呼道,“你想做什么?快放开我!” “不许叫喊!”小羽急促的呼吸声杂乱无章,声音也是十分的惊慌,“谁让你过来了?只能怪你运气不好!” “我什么也没有看见。”听小羽的口气,似乎急中就要杀人灭口了,青衣慌忙压低声音说道,“我——我是客栈的伙计,你要是伤了我,其他人是不会放你们走的!” 小羽手劲微松,似乎在犹豫。 青衣本来也有些心虚,这客栈的其他人不见得会为了自己大动干戈,为了唬住小羽她却是在说大话,此时见有用忙继续道:“你放心我不会把你们在这里的事情说出去的,我马上就走!” 说话间青衣感到脚边有些动静,身后的小羽迟疑片刻,还是放开了青衣:“快滚!” 青衣摸了摸脖子连忙跑了两步,不料身后的小羽突然又喝道:“等一下!” 青衣脚下一顿,很是忐忑的转身去看。 “你的发簪留下!”小羽正俯身搂紧瑟瑟发抖的任客卿,抬头一脸凶狠的对着青衣叫道。 青衣蹙起眉头,有些不情愿。这发簪是胡姬之物,佩戴后身体寒气不侵,如沐春风。 小羽见青衣停滞不前,面有不甘,登时躬身亮出了利爪,橙黄色的羽毛刷的覆了大半张脸,看起来十分可怕:“还是说你要留命下来?” 青衣绷紧脸颊,还是伸手拔下了发簪丢给了对方。 小羽慌忙将白玉簪塞进了任客卿的怀里。 任客卿一介凡人,在冰天雪地里头冻了半天,早已冻僵了,不但脸色青白,唇色乌黑,连意识都模糊不清。 “客卿……客卿……”小羽泪汪汪的趴在任客卿怀里哭道,“都是我害了你了……” “咳咳……莫……”任客卿朦胧中微弱的咳喘半响,颤巍巍的抬了抬手,却是半天抬不起来。 小羽慌忙低头将脸凑到任客卿手边,轻轻蹭了蹭。 “莫……莫哭了……” 青衣一手搭在门边,瞧着那个任客卿几近昏迷的状态还想着安慰小羽,小羽更是恨不得蜷缩到对方胸膛里去,一时有些触动。 世事难料,那任客卿或许是真心吧…… 思绪间出了厨房,差点没跟黑三郎撞个满怀。 黑三郎眼疾手快,足尖一点闪开身去,青衣则是有些余悸的拍了拍胸口。 黑三郎挑眉不悦道:“怎么如此狼狈,出了什么事?” “高师傅不在……”青衣心里七上八下起来,待要说谎,瞧着黑三郎黑黝黝的眼睛又不敢说,话到嘴边,还是婉转说道,“羽衣人在灶边烤火,许是冷了,抢了我的白玉簪……” 说完青衣有些面红,总觉得有种小孩子在外头受了欺负,回家跟长辈告状一般的羞耻感。 黑三郎见青衣忽然红了脸,就伸手抓住青衣披散的一缕青丝拽了拽,笑嘻嘻道:“三途川客栈的东西,岂是那么容易抢的?转头他就还你了,现在快去帮忙,都快忙不过来了!” 青衣的头发被揪的有些吃痛,咬唇拽了回来,仓皇跑开了。 等着结账的客人排了一个长队,青衣手下不停的忙着结账,一转眼又把厨房里的小羽和任客卿忘了个干净。直到睡前梳妆,对着满头披散的青丝,才又把胡姬白玉簪想了起来,一时忧心的半宿没睡好。 次日清晨,她在厨房门口徘徊许久,还是小心推开门瞧了瞧。 厨房里一片寂静,只有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小羽和任客卿早已离开了。 连带着胡姬的白玉簪。 青衣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忧心,茫茫然站了一会儿,又离开了厨房。 守在柜台前又发了会儿呆,却见小黄鸟扑腾着小小的翅膀飞来了。 “这是我最喜欢的宝石了。”鸣雀用嫩喙将一块小宝石推到青衣面前叽叽喳喳叫道,“我用这个和你换回我三哥的宝石好不好?” 青衣见鸣雀神情娇憨,黑豆子般的眼珠子巴巴的望着自己,忍不住微笑起来,“你让我摸摸,就还给你。” “好!”鸣雀闻言毫不犹豫的凑近低下小脑袋兴奋道,“快摸快摸!” 青衣笑着摸了摸,然后把荷包里的宝石那拿出来还给鸣雀,口里不忘夸奖道:“鸣雀真是好孩子。” 鸣雀欢呼一下,用小爪抓住宝石高兴道:“三哥看见了肯定很高兴。” 说完又拍了拍小翅膀飞走了。 青衣细细看了会儿那块明显不如鸣鸢的宝石华丽的小宝石,默默微笑着收了起来。 谁知宝石在袖子里还没有捂暖,羽衣人一行又下楼来了。 “小羽应该还没有走远,你们先回家去,我自去寻他回来。”冷峻的羽衣人对着鸣鸢嘱咐一声,见鸣鸢踌躇地带着一脸天真的鸣雀出去了,才走到青衣面前来。 他先是掏出一些雪花银放在柜台上,然后对着青衣冷酷道:“鸣雀的宝石还给我,我用其他的换。” 青衣有些不乐意,鸣雀很可爱,她愿意留着他的宝石把玩,这位羽衣人就算是给个宝贝她也未必看得上,再说了,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于是她也冷着脸淡淡道:“什么宝石?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羽衣人闻言伸手抓住青衣的手臂哼道:“我差点忘了,凡人最爱说谎,我不与你废话。” 说罢手下用力,撕拉一声,青衣的衣袖又被撕裂了。 这已是第二件衣裳了,青衣愠怒的要去瞪羽衣人,不料羽衣人接了掉落的宝石一个闪身就不见了,只留下桌子上一块五彩炫目的大宝石。 “什么人啊……真是一家子强盗!”青衣哑口无言的瞪了会儿空荡荡的柜台和宝石,终于忍不住咬牙暗骂。 边上某个妖怪又飞着跑来跑去,一阵冷风袭来,没了白玉簪,身为凡人的青衣终于久违的感受到了寒冷,一个大哆嗦后: “阿嚏——阿嚏——阿嚏——”   ☆、第24章 绩女1 外头的雪下得越发大起来了,客栈里虽然灯火通明,不甚寒冷,但对于只穿了纱衣襦裙的青衣来说,还是冷了些。 且她往日因有胡姬给的白玉簪,少有受寒,那日忽热忽冷,果然就受不住得了风寒,再者往日没有准备,一时竟没有厚实的衣裳可换,一时就鼻塞头疼起来。这会儿站在柜台前,只觉得有些头重脚轻。 “青衣姐姐,你生病了吗?”秀秀一脸担忧的跑过来拉了拉青衣的衣角问道,“是不是很不舒服?要不要看看大夫?” 青衣伸手抚额,觉得自己似乎并未发热,便摇了摇头道:“无事,小风寒而已,左不过两天就能痊愈了,你快去帮忙吧。” 秀秀见青衣说话声音虚弱,闷声闷气的带着鼻音,眼睛也看起来有些无神,但是她还是乖乖的点了点头,提着酒盅跑开了。 素兮正提了大酒坛子给客人倒酒,看起来娇娇柔柔的叫那桌子男客都有些蠢蠢欲动,一个唇上留了一左一右两撇细长的胡子,长了双倒三角眼,眉毛淡的几乎瞧不见的客人色胆超群,见有美人在前,便伸了手要去摸素兮的小手,不料手边啪的一下落了个酒盅。 那客人顿时胡子一翘,很是不悦的低头去瞧,却见搅了氛围的秀秀一脸天真的望着素兮叫唤道:“姐姐姐姐,你知道哪里有大夫吗?青衣姐姐生病了,以前娘娘生病了只要看一下大夫就好了,我们去请大夫给青衣姐姐看病吧。” 素兮先是安静的听着,待听见秀秀提到娇娘,登时横眉竖目,一脸煞气的飘走了,只留下一脸期待的秀秀在原地。 “嘿嘿,小妹妹,你要找大夫啊?”客人露出个坏笑对着秀秀说道,“我知道哪有大夫,我带你去好不好?” “好啊好啊!”秀秀高兴的拍了拍手,毫不犹豫的点头应道,“谢谢你啦!” “不谢不谢。”客人隐秘的抹了抹嘴角的口水起身,指了指门口小声道,“我先去结账,你去门外等我吧。” 秀秀不疑有他的颠颠跑去了大门口,结果等了半天也没有见那好心的客人出来,倒是青衣揭开帘子露了半张脸嗔道:“你做什么在外头挨冻?高师傅还没有回来,厨房正缺人手,你快来与我打打下手。” 秀秀白等了些时候,就有些委屈的撅了嘴对着青衣嘟囔道:“有个客人说带我去找大夫的,结果一直没出来,他是不是不想带我去就先走了?” 青衣闻言先是一愣,接着微微笑道:“哦,你说那个一脸猥琐的客人吗?他方才惹恼了素兮,现在素兮正与他说道理,一时半会儿恐怕没工夫了。” 正说话,外头一阵冷风袭来,青衣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两下,又狠狠打了两个喷嚏。 外面入目都是冰雪,秀秀也冷的不住的跺脚,见状也觉得自己鼻子有些发痒,忙跑回到青衣身边。 青衣才放下帘子,就听见外头扑通一声闷响,复又揭开帘子,就见个书生颇为狼狈的趴在地上,书生帽摔了老远,背篓里的衣物纸笔掉了一地。 那书生见行李散落一地,也不顾摔疼的膝盖和手掌,忙起身准备去捡。 不料地上的雪早已被来来往往的客人们压实了,光滑的冰面实在有些滑脚,书生脚上的厚底靴子抓不牢冰面,以至于书生像是个颠来倒去的熟鸡蛋般立不住,才爬起来就又倒下去了,再爬起来又滑倒了,一时间扑通扑通的摔倒声不绝。 青衣光听着那声音都替那书生疼得慌,实在有些不忍地对那书生道:“客官你还好吗?” “啊哈哈哈——真是失礼了——”那书生本就摔得有些七晕八素了,咋一听边上有小娘子的声音,更是尴尬的恨不得钻进雪地里去,当下脚下一弹,硬是生生站了起来,并对着青衣作揖强装稳重道,“小生姓费,名仕苑,字惜时,家住杭州——” “不知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青衣瞧那费书生几乎要将自己的来历抖搂干净了,忙出声打断对方的话,“是否带够了盘缠?我们客栈是概不赊账的。” “盘缠自然是带了的。”费书生闻言忙掏出随身带的钱袋,摸出几个金元宝来给青衣看,“小生带了足足10锭金元宝——” “那就够了!”青衣见他虽穿了棉袍,却因在冰雪地上滚了好几回,身上几处衣物都有些湿了,说话间冻得抖抖索索,脸都白了,就将门口的毛毡帘子揭高示意道,“客官请进吧。” 费书生见青衣一身青色纱衣,脸色苍白,神情冷淡,一副冷冰冰不耐烦模样催自己进去,还以为她是嫌弃自己挡了门面。又低头瞧了眼凌乱洒在地上那些笔墨纸砚,顿时十分的心疼,于是俯身对着青衣连连作揖道:“如此天寒地冻,还要辛苦小娘子打帘子,小生着实惭愧。只是小生还要收拾行李,小娘子就不必等小生了,等小生收拾完了行李,一定马上就进去……” 何等啰嗦的书生! 青衣原本就风寒头疼,被冷风一激,只觉得天地齐齐打转,一听这书生啰嗦起来没完没了起来,越发觉得头晕,就有些焦躁的摔了帘子直奔厨房去了。 厨房有火,好歹能暖暖身子。 费书生絮絮叨叨的解释完,一抬头就发现青衣不知所踪,剩下个可爱的小女娃探出头好奇的看着自己。 “青衣姐姐早走啦。”秀秀对着费书生吐了吐舌头笑嘻嘻的说道,“书呆子你话真多,外头那么冷,亏你呆得住啊!快进来吧,你堵在门前,一会儿其他客人来了该不高兴了。” 说完也不管僵硬的费书生自顾自跑开了。 青衣进了厨房就准备少些热水,才提了桶清水,就觉得天旋地转,身子一晃,当即就要被水桶带的摔倒了。 忽而腰间一紧,身子猛的一晃又站稳了,只是上下来回,她的头越发的晕了。 “怎么这么没用,站都站不好?” 黑三郎嫌弃的声音近在咫尺,青衣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低头就看见黑三郎鼓着脸颊,圆圆的脸蛋很是讨喜,就想也没想就微笑道:“我得了风寒……好像发热了……” 黑三郎闻言有些茫然,又见青衣两颊绯红,眼睛里似有水光,在上方亮闪闪的对着自己笑得异常柔软,便皱了眉头掐了把青衣腰间的软肉喝道:“做什么笑得这么黏糊糊的,我饿了,快去给我做好吃的。素兮不是冻住了一只竹鼠吗?你去料理了他。” “我生病了啊。”青衣怕痒,忍不住笑着躲了躲,更觉得整个人发飘,脑子里像是在不停的打转,边上的灶膛里有着明亮的火焰,将整个厨房烧的暖烘烘,她晕乎乎的摸了摸黑三郎的头轻声道,“晚点给你做好不好?” “喂——”黑三郎被摸了头,立即就有些炸毛的松了手臂,作势要狠狠教训青衣。 不料青衣烧的早已两腿虚软,黑三郎刚一松手,她就一副没长骨头似的软绵绵的跌坐下去了。 青衣摔了这一下,痛的清醒了些,只觉得自己热的很,又挣扎着站了起来。 “你做什么去?”黑三郎虎着脸拦住青衣不高兴道,“最近你的胆子是越发大了。” “怎么了?”青衣云里雾里的看着绷着脸的黑三郎,不明白自己怎么又惹他不高兴了。太阳穴一直在突突的疼,她就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努力清醒道:“不是饿了要吃东西吗?我马上去做……” “……”黑三郎顿时无语的瞪着青衣,见青衣也是睁大了眼睛迷茫的望着自己,而且她还时不时的把自己的脑袋敲得咚咚响,让黑三郎不知怎地有些烦躁起来。 一时间两人就那样你瞪我我瞪你的呆立在那里。 “青衣姐姐青衣姐姐,我来帮忙啦!”秀秀冷不丁的跳进来扯了扯青衣的衣角。 “秀秀真乖。”青衣觉得很是贴心,就摸了摸秀秀的头微笑道,“正好我要做饭……” 说着想到什么,又偏头小心的问黑三郎道:“做肉可以吗?” “做什么肉?”黑三郎盯着青衣正摸着秀秀头发的手,一股子郁气挥之不去,当下狠狠的瞪了青衣一眼,吼道,“我改主意了,还是要吃你的胳膊!” 青衣不知是是怕了还是冷了,只觉一波寒流从脚底下直窜脑门,登时狠狠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搂住了身边的秀秀。 “哎呀,青衣姐姐你身子好烫!”秀秀被青衣滚烫的体温烫的惊呼一声。 青衣被秀秀的尖嗓门叫得头疼,又松开了秀秀在灶膛边上缩成了一团,平日里总是冷淡的眼睛睁得滚圆,水汪汪的看起来分外可怜。 “我去找个大夫来!”秀秀连忙跑出去寻那说要带她去找大夫的客人。 黑三郎又瞧了眼青衣,见她窝在灶膛边上瑟瑟发抖,便又笑了起来,蹲下来揪了揪青衣的一缕长发道:“凡人真是麻烦,这么容易就生病了。罢了,今儿就不折腾你了,胳膊也先留着。” “真的?”青衣眨巴着眼睛泪汪汪的问道,“不吃我的胳膊了?” “嗯,先不吃了。”黑三郎一笑,尚带婴儿肥的脸上就出现了两个深深的酒窝,看得青衣一阵出神。 “养肥了才好吃,你现在还不够我塞牙缝的。”黑三郎又笑眯眯的补充道。 青衣听见黑三郎说暂时不吃自己,便又放下心来。 边上的灶火是这样温暖,面前的黑三郎也像是个大火炉一样不断的散发出热气,青衣终于困倦的打了哈欠,垂头闭眼后,朦朦胧胧的就睡着了。 秀秀找了半天,还是没有找到那个客人,着急起来便跺了跺脚要跑出客栈去,结果在大门口与费书生撞了个结结实实。 那费书生也是倒霉,好不容易在摔摔爬爬中捡回了自己的行李,一身青紫的挪进了客栈,又被急吼吼的秀秀撞得摔了个四仰八叉。 “哎呀书呆子你怎么才进来!”秀秀顾不上疼,很是吃惊的叫道。 “雪天路滑,小生收拾行李费了些时间,惭愧惭愧——”费书生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对着秀秀连连作揖赔礼,“你没有摔伤吧?若是伤着了,岂不是小生的过错……” “我还好啦,没关系的。”秀秀吸了吸鼻子摇头道,“但是青衣姐姐得了风寒正在发热,我正要去找大夫啦!” “咦,风寒吗?”费书生闻言便在自己的背篓里翻了起来,边翻边道,“小生因为要寻人,路途遥远,怕路上多有不便,就特意准备了很多用品出来,小生记得带了风寒用的药丸——啊,找到了!” 秀秀惊喜的看着费书生摸出了一个药瓶子,边一把拉着费书生往里头跑去:“快快,我们快去找青衣姐姐——” “慢些慢些——”可怜费书生背着行李,又浑身酸痛,不及秀秀一个小娃娃跑得快,一路跌跌撞撞的被秀秀拖到了厨房门口。 “青衣姐——”秀秀原本兴奋的叫声忽然截然而止,并有些瑟缩的往自己的方向退了半步。 “真是失礼了——”费书生好奇的探头去看,同时口里不忘告罪,结果这一探头,就看见之前在客栈门口见到的小娘子正安安静静的窝在灶膛边,偏头靠在一个少年郎的怀里睡的正香。 而那个少年郎正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微微露出的牙齿雪白的刺眼,似乎张嘴就能将自己的脖子一口咬断,让人忍不住脊背阵阵发凉。 而他的声音也像他的牙齿一样锋利。 “滚出去——”   ☆、第25章 绩女2 黑三郎想要驱逐他们的意图十分明显,费书生毫无障碍的接收到了他的信息,但是他却没有照着黑三郎的意愿离开,反而上前一步道:“小生不是有意打扰的……” “哎呀,不要说了,我们快走啦!”秀秀忙在费书生身边拽着他的衣服,想要把他拉出去,“这里用不到你的药啦!” “怎么会用不到呢?”费书生惊讶的偏头去看秀秀,手里不忘把药瓶子往前推了推道,“不是说那位青衣小娘子得了风寒正在发热么?” “现在三郎哥哥正在给青衣姐姐治病啊!”秀秀一脸认真的解释道,“原来我以为三郎哥哥不会治病,所以才想要找个大夫啊。现在有了三郎哥哥,就不用你的药啦!” “他哪有在治病!”费书生闻言难以苟同,在他看来,那个少年郎只是在边上让青衣靠在他怀里而已,刚才被黑三郎锐利的目光惊倒没有注意,现在仔细一看,青衣衣着单薄,发热让她的脸颊变得红彤彤的,额上也满是汗水,不用说,那定是发热中出的冷汗了,明显是病的很重。 “以前我的娘娘生病了,只要叫个高大健壮的男子来治病,第二天保证全好啦!”秀秀见费书生一脸的不相信,就有些迟疑道,“是不是三郎哥哥太还太小了,治病的效果不够……” 说着就探头将沉睡中的青衣和面无表情的黑三郎反复看了几遍,末了有些沮丧的说道:“好像被你说中了,青衣姐姐既没有醒也没有叫出声音来,不像我娘娘,她在治病的时候都会不停的叫唤,有时候像小猫一样叫,有时候像秀秀肚子疼一样叫……” “什——什——什么——”费书生先是一呆,接着细细一琢磨,竟也能马上理解了秀秀所谓的治疗,当即热血上涌,涨红了一张脸结结巴巴的摇手阻止道,“快——快——别说了,小妹妹,非礼勿言——” 对着一脸迷茫的秀秀急中胡乱摇了会儿手后,只听见身后传来呲的一声轻笑,费书生身子一僵,硬邦邦的转过头来,就见黑三郎有些嘲讽的盯着自己。 “不不不——小生不是……小生没有……”费书生感觉自己脸上的热气飞快的蔓延到了脖子根,全身甚至还在散发出热气,一滴滴热汗不停的从额角滚落,他有口难言的边解释边抬手用袖子拭汗,却半天说不出什么妥当的理由来,越发的紧张起来,“……有道是书中自有颜如玉——” “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黑三郎不耐烦听他掉书袋,直接道,“你最好马上离开这里,从哪里来就滚回哪里去!” “小生……小生要寻个人,一路找了好久眼看天快黑了外面又冷得很周围又没有其他能找到的客栈和人家所以就来准备住一夜继续赶路寻人谁知道凑巧撞上小妹妹得知客栈里的青衣小娘子得了风寒正发热正好小生随身带了极有效的治疗风寒的丸药所以就跟着小妹妹过来了——”费书生总算想起了自己初衷,忙将手里的药瓶子一举一气儿将话篓子抖完了,然后他气也不带喘一口的接续道,“这就是小生说的风寒丸药,要是你们信得过小生的话就给青衣小娘子服下试试吧!” “哇——你好厉害!”秀秀仰着脸一脸敬佩的望着费书生,“秀秀从来没有见过说话这么快这么顺溜还不带停顿喘气的人。” 费书生不由得又红了红脸,忙作揖连连道:“哪里哪里——真是谬赞了……” 黑三郎懒得废话,正待动手将那书生扔出去,正靠着自己身上的青衣却动了动。 青衣原本睡得正香,不料睡梦中却觉得越睡越热起来,仿若炎热的夏日中在烈日中站了许久,热的满头大汗,口干舌燥的。 热也就罢了,四周老有人在那里叽叽呱呱的叫个不停,隐隐约约还能听见自己的名字,青衣实在有些受不了了,终于悠悠醒了过来。 未及睁眼,她先是伸手扶额难受的低呼一声,接着扯了扯衣领嘟囔道:“好热……” “呀,青衣姐姐你醒啦!”秀秀忙不迭的跑过来挤到青衣和黑三郎身边高兴的问道,“秀秀本来想给你找个大夫的,但是半路撞上那个书呆子,他说有风寒药,你要不要吃一颗?” “风寒药?”青衣闻言睁开眼,一眼瞧见一个面红耳赤的男子在门口左右环顾,一副不自在的模样,顿时扯着衣襟的手一顿,瞬间清醒过来,慌忙收回手坐直了身子。 “他的药吃不得。”黑三郎斩钉截铁道,“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青衣听见黑三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还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心头就先是一震。 黑三郎竟站在自己身旁。 说起来,睡梦中自己好像靠着什么热乎乎又柔韧的东西,难道是黑三郎…… 脑海中一道光一闪而过,这时候青衣才模糊想起睡前自己烧的稀里糊涂的,竟然觉得黑三郎很可爱还没心没肺的摸了黑三郎的头…… 啊啊啊啊,真是疯了疯了疯了!!!! 往日冷静的青衣心底的小人儿顿时满地打滚疯狂捶地呐喊起来。 青衣内心无比懊恼与羞愧,面上也不自觉带出了一分,她不但神情有些崩溃的偏头不敢去瞧黑三郎的脸色,身体也悄悄的偏离了黑三郎的方向,声音细若蚊呐:“正好啊… …我风寒头疼,还烧的厉害,不如试试吧……” 黑三郎不知怎么就是有些不喜那费书生,刚说了不许吃他的药,结果青衣不但违背自己的意思要接受费书生的药,还自以为不明显的躲开自己,顿时脸一黑,冷哼一声剜了青衣一眼道:“看来你已经好了,那就快去给我做饭,要是我吃着不好,你自己知道后果!” 说罢就径直走出厨房,临出门还不忘皮笑肉不笑的瞧了费书生一眼。 费书生打了个寒战,又抬袖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心里怪道,明明心底有些发冷,怎的就是热的不停流汗呢? 黑三郎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后,青衣这才感觉没有那么羞愤,按着胸膛放松了身体。 一放松连空气都凉爽了不少。 “这是小生家传了风寒药。”费书生硬是在离青衣一丈远的地方停下脚,然后伸直了胳膊把药瓶子递过去道,“小生自小只要有点头疼脑热的,只要一丸下去就药到病除了。” “这么厉害?”青衣接过药瓶子细细一瞧,只见这药瓶子乃是白瓷烧制的,白釉细腻莹润,乍一看宛若玉石般透着微光,翻过来再看,只见平底有个红戳,是个宛如钟的图文,底下写了个水字,奇奇怪怪的,看不懂是什么东西。 青衣心有疑惑,就随口问了一句:“这是什么标记?” “啊,这个是小生家的门徽。”费书生腼腆笑道,“小生家母素喜印制此图文,故而小生家的物件一应都有这个标记,让小娘子见笑了……” 青衣点点头不再多语,低头开了瓶盖子倒出一丸药丸来,又见丸药做的极为精致,通体发亮,细细一闻,并无苦涩的味道,张嘴一含,未及喝口水咽下,药丸就已经化开了,甜津津的顺着舌根往下滑。 青衣呀了一声,捂着嘴惊讶的望了费书生一眼。 “现在感觉如何?”费书生有些紧张的问道。 青衣眨了眨眼仔细感觉一下,果然头也不疼了,只觉一身舒泰,便很是惊奇道:“当真灵药。” 原本在一边巴巴瞧的秀秀凑近青衣抽了抽鼻子,笑嘻嘻道:“好香啊,青衣姐姐,给秀秀也吃一丸吧!闻起来好甜很好吃的样子。” “休要胡闹,药也是混吃的?”青衣敲了敲秀秀的额头拒绝道,“再说,这药也只是闻着甜,吃下去你就知道苦了。” 秀秀闻言就皱了皱鼻子,没敢再要了,又扭了扭身子抱怨道:“秀秀有点冷,三郎哥哥一走,厨房就一点都不暖和了。” 费书生和青衣双双一愣,留心感受一下,果然比方才又觉得有些冷了。 青衣前头还在风寒中,一冷就哆嗦了一下,费书生见状担忧道:“才服了药好些了,这么一冷,又该复发了,青衣小娘子,好歹多穿件衣裳。” “多谢关心。”青衣起来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淡淡道,“只是一时仓促,厚实的衣裳竟没有备,我尽量不出客栈吹风吧。” 费书生低头略一思索,再抬头就忙着把背篓放下不停翻找起来,稀里哗啦的找了半天,青衣就见他小心翼翼的拿出了一个浅蓝色包袱皮包着的物件,打开一看,竟是件做工精致,样式华美的霞帔,换团锦簇的纹绣栩栩如生。 “若小娘子不嫌弃,这件外袍就借小娘子穿吧。”费书生小心翼翼的将霞帔拿起来放好,露出底下的一件样式简洁的浅蓝色女式外袍来。 青衣瞧着两件衣物如出一辙的针脚和纹绣,便道:“这似乎是你的心爱之物,我穿了这衣物的主人怕是要不高兴。” “她不会的。”提起衣物的主人,费书生伸手轻轻摸了摸衣物上的纹绣,一脸温柔敬佩道,“她是我见过的最温柔最心善的女子。家母不过随手帮了她一个忙,她便日日来帮忙纺织制衣,从不求回报。她若知道自己做的衣服能让小娘子的免于病痛,定是会感觉高兴的。” “听起来当真是个好女子。”青衣感慨道。 “若不是小生思慕太过,有心与她结缘,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冒犯了她,她也不会突然消失了。”费书生一脸伤感道,“所以小生特意一路追赶,只求再见她一面。” 青衣叹息一声,不再推脱,抖开外袍披在了身上。 “青衣姐姐真好看!”秀秀拍着手围着青衣转,“青衣姐姐最好看!” 青衣抿嘴淡淡一笑。   ☆、第26章 绩女3 大锅在火灶上发出噗噗的声响,白色的蒸汽从锅盖的边缘不断的冒出来,整个厨房里都是浓郁的香味。 被好奇心强烈的秀秀缠得没法的青衣站在边上,正在教秀秀怎么做大骨汤。 焯过滚水的大筒骨就在边上,秀秀一脸认真的看着青衣给另一个锅里放水,又把那些砍成两段的大肉骨头放了进去。等水开后,青衣就用勺子在那里撇浮沫。 “去了浮沫汤的味道就不会那么腥了,你试试?” 秀秀紧张的拿着沉重的勺子捞了一小片浮沫,然后一脸求表扬的表情望着青衣道:“这样对不对?” “恩,做的很好。”青衣接回勺子摸了摸秀秀的头,继续下一个步骤,“然后是放生姜,大葱和料酒。再转小火炖一到两时辰。途中可以放一点醋,这样骨头中的精华就可以融进汤里。最后出锅前放点盐。这样就大功告成了。” “哇,闻起来好香!”秀秀抽了抽鼻子,兴奋的望着那锅肉骨头在汤水里轻轻摇摆,噗噜噗噜的滚水声音,加上那馋人的香味,引得秀秀忍不住摸了摸肚子望着青衣巴巴道,“青衣姐姐,我饿了。” 青衣从炖好的锅子里给秀秀盛了碗骨头汤,里面有她特意放的土豆和萝卜和一小截筒子骨,熬够了时辰的骨头汤呈现出浅浅的奶白色,偶有细碎的骨髓和肉末在汤水中飘荡。 这么冷的天气里,喝上几口热热的骨头汤,身子马上就暖和了。 秀秀接了碗就不再缠着青衣了,于是青衣松了口气,又盛了一海碗的骨头汤,多多放了几根肉骨头,准备端出去给黑三郎享用了。 走到厨房门口后,她想了想又转了回来,另添了一碗汤递给秀秀道:“这个给那书生送去吧,算是他给的风寒药的谢礼。” 秀秀啃肉骨头啃得正欢,一抬头满嘴满手的油,她口中塞满了肉,一张嘴就喷出些许肉末来,只好闭紧嘴使劲点了点头,表示一会儿会给费书生送过去。 青衣便将汤碗放一边,复又端着大海碗出去了。 原本在大堂里的客人,突然闻见了一股十分诱人的味道,顿时齐刷刷的掉头望向青衣。 青衣虽时不时要忍受被许多客人注视的情况,今日却又有些不同。 他们的眼睛里闪着的光比往日更加露骨,有几位客人甚至不自觉的现了原形,露出了非人的狭长瞳孔和尖利的獠牙。 客人的桌子上大多都是空的,偶有几桌上了菜的,也只剩了几个空盘子,客人们严重饥饿的凶光像是在无声的指证客栈怠慢了他们。 滴答滴答的口水此起彼伏,却没有人起身朝青衣靠近。 耳边一阵凉风吹过,青衣被那些目光弄得心底发紧,不敢再往前走去,就停下脚步悄悄的四下扫视,希望能找到黑三郎后躲回厨房去。 谁知黑三郎竟不在大堂里——怪不得客人们的桌子都是空的。 “嗯……今日你越发让人垂涎三尺了。”一个沙哑的如同金属刮擦的声音在左侧响起。 青衣一个颤栗,忙转头去看左边,却只瞧见一道白色的残影。 “青衣闻着真香,我真想把你从头舔到脚!”那个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又从右边冒了出来。 青衣感觉到一股湿热的气息从右脖颈拂过,眼角又瞥见一个黑乎乎的脑袋凑过来,一惊之下差点就把手里的海碗掼到那个脑袋上去了,一种恶心的感觉涌了上来,她立即向后退了一大步,满面寒霜的盯着那个口出下流话的人。 “青衣,今晚陪我可好?”熊大毫不在意的直起身子,伸出猩红的舌尖舔了舔嘴角对着青衣露出迷醉*的笑容,他狭长的眼位染上了一点点赤红色,白玉般的面容隐隐透出邪恶的感觉,与平日里的那付文雅模样相差十万八千里。 “客官你又发梦了。”青衣似乎听见了自己咬牙的咯咯声,对着熊大冷冷道,“要是没有睡醒,请家去睡够了再来!” “呵呵呵,这几日有些事情耽搁了没来,我还道青衣把我忘了,现在看你还是一如既往,将我记得深刻。”熊大收起了□□的神情,又笑得温文尔雅,“路上听闻客栈出了顶级的补品,我怕他人捷足先登了,连事情都没有办完,急匆匆赶回来看你……” “素兮——”青衣不想和这个变态继续说话,他斯文起来眼神还是那么的下流,一句话的功夫就已经在自己的胸口腰间转了无数遍,便抬头喊起素兮来。 素兮飘飘然走了过来,对着青衣微微躬身礼了一礼。 “可看见黑三郎了?”青衣急忙问道。 熊大眸光一闪,不等素兮回复,就接口道:“我来的路上瞧见黑三郎正拉着个小娘子,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青衣闻言瞪大了眼睛,待要不信,又见熊大神情坦然毫无作假之态,越发诧异起来。 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大骨汤,青衣沉默片刻就转身要回厨房。 “等等。”熊大却不依不饶的闪身挡在青衣跟前,伸手就要去拉青衣的手,“我难得来看你,别急着走嘛——” 不,你不来最好!青衣心底叫道。 素兮见状飘上前来,秀眉倒竖,对着熊大面露煞气,熊大却视若无睹继续伸手。 青衣忍无可忍,恨不得抬手把大骨汤泼到对方脸上去,但一想到黑三郎不在,胡姬更不可能眨眼就回来了,万一惹毛了熊大,自己到底是扛不住,顿时心底挣扎起来。 幸好熊大的手最后还是没能摸上来,就在青衣准备咬牙忍了时候,费书生不知何时从楼上冲了下来,挥手挡住熊大,义正言辞道:“这位郎君,有道是君子不强人所难,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看你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何苦做那下流无耻的行径,沦落到奸人恶霸之流?况且人家小娘子清清白白一人,怎么经得起你的调戏。还不快快收手!” “哦,你是……”熊大本欲摸软玉温香的手险些没摸到费书生身上去,急中后退一步,有些意外的将费书生打量了个遍,接着嗅了嗅他的气息,猛然露出厌恶的神情道,“什么时候客栈里来了这么一号人,当真是污了这里的灵气。” 说话间狭长的眼眯的越发细长,尖锐的眸光隐含杀气,仿佛下一刻就会冲上来扭断费书生的脖子一般。 青衣见状不妙,忙打岔问费书生道:“客官可是要叫菜?” “啊不不不,小生是来还碗的。”费书生回身不好意思的将手里的空碗递给青衣,又注意到青衣无手可接,又踌躇的缩了回来,连连道谢道,“多谢青衣小娘子的汤,小生一碗汤下去,果然全身都暖了。” “你跟我来!”青衣示意费书生跟自己走,脚底一转就要离开。 走了两步不见费书生跟上,青衣奇怪的回头一看,却见费书生一脸呆愣的望着客栈大门一动不动。 青衣轻蹙秀眉,偏头一看,却是黑三郎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一个衣着鲜艳,面容娇弱,还梳着包包头的小娘子。 那小娘子咬着唇缩着肩,进门后飞快的抬头扫视了一眼大堂,又飞快的低下头去,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十分害怕的模样。 黑三郎笑眯眯的走到青衣跟前,看了眼青衣手里的大海碗,撇嘴嫌弃道:“亏得我在外面先吃过了,不然这些汤哪够垫肚子的。” 虽然口里嫌弃骨头汤不够填饱肚子,但是青衣刚把碗放在边上的空位置上,黑三郎就飞快的坐下来啃起了大筒骨。 “这位客官是要住店吗?”青衣小心的问道。 “我——我叫蛛娘……”蛛娘紧张的不停的绞着自己的衣袖,那力道,让人看着都担心她会把布料撕破了,她声音发颤道,“我是来帮忙做衣服的……” 青衣奇怪的转头望向黑三郎,黑三郎啃完了骨头上的肉,便把筒骨掉转了个,张嘴对着骨头直接咬下去,只听见咔嚓一声脆响,那骨头登时被咬碎了,黑三郎嚼了嚼,把那骨髓吸干了之后,又把那骨头渣滓吐了出来。 “呜呜呜——我会很努力做衣服的,我不会偷懒的……”蛛娘被黑三郎吃肉骨头的样子吓坏了,小脸都白了,登时哆嗦着抽抽搭搭的边哭边道,“我手艺很好的,所以不要吃我们……呜呜呜……” “啧,你浑身也没有二两肉,有什么可吃的。”黑三郎另拿了一根肉骨头飞快的啃了起来,看也不看蛛娘一眼,又对着青衣嫌弃道,“还有你,快脱了那件丑衣裳,难看死了。” 青衣气得一口气没喘上来,卡在胸口隔得她胸口疼,未等她回神,那边哭的快背过气去了蛛娘带着哭腔应了一声,一下扑上来在青衣身上摸了几下,然后飞快的往桌子底下一缩。 青衣被蛛娘快准狠的气势吓了一跳,才反应过来要护胸,那蛛娘就已经摸完了躲到桌子底下去了,一时面皮微抽,不知是该生气还是羞怯。 “我也觉得这身衣裳不衬青衣。”熊大顺势在边上位置上坐下,眼珠子转也不转的盯着青衣看个不停,“青衣小娘子最适合青色了,当然,什么也不穿更好……” 青衣被熊大赤*裸*裸的目光瞧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想也不想就往黑三郎边上凑了凑。 黑三郎也被熊大的目光恶心的嘴里的肉差点咽不下去,当即沉下脸朝着熊大丢了一节骨头过去,熊大闪身躲过,和着身后无辜中招的客人的惨叫声,他笑了几声,沙哑的声音就如同刮锅底一般刺耳。 青衣心道果然还是厨房最安全,就准备回厨房去,走时想起费书生来,回头一看,费书生不知何时又蹲了下来,巴巴的对着蛛娘躲藏的桌子问道:“小生这厢有礼了,敢问小娘子是否去过杭州费家?”   ☆、第27章 绩女4 蛛娘正躲在桌子底下拼命吐丝,冷不丁一张急切的脸凑了过来,吓得她顿时背过身去嘤嘤嘤哭了起来。 “那个……小生无意冒犯,小娘子你别怕!”费书生还以为是自己过于唐突和急切的模样吓到了蛛娘,在原地抓耳挠腮的着急,不知道怎么解释好,求助的望了一眼青衣,青衣也是一脸无可奈何。 “小生姓费,名仕苑,字惜时,家住杭州,那个……就是西湖边上种了一地花草的费家,小娘子……”费书生又开始抖搂自己的来历背景起来,说着低头看了一眼,见蛛娘背对着自己抱头兀自哭,怕是没有听他说话,便又起身转到蛛娘的正面彬彬有礼的作揖继续道,“小娘子可有印象?” “嘤嘤嘤……”蛛娘一睁眼又瞧见费书生那张脸,吓得拼命后退,直到撞到了桌腿退无可退了,便再次背过身去抱头嘤嘤嘤起来。 “……怎么了?小生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费书生紧跟着转过去对着娇娘轻声道,“小娘子你莫怕,小生不是什么坏人……” 就这样一个躲一个追,青衣看着费书生锲而不舍的围着桌子团团转,那蛛娘也是,哭的都说不出话来了,看起来着实被费书生吓得够呛。 最后蛛娘见自己怎么躲,费书生都能凑过来,也不敢躲桌底下了,不暇思索的径直往外一窜,嗖的一下就躲在了青衣背后,两手揪着青衣的衣角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几乎要贴到青衣身上去了。 青衣被蛛娘可怜兮兮的呜咽声弄得心软了,便对着费书生冷冷道:“莫要追着人家不放啦,她这是怕你这个人呢。” 费书生原本见蛛娘总是躲自己就有些失落,再听青衣这么一说,越发沮丧起来,待要说什么,张嘴小生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什么来,末了只得耷拉着脑袋站在那里不动了。 青衣早已瞥见黑三郎黑了脸,一副要动手的神情,忙拍了拍蛛娘的手背轻声道:“你也莫哭了,吵着了客人可了不得。” 蛛娘瑟缩了一下收住了哭声,怯生生的抬头望着青衣不住的打嗝。 素兮见黑三郎回来了,早就已经回去忙着招待客人了,连原本窝在厨房看火的秀秀都被她拉出来帮忙了。 黑三郎咔嚓咔嚓的啃完了肉骨头,就不耐烦听蛛娘哭哭啼啼的,要不是青衣让他们消停下来,他都准备动手把这只只会哭的蜘蛛精扔出去了,见她终于收声了,便啧了一声站了起来。 瞧了半天的热闹的客人们纷纷有些可惜的咂咂嘴,还没有听见那书生问出来那小蜘蛛是不是去过他家里呢。 “小二,这儿要坛子酒,还有一碟子酱牛肉。” “这边也要一坛酒!” 没了热闹可瞧的客人门纷纷叫起了酒菜,大堂里顿时又恢复了往日的喧闹。 青衣见状就赶紧往厨房走去。 不料那蛛娘像是黏住了青衣,似乎认为在青衣身边才安全,完全没有撒手的意思,亦步亦趋地跟着青衣走。 青衣虽觉得有些别扭,到底没有拒绝,只是走到厨房门口又无奈的转身,对着同样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费书生道:“客官你也瞧见了,蛛娘貌似十分惧怕你,你就是跟着她一天,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不如等她情绪平稳下来后再问?” 费书生咋一眼就觉得蛛娘的形容样貌与自己心中那位小娘子相差无几,又见蛛娘衣着精致,也是个纺纱织绩的能手,与那被自己唐突而走的好女子又相像了两分,故而心中急切,恨不得当下就与之相认,一叙前事。 谁知蛛娘如此胆小,看见自己就哭,叫他好生无措。 “那就麻烦青衣了……”费书生略一思量,便郑重地俯身深深一揖道,“小生怕是吓坏了蛛娘,劳烦青衣代为抚慰一番。” 说完起身又一脸黯然的去瞧贴在青衣身侧的蛛娘。 蛛娘似有所觉,身子一缩,又往青衣身后躲了躲。 青衣见费书生难过的低了头,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得点了点头带着蛛娘进了厨房。 厨房空无一人,自觉安全了的蛛娘一进厨房就不再粘着青衣了,她一下子窜到墙边趴在墙上,然后以一种让青衣惊讶的矫捷灵敏的姿态从墙面上攀爬至屋顶,然后以一副满意的模样坐在屋梁上。 接着她微微张开嘴,一缕缕微微透明的白色的丝线不停的从她的口中流出,同时间她两手飞快的动了起来,丝线被她不停摆动的手慢慢织成洁白细致的布匹。 青衣颇为惊叹的看着蛛娘一点点的织布,但是想起方才她哭得厉害,便倒了一杯水放在前面仰头对着蛛娘说道:“蛛娘,你可要喝点水?” 蛛娘闻言动作慢了片刻,接着摇了摇头怯生生道:“不……不用了,我要快点做衣服才好……” 说完瞧了一眼门外,手中动作越发快起来了。 青衣见她还是吓破胆的模样,便蹙起眉头,问道:“这么急,莫不是给黑三郎的衣裳?” “不是呀,是给你的衣裳。”蛛娘又停下动作,羞涩的对着青衣笑了笑,细声细气道,“那位大人他说,要是我能做好看的衣裳给你穿的话,就不会杀我了。” 青衣诧异的掩嘴心道,没想到黑三郎会特意给自己去抓会做衣服的妖怪,真是……他不是总是口口声声要吃点自己么…… 又将黑三郎往日里似笑非笑的眼在心里琢磨了一番,随即恍然大悟:是了,上次还说要等自己养肥了再吃,这就和猪养肥了再杀是一个道理吧,在下嘴之前,好歹也优待一下食物。 这般胡思乱想一番,青衣又为自己总不离储备粮、食物、补品的未来感觉些许惆怅,便轻轻叹了口气。 “即是给我的衣裳,就不必那么着急了。”青衣在火膛边坐下,又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仰头对着蛛娘微笑道,“来,坐这里,你在上面我和你说话都要抬头呢,脖子怪酸的。” 蛛娘闻言眨了眨眼睛,沉默片刻,最后还是乖乖停下手上的活计,跐溜一下就顺着自己的丝线滑了下来。 她看见青衣神情平和,并无凶狠危险的感觉,便安心的坐在了她身边。且她嗅着青衣身上那难以言喻的诱人气息,总是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要凑近她,好在她洁白柔软的脸颊或者纤细的脖颈上舔上几口。 蛛娘平日里只喜欢做些衣物,别的一概不太经心,且少不更事,难免有些受不住诱惑,当下也真如她所心中所想的,忍不住微微凑到青衣的肩颈处,伸出了自己小小的舌头企图舔上一口。 一只花蜘蛛悄悄地顺着蛛娘的衣领爬了出来,脚下不停的向青衣的方向爬去。 不料边上的灶膛里一根柴火忽然噼啪一声,吓得蛛娘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迅速缩回了舌头。 她心虚的向外挪了挪,悄悄抬眼去看毫无所知的青衣,又发现那花蜘蛛几乎就要爬到青衣肩头去了,当下瞪大了眼,手如闪电般一下就把那花蜘蛛抓了回来。 “别怕,只是柴火烧裂了。”青衣觉察到蛛娘似有惧意,一低头就见蛛娘一脸紧张的模样,一双大眼睛泪汪汪的,十分可怜,便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外面虽然坏人多,但是这会儿谁也进不来。” “……嗯……”蛛娘略一迟疑,但还是轻轻的点了点头,任由青衣摸着她的头发,一动不动。 “说起来,那书生样貌虽不算英俊潇洒,倒也不至于使人退避三尺,怎的你这么怕他?”青衣到底有些疑惑,便柔声问道,“可是你去他家的时候,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家?”蛛娘目露迷茫,反问道,“他家在哪里?” “说是在杭州。”青衣回忆一番,自己也有些迷糊,便道,“我自来了这里,都不曾出去过,杭州也不知是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杭州,反正就是人间就是了。” “那我没有去过。”蛛娘一听是人间,便十分肯定的说道,“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西山呢,平日里我都是在家做衣裳的。” “哦?看来是他认错人了。”青衣叹息道,“我还道他看见你那般急切,还以为他要找的女子就是你呢,方才被他吓坏了吧?” 蛛娘忙不迭的点头:“他的气息好可怕,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家伙。” 说完想起抓自己来这里的黑三郎来,又一脸惴惴的补充道:“当然,他还比不上那位大人,那位大人最最最可怕了……” “黑三郎他确实……”青衣刚想点头附和,又想起他笑起来酒窝深深的模样,不知怎的话到嘴边又拐了回去。 而且她怕黑三郎耳朵太灵了,万一背后说他坏话被他听见了,他生气了怎么办? 再说,黑三郎不恐吓自己的时候,还是挺好相处的,给点好吃的就搞定了。 这时候秀秀探头叫道:“青衣姐姐,有客人要结账!” 青衣应了一声,便对着蛛娘笑了笑道:“我出去一会儿。” 蛛娘闻言便又攀着自己的丝线回到了房梁上继续织起布来。 待到青衣离开了厨房,那只花蜘蛛便又从蛛娘的袖子里爬了出来。 “讨厌!你刚才干嘛突然抓我,人家的几只手都让你抓疼了!” 花蜘蛛的声音满是怒气,几只毛毛的腿抬得高高的,一副张牙舞爪的凶狠模样:“你说,你是不是嫉妒我技艺比你强?衣裳做的比你好看?” “我没有……”蛛娘委屈的低了头,解释道,“我只是怕你吓到了她……织娘,不可以打她的主意啦,那位大人知道的话,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哼!”花蜘蛛闻言冷哼一声,“就你那胆小如鼠的性子,白撞上我们蛛网的猎物你也不敢下嘴,也就吃点我们姐妹几个剩下的食物。” 织娘轻蔑的话让蛛娘越发一脸难过的垂了头。 花蜘蛛织娘原地爬了几圈,又笑道:“还有那个书生……杭州么,我倒是与姐姐们去过,唯有你没有去过,你莫怕他,他也就看着可怕些,实际上的本事一点没有。” “真的吗?”蛛娘皱了一张脸担心道,“可是他的气息明明那么可怕……” “我说了不必怕就不必怕!”花蜘蛛似乎怒了,一下子窜到了蛛娘脸上,骂道,“光吃饭不长胆的笨蛋……” 蛛娘马上呀地低呼了一声,身子一个后仰,伸手就要去抓织娘,顿时稳不住身形一下子从房梁上栽了下去。   ☆、第28章 绩女5 正在柜台边和秀秀说话的青衣只听见厨房里一声闷响,紧跟着蛛娘那堪比穿耳魔音的哭声清晰的传了出来。 “这是怎么了?”青衣吃惊的与秀秀对视一眼,忙转身要回厨房看看。 该不是从房梁上摔下来了吧?那房梁可不低呢…… 接着厨房里蛛娘的哭声忽然一滞,但不过片刻复又响了起来,嘤嘤嘤的听着十分的伤心。 青衣推开门一瞧,就见蛛娘满头满脸的灰尘,正坐在地上哭的身子一抽一抽的。 丝丝缕缕的蛛丝从屋顶一直蔓延到蛛娘的手上,那织了半截的素布软塌塌的挂在房梁上,晃悠悠似乎马上就会掉下来。 不用说,她果真是从房梁上摔下来了。 “你还好吗?有没有摔伤?”青衣哭笑不得的上前去扶蛛娘。 蛛娘抬起头来,见来人是青衣,便如见着了亲人的小兽,一头撞进青衣怀里头抽抽搭搭道:“好疼……” “……是吗……”青衣被蛛娘如此亲昵的行为弄得身子一僵,颇有些不自在的向后仰了仰,只觉怀里哭的不停拱来拱去的蛛娘蹭的自己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就别跑到房梁上去了,来,我带你去外头坐着,只要你不乱跑,其他人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来欺负你。”急中生智的青衣忙按着蛛娘的肩将她从自己的怀里□□,侧身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上上下下的拍去灰尘,口里不忘安慰道,“所以不用怕……” 一边的秀秀见状也跑上来帮忙,将蛛娘的裙摆拍的啪啪作响。才拍了两下,秀秀猛然见着一只大大的花蜘蛛从蛛娘袖子里爬了出来,顿时吓得尖叫一声,同时朝着蛛娘的袖子狠狠一拍。 蛛娘忙收臂一把抓住那只花蜘蛛,死死捏在手里,并微微偏头皱了皱眉,似乎被秀秀不知轻重的手劲拍的有些疼。 “蜘蛛……蜘蛛……”秀秀指着那只在蛛娘手中不停摇晃毛腿的花蜘蛛叫了起来。 “这……这是我家姊妹……”蛛娘哆嗦着嘴唇鼓起勇气解释道,“你们知道,我是蜘蛛精……自然我的家人也是蜘蛛……” “是这样啊……”青衣理解的点点头,她虽然也有些怕蜘蛛,到底还能忍耐,并没有退后或者尖叫,只是有些牵强的笑了笑,“那蛛娘一定要看好了,万一乱跑被不知情的人踩伤就不好了!” 蛛娘忙不迭的点头,发誓会牢牢把花蜘蛛看好,青衣这才松了口气。 待到收拾干净了,青衣便拉着蛛娘到大堂去了。当晚外出躲了数日的高师傅回来了,这下蛛娘连厨房都不敢独自呆着了,越发的黏上了青衣。 起先青衣见蛛娘还是有些瑟缩的模样,总是时不时的粘着自己,偶尔还会抱着自己不放,可怜兮兮的哭个不停,叫青衣实在狠不下心去甩开她。 这一下的心软就导致爱哭的小蜘蛛变作的青衣的小尾巴,无论青衣去哪里,做什么,她都不离左右。 几日下来,饶是惯于忍耐的青衣也有些焦躁起来,尤其是费书生总是动不动跑过来巴巴的来看蛛娘,弄得青衣左右为难。 费书生见蛛娘不是哭就是躲,实在无法说上话,便又把希望寄托在了青衣身上。 这日,黑三郎外出去置办厨房用的猪羊牛等牲口去了,没有天敌威胁的蛛娘难得没有黏上来,费书生便趁机在厨房边上拦在了青衣。 “青衣小娘子——还请等一下。”费书生先是对着青衣深深一揖,接着又一脸诚恳道,“小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能拜托青衣小娘子出面帮忙了。” “此事我早已帮忙问过,也已告知于你,你那日见到的帮忙织绩的小娘子不是她。”青衣无奈的叹了口气,轻声道,“你再追着她不放也是无用啊。” “小生知道……只是……”费书生的神情中带着一丝执拗,坚持道,“天下绝不可能平白无故出现如此相像的人,还请青衣帮忙问一下,来小生家中的小娘子是否是她的同胞姐妹,现又在哪里……” 青衣蹙起眉尖,未及回答,就听见蛛娘怯生生的声音忽然从后门冒了出来。 “那个……我曾听姐姐提过,她们有次去了杭州……” “真的吗?”费书生喜出望外的望向蛛娘,又见蛛娘吓得猛地一缩,便慌忙背过身去,彬彬有礼问,“敢问令姐现在何处?” “我的姐姐们大都住在客栈西方的山林里……”蛛娘细声细气的说道,“出门向西行五里即可到……” “多谢小娘子,多谢小娘子!”费书生想也不想的连连道谢,然后匆匆忙忙的摸金锭子一叠声急着要结账。 “路途遥远,且多险阻,客官你……”青衣目露担忧,五里地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放别处也就罢了,这儿却是妖界人间交接之地,鬼怪无数,费书生如此急着上路,着实危险。 “对了,客栈可有马匹可以卖给小生?”费书生虽被欣喜冲昏了头,到底还有些理智,还能想起买马,他快活的笑着道,“小生一路追随意中人而来,再多的险阻小生也不怕。” 青衣叹息一声,不再多语,领着费书生去马厩挑了匹模样凶悍丑陋的高大马匹,然后就站在客栈门口看着费书生姿势僵硬的骑马离去。 费书生一走,蛛娘脸上越发显出喜色来,害怕的人统统不在了,她便一时兴起,单独在客栈里四处转悠了一圈。 及至傍晚,也不知她从那里弄来了一大块毛发颇长,颜色赤红的皮草来,在青衣忙碌之时,她便在边上用这皮草上的长毛织布。 青衣好奇问了句,蛛娘便羞涩的解释道:“这是生于南方火山的火鼠的皮毛,织成布匹后再制成火鼠裘,火烧不尽,可挡凡兵利器,若是脏污了,只要用火烧一下,便又洁净如初,又谓火浣布。我偶然在客栈里发现的,想着给青衣做衣裳再好不过了……” “……这……”青衣素来不爱艳红,又怕伤了蛛娘的好意,心道火鼠裘也算护身宝贝了,也就谢道,“多谢蛛娘了。” 蛛娘腼腆的笑了笑,手下越发加快动作起来。 秀秀年幼,正好好玩的年纪,却十分懂事,平日里也爱跟着青衣学做点小菜,近日却总不得机会和青衣相处。 自打蛛娘来了,总是在青衣身后跟进跟出的,几乎寸步不离,秀秀便有些吃起醋来。 “姐姐,那个蛛娘好讨厌啊!”秀秀又见青衣和蛛娘在那里说说笑笑的,便气鼓鼓的和素兮抱怨道,“每日在青衣姐姐跟前就装成小白兔,对着秀秀就趾高气扬的,好凶!” 素兮正在为客人斟酒,闻言也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蛛娘,似乎并不放在心上,边上的客人也嬉笑起来,道秀秀年纪虽小,都有些霸道。 秀秀被嘲笑了几句,登时涨红了脸急道:“秀秀说真的啦,上次她的大蜘蛛爬出来了,几乎要爬到青衣姐姐身上去了,秀秀叫了一声,她就暗地里踩了秀秀一脚,可疼了!然后今天晌午,秀秀肚子饿了去找吃的垫肚子,就见她鬼鬼祟祟的在厨房和小仓库晃来晃去,还把姐姐你抓住的大毛兔子给剥皮吃掉了!” 说着秀秀就指指蛛娘手里的火浣布一脸指证道:“看,那就是那大毛兔子的皮,她拿去织布啦!” 素兮顺着秀秀所指的方向望去,发现秀秀口中的大毛兔正是前阵子毛手毛脚还企图拐骗秀秀的猥琐客人,那客人原形是只大火鼠,黑三郎曾嘱咐要留着吃肉,她便只是把他活活冻了起来,留在小仓库里备用。不想被蛛娘吃了。 素兮若有所思的望了片刻,却并未上前质问,反而继续为其他客人斟酒起来。 秀秀见素兮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就气呼呼的撅了嘴,但她到底不是无理取闹的孩子,虽然委屈,还是乖乖地在边上帮忙收拾残羹冷炙,再不时的转头瞪那蛛娘一眼。 那蛛娘素日最是胆小,怎能没有察觉素兮和秀秀的目光,当即就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那躲藏在她袖子里的花蜘蛛似有所觉,越发奋力的摆动细腿儿,想要跑出来。 “怎么了?”青衣无意中扫了蛛娘一眼,见蛛娘神不守舍的不停地揉着手里做了大半的火鼠裘,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便轻声问道。 “没……没事……”蛛娘死死按住袖子里蠢蠢欲动的花蜘蛛怯生生道,“我……我……对了,火鼠裘快做好了,就是不知道是否合你的尺寸,能不能先试试?万一哪里不对,我马上改过来……” 青衣有些纳闷,先前蛛娘刚来就在自己身上摸了几把,她还道是量尺寸,原来不是么? 虽然疑惑,她还是点点头道:“那我们回屋去试试吧!” 说罢领着蛛娘去了自己的房间。 进屋后,青衣在屏风后头正解衣衫,忽然一阵寒风掠过,激得青衣将脱了半截的外衫又裹了回去,狠狠打了个寒颤。 “怎么屋里有点漏风……”青衣心底发憷,自言自语了一句,又要叫蛛娘等自己换好衣服,“蛛娘再略等等我……” 蛛娘却没有回答她。 青衣略皱了皱眉,便从屏风后探头去看,谁知竟发现屏风外空无一人。 “蛛娘……”青衣直觉有些不对劲,有些紧张起来,四下环视,还是不见蛛娘的踪迹。 几缕半透明的丝线忽然从头顶上垂了下来,搭在了青衣的肩臂上,青衣呆呆的看了几眼,终于害怕起来,也不敢抬头去看屋顶,拔腿就朝外冲去。   ☆、第29章 绩女6 沙沙声在头顶上紧跟而至,丝丝缕缕的蛛丝不断的落下来。 青衣用尽全力奔跑起来,明明离房门的距离并不算远,但是紧急逃跑之时却又显得那么遥远,仿佛她怎么跑都敌不过头顶那追逐自己的妖怪。 那些从半空中垂落下来的半透明蛛丝黏性甚大,青衣慌乱中伸手想要挥开垂在前方的蛛丝,却又被粘的抽不回胳膊。如此不过片刻功夫,青衣就被那劈头盖脸的蛛丝缠的动弹不得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青衣奋力挣扎着叫了起来。 然而那蛛丝犹如坚韧无比的钢丝铁网,以青衣之力,竟是挣不开半分。 嘶溜的细碎声响越来越近,最后在青衣的正上方停住了。 蛛丝如不断地雨丝般落下。 青衣猛地僵住了身体,心如擂鼓,紧张的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和砰咚的心跳声。 她缓缓抬起头来,胆战心惊的朝上方望去。 半透明的蛛丝在半空中纵横交错,在灯光下折射出银色的微光,若是仔细分辨,却是像张巨大的蛛网。蛛网上方停留着一个火红的身影,蛛娘纤细的四肢轻盈的踏在蛛丝上,她的身上披着那件火红的火鼠裘,正低头对着自己咧开了嘴狞笑,连绵不绝的蛛丝还在持续的从她大张的嘴里流淌而出。 “嘻嘻嘻,你跑不了的,还是乖乖地不要动比较好。”蛛娘轻巧的在蛛网上转了一圈,用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声音笑道,“你看起来这么嫩,闻起来这么香,做成新鲜的流食一定是大补!” 青衣脸刷的一下就白了,却还是努力镇定恐吓蛛娘道:“你敢!你要是吃了我,黑三郎和胡姬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蛛娘眯了眯眼睛,沉默片刻,就在青衣以为自己成功吓住对方的时候,她突然顺着蛛丝滑落下来,并以迅雷不及耳之势用蛛丝将青衣的口部封的严严实实。 青衣大惊,再要呼救,却只能发出呜呜的模糊声响。 “哼,我故意跟着你数日,又专门趁着那黑三郎出门才敢动手,现在那书生也走了,谁还能来救你?”蛛娘十分的得意,又在青衣跟前俯下身子,以四肢着地。 接着她甩了甩头,纤细的身体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两双乌黑细长,带有长毛的蜘蛛腿齐齐从她的肋下腰间冒了出来,原本的四肢也拉长变色,不一会儿她就在青衣眼前变成了一只巨大的花蜘蛛。 用那八条带有黑毛的蛛腿原地踩踏几下后,她就冲着青衣张开了她那张有着锋利螯肢的大嘴,然后在青衣惊恐地目光中咬住包裹住青衣的蛛衣,一个摆头就将她摔到了自己的背上。 青衣被撞得肺腑皆痛,闭眼闷哼一声,接着只觉身下一震,再睁眼就见视野里的物件在不断倒退。 蛛娘早已给自己找了条逃跑的线路,当即毫不犹豫的从无人出现的门窗跳了出去,一落到地就直奔客栈外围,并快速的朝着西方跑去。 青衣越发害怕起来,黑三郎外出未归,高师傅恐怕也不知自己遭难,自己此刻竟是无人来救么? 猛烈的寒风不断从脸颊上刮过,逼得青衣快睁不开眼来,她又冷又怕,却尤不死心的呜呜叫个不停,心底期待有人能够听见动静过来救她。 不想果真引出一个人来,当素兮那抹红色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青衣狂喜不已,越发竭尽全力的挣扎着唔鸣起来。 素兮见青衣被掳,霎时间横眉竖目,满面煞气的飞扑而来。 蛛娘不料会有此突变,见素兮来势汹汹,煞气四溢,恐自己不是她的对手,只得拼尽妖力逃窜,八条腿儿在积雪上不断分泌出滑液,借着自己的高速奔跑滑行起来。 饶是如此,还是有些不够快,素兮眨眼间已经追至蛛娘身后,并伸出手要去抓她背上被裹成了蚕蛹的青衣。 眼看就要抓住了,青衣却见素兮神情一滞,随即素兮的身形就像是被某种强大的吸引力猛地拖了回去。 青衣脑子顿时一空,眼睁睁看着素兮的身影慢慢消失,唯有素兮不甘怨愤的尖叫声犹在耳边,横穿整个雪原。 完蛋了……青衣身体里的希望和力量瞬间被抽了个干干净净,她无力的瘫在那里,心头只剩下了绝望。 “哈哈哈哈哈……天助我也……”蛛娘顿时狂笑起来,脚下不停,背着青衣迅速按计划遁隐进了山林里。 —————————— 三途川客栈的马儿十分强健,脚程极快,驮着费书生不过半日就到了五里外的山林。 费书生见一路狂奔不已的马儿终于停下脚步,便巍颤颤的直起身子,抬起袖子抖着手拭了拭额角不知是冷汗还是雪化开的水珠儿。 擦完了汗,他又细细打量了一下四周,见这片山林树木密集,几乎没有成形的小路,骑马定是无法通过的。 费书生想了想还是决定徒步前行,一抬腿就觉得两条腿僵硬酸痛的差点动不了。他咬牙狠命动作,好险狼狈的滚下马来。 一落地两腿一软,差点摔倒。 “好险好险……”亏得抓紧了缰绳才没摔倒,费书生悻悻的再次擦了擦汗水,稳住身子了才松开缰绳理了理凌乱的衣裳,又对着马儿做了一揖,絮絮叨叨道,“一路辛苦马兄了,只是前方不便你走,不若马兄在此等小生吧?” 马儿打了个响鼻,貌似不耐的在那里踩踏了几步。 费书生却以为马儿能通人性,已经答应了,便喜得连连作揖道谢:“多谢马兄,回头小生定给马兄多多的喂好干草。” 说罢才脚下虚软的朝山林深处走去。 林中积雪颇深,费书生一脚一个雪坑,不过走了一小段路,就已累的气喘吁吁起来,一路上不知几次停下来喘气擦汗,却始终不曾放弃。 山林里的小妖怪们惧怕他的气息,纷纷躲在阴影和树梢上悄悄的去瞧他,并不敢出来袭击或搭讪。 好不容易走到了山林深处,饥渴交加的费书生终于累的有些走不动了,便在边上的大石头上坐下来,取出背篓里的干粮充起饥来。 干粮又冷又硬,吃的费书生口干舌燥,又见遍地无暇白雪,便伸手抓了一把解渴。 但费书生到底只是个文弱书生,此行既无滚茶热饭也就罢了,还不讲究的抓一把冰雪下肚,身子顿时有些受不住,一个寒颤之后,费书生便大大的打了几个喷嚏。 “糟糕,竟是受凉了么?”费书生一个喷嚏打完,越发觉得身上发冷,抱着胳膊抖了几下,直觉有风寒的迹象。 此时赶路已嫌脚程不够快,如何挨得住在再生病耽搁。幸而费书生一向随身带药,当即想也不想的摸出那白瓷瓶倒出一丸药来。只是天寒地冻的,费书生冷的一个发抖,那药丸就咕噜噜的滚到雪地里去了。 他赶紧弯腰去捡,不料却发现不知哪里冒出来几只大小不一的手,也一气儿朝着那丸药伸去。 费书生先一步已将那丸药抓在了手里,再抬头一看,有好几个只穿了红肚兜的小胖娃娃并一位花衣妙龄小娘子就在四周,正仰面一脸失望的盯着他的手。他们见他看了自己,便受惊般的大叫几声,一股脑儿转身慌不择路的跑开了。 费书生大吃一惊,这里荒无人烟的,竟有小娃娃只穿了肚兜满雪地里跑的…… “请等一下……”费书生上前两步叫道。 “我——我们没有想要抢的意思!”那妙龄小娘子怕费书生追赶,忙躲在大树后求饶道,“大人,求你不要杀了我们,我保证我们再也不跟着你了……” 费书生只觉莫名其妙,迟疑片刻,想起他们方才是要去捡掉落的丸药,便张开手露出那丸药问道:“小娘子你们是要这颗药吗?若是想要,尽可拿去……” “真的吗?”未等费书生说完,那妙龄小娘子顿时兴奋的冲上来一把将那丸药抓了过去,然后左看右看视如珍宝的收了起来,不复方才害怕的样子,对着费书生笑靥如花道,“想不到你看起来这么可怕,原来竟是好人啊,谢谢你的灵药啦!” “不必——不必多谢。”费书生尚未明白过来,颇有些无措的摇了摇头,“举手之劳而已……” “你——不是来猎妖的吧?”那妙龄小娘子欢喜之余,又警觉的瞪着费书生确认道,“你要是来猎妖的,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啊!” “不不不……”费书生慌忙摆手,见小娘子不再怒视自己,方才松了口气擦了擦额角的汗。接着又一五一十的把自己千里寻人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日闻得那小娘子住在此地,小生便快马加鞭的赶来求见一面。”费书生又如此感慨道,“但愿此行能见到她。” “哦,原来你是来找那家子蜘蛛精的啊!”花衣小娘子恍然大悟道,“她们在这里可有名啦!她们家大姐一心修炼,就学仙鹤常去人间的人家里帮忙纺布织绩,以期积累功德善缘,不过她们家其他妹妹就很不好啦,总是跟着去捣乱,搞得学绩女一事总是失败,为此她们家大姐就老是哭。倒是那小妹妹蛛娘天生胆子小,不太出门,你说的估计是她的姐姐之一吧?” “蜘——蜘蛛精……”费书生没防备听见如此吓人的真相,顿时脑中一片混乱,有些接受不能的模样。 “你做什么这么吃惊?”花衣小娘子诧异的看着费书生满头冷汗,一脸受惊的在那里擦汗,眼珠子一转,猜道,“啊!你是不是不知道你要找的人其实是妖怪吧?” “惭愧——惭愧——阿嚏——阿嚏——”费书生慌得只觉额上的汗出个不停,擦来擦去还在流,袖口都湿了,又连打了几个喷嚏,便急忙又重新倒了一丸药吃了下去,方才觉得好些了。 花衣小娘子顿时一脸渴望的望着费书生手里的白瓷瓶挪不开眼,四周的树上从费书生开瓶子那刻起,就不停地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偶尔还能瞥见一抹白花花的屁股蛋和红艳艳的肚兜来。 “呐,我带你去找你的心上人,你再给我一颗灵药好不好?”花衣小娘子不知费书生底细,又惧怕他的气息,不敢强抢。见他吃了灵药后气息忽然缓和许多,没有那么吓妖了,便壮了胆子如此说道。 山林里的小伙伴修炼皆不易,一颗灵药恐怕不够分的。 “如此……”费书生服了药终于收敛心神镇定下来了,心想着不管那人是人还是妖,还是想要见上一面,闻言便对着花衣小娘子深深一揖,道,“那就烦请小娘子带路了!”   ☆、第30章 绩女7 青衣在刺骨的冰冷中惊醒,昨夜被抓之后,她不知何时昏睡了过去,这会儿醒来,天已透亮。 她略试着动一下手脚,却猛然发现自己被层层叠叠的蛛丝包裹的几乎动弹不得,而身下则是一张结实精致的巨大蛛网。 身在蛛网之上,青衣不过轻微的动作,就使得整个身子晃晃荡荡的在半空中摇摆起来,弄得她心里头一阵发虚。 再在抬眼环视四周,入目是四周那几棵高大粗壮的大树,因为现下还是寒冬,树上的叶子都落光了,只余下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簌簌发抖,显得十分阴森可怕。 更别说那几只悄无声息的停歇在褐色的树枝上的乌鸦,它们浑身漆黑,犹如披了丧服,一动不动蹲在那里盯着青衣瞧,同样漆黑的眼睛透着亮光,宛若出席葬礼的宾客,正等待着大餐一般。 寒风持续吹过,四周到处是呜呜作响的风声。 青衣原本就十分害怕,此时见周边如此更觉可怖,身子也止不住瑟瑟发抖起来。 身下的蛛丝微微颤抖,蛛网也随之上下起伏起来。 “哇——哇——”树梢上的乌鸦们忽然抬起头望了望巨大蛛网的正中心,接着不约而同的拍了拍有力的翅膀,凄凉的叫着飞走了。 一个巨大的身影出现在前方。 “唔,还活着,死了就不好了,死了的猎物吃起来不新鲜。”那大蜘蛛欣喜的嘀咕道。 接着她高高兴兴的从嘴里吐出丝线来,继续将青衣一圈圈的包裹起来,层层蛛丝形成了一个洁白厚实的茧子,将青衣密不透风的包裹住。 青衣知道自己恐怕已经是在劫难逃,人算不如天算,虽然知道自己难免于被妖怪吃掉的命运,但是她却着实不愿意葬身于一只丑陋、虚伪、讨厌的大蜘蛛腹中。 眼看那茧子已经抵达青衣的下巴处,并有向头顶蔓延的趋势,青衣急中冷着脸喝道:“你敢!你信不信胡姬和黑三郎马上就来救我了?我劝你最好马上放了我,否者只怕小命不保!” “哈哈哈,你唬谁呢?谁不知道胡姬出门办事,归期不定,至于那不知来历的黑三郎……”大蜘蛛停下动作先是狂笑了一会儿,待提到黑三郎,当真有些迟疑。 但到底也只是迟疑而已。青衣看见她那双硕大的有着无数小眼的复眼转了转,接着锋利的螯牙咬合几下,狠狠道:“他再厉害又如何?你阴气灵气百年难得一见,我若吃了你,定能脱胎换骨妖力倍增,届时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 说罢张嘴又吐起蛛丝来。 “你就是吃了我也胜不过他!”青衣心底并无自信,口中却强撑道,“蛛娘,你——” 大蜘蛛呲了一声,不想继续听青衣虚张声势,铁了心要吃掉她,于是三两下就将青衣从头到尾的包裹起来,然后好整以暇的坐在蛛网上看着大白茧子在那里摇摇晃晃的挣扎个不停。 “啊,真是期待,不知道她的骨肉化尽了会是何等美味!”大蜘蛛望了望日头,又一口咬住白色茧子的一角,将麻痹猎物的毒液注射进去,然后慢悠悠回到了蛛网中心,趴下来舒舒服服的等着开饭。 毒液慢慢发挥了作用,青衣只觉身体和意识渐渐失去了知觉,最后眼前一黑,完全落入了无底的深渊。 一只小小的花蜘蛛不知何时爬了过来,趁着大蜘蛛没注意,就在青衣所处的大茧子上爬了一圈,然后嗖的一下吊着根蛛丝,从蛛网坠向地面,最后悄无声息的消失在积雪中。 寒风依旧不停,离去的乌鸦们又哇哇叫着飞了回来,稳稳地蹲在之前的位置上,一动不动的盯着蛛网,如同等待盛宴的客人,两眼闪闪发亮。 —————————— 费书生跟在花衣小娘子的身后,一路上走过无数弯弯曲曲的小路。 那小娘子因能得一颗灵药作为报酬,故对待费书生也十分的热情,她还甚至兴起给费书生讲了不少蛛娘一家姊妹的事情,比如作为幺妹的蛛娘因为天性胆小,从来不敢杀生,一度险些饿死,亏得她家大姐不忍心,时不时送些食物过去,这才活了这么大。 “她当真是个好姐姐。”花衣小娘子不由感慨道,“就和你们凡人的兄弟长大后自立门户一般,妖怪们分家更早,除了狐族、羽衣族那样素来喜欢群居的种族,很多妖怪们一旦成年就会被父母赶出家门去,蜘蛛精更是才出生没多久就需要独立生活了,像蛛娘那般特殊的小蜘蛛,若无她家大姐带头救济,恐怕早活不了了。” “的确,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子了。”费书生听了花衣小娘子的话,心里越发对那心善的蜘蛛精倾慕起来,四周冰天雪地,他却浑不在意,反反复复的想着当日那个离去的纤巧倩影。 这时候在前头带路的花衣小娘子突然脸色一变,她伸手拦住费书生,侧耳仔细的听了听。 “怎么了?”费书生也有些紧张起来,压低了声音轻轻问道。 “嘘……”花衣小娘子有些迟疑的答道,“我似乎听见蛛娘那个爱哭妖怪的哭声了……” 话音刚来,一只脸盆大小的花蜘蛛一下子从雪地里冒了出来,差点没把费书生吓了一跳。 呜呜咽咽的哭声一下子炸了开来,不用说花衣小娘子,连费书生这个凡人都能听得轻轻楚楚。 “蛛……蛛娘?”花衣小娘子惊讶的看着那只花蜘蛛连滚带爬的向他们跑来。 “呜呜呜——快救救青衣——” 蛛娘远远闻见了费书生那可怕的气息,便强压着害怕一路寻了来,她一见到费书生,便就地打了个滚,一下子变成人形模样,一脸惊慌的哭道,“快点去救青衣,织娘她抓了青衣要把她吃掉呢,现在已经把青衣封进蛛丝茧里头去了。我跑出来报信前,偷偷咬破了一点茧子,还给她喂了点解毒剂,但是再不快点去救她,她就要被织娘化成流食了……呜呜呜——快啊——” “什么?”费书生大吃一惊,顿时也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原地混乱兜转几下,随即跑向蛛娘,口中道,“那我们快去救青衣小娘子吧!在哪里?哪个方向?” “喂——等等,那是你们的事情,我不去的。”花衣小娘子不愿意趟这趟浑水,要知道那织娘是顶顶难缠凶狠的蜘蛛精,万一救人不成反被抓,估计连自己也要被化成流食吃掉的,当下就在后面追着叫道,“先把灵药给我再去救人啊!” 无奈蛛娘和费书生皆是救人心切,兼又十分惊慌,竟没有听到花衣小娘子的叫喊,牟足了劲赶路起来。 “喂——喂——”花衣小娘子喊了半天,见他们无人理会自己,只顾奋力赶路,只得恨恨的跺了跺脚气道,“罢了罢了,我好事做到底,直接送你们去,到时候再要灵药吧!” 前头还在与积雪奋战的费书生和蛛娘只觉得衣领一紧,接着眼前一花,再回神就站在了一棵大树下。 蛛娘猛地捂住自己的嘴止住抽泣,并使劲扯了扯费书生的衣袖示意他看前面。 费书生一头雾水,待要问发生了什么事情,花衣小娘子压低的声音便从头顶的树枝间冒了出来:“别说话,我已经把你们送到那织娘的蛛网下了,怎么救人你们自己看着办。事后你千万别忘了许我的灵药啊,我就先走了!” 费书生顿时瞪大了眼睛,他不过是个文弱书生,此生做过的最大胆最疯狂的事情就是只带了一个书童便敢离家千里寻人,结果还在半路上与书童走散了,现在竟是要他去和一只妖怪打斗……这……着实行不通啊! “等一下……”费书生慌忙低声挽留那花衣小娘子,“如果你来一起救人,别说一颗丸药,一瓶子都给你!” “那个……花狸已经走了。”蛛娘怯生生的对一脸期待的费书生说道。 费书生顿觉眼前发黑,有些心慌胆怯起来,待瞥见蛛网中心那只大如圆桌的花蜘蛛,更是连腿也有些发软起来。 “蛛娘,你说我们怎么救人好?”费书生耷拉着脸,咽了口口水,小声询问蛛娘道,“是要趁着那只蜘蛛睡觉的时候救吗?” “诶?”蛛娘闻言也很是惊慌,抡圆了一双眼睛哆嗦道,“不是……不是大人过去打败织娘然后我把青衣弄下来吗?” “小生……百无一用是书生……小生平日里疏于练武,别说那么大一只蜘蛛精……就是只普通的这般大的蜘蛛……”费书生顿时苦笑道,“小生恐怕也是赢不了的……” “怎么会这样?”蛛娘闻言十分失望,自己费尽气力跑去找人救援,还当这位大人能够吓退织娘,谁知竟无一是处,又忍不住哭了起来,“那怎么办?现在再去找人来已经赶不及了,嘤嘤嘤……” 费书生顿时满面羞愧,随即一种冲动涌上心来,他望了望蛛网上那个大大的白色茧子,咬牙道:“眼下十万火急,我们少不得拼了。这样吧,我从边上吸引那只蜘蛛的注意,然后你趁机去救青衣,到时候不用管我,只管带着青衣跑就是了。” 蛛娘并无其他计策,便含泪点了点头,躲到另一个角落里准备伺机救人。 花蜘蛛织娘原本还在那里惬意的晒着太阳等开饭,忽然什么东西砸到了蛛网上,引得整个蛛网撼动了几下。 她睁开眼睛先去看了看裹着青衣的茧子,见青衣并无动静,便又转头四下张望。 “喂,妖怪,这里!” 一个男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织娘开合了几下螯牙,狠狠望了过去,却见那被自己忽悠的离开了客栈的费书生正站在那边树下,手里还拿着个大雪团,显然方才蛛网的动静就是他用雪球弄出来的。 “妖怪,你要论语吗?”费书生被织娘那对恐怖的复眼一瞪,险些吓到大脑空白,慌乱中随手抓了一本书如此问道,结果就见那大蜘蛛咧开可怕的大嘴,嘻嘻笑了起来,似乎在嘲笑他可笑。 费书生顿时又羞又气,又想起花衣小娘子总是想要丸药,便又拿出白瓷瓶对着织娘晃了晃道:“那这个灵药你要吗?” 织娘止住嘲笑,立即脚下动作起来,飞快的在蛛网上爬了起来。 费书生见织娘来势凶猛,顿时转身就要逃跑。结果才跑了两步,后背的背篓被大力一拽,整个人顿时飞了过去,再回神,就见蛛娘那张眼睛占了大半个脑袋,口中螯牙不是张合的恐怖脸出现在了自己的正上方。 “啊啊啊啊啊——”费书生吓得几乎昏过去,偏生意识清醒无比,一时害怕的随手就抓东西去砸织娘。 织娘身形虽庞大,动作却十分灵活,一下子闪了开去。 接着她冷笑两声,再次扑上前去,张嘴就要咬断费书生的脖子。 “织娘不要——”蛛娘这边才把青衣头部的茧子破开,那边费书生就已经顶不住要被杀死了,她不忍心见费书生惨死,就出声制止道,“不要杀他——” “我差点被你们糊弄过去了,我还道这个书生怎么来了这里,原是你找来的。”织娘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定是蛛娘捣鬼,想救青衣偷跑出去找人了,顿时丢下费书生不管,一下子窜回到蛛网上,狠狠一脚将蛛娘踢到了雪地里,怒声骂道,“吃里扒外的东西,原还在三途川客栈里头,你就时不时想要跑出来给青衣报信,好揭穿我假扮你的事情,亏得我死死压住。现在猎物到手了,你也不安分,帮着外人对付我,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噗……”蛛娘妖力微弱,不敌织娘的脚力,被她一脚踹的吐了血,连人形都稳不住了,砰的一下就化成一只小小的花蜘蛛,无力的瘫在了那里。 “蛛……蛛娘!”费书生见状大惊失色,随即怒气填胸,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朝着织娘猛冲过去,大有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歇斯底里的叫喊道,“我和你拼了——” “哼!”织娘并不把费书生放在眼里,兀自低头吐丝重新将昏迷的青衣包裹起来。 费书生犹如疯子一般呀呀呀呀的徒手在织娘的身上砸来砸去,却连根蜘蛛毛都没能打落。 眼看着青衣再次被蛛丝包的严丝不漏,那织娘又冲着茧子张开了长有锋利螯牙的大嘴,预备加大毒液的用量,费书生的眼腾地红了,高抬的手不若方才的软弱,仿若带有千钧雷霆之力,毫不犹豫的就要砍向织娘的脖子。 “噗嗤——” 织娘那犹如圆桌般庞大的身体忽然四分五裂的飞了出去,粘稠腥臭的绿色液体溅了费书生满头满脸。他神情呆滞的顿在那里,眼中的血色须臾间褪了个干干净净。 “发生了——什么——”费书生失魂落魄的盯着自己扬在半空中的手瞧了半天,又僵硬的转头环视四周,大蜘蛛支离破碎的躯体四处都是,蛛娘的哭声带着悲痛和解脱,在不远处响个不停。 然后他的视线定在了蛛网正中心。 一双乌黑的靴子出现在那里,鞋面上毫无修饰,却隐隐透出点微光来。靴子的主人似乎并不着急,依旧步履清闲,一派淡定的一步步朝着他走过来。 那蛛网原本灵敏至极,稍微一点轻触都能让它震动起来,但是那靴子的主人走在上面,蛛网却毫无反应。 费书生忍不住顺着那双靴子慢慢向上看去。 来人那黑色的衣袍迎风微动,他微微翘起的嘴角,以及略带婴儿肥的脸颊上那两个浅浅的酒窝,看着都十分讨喜。 最后是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费书生总觉得似乎看到对方漆黑的瞳孔里不时闪过几丝金光。 费书生一下子反应过来,来人正是那外出办置货物的黑三郎。 黑三郎瞧也不瞧费书生,径直走过来在裹了青衣的茧子边蹲下。他一把撕开了厚实的蛛丝茧,露出了里面仍在昏迷的青衣。 “喂,还不快醒过来?”黑三郎揽着青衣的肩背将青衣捞到了自己跟前,凑近了她的耳朵笑嘻嘻道,“我饿了,要吃东西,再不起来给我做的话,小心我直接吃了你……” 边上的费书生闻言只觉咋舌,哪有这样叫小娘子醒来的,忍不住说道:“青衣她好像中毒了……” 黑三郎闻言冷冷瞥了一眼费书生,看的费书生背后又出了一层冷汗,然后他只是随手掐了一把青衣的左肩,费书生就目瞪口呆的看着青衣先是身子微微一颤,接着就睁开了眼睛,真的醒了过来! 青衣这一醒来,神识尚未完全归位,只觉浑身如堕冰窖,冻得不住发抖。正好眼前的黑三郎身上暖烘烘的,就像是个大火炉一样正源源不断的散发出热气来,她便想也不想的反手搂住黑三郎,哆哆嗦嗦的低声道:“好冷……” 黑三郎被青衣抱了个满怀,便皱了眉,喝道:“你活腻了么,还不松手!” 青衣和边上的费书生顿时齐齐一颤,方才费书生也觉得黑三郎周边格外暖和,才悄悄的凑近了一点,又被黑三郎不悦的呵斥声吓得猛退后了好几步。 青衣更是不安,慌忙收手抱着自己的胳膊向后躲了躲。 这一躲整个蛛网都动了起来,晃晃悠悠的让青衣吓白了脸。 她想起来了,蛛娘把她抓过来了…… “三郎……”青衣心有戚戚的复又凑近了黑三郎,泪汪汪道,“你来救我了吗?” “啧,你太没用了,我早说叫你不要吃那书生的药,你不听,结果引得蜘蛛精受不住你的气息要对你下手。”黑三郎挑眉要笑不笑的把玩着青衣的一缕黑发,看的青衣一阵心虚,“下次还敢吗?” “不敢了不敢了……”青衣忙不迭摇头保证道,“以后我都听你的……” 黑三郎得了保证,就笑了起来,脸上的酒窝越发明显起来。 接着他伸手入怀,笑道:“低头。” 青衣忙听话低下头去,紧跟着感觉到黑三郎揪了几下自己的头发,把自己的头皮扯得生疼。但她此时不敢惹怒黑三郎,便咬唇忍住了痛呼。 “好了。”黑三郎得意的声音在头顶响了起来。 青衣这才抬起头来,伸手一摸,只摸到了乱七八糟的发髻和一根发簪。 青衣顿时一愣,再细细感受一番,发现身上一点也不冷了。 “发簪……”青衣喜得不知说什么好,嘴巴张张合合,最后摸着白玉簪对着黑三郎抿嘴微笑起来。 黑三郎见状便偏过头去,改搂住青衣的腰带着青衣回到了地面,然后撒手就不再管她,自顾自的走了起来。 走了几步,见青衣慢吞吞没有跟上来,就回头一脸不悦的说道:“还不快点,我饿了。” “嗯,我马上就来。”青衣略有些喘气的应道,脚下越发努力加快速度。 只是遍地积雪,青衣一脚一个坑,吃力不说,速度更是慢的让黑三郎皱眉。 黑三郎实在看不过眼了,待到青衣终于走到自己旁边,便啧了一声,忽的伸手抓住青衣的手腕嫌弃道:“凡人当真麻烦。” 说完就大步向前走去。 青衣被拉得差点一个踉跄,待她慌忙稳住脚步之后,就发现两人是浮在积雪上走的,过后连个脚印也无。 青衣跟在黑三郎的右后方,低头看一眼黑三郎可爱的侧脸,再看一眼他拉着自己的手,最后抬起左手用袖子掩住嘴偷偷笑了起来。 黑三郎虽然总是说要吃掉自己,但是危难时刻,来救她的人还是他。如果此生注定要被妖怪吃掉的话,她希望这个妖怪是黑三郎。 就这样,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身影渐行渐远。只苦了被留在后面的费书生和蛛娘,一个文弱一个重伤,既无坐骑,又没了脚印指路,等他们千辛万苦回到客栈,已是数日后的事情了。   ☆、第31章 障目香1 客栈外,一道黑色的影子飞速掠过,激起一阵冷风,将大门口那道毛毡帘子吹得摇摆不定,接着一只莹白纤细的手从帘子里探了出来,抓住帘子的一角,将帘子轻轻掀了开来。 黑影嗖的一下又窜了回来,最后安静的停在了客栈门口,冲着掀开门帘的人打了几个响鼻。 “咦,你怎的回来了?”青衣略有些诧异的看着面前的高头大马,此马样貌甚为凶狠,身上是纯粹的黑毛,头部却如同画了个鬼怪脸谱般毛色不均,斑驳凌乱,它冲着青衣抬了几下前蹄,将蹄下的积雪踏的光可鉴人,接着抬头.咴咴叫了一声,却是十分乖巧的模样。 “这可怎么好?你先回来了,那书生岂不是要徒步行走?”青衣伸手摸了摸马儿的头,略有些担忧道,“再者你既和那书生走散了,怎么不随便找个地方生活,偏生又跑回来了?” 马儿并不能言语,闻言只是偏头轻轻碰了碰青衣的手。 “罢了……”青衣叹息一声,走出来牵了缰绳把马儿送回了马厩。 等她回来撒完盐,秀秀正好跑过来叫她:“青衣姐姐,有客人要结账!” 青衣应了一声,就抱着盐罐子匆匆回到了柜台。 结账的客人是个样貌清秀的小娘子,见青衣数了六枚铜币出来,便巴巴的伸手去接。 青衣刚把铜币放在了小娘子的手心里,就见那小娘子的手变了模样,毛茸茸的掌心里有着梅花状的厚实肉垫,就像只小猫的爪子一般,粉粉嫩嫩的十分可爱。 青衣愣了愣,手也跟着顿了一下。 “怎么了?是我付的银子不够吗?”小娘子见青衣虽然把铜钱交在了她的手里,却面露迟疑,不由得担心起来,还以为自己算错了饭钱,青衣又想把渡资收回去,便有些着急的问道。 青衣闻言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方才看见的猫爪子又不见了,只有一只白生生的人手摊在她的面前。 “不,已经够了。”青衣收敛讶异,面无表情的淡淡道,“客官还请慢走。” 看着那小娘子高高兴兴的走了,青衣便摇了摇头,又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认为方才只是自己看花了眼,接着继续为后面的客人结账。 客人们学着方才那小娘子的样子,一个接一个的伸手接铜钱,而青衣自始至终冷着张脸,面目表情的低着头将渡资一份一份的递给客人们。 人手,人手,人手,猪蹄,人手,树枝…… 在心底默默念叨的青衣盯着伸到自己面前来的这根满是绿叶的树枝又是一愣,抬头一看,就见一个老伯站在柜台前一下一下的抚着下巴上的长须,见青衣抬头望着自己,便微笑道:“小娘子,老夫面上可是有什么不对?” “……并无……”青衣复又低头去看那树枝,却只见一只枯瘦的手在方才树枝出现的地方,她用力眨了眨眼,一言不发的将渡资放了上去,然后礼貌道,“客官请慢走。” 看错一次可以说是眼花了,看错三次,那就有问题了。 青衣烦恼得抬头看了看大堂的客人,见在座的客人们皆是人形模样,正坐在那里喝酒吃肉,有说有笑的。紧跟着她眨了眨眼,眼前顿时一花,再定神一看,满大堂里坐满了狮子、老虎、禽鸟、模样奇怪的怪物之类的活物,其中还有一条威风凛凛,身形颇长的蛟龙,它那遍布青黑色硬鳞的长尾巴几乎横惯了半个大堂,偶有几只野兽走动经过的时候,都会注意抬脚避开。 青衣再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忙闭眼揉了揉眉心,同时心里嘀咕道,莫不是前些日子被那蜘蛛精的毒液弄得出现了幻觉? “青衣姐姐,你又不舒服了吗?”秀秀担忧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不,我很好。”青衣闻声睁开眼睛,伸手安抚的摸了摸秀秀的头,轻轻道,“不用担心,你去忙吧。” 秀秀哦了一声,这才捧着一盘肉朝着大堂跑去。 青衣站在那里,看着秀秀跑到半路,忽然停了下来,蛟龙那条长尾巴依旧横在中间,而秀秀则是努力迈高了腿,并成功从那条尾巴上跨了过去。 青衣这才恍然大悟,既然秀秀也能看见那蛟龙的尾巴,那就说明并非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而是以往总是以人形进入客栈的客人们,今儿个不知怎么了,统统变回了原形。 这么想明白了之后,青衣方才有些悬乎的心,这才放下了。 然而麻烦却从这天起开始多了起来。 原本来客栈的客人们中,有的妖精鬼怪妖力醇厚,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化作人形,但有些客人却修炼不够,无法化形。 客栈平日里就客满为患,以往客人只要一进门,不管是否愿意,都会变作人形然后落座,这几日却是什么模样进来,依旧是那个模样落座。且有些客人体型太过不便,无意间的行为总是会妨碍到其他妖怪,若是那被磕了碰了的妖怪刚好性子再暴躁些,一场斗殴定是免不了的。 亏得黑三郎武力超群,三两下就将闹事的客人压制住后扔了出去,客栈里的桌椅器皿才没有毁的更多。 饶是这样,光是面对那些千奇百怪的客人,尤其是长相凶狠又对自己垂涎不已的客人们,青衣还是有些吃不消。 这会儿青衣又为一位总是散发出奇怪的腥味的客人结完账后,便有些难受的揭开了手边的琉璃灯罩,重新给油灯添了一点香油,又剪了剪灯芯,嗅到淡淡的梅花香飘散开来了,这才重新盖上琉璃灯罩,一脸惆怅道:“还是胡姬调香的技艺高超,旁的香料闻着总是不及……” 说完又叹了口气,胡姬先前准备的灯油早已用完,现在用的,虽然也是上上品,但是却并不能像胡姬的灯油一般有种让人浑身舒畅的感觉。 也不知胡姬何时回来。 “可算是……可算是回来了。”这时候客栈门口的帘子被大力的掀开,看起来很是狼狈的费书生一头撞了进来。 他这几日带着蛛娘,日夜兼程,奋力赶路,饿了就吃干粮,渴了就喝雪水,觉得身子有些不舒服了,便服一丸丸药。蛛娘身为妖怪,方向感还是极好的,五里的地,遍地积雪,硬是叫费书生三四天功夫走出来了。 “青衣小娘子,你可大好了?”费书生一进门先是去看柜台,见青衣精神甚好的在那里站着,就巴巴的走上前来问道。 “嗯……”青衣看着费书生头脸虽然整洁清爽,一身衣裳却已湿了大半,又有好几处不知让什么东西刮破了,十分的破烂不堪,再想起那日惊慌害怕时除了黑三郎,似乎也瞧见了费书生在那里,顿时有些愧疚道,“真是对不起,那日我吓坏了,竟忘了与你道谢,直接跟着黑三郎就走了,你可有哪里被那蛛娘伤到了?我这里有伤药……” “不不不,并不是蛛娘……”费书生原本还面带笑容,闻言忙摆手纠正道,“那日掳了青衣小娘子的妖怪是蛛娘的姊妹,名唤织娘的,蛛娘她原本就想要阻止她动手的,来找我救你的也是她!” 青衣闻言十分诧异,黑三郎带了她回来后,也并没有再说些什么,她还一直以为那可怕的大蜘蛛就是蛛娘呢! “蛛娘她也跟我一起回来了。”费书生伸手在袖子里掏了几下,最后托着一只酒杯大小的花蜘蛛展示给青衣看,“你看,这才是蛛娘!” 青衣没防备费书生如此突然就把一只花蜘蛛掏了出来,她因被那织娘所化的大蜘蛛又是绑架又是下毒的,这会儿余悸未消,对形似的蜘蛛皆有些心理阴影,顿时吓得向后退了一步。 费书生见青衣脸色一下子就白了一层,顿觉有些莽撞了,忙作揖道歉道:“吓到你了吗?真是小生的不是,小生这厢向你赔罪。” 与此同此,那花蜘蛛就嘤嘤嘤的小声哭了起来,然后转身顺着费书生的手腕迅速躲回了费书生的袖袍里去了。 “没什么……只是我近日有些见不得蜘蛛……”青衣努力镇静下来,勉强微笑道,“蛛娘,是我误会你了。另外,我虽见不得蜘蛛,但是你化成人形当是无碍的,等过些时日,兴许我就不怕蜘蛛了……你不要太过伤心了……” “我知道的……”蛛娘呜呜咽咽的声音从费书生的袖子里传了出来,听起来并无生气埋怨,“只是我被织娘打伤了元气,一时半会儿变不了人形了……我一定会好好躲起来的,绝对不会出来吓到你的,而且我这样也是能做漂亮衣裳的,所以不要赶我走……嘤嘤嘤——” 青衣闻言一滞,又去看那费书生,却见费书生神情诚恳的对着自己行礼道:“蛛娘也是可怜,她本性善良,外头又多妖怪,她的同胞姊妹待她尚且如此无情,更何论其他妖怪呢?不如让她留着客栈帮忙,两相便宜,小生拜托青衣了。” 青衣蹙眉有些无奈,半响又冷了脸,道:“罢了,她爱留就留这儿吧,只是每日须得交上房租与饭钱,哪日交不上了,就直接家去吧。” “多谢青衣。”费书生高兴的对着袖子里的蛛娘道,“这下好了,你既能养伤,又能与小生一起等你家大姐了。” “嗯……”蛛娘也止住哭泣,羞怯的应了一声。 边上的青衣却是大皱眉头,一个蛛娘也就罢了,怎的费书生一个凡人也要常住? 如何了得!   ☆、第32章 障目香2 “客官你可带够了银钱?”青衣并没有直接说不想让费书生留下,反而淡淡问道,“客官你的盘缠用的差不多了吧?别忘了本客栈是概不赊账的。” 费书生原本欣喜的表情顿时一跨,他将钱袋摸出来瞧了瞧,初来客栈的时候,他的钱袋鼓鼓裹裹的装满了元宝,现在则是瘪的可怜,估计也就剩了一两个吧。再想想三途川客栈贵的出奇的价目,他便有些沮丧道:“小生确实没剩多少银子了……” “既如此,客官不如先回家取够了银子再来?”青衣趁机如此建议道。 费书生闻言却马上摇了摇头,踌躇片刻道:“小生家离此地路途遥远,万一蛛娘的大姐在小生离开的期间来了客栈,小生岂不是要错过?不如……青衣,可容小生在客栈帮忙抵一部分房钱?” 青衣顿时觉得有些头疼,怎的这书生这般固执?别到时候等人等的白葬送了自个儿的小命吧! 费书生见青衣虽神情冷淡,却微垂着眼帘,秀眉微蹙,似有为难之意,忙作揖急道:“小生虽不才,书画诗文还是拿得出手的,平日里小生也会绘几幅人物风景图,再帮来往的客人代写些书信,用以填补些许饭钱,绝不会赊账的!” “我……我也会拼命做衣裳,除了我的房钱,多的也部分可以给费大人的!”蛛娘怯生生的声音跟着从费书生的袖子里传了出来,语气急切的仿佛马上就能哭出来了,“所以不要赶我们走……” “……”青衣见他们还是执意留下,心底悄悄叹息一声,接着一睁眼肃然道,“你们既然都要以劳力抵债,自是不能再像先前当客人时那般享受了。现在房间就只能给一间,你们须得住在一起,且深夜打烊后,绝对不许出房门四处乱走,你们可答应?” 费书生还在那里犹豫,蛛娘却已高兴的叫道:“好的好的,我们晚上一定会乖乖呆在房间里一步也不出去的!” 费书生登时瞪大了眼睛,涨红了脸一脸难为情道:“这这这……有道是男女授受不亲……” “我可以一直保持原形啊!”蛛娘小声道,“我吃的也很少,只要在屋角织一张蛛网就够了,绝对不会给大人造成任何麻烦的……” 费书生还是一脸为难:“不不不……小生还是觉得……” “就这么办吧!”青衣见费书生还要拒绝,忙打断费书生道,“我先与黑三郎等人商议一番,若他们不同意,你就是愿意跟蛛娘住一起,恐怕也没机会了。” 说罢也不理会费书生膛目结舌的僵硬模样,径直转身去找黑三郎了。 原本青衣还道黑三郎之前那般不喜费书生,定是会一口否决的,不想黑三郎听完了只是略一沉吟,便开口道:“这样很好,高师傅成日里埋怨伙计人手不够,虽有了素兮和秀秀,但一个不能言语,一个年纪尚小,到底还是不够周全。他们留下正好可以应应急,再说那小蜘蛛本就是我抓回来做活计的,使唤起来更是不必客气。” “我知道了。”青衣再无异议,略应了一声,便又折回去找费书生了。 谁知她不过离开一小会儿的功夫,那费书生就闹出事端来了。 只见原本面对着柜台的费书生这会儿岔开了腿,微弓着身要倒不倒的靠着柜台,正一脸恐慌的举着一方砚台对着对面一只獠牙尖利的山猪精哆哆嗦嗦道:“妖怪,你不要过来,小生……小生可不怕你,你要是胆敢上前一步,小心小生用砚台一下子拍昏你!” 那山猪精虽膘肥体壮兼有一身硬毛,看起来十分凶悍好斗的模样,这会儿却有些瑟缩的紧紧捂住自己的脑门,一副要跑不跑,要上前却又不敢的胆怯模样,他急着结账赶渡船,却又怕那闻起来可怕的不得了的凡人当真的会下狠手,于是就那么左右为难的僵持在那里。 “这是怎么了?”青衣诧异的问了一句。 那山猪精也是常客了,闻声抬起头来,见了青衣就像是见了救星,两只眼睛噌的一下就亮了,连忙撒开抱头的手要跑过来告那凶残的书生一状。 “呀呀呀呀——不许过来不许过来——”谁知几乎吓破了胆的费书生这会儿眼里就只看得见山猪精,周边一概没有留意,这会儿山猪精一动,他便以为那妖怪是要趁机攻击自己,当下草木皆兵起来,气也不喘一口,下意识就上前挥舞着砚台连连猛砸山猪精的脑袋。 那砚台倒有几分硬实,砸起来是咚咚直响,饶是山猪那精皮糙肉厚的猪脑袋,不一会儿也被敲出了满头包来。那费书生下手狠不说,口里也不忘叫道:“小生一点都不怕你,小生一点都不怕你——” “哎哟喂——疼死俺了——”那山猪精没防备费书生忽然袭击,痛的他立马就毫无形象的嗷嗷大叫起来,当下又抱了头开始四处躲藏,身形更是不停的在人形和山猪模样来来回回变个不停。 费书生越发被吓坏了,这分明是要变身攻击的前兆啊,和那织娘几乎一模一样!下起手来更是豁出命去了,直打的那山猪精稳不住人形,彻彻底底变回了肥头大耳的原形来。 周围同样时而变幻成人形,时而又大刺刺的露出原形的客人们见状纷纷哈哈大笑起来,却并无哪位有意出来劝阻。 “哎呀,青衣姐姐你不知道,那书呆子胆子太小了。”看不过去的秀秀凑近青衣,一脸瞧不起费书生的模样,仰起头对着青衣悄悄咬耳朵道,“刚才那位客官原本只是准备来柜台结账,没想到书呆子刚好偏头瞧见了他,然后就露出一副吓坏了的蠢模样,而且二话不说就抓出砚台殴打起客人来,真的是太太太过分了!那山猪真的好可怜啊!平白无故就挨了打了!” 青衣闻言先是皱眉,又见秀秀话里话外都在为山猪精打抱不平,不由得多看了秀秀一眼,心道小孩子到底心眼纯净,善恶界限未定,眼里从无人*妖之分,面对妖怪倒是较其他人都要强些,至今不见她害怕过。 既已知错在费书生而不在山猪精,青衣便有心替山猪精解围,远远就对着山猪精朗声道:“客官可是要结账?” 山猪精闻言忙不迭用力点头,刚好这当上费书生有些气力不济,山猪精就趁着费书生收手喘气的功夫,借机一个就地打滚,骨碌碌一下就滚到了青衣跟前,未等青衣反应过来,他就一脸终于得救了的模样,抬起蹄子就紧紧抓住了青衣的裙摆哭道:“青衣青衣,你可来了,再不来我就要误了船期了,快给我结账吧!” 青衣不再说什么了,直接收了山猪精递过来的银子,又数了六枚铜钱递给对方。 山猪精接了渡资,再不敢多停留,远远避着费书生拔腿就跑了。 不过此时山猪精即便是贴着费书生走,费书生也顾不上他了,因为在他喘匀气的当上,他终于看见了满大堂形形□□的妖怪们。 这下子可算是破了费书生仅剩的一点点胆气了,他霎时间僵住了身子一动不动,两眼的瞳孔瞬间放大,同时喉咙里发出了破碎短促的吓吓声,最后两眼一翻,嗵的一下昏倒在地了。 “咦——”秀秀吃惊的看着费书生直挺挺的倒了下去,想也没想就跑过去用手捅了捅费书生的身体,掀了掀费书生的眼皮,见费书生还是一动不动随便自己折腾,就抬头郁闷的对着青衣道,“青衣姐姐,这个书呆子简直太没用了,明明挨打的是刚才那位客人,他一个打人的还昏倒了,真是羞羞脸!” “莫要太欺负书呆子了。”青衣也上前细细看了昏倒的费书生一眼,淡淡道,“他来我们客栈前,怕是没有见过什么妖怪,这会儿一口气见了这么多,昏过去也是正常的。” “秀秀来客栈前,也没有见过妖怪,可是秀秀来了也不怕啊!”秀秀觉得不能理解,眨巴着如此说道。 青衣闻言忍不住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秀秀的头道:“好啦,我们都知道秀秀胆子最大最厉害,现在快去帮素兮的忙吧。” 秀秀得了夸奖,一下子笑得合不拢嘴,闻言高高兴兴的嗯了一声,就连蹦带跳的跑开了。 倒是青衣颇为烦恼的盯着在柜台前的空地上昏的人事不知的费书生好一会儿。 这会儿客人们统统都变回了原形,光是那蛟龙的长尾巴就横贯了半个大堂,更别提那些体型稍嫌壮硕的妖怪,若是行走间一个不小心,行差踏错,给费书生来上一爪子或是一尾巴的,费书生这条小命儿估计就要立马交代在这里了。 蛛娘素来胆小,早已吓哭了,刚开始还有些克制,只是呜呜咽咽的小声抽泣,费书生甫一昏倒,藏在费书生袖子里的蛛娘立马嘤嘤嘤的哭得震天响起来。 “……莫哭了……”青衣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力道,接着面无表情的俯身拽住费书生的胳膊,使出了浑身力气,一拖二拉三拽,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费书生拖进了厨房。 期间费书生的脑袋和腿无数次磕碰到了座椅门框,清脆的碰撞声让青衣都觉得有些心虚起来,饶是如此,他愣是没有清醒过来。 “喂,我这也算是救了你……”青衣难掩心虚的嘀咕道,“所以你醒过来发现满头包或者浑身疼痛什么的可不许怪我啊!” 要知道,那无辜被你胖揍了一顿的山猪精比你还惨呢!人家还不是没有追究。 “你没有拒绝呢,那就这样说定了。”见费书生还是一动不动的昏在那里,青衣便飞快的直起身子拍了拍手,再不管地上昏迷的费书生,最后仍装了一副冰冷模样,若无其事的走了出去。   ☆、第33章 障目香3 蛟龙雷腾今日觉得很是烦恼,原因无法,往日总是能助他化成人形的三途川客栈,今日却不知怎的没了那效力。 期初他以为是自个儿没有全部进去,导致灵气接触的太少,方才难以化形,谁知好不容易把自己全部塞了进来,自己该是什么模样依旧还是什么模样。 这可真是太糟心了,蛟龙不舒服的挪了挪搁在长凳上的爪子,觉得自己那长长的尾巴似乎又有想要摇摆几下的冲动。 “哎哟,我的脸!”一只山魈没防备一下子就被蛟龙甩起的尾巴尖扇了一下,差点没破了相,当下就惨叫出声来。 那山魈原本是蹲在位置上喝酒的,咋一看体型强壮,浑身长满了浓密的橄榄色长毛,马脸凸鼻,血盆大口,原本只是些许淡蓝的两颊这会儿已变成了艳丽的深蓝色,他迅速转身弓起背,张开嘴露出大且尖利的獠牙,对着蛟龙呲着牙发出威胁的吼声。 蛟龙犹在半空中的尾巴末端猛的一僵,然后就十分不自然的卷了卷尾巴,满是骨刺的脸越发显得暴躁起来。 山魈马上明白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只得悻悻的收回獠牙缩了回去,然后偏头歪着嘴吃痛的抱怨道:“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又不是日蚀,又不是满月,怎么今儿个大家都不能化成人形了?不会是客栈底下的灵脉出问题了吧?” “这里不是还有个我是人形?你少瞎猜了,哪里的灵脉都能出问题,唯独这里的灵脉坏不了。”满大厅仅有的一个女妖难得还是人形,闻言飞了那山魈一眼,然后翘起了葱白如玉的小指,妖妖娆娆的用兰花指对着山魈的脑袋轻轻一点,娇笑道,“还不快把你那靛蓝的脸色收回去?吓坏了青衣,谁给你添障目香去?” 山魈被女妖娇媚的飞眼弄得一下子就消了气,于是笑呵呵的摸了摸头道:“是我说错了,怎么可能是客栈的问题呢……定是有别的什么缘故……” “我已说了缘故,你没有仔细听呢!”女妖偏头笑了,眼波一荡,又伸手戳了山魈的脑袋一下,接着解释道,“你们道是什么让我们看起来是人形么?就是客栈里每日点的障目香啊。” “说起来,今日我就觉得客栈里的味道与往日有些不同。”山魈忙不迭点头附和道,“原来竟是没有点香的缘故啊!” “如何不是呢!”女妖伸手抚了抚鬓角的发丝,笑道,“约莫是青衣忙忘了,没有添香。” “嘿嘿,好骨女,这儿就你最好看,嘴巴最巧。不若你去和青衣提醒一句,让她续上香……”山魈忙巴巴的央求女妖道,“你看,我们现在都太威武了些,万一吓跑了青衣,剩下那几个伙计脾气都大的很,得罪不起,哪个都不是能添香的人选……” “哟,你怕什么?”骨女掩嘴笑话山魈,“那凶神恶煞的猎妖书生这会儿也不在,你长得不也挺讨喜的么?不如你自个儿去。再说了,你几时见青衣怕过黑三郎以外的妖怪?那丫头胆子大着呢!” 尚在昏迷中的费书生定然万万想不到,不过短短半天功夫,经过三途川客栈方圆百里的妖怪们的口口相传,他一下子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化身为妖怪们心目中残暴不仁,心黑手狠的猎妖师了。 山魈闻言瞪大了眼睛哑口无言,且周围其他客人早早就望过来了,一双双赤橙红蓝紫的兽眼这时候更是齐齐的盯着他不放,大有催促之意,让他着实感觉有些吃不消。 这头山魈正在犹豫,那头青衣因离得远,并不知晓他们的对话,见大堂里的客人们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左右无事,便起身要往厨房里去,顺便去瞧瞧那昏了半日的费书生有没有醒过来。 不料才起身,就听见一个雷鸣般的声音唤了自己的名字。 “青衣——” 青衣闻声回转过身来,就见一颗硕大的无角龙头径直朝着她探了过来。 青衣身子一僵,第一眼注意到的,是蛟龙那双拳头大的碧色眼睛,接着是那密集的,根根尖利非常的骨刺,他的青蓝色鳞甲在灯光下显得十分冰冷,给人一种刀枪难入的坚硬感觉。 雷腾自以为离得有些太远,便又向下低了低头,嘴边的长须在空中划出两道弧线。 “客官……有什么需要吗?”青衣绷着脸挺直了脊背,忙佯装镇定的问道,“还是客官是要结账?” “香断了……”雷腾努力压低了声音道,“麻烦续一下客栈里的香。” “香?”青衣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上前揭了琉璃灯罩细细嗅了嗅,发现里头的香气果然所剩无几,于是她略点了点头道,“是我疏忽了,竟没注意香已燃尽,我马上添上。” 说罢就从柜子里取出来一小罐子香料,开了盖子用小银勺略挑了些细细的掺到了灯油里。 不过片刻,那灯芯上的花火略摇晃了几下,一股清淡典雅的香气瞬间就随之飘散开来。 “香已添好了。”青衣重新将琉璃灯罩罩好,方才抬头平静道,“客官还有其他需要吗?” 谁知蛟龙却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偏头盯着自己远在半个大厅外的尾巴尖看了好一会儿。 看了半响,雷腾也没有如自己所愿的化为人形。 他猛地回头再次凑近青衣,略有些着急道:“不是这个香,这个香不是我要的香!” 青衣被蛟龙这突然的靠近又吓得心口一滞,她不自觉咬紧了牙,以手抓紧了衣袖直直望向蛟龙的眼睛,冷冷道:“敢问客官说的到底是哪种香?客栈里的香种类不下百样,还请客官点明了香名,我好照着名儿为客官取了来……” 雷腾见面前这个脸儿苍白,身穿青纱衣的小娘子面上虽冷冰冰的不漏一点惧意,但是她的瞳孔却在不停的缩放,眸中隐隐藏着害怕。又看见她眼睛里倒映出的那个焦躁凶恶的龙影像头,一时呆住了。 接着他下意识的支起上半身,再微微低头俯视着青衣,然后闷声闷气对青衣道:“我也不知那香的名字,就是平日里点的那种,方才骨女说叫障目香。” 青衣见蛟龙离自己远了,便悄悄松了口气,闻言便微蹙了秀眉有些抱歉道:“那香原叫障目香?胡姬从未提过,我也不知。只是现下要这香却是没有了,胡姬离开数月,之前她亲自调的那罐子香油已是用尽了。再想要点这香,怕是要等胡姬回来再调一罐子出来了。” 青衣话音刚落,蛟龙还未反应过来,他身后的那一大堂妖怪却是唉声叹气起来。 “等胡姬?胡姬什么时候回来还不定呢!” “难道就一点都不剩了吗,青衣,你可有仔细找过?” “这可怎么办?近日我们就要这么着了?” 各种抱怨声夹杂在一起,大堂里一时嗡嗡直响,吵得几乎快掀了屋顶了。 青衣大皱眉头,她说的确实是实话,客人们再闹,她也变不出那障目香来啊。 “吵死了!”黑三郎忽然从楼上跳了下来,站前青衣面前的柜台上板了张脸不高兴道,“客栈又不是深山野林,谁耐烦听你们狼哭鬼嚎的,再吵吵就把你们统统轰出去!” 黑三郎已放了狠话,大堂里有哪个敢反抗他,闻言皆闭紧了嘴巴一声都不敢出。 不想妖怪堆里原有只夔,状似牛,苍色而无角,以单足行走,生来声音雄厚响亮,略大些嗓门便像雷鸣,先前他酒足饭饱,这会儿大家齐齐噤声,他却没能管住自己的嘴,一个大饱嗝出来,震耳欲聋的一声嗝儿顿时响彻了整个客栈。 黑三郎一挑眉,反而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站在夔边上的妖怪们脸色大变,毫不犹豫的迅速抬起夔,一溜烟儿就跑到门口一把将夔丢了出去。 剩下则紧张的望着黑三郎不敢动,唯有其中一个稍微大胆些,就哭丧着脸求情道:“黑——黑三郎你别生气啊!你看都是夔那家伙没有眼色,我们已经把他扔出去了!” 黑三郎哼了一声,再淡淡瞥了眼青衣,并没有说什么,随即一点脚尖,一闪身又走了。 青衣抬袖掩了嘴,心底倒有些庆幸,亏得黑三郎出来镇住了他们,不然自己定是扛不住的。 “哎呀,既然客栈的障目香都已用尽了,胡姬又远在千里之外,少不得要想其他办法了。”骨女见状便娇笑起来,一双媚眼眼波闪闪,扭着腰身慢慢走到青衣跟前道,“我倒是有瓶子障目香,不知可抵得了我的房钱?” “这……”青衣迟疑的看了眼面前这位妖娆的女妖,末了想了想道,“先与我一点香试试,若是可行,便可抵了房钱。” 骨女掩嘴呵呵呵的笑了几声,接着右手一翻,一个青花瓷瓶就从她的袖子里骨碌碌的滚了出来,她拔掉封口的塞子,一股子香甜至极的味道飘了出来,引得青衣一阵晃神。 “喏,就这么一小颗,便够这一个大堂使了。”骨女只倒出了一颗绿豆大小的香丸子递给青衣,笑得神神秘秘道,“你一点,便知这香的灵验。” 青衣倒不是疑这香,而是这女妖一身的邪气,叫人着实有些不放心,待要拒绝,又见满大堂的妖怪们皆眼巴巴的望着自己,特别是上空那蛟龙,眼神十分的凶狠。 青衣心头百转千回,料想这女妖也不敢贸然就弄出事端来,便忐忑的接了香丸,想了想碾碎了,仅挑了一小半隔火烤了烤。 谁知那香发散的极快,才堪堪触到火苗,一阵甜到腻人的香气顿时扑鼻而来,青衣顿觉身子一软,差点就酥倒在那里,亏得一手撑住了柜台,方才站稳了。 “嘻嘻嘻,怎样,我说的不错吧?这香最是灵验不过。”骨女妖妖调调的笑声突然耳边响了起来。 青衣努力睁大眼,抬头朝前望去,却见一堆的俊美男子站在大堂里,正对自己满面微笑。   ☆、第34章 障目香4 若要说美男,哪种类型青衣没有见识过,或是俊朗,或是阴柔,更别说那些豪气万丈,器宇轩昂的出众男子了。 要知道,此处是妖界与人间的交界处,来往的妖精鬼怪甚多。盖因妖力修为高强的妖物,其化形必是取尽身处之地的精华,淬以自身的精魄,最后幻化成其最为向往的形象。 是故化形注定是妖精鬼怪修炼的一道门槛,若成了,则说明此妖修炼有成,自此之后,便能以人形出山四处行走;若不成,就说明他的修为尚缺些火候,还需继续修炼。 故而对于青衣来说,美人便是那过江之鲫,虽络绎不绝,各有千秋,但看得多了,便如那没盐的青菜萝卜,食之无味,淡如清水,更别说像今日这般酥倒在那里了。 谁知用了骨女的障目香,众人的人形是变出来了,却仿佛带了别的奇怪影响。 青衣强撑着身子才并没有倒下去,往日看着如同精美的花瓶器物客人们,今日却格外的诱人心动。 过了片刻,她又觉得自己手脚又恢复如常,只是脑中一片混沌,虽未失去理智和意识,但心神就如同隔了层朦朦胧胧的纱布,不由得发自内心的对那些俊美男子生出好感来。 不光是青衣,那头大堂里的客人们,也都是一派神魂颠倒的模样,远远瞧着青衣和骨女,皆是惊叹往日竟是瞎了眼,不曾发现如此美人。 中有几个妖怪定力不够,已是忍不住朝青衣她们走过来了。 青衣因五感受了障目香的影响,这会儿难得没有了害怕的感觉,见那几个美男慢慢走过来,她也不觉烦恼,甚至有些奇怪的环视了一下四周。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顿时映入眼帘。 他有着冷硬坚毅的相貌,碧色的眼就像是略深的湖水,意外的清新悦目。他穿着青蓝色的长衫,衣摆至腰间绣有一条小小的蛟龙,正摇头摆尾的好不威风。 像是有些顾虑,他的肩膀和脊背显得有些僵硬,正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的眼神与他的外形十分的不符,显得格外随和,他似乎也在看着青衣,是故青衣的目光才转到他身上,两人的视线便一下就撞在了一起。 青衣只觉心头一跳,一阵热流顿时涌上了脸颊。再看对方,也是一脸绯红。 雷腾还是第一次感受道心如擂鼓,面红耳赤的微妙感觉,当下有些羞涩起来,若是还是原形,只怕他的长尾巴已经不自觉摇起来了吧?亏得已经变成人形了。 心里刚这么庆幸着,忽然身后传来了一片惨叫声,夹杂着桌椅盘盏的碰撞声和碎裂声,听起来十分的惨烈。 雷腾心底有些奇怪,刚才感觉自己仿佛真的摇了下尾巴…… 这样一想,身子更是僵硬起来,眼睛也忍不住偷偷去暼自己的身后,奈何若不转头过去,视野有限,实在是看不见自己的尾巴是不是不小心露出来了。 雷腾不想就那么明显的让大家知道自己的窘迫,又想看自己的身后想的不得了,烦恼了片刻,便又将视线转到了青衣那里,企图从青衣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模样。 只见青衣瞳孔里那个小小的人影看起来十分正常,并没有拖着一条长尾巴,雷腾这才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 然后他就发现,青衣微微瞪大了眼睛望着自己身后,方才脸颊上的那抹淡淡的绯红已无影无踪,看起来反倒是十分的震惊的模样。 雷腾略一呆,接着便顺着青衣的视线转头一看。 只见一堆人模样狼狈的趴伏在大堂右边的角落里,正一脸痛楚的哎呦哎呦直叫个不停。原本摆在大堂里的桌椅,也尽数跟着那些人横七竖八的堆在那里,不少的盘子酒杯已经被摔碎了,就那么凌乱的夹杂在斜倒的桌椅和客人之间。 犹如飓风过境,场面一片混乱。 而青衣这会儿却是彻底清醒过来了。 方才她眼瞧着原本站在大堂中央靠右的客人们,忽然就像是被什么无形东西击中齐齐飞了出去,然后又齐齐的撞到墙壁上又重重的摔倒了地面上。 那突然袭击的妖物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力气着实有些大,且不分攻击对象,别说那些倒霉催的客人,就连无辜的桌椅都没能幸免,统统被一口气甩了出去。 剩下逃过一劫的客人们纷纷抱头鼠窜,一蜂拥的朝着门外冲去,谁知不知怎的,明明大家并未挨在一起,也并没有伸手抬脚的拦道,但每个人都感觉到自己或是被推了一把,或是被踩了一脚,或是被撞了几下,最后没有几个人成功逃出去,大部分人都四仰八叉的摔倒在了门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青衣皱了眉看了看白纸里剩下的障目香,面露不虞的看着骨女道,“你这香有古怪!” “嘻嘻嘻,我这是障目香,并没有错。”骨女翘着兰花指,妖娆妩媚的摸了摸自己云鬓,笑道,“障目香,障目香,自然是香如其名。闻了此香,凡人或妖怪的眼睛就会被遮蔽扭曲,让大家看不清对方的真实面目。另外,我还在里头加了点特殊的东西,你不觉得方才看见的妖怪们的人形格外俊美诱人吗?” 青衣瞬间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方才的感觉皆是受了这障目香的影响,怪不得她一反往常的冷静,差点没成了娇羞的少女。 “也就说,你这香只能改变我们在自己和他人眼里的样貌,并不能改变我们的实体了?”雷腾顿时有些懊恼,求证的开口问道,“那么,现在我的身体,依旧还是蛟龙的模样是吗?” “哎呀,雷腾大人,你刚才不是已经甩了下自己尾巴,还把一大堆妖怪波及了吗?”骨女幸灾乐祸的用兰花指指了指那头正在挣扎着站起来的客人们,咯咯笑道,“若要我说,着实是今日不凑巧,要是大人你不在此处,剩下的妖怪们体型虽较人形大些,到底不会有太大影响的。偏大人你也来了,你的原形着实太过庞大,随便甩一下尾巴,都有一堆妖怪要中招啊!” 雷腾闻言顿时又是一僵。 青衣见那蛟龙雷腾被骨女一番话说的有些恼怒的模样,正担心他会不会就此爆发,就见雷腾忽然抬头对着自己低声道:“今日确实是我的不是,又不慎将客栈里的器物毁了不少,这是我的饭钱和赔偿。” 说着就见他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一面小镜子,明晃晃的看起来十分不凡。他只是轻轻将镜子放在了地上,然后道:“我现在这般模样,不晓得哪个动作间就又磕碰到了周围的物件,还请等我走了以后再过来收下这镜子。” 青衣闻言点了点头,然后就看着雷腾慢悠悠的转身离开了,期间他那看不见的尾巴似乎又扫到了不少东西,噼里啪啦的响声不绝于耳。 青衣蹙着眉尖看着原本躺在门边的客人们慌忙就地滚的远远的,然后雷腾几乎是僵硬着四肢挪出了客栈大门,等他离开了好一会儿,大堂里也并无声响了,她才舒展了眉头过去将那镜子捡了起来。 “哎呀呀,这可是好宝贝啊!”骨女一脸羡慕的看着青衣手里的小镜子道,“雷腾大人真是出手阔绰,昆仑镜也能随手就给了你了。” 青衣闻言并未回话,面上的神情却更是冷了几分。 “客官,你的香治标不治本,我们客栈实在是用不上。”青衣将剩下的障目香粉末包成一个小包,递还给骨女冷冷道,“还请客官另拿东西来付账!” “哎呀哎呀,青衣,你不要这么不懂变通嘛。”骨女妖娆的俯下身趴在柜台上,貌若撒娇的凑上来笑道,“你瞧,有了这个香,起码大家就不会在那里抱怨还是原形啦,你若是嫌弃那媚人的功效太过厉害,不如往里头掺点黄连,保证只障了众人目,障不了大家的心神。” “这香……”青衣待要拒绝,却不料面前的账本忽然自动翻了页,低头一看,骨女的帐已结清了。 “这下可好了,给你。”骨女见客栈那从不露面的账房先生出手给自己勾了帐,便高兴地将青瓷瓶搁在了柜台上道,“快给我渡资,我现要去人间见那个负心汉去!” 青衣心头一震,抿了嘴不再多语,收下那瓶子障目香后又六枚铜钱递给骨女。 “这香……你原是为何调出来的?”似乎是被负心汉三个字勾起了好奇心,青衣还是忍不住问出口来了。 骨女才接了渡资转身就要走,闻言身形一顿,接着她肩头微颤,嘻嘻的笑声由小变大,笑道:“那香,原是要用到那负心汉身上的,不过现在不需要了,此次待我再见到他,必要挖出他的黑心肝来,以祭我此生的情殇……” 说完就头也不回一下,扭着腰身,姿态妖娆的离开了。 障目香,障目香,遮目蔽心,得来的感情终究不是真的,只需一杯黄连苦水,便可破了这痴心意动。 青衣握着那瓶子障目香,微微叹息道:“要你这光障目的香有何用啊?还不如再去找找有没有胡姬多调出来的香呢……”   ☆、第35章 障目香5 费书生醒过来的第一个感觉便是:头疼欲裂,浑身钝痛,整个身子就像是被人从高空推下去了然后摔得几乎要散架一般简直快不能动弹了。 他虚弱的呻*吟一声,然后费力的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只觉得摸到了一手的硬包——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啊啊,大人你终于醒过来了!”原本一直躲在费书生袖子里的蛛娘觉察到费书生轻微的动静,便爬出来十分欣喜的叫道,“你已经昏迷整整一天了。” “唔,小生竟然昏了这么久了么?”费书生闻言十分诧异,待要起身,又被身上的疼痛弄得呲牙咧嘴起来,好不容易缓过来,他才神虚气短道,“小生是为何昏倒的呢?总觉得头疼很,嘶——身上也很疼——” 蛛娘沉默片刻,然后怯生生道:“大人你已经不记得昨天的事情了么?” “昨天什么事情?”费书生瞪大眼睛一脸迷茫,他只记得自己带着蛛娘一路辛苦赶路,好不容易才回到了客栈,后来见到了青衣…… “对了,小生正与青衣小娘子说话……”费书生猛地想起来,正说着,忽然一顿,满面疑惑道,“再后来不知怎的就昏过去了……” 蛛娘顿时纠结起来,到底要不要提醒大人昨日他受惊后殴打客人的事情呢? 正犹豫,忽然听见费书生满是向往的叹息道:“这是什么香?真真是清新淡雅,超凡脱俗……” 说着就一咕噜爬了起来,头也不疼了,腿也不痛了,眯着眼忘我的循着那香气走了出去。 蛛娘忙跟着爬了几步,紧跟着又想起来她这样子怕是要吓坏青衣,脚下一转,又慢慢的爬回到角落去了。 香味是从厨房外的大堂传进来的,费书生刚推开门,便看见青衣微闭着眼,对着一个莲花座玲珑球的熏香炉一副细细品味香气的模样。 熏香炉边上是一溜各式各样的瓷瓶、玉盒和小罐子,青衣手边还摆了一小翁清水,水面上飘着些许灰烬,不用说是用来熄香饼的了。 看来青衣约莫是在品香。 “青衣真是好雅兴。”费书生走到青衣边上赞了一句,接着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那熏香炉顶冒出的烟气如瀑布般从香炉顶端倾泻而出,这种奇香他前所未闻,香气透彻肌肤,清润脱俗,此刻他已是完全沉浸其中,仿佛置身于一种心旷神怡的境地,回味无穷。 费书生心有所感,便背着手仰起头,抑扬顿挫的咏起诗来:“沉水良材食柏珍,博山炉暖玉楼春。怜君亦是无端物,贪作馨香忘却身——” “嘶——” 正闭眼沐浴在诗海中的费书生被这忽然冒出来的炭火入水声断了咏诗的兴致,便睁开眼奇怪的回头去看,却见青衣冷着脸蹙着眉,一脸的失望。 那熏香炉已被打开,里头的香饼却是被倒进了那小翁清水里去了。 只是香炉虽灭了,大堂里的香气依旧萦绕不绝。 费书生十分的心疼,连连摇头一脸扼腕叹惜道:“这么绝品的香,青衣,你太暴殄天物了!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青衣正心烦,闻言抬眼略瞥了费书生一眼,淡淡道:“哦,书呆子,你醒了啊。” “啊,是的……”费书生没有料到青衣忽然这么说,似乎对自己的称呼也变了,便呆呆地点头应了一声,“昨日小生不知怎的昏了过去,没有给青衣添麻烦吧?” 青衣闻言一挑眉,诧异的将费书生打量了几下,又转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大堂,幽幽道:“你竟是不记得了么?亏得今日没有客人,不然我怕是又要将你拖回厨房去了。” 费书生迷茫的站在那里,正揣摩青衣话里的意思,却见青衣随手又拿了一个雕花盒子打了开来,略嗅了嗅,便取了绿豆般大小的一块香饼要往熏香炉里放。 费书生顿时急了,什么昨日什么昏倒统统都被抛到脑子后了,他一个箭步猛冲上来,一把夺了那莲花座玲珑球的熏香炉,一脸痛心疾首的叫道:“品香品香,自然是要细细慢品,深得其味,方能调气凝神,修炼内秉外赋。品香的步骤也是精益求精,品香之前,熏香炉、香饼香片、木炭粉等各式器具需要齐全,室内万不能有气流和其他异味,品香者还需平心静气,心无杂念。再来一壶香茗——” “书呆子,谁与你说我这是在品香的?”青衣被费书生掉书袋掉的头疼,便伸手扶额颇有些无力道,“这几日大堂里用的障目香已是用尽了,其他香客人们皆不满意。昨日虽得了一瓶子香,却是治标不治本,到底不敢多用。所以我才把客栈里未标了品目的香拿出来试试,看里头是否有胡姬随手放忘了的障目香罢了。你有功夫在这里背书,还不如赶紧去帮忙干活!” 费书生被青衣呛得一脸窘迫,踌躇两下,便慢慢放下熏香炉讷讷道:“到底都是些好香,青衣你这样点了灭灭了点,确实是太过浪费了……” “你嫌我这样一个个试浪费?”青衣已是闻了一早上的香了,鼻子都有些木了,这会儿费书生口口声声嫌弃她暴殄天物,她便眼珠子一转,想到一个主意来,于是抬起头看着费书生慢悠悠道,“既如此,不如让你来找好了,你也是闻过障目香的,闻到了自然马上就辨识出来的。” “这……”费书生突然被委以重任,又觉得有些忐忑,他虽懂品香的流程细节,却并未亲自动过手,待要出言推辞,又见青衣手边那葬送了不知多少好香的小翁,怕不答应,剩下的那些香只怕也要进那小翁里去,心疼之余,豪气顿生,立马挺胸抬头应承道,“那就交给小生了!小生一定会好好品香的!” 青衣反倒被费书生那副堪比上刀山下火海的英勇气势逗得一笑:“既如此,那这些都交给你了!” 说罢就揉了揉后颈在一边坐下休息了。 费书生已是放下豪言,这下子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待到上了手,他又有些忙乱起来,又是清洁熏香炉,又是擦桌子。好不容易收拾干净了,又闻着大堂里尤有前头香饼的余香,便又巴巴的跑去掀了门帘通通气。 外头还是寒风肆虐,费书生这一掀帘子,一阵强劲的冷风灌进来,倒把桌子上那些只用笺纸包着的香粉吹得到处都是。 费书生顿时懊恼的连连顿足,撒手放了帘子又跑回来重新收拾起香案来。 就这样东跑跑西摸摸,一个时辰下来,第一种香都还未开始品。 青衣如同看猴戏一般,看着费书生急的满头热汗,无头苍蝇般飞来飞去,就没有消停的时候,又是好笑又是咋舌。 因昨日蛟龙一尾巴扫了大半的客人,其他客人略有耳闻的,一时都不敢来客栈休息了,生怕那蛟龙今儿个也来,再来一尾巴可怎么受得住噢!所以今日半天下来,竟无一个客人来。 闲着无事的黑三郎、高师傅、素兮及秀秀,不经意瞥见笨手笨脚的费书生在那里忙的团团转,也都陆陆续续的在大堂边上坐下来看戏。 众人看一会儿乐一会儿,末了秀秀还悄悄跟素兮说:“姐姐,你看那书呆子是不是特别笨?” 见素兮默默点了点头,秀秀捂了嘴笑个不停,又转头跟青衣咬起小耳朵:“青衣姐姐,你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 青衣闻言也抿嘴一笑,接着一点秀秀的额头笑骂道:“你这丫头,惯会埋汰那书呆子,少笑话他。若是让他听见了,一时恼了,不帮我品香了,你与我找香?” “秀秀才不要品什么劳什子香呢?”秀秀闻言皱了鼻子摇头道,“那些香闻来闻去一个样子,怎么分的出来?还是给那书呆子慢慢找吧!我保证不笑话他啦!” 说完就伸手用力捂住自己的嘴,以表示自己言行一致。 青衣见状又是一笑。 忙活了半天,出了一身热汗的费书生终于一切都准备好了,为了表示他的郑重其事,他还特意去换了身衣裳,又反复净手,这才摆出一脸的肃穆,开始伸手去拿香饼。 桌子上摆了无数种香,费书生心道品香还需先从味淡的香开始品比较好,便一一将那香先凑近了自己的鼻子粗粗闻了闻。 待拿起一个小纸包凑到鼻子下一嗅,一股香甜至极的香味霎时扑鼻而来。 那香气貌若绵软,实则霸道,未等费书生反应过来,那甜腻气息便已直通肺腑,费书生顿时身子一酥,两腿发软,身子一个晃荡,差点就要跌倒在地。 “哎呀,骨女的障目香怎么也混进去了?”青衣眼瞧着那费书生忽然站立不稳,身子要倒不倒的,一副被迷倒了模样,再看他两只眼睛皆是雾蒙蒙迷澄澄的,便知他这是不慎嗅了那障目迷心的障目香了。 怕是刚才狂风刮得柜台上的纸包也落地上了,又被费书生误归到了要品香的那堆香里去了。 “怪不得众人皆说百无一用是书生,真真是一点实事也做不了。”高师傅又喝了一杯酒,看着费书生晃晃悠悠终于站稳了脚,便砸吧砸吧嘴如此道。 黑三郎也是摇头,他笑嘻嘻对着青衣道:“看来这书呆子不能做大堂里的伙计了,回头让他去马厩打扫卫生,别是连扫地都不会吧?” “我知道了。”青衣点点头,叹息道,“若是连马厩都不能打扫,便让他回家去吧,留着也是无益。” 说完她便走到那费书生面前,冷着脸劈手就将那纸包抢了回来。 “啊,仙女!”晕乎乎的费书生终于清醒过来了,见一个眼熟又陌生的小娘子走到自己面前,面带微笑,眉目传情,就不由得伸手拉住了对方的袖子,含情脉脉道,“此前是小生唐突了仙女,还请仙女大人有大量,不要怪罪小生。” 无故被扯住了衣袖的青衣顿时黑了脸,这书呆子中了障目香,莫不是把自己当成那纺纱织绩的蜘蛛精了?   ☆、第36章 障目香6 不等青衣抽回衣袖来,那费书生却自动松了手,然后他俯身深深一揖,情真意切道:“小生这厢给仙女赔不是了……” 青衣心道,这书呆子早就已经知道了那去他家的小娘子就是蛛娘的大姐,不用说也是只蜘蛛精了,这会儿中了障目香,脑子都不好使了,将对方是妖怪的事情又忘了个干干净净,这会儿一口一个仙女,真是…… 费书生赔完罪又想起一事来,便起身一边朝楼上跑一边回头急道:“请稍等小生一会儿,小生有东西要送给你。” 说完就竭尽全力往自己的房间跑去,像是担心青衣跑了似得,他跑到半道,还不忘从栏杆上探出半个身子再次叮嘱道:“千万请等小生回来!” 这边费书生刚走开,刚好来了今日的第一位客人。 首先听见动静的是黑三郎和高师傅,青衣见他们转头去看大门,便也跟着偏头去看,只见一只有着尖长指甲的手揭开了门口的毛毡帘子,然后一道高瘦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青衣略微一愣,紧跟着反应过来,马上站了起来。 揭开帘子慢慢游行过来的这个妖怪模样甚是恐怖,乍一看难以区分性别。 它像是未完全化成人形的半蛇,又像是挺起上半身直立用尾巴游走的蜥蜴,因为它有着近乎人的上半身,但腰肢以下,却是一条布满细鳞的粗*长的大尾巴。 一丛鲜红色的肉冠顺着它绿褐色的头顶一路向下,慢慢隐没在它的后颈上。它的脸上布满了黄褐色的细小鳞片,那些鳞片一直蔓延到它的胸膛。扁平的鼻子和宽阔的嘴巴向外凸起,嘴角和下颔的鳞片较脸颊上的鳞片更为平滑宽大。 它一眼看见了坐在大堂里的众人,于是微微张开它的嘴,伸出一条蓝色长舌头嘶嘶作响道:“真是好久不见了,大家近来可好?” “哦,杜莎啊,的确好久不曾见你来了。”高师傅难得也客气的点头答道,“今儿个还是准备鲜活的嫩羊羔给你当夜宵?或者是嫩牛肉?” “啊,羊羔就很好。”杜莎嘶嘶道,“近日我儿即将诞生,还请高师傅我儿准备五百头嫩羊羔。” 高师傅闻言便皱眉道:“这么多一时凑不齐,不如你在客栈里等我两天,我出去为你采办吧。” 说着未等杜莎点头,就放下酒杯回厨房提了把尖刀出来,对着青衣道:“青衣,你带杜莎去房间里休息,我去去就回。” “好的。”青衣低垂着眼帘,微微躬身行礼道,“客官请跟我来,房间还是上次那间可好?” “很好。”杜莎裂开嘴,脸上出现个诡异的笑容,蓝色的长舌头与拖在身后的尾巴尖齐齐摇来摆去,嘶嘶道,“还是青衣想的周到,次次为我留那间上房。” 青衣闻言也不曾变换神情,只是轻轻一拧身子,率先走在前面引路。 谁知青衣带着杜莎才走到楼梯处,那费书生竟急吼吼抱着一个卷轴满头热汗的又跑了回来。 “啊,仙女,你看,这个——”费书生急忙刹住脚步,好险没有和青衣撞上,然后他汗也来不及擦,就满面期待的打开了手里的卷轴展示给青衣看,同时口里不忘说道,“这是小生为你画的画,虽不及你的万分之一……” 青衣又是无奈又是暗急,便伸手一推那画看也不看道:“什么仙女什么画?现在客人在此,你快休要挡路,还不去干活?” 费书生忙将画一转,闪过了青衣的手后,才垮了肩一副心疼的模样道:“小心,这画纸最怕脏污……” “唔,画的不错啊。”杜莎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费书生的身后,这会儿竟扭着尾巴,探头凑近那卷轴吐了吐舌头,嘶嘶道,“这美人当真是活灵活现的。” “这位娘子真是谬赞了。”费书生一偏头,就见一雍容华贵的女子靠的极近,正面带微笑的细细品味着他的画,顿时略有些仓皇地退了一步,满面通红道,“小生真是惶恐……” “你小小年纪,已是笔力惊人,这画中的小娘子,便是那立志飞升的蜘蛛精绩女吧?”杜莎由衷的赞赏道,“可惜她眼下不在这里,不然若这画有缘到了她手里,自是能助她一臂之力。” “她不就在这里——”费书生闻言只觉奇怪,便回头要将绩女指给杜莎看,谁知一回头,身后除了青衣再无他人,顿时一脸茫然的呆立在那里。 方才他分明看见了绩女,还与她说了话,怎么一转头人就不见了? “可算是明白过来了。”青衣先是冷着脸瞪了眼费书生,接着便对着杜莎淡淡道,“客官不要理这书呆子,他昨日撞了脑袋,今儿个还未完全清醒过来,前头还眼花将我错认成其他人,再多与他说两句话,说不定他又要犯其他毛病了。” “无妨无妨,他虽看着粗苯些,到比那些见了我不是卑躬屈膝就是吓破胆子的废物要知礼有胆识,我看着也觉得心情顺畅。”杜莎却摇了摇头,又对着费书生上上下下吐了吐舌头探了几下气息,笑道,“难得还有那人的后人到这里来,几百年未见,我还以为他的后人都死绝了呢!” 这话听着倒像是见了旧人叙旧一般。 青衣见杜莎围着费书生转了好几圈,神色也并无不满,末了她用尾巴尖拍了拍地面,嘶嘶笑道:“对啦,既然难得遇上了,不如你给我画一幅画吧!回头你带回去给你家祖宗挂到宗庙里,也算是我对旧友后人的一番心意。” “……恕小生不太明白……”费书生见杜莎年轻貌美,气度华贵,虽不是妙龄女子,但也不是年老的妇人,恰恰正值盛年,顶多二十又八,怎的话里一副与自家祖宗相识已久的感觉。 “你不明白不要紧,画了画带回去就行。”杜莎一甩尾巴,扭着腰就往楼下走去,口里继续道,“反正我这会儿闲的无趣,正好解解闷。” 费书生云里雾里的迷糊了半天,终是没能弄明白,又见青衣也跟着下楼了,便收好绩女的画像,再拿了笔墨纸砚跟了过去。 杜莎趁着费书生研磨调色的当儿,扭着尾巴在那里摆了好几个姿势,边摆边问青衣:“青衣你看,这样我看着是否更好看?” 青衣看着杜莎那满是细鳞的身子及犹如蜥蜴蟒蛇一般的脸,半响言不由衷的点了点头。 结果刚点完头,杜莎又有了新的姿势,就又将自己的尾巴半盘起来,做了一个攻击猎物时的凶猛姿势道:“这样好像更好看,青衣,你说是不是?” “……是,客官你说的极是……”青衣木着脸,僵硬的附和道。 如此反复几次,连素兮秀秀都有些看不下去了,纷纷给了青衣一个同情的表情,忙不迭的退散了。 而黑三郎却翘了二郎腿,笑嘻嘻的看着杜莎扭来扭去不说话。 好不容易等那费书生抬头说准备好了,杜莎顿时做了个吐舌甩尾的高难度姿势,定在那里一动不动了,青衣才得了机会退到黑三郎边上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书呆子这是中了骨女的障目香?”黑三郎貌似疑问实则肯定的问了一句,然后嗤笑道,“看来这香还是有些用处的,若是他没有闻,这会儿怕是早吓昏了。” “不知这会儿他眼里的杜莎是什么模样?”青衣却有些担心道,“回头画完了,不合杜莎的心意,杜莎岂不是要生气?” “你放心,她再满意不过了。”黑三郎甩了甩袖子站起来嘻嘻笑道,“不然书呆子画到一半就会被她抽上一尾巴的。” 青衣闻言还有些不解,待到抬起头往费书生那边一看,霎时惊得差点叫出声来。 只见费书生正全神贯注的低头在白纸上挥毫作画,他确实有两分画技,手下看起来如行云流水,毫不生涩凝滞。 但这并不足以让青衣吃惊,青衣惊的,是那不知何时浮在费书生头顶的杜莎。 此刻在青衣看来,杜莎那张虚对着费书生侧脸的青色脸庞,几乎是贴到费书生的面上去了,她原本就是竖瞳,青黑色眼眶里只有一条狭长的黄色细线,像是被费书生专注的目光愉悦到了,她那条狭长的竖瞳在不断地向外扩散开来,变成了橄榄一般的形状。 她那条布满细鳞的粗*长尾巴不停的在空中扭来扭去,待到费书生有抬头的趋向,她便迅速闪回原位,摆回那七绕八弯的古怪姿势起来。 “她看起来……很满意呢……”青衣汗颜的喃喃自语了一句,接着竟也开始对费书生那未完的画像感觉好奇起来,“不知那书呆子到底画了什么……” 待到半个时辰之后,费书生终于搁笔,轻轻一抖画纸后,他便抬起头一脸可惜的叹道:“小生技艺不佳,只堪堪捕捉到了这位娘子的三分颜色,还望娘子不要嫌弃!” 青衣被勾的心如猫抓,忍不住上前几步翘首望去。 只见那白生生的画纸上立着一个月眉星眼,神态庄严的美人,她身上层层叠叠的穿着缕金衣,繁复的珠翠遍插满头,一手持金钗,一手抚玉带,从头及脚,无不华丽。 “不嫌弃不嫌弃。”杜莎伸手接了画,兴奋的扭腰摆尾,蓝色的长舌头不住的来回伸缩,连头顶的肉冠都越发赤红鲜艳,她哈哈大笑起来,很是满意道,“能将我画的如此惟妙惟肖,果真不愧是那人的后人,眼光才华一点没有走样,哈哈哈——”   ☆、第37章 障目香7 因为只有杜莎一位客人,所以客栈早早就打烊了。 而费书生半途被杜莎拉去不停的画画,便留下那一堆香无人处理,少不得要青衣自己一个个分辨过去了。 第二日一早,青衣看客栈依旧是门庭冷落的样子,想了想又摆出了熏香炉,大有一副闻遍那些香的模样。 那些香数量繁多,一个时辰下来,青衣也只不过试了三十多种,若不是黑三郎随口道出,那些香哪个都不是胡姬亲手做的,青衣只怕是再试个三天三夜也试不完。 虽然不用再试香了,青衣却并没有欢喜,既然胡姬的香一点都没有了,那在胡姬回来之前,不是要用骨女的障目香,就是要日日对着那些妖怪客人们的原型了。 不论哪个,在青衣看来,都不是那么愉悦的选择。 正纠结要不要点骨女的障目香,大门口的毛毡帘子忽的被掀了开来,伴随着熙熙攘攘的声音,竟有一大群妖怪络绎不绝的从外面涌进了客栈。 那些妖怪有的还是走兽飞禽的模样,有的则已修得了半个人形,虽样貌种族皆不相同,但还是有一个地方是完全相同的:她们皆是女妖。 其中一位女妖修炼已有所成,所化的人形与凡人几乎已相差无几,她像是这一群女妖的领头人,一进客栈就直奔向青衣急道:“快快快,那会画美人图的郎君在哪里?我们这些个姊妹,听说客栈里来了位画技不凡的郎君,个个都丢下修炼赶了过来,为的就是求一张美人图。” “不知客官可知道他的姓名?”青衣被问得有些摸不到头脑,便有些迟疑的问道。 “诶,你竟不知么?我听罗小果说,那郎君昨日给杜莎大人画了不少惟妙惟肖的美人图,我们这才急匆匆的赶过来了。”领头的女妖顿时面露急色,急得满地乱转,跟在她身后的其他女妖见状霎时就炸开了锅,你一言我一语的不停哀叹起来。 大堂里一时乱成了一团。 “都安静。”领头的女妖大声叫道,“等我问完你们再说话。” 青衣见这位领头女妖颇有首领的风范,说话也是极有分量的样子,她的话音未落,那群嘈杂的女妖就齐齐闭了嘴安静下来了。 “青衣可知昨日那位给杜莎大人画美人图的郎君现在在哪儿?”领头女妖稳了稳情绪,再次问道,“我们找他真的很着急。” “客官莫急,他还在休息,我这便就去叫他过来。”青衣这会儿已是明白她们口中的人正是那费书生,于是微微颔首安抚这群女妖道,“还请客官们稍安勿躁。” 说完她便起身朝楼上走去。 那群女妖一听费书生还在客栈里,似乎十分的高兴,虽无人出声笑谈,但各个都是一脸雀跃的模样。 费书生这会儿正在窗户前温书,一手拿着本论语,一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的念着之乎者也,貌似十分专注。 青衣略敲了敲门,见那费书生还是神情专注的在那里背书,便快步上前按住了费书生手里的书,道:“快收拾了画纸颜料跟我下去,你的生意来了,一群女客人来找你画画呢。” 费书生先是被青衣忽然伸手吓了一跳,未及开口,就听见是客人要买画,想起自己之前许诺卖画贴补饭钱,当下也不推辞,放下书点点头道:“劳烦青衣来叫小生,小生这就随你下去。” 说着一把抱起装了颜料的木匣子就要出门。 青衣却忙扯住费书生的衣袖道:“等等。还有一事。” “嗯?”费书生一脸疑惑的调转回头,问道,“还有何事?” 青衣微微叹息一声,想了想还是从袖口里摸出了那包了骨女所给的障目香粉末,举起来送到费书生面前摇了摇,轻轻道:“你先闻闻这个。” 费书生一脸莫名其妙,只是见青衣一脸认真严肃,还是满肚子疑问的嗅了嗅那纸包。 一股甜腻至极的香气顿时直冲肺腑,费书生霎时间腿一软,整个人打了个晃儿,好险又站住了。 “嗯,可以跟我下去了。”青衣瞧着费书生现在两眼迷蒙,显然是障目香起了效果,这样下去,见了那群女妖也不至于受惊昏厥,便放心带他去大堂了。 费书生虽神识清明,但是心里头却有些迷糊,见青衣二话不说的径直将他带入了一个美人儿堆里,且那些美人儿格外热情奔放,一见自己就两眼发亮的猛扑过来,纷纷对着自己拉拉扯扯,这才有些反应过来,顿时满面羞红的挣扎着要退出去:“小娘子们快松手——男女授受不亲啊——” “噗哈哈哈,你听听,这郎君好生规矩,还授受不亲……”一个女妖被逗得笑出声来,转头就对同伴笑道,“你们瞧,脸儿都红了呢!” “蛮鸟,还不住嘴。”领头女妖见费书生被那女妖笑话的连连后退,脸越发红透了,便喝止道,“回头还要郎君给你画像,你就不怕郎君羞急了,到时候给你少画一只耳朵或多画了一张嘴?” “哎呀,郎君你千万不要恼我。”取笑费书生的女妖顿时慌道,“少一只耳朵多一张嘴多丑哇!凡人看见了又要叫我妖怪,那样我可还修炼个什么劲啊!” “不会不会,当然不会。”费书生闻言也急了,忙摇头摆手否认道,“小生虽画技不精,却也不至于画出那般荒唐拙劣的画来,还请小娘子放心。” 费书生这般保证了,那女妖这才松了口气。 费书生既然已经应下了画美人图,那群女妖就显得沉稳许多,她们也不曾争夺喧闹,而是任由领头的女妖为她们排列次序,一个跟着一个的上去让费书生画美人图。 青衣在后面略数了数,来求画的女妖少说也有三十余人,满打满算,一副美人图又是丹青又是染色,少说也要画一个时辰。这么看来,那一个个画完这群女妖岂不是要画上一个月? 真真是要累断费书生的胳膊了。 这么一想,青衣就有些同情那费书生了,日日对着样貌奇怪的妖怪作画,虽然这会儿闻了障目香没有心里阻碍,但是来日障目香的力量消退了,他猛然发现真相,只怕会吓到连做几夜噩梦吧? 于是她又摸出那障目香的纸包来看了眼,心里暗暗决定每过两三个时辰就让费书生闻一闻这障目香。 不料三途川客栈来了个很会画美人儿图的郎君这句话不知怎的被女妖们传得百里尽知,所有未化形的女妖闻声皆赶了过来,为的就是求费书生为自己画一幅画。 一两日青衣还记得住定时去给费书生下点障目香,谁知第三日青衣忙着给黑三郎送吃的,一个没留神,竟忘了给费书生嗅障目香了。 这下可了不得了,那费书生一抬眼,见站在面前的俏丽小娘子一眨眼变作了一头猛虎,吓得顿时两眼一翻,扑通一声就倒地昏厥了。 在场的众女妖霎时间齐齐责怪起那虎精来,怪她太凶悍结果吓昏了费书生。 “你到最后去,画完了我们再画你!”众女妖求画心切,统统表示要虎精最后再来,省的再吓昏费书生,耽误画画的进程。 虎精委屈的无处诉说,只得哭哭啼啼的排到了队尾重新等待。 剩下的女妖又巴巴的望向青衣,青衣只得木着脸上前一杯冷水弄醒了费书生,又趁着费书生清醒时给他闻了闻障目香,最后硬着头皮糊弄费书生道:“你竟是睡着了,还不起来继续画,客人们都等急了。” “小生……小生方才好像做了个噩梦……”费书生一脸余悸的站起来拍了拍胸脯,脸色发白道,“真是奇怪,那噩梦好生逼真……吓死小生了……亏的是噩梦……” 青衣见费书生一副吓破胆的模样,顿时嘴角一抽,不放心又把那障目香塞到了费书生手里道:“你定是画的太多了有些疲乏,这是宁神香,你没事就闻闻,可保你不烦困,不做噩梦。” 费书生闻言感激的笑了笑,又做了一揖,这才又回去画画了。 只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到时候费书生可别吓傻了才行啊。 “还是得想办法找找胡姬有没有在别处搁香油。”青衣把玩了一会儿障目香,忧心的自言自语道,“不然这么下去,迟早还是要用这瓶子古怪的障目香了。” 说完又发了会儿呆,直到大堂里的女妖们忽然惊慌的骚动起来,她这才回过神来。 青衣略有些奇怪的抬头望去,却见一颗硕大的无角龙头从大门处探了进来。 那龙头上满是尖利的骨刺,青绿色的硬鳞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显得十分坚硬。 但是仔细看,他那双碧色的眼睛看起来却是很温和。 钻进来的蛟龙正是雷腾。 青衣见那无角龙头四下张望了一下,最后直直盯住了自己,然后一个闷声闷气的声音传了过来:“青衣,请出来一下。” 青衣瞧着那硕大的龙头略有些害怕,一时没有动,口里小心的问道:“请问客官是要打尖吗?怎么不进来……” “我进去怕是有些不方便。”雷腾有些郁闷的压低声音解释道,“请不必害怕,我只是来送东西的。” 青衣抿着嘴望了一眼四周,见那群女妖吓得尽数都退到了角落里,一副生怕雷腾进来的模样,只得咬了咬牙走了出去。 雷腾略往后退了一步,直起身子后低头去看青衣,见青衣仰着头望着自己,便不自觉摇了摇尾巴,然后用爪子轻轻抵了抵地上的一个小包裹,努力小声说道:“我前几日路经淮南道,遇到了胡姬,她便托我将这些东西带回来给你。你快收起来吧。” 说完又胡乱甩了甩尾巴。 又看青衣久久未俯身去拣东西,心知必是怕自己的缘故,于是他便一下子腾空跃起,十分焦躁的快速飞走了。 青衣默默看着雷腾飞远了,这才放松了身体。 待捡起那包裹打开一看,里面就只放了一枝盛放的菊花和一个白玉罐子。 青衣不明所以的看了那菊花好一会儿,这才伸手打开了那罐子。 盖子一开,一阵清新淡雅的香味顿时扑鼻而来。 “胡姬的香!”青衣的眼登时一亮,紧跟着嘴角一翘,惊喜的笑了出来,“真是太好了!”   ☆、第38章 横公鱼1 又是一轮满月,这夜的雪地映照着月光,较平日里显得更为明亮。 凌冽的寒风不知疲倦的吹着,带着十分的冷酷,将那盏挂在大门上的灯笼吹得摇晃不止。 那盏灯笼与寻常所见的灯笼格外不同,灯架粗细不均,且非是常见的方形或者圆形,而是上大下小,近乎一个漏斗的模样。 灯内正跳跃着一簇火焰,青白幽冷的灯光将灯面映照的分外透亮,灯面呈现出一种近乎琥珀的蜜质色泽,寒风吹过的时候,它便随风一个摇晃,紧跟着就将那画了画儿的灯面显露了出来。 那是一条弯弯扭扭的藤蔓,黑红的叶子交叠错乱,看起来倒显得别具一格。 遮挡住大门的毛毡帘子偶然被来客掀开,那觥筹交错之声便被不经意漏了出来,接着来人的手一松,毛毡帘子又缓缓落下,严严实实的遮挡住了大门,于是那灯火通明的大堂,以及客人们的笑谈声,一并又被挡了回去。 那画了藤蔓的灯笼每见一个来客,便有些无风自动的狂乱摇摆起来,待到那客人进入了客栈,它就又马上无力的落了回去。 如此反复多次,直至那轮满月升至了夜空当中,皎洁的月光温柔的映照在灯面上,那灯笼便轻轻一颤,霎时间就悄无声息的熄灭了。 “咦?”这时候走出客栈的一个客人不经意扫了灯笼一眼,见前阵子还十分明亮的灯笼今夜竟灭了,便有些奇怪的和同伴道,“你瞧这灯笼竟然灭了,我还说要借用一下照一会儿路呢!” “行啦,今夜是满月,人家灯鬼也是要修炼的。”同伴不以为然的继续朝前走,“我们快些走吧,若是误了时辰那就糟了。” “哦。”那客人闻声便不再多言,掉头快步跟上前头同伴,两人渐行渐远,最后只留下雪地上两行浅浅的足印。 寒风依旧不停,空无一物的皑皑雪地上,一缕黑烟忽然无声无息的聚集起来,片刻之后,不断扩大的黑烟终于凝聚成一个飘渺空虚的影子,随后便开始晃晃悠悠的顺着那足印向前飘去。 天刚放亮,青衣便已经梳洗完毕,这会儿正拿了火折子在那里点燃琉璃灯。 橘黄色的火焰微微摇晃几下,便开始静静的燃烧起来。一时间清淡典雅的香味逐渐飘散开来,并迅速蔓延了整个大堂。 青衣呼的一下吹灭了火折子,又给那插了菊花的细颈瓶添了点清水,这才捧了一罐子盐要出去撒盐。 谁知刚掀开帘子,就看见黑三郎正侧身背了手,若有所思的盯着门口那骨架灯笼看。 “这灯笼怎么了?”青衣飞快的瞄了那灯笼一眼,接着略有些奇怪的问黑三郎道,“看起来似乎灭了。” “昨夜是满月,这里头的鬼魂儿就借了月光跑了。”黑三郎眯了眯眼睛,语气平淡道,“他倒是有两分运气,难得遇上了满月,又有了指路人,这会儿怕是已经跑到三途河了。” 青衣半知不解,只听明白那困在灯笼里的鬼魂儿已经跑了,估计抓不回来了,便低头沉默片刻,然后咬了咬唇小声问道:“那这灯笼我们还要继续留着吗?” 黑三郎闻言偏头去看青衣,见青衣抿着嘴巴巴的望着自己,两只黑亮的眼睛里隐隐闪着期待,便知她因怕人皮灯笼,此时听说这灯笼里已是没有鬼魂儿了,就希望自己将它丢得远远的。 于是他嘴角一勾,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笑道:“这灯笼本来就不是我们的,自然不需要我们继续留着。等熊大来了,就让他自己带走吧。” “嗯。”青衣一听不用再见这渗人的人皮灯笼了,顿时眉眼一弯,露出了些许欣喜的模样来。 要知道,素兮那盏美人灯,首先确实是美,再加上素兮原本生前就与青衣交好,是故青衣并没有那么害怕。 但是这盏灯笼却不一样,它不但用了陌生人的皮做灯面,还用了对方的骨头来做灯架,怎么看怎么想都是十分的阴邪可怖,每每看见这盏灯笼,青衣总会不自觉有些胆怯,并感到后背隐隐发凉。 现得了黑三郎的话,青衣便大大的松了口气,她一放松,就难得主动的挨近了黑三郎,眉眼微弯的说道:“昨日胡姬托人给我们送的包袱里竟有枝菊花,我瞧着开的极好,只是客栈里已点了香,衬得那菊花的香味反倒冲了些。不如我给你做个菊花炒肉尝尝鲜,也省了白放着糟蹋了那枝好花。” 黑三郎闻言顿时挑了下眉毛,说起那菊花,青衣可能不知道它的来历,他却一清二楚,那蛟龙的龙气经夜未散,即便是站在这里,他还能够闻得清清楚楚,着实有些讨厌。 这会儿青衣误以为那花是胡姬送来的,又毫无所知的说要拿去做菜,黑三郎一时也不点破,只是笑眯眯的点点头,露出那两个深深的酒窝,满意道:“只要有肉就成。” 说罢他又轻拍了一下手,青衣就见身形飘忽的素兮忽的一下从客栈里飞了出来,然后停在自己身边对着黑三郎恭恭敬敬的礼了一礼。 “你来撒盐。”黑三郎淡淡吩咐了一声,然后转身径直离开了。 素兮并无他话,闻言又对着离去的黑三郎礼了一礼,接着青衣只觉手上一轻,再抬头看时,素兮已经手下不停的四处撒起盐来了。 青衣腹诽道,看来黑三郎这是急着要吃菊花炒肉呢。于是也不多耽搁,抬脚就直奔厨房去了。 高师傅正在肢解一口肥瘦均匀的猪,见青衣进来翻翻捡捡,一问说要做炒肉,便随手将手底下的五花肉割了一大块丢在了案板上道:“这是上好的五花,你看着可使得么?” “好极了。”青衣得了肉就道了声谢,接着就将猪肉洗净切成片,又取了那枝菊花,去了花托,将花瓣分散开来轻轻洗净。 高师傅在边上瞧着青衣眼也不眨的辣手摧花,不由得暗暗摇头,在心里为那蛟龙惋惜,瞧着青衣这丫头还没有开窍呢,且太不解风情,好好的一枝花就这么撕碎了。 青衣还在那里低头准备,鸡蛋被磕入碗中,加入料酒、盐、淀粉调成糊状,又将肉片投入拌匀备用。 待锅里的油烧热,便用筷子夹了肉片入油炸熟。 然后另在一锅内留油少许,投入葱花、姜末煸香,加入熟肉片、清汤、菊花瓣翻炒均匀后起锅。 “等等,丫头你给我留点儿。”被香味儿勾的嘴馋的高师傅这会儿又不可惜那菊花了,见青衣端了汤碗就要走,忙出声叫道,“你一送到黑三郎跟前,我就连口汤肉蹭不上了。” 青衣便冲着那锅灶眨了眨眼低声道:“莫嚷,自个儿去锅里瞧瞧吧。” 说罢脚下不停的出去了。 高师傅随手将将尖刀插在了案板上,乐颠颠的上前揭了锅盖,果然瞧见锅里还留了一些肉,微透的汤里飘浮着些许黄色的菊花瓣,菊花那清冽的香气扑鼻而来。 高师傅忙不迭的舀了一勺汤喝了下去,只觉肉汁浓郁,隐约透出点菊花的清香,再吃了一片肉片,更觉满足。 一口气吃完了菊花炒肉,高师傅便露出赞赏的神情剃了剃牙自言自语道:“偶然吃一点花也是挺新鲜的么,可惜那蛟龙只送了一朵花,要是再多送些,我也能多蹭点尝尝了,这么一小碗哪够垫肚子的!” 这会儿还在水滨犹豫要不要来客栈转转的雷腾定然没有想到,自己在不经意间,已被高师傅惦记上了。 黑三郎在周围客人好奇羡慕的目光中慢悠悠的吃完了早饭,正是心情好的时候,笑起来也多了几分真心,不似往日里那样似笑非笑的让青衣觉得有些毛发。 “这几天你还有什么想吃的?”自觉已经摸准了黑三郎脉络的青衣越发觉得松了一口气,见黑三郎正高兴,便趁热打铁的准备把后头几天的食谱给定下来,也好早作准备,免得临时出乱子又惹他不高兴。 “最近你做的很好。”黑三郎起身看着青衣笑嘻嘻道,“所以你看着做些吧,要什么材料跟我说,我去抓来便是了。” 青衣心底顿时一动,说实话,她日日见大肉,着实有些腻味了,要是能换个口味就好了。 “这附近有鱼吗?”青衣试探的问道,“日日吃肉你有没有觉得太无趣了?” “我就爱吃肉。”黑三郎抱着胳膊看着青衣神色纠结,便嗤笑了一声道,“不过偶尔换个口味也不错,你要做鱼,我便去弄些鱼来吧。” 青衣顿时一喜,未等她面露喜色,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笑声。 那声音略有些沙哑,恰似年老的妇人,犹带着点沧桑的感觉。 青衣只觉有些耳熟,转头一看,就见枯木正提着竹篓站在自己身后。 她伸手揭下面上的黑纱,对着青衣微笑道:“你们若要吃鱼,也不必出去另找了,老尼已带来了。” 说罢开了竹篓的盖子,露出了满篓鲜活的鱼来。 “论鱼,又有谁能比老尼更懂呢?这些都是难得一见的鲜鱼,青衣莫要错过了。”   ☆、第39章 横公鱼2 荒凉的雪原上,入目皆是皑皑的白雪。一行人马护着一辆宽大的马车,缓缓行走在冰雪上。 他们排成了一列长队,前后各有七八人,另有四人走在马车两侧,不紧不慢的跟着马车的速度前行,显得十分齐整有序。 阳光下的雪原反射出刺目的白光,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来,为此骑马的众人皆在眼睛上蒙了一层薄薄的黑纱。 位于队首的方舟一手端着罗盘,一手合掌搭在额前,见着罗盘不停的乱转,顿时眉头紧锁的停下了脚步。 “这地方不对劲。”方舟神情严肃的低语道,“不能再往前走了。” 方舟一停,跟随在起身后的人也不由得勒住马停了下来。马儿嘶叫几声,在原地不停的踩来踏去,最后又被骑在它身上的人安抚下来。 “方舟,你做什么停下来。”一个书童模样的少年从马车里跳出,气喘吁吁的小跑过来问道,“阿郎很不高兴,催着要快点赶路呢!” “这地方有古怪,罗盘失效了,竟没有办法指出方向来。”方舟拨动了一下罗盘,见罗盘还是兀自转个不停,当下便有了决断,抬头对着身后的人吩咐道,“把雪鹰放出来,我们跟着它走。” 随从略应了一声,便将一个鸟笼提了出来,揭开了蒙在外头的黑布。 一只洁白的雪鹰正闭眼安静的蹲在笼中,日光射入的时候,它便猛的张开眼,有些躁动的扑闪了几下翅膀。 随从打开笼门,让蠢蠢欲动的雪鹰跳到了自己的小臂上,然后用力向前方挥臂,口中发出一声悠长的哨声。 雪鹰顺势展翅高飞起来,鸣叫着在上空盘旋数圈后,终于挥翅飞向了北方。 “阿奇,你要去哪里?”见雪鹰徘徊片刻便径直往来路飞回去,方舟顿时大惊,高声叫了一句,“东桥,快把它叫回来!” 随从马上应了一声,又将二指抵在唇边,发出了尖利短促的鸣声。 呜呜的哨声在雪原反复回响,那雪鹰却如同疯了一般,头也不回的快速飞走了。 “方舟——方舟——”另一个书童模样的少年哭丧着脸从马车上滚了下来,一路叫着跑到方舟跟前哭道,“不行了,阿郎听说雪鹰往来的路上飞回去了,一下子气疯了,拍着桌子叫我跟你说,不要管那只畜生了,随便往哪个方向走都行,但是绝对不准往回走。” “阿郎是不是又犯病了?”方舟听了书童的话,紧锁的眉头越发挤在了一起,沉声问道,“你们可有看着阿郎服药?阿郎是什么时候变得暴躁易怒的?” “我们都有定时辰看着阿郎把药服了啊。”一个书童如临大敌的紧张道,“真的,阿郎的药断不得,我们都是知道的。” “阿郎从昨晚就开始不对劲了。”另一个书童则是努力回想了一下,然后道,“仿佛是入夜时分,本来还在看书的阿郎忽然就砸了茶盅问我们什么时候出发赶路,所以我昨夜就跑去找你催着赶路了。” “怕是这次配的药又压不住阿郎的病症了。”方舟也不恼书童并未及时告知他阿郎犯病的事情,只是朝着马车的方向凝视半响,见马车上的门帘轻微的颤动了几下,便握紧了手里的缰绳,半响出声道,“那就听阿郎的,我们继续赶路。” 说罢望了一眼太阳的方向,举起马鞭向东南方一指,紧跟在他身后的随从得了指示,便一夹马腹,驱使着马向东南方前行。 方舟却是原地不动,等到马车走到了他边上,他就用马鞭轻轻敲了敲马车门沿,低声道:“阿郎,你莫急,过了这雪原,我们就能找家客栈让你好好休息一下了。” “……” 马车里先是一阵寂静,过了好一会儿,才传出来一个温和的声音:“无需什么客栈,只要离了这个地方就好,在这里我只觉得心底发慌。” “我知道了。”方舟见阿郎不再焦躁,便放下心来,只是他不再回到队首领路,而是挨着马车守在边上。 队列缓缓的向东南方前行,白茫茫的雪地里,只有一串马蹄印,及两道深深的车辙留在了那里。 在队伍前行方向不远的地方,几团白色的恍若雪球的东西忽然动了动,然后骨碌碌的朝着队伍的方向滚了过去。 日光照在苍茫的雪原上,反射出刺目的白光。 客栈里。 青衣见枯木弄来了这么多鱼,一时有喜有忧。 喜得是又有鱼吃了,忧的是这些鱼个个长的奇模怪样,她竟一条都不认识,回头可怎么料理才好呢? “大师都是哪里抓来的鱼?”青衣蹲下身凑近竹篓细细看,十分好奇的问道,“这又是什么鱼?” “老尼前几天不是去西山访友了么?”枯木笑起来全无出家人的慈悲平静,反倒带些艳丽,她瞧青衣反复瞧着竹篓里的鱼看个不停,干脆就伸手为青衣一一介绍过去了,“这些都是我那故人给我的,这是何罗鱼,这是冉遗鱼,这是横公——” “哇哇哇——” “嘤嘤嘤——” 枯木正介绍鱼种的声音忽然被两道歇斯底里的哭喊声打断了,霎时手一顿,偏过头去看二楼。 青衣也轻皱了下眉头,冷着脸刚站了起来,又被抱头飞奔出来的费书生那一脸惊恐的模样弄得心头一颤。待看见紧跟在他身后乱跑出来的那只脸盆大的花蜘蛛,更是吓得浑身一抖,当下就不由自主的向后猛退了几步,直撞到了黑三郎身上,她才定了定神,一脸后怕的往黑三郎身后凑。 黑三郎抱着胳膊笑的欢畅,就那么看着费书生在楼道上脚底一个踏空,霎时就咕咚几下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哎呀,大人——”花蜘蛛蛛娘在半道上化成了人形,伸手也没能来得及拉住费书生,只得一脸吓坏了的模样,停在那里怯生生的叫了一声,“你还好吗?” “哎呦喂——小生——小生——”费书生一脸痛楚的爬起来呲牙咧嘴的回答道,“小生还好……” 话音未落,只听见一声清亮的鹰唳,伴随着羽翼拍打的声响,一只白色的大鹰猛的从过道里窜了出来,气势汹汹的朝着蛛娘头顶叨去。 蛛娘吓得尖叫一声,抱头就着楼道便是一滚。 站在黑三郎身后的青衣就目瞪口呆的看着她滚下楼梯,与那来不及闪躲的费书生一下子撞做一堆。 “啊——好疼——走开——”费书生挣扎着俯身挡在蛛娘上方,眨眼间就挨了那鹰好几下攻击,不得不一边胡乱挥手格挡,一边一脸吃痛的叫道。 蛛娘躲在费书生身下,已是哭的是上气不接下气。 “哪里来的雪鹰?”枯木一脸惊讶的看着那鹰,与青衣对视两眼,青衣也困惑的轻轻摇了摇头。 四周的客人顿时交头接耳起来,有几个素来以鸟为食的客人更是露出了捕猎时的专注神情,盯着那雪鹰眼也不眨,仿佛在等待时机一气儿冲上去抓住它。 原本还在不停攻击费书生和蛛娘的雪鹰像是觉察到了敌人的气息,猛的停下攻势。 它仰头高声鸣叫了一声,紧跟着一转向就直奔枯木和青衣的方向撞去。 不等青衣惊呼出声,众人只见眼前一花,再眨眼就见那鹰已经被扭住了翅膀在黑三郎手底下哀哀直叫。 那些才摆好攻击姿势的,根本没来得及出手的客人顿时一脸遗憾的坐了回去。 那雪鹰显然是被精心照料喂养长大的,看起来不但眼明爪亮,更兼一身油光水滑的羽毛和肥嫩的鸟肉,若是吃到嘴里,定是比那些野生的鲜嫩多汁多了。 太可惜了,既已被黑三郎抓在手里了,那大家定然是连根羽毛都蹭不上了。 那边错失良机的客人们正在惋惜不已,这边黑三郎却是眉开眼笑,他略盯着雪鹰的眼睛看了两下,那雪鹰顿时就僵住不再敢挣扎了。 “抓好了,回头给我炖了吃肉。”见雪鹰消停下来了,黑三郎便满意的转过身来,笑着将雪鹰递到青衣面前道,“这鹰肥嫩的很,比鱼好吃多了,今天就吃它!” 青衣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略有些心惊胆战的伸手抓牢了那雪鹰的翅膀,黑三郎甫一放手,青衣便觉入手一沉。 那雪鹰聪明的很,仿佛知道现在抓住自己的人十分之弱,于是又挣扎了两下,抬头用那黑豆般的眼睛凶狠的瞪了眼青衣。 雪鹰略一挣动,青衣顿觉有些抓不牢了,看它毛羽凌乱的狼狈不堪,又心有不忍,想了想咬了牙偏头对着黑三郎颤声道:“三郎……还是交给高师傅吧……我没有收拾过雪鹰呢……”   ☆、第40章 横公鱼3 手里的雪鹰还在不时地挣扎,青衣的眉头越发皱了起来,她巴巴的瞧着黑三郎,见黑三郎并无不悦的模样,又壮了胆子道:“而且我听说,用受了惊吓后的活物做菜,它的味道会大打折扣的……” “那就养两天,然后让高师傅操刀收拾干净。”黑三郎一脸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又将那雪鹰从头到脚的细瞧了好几遍道,“正好多喂些吃食,养的再胖些更好!” 青衣顿时如获大赦,忙不迭提溜着雪鹰送去了厨房。 高师傅尤其擅长宰杀牲畜,闻得青衣送进来的雪鹰还要圈养几日,便翻出个鸡笼子将那雪鹰塞了进去,砸吧着嘴道:“不错不错,这鹰看着就肥嫩可口,到时候我烧锅滚水烫去羽毛,快刀破肚去肠,然后你加些作料好好料理一番,定然是极为美味的。” 说话间又嚓嚓的磨了一下手上的尖刀,对着鸡笼里那狼狈的雪鹰露齿一笑。 雪鹰似乎感受了高师傅无限的垂涎和满满的恶意,当下就躁动不安的不停拍打起翅膀起来。 “莫要吓唬它了。”青衣拿了块破布盖在了鸡笼的上方,听见里面的雪鹰慢慢停止了折腾,最后安静下来,这才略叹了口气道,“本就是要吃了它,何苦又吓唬它,吓多了掉肉呢。” 高师傅闻言睁大眼睛认真道:“不过两日,能掉几两肉?青衣你太操心了些,你只管等着,我刀子快,动作利索,保准杀完了新鲜的交到你手里。” 青衣不再多语,略点了下头又木着脸走出去,将枯木带回来的那一篓子鱼抬回来放进到了水池子里,看着那几尾悠然自得的古怪鱼儿,她心底十分清楚,对于那些待宰的食材,一把最利最快的刀,也许就是她所能给的最大的仁慈了吧。 又看了一眼水池子,青衣终于选中了一条通体赤红,额带触角的大尾巴鱼,然后她神情平静的转头道:“高师傅,借你的刀使使。” 马车在慢慢前行着,积雪在马蹄和车轮下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骑在马上的随从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只觉雪原一片寂静,耳边除了呼呼作响的风声,便只剩了那不断踢踏踢踏作响的马蹄声和车轮的轱辘声。 首领还留在队列中部,片刻不离的守着那辆马车,没有得到其他的指令的他,便带队一直朝着首领之前所指的东南方赶路。 无人言语的队伍就这么一路井然有序的前行着。 谁知行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的时候,原本顺从老实的马儿们忽然躁动起来。 它们不肯再继续前行,就那么焦躁紧张的停下脚步,并不停的摇头喷出急促的鼻息。 骑在马上的随从们只觉□□的马仿佛受了惊吓一般,不停的在原地踏步,末了又抬起前腿高高跃起,此起彼伏的发出惊慌的嘶叫声。 “吁——吁——”随从东桥顿时皱起眉头,他熟练的拉紧缰绳,同时用腿敲了敲马腹,竭力压制住马儿的躁动,安抚着让它安静下来。 他的驯马技术历来高超,此刻也不例外,三两下便成功制服了受惊的马儿。同时间,身后的其他人也慢慢制服了自己的坐骑。 见马儿终于安静下来了,东桥便俯身摸了摸马儿的头,低声道:“没事了……” 话音未落,他就眼看着几个滚圆的大雪球就那么咕噜噜的径直朝着他们滚了过来。 东桥顿时心里一紧,尚来不及转身,连忙就着背对着其他人的姿势抬手做了几个警戒的手势。 队伍一下子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前面出了什么事情?”方舟见队首的东桥叫停了队伍,便皱起了眉头,低声问道。 “有东西拦在了前面。”一个随从悄悄回禀道,“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自己就滚了过来挡了道,连马都被惊了。” “这个地方有些古怪,那些东西怕是也不安全。”方舟握紧了马鞭,当下就毫不犹豫道,“让队伍前后来两个人护着阿郎的马车,再跟东桥说,绕开那些不知名的奇怪东西,不要动它们,我们继续赶路。” “是。”随从领命而去,紧跟着,队列微微调转了一下方向,又开始继续向前赶路了。 寒风夹杂着些许冰屑,不间断的迎面吹来。 东桥边策马前进,边时不时的转眼留意四周。 整个雪原放眼望去,皆是白茫茫空荡荡的,既没有山林,也没有人烟,唯有一眼望不尽的雪。 原本还在东方的太阳已经升至了头顶,雪原上的白光越发强烈起来,即便是蒙了黑纱,他仍旧觉得有些刺眼。 这些倒还罢了,唯有那几个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大雪球,依然没有放弃的跟着他们,并时不时突然就滚到了他的马前,把他的马惊得不停地乱跳。 虽然有心要破开那些奇怪的雪球看个究竟,但东桥心里始终牢记了头领的命令,于是便按捺住这种冲动,不停的调转方向避开它们。 就这样兜兜转转,半个多时辰后,整个队伍完全没有觉察到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彻底偏离了预定的前行路线,又折回了来时的方向。 而位于队首的东桥很快就发现,那些总是故意滚到他马蹄底下的雪球,不知为何又改了主意,就那么接二连三的停在了原地,终于不再跟着他们了。 看来这些东西只是喜欢骚扰路人,头领说的果然不错,避开几次就没有事情了。东桥心底如此想到,接着他便用力一夹马腹,驱使着马儿加快了步伐。 被古怪的雪球误导了方向的队伍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一路加快了速度,不过半个时辰,就赶了较先前不止三倍的路程。 待到太阳偏西,一向谨慎的方舟猛然发现太阳偏转的方向有问题,这才发现队伍错了方向,霎时大惊。 未及他勒住马叫停队伍,马车里忽然爆出一声巨响,仿佛有人将茶盅小桌用力惯到了的马车侧壁上一般,震得整个马车剧烈摇晃了几下。 “阿郎,阿郎,你怎么了?”一个书童害怕的叫道,“你不要吓唬小书啊!” “小书,别哭了,快把阿郎的药拿出来。”另一个书童的声音虽然也十分惊慌,但到底较小书沉稳些,紧急之时还能想到喊方舟帮忙,“方舟——方舟——阿郎又犯病了——” 方舟早在听见巨响时就跳下了马,几个大步就扑到马车前,一把掀开了门帘。 只见马车里的物件被砸得砸摔得摔,乱七八糟的一塌糊涂。书童之一的小书蹲在软榻右后方正手忙脚乱的在药箱里翻找药瓶子,而另一个书童小砚正趴在一个人的背上,咬牙死命的压住对方不让他动弹,同时努力抬头一脸惊慌的对着马车门喊他的名字。 一看见方舟严肃的脸出现在面前,小砚便如同见了救星一般急切道:“阿郎本来正在睡觉,不知怎地突然就发起狂来,一个打挺就从软榻上跳了起来,嘟嘟囔囔也不知说了什么,跟着就不停地乱砸东西——” “药呢?”方舟弯腰一下子钻进了马车,伸手轻轻板着那被小砚压住后仍不停挣扎乱动的人的头,对着自己的方向缓缓转了过来。 一张神情狰狞,脸色铁青的脸出现在方舟的眼前。它呲着牙将原本温和的凤眼瞪得溜圆,白色的眼白里满是或红或青的脉络,略带琥珀色的瞳孔上翻,散乱的青丝胡乱贴在脸上,脸颊的肉皮更是被夸张的表情扯得紧绷绷的,看起来十分的可怕。 这不是阿郎的脸。 方舟手指微微一紧,紧跟着眸色一沉,咬紧了牙叫道:“小书!药呢?” “来——来了——”小书慌乱的从药箱里摸出了一个青瓷瓶,连滚带爬的赶着要送过来。 不知是方舟的眼神太过冷酷,还是那个药字刺激到了发病中的阿郎,原本已经压制住阿郎的小砚只觉身下的人猛的一动,顿时眼前一晃,手上的劲道被卸了大半,再然后,他就飞了出去,后背重重的砸到了马车壁上。 马车外的马儿受了惊吓,霎时抬高了前蹄大声嘶叫了几声,一下子就挣脱了随从,疯狂飞奔起来。 方舟更是黑了脸,病中的阿郎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竟能生生把全力压在他背上的小砚甩了出去,眼看他就要起身朝自己攻击过来,他便想也不想的俯身上去,一把扭住阿郎的胳膊将他死死按倒在马车里。 马车还在不停的飞奔着,马车里的几人只觉得身子在不停的晃动。 阿郎偏头发出凄厉的痛呼,边上的小书闻声一下子就哭了出来:“阿郎,阿郎,你不要吓唬小书啊!方舟,你下手轻一点,要是扭断了阿郎的胳膊可怎么办啊?呜呜呜——” “现在顾不得了,现在马车在急行中,若是让阿郎跑出去,情况会更糟!”方舟也听见了阿郎方才的惨叫,但是他却丝毫没有为此就心软放手,反而换了一下姿势,用膝盖紧紧顶住阿郎的脊背,一手按牢阿郎的胳膊,一手掐着阿郎的脸将他的头微微抬了起来,紧跟着抬头神情严肃的对着小书喝道,“还不快把药给阿郎灌下去!” “是——”小书闻言慌忙抖着手拔下瓶塞子,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一气儿将药从阿郎被迫张开的嘴里倒了下去,哭着道,“阿郎,快咽下去,吃了药你肯定就好了!”   ☆、第41章 横公鱼4 药一入喉,阿郎的眼睛猛地瞪大,身体也挣扎的越发激烈起来。 方舟只得俯身加大力气,死死的按住了他。 “你们——你们统统会死在这个地方!”阿郎偏头一脸恶毒的对着方舟狞笑道,“哈哈哈——看着吧,只要回去,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方舟沉着脸紧盯住阿郎的眼睛,镇定道:“我不会让你死的,自然也不会让自己死在这里。” 小书则被阿郎那惊悚的论调吓得浑身发抖,他咬着牙打着哆嗦,看到阿郎讽刺的笑了一声,然后把眼一闭,当即就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吁——吁——” 负责驾马车的随从终于成功制住了发疯的马匹,马车猛地摇晃两下,终于停了下来。 方舟确认阿郎已经彻底昏睡过去了,便松开了手和膝盖站了起来。 阿郎就那么一动不动的趴在那里。两个书童慌忙上前检查他是否伤到了其他地方。 “头领,前头有间客栈!”驾车的随从在马车外禀告道,“看这天色已经晚了,且附近荒无人烟的,我们要是掉头继续赶路,恐怕也找不到其他客栈了。要不要在这里歇一晚?” 方舟闻言便揭开门帘探头向前望去,只见白茫茫的雪原上,屹立着一座看似寻常的客栈。 那客栈远远瞧着并没有多大,模样也十分的普通,要说有什么特点,就只有那个高高挂在正门上方的门匾了,上头龙飞凤舞的写了三途川客栈这几个血红的大字。 门匾两侧挂了两个精致的纱灯,那几个大字在橘色的灯光下透出些诡异的血色。 方舟隐约感觉这间客栈有些不同寻常,但是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 “方舟,方舟,阿郎醒了。”小砚在后面惊喜的叫道。 方舟连忙回转过来,见阿郎靠在小书身上,脸色苍白,神情虚弱,一双琥珀色的凤目平静温和,正对着自己微微笑着。 “我又折腾你们了。”阿郎略有些抱歉的轻轻说道,“方舟,下次我再犯病,还是直接把我打昏吧。” “胡说什么,我们有药,你服了药就好了。”方舟神色平静的拒绝了阿郎的提议,又见阿郎抬手掩嘴轻咳几声,略一沉吟,又探头对外面的随从道,“就去那客栈休息一夜吧,另外发信号让东桥他们尽快赶过来。” “是。”随从朗声应道,然后摸出了怀里的信号弹,朝着天空嗖的一下发射出去了。 “前头有间客栈。”方舟上去将阿郎扶回软榻上,低声道,“你现在身体虚弱,还是多休息吧。” “咳咳——辛苦你了,方舟。”阿郎又咳嗽几声,便躺下闭上眼睛睡着了。 青衣十分的苦恼,原因无他,正是案板上这条活蹦乱跳的鱼。 按理说,高师傅的刀,不说能削铁如泥,剁根猪筒骨,剖个鱼肚子还是绰绰有余的,谁知这犹如长了小犄角的狮子头大鱼竟有一身铜皮铁骨,不论怎么切怎么砍,都毫发无损。 青衣原本还留了两分力气,跟处理寻常的鱼一样,她先是用刀背敲了敲鱼头,企图把它拍晕了再处理,谁知一刀背下去,那鱼不痛不痒的张了张嘴摇了摇尾,倒把自己的手震得险些握不稳刀子了。 高师傅在一边看的直摇头,最后忍无可忍的伸手接过青衣手里的刀道:“我来我来,一条鱼而已,看你用刀就跟挠痒痒似的,这鱼得杀到什么时候啊。看老子的,一刀就剁了它。” 说罢就一手按住鱼身,一手举刀朝着鱼头略下方快速的砍了下去。 青衣下意识后退一步将头偏了过去。 总觉得,以高师傅这样的架势杀鱼,这鱼……毫无疑问肯定会被砍成两半的吧? 接着咚的一声钝响后,青衣就听见高师傅惊诧的咦了一声:“这鱼怎么这么硬?我再试试。” 说罢就是连续不断的几声闷响。 青衣忍不住好奇,便睁开眼睛朝高师傅看去。 只见高师傅咬着牙,左手死死按着鱼身,右手握着刀上下挥舞,咋一看就像是幻化出了数十只胳膊,一股脑儿的往鱼身上砍去。 随着他不间断的动作,他那一脸横肉也跟着四下扑簌簌乱抖着,看起来一副死磕到底的负气模样。 “高——高师傅——可以停手了。”青衣着实有些哭笑不得,便在一边劝道,“再砍下去,那鱼都要成肉糜了。” 高师傅闻声便停了手,然后拉长了一张脸松开左手露出那鱼来。 青衣便凑上来一看,顿时吓了一跳,那鱼竟然还是好好儿的,鳞片都没有掉一片。 “这鱼怎么回事?老子还不信邪了!”高师傅见那鱼还生龙活虎的摇摆着尾巴完好无缺,顿时气的脸红脖子粗。 他已做了几百年的师傅了,这会儿竟然连条鱼都收拾不了,这分明是对他几百年刀工的讽刺!于是他丢了手里的刀,一下就把两只胳膊的袖子撸了起来,又换了一把厚重的剁骨刀,横眉竖眼的叫道:“青衣快让开,让老子一刀子剁了它!” 青衣忙后退了几步,然后就眼睁睁看着高师傅将剁骨刀高高举起,再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剁下。 火光迸射的刹那,只听见咚咚咚一串连音,站在一边的青衣感觉前后左右各刮起了一阵凉风,仿佛有什么东西快速的掠过,最后那东西落在了厨房角落的那堆锅碗瓢盆里,弄得厨房里一时间叮里咣啷的一阵乱响。 而站在那里高师傅早已黑了脸,他提着剁骨刀朝着那堆锅碗瓢盆快步走去,然后只是一个弯腰伸手,再起身手里就提了一尾活蹦乱跳的赤红色大鱼。 青衣看着那大鱼掩嘴低呼一声,再转头看一眼案板,那里果然空荡荡的,除了一堆凹痕木屑,以及裂成两半的案板,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看来这鱼天生体坚,刀枪不入的……”青衣见那鱼硬是顶住了高师傅的利刀,便有心放它一条生路,就劝高师傅道,“再折腾不晓得什么时候能上菜,不如我们换一条鱼试试吧?” “不换!”高师傅瞪大眼怒气冲冲道,“青衣你出去和黑三郎说一声,让他略等等,我势必要料理了它。” “黑三郎并没有指着要吃它啊。”青衣失笑道,“高师傅你就宽了心歇会儿吧。” “黑三郎不吃那就我吃!”高师傅显然是和这鱼杠上了,听闻黑三郎并没有点它做菜,就梗着脖子斩钉截铁道,“青衣你出去吧,免的我一会儿杀鱼误伤了你!” 青衣无法了,只得多看了那尤不知大难临头的大鱼一眼,叹息着走出了厨房。 厨房门关闭的那一瞬间,青衣仿佛听见里头传出来一阵野兽的啸声。 “你们折腾了那么久,怎么什么也没有端出来?”黑三郎见青衣两手空空的走了出来,便不满的敲了敲桌子道,“看来高师傅在厨房里窝了几百年,也是技艺生疏了,不过一条鱼,竟然半天也没有搞定。” 青衣只觉这话听着有些古怪,待要问,黑三郎却早已不见踪影了。 “青衣,结账。” 这会儿刚好有客人要结账,青衣只得把疑问又按回到心底,站到了柜台后开始结账。 马车缓缓走到了客栈前,随从勒紧了缰绳,吁了一声,稳稳地将马车停了下来。 方舟见车已停稳,边俯身将阿郎抱出了马车。 小书小砚默契的一人拿药箱行李,另一人则跑去揭客栈大门口的毛毡帘子。 阿郎被方舟一动,便惊醒过来,见挪动自己的人是方舟,就虚弱的微笑道:“我自己走就好。” 方舟并没有坚持,闻言便松开手让阿郎自己站稳身子,然后默默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走进了客栈,方才抬脚跟了上去。 临到门口,他忽然又被那盏挂在门边的灯笼吸引了注意,那灯笼模样奇怪,形如漏斗,灯面上花了一条弯弯曲曲的藤蔓,不知是坏了还是客栈的伙计忘了添灯油,这会儿里头并没有烛火,就那么黑洞洞的挂在那里,随风摇摆不定,看起来格外凄凉。 “方舟,你不进来吗?”小书举帘子举的手酸,见方舟站在那半响不动,就叫了一声,“还要订房间呢,阿郎看起来累坏了。” 方舟猛的回过神来,当下就快步走了过来,若有所思道:“是该先安置了阿郎。” 说话间他就四下望了一眼,要寻走在前头的阿郎。 阿郎就背对着自己安静的站在大堂中间,仿佛是在等自己跟上来一样。 方舟原本紧皱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他几个大步上前扶稳阿郎微微打晃的身体,低声道:“是不是有些撑不住,怎么不先找个位置坐下?” 话音未落,阿郎忽然就扭过头来,先对着方舟惨然一笑,接着就满眼惊恐脸色青白的颤声道:“我已经劝过你们了,不要回来——可是你们还是带着我回来了——会死的会死的会死的会死的——” 方舟霎时心头一震,紧盯着阿郎不放,站在一边的小砚也是惊慌的望着阿郎一言不发。 阿郎像是得了疟疾一般,整个人剧烈的抖动起来,他甚至还伸手抱住自己的胳膊,打着哆嗦断断续续绝望道:“完了——完了——全完了——我再也出不去了——再也出不去了——” 方舟明白阿郎这是又发病了,早已绷紧了身体,同时手上加大了力气扶住阿郎,又对着小砚使了个眼色,小砚忙不迭点头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青瓷瓶来。 “青衣姐姐,门口的灯笼坏了!”秀秀咋咋呼呼的从方舟等人身边跑了过去,边跑边对着柜台后的青衣叫道,“我们要不要换一盏挂上?有几个客人跟秀秀抱怨门口一点都不亮堂了。” 像是被跑过去的秀秀惊到了,阿郎顿时浑身一震,方舟暗道不妙,不等他反应过来按住阿郎,阿郎就猛地挣脱开方舟的手,一头朝柜台撞去。 正低头记账的青衣方才听见秀秀叫她,才搁下笔抬起头,就见一个神情疯狂的人气势汹汹的扑了上来。 青衣霎时心一沉,尚来不及闪身,那人就已瘫倒在她面前,死死抱住了她的腿失声痛哭道: “青衣小娘子,求你救救我——”   ☆、第42章 横公鱼5 阿郎将青衣的腿抱得死紧,让青衣一时间有些动弹不得。 方舟和两个书童急忙上前去扶阿郎,不料阿郎却理也不理他们,兀自抱着青衣的腿哀求道:“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青衣见自己无法脱身,只得冷了脸一声不吭的任由对方哀嚎哭诉了好一会儿。 被阿郎吓得停在边上的秀秀见状眨巴了一下眼睛,想了想转身就跑了。 大堂里的客人们纷纷转头望了过来,还有几个好事的女客吃吃笑了起来,交头接耳道,亏得熊大不在这里,要是他瞧见自己连小手都摸不上的青衣,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让个凡人吃了半天豆腐,怕是要气疯了。 那些女客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加上方舟耳尖,那话就清清楚楚的进了他的耳朵,将凡人二字在心底翻来覆去的翻看两回,他神情霎时严肃起来。 “阿郎,你怕是被噩梦吓住了,别怕,有我在,谁也没有办法伤害你。”方舟再次拉住阿郎的胳膊,看似温和实则手下用力的将阿郎往自己这边拉,口里劝道,“快放手,你这样忽然搂抱陌生小娘子,人家定是会恼的……” “你有个屁用!”阿郎觉察到方舟手下的动作,顿时偏头对着方舟怒目而视道,“你别以为自个儿有多厉害,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一个啥也不知道啥也不懂的莽汉愣头青,来一个死一个,来一双填一双!你们爱咋就咋的,别打扰老子自救!” 方舟没防备一向温和的阿郎这次犯病,会变的这般凶悍粗俗,当场就愣在了那里。 阿郎怒骂完方舟,就又转回头对着青衣继续哭号道:“青衣小娘子,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求你也像救王二哥那样救救我——” 阿郎才说了半句,青衣的脸霎时就白了,她想也不想的伸手一把捂住阿郎的嘴急道:“闭嘴,谁与你说了那事?再多说大家一块儿死!” 说完她又抬眼望了一下四周,见大堂里的客人们还是一副看戏模样,偶有几个看起来有些疑惑,但似乎并不明白阿郎方才嚷的是什么,这才略松了口气。 阿郎闻言身子先是一僵,接着明白过来又呜呜哇哇的哭了起来,鼻涕眼泪齐齐直流个不停。 青衣恶心的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忙收了手在裙摆上蹭了蹭。 青衣的手甫一拿开,方舟等人就见阿郎仰着头一脸凄惨的哭号道:“我死的太惨了,我死的太冤了,那妖怪实在厉害,我知道自己没有多大力量,报仇已是不指望的了,只求能离了这鬼地方,我家还有一老母等我回去啊!求你了——求你了——我不想永生永世就呆在这个鬼地方做一只灯笼——” 此话一出,青衣这才明了,这会儿对着她求救的竟是那骨架灯笼里的鬼魂儿。 青衣抿嘴瞥了眼边上的方舟,见对方始终神情镇定的守在阿郎身边,仿佛已是习惯阿郎这般反常,于是她略低了头,低声道:“你……这是上了别人的身?” 阿郎忙不迭点头,像是看见了希望一般,马上止住哭号急切道:“我是李四……那妖怪将我剥皮抽骨后做成了灯笼,又要把我卖给客栈,亏得青衣小娘子拒绝不收。虽然后来那妖怪暴怒下摔坏了灯笼,让我得以脱身,但是我到底力量不够,借了月光也逃不出这地方,刚好这人就在附近,我就想着跟着他许是能出去的——” 听到这里,方舟和两个书童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小书马上就一副害怕的要哭模样,亏得小砚拽了他一把,才没有哭出来。 那李四借了阿郎的身子又偏头瞪着方舟咬牙切齿的恨恨道:“我也提醒这人了,不要来这里,不要来这里,若是他们听了我的话,只要离了这地方,我也就得救了。谁知他们偏要来住店——” 说到这里,他便又绝望的搂紧了青衣的腿凄凄惨惨的嚎了起来,边嚎边叫青衣救他一救。 青衣被李四弄得头疼不已,这般大庭广众之下乱嚷嚷,别说自己原本就无意插手,就是有心,他现已嚷的人尽皆知,这事也是定然办不成了。 那李四做了鬼后,仍是如生前一般粗野没什么心机,虽然青衣始终冷着脸未有表态,他却认定了青衣心善,自己多求上一求,她肯定就会出手搭救自己了。 那会儿王得福王二哥没求她不也救了他一命么?自己多求求她肯定也会救自己的! 心里存着这想法的李四越发哭得天昏地暗起来。 那费书生听见动静也跑了下来,准备上前替青衣解围,不料客人们围了一圈看热闹,他一个文弱书生,半天挤不过去,急的满地乱转,最后就边跳边喊道:“那边那个登徒子,你你你——你快放开青衣!廉耻啊廉耻,堂堂一届七尺男儿,何况为难一个小娘子——” 客人们哄得一下笑了起来,有几个女客当下就簇拥到费书生身边娇笑道:“哎呦大人,你不但画技高超,人也有趣的紧。” “大人,你别吃味儿,没了青衣,还有我们呐。”另一个女妖貌若无骨的靠在了费书生身上,装作羞答答的调戏道,“我就很愿意和大人*一度呢!” “噗——我也是,大人,别忘了还有奴奴呢——” 费书生吓得满头大汗,急忙推开那女妖连连后退,一边擦汗一边结结巴巴的说道:“小生——小生——不可啊——” 结巴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憋红了一张脸一转身就跑上楼去了,跑时不忘喊了一句:“黑三郎,青衣有麻烦了,你快出来啊——” “哈哈哈哈——”那几个女妖见状顿时笑做了一团。 这边青衣皱起眉头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李四的哭号几乎将整个客栈的人都引了过来,心里越发着急起来。 她当初以公谋私,支了六枚铜钱给了那王得福,若不是得了黑三郎的帮助,只怕自己早已受罚。这事情虽然已经揭过去了,但是若传了出去,日后胡姬知道了,回来定是要教训自己的。 想起胡姬那只鞭子,青衣就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你先放开我。”心有戚戚的青衣对李四木着脸冷声道,“站起来说话。” “我不——青衣小娘子,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李四一抬头见青衣竟毫无出手之意,顿时心凉了半截,更是胡搅蛮缠的搂着青衣的半身猛摇起来,“你不能这么狠心,你一定要救救我啊!凭什么你救了王二哥不救——啊——” “碰——” 李四的怨愤声忽然化作了一声痛呼,青衣只觉身子一松,略打了个晃儿,慌乱之中,又感自己被一只手扯了一把,这才稳住了身形。 她下意识的偏头望向身侧,就见黑三郎背着手似笑非笑,眼神冰冷的站在那里,而那李四已被甩到了大堂另一侧,正躺在地上浑身抽搐。 “阿郎——”方舟和两个书童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几乎在同时间就飞奔过去了。 “阿郎,你可有伤到?”方舟让书童扶着阿郎坐起来,自己则沉了脸上下摸了摸阿郎的手脚和脉息。 阿郎已是面如白纸,闻言颤巍巍的睁开眼虚弱的笑了一笑。 “我——”刚开口,他便噗的一声吐了一口殷虹的鲜血出来,接着浑身发抖,冷汗如溪水一般流淌不停。 两个书童从未见过阿郎伤的如此之重,顿时皆哭了起来,唯有方舟还有几分理智,面色发寒的快手摸出药给阿郎灌了下去。 又等了片刻,见阿郎缓和了脸色,他这才起身低着头低声道:“我们与这位小郎君素无恩怨,小郎君却下手如此狠毒,阿郎,你莫气我动手。” 说罢不等阿郎开口,他便飞身冲向了黑三郎,手里不知何时握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剑,一身的罡气让四周的妖怪们皆退了一步。 青衣完全来不及反应,只能瞪大眼呆呆的看着方舟一脸峻厉的朝着她和黑三郎攻来。 黑三郎却并不惊慌,只是嗤笑一声,紧跟着一身红衣的素兮忽然从天而降,霎时就挡在了青衣跟前。 青衣被素兮一挡,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听见四周的妖怪们惨叫了一声,夹杂着叮叮几声金属撞击的声音,以及妖怪们四处乱窜的风声。 青衣不自觉握紧了衣袖,手里也汗津津的满是冷汗。 “咳咳,方舟,住手——”一个温和虚弱的男声忽然响了起来,在一片狼哭鬼嚎和打斗的嘈杂声中显得十分微弱。 但是方舟却听见了。 兵刃交接的声响一下子就消失了,一脸煞气的素兮微微挪开了身子,被挡在后面的青衣这才得以看见外面的场景。 大堂里一片狼藉,有几个客人抱着头躲在桌子底下,其他的则统统飞去了二楼看热闹。 只见方舟拄着剑单膝跪地,因他是背对着青衣,青衣看不见他的神情,只是单瞧着他那紧绷的脊背,以及那满是青筋的握剑的手,青衣便知他此时定是怒气未消。 而那个制止方舟的阿郎则被方舟的身影挡住了,叫青衣着实看不出什么东西来,于是她便略有些忧心转头去看黑三郎。 黑三郎好整以暇的站在青衣身边,见青衣一脸担忧的望向自己,就笑嘻嘻道:“你记着,这些坏了的座椅碗盏,全都算到那病秧子头上,要是他们付不起帐,就把他们全部留下当客人们今夜的夜宵!”   ☆、第43章 横公鱼6 平日里只要听闻有夜宵,诸位妖怪客人皆会十分的高兴,但是今日却有些不同,众妖怪一听这位满是罡气的彪悍凡人也在夜宵之列,纷纷摇头怪叫起来。 “这样的夜宵未免太吓妖了些吧?”一个娇小的女妖小声嘀咕道。 “就是,到时候还不知道谁吃谁呢……”站在小女妖身边的男妖随口附和道。 “哎呀讨厌,你这么说人家都不敢住店了!”小女妖胆子小,顿时一脸害怕的捧着脸跺着脚叫出声来。 总是想太多的人参精忧郁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愁眉不展道:“说起来,他们会不会拿我们炼药啊?” 四周顿时一片寂静。 人参精尤不安心,又转头问之前说话的男妖道:“你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男妖霎时炸了毛,瞪大眼无辜道,“我又不认识他们!” 众妖齐刷刷的转头盯着楼下的方舟等人不放,客栈里一时间一片死寂。 末了,一个妖怪壮了胆子对着黑三郎喊道:“那个……黑三郎,最近我们不想要吃夜宵……” 站在黑三郎身边的青衣闻言不由心底一松,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忍俊不禁,但想起现在时机不对,也不敢笑出来,越发绷紧了脸颊,偏头去看黑三郎如何反应。 黑三郎早已瞧见青衣一副暗喜的模样,莫名就有些不高兴,当下就一挑眉,露出个让青衣感觉后背发凉的笑来,冷哼一声道:“你们不吃,自有其他妖会吃!” 众妖听了这话,却像是被安慰了一般,一下子就松了一口气,于是又七嘴八舌的开始猜是哪个妖有那胆子和实力吃了方舟。 方舟跪在阿郎面前,听着四周那些妖怪叽叽喳喳的讨论,原本就未平息的怒火越发的旺盛起来,握剑的手因为太过用力,筋骨都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咳咳——小书,去把那把乌金刀拿过来。”阿郎无力的靠在小砚身上,一边喘息一边低声道,“也是因了我那邪病的缘故,才弄得那小郎君动了手,怨不得人。所以你也不要这般自责了。咳咳——起来吧——” 阿郎许是伤了肺腑,说话咳嗽之时,嘴角总有血丝溢出,小砚瞧见了有些担心,便悄悄的抬脚踢了踢方舟。 “阿郎,那乌金刀不是说要带回家的吗?”小书有些不乐意,就嘟着嘴愤愤道,“不过些破旧桌椅,哪就值一把乌金刀了,随便给点银子就完事了。” “去拿吧。”一直低头不语的方舟忽然抬头严肃道,“阿郎伤重,今晚还得住店,只要能让阿郎安稳,一把刀算不得什么,况且——” 说着方舟就偏头瞧了那头似笑非笑的黑三郎一眼,眯了下眼睛又压低声音道:“我怀疑前头遇到的那些怪异的雪球怕是和他们一伙儿的,若不付够了那过路钱,回头我们只怕出不了这雪原。” 小书一听就怕的不得了,连忙起身就往外冲,过不了一会儿,他就慌里慌张的抱了一把黑布包住的长刀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随从。 那随从不是别人,正是东桥。 东桥神色不安的凑到方舟耳边小声耳语道:“此处多妖物。” 方舟早已知道了,闻言只是略点了下头,又想起那不知飞去了哪里的雪鹰,就皱起眉头对东桥道:“阿奇可回来了?” “没有。”东桥的额角出了许多冷汗,十分惭愧的低了头道,“我再去找找。” “今晚我们住下,你记得吩咐下去,大家今夜都不要出门。”方舟一把拉住欲走的东桥,又谨慎的多吩咐了一句,方才放他走了。 这边青衣见黑三郎不知怎么的又阴阳怪气起来,十分的摸不着头脑。想来想去,只想到今日还未给他投喂美食。又想起高师傅在厨房里折腾了好一会儿了,那鱼该料理的差不多了,不如自己快些过去弄两个菜出来安抚一下黑三郎。 这样想着,她就低头靠近黑三郎小声道:“高师傅应该已经将那鱼收拾好了,我去厨房看看,顺便给你弄点吃的怎么样?” 黑三郎顿时笑了,又露出他那可爱的酒窝来,看的青衣连害怕的心都去了两分。 “去吧,记得弄得好吃点。”黑三郎点了点头,又转头对素兮道,“你跟上。” 素兮闻言便对着黑三郎盈盈一拜,随后就一路跟着青衣去了厨房。 青衣一推开厨房门,就见一阵热腾腾的雾气迎面扑来。 于是青衣呀了一声猛地后退一步,随后定下神来,便伸手挥散了雾气,再探头往厨房深处一瞧,却见厨房里一片狼藉。 厨房里面的锅碗瓢盆扔的到处都是,灶膛里的火噼里啪啦的烧的十分热烈,火红的焰火几乎能融掉灶上的那口大锅。 满锅的水已经烧开了,这会儿正咕咚咕咚的冒着泡,无数蒸汽顶着锅盖不断飘逸出来,弄得整个厨房一片白雾蒙蒙。 而高师傅顶着一张臭脸,抱着胳膊站在灶边瞪着那口锅一动不动。 “高师傅,这是出了什么事情?”青衣十分诧异的走到高师傅身边,便问边用手挥散四周的蒸汽。 高师傅没有吭声,而是伸手揭开了锅盖示意青衣去看。 青衣不明所以,便用袖子掩了脸伸头去瞧大锅。 只见锅里的水都烧的只剩了一半,一尾赤红色的大鱼微微侧着身子歪在锅子里,仿佛觉察到了青衣的视线,它突然甩了一下尾巴,跐溜一下的在半锅沸腾的开水里转了一圈,嘴巴张张合合,显得十分精神。 “这不是那条鱼吗?”青衣吃惊的回头望着高师傅道,“高师傅你刚放下去的?” “哪里是刚下锅的。”高师傅磨着牙阴测测道,“火烤油炸水煮……我已经试遍了法子,它还是毫发未伤,后来我又用大锅连续煮到了现在,结果它还是活得好好的……这到底是什么鬼玩意儿?” “这鱼是枯木大师带回来的。”青衣见高师傅满头大汗,一脸执着,略低头想了想,就道,“我想定是我们没有用对法子,不如先熄火,当我回头向枯木大师问来了料理的诀窍,再告诉你怎么料理这条鱼可好?” 高师傅顿时拉长了一张脸,半响点头道:“那就这么办吧。” 说罢就舀了一瓢水弯腰将灶膛里的火扑灭了。 素兮自发自动的收拾起了厨房,待靠近那关了雪鹰的鸡笼子,原本安安静静的雪鹰忽然又不停扑腾起了翅膀。 “叫叫叫——叫了半天了还叫!”高师傅似乎忍受那雪鹰已有些时候了,这会儿听见那雪鹰又在里头不消停,就起身恶狠狠的拍了那鸡笼子一下,吆喝道,“再吵也不等过两天了,今天就料理了你!” 青衣皱了皱眉,只觉这雪鹰闹得有些不寻常,还未等她想出哪里不对,就见对面的素兮忽然伸手指了指外头。 青衣一愣,一转头只看见半掩的厨房门,其他什么也没看见。 倒是边上的高师傅偏头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道:“有人在吹哨。” “哪里……”青衣刚想说自己什么也没有听见,厨房里就响起了清亮的鹰唳声,一声声交叠在一起,在厨房里不断回响起来。 然后厨房门就被人猛的推了开来,惊得青衣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一转身就见方舟一脸严肃的站在那里,对着那不断发出鹰唳的鸡笼子眯了下眼睛。 “青衣小娘子。” “是。”青衣被方舟那冷厉的声音弄得有些紧张,忙捏紧了袖子平静道,“请问客官有什么需要?” “那里的鹰乃是我家阿郎所养的雪鹰,还请交还给我们。” “你说是你的,有什么证据?”高师傅不乐意了,立刻就刁难起方舟来,“拿出证据来证明这肉鹰是属于你们的,不然它就是我们客栈的。” “雪鹰爪子上有一个铜管,里头有刻字。”方舟镇定自若的答道,“你可以检查一下,上面刻有奇字。” 高师傅沉着脸将那只雪鹰倒提出来扒拉了一下鸟爪,末了黑了脸很是不情愿的将那雪鹰往方舟的方向一举:“你说对了,还给你。” 那雪鹰见了方舟,就不停的拍打翅膀可怜兮兮的咕咕直叫,待到高师傅松手,它便颤巍巍的飞起来,待停到了方舟的肩头就不再动弹了。 “多谢了。”方舟冷酷的对着高师傅点了下头,接着又转头对着青衣道,“我家阿郎说,方才是他病中冒犯了小娘子,还望小娘子不要放在心上,回头等他身子略好些,定会来亲自赔罪的。” 说完也不等青衣回答,他就带着雪鹰转身走人了。 “嘿,这个人的气息好生凌人,倒比那没用的书呆子更像个猎妖师啊!”高师傅若有所思的摸了摸头,嘀咕道,“怎么总感觉他身上隐约带了罡气一般,让我觉得瘆的慌。” 自顾自的嘀咕完,他又被锅里忽然冒出来的水花声吸引了注意力,于是又拿了一把尖刀臭着脸道:“我还真不信了,再试试!” 说罢徒手将那大鱼从滚水里捞了出来,继续挥刀杀起鱼来。   ☆、第44章 横公鱼7 鱼没有料理完,雪鹰也物归原主了,想起先前黑三郎一脸高兴的说要吃雪鹰,青衣就觉得有些头疼。 “只能用别的替代了。”青衣略想了想能做的菜谱,又在枯木大师的鱼篓子里翻了两条鱼出来交给高师傅料理,自己则另收拾了些猪肉先做了锅五花肉送去给黑三郎。 黑三郎吃着五花肉,看起来心情颇好的模样,青衣就忐忐忑忑的将雪鹰还给方舟的事情告诉了他。 果然只要有了好吃的,黑三郎就变得无比好说话起来,他只是掀了掀眼皮,淡淡道:“既然是他们的鹰,找上门来还了就还了吧。回头我另外抓一只回来你弄就好了。” 青衣心里一松,脸上就有了些笑意。 黑三郎又看了青衣两眼,然后笑着问道:“那鱼呢?可是收拾好了?” “还没有呢。”青衣照实答道,“那鱼不知怎么长的,一身铜皮铁骨,高师傅试遍了法子都没有成功,我正准备去问问枯木大师,该怎么料理才好。” “随你。”黑三郎无所谓的回了一句,继续飞快的吃完了最后一块肉。 放下筷子后,他又像是手痒了一般,抓起青衣肩头的一缕青丝把玩了半响。 青衣蹲在边上腿早就麻了,这会儿见黑三郎玩头发像是玩上了瘾,只得又忍了忍,待忍得实在是蹲不住了,她便可怜兮兮的对黑三郎道:“三郎……那个你能让我先站起来吗?” “我没不让你站起来啊!”黑三郎又拽了一下青衣的头发,笑嘻嘻道,“你只管站起来便是。” 青衣被拽了头发,一时吃疼的往黑三郎的方向凑了过去,只是她本就蹲的腿麻了,这一动那就是酸的疼的感觉一齐涌了上来。 青衣顿时稳不住身形,哎呦一声就一下就扑倒在黑三郎腿上。 黑三郎先是一愣,待看见青衣眼角含泪的皱了一张脸趴在自己腿上动弹不得,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感受到脸颊底下那略微震动的大腿,青衣顿时恼羞成怒的咬了咬牙,恨不得立刻爬起来狠狠敲一下黑三郎的脑袋。 但是她到底不敢,最后只是踉跄的站了起来,扶着桌子哭丧着脸揉自己的腿。 黑三郎也没有拦着青衣,任由青衣起身后站起来抖了抖衣摆,含笑道:“我出去一趟,你只管把鱼做好了,我回来吃。” 说完又哈哈笑着走了。 被留在原地的青衣一转头就见邻桌的客人在那里偷笑,立马就木着脸飞快的逃回了厨房。 及至戌时,外出的枯木这才回来了。 青衣听秀秀跑来报告说枯木大师回来了,便带着那条刺之不入,煮之不死的赤红色狮子头大鱼去找枯木。 谁知上了二楼才走到拐弯处,一个人忽然就从角落里跳了出来,一把勒住了青衣的脖子恶狠狠叫道:“臭娘们,你害得我好苦,看我怎么收拾你!” 青衣没有料到,好好儿的会蹦出来个莫名其妙的疯子劫持自己。 背后的那人用胳膊十分用力的勒紧了青衣的脖子,青衣疼的叫不出声来,挣扎间下意识就用手里的那条大鱼猛敲了对方几下。 那人像是不知疼痛一般,躲也不躲一下,兀自勒着青衣就往身后的房间里拖。 原本跟在青衣身后的素兮登时变了脸色,一脸煞气的朝着对方猛扑上去,也不知对方使了什么手段,素兮才堪堪靠近对方,就被一股力量一下子弹了出去。 青衣喉间疼的火烧火燎起来,混乱中只听见素兮惨叫了一声,然后就是身后那人阴毒邪恶的笑声。 “你也不过是只小虫子小老鼠,现在我只要稍微动一下手,就能把你碾死!” 青衣已经喘不过气来了,视野也变得一片朦胧,手里的鱼不知何时已经掉了,她紧紧抓住对方的胳膊,挣扎着要拉开对方的胳膊。 只是气力渐失,到底是无力反抗了。 眼看青衣就要昏死过去,忽然她觉得脖子一松,整个人顿时跌倒在地上,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啊啊啊。放开我,我要她给我陪葬——” 一个歇斯底里的声音就在身后不远处响起。 青衣终于缓过气来,先是心有余悸的猛地向前爬了几步,然后才回过头去看。 这一看让青衣都抽了口凉气,只见身后不远处,方舟正将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死死按在地上,边上是两个少年模样的书童,一人站在那里哭个不停,另一人蹲在被按住的人边上,手里端了一个青瓷瓶子,对着他急道:“阿郎,快张嘴,药来了。” “你滚开,我不吃药,我不吃药。”阿郎扭头怪叫道,“你们压得住我一时,压不住我一世,迟早我要还阳,迟早我要杀了那臭娘们——唔唔唔——” 方舟见阿郎此番发病更是不同寻常,阴狠毒辣至极,当下也不犹豫,直接强硬的板着阿郎的脸,捏开了他的嘴让小砚把药硬给他灌下去了。 阿郎狰狞的脸一下子又平静了下来。 青衣缩在那里,尤有余悸,身子还在不住的发抖,她呆呆的望着阿郎转头用那张惨白的脸对着自己抱歉的笑了笑。 “我又冒犯你了——真不知道该怎么赔罪——” “阿郎你没事吧?”方舟一让开,边上的书童慌忙将阿郎扶了起来,哭着道,“阿郎你吓死我了——” “扶我过去吧,咳咳——”阿郎咳嗽的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却还是如此吩咐道,“我要先道个歉——咳咳咳咳咳——” “晚点也是一样的。”方舟也不甚同意,接手扶住了阿郎劝道,“阿郎如今还是要先以身体为重。” “不——咳咳咳——扶我——咳咳咳——过去——”阿郎气短神虚的坚持,他咳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一句话下来身子已抖搂的不行了,似乎下一刻,他就会倒下去一般。 方舟无法,只得半扶半搂的将阿郎搀到了青衣跟前。 青衣白着脸又往后仰了仰。 阿郎神情温和,满怀愧疚的笑了笑,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灯光下散发出柔和的光晕,不知为何有些熟悉,让青衣当下就是一愣。 阿郎也是第一次近距离看清青衣。 面前的这个小娘子有着一头黑压压的青丝,柳眉如烟,明眸皓齿,只是脸色太过苍白,平时清冷的眼睛里此时满是惊惧,看起来十分的可怜。 这倒罢了,不知怎么,阿郎竟觉得这个小娘子十分的眼熟。 霎时间两个人就那么呆呆傻傻的望着对方一动不动,过了许久,又同时出声道。 “你……” “你……” “阿郎你怎么了?”一边的小书见阿郎神色有异,便担心的叫道,“是不是哪里又不舒服?” 被打断的阿郎和青衣顿时回过神来。 青衣想起方才那惊险的一幕,自是不敢在阿郎身边久待,急忙爬了起来。 不料才爬起来,身后又忽然冒出一双手搭在了她的手臂上,吓得青衣惊叫了一声。 “别怕,是老尼。” 一听见枯木的声音,青衣忙回头去看,果然见枯木就站在自己身侧,这才松了口气。 “方才老尼在房间里隐约听见动静,就出来看看,没想到险些出了大事。”枯木一脸担忧的望着青衣问道,“青衣你可还好?” “大师。”青衣一把抓住枯木的手强撑着理智道,“太好了你来了,我原来是要来问问怎么处理这鱼的。” 说着看了看自己的手,发现鱼已经不知所踪,顿时又一脸要哭不哭的模样急道:“鱼不见了。” “可是这条?”阿郎出声问道。 青衣和枯木闻声转过头来,就见那赤红色狮子头大鱼就在阿郎手里十分活泼的甩着尾巴。 青衣两眼一亮,待要上前,又有些不敢。 “咳咳咳——给你……”阿郎温和的微笑着,将鱼往青衣的方向凑了凑。 青衣见阿郎一副温和无害,虚弱不已的模样,心里的弦便松了松,又想起刚才他的书童已经给他喂了药,这才鼓起勇气上前接鱼。 不料青衣才伸手握住那鱼的身子,阿郎忽然就松开鱼反手死死抓住青衣的手不放。 “桀桀桀——你跑啊,你跑啊——”阿郎的脸忽然扭曲成狰狞的模样,恶狠狠的盯着青衣叫道,“我知你是他心头好,他杀了我,我就要拉你陪葬!” 方舟猛地沉了脸,他没有料到,药效消失的如此之快,看来再用药也没有什么作用了。 想起之前阿郎嘱咐他的话,方舟便不再犹豫,抬手就给了阿郎的后颈一记手刀。 阿郎呃了一声,顿时委顿在方舟怀里昏了过去。 青衣心如擂鼓的一下子缩回了手,飞快的退到了枯木身边。 枯木搂着青衣的肩无声的安慰一番后,又偏头盯着阿郎看了好一会儿,末了出声道:“这位施主怕是得了邪病吧。“ “大师你知道怎么治吗?”小书一下子抬起头满怀期待道,“大师求你救救我家阿郎!” “能救他的人不是我,而是青衣。”枯木微微一笑,又转头对着青衣耳语道,“你手里的鱼是横公鱼,素来是刺之不入,煮之不死,但你若以乌梅二枚来煮,不过一刻钟就可以食用了。横公鱼专治邪病。” “青衣小娘子,求你救救我就阿郎。”小书倒是实诚,一听说青衣能救阿郎,当下就跑去求青衣了。 青衣着实是被阿郎那动不动就发作的邪病弄怕了,恨不得他马上好了马上走人,听了枯木大师的话,她忙不迭就提着鱼跑去厨房用两颗乌梅炖煮起来。 后来鱼熟了,她也不敢自己过去了,还是委托枯木大师送去的。 “那位施主吃了鱼,那些个上了他身子的冤魂厉鬼都被驱赶出去了。”枯木回来就对青衣道,“老尼瞧着他起色一下子就好了很多,你现在无需担心他再犯病了。” 青衣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放下心来了。 末了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又犹豫的问道:“他这是彻底治好了吗?以后不会又复发吧?” “并非根治。”枯木微笑道,“老尼瞧着,那位施主天生体质如此,区区横公鱼,只怕也只能保他一时吧。” 看着枯木那艳丽的微笑,青衣不觉又感到心里有些打突,一种不祥的预感挥之不去。 而客栈的客人们则发现,门口那盏奇怪的骨架灯笼,不知何时又被点亮了。   ☆、第45章 姻缘签1 “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 哀戚婉转的歌声远远的传了进来,那吊得高高的唱腔里似乎浸透了伤感,颤颤巍巍的嗓音就像是秋日里的凉风,让听见这歌声的人不由得感觉心头一阵悲凉。 青衣站在大门口,对着那一望无尽的雪原发起呆来。 秀秀用手捂着脸,在雪地里不停的跳来跳去,当跳到了青衣身边的时候,她就一脸好奇的抬起头望着出神的青衣眨了眨眼睛。 那个哀婉的声音略顿了顿,曲调一转,又接着唱道:“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青衣姐姐,那个大姐姐唱的是什么啊?”秀秀年纪尚小,听不出那歌声里悲情,只觉得这个歌声让她有些难受,她郁闷的将自己踏在雪地上的脚印又踩了一遍,嘟着嘴道,“她一点都不觉得累吗?秀秀从昨晚上就听见她在唱了,唱来唱去就是那几句话,秀秀真的觉得一点都不好听!” 青衣顿时回过神来,见秀秀愁眉苦脸的果真是十分不喜这歌声,不由叹息的摇了摇头,轻声道:“你还小,不懂这些。这位客人,怕是心里苦的很……” 秀秀先是疑惑,然后忽然眼睛一亮,拍了拍手高兴的问道:“啊,我知道了,她是不是遇到负心人啦?” 青衣闻言顿时语塞,半响后无奈的一戳秀秀的额头笑道:“小小年纪,你知道什么是负心人?快别瞎猜了,跟我去厨房帮忙。” 秀秀顽皮的吐了吐舌头,就乖乖地跟着青衣进了客栈。 灶台上正炖了一锅肥嫩的小母鸡,浓郁的香气勾的秀秀口水滴答。 连续吃了几日老鹰鱼鲜,黑三郎终于又馋起以往吃过的,炖的骨酥肉嫩的香菇小母鸡来,于是青衣一早就收拾了几只炖上了。 “一二三四五六七——三郎哥哥吃三只,高叔叔吃一只,青衣姐姐和秀秀吃一只。”秀秀在边上煽火的时候,就留着口水不停的将那几只小母鸡数了好几遍,“书呆子和蛛娘吃一只……咦?” 将客栈里的人分遍后,发现多了一只小母鸡的秀秀就奇怪的抬头问正在舀汤的青衣道:“青衣姐姐,小母鸡多了一只呢!” “那是给客人的。”青衣微微笑道,“你不记得了?就是那位得了邪病的客人。” “啊,是他啊!”秀秀马上露出了愤愤不平的模样道,“干嘛给他小母鸡吃?他之前还欺负青衣姐姐了!” 青衣抿嘴笑了,低声道:“他是客人啊,客人点了菜,总不好不给吧?” 说着就将一只最小的鸡挑出来,和汤碗一起装在小篮子里递给秀秀道:“现在辛苦秀秀把鸡送过去吧!走的慢些,小心别摔倒了。” 秀秀颇有些不愿意的接了篮子,就这么一直撅着嘴出了厨房上了二楼。 “莫染红丝线,徒夸好颜色。我有双泪珠,知君穿不得——” 那个哀戚的歌声还在继续,秀秀经过那房门的时候,就听见那个声音顿了顿,再开口便带了哭腔又唱道,“莫近烘炉火,炎气徒相逼。我有两鬓霜,知君销不得——” 秀秀忍不住停下脚,凑到了那房门口探头探脑的张望了几下。 房间的门并未关紧,秀秀透过那一指宽的门缝望了进去,只看见一个身穿大红衣裳的小娘子倚在窗边,手上捻着根赤红色竹签子,正对着窗外那棵光秃秃的大树低声哼唱着悲歌。 她的红衣裳真是好看,如火如荼的宽大裙摆长长的垂在地上,两只鲜艳可爱的水鸭子在莲花底下紧紧挨在一起。 “小妹妹,你看什么呢?” 秀秀还在盯着那两只被她误当成水鸭子的鸳鸯看个不停,屋里那小娘子却忽然转了头盯着秀秀,声音飘忽不定的问道。 “啊——我——”秀秀偷看人家小娘子被逮了个正着,见那小娘子背着光,脸上一片晦暗不明,实在看不出喜怒来,便有些慌张的缩回脑袋,又想起手里的小母鸡汤,当即就将小篮子向前一举道,“我是来送小母鸡的!” “啊……”那个小娘子霎时一愣,沉默片刻就轻飘飘道,“多谢……” 秀秀提着篮子的手都举酸了,也不见那小娘子过来接,想了想就直接放在了门口,然后一溜烟就跑了。 青衣才端了小母鸡出来给黑三郎,就见秀秀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小猫一样慌里慌张的跑了回来,顿时纳闷道:“难道是那个阿郎又犯病了?怎么秀秀看起来这么慌张?” “那病秧子如今连喘口气都是勉强,怎么可能去吓秀秀?”黑三郎扯下一只鸡腿,随口道,“再说了,那丫头可你比强多了,见了妖怪都不怕。” 说着一边将鸡骨头咬的咔嚓咔嚓直响,一边就盯着青衣的眼睛笑个不停,像是嘲笑青衣平日里胆子小一般。 青衣差点没闹了个大红脸,又羞又气,难得也鼓了腮帮子狠狠瞪了黑三郎一眼。 正要出言反驳两句,又听见那女客人哀戚戚的歌声又传了出来。 这会儿又唱的不一样了,唱的是几句诗词。 青衣被那哀怨缠绵的歌声勾的心头寒凉,原本的恼怒一下就散了,却是无意识的低眉垂眼的流露出几分伤感之色来。 黑三郎原本还瞧着青衣神态鲜活,与平日大为不同,正是有些趣味,谁知被那新来的住客的歌声一引,一转眼就变得愁眉不展,情绪低落起来。 黑三郎只觉青衣这个样子,让他看着十分的不舒服,于是他就有些不高兴的丢了鸡腿去掐青衣的脸道:“做什么摆出这么一张□□脸来?看着都影响我胃口,我今儿个又没有欺负你,还不快把这个丑模样收回去!” 青衣正是伤感,忽然就被黑三郎用油腻腻的手掐了脸,只觉又疼又气,气过头反倒有些无力起来,情不自禁的磨了磨牙后,她想也不想的一把拨开黑三郎的手嘟囔道:“你不懂啦,女子们向来都对这样的曲调有些感触的,我只是个凡人,她又唱的那样好听,没感觉那才是奇怪呢!” 黑三郎被拍开了手却也不恼,盯着青衣甩开的那只手沉默片刻,末了什么也没说的又重新抓了一只鸡腿吃了起来。 “不过……那位客人自来了后,就不停的在那里唱歌,难道她不觉得累吗?”青衣没有注意黑三郎的沉默,兀自疑惑的问道,“你说她是什么妖怪呢?” “你怎么知道她是妖怪?”黑三郎挑了挑眉笑嘻嘻道,“她兴许就是个凡人呢!” “要是个凡人,这样连续唱上一天一夜,嗓子不坏了才怪呢!”青衣皱了眉用手帕擦了擦脸颊,又偏头细细听那人略带哭腔的歌声,情不自禁的叹息一声道,“不过不管是人是妖,她肯定都是为情所苦吧……” 黑三郎嗤笑一声,一口喝干了鸡汤,然后伸手将青衣手里的手帕抽了过来,随意擦了擦手上的油脂,一副大爷模样的抖了抖衣摆道:“她爱唱就唱,反正与我们无甚干系,不过你要留神,不要让她出来乱晃,若是她出来了,就马上把她赶回房间去。” “这是为何?”青衣奇怪道。 还是头一回听说不让客人出房门的,难道那客人带了什么疫病或是像那个阿郎一样随时都会发疯? “具体我也不知。”黑三郎皱了下眉,却没有说出原因来,只是叮嘱道,“日后便知,你照做就好。” 青衣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在房间里用完早饭的费书生拿着大碗从楼上走了下来。 这日来求画的女妖依旧排了一个长队。 只是今日费书生看起来十分的心不在焉,画画停停的磨蹭了一个时辰,却是连面前的女妖的脸都没有画好。 更奇的是,那些女妖也不着急,一个个就那么神色落寂的坐在那里发呆。 楼上那位客人还在百转千回的啼唱着,待唱道问世间,情是何物,几个女妖就抬袖掩了脸伤心的落起泪来。 如此看来,那女客的歌声当真是情真意动,竟能做到听者伤心,闻者落泪了。 只是大堂里一堆女妖在那里淌眼抹泪的,着实有些让人看着有些难受。 青衣想了想,深深吸了两口气后,就准备上楼去找那位客人略提醒两句。 她的歌声确实十分的动人心弦,平时偶尔听听当然很不错。但总是这么悲悲戚戚的曲子听下来,便是无情伤也要变成有情伤了。 待青衣走到那女客的房门外,就听见那歌声变得越发清晰起来。 不知对方是唱累了,还是觉察到青衣的到来,那婉转的歌声忽然就停了下来。 青衣伸手轻轻敲了敲房门,低声道:“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房间里先是一片寂静,然后一个轻飘飘的女子声音应道:“请进……” 青衣又深深吸了一口,这才缓缓推开了房门。 一个小娘子背对着窗户,正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 她穿着一身繁复的嫁衣,裙摆上是一副精致细密的鸳鸯戏莲图,那两只鸳鸯绣的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会从那裙摆上游出来一般生动自然。 青衣被那身嫁衣所惊艳,又顺着那嫁衣往上看去,见她戴着满是珍珠流苏和璎珞的凤冠,只是她那背光的脸有些晦涩不明,叫青衣难以分辨她此时的神情。 但在那凤冠霞光的映衬下,青衣还是隐约看到她脸颊上那两点铜钱大小的艳红喜妆。 这俨然是一副新嫁娘的装扮。 青衣一时看呆了,半响没有想起自己是为何而来的。 房间里霎时一片寂静。 “你要求支姻缘签吗?” 恍惚中青衣听见那位新嫁娘忽然这么问自己。   ☆、第46章 姻缘签2 见青衣未有回应,那位新嫁娘就慢慢抬起手,朝着青衣的方向露出了她握在手里的那把朱红色签子。 “你要求支姻缘签吗?”新嫁娘声音飘忽的再次问道。 “我……”青衣盯着她手里的那些签子蹙起眉,一时有些迟疑。 不能怪青衣太过小心了,最近她连续遭遇了几次惊险,若再不长些记性,那便是真傻了。 那新嫁娘装扮的女客本身就有些古怪,她自来了客栈,就日夜不停歇的唱歌,唱的还都是哀怨缠绵的悲情曲子,怎么想都是心有郁结的鬼怪之流。 再者,那些签子瞧着也不寻常,仿佛被人不断摩挲过一般,每支签子看起来都十分的光洁,朱红色的签身散发出温润的红色微光来。那种红色微光青衣难以描述,只觉那种红色就像是会不断舞动晕染开来的霞光,让青衣眼里再看不见其他颜色。 “你要求支姻缘签吗?” 那新嫁娘的声音也像流云雾霭一般飘渺,但是青衣却忽然感觉背后一寒,霎时就从那四处弥漫的红色中惊醒过来。 然后她就发现那新嫁娘就站在自己不远处的地方,而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对着她手中的签子伸出了右手。 那把朱红的签子此时就在自己手下,若是她回神再晚些,只怕已抽了一支签了。 青衣一下缩回了自己的手,咽了口唾沫有些后怕的退了一步,又似有所觉的回头去看身后,果然见素兮站在自己身后。 素兮见青衣清醒过来了,便伸手一指楼下,微微动了动唇,无声的说了一句话。 青衣却是了然的点了点头,道:“原是有客人找我,那我马上过去。” 说完又顺势回头对着那新嫁娘面无表情的欠了欠身道:“打扰了客官的休息,当真是十分抱歉,还请客官不要放在心上,若是需要什么,只管吩咐其他的小二便是。那么,请继续休息吧……” 说罢就快步退到房门外,顺手就要将房门关上。 那背着窗子站着的新嫁娘依旧保持着递签子的姿势,见青衣离开,便轻声道:“你不求姻缘签了吗?” 青衣关门的手霎时一顿。 “我并无姻缘可求。”青衣低声答了一句,接着不再多看那新嫁娘一眼,将房门关上了。 房门关紧的那瞬间,一阵低泣声透过门板传了出来,然后那带着哭腔的歌声再次响了起来。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青衣无奈的叹息一声,踏着那哀乐走下楼去。 途中她略扫视了一下大堂,就见大堂里那群女妖的情绪这会儿已是缓过来了,也不淌眼抹泪了,而是三五成群的在那里窃窃私语起来。 反倒是那费书生眼眶红红的在那里奋笔疾书,两个女妖一脸惊艳的凑在边上看他画着画儿。 青衣颇有些好奇的望了一眼,见那白纸上绘了一个纺纱的美人,模样身段儿与蛛娘颇为相似。 她略想了一下,就知费书生这画里的人就是他遍寻不着的绩女,又见费书生面有伤感,眼眶都红了,便又皱了眉。 那新嫁娘装扮的小娘子再唱下去,这书呆子怕是要得相思病了。 “书呆子你这会儿可是不用画画了?”青衣脚下一转,先走到费书生跟前按住那画纸冷着脸道,“若是无事便去马厩刷马吧!” “小生……”费书生闻声抬起头来,见青衣盯着自己的眼睛直皱眉,顿时反应过来,急忙放下画笔,偏头抬袖揉了揉眼睛有气无力道,“小生马上就去……” 边上的两个女妖抬起头来一瞧,这才发现费书生眼儿红红的,霎时惊讶的相互看了一眼道:“哎呀,大人你哭了?” “没——没有……”费书生慌忙转身躲开女妖的视线,连连摆手否认道。 “明明就是哭了嘛。”女妖不知费书生此时已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了,犹一脸惊奇的跟着绕过去指着费书生的脸道,“你看眼睛都红了!” “唉——”费书生闹了个大红脸,当下就抬袖挡住脸转头就向门外冲了出去。 众女妖纷纷忍俊不禁的掩嘴笑了起来。 结果没笑几声,楼上那歌声一转,又拉长了声音咿咿呀呀的唱起了长恨歌。 歌声缠绵悱恻,如怨如诉,声声动人心弦。 听见歌声的女妖们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去,眼中已是滴下泪来了。 一时间大堂里又是一片低泣声,弄得那些男客们都不敢大声说话了。 青衣见此也不好受,复又抬头望着那新嫁娘的房间发起愁来。 “青衣。” 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在后方响起。 青衣闻声回头,就见右后方站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他穿着一身青蓝色的长衫,衣摆至腰间活灵活现的绣了一条小小的蛟龙,摇头摆尾的好不威风。 青衣先是一愣,随即犹豫的抬头一看,果然瞧见了雷腾那张冷硬坚毅的脸。 雷腾见青衣回头看自己,顿时面皮微动,努力半响,到底没能如愿的露出温和的表情来,末了只得垂了头,低声道:“我已收到了你给我发的信,就带了你要的东西过来了。” 说着就伸手从自己宽大的袖子里不断地往外掏东西。 青衣没有听明白,看着雷腾先是拿出了一筐子腊肉,再是一篮子烧饼,便一头雾水的张了张嘴,迟疑道:“我并未给你发什么信件啊?” 雷腾手上正拿着几个油纸包,听了这话就随手把纸包放了下来,然后抬手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摸出了一张雪花白信笺,递给青衣道:“这不就是你委托青鸟送来给我的信吗?” 青衣一脸莫名的伸手接过信笺,待到她定眼一看,只见信笺上龙飞凤舞的写了几行字。 “兹启者,速携信中提及之物来客栈,腊肉火腿、大郎烧饼、梅菜扣肉饼、蜜浸金丝枣、绿豆糕、豌豆黄……青衣当翘首以盼,望从速采办……”青衣念着念着,只觉通封信念下来,却只是一大串吃食的名称,待念到末尾,点明自己十分期待对方的到来,已然念出两分火气来了。 她捻着信笺的手不自觉抖了抖,磨着牙忍气道:“此信并非出自我手,看这字迹粗犷豪迈,定是出自男子手笔,待我问过客栈的人,找出写这信的人来,届时我们再说个明白。” 雷腾看着青衣递还给自己的雪花白信笺顿时傻了眼,当初他接到这信的时候,又是激动又是忐忑,不但马上去采办了信中一切提及之物,为了博得佳人一笑,他还听了那店家的劝,将整个店铺的蜜饯糖果都一股脑儿搬了来。 结果这信压根就不是人家写的! 雷腾魂不守舍的接过那信笺,薄薄一张纸而已,入手却宛如千钧之重,原本那旖旎悸动的心情早已不知飞哪儿去了。 雷腾原本就外形严肃刚毅,此时情绪低落,更显气势凌人。 站在他对面的青衣越发觉得他有些吓人,又不自觉的悄悄往后挪了挪,弱弱道:“既如此,客官你还是先把这些东西收起来吧。” 雷腾沉重的点了点头,心不在焉的将方才掏出来的东西又一件件揣回到袖子里去。 青衣正默默的看着雷腾收着东西,一个高壮的人影忽然从边上跑了过来,就那么大刺刺的往青衣和雷腾之间挤了过去,唬得青衣猛地向后退了几步。 待青衣细瞧,就见挽着衣袖的高胖高师傅正堵在雷腾跟前,一手拉住那腊肉框子不放,一手用力拍了怕雷腾的肩哈哈笑道:“哈哈哈,你来了啊,看来东西都带过来了,干什么收起来啊?快拿出来我瞅瞅,要是成色不好,也好让你马上带回去,不然让你来回跑,多不好意思啊!” 青衣顿时咋舌,感情是高师傅写的信? “这信是你写的?”雷腾也黑了脸,一下就将那信笺戳到高师傅面前,硬邦邦的质问道。 “对啊,就是我写的。”高师傅乐颠颠的拿起一根腊肉嗅了嗅,满意的点了点,似对这闻起来咸香非常的腊肉十分满意,于是他笑呵呵的再次拍了拍雷腾的肩,又回头对青衣道,“青衣你不是最喜欢折腾好吃的么?前几日我听见你嘀咕吃肉吃腻味了,就麻烦青鸟带了信给雷腾,让他帮忙采购。有了这么些好东西,回头你又能弄新花样出来了。” 青衣见高师傅兴奋的恨不得扑倒在那框子腊肉里打滚,完全没有发觉自己没有在信笺上署名,从而导致雷腾误会的这件事,鼓着眼睛瞪着高师傅半响后,才深深呼吸一下,淡淡道:“既然如此,那高师傅就清点一下货物,我去厨房准备。” 说罢毫不犹豫的转身去了厨房。 雷腾巴巴的瞧着青衣走远了,原本期待的笑容连个影儿都没有,又兼闹了乌龙,在青衣心中的印象怕是更不好了,顿觉一腔热情被冷水泼了个透心凉。 他蔫蔫的将袖子里的东西摆了半个大堂后,连高师傅备好的货款都未接,就那么顶着张生人勿进的脸出了客栈。 “嘿,不要银子?”高师傅见雷腾头也不回的就这么走了,就纳闷的咂了咂嘴,转头又高兴的将银子收了起来,喜滋滋道,“不要那就我收了,正好攒点私房钱,哈哈哈!” 一出客栈,雷腾就恢复了长长的龙身,在空中飞了不到五里,猛然想起那店家说的小娘子最喜欢的蜜饯糖果还在百宝袋里没有拿出来送给青衣,想了想又折了回来。 因知道青衣已去了厨房,于是他并没有回大堂,就在客栈外围停了下来,然后转动硕大的龙头,去寻厨房的所在。 那不曾停歇的婉转歌声又传了过来,抑扬顿挫的唱道:“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 雷腾霎时心头一颤,抬起头围着客栈游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了那新嫁娘的窗前。 倚在窗边的新嫁娘停下歌声,平静的望着窗外那颗硕大的无角龙头,然后她抬起手将那把朱红色的签子往前一递,轻飘飘的问道:“你要求支姻缘签吗?” “……”雷腾沉默片刻后低声道,“求了签,就可以知道我和那个人的未来姻缘如何吗?” “可以。”新嫁娘的声音就像是烟雾一般飘忽不定,她松开手,让那些竹签自由的漂浮在空中,道,“选一支吧,你选中哪支,哪支就是你的姻缘签。” 朱红色的签子在空中发出朦胧的红色微光来,宛若不断舞动和晕染开来的霞光。 雷腾意识混沌的抬爪按住了一支签,然后他就听见那新嫁娘深沉的叹息一声,道: “原是二三签,世间又多了一个痴人啊——”   ☆、第47章 姻缘签3 费书生举着鬃毛刷子,费力的给一匹枣红宝马刷毛。 不知是嫌弃费书生的手艺,还是觉得急着出去好好跑上一圈,马儿一直在那里打着响鼻,并时不时的原地踩踏几步,显得有些焦躁。 心不在焉的费书生一边刷毛,一边忧愁的叹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不知她什么时候会来客栈呢?” 马儿兀自喷着鼻息,极为不安的刨了几下前蹄,忽然昂起头,咴咴的大声叫了一声。 像是被枣红宝马的焦躁感染了一般,整个马厩里的牲口都开始不安分的撞起了栏门,此起彼伏的叫声顿时响了起来。 费书生回过神来,慌忙丢下刷子,很是无措的摸了摸枣红马的脖子,急道:“怎么了怎么了?莫不是小生下手没个轻重,弄疼了你?吁——” 枣红马猛甩了一下头,嘶叫着高高扬起前蹄,一下就将近身的费书生撞在了地上。 “这是怎么了——”费书生顾不上疼,连滚带爬的从地上爬起来,见红枣宝马已经在马厩里不停的小跑起来,自己根本就安抚不下来,就愁眉苦脸的叫道,“这可怎么好?小生不会驯马啊……” 他急的原地转了两圈,忽然想起高师傅常与牲口打交道,定有办法让这些牲口镇静下来。 于是他不再犹豫,忙转身往外头跑去。 谁知才跑到马厩门口,就见门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堵高墙。 那墙壁上嵌满了青蓝色的瓦片,鳞次栉比的犹如鱼身上的鳞片一般,正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费书生停下脚步,心中疑惑,待要伸手摸上一摸,就见那堵厚实的墙壁发出嗖的一声,一下子就从门前滑了过去。 未等他反应过来,那墙壁已矮了下去,最后拖着一条大如磐石宛若鱼尾的尾鳍从自己的眼前游了过去。 费书生一时傻了眼,无声的张了张嘴,却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接着他两眼一翻,登时昏了过去。 雷腾耷拉着脑袋,慢吞吞的游到了厨房后门。 和平时一样,此时的厨房后门仍是紧闭着的。 雷腾将头抵在雪地上,无意识的发出低低的一声龙吟,心中十分纠结该怎么叫青衣出来。 贸贸然敲门叫青衣的话,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太莽撞而讨厌自己?还是等在这里,等她出来?不对不对,天气这么冷,外头除了雪和光秃秃的树什么也没有,她肯定不会出来的…… 但是她总得挑清水用吧?所以说还是会开门出来一下下吧? 不过她很害怕自己的样子,一开门就看见自己会不会吓坏了? 唔——不如自己先躲起来,只把蜜饯糖果放在门口,这样青衣开门既不会害怕也能马上看见它们了。 自觉想到了好办法的雷腾一下子仰起头,抬爪就在自己的鳞片底下挠了挠。 蜜饯糖果都在他的百宝袋里头,只是这会儿他是龙身,爪子不如手好用,他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才把那小小的百宝袋从鳞片底下勾了出来。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厨房的后门开了。 嗅到了青衣的气息的雷腾顿时慌了起来,前爪一个轻颤,那百宝袋的绳子被抖了开了,顷刻间,一堆的蜜饯糖果就那么骨碌碌的从袋子里滚了出去。 客栈外霎时就下起了蜜饯雨来。 这可苦了刚好从门里走出来的青衣了,这些从雷腾百宝袋里掉出来的蜜饯糖果,就那么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她的身上。 “哎呦好疼——” 青衣没有想到,她不过是要开门透个气而已,就莫名其妙的被从天而降的不明物砸了脑袋,疼的她连忙抱头连声痛呼。 跟着她身后探头探脑的秀秀却是眼前一亮,拍着手高兴的叫起来:“啊——青衣姐姐,你看你看,好神奇啊,外面正在下蜜饯雨呢!” 青衣只觉自己似乎已被砸出满头的硬包来了,闻声就皱着脸往地上一瞧,果真看见了一地的话梅、甘草杏、蜜枣、山楂等各类的蜜饯。 她还瞧见几个细绳散开了的油纸包散乱的躺在一地的蜜饯之中,微微敞开的纸包里是糖冬瓜、瓜子、杏仁等物。 秀秀哇哇叫着就跑出来了,连蹦带跳的开始在地上捡起了蜜饯,她没有地方装,就把自己的裙摆提起来当做了大篮子,开始拼命往裙摆里装蜜饯,一边装一边对青衣叫道:“青衣姐姐,快一起捡蜜饯,蜜饯可好吃了!” 青衣正奇怪这些蜜饯糖果打哪儿来,也不知这些蜜饯是不是可以放心使用,未等她开口阻拦,就见秀秀高兴的都快飞起来了,一路捡蜜饯已跑出去老远了。 秀秀年纪尚小,青衣不放心让她一个人跑的太远,忙跟了上去。 刚走了没几步,视野里就出现了雷腾那庞大的青蓝色龙身。 青衣心底一个咯噔,脚下一顿,然后慢慢的抬起头向上望去。 蛟龙那满是骨刺的硕大龙头正一动不动的停在她的头顶,就像是一尊雕像一般,纹丝不动,唯有那两对长长的龙须,在寒风中微微飘动着,以示这头蛟龙还是活物。 “……客官你怎么不从大门进客栈……“青衣压住害怕,僵着脸问道,“来厨房后门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我……”雷腾懊恼的垂下头,几乎不敢去瞧青衣的眼睛,吞吞吐吐的解释道,“我本来是来给你送蜜饯糖果的……谁知道百宝袋没有扎严实……有没有砸伤你?都是我的不是,对不起……” 说着说着,雷腾的声音越发细微起来,饶是站在他跟前的青衣都有些听不清了。 青衣抿着嘴木着脸,默默地将雷腾看了好一会儿。 雷腾觉察到青衣在观察自己,更是紧张的连尾巴尖都僵直了,立马绷紧了爪子鳞片一动都不敢动的矗立在那里,心如擂鼓的接受青衣的探视。 青衣发现身形庞大的雷腾明明长了一副生猛凶悍的模样,此时却一动不动的趴在雪地里头,长长的尾巴别扭的歪在那里,连尾巴尖都绷得紧紧的,而他那双堪比大灯笼的碧色眼睛,盛满了忐忑和紧张,就那么巴巴的望着自己。 青衣与雷腾那双眼睛对视片刻,突然心中一亮,猛然明白了什么。 莫非…… 就在雷腾紧张的几乎克制不住要在鳞片上凝聚雷电的冲动的时候,才听见沉默许久的青衣舒了一口气,平静道:“我并无大碍,多谢你的礼物。” 雷腾闻言喜得心口狂跳不止,情不自禁的摇了摇尾巴,生生将那一片的积雪刮掉了一层。 “青衣,你可喜欢蜜饯?要不要我再去买一些,这些都掉地上了,我去重新买一些吧?”雷腾满怀期待的这样说道,说话间就直起身子作势要起飞直奔人间。 “不用了,这些就够了。”青衣弯腰将那些油纸包捡了起来,细细看了眼,这才抬头对雷腾轻声道,“多谢你了。以后你来客栈,还是请直接从大门进来吧。” “好好好,我一定从大门进。”雷腾忙不迭点头答应,又有些羞涩的看了青衣一眼,半响磨磨蹭蹭的低声道,“那——我先回家了,明天再来……” 说罢不等青衣回答,就慌里慌张的窜向了天空,飞快的飞走了。 青衣被雷腾激起的疾风吹得差点站不稳,等到风停了,就见秀秀一身雪的提着裙摆哭着跑回来道:“青衣姐姐,秀秀的蜜饯全都被风刮跑了,秀秀捡了好久的,现在就只剩这么点了……” 她边哭边把裙子里的蜜饯露出来给青衣看。 青衣摸摸秀秀的头,将手里的那几个油纸包递给她,失笑道,“哭什么,这些不是?都给你吃了,所以快别哭了。” 秀秀抱着油纸包高兴的不得了,马上就破涕为笑了。 “真是……叫人不知道怎么说好……”青衣望着雷腾离去地方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别是我想歪了吧……” 纠结了好一会儿,自觉想太多的青衣决心将自己的发现先丢一边,然后就带着秀秀回大堂了。 枣红色的宝马终于安静了下来,它慢慢踱步到昏迷中的费书生身边,低头对着费书生的脸洒了几阵鼻息,费书生似有所觉,在寒风中猛地打了个哆嗦后,就一下醒了过来。 “小生这是怎么了?”费书生挣扎着站了起来,只觉脑子里一片空白,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一阵寒风吹过,在雪里躺了半天的他衣衫半湿,顿时冻得打了个寒战,忍不住抱住自己哆嗦道:“罢了罢了,寒风冻死我,小生还是先回房换身衣裳吧……” 抖着手将马牵回马厩里,又关好了门,他这才一步一个深印的往客栈大门的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他就见地上明晃晃的躺着一物,定眼一看,却是支朱红的竹签。 那签子在日光底下散发出迷人的红色微光,引得费书生不由自主的弯腰捡了起来。 然后他看了看签身,见上头极为精细的刻了一句话。 第二三签:只一点故情留,直似春蚕到老,尚把丝抽。 费书生将这签文在心底默默念了一遍,恰巧那唱歌的女客婉转的歌声又传了过来,歌中唱道:“春蝉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歌声与签文遥相呼应,引得费书生心中一动,忍不住脚下一转,朝着那歌声的方向走去。 那个新嫁娘此时就坐在窗外那棵光秃秃的大树上,葳蕤的绣花鞋在半空中轻轻晃荡着,她的右手里抓了一把朱红色的签子,左手则只捻了一根红签,正一下一下的打着节拍。 “小娘子你快下来,上面太危险了!”费书生见状一时情急,竟没有觉察到对方的诡异之处,慌忙上前劝道,“这树这么高,你怎么上去了,还请快下来吧!” 新嫁娘闻言就停下了歌声,低了头去看树下的费书生,然后她轻飘飘的问道:“你要求支姻缘签吗?” 费书生顿时一愣,不等他拒绝,就见那新嫁娘右手一扬,那把红签子霎时间就那么铺天盖地的朝他飞了过来。 然后是漫天红光。   ☆、第48章 姻缘签4 费书生措不及防,闭紧眼下意识就抬袖乱挥了几下,只听见噼里啪啦的一阵乱响过后,周围再无其他声响。 新嫁娘那飘渺的声音忽然在耳边轻轻道:“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君心未定,前程不明,不若弃旧从新,方可坐实了这二九签……” 费书生闭着眼跟着对方将这句诗反复念了两遍,然后猛地睁开眼急道:“这签文莫非是说小生与绩女的姻缘吗?” 谁知他睁开眼后,却发现那树上空无一人。 环佩叮当的声音在身后渐渐远去,费书生急转回身,却只瞥见一角红艳艳的嫁衣裙摆一闪而过,然后飞快的消失在那墙壁拐角处。 费书生再不多想其他的事,当下就拔腿朝着新嫁娘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不想那新嫁娘脚程极快,待费书生气喘吁吁的跑到拐角处,早已瞧不见她的背影了。 “当真是奇怪……”费书生扶着墙难以置信的来回张望了几回,见雪地里头除了自己奔跑时留下的那一串凌乱的脚印外,再无其他痕迹,当下一个激灵,忍不住抬袖拭了拭额上的冷汗哆嗦道,“不不不,不可能没有脚印的,如此看来,小生定是在做梦,定是在做梦……” 说罢又拔腿急急地朝着客栈的大门跑了过去,边跑边在那里混乱的碎碎念着,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 大堂里,青衣正在给客人结账,忽然就见书呆子一身狼狈的从外头撞了进来,看起来魂不守舍的很,连等着画画的女妖们叫他,他都没有回应,一进门就神色惊慌的直往二楼奔去。 几个女妖霎时一脸奇怪的相互看了看,又齐齐露出了迷茫的神情。接着其中一个女妖忽然眼睛一亮,伸手就对着地面勾了勾手指。 一根朱红色的签子被这女妖用术法勾了过来,其他女妖见状挤过来细细一瞧,见这支竹签通体光亮,上有刻字,字体娟秀,似出自闺阁女子之手。 发现红签的女妖就轻声念道:“五六签上上永老无离别,万古当团聚。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 “这不是姻缘签的签文么?还是支上上好签!”另一个女妖惊喜道,“我此前听骨女提过,人间有月老祠、观音庙,内有设签箱签筒,凡人男女皆会平心定气,诚心叩拜念咒后,再在心中默念其欲求的姻缘,然后摇出一支签来,接着再掷爻三次,然后观礼的庙祝就会根据求签之人的签文和掷爻,为其解签……” “啊,听起来好像很有趣的样子,我也想求求看。”女妖们纷纷露出了向往的神情,复又凑在一起将那支姻缘签瞧来看去的。 青衣站在柜台后面,并未瞧见女妖们捡了一支古怪的姻缘签,只是见费书生行事有异,便略皱了皱眉,偏头盯着大门暗道,莫不是外头出了什么事情? 正寻思着,那边与素兮一道儿收拾桌子的秀秀咋咋呼呼的跑了回来,扯了扯青衣的袖子叫道:“青衣姐姐你看,那个总是唱歌的姐姐出来啦!她的衣裳真好看!” 青衣闻言先是一愣,再是一惊,跟着抬头一看,果然瞧见那个身着凤冠霞帔,宛若新嫁娘般的小娘子此时就立在大堂的正中央,顿时回头对着秀秀失声道:“她怎么出来了?” 秀秀天真的歪了歪头,老老实实道:“不知道……刚才我看见她从门外进来的,就跟着书呆子身后!” 青衣细思极恐,不知不觉已出了一身冷汗,复又转头去看那新嫁娘。 她的嫁衣在灯光下还是那么鲜艳精致,葳蕤的刺绣反射出些许亮光,与她头上那顶凤冠遥相呼应,看起来华美非常。 虽然那身新嫁娘的装扮是如此的出众夺目,但青衣的视线却还是不由自主的胶缠在她的脸上,无法挪开。 即便是在灯火通明的大堂里,那个新嫁娘的脸却还是像之前青衣瞧见的,背对着阳光的时候一模一样,整张脸一片晦暗不明,让人难以分辨她此刻的神情。 青衣记起了黑三郎说过的话,他说若是这位新嫁娘从房间里跑出来了,就必须将她赶回房去。 只是这位新嫁娘看起来好生诡异,青衣一时有些不敢上前。 谁知她才犹豫了一下,那边那几个女妖就已经一蜂拥的围了上来,一脸惊奇的将那新嫁娘围着了正中央。 “哎呀,你看她手里好多姻缘签。”那捡到了姻缘签的女妖指了指新嫁娘的右手,雀跃道,“不如我们也玩一玩抽姻缘签吧?” “好啊好啊!”其他女妖皆兴奋的拍手附和道,“我们也学凡人求个姻缘好了!” 青衣见那新嫁娘并无推诿拒绝之意,反而配合的抬起手将那把签子递到其中一位女妖面前,轻飘飘道:“一支姻缘签,便是一段姻缘,你若抽中了哪支,哪支便是你的姻缘签……” 她的话音未落,那些个女妖已是亟不可待的伸手去抽签了。 约莫是抽到了好签,那些个女妖皆是一脸笑意的握着自己抽到的姻缘签看个不停。待看完了自己的签文,又满面好奇的偏头去瞧身边的女妖的签文。 那新嫁娘松开手,任由那一把姻缘签四处乱飞,然后拍了拍手抑扬顿挫的唱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君子有援勤之桃,淑女无投梭之拒——” 众女妖听了她的歌,先是微笑着互相对视了一眼,接着不约而同的一抖长袖,就踏着歌声开始翩翩起舞了。 新嫁娘面容晦暗,歌声婉转动听。 在座的客人们也不再说话了,纷纷露出了悦色,就着女妖们的舞蹈喝起了小酒,更有甚者,一时兴起,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几个跃步就加入了舞蹈阵营中。 一时间客栈里是歌舞升平,一派欢喜愉悦的气氛。 但是青衣见了此情此景却是十分的不安,因为她隐隐感觉那新嫁娘虽然唱着吉祥的歌词,那声调却总是似有若无的夹着些许哀戚和失望。 再者,那新嫁娘虽然站在那里一动未动的唱着歌,那些朱红色的签子却在不停的飞来飞去,时不时的就窜到了坐在大堂里的客人们面前。 那些签子在灯光下散发出朦胧的红色微光,宛若不断舞动并晕染开来的霞光一般,让看见它的眼里再看不见其他颜色。 然后青衣就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原本无意抽姻缘签的客人们被那诡异的红光所迷惑,一个个不由自主的伸手选了一支姻缘签。 随着歌声的继续,客栈里的大部分客人都已抽了一支姻缘签,但是那新嫁娘歌声里的失望却越发明显起来。 她仿佛不需要亲眼去看,就能把那些客人们抽到的姻缘签尽数洞悉明了,并一一唱出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又对那些被抽出来的姻缘签感到十分的失望。 那种失望化成哀伤,在她的歌声里被表现的淋漓尽致,原本还欢笑着跳舞的女妖们被这种透骨的哀伤所感染,很快就停下了舞步,就那么抬袖掩着脸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青衣再不能犹豫了,咬了咬牙从柜台后走了出来,并快步走到了那新嫁娘跟前,低声道:“客官还请回房去吧,你今天已唱了一天了……着实有些影响其他客人了!” 新嫁娘顿时闭上了嘴,那环绕不绝的歌声顿歇。 青衣攥紧了袖口,想起前头黑三郎并未提过这新嫁娘是否危险,只是道不能让她出房间。 当时尚不知缘由,现在见了此情此景,青衣哪能还不明白,她出现在大堂不过是半刻钟的功夫,就用那些古怪的姻缘签蛊惑的众妖一一抽了支姻缘签。抽了签也就罢了,不知道为什么又唱那么些哀怨的曲子,弄得整个客栈的客人都情绪低落,纷纷哭哭啼啼起来了。 再放任她在外头待下去,只怕整个客栈都要变成痴男怨女的集中地了。 心中百转千回之后,青衣越发冷了脸,一副冷冰冰的模样的紧盯着新嫁娘不放,同时冷声道:“还请客官不要让我们做伙计的为难,若要唱歌,还请回房去唱吧,好歹有堵墙,也能隔些音。” 那新嫁娘却好似没有看见青衣的冷面,兀自沉默半响,然后声音飘忽道:“你要求支姻缘签吗?” “不需要!”青衣咬了咬牙,再次斩钉截铁的拒绝道,“我已说过,我并无姻缘可求。” “如何会没有姻缘可求呢?”新嫁娘偏了偏头,然后缓缓抬起她的右手。 原本游离在大堂各处的姻缘签霎时间如飞箭一般齐刷刷嗖的一下飞回到新嫁娘的手里。 “但凡一个小娘子,若非天命注定,又如何会没有姻缘呢?”新嫁娘握紧了那一把姻缘签,轻飘飘道,“我已看见你的姻缘线了,你的姻缘已经到了。”   ☆、第49章 姻缘签5 那瞬间,那条身形庞大却僵硬着尾巴,并用忐忑紧张的眼神看自己的凶恶蛟龙从青衣的心头一闪而过。 她还清晰的记着他那双碧色的眼睛,就像是略深处的湖水,意外的清新悦目。 若是姻缘已近,难道说的是那条蛟龙?青衣不敢确定。 新嫁娘将那把姻缘签举到了青衣面前,用那种飘忽不定的声音继续说道:“你不想看看你未来的姻缘到底如何吗?只要求支姻缘签,你就能马上知道了……” 周围的那些女客见状也是一边在那里拭泪,一边劝道:“青衣你就抽一支呗,不过是支姻缘签,你随便抽上一支就好了。兴许刚好抽了一支好签,然后你的姻缘真的会被勾来呢?” 话音未落,整个大堂的客人顿时齐刷刷的全都转过头来紧紧盯着青衣,他们个个都手捻着一根红色的姻缘签,对着青衣露出了露骨的催促神情。 青衣猛然觉得他们那毫无温度的视线就像是难以计数的无形手掌,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不断的推挤着她,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若我求了姻缘签待又如何?”青衣勉强保持住面上的镇静,直视新嫁娘的眼睛问道,“我若不求又待如何?” 新嫁娘闻言沉默片刻后,轻声道:“你若求了,你就能得到属于你的姻缘签,你若不求,你未来的姻缘自然是不得而知了……” 这话听着反倒让青衣觉得安心不少。 看着那把被摩挲的光洁无比的姻缘签,青衣轻轻吁了一口气,然后对着那新嫁娘淡淡道:“我知此次我若不求上一支签,你定然是不会罢休的,是也不是?” 新嫁娘握紧了那把姻缘签,默默的点了点头。 “既如此,那我就求上一支姻缘签吧。只是——”青衣脸色一沉,对着新嫁娘凛然道,“待我求完了签,客官须得马上回房去。如何?” “好……”新嫁娘飘飘然应了一声,又如同催促一般,将那把姻缘签往青衣面前举了举,声音里隐隐期待道,“我知你有个好姻缘,定是能抽到那支好签……” 青衣莫名其妙的瞥了她一眼,然后抿紧了唇,伸出手去够那姻缘签。 所有的姻缘签咋一看都一模一样,同样的长宽大小,同样的散发出红色的微光,整整齐齐的被握在新嫁娘的手里。 那么,自己是应该想着那蛟龙试着抽一支,还是什么也不想的光期待那不知系于何人的未来姻缘呢? 不论是哪一个选择,细想都不那么靠谱就是了。 纠结的青衣将手悬在半空中,盯着那些姻缘签开始犹豫不决。 “怎么还不抽?”黑三郎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身侧。 青衣闻声顿时眼睛一亮,忙转头求救一般的去看黑三郎,低声道:“你可回来了……” “唔,回来了。”黑三郎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应了一声,然后又一脸好奇的盯着那把姻缘签,笑眯眯的催促青衣道,“其他先不论,你先抽一支签吧,正好我也看看……” 青衣着实想不到连黑三郎都会好奇自己会抽到什么签,一时就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愣在了那里。 站在一边的黑三郎见青衣久久没有动手,像是等的不耐烦了一般,当下啧了一声,就伸出自己的手,直接搭在青衣的手背上再往前轻轻一推。 青衣只觉被黑三郎按住的手背霎时一麻,紧跟着右手向前一下子就重重的压在了那一把姻缘签上。 手心里传出一阵微微的钝痛感,青衣下意识就要收拢手指。 新嫁娘那张晦暗不明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惊喜的神情,几乎同时间松开了自己的手。 朱红色的姻缘签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除了青衣手底下那支签,其他的眨眼睛就四处飞散开来。 青衣一脸迷茫的握紧了手里的竹签。那姻缘签通体光滑无比,尤带着新嫁娘的体温,握在手里就如同暖玉一般温润。 然后她就见对面的新嫁娘抬袖掩了脸嘤嘤的哭了起来,边哭边哽咽唱道:“佳偶耶?神仙美眷也。夫复何求?” 唱罢又哭着道:“得此签者,当是对对佳偶.神仙美眷.百年偕老.无须再觅良缘……胭脂,当日你若是求得了此签,待要如何……” 新嫁娘口中的胭脂是谁,青衣现在自是不得而知,青衣此刻并没有注意听新嫁娘唱的诗词和说的话,却是有些惊慌的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那新嫁娘的身形在她面前慢慢涣散开来,就如同一股红色的轻烟,在半空中虚晃一下,然后不等她反应过来,刹那间就朝着她席卷而来。 那红烟一近身,青衣再不能稳住心神了,霎时抬手挡住头惊呼一声,同时身子不由自主的就往黑三郎的方向猫了过去。 黑三郎见状嘴角一勾,一下就露出了那两个深深的酒窝。他随手抓住躲过来的青衣的右臂笑道:“怕什么,她已走了,还不站稳了!” 青衣心有余悸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胡乱瞄了一下四周,见周围果然不见那新嫁娘和红烟,这才有些腿软的站了起来。 新嫁娘不知去了哪里,她一消失,大堂里的客人们手里的姻缘签尽数消失不见了,众妖忽然眼清目明,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看着客人们迷茫的相互看了几眼,复又神情自然的继续喝酒吃肉,把酒言欢起来了。 虽然新嫁娘已走,青衣却到底还是有些不安心,她低头细细瞧了瞧自己抽到的那支姻缘签,见签身光洁,极为精细的镌刻了两行字体娟秀的小字。 上云:第零签,签王,下书:佳偶耶?神仙美眷也。夫复何求 正是那新嫁娘唱的歌词。 青衣正纳闷那新嫁娘果然是个妖怪,来的古怪走的也不寻常,而且她不用看就能一字不差的唱出别人抽到的姻缘签的签文,着实有些灵通。 青衣还在那里研究自己的姻缘签,边上的黑三郎却突然伸手将姻缘签抽走了。 “我知你能抽个好签,却不料你一下子就抽中了签王。”黑三郎满意的将青衣的姻缘签来回翻看一边,又看了眼神情迷茫的青衣,就笑着对青衣勾了勾手指,低声道,“俯身!” 青衣不明所以的俯下身凑近黑三郎,然后就见黑三郎抬手踮脚,飞快的将那支姻缘签斜插到自己的发间。 青衣讶异的伸手摸了摸那支姻缘签,犹豫的瞅了黑三郎一眼。 虽然抽中了姻缘签中的签王是件十分高兴的事情,但是一想起那会儿抽签是突然间被黑三郎那手推了一把才抽出来的,现在回头一想,却是想不起来当时心里是不是念了那蛟龙的名字。 连未来姻缘相系的对象都不能确定,这姻缘签求与不求,又有何分别呢?再者,有了好姻缘,没有那性命去享受,签王也不过是一支普通竹签罢了。 这样一想,青衣就有些丧气,伸手就要把那支姻缘签拔下来。 “不许弄下来。”黑三郎一把抓住青衣的手凶巴巴道,“就这么放着。” 青衣眨了眨眼睛,碍于黑三郎平日里的积威,只得恹恹的应了一声。 黑三郎见青衣如此乖巧听话,不由心情颇好,于是松开青衣的手,又摸了她发间的那支姻缘签一把,笑嘻嘻道:“这签是好东西,你多沾沾,省的你回头又被那些个没心眼的妖怪惦记上!” 青衣不由一喜,这是说这支签王有震慑妖怪的功效?那势必要时时刻刻随身戴着了! 于是她忙不迭的点头应了一声,然后又爱不释手的伸手摸了摸签身。 黑三郎不再多说,正好大堂里的客人又叫起了小二,他便身形一闪,消失在青衣的跟前。 青衣自觉得了件防身的宝物,也不再多想其他,高高兴兴的往厨房走去。 高师傅提着坛美酒站在青衣边上,看着青衣难得没有冷着脸,而是面有喜色的在那里收拾食材,就咂了咂嘴道:“青衣丫头,你这是准备做好吃的?那就顺便帮我也做几道菜呗!你瞧雷腾带来的那些东西,都是这个!” 说着高师傅就伸出大拇指,一脸的骄傲。 说到雷腾,青衣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然后冷了脸对着高师傅道:“以后高师傅若要他帮忙采办东西,还是请在信里头写清楚道明白才是。我与那位客官素无瓜葛,平白借了我的名儿委托他办事,高师傅你着实太过分了!” “哎呀,丫头你也忒较真了!”高师傅咽下一口酒,微醺的坏笑一声,调侃道,“秀秀年纪小不懂,我难得也不懂么?我瞧着那蛟龙分明是对丫头你有意!我传信的时候,也没有说是你要的东西,只是略提了你一句,他就连忙赶了来。嘿嘿嘿,说说吧,你今儿个求得签王,是不是为他求的?” 青衣被高师傅的话弄得一愣,待回神却是磨了磨牙,一时有些恼了,刚开口要反驳,就见高师傅脸色刷的一下变了。 “嘿嘿嘿,我去马厩看看牲口!”高师傅心虚的指了指后门,然后不等青衣叫他,急忙转身一溜烟就跑了。 青衣纳闷的转过头去,就见黑三郎抱着胳膊,正黑着脸站在门口。   ☆、第50章 姻缘签6 平日里即便是生气,也总是笑盈盈的黑三郎,此刻却全无笑意。 一缕暗金色从黑三郎的眼眸中一闪而过,他沉着脸面无表情的紧盯着青衣不放。 青衣霎时就被黑三郎那种犹如狩猎一般的冰冷目光牢牢定在了那里,只觉整个身子如堕冰窖,全身的毛发也齐齐竖了起来。 “哼,不过是条连人形都没有修成的小龙!”黑三郎盯着青衣苍白的几乎透明的脸,发觉青衣满眼惊恐,顿时冷哼一声,朝着青衣慢慢踱步走了过来。 那脚步声一声声的就像是直接踏到了青衣的心口上,让青衣只觉心口发闷,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 黑三郎在青衣跟前站定,伸手在半空中一抓,便抓住了一支朱红色的签子。 “你觉得那条小龙好?”黑三郎盯着手里的姻缘签,意味不明的问道,“你觉得他妖力高强,是你的姻缘?” 青衣没有回答,她已经被黑三郎那犹如实质的威势压得有些喘不过来了。 黑三郎见青衣久未回答,便不悦的抬头去看青衣,见青衣脸色青白,身形不稳,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当下就皱了下眉。 接着几乎窒息的青衣只觉心口一松,脚下一软,要不是急中搭住桌案稳住了身子,险些就要跌坐在地上了。 那种无形的压力已经消失不见了。 黑三郎看着这样毫无反抗之力的青衣,脸色越发的黑了。 “罢了,你只要记着你命中与他无缘便是了。”黑三郎不再追问青衣对那蛟龙雷腾的想法,而是收拢了手指,将那支姻缘签捏的吱吱作响,一道明黄色的火焰忽然从签身上迸发而出,将那支姻缘签烧的噼啪作响,然后他冷笑道,“这签也不必留着了。” 还没有从害怕中完全缓过来的青衣闻言霎时一惊,一抬头就见黑三郎右手里握了一支着了火的姻缘签,她下意识伸手在发间摸了几下,那支签王果然不见了。 那火焰烧的极快,不过眨眼的功夫,那支姻缘签就在黑三郎的手里化成了一把灰烬。 黑三郎似笑非笑的松开手,任由那些灰烬落在了地面上。 让自己求签的是他,现在毁了签的也是他。 青衣的心头蔓延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委屈,她瞪大眼睛盯着那堆灰烬,只觉眼眶微微发胀发热起来,鼻尖和胸口都泛着一种隐隐的酸楚之意,泪意却是慢慢涌了上来。 虽然那姻缘所系之人不明,也不是她诚心实意求得的,但是那样一支好签,就像是一颗定心丸、一个美好的祝福一般,即便解不了她的困境,即便不一定能百分百的实现,但是它还是让青衣有了一点期待,她觉得,在某个瞬间,她确实是欢喜过的。 现在那祝福已经被黑三郎彻底毁了。 青衣的胸脯急促的起伏几下,然后她强行忍住要哭的冲动,抿紧了唇,眼眶湿润的恨恨瞪着黑三郎不说话。 一副要哭不哭的倔强模样。 黑三郎又皱了皱眉,只觉心头一颤,像是被青衣那自以为凶狠,实际就如同初生小奶猫的嫩爪子一般毫无杀伤力的眼神挠了一下,有些似有若无的痒意。 于是他板着小脸抬起了右脚,一下就踏了那一堆灰烬一脚,口里低声道:“道现门开,婆来婆来。” 话音未落,青衣就见一个佝偻的白发老婆婆忽然凭空出现在黑三郎脚边。 那个老婆婆手和脖子就想是被风干的腊肉一般,看起来干枯发硬。 她衣衫褴褛,浑身只穿了一件灰白的单衣,光着两条同样干枯的小腿和脚掌,抖抖索索的跪在地上,对着黑三郎恭恭敬敬的拜了拜。 “三途川客栈今日走了个生魂,着凤冠霞帔,善悲歌,乃是人间一闺阁小娘子,一生痴于姻缘一说,来此的目的就为了得一支签王。”黑三郎沉着脸道,“现她已得了签王,夙愿已了,这会儿怕是跑去了三途河,你现在去把她带过来,我有事需她办。事后作为回报,你可送她回人间。” 那老婆婆伏在地上也不说话,闻言又恭恭敬敬的拜了拜黑三郎,然后就一下子消失了。 一边的青衣见状惊诧的微微张开了嘴,眼里的湿意一下子就褪了个干干净净。接着不等她收敛心神想出个所以然来,那老婆婆忽然又回来了。 她依旧是凭空出现在黑三郎脚边,只是这回她不是一个人,手里还拖着另一个人。 那个人穿了一身红艳艳的华美嫁衣,如火如荼的宽大裙摆长长的垂在地上,两只鲜艳可爱的鸳鸯在莲花底下紧紧挨在一起。 她头上的凤冠嵌满了珍珠璎珞和流苏,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青衣一下就认出对方的身份来,正是那总是唱哀戚曲子的新嫁娘。 那佝偻老婆婆松开了抓住新嫁娘的手,她已完成了黑三郎吩咐的任务,又对着黑三郎恭恭敬敬的拜了拜,再次消失在青衣眼前。 从始至终,未发一言。 “我们要再抽一次签。”黑三郎没有理会离去的那个老婆婆,而是不客气的对着那新嫁娘命令道,“把那些姻缘签拿出来。” “姻缘签多求无益。”那新嫁娘声音发飘的答道,“你们今日已求了一支了。” “那签不作准!”黑三郎不耐烦的跺了下右脚,怒道,“少废话,让你拿出来你就拿出来。” 黑三郎只是跺了下脚,青衣就见那新嫁娘身形一震,果然不再多语的乖乖拿出了那把姻缘签。 黑三郎偏头又看着青衣道:“抽吧,这次不许想着那条小龙了。” 青衣木着脸抿着嘴不吭声,心道:刚毁了自己得的姻缘签,这会儿又逼着自己再抽一支,黑三郎到底是什么意思? 见青衣一副不乐意的模样,黑三郎啧了一声,劈手将那新嫁娘手里的那把姻缘签夺了过来,递到青衣面前催道:“你不是气我烧了那支破签吗?让你再抽一次好了,快抽,这个生魂呆不了那么久。” 见黑三郎坚持不断地的将那把姻缘签往自己跟前凑,青衣只得咬了咬牙,随后抽了一支递回给黑三郎,硬邦邦道:“抽好了。” “你没有想着那小龙吧?”黑三郎不放心的又问了一句,“不然抽了不作准。” 青衣被黑三郎气得直咬牙,但心里怕黑三郎翻脸,到底不敢对着他发火,只得深呼吸了几下,忍气道:“没有想,我谁也没有想。” 黑三郎这才满意的眯了眯眼,接着他低头看了看那支被青衣抽出来的姻缘签的签文,却见那签文道:七五签。下。则去偷香窃玉上用心,又不曾得甚。自从海棠开,想到如今。 竟是支下签! 黑三郎脸色刷的一下黑成了锅底,一下就抓了那支签丢到一边,又沉声道:“这签也不准,再抽!” 青衣听了这话,暗自深呼吸自我暗示一番,然后才克制的冷着脸又抽了一支。抽出来她也不看一下,径直递给了黑三郎。 黑三郎再看,见这支签却是三五签,依旧是支下签,签文更过分,刻的是遇人之不淑矣。 黑三郎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捏着这支下签咔嚓一下就折断了,又将手里的签戳到青衣跟前叫道:“再抽!” 青衣冷着脸又抽了几支,却是几支平签和上签,黑三郎见不是签王,就一支支的丢了又催青衣重新抽。 如此反复了七八回。 那里有这样抽签的?抽中了下签就丢了,又让重新抽,这样求来的签,就如同小儿过家家一般,又有何用? 青衣被折腾的焦躁起来,气极反笑,冷冷道:“你不如把除了签王以外的那些签统统都丢了,光留一支签王给我抽,省的我又抽中了其他签,还得再抽一次,平白多费功夫。” 黑三郎被青衣的话呛得脸一僵,有些无措的低头瞧了瞧手里剩下的那半把姻缘签,沉默半响后自己伸手抽了一支。 这回倒是好运气,一下就抽中签王。 黑三郎偷偷瞥了眼青衣,见青衣气得眼神也锋利了些,这会儿不是小奶猫的爪子了,倒像是小豹子的爪子,却越发挠的他有些心虚气短起来。 “咳——”自觉有些挂不住面子的黑三郎忍不住轻咳一声,然后就趁着青衣没注意,快如闪电的又把自己抽出来的那支签王又插回到那半把姻缘签里头去了。 “再抽一次。”黑三郎笑眯眯的将姻缘签凑到青衣跟前道,再次叮嘱道,“别想着那只小龙知道吗?不然不作数!还要继续抽的!” 盯着那支高出其他姻缘签一大截的红签,青衣当真是无语了。 这岂不是在明晃晃的告诉她,要抽这支高一截的姻缘签吗?黑三郎你的小动作还能做的更明目张胆些吗? 便是个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被黑三郎逼着这边游戏一般的抽签,饶是一直提醒自己忍忍忍的青衣也再难忍下去了,当下狠狠的磨了磨牙,也不再多犹豫,伸手直接抽了那支签王摔到黑三郎身上,爆发的怒道:“这回可对了?再不行你直接吃了我得了!” “呜呜呜——不要吃青衣姐姐——” 凑巧听见这话的秀秀突然哭着从门外冲了进来,一下就扑上来紧紧抱住青衣的胳膊不放,然后对黑三郎抽抽噎噎道,“不要吃青衣姐姐——” “啧,我几时说要吃她了……”黑三郎没好气的将那支签王接住,又随手丢了其他的姻缘签嘀咕道,“这回可对了……” 青衣又是冷笑一声,然后沉着脸拉着秀秀径直朝门外走去,心道:你说要吃我的次数难道还少吗?爱吃就吃,我还就不伺候了!   ☆、第51章 人鱼不哭1 月如弯钩,若有若现的挂在夜空中。夜枭诡笑的声音在黑夜中飘来荡去,阵阵羽翼拍打的声响渐渐远去。 青衣忽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只觉腹中饥饿无比。 她伸手按住肋侧,有些难耐的在床铺上辗转反侧起来。 饥饿让她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是空荡荡的,一种强烈的进食*让她忍不住起身下床,赤着脚慢慢走到了房门口。 房间外是细碎的咔嚓声,青衣侧耳贴在门板上细细倾听门外的动静。 生肉被撕裂开来的闷响声零零碎碎的传了过来,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声、黏腻的撕咬声,以及间或夹杂着的骨头被咬断的脆响声,青衣知道,门外的妖怪们正在尽情的享用着他们鲜活美味的夜宵。 好饿——好想吃鱼—— 听着那些充满野性的进食声,青衣忍不住用力按住饿的发疼的胃部,无意识的咽了口口水。 门外进食的动静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妖怪们那愉悦的低笑声,然后其中一个妖怪轻声道:“朔月已至,我们要不要去狩猎?” 朔月? 青衣心头猛地一跳,当下就站直了身子不再继续偷听那些妖怪的动静,然后踮着脚尖复又轻悄悄的回到了床铺上。 朔月一到,客栈外的地形又要变换了,那样来的客人又要换一拨了。 青衣烦恼的叹息一声,又重新闭上眼睛,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默默忍受那如火灼的饥饿感觉。 将将睡着,一阵嘹亮的鸡鸣声在客栈外响了起来。 青衣立马把眼一睁,一个骨碌就从床铺上爬了下去,飞快的梳妆完毕跑出房间往厨房奔去。 厨房里快刀剁肉的声响不断,青衣从门外探头往里面一瞧,就见高师傅挽高了衣袖,一手握了一把利刀,一上一下的没有停歇,正在那里一脸专注的剁着肉糜。 “哟,你今日起的好早啊。”高师傅似有所觉的偏头对着青衣打招呼道,“还是说今儿个要备酱牛肉这般费工夫的酒菜?” “并非如此。”青衣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胃,有些不好意思道,“昨夜好像没有吃饱,睡到半夜饿得慌,所以一早起来先弄些吃食垫垫肚子。” 高师傅闻言只是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然后冲着那烧的正旺的灶膛奴了奴嘴道:“正好烧开了锅,不拘什么,你自个儿先弄点吃的吧。” 青衣也不多言,径直去水槽里抓了一条鱼,剖腹去鳞,再用葱姜蒜大致抹了抹鱼身和鱼腹,就下油锅煎了煎。 待油煎的那鱼身焦黄,就加些老酒闷了片刻,复又加清水,待汤汁滚开了,就加盐酱油调味儿,最后撒些蒜苗出锅装盘。 高师傅被那混了姜蒜酱油的鱼香味儿勾的也是饥肠辘辘起来,他抽了抽鼻子停下手,见青衣正拿了双筷子在那里津津有味的吃鱼,就一下子丢开那两把剁刀挨到青衣身边求道:“好丫头,闻着忒香了,我都被你馋死了。正好我一早起来也没有吃早饭呢,好歹分我点垫垫肚子……” 话音未落,他就见青衣已放下了筷子,又掏出块手帕斯文的擦了擦嘴。 再低头一看,只见那一条两斤有余的大鱼已被青衣吃了个干干净净。 高师傅顿时诧异的瞪大眼睛,盯着青衣那张秀气的小嘴咋舌道:“丫头,你是不是昨儿个没吃晚饭呐?和往日一比,你今早胃口可真好……” “吃了。”青衣这一条鱼下了肚,这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然后她掩嘴小声的打了个饱嗝,懒洋洋道,“只是昨晚吃的白粥,怕是不顶饿。我后来饿的半宿没睡好。” 高师傅闻言露出了赞同的神色,点了点头附和道:“那是自然,白粥哪能填饱肚子?我一顿都要吃半扇猪和一头牛才能饱呢。你一个小娘子,虽然没有我们男子的胃口大,但到底一只整猪腿还是要的。不是我说,你平日里的胃口也太小了些,一小碗米饭,一小碟子配菜下肚,你就说自己饱了。” 青衣只觉高师傅说的太离谱了,便掩嘴轻笑了一声,然后才答道:“我到底是凡人,哪来的那么大的胃口吃一只整猪腿?这一条大鱼也是我饿极了才塞下去了,换做平时,只怕半条都吃不下去吧?” 高师傅闻言直咂嘴摇头,又见鱼已被青衣独自吃完了,自己已是没得吃了,便不多耽搁的回身继续剁起肉糜来。 青衣默默摸了摸自己有些撑到的肚子,然后决定先出去走走好消消食。她边走边腹诽道,人果然饿不得,饿过了吃东西就会没个节制,也不容易控制食量,一不小心就吃的太撑了。 外头的黑三郎早就起来收拾大堂了,偏头见青衣抱着肚子慢慢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就一下跳到桌子上对着走出来的青衣笑嘻嘻道:“方才你弄了什么东西?闻着挺香的,回头给我也弄一些吧,我有些饿了。” 原本还一脸惬意的青衣一见黑三郎,霎时就冷了脸没有做声。 因那日黑三郎不由分说就毁了她难得的姻缘签,兼又戏耍她一般的逼着她抽了无数次签,所以近日青衣对黑三郎一直还是余怒未消。 那日青衣气昏了头,事后一想,想起了黑三郎的厉害之处,又有些后怕,也不敢再大刺刺的与黑三郎翻脸了。 只是那口气堵在心口发不出来咽不下的,让青衣觉得堵得慌,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就总是板着张脸,貌似乖巧实则不满的对着黑三郎。 这会儿黑三郎的意思是要吃青衣做的鱼,青衣也不拒绝,冷着脸点了点头,然后再不多看黑三郎一眼,径直往大门外走去。 黑三郎霎时收敛了笑意,瞧着青衣的背影皱了皱眉。然而他到底没有说什么,只是一个闪身又不知去了哪里。 朔月之时,三途川客栈所处区域的地形外貌就会发生改变。 地形变化的原因青衣不得而知,只知道每次变化,都不尽相同。 但即便是已经见惯了一月一改的外景,此刻揭开门口的毛毡帘子后,青衣还是被外头的风景惊到了。 只见客栈门前不远处,凭空出现了一条宽阔的河流,蜿蜒的不断向着远方延伸着,几乎横穿了整个雪原。 河边和一片荒芜的雪原不同,竟长着几棵枝叶繁茂的大垂柳,粗壮的树下是一小片青草地,与雪原接壤的地方,翠绿的青草慢慢隐没在白茫茫的冰雪下,看起来十分的自然,就好像这个地方原本就是这个模样一般。 一个披了宽大黑斗篷的人影正站在柳树下,对着那清可见底的河水出神。 青衣眨了眨眼睛,一下就认出那个人影就是那枯木大师,于是奇怪的又朝外走了几步,翘首去看那条河。 只见清澈的河水在河道里汨汨流淌着,而微波粼粼的河面上,不时就有一两条小鱼跃出来嬉戏一番。 青衣一见那几条跃出水面的小鱼,忽然又觉得有些馋了起来。 她想吃鱼。 “很美不是吗?”枯木盯着河面露出艳丽的笑容,声音却满是沧桑和平静,缓缓道,“这般美的景色,青衣可是第一次见?” “嗯……”青衣从想吃鱼的冲动中回过神来,含糊的应了一声。 “青衣自来了客栈,到如今也有三年多了。”枯木大师颇有感慨的叹息道,“老尼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很小,一眨眼你也长大了……” 青衣顿时一愣,望着枯木那艳丽的侧脸没有说话。 枯木兀自笑一回,又渐渐收敛了笑意对着那波光粼粼的河面发起呆来。 青衣见枯木神色不同往常,看起来一副悟道参禅的模样,便安安静静的站在一边没有做声,以坏了对方的意境。 半响过后,青衣瞧着那不断跳跃的小鱼们已是痴了,不自觉的悄悄咽起了口水。 想要吃鱼的念头挥之不去,她的心里就像是猫爪狗挠一般,弄得她有些抓狂起来。 正躁动着,她听见边上的枯木忽然笑道:“说起来,这条河里盛产白鱼,肉质细嫩,柔嫩多汁,正是应了时节的好东西。老尼本来还愁前几天带回来的鱼吃的腻歪了,想要换换口味,可巧就遇到了朔月。” 青衣登时眼睛一亮,望着枯木大师露出个欣喜的笑容来:“大师可是要弄些白鱼来让我料理?” “这般难得,自然是要弄些白鱼来尝尝鲜啊。”枯木看着青衣微笑着点点头,然后又像是喃喃自语般的垂眸低声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老尼等了一百年,此次老天把难得的机会送到了我面前,我又岂能白白错过了……”   ☆、第52章 人鱼不哭2 虽然一副出家人的装扮,但归根结底,枯木果然还是个妖怪。 青衣瞧着枯木微垂着眼帘,嘴角微翘,艳丽的面容因了那隐忍的欢喜笑容,全无世外之人的慈眉善目,倒显得格外妖异起来,心里不由如此感慨道。 这倒还罢了,只不过能让一向平静安详的枯木大师都这般意动的鱼,究竟会有多美味呢? 被勾起了好奇心的青衣忍不住问道:“那白鱼竟如此难得么?竟让大师等了百年之久?” 枯木闻言便对着青衣微微点了点头,道:“青衣可知鳢?” “……大师说的是黑鱼吗?”青衣迟疑道,“黑鱼鱼肉味美、骨刺少,听闻最是滋补。” “不错。”枯木点点头,微笑道,“那白鱼形貌与那黑鱼极为相似,不过体型更大,颜色也以白色和金色为多,据老尼游历所见,它们只在扶桑、九州、四国近海现身,且每过二十年便全族迁移至别处,从不见它们在一处地方定居。白鱼肉质极为鲜美,只消吃上一小片鱼肉,食者往往一生难忘。” 青衣本就满心渴望想要吃鱼,听完这话,更是蠢蠢欲动,几乎按捺不住那迫切的冲动,就对着枯木急切道:“既如此,我们还等什么?马上开始抓鱼吧!” “自是要快些。”枯木瞧着那微波粼粼的河面笑得越发欣喜道,“白鱼迁徙在即,趁着若狭河途径三途川,它们一时走不了,正是捕鱼的好时机。” 青衣在一边跟着转头望着河面,巴巴的瞧着那些跳跃不止的小鱼,然后心痒难耐的吞了吞口水。 枯木仿佛是听见了青衣的口水吞咽声,偏头勾起嘴角悄无声息的笑了一下。 “那么,老尼先弄些鱼饵吧。”枯木温和道,“青衣你可先回去忙客栈的事务。” 青衣恋恋不舍的把自己胶缠在河面上的视线挪了回来,哦了一声后才一步三回头的进了客栈。 五脏六腑又在那里翻搅起来,青衣微拧起眉尖,伸手捂住胃部,感觉心底空虚的直让她发慌。 好饿—— 黑三郎遥遥的站在二楼上,抱着胳膊,神情不明的盯着青衣看个不停。 青衣似有所觉的抬起头来,正好与黑三郎瞧了个对眼。 在青衣看来,黑三郎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他那双幽深的瞳孔中暗潮涌动,正用冰冷冷的目光看着自己。 那极具穿透力的视线仿佛在刹那间就将她的灵魂透视了一般,让她只觉浑身发冷。 一丝不安的感觉在青衣心中一闪而过,她下意识的低了头躲开了黑三郎的视线,咬着唇快步跑去了厨房。 虽然置气,但是对着这么一个强大的妖怪,青衣只觉自己的那点微不足道的怒气反倒像是慢慢变成小孩子赌气一般可笑。 总有种以卵击石,蚍蜉撼树的挫败感和无力感。 再次察觉自己注定无力反抗的青衣越发对自己的处境感到压抑起来。她心底那种似有若无的莫名冲动又开始翻滚起来,搅得她一时心慌气短,几欲发狂起来。 水槽里的鱼在水中悠然自得的游来游去,有力的尾巴在水中发出啪嗒的细碎声响。 青衣像是被那水声惊醒,霎时间眼睛一亮,再顾不得纠结,一下就扑上来抓了两条大鱼出来。 高师傅的尖刀锋利无力,青衣手握着尖刀,面无表情的用力砍下那两条大鱼的头来,快速清理了鱼鳃和鱼血后放一边备用。 接着将锅烧热了,放入猪油,待到油热出烟,便加大火力,把那鱼头放到锅里煎了起来。 随后将料酒倒在鱼头上,使鱼的腥气随着酒蒸尽数发掉。 倒入姜片,加大半锅清水,撒些胡椒粉,放入切成条状的白萝卜,等水烧开了,便可盖上锅盖,炖煮两刻钟。 起锅前再一次加入胡椒粉,然后加入盐,撒上香菜段即可。 鱼汤的香气飘得到处都是,青衣先用汤勺舀起来尝了尝,只觉汤味鲜香浓郁,一口浓汤顺着喉咙滑入胃袋,一时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放松下来了。 高师傅循着味道又凑到青衣边上搓着手笑道:“这会儿我可要赶早要点鱼吃,丫头你可留着点给我啊!” 青衣意犹未尽的放下汤勺,盯着那一锅白萝卜鱼头汤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然后又自顾自的继续喝起了鱼汤。 高师傅见青衣神情态度与往日大不相同,脸上的笑意顿时减了两分,沉吟片刻道:“丫头你怎么看起来这么魂不守舍的?黑三郎莫不是刚才又吓唬你了?他说要吃了你?” 青衣原本还有些浑浑噩噩的,一听高师傅提起黑三郎,霎时回过神来,先是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就低头准备将鱼头汤盛出来。 “哎呀,这半锅鱼汤都去哪里了?”青衣一低头见一大锅鱼头汤一下去了小半,不觉大惊的低呼道,“这是要给黑三郎吃的呢……” 高师傅闻言顿时露出古怪的神色,盯着青衣上下瞧了瞧,迟疑道:“青衣你是不是昨夜没睡好所以今儿个就糊涂了?这半锅汤可不就是你喝的?” 说罢又探头瞧了瞧那锅子里的鱼头汤,啧啧称奇道:“想不到你平日里吃东西那般细嚼慢咽,斯文秀气,饿了吃的这般快,我才与你说了几句话,小半锅鱼汤就进了你的肚子了。” 青衣霎时一脸迷茫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发现自己肚子微微隆起,果然有种饱胀的感觉。 看来自己真是饿过头了。青衣暗道,不管凡人还是妖怪,一旦饿过劲儿后,不论吃的再多还是会觉得肚子饿,只是这时候感觉到的饥饿感只是种错觉罢了,吃得越多反而越伤。 这样一想,青衣只得叹息一声,咬牙忍住把这锅鱼头汤吃掉的冲动,一口气将鱼头汤一滴不剩的装到了大瓷盆里,然后对高师傅道:“麻烦高师傅把这鱼头汤送去给黑三郎吧。等你回来,我在另作一道菜给你吃。” 高师傅见青衣没给自己留鱼汤,本来还不高兴,一听这话马上又喜笑颜开起来,忙不迭点头答应了。 看着高师傅脚下生风的端了大瓷盆走了出去,青衣这才伸手把方才剩下的鱼身拿过来去鳞剖腹,又用清水清洗干净后,拿刀将鱼肉片成两半,先用刀尖剔去鱼骨和鱼刺,再用刀背反复捶打,捶成细茸。 鱼肉在刀背捶打下,发出啪啪的闷响声。 待到鱼肉被捶成细细的鱼茸后,她就将鱼茸放到盆子里,又抓了点干粉,盐,糖,胡椒粉进去,倒少许料酒,用手搅拌均匀,接着就用手使劲抽打起鱼茸来,边抽打边加往里头加调好的淡盐水。 只是这到底是力气活,不消一会儿,青衣就抽打得胳膊酸痛起来了。 停了手歇一会儿,刚准备继续,一道尖利的婴儿啼哭声忽然传了进来。 那声音听起来十分尖利凄惨,青衣猛然被吓了一跳,霎时心一颤手一抖,原本在手边装了鱼茸的盆子一下子就摔到了地上。 瓷盆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顿时跌碎在地上了。 青衣盯着那碎裂的瓷盆顿时有些惊慌失措,这可怎么好?跌了鱼茸事小,跌了客栈的瓷盆事大,这可怎么办呀? 慌乱之余,她赶紧蹲下来要捡碎片,谁知才伸手,只见脚下的地面突然动了动,那些碎片便统统沉到地底下去了。 而那从不现身的账房先生不知怎的也知道了,一张白纸打着旋儿的从半空中落下,慢悠悠的落在了青衣的手边。 青衣哭丧着脸将那纸捡起来一看,见上头写道:一个瓷盆,须得明珠一颗来抵。 自来了这破客栈,一针一线,一应都是胡姬给的,青衣可以说是身无长物。平日里小心翼翼,好歹没有出什么差错,今日被那突然冒出来的惨叫声一惊,反倒失手砸了个瓷盆,欠下这不知何时能抵的债,当真是委屈极了。 “青衣你看我们弄来了什么?”高师傅那粗重的大嗓门忽然在门口响起。 青衣沉着脸闷闷不乐的抬头望去,见高师傅抬高了右臂,将手里正拎着的雪白雪白的不明物体一下就丢到了地上。 那东西重重的砸在了地面上,发出一阵闷响,然后就朝着青衣的方向骨碌碌的滚了过来。 青衣忙起身后退两步,直到那团白生生的东西停下来不再动弹了,她才敢探头去瞧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这是一条四尺有余的古怪大鱼。 青衣首先注意到的,是那古怪大鱼的粗长鱼尾,鱼尾上有着雪白发亮的细密鱼鳞,鱼尾尽头是一大片宽大的半透明的尾鳍,看起来就像大鲤鱼一般的形状。 青衣盯着那鱼鳍看了半天,心里暗自称奇,也不晓得高师傅从哪里弄来了这么一条大鱼。然后她又顺着那雪白的鱼身慢慢往上看,这一看却是当场倒吸了一口冷气。 因为她瞧见那怪鱼的上半部分,长得竟与人的上半身相差无几,只是那上半身枯瘦,与它圆润肥胖的鱼尾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它甚至还长了两只胳膊和一头红发,那胳膊格外的长,几乎有整条鱼身的三分之二那么长。它的胸脯上长了无数如同鸡冠般的赤红色的肉褶,咋一眼看上去,就像是一堆赤红的猪肠子一般黏腻拥挤的堆在一起。 “这是什么东西?”青衣失声叫道,“好恶心!”   ☆、第53章 人鱼不哭3 高师傅乐呵呵的从刀架上拔出一把厚重的剁骨刀来,又挽高了袖口,就那么嚯嚯直响的磨起刀来。 “这鱼可好吃了!”高师傅看着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那条半人型的大鱼,毫无抵触和厌恶的感觉,反而一脸馋涎欲滴的说道,“一百年前我偶然吃过这个鱼的鱼肉,至今难以忘记。后来我有心去找,却遍寻不得,不想此次朔月,倒又把它送到客栈外头来了!” 说话间剁骨刀已被他磨得锋利无比。 青衣见高师傅将剁骨刀高高举起,那锋利的刀锋在灯光下泛出冷冷的白光,他伸手在刀锋出试了一下,然后露出满意的笑容,点点头道:“够利了。” 青衣顿时一皱眉头,心中暗叫糟糕,看高师傅这架势,怕是想要直接将那大鱼大卸八块。 照着高师傅往日屠宰猪牛的情形,这一刀下去,还不得血肉横飞么?青衣由衷的不希望见识那惨烈的场景,于是不等高师傅走到那大鱼边上,她就急道:“高师傅你略等等,先让我出去。” “哎?我还说我收拾干净了让你帮我料理料理呢!”高师傅提着刀一脸失望道,“这鱼百年才得一现,若得了你的手艺烹饪一番,定是珍馐美味。” 青衣闻言勉强一笑,盯着那大鱼宛若人形的上半身讷讷道:“倒不是我推委,只是这鱼长得到底罕见了些,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若是我料理的法子不对,岂不是白糟蹋了这百年难得的鱼?” “诶,你不用担心这个。”高师傅无所谓的摆了摆手道,“这鱼这么大,就是由着你折腾,估计也费不了多少鱼肉,再不济我就去外头另抓一只就好,你尽管放手一试。” 青衣见再无借口推脱,只得沉默着点了点头。 待到高师傅抬手挥刀的时候,她马上就皱眉闭眼的转过头去了。 磨过的剁骨刀果然锋利无比,只咔嚓一声脆响过后,她就听见高师傅出声道:“好了,我去把那些无用到的部分丢到外头去,剩下的你看着办。” 青衣闭着眼嗯了一声,接着又听见高师傅咋着舌叫道:“嘿——怪不得刚才你说它恶心,细细一看,这鱼的模样长得未免太倒人胃口了些,哎呦,它的嘴巴还在动!真是邪门,赶紧丢了丢了!” 然后,青衣就见听那边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拖拽声,最后是厨房后门打开又关上的吱呀声。 高师傅出去了,厨房里顿时一片安静。 确认高师傅已经走了,青衣这才回过头来,待她睁开眼睛往地上一瞧,就见一截三尺来长的滚圆鱼尾就那么惨白惨白的躺在地上。没有了那上半截类似人形的身体,余下的鱼尾巴看起来就像是普通大鱼的鱼身一般平常。 青衣按住胸脯凑近那鱼尾细细看了看,见被锋利的剁骨刀剁开的鱼身切口处,只有正中心的大鱼骨边上渗出了丝丝缕缕的一点点血丝,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出血口。 袒露在空气中的鱼肉肌理细腻,晶莹雪白,在灯光的映照下,透出浅浅的粉色,一看就是汁水饱满,细嫩至极。 这般骨大无细刺的鱼,很适合做鱼丸;再看那莹润细腻的肉质,做鱼片更是不错。然后再来一个煎鱼排和红烧…… 青衣伸手按了按鱼肉,眨眼间就想好了几种做法。正好自己方才因为受了惊吓,不但跌碎了一个瓷盆,连做了一半的鱼茸也废掉了,现有了高师傅的许可,不如就趁机多做一些鱼丸送去稳住黑三郎好了。 这样一想,青衣就不再耽搁,马上拿刀从那雪白的鱼尾上切了一大块鱼肉下来。 她先是细细片了一碟子生鱼片出来放在一边。 接着去掉了那满是白色细鳞的鱼皮后,她又按之前的步骤如法炮制起鱼茸来。 一边加淡盐水一边抽打鱼茸,直到鱼肉变得富有弹性且出现粘性后,再加入蛋清搅拌均匀,即可得鱼丸子坯料。 正当青衣在那里将打好的鱼茸坯料用手挤成鱼丸子的时候,紧闭的后门忽然被推开了。 青衣听见声响,立即就停下手转头去看后门。 从门外进来的人正是高师傅,青衣见他两手空空,便知那半截古怪恶心的鱼身子已被他丢出去了。 对那鱼的上半截身子感觉不适的青衣不自觉松了口气,然后又回头继续做鱼丸子,并一一盛入盘内。 高师傅乐颠颠的凑在青衣身边,眼瞧着青衣手脚麻利的烧开了一锅清水,将那些乳白色的鱼丸子用水氽熟后捞了出来。 青衣将要给黑三郎的鱼丸单独盛放在一个碗里收了起来,又将剩下的鱼丸推到高师傅跟前,并指着边上瓦罐对着他道:“这是我之前做的浓汤,乃是用高汤加冬菇片、笋片烧开的,你倒些出来,烧开后再把鱼丸子放进去滚上一滚,最后根据自己的口味加些盐、胡椒粉即可。” “好好好!”高师傅吸溜着口水连连点头,又见那鱼丸子色泽雪白,等不及热汤就先伸手抓了一下把丢进自己大张的嘴巴里嚼了起来。 那鱼丸咬起来略有些弹性,入口脆嫩爽滑,清香鲜醇,让高师傅简直停不下嘴来。 青衣见高师傅手下不停的抓鱼丸直接开吃,边吃便发出享受的叹息声,引得她也忍不住口中口水四溢起来。 青衣难耐的咽了咽口水,若不是那鱼的模样太过惊悚恶心,让她心中膈应的慌,说不定她现在也已扑上去大啖特啖了。 青衣自觉再看高师傅这样吃下去,自己肯定会受不住诱惑而去品尝这怪鱼的味道,于是她慌忙掩了嘴后退几步道:“我先去找枯木大师取取经,枯木大师最善炮制鱼虾,想来也是见过这怪鱼的。” “唔唔唔——”高师傅塞了满嘴的鱼肉,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随意摆了摆手,依旧在那里大嚼特嚼着。 青衣连忙转身,脚下飞快的朝外走去,走的太急,险些又要与外头要进门的黑三郎撞上。 一瞧见对方,两人同时间停下了脚步,好险才没有撞在一起。 黑三郎一如往常,似笑非笑的盯着青衣的眼睛道:“那点汤汤水水的不够垫肚子,我还饿着呢!” 青衣早已不自在的低头垂了眼帘,瞧也不瞧黑三郎一眼,只是轻声道:“今日枯木大师说外头的河里有难得的白鱼,我这便去帮忙抓些回来做菜。你要是饿极了,厨房里还有些刚做好的鱼丸子,就放在灶台上,你可以先吃着垫垫肚子。” “怎么净是鱼?”黑三郎似乎已经吃腻了鱼肉,一听又要做鱼,当下就不高兴。 做鱼丸费工费力,青衣辛辛苦苦的做了出来,就听见黑三郎用嫌弃的口吻说了这么一句话,顿时就有些气恼的咬了咬唇。 她忍耐一番,待要说另外再给他做些其他菜,心里却又有些翻腾起来,想吃鱼的冲动混着隐忍已久的饥饿感齐齐涌上心头,让她无意识的咬紧了牙关。 一阵淡淡的铁锈味在口中蔓延开来。 站在青衣面前的黑三郎先是见青衣面有薄怒,紧跟着脸色一白,最后却是一脸的忍耐之色。 他觉察出青衣的不对劲,不由得皱了皱眉,伸手就抓住青衣的胳膊将青衣拉近自己,并抬头凑近青衣的脸轻轻嗅了嗅。 有血腥气。 青衣没防备黑三郎会出手拉自己,又见他将自己那尤带着婴儿肥的脸猛地凑了过来,顿时就呆在了那里。 她不自觉微微后仰着,心中忐忑的感觉到黑三郎就像只小狗似得在自己脖子和下巴处嗅来嗅去,半响只觉自己的背都要抽筋了。 “你近日可是碰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黑三郎嗅了半天,除了青衣的血气以外,没有嗅出任何异样来,只得沉了脸问道,“还是说有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动了你?你怎么一身血气?” “没有……”青衣被黑三郎阴沉的神情弄得心底发虚,半响讷讷道,“我刚才杀鱼了,许是那时候沾上的……” “杀鱼?”黑三郎盯着青衣的嘴看了半天,然后露出怪异的神情道,“不对……你张开嘴让我瞧瞧。” 青衣闻言又是一呆,抿着嘴还未想明白,就听见黑三郎不耐烦道:“还不快点!你最近是越发的不听话了!” 青衣一听这话,霎时就恨恨的磨了磨牙,她早就有些破罐子破摔,此刻一恼,就想着死磕到底,暗自决定绝不张嘴。 谁知未等她磨完牙,她就感觉下巴一紧,接着颔下一疼,自己就不由自主的张开了嘴巴。 “怪不得有血气……” 黑三郎瞧着青衣嘴里那几个细碎的小伤口,恍然大悟的说了一句,然后他就一脸嫌弃的将脸凑了过去。 而青衣只觉自己的脸被黑三郎捏的生疼,刚吃力的转过眼珠子去瞪黑三郎,就惊悚的看见黑三郎的脸靠了过来。 若他只是闻闻嗅嗅也就罢了,谁知他他他——他竟然是微张着嘴径直对着自己的嘴巴招呼过来了! “呀——”青衣低呼一声,再不顾得细想,挥手就将凑过来的黑三郎狠狠推了出去。   ☆、第54章 人鱼不哭4 黑三郎猝不及防,差点被就青衣推得直接向后倒去,亏得他及时条件反射的拧腰稳住了身形,方才没有当众出丑。 “你——你好得很!”黑三郎从错愕中反应过来,登时脸一沉对着青衣咬牙切齿道,“才几日不曾□□你,你的胆子就这般肥了,如今也敢对我亮爪子了不成?” 四周的客人们早已听见动静,顿时就齐刷刷的转头看了过来。 青衣惊魂未定的抬手捂着自己的嘴,感觉自己的脸皮涨的仿佛马上就要炸开来了,听得黑三郎怒气满盈的质问自己,一抬头就瞧见一众妖怪都看戏似得望了过来,当真是又羞又恼,霎时瞪大了眼睛气急败坏道:“谁让你方才想要轻薄我?” “轻——轻薄?”黑三郎闻言登时僵在了那里,原本怒形于色的脸瞬间呆滞了。 紧接着,正在黑三郎对面瞪视着他的青衣吃惊的看到黑三郎那素来白皙的小脸一下就涨的通。 “你你你——你少臭美……你那般无用,谁要轻薄你了?”黑三郎猛地偏过头去用嫌弃的要死的口气叫道,“不过是我看着你那里的伤口让有些碍眼,想要帮你处理掉罢了!早知道就不管你了!” 青衣闻言心中怒火越炽起来,原本就有些蠢蠢欲动的强烈食欲与平日里压抑已久的恐惧互相交融,使得她躁动不已,霎时就一反往常的怯懦,变得毫无理智起来。 于是她用力甩开遮脸的袖子,冷哼一声道:“你不过就是怕我的血引得其他妖怪忍不住来对我下口,谁不知你也是对我这身血肉虎视眈眈?你既打定了主意要吃我,也无需恐吓我了,干脆拧断了我的脖子直接吃干净了了事!省的还要担心别的妖怪捷足先登了!” 说完她也不胆怯,就那么梗着脖子对着黑三郎摆出了视死如归的壮烈模样。 黑三郎被猛然发作的青衣弄得膛目结舌,脸上的红晕早已消失不见了,一时就只能那么鼓着脸颊僵立在那里,半响说不出话来。 僵持许久后,闷不吭声的黑三郎忽然板着脸冷哼一声,接着身子一闪,顿时就消失不见了。 今日在场的客人与往日大为不同,因着客栈外地域的变化,故这会儿在场的许多客人已有数年未曾来过客栈,因此他们大多并不知晓青衣原来是什么样的,只是瞧见厉害如黑三郎的妖怪都被她三两句骂走了,顿时就一脸敬佩的望着青衣。 恼怒的对方一跑了之,青衣再恼火,也只得偃旗息鼓了。 谁知刚一转头,就见秀秀端着一碟子肉脯站在厨房门边,正一脸无措的望着自己。 青衣心头霎时一动,又见满大堂的客人也都是神情古怪的望着自己,那不知跑哪里去了的理智便又重新冒了出来。 “客官们可是要叫酒水?”自觉方才太过失态的青衣马上紧绷面皮,佯装了一副冰冷镇静的对着妖怪们说道,“抑或是酒菜?” 众妖们闻言纷纷摇了摇头,又齐刷刷的回转过身去了。 虽然无人提起刚才发生的事情,但是回转过神来的青衣却是有些草木皆兵的慌张起来。最后她咬了咬牙再不肯继续呆在大堂里,直接拔腿就往客栈外头走去。 客栈外依旧是满地冰雪,青衣甫一揭开毛毡帘子,远远就瞧见身披着黑色大斗篷的枯木大师明晃晃的待在河边的柳树下,正俯身伸出一只手,就那么比比划划的在河边忙个不停。 青衣眨了眨眼,有些好奇的朝着枯木走了过去。 哗啦啦的水花声不断的从枯木所在的地方传了过来,伴随着利器刮擦冰面的细碎声响,青衣隐约听见了一些类似婴儿啼哭声一般的叫声。 “大师,你在做什么——” 走到枯木边上的青衣刚开口问了一句,紧跟着就被自己眼前看见的场景惊得噤了声。 只见枯木大师俯身站在那里,面带微笑,一脚死死的踏住一条将近四尺大小的大鱼,右手上则拿了把锋利无比的柳叶刀,正一下下熟稔无比的将那鱼身上的鱼肉按部位割开鱼皮并分块切下来。 那大鱼尚未死绝,布满雪白细鳞的肥圆的鱼尾的尚有半截还浸在河水里,枯木每在鱼身上划上一刀,那泡在水里的尾鳍就猛地动弹一下,宽大的半透明尾鳍用力拍打出水花来。 那鱼尾看着太过眼熟,青衣忍不住忐忑不安的顺着鱼尾向上看去,又见那鱼的上半部分就如同一个瘦小的人一般,正背对着天空被枯木大师踩在雪地上。 它原本极长的两条上肢已被斩断,就那么歪斜的丢在边上的雪里头。 从它身上以及上肢断口处流出的血液浸染了怪鱼身下的那片冰雪,入目就是一大片暗红色,那红色因了冰雪的晶莹,在日光下倒显得有些通透起来。 有了那一片血迹做对比,于是在青衣看来,怪鱼那头鲜艳的红发也就变得没有那么突兀了。 青衣暗想着枯木大师之前肯定对这怪鱼做了什么,因为她见那大鱼虽然正在被活生生的割肉,但它挣扎的动静却十分的微弱,除了那不时抽搐几下的大鱼尾外,它仅剩的反应就是那一阵阵极小声的类似婴儿啼哭声一般的惨叫声。 那声音远远听着倒不显寒碜,待到此时靠近,再听就有些凄厉起来了。 青衣被那叫声弄得心口直跳,颇有些不忍再看的偏过头去了。 “啊,青衣你来了啊!”枯木发现青衣过来了,便停下手直起身子,对着青衣微笑道,“可巧我刚抓到了一只白鱼,正准备收拾干净了给你们送去呢!” “白鱼?”青衣诧异的回头瞥了那怪鱼一眼,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大师你不是说,那百年难得白鱼与黑鱼有些相似么?怎么这只……看起来就跟半个人似得?” “哈哈哈——半个人?”枯木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霎时间就笑得前俯后仰起来,待到她抖着身子笑了个够,这才止住笑意俯下身去,揪住那一丛茂密的红发将那怪鱼的头拽了起来,然后回头对着青衣示意道,“你先看过它长得什么模样,再细想想它是否有地方像人。” 青衣略犹豫了下,然后忐忑不安的略低了头去瞧那颗头。 咋一眼看去,那颗脑袋确实有张类似凡人的脸,也有眼鼻口,只是青衣再看一眼,就发现那张脸像猿猴一般明显外凸,兼又两眼内凹,口部宽阔,微微张开的大嘴里有着像食肉类大鱼一样尖利细密的两排牙齿。 果真与凡人并无多大相似之处。 原本那鱼的眼睛是紧闭着的。 不知是那鱼还留有两分生气,会时不时的清醒过来;还是觉察到了青衣的视线,想要求救,就在青衣细细打量它的脸的时候,它忽然睁开了眼睛。 一声尖利的哭声猛然在脑海中炸了开来。 青衣脑中霎时一片空白,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齐齐往心头涌去,一时间心口扑通扑通直跳个不停。 “青衣——青衣——回神——” 枯木大师的声音由远及近的在耳边响个不停,青衣一个激灵,终于回过神来了。 再看那张古怪的脸,就见那深深的眼窝里瞪着一*白色的眼珠子,看起来就像是死鱼眼一样,毫无生机。 它已经彻底死了。 青衣惊魂未定的抬头去看枯木,就见枯木一脸担忧的望着自己道:“你可还好?脸色看起来很糟糕的样子……” 青衣舒了一口气,正要开口说自己无事,却感觉自己的胃部忽然剧烈的抽了抽,一阵嘹亮的咕咕声从她的肚子里传了出来。 随后一种极其强烈,几乎到达了难以忍受的地步的饥饿感席卷而来。 青衣忍不住弯腰抱住自己的肚子,饥饿和胃部绞痛的感觉让她当下就眼冒金星,心慌气短起来。 她还感觉到自己的口中流出了大量的涎水,尽管她及时反应过来,并努力压制涎水的流出,泛滥的涎水还是迅速充盈了她整张嘴。 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鱼——鱼——鱼——我要吃鱼—— 有个声音在心底里不断叫着。 “鱼——我要吃鱼——”青衣有些痛苦的转头盯着那被枯木切得支离破碎的白鱼,无意识的低声叫道,“好饿啊——” 话音未落,她身形一动,顿时就直接朝着那白鱼扑了过去。 “等等……”见状不妙的枯木迅速抓住了青衣,并下死劲儿的将不断扑腾的青衣紧紧困在自己的怀里,同时口里不停安抚道,“别急别急,马上就给你吃鱼,所以不要急——” 被诡异的食欲支配了的青衣奋力挣扎了片刻,却始终无法挣脱枯木的怀抱,时间一久,她一届凡人之躯,自然就有些力竭了,最后终于慢慢的安分了下来。 枯木发觉青衣不再胡乱挣动后,这才小心的松开困住青衣的手臂。 青衣早已饿的头昏眼花,霎时两腿一软,就要跌倒在雪地上去。亏得枯木眼疾手快,及时出手扶着她在柳树下坐下了。 枯木见青衣倚靠着柳树神情恍惚,还在那里喃喃自语的叫着饿,便皱了皱眉,想了想就走到河边弯下腰,一下就从河水里提出一网兜小鱼来。 那小兜鱼提出来后,她也不着急递给青衣,而是摸出了柳叶小刀细细的将那些鱼一条条的刮鳞去骨,然后在河水里洗涤干净,再仔细的片成极薄的生鱼片,最后才一片片的鱼肉送到青衣嘴边,喂着她吃下去了。 青衣就像是行走在沙漠中渴急了的旅人一般,气也不喘一下的一气儿将枯木送到她嘴边的生鱼片吸进肚子里去了。 待到那一网兜的小鱼被她尽数吃干净了,她这才朦朦胧胧的回转过心神来。 “青衣,你可认得我是谁?” 青衣虚弱的张开眼,看见枯木正一脸担忧的望着自己。 “大师……”青衣费力的扯了扯嘴角,无力的低声应道。 “太好了,你可算是恢复过来了。”枯木见青衣认得自己,那张艳丽的脸顿时又露出安心的笑容来,她像是松了一口气,然后惭愧道,“枉费老尼自称是最懂鱼的人,却连你何时中了人鱼毒都不知道,真是羞愧万分啊……”   ☆、第55章 人鱼不哭5 青衣背靠着柳树,有些吃力的喘息着。才刚清醒过来,她就感觉自己的胃袋似乎装满了鱼肉,就那么沉甸甸的直往下坠,让她感觉十分的难受。 一*细密的钝痛感由胃部扩散开来,让她忍不住微微俯下身抱住自己的肚子,同时虚弱的叫道:“我这是怎么了,啊——好疼——” “还是那么难受么?”枯木见青衣虽疼的面色惨白,额角也隐约有青筋浮起,但并非是完全无法忍耐的模样,顿时心下稍安,然后她偏头若有所思的盯着那条被自己切割的支离破碎的白色大鱼皱了皱眉。 那怪鱼体内的血似乎早就在枯木斩断它前肢的时候一气儿流干了,是故它鱼尾上的那些被切开的鱼肉都呈现出淡淡的粉白色,它瞪大了乳白色的眼睛,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确实是已经死的透透的了。 “这样的鱼肉可不行啊……”枯木神情麻木的喃喃自语道,“白鱼肉,还是要鲜活的才好……” 说话间,她就伸手从自己的斗篷底下摸出了一只乌木匣子,抚摸两下后转身径直向着河边走去,边走边回头对青衣道:“你再忍耐片刻,我这就为你弄药来。” 青衣疼的狠了,只觉有些恶心起来,但是那种恶心的感觉就像是窝在心里,虽然难受的紧,却死活发散不出来,弄得她越发的痛苦起来。 只是听到枯木要她再忍耐一会儿,她还是强忍了钝痛和恶心的感觉,对着枯木轻轻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枯木在河边做了什么,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原本还算平静的河面忽然泛起了无数的涟漪。 仿佛有许多体型庞大的鱼从河底争先恐后的游了上来,一时间河水被翻搅的哗啦啦直响。 青衣闭着眼睛坐在树下,昏昏沉沉间,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尖利凄惨的婴儿啼哭声。 这声音太过惨烈,惊得青衣不自觉打了个哆嗦,并猛地睁开眼睛向惨叫声来处望去。 惨叫声是从河边传过来的,但是坐在树下的青衣这一眼望去,却只堪堪看见了一个半蹲的黑色人影。 青衣见那个人披了一件极大的黑色斗篷,背对着自己蹲在河边不知道在做什么。 那背影看着十分眼熟,头脑昏沉的青衣先是呆愣一下,随即便认出那人就是枯木大师。 还不等她猜测枯木蹲在河边的原因,那边枯木的背略动了动,然后就直起身子回转过来了。 青衣霎时睁大了眼睛,有些反应不能的盯着枯木的脸转不开眼。 只见枯木的左脸出溅有一小片红色的血迹,当她走近青衣的时候,青衣甚至能清晰的看见,有几滴暗红色的血珠正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流淌而下,最后落在了雪地上,变做个黑红的血点。 与青衣正好瞧了个对眼的枯木当即就露出了一个艳丽的微笑,只是配上那半脸的血迹,反倒使得她显得更为妖异可怕。 她三两步走到青衣跟前,伸手右手,将自己手里托着的那一块莹白如脂的鱼肉递给青衣看,笑道:“这便是能解你身上人鱼毒的药了。” 说着她就用柳叶小刀从那块鱼肉上片下一小片鱼肉来。 那片鱼肉在阳光下显得有些透明,并散发出鲜肉特有的油脂饱满的柔和微光。 但这片鱼肉却并没有被送到青衣面前来,枯木只是将鱼肉举起来略映照了一下日光,然后就一转手将那鱼肉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去了。 “嗯——鱼肉甘甜,汁水饱满——”枯木认真的将那鱼片细细咀嚼一遍,而后喟叹道,“百年过去,白鱼的风味仍是纹丝未变,依旧是如此甘美……” 青衣捂住胃一脸错愕的看着枯木极为仔细缓慢的将那片生鱼片反复咀嚼,直到嚼烂后方才咽了下去。 她闭眼独自沉浸在那鱼肉的鲜美中,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啊,老尼真是忘形了——”回过神来的枯木对青衣抱歉的笑了笑,然后又片了一片生鱼片送到青衣嘴边道,“快吃了吧,这鱼肉便是那人鱼毒的解药。” 青衣闻言略迟疑片刻,她飞快的扫视过枯木的带血的脸颊,忍住恶心和钝痛小声问道:“这鱼肉莫不是方才那只白鱼身上取下来的……” “当然不是。”枯木笑着解释道,“想要解人鱼毒,自然是要去鲜活的白鱼肉做解药,前头那只白鱼不等老尼料理完就咽了气,那鱼肉便当不得解药了,所以老尼又去另抓了一只。” 像是附和枯木的话一般,河边传来了一阵尾鳍拍打水花的声音。 那鱼还活着? 想到那鱼的可怕模样,青衣心里就有些膈应。本不欲张口,只是腹中一阵阵的疼痛恶心,实在折磨的紧。再想起方才枯木自个儿就先吃了一片,想来也无甚问题,于是她便咬牙忍住那点子抗拒,当下就乖乖张嘴咬住了那片鱼片。 一种难以言喻的美味瞬间从舌尖滑向了舌根,那鱼肉入口就如雪花般融化开来。只需用牙齿将那细嫩无比的鱼肉轻轻一咬,一泡鲜美至极的甘甜肉汁就哗的一下淌了出来,然后又顺着喉咙慢慢流进了自己的胃。 青衣几乎是一口气就将那鱼肉咽了下去,然后未等她露出愉悦的笑容来,那块进了肚子的鱼肉却像是有生命一般在胃里弹跳起来。 青衣脸上的表情顿时一滞,只觉腹中翻涌不止,一波强烈的呕吐*瞬间从胃部涌上了喉咙口。 她来不及捂嘴,当下就偏头对着雪地哇哇的吐了起来。 一口一口的秽物不断的被青衣吐了出来,直到她将今日吃的东西完全都吐干净了,那种作呕的感觉才慢慢消失了。 “现在感觉可好了?”枯木瞧着青衣吐干净了,便上前扶着青衣笑道,“吐干净了就好了,你方才却是吃多撑坏了才疼的,那毒就是这样,会让人不断地想要吃鱼,若由着你吃下去,非把你的肚子撑破了不可。” 青衣吐了半天,现在腹中空空,胃倒是不疼了,喉咙却火辣辣的疼了起来。闻言她掩嘴咳嗽几声,沙哑着声音道:“多谢大师——咳咳咳——” 枯木伸出左手扶住青衣,却是摇了摇头答道:“无需道谢,正好老尼想要请你帮一个忙——” “嘿嘿,这鱼肉你们还吃吗?”高师傅那洪亮的声音忽然从边上冒了出来,接着枯木觉得手上一轻,一回头就见高胖的高师傅正抓着那块鱼肉大嚼特嚼起来,边吃边嘟囔道,“嗯嗯嗯,真好吃,这么好吃怎么都吃不够……” 青衣见状大吃一惊,像是想到什么,她急忙开口问道:“咳咳——高师傅,厨房不是还有半条大鱼尾没有料理吗?难道你已经全吃光了?那我放在灶台上的那碗鱼丸呢?也被你吃掉了吗?” “鱼肉——我已经吃了——”高师傅狼吞虎咽的将那块鱼肉啃完,末了舔了舔手指一脸不高兴的答道,“鱼丸我才刚伸手准备拿,就被进厨房的黑三郎看见,直接抢去一口气吞了!那家伙也太小气了些,我不过是想要吃一个而已,他连一个都不肯留给我,全自己吃了!” 青衣顿时沉默了。而枯木却是露出个古怪的神情来,仿佛自言自语般道:“真是想不到……他竟然吃了……” 高师傅又舔了舔嘴巴,露出垂涎欲滴的模样四下张望了几下,待见到那条被枯木切肉切得有些破碎的大鱼,他的眼睛霎时一亮,一下子扑了上去,抱着那些切好了的鱼肉生猛的啃食起来。 青衣简直无法直视高师傅生啃鱼肉的狂野模样,才瞥了一眼,顿时就难以忍受的转向去看其他地方了。 谁知刚挪转了视线,她猛然就瞧见那死透了的大鱼的身体正在慢慢的往河水里滑。 那鱼早已断气,而且之前在河岸边搁置了半天都没有动静,现在怎么可能自己就忽然动了? 青衣觉得有些不对劲,马上就盯紧了那鱼身细看。 然后她就发现了那鱼身上搭了双惨白的手。 那手的指间有一层蹼,尖利的指甲深深的勾进了白鱼的皮肉里,因为那手的颜色与鱼尾上的颜色相差无几,咋一眼还真是看不出来。 那双手正拖着那条鱼缓缓往河里沉去。 鱼身在雪地上被拖动的时候,它身上的细鳞和冰面摩擦着,发出了沙沙的细碎声响。 眼看那鱼快要被完全拖下水去了,河边兀自啃食生鱼肉的高师傅却还浑然不知,仍旧还在那里背对着河流大啖特啖着。 等那鱼完全被拖进了河水里后,一个红艳艳的脑袋忽然慢慢的从水里浮了出来,它的有着猿猴一般明显外凸的口鼻,宽阔的嘴巴半开着,露出了两排像食肉类大鱼一样尖利细密的牙齿。 像是在确认四周的环境一般,那个头缓缓转头四下环视一番,最后直直的盯着还在河岸边生猛吃肉的高师傅。 高师傅完全沉浸在他无法填满的食欲里头,连头都没有抬一下,更不要说发现身后那颗朝着他呲牙的可怕头颅了。 青衣被吓得汗毛倒竖,当即就不由自主的往枯木身边退了一步,然后心惊胆战的低声叫道:“高师傅——你身后——” “嗯?”高师傅闻声抬起头来,他的嘴里满满的全是鱼肉,神情迷茫的朝着青衣望了过去。 “鱼——鱼——”青衣紧贴在枯木大师身边,伸手指着他身后的河面颤声叫道,“你身后——鱼——” 因为青衣脸上的神情太过惊恐,让高师傅也感觉出有些不对,于是他就那么含着满嘴的鱼肉,一头雾水的转头去看身后。·   ☆、第56章 人鱼不哭6 半沉半浮在河面上的可怕鱼头对着高师傅示威般的张开了它那张满是尖牙的大嘴,并发出呜鸣的尖啸声。 河面的水开始剧烈的翻滚起来。 高师傅松开了抓着鱼肉的手,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盯着那颗鱼头看了片刻,然后他咽下口里的鱼肉,嘿嘿笑了两声,兴奋道:“老子正好没吃够,不想你自己还送上门来了。” 说罢他就俯身,闪电般的朝着那可怕的鱼头扑了过去。 半浮在水面上的头颅同时间猛的往下一沉,只听见扑通一声,高师傅扑了个空,未及他反应过来,整个人顿时就沉没在河里去了。 河面水花四溅,一条雪白的大鱼尾忽然从水下甩了出来,在空中划了一道白色弧线后,又啪的一下落回到河里去了。 白影在水下来回游窜几下。 然后青衣就看见那颗有着赤红色毛发的可怕鱼头又紧贴着河岸浮了出来。 先前被枯木捕杀的那条白鱼早已被它拖下河去,现在河岸上除了那一大滩融于冰雪里的血迹,就只有那些被高师傅啃得七零八落的一些鱼肉了。 就在青衣奇怪那条白鱼到底想干什么的时候,那白鱼倏地伸出那两只奇长的前肢,一下就把那几块散落在雪地里的鱼肉抓回到自己的面前。 它低头嗅了嗅璞掌里的鱼肉,像是认出了这是同类的肉,于是它抬起头张嘴拉长了声音哀哀叫了起来。 它的叫声就像是婴儿嘹亮的啼哭声,一声声直戳人心,让一旁的青衣忍不住感到一阵揪心。 河面水花四溅,翻滚的越发激烈起来。 高师傅还没有浮上来。 “大师……”青衣看着那如沸水锅一般翻腾不止的河面,只觉有些不对劲,便惶惶然的转头叫枯木道,“那河里是不是有什么古怪?” 谁知一转头,就见枯木眼神发直,神情狂乱,她像是在哭,一眨眼却又像是在笑,就那么失魂落魄的望着河面低声叫道:“天哪——天哪——” 水花四溅的声响还在继续着,那白鱼啼哭的声音却忽然出现了几道重音。此起彼伏的啼哭声交织在一起,就像是无数个婴儿那里歇斯底里的哭叫一般。 青衣心一突,冷不丁打了个寒战,然后她僵硬着脖子慢慢转过头去。 只见河面上到处都是白色的残影,无数条雪白的大鱼尾不停的从水里翻出来又落回去,宽大的半透明尾鳍将河水拍打的哗哗作响。 一个个红色的头颅陆陆续续的浮出水面来,随着不断波动起伏的河水在哪里上下浮动着,它们的脸如出一辙的像猿猴一般向外凸起,那满是尖利细牙的嘴半张着,发出嘤嘤嘤的的嘹亮哭声。 七八条白鱼挤在河边,不停的伸出长长的前肢用利爪去刨岸上的冰雪,然后争先恐后的将那雪团塞到了自己的嘴巴里。 “他们都来了,他们都来了——”枯木魂不守舍的嘀咕着,身子一动,竟跌跌撞撞的向河边冲去,“白鱼——白鱼——” “大师你怎么了?“青衣大惊失色,连忙抓住枯木的胳膊拖住她叫道,“大师你醒醒,不能去那里啊!” 兀自一声声念着白鱼的枯木恍若未闻,依旧朝着那群白鱼走去。 “大师——大师——”青衣将半边身子都压在了枯木胳膊上,死死拉着她不发,没想到枯木力气那般大,甚至连青衣都被拖着慢慢向前去了。 青衣见自己拦不住枯木,眼看两个人离那条满是白鱼的河流越来越近,一时心急如焚,又抬头对着客栈方向大叫起来:“素兮——素兮——” 河里的白鱼变的越来越多,无数白色的尾鳍和红艳艳的脑袋密密麻麻的在水面上起伏不定,而那啼哭声也越发浩大起来。 离河边只有不到一丈远的距离了,青衣大声的叫着素兮的名字,慌乱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若是放手,枯木必定是会跌进河里去;若是不放手,那自己恐怕也得被一起带进那一堆恶心可怕的白鱼里去…… 放与不放都是两难。 “素兮——”无暇多想的青衣只能继续声嘶力竭的叫着素兮。 客栈的大门终于啪的一下打开了,一袭红衣嗖的一下从毛毡帘子后面地冲了出来。 青衣顿时一喜,还以为素兮是听见自己的叫声出来帮忙了,谁知她马上就发现,还有一大波妖怪紧跟其后,用各自的原型逃了命似地往外跑。 众妖逃出大门后,也不急着离开,而是接二连三的在雪地里头停了下来,并昂起头对着天空吼叫起来。 领头冲出来的素兮才停下来就马上松开手,让怀里冻得一脸铁青的秀秀抖索着跌坐在地上。随即她脸色一变,整个身子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一般,一下子又被抛回到客栈门口。 客栈里怕是出事了。青衣惶惶不安的看着那群对天嚎叫不停的客人们,心道,要不然客人们不会这般惊恐的一起逃出来的。 河里的白鱼们也像是嗅到了什么危险的气息,一下子都噤了声,随即它们用力一摆尾巴,一条接一条的潜到了河底。 于此同时,被青衣勉强拖住的枯木忽然身形一顿,当场停下了脚步。 “大师你终于回神了。”青衣连忙反手将枯木往回拉,边拉边急道,“快离那河远一些。” “不——我必须去找白鱼——”枯木的声音满是坚持,听得青衣顿时一愣。 然后她看见枯木回头对着自己露出了一个妖艳的微笑,她红唇微启,低声说道:“多谢你了——” “谢什么……”青衣被枯木那带血的微笑弄得心头一震,才开口准备问她为什么,突然就两眼一抹黑,霎时间什么也看不见了。 但那些妖怪们嚎叫的声音还依然清晰可辨,白鱼们离去时搅动的河水哗哗声也是环绕不绝。 黑暗中她忽然感到自己的后背被谁推了一把,顿时身子一晃,脚下踉跄两步,就那么直直的向前扑去。 只听见扑通一声,被推倒的青衣一头扎进了河水里。她伸出手无意识的胡乱抓挠了几下,慌乱中她仿佛抓到了一一个人的脚踝。 与此同时,她又感觉到河底下冒出来两只手,死死的抓住了她的双肩,那双手力气极大,捏的她的肩头一阵刺痛。 冰冷的河水一下子就吞没了她整个人。 河水灌进了她的耳朵和鼻子,黑暗中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她紧咬牙关,除了透骨的湿冷、肺部的刺痛,以及窒息的感觉以外,其他的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刹那间绝望的她的脑海中闪过了黑三郎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三——” 无声的求救声伴随着一连串气泡,迅速消失在河水里,冰冷的河水趁机涌进了她的口中,她痛苦的蹬了蹬腿,意识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从空中彻底跌了下去。 # “请小心碧波湖水下,那些美丽的精灵——” 沧桑的低颂声在耳边来回回响,隐隐有不间断的流水声。 整个身子冷的发木,朦胧中青衣轻颤了几下,终于咳嗽着睁开了眼睛。 视野里是一片白惨惨的荧光,她仿佛正身处于一个水溶洞中,无数细长的石柱笔直的从洞顶挂下来。 不远处有几块巨大的岩石围成了一个大圈。那些岩石看起来平日里并没有活物随意攀爬,加上这里十分潮湿,是故在那些岩壁上,几乎长满了滑腻的青苔。 岩石堆下约莫是一大片水域,汨汨的流水声正不断的从那里传过来。 “你可醒过来了。” 听见枯木的声音,青衣顿时身子一抖,立即就转过头来。 只见枯木披头散发的坐在边上,她的面前摆了一只半开的乌木匣子,一把匕首,而她手里用衣角擦拭着一把锋利的柳叶小刀,那小刀的刀刃在荧光的映照下,折射出冷冷的白光。 她看起来还十分的精神,除了那头散乱的齐肩黑发和身上湿哒哒的衣裳之外,她当是算完好无缺了。 青衣呆楞在哪里,不知怎么总有些不安,她努力坐了起来,只觉浑身酸痛,咬牙忍了忍,半响才哑着嗓子问道:“大师,我们怎么会在这里?这儿又是在什么地方” “你突然掉进了河里,混乱中抓住了我的脚……”枯木仔细的将刀收回到自己怀里,平静道,“刚好那群白鱼要回巢,所以就把我们一起带回来了。这里是它们的巢穴,我若没有猜错,应当正是位于若狭河的上游。” 青衣闻言却是大吃一惊,白鱼的巢穴……那岂不是说,那些可怕的怪鱼就在此地? 青衣神色惊慌的看了枯木一眼,见她毫无害怕的神色,想了想便小心翼翼的探身往她们所在的岩石下方望去。 几条雪白的大鱼尾正在水里慢悠悠的摇摆着,顺着那几条鱼尾,青衣看见它们将那恶心的上身露出水面,一个个就像是正在等待什么,就那么安安静静的攀住一块竖立在水中的大岩石没有动弹。 岩石后突然飞出一块肉来,这块肉就像是一个信号一般,一抹白色马上就从水里跳跃起来,然后用它那长长的前肢抓住那块肉。 更多的肉块被扔了出来,于是其他等待中的白鱼们也紧跟着跳了起来。 一时间激起水花无数。 青衣看见那些白鱼们接住了肉块之后,就张开那满是尖利牙齿的大嘴,亟不可待的朝着那肉块狠狠咬了下去。 那些肉块颜色粉白,晶莹细嫩,让青衣感觉十分眼熟。 正纳闷,身后的枯木突然走了过来,俯身对她轻声道:“你可知,它们现在正在分食的是人鱼肉。”   ☆、第57章 人鱼不哭7 人鱼肉? 光是人鱼两个字,就已经让青衣产生了十分不祥的预感。 于是她惊疑不定的低声问道:“大师,人鱼是什么鱼?莫不是——莫不是那白鱼?” 说话间,她又看了一眼岩石下方,只见白鱼们不过三两口就将那些肉块啃食干净了,它们贪婪的舔着自己的蹼掌,一副没有满足的模样。 “是也不是。”枯木模棱两可的答道。 青衣闻言当场愣在了那里,未等她再确认,一把冰冷的匕首忽然就被塞到了她的手里。 “这个你拿着。”枯木神色严肃道,“白鱼既然在这里,那人鱼肯定也离得不远了,万一遇到了人鱼,你正好可以用来防身。” 枯木这话说的太过认真,让青衣不由的感觉她们身处的这个山洞越发恐怖起来。 于是她死死握住那把匕首,勉强保持镇静道:“大师,那人鱼到底是什么?真的——这么危险吗?” “人鱼,那就是连传说都极为稀少的,最邪恶可怕的妖怪!”枯木盯着那群白鱼,先是露出个厌恶的表情,然后她又飞快的收敛起那种厌恶,转头一脸认真的对着青衣解释道,“顾名思义,人鱼便是有着鱼尾人身的妖物,青衣可听说过鲛人?” “听过。”青衣轻轻点了点头,道,“我曾听胡姬提过,鲛人泣泪成珠,织水成绩,平素口不能言,但却有着堪称天籁的歌喉。她本来很想弄一只回客栈养着玩儿的,无奈鲛人离不得海域,只得作罢了……不过,人鱼难道和鲛人是同一种生物?” “如何能一样呢?鲛人面有鱼鳞,下颔有腮,平日以鱼虾为食,素来离群索居,且惧怕活人。”枯木微蹙着眉,解释道,“人鱼却不一样,她们往往貌若美人,除了鱼尾以外,几乎与常人无异。不知她们本性的人初见之时,只会觉得她们十分纯洁无辜。且人鱼最喜群居,又爱亲近活人。平日里她们总是躲在湖泊深处,每到迁徙之时,她们便成群结队的在河岸渡口出没,若是凑巧有活人落水,她们也会出手去救那些溺水之人……” 听到这里,青衣觉得那人鱼似乎并没有多可怕,最起码,她们比岩石底下这些白鱼要正常的多了。 “既然人鱼喜欢亲近人,又经常在渡口出没,那知道她们存在的凡人应该不少吧?”青衣忽然又有些疑惑的问道,“那怎么会连传说都极为稀少呢?而且,大师你又是如何知道那些白鱼吃的就是人鱼肉呢?” “传言稀少,是因为那些见到了人鱼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变成了被她们转变成人鱼了。”枯木那艳丽的脸忽然扭曲了一下,但是很快又变作了一个快活的微笑,然后她继续轻轻道,“我追捕人鱼已有数百年,又怎么会认不出人鱼肉呢?” 说完这话,她便不再多说什么,而是一脸谨慎的探头监视底下的那群游来游去的白鱼们。 青衣默默的盯着枯木的那张与往日神情截然不同的侧脸,心头百转千回,总有种挥之不去的诡异感觉。 然后她看见枯木忽然露出了紧张的神情,也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连解释都来不及说,就直接带着青衣就往里面躲。 青衣自觉身子猛地一晃,差点就惊叫出声来,亏得枯木早有准备,紧紧捂住了青衣的嘴。 青衣偏头去看枯木,见她皱着眉,紧紧抿着的嘴几乎快绷紧成了一条直线。 岩石下发忽然传来了激烈的水花声,那些白鱼们根本没有吃饱,它们在大岩石边上等待许久,却不见有新的肉块丢出来,于是它们就躁动的甩着尾巴,用尾鳍将水面拍打的哗啦啦直响,同时开始呜呜的啼哭起来。 那宛如婴儿啼哭的叫声在水溶洞中不停的回响着,越发的让人感觉毛骨悚然。 耳边是枯木粗重的呼吸声,青衣努力偏头去看枯木,枯木的脸在溶洞的荧光下显得毫无血色。 而她注视前方的眼神,就像是淬了毒的刀子一般,带着无比的冷酷和恶毒。 “嘘……不要做声……”枯木凑近青衣的耳朵悄悄道,“我刚才看见岩石后有一条人鱼,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来……” 青衣听话的点了点头,然后她就看着枯木将放在地上的乌木匣子收到怀里,矮着身子悄无声息的从侧面的岩壁上爬了下去。 青衣将那把匕首死死的握在手里,不安的四处张望一番。 周围空荡荡的,除了那些斑驳的岩石,以及从洞顶挂下来的石柱,她什么也没有看到。 岩石下方的白鱼们还在啼叫,不断重叠的叫声中,猛然混进了一声清脆的水声。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高空坠落入水中,所激发出的清脆响亮的扑通声。 白鱼们啼叫的声音顿时截然而止,紧跟着是混乱的水花声,那些白鱼们争先恐后的齐齐向着不明物坠落的方向冲去。 青衣此前从未见过白鱼,更遑论人鱼了。而枯木总是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也没有说清楚道明白,这会儿她说是去去就回,却又没有说这个去去是多久,要是在此期间,人鱼过来了怎么办? 看了看手里这把匕首,又看了看自己没什么气力的手腕,青衣不由得又把心吊了起来。 黑三郎可是知道自己被白鱼带到了这里?他会来救自己吗?不过遇险前才与他大吵了一架,他怕是也很生气,估计也不会费力气来救自己了…… 一思及此,她的心就越发惶恐起来。 又盯着手里仅有的利器默默消沉了片刻,她深深呼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重新变得坚强起来。 枯木定是有办法治退那些人鱼的,她刚才不是说过了么,她已追捕人鱼数百年了。 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青衣又逐渐镇定下来。 岩石下忽然安静了许多,除了零零落落的鱼尾拍打水面的剩下外,就只有白鱼们进食时细碎声响了。 青衣忍了忍,还是有些忍不住,于是她尽量悄无声息的慢慢蹭到岩石边上偷偷去瞧岩石底下的情况。 谁知这一眼望下去,却是大吃一惊。 原本有些躁动的白鱼们不知怎么了,有很大一部分都肚皮朝上,一动不动的漂浮在水里,剩下的白鱼似乎没有发现同伴们的异常,仍在那里不停的啃食着肉块。 还不等青衣眯眼仔细分辨那肉块是什么,有条正大嚼特嚼的白鱼忽然身子一僵,然后就那么无力的往后一倒,霎时间也翻起了肚皮,动也不动的任由水波带着它上下微微起伏。 随后,她就目睹格外惊悚的一幕:只见有两条白鱼吃干净了自己蹼掌里的肉块后,继续舔了舔自己空荡荡的蹼掌,它们看似享受的摇头摆尾了几下,然后就伸出它们长长的带有尖利爪子的前肢,猛地抓住翻着肚皮漂浮在身边的同伴,用力一撕,一下就从对方身上撕下一大块粉白晶莹的鱼肉来,并急吼吼的塞到自己大张的满是尖利细牙的嘴里咀嚼起来了。 被撕扯走一大块肉的白鱼完全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已经死的透透了,那被扯去皮肉的伤口没有渗一丝血迹,就那么白生生的泡在河水里。 “呕——” 见状青衣忍不住缩回头,捂嘴干呕了一声。 它们竟然吃同类!虽然弱肉强食,物竞天择的道理她也明了,但是同族相食……这已经完全超出了青衣的接受范围了。 等等——之前枯木大师不是也给自己喂了一片白鱼肉吗?那条白鱼也吃过同类吗?它到底还吃过什么?难道——它也吃过人? 一思及此,青衣越发呕的厉害起来,只是她前头已吐得干干净净,这会儿腹中空空,竟是没有东西可以呕出来,干呕了半天,硬是只呕出几口酸水儿。 自觉已呕不出东西的青衣停止作呕,头晕目眩的坐起来,并伸出手擦了擦因呕吐而挤出的几滴泪水。 她按住自己的胸脯,一边喘息一边不自觉开始仔细回想白鱼出现前后的事情。 不对劲,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这两日她总觉得肚子饿,并莫名的渴望吃鱼,然后朔月到了,客栈外地形转变了,门口突然出现了一条河流。 枯木说那条河叫若狭河,盛产百年难得一见的白鱼。然后高师傅捉了一条白鱼来给自己料理…… 接着自己忽然发狂要吃鱼肉,大师拦着了自己,还给自己喂了鱼肉——等等,那时候她给自己喂得是什么鱼肉? 想不出那鱼肉是什么鱼的青衣无意识的咬起了自己的指甲,她现在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既觉得那白鱼太诡异,又觉得枯木大师也有些古怪,再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就中的人鱼毒,也不知现在到底是真解了还是假解了,顿时急的想要伸手拔自己的头发。 “不能急——不能急——”觉察到自己正在那里自乱阵脚,青衣忙不迭伸手抱住自己的头开始低声自我催眠道,“肯定有什么地方有问题,再认真回想一下——” 可是此时她太过慌乱,所以脑子里的场景也像是一堆乱麻,理来理去也找不出头来。青衣想了又想,决定再试着从最近的事件开始往前逆推。 首先,枯木大师说自己一直在追捕人鱼——人鱼和白鱼混在一处,人鱼危险,白鱼同类自食——大量白鱼从若狭河里冒了出来——白鱼是解人鱼毒的解药,于是大师抓了一条活白鱼喂中人鱼毒的自己吃——大师在分割一条白鱼——高师傅弄来了白鱼——自己中了人鱼毒——朔月,若狭河现…… 等等,是不是漏掉了什么?对了,大师在自己中毒症状出现前就跟自己说,她等待百年就为了抓白鱼……而自己一发狂她就马上认出来是人鱼毒…… 说起来朔月前夕她就开始想吃鱼了……也就说,那时候,或者更早前,她就已经中了人鱼毒了! 那么问题来了,她体内的人鱼毒到底是怎么来的?世人少有知晓的人鱼和人鱼毒是怎么出现在客栈的?好像除了大师,她再没有听谁提起过人鱼……白鱼真的是人鱼毒的解药吗?人鱼毒又是什么?最后……大师到底为什么要追捕人鱼? 青衣反复推敲好几遍,只觉自己脑子不够聪慧,想到的东西都十分混乱,但她倒底还是发现了一点,那就是枯木大师与白鱼和人鱼干洗甚大,且前后态度有些反常。 接着她脑中灵感一闪,忽然记起了落河前的事情。 那时候大师忽然跟自己说谢谢,然后她就被人推下河了!难道那个推自己的人,是枯木大师? 回忆起这一幕的青衣,顿时僵在了那里。 “青衣——”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从岩石底下传了过来。   ☆、第58章 人鱼不哭8 青衣听出那声音就是枯木,顿时心头一悸。 经过刚才那一番回想和分析,青衣越想越觉得枯木有极大的嫌疑,只是她始终想不出,枯木对自己不利的动机是什么。 “这里安全了,青衣你过来吧。”枯木见青衣久久没有回应,便又朗声叫道,“我已经把那人鱼制住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平静。 青衣踌躇片刻,咬了咬还是决定再观察一番。于是她捏紧那把匕首,小心翼翼的探头望了一眼下方。 枯木从竖立在水中的那块岩石后露出半张脸来,见青衣探头看过来,便伸手指了指自己方才爬下来的那处岩壁道:“你可以从那边爬下来。” 青衣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站起来有些忐忑的攀住岩壁上的凸起部位慢慢往下挪。 岩壁上湿漉漉的,东一块西一块滑腻的青苔,让人有些抓不牢。于是青衣只能死死抓着那些或圆润或尖锐的凸起,不停的用脚去探能踩脚的地方。 “疼——”一个娇滴滴的女子痛呼声忽然从枯木所在的方向响了起来。 那声音太过于柔若和无辜,原本就紧张害怕的青衣闻声顿时心慌了一下,接着脚下一个踏空,她一下子就从岩壁上摔了下去。 “呀——”青衣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当场就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幸而剩下的高度只有不到两尺的距离,青衣又以臀部着陆,虽然着陆时震得身子都几乎散了架,但到底没有伤到筋骨。 “青衣你可还好?”枯木满是担忧的遥声问道,“可有摔伤哪里?” “没事——”青衣倒抽着凉气勉强站了起来,只觉手脚都在火辣辣的疼,等缓过劲儿,她便咬着牙硬是忍住疼痛,然后朝着枯木所在的那块岩石一瘸一拐的走去。 待到走近了,青衣就见枯木正用脚死死的踩着一条白鱼。 那白鱼与另一边那堆翻了肚皮的白鱼有些不一样,它有着一头纯白的头发,体型也较其他白鱼更大更长些,无力的垂在身侧的两只前肢半泡在河水里,倒看不出哪里不同。 只是它此时的模样看起来十分的凄惨,那条长长的肥圆鱼尾几乎是一片血肉模糊,就好像它刚在刀山上滚过了一般。 它还有些气息,看起来破破烂烂的身体随着呼吸上下微微的起伏着,透过那些足有一指宽的伤口,青衣可以看见创口处的粉白嫩肉正轻颤着,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增长起来。 鱼尾上的伤口慢慢变浅了,愈合的较快的几处刀口表面甚至还冒出了崭新的白色细鳞。 约莫是伤口愈合的感觉十分难耐,原本气若游丝的白鱼时不时的抽搐一下,然后又被踏在它腰背上的脚用力压了下去。 这是什么情况?从未见过此情此景的青衣惊讶掩住嘴,这才没有叫出声来。 枯木一边死死的踏住那白鱼,一边从怀里摸出那只乌木匣子。她将那只乌木匣子小心的打开看了一眼,然后若有所思的对着青衣道:“青衣你瞧好了,这只便是人鱼。” 说罢不等青衣反应过来,她就俯身凑近脚底下那条人鱼,用那把锋利无比的柳叶小刀,飞快的从那满是伤口的鱼尾上切下了一块巴掌大的粉白鱼肉来。 人鱼吃疼的仰起头无声的呐喊了一声,并激烈的抽了两下尾巴。 “大师你——”青衣没料到枯木下手竟如此之狠,竟是活生生的在人鱼身上割肉。 那人鱼一仰头便露出了一张和凡人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来。 那是张极为无害的脸,纤弱清秀,带着楚楚可怜的痛楚之色,烟眉紧蹙,眼角绯红,长长的睫毛颤抖着,着实会让见者心生不忍。 手捧着人鱼肉的枯木对着脚底下的人鱼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 “青衣你可是觉得她可怜?”枯木像是看到了青衣心底那点不忍,当即就盯着脚底下那条人鱼的鱼尾冷笑道,“初见人鱼的人,往往被她们良善的外表和与人为善的行为所蒙蔽,但却不知道她们根本的目的,就是要诱骗他们吃下人鱼肉,然后将他们变作自己的同类罢了。她们的邪恶,源自于她们与生俱来的本能,她们的每一滴血,每一块肉,每一块骨头,都是世人梦寐以求的长生不老药。只是无人知晓,这长生不老的人鱼肉,对于大部分凡人来说,往往都是剧毒……人鱼这种邪恶的妖物,原本就不该存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便是穷尽一生,也要剿灭她们!” 青衣听着这话,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直冒冷汗,不自觉握紧的手心被指甲戳的生疼。 之前就隐约感觉枯木大师完全没有出家人的慈悲心肠,如今一看,却是比一般妖怪还要心狠手辣一些。 于是她越发对枯木失去了信任,原本对枯木的怀疑尚只有五分,这下子被惧意一激,徒然就增加到了八分。 “咦?青衣你受伤了!”枯木心思细腻,只是偏头略看了青衣一眼,当即就有些惊讶的发现了青衣握得死紧的双手指缝间,渗出了几道丝丝缕缕的血丝,她抬头看了看青衣那张苍白隐忍的脸,沉吟片刻后道,“你的血最招妖物,我本想晚些时候再请你借些血给我当诱饵,不料你这会儿就受伤出血了,这着实有些不妙。附近的人鱼循着血气,怕是一会儿要群聚而来了。我虽善捕杀人鱼,但毫无准备之下,到底双拳难敌四手,届时恐怕难护你周全……” 枯木话音未落,那只刚被剐了肉的人鱼忽然仰起脸对着青衣哀哀叫道:“救我——救我——好疼——啊——” 枯木脸上的神情霎时一冷,脚下死命的往人鱼背上一碾,那人鱼尖叫一声,随后就无力的瘫在了那里,一动也不动了。 青衣的脸顿时又白了两分。 枯木镇住了脚底下的人鱼,便抬头望着那个岩石围成的大圈,若有所思道:“青衣,可否请再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青衣觉得自己的声音似乎有些发颤。 “你看那里。”枯木指了指那个圈子,认真道,“人鱼素来有个习性,便是喜欢将同伴的骨骸收集起来,统一堆放到一处。时间一久,那些尸骸便会腐朽液化,变作能置她们于死地的人鱼毒。你已提前见了血,其他人鱼不久后定会赶回来的。若有了人鱼毒,我们便能全身而退了。” 说着她又把手里的那块人鱼肉和那个乌木匣子递给青衣,叮嘱道:“你可以用这个乌木匣子装一些人鱼毒,这块人鱼肉你先带着,若是不慎中了人鱼毒,也可以吃下去及时解毒。” 青衣绷紧了脸,默不作声的伸手接过人鱼肉和乌木匣子走到了那岩石围成的圈子底下。 青衣将据说是剧毒的人鱼肉随便塞进了袖中,又深呼吸几下,最后才试探的伸手摸了摸岩壁,满是青苔的岩石十分的滑腻,到处都滑不留手,简直没有地方可以下脚攀爬。 她上下摸索了一番,接着又悄悄偏头去看枯木,只见枯木揪住那人鱼的长发将人鱼的头提了起来,正弯腰凑近她的耳朵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那人鱼听完了马上就又激烈的挣扎起来。 入目的水面上飘满了死去的白鱼尸体,在水波的推动下,残破的尸体们上下起伏不定。 这些白鱼,估计也都是枯木大师杀的吧?那会儿她分明听见有不明物落水的声音。 自打见了人鱼,就变得极为凶残的枯木像是被那条人鱼的挣扎弄得有些不悦,于是她又用柳叶小刀在那人鱼的鱼尾上划了几道伤口,并有朝着她的脊背招呼的趋势。 青衣再不敢多看,她已确认枯木肯定是早有预谋,为了引人鱼出来,不惜拿她做诱饵。 她如此的仇恨人鱼,又如此的了解人鱼和人鱼毒,那么之前对自己下人鱼毒的人除了她,只怕再没有其他人了。 青衣不敢再呆在枯木身边了。既然这个山洞里的白鱼都已经死光了,其他人鱼还要许久才回来,不如自己趁机逃跑吧!那时候高师傅也落水了,说不定这会儿就呆在溶洞的某处,要是能找到他,就可以得救了。 想要自保的心胜过了一切,暗自决定从枯木大师身边逃开的青衣趁着枯木折磨那条人鱼的时候,就悄悄挪到了枯木看不见的方向,同时急切的观察起四周的环境起来。 周边除了岩石就是水,唯有左边洞壁上裂有一条狭窄的通道。 那通道顺着洞壁直直的通往山洞深处,青衣猜测那个尽头可能是个出口,因为她看见了尽头有着极为明亮的光透进来。 那条人鱼的惨叫声越发虚弱起来,看起来折磨已近尾声了。于是她不再犹豫,立即小心的扶着周边的岩石朝着那通道走去。 通道入口处地势较低,河水漫得有小腿处高,青衣淌着水,艰难的前行着,她紧张得心如擂鼓,畏手畏脚的生怕脚下的水声太过响亮,会引起枯木大师的注意。 当青衣终于好不容易的走进了那条通道后,久等的枯木这才发现她不见了踪影。 “青衣——青衣——” 枯木大师焦急的喊叫声不断地从身后传了过来,听见叫声的青衣顿时开始慌乱的奔跑起来。 脚下哗啦啦的水声混合着她粗重的喘气声,在狭小的通道里反复回响着,显得格外惊悚。 “青衣——青衣你快回来——人鱼——那里——” 害怕中的青衣只能捂住耳朵拼命向前冲,枯木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模糊不清,而前方那抹亮光则开始慢慢变大。 再坚持一下!出口——就在眼前了!   ☆、第59章 人鱼不哭9 眼看那希望之光近在咫尺,狂喜的青衣想也不想的的冲了过去。 但凡在兴奋和狂喜的时刻,一般人往往就会不自觉的降低自己的警惕性,此时的青衣便是如此。在一路逃跑的过程中,她的心里除了那道亮光以外,再无他想。 只是她没有想到,一条通往未知的通道,亮光所在的地方,既有可能是这个溶洞的出口,也有可能通往溶洞最深处的深水潭。 很不幸,注定坏事多磨的青衣在这一冲之下,当下就毫无意外的直接从半空中跳入了深水潭中。 二度溺水的感觉还是那么的痛苦,青衣奋力在潭水中挣扎着,冰冷的潭水让她几乎喘不气来。 激烈的水花拍打声响彻了整个深水潭。 就在青衣感觉自己的肺部就快要炸开来,手脚也开始变得有些无力的时候,忽然凭空出现了一双手,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慢慢将她拉了上去。 一接触到空气,青衣顿时剧烈的咳嗽起来,那个救她的人两手扶着她的腰,又伸手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背,声音温柔道:“前面有块岩石,你快爬上去吧!” 还在咳嗽的青衣闻言抬眼向前一看,果然瞧见水面上冒出了一块极大地岩石,于是她连忙伸手抓住那崎岖不平的岩石表面,咬牙蹬脚,着实费了一番力气才爬了上去。 湿透了的衣衫黏糊糊的粘在身上,青衣瘫坐在大岩石上喘息片刻,总算回过神来了。 她首先想到了原本握在手里的匕首,连忙低头去看自己的手。 枯木的乌木匣子早在她惊慌的逃跑之时就弄掉了,但是出于害怕,她至始至终都没有放开匕首过,谁知现在一看,手里却是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怕是刚才挣扎时不慎松了手,这会儿肯定已经沉入潭底了。 没了防身的匕首,青衣顿时有些惊慌起来。 “这个是你的东西吗?” 一只白皙的手忽然将一把匕首递到青衣跟前,方才那个救了她的声音轻轻道,“这上面有你的味道呢,闻起来好香!” 青衣顿时一喜,一把将那把匕首攥在手里,同时感激的转头对那个人道谢道:“多谢——” 谢字一下子卡在了喉间,青衣霎时瞪大了眼,震惊的看着前方说不出话来了。 只见一手攀着岩壁,正摇着尾巴浮在潭水里的是一条纯白色的人鱼,她有着极长的白发,这会儿正湿漉漉的披散在她的肩头和胸前,蜿蜒入水的后半截头发就像是水草一般,正随着水波和她那摇摆不定的白色鱼尾柔软的飘来荡去。 她还有着极为浓密的睫毛,映衬着那*白色的清澈瞳孔,让她那张秀丽的脸看起来格外天真无辜。 只是这并非是青衣震惊的原因,她震惊的是,这条人鱼竟然与刚才那条被枯木踩在脚下的人鱼长得一模一样! 受到惊吓的青衣霎时僵在了那里。 “不用谢。”那条人鱼欢快的趴在岩壁上,对着青衣笑道,“呐呐,我叫白鱼,你叫什么名字?你身上闻起来很香啊!” 青衣不由得握紧拳头,悄悄的将之前被岩石蹭破的手藏在身后,半响才木着脸答道:“我叫青衣。” “青衣,青衣,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仿佛没有觉察青衣戒备和害怕一般,那条人鱼依旧欢快的看着青衣道,“然后吃完东西后,你就和我们一起玩儿好不好?” 我们? 因为害怕就变得极度敏感的青衣马上就注意到面前这条人鱼的用词,接着不等她反应过来,几道白色的身影忽然从水里浮了上来,齐声附和道:“对啊对啊,一起来玩儿吧!一起来玩吧!” 她们都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就那么一脸欢快的望着青衣叫道:“来加入我们吧!我们可以一起去水底捞漂亮的石头玩儿!” 说着其中一条人鱼还一脸骄傲的将自己手里的石头露出来给青衣看。 “你不饿吗?要不要吃肉?”攀在岩壁上的那条自称白鱼的人鱼,仰着头一脸期待的望着青衣的眼睛说道,“我们的肉可好吃了,你要不要来一块尝尝看?” 闻言青衣只觉全身的毛发都炸开了,这条人鱼的话太过惊悚了,邀请别人吃自己的肉什么的,当真是太太太吓人了!于是她捏紧手里的匕首,并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末了沉声拒绝道:“不,我不想吃!” “诶?为什么不想吃呢?”离的最近的那条人鱼顿时一脸诧异的叫道,“我们的肉真的可好吃了,而且吃了我们的肉,你就可以和我们一样随意在水里玩儿了,你真的不想吃吗?” “对啊,吃一块吧!吃一块吧!来和我们一起玩吧!”其他人鱼在边上连声叫道,“水里可好玩啦,这个潭底还有很多珍珠贝呢!里面有很漂亮的会发光的珍珠,来和我们一起挖珍珠吧!” 青衣不为所动的抿紧嘴,手里握着匕首一声不吭。 她心道,枯木大师说的果然不错,人鱼当真会诱哄凡人吃人鱼肉。 那些人鱼见青衣一直不说话,便相互对视一眼,然后像是说好了似得,三三两两的一甩尾巴就潜进了潭水中。片刻之后,她们又一个个浮出水面,齐齐游到了青衣所在那块岩石边上,很是高兴的举起她们手中的大蚌对青衣道:“看,这就是珍珠蚌。” 说着她们又各自张嘴咬住自己手里拿着的珍珠蚌的一角,然后用力一咬,只听见此起彼伏的咔嚓声响了起来。接着她们松开牙,并将自己纤细的手指那蚌壳的破碎处插了进去,最后只需要轻轻一掰,那原本紧闭的蚌壳马上就被轻易的掰开来了,原本藏在蚌壳里的那些柔软贝肉顿时就露出来了。 青衣见那些人鱼们打开蚌壳后,皆是一脸兴奋的伸手在贝肉里摸来摸去,然后很快就摸出一两颗淡紫色的大珍珠来。 “这个送给你!”摸到了珍珠的人鱼们纷纷将各自摸到的珍珠堆放在青衣跟前的岩石上,那几张一模一样的脸上带着同样的期待,眼也不眨的看着青衣叫道,“和我们一起玩儿吧,这样的话,你就可以捞到很多很多这样的珍珠啦!” 但是早已知道人鱼肉功效的青衣根本不敢尝试,即便面前摆了一堆的大珍珠,她的心也没有为之动摇,依旧坚持拒绝道:“不——我不想吃。” 被拒绝的人鱼们顿时露出了失望的神情,她们没精打采的将自己的大部□□体都沉入潭水中,只留下小半张脸继续浮在水面上。 无数脑袋半沉不沉的浮在水面上,看起来当真是格外渗人。 见了此情此景,青衣霎时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最初救了青衣的那条人鱼见坐在那里的青衣身子直发抖,便有些担忧的问道:“你觉得很冷吗?” 说完也不等青衣回答,她就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撑着岩壁用力一甩尾巴。 只听见啪嗒一声闷响,原本还在水里的人鱼一下子就跳上了岩石,她费力的扭动着尾巴凑近青衣,伸手就直把自己那超过尾巴长度的白色长发往青衣身上堆,边堆边轻声道:“我的头发借你盖,这样就不冷啦!” 这样呆的人鱼,真的是枯木大师口里的那种邪恶生物吗?还是说现在她只是在假装? 无法确认哪一个才是真相的青衣根本没办法去坦然接受白鱼那一堆长长的白发,于是她抬手略挡了一下,同时身子一动,一咕噜站了起来,飞快的避开了白鱼的头发。 “我没有恶意的。”白鱼终于发现青衣十分不喜欢自己的靠近,当下就露出了忧伤的神情解释道,“要是你不愿意和我们呆在一起,我们也是可以送你回家的。所以不要害怕我们……” “真的吗?”青衣顿时难以置信的反问道,“你们愿意送我回三途川客栈?” “恩。”白鱼肯定的点了点头,只是当她抬头看到青衣走过来的通道里,水位的高度甚至达不到自己尾巴一半的高度,看起来完全无法让她们游过去,于是她又皱着眉补充道,“不过要等这里的水位涨起来才行啊,最近水潭的水位突然就变低了,我们都游不出去了呢!” “那水位什么时候涨?”青衣急切的问道,“今晚?” 人鱼们又互相看了一眼,然后齐齐摇了摇头。 这是表示水位今晚不会涨?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涨水位? 不管是哪个回答,青衣都不会感到高兴就是了,这意味着,她还要继续和这群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鱼们一起呆上至少一个晚上!这如何使得?谁知道她们入夜时分会不会狂性大发啊! 陷入可怕的联想中的青衣完全没有胆子去赌人鱼是不是会在夜晚发狂,与其和这么一群不知根底的人鱼们呆在一起,还不如去和明确想要利用自己的枯木大师呆在一起呢!起码短时间内是安全的。 想到这里,青衣不由得开始懊悔,之前怎么能那么冲动的逃跑呢?这不等于直接明明白白的对枯木大师说“啊,我怀疑你了,我知道你要对我不利”一样么?简直太蠢了! 然后,高师傅到底在哪里?不会是根本没有被白鱼带过来吧? 烦恼不已的青衣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办法。 “那你把我送回那里去吧!”青衣指着自己来时的通道说道,“然后我会自己找回去的路。”   ☆、第60章 人鱼不哭10 顺着青衣的手,白鱼偏头看了眼那个通道入口,然后完全没有拒绝的点了点头。 接着靠着白鱼的帮助,青衣终于摸到了那个通道的入口。 她先是眯着眼仔细瞧了瞧通道尽头,见那头并无可疑的人影,这才用力撑着通道口那崎岖不平的表面,准备靠自己的臂力爬上去。 谁知就在这时,原本半沉半浮在水里的那些人鱼忽然一脸受惊的浮出水面。她们相互对视一眼,然后就开始接二连三的甩动尾巴,快速的潜入水中。 原本并无所觉的青衣很快也发现了,她们所身处的潭水里出现了一阵轻微的波动,一种似有若无的吸力不断地从潭底传了过来,让她们感觉自己的身体一下子就变重了一些。 “水面下降了。”白鱼也发现了深水潭的异样,她马上四下环视一番,不过片刻就脸色大变的叫道,“潭底有什么东西冲着我们游过来了!” 话音刚落,依靠白鱼才能浮在潭水中的青衣突然感觉有只手从下面一把抓住了自己的右脚。 青衣的脸刷的一下白了,事情发生的太快太突然,她完全就没有时间和机会挣扎,只来得留给白鱼一个惊恐的表情,然后她的身子一沉,霎时就被那只神秘的手拖向了潭底。 眼睁睁看到青衣被未知的东西从自己眼前抓走了,原本看似柔弱的白鱼当下就仰头尖利的嚎叫了一声,同时她的鱼尾嘭的一下涨大了一圈,本来无害的指甲也刷的一下变成了十根锋利无比的钩子。 她用尾巴用力的击打了一下潭水,然后靠着鱼尾那强大的弹跳力和水流的反冲力高高的跃出了水面。 只听见扑通一声,她一头扎进潭水中,开始疯狂的摇摆着尾巴,迅速的朝着青衣被带走的方向冲去。 被拖下去的青衣最初感觉十分的痛苦,窒息的感觉以及快速贯穿一大片水域的强大的水压让她在一刹那感到了濒临死亡的黑暗和绝望。 无数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从她的脑海中一一闪过,胡姬,高师傅,素兮,秀秀……此生见过的所有人和妖的脸都在慢慢褪去,唯有黑三郎那张在蛛网上叫醒自己时露出的,略带嫌弃的脸清晰的浮现出来。 之前遇到危险的时候,每次及时赶到并救了她的人,都是黑三郎。但是这次,估计他不会再来救自己了吧……那时候吵架,他生气了呢…… 上次被蜘蛛精抓去准备吃掉的时候,在生死边缘之际,还是黑三郎救了自己,那时候自己明明已经想好了,若是无法逃离被妖怪吃掉的命运,那就让他吃掉自己好了…… 而且往日总是有些胆小的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会变得那般大胆,敢和他吵架的呢?要知道他要是生气的话,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轻易撕碎自己了…… 但是他只是跑了呢…… 无数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齐齐涌到心头,百转千回之后,又化作了一声怅然的叹息,随同逐渐朦胧的意识飘散开来。 然后在某一个奇妙的瞬间,她忽然感到身体一轻,整个的灵魂像是飞翔在广阔无垠的天空中一般,有着前所未有的放松舒畅。 拂面而过暖风不冷也不热,恰到好处的温暖仿佛已经渗透了她的整个灵魂。 死后的世界,原来是这般舒服吗? 只是,为什么她感觉自己的手腕还在隐隐作痛呢?就好像有谁正在用力的抓着它一样。 因为隐约的钝痛感而逐渐清醒过来的青衣,尝试着慢慢睁开了眼睛,并下意识朝着自己感觉钝痛的右手腕看过去。 此时的视野十分的昏暗,朦胧中青衣看见一只手正用力的抓着自己的手不放。 那只手看起来并不大,因为用力,手背和指节处的骨节都有些微微凸起,看起来约莫是十来岁的孩子的手。 青衣看着那只手,心头忽然闪过一丝异样。 然后她慢慢的,慢慢的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去。 先是纤细的手腕,接着是黑色的略带些奇怪纹绣的袖袍,然后是那个熟悉的背影。 而后头顶那满是浮光的水面就像被打破的镜子一般碎裂开来,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青衣一下子就被那只手的主人拉出了水面。 出水后的青衣又惊又喜的盯着那个人转过头来,露出了他那张尚带婴儿肥的圆圆小脸来。 他正是黑三郎。 黑三郎一回头就见青衣满面欣喜的望着自己,那双水盈盈的黑眸里,闪烁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柔软和信任,看得他顿时一愣,原本嫌弃的表情瞬间就褪了个一干二净。 “三郎……”青衣用左手轻轻扯了扯黑三郎宽大的袖袍,欲言又止的低声叫了一声,未等她说出话来,她就感觉喉间哽咽,跟着眼眶一热,仿佛先前所有的害怕都在此时一气儿化作了一汪清泉,难以克制的从眼眶中奔涌而出。 黑三郎见青衣才叫了自己一声,霎时就红了眼眶吧嗒吧嗒的开始掉起眼泪来,顿时有些慌张起来。 哪怕是被自己恐吓,被妖怪抓走险些吃了,他都没有见到青衣哭过。 那些小小的泪珠坠到水面上,激起无数涟漪,看得黑三郎的心也如同那水面一般,一圈圈的满是涟漪。 从未有过的奇怪感觉。 “哭什么……”黑三郎很快又回过神来,他抿着嘴,有些无措的对着青衣道,“我这不是来了吗?你是我的——我看上的食物,我还没吃到嘴,其他妖怪休想动你一口……” 正说着,他看见青衣微微瞪大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的脸一副很是震惊的样子,还以为自己刚才说的话太过惊悚,又吓到了青衣,当下就有些懊恼的鼓起脸颊,欲言又止了半响,末了把小脸一沉,偏过头看也不看青衣,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大声说道:“反正——在我决定正式吃掉你之前,谁都不能动你一下,知道了吗?” 说完又用眼角偷偷的瞄了青衣一眼。 青衣脸上的震惊之色已经换做了担忧,她直直的盯着黑三郎的脸颊看了半天没有说话。方才黑三郎一回头,她就看到黑三郎原本白皙的脸颊上,此时竟长出了一小片金红色的鱼鳞来。 那些鱼鳞大的就像是玉米粒儿,小的就像是小米,鳞次栉比的层层交叠在一起,日光照耀在那些鳞片上,反射出一片灿烂的金红色。 见到此情此景的青衣却突然想起了之前高师傅说的,黑三郎抢先吃掉那一碗鱼丸的事情来。 那鱼丸是用白鱼肉做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会对黑三郎产生不好的影响。 “三郎你的脸——” 青衣满是忧心的伸出手,想要摸一下那些出现在黑三郎脸颊上的鳞片。 黑三郎闻言顿时脸色一变,当下就猛地转过头躲开了青衣的手。 青衣摸空的手僵了一下,看着黑三郎的后脑勺很是有些讷讷的缩了回去。 差点忘了,黑三郎到底是黑三郎啊,自己一时忘情了,竟然敢伸手去摸他的脸。幸好他躲开了,要不然真摸到了,可怎么收场哟? 同时有些懊悔的两个人就那么默不作声的僵持着,一动不动泡在河水里。 不知道背对着自己的黑三郎是什么模样,青衣反省了片刻之后,就开始默默地转头察看起四周的情况来。 此时她和黑三郎正稳稳的浮在水中,不知道黑三郎用了什么术法,她不但全身干爽,而且丝毫不觉得寒冷,还有一种正漂浮在空中一样的感觉。 且方才她因了黑三郎的到来和对自己即将获救的欢喜,并没有注意周边是什么情况,这会儿认真一看,却是让她有些茫然起来。 这个地方的风景青衣从未见过,眺目远望之时,就只见一片连绵起伏的高山,山上满是茂盛的树木,看起来十分的赏心悦目。然后是河岸边上,那一道用灰黑色方石严丝紧闭的堆砌而成的堤坝,那堤坝看起来十分长,几乎跟这条河流的长度一模一样,河水流到哪里,那堤坝就跟着建到了哪里,乍一看,那堤坝就像是一道高大结实的屏障,生生挡在了河流和陆地的交界处,让两方完全无从接触。 堤坝上零零落落的挂着几个用白色丝网兜住的圆球,几只黑白相间的飞鸟啾啾叫着,在堤坝上蹦蹦跳跳起来,看起来十分的优先自在。 然后最让青衣在意的是,那几抹不断在堤坝下游来游去的白色影子。 “那是什么?”青衣直勾勾的盯着远处那些潜伏在水下的白影,有些不安的拽了拽黑三郎的衣角小声问道,“是不是那些人鱼也跟着跑出来了?” 黑三郎闻言回过头来,那些忽然出现在他脸颊上的鱼鳞这会儿已经消失了,他只是略望了一眼,然后就点头道:“不错。” 也就是说,她们也逃出那个深水潭了……那还在溶洞里枯木大师又怎么样了?之前枯木的行为太过可疑,看起来似敌非友,孤立无援的害怕和不得化解的怀疑让青衣完全没有多想的从她身边逃走了。 也不知她后来怎么样了…… 另外,自己在深水潭里新相识的那些人鱼虽然看似无害,但自己此前从未与人鱼打过交道,到底还是难以断言她们的好坏,万一枯木说的不错,自己岂不是错怪了她? 想到这里,青衣就有些皱眉,每提及人鱼就一脸阴狠的枯木大师,与自己在深水潭里见到的,那群容貌相同貌似无害的人鱼,究竟哪边是善? 青衣一时很是迷茫。   ☆、第61章 人鱼不哭11 纠结半天得不到答案的青衣想了想就把这个问题先搁置在了一边,接着她转头看了看黑三郎,有些奇怪的问道:“我们不上去吗?” “不。”黑三郎绷着那张小脸,似乎在不高兴,“我们要在这里继续待一会儿。” “……哦……”青衣不清楚黑三郎为什么要带着自己在这条河里继续泡下去,虽然好奇,到底没有多问什么。 水底下,一抹白色就像道闪电一般,飞快的朝着黑三郎和青衣冲来。 身为凡人的青衣并没有任何感觉,但作为一个警觉的妖怪,黑三郎却立即觉察到了那丝细微的波动。 于是他冷笑一声,低声道:“不自量力。” 说罢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紧挨在他边上的青衣只觉他们身处的地方的水流开始翻江倒海般的剧烈流动起来。 紧跟着她眼前一花,一道白色的影子一下子就被击出了水面。 伴随着一声悠长的惨叫声,那道飞出去的白影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圆滑的弧线,然后重重的落回到水中。 青衣忍不住皱了皱眉,虽然只是一瞬,但透过方才的那道白色残影,她似乎看见了一条雪白的大鱼尾,再加上那声惨叫声,她马上就明白那是一条人鱼。 像是被这条被黑三郎甩飞出去的人鱼勾起了之前的疑惑,青衣到底有些按捺不住的问黑三郎道:“人鱼到底是什么妖怪呢?先前枯木大师说她们是世间最邪恶的妖物,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人鱼非我族类,我也是知之甚少。”黑三郎倒也不隐瞒,十分干脆的坦白道,“据说她们最初只现身于扶桑,人面鱼尾,生性狠毒,常以同族为食。这些都还罢了,倒是她们的血肉颇有些珍贵,恰恰正是人间求而不得的长生不老药。” 黑三郎说的倒和枯木说的并无出入,只是枯木说的更细致些,如此看来,果然还是枯木更了解人鱼。 “不过白鱼又是什么呢?”满心疑问的青衣继续问道,“它也是人鱼吗?” “你想知道?”黑三郎偏头瞧着青衣笑嘻嘻道,“正好我也觉得无趣,不如我带你去看个究竟吧!” 说罢也不等青衣点头,他就径直拉着青衣朝着河岸游去。 河岸上的那道堤坝远看像是一道完全没有缝隙的完美屏障,近看却发现上面到处都是一扇扇的小木门,只是那门板用的木材颜色与堆砌堤坝的岩石相差无几,故而远看之时,并不能马上就发现那些小门。 黑三郎带着青衣在河边停了下来,然后他示意青衣看他们右侧的第三道小门,小声道:“看好了,好戏就上场了。” 一头雾水的青衣闻言也不多话,当下就乖乖的转头朝着那道小门望了过去。 那道小门离他们的位置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约莫有六丈的距离。青衣这一眼望去,首先看见的,是挂在门边的那个不明球状物。细密的白□□兜牢牢的将它兜了起来,一只灰黑色的小鸟看似随意的停在上面,正在用自己的鸟喙仔细的梳理自己的羽毛。 几道白色的影子在水下徘徊不去,仿佛这里有什么值得她们留恋的东西一样。 正在梳理羽毛的小鸟忽然抬起头四下环视一番,然后它不安的拍了拍翅膀,飞快的飞走了。 与此同时,那道紧闭的小门被人从里面推了开来。 一个穿着花衣裳的小娘子出现在小门里。 “白鱼——白鱼——白鱼——你来了吗?”小娘子对着河面朗声叫道,“我来找你了——” 原本在水下游来游去的白影们闻声停下了动作,四张一模一样的脸慢慢浮出了水面。 小娘子似乎没有想到自己的呼唤声一下就叫来了四条人鱼,顿时就一脸吃惊的嘀咕道:“她们难道是白鱼的同胞姐妹吗?看起来长得好相像啊……” “你叫我们,是想和我们一起玩吗?”领头的一条人鱼露出高兴的表情,语气欢快的说道,“真是太好了,我们好久没有出来玩了呢!” “我找白鱼——”小娘子连忙慌张的解释道,“半个月前她答应我,只要我找她,她就会出现的——” “咦,是你吗?” “是你吗?不是我呢?” “我第一次来呢,没见过这个人呢!” “也不是我,看来是其他人鱼中的某一只和她做了约定。” 有着相同的脸的人鱼们互相确认完毕后,就回头对着那小娘子道:“不知道你说的白鱼是哪一条,现在只有我们在,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先和我们玩儿吧!” “我……我只要找白鱼……”小娘子看起来急的快哭出来了,“她明明和我说好了的,可是我叫了好几天,都没有看见她出现。她是不是后悔了,不想给我人鱼肉了……” 六丈外的青衣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很是诧异的回头看了黑三郎一眼。 “怎么你这么吃惊?世间渴望长生不老的人可不少呢。”黑三郎面色平静的悄声道,“继续看吧,正好我也瞧瞧人鱼肉的功效。” 青衣抿了抿嘴,心道黑三郎说的不错,凡人中既能出一个苦求不老药的娇娘,自然也能出其他追求不老长生的人。 那些人鱼听见这个小娘子提到人鱼肉,当下就露出兴奋的表情,齐声道:“我们也叫白鱼,人鱼肉我们也有,给了你人鱼肉,你就能一直和我们玩儿啦!” 说话间,那些人鱼就争先恐后的探出她们锋利无比的长指甲,用力在自己的鱼尾上抓了一把。 几缕血丝在水中慢慢扩散开来,原本清澈的河水里须臾间被染成了浅红色。 人鱼们抬高手,努力将自己手里那块尤带着细密鱼鳞的粉白色肉块递给小娘子,同时口里不忘催促道:“快吃吧,新鲜的吃下去,这样人鱼肉的功效就可以马上发挥出来啦!” 她们明明才刚从自己身上活生生的剜下一块肉来,可是她们的脸上却满是欢喜,仿佛剜肉根本就不痛一样。 那个小娘子显然和青衣一样受到了冲击,半响后她抖着手接过了那些人鱼肉,露出了干涩的笑容道:“谢谢……” “快吃吧——” “快吃吧——” “快吃吧——” 人鱼们殷勤的催促着那个小娘子,她们的喜悦就像是快要满溢出来,平静的水面被她们翻搅的水花四溅起来。 小娘子抖着手有些犹豫,不料小门后忽然又出现了一只男人的手,它越过小娘子的肩膀,直接抓住了一块人鱼肉。 同时有一个粗哑的男子声音道:“既然都决定好了,就不要多想了,一口气吃下去吧!与其去做暴君的祭品,还不如变成妖怪离开这里,好歹是一条活路。” 几声女子的低泣声隐约从堤坝里飘了出来,听见哭声,那个小娘子咬了咬唇,末了露出个坚定不移的表情,直接转身将手里的人鱼肉递给堤坝内的某个人。 “啊啊啊,好开心啊,今天我们要多好多好多白鱼了。”人鱼们高兴的拍着手叫道,“白鱼知道了肯定会很开心的,因为白鱼又多了,大家一起玩就不会那么寂寞了!” 原本还堤坝上散步的鸟儿们仿佛受到了惊吓,纷纷躁动的伸开双翅,一路大叫着飞走了。 紧跟着那未知的堤坝后,猛然传出一个小娘子惊恐的惨叫声:“走开——怪——” 那小娘子的惨叫声十分凄厉,只是未等她叫完就猛然消音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筋骨错位和血肉被撕开的声音。 青衣听得心脏一缩,霎时就有些害怕起来。她悄悄掐住自己的虎口,不自觉往黑三郎身边凑了凑。 人鱼们笑的越发欢快起来,像是在回应她们一般,堤坝后此起彼伏的啼哭声也逐渐响了起来。 那啼哭声犹如婴儿一般尖利嘹亮,让青衣觉得好生耳熟,不等她默默念出那个名字,一双奇长无比的蹼掌一下子从堤坝后伸了出来,并用力抓了小门的下框。 然后一颗满是红发的脑袋,以及瘦巴巴的上身。 “有白鱼出来了!”水里的人鱼们朝着那只扒拉在堤坝小门处的白鱼伸出手,用无比喜悦的声音召唤道,“快来我们这儿——” 那条丑陋的白鱼慢吞吞的挪了出来,它那条与它的上半身截然不同的肥圆鱼尾上,赫然搭着另外几双蹼掌。当它终于将自己的半身完全腾空后,它就带着那几只死死巴在它尾巴上的同伴,像一串葡萄一样,齐齐落入了河水中。 人鱼们像是得了一个大宝贝一般,顿时笑得合不拢嘴,她们一手揽着一只白鱼的脑袋,就像是在安抚初生的婴儿一般,温柔的抚摸着白鱼那头红发。 “好幸福啊,真想永远这么幸福……”人鱼们一脸沉醉的喟叹着,然后忽然又仰起头,对着那道小门露出了满足的微笑,“你为什么还一动不动的站在哪里呢?快来和我们一起分享这无比的快乐吧!白鱼!” “呵呵呵——白鱼——谁是白鱼?”一个浸透出厌恶情绪的声音这般回答道,“哦——你说的也许是这个吧?” 一个圆球被猛地丢了出来。 领头的人鱼下意识的伸手接住了那个圆球,感觉这个球入手沉重,柔软的,还带着一点温度球面摸起来凹凸不平。 然后她低下头去看手里的这颗球,只见那沾了些许血迹的凌乱白毛下,赫然是一张和自己一摸一样的脸。   ☆、第62章 人鱼不哭12 飞鸟的叫声渐渐远去,在微微荡漾的河水中,那几尾人鱼并没有尖叫或哭泣,只是停下手上的动作,就那么平静的翘首望着那个头颅。 一摸一样的脸上无悲无喜。 刚刚诞生的白鱼们失去了人鱼温柔的抚摸,就变得躁动起来,它们还只是新生的半人鱼,没有足够的耐心和体力去等待,*的转变消耗了它们仅剩的理智,像是嗅到了食物的气息,它们开始用鱼尾用力的拍打着河水,并裂开那一张张满是尖利细牙的大嘴。 嘹亮的哭声一下子就从它们的胸腔中迸发出来了。 那犹如婴儿啼哭的声音太过刺耳,即便是离得有些距离的青衣也觉得有些难以忍受,她不得不条件反射的抬起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 而黑三郎则是用力抓紧了青衣的手腕,他似乎也被这些白鱼的哭叫声刺激到了,脸颊上那小片被隐去的鱼鳞很快又开始若隐若现的浮现出来。 “离我更近一些。”黑三郎咬着牙对青衣隐忍道,“此处非九州之地,我的力量有些受限……” 青衣还在那儿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此刻除了白鱼那歇斯底里的哭叫声,她根本什么都听不见。 黑三郎见青衣完全听不到自己说的话,只得绷紧脸亲自动手,用力将青衣拉到了自己身边。 正在竭力忍受那穿透力十足的叫声的青衣先是重重的撞到了黑三郎的身上,刹那间,她只觉有什么重物击中了自己的胸口。未等胸口的钝痛感扩散开来,她又觉眼前一花,自己的身体迅速向后倒去,仿佛是被谁猛的推了出去。 只听见哗的一声,青衣被推出了黑三郎的保护圈,没有了黑三郎的术法,不过眨眼的功夫,什么都没有来得及细想的青衣就那么沉入了水中。 满是气泡的碧色河水中,一条红色的鱼尾正在水中急速摇摆着,半透明的宽大尾鳍让原本缓和的水流变得汹涌急速。 白鱼们那刺耳的尖啸声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鱼尾拍打河水时所发出的水花声。 正在下沉的青衣霎时诧异的瞪大眼睛,她还是第一次看见红色的鱼尾。只见那条稍嫌小巧的红色长鱼尾略甩了下尾鳍,然后就急转方向,迅速的朝着自己的方向游了过来。 紧跟着,不等青衣反应过来,一只胳膊从天而降的揽住了她的后脖子,飞快的将她带出了水面。 感受着紧贴在脸颊和额头上的那顺滑的绸布,以及透过衣衫散发出来的温暖的体温,青衣呼吸困难的挥舞了几下胳膊,很是难受的闷声闷气道:“我快透不过气来了!” “闭——闭嘴——”不知为何,黑三郎突然就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寻常小少年一般,很是心虚却故做凶恶的低声质问道,“你什么都没有看见对不对?” “……”青衣闻言先是迟疑,那条红色的鱼尾巴从她的脑海中突然冒了出来。 鱼尾……鱼尾……吃了人鱼肉就变做了白鱼的凡人们,转变后都有着一条和人鱼相差无几的鱼尾。 那么,白鱼肉也有转变食用者的功效吗?要知道黑三郎和高师傅都吃了白鱼肉。 “喂!你怎么不说话?”黑三郎见青衣久久不回答,顿时慌张起来。 他的脸颊上,尤带着因为疏忽而撞到青衣胸口所产生的害羞的红晕,再配上那一小片金红色的鱼鳞,乍一看,他那张圆圆的脸看起来简直是红的快要滴血了。 恼羞不已的他将青衣的头用力的按进自己的胸口,同时很是无措的四下张望一番,见那群白鱼争先恐后的用它们那尖利的爪子去够堤坝上的那道小门,而那些人鱼直勾勾的盯着那个被砍下的人鱼头颅,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和青衣,他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于是他再次搂紧青衣的脑袋,用十分冷酷无情,近乎是固执的口气继续追问道:“说话啊,你到底看到什么了没有?” “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啦!”被黑三郎捂得几乎快断气的青衣痛苦的挥舞了几下胳膊,她现在的视野里几乎是一片漆黑,为了能重见天日,早已隐约猜到原因的她不得不口是心非道,“那么短的时间,水里又黑漆漆的,怎么可能看见东西……” 说完青衣就咬住自己的舌尖,有些懊恼的想道,这样拙略的谎言,怕是连最单纯的妖怪都骗不过吧? 谁知黑三郎还真信了,或者说,他也只是自我安慰的信了。 青衣原本死死压住的脑袋一下子得了自由,她犹豫的抬起头,看见黑三郎故作镇静的偏过脸去,手里却不忘抓住她的右手腕将她往上提了提。 “不许到处乱瞟,不许乱动!”像是担心青衣偷看自己水下的鱼尾巴,黑三郎捏紧了青衣的手腕,凶巴巴道,“要是你不听话,我就把你打晕了一口吞掉!” 青衣竭尽全力的绷紧面皮,不能怪她不配合,实在是黑三郎没想周全,要知道她原本就比黑三郎高些,这会儿被提出半身浮在水面上,一低头或者垂眼,居高临下的简直不能看的更清楚了。 谁能想到以往震慑四方妖物的黑三郎,这会儿竟长了一条线条流畅优美的红色大鱼尾,圆润小巧的长长鱼尾略有些无措的在水里轻轻摇摆着,宽大逶迤的半透明尾鳍不时地拂过青衣的小腿,然后觉察到自己新长出的鱼尾不小心碰到了青衣,他像是触电般的猛地将尾巴缩了回去。 同时他还不忘飞快的瞥一眼青衣,生怕青衣发现自己的小动作。 幸好青衣素来冷脸习惯了,这会儿虽然有些忍俊不禁,但碍于黑三郎往日的积威,她到底撑住了没有露馅。 而黑三郎见青衣并没有发现的样子,这才安了心。为了转移青衣的注意力,他连忙指了指那群白鱼所在的地方,急道:“快看,那个女尼来了。” 青衣的注意力果然就被吸引过去了,她忙不迭扭头去看,却没有瞧见枯木那熟悉的身影,只看见那群新生的白鱼正围着小门,一副嗷嗷待哺的饥渴模样。 然后,一具无头的人鱼尸体被人从小门后丢了出来,像是得到了用餐的许可一般,模样丑陋又可怕的白鱼们一拥而上,开始撕扯起那具尸体,并大嚼特嚼起来。 再看那群人鱼,她们不但没有阻止白鱼吃掉那具人鱼的尸体,而且还主动将那个捧在手里的头颅丢给了其中一只白鱼,一脸鼓励道:“吃吧,多吃点,记得吃干净一些,不要剩下一点肉末。” 青衣大为震惊。 不过受到震惊的人怕是不止青衣,只听见堤坝里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冷笑道:“呵呵呵,果不其然,不管我在你们面前堆上多少尸首,不管有多少同伴在你们面前被啃食殆尽,你们永远都只会露出这么一张平静又可怕的脸。你们难道不知道什么叫悲伤吗?你们就不为你们死去的同伴感觉伤心吗?” “为什么要感觉伤心呢?”半浮在水面上的那几条人鱼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人鱼肉是永生不死的灵药,只要一条人鱼死了,其他的人鱼就会将她从头到脚的吃干净,这样她的血肉和力量就会在其他的人鱼体内一直流淌着,永不消亡。” “我们以彼此为食,透过血肉,我们紧紧的结合在一起,每一条人鱼都是我们,我们永远在一起。” “只要还有一条人鱼活着,我们就永生不灭!” “既如此,你们自己吃自己,永远就这么活下去就好了。可是你们为什么——”枯木的声音里带着无比的怨恨,咬牙切齿道,“为什么要骗我们这些凡人吃你们的肉,看着凡人变成怪物很有意思吗?看见凡人变成你们的傀儡奴隶你们就满足了吗?” “……”人鱼们互相对视了一样,然后那几张一模一样的脸上露出了理所当然的神情,“因为白鱼很寂寞啊!白鱼,需要朋友啊,回来吧,白鱼,回来和我们一起玩儿吧,白鱼和白鱼,永远在一起!” “朋友?呵呵呵呵,这就是你们最恶毒的地方,用天真和无辜来掩盖你们的残忍和恐怖……”枯木癫狂的笑声中夹杂了难以言喻的古怪哭声,隔着一道堤坝,青衣看不见她现在的模样,但是透过那奇怪的哭笑声,青衣却仿佛看见了一个脸颊上带着血迹,笑得像在哭一样的枯木。 然后她听见枯木忽然平静下来,用沧桑的声音低声道:“不对……你们说的不对……我不是白鱼……你们也不是白鱼……白鱼不会这么说话,白鱼只会说,‘我把我的名字送给你,连同我那永不泯灭的生命力,送到你手中的甘美鱼肉只是个馈赠,以作为你救了我的谢礼和我们相遇的纪念,只要吃了它,你和你的亲人就可以百病痊愈’呵呵呵,骗子,真是骗子,可怜我那夫君……” 听到这里,青衣不由得回头好奇的望着黑三郎。她从不知枯木大师出家前是个什么光景,胡姬每提及她,也是只以女尼称呼。 “三郎,你知道枯木大师最早是什么时候来的客栈吗?”青衣悄悄问道,“或者你们妖怪里第一次听说她是什么时候?” “你想知道她的年纪?”黑三郎看着青衣笑嘻嘻道,“别猜了,她自来客栈起,就是这个模样了,连我也不知她究竟多少岁了,以往我以为,她身上隐约带着的凡人的气息,可能是因为她以凡人为食的缘故,谁知她本身就是个凡人呢。” 青衣没想到黑三郎以前是那般猜枯木的身份的,倒比自己想的要可怕多了。于是她抿紧了嘴,又偷偷瞄了眼黑三郎那条鱼尾,心里略有些不安,不过是一点白鱼肉,饶是黑三郎那般厉害的妖怪,都被转变成了小人鱼……或者他本身就是条鱼精? “你看什么呢?”黑三郎见青衣眼神飘忽,不时往自己身下瞟,不由得鱼鳞一竖,很是紧张的瞪大眼凶狠叫道,“说了不许乱看!” 青衣忙转头不再偷看,为了岔开话题,她顺口问起了自己一直好奇的问题,道:“说起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呢?” “……不管你在哪里,只要我想,自然能找到。”黑三郎一脸嫌弃的说道,“再说,你也太没用了些,那老尼姑不过是想借你当回诱饵,你还真是不遗余力的把自己送到人家嘴边发挥自己的诱饵作用啊!”   ☆、第63章 人鱼不哭13 青衣闻言感到十分诧异,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黑三郎说的话,总是会让她有种“啊,真相是什么大家都知道呢,只有你太蠢不知道而已”的感觉。难道他早就知道枯木打自己的主意了? 青衣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想了,于是她默默低下头看着黑三郎的眼睛,企图从他的眼睛里找到答案。 黑三郎的瞳孔里满是纯粹的黑色,干净的眼白在日光下透出微微的蓝色,除了那偶然闪过的几道暗金色,青衣所能看见的,就只有自己那张满是审视的脸。 并且她发现,虽然黑三郎脸上满是嫌弃的表情,但是他那双清澈的眼睛却在自己的打量下有些闪躲,似有若无的羞涩感觉随着他脸颊上的那片金红色鱼鳞慢慢显露出来了。 这可真是……怕是自己看错了,他定是在恼!因为自己看见了他不想让自己看见的鱼尾巴! 青衣不合时宜的胡思乱想一番,发现自己终究看不出什么东西来,只得开口问道:“你早知道了?” 黑三郎就板了张脸义正言辞道:“哼,我瞧你挺喜欢她的,连她几番在带回来的鱼上动手脚都没有发现,此次也让你长长记性,看你以后还缺心眼不?” 青衣沉默片刻,然后轻声道:“可是她带回来的那些鱼你都一点不剩的吃下去了……” 话音未落,她就看见黑三郎的脸色刷的一下黑了,他懊恼的抽了一下鱼尾,并不自觉将她的手腕捏的生疼。 “我好得很!”黑三郎恼羞成怒的小模样十分缺乏说服力,他脸颊上的鱼鳞已经完全冒出来了,他鼓着脸颊,用死撑到底的口气道,“我又不像你那般弱,就是吃再多鱼肉我也没有关系!” “嗯。我知道……”青衣再次貌似无意的偏头瞄了黑三郎那条不停摆动的鱼尾一眼,半掩在黑袍底下的鱼尾颜色太过鲜艳,就算她不刻意去看,那抹金红色也总是不停地在她的视野里摇来摆去。 可算是知道为什么他不肯马上带自己回去了,八成是这鱼尾出来就收不回去了。 青衣心底涌上一丝洞察真相的畅快感觉,但是顾忌到黑三郎那岌岌可危的强悍形象,以及他那难得的恼羞成怒,她还是努力冷着脸没有表现出来。 那头翻腾不已的水花渐渐平息下来,白鱼们舔着剩下的森森白骨,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而那几条人鱼还在期待的望着那道小门。 “你们想要她?”堤坝后的枯木冷笑一声,紧跟着一小截还在抽搐的白色鱼尾忽然就从小门后露了出来。 人鱼面上一喜,一甩尾巴急速游到了门下,然后伸手去拉那条鱼尾。 但是那条鱼尾不知道出现了什么问题,当人鱼们抓住它的时候,鱼尾上那层雪白色的鱼鳞就像是粉尘一般,触手即落。 人鱼们像是没有发现异样,还在继续努力,想要将那条鱼尾从小门里拖出来。随着鱼鳞的脱落,粉白色的鱼肉渐渐□□在空气中。 未曾满足的白鱼像是嗅到了那诱人的人鱼肉味,它们不约而同的转头看了过来,像是看见了大餐一般,它们迫切的丢开手里的白骨,一蜂拥冲了过来。 “等等,等等,不可以!”突然就被被白鱼挤开的人鱼们顿时慌张起来,她们用力拉住其中一尾白鱼阻拦道,“她还活着,她成功变成人鱼了,现在不可以吃掉她——” 而作为回应,白鱼用它们尖利的爪钩将那条半垂在门边的鱼尾抓出无数深可露骨的伤口来。 与此同时,堤坝后传来一阵微弱的通呼声,一个柔弱的女子声哭道:“好疼,好疼,救我——” “白鱼——白鱼——”人鱼们急切的叫道,“她还活着——” “哦——活着就就不可以吃,死了就可以吃了?平日里你们自己割肉喂宠物不是很开心吗?还是说你们也怕它们贪得无厌?我知道,你们也觉得眼睁睁看着刚转变的同伴被那些没有心的半成品吃掉实在是太过残忍了。”枯木讽刺的笑道,“但是怎么办可好?我就想看你们哭呢!” 那截半搭在门边的鱼尾被那些有着可怕面貌的白鱼团团围住,红艳艳的头颅攒动之时,肌肉被撕开的声音和着那个女子的微弱惨叫声同时响了起来。 被人鱼拉住的那条白鱼似乎也想分一杯羹,于是它抬起它那奇长的前肢,狠狠的给了那几尾人鱼一爪,然后凶猛的冲进那群白鱼里。 被击中的人鱼们不得不惨叫着松开手,然后眼睁睁看着白鱼从那条几乎不再动弹的鱼尾上撕下一大块粉白的鱼肉塞进自己的口中。 当它咀嚼的时候,它甚至还裂开嘴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而那两排细密的利齿间,明晃晃的夹着些许肉末。 人鱼们紧紧捂住自己那半边被抓伤的脸,就那么一动不动的浮在水面上。蜿蜒的血水顺着她们的指缝缓缓流淌而下,在清澈的河水中晕染出一片粉色来,然后当那几尾白色的鱼尾轻轻摇摆之时,那片粉色就彻底隐没在辽阔的水域中。 但她们却没有哭。 “你们为什么不哭?”枯木恨声道,“你们为什么不哭?” 人鱼们放下捂着伤口的手,她们脸上的伤口已经几乎完全愈合了。 “人鱼不会哭。”她们说道,“你也是人鱼,你难道不知道吗?” 堤坝后是一片沉寂,好一会儿之后,一声悲悯的叹息响起,然后枯木语带沧桑道:“你们没有灵魂,没有心,没有自我,我不该指望这么一点点手段就能看见你们的眼泪的……” 那条惨遭生食的人鱼已经被白鱼们完全拖出来了,她瞪着眼睛,那*白色的瞳孔里一片死寂,一只白鱼正俯头咬住她的左脸,尖利的细齿深深嵌进她的皮肉中,当它用力甩头撕下那块肉的时候,暗色的血像是粘稠的颜料,将她的脸塑造成了一张暗红的可怕面具。 “我们还要看到什么时候?”青衣已是不寒而栗,她低声问黑三郎道,“就算是……就算是有仇,这样的手段未免太激烈了些……” 黑三郎却面色不改的扫视了那几只大嚼特嚼的白鱼一样,末了皱了皱眉道:“确实是折腾了些,但她的目的怕不只是折磨这几条人鱼吧。” 说着黑三郎就抬手一指水下,似笑非笑道:“她这是贪心不足,几只人鱼不够泄恨,想把这窝人鱼一口气全灭了。” 青衣疑惑的低头看水下,只见碧色的河水下,几道朦胧的影子不停的在河底快速的游来游去。 更多的人鱼赶过来了。 “罢了——我们不需要这些宠物傀儡身上浪费时间了——”那头的枯木暗自叹息一声,接着又大声的叫道,“白鱼,你可在这里?你出来!” 一张又一张如出一辙的脸慢慢浮出水面。她们默默的聚拢在一起,然后望着那道小门齐声道:“我在这里!” 枯木瞬间就明白她要找的那条人鱼并不在里面,于是她恨声道:“你为什么不出来?你不肯出来,我就杀光你的族群,哈哈哈哈——” 伴随着枯木的大笑声,原本狼吞虎咽的白鱼们忽然身子一颤,然后就那么一条接一条的倒了下去。 “世上每个活物的身体里都带着死亡,那是来自于生命的馈赠,四季轮转,生死轮回,亘古不变。但你们却将它从我体里夺走了,于是我就变成了妖物——”堤坝后隐约传来枯木的忏悔声,“我已知自己此生注定是勘不破这生死,而你们便是我的孽障。如今我趁愿亲力亲为,为你们带来死亡,也愿你们能得到安息……” 人鱼们看到那些白鱼死气沉沉的径直沉向河底,就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她们并没有倾听枯木的话语,而是猛的跳入水中,朝着那些白鱼沉没的地方游去。 水下一时间白影交错。 水花四溅之时,黑三郎忽然笑了:“是时候了。” “什么?”青衣闻言一头雾水的四下乱看,不等她看出个所以然来,黑三郎就拉着她的手腕往后退了两步。 水面泛起些许波澜,紧跟着,一张近乎透明的大网嗖的一下就升了上来,那些聚集到一起的人鱼当下就被一网打尽了。 人鱼们尖叫着甩动她们的长尾,用她们暴长出来的长指甲去割困住她们的那张渔网,但是那张渔网不知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材料制成的,她们挣扎许久,终究没能成功挣脱。 青衣靠在黑三郎身边,不知是冷的还是受惊了,整个身体都在不停的打颤。 “你的胆子还是太小。”黑三郎略皱了眉,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摇头道,“不过是旁观,你就吓成了这样。” 青衣闻言顿时有些委屈起来,她抽了抽鼻子,低头抿着嘴没有吭声。想她不过是个凡人,若非无故成了这命格奇特,身世成谜的小娘子,这样血腥离奇的事情,定是无需她忍受和经历的。 说到底,也是她自觉无可傍身,唯恐自己以后也遭此惨剧罢了。 青衣正有些自怜,边上的黑三郎却看不下去了,他捏紧了手里那只纤细的皓腕,然后一甩尾巴,拉着未及反应的青衣一下子就游了出去。 “哎——你们跑什么?”高师傅的大嗓门忽然在后方炸开来,“你们略等等我啊,别又光把我一个人丢在那群鬼东西里头!” “是高师傅!”青衣听见叫声,连忙惊喜的转头去看,果然见一个强壮的白色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水面上。 高师傅看起来十分狼狈,他身上的袍子已经破烂不堪,白胖的脸上也满是泥点,仿佛刚才泥地里滚过一圈一般。他见青衣回头,就举起手用力摇晃了几下,继续口无遮拦的喊道:“黑三郎,你不能过河拆桥啊,我都帮你把青衣丫头的发簪捡回来了,你晓得那破河有多深么?你晓得那里头躲着几只鬼鱼不?老子为你一句话,都吃了几条鬼鱼了,说好的让我变回来呢?” 自己的发簪?青衣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头上,这才发现那支白玉簪不知何时弄丢了。 上回那白玉簪被抢,还是黑三郎弄回来的,完全没有发觉弄丢发簪的青衣不由的有些心虚的偷偷瞄了眼黑三郎。 “啧。”黑三郎不知是恼青衣还是恼高师傅,早已在那里沉了脸,待到高师傅吭哧吭哧的游到他们跟前,他掀了掀眼皮冷酷的问道,“东西呢?” “在这里。”高师傅忙不迭摸出一支通体莹润的白玉簪,又暗搓搓的对着青衣挤眼睛道,“丫头你可是好运气,还好你那会儿没吃那条奇怪的鬼东西,你瞧瞧黑三郎,再瞧瞧我,吃了那鬼东西之后,我们就变成了这么一副鬼样子——” 青衣依言细细打量了高师傅几眼,近处一看,她这才发现,原来高师傅脸上那些灰色并不是泥点,而是鱼鳞,他原本就长得高壮,这会儿变了条鱼尾巴,也是十分的肥壮,上面满是铁灰色的鳞片,很有种粗糙冷硬的感觉。 青衣眨了眨眼,又忍不住去偷瞄黑三郎那条金红色的鱼尾巴。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黑三郎的鱼尾巴比较好看呢。 “闭嘴!”黑三郎一把抄走白玉簪,怒气冲冲的打断高师傅道,“你明明知道那鱼肉吃了不对劲,还要弄回来哄着这笨蛋做菜,我回头再与你清算,现在快滚一边去。” “嘿——不过是条鱼尾巴,顶多加一点鱼鳞,我们又不是那等法力低微的小东西,顶多几天就消退了——” 黑三郎闻言气得眉眼都竖起来了,过一会儿,他忽然又平静下来,脸上又露出那种让青衣觉得后背发凉的似笑非笑的表情来,他先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用力甩了一下尾巴。 还在那默默盯着高师傅那条肥壮大鱼尾细看的青衣只觉眼前一晃,再眨眼,原本还在跟前的高胖的高师傅眨眼间就被黑三郎甩出去了。 待听见不远方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青衣忙抬头向前望去,只见那结实的堤坝已然被高师傅撞破了一个大口子,而一身黑袍,正在收网的枯木恰好就在破洞边上探头看了过来。 高师傅拖着那条累赘的肥壮大鱼尾,哀哀惨叫着趴在废墟里,口里骂道:“哎呦喂,黑三郎你等着,老子治不了你,迟早有人能治得了你!哎呦喂,你等着瞧,老子虽然打不过你,等我家卿卿回来,老子必要报复回来——” “呵呵呵,高师傅你可还好?”枯木将手里的网线牢牢捆在木桩上,对着地上那半人半鱼模样的高师傅微笑道,“正好老尼抓了不少美味至极的人鱼,生片些鱼片更是珍馐,机不可失,许是过几年这鱼就要灭绝了——” “啊呸,还吃什么人鱼肉,老子吃了点白鱼肉都成这德行了。”高师傅愤愤不平的啐了一口破口大骂道,“那会子你给老子吃的时候,也不过是脸上出点鳞片,可是你看看这个——” 说着高师傅指着自己那条铁灰色的大鱼尾哭丧着脸道:“这可怎么办哟,我家卿卿回来看见这截鱼尾巴,非把我剁了不可……” “高师傅莫急。”枯木露出艳丽的微笑,安慰道,“你既助老尼围剿了这窝人鱼,老尼自会予以回报,就如老尼答应黑三郎一般,老尼也会助你去掉这鱼尾的。” 青衣刚跟着黑三郎游到边上,就听见枯木如此说到,顿时有些惊异的转头望着黑三郎。 黑三郎似笑非笑的回视青衣,慢悠悠道:“你想问什么?” “……你帮了她什么?”犹豫片刻,青衣还是有些好奇的问道,“她又许了什么?” “我只给了她一张无坚不摧的网。”黑三郎随口应道,“剩下的事情都是她哄着高师傅办好的。” “没错啊,脏活累活都是老子干。”听见问话的高师傅马上不满的插话,对青衣诉苦道,“老子既要背着枯木到这里来,又要把网撒好,又要把那群人鱼赶过来,对了,老子还费了一夜功夫凿开了那溶洞的底部,结果黑三郎带着你一溜烟就跑了,害的老子独自扛着那要塌的溶洞,好险没被埋在里头。” 说罢他很是委屈的哭道:“青衣丫头,你可千万记得,救你的功劳我最大啊,你以后可要好好报答我啊!” 青衣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只是一眼瞧见渔网中那些可怜楚楚的人鱼,她的笑意顿时就消失了。 枯木笑盈盈的俯身对着青衣道:“青衣你莫怕,我原不是故意的,只是到底等了百年,有些心切,一时没想周全,这才连累了你。” 青衣不知自己该不该继续相信她,沉默半响,还是敷衍的轻轻点了点头。 “这是人鱼骨化的人鱼毒,可去你们体内的人鱼肉的药力。”枯木又摸出一只乌木匣子递给黑三郎道,郑重的谢道,“多谢你们助我一臂之力。” 黑三郎却没有青衣那般好性子,他眼也不抬的接了那匣子,半响后冷声道:“这东西到底是出自扶桑,不与我们九州的妖怪相干,你若要寻那名叫白鱼的人鱼,也不必再来三途川客栈了,直往四海去便可。” 枯木呆愣片刻,末了回神看了黑三郎一眼,叹息道:“你说的不错,既然你都这般说了,老尼就不去客栈叨扰了,直接取道去四海吧。” 说完她又对着青衣微笑道:“今日一别,不知是否还有缘再见,望你一切安好。” “你也是。”青衣努力笑了笑,郑重的与她道别。 黑三郎早已仰头咽了口人鱼毒,接着就随手将那匣子丢给了高师傅。 等青衣回头再看,他已然恢复往日里的模样了。 “走吧。”黑三郎变回原样,就心情颇好的拉着青衣的手腕向前飘去,“折腾了这么久,我饿了。” “恩,回去我给你做肉。”青衣一边心不在焉的说道,一边回头去看那渐渐远去的堤坝破口处。 那一群被困的人鱼还在那里用爪子割渔网,她们不哭也不闹,只是用那种极为可怜无辜的眼神一直望着枯木。 看见那个眼神,青衣猛然又想起溶洞里那只血肉模糊的人鱼来,她被枯木折磨的时候,虽然一直叫疼很是可怜,但是她却没有看见过她的眼泪。 明明会害怕,明明会疼痛,那样的人鱼,真的不会哭吗 只是这个问题,除了一直苦追人鱼的枯木大师以外,恐怕就只有人鱼自己能回答了吧。   ☆、第64章 狐嫁1 自春分过后,天气渐暖,原本凛冽的寒风也悄悄地变得柔和起来。雪原上的冰雪开始慢慢消融,不过短短半月功夫,黝黑的土地便已初现端倪了。 这日,三途川客栈所在的地域,竟难得的下起了小雨来。 那些细密的雨丝斜斜交织在一起,远远望去,外面的世界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烟,反倒透出几分朦胧的美来。 斑驳的雪地上,几只毛色花哨的狐狸正飞快的朝着客栈的方向奔去。它们的体型纤瘦匀称,轻盈灵活的爪子将地上的残雪踏的吱吱作响,和着春雨连绵不绝的沙沙声,一路响到了客栈门口。 然后它们就停下奔跑的脚步,并用力甩了甩身体,待到将那身皮毛上的水珠全都甩干了,它们这才用一种训练有素的优雅姿态从毛毡帘子底下钻了进去。 青衣刚端了一壶烈酒出来,一抬眼便瞧见六七个穿了褐色交领长袍,细眼尖脸的客人正站在门口四下张望。 此时黑三郎并不在大堂里,素兮倒是离得不远,一脸清冷的青衣端着酒壶并不急着上前招待,而是原地不动的略站了站,等到那几位客人走到她跟前了,她这才面无表情的问道:“不知客官们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都不是。”其中一位客人恭敬有礼的答道,“听闻客栈里来了位善裁衣的绣娘,我们狐族近日将有件大喜事,须得烦劳她帮忙做嫁衣,不知可否见她一见?” 青衣一听,便知他们要寻的绣娘就是蛛娘,只是蛛娘平日里十分胆小,除了偶然出来送些衣物,其余时候,她根本不肯出房间。这会儿自然也不例外。 有客人来找蛛娘制衣,并非是什么大事,青衣早已习以为常,于是她略点了点头道:“我知你说的是谁了,还请稍等片刻,我这便去叫她过来。” 狐仆们当下就露出了欣喜的模样,他们本就生的眉眼细长,这一喜,那眼睛更是眯的快瞧不见了,咋一眼看去,活脱脱像是费书生写意画儿里头的狐狸一般。 太过直白的注视对于妖怪来说,与挑衅无异,深谙此道的青衣不过一眼后,就垂下眼帘不再多看他们,然后她转身快步上楼找来了蛛娘。 狐仆们一见到怯生生跟着青衣下楼来的蛛娘,便马上露出急切的神情道:“我们狐族即将大办喜事,花轿喜宴都已备妥,唯有新人的礼服和嫁衣未曾齐全,此番我等奉了青丘之主的命令,特来烦劳小娘子帮忙裁衣。” 说着其他狐仆便伸手在袖子里捞了捞,末了拿出两个卷轴,各色花样的衣料,一大匣子的钗环珠钏,以及一把做工精致的红色油纸伞来。 蛛娘此生最爱织布裁衣,自来了三途川客栈,她日日不曾停歇,数月下来,已是为青衣等人做了不下几个箱笼的新衣裳了。若非青衣偶然发现挤压成堆的新衣,只怕她还要做的更多。 青衣自觉这么多衣裳着实有些穿不过来,想了想就要求她暂停制作新衣,心里也是存了让这个一向勤劳胆小的小妖怪多休息的意思。 谁知一向酷爱裁衣的蛛娘却着实有些闲不住,不过断了些时候没有做新衣裳,她就很是技痒难耐,整日里寝食不安,夜不能寐,倒把同室而居的费书生折腾的无法静心。 青衣只是不知,一贯好管闲事的费书生看不得这只蜘蛛精日夜盯着屋角的那箱笼衣裳唉声叹气,就在暗处偷偷儿的与她想了个办法,反正青衣只说不要再做新衣裳了,又没说不让练手,要是不做成成品,随她怎么做都是可以的。 蛛娘得了建议,这才又高高兴兴的开始忙乎起来,因怕被青衣瞧见,她这几日都是不停的做了拆,拆了做,如此反复的折腾着消磨时间。 这会儿一听说可以帮忙做新衣,蛛娘的脸顿时就亮了,她一把抓住一匹红布不放,忙不迭的点头应道:“我做我做!” 说完就喜不胜收的摩挲着那布料的纹路在那里傻笑起来。 “那真是太好了。”狐仆们也不曾想到会这般顺利,其实来客栈之前,他们已经去过西山,并四处寻找帮忙制新衣的绣娘。只是那些绣娘一听闻是狐族办喜事用的新衣,且那新衣一看就做工繁琐,给的时间又少的可怜,怕砸了名头的绣娘们便接二连三的摇头拒绝了。 连连被拒的他们来这里之前,并不抱多少希望,只是婚事将近,绣娘却还是没有着落,他们就少不得想来碰碰运气,若是不成,只怕还需要去南山另找绣娘。没想到这个绣娘行事竟如此痛快,也不问有哪些条件,也不问成衣的期限,就这么干脆的答应了。 一个狐仆生怕蛛娘反悔,立马就将一只盒子塞到蛛娘手里,道:“这是酬金,如此我们就算是定下了。” 青衣见这狐仆表现太过急切,当下就有些蹙眉,暗道,这般急求于人,想来他们要的新衣必是十分难做,也不晓得蛛娘能否做得出来。 接着她又见那狐仆小心翼翼的打开一个卷轴,并送到蛛娘面前道:“这是新郎的礼服。” 站在一边的青衣略瞧了一眼,只觉那画轴画的十分之精细。 画上的新郎头戴黑色爵弁,身着玄端礼服,缁衪纁裳内隐隐露出白绢单衣的一角来,看起来当真是沉稳大气。他的脚下穿了纁色的韠和赤色的鞋履。不论是衣袖领口处的狐狸绣纹,还是衣料上的褶皱纹路,都画得清晰可辨。 只是有一点有些奇怪,不知是画这画儿的人忽视了,还是刻意而为之,画上的新郎,并没有绘出五官来,他的脸只是一片空白。 蛛娘仔细看了两眼后,便欣喜的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接过那卷轴收了起来。 另一位狐仆见状马上又打开自己手里的那个卷轴,示意道:“这是新娘的嫁衣。” 新娘的嫁衣画的较新郎的礼服更为精致细腻,青衣一眼望去,竟有些挪不开眼。 和那新郎的画一样,新娘的画上也没有画出新娘的五官来,但她身上那嫁衣却极尽奢华,光从那些绣纹葳蕤的的领口和袖口看,这身嫁衣层数繁多,少说也有*件,就那么繁复的层层压叠着穿在那美人身上,最后再在外面套上一件宽大的广袖上衣。 那广袖上衣也不简单,虽有层层暗纹和明绣交织在一起,但凌乱浮夸却一丝不见,显得极为赏心悦目。 这嫁衣倒有个专门的名字,名唤“钿钗礼衣”,盖因穿这种礼服的时候,为了更为美观,新娘须得在发上簪满华丽精致的金翠花钿,故得此名。 全套嫁衣的精髓全在于衣领和袖口处的绣纹,青衣粗粗一数,却是数花了眼睛,因为那些外露的领边、袖边、大襟边、腰部和衣裙下摆的部位,少说也装饰了十几种花卉,更有无数姿态各异的小狐狸穿插于内,看起来十分的娇憨可爱。 如此将纷繁的单衣叠加穿在一起后,画上的新娘就如同一件精雕细琢的精美器物一般,十分的立体鲜明。 之前那爱叫人求姻缘签的新嫁娘所穿的嫁衣虽然也是颇为华美,但此时和这画卷一比,却是相形见拙了。 青衣不由得咋舌,看来狐族对这桩喜事十分的看重,否则也不会这般用心的设计出新人的新衣。 正看着画轴,那狐仆忽然就道:“婚礼就在七日后举行。” 青衣闻言大吃一惊,当下就皱了眉说道:“七日?普通的衣裳尚需二三日才能做好,这般繁复的嫁衣,不管是裁衣还是刺绣,每个十天半月定是做不出来的,且还有新郎的礼服。” 饶是素以技艺高超的闻名的蛛娘,一听只有七日限期,也露出犹豫的神情。 “七日不够吗?”狐仆见难得答应裁衣的蛛娘面有难色,还以为她也要推诿不做了,就十分焦急的俯身行礼道,“我们深知这时间略仓促了些,只是近百年里,有太阳雨的吉日唯有七日后那天而已,若是错过了这个吉日,再要选合适的吉日,却是要婚礼推后几十年,新郎尚且等得住,新娘却是等不住,毕竟小娘子的芳华,唯有这几年而已。恳请小娘子务必助我们赶出新衣来,事成之后,我们狐族必会酬以重金的。” 青衣见这一干狐仆都拜倒在那里,言辞诚恳,神色焦虑,可见这婚事当真是极为重要。只是这么短的时间,总不好粗制滥造的随便赶两件新衣出来吧?那样新人必定是会失望透顶的,毕竟对于新人来说,新衣是极为重要的。 不过青衣素从未做过衣裳,并不懂制衣的具体细节,且狐仆们求的也不是她,她虽期待见到那华丽的嫁衣,却也不愿见蛛娘硬着头皮接着这桩棘手的生意。 毕竟赶不出衣裳来事小,耽误了狐族婚礼事大,届时开了天窗,狐族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揣测一番后,她就又转头去看蛛娘如何反应。 蛛娘看见青衣略带担忧的眼神,便露出个羞涩的笑容,然后她低头继续盯着那画轴开口问道:“七日的期限虽有些紧张,但我不眠不休,却是赶得出来的。只是这画上并未注明用何工艺绘图,倒让我有些犯愁,不知你们的新娘是喜欢印金,还是刺绣,亦或是彩绘?我心里倒是中意彩绘晕染……” 原本还有些担心的青衣霎时愣住了,半响后她回过神来,却有些忍俊不禁。 敢情当大家都以为蛛娘一脸为难,是准备拒绝这笔委托的时候,这傻丫头只是在纠结怎么做更好看而已啊。 当真是痴啊。 狐仆们也是喜出望外,他们忙起身笑道:“都随小娘子的喜好来,这些自然是行家最懂,那么我们就先行告辞了,等七日后我们再来。” 蛛娘捧着那画卷爱不释手,待到他们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又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就急忙抬头叫住狐仆道:“等等,新人的尺寸你们还未给我呢!” “啊,新郎身高五尺七寸,新娘——”一个狐仆闻声回过头来,他先是四下张望一番后,然后就指着青衣说道,“新娘身量与她相当,小娘子按她的尺寸来做即可。”   ☆、第65章 狐嫁2 说完,那个狐仆便掀起大门口的那张毛毡帘子,尔后一弯腰变作了一只毛色花哨的大狐狸,头也不回的去追赶前方的其他同伴了。 许久不曾大展身手的蛛娘在那里将狐仆给的画卷细细揣摩了一番后,就开始在那一堆花色各异的布匹中挑选起所需的布料来。 青衣见她面上始终带着兴奋和欢喜,便知她已是心有成竹,于是也不再替她担心,仍是端了那壶烈酒出去待客。 外面的雨还在下个不停,新进门的客人们多是带了满身的潮气。 “这雨下起了可是有些没完没了啊。”一位身披狐毛大氅的客人进门后,发觉自己身披的厚实皮草已被淋得半湿,当即就有些皱眉的抱怨了一句。 来客乃是一个小娘子,青衣见她的身量极为高挑,头上插了几支碧玉簪,身披白色狐狸毛的大氅,内着天青色裾裙,端的是豪爽大气。 只见她伸出一只莹白如玉的手,屈指轻轻弹了弹自己的左肩,那些浸透到大氅绒毛里的水汽被她这么一弹,霎时就凝聚为一滴滴的小水珠,一下子就从她身上飞了出去。 正在饮酒的客人们端着酒杯,看着那片一动不动的漂浮在半空中的小水珠露出个浅笑来。 “白绥你可来晚了。”一位身穿深色衣袍的青年男子好意提醒道,“来定制新衣的那几只狐仆方才就走了。” 白绥闻言却是抬手在空中微微一划,原本还漂浮在半空中的那些小水珠马上就像是断了线的水晶珠一般,迅速就落到地上去了。 伴随着水滴落地的滴答声,白绥轻笑一声道:“我可不是来找他们的。” 说着她就转头瞧了眼整个大堂,待瞧见端了酒壶出来的青衣,她那原本就有些微微上挑的媚眼顿时越发的上扬了些。不动声色的打量了青衣半响后,她这才从怀里摸出一叠桃花粉的花笺来。 白绥只是随手一散,那些花笺却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飘飘然的一一落入在座的客人的手中,就连刚到桌边准备为客人斟酒的青衣都得了一张。 青衣捻着落入自己手中的那张桃花粉的花笺细细一瞧,只见这花笺做的十分精细,隐约还能看见有些许桃花瓣夹杂其中,看起来甚是素雅,上面行云流水的书道: 囍 佳偶天成 亲迎候诸异日,婚配定于今朝,谨占吉期二月二十八郎君结婚庆典。 敬备喜筵 恭候台光 青丘九尾狐谨邀 花笺右下角还用朱砂简笔绘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大狐狸,那狐狸生有九尾,貌若慵懒的趴伏在自己前爪上,正眯了一双细长的眼睛向外望来。 “我此番是来送喜帖的。”无一疏漏的分派了请柬的白绥轻轻拍了拍手心,微笑道,“请柬我已是送来了,来不来你们自己掂量着看,我可提前在这里把话先说明白了,你们若是要来,须得提前一日入席;若是不来,那就夹紧了尾巴躲在窝里不要出门乱晃。不然到了大礼当日,要是有哪个没心眼的家伙扰了迎亲的队伍,就别怪我们狐族咒你们日后断子绝孙了。” 这话说的着实有些让人发毛,别说青衣了,在场的妖怪客人们也都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受惊的表情。 “我们知道了。”先前与白绥说话的青年男子回过神来,随手将那花笺请柬揣进了自己的袖子里,然后镇静的轻笑道,“你放心,我们定不会去冲撞你们的大礼的。” 白绥闻言便满意的点了点头,她本就是出来办事的,请柬分发完毕后,她也不多做停留,径直就转身准备离开客栈。 只是临走到门口,她却忽然又回头打量了青衣一番。 她的眼神里满是稀奇,让青衣感觉十分不自在,不等青衣皱眉,她就露出了期待的神情道:“我知你是谁,青衣,你可定要来参加婚礼啊!” “诶?”青衣诧异的瞪大眼睛,只觉有些莫名其妙,“我为何非要去观礼?你又是如何认得我的?” “嘻嘻嘻,胡姬常与我们炫耀你这个宝贝,青丘里少有不知道你的。”白绥掩嘴大笑道,“不出意外,将来你必定也是进我们狐族的,此番大典正是让你熟悉一下狐族风俗的好时机。而且我听闻,胡姬离开三途川客栈已有数月,婚礼之日,胡姬定是要在婚礼大典上露面的,你们分别许久,难道不想见上一面?” 话音未落,边上那青年男子就噗嗤一声笑了。 白绥登时沉了脸怒目而视道:“臭英招,你笑什么?难道我哪里说错了不成?” “如果我没记错,胡姬就如同青衣一般,惯以女体修炼,日后就是有心迎娶青衣,怕也是有心无力。”青年男子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自己的发冠,闲闲道,“而且胡姬如珍如宝的养着她,可不就是为了她那身纯阴的灵气么?往日里胡姬约莫是觉得她还太小了些,舍不得一口吞了,但如今我看青衣小娘子已是妙龄,此时阴气最是纯净,此番胡姬外出归来,怕是就该准备着吃了她喽!” 正在斟酒的青衣闻言心底一个咯噔,霎时就有些手抖,一不小心,就洒出了些许酒液出来了。 她连忙放下酒壶,并收敛心神佯装镇定道:“客官真爱说笑。” “我是不是说笑,你难道不知么?”青年男子冲着青衣顽皮的眨了眨眼,然后起身抖了抖自己的长袍,对着愠怒的白绥笑道,“我已酒足饭饱,这便家去准备贺礼吧。白绥,你可记得给我留个好位置,狐狸娶亲倒是难得,上回那狐狸新娘端的是美艳,我至今记忆犹新呐,也不知这次中选的新娘又是何等美貌,我甚是期待。” 白绥早已气的是眉眼倒竖,连金色的狐狸眼都有些现出来了,听得这青年男子还腆着脸让她准备好位置,她更是气愤的磨了磨牙,末了愤愤不平道:“我们几时说要吃人了?也值得烦劳你这身担重职的神兽日日来盯梢?婚礼大典你爱来不来,或者最好别来,省的我们这些吃人的野兽玷污你那纯洁无暇的灵气!” 说罢她也不再搭理对方,兀自冷哼了一声,然后一甩袖子径直出了大门。 于是被甩了个冷脸的青年男子就有些摇头的低笑一声,他随手将饭钱放在了桌子上,然后一边叹息着:“还是这么个暴脾气。”一边就跟着白绥出了客栈。 他们倒是耍够了威风都走了,唯有青衣最是无辜,好好儿的被那两人吓得心神不定的。 不过那名叫英招的青年男子也是没说错,当初胡姬留下自己的目的可不就是要养肥了吃么?三年下来,自己被胡姬养的皮娇肉嫩,如今已是妙龄,此时不吃,更待何时? 素来有些爱胡思乱想的青衣从未忘记过这点。以往胡姬要圈养自己,自然会好吃好喝的供着自己,别人若要伤她,她也会护着自己。但是若胡姬自觉将她养的够肥够嫩了,那么……她肯定也会毫不犹豫的准备动口开吃吧? 这样一想,青衣顿时就有些惴惴不安起来,正慌张,忽然又想起黑三郎来。 黑三郎以前倒是一直吵吵着要吃自己,最近许是满足于她的手艺,并不曾再提吃她的事情,再加上他连番救自己于危难之中,所以青衣不自觉就萌生了些许依赖他的想法。 虽不知那个英招说话的话是否会应验,但仔细想想,依着胡姬往日一贯吃鸡的顺序,自己也确实快到褪毛上锅蒸的时候了。 也不知黑三郎和胡姬谁强谁弱?有个护身符总是好的。 而且就算一定要被吃掉,依着她对胡姬的了解,自己被吃的过程怕是没有那么痛快,倒不如抱紧了黑三郎的大腿,能多活两日便活两日,实在没得活了,被他干脆一口吞了,倒也是干净利索。 如此这般的想清楚后,青衣就丢下手里的酒壶转头一叠声问素兮道:“你可看见黑三郎了?他去哪儿了?今早起都没见到他呢!” 正收拾残羹冷炙的素兮闻言就伸手指了指门外,她虽未开口说什么,素来能通她心意的青衣却马上就明白了。 上次高师傅弄来了白鱼,间接坑的黑三郎中了人鱼毒,一贯好面子的黑三郎想来还是对自己露出来的那条鱼尾巴怨念未散,所以他最近时不时就会拉高师傅出去松松筋骨。 “……如此高师傅回来怕是又要歇上一日了。”青衣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想了想就去厨房准备做菜了。 因为高师傅不在,厨房一时忙不过来,除了年纪尚小的秀秀,就连一贯帮倒忙的费书生都被青衣叫来打下手了。 有心抱黑三郎大腿的青衣决心努力投喂黑三郎。 因为最近她收拾厨房的时候,偶尔发现了一大袋的干荷叶,又兼高师傅恰好进了一批羽毛黄、爪黄、喙黄的三黄鸡,她就想到做几只叫花鸡给黑三郎打打牙祭。 但愿这些好吃的东西能助她牢牢抓紧黑三郎。因为除了做菜,她着实没有其他拿得出手的好主意了。   ☆、第66章 狐嫁3 费书生撩起宽大的衣袖,正蹲在地上与秀秀一道儿给三黄鸡褪毛。 那些刚放完血的肥鸡被滚热的水烫过之后,只需轻轻一揪,就可以轻易的拔掉它们身上的羽毛。 这原本也算是个简单的活儿了,谁知费书生手脚笨拙,褪个鸡毛倒像是打仗一般,不一会儿就弄得满地都是凌乱的鸡毛和热水。 一起干活的秀秀眼明手快,早已处理好了三四只肥鸡,蹲在边上的费书生却是连手里那只肥鸡的鸡腿毛都没弄干净。 “哎呀,书呆子你怎么这么笨?不是这样,要这样……”手脚麻利的秀秀看不过眼了,马上就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开始手把手的教他怎么褪鸡毛,“你看,一手按住鸡,然后抓住鸡毛直接一揪就好了嘛!” 待到秀秀示范完毕后,早已满头大汗的费书生就忙不迭点头,然后就开始依样画葫芦了。 好不容易收拾完了鸡毛,青衣也不敢留费书生继续在厨房帮忙了,正好做叫花鸡也要用黄泥,她便跟费书生略嘱咐了两句,改派他去挖泥巴去了。 褪干净毛的肥鸡让青衣剁去了脚爪,又去了内脏,接着她再用刀背敲断鸡腿、翅、颈骨,调些酱油、绍酒、盐一同装入磁坛腌渍半个时辰。 等肥鸡腌渍的这期间,她又与秀秀一道儿将其他配料剁成细丁,干荷叶也用水泡开了。 然后她们才一起将那些腌够了半个时辰的肥鸡取出来,在鸡皮细细抹上料酒,待稍稍风干后,就用丁香,八角碾的末遍抹鸡身,末了再加花椒盐不停按摩。 等铁锅烧热后,青衣往猪油里放些了葱姜,只等煸香后捞去,将预备好的虾仁,鸡肫丁,香菇丁,猪肉火腿丁,虾米一同倒入锅中颠炒几下,加绍酒,酱油,白糖炒至断生,纳凉后塞入肥鸡腹中,并用鸡头塞住刀口。 如此这般的将肥鸡收拾过后,她这才拿出三四张荷叶将整只鸡细细的包裹起来,最外面还加了一张油纸,并用细麻绳扎紧。 等费书生吭哧吭哧的抬了一筐泥巴回来,就看见灶台和案板上一溜儿齐齐的放着七八个包扎的严严实实的大油纸包。 青衣正等费书生的黄泥,眼见费书生带了一筐泥巴回来,就急上前去接,只是当她细细看过之后,却发现里头尽是些夹杂了落叶石子儿的黑土,根本不好做封泥。 “罢了……”青衣略有些失望的叹气了一声,又见费书生身上并无淋雨的痕迹,便又问道,“外头的雨可停了?” “已停了。”费书生呆呆的应了一声。 一听雨已停了,青衣便笑道:“今儿看来是不成了,这些鸡就用面粉糊了权当练练手吧。等过两日外头出太阳了,我们再另准备肥鸡,到时候直接去外头的若狭河弄些河底泥做封泥,正好掘个土坑好烤叫花鸡。” 边上的秀秀闻言乐不可支,她现下正是好玩的年纪,平日里闲着无事,她也会去外面玩泥巴,这会儿按青衣说的,不但可以玩泥巴,还有好吃的,真是最好不过了。 唯有费书生有些情绪低落,他白忙乎了半天,却只弄了一筐子没用的泥巴回来,完全帮不上什么忙的他自觉有些羞愧,闻言就耷拉着脑袋难为情道:“小生甚是笨拙,于厨事上着实帮不上什么忙,还是让小生去打扫马厩吧……” 说完也不等青衣回答,他就很是垂头丧气的出去了。 费书生走后,青衣就带着秀秀,给荷叶包糊上面团,又分次塞进灶膛里去烤。 留下秀秀看柴火后,青衣又转身去大堂了。 眼下黑三郎不在,光是素兮,外头怕是忙不过来。 青衣想的不错,素兮确实是有些照应不过来,原因无他,正是那几个围堵在柜台边上的少年郎。 来的少年郎共有七位,各个都穿了件雪绒大衣,长得是眉清目秀,颇有英气,因他们的样貌和穿着打扮相差无几,明眼人一看便知他们是兄弟。 这七兄弟一来,就吵吵着要见青衣,素兮口不能言,又不能直接放他们进厨房,于是就指了指柜台,示意他们在那里等着。 于是青衣一出厨房,就看见七个粉雕玉琢的少年可怜巴巴的蹲在柜台边上等着自己。 “啊,青衣出来了。”等了许久,总算等到了青衣的少年们顿时一蜂拥的扑过来围住了青衣,各个面露喜色,其中一人就拉了拉青衣的衣袖急道,“青衣青衣,我们是来换回玉佩的。” “玉佩?”青衣早认出这群少年是白家的七兄弟,闻言先是一愣,待细细回忆一番,就想起那日他们无银钱付账,就用了块玉佩抵债的事情来,于是她了然的点点道,“你们好久不来取回去,我险些都要忘了。” 说着她就将那块莹润非常的玉佩从柜台抽屉里取了出来,接着又对着那七兄弟道:“上次的饭钱可是拿来了?” 白家七兄弟看见玉佩完好无缺,就一脸高兴的猛点头应道:“带了带了。” 说罢其中六人就齐齐的转头望着居中的那人催促道:“小五,快把我们从娘娘那里得来的夜明珠拿出来,趁着娘娘没发现,我们悄悄儿的把玉佩放回去。” “不要催啦,我知道,我正在拿啊!”站在中间的小五不耐烦的应了一句,随即就在忠兄弟的催促眼神中,开始手忙脚乱的在自己的袖子里翻了起来。 谁知他翻了半响,却只翻出了一个鸡毛毽子,一只蝈蝈笼子,一把团的乱七八糟的笺纸,以及一个松着系绳开着口的锦囊。 小五神色不安的将锦囊口朝下抖搂了半天,愣是没抖出什么东西来。于是他不得不哭丧着一张脸对其他几个人慌道:“糟了,我们偷渡出来的夜明珠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 “怎么会丢了呢?”离得最近的小一闻言大吃一惊,他一把抢过那锦囊开始翻看起来,但是不管他怎么翻,锦囊里仍旧是空空如也。 确认夜明珠已经丢了的小一捏着锦囊气呼呼道,“我早说了让我收着了,你非要抢着自己拿,拿了又不放好,系绳松开了都不知道,现在夜明珠丢了,我们拿什么换玉佩?” “就是就是,都是你的错!”其他几个少年也鼓着脸埋怨道,“早说了让我们拿着了,你非仗着自己长得壮,硬是压趴了我们把夜明珠抢了去,现在夜明珠弄丢了,我们干脆把你抵押在这里算了。” “呜哇哇,你们都是坏蛋!”小五一听兄弟们都埋怨自己,当场就哭着反驳道,“又不是我起得头,都是小七嘴馋,吵吵着要吃酱牛肉,然后小四又瞎起哄煽动大家一起撒娇让娘娘答应让我们出来了。结果小六粗心大意,竟把娘娘给的钱袋丢了,害的我们没钱付账。还有小三,你背着我们偷偷的把娘娘预备给未来九婶娘的压裙佩给带出来了也不说,最后发现了玉佩并说用玉佩抵债不是小一你吗?凭什么现在就只怪我?要留下抵债那大家一起留下来好了!” 原本还气鼓鼓的众人被小五一个个点着名抓了小辫子,霎时就哑口无言的僵在了那里,唯有小二没有被揪小尾巴很是坦然,他眨巴着眼睛想了想,然后重重拍了下手建议道:“婚礼没几天就要开始了,到时候娘娘肯定会发现的,不如就把你们留下抵债吧?我先拿了玉佩送回去——” “不许不许——”不等小二说完,其他人马上就炸了毛,像是生怕小二当真丢下他们自己回家去,他们想也不想的扑到小二身上,硬是将小二死死压在了他们的身下,同时齐声哭道,“不许你一个人走,要留下大家一起留,呜哇哇——” 一边看戏的青衣绷着一张脸差点没喷笑出来,怎么说呢,怪不得他们家母亲平日里不让他们出门,这七个兄弟如出一辙的粗心大意又缺心眼,偏又爱黏在一起,亏得没遇到有心人,不然出了事情,定是一个都跑不了的。 接着她又看了看手里这块玉佩,心道,方才这七兄弟说的未来九婶娘,想来就是那个七日后要举行婚礼的新娘吧?这玉佩和那华美的嫁衣倒也是相得益彰,他们的娘娘眼光着实不错。不过婚礼眼看就要开始了,要是这几只小狐狸没能及时把玉佩送回去,届时怕是免不了一顿责罚。 想来那几只小狐狸也是害怕这点,这会儿丢了预备好的夜明珠,就光想着换不回玉佩要被自家娘亲揍一顿屁股这件事,完全就想不到其他事情了。这会儿他们压着小二就跟叠罗汉似的,就那么伤心的堆在地上咿咿呀呀的哭,倒叫满大堂的客人们看的有些无奈起来。 “哎,小狐狸,你们别急着哭啊!”大堂里的一个女妖见不得小崽子哭,忍了半响还是出声安慰道,“你们狐族的婚礼不是还有几天吗?我看请柬上写的还有七天才到吉日呢。夜明珠丢了,你们就弄点别的东西来换呗!亏得你们都是狐狸,怎地会这么实心眼呢,青衣又没说你们非得用自己抵债不可!” 白家七兄弟闻言就停下哭声,然后抬头一脸询问的望着青衣。 “确实如此,我等你们另拿东西来换。”青衣赞同的点了点头,末了又看了眼那被自家兄弟压在最底下的小二,只见他满头满脸的灰尘,那眼泪流过之处,就形成了一条条灰黑的道道,弄得原本好好儿一个可爱的少年郎,顿时就变成了只邋遢的大花猫。 青衣瞧小二那尤带婴儿肥的脸颊鼓鼓的,隐约和莫个人有些类似,忍了半天的笑意终究还是发了出来。 “都起来吧,看在你们把地都擦干净了的份上——”青衣抬袖掩着嘴笑道,“我就请你们吃只□□。”   ☆、第67章 狐嫁4 一起分食完一只鸡后,惦记着换回玉佩的七只小狐狸很快就赶回家去了。 及至傍晚,黑三郎才拖着鼻青脸肿的高师傅回来了。他一向鼻子尖,刚进门就嗅到了叫花鸡那略带荷叶清香的浓郁肉香味,于是他马上松开了高师傅的衣领,笑眯眯的往厨房去了。 “弄得是鸡?” 青衣闻声抬起头,一见黑三郎正在四下找吃的,边笑道:“可算是回来了。” 说着她就将今天做的叫花鸡从烤的发脆的面皮里取出来,又帮忙解开了外头包着的荷叶,露出里头油润光亮,鲜香扑鼻的肥鸡来。 黑三郎撕下一只鸡腿啃了几口,只觉今天的肥*肉酥嫩的很,吃起来别有一番滋味。这还罢了,倒是青衣站在边上,一脸巴巴的看着自己,那略有些热切的眼神,怎么看怎么有趣。 “今儿我不在,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吗?”黑三郎丢下吃干净的鸡骨头,一边去扯另一只鸡腿,一边心情颇好的问道,“还是你想要做什么?” 青衣不料黑三郎这般敏锐,又不好直说自己想要抱他的大腿,欲言又止了半响,末了讷讷道:“也没什么……今儿我想弄叫花鸡,谁知外头一直下雨,没了好泥和篝火,想来今天做的叫花鸡也不够入味,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吃的。”黑三郎倒没那么讲究,他吃着觉得好,也不矫情的直接干掉了一只,然后他对着青衣勾了勾手指,笑道,“再来一只。” 青衣见黑三郎满意,就忙又敲开面壳取出第二只鸡,第三只鸡,第四只鸡…… 就这样伺候着黑三郎吃完了五只鸡后,黑三郎才貌似满足的停下了嘴。 青衣看黑三郎吃的满手油,又下意识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块手帕递了上去。 黑三郎有些意外的盯着青衣递上来的手帕看了半天,然后才接过去擦了擦手,同时偏头瞅了瞅青衣,他一笑,脸颊上那对酒窝就越发深了。 青衣被那对酒窝引得晃了下神,接着就听见他冷不丁道:“明日起都是晴天。即便有一场太阳雨,也不过一刻钟就结束了。” “那我们过两天再做叫花鸡。”青衣说完又想了想,接着道,“其实今儿有位狐族的客人来给大家送请柬,说是七日后狐族要举行婚礼,让大家当日不要出门乱晃,免得冲撞了迎亲的队伍,想来他们对那场婚礼相当重视。” “狐族的婚礼一向都是如此。”黑三郎却不以为然道,“特别是青丘九尾狐的婚礼更是麻烦。寻常狐妖虽有些邪气,但其中千年才出一只的九尾狐却是子孙繁息的祥瑞之兆,但凡婚礼之时前去观礼妖怪,此生必会子孙昌盛。不过九尾狐的婚礼也较其他狐妖更为繁琐,一步都错不得,若是婚礼当日出了一丝差错,那个冲撞婚礼的人,以及那被选中的狐狸新娘怕是要遭受厄运了。” 青衣闻言很是吃惊,再想到蛛娘所应下的新人礼服也是极为繁琐,交期却只有七天,于是就有些担忧的说道:“那蛛娘岂不是有些危险?她答应狐族会七天内将新人的礼服赶制出来……” 黑三郎随手将手帕赛回到青衣手里,然后起身笑道:“那小蜘蛛的手艺了得,是我见过的绣娘里头最拔尖的,所以我才把她弄过来了。她既已应承了对方,自然就会赶出来。再者,那礼服也只是那九尾狐为讨新娘欢心瞎折腾出来的,做的好与不好断不至于影响婚礼。狐族婚礼之时,最怕新娘的模样提前被外人瞧了去,狐族专挑有太阳雨的吉日为的也是遮挡迎亲队伍的行踪。所以新娘那身礼服,也就只能在行大礼的时候显露一二,倘若礼服当真赶不出来,九尾狐最多也就是给蛛娘下个诅咒而已。” “原来如此。”青衣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又有些好奇的望着黑三郎道,“三郎你也收到请柬了吗?你会不会去观礼?” 黑三郎一听这话,倒像是想起什么来,脸颊上忽然就透出了些许粉红,然后他略有些不自在的偏过头别别扭扭的小声道:“切,我知道你这是想让我带你去观礼,虽然我对狐族婚礼不感兴趣,不过看你最近都这么乖巧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的带你去看看热闹好了。” “诶?”青衣被黑三郎突然冒出来的奇怪话弄得一头雾水,她几时说自己想去观礼啦?今日那个白绥说胡姬会在婚礼露面,现在她生怕胡姬真如英招说的,已经打算好吃掉自己了,所以她根本不想和胡姬碰面啊!这个时候去狐族婚礼什么的难道不危险吗?她真的一点都不想去啊啊啊! “不——”青衣连忙抓住黑三郎的衣袖急道,“不用麻烦你了,青丘那么远,来回多有不便——” “不麻烦。”黑三郎绷着脸抽回自己的袖子,慢悠悠道,“你不是收到了请柬吗?那请柬上有九尾狐的术法,片刻就可以到的。” “可是……可是……”青衣尤不死心的说道,“那天客栈里肯定会有很多客人需要招待,而且我对狐族婚礼并不感兴趣——” 说着她的声音又渐渐弱了下去,看着黑三郎已经变得面无表情的脸,她隐约觉得黑三郎好像在生气。 不过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为什么自己不想去观礼他会生气啊?又不是他的婚礼! 青衣咬着唇很是郁闷的瞪着黑三郎没有继续说话。谁让她现在需要抱他的大腿呢?不过是观礼而已,她忍了。 看见青衣屈从了,本来不高兴的黑三郎就勾起嘴角露出一点笑意来:“你既担心那小蜘蛛赶不出礼服来,不如就去给她帮忙好了。据说你与新娘身量相当,正好你可以帮她试试衣服。” 说完他就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袖,留下满肚子疑问的青衣在那里发呆,很是愉快的独自走了。 黑三郎一走,鼻青脸肿的高师傅这才一瘸一拐的溜了进来。他在外头闻了半天的肉香味,也听了半天墙角,这会儿一进厨房,就直奔灶膛里剩下的那两只叫花鸡去了。 接着他一边啃着鸡肉,一边暗搓搓的瞧着青衣笑,一脸发现了大秘密的表情。 青衣只觉高师傅那肿的堪比猪头的脸看着有些伤眼睛,又被他那诡异的笑容弄得心头发毛,终于忍不住露出无奈的表情说道:“高师傅你想说什么?” “嘿嘿,青衣丫头,想不到你还有挺有一手的。”高师傅颇有些佩服的伸手去拍青衣的肩,不过青衣见他满手油腻,下意识就躲开了,高师傅拍了个空,也没在意,兀自缩回手又抓了一只鸡腿继续夸道,“你想的很对,胡姬不在的时候,黑三郎就是我们客栈里头最厉害的家伙,你有他护着,就不容易被其他妖怪盯上了。我瞧着你最近把他哄得挺好的,继续加油啊,忍过一时,等胡姬回来后,你就不用看他脸色了。” 青衣默默的看了高师傅一眼,然后幽幽问道:“高师傅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计划的?而且……你觉得我能成功吗?” “嘿,丫头,我虽然平日里不管事儿,但是我耳清目明,客栈里啥事我不知道?”高师傅嘚瑟的夸口道,“只不过老子嘴巴严实,轻易不漏风儿而已,你放心,我绝对是站你这边的,你只管心大胆的去干吧!” 青衣看着大嚼特嚼的高师傅微微有些感动,本以为高师傅素来处身事外,即便平日关系还算融洽,一旦自己遇难,他也是不会插手相救的,现在看来,许是自己把他想差了。 “这个也给你吃。”感动之余,青衣就把预备给费书生吃的那只叫花鸡拿出来递给了高师傅,然后她又拿了最后一只叫花鸡站起来道,“现在我去帮蛛娘打下手,厨房还是交给高师傅负责吧。” “嗯嗯。”高师傅头也不抬的啃着鸡骨架含糊道,“去吧去吧。” 待到听见青衣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口,啃得满嘴油的高师傅这才抬头用袖子抹了抹嘴。他用力扯下肥鸡的翅膀,对着那鸡翅膀嘿嘿两声,只见那张姹紫嫣红的肿脸上露出个不怀好意的阴笑来。 “哼哼哼,黑三郎,你给老子等着,老子迟早笑着看你倒大霉!哇哈哈哈——” 自接下了狐族的委托,蛛娘就开始不眠不休的开始赶工,有了青衣的配合,她量体裁衣,进度极快,不过两三日功夫,两位新人的礼服已经初具模样了。 因为剩下的工作无非是彩绘晕染和刺绣,向来不善女红的青衣着实帮不上忙,反倒是会画画的费书生被抓了壮丁。 无需帮忙的青衣看自己左右无事,又见外头阳光明媚,便打算带着秀秀去客栈外的河边做叫花鸡。 高师傅听闻青衣要带人做叫花鸡,心里那个高兴呀,真是恨不得把客栈里所有的肥鸡全都宰了,好让自己吃个够。 只是他才略提了一句,青衣就直摇头,直接道她和秀秀两个人根本忙不过来,最多做个十几只。 于是渴望吃鸡的高师傅当场就开口包揽下列如料理活鸡、弄河底淤泥、掘土坑、剁配料等一系列费工费力的活儿。 青衣顿时大喜。如此分工后,她和秀秀就轻松许多了。 于是乎,来往的妖怪们就看见三途川客栈的大门前,难得架起了一个大篝火。 当第一批叫花鸡出炉的时候,大部分归了黑三郎,小部分归了高师傅,剩下的则被素兮切开端去待客了。 混着荷叶清香的鸡肉十分的可口,诱人的香味勾的很多爱吃鸡的妖怪从大堂里跑了出来,就那么团团围坐在篝火附近,等着新一炉的叫花鸡出来。 若非有黑三郎坐镇,只怕大家伙儿都要扑上来哄抢了。 如此烤了好几炉后,青衣累的都快趴下了,客栈里的客人们却还有好几个没有尝到味儿的。要不是高师傅跑出来喊了一嗓子,说客栈里无鸡可杀了,她和秀秀不知要何时才得休息。 自始至终,黑三郎就一直坐在河边的柳树上慢吞吞的吃着鸡肉。这会儿见青衣跑到自己所在的树下休息,他随手就丢了手里的鸡骨头,然后将一团还未敲开的泥团扔到青衣跟前。 青衣正锤着手臂,冷不丁瞧见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砸在了自己面前,差点没吓得叫出声来。等她缓过劲儿来一看,却见那些黑乎乎的泥巴裂开之后,露出了里面褐色的油纸包来,看起来好生眼熟。 可不就是自己包了大半天的叫花鸡吗? 再抬头看树上的黑三郎,就看见黑三郎斜靠在树杈上,一手敲着树干,正低头垂眼对她笑嘻嘻道:“吃了一早上肥鸡,有些腻味了,这个给你吃吧。” 青衣忙了一早上,正好饿了,闻言就对黑三郎回以一笑。 篝火还未完全熄灭,青衣在温暖的篝火边上吃过鸡腿之后,就有些犯困起来。 偶有一两阵微风拂过,柔软的柳枝带着点点青翠的新芽在眼前摇来摆去,青衣懒洋洋的靠树干上,只觉眼皮有些沉重,只是略闭了会儿眼睛,就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她听见不远处传来了一阵短促而清脆的嗷嗷声,紧跟着是一个小娃娃有些害怕的叫声: “青衣——” 青衣猛的睁开眼睛。 天色还很明亮,要灭不灭的篝火还在持续燃烧着,睡前未吃完的叫花鸡仍和之前一样,就那么摆在跟前,唯有那拢在一起的荷叶有些散开了,露出了已经冷却的鸡肉来。 几个小娃娃的哭叫声越发清晰起来:“坏蛋你快放我们下来,青衣,青衣——” 青衣一面惊讶自己竟不小心睡着了,一面抬头朝着出声的地方望了过去。 只见一身黑衣的黑三郎正侧对着她站在不远处,他两手高举,揪着几只白花花的小狐狸的大尾巴不放,看着那几只小狐狸在自己手底下不停挣扎叫唤,他就笑嘻嘻道:“你们胆子不小啊,连我的鸡都敢偷吃,我是扯掉你们一条尾巴呢?还是留下你们一只贼爪子呢?” 小狐狸们胆子小,被黑三郎这话一吓,当场就害怕的反驳道:“你胡说,那是青衣的鸡,青衣前几天还说要请我们吃鸡的,而且刚才我们只是想看看而已,才没有偷吃呢!” “就是,我们才没有偷吃呢!我们自己带鸡来了!”另一只小狐狸也叫道,“你看小五和小六嘴里咬着的那两只鸡,就是我们带来的!” “哼,青衣的鸡是我给的,自然是我的。”黑三郎哼了一声,又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继续道,“而且你们虽然自己带了鸡过来,照样脱不了嫌疑。刚才要不是我手快把你们抓起来了,不知谁的毛嘴就要探进去咬鸡脖子了。” 其中几只小狐狸们一听这话,霎时就齐齐炸毛了。即便是被黑三郎倒提起来也死死叼着芦花鸡不放的小五气的立马张开嘴,也不管那只芦花鸡掉下去了,开口就叫道:“小七,你这只馋狐狸,肯定是你忍不住伸嘴了!” 被点名的小七顿时就哭了出来,它边哭边哽咽道:“我不是故意的,那只鸡闻起来太香了,我不知不觉就伸嘴巴了——呜哇哇哇——不要剁我的爪爪,娘娘——” 小七一哭,其他几只小狐狸也跟着哭了起来。 黑三郎被吵得头疼,啧了一声准备把他们丢到河里去,刚抬手,就听见青衣叫了自己一声:“三郎。” 黑三郎收回手,想了想就将手里提着的那七只小狐狸递到青衣跟前道:“这几只小东西,趁着你睡着了,想要偷吃鸡肉。我不耐烦和小崽子讲道理,都交给你处理好了。” 青衣见白家七兄弟尽数被黑三郎倒提着,一个个都张着嘴在那里嗷嗷直哭。而且就像他们自己说的,他们的确是自己带了两只肥鸡过来,那两只鸡怕是早就被咬死了,这会儿就那么无人管的丢在地上。 青衣素来爱这些小毛球,见状很是不忍,于是她就扯了扯黑三郎的袖子轻声道:“我们都是大人了,怎么好跟小娃娃计较?放了他们好不好?” 黑三郎闻言一挑眉,却也没有拒绝,果真松手放了那几只小狐狸。 小狐狸们看青衣就像是看救星,一落地就滚到青衣脚边挨挨蹭蹭的小声抽泣起来。 青衣先是用剩下的叫花鸡哄的他们不哭了,然后才弯腰捡起地上那两只鸡,笑道:“你们带的这两只鸡是要换回玉佩的?” “不是。”一只小狐狸闻言哼唧道,“这是要送给青衣吃的,因为上次你请我们吃鸡了。” 其他小狐狸闻言齐齐点头附和,又道:“换玉佩的东西在小一那里。” 说着其中一只小狐狸就伸爪子挠了挠脖子,然后勾出一个锦囊来,口里道:“我们又拿了一颗夜明珠过来。” 原本青衣请他们吃东西,不过是看他们可爱,并不曾想过回报,怎料这几只小狐狸竟还想着回礼。 青衣心头微动,越发觉得他们可爱,她微笑着摸了摸那带锦囊的小狐狸的脑袋,温柔道:“你们等我一会儿,我去拿玉佩。” 等青衣拿了玉佩回来,小狐狸们早就把那半只鸡啃干净了,这会儿正在舔爪子。 小狐狸们今儿一早起来就在满山坡的抓鸡,早就饿了,半只鸡根本不够吃。青衣看他们一边舔爪子,一边用直勾勾的眼神盯着那两只芦花鸡瞧个不停,便知他们还饿着。 瞧着真是怪可怜的。 于是青衣又动手将那两只芦花鸡料理干净,直接上火烤了起来。等鸡肉烤熟了,青衣就直接把两只鸡都给了那群毛茸茸的小狐狸吃。 “你们的玉佩也换回去了。”青衣时不时摸一把小狐狸的毛,强压不舍道,“吃完了鸡肉就赶紧回家吧!你们娘亲肯定该着急了。” “娘娘不知道我们跑出来了。”小五舔了舔嘴巴道,“娘娘光忙着劝未来九婶娘,这几天都不管我们啦!” 青衣抿着嘴笑了笑,她心里着实对那个新娘子有些好奇,想了想就问道:“你们的未来九婶娘,好看吗?” “好看!”小狐狸们齐齐点头应了一句。 只是才说完好看,其中一只小狐狸突然就有些烦恼的叹气道:“可是她也许变不成我们九婶娘了。” “这是为何?”青衣很是诧异的问道,“不是说过几天就要举行婚礼了吗” 小狐狸们互相对视一眼,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今早我们听见娘娘悄悄跟爹爹说,婚礼可能办不成啦!”   ☆、第68章 狐嫁5 小狐狸们忽然爆出这么大的一个消息,青衣自然是被炸的当场一愣,待要细问,小狐狸们就露出一脸的迷茫,除了他们偶然从他们娘亲那里听到的那句话以外,再问不出其他消息来了。 这也是无法,小狐狸们到底年幼,实在是不能指望他们能做到诸事皆详的程度。 小狐狸们吃完烤鸡,又在青衣脚步滚来滚去的玩耍了一会儿,眼看天就快黑了,他们这才和青衣道别回家去了。 看着那群毛球缓缓消失在前方,青衣不自觉隔袖摸着里头的请柬叹息一声。 虽未曾见过这对新人,但她仍希望他们的婚事能够顺利——除非其中一方是被逼迫的,那自另当别论。 “无需担心。”久未出声的黑三郎忽然开口道,“狐族难得办一次婚礼,岂是随意就能取消的?到时候我们只管去观礼便可。” 青衣略有些诧异的转头去看黑三郎。 黑三郎背对着若狭河站在篝火边上,将灭未灭的篝火在微暗的天色中显得明亮而温暖,他的侧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明亮,而他那双眼睛,也一如夕阳在那里闪闪发亮。 青衣一时有些出神,然后她看见黑三郎微垂了眼帘轻笑一声,同时露出了他那对可爱的酒窝。 “进去吧。”黑三郎止住笑,偏头望着远方的夕阳淡淡道,“去看看那礼服是否已经做好了,我们明早出发。” “明早?”青衣闻言很是不解,“婚礼还有好几日,明早就去会不会太早了?” 对于青衣的疑问,黑三郎并未做出回答。 青衣见黑三郎明显懒怠解答的模样,只得听话的回客栈去了。 临到门前,满腹疑问的青衣还是有些忍不住回身看了黑三郎一眼。 谁知这一回头,黑三郎早已不知所踪,唯有那堆即将熄灭的柴火,还在昏暗的天色下发出星星点点的红光。 蛛娘忙着赶新衣,已是几日几夜未曾阖过眼,周围的人睡睡醒醒好几回,她仍是一脸兴奋的专注于她的工作。 青衣来送晚饭的时候,一推门,就见屋子里整整齐齐的架了一排的单衣。蛛娘低着头,正在为自己手里的那条袖子边绣上精致的花样,已经绣完的衣摆长长的拖在她的脚边。 而帮忙绘图的费书生早已睡着了,这会儿他脸上印着些许花样,头巾散乱,就那么毫无形象的趴伏在离蛛娘不远的桌案上呼呼酣睡着。 青衣轻轻的关上门,直到她走到了蛛娘的面前,一心扑在绣花上的蛛娘仍未察觉她的到来。 “先休息一会儿吧!”青衣放下手里的晚饭,颇有些无奈的劝道,“你已不吃不喝的忙了几天了,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你吃饱了,休息够了,再继续做,岂不是更有精神些?” 蛛娘闻言便抬头对着青衣羞涩的笑了笑,同时手下未停的继续游丝走线,怯生生道:“说这话的定是凡人吧?我们妖怪几日不吃不喝也是不碍事的,况且我没有觉得累呢!” 青衣被蛛娘的话弄得一下噎住了,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好劝她休息一下的,这下子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是啦,妖怪们与凡人不同,别说是不吃不喝几天,便是不吃不喝几年,想来也是于性命无碍的。 只是同样都是妖怪,怎的蛛娘这般少食,而某个妖怪却是个吃货呢? 青衣默默腹诽了一句,又转头去看边上那些已经完工的单衣。 蛛娘的技艺确实是巧夺天工,那些单衣光是这么分开挂在那里,就已是十分的精美了。 但青衣瞧来瞧去,却只瞧见了新娘的礼服。于是她就随口问道:“怎的没见新郎的礼服?” “新郎的礼服没有新娘的礼服这般繁琐。”蛛娘手下不停的答道,“我想着趁早先把绣工多的新娘礼服赶出来了,届时再赶绣工少的新郎礼服,这样比较快!” 说话间她就掐断手里的绣线,露出了欢喜的表情道:“可算是做完了!” 青衣也是十分惊喜,马上笑着道:“不愧是蛛娘,才四天功夫,那般繁琐的嫁衣也让你赶出来了。” 蛛娘被青衣一夸,顿时羞红了脸,她捧着刚做好的外衣,对着青衣扭捏半响后,终是鼓足了勇气道:“做是做好了,就是不知穿起来是否合适,青衣,你来帮我试试吧!” 青衣却有些迟疑道:“到底是别人家新嫁娘的新衣,原是她要在大礼上穿的,我穿好像不太好吧?” “可是眼下新娘不在这里啊!”蛛娘一边将单衣取下来,一边郁闷道,“不然我也不会麻烦青衣帮忙试穿了,毕竟这些衣服穿起来还是很麻烦的。好青衣,你就帮我试一回吧,不然临到大礼了,才发现嫁衣哪里做的不好,哪还来得及改呢!” 青衣一想也是,虽然还有不自在,但见蛛娘捧着新衣一脸巴巴的看着自己,少不得压下那点纠结,任由蛛娘往自己身上披那些单衣。 蛛娘说的果然不错,因为这些单衣数量较多,光是为了整理衣领袖口,就花费了好半天,好不容易都套完了,蛛娘略看了一眼,就对着青衣面露歉意的细声细气道:“都是我想的不周全……青衣,你可不可以去掉你自己的衣服再试一遍?里面有别的衣服搁着,新衣的效果显不出来了……” 青衣站了半天,一动不动的任由蛛娘套衣服,早已累出一身热汗出来,此时再听见蛛娘要求重新穿一次,便忍不住叹了口气。 试一次也是试,试两次也是试,既然答应帮忙了,少不得要帮到底。 “我知道了。”青衣点了点答应了,随后她又瞧了眼那边桌案上睡得天昏地暗的费书生,轻蹙秀眉道,“不过我们还是去我的房间换吧?” 蛛娘迟钝的眨了眨眼睛,顺着青衣的视线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猛然明白过来。 “不用啦不用啦!”蛛娘立马跑到费书生边上开始吐丝,雪白闪亮的蛛丝不断地从她的口中倾泻而出,她用两手将自己口中吐出的蛛丝往费书生身上一拨,那些蛛丝就马上将费书生死死包裹住了。 蛛娘三两下将费书生裹成了一只大大的白茧子,然后又把那只白茧拖到了屏风后头去,这才对着青衣羞涩道:“这样他就看不见啦!” 青衣见蛛娘忽然就当着她的面吐起丝来,以往被织娘捆绑的情景霎时就从记忆深处跳了出来,她顿时就感到自己的头皮麻掉了。 “我……还是去我自己的房间换吧!”青衣僵着脸干巴巴道,“刚才看你弄,我已是知道怎么穿了,你在这里略等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也不等蛛娘回答,她就弯腰提起垂在地上的衣摆,火急火燎的快步跑了出去。 蛛娘眼看着青衣颇有些慌张的跑开了,顿时就有些难过的在裹了费书生的白茧边上蹲下。 屋子里的灯烛轻轻摇晃两下,在忽闪的灯光下,蛛娘那张满是哭意的脸也变得朦胧起来。半响后,她用带了哭腔的声音对着白茧自言自语道:“大人,你说我是不是笨死了?我都忘记青衣现在最怕蜘蛛了,她会不会生我的气?她要是生气,那位大人会不会就不留我了?大人,怎么办啊……嘤嘤嘤——” 青衣抱着新衣,在那些客人们好奇的眼光中飞快的溜进了自己的房间。 关好门后,青衣这才松了一口气。 放在床上的那些新衣着实太美了些,无论是衣领袖口,还是裙摆上的绣纹和彩绘,都是那般的精美,它们在灯光下散发着娇艳夺目的色彩,只一眼,就让青衣的心为之倾倒。 试问,又有哪个小娘子不爱华服新衣呢?即便不是自己的婚礼,即便是没有思慕的对象,但凡是个女子,见了这般美好的新衣,没有不会动心的。 青衣虽然从未遐想过自己穿新衣的样子,但是眼前这身新衣,却让她忽然产生了一丝向往。 虽得过一支姻缘签,但此生也不知是否还有机会披上嫁衣。 任由青纱从她的肩头悄无声息的滑落,她拿起一件单衣,接着手腕一抖,单衣随之轻转,微凉的布料紧贴在肌肤向下坠落,最后,逶迤的宽大衣摆便那么飘飘然的垂落在了她的身后。 也不知狐族拿来的布料是用什么东西制成的,青衣一连披上七件单衣,也不曾感觉到一丝沉重。 青衣偏头一面看着床上那件外衣,一面用两指夹住最外层的单衣衣领,满心都是对未来的胡思乱想,就那么心不在焉的顺着里边的绣纹缓缓划拉平整。 也不知从哪里吹来了一丝凉风,吹得人后颈一下子起了一片鸡皮疙瘩。青衣不由自主的轻颤两下,当即就回过神来,只觉身上有些发凉,连忙伸手要去抓最后的那件外衣。 一只洁白修长的手忽然从她身后探了出来,抢先拿起了那件外衣。 青衣心头一颤,只觉那只手经过的脸侧的时候,带出了一阵清风。而自己那只晚了一步的手,只来得及碰触那外衣的衣摆。 她轻轻弯了弯手指,清晰的感觉到那些凸起的绣纹从自己的指尖划过。 感受着身后那人温热的气息,青衣呆呆的眨了眨眼睛,然后用一种僵硬的姿势慢慢转过头去。 “别动!”那人却立即轻按住青衣的肩头,用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口吻笑道,“先让我帮你穿好最后一件衣服。” 青衣只得顺从的停下回头的动作,就那么一动不动的顿在那里,任由对方为她披上外衣。 当最后一件外衣穿好之后,她才得以回头去看对方的脸。 那是一张足以让日月为之黯色的脸,看见那张脸的刹那,青衣只觉自己的魂魄都飞出去了。 她惶惶然的捏紧了衣袖,然后听着自己变调的声音从喉咙里流淌而出。 “你回来了啊,胡姬……”   ☆、第69章 狐嫁6 “你穿这身嫁衣真美!”胡姬一脸赞赏的点了点头,然后在青衣紧张的视线中,伸手摸了摸那嫁衣衣袖上的绣纹笑道,“如此华美的嫁衣,合该配些精致的金翠花钿,方才压得住这艳光。” 感觉到胡姬的手正顺着自己的手臂慢慢向肩头滑去,不知该如何应对的青衣下意识把拳头握的越发紧了。她绷紧了脊背,用一种不自然的语气道:“这身嫁衣是狐族定制的,并非是我的,我只是……帮忙试试,我马上就脱下来!” 说着她就抬手准备将外衣脱下来。 谁知她才刚动了一下手指,胡姬就按住她的肩阻止道:“莫急,我还没仔细瞧过呢!” 胡姬原本就长得身形高挑,足足比青衣高出半头,这会儿她按着青衣肩膀的手上虽未用力,但是依她居高临下的姿势,身高和气势均处于低位的青衣不觉有些怯弱,顿时连抬头直视胡姬那张令人神魂颠倒的脸的勇气都没有了。 倒不是说胡姬这会儿的模样很可怕,相反,胡姬太美了。除去她那双眼尾微翘的勾魂狐狸眼外,身为一只狐狸精,她的身上天生就带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醉人气息。而她的美,本身就是个大杀器,那种美甚至超出了性别的界限,只需一眼,见者不论男女,必将为之倾倒。别说是毫无法力的凡人,便是身负修为的寻常妖怪,对着胡姬也需要万分小心,因为只要稍有不慎,他们就会被胡姬的美貌所俘虏,届时不管胡姬要求他们做什么,他们都绝无二话。 饶是和胡姬同食同寝了数年的青衣,以往也不乏有看痴了的情况,如今久别之后再度会面,胡姬又比离开时更美了几分,相比之下,她的抵抗力只怕更是弱了。 一思及此,一时不能免疫的青衣越发不敢看胡姬那双比往日更加魅惑的眼睛了。 “我自然知道这是我们狐族定做的嫁衣。”在青衣出神的间隙里,胡姬的手已经摸到了青衣的衣领处,她用指尖细细描绘着那些绣在衣领处的小狐狸,同时不以为意的微笑道,“因为这嫁衣的样式便是出自我手。原是就是想着你的模样画出来的,如今一看,果然很适合你。” 青衣闻言就诧异的抬起头来,也不敢直接看胡姬的眼睛,就那么盯着胡姬那线条优美的下巴犹豫道:“不是说礼服是要给狐狸新娘的吗?如何又变成我了?” 胡姬的手略顿了顿,好一会儿后才道:“这回的新嫁娘……太爱折腾了些,之前看了上百种嫁衣,都不满意,好不容易选中了一件,不想前几日又撕了画儿嚷嚷着不想举行婚礼了。也不知她从何处得知我画了这么一卷画儿的,硬是推了九儿来讨画儿。那孩子好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既然他亲自来求了,我便给了他了。” 说着她又抓住青衣的手叹息道:“不过这会儿能亲眼看到你穿上它,倒也不觉得可惜了。” 胡姬素日虽少有女子的作态,但就外形来看,她也是个体态妖娆的女妖,这会儿她握着青衣的手来回轻摸,倒把青衣摸出一身鸡皮疙瘩来。 “刚才你突然出现,倒把我吓了一跳……”青衣一面忍耐,一面试探的问道,“如今你回来,是不是说明事情已经办完了?” 胡姬本来正在认真的抚摸青衣的手指,闻言却是皱了眉,很是忧心的道:“哪里就办完了呢。主人吩咐的大事才成了一半,每每临到关键的时候,总有那么几个可恶的凡人跳出来坏事,害的我功亏一篑。亏得主人并不在意,没有责罚,只是我既领了这趟差事,少不得要办妥当了,才有脸面去复命。” 说到这里,她又握着青衣的手嗔道:“你也是,我瞧着你仿佛清减许多?我虽不在,但已给高师傅放下话儿了,要好好护你周全,不能随便差使你干活,怎的我才离开了不过几个月,如今回来一看,你原本娇嫩的手都变得这么粗糙了!可是那恶汉偷偷使唤你干活儿了?若真是如此,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青衣霎时瞪大了眼睛,胡姬走前真嘱咐高师傅关照自己了?高师傅从来没吭过声啊!再想想自己这几个月过的日子,不是担惊受怕就是心跳加速,她就不由得在心里呵呵两声。 “高师傅并没有使唤我。”虽然有些想揍高师傅一顿,但青衣也没有昧着良心抹黑高师傅,半响还是老实道,“只是你走之后,无人镇店,来的客人又厉害,不过半月功夫,客栈里的伙计们就折的差不多了。我瞧着客栈里忙不过来了,又怕自己没了你的照应,白消耗那么些吃食,万一债台高筑无可抵押的,被归成了客人们的夜宵就不好了,所以就出来帮忙了。幸好后来来了个黑三郎,最近客栈里伙计虽然不如之前的多,倒也凑合。” “噗——我已在主人面前明求了你过来,你还怕什么债务?便是有了债务,那是我的债务。”胡姬被青衣的话逗到了,忍不住揉着青衣的素手笑得花枝乱颤起来,末了又止了笑若有所思的道,“不过那个黑三郎又是哪里来的?我怎的并不曾听主人提过呢?” 黑三郎的身份历来有些神秘,青衣早已知晓这点,这会儿见胡姬也是毫无所知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暗喜,说不定黑三郎就比胡姬要厉害呢! 这般一想,青衣不自觉就有些安心,对着胡姬也不似最开始那么紧张了。 “对了,我还是把嫁衣换下来给你吧!”放松下来的青衣忽然又想起正事来,便微微用力想趁机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你今晚赶着回来,想来定是那新嫁娘想要看看新衣制得如何了。我马上就脱下来。” 谁知她刚把手抽出一点来,那头胡姬马上就抓紧了她的手笑道:“也不必脱下来了,我们就这么让她看嫁衣,要是她还不满意,那就让她光着身子举行大礼好了!” 青衣听了这话,只觉有些不妙,刚抬头要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便与胡姬那对摄人心魄的勾魂眼眸瞧了个对眼。 刹那间她眼里再看不见任何东西,天地仿佛齐齐打了个转,光影交错之时,唯有胡姬那对略带笑意的弯弯狐狸眼犹在那里,不断的散发出难以言喻的潋滟微光。 胡姬胡姬,这世间还能有比你更美的人吗?青衣呆呆的望着胡姬,毫无意外的为之倾倒了。 “回来至今,你可算正眼瞧我了。”胡姬握着青衣的手微笑道,“你放心,不出三月,我定能完成主人的托付,届时我就娶你过门,也好早些开始准备双修……” 心神迷蒙的青衣隐约觉得胡姬的话有问题,只是这会儿她望着胡姬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挪不开眼,脑中也是一片空白,胡姬的话就像是一串奇怪的音符,拆开来听,每个字她都明白,但是组合在一起,她却不得其意了。 看着胡姬那张丰润娇艳的红唇张张合合半响后,仍是云里雾里的青衣终于听懂了一句话。 只听见胡姬看着她的眼睛含笑问道:“……如此安排,你可愿意?” 什么?青衣一脸迷茫的眨了眨眼睛,眼里满是疑惑。 “你愿意么?”胡姬见青衣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脸,脸上的笑容越发动人起来,她捏紧了青衣的手,再次询问道,“你可愿意?” 青衣其实完全不知道胡姬方才到底说了些什么,虽然理智告诉她胡姬说的事情定有些诡异,但此时慕美之心占了上风,那丝微薄的理智已是将散未散,根本不容她多想。更遑论看见胡姬那双勾人的美丽眼眸里满满的都是期待,青衣区区一介凡人,当场就丢盔卸甲,毫无意志力的微微点了点,轻启朱唇,那声愿意已是呼之欲出。 “快别答应她!”一个女子的娇斥声忽然在青衣耳边炸了开来。 青衣猛地打了个激灵,顿时回过神来。紧跟着她感到有人用力拉着她的胳膊,一下就将她拉离了胡姬身边,那个女子继续愤懑不平道:“你们这些狐狸精,一个个都是这么狡猾!这般用美□□拐人家小娘子,你就不觉得羞耻吗?人家说不定也不愿意和你们狐狸精凑一对呢!” 青衣被这个不知名的小娘子的话一引,先前被胡姬迷倒后不知所踪的理智瞬间又飞了回来,待到想起方才胡姬问自己的话,更是被吓得一阵后怕。 哎呦,差点就应下了,什么迎娶过门?什么双修?她她她她——她先前说的不是吃掉她吗?为何她只是出门一趟,回来就什么都变了?还是说自己听错了?一定是听错了吧?拜托千万是她听错了! 青衣就像是被一道天雷劈中了,除了僵硬,还是僵硬。 胡姬的*术被破,原本欲拐青衣亲口应下的婚约也化为了泡影。但她为等青衣长大,早就忍耐了三年,今日便是不成,也不觉得十分失望。倒是这个坏了她好事的小娘子让她有些皱眉。 “玉兰,你千挑万选的嫁衣就在你眼前,今晚你尽可看个够,想要试试也可以让青衣帮你穿上试试。等大后天一早,你就穿这身嫁衣行大礼吧!你既已经应下了这桩亲事,又怎么能够反悔?九尾狐的婚礼与寻常狐狸娶亲又很是不同,你若反悔,纵使九儿用尽了他九条尾巴,只怕也救不了你。还不快点消停些,也让九儿省些心。”胡姬先是头疼的对着那叫玉兰的小娘子这般说道,接着也不管一脸不乐意的玉兰了,转头又把一身盛装的青衣从头到脚的多看了两眼,口里安抚道,“罢了,今日我匆匆回来,很多东西都没有备妥,回头我再另为你设计一套嫁衣,届时还让那个技艺高超的绣娘给你做新衣,这两日为了大礼,我怕是忙的抽不出时间陪你,你就先和玉兰一起作伴吧。” 僵立在那里的青衣自回神后,就一直低头盯着地面不敢再看胡姬。听见胡姬这么说,她也不敢答应,就那么缩在玉兰边上垂头不语。 胡姬深知青衣素来胆小,如今一击不成,青衣怕是被吓到了,是故见青衣有些躲着自己的模样,她也并不觉得意外和生气。只是走之前,她又有些不放心的盯着玉兰嘱咐道:“青衣与你不同,最是娇嫩柔弱,你可照看好了她,到时候大礼之上,让她给你撑红伞,也算是与你结个善缘。” 玉兰马上就冲着胡姬翻了个白眼儿,口里嘟囔道:“婚礼能不能成都是个问题呢,没了新娘你们能举行什么婚礼?” “你!”胡姬着实被气到了,她挑着眉面有薄怒的狠狠瞪了玉兰一眼,见玉兰一副死猪不怕水烫的模样,更是气得一口气咽不下去,顿时沉下脸怒道:“这会儿你就横着吧,若不是九儿,谁还耐烦帮你准备大礼。” 骂完再不看玉兰一眼,一甩袖径直走了。 胡姬一走,玉兰就转身拉了青衣的手笑嘻嘻道:“我叫玉兰,你就是青衣吧?你长得真好看,这身嫁衣你穿着真美!” 青衣听着胡姬已走,这才敢抬头打量眼前这个待嫁的玉兰小娘子。 谁知这一抬头,她就被玉兰的模样吓了一跳。   ☆、第70章 狐嫁7 原来光听玉兰这个名字,青衣还暗自猜测她即便不是个绝世美人,也该是个清秀佳人,谁知竟统统不是。 只见面前的这个人长了一脸的白色长毛,那些白毛茂密丛生,几乎已经遍布她的整张脸。青衣这一眼看去,除去她的口鼻耳目,入目的其他部位皆是厚密的白色绒毛。 她甚至还长了一头白发,许是嫌弃自己的头发太长有些碍事,她就将满头的长发编成了一根简单的□□花辫,就那么随意的拖在身后。 这会儿她拉着青衣的手,好似十分欢喜,那没有被白色绒毛挡住的眼睛笑得弯弯的,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可爱。 若说模样奇怪的妖物,青衣所见也不算少了。上至修成人形的美女俊男,下至顶着各式各样的原型来客栈打尖住店的不知名妖怪,林林总总,足以让青衣大致练出心如波涛、面沉如水的本事来。 再加上着个玉兰虽然相貌非同寻常,但性格却意外的亲人,是以青衣初见她时的震惊,很快就又被她不动声色的按了下去。 瞥了眼玉兰抓着自己的那只毛毛手,终于镇静下来的青衣神色如常的道:“方才真是多谢你了。” “嘿嘿,不客气不客气。”玉兰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就是看不惯他们那么猖狂,仗着比一般人*妖美些,动不动就色*诱别人。我先前不知道这事儿,白被那九瑟哄上了手……” 说着她就露出点忧郁的神情来。 青衣见她的样子倒像是真不愿意嫁给那九尾狐一般,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我听闻九尾狐的婚礼极为严苛,若是稍有行差踏错,新嫁娘便会有大难,你可知道此事?” “知道。”玉兰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是日日嚷嚷着不嫁么?他们就一个个儿的来吓唬我,好像这么说我就会害怕似得。” 青衣瞧着玉兰不像是胆小怕死的小娘子,反倒有些唏嘘。 玉兰见青衣被自己引得面有忧色,忙又转换了表情轻快的笑道:“莫怕,九瑟与那个胡姬不同,我要是真不愿意,届时他也不会强迫我的。反正离行大礼的日子还有两日,那里就马上上断头台了?我们且乐呵着,到时候见招拆招呗!” 说完她又开始绕着青衣上下细看,一面看一面赞道:“我早听九瑟提过,胡姬在外头藏了个宝贝,预备着以后修炼用。我有心见见你,总不得机会,上回他说漏了嘴,说胡姬为你画了幅画儿,我死缠烂打,好不容易弄了过来,却是空有个身形,白叫我费了那么些功夫。亏得她自己把你带来了,见了你真容,果然出众。” 青衣倒被瞧得有些不好意思,正想说话,玉兰忽然又一脸兴奋抬头道:“对啦,我那里有一箱子首饰,我给你选几支带上试试好不好?难得穿好了这身嫁衣,以后也不晓得有没有机会再看见,趁着今日无事,我们也来好好打扮打扮!” 青衣闻言也有些心动,扭捏两下,末了还是含笑点了点头。 玉兰喜得立马就把一只八宝玲珑箱拖了出来,然后当着青衣的面开了箱子,露出了里头一层层排列齐整的钗环珠翠出来。 青衣先是被那层层珠光宝气的首饰惊艳了一番,接着就被玉兰拉着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 “我可会梳头了!”玉兰一边拔下青衣头上的那支白玉簪,一边自夸道,“今天一定给你梳个美美的头。” “等等。”觉察到玉兰动了她的发簪,青衣忙挽着头发回头巴巴道,“我的发簪……” “这个?”玉兰略有些奇怪的收回手将那支白玉簪递还给青衣,再看青衣,一双眼睛几乎是粘在白玉簪上,发簪一到手,就像是松了一口气,显然是十分宝贝它。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顿时吃吃笑道,“这是谁送你的发簪吧?” 青衣一面将发簪揣进怀里,一面讷讷道:“是也不是,这是胡姬的东西,已丢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可不能再丢了。” 说着又想起几番帮忙找回发簪的黑三郎来,不由得有些走神。 也不知黑三郎去了哪里,他既说了明早带她来这里观礼,明早定是要回客栈的,届时他也就会发现她不见了吧? 玉兰并不知晓青衣心中所想,见她说着说着就一脸期待的发起了呆,还以为她这是想起了胡姬,脸上的调笑之意霎时就散了,连笑着的眼眸也不自觉闪过了一丝黯然。 半响后她又重新变得欢快起来,一手握了青衣的长发,一手拿了木梳开始为青衣盘发。 梳妆台上的铜镜打磨的十分清亮,青衣对着铜镜,才回神就看到玉兰很是熟稔的为她梳头插簪。 一个复杂的发髻在她的手下,不过一刻钟就盘好了。这也倒罢了,最让青衣称奇的是,那么一大只玲珑箱,上下共有四五层抽屉,合计怕是有百十来件首饰,玉兰只是略瞄一眼,随手就取了想要的钗钿,偏偏插到发间后,看起来又十分的相配,就好似她心中早已有了谱儿了,随手一拿,都是她定好了的样式似得。 将最后一支梅花钗别到青衣的云鬓上后,玉兰还不满足,又给青衣的唇上抹了点胭脂,这才一脸满意的点头道:“你瞧瞧,可是合你心意?” 青衣瞧着铜镜里那个盛装的美人,半响没有认出那是自己来。 “起来我再看看。”玉兰见青衣已是呆了,便知她十分满意,站在一边笑了一会儿,又兴奋不已的拉着青衣起身。 玉兰退后两步,看着宛若娇媚的新嫁娘的青衣笑着笑着,忽然就背过身去抹了一把脸。 难得有些娇羞起来的青衣见玉兰突然就转身抱头蹲了下去,那点子娇羞霎时跑了个干干净净。她马上上前两步搭着玉兰的肩轻声问道:“玉兰,你怎么了?” 玉兰磨蹭着抬起头,露出了她那张满是白毛的脸,见青衣一脸探询的望着自己,她抱着脑袋踌躇半响,末了一咬牙松开了手,就那么将自己头上的那对三角耳朵展示给青衣看。 青衣眨了眨眼睛,盯着玉兰突然冒出来的耳朵看了好一会儿,除了有些吃惊以外,并没有其他想法。 “我可能快死了。”玉兰见青衣神情未变,就面无表情的说明道,“最开始是狐狸尾巴,后来是狐狸毛,现在狐狸耳朵也冒出来了……” 本来还觉得妖怪现个原形没什么要紧的青衣这才有些慌了,她抬袖掩嘴很是惊讶的问道:“玉兰你——你难道不是狐狸吗?” “我怎么可能是狐狸。”玉兰朝天翻了个白眼儿,十分嫌弃道,“我本来和你一样,就是个凡人而已。要不是我不小心上了九瑟那只狡猾狐狸的当,我这会儿必定还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 说着她又愤愤不平的揪了下自己那对陌生的狐狸耳朵,随即又像是被自己揪疼了似得,当场就滚下了两颗泪珠。 青衣见她咧着嘴一脸伤心的哭了,就上前扶了她的肩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待要说些什么安慰她,却又想不出合适的言辞来,生怕越说越伤她的心,张了好几回嘴,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最后只得一下一下的轻拍玉兰的肩背安抚她。 玉兰像是早已忍耐许久了,这会儿有青衣无声的安慰,一哭起来就没了钳制,只是她还记得青衣身上还穿着嫁衣,也不敢趴在青衣怀里哭,就那么杵在原地呜呜咽咽的哭了半天。 好似个伤心的小孩子一般大张着嘴,仰面揉眼,哇哇叫着直哭个不停,哭到后来只是抽噎,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着实让青衣揪心。 后来青衣瞧着玉兰哭累了,就拉着她的手将她引到床铺去躺下。于是玉兰就那么肿着两只胡桃眼睛朦胧睡着了。 看着玉兰睡得了,青衣悄无声息的走到梳妆台前,愣愣的看着镜子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美人。 “臭狐狸——”睡梦中的玉兰突然委屈的叫了一声,惊得青衣猛地回过神来。 胡姬说过的娶嫁之言又从心底冒了出来,再回头看了看玉兰那张满是绒毛的脸,她不自觉就打了个哆嗦。 从见到胡姬之时至今,已过去了半夜,终于得以细看身处何地的青衣环视四周之后,就发现她所在的地方乃是一个小娘子的闺房,房内收拾的极为周全,只是门窗紧闭,大有软禁的意味。 被软禁的人不用说就是玉兰了,如今又加了个自己。 青衣咬了咬牙,再回头去看镜子里的那个美人,此时再看,美人已不复之前的柔美,满头珠翠在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的亮光,惨白的脸色配上唇上那点鲜艳的胭脂,反倒像是个幽灵一般令人发憷。 青衣心中害怕,慌忙伸手拔下那些精致的首饰,又胡乱脱了外袍和最外面的几件单衣,也顾不上梳头,就那么披头散发的悄悄跑到了房门边上,透过门缝偷瞄外面的情况。 房门外并无人把守,月已偏西,再过两个时辰,太阳就要出来了。 青衣贴在门后,眯着眼睛盯着那条门缝看了又看,满心希望黑三郎的身影能早点出现。 也不知是不是应了她心中的念想,不一会儿,黑暗中果真显出了一个朦胧的人影。 那个身影像是浓缩的黑暗一般凝重,在月光的映照下,只是黑压压的一团,叫青衣窥不见对方的半点真容。 那个人影朝着房门处缓缓走来,随着他的靠近,青衣的心却慢慢沉了下去。 那个人影看起来高约六尺,乃是一个成年男子的轮廓。黑三郎断没有这样的体型,来人不是黑三郎! 来人在门前停下脚步,青衣再不敢窥探,忙不迭后仰准备退后。 “玉兰可还好?”一个温柔的男子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青衣顿时一愣,犹豫片刻,她又凑到门缝边偷看两眼。 来人背对着月亮站在门前,脸庞隐没在黑暗中,叫青衣无法看清他的样貌。但青衣还是从他那被月光照出来的影子上看出了些许端倪。 地上的影子轮廓模糊,隐隐有动物毛发被风吹动时的波动感觉,青衣便猜对方定是披了件十分蓬松的大氅,待要再猜,忽然就瞧见那影子上交叠着出现了几道细长的黑影。 青衣登时一愣,盯着那几道不停舞动类似狐狸尾巴的影子不敢动弹。 “唉——”那个温柔的男子声音见玉兰并没有回应自己的问候,便十分惆怅的叹息一声。 一阵沉闷的静默后,青衣才听见他继续喃喃自语道:“罢了,就按你的要求来行大礼吧。只要玉兰愿意与我举行大礼,我就是舍了这几条尾巴也甘愿。” 他话音一落,门外忽然就刮起了一阵大风,在呜鸣的风声中,青衣隐约听见一阵低沉的笑声渐渐远去。 风止之后,门前空无一人,地上也再无狐狸尾巴的影子。 青衣挪开眼,满心都是疑问。 听他说话,倒像是那九尾狐新郎的口吻,又是按玉兰的要求来又是舍弃尾巴的,当真是痴情至极了。 只是玉兰又有什么要求?就她目前听下来的话看,玉兰的要求无非是停止婚礼的举行,只是这个要求又与那九尾狐新郎的愿望背道而驰了。 捉摸不透的青衣只能纳闷的转头去看睡中的玉兰。 玉兰的眼角还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她在睡梦中似乎并不轻松,因为青衣听见她朦胧中出声骂道:“做什么长那么好看——臭狐狸——”   ☆、第71章 狐嫁8 朦胧中,青衣听见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在不断的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接着她感觉到自己正趴伏在桌案上,半宿没动弹导致发麻的腿此时又涨又木,仿佛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一般;她的脸颊下是略有些隔人的衣袖,那些凸起的绣纹让她迷蒙的意识逐渐清醒起来。然后她就那么保持着趴在自己的胳膊上的姿势,慢半拍的想起自己此时身在何处。 窸窸窣窣的声响还在继续,听起来就在梳妆台的附近。 她马上睁开眼睛,并不动声色的偏头去偷瞄梳妆台的方向。 只见梳妆台上是一堆摆放凌乱的珠钗环佩,拖着一条白色的大麻花辫的玉兰正一动不动的站在铜镜对面,而她的身上,竟披着那嫁衣的外衫。 青衣略有些诧异的看着玉兰对着铜镜缓缓侧过身去,用一种近乎是忧郁的神情看了自己的影像好半天。 铜镜里的小娘子有着满是绒毛的脸和手,那件华丽的嫁衣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尚未修出人形的狐狸,毫无自知之明的套上了凡人的衣裳,着实可笑。 铜镜是那么的清亮,看着铜镜里那纤毫毕现的人影儿,玉兰长长的叹息一声,她脱下那件外衣,然后开始来回细细的抚摸那些绣在衣襟上的小狐狸,而她那张长满了白色绒毛的脸上,则露出了一点渴望的表情。 见状,青衣不由自主的直起身子,出声问道:“为什么不穿上试试呢?” “啊,你醒了。”玉兰没有料到自己偷试嫁衣会被青衣瞧个正着,当下就有些慌乱的将那件外衣丢回到软塌上,同时尴尬的笑道,“我只是闲着无聊,你没醒我一个人呆着好生无趣,你既然已经醒了,那我就不需要试衣服打发时间了。” “是吗?”青衣盯着那件外衣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嘴上虽未再说什么,心里却有些犯嘀咕:瞧着玉兰方才细看外衣的模样,她分明是很喜欢那身嫁衣的,只是既然喜欢,为什么不肯试试呢? “啊,对了,那些狐狸刚把饭菜送来了。”玉兰以一种不自然的口气生硬的转移话题道,“快来一起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说完她就跑去开食盒了。 青丘的狐狸们自然不会怠慢新嫁娘,等青衣呲牙咧嘴的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脚后走过去瞧,就见食盒里满满当当的全都是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青衣难得吃到这般美味的菜,倒是十分满足。唯有玉兰像是吃腻味了一般,青衣一碗饭吃了大半了,她还在那里慢悠悠的夹着块红烧肉来回折腾。 青衣见她味同嚼蜡的将那块玩了半天的红烧肉吃了下去,末了一脸嫌弃道:“切,又是全聚德,那些笨蛋就不懂得换一家买饭菜吗?凡间的食肆客栈明明多得很。” 青衣默默的将自己碗里剩下的米饭扒完,又看玉兰对着饭菜一副恹恹的模样,显然是不想吃了,想了想就开口道:“玉兰,你喜欢那只九尾狐吗?” 玉兰本来还在兴趣缺缺的拨弄碗里的饭粒儿,一听这话,霎时炸了毛,连碗里的米饭被拨出去了都不知道。 “为为为什么这么问?”玉兰无意识的搅着碗里的米饭紧张道,“那只臭狐狸长得那么祸水,我才不喜欢呢!” “哦——”青衣拖长了声音,意味不明的点了点头,然后她就转头看了看那只满是首饰的百宝箱,以及那几件摆放齐整的单衣,轻笑道,“我早该想到的,昨日你给我梳妆的时候,那些个首饰你看都不用看,信手拈来都是极称那新衣的,由此可知你平日里定然没少练习搭配。那么多首饰,你都能尽数记在心头,想来是极为期待穿上那身新衣的。” 玉兰本欲推说青衣猜错了,但一对上青衣那双清明的眼睛,顿时就有些心虚,只能眼神闪烁的偏过头去,没有做声。 “昨晚你睡着之后,预备新郎来过了呢。”青衣见玉兰已然是默认了,又继续道,“他说要按你的要求来举行大礼呢,还说要是你愿意和他成亲,便是舍弃那几条尾巴也是心甘情愿的。” “他真这么说了?”玉兰闻言又连忙回过头来,跟着又是笑又是恼的嘟囔道,“那个笨蛋真是笨到家了,我何时说过什么要求了?我唯一说的便是取消这场婚礼来着。” 说着她又焦躁的揪了揪自己新长出来的那对狐狸耳朵,恨恨道:“他要是个凡人多好,不然我何至于此?” 青衣也跟着皱了眉,昨晚她就觉得那新郎说的话有些古怪,这会儿和玉兰一确认,果然言辞有些对不上。 “那他会不会是——”青衣迟疑道,“真的准备取消婚礼啊?” “怎么可能。”蹂*躏完自己的耳朵后,玉兰有气无力的趴在桌上翻了个白眼,一副死心的模样,“那些狐狸精吓唬我的说过,但凡是择定了吉日,若不如期举行,青丘就要倒大霉。所以即便是九瑟愿意为了我取消婚礼,想来其他狐狸也是不会答应的。首当其冲就是胡姬,据说以前也有过悔婚的新娘子,结果害的整个青丘都遭了大难,那时候她身为青丘唯一一只九尾狐,硬是以一己之力替青丘挡了大灾,不过她好像也为此付出不少代价,不但生生丢了一条尾巴,降了修为,还得卖身给三途川客栈,就那么一直为仆。九瑟是继胡姬之后唯一的九尾狐了,想来他也是没办法随心所欲的。” 青衣顿时明白过来,后天的大礼定然是要如期举行了。但看玉兰此刻的样子,她却有些担心。 短短一夜功夫,玉兰的样貌已经越发的接近狐狸了。她的嘴变得更加宽阔,脸型也变得尖小,并有向外凸起的趋势。当她侧过脸去的时候,青衣就可以看见她肩颈里头也已经长满了细软绵长的白毛。 “那你……”青衣有心问她是否愿意嫁,才开口,一阵富有节奏的敲门声忽然响了起来,一下子就打断了她的问话。 玉兰轻抖了两下头顶的耳朵,听得那敲门声断断续续的响了七声,她这才起身去开了门。 然后青衣就听见她满是不耐烦的问话:“你来做什么啦?” “我是来送点心的。”一个温柔的男子声音答道,“听说你最近胃口不太好,是不是饭食不合你的口味?要不要我另外去凡间帮你弄些好吃的?” 那声音听着太过耳熟,青衣马上就认出那是自己昨晚听见的新郎的声音。于是她站了起来,并好奇的朝着门口望去。 玉兰半开了门扉,正挡在门口与新郎置气道:“你去什么凡间?难道你还想勾搭更多的小娘子么?既然长了一张招蜂引蝶的脸,就合该躲在家里不要出门,你当别的小娘子能有我这般有原则有定力么?到时候她们要死要活的求你娶她们,然后你们青丘日日都要忙着帮你准备结婚大礼了!” “……可是我觉得你更好看啊。”那个温柔的预备新郎轻声道,“真的,你这个样子我也觉得很好看,其他小娘子都不及你。” “瞎说,明明丑死了!”玉兰的声音满是委屈,然后沉默片刻后又开口气呼呼道,“那些狐狸精们不是说,大礼前新人不许出门乱走动吗?说是什么——什么被外人看见真容不好!你干嘛跑出来,回头出了问题,可不赖我!” “我有带面具。”预备新郎似乎完全没有生气,尽管玉兰对他凶巴巴的,他还是很温柔的解释道,“而且我出来的时候很小心,除了撑伞人,并没有被其他人瞧见。” “哦,那就好。”玉兰貌似放心的应了一声。 然后是一片沉默。 青衣又坐了回去,方才玉兰挡着门,她并不能瞧见什么,只能静静的听着他们说话。这会儿他们相对无言,却又不肯离开,倒叫青衣这个旁人有些着急。 有话就说,没话就离开呗,这么僵持着,反叫她这个旁听的人好生尴尬。 像是听见了青衣的心声一般,那预备新郎终于又开口道:“大礼的时候,你只管照我刚才说的来就好了,玉兰,你放心,我绝不负你。” 恩?他们方才有说什么了吗?青衣疑惑的眨了眨眼睛,她刚才分明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啊。 “……就你们狐狸精的婚礼这般麻烦。”玉兰不耐烦道,“你这么做胡姬知道吗?万一出了差错,你成了鳏夫也没什么,要是我成了寡妇,我是决计不会为你守一辈子的!” “呵呵呵,我知道。”那名叫九瑟的预备新郎不愧是只九尾狐,当他轻笑着与玉兰呢喃的时候,便是从未见过他的青衣被他那低沉悦耳的声音一引,也不自觉有些失神了,“胡姬那里,自有族长打点,你无须担忧。” “哼,我有什么可担忧的。”玉兰的声音终于有些欢快起来,不等九瑟回答,她就蛮横道,“瞧见你这张脸就上火,快滚回你的房间去准备吧。” 说罢就啪的一下把房门关上了。 只是青衣瞧着玉兰那张满是白毛的脸,竟难得露出了些许欢喜的模样。 此时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玉兰和那个九瑟,显然是两情相悦,只不过九瑟用魅术拐了玉兰应下了婚事,让玉兰有些生气。玉兰此前一直闹腾,也不过是有些气不平罢了。 这会儿玉兰拿着个小油纸包,一回头见青衣低头盯着碗里的残留的米粒,一副专心的模样,不由得有些羞臊起来。不过羞臊也只是一瞬间,她很快就恢复如常的坐下来笑道:“碗里都没有饭了,你还瞧什么呢?” 青衣没有料到玉兰竟这般坦然,倒显得自己有些拘泥了,一时就愣了楞。 玉兰三两下解开了油纸包,露出了里头的芙蓉糕来。她大方的往青衣跟前推了推,让道:“你尝尝,这家的芙蓉糕最是粉糯可口。” 青衣只捡了块小的拿在手里,也不急着吃,就那么微笑着瞧着玉兰十分好胃口的将剩下的芙蓉糕吃了个干干净净。 玉兰吃完了油纸包里的芙蓉糕后,又颇有些意犹未尽的舔了舔手指,然后才道:“可把我饿死了,那些个狐狸精带回来的东西没一样好吃的。” 青衣忍不住笑了,她将自己手里那块一口未动的芙蓉糕递到玉兰面前,口里调侃道:“那是自然,那些个狐狸精又不是预备新郎,不然就算是白馒头,你也是食之如饴的。” 玉兰正准备把青衣给的芙蓉糕丢进嘴里,听见她笑话自己,当下眼皮一翻,就反调笑道:“你少笑话我,只怕过不了多久,你也要和我这般,变做个毛茸茸的妖怪跟胡姬成亲了。” 青衣原本还带着笑意的脸霎时一僵,末了苦笑道:“胡姬……她不是女妖吗?我们如何成亲?” “诶?你在意这个啊!”玉兰想了想又一本正经道,“九瑟说,她以前还是只九尾狐的时候,可厉害了,若不是出了那些事端,原本青丘之主的位置合该是她坐的。” “胡姬原来这么厉害么”青衣不由得有些担忧起来,如今她还不知,黑三郎和胡姬到底谁强呢,倘若胡姬更强些,自己又该怎么办?乖乖听话吗? 细细回想,胡姬待她确实挺好的,平日里无需她劳累,只是偶尔帮忙打个下手,吃穿也一概都备齐了。奈何这种好就像是凡人养猪一般,平日里好吃好喝的供着,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养肥了好割肉。以往还以为胡姬只是想吃她的肉,如今看,缔结婚姻双修的什么的,还不如吃肉呢。 玉兰见青衣神色变幻不定,还道是她惋惜胡姬错失青丘之主的宝座,于是她就撇了撇嘴,很是郁闷的说道:“不过你也不用过于担心了,反正狐狸精么,多吸点灵气修炼就会恢复的。九瑟说他本是个男狐狸精,全是为了保住那第九条尾巴才用女体修炼的,不然现了原形,就只能是算只八尾狐了。想来以后你们成亲了,双修之后,他又能回复男儿身了。” 玉兰自以为安慰了青衣,却不知青衣原本就无心与胡姬成亲,此时再一听这么一个惊人的消息,顿时被冲击的三魂去了七魄。 她自识得胡姬起,便以为胡姬是个女子,加上她已与胡姬同食同寝了数年之久,对胡姬的性别,全然不做他想,如今忽然爆出来胡姬原本竟是个男子,那可真是,那可真是—— 青衣一时只觉五感皆已封闭,她不自觉马上开始回忆自己以往和胡姬相处的场景,想起胡姬总是时不时摸她的手和腰,那时还以为胡姬是在查看她是否养肥了,如今再看,竟像是轻薄了! 这样一想,青衣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闲着无事,我们继续试新衣吧!”玉兰心情一好,就想继续玩梳妆游戏了,她又将她的百宝箱和其他嫁衣扒拉出来,让青衣换来换去的折腾起来。 而青衣因为受到的冲击过大,有些魂不守舍,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头,玉兰让她换衣裳她就去换,让她坐下她就坐下,吃饭也是呆呆的,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一天,直到玉兰玩累了睡下了,她这才得逐渐缓过来了。 外头狐族的婚礼想必是准备的差不多了,迎亲的乐队在那里断断续续的练习着迎亲时的曲谱,丝竹声远远飘来,此时在青衣听来,全然无喜庆的意味,反倒有些催命的凄厉之感。 想来人心大抵都是这般,你若欢喜,则万物皆和美,你若防备,则草木皆兵。 一日下来,黑三郎还不曾出现,也不知是否在来的路上。 青衣心底翻腾的就像是油锅一般,忍不住推开窗子四下张望起来。 外头除却一两盏狐灯,再无其他照明的东西,看起来黑漆漆的颇有些阴森。 青衣张望半天,也不见一个人影,最后只得无精打采的趴在窗台上,就那么一脸幽怨的瞪着前方那盏狐灯没有动弹。 夜色微凉,也不知趴了多久,青衣只觉眼皮也重了,胳膊也麻了,虽然有心回房睡觉,却又懒怠起身。 “啧,你这么趴在这里,就不怕被路过的狐狸精们魅惑了?” 一个嬉笑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青衣猛地睁开眼睛,入目就是一片黑色的衣料。那衣料上在月光下隐约透出些许精致的绣纹,看起来很是眼熟。 “三郎!”青衣未及抬头,就先叫出来人的名字来,等待许久,黑三郎总是来了,青衣欢喜的拽住眼前那片衣袖抬头笑道,“你可算来了,我还当你不会来救我了!” “我说过的话,自然会做到。”黑三郎在窗外扬起下巴,露出俾睨众生的骄傲神情道,“再说了,不过是青丘而已,我要来还是很简单的!” “那我们现在就走吗?”青衣虽然欢喜,却还记得黑三郎想要观礼,当下就有些迟疑的问道,“还是说还要留下继续观礼?” “当然是留下。”黑三郎见青衣披散着长发,脸上的喜妆也未卸干净,他盯着青衣那犹带胭脂的朱唇看了好一会儿,末了又转移了视线,只伸手抓了把青丝把玩起来,一边笑一边淡定道,“我瞧着他们都已备妥了,在等一日,后天一早花轿就会过来接新娘,届时在太阳雨的遮掩下,迎亲队伍一路穿过三途后,直达青丘浦行大礼。我原是想带你观礼,不想胡姬更干脆,直接让你做新娘的撑伞人,如此也好——” 话说半截,黑三郎又调转话头叮嘱道:“这两日你就安心陪着那新嫁娘吧,到了吉日,你也无需惊慌,他们要你做什么,只管按他们的话来就是了,等挨过了大礼,我就带你回去。” “那胡姬……”青衣到底对胡姬的话难以释怀,吞吞吐吐的吱唔了半天,还是不安的问道,“那个,我只是有点点好奇,就是……胡姬与你,孰强孰弱?” 黑三郎原本还在笑,一听这话,眼里就掠过一道冷光,半响后他冷哼一声道:“这话也就你敢问出口。不过我知道你一直都无甚眼力,如今我只说一遍,在此地,无人能出我左右,你且记着,下次再问这话——” “嗯嗯嗯,我知道了,三郎你是最厉害的。”青衣忙不迭点头发誓道,“我再也不问这话了,再问你就吃掉我!” 黑三郎话未说完,就被青衣堵了这么一句,只觉心头有些恼怒,待要冲她翻脸,一见她亮闪闪的眼睛,那点子气恼又不自觉消失了。 看来她见了自己很高兴啊,如此他也很—— 青衣见黑三郎那双黑压压的眼眸里隐约有暗金色浮动,看起来十分瑰丽,倒与胡姬那双狐狸眼有些难分上下,一时又不自觉呆了呆。 “我先走了。”觉察到有狐狸朝着这边来了,黑三郎就不再和青衣拉扯了,他松开手里的青丝,笑嘻嘻道,“你乖乖的呆着,只要记着大礼后我就来接你。” 说罢身形一闪,就那么消失在了青衣跟前。 被青衣抓在手里的衣袖也随之滑了出去,确认黑三郎已走了,青衣这才慢吞吞的关上窗子。 只不过一转头就见玉兰瞪着一双杏眼看着自己,差点没把她吓一跳。 “你醒了啊……”青衣很是心虚的呵呵笑道,“天还早呢,继续睡吧……” “青衣,那是你相好吗?”玉兰盘腿坐在床铺上,板着一张脸审问道,“不许打哈哈不许转移话题不许说谎,不然我就不和你玩儿了。” 青衣的脸顿时一僵,与玉兰瞪视片刻后,她就败下阵来,只得有气无力的辩解道,“不是,他不是我相好……我不过是他的储备粮而已……” 说着她又嘀咕着加了一句:“然后我也是胡姬的储备粮……” “我瞧着不像啊。”玉兰严肃的点了点头分析道,“我瞧着他刚才和你说话模样,和九瑟跟我说话的样子有些相像。” 说完又不太确定的补充道:“我也说不准……感觉有些像,但是九瑟一贯软骨头,我冲他生气他也是软绵绵的……刚才那个,太凶了些。刚才他看了我一眼,我浑身毛都炸开了。你看你看——” 青衣无语的看着玉兰把她的毛胳膊凑到自己跟前,果然整个胳膊的毛都竖起来了,咋一眼看去,玉兰的胳膊足足粗了一圈。 “不过,我起先还以为你心悦胡姬呢,看你那么宝贝那根白玉簪。”玉兰又把胳膊缩了回去,很是郁闷道,“那以后我们做不了同族了。” 青衣巴不得做不了呢,瞧着玉兰现在这幅半人半狐的模样,便可知若与九尾狐缔结了婚约,定然也是要变作狐狸的,而且也不知这种变化是否可逆,若余下的一辈子都要顶着这么一张脸,光想想都要吓死人了。 这样看来,玉兰着实很坚强,至今为止,她也只是与狐族和九瑟闹闹脾气,并未发疯崩溃,已然是很难得了。 “我此生难料长短,即便短暂,但对于我来说,已经很足够了。因为我并无其他牵挂。”青衣拉住玉兰的手微笑道,“而你已有相守一生的郎君,若不出意外,以后还会有儿女,能像妖怪一般活得长久,未尝不是好事。而且人的缘分着实难以细说,如今你我投缘,又何必在乎是否是同族?倘若以后你想见我,来客栈就可以了,我必会做些好菜招待你的。” 玉兰听完这话,就憋着气抓紧青衣的手,忍耐许久,终于将泪意咽了下去,然后她笑着埋怨道:“讨厌,你说的我差点哭了。那就照你说的吧,我以后常去看你。不过我瞧着刚才那个妖怪虽然年纪小些,但胜在看重你,你好好抓牢他,说不定真是你的良人呢!” 青衣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她甩开玉兰的手佯怒道:“跟你说正经的,你就这样拿我取笑。再说了,黑三郎看起来再小,也是个妖怪,也不知活了多少年岁了,着实不是我们凡人能揣测的。” 玉兰见青衣有些死心眼,且于情事上全无知觉,就不由得同情起黑三郎来,因为她瞧那个黑三郎也是十分笨拙的模样,不似九瑟那般懂如何获取小娘子的欢心。 不过姻缘这种事,着实有些玄乎,她以往也不知道自己会和一只狐狸搭在一起呢。 这般一想,她就撒开手去,没有再说其他了。 也不知那日九瑟与玉兰说了什么,余下的两日里,玉兰一下子就安分下来了,其他狐狸精们来送各式首饰的时候,她还饶有兴趣的在首饰堆里翻找合适的首饰往青衣身上比划。 临到吉日前一日,宾客们已相继抵达,狐族也加派了人手守在玉兰所在的房间外头,谨防有不懂狐族规矩的妖怪误入禁地。 随着吉日的临近,青衣瞧着门窗外蹲了越来越多的狐狸开始紧张起来。玉兰倒是十分的淡定,仿佛新娘不是她一般,依旧兴致勃勃的在那里倒腾首饰,并不时的要青衣换衣裳戴首饰的看效果,倒把青衣累得够呛。 是故到了吉日前一晚,终于得以休息的青衣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早点举行大礼早好,这般折腾下去,只怕玉兰还好好的,她就先顶不住了。 然后终于到了吉日当天。二月二十八,大吉,宜嫁娶。 天刚放亮,一堆狐仆就顶着各式的物品涌进小院来,白绥并胡姬都亲自来了。 青衣听见动静就从床上爬起来,一边忙着套衣裳,一边推了推睡在边上的玉兰叫道:“玉兰快起吧,该换新衣了。” 谁知叫了半天,玉兰都没起来。 青衣不由得拧了眉,待要再叫,就见被子里忽然就滚出来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却是一只雪白的狐狸。 青衣顿时愣住了。 白狐狸先是抖了抖身上凌乱的毛,然后抬起头对着青衣道:“天还早呢,干嘛这么着急?” 青衣听着声音像是玉兰,便抖着声音道:“玉兰,你怎么变成一只狐狸了?这样可怎么穿新衣啊?” “嗨,你穿啊。”玉兰好整以暇的趴在自己的前爪上笑道,“那日九瑟跟我说,因为我转变成狐狸的速度比较快,只怕撑不到吉时,我就会变作一只普通的狐狸了,所以让我不用准备换新衣了,省的我白受罪。只是我觉得那新衣着实太好看了,白放着太可惜了,不如你再帮我穿一次呗!我瞧着就当是自己穿了一回了!” 青衣顿时傻眼了,这几日她不知穿了几回新衣了,刚要开口拒绝,外头胡姬等人就已经蜂拥而至了。 “哎呀,玉兰变得真快!”白绥一见床铺上的白狐狸就拍手叫道,“这样更好,上了花轿你直接往里头一躲,便是碰上了想要偷看新娘的人也不怕了。” 胡姬则是看着青衣笑道:“那就让你抱着玉兰去行礼吧,正好我要去帮九儿撑伞,我们也趁机一起拜回堂,就当提前熟悉大礼的流程好了。” 青衣一听,顿时吓得魂儿都飞了。不等她说话,胡姬等人就一人拿了一件单衣簇拥上来,不过眨眼功夫,就用术法帮青衣把新衣换上了。胡姬还亲自帮她理了理衣领袖口的绣边,这才赶着去新郎那边帮忙了。 手足无措的青衣巴巴的瞧着玉兰,心里很是慌张。虽有黑三郎的吩咐,让她无需担心,凡事都按狐族的要求来,但临到头的时候,她依旧会感觉害怕。 玉兰指挥着狐仆们替青衣梳头插钗,末了很是满意的趴到青衣怀里,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并小声安慰道:“莫怕,这不过是件嫁衣而已,到时候真成亲的是我又不是你,司仪那里摆着的八字也是我的,胡姬就算真想和你拜堂,没有提前占吉日和狐族长老的祷告,拜了也是白拜。你只管帮我撑红伞就好了,等婚礼结束了,我请你吃鸡。” 青衣听完了细细一想,确实是这么一回事,于是就放下心来。 待到日出,青衣才抱着玉兰走出去了。 一队穿了暗红色礼服、带着狐狸面具的狐仆正等在房外。花轿上糊着绣有狐狸的红纱,精巧的轿顶四角上垂着春日里新开的桃花、迎春、连翘、梅花和白玉兰,轿底缀着芍药、结香、含笑、山茶、牡丹,配上红丝结和水晶帘子,看起来着实华丽。 负责抬轿的狐仆将轿子歪下来,青衣便抱着玉兰钻进花轿里,然后花轿一颠,只听见领队的狐仆抑扬顿挫的唱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唱词刚罢,管弦乐便奏起了,笙乐随之,丝竹之声渐响,然后就是沙沙的雨声。 太阳雨来了。 狐仆们抬着花轿开始前进,不知是这场太阳雨很大,还是狐仆的脚程很快,坐在花轿里的青衣只觉外头的雨珠正不断的砸在轿顶上,并发出沉闷的响声。 不过花轿十分稳当,趴在青衣怀里的玉兰险些都要睡着了。 路上偶尔也能听见一点打斗的声响,青衣因记得不能让人瞧见玉兰的模样,几次下来虽有些好奇,却也不敢揭开轿帘去看。 约莫一刻钟后,骤雨渐收,而丝竹管笙的乐声则变得越发悠远起来,然后青衣便感到身处的花轿忽然停了下来。 “到了。”一个狐仆在花轿外小声道,“还请新娘下轿。” 玉兰闻言便弓起脊背伸了个懒腰,又一下窜到青衣肩头趴下,然后笑道:“好青衣,我与你腾出手来,劳烦你帮我撑红伞吧!” “嗯。”青衣慌乱的应了一声,又忐忑的将那把纯红的油纸伞探出轿门。 刷的一声之后,红色的油纸伞被打开了。青衣颤巍巍伸出右脚,然后再伸出左脚,未等她起身站好,边上便有几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拥上来将她扶了起来。 玉兰舒舒服服的趴在青衣肩头,一见那几个小娘子,就呲了一声道:“亏得我这会儿已经是只狐狸了,不然这么些个美人儿过来,我这个新娘子哪里还能看啊,简直要自惭形愧了。” “嘘——”青衣撑着油纸伞头疼道,“你别对着我耳朵说话,声音着实有些刺耳呢!” 玉兰闻言便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后来果真噤声不再说话了。 四周的宾客席上满是来客,想来胡姬定是在这里点了障目香,因为青衣隐约可以嗅见那一丝丝清雅的香味。 脚下的路上铺满了洗的发亮的青石板,路的尽头是一张摆满鲜果红烛的供案,几个白发童颜的长者正端端正正的坐在边上,等待新人的行礼。 搀扶着青衣的那几个小娘子嘻嘻笑着道:“九郎君马上就来了,新娘子只管上前就好了。” 说罢也不等青衣说话,就那么簇拥着青衣径直往供桌走去。 手里的油纸伞十分的沉,光是举伞,青衣就已经有些吃力了,更别提玉兰还趴在她的肩头。若不是边上这些小娘子们扶着,只怕她走也走不动了。 顾不上瞧周围的情况,累的话也懒待说的青衣很快就被送到了喜堂前。 喜堂前原就站了一个人。青衣透过压低的伞边瞧见那人正穿着画卷里的玄端礼服,像是觉察到她的到来,那人就稳稳的转过身来,玄色的衣袍绣边轻柔的打了个璇儿,而后又垂顺的落了下去。 一只修长优美的手忽然从伞下探了过来,青衣盯着那只蒙了些许红光的玉手一阵发愣,心道,不愧是九尾狐,连手都这般好看。 只是自己并不是新娘啊,而身为新娘的玉兰现在只有毛茸茸的爪子。 玉兰探头嗅了嗅这只泛着玉光的手,马上就惊讶的低声咦了一声。 前头的司仪早已开始唱祝词,但青衣却还在研究那只手。 那只手空等半响,却没有等来自己想牵的手,但它的主人似乎也不着急,就那么稳稳地停在那里。 “玉兰……你把爪子伸过去呗。”青衣见状就小声和玉兰商量道,“这样预备新郎多尴尬啊!” “我才不伸手。”玉兰忍不住翻白眼道,“那又不是九瑟的手,应该是撑伞人的手,要牵也是你牵。” “我才不要……”青衣顿时瞪大眼睛拒绝道,“我只是帮你撑伞而已,光是穿这身嫁衣就已经仁至义尽了啊,再让我干别的我马上就翻脸了!” 玉兰怕青衣当真翻脸,刚想说那就别牵了,就听见青衣很是惊慌的低呼了一声。 原来那只手等不住了,竟直接伸过来抓住了青衣的左手。 青衣的脸腾地一下涨的通红,她略用力想抽回手,奈何对方看似没有用力,实则抓的极牢,任是青衣百般使劲,都没办法抽回手来。 “胡姬……”青衣抖着嗓音低声叫道,“胡姬……松手……” “我可不是胡姬。”那人低沉的声音里隐约含了一丝怒气,听起来既威严又冷酷,他将手里那只酥手用力捏了一把,然后又像是解气了一般轻笑道,“罢了,此前你未曾见过我的脸,我就不与你计较了。现在你且记好了,我是你未来的夫君,嫁了我,你可就不能再惦着别人了!” 青衣听到这么莫名其妙且霸道的言论,霎时就惊呆了,连玉兰忽然焦急的挠了她肩头一下,她都没有觉察。 前头的司仪不知道唱了什么,下头的宾客们忽然就骚动起来了。 僵立中的青衣只觉那只手用力捏了自己的手一下,然后那人用命令式的口吻道:“低头,拜一下。” 青衣犹有些迟疑,紧跟着玉兰又轻轻挠了她一下。青衣顿时回过神来,这回她听见司仪唱的是什么了,那声一拜天地被拖长了声音巍颤颤的唱了好半天,将断不断的尾音翘的老高,已然是有些坚持不住了。 青衣慌忙弯腰拜了下去,未等起身,司仪就又唱道:“二拜涂山——” 青衣急匆匆抬起的头又马上低了下去,然而未等她喘匀了气,那司仪再次唱道:“夫妻对拜——” 玉兰像是在催促一般,挠的越发起劲了,青衣只觉右肩已有些刺刺的疼了起来。被催得无法的青衣只得强撑着一口气,第三次弯腰拜了下去。 边上的司仪欢喜的唱道:“礼成——” 宾客们也似乎在叫喊着喜结伉俪、佳偶天成、琴瑟和鸣、鸳鸯福禄、丝萝春秋、花好月圆、并蒂荣华、幸福美满等等祝词。 然而青衣却只觉有些耳鸣,虽然至始至终只有三拜,她却仿佛是打了一场恶战一般,这会儿累的是头昏眼花。 一阵强风袭过,沉重的油纸伞在手中轻轻摇摆了两下,青衣再撑不了,手中一个脱力,那伞就一下落了下去。 “伞——”青衣惊慌的叫了一声,待要伸手去抓那把手,却反被边上那个可恶的撑伞人猛地拽了过去。 与此同时,她听见不远处有只狐狸发出了低沉愤怒的吼声。 青衣瘫软在对方的怀抱里,她能感觉,他正用一只强而有力的手紧紧的环抱住她的腰肢,而他的怀抱温热到几乎烫人的地步。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火炉上虾蟹,已经被完全烤熟了。 那自称是她夫君的男子低声笑了起来,趴在他胸膛上的青衣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的胸膛正在随他的笑声微微震动着。 “你怎么不抬头看我?”那人笑得像是偷了鱼的小猫一样,完全不像刚才那样霸道无礼,他搂紧了青衣,凑近青衣的耳朵轻声道,“今天不看,下次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青衣心头一震,略张了张嘴,却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你脸都红了。”那人又笑嘻嘻道,“真可爱。” 本来青衣还能勉强站稳,一听这话,顿时羞得腿也软了。 “放开我……”羞愤至极的青衣总算能出声了,于是她看似凶悍实则绵软的喝道,“不然等黑三郎来了,定要打断你的爪子!” 那人的身子果然僵了僵,青衣还道他这是怕了,忙高兴的抬起头准备继续拿黑三郎压对方。 谁知才抬头堪堪看见对方形状优美的下颔,一把红色的油纸伞就从上空压了下来。青衣顿时觉得视野里一片黑红,她拼命瞪大眼睛,也只能朦胧的瞧见对方似乎有张面如冠玉脸。 然后她就看见他俯身低下头,对着自己露出一个略带羞涩的微笑,并低声道:“难得看见你这么可爱的样子,若不是没有办法,我定然马上就带你回去,你记得等我——” 说罢他就闭眼在青衣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刹那间,酥麻的触感就如潮水一般,一下子蔓延开来,有什么东西在青衣心底轰的一下炸了开来。她瞪大眼睛呆呆的望着伞顶,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 随后面前的那个男子抬头松手放开了她,并带着红色的油纸伞猛地向后退去。 紧跟着,一道白色的飓风从青衣面前刮过,若不是有人及时从身后扶住她了,她只怕就要被那强风带的跪倒在地了。 “喂喂喂,青衣你振作点啊!”一个英姿飒爽的小娘子抓住青衣的肩膀猛摇几下,见青衣还是一幅失魂落魄的呆傻模样,便一脸恼怒的对着她身边那位美男子吼道,“不是说胡姬帮你撑伞的吗?哪里又冒出这么一个轻浮的浪荡子来!臭狐狸你说,你是不是搞了什么鬼?我可是瞧见了,胡姬方才被你们族长按在喜堂上了,瞧她脸都气青了还死死忍耐到礼毕的模样,定然是不知情的。” 青衣也下意识的转头去看九瑟,她也想知道对方的身份。 “唔——”九瑟温柔的笑了笑,然后慢声细语道,“我与一位大人做了个约定,他想和他未来的新妇拜个堂,若我帮他,他就帮我取下几条尾巴,一边帮你转变成三尾狐,一边帮胡姬修复第九条尾巴……” “你答应了!”玉兰闻言顿时气得眼睛都红了,她松开青衣开始死命的锤九瑟,同时口里恨恨道,“谁要你的尾巴了,你这个傻瓜!” “你不是不想做普通的狐狸吗?”九瑟顺势抱住玉兰微笑道,“我也不希望你只是一只狐狸,而且胡姬为狐族做的已经够多了,我知道她并非真心喜欢青衣,只是为了那条尾巴而想出的修炼方法而已。我们九尾狐,一生只能有一位伴侣,何苦让她将自己一生的幸福也填进来呢!” “笨蛋笨蛋,呜呜呜呜——”玉兰哭着骂道,“你那会儿都没说清楚,只说一起变作狐狸的样子行礼,我还说王八土鳖的,一个狐狸样子也算相配,谁知道你跟人打了那些些鬼主意——我不要做寡妇啊——” 九瑟一脸心疼的搂紧了玉兰,两个人在那里你侬我侬的,倒叫边上的青衣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不想继续看他们恩爱的青衣面无表情的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开始四处张望起来。 她遍寻黑三郎而不得,倒瞧见高师傅坐在宾客席里对着她直招手。 青衣心头一喜,正要过去,就见一只九尾白狐从迎面走了过来。 它的皮毛上满是伤痕,呲着牙露出雪白尖利的牙齿,在它行走间,有大量透明的涎水不断地从它的利齿边滴落到地上。 青衣害怕的后退一步,谁知对方却完全没有看她,而是径直冲着九瑟吼道:“九儿,你跟我来——” 吼罢就兀自转头朝外走去。 九瑟松开玉兰准备跟上去,不料玉兰却抓着他的胳膊道:“我说了不要当寡妇,我与你一起!” “好。”九瑟温柔的摸了摸玉兰的发顶,没有拒绝。 完全已经被遗忘的青衣反而松了一口气。反正他们都是妖怪了,家暴顶多伤些筋骨,倒是自己,今日着实受了大惊吓了。 一想起那个不知名男子轻薄了自己的脸,被亲到的那片肌肤仿佛还残留着对方那柔软的触感一般在发烫,让青衣不自觉又红了脸。 她下意识用袖子蹭了蹭脸颊,并开始暗自嘀咕黑三郎怎么现在还不见人影。 正嘀咕,她就觉得眼前一花,定眼一瞧,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不是黑三郎又是谁。 黑三郎背着手细细看了青衣两眼,见青衣毫发无损,便点了点头道:“走吧。” “嗯。”青衣笑着的应了一声,随即就跟在黑三郎身边,一起朝外走去。 身后隐约传来了狐狸们打架的声响,青衣刚想回头看一眼,边上的黑三郎就伸手抓住了青衣的手笑嘻嘻道:“你这样走太慢了,我带你一程。” 青衣早就累的腿软,一听黑三郎这么说,顿时就高兴道:“好。” 走着走着,黑三郎又时不时转头看青衣一眼,抓着青衣的手也是紧了又紧,青衣以为他有话说,就一脸探询的望着他。 黑三面抿着嘴沉默半响,直到青衣都等的都快失去好奇心了,他才偏头故作无意的小声道:“你穿这身衣裳真好看。” 青衣先是一愣,随即便觉得莫名的欢喜。她抬袖遮住脸默默笑了笑,眉眼弯的像个小月牙一般,叫偷看她的黑三郎也跟着笑了起来。 “谢谢你来接我。”青衣轻声谢道,“回去我给你做好吃的。” 黑三郎一笑,那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就又露了出来,他再次抓紧了青衣的手,笑了好一会儿,他才道: “那就抓紧我,我带你飞快些。”   ☆、第72章 雷狼犬1 春回大地,万物萌发,每过一日,青衣就能看见客栈外面的绿意更为生机蓬勃。在青草悄悄生长的时候,时光流转,又一个朔月来临了。 夜半时分,客栈的大门被敲响了。缓慢而富有节奏的扣扣声在黑压压的夜晚显得越发悠远深冷。青衣从睡梦中惊醒,侧耳倾听,那敲门的声音却又停下了。 来客来的只怕是太早了些,此时尚是丑时,客栈还未开门,他便是敲破了门,也无人招呼。 这倒还罢了,最让青衣在意的是,客栈周围有大量不断来回的野兽,若非妖力高强,一般妖怪也是不敢在客栈外头过夜的,也不知来客此时到底是懒怠敲门了,还是已经遭遇猛兽袭击了。 不过听那敲门声十分沉稳有力,想来那人也是不是泛泛之辈。 想到这里,青衣又安心的躺下去睡了,早起还要准备肉汤呢。 睡梦中隐约有稚嫩的狼嚎声传来,听起来并无多少威严和威胁的感觉,反倒有些可爱,青衣拢紧了被子,不自觉在梦中露出个微笑来。 待到鸡鸣的时候,客栈里的伙计们这才起身准备开门了。 青衣取下门栓打开大门,就见大门前正蹲了一只毛色黑黄的大狼犬。 青衣眨了眨眼睛,发现这只狼犬仅仅是蹲坐在地上的时候,也足有她半身这么高大。它有极其强健和发达的肌肉,毛发长且光亮,通体紧凑和谐,配上它那双黑亮精神的眼睛,让它更显的威风凛凛。 像是等待已久,那狼犬一见大门开,就抬起头对着青衣欢快的摇了摇尾巴。 原本还觉得它十分霸气的青衣顿时一愣,接着她马上侧身行礼道:“……让客官久等了,还请先进来吧。” 那只狼犬闻言站了起来,只是它并非是进客栈,而是小跑到边上的角落里呜呜叫了两声。 门里的青衣见狼犬跑开,便探头瞧了瞧。 只见一个穿了灰黑色棉袍的男人正垂着头靠墙坐在那里,他看起来体型健硕,有着极为强壮有力的肩臂。头上戴了一顶暖和的羊羔护耳帽,肩头挂着一把制作精良的□□,窄小的袖口用黑布条一丝不苟的扎了起来,腰侧别了一把不起眼的小刀,厚实的厚底筒靴里则掖了一根细长的淡青色竹管。 他的身边摆了一只满满当当的竹篓,只一眼,青衣便瞧到里头齐整的放了处理好的野兽皮毛。 而那只狼犬喉咙里发出短促而低沉的呜呜声,正热情又殷切的摇着尾巴,并不停的用鼻子去推他的胳膊。 那男子终于醒了过来,他抬起头,露出他那张满是风霜的古铜色脸庞来。他极为僵硬的动了动蜷曲已久的手脚,然后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 大狼犬见男子起身了,便摇着尾巴围着他打起转来,直到那男子不堪它的骚扰伸手拍了拍它的脑袋,它这才安分的蹲下来。 “这位小娘子有礼。”那个男子一手按着自己鼓鼓裹裹的胸膛,一手搭着大狼犬的脑袋,神色平静的对着门边的青衣道,“我赶路许久,不知可否在贵店点碗热乎的汤面暖暖身?” 青衣将自己的视线从那篓子皮毛上收回来,又盯着对方那双沉静的眼睛看了好几眼,半响后才神色清冷的问道:“热汤面是有,不知客官可带够了银钱?” “我身上银钱并不多,但是我素来以打猎为生,野味兽皮倒是不缺。”那男子指着那竹篓答道,“若是贵店不嫌弃,这篓子里的兽皮随你们挑。” 如此看,他果然是个猎人。 “那便够了。”青衣轻轻退后一步,口里礼貌道,“还请稍等片刻。” 那男子礼貌的点了点头,然后单手提起地上的竹篓走进了客栈。 当他从青衣面前走过的时候,青衣能闻见,他的身上隐约透出些许腥膻,以及似有若无的血气。 毛毡帘子被放了下去,客栈里满是明亮的灯烛,那男子在门边的位置上坐下来,而那只大狼犬也跟着乖巧的蹲坐在一边。 青衣在厨房里简单的做了一碗肉汤面,临到端出去的时候,想了想又加了一块肉骨头在汤面里头。 那个客人已经脱下了帽子,露出了他那头束的严严实实的粗硬头发来。当青衣端了面走出来的时候,他正拿了块熏肉用小刀细细片下薄薄的肉片来。 彼时青衣正放下碗,忽然就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从那个客人身上传了出来,青衣貌似无意的偏头瞧了对方一眼,就见他的胸膛处有个小东西正在不停的挣扎着。 细小的哼哼声混杂着爪子挠布料的声响断断续续从他胸膛的位置传了出来。 “嘘嘘——”猎人放下小刀,然后轻轻按着自己胸口那块鼓包出声道,“噤声——” 他的脸上满是风霜侵蚀的细纹,微微下垂的嘴角,以及右眼角和鬓角的位置还有几道貌似利爪留下的伤疤,让他显得冷漠而生硬。当他压下胸口那只不安分的未知物后,他就抬头对着青衣轻轻点了点头:“多谢小娘子。” 青衣略应了一声,然后就垂下眼帘不再多看他一眼。 热汤面的汤底是之前熬了好几日的牛骨汤,清澄的汤底配上柔韧的面片,再加一点炖的酥烂的排骨肉,浓郁的香气随着丝丝缕缕的热气蒸腾而上,引得蹲在一边的大狼犬也开始不停的舔着自己的尖牙。 那个猎人并没急着马上开始吃面,而是继续用小刀片着他手里的肉干。 待到将那一条说大不大,说小又不小的肉干片完了,他这才抬手将那些肉片统统都放进那碗热气腾腾的汤面里头。 削的极薄的肉片原本有着近乎血色的红色,一进热汤,那种红色便开始消退,最后变成了一种极为艳丽的肉粉色。 奇怪的颜色。为邻桌新来的客人上菜的青衣偶然经过猎人身边的时候,一眼就瞧见那颜色古怪的肉片几乎堆满了整个汤碗,不觉有些稀罕。 她还未曾见过哪种肉是这个颜色的呢。 一种全新的浓郁香气慢慢扩散开来,那种香气像是带着无数的小勾子,勾的人垂涎不已,别说是青衣,便是周围其他的客人们,也被勾的有些骚动起来。 原本安安静静蹲坐在猎人身边的大狼犬也变得有些焦躁起来,它忍不住站起来凑近它的主人,而它那条长长的尾巴摇的几乎快要掉下来了。 “狗,坐下。”猎人对于他的狼犬,有着绝对的支配力量,他只是压低声音如此命令了一句,原本躁动不已的大狼犬果然就再次安分下来了。 只是这回它有些可怜起来,它趴在自己的前爪上,眨着黑亮的眼睛,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与此同时,一个稚嫩的狼嚎声从猎人的怀里冒了出来。 “嗷呜——” 整个大堂的客人几乎是同时间转头望了过来。在众人或惊讶或厌恶或好奇的目光中,一颗毛茸茸圆滚滚尤带着憨气的小狼的脑袋从猎人灰黑色的衣襟里钻了出来。 “嗷嗷——”小狼摇摆着它的小脑袋,撅着嘴对着困住自己的猎人发出嫩呼呼的狼嚎声。 青衣顿时有些迈不动腿了。她原本是准备去厨房端菜的。 “呜呜——”那头有着灰色皮毛的小狼依旧在努力撒娇,见猎人并没有反应,它就努力伸长了脖子,然后伸出它粉色的小舌头卖力的舔了舔猎人的下巴。 “别闹。”猎人面不改色的一巴掌按下小狼的脑袋,然后才用筷子夹了一片粉色的肉片凑到小狼的嘴巴道,“吃吧。” 小狼抽了抽鼻子嗅了嗅那肉片的味道,像是讨厌那气味般,它马上转头将自己的脑袋埋到猎人的怀里,并不断的发出可怜兮兮的呜呜声。 那个猎人像是见惯了小狼这个模样,见小狼躲回自己的怀里扭来扭去,就伸手揪住那小狼的后颈,然后将它从自己的怀里提了出来。 小狼努力将自己团成一只圆球,像是个小孩子一般在猎人手底下呜呜的撒着娇。 “狗。”猎人低声叫道,“起来。” 大狼犬马上抬起头,笔挺的蹲在猎人脚边。看见主人手里那只毛茸茸的肉球后,它下意识就张开了它那张满是尖牙的大嘴。 猎人毫不留情小狼送到大狼犬大嘴边上冷声道:“吃肉,或者被吃!你自己选一个。” 感受到大狼犬湿乎乎的大舌头从自己的屁股上滑过去,受惊的小狼立马嗷嗷叫着挥舞着短小的四肢在半空中刨了起来。 大狼犬勤切的甩着尾巴,抬头黏糊糊的舔着小狼,它舔的太过热情,倒叫人分辨不出它这是表示亲昵,还是真的想咬小狼一口。 “呜呜呜——”小狼不再挣扎了,它垂下脑袋,一动不动的挂在猎人的手下,一副认命的模样。 猎人这才将它重新圈回自己的怀抱里,然后再次将那粉色的肉片送到了小狼嘴巴。 反抗不能的小狼只得乖乖张口咬住了那块肉片。 青衣瞧着那小狼不过个把月大,想来尚未断奶,那猎人没有给它喂奶,却是喂了半熟的肉片,只怕过不了多久,那可怜的小狼就该闹肚子了。   ☆、第73章 雷狼犬2 猎人连续不断地喂小狼吃肉片,直到小狼饱的直摇头不肯再吃了,他这才停下手。 蹲在地上的大狼犬好似饿了,在小狼吃肉的期间,它一直在流口水。 猎人将吃饱的小狼揣回到自己的衣襟里,接着又将那碗汤面直接放到大狼犬的面前去了。 说来也奇怪,那大狼犬看似凶猛,实际上却十分好养活,一点都不挑剔吃食,当那碗温热的汤面被放下后,它先是舔了舔猎人的手,再就是一头扎进那汤碗里吧嗒吧嗒的吃起了汤面,它那根扫帚似的大尾巴在吃东西的时候,摇的几乎都要飞出去了。 青衣见那个猎人光是顾着小狼和大狼犬,自己根本就没吃什么东西,不觉又多看了他两眼。 “你在看什么?”黑三郎忽然冒了出来,他抱着胳膊鼓着脸颊一副看守的模样,嘟嘟囔囔道,“你太会偷懒了,我不过离开一会儿,你就跑出来躲懒了。” 青衣闻言先是一愣,半响纳闷道:“我正在招待客人,何曾躲懒了?” “……”黑三郎表情一滞,绷着小脸静默片刻后道,“我的朝食呢?你没给我送朝食可不就是躲懒了?” 青衣因要巴结黑三郎,近日里总是好吃好喝的供着他,今日为了那猎人,倒将黑三郎的朝食给耽误了。这会儿黑三郎提起,她便轻声安抚道:“你的朝食就在锅里炖着呢,我这就去给你端过来。” 说罢她就急匆匆跑去端炖肉了。 黑三郎见了炖肉又高兴起来了,他吃着炖肉喝着浓汤,还时不时将骨头咬的嚓嚓直响,引得边上的客人纷纷有些饥饿起来,一时间点菜要肉的声音到处都是。 吃汤面的大狼狗根本没吃饱,在黑三郎啃骨头的时候,它就那里不停的舔着那只干净到能映出它的倒影的汤碗,简直恨不得把那只碗舔化了。 坐在黑三郎边上吃饭的青衣瞧着那只蹭亮的汤碗很是不忍,那狼狗瞧着体型高大,想来食量也大得很,没有一两斤肉,如何能吃饱呢? 只是它的主人,那个猎人却完全没有在意大狼狗舔干净汤碗的举动,而是拿了一块兽皮出来,在那里细细的鞣皮。 汤碗上已经没有任何味道了,还处于饥饿状态的大狼狗听见黑三郎咬碎骨头的声响,就忍不住偏头巴巴的望了过来。 黑三郎似有所觉的斜眼看了那只大狼狗半天,末了手腕一转,原本还捏在他手里的骨头便嗖的一下落在了大狼狗的面前。 青衣听见响动,也跟着回头去看。只见那大狼狗略低下头嗅了嗅那块已被黑三郎啃了一半的肉骨头,也不知是嗅出了黑三郎的气味,不屑于吃别人啃过的食物,还是它根本就不爱吃肉骨头,嗅完后,它根本没有动嘴,而是抬头看了看自己的主人,见主人头也没抬,便转身趴在自己的前爪上,一副懒怠动的模样,完全没有再动弹。 黑三郎难得从自己嘴下漏些吃食给别人,怎料到这只大狼狗一点都不领情,于是他马上沉下脸嘲讽道:“想不到原本高傲的紧的雷狼也会有被训成怯懦的家犬的一天,如今没有主人的允许,竟是连块肉骨头都不敢啃了。” 正在鞣皮的猎人闻言停下手里的动作,并抬头看了黑三郎一眼。 “它们不吃熟肉。”猎人那张古铜色的脸上并没有敬畏或者愤怒的神情,他只是平静的打量了黑三郎一番,然后低下头一边鞣皮一边解释道,“对于雷狼犬来说,只有新鲜的血肉才能维持住它们的野性。” 黑三郎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呲了一声,然后又继续啃起了他的肉骨头。倒是青衣有些犯嘀咕,那只大狼狗看起来十分亲人,见了她还摇尾巴了,而且吃起汤面来也是十分习惯的样子,完全就不像一匹狼啊。 “我怎么觉得那就是一只狗啊。”青衣忍不住和黑三郎窃窃私语道,“狼吃不了汤面吧?” “一般狼当然吃不了。”黑三郎用他油腻腻的手点了点桌子答道,“只是那匹狼仅有一半的雷狼血统,加上它早已被驯化,与其说是匹雷狼,不如直接归到犬只那里去。倒是那人怀里那头小狼,雷狼血统极为纯正,若能得雷狼抚养长大,将来必定是孤傲威风的紧。” “那……”青衣瞧着那个只顾着鞣皮的猎人小声问道,“那个猎人也是雷狼吗?” 青衣问这话,是因为她着实拿不准那个人到底是化形了的雷狼,还是其他妖怪。 黑三郎漫不经心的瞥了对方一眼,然后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只是有些好奇。”青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昨晚我听见他敲了好久的门,早起又见他好好儿的睡在门边。客栈外本就野兽群集,他能撑到客栈开门,想来也不是什么普通凡人。” “他还真是个凡人呢。”黑三郎吃完了朝食,就擦了擦手撇嘴道,“不过也确如你猜测的一般,并非是普通凡人。他们代代以驯兽猎妖为生,方才他给那头小狼吃的肉,便是妖怪身上弄下来的肉。” 青衣微微瞪大眼睛,素来只听说妖怪吃人的,倒少有听见人猎妖来喂养宠物的,怪不得那个猎人光喂那只小狼和那只大狼狗,自己根本就没有吃。 见青衣又露出了傻乎乎的表情,黑三郎马上就感觉心情十分顺畅,于是他就笑眯眯的继续道:“曲氏一族少有驯狼的,盖因 狼天生孤傲,宁死不屈,我还是第一次瞧见他们驯养成功了。” 青衣听黑三郎这么一说,就有些敬佩的看了那个猎人一眼。不过想起那只尚未断奶就被逼着吃肉的小狼,敬佩的目光瞬间又变作了责难。只是那个猎人坐在那里,就像是个沉稳的雕塑一般,看来看去都一副无趣的样子,觉得枯燥的青衣就调转了视线,改看那只从猎人衣襟口冒出个圆滚滚的小脑袋的小狼了。 “你喜欢那只小狼?”黑三郎顺着青衣的目光一瞧,就见青衣瞧着那只小狼眼睛都亮了,不觉用了一种微酸的口吻道,“上次也是,你摸着那几只小狐狸眼都笑没了,你就那么喜欢幼崽吗?” “因为很可爱啊!”青衣声音发飘的应道,“它们看起来毛茸茸软绵绵一看就很好摸的样子……” 青衣素来喜爱有毛的小动物,上至圆滚滚的毛球小鸟,例如鸣雀,下至毛茸茸的娇憨小兽,比如小狐狸和小狼,都能在瞬间得到青衣的倾心。若非是知道他们都是妖怪,勉强克制住了自己的蓬勃激荡的热情,只怕她马上就会扑上去抱着他们揉搓不休了。 黑三郎眼明心亮,早先见青衣一见那些小狐狸就有些迈不动腿,这会儿见了小狼也是,她的眼睛亮的几乎快闪花了他的眼睛了。 觉察到青衣偏爱有毛的幼崽,黑三郎顿时脸都黑了,按在桌子上的手也不自觉用了些气力,只听见咔嚓一声,原本厚实的楠木霎时就裂开了一条细缝。 一张白纸打着卷儿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青衣惊讶的瞧着黑三郎,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话哪里让他生气了。她悄悄往后挪了挪屁股,同时弱弱的问道:“怎么了……我说了什么不对的事情吗?” “哼!”黑三郎攥紧了那张白纸,气鼓鼓的瞪了青衣半响后,忽然就扭头阴测测道,“没什么,只是我突然想吃野味了,我现在就去打猎,回头你都给我做好。” 说罢他就起身抖了抖衣摆,然后直奔客栈外去了。 半响想不通黑三郎为什么突然甩脸子的青衣只得郁闷的看着黑三郎走了。 总觉得最近黑三郎动不动就生气啊,而且生气了不是瞪自己就是黑着脸走开了,半点缘由都不说,弄得她好生不自在。 还真是三郎的心思你别猜啊你别猜。 “罢了,只能回头多做点好吃的了。”完全把不准黑三郎脉络的青衣只能采取嘴简单粗暴又有效的办法了,那就是用好吃的安抚黑三郎。 想好了如何处理无故生气的黑三郎后,青衣就起身开始收拾桌子了。这个桌子刚被黑三郎弄出了一条裂缝,也不知还能用不。 正当青衣叫素兮来挪走这张破桌子的时候,那头的猎人已经揉完了手里那块新皮。 他将揉好的兽皮认真的叠了起来,并放进了那只满满当当的竹篓里去。大狼犬似与他心灵相通,一见他起身,便马上站起来,吐着舌头围着他打转。 猎人一手搭在大狼狗的头上,一手按住胸口那只不安分的小狼,出声道:“多谢小娘子的汤面,还请先帮我结一下帐吧。” 因早已约定用兽皮结账,青衣便差使秀秀去二楼叫了蛛娘出来选毛皮。 竹篓里的兽皮颜色众多,青衣站在边上,看着蛛娘在里头翻捡了好一会儿,最后挑了块金钱豹的皮草,怯生生道:“这块就好,用来做围脖定是很暖和的……” 青衣略点了点头,以示随蛛娘的意思,接着又数了六个铜板出来递给那个猎人。 猎人接下铜板后就小心的揣进了自己的袖兜里头,又对着青衣礼貌的点了点头,最后转身就准备走了。 “哎,等等。”青衣忍耐许久,还是忍不住叫住对方道,“那只小狼,看起来还小的很,只怕脾胃娇弱,克化不动那些肉食,客官下次还是给它喂些肉汤兽乳吧!不然长此以往,小狼恐会伤了身子。” 猎人默默点了点头,谢道:“多谢小娘子的提醒,若能猎到合适的猎物,我会给它喂些活血的。” 猎人心中为小狼定的食谱着实与青衣建议的相差甚远,青衣咋一听见这么血腥的回答,顿时就呆了呆。 提着竹篓的猎人掀开门口的毛毡帘子,那只大狼犬率先欢快的从毛毡帘子底下钻了出去。 正当他低头准备离开的时候,有个人忽然出声叫道:“慢着,还请曲兄留步。”   ☆、第74章 雷狼犬3 猎人弯腰的动作为之一顿,他维持着揭帘子的动作,稳稳地转过身来。 出声的人让青衣大感意外,竟是方舟。 阿郎一行人自入住客栈后,已是数月过去了。原本他们说是过两日就走,谁知阿郎被黑三郎伤的着实有些重了,一两个月将将养下来,还是体虚气弱,动不动就咳嗽吐血,实在是不宜赶路。为此,方舟就日日派仆从外出搜寻可用的药物,自己更是寸步不离的守在阿郎身边,倒是难得见他出来。 此时方舟站在二楼的栏杆边上,就如同一尊坚毅沉稳的雕像一般,一如既往的神情严肃。他那只雪鹰貌似清闲的蹲在他的肩头,正偏头梳理自己雪白的毛羽,然后就像是发现了猎物一般,它忽然抬起头盯着青衣的方向扇了扇翅膀。 “呀。”素来胆小的蛛娘注意到那只雪鹰盯着自己,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顿时就吓得往青衣身后一躲,同时哭道,“青衣,你送我回房去吧,那只雪鹰守在那里,我害怕……” 青衣知道那只雪鹰貌似十分喜欢蜘蛛,往日里时常见它叼了一两只大蜘蛛当开胃菜,是故每每见到蛛娘,它就老是蠢蠢欲动的想要袭击蛛娘。 青衣有心瞧瞧方舟叫住那个猎人意欲何为,便伸手拍了拍蛛娘的背轻声安慰道:“别怕,它肯定很快就走了。” 蛛娘怯怯的点了点头,越发黏在了青衣的身上。 方舟见那个猎人果然停下了脚步,就继续道:“我家阿郎有事与你相商,不知可否挪步到我们房内一叙?” 猎人先是用审视的目光将方舟从头看到脚,又重点看了雪鹰一眼,末了出声拒绝道:“我还有事,急需赶路,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 方舟没有料到对方如此不近人情,竟是连片刻钟的功夫都不愿意给他们。 雪鹰转头盯着猎人,开始拍打翅膀,并发出低沉的啸声。 方舟皱起的眉头很快又放松开来,他伸手安抚了一下肩头躁动不已的雪鹰,沉稳道:“如此,那我便直言了。你怀里那只幼狼,可否转让给我们?” 方舟的话音一落,整个大堂顿时就静默下来了,每一位在座的客人都仿佛嗅到了那丝弥漫在空中的紧张的气味,个个都闭紧了嘴巴不出一声。 青衣搭在蛛娘背上的手也不自觉收紧了些,她不动声色的瞥了那个猎人一眼,见他绷紧了脸颊,他那张满是风霜的面皮下出现了似有若无的起伏。 像是觉察到主人的情绪变化,原本吃饱了正在猎人衣襟里打盹的小狼顿时有些不安的扭动起来。 “呜呜呜——”小狼嫩呼呼的哼哼声断断续续的传了出来,好似在召唤猎人一般。 “嘘——没事,你继续睡——”猎人马上放松了紧绷的肩膀,并伸手轻轻按住怀里胡乱动弹的小狼,当他成功安抚下小狼之后,他就抬头盯着方舟的眼睛严肃道,“你若是想要我的兽皮,我可以给你,你要干粮,也可以给你,要我的狼犬,却是不能了。那么——” 方舟见那个猎人对着自己微微颔首之后,就径直离开客栈了。 他摸着肩头的雪鹰,略有些可惜的皱了眉。 猎人一走,大堂里原本有些紧绷的气氛就如同出现涟漪的湖面,一下子又恢复了热闹。 “呼,幸好走了。”靠近青衣的一桌客人开始相互低语道,“那人身上的妖气也太冲了些,他再不走,我就要走了。” “你怕什么?”另一个客人笑话对方道,“他们吃的又不是猫肉,一闻就知道是没什么攻击力的兔子肉,还是放了好些时日的,想来他自己的本事也不怎样。” 被笑话的客人顿时就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喝酒。 青衣见方舟带着失望又回房去了,这才低头对着蛛娘道:“好啦,他们已经回房去了,我送你回去吧。” 蛛娘忙不迭点头跟着青衣上楼去了。 将蛛娘平安送回房间后,青衣又转身准备回大堂。 路经阿郎所在的房间外的时候,她忽然听见一个尖利的叫声从他们的房间里传了出来。 “……废物……” 那声音太过狠厉,惊得青衣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他也不过是个驯兽人,除了把野兽训成毫无灵气的狗以外,还能做什么——”那个尖利的声音简直就像疯子的声音一般,听起来毫无理智和礼仪可言。 青衣不自觉拧起了秀眉,接着她又听见方舟低沉的劝阻声:“阿郎——” “闭嘴,你少对我指指点点,我就要那只雷狼,我要吃它的肉啃它的骨,你若弄不回来,你也就别回来了!” 那个声音是阿郎?想来他定是又犯病了吧。堪称去邪病的灵药的横公鱼在他身上也不过是压制少时,也不知还有什么药能治得了他的邪病。 青衣一面感慨,一面就放轻了脚步悄悄的走开了,走的时候,她还依稀能听见方舟与阿郎模糊不清的声音跟在身后。 “……我……” “滚滚滚——” 入目皆是冒出了新芽的荆棘丛,曲和挥刀砍断面前的一丛荆棘,艰难的从密集的荆棘丛中开拓出一条羊肠小道来。 大狼犬蹲在空地上哈哈的喘着粗气,它不时地伸出舌头舔舔自己方才被荆棘滑破的鼻尖,然后就那么一直看着自己的主人在那里开路。 半响后,曲和终于停下来休息,他一面查看自己的进度,一面用袖子吸干脸上的汗水。 忙活了半天,他也只是堪堪开了一段路,而前面的荆棘丛还很茂密。 曲和不由得仰头望着天空有些出神,小狼嗷嗷叫着探出颗小脑袋,见主人只顾看天,就跟着好奇的仰头望天。 蔚蓝的空中满是鱼鳞般的勾云,因了太阳的光辉,云层中透出些许橙黄和红色来。 这是要下雨的征兆。 小狼也不知在乐些什么,看着看着就仰着脑袋嗷呜嗷呜的叫了起来。 曲和伸手摸了摸小狼的脑袋,然后轻轻的将它推回到自己的衣襟,同时自言自语道:“时间可不多了……” 话音未落,原本安静的守在空地上的大狼犬突然大声叫了起来。 曲和本能的一抖肩取下弓*弩,并警惕的四下探视起来。 大狼犬压低身体,呲牙对着右方发出威胁的低吼声。曲和立即跟着它调整了弓*弩的方向。 “什么人?”曲和浑身的肌肉都已经绷紧,仿佛随时都可以扣动机关发射利箭,但是他脸上的神情却还十分的平静,他微眯着眼睛,盯着右方沉着道,“出来吧,你想偷袭,也要看你的速度是否快得过我的狗。” 像是附和曲和的警告一般,大狼犬马上凶猛的叫唤了两声。 “噗——”伴随着一个女妖轻狂的笑声,一个女子并四只野兽的身影慢慢出现在不远处。 那个女子不似一般小娘子柔软婀娜,长腿细腰,利落的短衣紧贴在她的身上,显露出她极为紧实健美的身材。跟在她身边的那四只野兽酷似金钱豹,浑身上下遍布了大大小小黑色斑点,唯有它们凸出唇外的巨大利牙表明它们并非是普通的豹子。 “啧啧啧——你们听听,他这是说我们的速度不如他的狗呢!”那个身姿健美的女子低头对着身边那几头野兽笑道,“我还是头一遭听说,飞云豹的速度会不及一只被驯化的狼犬呢!” “小妹,别大意了。”其中一头飞云豹脚步轻盈的绕着女子转了个圈,末了用长长的尾巴勾住她的小腿提醒道,“虽然只是一只狗,但好歹混了一半雷狼的血统,你三哥就是太轻敌了,这才被它咬断了脖子。” 剩下三头飞云豹一听这话,就不约而同的呲牙怒吼道:“大哥,我们五对二,定胜无疑。此番也要啃食他们的骨肉,也好为老三报仇啊!” “先别急,我要先确认一下。”领头的飞云豹松开勾住自家小妹小腿的尾巴,不骄不躁的蹲了下来对曲和道,“你可还记得你月前屠杀的一头飞云豹?” 飞云豹?曲和握紧了手里的弓*弩细细回想了一番,正要开口,那女子就沉着脸怒道:“休要谎说不记得了,我们一路循着三哥的气息追过来的。你们凡人当真是心狠手辣,杀死我三哥后又将它剥皮剜肉,空留一副骨架曝尸荒野。我们飞云豹一族,素来修炼不易,少有骚扰凡间,为何你们就能如此狠心?” “小娘子声讨我之前,可是知道你口中的三哥袭击了一匹尚在孕中的母雷狼?”曲和一手持弓*弩,一手轻按住胸前不断挣扎的小狼冷静道,“月前我路经北地,恰巧撞见那头飞云豹为生食幼狼,生生咬断了母雷狼的四腿。当时母雷狼正值分娩的艰难时刻,无力反抗,拼尽全力也护不住自己刚诞生的幼儿。若非我及时击毙它,它只怕就要咬断那只无辜的幼狼的脖子了。” 那四头飞云豹霎时一愣,那女子率先反应过来,惊道:“那头获救的幼狼莫否就是你怀里那头?” 曲和默默点了点头。 那女子咬牙一脸不相信曲和的表情,她伸手指着曲和的胸口愤愤道:“我不信你的话,你们凡人惯会说谎,我要与那头幼狼当面对质。” 曲和略迟疑了一下,那头胡乱扭动的小狼便趁他不注意,悄悄探出脑袋出来。 小狼虽年幼,记性却不差,初生之时,那头企图咬死它的飞云豹的气味它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原本窝在曲和怀里,嗅到的就只有曲和的气味,如今一钻出来,飞云豹那特殊的气息立马扑鼻而来。 小狼顿时害怕的呜呜叫,也不敢继续捣蛋了,马上就缩回到曲和的衣襟里。 曲和不懂狼语,飞云豹却懂。同是难得的灵兽,语言多有相通。 见那小狼那么害怕飞云豹,那女子当下就一脸震惊的呆住了。 确认曲和说的话是事实后,一时间几头飞云豹都沉默了。 “三哥怎么会这么干?”那女子抖着声音喃喃自语道,“不论放在哪里,单是袭击孕中灵兽这一点,就足够三哥受罚的……” “小妹,镇静。”领头的飞云豹很快就恢复理智了,它起身向前迈了两步,对着曲和冷声道,“老三偷袭母雷狼确实是它做错了,但它到底是我们的血亲,如今你杀了它,我们也只能找你报仇。那头幼狼我们绝不会动一根毫毛,等你和狼犬死后,我们就亲自护送它回北地。雷狼生性孤傲,若是叫其他雷狼知道同族被凡人训成了狗,它们是绝不会放过它的。我们的同胞既杀了它母亲,我们自会替它负责护它周全。你可以放心。” “我原本也准备送它回北地。”曲和赞同的点点头道,“它与我的狗不同,血统纯正,断不会被其他雷狼排斥,有些东西凡人教不了,狼只能由狼教养长大。” “……你是个很明理的凡人。”领头的飞云豹叹息道,“可惜了,若是所有凡人都能如你一般明理就好了。” 感慨也只是片刻,短暂的静默之后,它又露出了冷酷凶狠的模样呲牙道:“既然确认老三的确死在你手上,我们也只能以命偿命,你现在就把幼狼放下,免得误伤了它!” 曲和心知此战避无可避,也担心打斗中误伤了小狼,便依言揪住小狼的后颈将它提了出来,然后轻轻放在地上。 “呜呜呜——”外头的世界太凶险,小狼很少被曲和放出来乱走,第一次脚踏实地,小狼十分的兴奋,它一面在地上打滚,一面用幼嫩的小爪子去勾曲和的衣袍开始撒娇。 “乖一点。”曲和抽出被小狼咬的满是口水的袍角,又拍了拍小狼的屁股低声道,“不会太久的。” “嗷呜?”一无所知的小狼敏锐的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马上就挣扎着爬起来了。它亦步亦趋的跟在曲和身后,每当曲和回头无奈的瞪它的时候,它就无辜的歪着脑袋,用天真又纯洁的大眼睛看着曲和呜呜叫。 “狗——”无法的曲和只得偏头叫大狼犬。 忠诚听话的大狼犬立即窜到了曲和身边,仰着头专注的望着曲和。 “守着它。”曲和伸手拍了拍大狼犬的头低声道,“别让它跑过来。” “汪——”大狼犬接到主人的命令后,马上就用一只前爪将小狼拨到自己的身下圈起来,然后对着曲和摇尾巴。 曲和再次看了小狼一眼,然后就义无反顾的前去对战了。 飞云豹们分散开来,将曲和团团围住,它们皆是压低了身躯,全身肌肉紧绷,神情专注,只要曲和露出一丝破绽,它们就会一拥而上,将曲和活生生的撕碎。 曲和一手持刀,一手持弩,他沉稳的站在那里,与猛兽们对峙着。 清风吹过,荆棘丛中发出细碎的摇摆声,被大狼犬压制住的小狼挣扎不能,只能发出可怜的呜呜声。 接着不知是哪一方先动作了,箭弩发射的声音混合着飞云豹的怒吼声一下子就炸了开来。 长年打猎的曲和谙熟各种战术,不断地历练让他有了本能先于理智的技能,风驰电掣间,他先是用弓*弩精准无比的射穿了一头飞云豹的脖子,同时迅速闪开另一头飞云豹的攻击,并借势挥刀伤了第三头飞云豹的前爪。 只是他到底只是个凡人,体能原本就不及猛兽,更别提对方是四对一——那个小娘子并没有动手,只是神色紧张的站在一边观战。 它们早就商量好了,留小妹殿后,能成功杀了曲和自然最好,但若是那猎人当真以一挡四而获胜,那就让小妹负责保护那头幼狼。 报仇虽重要,但说到底,老三欠下的债也需要有人偿还。 不过眨眼间,飞云豹就已是一死一伤。不过曲和也没有占便宜,他的左臂被一头飞云豹的利爪挠出了深可见骨的伤口来,另一头飞云豹狠狠咬住他的右腿,它咬的那般凶狠,曲和几乎已经听见了自己腿骨裂开的细微声响。 身后,大狼犬激烈的吠声和小狼焦躁的嗷嗷声不断。 曲和低吼一声,反手猛地将手里的刀插*进了飞云豹的脖子里。伴随着利刀入肉的破锦声,他感觉飞云豹紧咬的牙齿略有些松开了,于是他又咬牙将刀用力拔了出来。 飞云豹那腥膻的热血一下子就喷了出来,几乎没把曲和溅了个满脸。 “老四!”看见被捅伤的飞云豹惨叫着瘫软在地,领头的飞云豹再次压低了身躯吼道,“不要松口,我马上就给他最后一击!” “……咳咳……”重伤的飞云豹闻言完全没有犹豫的挣扎着站起来,并准备重新咬紧牙关,与此同时,领头的飞云豹也朝着曲和猛扑上去了。 只是松口的那一瞬间,就已经足够曲和抽身了。但他的右腿几乎被咬断了,虽然躲过了老四,却躲不过老大。 不能死。 曲和死命撑住自己,并握紧了手里的刀,看着飞云豹那矫健有力的身躯朝自己扑来的时候,满心满眼只有三个字:不能死。 “来吧。”脸上的血已经有些凝固,黏糊糊紧绷绷的,仿佛忘去了彻骨疼痛的曲和露齿嗜血一笑,低声道,“尽管来吧——” 飞云豹大张着嘴,喉中发出低沉的吼声,尖利的爪钩在半空中划过无数道白光,径直飞向曲和。 “嗷呜——”响亮的狼嚎声忽然响彻了大地。 曲和只觉眼前一花,再眨眼就见他的狗俯身挡在了他的面前。 “狗?”曲和诧异的低呼一声。 大狼狗像是没有听见曲和的声音,或者是它根本来不及给他回应,它就那么无畏的朝着靠近的飞云豹冲了过去。 两道同样矫健有力的身躯撞在了一起,它们同时发出愤怒的低吼声,互相撕咬着,黑黄的身躯和斑点的身躯如同麻花一般扭在一起,在地上滚来滚去的拼斗着。 大狼犬偶尔将飞云豹死死压在了身下,但每当它企图咬断飞云豹的脖子的时候,飞云豹就猛地扭转了局势,反将它压在了身下。 另一只上了前爪的飞云豹马上扑上来帮助它的兄弟。它一口咬住大狼犬的后腿。 大狼犬吃痛的嗷呜了一声,然后又被飞云豹一口咬住了脖子。 “狗!”曲和见状下意识就将手里的刀投掷了出去。 飞云豹似有所觉的松口偏头躲了过去,飞刀刷了一声插*在了地上。 “吼——”飞云豹转头对着曲和怒吼一声,接着低头就准备一口咬断大狼犬的脖子。 “狗!”曲和惨叫一声,他想去救他,但是他的腿已经被咬断了,站着就已经是费劲了气力,只是一动,他马上就狼狈的扑倒在地。 “狗!快反咬它的脖子!”曲和巴着地上的草努力向前挪动,口里命令道,“快咬!” 大狼犬很想遵从主人的命令,但是飞云豹比它强壮太多了,它被压的死死的,完全没有办法咬住对方的脖子。 它原本黑黄的皮毛在撕咬时沾满了鲜血,变得黑红斑驳,随着飞云豹慢慢收紧它的利牙,它浑身的毛发渐渐开始竖了起来。 挣扎着靠近它们的曲和双眼充血的看着他的狼犬忽然炸开了毛,蓬松的皮毛间,有着丝丝缕缕的蓝光。 “狗?”曲和猛地顿住了动作,他诧异的低声道,“雷狼……” “大哥二哥快躲开!”一边观战的小妹也发现的大狼犬的不对劲,当即就哑声叫道,“雷狼——” “糟了——”飞云豹只来得及叫声糟,接着就眼睁睁看着身下的大狼犬的身上迸发出明亮的蓝光。 “嗷呜——”大狼犬仰脖嚎叫了一声,再就是巨大的雷鸣声。 曲和来不及闭眼,那道蓝光太过刺眼,一瞬间他的世界全是白光。然后他感受到了全身如电击般的酥麻和灵魂的飘渺。 “啊啊啊——哥哥——”朦胧中曲和听见飞云豹的小妹凄厉的叫声。 啊——结束了——他慢慢闭上了眼睛,感觉全身的疼痛又慢慢消失不见了。 他这是要死了么? 失去意识的那瞬间,他仿佛还听见了一个少年郎略带兴味的低语声:“呵呵呵呵——真是有趣——”   ☆、第75章 雷狼犬4 刹那的光华在亮彻天地后,开始慢慢消失,被雷电重创的曲和宛若一个焦黑破烂的木偶一般,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 大地一片死寂,唯有永不停歇的清风,和永不止歇的枝叶摇摆声。 有着黑黄毛皮的大狼犬迷茫的抬头四下嗅了嗅,当时准备抽身躲开的飞云豹维持着跳跃的姿势,化作了它脚边的一尊雕像。 大狼犬甩了甩脑袋并站了起来,它看见它的主人就趴在不远的地方。 “汪汪汪——”大狼犬顿时开心起来,它毫不犹豫的迈动腿冲向它的主人。 如焦炭般的飞云豹只是被大狼犬随意踩了一脚,马上就如同坍塌的高楼一般碎裂开来。 伴随着咔嚓的碎裂声,飞云豹小妹悲痛的哭声再次响了起来。 但她的哭声却没能博得大狼犬的关注,它殷切又兴奋的摇着尾巴,并伸出自己厚实的舌头反反复复的舔着曲和的脸颊。 “汪汪汪——”大狼犬热情的叫着主人。敌人已经被打败了,主人可以去准备剥皮割肉了。 但是曲和却没能给它回应。他被飞云豹伤的太重了,他的右腿已经被飞云豹咬断了骨头,左臂上也满是露骨的抓痕,若非大狼犬危机之时迸发出的本能,他本该血流不止。 不过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血是止住了,但他浑身上下也被雷电触伤了。 他的心脏还在缓慢而坚强的跳动着,但是他的魂魄却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他彻底昏死过去了。 “汪呜呜呜——”得不到主人夸赞和回应的大狼犬失望的趴了下来,它将自己的脑袋搁在主人的胳膊时候,一面可怜的呜呜叫着,一面继续热情的舔着主人的脸。 微风带着软软的狼嚎声逐渐远去。 无人看管的小狼迈着短短的四肢,努力朝着曲和跑去。它还是那么的小,当它努力奔跑的时候,简直就像只毛绒绒的圆球在地上滚动一般。 黑三郎抱着胳膊站在边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小狼连滚带爬的朝着曲和挪动着。不过是一两丈的路,它跑了半天也没能跑完,途中它甚至还被小石头绊倒了好几次,但是跌倒之后,它就摇晃几下圆圆的脑袋站起来继续跑。 简直太笨拙了! 当小狼又一次被小石头绊倒并骨碌碌的滚到了黑三郎脚边的时候,沉默许久的黑三郎终于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啧,你怎么这么没用?”黑三郎弯腰揪住小狼的后颈将它提溜起来,看着悬在半空中的小狼哼唧着挥舞着短小的四爪,忍不住抱怨道,“你哪里可爱了?你吃的又圆又肥,跑两步路还能滚的满身泥,中看不中用的,一点都不可爱!” “呜呜呜——”小狼觉察到黑三郎似乎并不喜欢自己,它挣扎许久,却依然无法从面前这个凶巴巴的陌生人手中挣脱,孤立无援的它本能的开始召唤曲和。 但是曲和这会儿并没有醒过来。倒是大狼犬听见叫声就抬起头警觉的望了过来。 那个穿着黑衣的少年郎脚边躺着无数的猎物,它们歪着脖子裸*露出脖颈处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浓稠的血液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将原本褐色的土地浸染成了浓郁的黑红色。 他来的悄无声息,当他对着手里的小狼露出不满的神情的时候,他的身上就漏出一丝令所有野兽都为之颤栗的可怕气息。 大狼犬立即站了起来,它向前一步,将曲和掩护在自己的身下,然后它压低身躯,毫不保留的向黑三郎展露出它的尖牙和利爪,丝丝的蓝色电光从它的皮毛底下迸发出来,它炸着毛,从喉咙深处发出威胁的低吼声。 “当真是无情啊!我好歹还送肉骨头给你呢!”黑三郎提着小狼对着防备自己的大狼犬似笑非笑道:“你怕什么?我有这么多肥嫩的猎物了,难道还会委屈自己吃这只小肥球,或者是你身下那堆焦肉不成?” 大狼犬似被激怒了,它马上恶狠狠的吠了起来。 “嘘嘘嘘——”黑三郎伸指挡在他的唇边,示意对方噤声。 大狼犬下意识就咬紧牙,果然没有再叫唤了。 黑三郎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慢悠悠道:“我挺喜欢你的,心里只有主人的狗。” 大狼犬默默的盯着黑三郎没有动作。 “虽然作为雷狼来说,你完全就是个失败品。”黑三郎戏耍一般的用手指捅了捅小狼柔软的肚皮,见小狼难受的扭动起来,又高兴起来,不理会小狼有些恼怒的怒视,他乐此不疲的捅着小狼的肚子继续道,“不过你对那个曲族人的忠心不论放在哪里都是值得赞扬的。对了,你要不要来我们三途川客栈?” 大狼犬终于明白对方并没有伤害曲和的意思,于是它从鼻孔里重重的喷出一口气,没有再理会黑三郎,重新在曲和身边趴下来,温柔的舔着曲和受伤的手。 黑三郎被无视也不觉得恼,只是有些遗憾的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毛球球。 小狼被欺负了半天,又气又委屈,于是它瞪大了两只泪汪汪的大眼睛,嗷呜嗷呜叫着胡乱甩着脑袋和四爪,一副和黑三郎拼到底的抓狂模样。 黑三郎嘿嘿笑着伸出手指戳了戳小狼的鼻子,自言自语道:“你这样和她还真有些像啊——” 话音未落,恼怒中的小狼猛地转头一口咬住了黑三郎的手指。 “嗷嗷嗷嗷嗷啊——”小狼叼着黑三郎的手指死命的咬咬咬。 黑三郎的动作为之一顿,语塞半响后,他低声笑了起来。 对于皮厚防高的黑三郎来说,小狼那口乳牙着实软得要命,看它连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他也只觉得它仿佛是在给自己挠痒痒一般。 他笑着看小狼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他能看到那双眼睛的深处迸发出来的点点火花,那是雷狼与生俱来的野性。 “唔,现在看你还是有点点可爱的。”黑三郎抽出自己被糊满了口水的手指,犹豫了片刻,就用那根手指蹭了蹭小狼的脑门,口里含糊道,“要不把你弄回去玩两天?她说不定会很高兴……” 说到这里他忽然又沉了脸,不是说不定啊,按青衣一贯的喜好,肯定会高兴坏了。但是—— “大人——”一个小娘子的声音打断了黑三郎的思绪。 黑三郎眼也不抬的冷笑道:“成王败寇,妖界素来以实力为尊。你们技不如人,如今只剩下你一头飞云豹,也算是运气了。你若是惜命,就应该马上家去继续修炼。” “我并非是要求大人替我们出头。”飞云豹的小妹捂住被雷电灼伤的胳膊单膝跪在黑三郎面前道,“我与哥哥们早已商定,不论输赢,我必要护送这头幼狼回雷狼族,还请大人将它交给我。” “……”黑三郎瞥了飞云豹小妹一眼,然后又抓住小狼的一只爪子摇了摇,半响道,“我怎么听说这只小狼是那个曲族人救下的?” “……确实如此。”飞云豹小妹诚实道,“这头幼狼第一眼瞧见的并非它生母,而是救它的曲族人,这是幼狼亲口承认的。” “唔——既如此,那也也该问这个曲族人要啊。”黑三郎不断地拨弄着小狼的爪子,任凭小狼抓挠都没有撒手,笑嘻嘻道,“我并非它主人,没有权利替它的主人应承。” “可是——”飞云豹小妹闻言惊讶的抬头看了一眼曲和,见曲和气息微弱,从头到脚几乎没有一块好皮,只得为难道,“这个曲族人如今就快断气了,我如何征求他的同意?” “这不是还没有断气嘛!”黑三郎抬脚踢了踢脚边的一头模样奇怪的野兽道,“我这里有头灵兽,你可拿去找凡间的玄道之人使些活死人肉白骨的术法来救他,反正凡间那些人不就是日日想着弄头灵兽炼丹炼药什么的么?你们飞云豹一族最善飞速,我想你定可以在他断气前赶去凡间的。” “大人……”飞云豹小妹还要再说什么,那边的大狼犬就冲着她叫了起来。 “你再犹豫,他可就要真死了。”黑三郎一手提着小狼,一手提了猎来的野兽道,“这头小狼就让我带回去玩两天,什么时候这个曲族人答应了你,你再来接它。” 说罢一闪身就走了。 飞云豹的小妹起身叹了口气,她看着地上半死不活的曲和皱了眉,想起那几个惨死的哥哥,又是恨又是怨又是怅惘。 飞云豹一族最重承诺,他们兄妹几人从来都是相依为命,如今为了三哥一时的恶念,竟是将所有亲人的性命都搭进去了。 “我知你的主人其实并没有错。”飞云豹的小妹走近曲和,然后蹲下来对防备她的大狼犬低声道,“只是我们到底是一母同胞,他们既死在你的雷电下,我自要为他们报仇。今日我们暂且忘却恩怨,待到我征求到你主人的同意,安全护送那头幼狼回雷狼族后,我必要寻你做个了断,如此,你是否答应?” 大狼犬偏头盯着面前这个人形的飞云豹看了半响,然后它默默的抬起一只前爪搭在了她的半曲的膝盖上,声音嘹亮的应道: “汪——”   ☆、第76章 雷狼犬5 将一日要用到的牲口都料理完毕后,高师傅就提着坛好酒在柜台边上的座位上喝起酒来了。 青衣正在给客人结账,一抬头,就见高师傅用一种古怪的眼神在打量自己。 青衣只觉有些不自在,于是她放下手里的毛笔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和脸,一脸奇怪的问道:“可是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还是我的头发乱了?” 高师傅先是灌下一大口酒,然后小心的环顾一下四周,确认无人偷听之后,他微微俯身靠近柜台小声道:“那日之后,胡姬——” “青衣。”黑三郎的声音忽然在厨房里响了起来。 高师傅一听到黑三郎的声音,就迅速掐断了自己想说的话,忙不迭闭紧嘴坐直了身体,甚至还端起了就被详装喝酒的样子。 青衣一头雾水的看了眼高师傅,因黑三郎叫她,是而她虽然有些好奇高师傅方才想说什么,也只能暂时忍耐一下,马上抬脚往厨房走去。 青衣一推开厨房的门,浓郁的腥膻和血气一下子扑鼻而来,再抬头就见地方堆了好些野兽,皆是被一口咬断了咽喉,它们的毛发上还沾了些许已经凝固发黑的血块。 青衣不得不抬袖掩住了口鼻,问道:“你叫我有什么事请吗?” 黑三郎正背对着门站在边上,闻声便转过身来。 一只圆滚滚毛茸茸的小狼正在黑三郎的右手下挥舞着四爪,很是委屈的哼唧了两声。 青衣的心猛地一动,一时眼里就只剩下那只模样娇憨的小狼,她露出诧异的神情,掩在袖子底下的小嘴也不自觉微微张了开来。 “它——它怎么会在这里?”青衣略抖着嗓音轻声问道,“它不是跟着那个客人的小狼吗?” “唔,我打猎的时候捡到的。”黑三郎将手里的小狼轻轻摇晃了几下,悬在半空中的小狼被这样的动作吓坏了,它马上害怕的嗷嗷叫了两声,四只小爪子抓挠的更加厉害起来了。 青衣瞧着小狼在黑三郎手下有些瑟瑟发抖的样子只觉心都要化了,她下意识朝黑三郎伸出了手。 黑三郎盯着青衣的手看了好一会儿,想了想还是把小狼交给了青衣。 惨遭黑三郎蹂*躏了半天的小狼刚被青衣搂进怀里,就呜呜叫着努力往青衣怀里钻。 “它在脏泥地里滚了半天了,脏得很。”黑三郎鼓着脸颊瞪着青衣怀里那只毫无自觉色*狼咬牙切齿道,“你马上烧锅滚水给它好好洗洗,然后送来给我。” “……它还这么小……”青衣以为黑三郎这是要拿它做菜吃,慌忙搂紧了小狼急道,“还是先养肥吧?等它再大些再吃好不好?” 小狼也跟着呜呜叫着将自己缩成了一只球,柔软的身体微微发着抖,好生可怜。 黑三郎见青衣一脸恳求的望着自己,眼眸里水光潋滟,不时还有点点星光闪过。他仿佛看见她摇着一条毛茸茸的小尾巴,用软软的爪子勾着自己的手指呜呜叫着求自己手下留情。 “咳咳咳——”觉察自己有些想入非非的黑三郎猛地偏头咳嗽了几声,然后他再不敢看青衣一眼,就那么侧着身子甩了甩宽大的袖袍有些小慌张的应道,“养肥养肥,就交给你养肥了——” 说罢他就飞快的消失在厨房里了。 青衣没有料到黑三郎真的会答应先养着小狼,不觉有些惊喜。她欢快地摸了摸小狼软软的皮毛轻声道:“这下可好了,他最近肯定不会吃你了。” 说完她又忍不住轻笑了两声,自言自语道:“回头多做些好吃的,这样他大概就不会惦记着我们的肉啦!” 小狼在青衣的安抚下渐渐放松下来,没有继续发抖了。 因黑三郎说了小狼之前在泥地里滚了半天,有些弄脏了皮毛,青衣想了想还是弄了一盆子温水给小狼洗澡。 娇憨的小狼十分年幼,受了半天惊吓之后,乍一放松下来,就很有些犯困。这会儿青衣温温柔柔的给它洗澡,它也不闹腾,乖乖的蹲在水盆里睡眼朦胧起来。 青衣刚帮它挠了挠后颈和背上的软毛,它就眯起眼睛并仰起小脑袋,张开了它那张粉红粉红的小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青衣默默笑了笑,手下更是快速的帮它洗干净了。 灶膛里的柴火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小狼趴在青衣的大腿上,感受着脊背上那轻柔的抚摸,以及暖烘烘的柴火,困意越发沉重起来。 恍惚中它想起来曲和,于是它伸出小小的爪子挠了挠青衣的腿,发出了软软的哼唧声。 “安心睡吧——”青衣摸了摸小狼的脑袋安抚道,“我会在这里陪你——” 得到安抚的小狼再也抵抗不住睡意了,于是在青衣不断的轻抚中,它终于闭上了眼睛,进入了黒甜的梦乡。 半开的厨房门外,一道黑色的袍角一闪而过。 秀秀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特别容易犯春困。 睡醒后,她只觉肚子很饿,于是她就捂着咕咕直叫的肚子对正忙着招待客人的素兮嘟囔道:“姐姐,青衣姐姐在哪里啊?秀秀肚子饿了!” 素兮一手端着一壶酒,一手指了指厨房,示意她去厨房找青衣。 秀秀得了指路,便乐颠颠的朝厨房跑去。 “青衣姐姐,秀秀肚子饿了。”秀秀扒着门朝里头叫道,“有什么好吃的吗?” 青衣正在炖肉。小狼睡醒后肯定该饿了,但客栈里又没有牛乳等物,于是她便想着弄些肉汤先应应急。 听见秀秀的叫饿,青衣想了想,便捞出一块炖的酥烂的肘子递给秀秀:“这是刚做的,没什么调料,估摸着有些腥,你若饿的慌就先吃了垫垫肚子,我一会儿给你重新下碗面。” 秀秀饿的狠了,也不嫌弃这肘子没盐没味儿的,当下就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吃完肘子,她就舔着黏糊糊的手指看青衣在那里切面条。 秀秀是个勤快的好孩子,见青衣忙着给自己做面,她就想着去烧火帮忙。 谁知灶膛前的位置上,已经有只毛茸茸圆滚滚的小东西占住了。 秀秀在小狼跟前蹲下,新奇的揪了揪小狼微微抖动的小耳朵,见睡梦中的小狼不堪骚扰的晃了晃脑袋躲开了她的手,就不由得玩心大起。 于是她嘿嘿笑着将圆滚滚的小狼的两只前爪拉起来,就如同玩木偶一般,开始摆弄睡梦中的小狼。 “你好,我叫小狗狗。”秀秀握着小狼的右爪对着虚空的方向招了招手,玩笑道,“我长的又肥又嫩,吃起来味道可好啦!” 正在切面条的青衣只觉额角的青筋跳了两下。在她看来,秀秀本该是个抱着布偶玩过家家的小女娃娃,小狼那么可爱,她不是该一见到小狼就兴奋的叫着“青衣姐姐这只小狼好可爱我可以抱抱吗”?怎么一开口也是吃呢? 与此同时,秀秀果然兴奋的转头对青衣叫道:“青衣姐姐,这只小狗狗是准备杀了吃肉吗?” “不——”青衣放下刀子捂住额头有些无力道,“我们不吃它。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那个阿郎一直在吵嚷着要吃狼肉啊。”秀秀摆弄着小狼天真的笑道,“他的书童找我好几次啦,问我们有没有小狗狗可以做菜的。我只说最近没看见小狗狗,谁知道这会儿就看见了一只,还以为是准备给阿郎吃的呢!” 青衣听了秀秀的回答,马上就想起了自己那日经过阿郎房间时听到的话,不自觉就拧了眉。 “看来小狼离不得身了……”青衣颇有些烦恼的嘀咕了一句,不过一转头看见哼唧着醒过来的小狼,她马上又觉得时时看着小狼是件十分愉快的事情。 秀秀得了新出锅的美味汤面,就不再折腾小狼了,转而开始跐溜跐溜的吃起了面条。 青衣摸了摸小狼软软的毛好一阵安抚,惊醒的小狼这才哼哼两声又睡着了。 青衣虽有心在这里一直陪着小狼,奈何外头有客人要结账,高师傅架着腿雷打不动的在那里喝酒,素兮少不得要来叫青衣出去了。 不太放心的青衣就嘱咐秀秀看着小狼,它若醒了就叫她一声,她好过来给它喂些肉汤。临到门口她还不放心的回头叮嘱道:“不要欺负它啦,它还小呢!” 秀秀随口应了一声,然后就盯着犹在睡梦中的小狼开始吃味儿。 以往青衣都说秀秀年纪小,常照顾她,这会儿来了只更小的狗狗,秀秀一下就失了宠。发现这只突然到来的小狗夺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宠爱,秀秀就决定开始讨厌这只小狗。 “你听好了,青衣姐姐最喜欢我,才不喜欢你呢!”秀秀指着小狼气呼呼道,“不许你跟我抢!” 正在睡觉的小狼却没有秀秀那般多想,它只觉耳边有个凶巴巴的讨厌家伙一直在说话,吵得它有些睡不好,于是它在原地翻了个身子,伸出短短的前肢捂住了自己圆圆的小脑袋,然后开始继续睡。 秀秀见它不理自己,更是气的脸都红了,她瞪了小狼半天,末了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一个主意。 把它藏起来怎么样?青衣姐姐看不到它,就会以为它爱乱跑,不乖的小孩子不招人喜欢! 自觉想到了好办法的秀秀马上就将睡中的小狼抱起来藏在了自己的衣服底下。她准备趁着青衣还没回来,偷偷儿的将小狼藏到自己房间里去。 谁知她刚跑到门口,就见黑三郎端了一个空盘子迎面走了过来。 秀秀捂着鼓鼓囊囊的肚子慌忙转身想躲。 黑三郎一眼瞥见秀秀衣服底下鼓起了好大一团,却没有多问,只是淡淡提了一句,“大堂忙的很,你快些去帮忙。” “……嗯嗯嗯——”心虚的秀秀慌里慌张的点了点头,捂紧了因为憋闷开始轻轻挣扎的小狼,生怕黑三郎发现自己偷藏了小狼。 等黑三郎毫无觉察的从自己身边走过去后,紧张不已的秀秀这才松了一口气。生怕青衣回来的她再不敢停留,连忙低头搂紧了小狼一溜烟儿的朝她和素兮的房间跑去。 厨房里,那锅肉汤还在火炉上噗噗的冒着泡。 黑三郎打开锅盖抽着鼻子闻了闻,再偏头看了一眼灶膛前那个空位,然后他勾起嘴角,对着那空无一物的位置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来。   ☆、第77章 雷狼犬6上 琥珀色的酒浆拉成一条细细的弧线,从半空中流淌而下,美酒入樽的清亮声响连绵不断,当空空如也的白玉杯被美酒所填满后,有着贵公子般仪态的男客便伸出他骨节分明的手勾住那只酒杯,并对着为他斟酒的素兮微微颔首,以示感谢。 可惜素兮并未抬眼去瞧他的道谢,甫一见杯子已满,她便一翻皓腕,执着白玉壶转身翩翩然离开了。 自化成厉鬼之后,她便有永远倒不完的酒杯。 一时间,众人只见那道姝丽的红色身影在大堂里来回飘荡。 那头素兮片刻不停,这头的青衣也是脚不沾地的跑来跑去。 高师傅拄着头在那里小憩,他刚喝够了酒,正是飘飘然的微醺的状态,当素兮和青衣忙的晕头转向的时候,他还在那里坐着,惬意的挠着自己的胸膛。 又为一位客人结账之后,青衣就有些难耐的锤了锤自己的腰。黑三郎不知道去了哪里,没了他大堂里简直忙不过来。 一边的高师傅打了个响亮的饱嗝,青衣不由得对他拧了眉。 “高师傅,你可曾看到黑三郎去了哪里?”青衣略有些烦恼的对着高师傅道,“他现不在,光我和素兮,着实忙不过来了……” “嗝——”高师傅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慢悠悠道,“他不久前不是去厨房端菜了嘛,你去厨房保准能找到他。” “是吗?”青衣得了黑三郎的行踪,心下顿时一松,待要转身去厨房,又想起一事,便又回头对正打哈欠的高师傅道,“高师傅现下无事,不如去帮帮素兮吧。” 高师傅张大嘴巴,一边打哈欠一边胡乱的摇了摇头,含糊不清的答道:“我只是掌勺的师傅,又不是跑大堂的小二,要招呼客人,还是得小二来。” 说罢他就扭了扭自己的脖子,径直趴到桌子上睡了起来。 青衣瞧着懒散状的高师傅默默磨了磨牙,想了想还是往厨房去了。 火炉上,装满了浓汤和肉的砂锅正在不断的喷出白色蒸气,混合着噗噗的声响以及浓郁的肉香味,袅袅的升到了半空中。 厨房里十分的安静,除却柴火燃烧的细碎声响,以及沸腾的肉汤翻滚声外,青衣在听不见其他声音了。 锅碗瓢盆齐整的码列在那里,白烟缭绕的厨房里,满满都是诱人的香气。 一切都是那么的平和和温暖。 “三郎?”将视线从炖了许久的肉汤砂锅上挪开后,青衣反手关上了门,面对空无一人的厨房,她还是试探的叫了一声。 但是她没有得到黑三郎的回应。 静默了片刻,她又转头看了一下灶膛前的位置。 在微红的炉火映照下,一只毛茸茸的灰色小狼正静静的趴在那里。它将自己那颗圆滚滚的小脑袋压在它那双短短的前爪上,并努力将自己的小身体团成了一个小毛球。当灶膛里的木柴因为火焰而发出细碎的劈啪声时,它就会无意识的抖动一下它那对小小的,可爱的耳朵。 青衣不自觉露出一个微笑来,忍了又忍,终究忍不住朝酣睡中的小狼悄悄的走了过去。 小狼的毛皮在火光下透出点点红光,并随着它的呼吸微微膨胀和收缩。 蹲在小狼跟前的青衣小心的伸手,尽量轻柔的在它的脊背上摸了一把。 小狼猛地抖了抖耳朵,但它的身体却没有动弹,依旧维持着团子状的睡姿,仿佛完全没有觉察到青衣的碰触。 柔软的,被火烤的暖烘烘的绒毛摸起来是那么的顺滑,青衣这一把摸完,更是停不下手了,当下就开始爱不释手的上下抚摸起来。 先是摸摸蓬松柔软的脊背,再是摸摸圆圆的脑袋,然后是不停颤动的小耳朵。 小小的耳朵柔软又富有弹性,青衣捻着小狼的耳朵尖感受到小狼无意识的挣扎。 这样都没有醒过来,明明小耳朵抖得都快掉下来了,真是只心宽的小狼。 青衣无声的笑了起来,直到腮帮子都笑酸了,她这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并松开了小狼的耳朵。 算啦,这个小家伙肯定是吓坏了。青衣心里道,那就让它睡个够好了,要是饿了,它自然就醒过来了。 肉汤还在小火慢炖中,青衣深深吸了一口气后,觉得汤已炖足了火候,便起身准备去关火。谁知她才刚抬脚走了一步,就感觉自己的裙摆仿佛被什么东西挂住了一般。 青衣停下脚步,然后疑惑的转头看身后。 只见圆乎乎的小狼不知何时醒过来了,这会儿它胖胖的屁股墩儿正压在它的后腿上,一副正襟危坐的标准坐姿。这倒也罢了,令青衣感觉诧异的是,小狼还伸出了自己短短的右前爪,将她的裙摆死死按在爪下。 不许走。 小狼娇憨的瞪着青衣,它的双瞳大且圆,就像是水洗过的黑葡萄一般,透出无限的呆萌气息,配上它圆滚滚的小脑袋和不停抖动的小耳朵,让它咬紧牙故作霸气和威风的模样一下子变作了撒娇。 抱起我。 青衣仿佛看到它的眼睛在这般叫道。 噢——多么可爱的小家伙—— 青衣对着那双可爱的眼睛只觉心口猛然突突的跳了几下,可爱两字在她的心底反复回响,让她再想不到其他。 小狼见青衣面有红晕,一双秋瞳亮闪的几乎能与灶膛里的火焰相媲美了,显然是倾倒在自己威武霸气的外貌下了,于是它越发挺高了满是细软白毛的胸脯,一副十分骄傲的模样。 见此青衣再忍不住了,直接弯腰将小狼按进了自己怀里。 “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青衣一面对小狼上下其手,一面忘我的嘟囔道,“小可爱,你不要怕,姐姐一定会保护你的,所以快让我好好摸摸。” 小狼措不及防的被青衣熊抱入怀,又被青衣好一顿揉搓,惊慌之下,便嗷嗷叫着挣扎起来。 见小狼挣扎的模样着实有些可怜,青衣只得压下继续揉捏小狼的冲动,单只用左手托着它肥肥的小屁股,毫不介意它的爪子在自己胸口踩踏了好几下。她还特意用右手帮小狼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它能舒服的趴在自己的怀里。 “小坏蛋,你踹的我心口直痒痒。”青衣笑着点了点小狼的脑袋嗔怪道,“好啦不要怕啦,我不欺负你了,乖乖不许动,不然摔下去成了瘸脚三脚狼我可就不管啦!” 青衣话音还未落尽,就觉怀里的小狼原本柔软的身体忽然就僵住了,也不知是被她玩笑的恐吓吓到了,还是被她方才揉坏了。 但是待她担心低头一看,就只见娇憨的小狼正瞪大了圆溜溜的大眼睛,死死盯着它那两只压在她胸口的肉爪子一动不动的。 “怎么了?吓到了?”青衣还以为是自己方才太过忘情吓到了胆小的小狼,连忙安慰道,“别怕,我一定抱紧了你,不让你摔下去。” 说完又满心抱歉的低头在小狼的耳朵上么了一口,也不曾注意小狼魂飞千里的呆愣模样,兀自笑着轻轻晃了晃小狼温柔道:“我这么喜欢你,怎么舍得让你摔成瘸脚三脚狼?刚才的话只是我瞎说的,你千万别信。”   ☆、第78章 雷狼犬6下 小狼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愣了好一会儿神后,终于得以回转过来。 然后青衣就见它慌乱的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儿,末了扭转过身体开始往外挣扎起来。当它不断用它那肉肉的爪子轻拍她的胳膊,扭来扭去的试图脱离她温暖怀抱的时候,害怕它会跌下去的青衣不得不俯身将它放在了地上。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抱着你——”自觉不受小狼欢迎的青衣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确认小狼脚踏实地之后,她便低头对着小狼那双可爱的眼睛幽怨道,“小坏蛋,等你在冰冷的地面上趴够了,你就知道我的好了!到时候看我还抱你不!哼!” 刚摆好正襟危坐姿势的小狼听完青衣的话,当下就挪着它肥肥的小屁股在原地转了个圈,换做了背对青衣姿势,再将自己的小脑袋往自己肚皮的方向一钻,于是,一颗毛茸茸的肉球诞生了。 青衣不曾想过小狼会是这么纤细敏感又娇憨,不过是逗弄了几下,它就开始闹起脾气来了。若是一般的小孩儿或小妖怪也就罢了,偏又长了副直戳青衣软肋的毛绒绒的可爱模样,倒叫她生不起气来。 “好啦我错了,我不逗你了。”青衣心知小狼并无错处,而是她见人家太可爱忍不住上下其手,怨不得它恼了。 这会儿见它恼的将自己团成了一只圆球,有心讨小狼欢心的青衣四下张望一番,待瞧见那一锅浓香四溢的肉汤,顿时就眼睛一亮,忙起身关火盛了一碗肉汤出来。 “你肯定肚子饿了吧?”青衣端着碗肉汤殷勤的凑到小狼面前,一边用汤匙搅动浓汤,一边轻声劝道,“要不要喝点肉汤?熬了好几个时辰,连骨髓和肉都化进去了的肉汤哟!” 小狼抽了抽鼻子,那肉汤炖了许久,它窝在灶膛前已是闻了大半天香味了,这会儿肉汤就近在迟尺,叫它有些难耐的抖了抖耳朵。 “专门为你熬得呢。”青衣将碗微微推到了小狼的跟前笑着道,“你肯定饿了,快些喝汤吧,我保证不欺负你了。” 许是被青衣的保证打动了,又或许只是真饿了,小狼慢吞吞的舒展开身体,然后在青衣期待的微笑中探头上前嗅了嗅那大半碗肉汤。 半透明的浓汤里悬浮着些许肉沫,清亮的油膜随着流动的肉汤波动,油脂特有的馨香味儿不断扩散开来。 小狼对着面前这碗显然很美味的肉汤迟疑片刻,还是低头伸出它那条粉色的小舌头准备开始舔食。 吧嗒吧嗒的舔食声不断,青衣撑着脸看着小狼喝完了那碗肉汤,当小狼抬头一脸满足的舔它嘴边那片被肉汤浸湿的软毛的时候,她又忍不住欢喜的笑了。 舔完嘴巴的小狼又摆出了一副严肃的模样,它蹲在那里,将脊背挺得笔直,用那双黑黝黝的圆眼睛认真的盯着青衣看了半天。 青衣本来还觉不出什么异样来,犹在那里笑着,待到时间一长,她便有些撑不住了。 “没喝饱吗?”青衣先是端起空碗探询的问道,“要不要再给你盛一碗?” 正襟危坐的小狼没有吭声,仍是意味不明的盯着她。 这是要的意思?还是不要?搞不明白啊! 摸不准小狼心思的青衣与小狼大眼瞪小眼的对视半响后,不得不伸手揉了揉自己略有些笑僵了的脸颊,很是气馁的嘟囔道:“你要是能说话就好了,这样你就能告诉你你想要干什么了……” 小狼抖了抖耳朵,然后站起来慢慢走到了青衣脚边。正当青衣奇怪它准备做什么的时候,它又一屁股蹲了下去。 青衣满是疑问的盯着小狼看了半响,见它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除了那双抖得几乎快出现残影的小耳朵以外,它完全没有其他表示。 继续僵持片刻后,青衣心头忽然一亮。 这是要抱抱的意思?但是她刚才抱它的时候,它分明很不情愿啊! 不敢确认的青衣试探的伸手摸了摸小狼的脑袋,为此小狼只是抖了抖耳朵,并没有拒绝。 青衣不觉大为鼓舞,不安分的素手又慢慢摸到了小狼的下巴去了,对此行为,小狼也只是僵硬了一下,然后就配合的仰起了小脑袋。 青衣满怀惊喜的用手指轻挠小狼的下巴,瞧着小狼舒服的半眯了眼睛,并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她这才确定了小狼的确是在求爱抚。 “好吧好吧,让我抱一会儿……”青衣压低声音轻笑着将小狼抱了起来,这回它倒乖巧,任由青衣将它搂紧也不挣扎。 青衣幻想已久的场景终于实现了,一只可爱的毛绒绒的肉呼呼的小圆球此时就在自己怀里,她的手底下是柔软而顺滑的皮毛,以及毛皮下那声温暖的小身体。 小狼哈哈的吐着舌头将头靠在青衣的右肩头,当青衣的手轻抚过它的脊背的时候,它便难耐的发出了极为可怜又享受的呜呜声。 小狼那略带着鼻音的哼唧声对青衣而言,简直是个大杀器,青衣简直恨不得自己能变身成一只大狼犬,好将这只小毛球圈进自己的怀里,然后她就毫无心理障碍的用舌头帮它舔毛毛,这样它就能一直这么可爱的哼哼了。 不过鉴于她只是凡人,也有着常人该有的羞耻心,这样的想法冒出来不过瞬间,又被理智狠狠碾压了下去。 虽然没办法提供爱的舔舔,但是一个轻吻还是没有问题的。青衣略有些遗憾的低头亲了亲小狼的脑袋,然后轻声道:“你的主人不知道会不会来找你,若是他不来,我来当你的主人好不好?我一定会对你很好的!” 小狼偏头默默地看了青衣一眼,待看见青衣眼里的期待,它便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一副懵懂的呆愣模样来。 “我第一眼瞧见你就很喜欢你啦!”青衣对着小狼温柔的笑了笑,她揉了揉小狼的后脖颈,毫不吝啬她的许诺,“你要是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的,我给你做好吃的,会给你洗澡,帮你刷毛,带你去散步,要是别人欺负你,我就……我就找黑三郎来给我们撑腰!” 原本听着有些感动的诺言一下子变了味儿,小狼瞪大眼睛面无表情的看着青衣没有回应。 自觉说差了的青衣顿时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半响后她吞吞吐吐的解释道:“我——我没什么本事,这里又都是妖怪,我肯定打不过啦!但是作为黑三郎的储备粮,他肯定不会让其他妖怪欺负我们的!” 生怕怀里这只小狼鄙视自己,青衣巴巴的强调道:“跟着我,有肉吃哟。之前黑三郎要吃你还是我把你救下来的呢!所以——所以你一定要相信我,跟着我肯定比不跟着我好很多哒!” 这话说完,连青衣自己都觉得没什么说服力。完全想不出有什么本领能驯服小狼,让小狼心甘情愿的跟着自己的青衣很是失落的低下头开始惆怅起来。 哎——小狼这般的骄傲,现在趁它小,比较好哄,还能得机会摸摸毛,若是等它长大了,变得威风凶猛起来,只怕就摸不上了。 正出神,脸颊忽然一热,伴随着细碎的吧嗒声,她感到腮边不时有一种湿滑的触感,轻微的酥麻感霎时扩散开来。 青衣猛然回神,一垂眼就见一直不做声的小狼正在努力的抬头舔着她的脸。 它闭着眼睛,粉色的小小的舌头是那么软,它一下又一下的慢慢舔着她的脸,仿佛是在安慰她一般,每一次舔舔都带着郑重和亲昵。 青衣一动,它马上就似有所觉的睁开了眼睛,当他们的视线碰撞到一起后,它就对着她中气十足的嗷了一声。 青衣喷笑出声,她揉了揉小狼的脑袋,满心欢喜道:“你既然舔了我的脸,那就要对我负责啦!现在我们说好了啊!你就是我的小狼啦!即便是那个猎人回来接你了,你也不能丢下我跟他跑了啊!” 小狼亮出它雪白的乳牙哼了一声,颇有黑三郎平日里的骄傲感觉。 “唔——那我们就这么定了!”青衣不由分说的将小狼举高了原地转了两圈,第一次拥有一只属于自己的毛绒宠物的激动和兴奋让她简直恨不得大声嚎叫几声,“哈哈哈,我的小狼——” 就在青衣笑疯了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高师傅那懒洋洋的声音:“青衣丫头,你和黑三郎在里头闹什么呢?黑三郎也是,还不快出来帮忙,外头都忙晕了都!” 青衣忙不迭停下来捂住嘴,着实费了一番气力压下心中那亟待喷薄而出的欢喜后,她这才冷着声音答道:“没什么,我正在炖肉呢,方才端锅子不小心烫了手了。我马上就过去帮忙!” 说完她就低头蹭了蹭小狼的脑袋轻声道:“我该出去帮忙啦!你呆在这里一定要乖乖的哦,不然被那些坏蛋们抓去吃肉就不好啦!” 小狼用小爪子扒住青衣的肩膀没有动弹。 青衣咬了咬牙,很是不舍的将小狼放回到灶膛前的位置上,那里有火可以烤,很暖和。 “我走啦!”青衣道别后,艰难万分的站了起来,几乎一步一回头的磨蹭到了门口,临到出门前,她再次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次,她的小狼却没有一本正经的蹲在那个位置上了。 小狼不见了。   ☆、第79章 雷狼犬7 不过是个转头的功夫,原本乖乖蹲在那里的小狼悄无声息的就消失了。 发觉小狼不在原地,青衣正欲迈出门的脚不由为之一顿。小狼还太小了,她担心它可能是不小心跌进柴火堆里去了。 要知道柴火堆里又脏又乱,还有无数扎手的枯荆草,光是想到小狼可能已经被那些枯荆草扎得嗷嗷直叫的场景,她就有些心疼的紧了。 虽然她并没有真的听见小狼的嗷嗷声。 瞧着先前小狼那般骄傲的紧的模样,就算真被扎伤了,它只怕是会强行忍耐着不出声,然后就那么含泪独自在那里舔伤口吧? 哎——这么一想,青衣便觉得越发心疼的慌了。 刚得以成为一个主人的青衣毫不犹豫的转身准备回去。谁知她才刚动了这个念头,就见身着深色交领短袍的方舟迎面走来。 他的头发只用一根缕金卍字发带高高束起,一贯沉稳的脸上隐约带了点心不在焉的神情,当他皱起眉头,用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视四周的客人的时候,被视线扫到的客人便不自觉偏过头去躲开了他的视线。 青衣不曾忘记阿郎要吃雷狼肉的强硬话语,一看见方舟正朝自己的方向走来,她便下意识走出厨房,并顺手悄悄地带上了门。 一边的高师傅总算躲够了懒了,他慢吞吞的站起来舒展了一下筋骨,一时间只听见咔咔的筋骨声。 “青衣小娘子。”当方舟走到青衣前方不远处的时候,他便停下脚步对着青衣微微颔首道,“可否借客栈的厨房一用?” 方舟的话音还未落尽,青衣就冷面无情的拒绝道:“不可。” 闻言,方舟原本就不曾松开过的眉头越发挤在了一起,面对面的青衣几乎可以看到,他紧皱的眉峰处已是一条深刻的如同木雕般的痕迹。 青衣暗叫不妙,看他这样子,该不是知道了小狼在厨房里吧? 于是她便略有些紧张的瞪着方舟不再说话。 要说方舟此人,素来是阿郎的得力之人,因了阿郎天生的怪病,平日里行事多有不便,是故在阿郎身边,大到约束管理仆从,小到穿衣吃饭,一应事宜,皆是由他一手打理的。他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在层出不穷的突发事件中,他早已练出一双毒辣的眼睛和沉稳的性情。 此时他有求于青衣,被青衣拒绝了也不曾恼怒,他只是定眼略看了青衣两眼,半响才紧了紧手里提着的麻布袋道:“是我唐突了,现在客人满堂,厨房怕是挪不出地方来,我晚些时候再来借好了。” 说罢他就侧身为青衣让开了路。 青衣站在那里,一时不知能不能走开。方舟口里说着晚点再来借,脚下却不曾动弹,显然是准备在这里一直等着。此时她若走开了,这个方舟会不会趁机推门进厨房? 这头正僵持着,那头高师傅松完筋骨,就准备回厨房随便煮些整鸡整鸭子的打发客人。只是临到门前,就见青衣将门堵得严严实实的,叫他一时没法进门。 “青衣丫头——”高师傅挠着肚子开口道,“你略让让,好让我进去啊!” 青衣如何肯让,闻言便偏头看了高师傅一眼。 高师傅最善察言观色,见状也不吵着要进厨房了,反倒扭头看着方舟手里的麻布袋嘿嘿笑道:“那口袋里的东西是什么?我怎么闻着这味儿有些熟悉?” 高师傅话音刚落,那口袋里的东西便微微挣动了几下,紧跟着青衣就听见一阵模糊的嘤嘤声从那口袋里传了出来。 原本还在笑的高师傅表情不由得一僵,他狐疑的看了方舟一眼,见方舟兀自目视前方,神情严肃,并无开口解释的意图,想了想就道:“你不说我也已经知道了,你要借用厨房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用完后,你须得打扫干净。” 方舟等待许久,终于如愿借到了厨房,得偿所愿后,他便不再继续与青衣僵持,而是提着那不知装了何物的口袋转身上楼去了。 青衣还未觉出哪里有问题,只一心记挂着还窝在厨房里的小狼,待眼瞧着方舟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尽头,她便急吼吼的反身推门跑进厨房里。 万幸小狼已经从柴火堆里爬出来了,当青衣瞧见小狼还保持着抬头挺胸,一脸乖巧的模样蹲坐在那里,原本悬起的心立马就落了回去。 青衣将小狼抱起来,先是从头到脚的细细摸了一遍。 本来任由青衣抱起也不曾动弹的小狼万万没料到青衣会对它这样上下其手,当青衣的手堪堪摸到它的肚子的时候,觉出不对劲的它马上就开始扭动身体,企图躲开青衣的骚扰。 “别动——”青衣还道是自己摸得小狼有些痒痒,只是它这样扭来扭去的,叫让她着实有些抱不住,为了显示自己主人的威严,她只得佯装不悦的在小狼屁股上啪啪啪的拍了几下,同时口里认真道,“快不许乱扭了,我得看看你是不是有哪里被那些枯荆草刺破了,若是有伤处我得赶紧给你上点伤药!” 惨遭打屁股的小狼猛然僵直了小小的身体,当青衣一边念叨着“看来不能把你单独留在厨房里了”,一边继续寸毛不放的抚摸过它的脊背四爪和肚皮的时候,它就那么两眼无神的瞪着眼睛,张着嘴,像个用皮草做出来的精致布偶一眼,一动不动的趴在青衣怀里,任由青衣将它从头到脚的非礼了个遍。 青衣摸完后,确认小狼皮毛光滑顺溜,细软的绒毛底下,也并未破口细刺,便有些诧异的自言自语道:“诶,怎么一点木刺草屑都没有呢?” 一面奇怪,一面又安抚般的在小狼的下巴处轻轻挠了挠。 如遭雷劈的小狼这会儿才算缓过神儿来了,它后知后觉的抖了抖短小的四爪,紧跟着马上加大幅度开始剧烈挣扎起来,不等青衣反应过来,难得灵活的它一路嗷唔嗷唔叫着从青衣怀里跳到了地上。 不过眨眼间,原本满当当的怀里便是一空。来不及阻拦的青衣只来得及抬头,当看到犹如被老虎追逐的兔子般惊慌失措,几乎是连滚带跳的冲向后门的小狼,她霎时就傻眼了。 她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己刚才对小狼并没有干什么奇怪的事情啊!最多是趁着检查它有无受伤的时候趁机多摸了那么几把。 但是看着紧张到发抖,只能巴在门上,一边可怜兮兮的嗷嗷叫,一边用小爪子挠门板的小狼,青衣又不由得有些心虚。 小狼的叫声听起来不似欢快或者生气,倒像是受惊吓坏了一般,都有些变调走音儿了。 于是青衣开始反省。 好吧,小狼毕竟是雷狼的幼崽呢,肯定不是普通幼狼,想来不是妖怪就是灵兽,回想之前它善解人意的小模样,便知它能懂人言。这样看来,她这样借机吃豆腐的行为,说不定在雷狼眼里,就是不好的行为呢。 又或者雷狼身上有什么地方是弱点,被她不小心摸到了,于是它就吓坏了。 后门关的严严实实的,尽管小狼将门板挠的吱吱直响,但青衣并不担心它能跑出去。她只是担心自己是不是真吓坏了小狼,要是以后它都不敢让自己抱着摸毛的话……那真是太可怕了! “小乖乖,你别怕——”不肯舍弃爱的抚摸的青衣不得不露出她所能做到的最温柔的笑容,一点一点的凑近小狼柔声安慰道,“别害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小狼闻声停下了挠门的动作,偏头望着青衣。 它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控诉,仿佛在无声的指责青衣对它做了难以原谅的坏事一样。 平日里青衣就爱胡思乱想,这会儿被小狼如怨如诉的幽怨小眼神一勾,又开始天马行空的遐想起来。 如果说,雷狼也是妖怪,那小狼作为血统纯粹的雷狼幼崽,那势必也是妖怪,那么,等它长大了,它说不定也能变成人形的! 想到这里,青衣仿佛看见了一个小小软软的可爱少年郎/小娘子巴在门边,他/她不一定能完全化成人形,说不定还会留着那双爱抖个不停的小耳朵和毛茸茸的小尾巴。当他/她用泪汪汪的眼睛控诉般的望着自己,无声的指责自己对他/她做了不可饶恕的坏事…… 嗷——不能再想下去了——这简直太太太太太让人把持不住了!!!! 自觉有些想入非非超出界限的青衣忍不住捂住脸暗自羞愧一番,半响后,总算压制住邪念的她这才抬头对小狼认真道:“小狼,你要知道,我是你的主人,你是我的小狼,我摸你两下完全是没有关系的……” 小狼听了这话,越发起劲的挠门了。 “你还小,别怕,现在只是摸摸毛而已,不会影响你以后找新妇……”话说一半,自觉安慰的方式不对的青衣及时咬住了自己舌尖,这才没有继续说下去。 小狼不知是挠累了,还是听懂了青衣的话,没有再继续挠门了,但是取而代之的是,它将用小爪子捂住自己的小脑袋,将自己完全团成了一只毛球,一动不动的窝在那里,并发出可怜的哼唧声。 “……” 青衣看着那团毛茸茸真的好想摸,好想摸啊啊啊啊! “好吧我知错了,我不该看你小长得可爱就那么惨无人道的欺负你……可是你太可爱了,我又些忍不住……这样吧……”努力封锁住内心的摸毛狂魔后,青衣对着小狼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建议道,“你要是个小郎君,我就做你的新妇,你要是个小娘子,我就做你的姐姐,这样的话,我摸摸你,你舔舔我,都是没关系的,你说好不好?”   ☆、第80章 雷狼犬8 听了青衣的话,恼羞的团成一团的小狼顿时连毛都炸开了了。 看着明显变大了一圈的毛球,青衣握着嘴越发的忍俊不禁。 方才她说的话,不过是玩笑之言,她只当小狼还小,于婚姻之事根本就不甚了解,此时说这话,为的是平复小狼恼羞成怒的小情绪,除此之外,并无他想。 想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且不说她到底还能活多久,便是挨到了小狼长大,那时候的她,只怕早已是徐娘半老了。 不过是玩笑罢了。 像是发觉青衣还在取笑自己,原本羞于见人的小狼猛地跳了起来,它弓着背压低身子,从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呜呜声。 伴随着小狼愤怒的低吼声,几道金红色的微光在它那炸起的灰色软毛上快速闪过,犹如迅电流光一般,青衣尚不及眨眼,那些微光便已悄然隐没在小狼的皮毛之下。 青衣这才明白,小狼这是真恼了。 才把它拐了来做自己的宠物,不到一天,就把它惹恼了,万一它觉得后悔了,不肯做她的宠物了,那可怎么好? “我真的不逗你了。”青衣忙收敛了笑意认真道,“今天我要是再逗你,我——我就是小狗!” 小狼停止低吼,并用狐疑的眼神看了青衣好一会儿,待确认青衣并无敷衍之意,它这才挺直了脊背,稳稳的蹲坐在那里。 青衣见警报已经解除,待要松一口气,却又听见高师傅在门外暗示般的用力咳嗽了两声。 糟糕,莫不是那个方舟又跑回来要借用厨房? 来不及回头看厨房的门,青衣慌忙弯腰抄起小狼,并不顾小狼的微弱挣扎将它捂进了自己怀里。 用宽大的袖袍将小狼遮挡严实后,她这才敛神定气,恢复以往的清冷模样打开了门。 一开门就见高师傅半倚在门框上,很是幸灾乐祸的指了指自己身后道:“并非是我没有眼色想要坏你的好事,实在是阿郎那伙人太难伺候了,你瞧,那个方舟又来了。” 青衣下意识捂紧了怀里的小狼,并不动声色的抬头瞧了眼站在高师傅身后的方舟。 只见方舟仍是眉头深锁的模样,正提着只麻布口袋默默地站在那里,他感官较寻常人敏锐,马上就觉察到了青衣的窥视,对此,他也只是偏头微微颔首,以示问好。 因害怕方舟对小狼下手,青衣再不敢在这里耽搁,忙转身避过方舟的视线,佯装冷静的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将小狼安置在自己的床铺上,又费了好一番功夫安抚后,她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 口袋里的活物像是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了,正在那里不停的动来动去。方舟不得不收紧了手指,将麻布袋的开口捏的死紧。 高师傅难掩高兴的在前头带路,他看似白胖的身躯在厨房里灵活的来回走动着,很是殷勤的将一应刀具一一指点给方舟看,末了他搓了搓手,随手捡起平日里趁手的好利刀磨了磨刀刃,用时对着方舟嘿嘿笑道:“我在客栈待的年头也有好些了,竟是未曾见过什么人或妖怪来问我们借厨房的,如今你可算是独一份儿了。来来来,现在快把那麻袋里的东西放出来吧。” 方舟宛若一尊石像,默不作声的站在那里,盯着高师傅手里的那把刀看了看,并未依言松开手里的麻布袋。 得不到回应的高师傅抬眼略扫了眼方舟的脸,便知他虽未出声,但他从头及脚的神情动作里满是逐人之意。 高师傅惯会察言观色,见方舟并无露白之意,却又不死心。他手下飞快的磨好了刀,又卖弄似得耍了个刀花,最后笑呵呵的将刀递给方舟道:“原本我还想着,什么奇珍异兽的,我也算料理的多了,难得碰上一个胆子奇大的凡人,让我想帮忙指点指点刀法,你若不乐意我帮忙,那我就出去了。” 话音未落,他就见方舟坚定的点了点头,沉声道:“多谢师傅美意,我时常料理这类小猎物,于刀法上,还是有些自信的,就不麻烦你了。” 高师傅碰了个冷钉子,心知再难留下来看热闹,只好放下刀满心遗憾的走了出去。 待到厨房门一关,方舟就松开了手里一直抓着不放的麻布袋。 被困在布袋里头的小东西耸动几下,嘤嘤叫着努力挣开了束缚,颤巍巍的探出它那满是铁灰毛的圆圆小脑袋。 它看起来还很小,连眼睛都还未睁开,当方舟揪着它的后颈将它提溜起来的时候,它还在好奇的摇晃着小脑袋,用它那粉嫩的鼻子嗅着方舟身上的气息。 “呜呜呜呜——”完全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的小东西哼唧了几声,用短小的四肢在半空中刨动了几下,当它发现自己无法碰触到地面的时候,懵懂的它只得停止动作,然后歪着小脑袋开始发呆。 冰冷的刀刃上闪过一道寒光,方舟紧了紧手指,用刀尖抵住小狼的咽喉。 方舟紧锁的眉峰处,已然是一道深深的沟壑,他拿着刀,看着手里无辜柔弱的小狼半响没有动作。 这头小狼真的是太小了,就算此时有一把刀架在它的脖子上,它也毫无畏惧之心。 方舟抬起头,望着头顶上那道横梁,一时心念繁杂,百转千回之后,他喃喃低语道:“为何不必” 禅语一发,手中的刀便是一动,不过是流光瞬息,幼狼的生命之火便于到刀光中熄灭了。 温热的血顺着刀刃流淌而下,方舟松开刀柄,用指尖捻了捻,只觉黏腻非常。 “为何不必呢——”他叹息一声,重又握紧了利刀,将锋利的刀尖插*进毫无生气的小狼的毛皮下用力一划。 阿郎说了,不能见一滴的血。方舟一面熟稔的料理着小狼,一面转头看了看灶膛里的火。 他决定用火烤。   ☆、第81章 雷狼犬9 当冒着热气的下酒菜被摆上桌的时候,正在独酌的女妖便放下手里的酒杯,她有着一双极为迷人的眼睛,以及遮掩不住的强烈的穿透力。 人们看着她的时候,往往就会因为那难以言说的犀利目光而心生不安。 且不说别人,这位有着独有特色的女妖显然对于自己的能力颇具心得,不过是随意的一瞥,她便伸手托腮,露出如同看穿了对方所有的秘密一般的神情,对着为她送菜的黑三郎戏谑一笑道:“我从不知,一向心高气傲的你也会做那般幼稚又可笑的事情……” “闭嘴。”托着一盘白斩鸡的黑三郎本欲马上离开,一听这话,不由得黑了脸低声喝道,“你若还想用那双眼睛,就该明白什么是你该窥视什么是你看不得的。” “噢,请不要表现的这么恼羞成怒。”女妖并没有被黑三郎吓倒,相反,她兴奋到了极点,将手边的酒杯一把推开,她起身凑近黑三郎坏笑道,“你知道我的嘴一向很严,就算有人为了博得美人的注意,故意变成一只小狼趁机轻薄人家什么的,或者——” 黑三郎的眼瞳中霎时闪过一道寒光,他只是冷冷的扫了女妖一眼,并未出言喝止。 “啊啊啊,我知道我知道。我什么也不说了。”女妖却马上心领神会的点点头,并做了一个封口的手势,只是在坐回座位之前,她仍是不知害怕的对着黑三郎挤了挤眼睛。 对此黑三郎也仅是冷哼一声,然后便径直转身走开了。 失去调侃对象的女妖自觉有些无聊,只得重新举起酒杯,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喝完酒她又想到了一个有趣的主意,于是她就丢下空空如也的酒杯扭头对着邻桌的客人道:“我赌一坛猴儿酒,今日那个阿郎又要出来了。” 正在吃肉的客人听闻此话,一时吓得连手里的肉掉了也不知。 “看,那不是他的狗?”女妖悄悄的伸手指了指厨房门,众人跟着一转头,就见一身劲装的方舟正提了一个红漆食匣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你们看见他手里的东西了吗?”女妖兴奋的压低声音道,“那是准备给那个阿郎吃的妖狼肉,你们且瞧着,过不了半个时辰,他就会出来了。” 众人闻言纷纷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但他们的眼睛却不忘紧盯着方舟的身影,直到看见方舟消失在过道拐角处,他们这才开始相互窃窃私语起来。 妖怪们很少主动去关注凡人,但是这个凡人,却由不得他们不去关注。 要知道这只会罡气的忠犬,他所追随的主人恰恰是没有几个妖怪会喜欢的类型。 “要是他能快点走,别说一坛猴儿酒,就是十缸子的百日香,我们都能给你弄来。”讨厌阿郎的妖怪们忍不住呲牙咧嘴的对女妖抱怨道,“你可能看出来他什么时候走?” “……与你们打赌当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女妖顿时一脸失望的拣起一块肉塞进嘴里,嚼了半响后,见那些个客人还是一脸期待的望着自己,她就郁闷的摊手叫道,“拜托你们要记牢了,我只是能看见!并不会预知好吗?要知道他什么时候走,你们还不如直接去问黑三郎呢!” 一听见黑三郎的名字,众人先是一愣,很快他们又回过神来,再不敢多言,复又低下头开始自顾自的喝酒吃肉起来了。 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去招惹黑三郎啊,还是继续吃吃喝喝吧。 方舟提着自己方才精心烤制的狼肉走进了房间。 身披着一件白缎外衣的阿郎双目紧闭,貌若无力的坐靠在大迎枕上,他微仰着头,原本温和的面容既死板又僵硬。在方舟看来,他的脸色太过惨白,透过那层单薄的面皮,他能瞧见那些隐隐泛出的青黑色细纹,咋一眼看去,他的脸就如同一张带有无数裂纹的白瓷面具一般,毫无生气。 他像是个即将断气的重症病人,除却微微起伏的胸膛,他几乎是一动不动的靠在那里,任由他的两个书童在那里帮他擦洗脸和手。 但是诡异的是,当神色严肃的方舟走进来的刹那,他就猛地睁开眼睛,对着方舟露出个邪恶的笑容来。 正替阿郎擦脸的小砚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为避免触怒阿郎,他连忙低头重新拧了一把湿布,改为阿郎擦拭手臂。 “桀桀桀——”阿郎狰狞的笑道,“我要的点心终于来了。方舟,你真是不愧是个好随从,若是你能有幸早生那么一百年,我定要收你到我身边——” “趁热吃吧。”无视阿郎奇怪的话语,方舟将又冒着热气的烤狼肉从食匣子里取了出来,稳稳的递到阿郎面前道,“你叫嚷了那么些时候,也该饿了。” “你若早早就弄了来,我何至于挨饿?”像是被方舟的话激怒了一般,阿郎的脸忽然扭曲起来,他斜眼瞪着方舟怒道,“若不是这个身体太过无用,我想要什么,自会自取,哪来还用得着你——呜呜呜——” 阿郎的话忽然隐没在一连串模糊不清的呜咽声中,他目疵欲裂的瞪着慢慢收回手的方舟,满是血丝的眼睛里几乎能冒出火花来。 方舟随手拣了块烤肉堵住了他的嘴,他只是不想勉强自己继续听他用轻慢无礼的口气贬低阿郎。 阿郎在暴怒中吞咽下那块烤肉。方舟眼也不眨的守着他,每当阿郎费力的将口里的烤肉咀嚼咽下,甫一张口,他又马上塞了一块烤肉进去。 烤肉柔软多汁,方舟烤的着实很美味,但是对于虚弱的阿郎来说,柔韧的烤肉并非是合适菜谱,他本欲冲着方舟咆哮,无奈方舟也不手软,在连续不断的塞肉之下,他根本没有机会发泄他怒气。 他的脸颊总是被大块的烤肉塞得高高鼓起,当他用力咀嚼的时候,他的气息变得粗重而灼热,一抹不自然的红晕悄悄爬上了他惨白的脸颊。 “方舟……”小书见阿郎吃的着实有些辛苦,便有些不忍心的对着方舟道,“慢些……你这么喂阿郎怎么受得了……” 方舟沉着脸将最后一块烤肉用力塞进了阿郎口中,口中不咸不淡道:“这头幼狼来得不易,若不是阿郎经不得饿,我是决计不会听这个恶鬼的意思弄幼狼肉来给他吃的。如今既已弄了来了,又怎么能浪费?他必须一点不剩的全部吃下去!” 阿郎的脸颊因为满嘴的烤肉而绷得紧紧的,小砚见他明明有些吃不下去了,却仍是坚持梗着脖子努力咽,当他艰难的咽下一部分烤肉后,他就挤出一点狞笑来,继续咀嚼着剩下的烤肉,完全不以为痛苦。 小砚心知眼前这个阿郎并非是他们的阿郎,又见小书咬着唇一脸心疼的要求情,他便偷偷踢了小书一脚,暗示他不要多嘴了。 小书无声的痛呼一声,待要冲小砚生气,又见方舟严肃的瞥了自己一样,于是他只能鼓起腮帮子独自生气闷气来。 不过半刻钟,一碟子烤肉就在方舟粗鲁又强势的喂食中全部都进了阿郎的肚子。 无视阿郎怨怒的眼神,方舟将盘子小心的放回到食匣子中,又细细的擦过手后,他才对着正直着脖子咽下最后一口烤肉的阿郎冷冷道:“现在,狼肉也已经吃完了,你可以滚了。” “咳——你——”因为强行咽食的缘故,阿郎的声音有些粗哑变调,但他并不以为意,反正他不是他的身体,他糟蹋起来一点都不心疼,瞧见那两个书童难受的模样,他反倒笑了,“你想骗我,却没想到我吃过真雷狼,这肉一入口,我便知不是雷狼肉。你现在是不是后悔的肠子都青了?白杀了一只妖狼幼崽来给我打牙祭哈哈哈哈哈——” 方舟严肃的脸果然扭曲了一下,他咬紧牙关,努力平息了一下怒气,半响后才冷静道:“那可未必。” 闻言阿郎猖狂的笑意猛然一滞,他狐疑的看了方舟一眼,末了又咧开嘴,露出满是恶意的笑容。 但那个邪恶的笑容并没有保持多久,很快就被一种痛苦的扭曲所取代了。 正给阿郎擦手的小砚见阿郎的手背上突然爆出了几根淡青色的青筋,然后他感觉阿郎的手心渗出了大量的冷汗。他心中一动,不及抬头,就一把扔了手里的湿布,率先抓紧了阿郎的手臂。 “就算是幼狼,烤肉也不是阿郎的身体可以承受的。”方舟冷眼看着阿郎痛苦的俯身呕吐起来,双子书童轻拍着阿郎的背,而他则盯着阿郎痛苦的侧脸轻声道,“而阿郎也绝不愿意接受那些肉,所以我只是让你吃了而已,等你吐完了,你也该走了。” “你!呕——”阿郎耸动着削瘦的肩膀吐了满床的肉糜,等到他终于停止呕吐后,方舟这才上前将他打横抱起。 而书童则是手脚麻利的清理床铺并换上新的床单。 方舟用湿布轻轻擦了擦阿郎苍白的脸,看着阿郎轻颤睫毛,虚弱的睁开了眼睛。   ☆、第82章 雷狼犬10 每当端着盘子从自己的房间门前经过的时候,秀秀都会紧张的偷看一眼青衣。 看到青衣忙着结账,一副并不知道小狗狗不见了的样子,她就又悄悄放下心。快速放下盘子又快速溜回到房门附近,秀秀就跟守门的大狗一样,固执的在房门附近转来转去。 当她看见总是严肃的皱着眉毛的方舟从楼上走下来,她更是紧张的守着房门,并努力瞪大眼睛,生怕方舟发现她藏了一只小狗狗。 此时方舟心中唯有寻曲和这一件要事,虽然觉得秀秀这个小丫头神情有些奇怪,但是他并未深究,只是随意的看了秀秀身后的房门一眼后,他就径直离开了客栈。 秀秀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想了想不甚放心,就趁青衣不注意偷溜回房看看情况。 一进门就见小狼已经醒了,正在探头探脑的准备下床。 “不许乱跑!”秀秀忙鼓着脸颊指着在床上不停拱来拱去的小狼叫道,“要是你乱跑,我就把你送给那个阿郎当点心吃!” 圆滚滚的小狼难受的哼唧两声,它饿了,在曲和身边的时候,它从未挨过饿。但是眼下曲和并不在这里,没有人给它喂吃的。 它试图从软和的床榻里爬出去,但是饥饿已经让它四肢发软,只是颤巍巍的爬动两下,它就无力的趴回了原地。 “呜呜呜——”想着总是将自己装在怀里的曲和,小狼怯生生的将自己团成一团,很是可怜的哀叫了几声。 秀秀不由的有些心虚,她看着瘫软在床上的小狼好半天后,才犹豫道:“你哭什么,我又没有欺负你,我——我最多是把你藏起来了……” 说着她有些懊恼的咬了咬手指,想了想又跑去找高师傅要了一根肉骨头回来。 “喏,给你骨头。”秀秀将小狼抱下床,又把大大的肉骨头推到小狼面前,然后又认真的叮嘱道,“吃了肉骨头,你就不能哭啦!” 小狼饿的狠了,也不管自己那口小乳牙能不能啃得下骨头,当下就扑到肉骨头上啃来啃去的。 秀秀见小狼忙着啃骨头,就高兴的起身准备出去帮忙。要知道大堂忙的都转不过来了,要是青衣看见她很勤快的干着活儿,一定会比喜欢这只小狗狗更喜欢她的。 谁知才走到门口,她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焦急的嗷嗷声。 秀秀顿时急了,她方才去要肉骨头的时候,看见青衣还在柜台上结账,她和素兮的房间离柜台十分之近,要是青衣听见了叫声,说不定发现她偷藏小狗狗的事情了。 “不许叫啦!”生怕被青衣知道自己是个坏孩子的秀秀急忙跑回去捏住了小狼的嘴巴,看着小狼难受的挥舞着爪子,再看看那根因为糊满了小狼口水而变的亮晶晶的肉骨头,她想了想又掰开小狼的嘴巴看了看,待看见那一口毫无攻击力的乳牙,她就一脸同情道,“狗狗不都是啃骨头的吗?你这样可怎么办?你会看门吗?刚才听你叫也不觉得有多威风,你除了长的还不错,其他一点用处都没有啊!” 说到这里,秀秀松开小狼的嘴巴,又试探的揉了揉它身上的毛。 “……好吧,你摸起来的确很舒服,怪不得青衣姐姐喜欢你……”被小狼顺滑的毛发打动的秀秀十分不情愿的嘟囔道,“但是像你这样只能靠毛皮换取的喜欢根本就不长久,等你长大了,你就不好看了!娘娘说过,容颜易老,到时候,没有人会喜欢一个丑八怪的。等你年纪大了,变丑了,青衣姐姐肯定就不会喜欢你了。” 小狼在秀秀的手底下委屈的哼哼两声,它好想曲和,为什么曲和还不来接它? 秀秀被小狼软绵绵的哼叫声弄得有些内疚,但是她又不愿意失宠,反复挣扎片刻后,她又认真道:“这样好了,等你变的不好看了,我就放你出去……” 说罢她又把肉骨头推到小狼面前,然后起身出去帮忙了。 小狼凑近肉骨头嗅了嗅,末了兴趣缺缺的推开了它。肚子一直在咕咕叫,小狼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开始怀念曲和平日里给它喂的那些肉片。 现在想想,那些肉片其实挺好吃的。 小狼咬着自己的爪子慢慢睡着了,它心想着,也许一觉醒来,它又在曲和怀里躺着了,到时候曲和会给它做一碗肉片,到时候它一定要吃一大碗。 素兮身形飘忽的自酒窖中走出来。 她微垂眼睑,足尖微点,一坛猴儿酒,少说也有十斤重,但在她的手中,却像是只纸糊的灯笼般,毫无沉重之感。不过三两步,她便将猴儿酒送到了客人桌上。 一众客人哭丧着一张脸,看着那个女客兴奋的开了那坛酒,仰头豪爽的灌起了酒来。 “好酒!”不顾酒液淋湿了衣裳,一气儿灌了半坛子猴儿酒之后,迷知方才满意的放下酒坛,并不以为意的抬手用宽大的袖袍抹了抹嘴。 再次偷瞄了一眼二楼栏杆处的那个单薄消瘦的白色身影,赌输了的客人们忽然又打了个寒颤,再不敢继续坐在这里了。 是故,当青衣经过的时候,他们便急吼吼的拦住青衣,让她先为他们结了帐。 瞧着那群犹如火烧屁股一般逃出客栈大门的客人,青衣略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那还在肆意饮酒的那个女客。 迷知这会儿正在逗弄前来送菜的秀秀。她偏头凑近秀秀的耳朵,嘀嘀咕咕的说了几句悄悄话,当一脸不安的秀秀露出快哭了的神情之后,她便咧开嘴,露出个恶作剧得逞一般的坏笑来。 青衣不由得拧了眉,当下就冲着秀秀叫道:“秀秀,来我这里。” 听见青衣叫自己,秀秀就皱着一张脸,似有些不自在的磨蹭半响后,才小跑到青衣跟前,一面扭着手指,一面小声道:“青衣姐姐,秀秀很乖的……” “……嗯,你一向很乖。”青衣很有些摸不到头脑的随口应了一声,想了想还是伸手摸了摸秀秀的头轻声道,“刚才那个女客吓唬你啦?” “没有——”一提到那个女客,秀秀就像只受惊的小动物一般抖了抖,紧跟着她连忙摇头否认道,“她什么也没说——” 看着一脸“她吓唬我了但我不能说”的秀秀,青衣默默叹息一声,秀秀一向活泼胆大,倒是少见她受惊的模样,也不知那个客人对她说了什么,把她吓成这样。只是现在她不肯说,自己也不好勉强。 “我明白了。”青衣想了想就指了指厨房道,“正好高师傅就在厨房里做菜,可能有些忙不过来,你去帮忙看火好不好?” “嗯……”秀秀犹犹豫豫的点了点头,然后就在青衣的注视下慢腾腾的去了厨房。 倚在栏杆上的白色人影懒洋洋的侧过身子来,引得大堂里的一众客人不约而同的发出了一阵紧张的抽气声。 青衣听见声响,一转头就见大半的客人都绷紧了身体,用一种警惕的目光盯着二楼不放。 青衣下意识的顺着他们的视线朝楼上看去,只见一个男子正慵懒的倚在栏杆上。 他散着一头如墨的长发,肩披着一件白色的外衣,依稀可见那衣领袖口处,细细的绣了些精致的银丝绣纹。 他的身体看起来十分的单薄,宽大的外衣下仿佛只剩下了一把骨头,使得本该合身的外衣显得松垮垮的。当他貌似随意的偏过头来,并用他那只雪白到如同冰雪一般的手轻轻撩了一下耳边的长发的时候,他那张惨白到近乎发青的脸便如隐匿许久的神秘物件一般,在明晃晃的灯光之下一下子暴露了出来。 在他将脸转到青衣的方向的时候,原本神色懒散的他忽然就翘起嘴角,并弯了一双琥珀色的眼,仿若见到相识已久的朋友般对着青衣笑了起来。 对上那双琥珀色眼睛的刹那,青衣不自觉就失了神。连客人们仓皇起身的嘈杂声也没有听见。 他的脸,他的身形,他的笑容都变得模糊起来,唯有那双温和的琥珀色眼眸在不断地散发出朦胧的微光。 带着莫名的熟悉感。 真是奇怪,为什么他会这般眼熟? 脑海中闪过几个混乱的影像,青衣不由自主的眯了眯眼睛,企图看清那个人的脸,直到一阵坠痛从鬓角传来。 青衣下意识低头哎呦一声,未及抬头,就听见黑三郎愤愤不平道:“不许看他!” 青衣揉了揉被扯疼的鬓角,又默不作声的将那缕被黑三郎揪住的头发拉了回来。 “怎么了?”青衣低头对着黑三郎小声问道,“是不是他的眼睛也有古怪?” 原本还绷着一张脸的黑三郎顿时有些语塞,瞧着青衣认真的望着自己,他只得别扭的偏过头去,末了细若蚊呐的嗯了一声。 一边正在喝酒的迷知闻言霎时就喷出了一大口酒来。 “咳咳咳——哈哈哈——”迷知捂住嘴锤了好半天胸膛,又是笑又是咳嗽的对着周围无辜被喷了一头酒水的客人们抱歉道,“对——对不起啦——哈哈哈——” 黑三郎立马黑了一张脸,转头怒视笑个不停的迷知。在他视线所及的地方,所有的妖怪们哗的一声跑了个干干净净,唯有迷知一个妖怪在那里笑的前俯后仰的。 青衣也跟着一头雾水的转头看着迷知,见迷知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更是觉得莫名其妙。 “好啦好啦,我错了我不笑话你了。”迷知勉强止住笑声,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然后冲着黑三郎摆了摆手道,“你说的不错,他眼睛有问题哈哈哈哈哈——” 黑三郎怒极反笑了,他勾着嘴角笑嘻嘻道:“再不闭嘴,我就帮你撕了它!” 迷知刚笑到一半,闻言就像是被卡住脖子的鸭子一般,一下子噤了声。 大堂里顿时一片死寂,青衣完全没有跟上节奏,只能一声不响站在黑三郎身边。 好一会儿之后,一阵轻咳声打破了僵局。 青衣偏头望了一眼声音的源头,就见那个苍白虚弱的男子倚着栏杆咳个不停。 原本还有些认不出人来的青衣登时心眼明亮,一下子就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那是阿郎。 “咳咳咳——不知客栈里可有大夫?”几乎闭门不出的阿郎独自站在那里,声音轻柔的问道,“我的那两个书童不知怎地都昏了过去,方舟也不知去了哪里,若有大夫的话——” “他们只是被你吓昏了。”迷知摆弄着她手下的酒坛子没好气道,“看在你帮我赢了打赌的份上,我就好心告诉你一声,你那忠心的仆从为了你出去找人啦,所以你赶紧回房等他回来然后赶紧离开这里比较好!” “原来如此。”听了迷知的话,阿郎并不曾生气,相反,他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对着迷知微微颔首谢道,“多谢告知。” 说完他就慢条斯理转身回房去了。 迷知被黑三郎好一通吓唬后,便有些兴趣缺缺起来,于是她就搂了没有喝完的半坛猴儿酒对青衣道:“结账结账!” 黑三郎险些被迷知揭了老底,等迷知走后,他就抱着胳膊若有所思的发了好半天的呆。 亏得客人已经被吓跑了一堆了,否者其他人当真是要忙不过来了。 到了晚间,当客栈打烊之后,青衣又炖了新炖的肉汤兴冲冲的回房去了。 团成一团的小狼还在床铺上沉睡,当青衣将汤碗放下的时候,睡梦中的小狼就松开咬的湿哒哒的爪子,哼唧着朝着汤碗的方向抽了抽鼻子。 肉汤浓郁的香气慢慢飘散开来,小狼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一路滚着扎进青衣怀里撒起娇来。 青衣摸了摸小狼的脑袋轻声笑了起来,然后将小狼放在汤碗前温柔道:“吃吧。” 半梦半醒的小狼亟不可待的喝起汤来,吧唧吧唧的差点没把汤碗弄洒了。 等小狼喝完汤,青衣就细心的帮它擦了擦嘴巴和爪子,就搂了它准备一起睡觉。 不知是睡够了不想睡了,还是还在气恼青衣白日里欺负了它,小狼很是不情愿的从青衣怀里挣扎着爬了出去。 “你还在生气?”青衣好笑的看着小狼道,“我真的知错啦!” 小狼眨巴着眼睛淡淡的看了青衣一眼,末了又把自己团成了一团。 青衣见小狼不肯原谅自己,只得失落的躺回去睡了。 罢了,也许过两天就好了。 谁知第二天一早,青衣方才起身,就有个小娘子找上门来。 这个小娘子身姿健美,模样颇具野性,她手持一封信笺,对着青衣伸手道:“我已得了那曲族人同意,现是来接那幼狼的。” 青衣愣了愣,半响才喃喃道:“小狼是黑三郎弄回来的,没有他同意,我不能把它交给你……” 话音未落,她就瞧见小狼嗷呜嗷呜叫着从她的房里窜了出来。 它看也不看青衣一眼,只围着那个小娘子转来转去,当小娘子俯身将它抱进怀里,它也不曾拒绝。 “大人,你吩咐的事情我已做到了。”飞云豹小妹搂紧了不停探头去嗅她手里的那封信的小狼,对着突然出现在青衣身后的黑三郎道,“现在我可以带它走了吗?” “你动作倒快。”黑三郎瞥了眼青衣,见青衣眼眶发红,已然是要哭了,只得啧了一声,果断的点了点头道,“你可以送它回雷狼族了。” 小娘子仿佛是松了一口气,她再次看了一眼青衣,然后抱着小狼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青衣吸了吸鼻子,忍住哭意对黑三郎道:“它要回家了?” “嗯。”黑三郎轻轻应了一声。 “哦。”青衣伸手揉了揉眼睛,然后在黑三郎欲言又止的目光中点了点头,以示自己明白了。 “你——你要是喜欢——”黑三郎偏头略有些不自然道,“我可以再弄一只给你……” 说着他又偷偷瞄了青衣一眼。 青衣重重的吸了一口气,终于平静下来,她摇了摇头,很是伤感道:“不用啦。” 黑三郎又像是不死心的继续道:“那种幼崽一抓一大把,你要我马上就能弄一只来的。” “真的不用啦。”青衣见黑三郎当真是要去给自己弄一只小狼来,便微微笑道,“谢谢你,但是养一次就够了。” “好吧。”黑三郎见青衣坚持,只得放弃,看着青衣揉的红红的眼眶,他心里又有些泛酸,于是他又瞪大眼睛对着青衣道,“既然不想养了,就不许哭了,快去做菜,我昨天就没吃饱!” 冷不丁又被吼了,青衣不由的愣了愣,未及思考,就下意识的说了声好,然后便稀里糊涂的往厨房去了。 哎呀,说起来,黑三郎真真跟那头小狼一样难伺候啊! 炖汤的时候,青衣忽然如是想到。   ☆、第83章 人形娃娃1 这日,三途川客栈迎来了几位特殊的客人。 彼时青衣带着秀秀正准备出门,刚抬起手,那悬于大门上的毛毡帘子却已被一只皱巴巴的手慢慢揭了开来。 那只手满是褐色的斑点,犹如久经风吹日晒的纸张,显得斑驳而陈旧。 本欲揭门帘的青衣迅速缩回手并往后退了一步,连带着心不在焉的秀秀为要进门的客人让开了道。 门帘被高高撩起,一对年逾半百的老夫妇出现在门口。他们穿着同花色的藏青色深衣,头上如出一辙的包了一块蝙蝠纹头巾,叫人想不知道他们的关系都难。 伸手揭门帘的乃是个老汉,他一脸小心的将门帘高高举起来,然后才低头对着他身边的老婆婆道:“你当心脚下。” 微驼着背的老婆婆看起来十分的健朗,她一手提着一个大包袱,一手背于身后,听见老汉的提醒后,她就抬头咧开嘴对着老汉笑了一下,一面点头,一面抬脚进了客栈。 她走的极为缓慢,一步一步的踩着小碎步,仿佛走快了就会摔倒一般,十分的小心谨慎。 青衣瞧着她走路的样子十分奇怪,便忍不住瞄了两眼。当她进了门之后,站在一边的青衣便看见了她那只背在身后的那只手里,正稳稳的牵着一只裹满绷带的小手。 那只手的主人,乃是一个模样精致的小女娃娃,瞧着约莫六七岁。也不知是生病了还是单纯的任性,进门的时候,她始终固执的巴在老婆婆的后背上,即便这个姿势叫老婆婆行动不便,她也不曾动弹一下。 秀秀好奇的看了那个女娃娃一眼,当那个女娃娃似有所觉的转头看过来的时候,她就对着女娃娃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对此,女娃娃只是眨了一下眼睛,然后面无表情的把头转了回去。 秀秀郁闷的撅了撅嘴,然后拽了拽青衣的袖子,指着那老汉手里的一把绳索小声道:“青衣姐姐,他们是不是耍猴戏的人?你看他牵着好多猴子!” 青衣不置可否的拍了拍秀秀的背,并未开口回答。 透过揭开的门帘,青衣早已瞧见那一群极为驯服的蹲坐在老汉身后的猴子们,以及那辆停于门前的大马车。宽大的车厢里时不时的传来一阵细碎的箱笼磕碰声。想来他们定然会有那么一两个仆从侍奉左右,那些磕碰声,定是那些仆从们搬动行李的声响吧。 青衣略扫了眼就收回了视线,当老婆婆半牵半背的带着女娃娃进门之后,她便神色冷淡的问道:“不知客人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老婆婆抬起头细细打量了青衣之后,又一次咧开嘴笑了,她这一笑,就露出了她那口黑黄黑黄的牙来,看的青衣心头直发毛。 “当然是住店嘞。”老婆婆转头对贴在自己身后的女娃娃笑了笑,语气轻柔道,“赶了这么久的路,娃娃肯定累坏了吧?” 女娃娃面无表情的眨了眨眼睛,并没有回答老婆婆的话,只是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动不动的贴在她的背上。 “娃娃,婆婆正问你话呢。”紧跟着她们进门的老汉见状就出声道,“你怎的不答应?” 娃娃慢吞吞的转头看了老汉一眼,末了回头看着老婆婆满是期待的眼睛慢慢张开了嘴。 “不累。”娃娃细若蚊呐的应道。 在青衣听来,那个女娃娃的声音空洞的就像是抽去魂魄的傀儡一般,一丝人气也无,但在那对老夫妇耳中,却如同天籁一般让他们激动不已。 “不累就好,不累就好。”老婆婆欢喜的牵着娃娃往楼上走,娃娃死死的巴在她身后,几乎是亦步亦趋的跟着她走。 “不怕嘞,只要在这里住上几天,你肯定就能好了。”老婆婆一面安慰娃娃,一面安慰老汉道,“当家的,你莫担心,这回肯定能成!” 老汉挂着一张脸,默默点了点头。 门口的马车轻轻晃动两下,然后两个身形矮小的仆从动作僵硬的从马车上爬了下来。他们套着一模一样的灰黑色罩袍,粗硬暗哑的头发就像是一蓬乱糟糟的麻绳一般垂在他们的脸上,当他们俯身一板一眼的协力去抬一只大箱笼的时候,那些纠结在一起的头发便齐齐的往下坠去,露出了他们油光蹭亮的后脑勺。 “咦——光头!”秀秀一探头就瞧见那两个闪闪发亮的后脑勺,当下就咋呼道,“好光的光头,简直比桌子还亮啊!” 青衣很是无奈的拍了拍秀秀的肩膀,板着脸道:“瞎说什么呢,快去叫书呆子出来牵马,外头不用你帮忙了。” 秀秀因做了亏心事,最近正怕青衣,是故一见青衣拉下脸来,她就十分的紧张。这会儿见青衣一丝笑容也无,更是慌得什么都不知道了,未等青衣说完,她就慌忙撒腿往楼上跑去。 那个老婆婆几乎是一步一挪的带着那个别扭到出奇的女娃娃在楼梯上走着,当秀秀从她们身边跑过去的时候,她们就像是遭遇了一阵飓风一般,站立不稳的在楼梯上打了个晃。 秀秀毫无所知的冲上了楼,她跑的太心急了,连碰到了别人也没有发觉。 站在门口的老汉一直都未曾挪开视线,见状吓得脸都白了,他猛地上前一步,硬是将一群同样如同傀儡一般的猴子拖进了客栈。 被勒住了脖子的猴子们一下子变得鲜活起来,它们凄厉的叫了两声,下意识就趴在了地上,并用它们尖利的指甲扣住了地面。 不曾留意楼梯的青衣顿时一愣,眼瞧着老汉拖着那群猴子就要冲过去救人,她方才回过神来,急忙扭头去看楼梯。 那个老婆婆丢开了手里的包袱,一手在半空中挥舞着,一手将女娃娃死死的按在背后,当老汉以与他年纪不符的敏捷速度赶到楼梯下的时候,奋力挣扎半天的老婆婆终于颤巍巍的站稳了脚。 被丢下的包袱顺着颠簸的台阶咚咚作响的滚了下去,一直滚到了老汉的脚下。惊魂未定的老汉高声叫道:“婆婆哟,你们可还好?” “没事没事,我和娃娃都站稳了嘞。”抓紧了女娃娃后,老婆婆眯着眼盯着楼道拐角处看了几眼,又扭头看了看巴在她身后的女娃娃。 女娃娃始终面无表情的紧紧贴在她的身后,完全没有一丝惧意,仿佛刚才她并没有跟着她险些摔下楼梯一样。 “我们娃娃胆子大着嘞。”老婆婆笑着夸赞道。 老汉见老婆婆和女娃娃无事,便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他抖了抖手里的绳索,引得那群猴子熟练的翻了个跟斗。待到一个跟斗翻完,那群惊慌的猴子马上就安分了下来,很是驯服的跟着老汉往楼上爬起。 站在原地的青衣也跟着松了一口气。接着她低头盯着地上那一片细细的抓痕看了半响,又忍不住蹙起眉头。不管怎么说,这对老夫妇古古怪怪的好生诡异,也不晓得他们会弄出什么事端来,叫人心底只是不安。 老汉将那个包袱捡起来提在手里,然后护送着老婆婆和女娃娃往楼上走去,当他们走到楼道拐角处的时候,恰巧与被秀秀拉扯出来的费书生迎面对上了。 梳洗到一半就被拉出来的费书生手里还抓着他的一只鞋子,他一边扶正头上的纶巾,一边气喘吁吁的对拉着他跑的秀秀道:“秀秀,慢点儿——小生还未穿好鞋子——哎呦,小心有人!” 冷不丁瞧见拐角处冒出两位老人家来,费书生急忙停下脚步,又将一味埋头直冲的秀秀用力拽了回来,这才没有撞到他们。 “好险好险。”虚惊一场的费书生一脸后怕的用鞋帮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然后又满是歉意的对着老夫妇道,“都是我们的不是,险些吓坏老人家了。” “夭寿哟,让你作死嘞,回头莫要怨自己命苦。” “啊?”正道歉的费书生被不知哪里传来的恶毒的话语吓得一愣一愣的,慌忙抬头四下张望了一番。 除了那对老夫妇,周围并无其他人在场。 满脸皱纹的老婆婆缩着一张脸,短暂的惊吓之后,她脸上的皱纹又慢慢舒展开来,变作了一个宽容的微笑。她轻轻点了点头,又冲费书生和秀秀拜了拜手,然后指了指他们身后微笑道:“没事没事,不过可否先让我们过去?” 费书生先是一呆,随后回过味儿来,连忙拉着懵懂的秀秀往一边退去,同时羞愧道:“真是失礼了,还请老人家先行。” 老婆婆挪着小碎步,带着那个女娃娃从费书生面前走了过去。老汉牵着那群猴子紧跟其后。 秀秀一脸惊奇的看着老汉身后的那群猴子,而费书生则惊恐的看着那个巴着老婆婆不放的女娃娃。 那个女娃娃至始至终都没有动弹过,她趴在老婆婆的背上,脚下笨拙的挪动着,当老婆婆带着她走进房门的刹那,她忽然转过头来,将她那张犹如人偶一般僵硬的脸对着费书生。 费书生猛然瞪大眼睛。 她对自己眨了一下眼!   ☆、第84章 人形娃娃2 有着乱糟糟头发的矮小仆从合力将一个大箱笼搬去了老夫妇的房间,剩下一辆陈旧宽大的马车和一匹瘦骨嶙峋的枣红色大马交由费书生牵去马厩。 费书生心神不定的拉着那匹瘦的几乎只剩了一把骨头的马儿去了马厩。也不知这匹马哪里来的精神气儿,费书生才将它赶进护栏里,它就嘶叫着撞起了护栏。 “吁——吁——”从来就不擅长驯马的费书生十分笨拙的扯着缰绳在那里吁吁直叫,但马儿非但没有得到安抚,反而变得更加焦躁起来。它甩过毛躁的鬃毛,将自己干枯的脖颈用力向后一扭,脚下虚浮的费书生登时就被带着扑倒在地了。 膝盖和手肘就像是被磨去了一层皮一样,火辣辣的疼。费书生捂住自己的膝盖在那里痛的直呲牙咧嘴。 就在这时,一只包缠着破旧麻布的手从侧边伸了过来,这只看起来十分的臃肿笨拙的手接过费书生手里的缰绳,然后用力一拽,那匹躁动的瘦马便有些难以抵抗的低下了头。 绝非是那马儿自愿低头,费书生瞧着马儿那被扯得几乎快要扭曲的脖子暗自嘀咕道,瞧着这人下手忒狠,马儿若不低头,只怕脖子就要被扭断了。 心里虽然有些嘀咕,面上去还是要道谢。于是他又挣扎着站起来,一弯腰就对着那出手相助的人深深一揖道:“多谢壮士相助,也不知这匹马儿为何会闹腾,若不是壮士制服了它,只凭小生的话,当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费书生好一通道谢后,这才抬头去看对方的脸,这一看他又吓了一跳。 只见面前的人正是之前在门口抬箱笼的仆从之一。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脸色青白,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毫无光彩,更有两片云雾状的暗红色痕迹顺着他的脸颊直延伸到他的衣领里。 当他动作僵硬的将缰绳绑到护栏上面的时候,他那双胡乱包裹着破旧麻布的手就从宽大的罩袍底下露了出来,连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恶臭味飘逸而出。 周围的牲口显然不喜欢这股味道,纷纷开始焦躁不安的撞起了护栏。 费书生也难以忍受那阵恶臭,于是他下意识就抬袖掩住了口鼻,并心有戚戚的往后退了一步。 “那个,这位小哥……你需不需要小生帮你去要些热水沐浴一番?”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伤人颜面,费书生硬生生忍住继续后退的冲动,然后很是踌躇的建议道,“小哥的男子气概未免有些太大了些,旁人怕是欣赏不了……不如洗个澡,也好松松筋骨……” 仆从恍若未闻的继续他的工作,他将缰绳用力打成一个死结,又随意抓了一把干草丢进食槽里,然后才闷不吭声的往外走去。 他一走,那股恶臭味便消散了一些,憋的脸红气粗的费书生终于得以喘息,他一面用宽大的袖袍做扇子,将那股仿佛能穿透肌肤直入骨髓的恶臭味扇开,一面欲言又止的跟在仆从身后。 仆从垂下双臂,任由宽大的罩袍将他那双满是麻布的双臂和令人作呕气味统统掩盖起来。他头也不抬的向着客栈大门走去。 费书生忍了又忍,到底忍不住了,临到门前,终于拦住对方,斟酌着开口道:”小生并未有意刺探,只是方才小生见你们主人家的女娃娃很是面熟,仿佛是住在小生家对门的郭姓人家的女儿,不知小生记得可对?“ 被拦路的仆从闻言慢吞吞的抬头看了看费书生的脸,他的眼睛上仿佛蒙了一层白翳,叫费书生瞧不清他的眼神。 冷不丁被这么一双诡异的眼睛看了对眼,费书生的心登时就乱跳了几下,额上也立时渗出了些许冷汗来。 “啊哈哈哈,是小生多事了……”心有戚戚的费书生再不敢多问了,他抬袖胡乱的擦干额上的汗水,口不对心的客气道,“若小哥不想说也没有关系……” 仆从闷不吭声的扭转身子,以行动代替了他的回答。他径直调转了方向,直接从费书生的身边走过去了。 “呵呵呵呵,这是不想说的意思啊……”心有疑惑却不得解答的费书生只觉有些失望,但是君子素来不强人所难,既然对方不愿意说,他也就不好勉强了。 可是他真的好想确认那个女娃娃的身份啊,她看起来真的很奇怪啊! 被好奇心和求知欲反复推搡之后,坚持用君子准则克制自己的费书生怀揣着抓心挠肺的感觉准备回房去接受圣人之言的洗礼。 半道上经过柜台,就瞧见青衣正在与黑三郎一桌吃朝食,并不算小的桌子上琳琅满目的摆了葱油饼子,胡萝卜玉米排骨汤,回锅肉,手扒鸡以及蒸得嫩嫩的鸡蛋羹。 自起床起就滴水未进的费书生见了这么一桌好菜,顿时就觉得腹中饥饿起来,于是他手抚着肚子,彬彬有礼的走到青衣边上道:“今晨小生睡晚了,没赶上朝食,这会儿腹中空空,不知可否同桌用点——” “不行!”不等费书生啰里啰嗦的表达完要吃早饭的意思,原本只顾埋头大嚼特嚼的黑三郎丢下手里啃干净的鸡骨头,然后斜着眼儿一脸不悦道,“这些都是我的!要吃你自己做去!或者找高师傅随便弄点对付一下,想要在我这里蹭饭,却是不能的!” 饶是早就知晓黑三郎那护食的性格,但听到黑三郎如此简单直接的拒绝,从没简单直接过的费书生登时有些哑口无言。他涨红了一张脸,很是难为情的抓了抓自己的耳朵,半响后弯腰连连解释道:“小生并非是要蹭饭,小生只是想问问能不能坐一起——” “不能!”黑三郎一面冷酷的拒绝,一面将炖的酥烂的排骨咬的嘎嘣嘎嘣直响。 眼瞧着费书生的面皮红的都快冒烟了,颇有些不忍的青衣便出声解围道:“书呆子可瞧见秀秀跑哪里去了?今早让她去叫你,结果她就跑的没影儿了。” “秀秀?”费书生仔细回忆一番,不甚确定的回答道,“她不是又回大堂帮忙去了?小生下楼的时候,还瞧见她往厨房去了。” “是吗?”青衣疑惑的眨了眨眼,想了想又道,“罢了,一会儿我自己去找吧。” 说完她又微笑着指了指楼上,轻声道:“另外,书呆子你的朝食已经被蛛娘端回房去了,等你吃完了,记得把盘盏带下来交给素兮。” 本以为没饭可吃的费书生顿时喜笑颜开,忙跟青衣道了谢,又整了整头上的纶巾,然后脚步轻快的往楼上跑去。 看着费书生欢快的走远了,青衣这才回头对着喝汤的黑三郎笑道:“书呆子险些被你羞的要钻地洞了。” “哼。”黑三郎鼓着脸将回锅肉圈到自己跟前,很有些愤愤不平道,“我自己都不够吃的,哪里还有多余的给他吃?” 明明这一桌子饭菜多的足够七八个人吃了,黑三郎却还只说不够吃的,倒叫青衣着实不敢揣测他的胃口到底有多大。 别是一囫囵吞个她也不够吧? 恐怖的猜测一跳出来,就把青衣吓得身上一冷。看着对面吃的欢畅的黑三郎,她悄悄将自己面前的葱油饼子推到黑三郎面前,然后讷讷笑道:“那——那这个也给你吃——” “你这么快就吃饱了?”黑三郎随手接过那盘葱油饼子咬了一口,然后略有些嫌弃的皱了一张脸。 “嗯嗯嗯。”青衣忙不迭点头,又很是殷勤的将回锅肉卷到葱油饼里头,做成一个卷饼递给黑三郎道,“而且你不是说吃不饱吗?想来加点葱油饼会好些。” 黑三郎素喜肉食,尽管饼子挺好吃的,到底不合他的口味。虽然很是嫌弃那些面饼子,但当青衣将包裹着大块回锅肉的卷饼递过来的时候,他还是什么也没有说的接过去三两口吞下去了。 费书生乐颠颠的跑上了楼,他急着回房吃饭,刚跑到楼道口,眼角就瞥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扒在一间客房的门缝上窥探。 费书生在心底咦了一声,那个身影,怎么瞧都是秀秀的模样,只是秀秀偷窥那个阿郎的房间到底是想干什么? 费书生马上停下脚步,细细辨认一番,确认那个人影果真是秀秀,当下就很是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连惦记的朝食都顾不上吃了,连忙跑到秀秀身边暗示性的咳了两声。 秀秀原本正在全神贯注的偷看房里的情况,耳边突然炸起两声假咳声,险些没把她吓得跳起来了。 “嘘嘘嘘——”生怕被房里的人发现的秀秀急忙回头扯住费书生的衣襟,瞪着一双眼睛很是惊慌失措的低声说道,“小心被他们听见!” “你——这是窥人*啊!”费书生痛心疾首轻声道,“何等不光明的行为——” “快闭嘴,书呆子你太啰嗦了!”秀秀满心都是继续偷看,见费书生还在那里絮絮叨叨的说教,顿时就有些头疼的解释道,“我这是在抓凶手啊!你别妨碍我!” “哈?”不期然会听见这个解释,费书生当下就有些目瞪口呆,盯着秀秀几乎快贴到门缝上去的脑袋,他终于回过神来,一脸正色的凑到门缝边上眯眼瞧了瞧,同时口里不忘低声问道,“什么凶手?” “哎呦,不关你的事情啦!”秀秀窥视半天,也未曾看见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早已有些不耐烦了,这会儿罗里吧嗦的书呆子还凑过来与她抢门缝,她顿时就撇着嘴十分的生气。 “你走开啦!这是我找到的地方!”秀秀气鼓鼓的推搡着费书生,企图抢回最佳的窥视位置。 “等等,他们好像在吃什么东西——嘶——”正在偷看的费书生隐约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于是他一面挡住秀秀的推搡,一面探头眯眼,企图努力分辨房间里头的情景。只是说刚说了一半,他忽然又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脸毛骨悚然的害怕模样,然后不等秀秀反应过来,他飞快的弹起身子,死死抓住不明所以的秀秀快速的逃走了。   ☆、第85章 人形娃娃3 紧闭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做书童打扮的少年从门内探出头来,默默的将外面细细打量了一番。 一个模样出众的小娘子扭着她那把纤纤细腰,神色平常的从门前走过,除此之外,他再没有看见其他可疑的人影。 眼瞧着那个路过的小娘子消失在楼道口,小砚这才将头缩回门内,一面关门,一面回头对着里头用餐完毕的阿郎道:“偷窥的人已经跑了,没有瞧见他们是什么模样。” 捧着一块洁白方巾的小书半跪在地上,闻言便抬头小心的看了阿郎一眼。 “哦?”阿郎先是温和的笑了,他姿态优雅的从小书手里接过方巾,轻轻拭去那点粘在嘴角的血渍,又慢斯条理的擦了擦双手,然后才将方巾递还给小书,接着他就轻笑道,“只是窥探监听都能弄出那么大的动静来,想来他们并非是什么行家里手,既然跑掉了,那就算了。” “是。”小砚脆声应了一声。 小书将沾染了血渍的方巾浸到水盆中,看着清水中那片散开的浅粉色,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将那方巾搓干净后挂了起来。 阿郎看着小书闷不吭声的收拾完桌子,像是想起什么事情来,他伸手轻点着脸颊,眼波微微荡动两下,然后他若有所思的问道:“对了……方舟何时才会回来?” “他没有说。”小砚如实禀告道,“直说去找那曲族人要只狼犬来。” “呵呵,我要狼犬有什么用呢?”阿郎轻笑道,“还不如弄两只妖怪来,倒更合我心意。” 小砚闻言并无他话,唯有小书按捺不住的出声道:“阿郎,要不要我们把方舟叫回来?我们在这里住了许久了,再住下去,只怕宝物都要抵光了。” “唔……”阿郎闻言轻蹙了一下眉头,片刻后又舒展开来,他起身掸了掸衣襟,望着点缀在床角的流苏自言自语道,“那可不行呢……总得弄点其他东西应应急……” 看着阿郎在那里出神,小书小砚也不敢出声打扰,两人蹑手蹑脚的将房间收拾干净,然后又端出药箱来,开始每日必要准备的研药。 药香慢慢飘散开来,沉思中的阿郎忽然如梦初醒般的瞪大了眼睛。 “我就说自己仿佛忘记了什么事情一般……”阿郎撩开垂落在耳边的长发,露出一个跃跃欲试的表情来,“睡了那么些时日,好久不曾打猎了,书砚,把搜寻药引的仆从们都叫回来,我要去打猎。” 秀秀被费书生拽着跑了半天,累的是气喘吁吁。待到两人一路跑了老远之后,费书生这才停下脚步,对着她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那个阿郎真真是邪门,我方才瞧见他在吃生肉,那满嘴的血——太吓人了!” “就这样?”秀秀瞪着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只是一点血就把你吓得拉着我乱跑了?你瞧清楚他吃的是什么没?” “那个……他的书童在帮忙切肉,那些肉血淋淋实在看不出来是什么肉……”费书生没有料到秀秀胆子那般大,听了他的话竟是一点都不害怕,倒显得自己有些胆怯,顿时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秀秀很是无语的看着费书生涨红了一张小白脸,然后故作老成的大大叹了一口气道:“我就说了,你太碍事啦!我看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我一个人也许更容易调查出真相来。” “什么真相?”费书生很是好奇的追问道,“难道他做什么坏事啦” 说着费书生又被自己噎住了,那个阿郎可不就没干什么好事么! 秀秀鼓着腮帮子犹豫半天,然后愤愤不平道:“前几天我丢了一只小狗狗,怎么找都没有找到,在那之前,那个阿郎和那个方舟一直都在吵吵着要吃小狗狗的肉,所以我觉得肯定是他们把小狗狗抓走啦!就是不知道他们把小狗狗藏哪里去了,我偷偷看了他们好几天了,那个阿郎吃的不是獐子就是兔子,老是不见有小狗狗。” “……”费书生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然后纠结的重复道,“也就是说,你这是要趁着他们吃狗肉的时候抓住他们?” “嗯嗯嗯!”秀秀忙不迭点头道,“最好在他们吃小狗狗前跳进去抓个现着!” 说着她又满脸高兴的嘀咕道:“那样青衣姐姐就不会生我的气啦!” 费书生瞧着秀秀一副踌躇满志的激动模样很是有些担忧,那个阿郎自来那日起,就没有几天是正常的,而且本来病床不起的人突然就能行动自如了,怎么想怎么不对劲,想来里头定是有什么蹊跷。再者那个全权负责阿郎生活起居的方舟又离开了这里,无人能制服他,要是阿郎突然又抽风了,客栈的其他人又不在附近,到时候秀秀一个小女娃娃,怎么可能跑得掉? 更重要的是,他竟然吃生肉啊!一个吃生肉的人怎么想都不会是个正常人吧?万一他疯狂到会吃人肉怎么办?那秀秀岂不是要羊入虎口? 想到这里,费书生便已吓出了一身冷汗,于是他抓住秀秀的肩膀很是严肃的阻止道:“不行,他们太危险了,千万不可以接近!” “我只是看看……”秀秀连忙开口解释道,“我又不傻,才不会明晃晃的跳出来呢!” “看——看也不行!”见秀秀一心要去偷窥,费书生张口结舌了半天,咬咬牙腆着脸道,“你一个小女孩子家家的,怎么可以随便去偷窥男子们的卧室!再去看小生就去告诉青衣啦!行为不端的女娃娃最讨人厌啦,到时候青衣肯定就不喜欢你了!” 秀秀一下就被戳了软肋,她噘着嘴想了想,心里十分害怕,于是她眼眶一红,当场就哭着嚷道:“那怎么办?找不回来小狗狗,青衣姐姐也会讨厌我的,呜哇哇哇——” “哎——别哭啊!”费书生见自己惹哭了秀秀,当下就惊慌失措起来,只是任凭他怎么哄都没有用,秀秀还是揉着眼睛在那里哭的抽抽搭搭的,一张小脸涨的通红,看起来好不可怜。 只是秀秀一哭,便有好些客人从房间里探头出来看热闹,顶着那些或看戏或鄙视的眼光,一向面皮不厚的费书生恨不得在自己脸上写上纯属误会这四个大字,以证自己并非欺辱妇孺的坦荡君子。 “小祖宗,求你别哭了——”手忙脚乱的用袖子擦了擦秀秀的脸,费书生哭丧着脸哀求道,“小生不会去告状的,求你别哭了,大家都在看我们……着实有些丢人……” “那——那你不许打扰我——”秀秀抽噎着道,“我一定要查出来——肯定是他们弄走了狗狗——” “这……”费书生有些迟疑,瞧着秀秀一副不死心的模样,他咬咬牙下了决心,凑近秀秀的耳朵小声道,“这样吧,我帮你你去调查,你只管去帮青衣干活吧!” 秀秀含泪扫了费书生一眼,然后坚决的摇了摇头,嫌弃道:“书呆子你肯定不行啦,你连杀只鸡都不会……” “谁说的!”被轻视的费书生油然生出一种不忿来,他眯起眼睛,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气势汹汹道,“你懂什么叫缓兵之计,你懂什么叫调虎离山吗?” 秀秀茫然的摇了摇头。 费书生仰起头将鼻孔对着秀秀,一脸骄傲道:“想来你也不懂什么叫战术,什么叫策略,所以跟踪调查者中艰难的事情还是交给小生这样的大人来做比较好!” 秀秀歪头想了想,很快就改了主意,不再抵抗的点头答应了。 见费书生哄好了秀秀,周围看热闹的客人们顿觉有些无趣,又一个个躲回房间里去了。 费书生擦了擦额上的汗水,羞得几乎快冒烟的面皮终于有些冷却了。 紧接着秀秀揉了揉眼睛,然后扯了扯费书生的衣袖,待到他疑惑的低下头来,她就伸手指了指他身后小声道:“书呆子,那个老婆婆干嘛一直盯着我笑啊,看起来好奇怪。” 费书生闻言心里一阵咯噔,他僵硬的转过头去,果真看到那对老夫妇中的老婆婆微驼着背站在半开的房门口,正微笑着朝他们招手。 费书生拉着秀秀的手有些犹豫,但他素来以尊老爱幼为做人之道,是故虽然心里有些害怕,他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哎——小娃娃不要哭鼻子哩!”老婆婆对着秀秀慈爱的笑了,然后她伸手将一个雕琢精致的木偶娃娃递到秀秀面前,十分和蔼的说道,“这个木偶送给你哩!” 秀秀抿着嘴将那个半臂大小的木偶娃娃看了半天,又探询的看了费书生一眼,见费书生赞同的点了点头,她这才伸手接过那个木偶,并略有些羞涩的小声谢道:“谢谢老婆婆。” “不客气——”老婆婆砸吧嘴,将一张皱巴巴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她一面挪着小碎步往房间里走去,一面絮絮叨叨的嘀咕道,“多俊的女娃娃,和我家娃娃一般大——” 秀秀扯了扯木偶的头发,见木偶做的惟妙惟肖,眼鼻口耳都刻得与真人无异,不觉又有些雀跃。 “我拿去让姐姐和青衣姐姐瞧瞧。”秀秀喜滋滋的抱着木偶往外走去,“再让蛛娘帮我做两套衣服!” 费书生含糊的应了一声,他想跟着秀秀一起走,但脚却有些不听使唤。 就在老婆婆回房的时候,他的眼睛就不受控制的望到那间房间里去。半开的房门后面是昏暗的灯光,之前那个面无表情的巴在老婆婆身后的女娃娃此时就坐在床沿上,当他望着她的时候,她便慢慢的抬起头,用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默默地看着他。 她仿佛想对他说些什么,但当他细细一看,又觉得那双眼睛里空无一物。 房门被慢慢的关闭了,越来越狭窄的门缝里,只有娃娃那双毫无情绪的眼睛在灯光下闪出空洞的白光,然后那点点白光也被褐色的房门挡在了门后。 费书生心有戚戚的捂住自己的嘴巴,瞪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半响之后,他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迈着虚软的步伐追在了秀秀身后。 唉,说不定真是他认错人了。   ☆、第86章 人形娃娃4 青衣将半臂大小的人偶来回翻转了几下,人偶那头五黑油亮的长发如水般倾泻而下,露出人偶那张雕琢精致的脸来。它的眼眶里嵌着两颗璀璨的琉璃珠,当青衣将它脸反转回来的时候,那双晶莹的眼睛便在明亮的灯光映照下,透出深浅交织的蓝色;来。 青衣新奇的戳了戳人偶的眼睛,心底十分敬佩那个制作出这个栩栩如生的人偶的匠人。 “这个人偶,看起来十分的贵重。”瞧够了之后,青衣便郑重的将人偶递还给秀秀,同时又有些不放心的问道,“那个老婆婆真的说要把它送给你吗?” “嗯。”秀秀高兴的点点头,她将人偶搂在怀里毫不犹豫的强调道,“那个老婆婆是个好人,她听见秀秀哭了,就送秀秀一个娃娃哄秀秀开心!” “哦?”一听秀秀说自己哭了,青衣不自觉就拧了眉,她细细打量了秀秀的脸一番,见她眼睛略有些红肿,果然是哭过了,顿时就有些担忧的问道,“是出了什么事情吗?难道是有妖怪欺负你了?” 抱着人偶笑嘻嘻的秀秀闻言先是一僵,随即又有些慌张的四下张望起来,待瞧见站在一边的费书生,她顿时眼睛一亮,忙不迭跑到费书生身边,抓住了他的衣袖对青衣结结巴巴道:“秀秀——秀秀不是真哭,秀秀只是和书呆子玩儿呢……” 说着她又抿着嘴神色紧张的望着费书生。 原本无甚关系的费书生暗暗叫糟,千不该万不该跟着跑下来的,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帮秀秀遮掩了。 “呵呵呵……”不善说谎的费书生摸着头干笑半天,末了态度生硬的牵着秀秀往楼上走,一面走一面对青衣道,“小生正在和秀秀玩儿呢……现在我们继续……” 话音未落,一大一小两个人就如同见了猫的老鼠一般,飞快的跑了。 “他们今天真是奇怪。”觉着有些不对劲的青衣偏了下头,忍不住和黑三郎嘀咕道,“三郎,你瞧着是不是那个人偶有古怪?平日里秀秀可没那么怪里怪气的……” 正在摆弄碗筷的黑三郎手下一顿,背着青衣的脸上飞快的闪过一丝心虚,他自然是知道秀秀为什么反常,那会儿她偷藏小狼的时候,他顺水推舟的搞了点小动作。现如今秀秀还不知道小狼已经被带走了,只当是自己不小心弄丢了,怕是不安的紧呢。 啧,真是麻烦,必须得想办法让她闭嘴才行。 悄悄磨了磨牙之后,他再次挂上漫不经心的嬉笑表情,对着青衣道:“无非是些凡人的头发,琉璃珠,楠木,再加点小机关,亏得那匠人手艺高超,我瞧着那个人偶还有些意思在里头。怎么,你不喜欢?” “还好吧……”虽然黑三郎说那个人偶无甚异常,但青衣还是有些怪异,那个貌若傀儡的女娃娃的模样在她心头来回闪现,想起对方那双眼神空洞的眼睛,她就不自觉会认为那个女娃娃不是活人一般。 站在一边的黑三郎不动声色的瞅了青衣好几眼,面上那层虚笑慢慢褪了下去。 正发呆的青衣忽然觉得手腕一紧,一回神就见黑三郎偏头抓了自己的手腕。他微垂着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映出两道黑影来。 “你要记着,不要随随便便跟其他妖怪走的太近。”冷冷瞥了眼出现在楼梯上的那个白色人影,黑三郎意有所指的沉声道,“只要你乖乖的,那些个小妖怪自然不敢动你。” 他的脸颊可真肉。青衣盯着黑三郎那略带婴儿肥的圆圆脸颊只觉有些手痒。 好想捏捏看,不知道他的脸颊肉是不是也想他这个妖怪一样的厉害。 为防止自己当真会出手得罪黑三郎,她努力将视线从他的脸颊上挪开,转而盯着他抓住自己的那只手看个不停。 透过眼角瞄见青衣似曾相识的诡异视线,一种莫名的战栗感如闪电般顺着黑三郎的脊背只往头顶窜去。那刹那,他心如鹿撞,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的黑三郎猛地涨红了脸,抓着青衣的手也如触电一般,飞快的缩了回去。 “我——我去端菜——”生怕被人瞧见脸的黑三郎扭头慌里慌张的跑了。 原本还等着瞧黑三郎威风的客人们不由有些膛目结舌,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他们彼此耸了耸肩,又转头去瞧楼道上的那个白色人影。 一道嘹亮的鹰唳声忽然在上空响起,伴随着羽翼拍打的声音,一只雪鹰从二楼飞向了大门。 还没弄明白状况的青衣连忙跟着抬头朝二楼看了过去。一看之下,她又有些咋舌。 那不紧不慢的从楼上走下来的人,不是阿郎是谁? 只是眼前这个阿郎,似乎又有哪里不对,虽然这个阿郎一样披散着一头长发,一样披了件银丝白袍,一样温和的琥珀色眼睛,并有着一样人畜无害的病弱身躯,但是当他伸手优雅的将肩头的发丝拨弄到身后的时候,那种从容和优雅,却是青衣此前从未见过的。 ……不对,她见过,就在阿郎突然走出房间的那会儿,当时他倚在栏杆上微笑的时候,举手投足间,也是这般的优雅。 身为书童的小书和小砚各自捧了一只大匣子跟在阿郎的身后,当阿郎从容不迫的从楼梯上走下来之后,居于方舟之下的东桥从门外走了进来,在青衣疑惑的目光中,他低头恭敬的半跪在阿郎面前禀告道:“仆从们都已召齐,地方也已经做好标记,只等阿郎下令了。” “嗯。”阿郎微笑着点了点头,他将披在肩头的外衣拉紧,脚下不停的朝着门口走去。 与此同时,厚重的门帘忽然被大力顶开,顶着一头纠结凌乱的头发的矮小仆从一下子从门外冒了进来,他一手提了一大串提线木偶,满布云雾状暗红色斑痕的脸上鼓着一双雾蒙蒙的大眼睛。 随着仆从的动作,那些个模样各异的木偶互相碰撞在一起,发出砰咚的声响来。 青衣神色清冷的瞧着阿郎一行人与那个仆从迎面相行,谁也没有想到为对方让开道路一般,自顾自地的直线向前走去。 那个阿郎,肯定是又被什么古怪东西上身了吧?要不然以她之前对阿郎的印象,他定然不会如此行事的。真正的阿郎,感觉更温和有礼些,且以为他人着想,这个阿郎总感觉像是披了温和外皮的利剑一般,隐隐透出些锐利的气息。 眼瞧着那个矮小仆从动作僵硬的继续往阿郎一行人撞去,青衣忍不住悄悄叹了口气。 总有种不妙的感觉。 谁知她刚这般想着,那头便噗呲一声,原本还提着一堆提线木偶的矮小仆从陡然拦腰裂成了两半,就那么血淋淋的倒在了地上。 纠缠在一起的木偶浸泡在粘稠的暗红色血污中,看起来格外的恶心。 浓重的血腥气慢慢扩散开来,在座的客人们一下子骚动起来了,青衣捂住突突直跳的心口差点惊叫出声来。她微白了脸,有些惊恐的盯着阿郎看。 “……这是怎么回事?”平白被溅了些许暗红血点的阿郎低头看着不远处那两截仆从,也是一副疑惑的样子,“书砚,你们看,他突然就裂成两半了……” 由于事出突然,跟在阿郎身后的小书和小砚俱是大张着嘴巴吓得是目瞪口呆,听见阿郎的问话,小书一撇嘴露出了要哭的样子,而小砚则收敛了害怕的表情,冷静的回答道:“许是他遭受了袭击,没能躲开吧……” “唉,我方才来不及躲开,果然被溅了一身的污血……”没有管那两截身体,阿郎微蹙着眉,颇为烦恼的看着自己的外衣叹息道,“这可怎么办?总不好穿着这么件脏衣服出门……” 说着他忽然又似有所觉得抬头对着青衣笑了笑。 一直盯着阿郎不放的青衣马上就将自己的视线默默转开了。待到一转头,她又诧异的发现二楼上明晃晃的站了一个人。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那离奇身亡的仆从的主人之一。 穿着藏青色深衣的老汉拉着一张脸,踏着重重的脚步从楼上走到了阿郎面前。 神色紧绷的东桥马上挡在了老汉面前。 出乎人意料的是,身为主人的老汉走下来后的第一件事情,并非是为他的仆从声讨阿郎,相反,他只是粗粗看了一眼那两截身体,接着开口道:“当真是我们的不是,之前我们遇到了歹徒,与歹徒殊死搏斗之时,我家的仆从死的死伤的伤,连负责表演木偶戏的师傅都未能幸免。想来这个仆从早就身受重伤了,只是一直闭嘴不提,强撑到这里才弄出如今这个意外来。还请这位郎君不要见怪。” 这话有古怪。青衣暗道:从未听说什么伤能让人突然自动裂成两半的,这个老汉的话定然有问题。 阿郎闻言先是对着老汉弯了弯眉眼,笑容温和无害,对老汉漏洞百出的话语不置可否,接着又轻声吩咐道:“无事,退下吧。” 东桥依言退下。 然后青衣就看见阿郎用脚尖点了点地上那摊半凝固的污血,末了微笑着径直从老汉身边走了过去。 两个书童并东桥紧跟在后。 临到出门的时候,阿郎忽的低声笑道:“你的手艺着实不错。” 背对着门的老汉的脸颊剧烈的抖了抖,然后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他俯身抓住仆从那断开的两截身体朝着门外拖去。 沾满血污的提线木偶还握在那个仆从手中,当老汉拖着他出门的时候,那些木偶便咚咚作响的在地上拖出了几道长长的红线,最后消失在毛毡帘子之下。 至始至终,没有一个客人出声打扰,待到他离开之后,客人们这才开始交头接耳的交谈起来。 约莫两刻钟后,去而复返的老汉提着清洗干净的提线木偶们回了房,没有人知道,他将那个可怜的仆从拖去了哪里。   ☆、第87章 人形娃娃5 秀秀抱着她新得的人偶与费书生一道儿在楼道里转悠。 阿郎等人已经外出了,秀秀本想偷偷溜到他们的房间去寻找那只丢失的小狼,但却被费书生一把拦住了。 在费书生看来,偷窥窃听已经是十分无良的行径了,若再加上不经主人允许就入室搜索,更是缺德至极了。 再说他们本就无什么实质的证据在手里,单凭秀秀一面之词,到底是站不住脚啊。 难得的好机会,生生被书呆子的固执给浪费了,为此秀秀搂着她的人偶,撅了一张嘴十分的不高兴。 拿秀秀有些没辙的费书生急的满头大汗,他好说歹说的劝解一番,甚至拍着胸脯保证,只要阿郎等人回来,他就片刻不离的跟踪监视他们,这才让秀秀消了气。 好不容易搞定了秀秀,费书生再不敢领着她在阿郎房外转悠了,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他的房间里最为安全,于是又哄着秀秀去找蛛娘。 “哎……你不是得了个漂亮的人偶吗?”费书生指着她手里的人偶笑道,“何不去找蛛娘帮你多缝制几套小衣裳?我瞧着这身衣裳不甚好看……” “真的不好看吗?”身为娇娘的女儿,秀秀从小耳濡目染,也甚是喜爱美好的事物,此时乍一听费书生嫌弃人偶娃娃的衣裳,她就颇为在意。将手里的人偶娃娃上下看了两眼,秀秀就欢快的跑去找蛛娘了。 眼瞧着秀秀进了他和蛛娘的房间,费书生这才松了一口气,忙擦了擦额上的汗水,一路往大堂去了。 此时大堂里正是一片狼藉,甫一下楼,他就惊恐的看到地上有着一摊半凝固的血迹,一道暗红色的斑驳血痕弯弯扭扭的直蔓延到大门处,看起来着实有些可怕。 “这这这——”费书生吓得舌头都捋不直了,只能结巴着向站在一边的青衣问道,“这是怎么了?莫非有人受伤了?” “事出突然……是那对老人家的仆从,好好儿的当众拦腰断成了两半儿了……”青衣瞧着满地血污很是头疼,这一堆血渍,可不好收拾啊。 像是想到了什么惊悚的事情一般,费书生顿时脸都白了,他脚下一软,当下就微晃了一下身躯,若非边上有张桌子可以扶,他定然是要跌倒在地了。 青衣听见响动,一回头就见费书生扶着桌子惶惶不安的四下张望,显然是吓得六神无主,兼又满头大汗的,着实有些胆小,于是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安慰道:“不用找了,那两截尸首已经被那老汉拖出去收拾干净了。原本还说让你帮忙打扫来着,现在看来还是算了,你跟我一起去厨房,我要去找黑三郎。” 费书生很有些窘迫的抓了抓头,但又不敢大言不惭的说自己不怕,犹豫片刻,还是跟在了青衣身后。 此等脏累的活儿自然使唤不动黑三郎,他不过是似笑非笑的瞟了正缩头欲躲开的高师傅一眼,才被修理过不久的高师傅便认命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然后挂着一脸横肉心不甘情不愿的的去善后了。 秀秀作为三途川客栈中唯一一个凡人小孩,客栈中并没有能与之玩闹的同伴,而来往的小妖怪们不是爱打架,就是爱咬人,她自然是机灵的没有撞上去。时间一久,秀秀就习惯自己同自己玩儿了。虽然平日里在青衣等人面前,她一直都表现的十分乖巧懂事,少有躲懒顽皮的时候。但她到底还是个总角小儿,正是好玩儿的年纪,这会儿难得有了一个人偶娃娃,她早已是欢喜疯了。 再说蛛娘,原本就是个心灵手巧的妖怪,饶是狐族那身繁复至极的嫁衣,在她手下也不过五日就做出来了,更何况人偶的小衣裳呢? 从秀秀跑去找蛛娘到她蹦蹦跳跳的出来时候,前后也只不过半个时辰而已。 一手搂着人偶娃娃,一手拿着新作的小衣裳,哼着小曲儿的秀秀满心欢喜的准备回房玩过家家。半途中经过那对老夫妇的房门,乐不可支的她偶然转头瞧了那道门一眼。 只一眼,就让秀秀停下了脚步。 本该在房里的老婆婆不知去了哪里,走的时候竟然连门都没有关好,这会儿那道门半虚半掩的停在哪里,恰巧露出了那个一动不动的坐在床头的女娃娃。 秀秀止住哼唱,一脸好奇的将那个女娃娃从头到脚的看了好几遍。 她可真好看,皮肤那么光亮那么白,眼睛又大又圆,露在袖子外面的小手以及穿了老虎鞋的小脚俱是小小巧巧的,看起来好生可爱。 呆坐在那里的娃娃觉察到秀秀新奇的视线,便缓缓抬起头来,默默地回望秀秀的眼睛。 “你好!”发现娃娃也在看自己的秀秀略有些不自在的小声打招呼道,“我叫秀秀……” 娃娃眨了眨眼睛,又将视线转移到了秀秀怀里的那个人偶上面。 担心娃娃将人偶要回去的秀秀顿时有些紧张的将人偶紧了紧,然后嘟囔道:“这个人偶娃娃是老婆婆送给我的,既然送给我了,就已经是我的了,就算你舍不得想要回去我也不会还给你哦!” 始终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的娃娃面无表情的将脸转了过去,顺着她的视线,秀秀也跟着瞧了屋角一眼。 只见屋角的梨花黄木桌上大刺刺的放了一口大箱子,此时箱子的盖子打开着,露出了十几个造型各异的人偶娃娃。它们的脸刻得如出一辙,乌黑的头发被人灵巧的编成了各种不同的发辫,还有与发型相宜的衣饰,个个都精致极了。 将那些人偶瞧个遍后,秀秀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偶,然后毫不意外的发现这个人偶的脸也和摆放在箱子里的人偶一模一样。 敢情人家的人偶一抓一大把,根本不在乎她怀里的这个啊。 不自觉生出些许羡妒的秀秀故作不在意的鼓了鼓脸颊,待要走,又有些舍不得。 那些个人偶装扮个个不同,有长有幼,主仆分明,若玩起过家家的话,肯定比她一个人玩有意思多了。 这般一想,秀秀就又往屋里蹭了几步,对着仍在盯着屋角看的娃娃道:“你叫什么名字啊?要不要和我一起玩儿?” 娃娃恍若未闻的呆坐在那里,没有搭理秀秀。 秀秀不以为意的凑到娃娃跟前继续说道:“你怎么都不说话?” “好。”娃娃终于回头轻轻的应了一声。 得了应允的秀秀乐颠颠的跑过去拿人偶,那群驯服的猴子彼时就拴在桌腿上,它们默默的挤在一起,只顾着相互帮忙整理毛发,对于靠近的秀秀完全没有任何的反应。 秀秀将人偶们搬到了床上,又郑重其事给娃娃讲了一堆背景规则,末了就拉着娃娃开始玩起过家家来。 想来娃娃本身就有些内向,虽然和秀秀面对面的坐在一起,却总不见有什么言语和反应。房间里静悄悄的,除了秀秀的声音,再无其他声响。结果一场过家家玩儿下来,光是秀秀一个人在唱独角戏,好没意思。 没甚激情的将担当主角的人偶推到娃娃的怀里,秀秀闭上嘴不肯继续演戏了。 面无表情的娃娃困惑的眨了眨眼睛,想了想又把人偶推回到秀秀怀里。 见秀秀嘟着嘴一脸不,娃娃又伸手僵硬的拍了拍身边的其他人偶,提醒道:“玩儿。” 秀秀没精打采的抱怨道:“你好无趣啊,什么话都不说,人偶们也不会说话,秀秀一个人玩不下去了。” 不知该如何应对的娃娃只能抿着嘴继续呆坐在那里。 梨花木桌下,互相整理毛发的猴子们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发出轻微的哈哈声。 正有些无聊的秀秀霎时眼睛一亮,她拍着手对娃娃笑道:“对啦,我还没有看过猴戏呢,你会不会演呢?” 娃娃先是发了一会儿呆,半响才摇了摇头。 秀秀失望的啊了一声。 既然没有猴戏可以看,这个女娃娃又这么无趣,秀秀也就无心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 谁知她才将腿伸出床沿,那个总是一动不动的娃娃竟然伸手抓住了她的裙角。 秀秀只得停下动作回头去看娃娃,见娃娃捉着自己的裙角不肯放手,想了想就问道:“……你还要和我一起玩儿?” 娃娃轻轻点了点头,又笨拙的拍了拍她身边的那几个人偶。 “可是和你玩人偶真的好无聊啊。”秀秀皱了一张脸强调道,“你太闷啦,总是一句话也不说的,你干嘛不说话?明明会说话来着。” 娃娃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末了还是没说一句话,只是捉着秀秀的裙角不放。 瞧瞧娃娃那张无神表情的小脸,再瞧瞧娃娃那裹满绷带的手,秀秀像个小大人一般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她已经明白了,这个女孩子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故,然后不小心把脑袋摔坏了。这样的娃娃,肯定没有几个人愿意跟她玩儿吧?真是好可怜! “好吧,谁让我比你大呢!”不自觉将自己当成小姐姐的秀秀学着青衣的样子,伸手摸了摸娃娃那头乌黑的头发,一边摸一边高兴道,“那我再跟你玩一会儿吧!这次我们玩翻花绳好了。” 说着她就从袖子里掏出自己宝贝不已的红绳。 就在秀秀兴致勃勃的往娃娃的手上扭红绳的时候,面无表情的娃娃忽然抬头朝门口望去。 半开的房门被一只满是皱纹的手悄无声息的推了开来,微驼着脊背的老婆婆面带微笑的从门外走了进来。 她对着抬头看自己的娃娃慈爱的笑了笑,垂于身侧的手里握着一把弯刀,那锋利的刀刃上还留有一痕红色的血迹,仿佛在暗示它才刚收割过一条生命不久。 原本有些犯困的猴子们像是觉察到了危险一般,齐齐开始往桌下躲去。 忙着教娃娃玩翻花绳的秀秀隐约觉出些不对来,一抬头就看见那个送自己人偶娃娃的老婆婆微笑着关上了房门。 直到夜幕降临,外出半日的阿郎一行人浩浩荡荡都已经归来了,忙了一天的青衣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一整日不曾看见秀秀了。 “三郎,你看见秀秀了吗?”青衣略有些不安的对着休息中的黑三郎道,“那孩子不知跑哪里去了,会不会是被哪个妖怪拐去了?” “她不就在楼上么?丢不了。”黑三郎不以为意的敲了敲桌子,接着一挑眉又笑嘻嘻道,“比起秀秀,那对老夫妇不是更有意思么?他们的手艺,比妖怪都差不了多少了。你等着看好戏罢。” “……是吗?”青衣困惑的偏头看了眼二楼,心里却是暗叹一声,她此前竟是没料错,果然还是要闹出点什么事端么?   ☆、第88章 人形娃娃6 夜幕降临之时,外出半日的阿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归来了。当身披着白色外衫的阿郎神色温和的从门里进来的时候,大堂里的一干客人顿时就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一种似有若无的血气不断地从阿郎的身上传了出来,夹杂着些许淡雅的梅香,让在座的客人们神情为之一凛。 他们定然是在外屠妖了! 一手轻按住肩头飘飘欲落的外衫,狩猎归来的阿郎看起来十分的悠然自得。当满大堂的妖怪们用或厌恶或戒备的眼神看向他的时候,他也只是伸手将垂落在肩头的长发轻轻撩开,朝站在身侧的书童们微笑道:“让他们把猎物都送去马厩,单留今晚的夜宵回房。许久不曾动手了,今儿倒也尽兴,只怕夜里需要用点夜宵。” “是。”侍奉在侧的小砚脆声答应了一声,旋即转身又出了客栈。片刻之后,另一个书童小书就提了一只粗糙的荆棘笼子进来了。 正在为客人结账的青衣见费书生张着嘴一脸呆楞的站在边上没有动弹,便悄悄的踹了费书生一脚。 “哎哟——”受到惊吓的费书生慌里慌张的回头问道,“怎——怎么了青衣——” “……你想什么呢?那般出神。”青衣对于没什么眼色的费书生着实有些无奈,见他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她就朝大门的方向瞟了一眼,示意道,“带客人去马厩安置猎物吧。” “哦哦哦——”总算明白过来的费书生颇有些不自然的转过身去,待发现自己转错了方向,他又连忙回转过来,像只受惊的小兽一般从阿郎身边窜了出去。 阿郎先是低头轻笑一声,然后抬头对着青衣微微点了下头。 神色冷淡青衣顿时一愣,待要颔首,眼前忽然一花,定眼一瞧,却是黑三郎挂着张似笑非笑的脸挡在了她面前。 青衣无语的看着黑三郎蹲在柜台上,用那种熟悉的命令口吻对她道:“我饿了,快去做菜。” “……好。”从未拒绝过黑三郎这个要求的青衣一如既往的应了一声,然后忙不迭起身往厨房去了。 小书费力的提着装了猎物的笼子跟着阿郎上了楼,临到房门前的时候,阿郎忽然轻咳两声,如同自言自语一般的低声道:“他竟是防着我呢!” “谁?”不明所以的小书单只听见防着二字,当下就有些紧张的瞪大眼睛,急道,“是不是有人想对阿郎不利?我们还是把方舟叫回来吧!” “唔——不急。”阿郎一面推门,一面无所谓的微笑道,“凡事都要循序渐进才好。” “阿郎说什么就是什么。”小书完全没有纠结,马上就信服的点点头道,“我们都听阿郎的。” “既如此,你去请那个手艺人来吧。”说话间,阿郎随手将披在肩头的外衫扯下来,衣摆处那片斑驳的血点早已变作了褐色,看起来干涩发硬。 小书放下笼子上前接住白衫,见了那些难洗的血渍十分的烦恼。 血渍最难洗净,可是这白衫是新做的,才穿了两次,丢了未免可惜。正当他纠结要不要洗洗再收起来的时候,又听见阿郎不紧不慢的笑道:“回去的路上怕是会无聊,就让那个手艺人用这件衣裳给我们做一个人偶好了。” “……是。”小书颇有些心疼的将白衫叠起来捧了出去。 老夫妇所在的房间里隐约有小女娃娃的笑声传出,当小书敲门的时候,房间里忽然一静,随即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门并未锁哩——” 小书用力将门推开,见一个微驼着背的老婆婆侧对着房门站在那里,她的手里牵着几根绳索,绳索的末端是几只安静驯服的猴子,当她晃动绳索的时候,那些受过训练的猴子们便轻巧的翻了一个跟斗,并努力只用后腿站立起来,像一个人一般对着床上的两个女娃娃作揖。 小书只认得其中一个女娃娃,秀秀。 秀秀原本还在拍着手看的欢,不想阿郎会派身边的书童过来,当下就一撇嘴,显得有些不高兴起来。 娃娃见秀秀不高兴,就默默的转头盯着小书看了起来。 小书见惯了阿郎犯病,并不以为意,他捧着手里的白衫朗声道:“看来婆婆是靠技艺维生的,我家阿郎想要用这件外衫做个人偶,不知道婆婆要价几何?” “我们不做人偶。”老婆婆一晃缰绳,指挥着猴子跳到小书面前,“如你所见,我们只是耍猴戏的人哩!” 小书避开欲行礼的猴子,心里只是不信,他朝着床铺上那几个精致的玩偶努了努嘴,然后道:“那这些算什么?婆婆你不要欺我年纪小,我跟着我们家阿郎,什么没见识过,那样精致的玩偶,向来是有市无价的,我瞧着你们也不像是多金的人物,多半是自己做的吧?” 老婆婆呵呵两声,只是不回答。 小书皱了下眉,想了想又道:“不如这样吧,你亲自与我家阿郎说罢,不然我是不会走的。” “好吧。”老婆婆并不推诿,闻言很是爽快的点了点头,她将手里绳索绑在床柱上,又慈爱的摸了摸娃娃的头,这才跟着小书走了。 娃娃只是偏了一下头,然后又抓住秀秀的袖子呆板道:“玩儿?” “等等——”秀秀将袖子从娃娃手中抽出来,摩拳擦掌的准备去叫书呆子,“我很快回来,到时候我给你讲抓坏人的故事!” 半开的房门被秀秀随手带上,然后吱呀着慢慢回到了原地。娃娃独自坐在床沿上,她的手边是硬邦邦毫无生机的人偶娃娃,演完了猴戏的猴子们互相依偎在一起,在那里亲昵的互相整理毛发。 房间里冰冷冷空荡荡,而房门外是熙攘的人声。娃娃面无表情的抬起头来,用她那双空洞的眼睛呆呆的望着大门。 不过是几步路的距离而已。 总是一动不动的娃娃忽然动了一下她的脚,然后她僵硬的从床沿上跳了下去。 只听见扑通一声闷响,原本在互相整理毛发的猴子们惊慌的抬起头来,就看见娃娃笨拙的趴在地上。 它们犹豫了一番,然后怀揣着好奇试探的凑近了娃娃,但是由于脖子上的绳索,它们只能在半路上停下了,然后开始四下张望。 她一动不动的趴了好一会儿,久到让猴子们都以为她已经死了的时候,她忽然又笨拙的爬了起来。 猴子们惊慌的缩了回去。 她像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幼童一般摇摇晃晃的走着鸭步,松散的绷带像一条长长的尾巴拖在她的身后。 “婆婆……”娃娃蚊呐般的叫了一声,然后僵硬的朝门外走去。 而她走过的地方,是稀稀拉拉的几点血滴。 老汉进进出出的忙活了大半天,他不时带了提线木偶回房,再带着一个小包袱出门,他那个古怪的矮个子仆从笨拙的扛了一只大箱笼跟进跟出,当他们经过大堂的时候,客人们就捂住鼻子发出作呕的呃呃声音来,好像他们身上有什么恶心的气味一般。 见此,青衣不得不多点了些障目香,好掩盖一下只有妖怪们那灵敏的鼻子能闻见的不知名气味。 倒是费书生很能理解,趁着青衣点香的时候,他就凑过来嘀咕道:“青衣,让高师傅多烧写热水吧。那几个客人身上味道颇重,臭豆腐都难以与之比肩,着实有些……让人难以忍受……” “可是我都没有闻见啊。”青衣一边笼上灯罩,一边奇怪的说道,“我竟不知道书呆子你鼻子也那么灵啊!” “……不……要靠近才能闻到。”费书生颇有些不好意思的压低声音坦白道,“不晓得是不是小生最近听蛛娘怪神乱力的故事听多了,现在瞧其他人总觉得不像个凡人,特别是那老夫妇、女娃娃以及仆从……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倒像是个妖怪!” 青衣颇有深意的看了费书生一眼,心里倒是嘀咕道,若他真信了这个,指不定又吓昏过去了,这样将信将疑反倒好些。 一思及此,她就不再和费书生掰扯老夫妇一行人了。 “一日未曾见秀秀了,黑三郎说她在二楼。”青衣将障目香收好,抬脚就要上楼,“我去瞧瞧。” 一提及秀秀,费书生又想起他应下的刺探之事,于是他急忙跟上青衣:“请略等待小生,小生正好与你同路。” 原本秀秀若按计划,是要去找书呆子帮忙的,只是经过阿郎房门的时候,她模糊间听见阿郎温和的笑声。 偷狗狗的坏蛋! 秀秀马上就想起那只不翼而踪的小狼来,一时恼了,也顾不上去找书呆子了,脚下一拐就趴在了门边偷看起来。 透过细窄的门缝,她先是瞧见了那对老夫妇。 老婆婆微弓着背,与那个光后脑勺的矮小仆从安静的站在老汉身边,除了那个瞧不清脸的仆从,剩下两人皆是神情严肃的望着前方。 秀秀眨了眨眼睛,又凑近了些,然后就瞧见那个病怏怏的阿郎用一种说不出的好看姿势半倚在榻上,他的脸一点也不青,白白的很舒服;他的眼睛看起来像是烧化了松脂一样,透着点暖暖的橘光,。当他伸手撩开贴在脸颊的长发的时候,秀秀仿佛看见她娘娘曾指给她瞧过的官家郎君。 娘娘说那叫贵气! “我只说预订个人偶,不想我的书童却把老婆婆请了过来。”阿郎勾着一缕头发,脸上是让人怪罪不起来的温和微笑,他慢声细语的继续道,“这样正好,我见那个坏掉的仆从虽然有些腐坏了,到底能走能动的,很是不错,想来他刚被做出来的时候,会更好些。” “我们不懂郎君在说什么。”老汉拉着脸,满是拒人千里之意,“我们是耍戏班子,郎君要看木偶戏或者猴戏,我们都可以演,做人偶还请去找人偶师傅吧!” “呵呵呵——”阿郎起身换了个姿势,在秀秀看来,新姿势同样很贵气,他伸出纤细的手指,朝着门口指了指,口里轻声道,“我原是不说破,现在却有一句话想要问问。” 老夫妇相互对视一眼,然后又齐齐盯着阿郎不放。 阿郎反手勾起小书手里那件外衫,用一种肯定的语气问道:“瞧着溅到我衣衫上的血,暗黑粘稠,兼之身带腐臭,想必不是活人的血吧?当真是好手艺,死了一月还能行动如此,身体经久未腐!” 秀秀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睛,继续努力偷窥。就在看的专注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背被人重重的捅了一下。 秀秀略有些生气的扭了扭背没有回头,身后的人见她不搭理自己,于是又重重戳了一下她。 “别闹。”秀秀烦躁的扭头低声道,“我正忙着——娃娃?” 看见秀秀终于回头了,娃娃扯了扯嘴角,努力挤出一个几乎可以忽略的僵硬笑脸:“秀秀——玩儿——”   ☆、第89章 人偶娃娃7 秀秀惊讶的张开了嘴巴,她伸手指着娃娃的左肩处,半天想不到该问什么。 娃娃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原本困在她手臂上的绷带早已松散,此时就像一条长长的尾巴挂在的身后。斑驳的血迹杂乱无章的落在她的来路上。不知道她伤在了哪里,浓稠暗红的血已经浸透了她那浅粉色的衣裳,正顺着她的袖管慢慢往下滴落。 “你没事吧?”秀秀担忧的扯了扯娃娃的袖子,谁知她这一扯,娃娃的左臂就像是被扯坏的玩偶手臂一般啪的一下掉在了地上。 “吓——”事出突然,没有防备的秀秀顿时吓了一跳。她捏着娃娃那空荡荡的左袖确认一般的晃了晃,空无一物的袖子里只有淅淅沥沥落不尽的血滴。 确认娃娃的手臂果真掉了,秀秀这才默默低头看了下地面。 地上那只惨白的胳膊可不就是娃娃的胳膊? 秀秀收回手咬了咬手指,等不到回复的娃娃歪着头面无表情的看了秀秀一会儿,然后又伸出右胳膊抓住秀秀的袖子,小声问道:“不玩儿?” “你胳膊掉了。”很快就接受了事实的秀秀将那只沾满血的胳膊捡起来递到娃娃面前,见娃娃胳膊掉了也没有哭,不由得有些佩服,完全将偷窥的事情抛在脑后的秀秀完全被娃娃吸引住了,“你不疼吗你竟然没有哭呢!秀秀只是不小心摔倒了,都会疼的想哭呢!” “疼?”娃娃接过自己的左胳膊,从未变过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她歪了头,一脸迷惘的反问道,“疼是什么?” “疼就是——疼啊!”秀秀含混的回答了娃娃的问题,又觉得自己答的不好,她努力思考一番,方才郑重其事的伸手在娃娃的脸颊上扭了一把,然后一脸期待的问道,“怎么样,疼吗?这种感觉就叫疼啊!” 娃娃面无表情的盯着秀秀看了半响,在秀秀越来越期待的眼神中,她干巴巴的哦了一声,然后她随手将自己的胳膊丢在了一边,又扯了扯秀秀的袖子再次问道:“玩儿吗?” “可是秀秀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秀秀一脸为难的反手指了指阿郎的房间,“秀秀要抓坏人!” “抓坏人?”娃娃懵懂的眨了眨眼睛,顺着秀秀的视线,她看见了那道被慢慢打开的房门。 开门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小书,他一脸鄙夷的斜眼看着秀秀,显然是发现了秀秀蹩脚的偷窥。 秀秀不高兴的皱了脸,她还嫌弃小书挡了她的视线呢,不理会小书那张臭脸,她跑到娃娃身边光明正大的往房里瞧。 那对老夫妇像是被一身血的娃娃吓坏了,微驼着背的老婆婆挪着小碎步踉跄着急上前来,半路上险些摔倒,幸亏被拉着脸跟上的老汉一把扶住。有着一头乱蓬蓬头发的矮小仆从乖顺的站在那里,一点反应也无。而那个阿郎一动未动的仍是那般优雅的斜倚在软榻上,他的眼睛就像是融化的松脂一般剔透,满是赞赏的看着站在门口的娃娃。 娃娃半身血淋淋的站在那里,她缺了一只胳膊,满是血迹的绷带长长的拖在身后,她看着阿郎眨了眨眼睛,然后默默偏头望向了秀秀。 瞧着阿郎看娃娃的表情,秀秀莫名的感觉有些不痛快,她的胸口剧烈的起伏几下,像是鼓起了勇气一般,她仰起头气冲冲的对着阿郎喊道:“你说,你把青衣姐姐的小狗狗弄哪里去了?是不是你把它吃掉了?” “呵呵呵——”阿郎用手指掩住唇,一边笑一边轻声咳嗽起来,“咳咳咳——” 一边的小书闻言却有些心虚,上回方舟可不是弄了一只小狼来当药引么?也不晓得是不是秀秀说的那只。 老夫妇终于走到了娃娃跟前,看着娃娃满是皆是血,不由得十分心疼。 “娃娃你怎的出来走动了?”老婆婆泪眼婆娑的摸了摸娃娃头,一面说着,一面对捡回娃娃断臂的老汉道,“当家的,都是我不好啊,我不该让娃娃独自一人在屋里呆着的,都是我的错啊——呜呜呜——” “唉……”握着那截冰冷的小小胳膊,老汉勉强挤出个苦涩的笑脸,安慰道,“哪里是你的错,原是娃娃的伤没有好利索……” “不不不——”老婆婆将娃娃紧紧搂在怀里,她的愁苦就像是开了闸子的洪流一般倾泻而出,不顾外人在场,老婆婆涕泪纵横的啼哭道,“都是我这昏了头的老太婆的错啊——都是我的错啊——我苦命的女儿啊——我苦命的娃娃——” 小小的娃娃被完全困住了,她费力的仰起头,空洞的眼睛里有种难以言说的微光跳跃起来,伴随着老婆婆痛彻心扉的哭声,一个干涩的童音忽然炸了开来。 “抓坏人——” 娃娃费力的直起脖子,对着空荡荡的屋顶嘶声叫道,“坏人——” 秀秀不明所以的四下张望一番,不明白娃娃说的坏人是谁。 倚在榻上的阿郎慵懒的坐直了身体,看着阴沉着脸的老汉,他撩开肩头的发丝,温和的脸上是如愿以偿的满足:“看来我的人偶已是不远了。” 老婆婆哭的声嘶力竭,若不是老汉上前强行拉开她的手,只怕她还会继续哭下去。 涕泪满面的老婆婆竭力忍耐一番,方才压下那止不住的悔恨,娃娃一动不动的趴在她的怀里,乖巧的叫她心一抽一抽的疼。 “娃娃,好孩子,婆婆有没有抱痛你?”老婆婆慌里慌张的松开怀里的娃娃,颇有些紧张的将娃娃头从到脚的抚摸一遍。 耷拉着脑袋的娃娃一动不动的任由老婆婆检查,待到老婆婆扶着娃娃的肩膀放松的吁了一口气,她手下忽然一空,叫她险些扑倒在地。 “娃娃——”老婆婆惊慌的喊道,“回来——” “嘻嘻嘻——你抓不住我——”一阵空灵的嬉笑声自四面八方传来,在半空中萦绕不绝,最后又直奔楼梯口去。 “娃娃——”老婆婆跌跌撞撞的追了上去,然后在渐去渐远的嬉笑声中重重的扑倒在地。 “唉——放手吧——”老汉死死捏着手里的断臂,隐忍的劝道,“三十年过去了,我们的娃娃早就转世投胎了——” “不不不——我的娃娃啊——”老婆婆在地上挣扎许久,却还是无法起身,当沉闷的重物坠地声传来之时,她霎时就崩溃了。 “婆婆错了——娃娃——娃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木制的台阶在青衣的脚下发出轻微的咚咚声,啰嗦的费书生在她身后絮絮叨叨的说着他今日都干了些什么,青衣充耳不闻,只当自己是一个人在上楼。 随着台阶一个个的减少,她瞧见前方过道里站了一个女娃娃。 青衣忍不住眯了一下眼睛,那个背对着自己的女娃娃有着一头细软的头发,瞧着身量,似乎与秀秀一般大小。 青衣马上认出了对方的身份,那个娃娃怎么瞧都是那个趴在老婆婆身后走进客栈的女娃娃啊。 “你——”青衣僵立在楼道口,看着娃娃犹如血水里冒出来的小鬼一般,姿势僵硬的站在那摊浓稠的血水里,她就觉的自己脚下如同灌了铅水一般,动也不能动。 娃娃闻声笨拙的转过身来。 青衣的瞳孔猛然一缩,令她大惊失色的并非是娃娃的那满是血迹的衣裳,抑或是她那不翼而踪的左臂,令她大惊失色的是娃娃那张笑得比哭还难看的脸,还有她那双如同蒙了白翳的双眼。 娃娃僵硬的拖着她的脚慢慢走向青衣,在青衣急促的呼吸和彪飞的心跳声中,她目不斜视的从青衣身边走过,径直往楼梯走去。 “青衣——你怎么了?”体力不佳的费书生气喘吁吁的追赶上来,见青衣站在前头动也不动一下,就满心疑问的上前两步。谁知他才堪堪抬起一只脚,迎面冲出来一道暗红的人影,猛地一下直撞进了他的怀里。 “哎呦——”慌乱中费书生下意识抱着怀里那个小小的人儿,只觉整个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仰去。 沉重的分量感自上往下的坠落,费书生仿佛听见了青衣惊恐的呼声。他的心中空无一物,脑海里也是一片空白。怀里的小人儿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襟,叫他不得不低头去看她。 娃娃仰起头,总是面无表情的脸此时满是莫名的欢喜,费书生看着娃娃的脸,尽管她的眼神因为那层白翳而难以辨认,但他一下子就认出了对方。 “圆圆?” “先生——”娃娃揪紧费书生的衣裳奋力叫出声来,“救我——” 费书生心头一震,不等他多想,一阵剧烈的钝痛自后背传来。伴随着扑通扑通的闷响声,费书生抱着娃娃自楼梯上一路滚了下去。在电光火石间,他只能死死搂住娃娃,直到世界全部都陷入黑暗之中。 “天哪——”来不及救人的青衣伸手抓了个空,眼睁睁看着费书生被娃娃撞得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她只能惊慌失措的大声叫道,“三郎——救命啊——” “啧——”一个不耐烦的声音自半空中划过,紧跟着大厅里的客人们只觉眼前一花,再眨眼之时,就只看见昏过去的书呆子全手全脚的被人倒吊着挂在扶梯上。 惊魂未定的青衣见费书生虽然昏死过去了,手里却不曾放开那个诡异的娃娃,不自觉又有些敬佩起他来。别瞧书呆子平日里那般胆小,但每到危机时刻,他却甚是勇敢。 “这么点高度,哪里就摔死他了?”黑三郎鼓着脸颊碎碎念着出现在青衣身边的栏杆之上,显得十分之不高兴,“喂,他死不了,你还看什么呢?” “……”青衣抬头,见抱着胳膊站在栏杆上的黑三郎面有不愉,原本想要道谢的话顿时就被咽了下去,心思一转,开口便道,“我是看那个娃娃呢!这么高的地方,也不知她伤势是否有碍,方才她一身血的冲过来,颇有些吓人……” 黑三郎闻言先是嗤笑一声,然后才慢悠悠道:“她就更不用你担心了。那个小女娃娃早就死了,现在你瞧着她能动能说话的,不过是那对老夫妇用了做人偶的技艺,将她做成了人偶罢了。”   ☆、第90章 人形娃娃8 这头黑三郎才说破真相,那头追赶娃娃而来的老婆婆就已经嚎出声来了:“我的娃娃哎——” 本想开口问话的青衣当下就闭紧了嘴,她侧身让开了楼道。 神色惊慌的老婆婆踩着凌乱的脚步急匆匆的向费书生和娃娃奔去,拉着张脸的老汉紧随其后。当他们从青衣面前跑过去的时候,青衣仿佛嗅见了些许腐臭味。 昏厥中的费书生犹将娃娃抱得死紧,被缚住的娃娃微微蠕动几下身体,连带着费书生的身体轻轻打了个晃儿。 “娃娃——”老婆婆的眼中除了娃娃再无他人,眼瞧着娃娃被一个陌生人搂着倒挂在楼梯扶手上,老婆婆很是着急。不顾不管的扒拉开费书生的手,老婆婆一面高声叫老汉来帮忙,一面慈爱的安慰娃娃道,“莫怕哩,有婆婆在,谁也欺负不了你,坏人都叫婆婆打跑啦!” 娃娃僵硬的转过头来,她的脸因倒立的关系变得有些发青,丝丝缕缕的血水正顺着她的脖颈直流到她的脸上。她睁着一双蒙了白翳的大眼睛,一脸害怕的瞪着老婆婆道:“我要回家,我爹爹和娘娘肯定要找我的!” 一听到这话,老婆婆原本慈爱的脸腾的一下变作了惶恐,她扭头对着身边的老汉喃喃道:“当家的,你瞧娃娃又与我们开玩笑了哩!” “唉——”老汉深深叹了一口气,半响接口道,“这是那个小女娃娃的魂儿还没跑走呐!” “当家的你也跟着混说了。”老婆婆拧紧了一脸的皱纹,貌似嗔怪的瞪了老汉一眼,接着不等老汉说话,她又把头扭了回去,手下发狠的去掰费书生的手,又是气喘又是咬牙的挤出一句话来,“任是谁,也别想骗走我的娃娃!我的孩子,我还能认不出来么?娃娃——娃娃——莫急哩,婆婆这就救你出来!” 昏迷中的费书生隐约觉出一点疼痛来,便不自觉皱了皱眉头。被他困在怀里的娃娃扭了扭身子,却只是挣脱不开,老婆婆因为使劲儿而越发扭曲的脸叫她看着害怕。 “先生——”娃娃僵硬的用脑袋撞了撞费书生的下巴,很是焦急的叫道,“先生快醒醒,救救我,坏人要把我抓走啦!” 昏迷中的费书生疼的一激灵,终于睁开了眼睛。 脑中一片混沌的费书生刚睁开眼睛,就看见了一张狰狞的老脸,以及一张满是鲜血的小脸。 “呃——”突然就遭受惊吓的费书生当下就两眼一翻,干净利索的昏了过去。 老婆婆趁机下死劲儿的将费书生的手腕一拧,伴随着轻微的咔擦声,费书生的手就跟条宽面条一般无力的垂了下去。 “娃娃——我的娃娃——”老婆婆激动地将掉入老汉怀中的娃娃揽进了自己怀里,不顾娃娃不情愿的扭动,她急匆匆的抱着娃娃往楼上跑去。 “坏人——坏人——”娃娃蹬着腿,丝毫不顾那些被自己蹬断的脚掌小腿,在那里一路挣扎着叫道,“你们不让我回家,你们都是坏人!” 老婆婆恍若未闻的抱紧了娃娃,连娃娃的腿掉了都未曾发觉。 “乖乖哩——”老婆婆拍了拍娃娃的背,目不斜视的直奔他们的房间。她跑的是那样快,就像有什么野兽追赶在她身后一般。 挂着脸的老汉不紧不慢的跟在她们身后,他默默地俯身沿途将那些从娃娃身上掉落的小腿和小脚捡起来揣进怀里。 黏糊糊的血渗进了他的衣襟里,然后又隐没在那片藏青色之中,叫人看不出血色来。 青衣早已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以避开那些残破的肢体,同时她颇有些难以忍受的转头不去看那些血肉模糊的断肢。 娃娃口口声声的叫那对老夫妇坏人,让青衣有些犯嘀咕,于是她悄悄的低头凑近黑三郎小声问道:“看那个女娃娃这么讨厌他们的样子,该不是那老夫妇弄死了那个女娃娃吧?” “这个么……”黑三郎微翘着嘴角,露出他那对可爱的酒窝,然后慢吞吞的答道,“是不是他们杀的我不清楚,但是趁着濒死的小娃娃还有一口气在,就硬生生将她做成人偶娃娃的人保准儿是他们!” 说话间老夫妇就从青衣和黑三郎面前走过去了。 “要不要看好戏?”黑三郎忽然拉住青衣的手腕笑嘻嘻道,“你不是好奇他们怎么做人偶么?我这便带你去看看热闹去!” 说罢不等青衣明白过来,他足尖一点,眨眼间就带着青衣消失在原地。 只来得及低呼一声的青衣当即就紧紧闭上了眼睛。不过片刻功夫,她就已经同黑三郎站在了高处的房梁之上。 黑三郎松开青衣的手腕,改搂住她的腰,然后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们到了。” 他说话的时候,那些温热的气息弄得她直起皮疙瘩,加上腰间那只有力的胳膊,不习惯和他人肢体接触的青衣感觉十分的别扭。她下意识的偏过头去,又不自在的扭了扭腰,半天才嗯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谁知一睁眼,她就被自己此时离地的高度吓得心头一颤,当下又颤巍巍的闭上了眼睛,并开始有些害怕的往黑三郎身边挪了挪。 黑三郎觉察到手下那截不安分的纤细腰肢一直在那里不停的动来动去的,原本并未多想的他慢一拍的生出些许腆然来。圆嘟嘟的脸上略红了红,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只是忍耐片刻后,他终究还是有些忍不住,别别扭扭的抬头看了看青衣的脸,见青衣抿着唇抖着睫毛不敢睁眼,一副可怜的小兔子的模样,他心底的那三分羞赧顿时就化作了得。 于是他收紧了胳膊,将青衣紧紧揽在身边,然后踮起脚凶巴巴的在她耳边小声道:“有我抓着你,你还怕摔下去不成!快别乱动了!” “那——那你千万抓紧我啊!”青衣抖着嗓子忙不迭抓住黑三郎的肩膀,确认自己已经死死巴住了黑三郎,她这才壮着胆子睁开了眼睛。 这个房间是那对老夫妇的房间,屋角处散乱的摆了几个大箱笼。越过那张梨花桌,青衣能看到好些惟妙惟肖的人偶就摆在他们的床铺上。 先进门的老婆婆将破破烂烂的娃娃紧紧的搂在怀里。她呆呆的站在空地上,只知道一下一下的轻轻拍着娃娃的背哼唱着:“啊哦——啊哦——乖乖哟,觉觉喽——狗不咬哟——猫不叫哟——乖乖觉觉喽——” 不知是被哄睡了还是放弃了挣扎,娃娃垂着脑袋一动不动的趴在老婆婆怀里,当老婆婆唱完了摇篮曲,开始有些不安的晃了晃她的身子的时候,她的脑袋便咔擦一声向左歪了过去。 青衣顿时被娃娃那张满是血迹的青白小脸,以及那双褪去了白翳,但是却毫无神采的大眼睛吓得吸了一口冷气。 黑三郎仰起脸看了青衣好一会儿,见青衣光顾着看底下,完全没有留意自己,于是他又悄悄的将脚踮的更高了。 嗯,这样就只差一点点了。 抱着一堆残肢断臂的老汉稳稳地从外面进来了。有着乱糟糟头发的矮小仆从扛着一只大箱笼也跟着进来了,并笨拙的将门带上了。 房门紧闭的刹那,室内的烛光因风微动,忽明忽暗之中,那群猴子不安的起身四下乱窜起来。 老婆婆将娃娃的脑袋扶正,又开始轻拍着她的背哼起了摇篮曲。 矮小的仆从将箱笼重重的放在了地上,身穿藏青色深衣的老汉俯身开始叮里咣啷的将箱笼里的东西倒出来。 锋利的弯刀、尖锐的锥子、细口漏斗、铁环……当这些器物老汉从杂物中扒拉出来之后,他这才起身对着那个仆从道:“准备吧!” 得到命令的仆从伸手做了个意味不明的手势,然后他打开箱笼,从里面拿出了一捆长且结实的麻绳来。 接着青衣惊讶的看见他极为熟练且快速的将麻绳的一头打成一个活结,轻甩几下活结之后,他将绳索甩过正南方的那根房梁,并麻利的固定住绳索的另一端。 当仆从忙着挂绳索的时候,老汉就阴沉着一张脸走到梨花桌下,他伸手抓住绳索,手腕一抖,就将那群训练已久的猴子们牵了出来。 驯服的猴子们不安的四下张望一番,待看见那一排悬挂在房梁之上的绳索,其中一只猴子顿时就炸了毛。 它害怕的动了动身子,刚准备跑开,就被老汉一把抓住了后腿提了起来。 小猴子惊恐的抖着腿开始挣扎,它摇晃着上肢,发出尖锐害怕的叫声。被它的惊叫声惊扰的其他猴子们也跟着叫了起来。 一时间房子里到处都是猴子们的尖叫声。 老婆婆的摇篮曲顿时就堙没在一片猴叫声中。她不得已停下口中的摇篮曲,走到老汉边上腾出一只手接过绳索。 尖利的叫声中忽然迸出了一句阴狠的骂声来:“夭寿哩,赶着投胎哩,作死的毛猴子!” 紧跟着青衣就看见那群猴子被脖子上的绳索硬拽着甩上了空中,然后又重重的砸在了地上,咚咚咚的几声闷响之后,猴子们的惨叫声霎时就截然而止了。 老婆婆满脸的皱纹都笑做了一朵菊花,她低头一脸慈爱的拍了拍一动不动的娃娃的背,安抚道:“乖娃娃,别怕,那些个作死的毛猴子已经不会再闹你的觉了,你只管睡哩,等你醒了,你就又可以蹦蹦跳跳的哩!” 娃娃的脑袋咔擦一声又歪到了右边,她歪着脑袋,对着房梁上的青衣面无表情的眨了眨眼睛。   ☆、第91章 人形娃娃9 青衣被那双眼睛一瞧,登时就感觉后背唰唰的直毛发。她再不敢看那个诡异的娃娃,连忙转头去看边上的老汉。 将手里的猴子倒挂在绳索上之后,老汉阴沉着一张脸,开始一下又一下的将弯刀的刀刃擦的蹭亮。 矮小的仆从从箱笼里拿出几个阔口木盆来,整齐划一的摆在那七根绳索之下。接着不等老汉吩咐,他又自发自动的俯身将地上那些被砸晕的猴子们一一倒吊到绳索上去。 坠了猴子的绳索在半空中晃悠悠的荡来荡去,仆从抓着最后一只猴子的后腿呆呆的站在那里。 已经没有多余的绳索吊这只猴子了。 擦完刀的老汉将刀递到仆从跟前吩咐道:“动手吧!” 仆从笨拙的将手里的猴子放回地上,这才伸手接过了那把刀。 在老汉的注视下,他用另一只手抓住身边那只猴子的后颈。当锋利的刀刃划过猴子那满是黄毛的脖颈之后,一股热腾腾的血流登时就奔流而出。 流淌不止的血流落入木盆中时,发出清脆的咚咚声。随着仆从慢吞吞的挪动脚步,很快,整个房间里都在回响着血水落入盆中的水花声。 一时间屋子里血气冲天,熏得房梁上的青衣几欲作呕。她不得不抬袖掩住了口鼻,方才觉得好些了。 那头正唱摇篮曲的老婆婆忽然停下了歌声。在淅淅沥沥的水泽声中,她终于放下了怀里的娃娃。 娃娃仰面躺在冰冷的地上,瞪着她那双无神的眼睛,直直的望着屋顶。当那身满是血迹的衣裳被老婆婆扒开之后,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具缠满了绷带的小小身体。 雪白的绷带早已被粘稠的血浸透了,每当老婆婆用她那只满是褐色斑点的手将那一层层的绷带揭开之时,和黑三郎一起站在房梁上的青衣仿佛听见了血肉剥离时的那种粘腻沉闷的声响。 她忍不住往黑三郎身上靠了靠,虽然有些紧张和害怕,但她依然坚持看下去。 觉察到青衣的反应,黑三郎微微翘起了嘴角,然后不动声色的收紧了手臂。 绷带被彻底揭开的那瞬间,青衣仿佛看见了一个坏掉的人偶娃娃。 她脏兮兮的躺在那里,支离玻碎的四肢像是被坏孩子强行扯掉了一般,就那么凄惨的以几块不成形的肉块的模样散乱在边上。 “总是这样是不行的。”看着老婆婆颤巍巍的给娃娃擦身体,站在一边的老汉叹了一口气道,“每次没等伤口愈合就撕裂了,这样下去她就会彻底坏掉了。” “当家的,没事的哩。”老婆婆完全没有将老汉的话听进心里去,她仔细的将娃娃翻过去擦了擦她的背,末了摸着娃娃那张无甚表情的脸慈爱的笑道,“娃娃肯定会好的!老婆婆我是知道的,娃娃肯定会好的。” 老汉深知自己无法扭转老婆婆的心思,闻言只得作罢。当老婆婆还在那里上上下下的为娃娃擦身体的时候,他抬手从衣襟上抽了两根金针出来。 对着明亮的花灯,他眯着眼睛将一段半透明的丝线从那细小的针孔里穿了过去。 半透明的丝线在灯光下折射出一点浅粉色,当老汉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丝线往外拉的时候,青衣可以看见,那丝线的另一头就系在他的手腕上。 简直就像是从他自己身上抽出来的丝线一般。 不等青衣细想那丝线到底有什么古怪,已经抽出一大段丝线的老汉忽然俯身捡起娃娃的断臂,并蹲在了娃娃身边。 他先是用指尖沿着那参差不齐的断口划拉了一下之后,接着他只是微动了下手指,随后就以一种快到让人眼难以捕捉的超高速动作开始了缝补的动作,不过是片刻钟的功夫,他就将那截断臂严丝合缝的缝回到了娃娃的身上。 用指尖掐断丝线之后,他如法炮制的将断成三四截的腿也缝了回去。 “那是命线。”惊诧中青衣听见黑三郎在她耳边轻声道,“那老汉是在用自己的阳寿来做人偶呢!” “阳寿?”青衣很是纳闷的反问道,“他们不是凡人么,这是从哪里学来的抽命线的法子?” “估摸着是从哪个游方道士那里学来的吧。”黑三郎细细打量了那老汉一眼,随后轻笑道,“不过命线也不是一般人就能抽的出来的,我瞧着他已是深谙其道,若非天生奇才,便是熟能生巧了吧!” 青衣将黑三郎的话反复咀嚼一遍,当下就有些触目惊心起来。要做到熟能生巧,那老汉需要的练习岂是十个手指能数尽的? 这般一想,她瞧着老汉那张专心致志的脸就越发的阴沉可怖起来。 就在青衣慌神的功夫里,老汉已经将娃娃的身体尽数修补完毕。 在明亮的烛光之下,娃娃的身上到处都是亮闪闪的丝线的痕迹,而她的四肢关节处,丝线交织密结的痕迹尤为明显,乍一眼看去,她果真像个用木头组装而成的人形娃娃一般。 青衣的视线不自觉又在娃娃的脸上徘徊起来,对着娃娃那双毫无神采的空洞眼睛,她再次响起黑三郎说的,这个女娃娃早就已经死了。 只是这对老夫妇又是为了什么要把这个女娃娃做成人偶呢?她既不能表演又不能劳作,只能日以继夜的被他们护在怀里,只要一个不小心,她的魂儿还会跑回来叫着闹着要回家去。 到底是为什么呢? 青衣呆呆的望着娃娃的脸,心思百转千回,谁知就在这时,原本一动不动的娃娃忽然一挺身站了起来,叫愣神中的青衣吓得心头一跳,身子忙不迭往后一退,险些惊叫出声来!亏得黑三郎眼疾手快,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她的尖叫声这才被强行咽了下去。 “怕什么!”黑三郎松开手闷声笑道,“你看仔细了,是那老汉在操控着她呢!” 几乎被吓出毛病的青衣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然后才小心翼翼的探头去看底下。 只见在那个轻轻晃动四肢的娃娃身后,那老汉高举着两手,正满头大汗的动着他的十指。当他十指灵活动作之时,十几根半透明的丝线便若隐若现的出现在娃娃的四肢和脖颈之上。 顺着老汉的一举一动,那些丝线时紧时松,带动着毫无生机的娃娃慢慢动弹起来。 确认并非是娃娃自己动了,青衣这才松了一口气。 被割开喉咙的猴子已经被放干了鲜血。矮小的仆从一板一眼的将盛了血了木盆抬到了老汉身边。 手上无事的老婆婆熟稔的用尖利的锥子在娃娃的脖子上开了一个小孔,当仆从捧起木盆之时,她就将细口漏斗插进娃娃脖颈上的那个小孔里。 仆从尽忠职守的将木盆口微微倾斜下去,粘稠的血水像是熬煮了多日的浓汤,又像是芳香至极的香油,就那么变成了一条细细的红丝,连续不断的从高处流淌了下来。 娃娃被动的摇动着她的四肢,当一盆盆的猴血一点点流入她的体内之时,她的身体也慢慢的恢复了生气。 “我的娃娃。”老婆婆慈爱的摸着娃娃慢慢褪去青色的脸蛋,口中喃喃道,“婆婆一定治好你,绝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面无表情的娃娃缓慢的眨了眨眼睛,她歪着头,一动都不能动。 此时此刻,娃娃的身体就像是一个酒杯,当这对老夫妇倾尽全力的往里面灌注生气的时候,她却因为本身器量太小而无法接受他们的期待。就当仆从开始倾倒第四盆血水之时,娃娃的身体再度出现了裂缝。 老婆婆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娃娃的身体。刚开始只是似有若无的一点点红血痕,接着是红线,然后是滴滴答答的血滴,最后,仿佛堤坝濒临破溃一般,哗哗的血流忽然就开始流淌而出。 “不不不——”老婆婆惊恐万分的伸手去堵那些出血的关节接缝处,但是娃娃身上的裂痕实在是太多了,她堵住了这边,却堵不住那边。 “当家的——当家的——娃娃她怎么了?”老婆婆狠狠推开犹在尽忠职守的倒血的仆从,然后将娃娃死死搂在怀里,她浑浊的眼睛里满是魂飞胆裂的恐惧,“娃娃——娃娃——你不要吓唬婆婆啊!” “唉——”老汉无奈的耷拉下肩膀,斟酌半天后,方才有气无力的对老婆婆道,“老婆婆呀,我们的娃娃修补多次,已经是到了难以修补的地步了……” “你胡说!”不等老汉说完,老婆婆登时狰狞了一张脸,歇斯底里的叫道,“我的娃娃还好着哩,她只是被塌下来的屋脊砸伤了胳膊腿脚,只要接一下骨头,多多休养就会全好啦!娃娃——娃娃——你说婆婆说的对不对?” 满身冒血的娃娃耷拉着脑袋,看起来全无活人的气息,她咕噜噜的转了转眼珠子,越过老婆婆那张疯狂的脸,她呆呆的望着房门口,嘴巴开开合合,却总是说不出话来。 “娃娃——你想出去玩儿吗?”老婆婆见娃娃始终望着门口不放,连忙就换上一张慈爱的笑脸,很是服帖的说道,“哦哦哦,我们出去玩儿,婆婆再也不会只顾着生意把你关屋子里了。你想去哪儿?告诉婆婆,哪里婆婆都会带你去……” 说着她就抱着娃娃颤巍巍的往门外跑去。 “使不得啊——”老汉见状大惊失色,他迅速捻断那些丝线,急忙追在老婆婆身后,就在老婆婆推门的刹那,他终于拦下了她。 与此同时,那扇本该被老婆婆推开的房门忽然打开了,不等老夫妇反应过来,一个浅蓝色的人影忽然猛扑上前,一把抢了娃娃的身体跌跌撞撞的跑了。 “啊啊啊——我的娃娃啊——”发现怀里的娃娃不见了,老婆婆登时就跳了起来,用和她年纪不合的敏捷身手追赶上那个抢匪,她一面尖叫,一面扭住那个抢匪的头发和胳膊恶狠狠的骂道,“作死哩,赶着投胎哩,要上路我这就送你上路哩!我撕了你的头发断了你的手,叫你拐人儿女,叫你当拍花子!” “哎呦喂——救命啊——”被扭住的抢匪胡乱扭动着身体想要躲避老婆婆的殴打,却绝望的发现自己躲无可躲,惊慌中他只得疾声呼救道,“小生不是拍花子,你们才是——啊——疼杀小生也——” 跟着黑三郎跑出来的青衣只一眼就发现了对方的身份,那狼狈的四下躲藏的人不是书呆子又是谁呢? 年老体衰的老婆婆此时就如威猛的青壮年,她扭住费书生的头发死命的捶打他的头脸和脊背,一脸凶恶的简直像是要把费书生活活打死。 场面一片混乱。 青衣瞧着费书生被打的面无人色,刚准备上前阻拦,却被黑三郎一把拉住。 “让他也长长记性。”黑三郎幸灾乐祸的笑道,“省的一天两头的多管闲事。” “这……”青衣瞥了眼费书生那已然有些鼻青脸肿的脸,一时有些迟疑。 就在此时,一个女娃娃的呵斥声忽然冒了出来:“住手!” 老婆婆闻言身子徒然一僵,她抖搂的停下手,眯着眼朝着声音出处望去。 小小年纪的秀秀奋力从小书的胳膊底下挣扎出来,一下子就冲到了老婆婆的跟前,义正言辞的指责道:“你们干嘛欺负书呆子!他平日里笨的连鸡毛都不会褪,打架更是不在行,你看你,都快把他揍成猪头啦!” 得救的费书生顿时面皮一抽,立马羞愤的从老婆婆身下爬了出去。 老婆婆一见秀秀,登时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她将娃娃从费书生怀里抢了回去,然后她对着秀秀慈爱的笑道:“乖崽崽,我家娃娃想要出来玩哩,你陪她一起玩儿好不好?” “我现在没工夫玩儿啦!”秀秀挂念着回阿郎房间搜狗狗,完全没有心思要去玩儿,而且看着光着身子血淋漓的娃娃,饶是大胆的她也有些不安起来,她嗫嚅着指了指娃娃,小声道,“而且娃娃看起来病的很重啊,满身都是血呢!你们不带她去看大夫吗?” 原本在笑的老婆婆顿时一愣,呆立半响后,她抱着娃娃浑浑噩噩的折身往房间走去,一面走,一面嘀嘀咕咕道:“对啊,娃娃受伤了,得找大夫治病哩!” 嘀嘀咕咕的走到一半,就看见一个书童堵在了半道上。 “我们有医术十分高超的大夫。”小砚恭敬有礼的对老婆婆道,“如果不嫌弃的话,还请跟我来!” 老婆婆满心只有她的娃娃,闻言就毫不犹豫的跟着小砚走了。 等到神虚气短的老汉追过来的时候,就只堪堪看见老婆婆进了阿郎的房门。 这下子可是躲不过去了。 回忆此前阿郎那势在必得的眼神,明白自己只能如对方所愿的老汉跌足叹息一声,这才迈着沉重的步伐跟了上去。 青衣无语的看着费书生那鼻青脸肿的凄惨模样,不知该以何话开解他。 倒是童言无忌的秀秀毫无顾忌的直戳费书生的痛脚道:“书呆子你太没用了,连老婆婆都躲不开。你要是跑得快,她肯定就抓不住你了嘛!” 费书生呲牙咧嘴的扭过头去,羞愤难言。 “好端端的你抢人家女娃娃做什么?”青衣郁闷的问道,“不然那个婆婆也不至于追出来打你了……” 青衣话只说了一半,照着她方才瞧见的情形,便可知那老婆婆心黑手狠,绝非善类,只是打成猪头已是书呆子命大了。 “……他们是拍花子啊!”费书生肿着脸含糊的解释道,“我们得快些去救那个女娃娃。” “哦?”青衣不明所以的偏头看了黑三郎一眼,见黑三郎笑嘻嘻的没有做声,只得又回头去看费书生,奇怪的问道,“怎么?你认得那个娃娃?” “岂止是认识!”费书生捂住腮帮子,哭丧着脸道,“她姓郭,乳名叫圆圆,乃是小生的邻居兼学生,小生离家之前,便听说她不慎被拍花子拐了去了,她家人遍寻不得,不想叫小生在这儿遇见了。圆圆被那对拍花子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如此叫小生如何能袖手旁观呢!” 说着费书生又挣扎的站起来,奋力朝前走去,边走边义愤填膺道:“此次小生必要将圆圆救出来!” 青衣和秀秀目目相觑的对视了一眼,想了想还是跟在了他的身后。 只是错过了一次机会,便难有第二次机会了。等青衣一行人回到那对老夫妇的房门前之时,那对老夫妇早已带着娃娃不知去向了,唯有一堆精致的人偶娃娃整齐划一的摆在床铺上,下面还压着一张纸条。 大吃一惊的费书生手忙脚乱的打开那纸条一看,去只看见了歪歪扭扭的五个大字:谨以此结账 “晚了——他们又把圆圆带走了!”满心后悔的费书生揪住自己的头发痛苦道,“都是小生无能——小生——愧对郭伯伯啊——” 秀秀见费书生这样难受,不由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她不安的依偎在青衣身边,不晓得该如何反应。 青衣摸了摸秀秀的头,然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这下子可麻烦了,到底是告诉书呆子真相看着他吓昏过去呢,还是什么也不说任由他后悔错过救人的机会呢? 看着费书生满面懊悔的模样,青衣再次叹息一声。 还是告诉他真相吧。   ☆、第92章 荒夫草1 芬芳的美酒在杯盏中空了又满,满了又空。大堂里的诸位客人在觥筹交错之时,开始消磨新的一天。 因每月必来送一次新酒的酒酿子临到送酒的日子前夕,突然差了青鸟来送信,信上道,因旱魃突至其地,致使河流干涸,谷物颗粒无收,如此旧酿新酒皆断了供应,一时半会儿恐难以送酒到客栈来了。 酒酿子虽然是无可奈何,但身为客栈,如何能没有酒水待客呢?平日里来客栈的客人,不论男女,无关身份,一落座必是要叫一壶酒的。再者酒酿子的酒又非凡品,灵气滋味更是一绝,但凡知道三途川客栈的妖怪或凡人,没有不知客栈里的美酒的。 如今忽然来了这么一出,竟是要断了货源了。 高师傅得了信儿,立马就赶去酒窖搬去了好几坛留以私用。他倒是不怕没有酒待客,到时候闹将起来,自有做小二的黑三郎处理,这会儿跟偷灯油的老鼠一般搬够了好酒,他就甩手不管事了。为此青衣大为头疼,若是客人闹将起来,黑三郎自然不会坐视不管,但并非所有客人都会明着来闹,倘若对方只是手脚口头上刁难几下,她和秀秀可吃不消。是故接到书信的当日,她就叫了素兮一道儿在酒窖里清点起库存来。 半日清点下来,放置在外头的酒已没有多少了,亏得酒窖深处还有好些陈年累月攒下来的酒,只是叫凶巴巴的护门草看得紧紧的,青衣和素兮竟都拿它没辙。好说歹说了半天,那尽忠职守的护门草呼啦啦的甩着细长的叶子硬是把她们都打出去了。 险些又被抽了一叶子的青衣忙不迭跑出了酒窖,恰巧被送下酒菜的黑三郎瞧了个正着。 黑三郎随手将下酒菜丢在了边上的一张桌子上,任凭斜对面的那桌客人在那里不停的挥手示意那是他们叫的菜,他也没有搭理。平白无故多了一碟子下酒菜,被馅饼砸中的客人们二话不说就瓜分了白食。 “又被那护门草抽中了?”黑三郎抱着胳膊慢悠悠的走到青衣跟前,明明是仰面却非要半阖着眼帘貌若俯视的模样嫌弃道,“明知道那破草爱抽人,你干嘛又往它跟前凑?” “……并没有被抽中。”青衣郁闷的解释道,“自那次被它抽中了脚踝,平日里我也不往酒窖深处走了。今日却是要点酒才去的。” “是因为酒酿子不来送酒的关系?”黑三郎了然的点了点头,尔后笑嘻嘻道,“平日里用的酒确实是不够,但是往日里胡姬收藏了好些上品,悉数堆在了酒窖深处,回头我去挪些出来,省的你又白送上去被那破草抽打了。” “如此更好。”青衣不期然黑三郎如此替她着想,当下只觉十分欢喜,正要道谢,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哀叫声突然从二楼传了出来。 正喝酒吃肉谈天说笑的客人们纷纷抬头望向了二楼。 先是吓了一跳的青衣很快就回过神来了,她一下就听出了那惨叫声出自何人,待看见歪了书生帽掉了一只靴子,只着了春衫的书呆子魂消胆丧的从楼上奔了下来,她就无奈的大叹了一口气。 自那日与他说了娃娃并非活人,乃是那对老夫妇用尸身做出来人偶之时,他就有些大惊失色,待把那老婆婆疯狂的言行举止与她自己的猜测略说了两句,许是想起自己搂着那死去多时的尸首与鬼魂儿说了话,又或者是想多了自己吓唬了自己,胆子比黄豆还小的书呆子登时两眼一翻,又毫无形象的昏倒了。 之后蛛娘衣不解带的照料了两日,他每次醒来,必要惊恐的叫唤一声,然后也不管衣冠鞋袜,就那么光着脚丫子跑出来了。 “啧,他怎么还没有缓过来?”黑三郎看着连滚带爬的朝大门跑去的费书生嫌弃道,“他来客栈都数月了,如今还是耳聋眼瞎的,成日里与那些女妖精们拉拉扯扯勾勾画画,也没见长些胆子,如今妖怪们哪里还有怕他的?白瞎了他那身气息了。” “之前障目香断了的时候……我都是用骨女的香迷他的眼呢。”青衣见费书生已经在揭毛毡帘子了,便有些不忍的低头对着黑三郎讷讷笑道,“毕竟他总是动不动就吓昏了,着实有些太显眼了,且女妖们都排着队等他画美人儿图呢。偶然有那么几次不小心撞见了妖怪们的原型,他醒过来就什么也不记得了,每次我提起这事儿,他只当自己精神不济做了噩梦,就那么揭过去了。” 青衣这头刚说完,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阵闷响。紧跟着一个青面獠牙的妖怪探头钻了进来,化成个模样憨实的壮汉模样。 “那个——门口这个凡人是开门的点心吗”壮汉指着歪斜在门槛上的费书生高声问道,“闻着味道太坏了些,你们还是快些丢了吧!寻常妖怪闻了这个味儿只怕都不敢进门了!” 他的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头戴黄色小花,模样妖娆娇艳的小娘子扭着小腰走了进来。 正看热闹的客人们见状顿时就噗的一声都笑了,临近门口的一桌女妖更是笑得前俯后仰,她们揉着胸花枝乱撞的叫道:“哎呦,笑死奴奴了,那位大人不是点心,是专门为奴奴们画美人儿像的画师——” 壮汉似懂非懂的抓了抓胸膛上的浓毛,想了想没再管他,径直找了个空位坐下了。 “劳烦给奴奴上一壶温情酒。”刚进门的小娘子细声细气的朝着黑三郎的方向道,“另要琉璃杯做酒杯。” 青衣还道黑三郎会去招呼他,谁知黑三郎却好似没有听见,犹在那里动也不动一下,只笑眯眯的看着她的脸颊。 青衣见黑三郎不动弹,便准备自己去拿酒。才抬脚,一道赤红的身影刷的一下从他们身边掠过,连带着一股甜丝丝的酒气,径直朝那位小娘子飞去。 青衣才抬起的脚顿时又放下了。 黑三郎还在那里盯着青衣的脸看,青衣被他那双发亮的眼睛看的有些不自在,于是她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压低了嗓子小声问道:“我脸上可是蹭了什么脏东西?” 说着又用袖子蹭了蹭脸颊,暗自希望把那脏东西蹭下来。 酒窖里的酒坛子多是黄泥封的坛口,她慌慌张张的跑出来的时候沾上了点也未可知。 “……笨手笨脚的……”一瞬的犹豫后,黑三郎强压下那点子别扭,故作嫌弃的拉下青衣的胳膊,然后伸手用力在她的脸颊上摸了两把,末了又别扭的偏头嘟囔了一句,“总算有些长肉了!” “嘶——”黑三郎的手劲有点大,青衣又被胡姬养的皮娇柔嫩的,当下就有些吃痛的捂住了自己的脸,待听见黑三郎冷不丁说她长胖了,登时就心头一跳,有些紧张的诶了一声。 “没没没——哪有长胖了?”青衣生怕黑三郎下一句就是胖了好吃肉,连忙否认道,“我还瘦了呢!” “……你慌什么?”原本还有些扭捏的黑三郎见青衣睁着水汪汪的眼睛一副紧张的样子,顿时翻脸凶巴巴的瞪了她一眼,气呼呼的张了张嘴,最后只挤出来一句,“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贪吃的妖怪吗?” “……” 青衣瞧着黑三郎气的耳朵都红了,她倒是想开口说像来着,不过看黑三郎近来动不动就炸毛,比小娃娃都爱翻脸,她可不敢拽尾巴,只能顺毛撸了,于是她松开捂脸的手讨好的笑了笑,小心问道:“哪有那么想啊,在我看来,你是这里最最最厉害的妖怪了——要不要我现在去做些菜当哺食?” “……要。”黑三郎见青衣右脸红的有些不自然,便知自己方才摸得有些重了,他盯着那片绯红抽了抽手指,末了终于忍住了冲动,转身往酒窖里去了。 目送着黑三郎进了酒窖,青衣这才又伸手摸了摸右脸颊,黑三郎的手上就像是带了火一般,摸得她面皮只发烫。 因脸上的热度一直褪不下去,青衣一面往厨房走,一面心道,少不得得去洗个脸了,脸着实有些烫手。 青衣叫黑三郎弄得把费书生昏倒的事情给忘了,诸位客人虽已不再那么怕费书生了,但叫他们近身去扶他,却也是不可能的。于是小半天过去了,可怜费书生还横七竖八的躺在门槛上没有人搭理。 最后还是与她同屋的蛛娘跑出来把他运回了房间。 说起来,蛛娘近来渐渐把针线都丢开手了,没有了成箱成箱的新衣裳出来,青衣着实是松了一口气。 之前费书生昏迷不醒时,蛛娘照着书生小姐们的剧本故事去弄了些白粥过来。 她是蜘蛛精,常常是一顿大餐后十天半月的不进食物,费书生却只是个*凡胎,别说几天,哪怕饿上三顿就该眼冒金星了。费书生平日里好说教说话又啰嗦,晨读书夜作文章。见蛛娘针线总不离手,他就时常拿了些杂书给蛛娘权作消遣。那些杂书里少不得有些王孙公子与妖精佳人的缠绵故事,看得蛛娘动不动就掉眼泪珠子。 这不,不自觉学了那些个佳人行为的蛛娘一大早又去折腾白粥了,从不懂做饭的她甚至还把睡意朦胧的秀秀拉去了。 谁知当她捧着自己好不容易熬出来的一碗白粥回房后,却发现费书生并不在屋子里。 幸而这种情况也不是一两回了,蛛娘放下碗,熟门熟路的顺着房梁爬到了大门上空,愣是用蛛丝将费书生裹成一个大白茧子拖回房间去了。 散着衣襟的高师傅单手拖着一扇猪肉从后面走进来,见青衣一脸水的站在那里,便觑眼看了看青衣的脸,待看见青衣红彤彤的那半边脸,他就砸了砸嘴巴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脸红成这样?莫不是哪个女妖精甩你巴掌了?” “之前脸上沾了些黄土。”青衣见高师傅误会了,忙摆手解释道,“只是……蹭的时候没控制好力气……” “是黑三郎吧?”高师傅只是抽了抽鼻子,便嗅出青衣那半边脸上沾染了浓郁的黑三郎的妖气,于是他暗搓搓的拍了拍青衣的肩膀,一脸夸张的低声道,“好样的!丫头,继续加油啊!” “哈?”青衣一头雾水的看着高师傅,半天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嗨,就是——”高师傅挤眉弄眼的用弯了弯食指,做出一个勾搭的手指,然后哈哈笑道,“我瞧着他有些上钩了,平日里我就老看见他在那里偷瞧你。” ……只怕是在看她长肉没吧? 青衣见高师傅没个正经的在那里开玩笑,只觉自己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忍耐半响,终究忍不住咬牙切齿道:“快干活吧,莫要瞎猜了。” 高师傅见青衣仍是未开窍,脸颊的横肉略抖了抖,末了哈哈笑着开始剁骨头了。 这样才好啊,急死那装模作样的黑三郎!哈哈哈哈——   ☆、第93章 荒夫草2 将费书生安置到床上后,蛛娘无事可做,待要裁衣又静不下心来,来回摸索半天,还是把那本翻阅了无数遍的志怪杂言拿了出来。 微微泛黄的纸张平整光洁,连丝压痕也无。蛛娘一下就翻到了中间,开始看她最喜欢那篇《卖胡粉女子》。 短短不过三百余字,蛛娘已是能倒背如流,待看到“不幸致此,若死魂而灵,复何恨哉!”之时,她潸然泪下,泪眼婆娑了半响,才去看下文,及至遂为夫妇,子孙繁茂,她又破涕为笑,为之欢欣鼓舞。 “大人对大姐的心思,比之孰深孰浅?”蛛娘捧着书对昏迷中的费书生幽幽道,“蛛娘当真是羡慕……” 说罢她深深叹息一声,然后转头痴痴地望着窗外。 人心难转,情爱难移,透过那些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蛛娘已是深知这个道理。再者费书生苦追绩女的情状,她尽数看在眼里。 如此,便是心动,也再难得其意。 想到自己注定要无疾而终的痴恋,蛛娘抬袖捂住脸,就那么泪如雨下的哭了起来。 昏迷中的费书生隐约听见有个小娘子一直在耳边呜呜咽咽哭个不停,咋一听像是圆圆,待仔细听,却又像是蛛娘。 心突突的跳,他的身体猛地抽搐一下,迅速从紧绷和压抑的状态中惊醒过来。 正哭泣的蛛娘见费书生一脸惊恐的醒过来了,当下就扑到床边怯怯的问道:“大人,你终于醒了。” “啊——小生这是怎么了?”费书生只觉头疼欲裂,昏昏沉沉的挣扎着要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像是坠了块巨大的岩石一般沉重不堪,他咬牙死命的挣动两下,最后还是只能气喘吁吁的躺了回去。 “蛛娘——你略扶小生一把——”费书生恍恍惚惚的扭头对蛛娘道,“小生——小生得离开这里——” “是因为这里都是妖怪的缘故吗大人——”蛛娘听闻费书生想要离开这里,不由得又滴起泪来,她泣不成声的哭道,“蛛娘也是妖怪,大人你不也不害怕我么?那位大人虽然可怕,但是这些时日下来,也从不见他欺凌弱小,有他镇着,我们住在这里等阿姐来,不是十分便宜么?” “唉——并非如此……”费书生虚弱的笑了笑,喘息两声,又开始挣扎着要起身,“鬼怪之言,本就骇人听闻,先前不知你真性情之前,小生也曾惧怕于你,但如今却不曾怕了。只是小生并非胆识过人的能人,虽能接纳你,却仍是怕外头那些个妖怪。咳咳咳——再者,小生得去追那老夫妇,听青衣所言,那老夫妇单只结了账,并未取得过河的信物,想来一时半会儿定时走不远的。小生——咳咳咳——得去将圆圆的尸首要回来,好歹师生一场,总要一尽为师的责任——” 蛛娘见费书生神虚气短,一席话下来竟是连气都有些接不上了,又见他面上嫣红,冷汗不止,再摸一把他的额头,发现他烫的有些灼人。 想来定是惊吓过度,兼又感染了风寒,才至如此。 “大人,你若要走,蛛娘也不会阻拦,只是好歹等你身子略好些再走吧!”蛛娘忧心忡忡的将费书生按回到床铺上,又将自己的帕子浸湿了搭在他的额头上,含悲忍泣道,“只是大人,若你要离开这里,可否带了蛛娘一块儿走?不论去哪里,蛛娘总是甘愿跟着你的——” 费书生烧的都有些迷糊起来了,他朦朦胧胧的听见蛛娘还在床边呜呜咽咽的哭,心头很是不忍,待要开口劝慰,却又说不出话来,只是那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眼瞧着费书生身上的热度越发的高了,烧的已是人事不知,她只得一面哭一面在他的行李里头翻找,好不容易翻出个药瓶子来,一打开里头却是一颗丸药也无。 费书生带来的药早已用尽了,蛛娘没法了,只得哭哭啼啼的去找青衣了。 彼时青衣正在焖羊肉,正看着火,哭成个泪人儿的蛛娘风一样的冲了进来,也不说话,只是拉着青衣的袖子往外走。 “这是出了什么事情吗?”青衣被蛛娘一路拉出了厨房,见蛛娘只是抽噎一句话也不说,当下只觉奇怪,及至被拉到楼梯下,她忽然福如心至,一下就想到了原因。于是她反拉住蛛娘冷静道,“莫不是书呆子病了?” 蛛娘忙不迭点头。 “果然是吓坏了啊!”青衣微蹙着眉颇有些为难,“我并不会治病,你拉着我去瞧了也于事无补啊!” “呜呜呜——”蛛娘一听,顿时哭的更凶了。 青衣确实有些帮不上忙,见她哭的那般厉害,却不知该如何劝解,正手足无措,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小娘子温温柔柔的声音。 “奴奴的居所边上有不少奇草灵药,时常有些凡人会过来采摘,说是要治病救人,想来于这位小娘子会有些用处……” 蛛娘闻言忙止了哭声。青衣循声回头,见出言的小娘子模样寻常,并无十分出彩的地方,只是她身形体态却格外的妖娆,简直与先前的娇娘相差无几。 青衣不动神色将这个小娘子从头到脚的扫视两眼,见她头戴一簇黄色碎花,除此之外,并无其他首饰。她内穿鹅黄抹胸,外披粉色纱衣,下着层层叠叠交错成型的百叶裙,像是发觉了青衣的打量,她抬袖掩嘴,落落大方的笑了笑。 这个小娘子,模样虽不出众,但让人瞧着,总觉得会不由自主的心生好感。 “奴奴名唤浮花,家住姑瑶山。”不知为何,落落大方的浮花忽然羞红了脸颊,望着青衣身后的方向细声细气的说道,“姑瑶山离客栈颇有些远,你们要是急着要草药救人的话——不如让这位大人与奴奴一道儿去吧!” “什么大人?”青衣一头雾水的转头去看身后,发现身后除了个不知何时出现的黑三郎之外,再无他人。 浮花痴痴地望着黑三郎,含羞带怯的继续道:“一路多有滋事的妖怪拦道,奴奴修为甚浅,若能得这位大人同行,想来定是极为顺利的……” “免了。”黑三郎倚在楼梯的扶手上,连个眼神都欠奉,他似笑非笑的看了蛛娘一眼,吓得蛛娘两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若非记挂着烧迷糊了的费书生,她只怕会当场抱头躲开了。 “去姑瑶山哪里就那么远了。”黑三郎毫不留情的戳穿浮花的托词,不咸不淡的说道,“又不是那等没法力的凡人,但凡使个代步的器物,你们脚程再略快些,半日内来回定是不成问题的。” 青衣闻言很是为蛛娘松了一口气,于是她抓住蛛娘的手安慰道,“书呆子想来一时靥住了,幸亏他受惊吓也不是一两回了,想来这次也必能逢凶化吉。我先去给书呆子送点甜汤压压惊,你只管跟了这位浮花小娘子去采摘草药吧!” 说完她又转头去看浮花,谁知一转头就见浮花难掩讶异的望着黑三郎。 “浮花小娘子?”青衣迟疑的叫了一声。 浮花猛地回过神来,却是一脸的受伤,她欲言又止的瞄了黑三郎一眼,见黑三郎脸上虽然在笑,那双幽深的黑瞳里却满是冰冷漠然之色,显然是并不把她放在眼里。 他看着她,就像是在看一块石头一根木头一般,毫无心动可言。 一思及此,她便有些惶惶不安起来。在青衣诧异的目光中,她心神不定的四下张望一番,见其他妖怪看她的眼神并无不妥,甚至多有慕恋之色,安心之余,又有些迷茫起来。 “……”青衣无语着看着浮花神色几度轮换转变,全然不知她为何如此,只是暗道她怕是性情阴晴不定,怕是有些不好相与,于是又偏头暗示性的拍了拍蛛娘的手,无声的对着蛛娘说了句千万当心。 蛛娘一个劲的点头,末了怯生生的凑到浮花面前道:“那就烦劳浮花小娘子了,还请即刻就带我去姑瑶山吧!” “嗯——即刻出发——”浮花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一面把一株灵芝递给青衣,一面目不转睛的偷看黑三郎,口里轻声道,“奴奴先家去一趟,回头还来客栈——” 说完不等青衣伸手接灵芝,她兀自将灵芝塞进青衣怀里,就那么无精打采的带着蛛娘走了。 青衣一脸莫名的将灵芝来回翻看两下,然后对着黑三郎道:“那浮花小娘子与你是旧识吗?我瞧着她仿佛有话要对你说的样子。” “哼,要是随便抓个小妖精出来,都说是我的旧识,那我的旧识岂不是多的数不过来了?”黑三郎见青衣想也不想就把自己与那末等小妖联系在一起,便十分不快,他冷哼一声,惩罚似的揪住青衣鬓角的一缕青丝轻轻拽了拽,看着青衣吃疼的低头服软了,他这才严肃着一张小脸道,“你记住了,我可是很厉害的,能与我称得上旧识的妖怪屈指可数,下次我指出两个让你好好瞧瞧,省的你逮住一个仰慕我的小妖精就说那是我的旧识。” “……不是就不是嘛!”青衣急忙将自己的头发拉回来,然后愤愤道,“又不是说你和她有奸情,犯得着这又拽我的头发吗?” 说着她揉了揉被扯痛的头皮,抱怨的嘟囔道:“最近你越发难伺候了,一个不留神你就生气了,再这样下去,小心我翻脸!” “翻——翻脸?”黑三郎瞪着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几下,气的脸颊都有些红了,他抓住青衣手凶巴巴的叫道,“你能怎么翻脸?我又没有怎么样你!” “你抓我头发了!”青衣觉得自己仿佛也被黑三郎传染了,简直就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娃娃一般,完全不懂忍耐二字怎么写了,她鼓着腮帮子与黑三郎大眼瞪小眼的瞪视半天,口里还不忘控诉道,“我这些日子都开始脱发了,再被你揪下去,要是秃头了怎么办?与其秃头,还不如快点被你吃了!” 黑三郎与青衣对视半响,闻言登时刷的一下红了脸,张口结巴了半天,像是理亏了一般,他终于干巴巴的挤出一句话来:“怎——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青衣见黑三郎不信,马上就扭头撩发将头凑近黑三郎,气呼呼的叫道,“你看你看!这里的头发是不是少了好多?” 青衣白嫩嫩的脸颊忽然就送到了跟前,黑三郎眼神飘忽的在那柔嫩的脸颊上徘徊来徘徊去,根本就没有留意说了什么。 青衣见黑三郎闷不出声的僵立在那里,还道他心虚了。 其实她平日里也掉头发,黑三郎虽然常拽她的头发,并不曾真的拽下几根来,此时一怒,她根本就是吓唬黑三郎来着。 见目的达成,青衣就心满意足的直起身子,最后又道:“现在我们说好了啊!不许拽头发了!” 说完也不管神情呆滞的黑三郎,就那么摸着头发回厨房了。 黑三郎原本心痒痒的在那里犹豫,要不要伸手摸一把,谁知还不等他想好,青衣就把脸缩了回去,就那么一走了之了。 “小二,这里要壶酒!”晃了晃空空如也的酒壶,没酒喝壮汉高声叫道,“这边——” 没能如愿以偿的黑三郎登时回过神来,任凭那头的壮汉又是叫又是摇酒壶的,他也没有回头搭理对方,沉着一张小脸,不高兴的黑三郎快步往厨房去了。 “嘿——我的酒!”壮汉叫了半天,身为小二的黑三郎却连个眼神都没给自己,不由得很是憋屈。 “嗨,别在意啊!”边上的客人哈哈笑着转身给他添了一杯自己的酒,然后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如今没有胡姬,你当这里还像以前那样服务周到么?新得小二可不得了啊!太厉害了些,你就忍忍吧!要气就气那没长心眼的吸血藤兄弟,什么不好吃,偏吃了之前的那个小二了!” “多早晚的事情?”壮汉惊讶的问道。 “半年有余了吧?”边上的客人努力回忆一番,不甚确定道,“反正他来的时候,胡姬刚出门没多久呢。” 壮汉闻言只得绷着脸闷闷不乐的把酒一口灌了下去,他也晓得那黑三郎厉害,如此,只能忍了呗! “唉——胡姬什么时候回来啊?虽然她总是凶巴巴的甩鞭子,但是,好歹长的美啊!”   ☆、第94章 荒夫草3 炉火上的小肥羊肉已是小火慢炖了半个多时辰了,汤汁翻滚的噗噗声混杂着快刀剁肉的咄咄声,今日的厨房也是一如既往的有条不紊。 准备炒香料的青衣将头发松松的绑在背后,桂皮,孜然,茴香,八角,花椒,她一样样的分类放好,掐着火候一点点的炒。 被热锅一烘,各种香料浓郁到呛鼻的香气一下子都跑了出来,正在剁肉的高师傅顿时打了个打喷嚏,锋利的剁骨刀险些没剁到自己手上去。 “炒的什么劳什子?阿嚏——阿嚏——阿嚏——”高师傅连忙将剁骨刀砍在案板上,一把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口里抱怨道,“老子的鼻子都要废了!” “这是做肉菜的时候要用的佐料,没了这几味香料,做出来的肉怕是不够香。味道很冲么?”青衣挥铲子挥的有些累,闻言停下手来,一面拭汗,一面指了指厨房的后门道,“要不把后门打开通通风吧!” 高师傅刚准备说让她不要炒了,就被蹲在灶膛前的黑三郎冷冷横了一眼。 早已被教训怕了的高师傅只得委曲求全,耷拉着一脸的横肉挪去开了后门。 真是够了,以往黑三郎就护食的紧,如今更厉害了,连青衣预备给他香料的时候都要守着了么? 青衣听着后门被高师傅粗暴的打了开来,紧跟着一阵清风呼的一下灌了进来,将厨房里充斥的浓郁香气一下子吹散了不少。 想来妖怪的五感就是要比凡人灵敏些,也难怪高师傅那般排斥了。 青衣偏头看了看看火的黑三郎,见他左膝曲立,右膝盘坐,正襟危坐在灶膛前。明明是个颇为威风霸气的姿势,偏又被他那不知为何有些气鼓鼓的脸颊破坏了形象。 青衣只当他也有些受不住香料的烘焙,想了想就道:“要不今日就先炒这么些吧?已经炒好的那些香料足够用上小半月了。” 黑三郎斜眼瞥了青衣一眼,并没有做声。 青衣这才觉出不对劲来。方才吵完架后,黑三郎就跟着一起进了厨房,然后也不说话,只是坐在那里看火,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看起来倒像是在生闷气。 青衣不由得有些咋舌,近来黑三郎态度有异,时常如小儿一般忽喜忽怒,且有时候闹起别扭来,更是叫她丈二摸不到头脑。如今不知他又在生什么气,反正,让他揪头发是不可能的! 但是就这么放着他不管也不好啊!万一闷气变成怒气,最后遭殃的怕还是自己。 想到这里,她也不忙着继续炒香料,而是转身揭开炖着肥羊肉的锅盖瞧了瞧。 炖煮了许久的羊肉看起来鲜嫩多汁,青衣用勺子舀起点点汤略尝了尝味道,只觉满口鲜香,倒把她的馋虫也勾了出来。 很有些恋恋不舍的舔了舔唇,青衣小心的捞出一大碗羊肉,撒上一小撮香菜,又淋了满满一瓢热气腾腾的清汤,然后亲自送到了黑三郎跟前,半是试探半是哄的说道:“看了半天的火,肯定饿了吧?这是专门为你炖出来的羊肉锅,先吃饱了,我们再继续炒香料吧。” 黑三郎打一进厨房,其实就已经盯上了那锅子噗噗作响的羊肉了,这会儿青衣自己送上来了,他也就不客气的接过去了。 青衣看着黑三郎夹起一块肥瘦适宜的带皮羊肉慢慢放入口中,然后他闭上嘴开始咀嚼,随着他咬合牙齿的动作,湿润粘稠的肉汁声让青衣忍不住流出来一点口水。 不管怎么说,每次看黑三郎吃东西感觉都是那么香,引得她也好吃啊可恶! 不知是被美食平复了闷气,还是被青衣那直勾勾呆愣愣仿佛下一刻就要流口水的嘴馋模样所愉悦了,黑三郎心头的憋闷终于烟消云散了。 “想吃吗?”就跟逗小猫似的,黑三郎夹起一块肉在青衣面前晃了晃,脸上是恶劣又欠扁的坏笑。 这明明是她做出来的羊肉!青衣瞪着眼睛有些憋屈的看着黑三郎摇来摇去的那片肉,想了想决定自己去锅里捞一碗吃个够。 谁知才刚偏过头准备站起来,一块湿哒哒黏糊糊的肉突然就啪叽一下贴到了她的腮上了。 青衣不曾想黑三郎会直接甩肉在她脸上,一时呆在了那里。 黑三郎也傻眼了,他真不是故意的!他原想着别把青衣逗生气了,近来青衣的脾气和胆子越发的大了,时常与自己作对,再不复曾经那逆来顺受的小媳妇模样,好不容易哄得她回转了,要是又生气,那他又要拉下脸去哄,怎么想怎么不划算。 他本来想的很好了,逗一下给点肉吃吃,以青衣那一贯缺心眼的脾气,定然马上就好了。不曾想时机不对,青衣恰巧转了头,本该进她嘴巴的径直就糊在了她的雪腮上了。 “……谁让你动了……”难得有些不知所措的黑三郎下意识脱口而道,“好好儿一块肉就这么糟蹋了……” 啊啊啊我呸!一听自己的面子竟是连块掉地上的羊肉都不如,青衣气的简直就快发疯了。她抿紧嘴咬着牙,一双明目里火花迸现,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强行压制着怒气,她只怕早已扑上去揪黑三郎的肥脸了! 黑三郎原本就有些心虚,此刻再被青衣那几乎要喷出火焰来的眼睛死死盯住,饶是平日里威风的紧的他也有些慌张起来。 “……一点汤汁而已,帮你擦了就好了嘛!”黑三郎闪躲着四下乱瞟起来,只是瞟着瞟着,那视线又忍不住回到了青衣的雪腮上。 青衣那白嫩细腻的脸看起来十分的柔软,饱含油脂和胶质的羊肉汤衬得她的肌肤格外诱人,就像是包含汁水的鲜嫩桃子,老远就能闻见那甜蜜的芳香。 他一点都不爱吃素。恍神中的黑三郎不经意间如此想到。但是看着青衣那犹带绒毛的脸颊,他第一次想要尝尝桃子的滋味。 之前他就没有如愿摸到青衣的脸,这会儿…… 按捺不住激动的黑三郎只觉自己的心在砰砰直跳,连脑子都有些混沌不听使唤起来。恍惚中,他慢慢、慢慢的向前俯身,用一种缓慢到时间停滞的速度慢慢凑近了青衣。 青衣的瞳孔微微散开,仍是一副气的不知该如何反应的模样。 黑三郎半眯着眼睛,瞧着青衣眼瞳中自己那渐渐放大的小小倒影,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只是一口。他像是辩解又像是说服的在心底嘀咕道,他这才不是轻薄,他只是想帮忙把那些汤汁擦干净而已。要知道他的衣服很贵重的,而且上头还有绣纹,要是把她蹭的痛了,她又要生气了。 不过——她生气也不要紧,她生气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比害怕的时候要好看。 黑三郎心里乱糟糟的喧闹着,就那么恍恍惚惚的张开嘴,伸出了他那条小小的,粉色的舌头,像是试探般的在青衣的雪腮上舔了一口。 就像是被小雷电击中了一般,一种难以言语的酥麻的触感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他的心砰砰的飞快跳跃着,几乎要穿透他的胸膛直接跳出来一样。 她的脸舔起来好甜啊! 黑三郎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原本说好的只舔一口一下子就被他抛到了脑后,他忍不住伸手搭在青衣的肩上,开始一下又一下认真又粘腻的舔着青衣被汤汁沾湿的雪腮。 彼时青衣就如同一尊石像一般僵在那里,任由黑三郎激动又热情的舔着她的脸。 就在猝不及防的感觉到脸上那湿润温热而又异常柔软,以及那陌生又熟悉过电般酥麻的触感的时候,青衣当场就吓懵了,她的脑中刷的一下变成了一片空白,除了脸颊上那条柔软湿热的舌头,以及肩上那汗津津灼人的手,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舔着舔着,激动的黑三郎终于稍微恢复了一点理智,他马上就为自己的行为感觉有些羞涩,但是转念一想,反正都已经开始舔了,那就不如舔到底吧! 于是他放慢了节奏,一下又一下的舔的十分认真专注,直到将那点子汤汁完全舔干净了,他这才有些恋恋不舍的收回了舌头。 略将头往后抬了些,黑三郎红着脸颊佯装严肃认真正义凌然的清了一下嗓子,然后结结巴巴道:“……已——已经舔干净了……所以不要生气了啦!” “你你你——”像是被黑三郎的话惊醒了,青衣不自觉颤抖一下,脸轰的一下就红了,她猛地伸手捂住自己几乎被舔下一层皮的腮部,羞愤的几乎说不出来,你你你了半天,指责的话堵在心口,梗的她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了。 此时此刻,她的心中全无其他想法,只有满腔几欲爆炸的羞恼之意。 她恶狠狠的瞪着黑三郎,见黑三郎虽然也有些脸红,却丝毫没有后悔和害怕的神情,甚至还有点理所当然的模样,更是叫她气的只磨牙。 “反正——吃你的时候也要舔的。”黑三郎偏头梗着脖子强词夺理道,“我现在只是提前试试而已!再说了,我又没有咬你!做什么这么生气?” “你——你太过分了!”青衣气急了反倒哭了,她一瘪嘴开始吧嗒吧嗒的掉泪珠子,在黑三郎讶异的目光中满心委屈的控诉道,“呜呜呜——不带你这么欺负人的——” “喂——别哭了……”黑三郎手足无措的轻轻摇了摇青衣的肩膀,见青衣用力抖开他的手看也不看他一眼,更是心急的如猫抓一般,六神无主的抓了抓脸颊,他无可奈何的吼了一句,“不就是舔了一口嘛!大不了让你舔回来啦!别的妖怪求我舔我都没有答应呢!” “……谁——谁要舔回来了……”青衣抽抽搭搭的哭道,“不要脸!要舔让那些个妖怪给你舔,我才——才不呢!” “……那你想怎么样?”黑三郎黑着脸磨着牙问道,“只要你不哭了,要什么我都给你弄来!” 青衣嗝了一声,着实有些吃惊的含泪看着黑三郎。 黑三郎鼓着脸颊信誓旦旦道:“说吧,只要你说了,我都给你弄来!” 青衣垂头默默想了想,末了抬头没甚底气的弱弱道:“……只要你答应不会吃掉我了……” “……”黑三郎木着脸没说话。 青衣见他犹豫,当下就偷偷扭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然后继续抽抽搭搭的哭道:“骗子,刚才你还说什么都答应的!” “……不吃了……”黑三郎见她哭起来还真是没玩没了了,只得憋屈的应道,“我已经应下了所以别哭了,再哭我马上一口吞了你!” 青衣得了许诺,立马把泪一收,心满意足道:“嗯,不哭了。” 黑三郎没有料到青衣说不哭就真不哭了,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劲,但仔细想又想不出是哪里不对,半天没理出头绪来,一时间只能呆坐在那里。 青衣用袖子随便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然后高高兴兴的把被黑三郎随手放在一边的羊肉端起来递到黑三郎面前,讨好的笑道:“吃吧,这个羊肉可好吃了!” 黑三郎默默无言的接过碗开始吃了起来。只是他一边吃一边看着青衣。 青衣见他看自己的眼神还带着点馋意,虽然得了保证,到底还是不够放心,为了弥补黑三郎失去一个大补品的缺憾,她露出一个格外灿烂的笑脸巴巴道:“你放心,你不吃我才是赚了呢!我会做好多好吃的给你吃,除了凡人,不管你想吃什么,我都会努力给你做哦!所以你千万要记得自己说的话啊,不能想着吃掉我了!” “啰嗦!”黑三郎见青衣一脸生怕自己食言的害怕模样,心里不由得有些闹腾起来,他把羊肉咬的哗哗作响,气呼呼的嘟囔道,“我说话一向算数,说不吃你就不会再吃你了,放一万个心好了!” 话音一落,他就看见青衣露出个安心的表情来。 切—— 黑三郎愤愤的将一大块肉塞进自己的嘴里,心里嘀咕道,本来就不曾想要吃掉她,只是那么会儿看她害怕的样子很可爱,就不由自主想说这话吓唬她来着,谁知道她那么死脑筋,至今还记在心上! 平日里自己总是那么照顾她,她却一点都没有把自己放心上,只是一味的怕他,真是没良心的家伙! 黑三郎一面想,一面风卷残云的将碗里的羊肉连肉带汤全都灌进肚子里去,末了把碗往青衣跟前一递,恨恨道:“再来一碗!” “好嘞!”青衣欢快的应了一声,然后又把剩下的羊肉全都装进了碗里送去给黑三郎。 黑三郎吃着肉,看青衣笑眯眯的蹲在那里,忍了忍,到底忍不住,半响小声问道:“就那么高兴?” “嗯。”青衣高兴的点点头坦白道,“之前一直怕小命不保,怕的夜里都睡不安稳……” 黑三郎一听这话,顿时就有些哑口无言。静默片刻之后,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那头原本敞开的厨房后门忽然吱呀一声动了一下。 黑三郎登时脸一黑,当下就转头对着后门处怒道:“滚出来!”   ☆、第95章 荒夫草4 说那时快,那道半阖的后门猛地被推了回来,震耳的巨响声顿时响彻了整个厨房。 青衣下意识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沉了脸的黑三郎则是眯了下眼睛。紧跟着他微微向前倾身,不等青衣反应过来,他的身影就如同幻影一般冲向了后门,徒留下那混杂在一起的嗖嗖的劲风声与木门狂烈摇摆的吱呀声。 犹在捂耳朵的青衣反应不能对着空荡荡的座位眨了眨眼睛,她回头看了一下空无一人的后门,想了想还是把门重新关好了。 灶膛里柴火犹在噼噼啪啪的燃烧着,青衣拿着铲子盯着那一堆香料看了半响,末了还是把香料收起来了。 正收拾着,托了白玉盘的素兮脚步轻移的从外头走了进来,待看见青衣,她便停下脚步,偏头伸手指了指外头。 向来与素兮心灵相通的青衣马上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当下就有些惊讶道:“找我?” 素兮轻轻点了点头。 “也不知是谁……”青衣暗自嘀咕一声,却也没有耽搁,连忙起身往外走去。 自离开大道,蛛娘就发现脚下的路颇有些曲折。跟着浮花一路走下来,尽是些弯弯绕绕满是杂草的野径,一看就知道少有人从此路来回。 只是这野径虽有些偏僻,沿途却时不时能瞧见几个大小不一的脚印,且奇怪的是,这些脚印皆是向前,少有回返的痕迹。 身着百叶裙的浮花迈着轻盈平稳的步子在前头带路,神色微焦的蛛娘惴惴不安的跟在她的身后。如此七弯八绕的一条野径,浮花走起来确实连片刻的停顿与犹豫都不曾有,想来她常从此路来回,早已是将道路牢记于心了。 像是觉察到蛛娘的不安一般,始终不曾停步的浮花轻声开口道:“听闻蛛娘是那位大人亲自选中带去客栈的?” “……啊,是的。”蛛娘迟疑片刻,然后握着手怯生生答道,“蛛娘素来无甚出众之处,唯有一身裁衣织布的技艺值得一提,那位大人便是看中了蛛娘的手艺……” 走在前面的浮花闻言回头露出个羡慕的笑来:“蛛娘快别谦虚了,但是这一样长处,便足够你夸耀的了。换了我,却是连根绣花针都捻不起来呢!” 蛛娘被浮花一赞,顿时就有些难为情起来,她抬袖掩着脸羞答答的垂下头,就那么默默不言的跟在浮花身后。 一时间两人皆无话语,就那么默默无言的走了一段路,末了还是浮花又寻了个话头,打破了那沉默的氛围:“说起来,蛛娘怕是有心上人了吧?” 犹沉浸在羞涩中的蛛娘猛然被戳中了心事,不由得把脸红了个透,她慌里慌张的四下张望几下,虽未出声回答,却已是默认了。 浮花偏头温温柔柔的轻笑一声,然后又道:“你要采的药材,想来也是要给你那心上人服用的吧?那人当真是有福,能得了蛛娘这般温柔可人的小娘子的青目。” “……并非如此……”原本还貌若娇羞的蛛娘瞬间又落寂起来,她垂眸显出个伤感的微笑来,黯然神伤道,“蛛娘不过是一个胆小懦弱的小妖精而已,远不及那位正直无私的大人……” 浮花先是一愣,顿时就明白过来,怕是蛛娘单恋着那个人吧!如此,再多言反倒不美了。 一思及此,她便闭了嘴,再没说什么了。 又前行了约莫一刻钟,一路未曾停脚的浮花忽然停下来了脚步,着实叫头也不抬的跟在她身后的蛛娘始料未及,若非她及时回神刹住了脚步,只怕这会儿两个人定是要撞在一起了。 “看,我们到了。”微张开双臂,浮花如是说道。 蛛娘忙惊喜的抬起头向前望去,只见前方漫山遍野皆是茂密的草植,连绵起伏的山坡顺着她们脚下的高地徐徐向下,最后趋于平整。彼时,一座精致的小草楼正静悄悄的矗立在平地之中,环绕着小草楼,一大片不知名的植株遍开着颜色嫩黄的碎花,每当春风吹拂之际,那些黄花便乖顺的低了头,显露出隐藏在它们之下的珍贵药草来。 “快跟我来!”一把拉住惊呆的蛛娘的手,浮花拖着蛛娘快跑到那座小草楼下,然后指着那片黄花地笑道,“这里头藏了好些奇草灵药,你快快选出两种来,我与你摘出来!” 自出客栈到如今,蛛娘一直都在焦心客栈里那高烧中的费书生,如今看到能治病的药草,顿时喜不自禁。她不自觉凑近了那黄花地,细细看了两眼,然后素手清点,竟是一气儿指了无数种药草出来:“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这个那个那个那个那个——还有那边那个……” 几乎是把所有叫得出名字的灵药都指了个遍,虽然知道自己要的有些多了,但生怕药不够误了费书生的病情,一向腼腆胆小的蛛娘难得厚着脸皮怯生生问道:“……这些,都可以给我们吗?” 浮花未曾想这个看起来羞答答的蛛娘要起东西来竟是如此不客气,当下就有些僵了脸。 蛛娘虽胆小腼腆些,但却不是个不懂察言观色的蠢物,此时见浮花表情凝滞,眼中似有不快之意,便知她定是有些不愿。于是她嗫嚅着道:“我每样都只采摘一两棵,绝不多采!” 浮花勉强笑了笑,心里却极不情愿,这块地乃是她专为那些寻要的妖怪和凡人精心侍弄出来的苗圃地,森罗数十种奇草灵药,蛛娘虽然每样只要一两棵,但那么多种类加在一起,却是有些多了。今日让她一采摘,这苗圃怕是也要秃了。 一想到面前这块茂盛的苗圃地转眼就变成乱草岗,浮花顿时觉得肉疼的慌。但瞧着眼前这位泪汪汪、十足爱哭包的蜘蛛精可怜兮兮的模样,她便忍不住猜想,倘若现在她不答应,回头这小妖精回了客栈,肯定要哭哭啼啼的哭诉自己小气吧啦的不给药草吧? 这样的话,别的妖怪听见了倒也不妨事,怕就怕那位大人听见了会越发对她没了好感。 有心给黑三郎留个好印象的浮花默默咬了咬,硬是忍痛点头答道:“你无须问我,这片花药地,原本就是天生地长,无主之物,平日里也是任由妖精鬼怪们采摘的。原本我还说代劳一下,谁知你要的那般多,叫我也有些眼花缭乱了。如此……不如你自己去摘吧?” “当真?那我就不客气了!”蛛娘顿时大喜过望,得了浮花的话,她再不耽搁时间了,忙提起裙摆,兴冲冲的冲进了那黄花地。 站在原地的浮花眼瞧着蛛娘毫无怜花之意,就那么大刺刺的踩进了她的苗圃,将那开的正艳黄□□直踩在脚下,登时心疼的几乎都要滴血了。 她忍了又忍,到底忍不住,磨牙半响后,还是假意温和的提醒道:“蛛娘,你略小心脚下,那些花儿开的甚美,白白踩踏了岂不是可惜?” 心里眼里都是药草的蛛娘瞧着那些黄花不解的眨了眨眼睛,在她看来,这些叶子重重叠叠,单只开了些零碎黄花的野草还不如夏枯草来的好看,不过既然浮花已经开口了,她也就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随后果真开始留心避开那些黄花了。 蛛娘这般急着搜罗药草,倒不是贪小便宜。想她平日里甚是胆小,少与其他妖怪打交道,对于凡间之事,也多半是从绩女那里听来的。自进了客栈,日夜常与费书生在一起,耳濡目染,渐渐也明白,凡人并不像妖怪那般体格康健,只要他们食五谷杂粮,就难免有病痛的时候。如今在她心里,唯有客栈里那几位人物是头等大要,其中那费书生与青衣更是重中之重。如今有机会多弄些药草回去备着应急,蛛娘又岂能错过呢? 再说了,此次若非费书生疾病重症,按她那小的可怜的胆子,她是万万不会独自出来的。现在既然一路惶惶不安的来了这里,不多带些回去,日后万一药草不够用,那她岂不是还得出来一次?那必然是万万不能啊! 蛛娘心中如此一想,摘起药草来更是不手软了,以至于除了那不知名的黄花,但凡她认得的奇草灵药,她统统都给塞到自己的裙摆里了,后来发现裙摆不够装,她干脆吐丝织布现做了个大口袋来装。 也不晓得采摘了多久,等到半人长的大口袋都塞不下了,蛛娘这才停手起身了。 “浮花?”一回头发现浮花不见踪影,独自提着口袋站在那里的蛛娘不由得十分害怕。她怯生生的叫了浮花一声,见无人答应,顿时吓得有些六神无主起来。 “浮花——”蛛娘抖着嗓子又哭喊一声,想了想一面哭一面抱紧了满是药草的口袋朝那小草楼跑去。 想来她采摘草药有些出神了,竟没注意时辰,也不知费书生先下如何了,别是叫她耽误了病情! 谁知当心慌意乱的蛛娘一路小跑到小草楼下之后,她就听到草楼里模模糊糊的传出一道粗重的喘息声来。 战战兢兢的蛛娘登时吓得心头一跳,正不知所措,那里头又传出个含羞带怯的小娘子的声音来。 “哎呀——别——” 惊慌中的蛛娘一下子就认出那说话的小娘子是浮花,且她的声音听起来颇有些娇嗔,想来并无危险。 一找到浮花,蛛娘那高悬的心总算可以落回去一些了。她紧了紧怀里的口袋,刚抬脚准备进草楼,就听见里面的浮花娇笑道:“讨厌,你一来就只想着拉扯奴奴的衣裳,与那位大人比起来,可差远了!” 一听这话,蛛娘脚下一顿,一时不知该不该进去了。 “哼,什么大人,不过是个厉害些的少年郎,还是个无自由身的仆从,只怕此生都要耗在那客栈里头了。”一个男子先是怒骂一声,接着又粗哑喘息的哀求道,“好浮花,我的亲亲浮花,打从我瞧见你第一眼,我这眼里心里,就只有你一个,别个小娘子我再没多看一眼!如今难得没有人打扰,你就从了我吧!” 蛛娘听那男子先是说了一通轻薄话,接着就开始啧啧有声的吮吸起浮花的肌肤来,那浓烈的发情的气息便是连草楼都扯挡不住,就那么随风飘散出来,叫不小心听见□□的蛛娘羞红了脸。 只要待要走,又有些迈不动腿。她还是第一次撞见别的妖怪发情哩! “嗯~~~~别~~~~”娇软无力的浮花呻吟着推开压在她身上的精壮男子,然后气喘吁吁道,“谁说这里没有别人?那只小蜘蛛精还在那里刨药草呢!” “噗——那么些药草,不都是你的心肝宝贝么?平日里我略动一下你就恼。”那男子笑不可遏的调侃道,“特别是那片黄花,瞧着也没有多美,怎的你如此爱?又是戴花儿又是当饭吃的,也不觉得腻味儿——” “怎么?你对奴奴已经腻味了?”浮花登时有些伤心道,“奴奴——嘤嘤嘤——” “唉——别哭别哭,你哭的我心都碎了!”那男子抵不住美人啼哭,忙不迭做低伏小道,“只有你腻味我的,哪有我腻味你的?只要你还肯把我记在心上,便是叫我死,我都甘愿!” “哼——谁叫你死了?奴奴信你就是了!”得了誓言的浮花娇笑一声,又温柔的低语道,“好啦,奴奴不需要你死,只是今儿个就别拉扯奴奴啦。想来现在那小蜘蛛也差不多搜刮够了,奴奴得先出去送那只小蜘蛛回三途川客栈呢!” “那我能留在这里等你回来吗?”那男子又可怜兮兮的求道,“我不歪缠你,只是想陪着你!” 蛛娘听见浮花温柔的笑了一声,然后应道:“当然可以,奴奴很快便回来!” 呆立在那里的蛛娘听着里头又传出窸窸窣窣声响,便知浮花这是要出来了,当下就急了起来,生怕她发现自己听了床角。 谁知她到底还是太过胆小,被那对野鸳鸯这么一惊一吓兼臊了一把,她的腿着实有些不听使唤起来,眼瞧着楼门被浮花慢慢打开了,她情急之下,竟是变回成脸盆大小的大蜘蛛,也不敢回头看,就那么背着那大袋子药草飞快的爬走了。 好不容易安抚住突然冒出来求欢的妖怪,浮花终于得以脱身去找蛛娘。谁知才推开楼门,她就一眼瞧见一只白生生的大口袋正快速的朝山坡上跑去。 浮花先是一愣,待细细一看,却是蛛娘变换做个脸盆大的花蜘蛛,正驮着那口袋逃命似的跑呢! 浮花心里登时一个咯噔,心道那小蜘蛛八成是听见他们方才说话了! 这可怎么好?万一那小蜘蛛贸贸然跑去与那位大人告状…… 心神不宁的浮花在草楼外胡乱的转起了圈圈,开始拼命想办法挽救这个劣局。 刚转了三两圈,心急如焚的她一眼瞥见那片七倒八歪的黄花草,登时心头一亮,想到了个好主意。 “对啊,奴奴还有你在——”浮花俯身掐下一株半谢的黄花草,平平无奇的脸上露出个意味莫名的微笑来,她将黄花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开始慢慢咀嚼起来,像是在品味汁水芳醇的水果一般,她的脸上满是享受和迷醉之色,待到将那花一点点咽下肚子,她这才抬袖掩嘴嘻嘻笑了起来,“亏得留了个心眼,那条野径错综复杂,没有奴奴带路,不迷路才怪呢!”   ☆、第96章 荒夫草5 荒无人烟的野径上遍布着无数青黄交接的杂草,彼时青空无垠,万里无云,正是艳阳高照的好天色。在明亮的日光下,遍地的荒草也如同镀上了一层微光,看起来格外的色彩鲜明。 越过高高的斜坡,急于赶回客栈的蛛娘驮着装满药草的大口袋飞快的朝来路奔去。她片刻不停的移动着八足,就如同一条漂浮在草地上的圆形小舟,在不断轮转的长浆与清风的推动之下,毫无犹豫的直往前方冲去。 密集的草丛仿若不断波动的河水一般翻起波浪来,当草面上下起伏之时,一丝似有若无的银光在草丛中闪现,倘若有人偶然进过这条野径,并为之吸引而忍不住低头细细查看的话,他便能惊讶的发现,这道银丝不过是根纤细到一掐就会断开的蛛丝罢了。 就是这么一根极细的蛛丝,此时却是蛛娘找到归路的关键之物。它将连绵不断的直通向客栈的大门。 循着她一路留下的蛛丝,即便没有浮花的引路,不熟悉这条错综复杂的野径的蛛娘也能凭一己之力走出去,而这点,恰恰是后方辛苦追赶蛛娘的浮花最不愿接受的。 比较埋头赶路的蛛娘,浮花的心绪却更为复杂且多变。先时,她还道蛛娘定然要为那怪气绕弯的小路头疼一番,每到一个岔道口,她自然是要犹豫多时,方才择定一个方向继续赶路。倘若哪个岔道口走错了,她势必还要回头重新选一遍,如此一来,时间便耽搁了。 谁知当她不紧不慢的追到了半道上,看着野径上那鲜明而又独特的足迹,以及那隐藏在草丛中的蛛丝,她这才捶胸顿足的懊恼起来。 未免追赶不及,她只得掐指变换了身形,变做条八尺来长,一尺来宽的五彩大蜈蚣。略动了动细小的节足,化成原型的浮花暗使妖力,不过眨眼的功夫,巨大的蜈蚣从原地消失不见了,唯有一阵急促的窸窣声横贯荒野,径直朝着客栈的方向窜去。 可惜先机已失,饶是浮花拼尽全力,也再难赶上蛛娘了。 跟着身姿轻盈的素兮走出厨房后,青衣下意识的抬头四下张望一番,正暗想是何人点名要找自己,边上端着下酒菜的素兮便偏头朝着大堂右侧的方向遥遥一指。 青衣顺着素兮所指的方向一瞧,就见一个身穿青蓝色的长衫、身形高大的男子正背对着她们站在那里。 青衣瞧着那个高大的背影隐约觉得有些眼熟,不等她细细回想,那个男子便似有所见的回过头来。 他有着一张冷硬坚毅的如同钢铁铸就的严肃脸庞,乍一眼看上去,颇有些生冷可怕。 这样极具震慑感及威慑力的脸,青衣自然是难忘的,当那个高大挺拔的男子横穿大堂,毫不犹豫的走到她面前之时,她便恭敬的低下头礼了一礼,同时清冷道:“许久不曾见客官来客栈了,不知今日来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叫我雷腾就好——”模样冷酷的蛟龙雷腾颇有些惴惴不安的低下头低声答道,“前阵子我忙于修炼,所以都没怎么来关顾——不知青衣小娘子近来过得还好?” 突然被问好,青衣也着实有些不习惯起来,她略迟疑了片刻,还是轻描淡写的应了一句:“……虽有些波澜,到底无恙,想来算好的罢……” “可是客栈里的其他妖怪欺负你了?”雷腾早已嗅见了青衣身上那浓烈的妖气,如此霸道又凛冽的妖气,除却黑三郎,他并不曾在其他妖怪身上闻见过,如今发现柔弱的青衣身上妖气挥之不去,他顿时有些焦急起来,生怕青衣在自己修炼的期间被那黑三郎欺负了去,他忙沉下脸急切道,“若是谁欺负了你,你尽管告诉我,我必要为你讨个公道!” “这……”青衣略有些犯难的看了雷腾一眼,按说她和面前这个雷腾并不曾有多少来往,除却那次无厘头的采办物资,他与自己也不过是说了两三次话而已,如今他一来就急着为自己出头,怎么想怎么奇怪。这是其一,其二是照着此前黑三郎说起雷腾的那种轻蔑的态度,便可知黑三郎的实力远在雷腾之上,倘若正让雷腾为自己讨公道的话……别是反叫黑三郎揭了龙鳞才好啊! “……如今还算太平,并无人欺压我。”顾念着雷腾是难得几个愿意照拂自己的妖怪,不愿叫他白白折在黑三郎手下的青衣只得委婉拒绝道,“倘若日后出现这样的事情,届时我再向客官寻求帮助可好?” “当然!”雷腾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了,又见面前的青衣神情一动,仿佛是放松下来了,他就不由得有些欢喜,只是心头虽然欢喜,奈何一贯僵硬的脸却无甚变化,仍是那么的严肃生硬。 略有些羞赧的紧了紧手指,难得跑过来见意中人的雷腾巴巴的瞧着青衣,又是紧张又是扭捏的杵在那里没有说话。 不知雷腾意欲何为的青衣也有些尴尬的抿了抿嘴,见雷腾半天不曾开口,她便探询的抬头望了雷腾一眼。 谁知这一眼,恰恰是撞进了雷腾那与外貌截然不同,显得格外温和又略带羞涩的目光中。 不等青衣觉出味儿来,猛然被意中人看了个对眼的雷腾一时心如擂鼓的垂了眼,顿时连自己姓啥名啥都有些记不清了。 “青——青衣——”难得长了个大块头的雷腾结结巴巴的说道,“你叫我雷——雷腾就好……” “雷腾……”隐约觉出些情愫的青衣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然后轻声问道,“你来客栈点名要见我,想来必定不知是为了与我说话儿吧?不知道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情?” “我我我——”虽然事先做好了心理建设,但一面对青衣,就不自觉变的生涩又紧张的雷腾顿时慌张的开始在袖子里扒拉起来,随着一堆大小不一的油纸包稀里哗啦的从袖口掉出来,摸索半天的雷腾终于摸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小心翼翼的将那个结结实实的捆了三四圈丝线的油纸包送到青衣面前,他很是忐忑的说道,“上回我笨手笨脚的弄撒了蜜饯,叫你生生挨了几下痛砸。我原是准备第二日就给你赔罪的,不料化形来的突然,我只得回家修炼,如今虽未大成,好歹已无大碍,所以我专程赶着把赔礼给你送来了……” 说完像是怕青衣不肯收一般,他又巴巴的补充道:“这回我捆了好几层油纸,除非用剪刀剪开,否则不会散开来的!” “……”目瞪口呆的青衣费力的将目光从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油纸包上挪开,再抬眼就见全身紧绷的雷腾捏着那小小的油纸包期待的望着自己,一时拒绝的话再难出口,迟疑片刻,她还是伸手接过了那个快被捏扁的油纸包,轻声道了句谢谢。 赔罪的礼物既已送出,按理说雷腾就该转身坐下点酒吃肉或者径直离开,但实际上,他仍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杵在青衣跟前,兼之神色满是期待,倒叫青衣催又催不得,走也走不得。 一头雾水的青衣只得面无表情的与紧张到僵硬的雷腾相对无言的呆立在那里。 周遭的客人来来往往,时不时就有点菜叫酒的声音,唯有青衣和雷腾所在的地方气氛尴尬而紧绷。 如此僵持片刻,青衣终于撑不住了,她轻轻按了按紧绷的额角,又是叹息又是无奈的开口道:“你一路赶来送赔礼,想来也有些累了,不如坐下来喝杯酒再走吧!” 听见青衣主动留自己喝酒,心中欢喜非常的雷腾忙不迭点了点,未等他开口应下,就有一个小娘子拖了一个大口袋猛地从外头冲了进来,硬是闯到了他和青衣之间。 “青衣——”一路疯赶回来的蛛娘气喘吁吁的扯住青衣的袖子怯生生道,“我带了好些药材回来,你与我一道儿去煎药好不好?” 青衣安抚般的拍了拍蛛娘的手,眼下她与雷霆气氛尴尬,正巴不得找个由头离开一会儿,如今听见这话,如何能不答应?于是她略带歉意的看了一眼雷霆,然后神色温和的点头道:“好。” 蛛娘闻言就露出个羞涩的笑来,不等青衣与雷霆道别,她就急吼吼的拉着青衣往厨房跑去。 浮花一路狂追,却仍是迟了。待到她追到客栈门前,就瞧见黑三郎正与一个高壮白胖的妖怪在客栈边上的空地上打斗。 那个妖怪显然是不及黑三郎厉害,也不晓得被黑三郎教训了多久,这会儿已是鼻青脸肿的在地上滚了一身的泥。 眼瞧着那妖怪还在哼哼唧唧的与皮笑肉不笑的黑三郎讨饶,浮花便不由得有些庆幸,虽然没能半途追上蛛娘,但瞧这样子,想来她肯定还没来得及跟黑三郎告状,如此一来,倒还有转圜的余地。 下意识摸了摸袖口,定下心来的浮花伸手整理了一下鬓角的发丝,这才拧着纤腰,妖娆多姿的走进了客栈。 大堂里满是饮酒说笑的客人们,嘴角含笑的浮花轻移莲步的从大门一路直往厨房走去,临到厨房门口,她再次确认袖子里的东西没有丢,方才抬手轻轻推开门。 正与蛛娘在那里辨认药草的青衣听见响动便抬起头来,待看见门口人的是浮花,她便转头悄悄的对蛛娘道:“怎么她又跟来了?” 蛛娘因不慎听到些不该听的东西,这会儿正是怕见浮花的时候,如今眼看着浮花追了过来,她登时就有些慌张起来。 “奴奴时常把玩那些药草,论配药,想来奴奴比你们更擅长。”仿佛没有瞧见蛛娘的慌张一般,神色如常的浮花细声细气的对青衣建议道,“而且奴奴方才瞧见那位大人正与你们的料理师傅在外头打斗,不若让奴奴教蛛娘煎药,而青衣小娘子正好出去瞧瞧,正好劝一下架?” 一听说黑三郎正与高师傅在打斗,青衣便不由得蹙了蹙眉,正迟疑,边上的蛛娘怯生生的出声道:“青衣不如去看看吧?我没关系的……” 青衣若有所思的看了蛛娘一眼,心里明白她们两个这是想要把她支开,虽不知她们私下要谈些什么,但蛛娘既已开口,她也只好由着她们去了。   ☆、第97章 荒夫草6 眼瞧着青衣那抹青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门缝里,坐立不安的蛛娘攥着一把桔梗愣是不敢转头去看浮花。 谁知浮花竟没有马上拉住蛛娘深究偷听的事情,她略挽了挽袖口,当即便在蛛娘身边坐了下来,并开始整理起那堆散乱的药材来。 这边的蛛娘惶惶不安的垂头半响,却只听得一阵药草翻动时的窸窸窣窣声,待到她好奇的微偏头去瞧时,就看见正专心捡择药草的浮花默契的回过头来,对着蛛娘嫣然一笑。 蛛娘登时一慌,忙又把头垂了下去。 浮花见蛛娘对自己似有芥蒂的也不恼,随手捻起一株夏枯草,浮花言笑晏晏的出声问道:“蛛娘你莫要恼奴奴之前怠慢了你,那时候奴奴瞧着你采摘草药正在兴头上,恰好那人来寻奴奴说话,奴奴便想着先打发了他,再亲自送你回来,谁知一时没注意耽搁了时辰,等奴奴出来寻你的时候,才发现你早走了。那条野径素来难进难出,奴奴甚是担心你会在半道上迷路,这才一路追了来,万幸你平安回来了,不然叫奴奴好生悬心呢!” 蛛娘素来深居简出,兼又生的胆子小,原本就不善言语,更别提懂那些弯弯绕绕的客气话了,如今浮花避重就轻的将来意说了个滴水不漏,一席话下来,倒叫蛛娘听得一愣一愣的,反倒生出些不告而别的愧疚来。 “我——并非有意的——”自觉做错了事情的蛛娘越发不安起来,她眨着眼嗫嚅道,“我采完药就不见你的踪影,一时情急,就——就——” 说着像是想起浮花那时与妖怪缠绵的场景一般,本就腼腆的蛛娘登时涨红了一张脸说不下去了。 浮花并不以为意的掩嘴轻笑两声,末了她噙着笑,有心开解道:“这有什么可羞得?吾等妖怪,素来不为礼义廉耻所束缚,顺应本能,及时行乐,方才是为妖之道啊!” 浮花所言,似是而非,饶是不甚懂世事的蛛娘,听着也有些半信半疑。 浮花见蛛娘生性单纯,喜怒哀乐皆露于表,这会儿她面有疑惑,显然是对自己的话将信将疑。不过浮花的目的原本就不再于蛊惑蛛娘,蛛娘信或不信,与她的目的来说,并无多大干系。 怀揣着隐秘的小心思,笑靥如花的浮花悄悄儿的摸了摸自己的袖口,然后压低了嗓音对蛛娘窃窃私语道:“你可知那妖怪为何对奴奴那般痴情?” 正有些迷糊的蛛娘闻言霎时瞪大了眼睛,她认真的想了想,方才又是好奇又是羞涩的小声道:“想来你们是绝世良缘……” “嘻嘻嘻——错了!”未等蛛娘说完,笑不可遏的浮花登时就捂了嘴打断蛛娘道,“谁与那妖怪是良缘来着?奴奴可从未对他倾心过,自始至终,不过是那个妖怪独自痴恋于奴奴罢了!” “诶?”蛛娘未曾想过他们是这样的关系,当时她还道他们是两情相悦呢!这会儿听得浮花如此说明,当下就有些反应不能了。 “怎么?你不信?”浮花嘻嘻笑了两声,又如同举证一般的继续道,“实话同你说吧,不只是那个妖怪,痴恋于奴奴的妖怪少说也有数十个,但凡是和奴奴略亲近些的妖怪,没有不倾倒在奴奴裙下的!” 从未听过这般不知羞耻的言论的蛛娘登时就有些目瞪口呆起来,她微张着嘴,欲言又止的望着浮花那张无甚出色之处的脸蛋看了半响,末了又将她那妖娆的身段看了几眼,最后又默默的把嘴巴闭上了。 浮花见蛛娘满目皆是纠结,便知她这会儿并不信自己的话。 垂眸暗笑一下,浮花轻声道:“想来你定是奇怪,奴奴这样姿色平平妖力不高的妖怪如何能俘获众男妖的痴心?奴奴能如此招人喜爱,自有奴奴无人知晓的秘诀,如今你我投缘,奴奴甚是愿意与你分享着秘密。” 说着她就伸手从自己的袖口里摸出一小把草药来递到蛛娘面前,同时低声解释道:“这草你是见过的,就长在奴奴的居所边上,名唤瑶草,乃是个尚不及体会男女情爱便香消玉殒的小娘子的精魂所化,其心甚笃,其情甚切,是故这瑶草便生出了一种极为厉害的效力来,你猜猜是什么?” 蛛娘呆呆的看着浮花手里那小把瑶草,只见那些瑶草皆是长了层层叠叠的芽状绿叶,顶上攒了无数细碎的小黄花,期间隐约有些已经开败了,已经结了细长的菟丝子一般的小果实,咋一眼看去,确如浮花一般其貌不扬。 “我——我猜不出——”见浮花问自己瑶草的效力,早已被浮花弄得晕头转向的蛛娘只得怯生生的问道,“它有什么功效?” 浮花闻言微微一笑,没有马上回答,却是岔开话题反问一句:“蛛娘,你心悦的那个凡人,可是无心与你?” 蛛娘猝不及防的被戳中了心事,当下就白了脸恹恹的点了点头。 “想不想他也如你心动一般对你倾心?”得了回应的浮花露出个蛊惑的微笑,轻声引诱蛛娘道,“奴奴与你一见如故,知道你是个善良单纯的好妖精,是故愿意与你分享这效果奇佳的瑶草。你本就生的性情温和,兼又有这般好模样,倘若付下一点瑶草,那凡人并将毫不迟疑的倾心与你,你可想要试试?” “我——”被浮花玩弄于股掌之上的蛛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心神飘摇,她本就暗暗恋慕费书生,可惜费书生满心满眼都是绩女,并不曾注意到蛛娘的心动。这会儿又被浮花蛊惑,经历寡淡的蛛娘登时就云里雾里的没了什么理智,眼瞧着那把据说能助她捕获费书生真心的瑶草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她便下意识的伸手想要去接。 谁知才伸出手来,那头浮花又反悔似的把瑶草收了回去。蛛娘不自觉抬头巴巴的望着浮花,不知她是何意。 “你可知这瑶草得来不易?奴奴纵观东西中南山,阅遍九州四海,除却姑瑶山,并不曾在别处看见一棵瑶草。”浮花把玩着手里那小把瑶草,终于道出了她最想说的一句话,“如今奴奴给了你这么难得瑶草,你可愿答应奴奴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终于找回了一丝理智的蛛娘惴惴不安的问道,“我除了会做衣裳以外,并无其他本事……” “无需你为奴奴做什么。”浮花微笑着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意有所指的提醒道,“只需要你向奴奴保证,将那些不可言说的隐晦事情烂在心底——便可以了!” 蛛娘一时又呆了呆,半天才明白过来,浮花这是希望她能保守秘密,不将她与那妖怪的香*艳场景宣扬出去。 只是蛛娘原本就不曾打算与他人言语此事,毕竟偷听已是大大的不妥了,若是再多嘴多言,更非光明磊落的行径。她原本就不是那等爱嚼人舌头的妖怪,更兼费书生常常将君子慎独、有所为有所不为等言论挂在嘴上,如此,她更是要做那等品行良善的妖怪了。 这会儿想明白了,又见浮花一脸期待的望着自己,本就无心做那口无遮拦之事的蛛娘马上坚定的点了点头。 费了好一通心思才堵住了蛛娘的嘴,得偿所愿的浮花顿时喜笑颜开,她从那小把瑶草里拿出一株来略凑到蛛娘鼻尖,见蛛娘有些难受的偏头避开了,她就笑着开始教蛛娘如何服用瑶草:“瑶草最是怕火,倘若想要发挥它最大的药性,最好是直接服用。不过它的味道着实有些刺激,你初次服用,想来会有些不适应。现下奴奴教你一个法子:将这把瑶草尽数碾碎,再加些甘草蜜露调成药茶,再一气儿喝下去,然后你就去找你的心上人,与他略独处片刻,届时你的心上人必定会对你心动!” 说完浮花就把那把瑶草尽数塞进了蛛娘的怀里,唯有那株单独拿出来的瑶草没有送给蛛娘。当着惊讶的蛛娘的面,她偏头斯文的将瑶草放入口中,在面色不改的细细咀嚼过几遍之后,她微笑着咽了下去,并抬袖轻拭了一下嘴角,末了细声细气道:“你瞧,只需如此,便可得众人的痴情了。” 说罢她便不打算与蛛娘继续纠缠了,略颔了颔首,她便在蛛娘那呆愣愣的目光中,婀娜多姿的走出了厨房。 青衣一出厨房,便急忙朝大门走去。 要说高师傅,最近也确实有些阴阳怪气,除却那些对她说过的乱七八糟的话以外,他仿佛哪里得罪了黑三郎,以至于黑三郎时不时就要拖他出去打斗一番。 若两人势均力敌的话,青衣也只会认为他们只是闲着无聊,纯属玩闹消遣罢了,但事实上,高师傅远不如黑三郎厉害,是故每每打斗,必将以高师傅鼻青脸肿的结束。 而每当如此,被痛扁了一顿的高师傅必定要回来骂骂咧咧的叫嚣着要报仇,然后过不了多久,又会跑过来对她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如此循环不止,简直没有了结的尽头啊! 为此青衣时常担心他们两个一处打架。 可惜这次还是晚了些,正当青衣急匆匆的走出来,外头的黑三郎见高师傅做低伏小,厚着脸皮讨饶了半天,自觉已经出完了气,他也就停手没有再继续单方面殴打对方了。 修理完偷看的高师傅,黑三郎神清气爽的抖了抖袖子,很是轻松愉快从外面走进了大堂。待看见遥遥看见走过来的青衣,仿佛是想起之前在厨房里的舔舔一般,他不自觉心跳了两下,虽有些别扭,但脚下却没有停步,径直朝着青衣走去。 不曾想巴巴等着多看青衣两眼的雷腾仍然镇守在原地。当青衣出现在厨房门口之时,他便不由自主的开始紧张起来。 又是羞涩又是期待的看着青衣朝自己走来,现以人形示人的雷腾险些忍不住化回原型,并用力甩两下尾巴。谁知当他雀跃的等待许久之后,眼见青衣走到了他的附近,不等他上前酝酿出言语,青衣脚下一转,却是瞧也没瞧自己一眼的径直往前走去。 被擦身绕过的雷腾只觉自己的心微微抽搐了一下,心神恍惚片刻,他终是难以克制的转身朝青衣望去。 那个纤细的青色背影脚步匆匆的朝前走了一路,最后在一个身穿黑衣的少年郎面前停了脚步。 那个少年郎有着一张极为讨喜的圆脸,当他对着青衣笑得时候,雷腾甚至能清晰的看见他那对深深的酒窝,看起来着实讨喜的让他隐约生出些不安的感觉来。 这倒也罢了,左右不过是个少年郎的模样,瞧着身量,他还不如青衣高呢! 平日里并不曾留意他人样貌的雷腾一时没能认出那少年郎是谁,不等他松一口气,他就闻见了一股熟悉又讨厌的霸道气息,那气息曾极具警告性的在青衣身上散发出来过,如今,它又变本加厉的出现在了大堂里。 感觉着全身龙鳞竖起的战栗感,模样坚毅冷硬的雷腾猛然沉下了脸,他终于想起来那个正笑嘻嘻的与青衣说话的少年郎是谁了! 他是黑三郎!   ☆、第4章 .2城 有道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黑三郎虽未明言,但透过那挥之不去的霸道气息,雷腾就下意识将他视作了竞争的对手。 不得不说雷腾本能之明锐,直觉之精准,仅是嗅见了沾染在青衣身上的妖气,他便能辨识出对方欲霸占和标示青衣的意图。 如今又与黑三郎面对面的四目相对,透过黑三郎那隐藏敌视的目光,他越发的确认了对方是自己接近青衣之前必要战胜的敌手。 但是不知为何,只是堪堪对上对方那双似笑非笑的幽深眼眸,他浑身的龙血便不由自主的开始沸腾起来。 雷腾不由得十分诧异。 要知道自盘古开天地,三皇造物以来,龙即为众鳞虫之长,四灵之首。世间皆传,其多为其能显能隐,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登天,秋分潜渊,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纵观世间生灵,微如蚍蜉,巨如鲲鹏,形态各异,种类难以尽述。更有甚者,虽出自同族同支,然父母不同,其形貌也必将迥然不同。是故同族之内,从不泛万别千差之流。 以龙族为例,又分虺、虬、蟠螭、青龙、蜃龙等,其中,若无角则曰蛟,有鳞曰蛟龙。 雷腾之母乃北方之青龙,父不详,其原身无角而有鳞,按说当属蛟龙。 蛟龙之于龙,虽同根却不同源,究根结底,乃一邪对一正,往往多出恶辈。即便如此,万条中也有一条蛟龙可得善缘,若遇雷电暴雨,其必将扶摇直上腾跃九霄,渡劫后方即可化龙。 如今雷腾身为龙种,如今尚未成年,亦得水即能兴云作雾,放之五湖四海,也少有能与之匹敌的灵兽。谁知厉害如雷腾,当面对气息霸道凌冽的黑三郎之时,仍会本能的生出些许战栗之感。 如此可见,黑三郎之原型,若非龙种,便是上古神兽。只是平日里黑三郎并不显山露水,也不曾显现原型,倒叫欲与之一较高下的雷腾无从辨识了。 此时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古怪感觉死死的压在雷腾的心口上,如同遭遇了大敌一般,本能先于理智的觉醒让他不受控制的放出了一道龙气。 彼时青衣开问及高师傅现下如何,才修理完高师傅的黑三郎便笑嘻嘻的表示高师傅素来皮糙肉厚,生的格外结实,如今被他略揉搓了几下,除却那身青紫,其实并无大碍。 青衣闻言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又拧了拧眉,暗自嘀咕道,怕是没黑三郎说的那般轻巧吧?亏的是妖怪,但凡是个普通人,此时必定要是去三途河报到的! 既已确定高师傅无恙,青衣便挂心起正与浮花独处的蛛娘来,刚想折身回去,就忽然被站在她面前的黑三郎扯住了手腕。 不知其意的青衣身形为之一顿,尚不及开口询问为何拉住了她,一阵微带水汽的清风一下就从身侧刮了过来,恰巧打在了正欲进门的高师傅身上。 原本就有些虚软的高师傅猝不及防的挨了一阵劲风,当下就甩开了手里的帘子,哎呦一声被打出了大门。 慌忙按住鬓角那被带飞起来的长发,险些被吹了个正着的青衣不由大为奇怪,客栈素来不开门窗,好端端的,大堂里怎的突然起了风了? 及时护住了青衣的黑三郎犹拉着青衣的手腕不肯撒手,他略偏头瞥了青衣斜后方一眼,平时总是笑嘻嘻的脸上登时露出个傲慢不逊的冷笑来,他一面冷笑,一面出言吓唬青衣道:“你再略站站,莫要回头!那边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盯上了你,这会儿见了我太过激动,一时没能克制住自己的妖气!你若回头,定是要被吓到的!” 许久不曾被妖怪们当做补品惦记的青衣登时有些慌张起来,原来是有妖怪想要对自己下手啊!难怪大堂里忽然起了风了! 正心中惊慌,正拉着她手腕的黑三郎又抬头对她笑咪咪道:“你别怕,有我呢!你只管闭了眼睛,等我把那个讨厌的家伙赶出去,你再给我做个好菜吧!” 青衣将信将疑的看了黑三郎一眼,见他眉宇间隐隐透出些骄傲的神色来,便知他定是心有成竹,于是她抿着嘴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乖乖的闭上了眼睛。 这一闭眼,她就感觉到隐约有一道略带炎气的风从她的身边吹拂而过。 这道微风仿佛远不如先前那道击中高师傅的风强劲,但它的威力似乎更为强大,因为下一刻,她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高昂清越的龙吟。 与此同时,大堂里的客人们如同遭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般,不约而同的发出惊慌的呼声,随着龙吟声的变调,一种类似巨尾横扫大地的唰唰声凭空出现在大堂中。 一听见龙吟,青衣一时有些懵了。如今在场的客人中,她独独知道一条龙,那便是雷腾。不久之前,她才与雷腾说,若日后有要对她不利的人,她便寻他帮忙,不料不过半天就真的冒出个想对自己下手的妖怪来了,看起来十分认真守信的雷腾莫不是也出手加入了战局中么? 听着黑三郎的意思,他一人足以制服那妖怪了。倘若雷腾也出手的话,那当真是浪费了! 窃以为白白浪费了一个日后求助的机会,并不知自己想叉了的青衣一时在心里捶胸顿足的十分可惜。 她因闭着眼,是故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那些原本只是看热闹的客人们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原因无他,自是因为他们也被牵连进去了! 平日里黑三郎不高兴的时候,那妖气就足够吓妖的了,如今他存心要给雷腾一点颜色瞧瞧,更是刻意多添了些威压进去。如此一来,除了被他故意摘出来的青衣,其他妖怪,连带着刚走出厨房的浮花兼厨房里的蛛娘统统都被压的直不起身来。 蛛娘也就罢了,左不过变做个花蜘蛛躲进柴垛里害怕的哭,那直面黑三郎威压的浮花却是嘤咛的叫唤一声,当下就被震晕在地了。 其余的妖怪无论修为大小,皆不约而同的矮下了身子。 这还不算完!说来也算他们倒霉,那边先开始挑衅的雷腾被黑三郎那极具压迫感的妖气一激,竟破了那障目香的效力,一下子就变回成平日里那长尾巴蛟龙的模样了。 黑三郎已是使出了实力,众妖皆叫苦连天,更别提雷腾一条未曾成功化形的蛟龙了。当下他只能颇为痛苦的摇头甩尾,企图挣脱黑三郎的压制,却不成想到,他那条长尾巴甩起来,愣是能将大堂里的气流搅得那个叫乱七八糟。 整个客栈霎时都陷入了惶恐之中,大堂里更是一片混乱。 “等等——让我们先出去啊——”几个不愿被波及的客人忙不迭哭丧着脸高声喊道,“你们要斗法,好歹等我们先出去!我们只是来沾些灵气的,可不是来沾晦气的——” “就是就是!何苦来着!早知道今儿会闹这么一出,我就不出门了!” “嘤嘤嘤——奴奴的脸——怎么障目香没了效果了?雷腾你还不快快把你那截尾巴收回去?香风都被你扫没了!” “都什么时间了你还惦记着那点虚影?快快让开让我先出去才是正事!” 急于逃出去的妖怪们一面吵嚷,一面相互推搡起来,登时都挤作了一堆。有几个耳聪目明心思活络的,便趁着大家伙儿混乱的时候悄悄地贴着墙壁挤了出去,临到大门前,他们就哈哈大笑两声,撒丫子就往客栈外冲。 不曾想之前那被龙气打出去的高师傅正摊在大门前,这会儿一堆妖怪接二连三的逃出来,硬是将他当成了踩脚垫,他哼唧着从昏迷中痛醒,若不是强撑着一点警觉就地滚远了些,他只怕就要被那些个逃跑的妖怪们踩出内伤来了。 “哎呦——黑三郎你坑死老子我了——”捂住痛的发昏的胸口,高师傅骂骂咧咧的嘀咕道,“老子跟你没完——哎呦喂我的背啊——” 就在众妖争先恐后的逃跑之时,被黑三郎握住手腕的青衣却还在状况之外,单凭那些乱糟糟闹哄哄的声响,她根本拼凑不成现实的情景。 “三郎——还没好吗”隐约觉出点异样的青衣忍不住轻声问道,“你还站在这里……那……那边正与那个妖怪打斗的人,可是雷腾?” 原本正志得意满的看着雷腾挣扎的黑三郎闻言霎时就黑了脸,他瞪着一面疑惑的青衣恶狠狠的磨了磨牙,末了气鼓鼓道:“你为什么觉得是那条小龙在打妖怪?明明是我,是我在打那条小——那个觊觎你的家伙,那条小龙马上就滚蛋了!” 青衣没有料到黑三郎竟然厉害到不需要动就能制服妖怪了?莫非他用了□□术?抑或是他只是动了嘴皮子使唤别人代劳? 越想越脱线的青衣抑制不住好奇心,终于有些忍不住想睁眼偷看了。 反正以往受的惊吓也不少了,与其被吓一跳,也好过连自己害怕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像是觉察到青衣的意图一般,黑三郎一面卸除对雷腾的压制,一面掐了把青衣的手腕警告道:“说了不许睁眼!你敢偷偷睁开试试?” 嘁—— 被喝斥的青衣只得在心里撇了撇嘴,也不敢偷看了,就那么死死的闭着眼站在那里。 黑三郎既已镇住了青衣,便又偏头用嘲讽的目光去看雷腾。 黑三郎的威压卸的突然,一直都在奋力抵抗威压的雷腾险些没扑倒在地,亏得他死死撑住了。 此时再看见黑三郎用那般轻视的目光看自己,再瞧那一脸委屈的被黑三郎抓住不放的青衣,雷腾心中不由得涌过一股热血,他仰头龙啸一声,接着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冲向了黑三郎。 看着朝自己直冲而来的雷腾,黑三郎先是冷笑一声,然后他松开青衣的手,不过是一点足尖,他如同一道虚影一般,快速向身后的大门退去。 龙形的雷腾毫不犹豫的嘶吼着追了上去,不过眨眼的功夫,他们两个就那么一前一后的消失在客栈的大门外了。 唯有一头雾水的青衣仍闭眼站在那里,再没有听见任何打斗的声响了。   ☆、第4章 .2丨 且不提黑三郎与雷霆到底去了何处斗法,单说剩下的那些客人,一见煞星们皆已离去,当下就欢天喜地停下了动作,也不管大堂里座椅歪斜倾倒的混乱场景,就那么三五成群的随便捡了张完好的桌子坐下了。 早早就带了秀秀躲回屋里的素兮此时方才现身,不等那些个劫后余生的客人们叫唤,她便自发自动的执了白玉壶开始为客人们斟酒。 一时间只见一道艳丽的红色身影快速的在大堂中闪来闪去的,那些个横七竖八的桌椅也开始慢慢的归回原位了。 客人们如同从未遭受过惊吓和逃跑一般,一派悠然的在那里饮酒谈笑,客栈又变回了原来那个客栈了。 从不躲懒的秀秀跟前跟后的帮忙捡起那些个完好无缺的杯碟盘盏,恰巧瞥见了正杵在靠近大门边上的青衣。 见青衣几乎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秀秀顿时十分奇怪。顾不上放下手里刚捡起来的酒杯,她一脸好奇的跑到青衣跟前瞧了半天,末了伸手轻轻扯了扯几乎要睡着了的青衣的袖子:“青衣姐姐,你困了吗?想要睡觉的话可以回房间休息哦!” 意识朦胧的青衣登时惊醒过来,连忙睁开了眼睛。一睁眼就见秀秀一脸关切的仰头望着自己,而那说很快就会回来的黑三郎却遍寻不得。 当真听话傻站了半天的青衣不觉有些懊恼起来,伸手摸了摸秀秀的脑袋,她露出个清浅的微笑轻轻道:“险些就睡着了,多谢秀秀叫醒我呢!现在你去门外瞧瞧高师傅在干什么,若是他睡着了,你就只管推醒了他!” “好!”秀秀乖巧的点了点,然后一转身就欢快的跑了出去,果然瞧见鼻青脸肿的高师傅这会儿正背靠着墙壁坐在门边打瞌睡。 秀秀兴冲冲的叫了几声高师傅,瞌睡中的高师傅却还是一副睡死了模样雷打不动的坐在那里。 秀秀见自己叫不醒他,想了想便抱着高师傅的一只胳膊用力摇晃起来,一面摇一面大声叫道:“高师傅——快醒醒——” 懒怠动弹的高师傅本想继续装睡,不想秀秀一个小女娃娃手劲那般的大,摇的他的胳膊几乎没散了架。睡不成的高师傅只得睁眼没好气的应道:“叫魂儿呢这是,老子还没死呢!” 刚掀开帘子就听见这么一句话,青衣便知高师傅现下正是不爽快的时候,为免高师傅瞧见她又跟她说些古怪话,本想出面的青衣脚下一转,毫不犹豫的掉头往厨房去了。 谁知不过是去了趟大门的功夫,原本空荡荡的厨房门口一下就挤了一堆的客人。 说起奇怪,挤在那里的客人或高或矮或胖或瘦,尽是些男子。边上也有几个女客,却是一脸鄙夷的瞧着那些男客你推我我退你的像是在争抢些什么东西一样。 “这是怎么了?”被挡了道路的青衣忍不住转头问边上的一位女客,“难不成是有什么宝贝?怎的大家都在这里争抢?” “哼,可不是出了个宝贝么?”有着一张芙蓉面的娇俏女客语带讥讽的冷哼道,“一身媚骨,日夜离不得男子的妖精,在那些个色中饿鬼眼中可不就是个大宝贝么!这会儿这大宝贝矫揉造作的捂着心窝子在那里喊胸口疼,于是乎这几个有眼无珠的傻子就争抢着要帮忙揉一揉呢!” “呃……”青衣顿时面皮一抽,连带着瞧着那堆男子的目光都变了。 那些个男客中有个气力超群的矮胖妖怪,借着巧劲儿,终是挤开其他妖怪凑到了楚楚可怜的浮花跟前。他腆着脸嘿嘿笑了两声,然后伸出他那双肥厚的手掌搭在浮花的葱白小手上,一面揉,一面心疼道:“小亲亲,你还有哪里疼,一并告诉猪哥哥我,猪哥哥一定轻轻的帮你揉一揉——” 呕—— 一边看热闹的客人不分男女,都被那猪精恶心巴拉的话弄得一阵泛呕。青衣自然也不例外,她微拧了秀眉,只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齐齐掉光了。 “嘤嘤嘤——多谢,但是奴奴已经觉得好多了——”才醒过来就被一堆下不去口的男妖围了个严严实实的浮花做出一副病恹恹娇软无力的模样,一面滴泪一面抬起了柔若无骨的右臂娇滴滴道,“地上好冷,硌的奴奴身上疼,还请哪位郎君略扶奴奴一把……” “我来我来——”不肯错过摸素手的机会,那只猪精用屁股左右用力一拱,硬是将边上已经伸出手的妖怪们挤开了,挽住了浮花那将落未落的手臂。 本想借机起身离猪精远一些的浮花那弱不胜衣的娇弱神情险些僵住了,略咬了咬牙,她借着猪精的手站起来,而后仿佛足下虚软了一般,她嘤咛一声侧身往边上一倒,恰恰是倒进了其中最为英伟的一个男妖怀里。 软玉温香在怀,被选中的男妖一时狂喜不已的将浮花抱住,待和浮花那欲说还休的羞涩眼神一对,他等时浑身酥麻的恨不得将浮花就地正法。 其余没得艳福的男妖齐齐对那猪精怒目而视,不等那猪精反应过来,他们一蜂拥的冲上去开始围殴起猪精来。 没得美人青眼,又无辜被打的猪精只得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开始四下乱拱起来。 “啧啧啧,瞧瞧,真是够不要脸的。”站在青衣边上的女妖见状更是嘲讽道,“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法子,弄得周围的男妖都跟中了春*药一般急*色,这会儿竟是把母猪当天仙,这么明显的伎俩都瞧不出来。” 青衣抬袖掩嘴,她微垂眼帘,面上一片冷然,对女客的话不置可否。但是当那个故作娇弱半倚在男客怀中的浮花偏头朝她望过来的时候,她藏在袖子下的嘴角微微一翘,却是微不可查的露出个不以为然的冷笑,接着再不多看那矫情虚浮的浮花一眼,径直从边上进了厨房。 沉浸在众男妖痴迷目光中的浮花被青衣眼中那微冷的笑意一激,瞬间恢复了神智。想起那还未勾搭到手的黑三郎,浮花心不在焉的推开还欲俯身亲近她的男妖,又收敛了面上的羞怯之色,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她又换做个温和斯文的模样,偏头细声细气的问那男妖道:“多谢郎君,奴奴已然觉得好多了。然后——不知郎君可看见那位大人了?” 无缘无故就被推了开来的男妖神色呆愣的指了指客栈大门的方向,声音发飘道:“他引了雷腾出去打斗了,这会儿我也不晓得他们在哪里……” “哦~”得知黑三郎不在客栈里,浮花当下便失望的哦了一声,待发觉那些个女客皆是一脸鄙夷的望着自己,她先是自鸣得意的笑了笑,然后便当着那些个女客惊讶的目光中伸手搂住身边男客的脖子娇笑道,“既然那位大人现下不在这里,奴奴便和这位郎君先玩儿玩吧!郎君,你可你愿意送奴奴家去?” “愿——愿意——”完全被浮花玩弄在鼓掌之中的男客霎时喜得不知今夕何夕,只知反搂住浮花那把盈盈一握的纤腰应承道,“那我们这便动身吧!” 说罢他随手扯下一块玉珏丢给了边上的女客,一面说着“代我付账”,一面就头也不回的搂了浮花走了。 “……”下意识接住了玉珏的女客先是一愣,待到反应过来,登时露出个被恶心坏了的表情,又反手将那玉珏丢到了路过的秀秀的怀里。 见秀秀一脸迷茫的望着自己,丢开手的女客一边用手帕擦手,一边对秀秀努嘴道:“你将这东西拿去给青衣。” 说罢就一甩头径直走了。 再说按捺一股子恶心劲儿的青衣进了厨房的一件事情就是往灶台的方向跑,那里时常烧着滚水,若能拿些甘草泡壶甘草茶热热的喝下去,必是能将那股子恶心的感觉驱散的。 不曾想青衣才舀出一瓢清水,就听见蛛娘怯生生的提醒道:“那水还没有开,是我刚放进去的……” 青衣伸手探了探,触手微凉,果然是才开始烧的冷水。 “好生奇怪,我记得我才烧了一锅子的滚水,怎的半天不到全没了?”青衣颇有些奇怪的探头看了锅子一眼,未及说完,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转头瞧了一眼蛛娘那哭的红肿的眼睛,以及她手边那泼了一半的汤药。 怪不到自进厨房起就没闻到煎药的味道,想来蛛娘不知道怎么煎药,折腾半天,非但没煎出药来,洗药缸子倒把热水都费光了。 一思及此,青衣便无奈的摇了摇头,接着她走到蛛娘边上蹲下来,又是添水又是换碳的帮着蛛娘将那药炉子烧起来了。 见费书生的伤寒药终于煎上了,忙了好半天的蛛娘终于露出个羞赧的笑容来,待到怯生生的与青衣道了谢,她又羞答答的垂了头,握着个玉杵在那里一下又一下的开始捣药。 青衣见蛛娘捣药捣的十分专心,便好奇的探头看了一眼,那舀里头的药材已被捣烂了,只能模糊的看见点点黄色的花瓣和一堆绿油油的碎末混在一起,仿佛是连翘。 “这又是给书呆子弄得?书呆子好福气啊!”青衣只看了一眼便不再多看,一偏头见蛛娘手边还放了几根甘草,顿时眼睛一亮,很是欢喜的捡起一根来,继续道,“喝个药都有甘草甜汤甜嘴,弄得我也想病上一病了!” “并——并不是——”蛛娘见青衣误会了,一时情急之下,手下那玉杵顿时捣的越发的快了起来,欲言又止了半响,她涨红了一张脸细如蚊讷的轻声解释道,“这是我要喝的……” “唔——”青衣并不知那药有蹊跷,此时见蛛娘羞红了脸,还道她只是觉得不好意思,将手里的甘草略甩了两下,青衣露出个顽皮的笑来,然后悄悄的跟蛛娘道,“其实——我也想喝甜甜的甘草茶来着,既然你已经准备做甜汤了,不如就帮我一起泡壶甘草茶来吧?正好我也好去做些吃食,免得黑三郎回来又吵吵着要吃的。” 蛛娘慌忙点了点头,见青衣高高兴兴的起身去切肉,她这才低头咬唇看着舀里那些捣碎了的瑶草发起呆来。 蛛娘想得到费书生的真心,很想。想起浮花说的,喝了瑶草做的茶就能得到费书生的倾心,犹豫不决的蛛娘还是忍不住开始调起药茶来。 先是从锅里舀了滚水泡甘草,然后放入碾碎的瑶草,最后加甜到发腻的蜜露。嗅着氤氲的香甜白汽,蛛娘心里那点子犹豫又开始翻滚起来。 想起费书生昏迷前那个虚弱又温和的微笑,蛛娘的心忽然就想刀割一般的疼了起来。 她想得到他的心,却不想要他虚假的心,细细一想浮花的话,这瑶草喝下去,只怕得来的痴心也是假的吧?倘若日后药效退了,她又当何处呢? 原本只是想着默默跟在费书生身边的蛛娘悄悄的落下两滴泪来,她想了又想,犹豫再犹豫,最后还是将药茶放下了。 火炉上的汤药开始沸腾了,生怕汤药溢出来的蛛娘慌忙丢下药茶跑去看火。 不巧青衣刚好停下手来休息,因她才剁了好一会儿肉末,出了些热汗,只觉渴的喉咙都快冒烟了。才转身准备舀水喝,就瞧见不远处正放着一杯犹冒着热气的甘草茶。 青衣只道这是蛛娘给自己准备的,一时惊喜的不行,她端起茶盅,一面欢喜道:“多谢蛛娘,我正渴的慌呢!” 一面仰脖一口气灌了下去。 正对着火炉吹气的蛛娘闻言差点没吓个半死,待到她惊慌失措的抬起头来,就看见青衣已经喝完了药茶,正皱了眉头跟她抱怨道:“好难喝的甘草茶,蛛娘,你里头都放了什么东西?”   ☆、第4章 .2丨家 在女妖们短促而惊恐的惊呼声中,高师傅狼狈的在地上挣扎起来,他的手脚上还残留着些许坚韧的蛛丝,若非那个神秘的来人所带来的炎气,只怕这会儿他还在密集厚实的蛛网里头动弹不得呢。 “蛛娘!”终于挣脱了束缚的高师傅怒不可遏的转头对坐在他边上哭的蛛娘骂道,“你竟敢拦我?” “喂喂喂,快别说了!”围观了整个惨剧的女妖见高师傅还是一副晕了头的蠢样,便忍不住出言为蛛娘抱不平起来,“你该谢她才是,若非她将你挡下了,只怕这会儿你也要像那些身首异处的家伙一样躺地上了!” 高师傅闻言登时一愣,待到他注意到自己周围满是瞪大了眼睛死不瞑目的头颅、以及那些被炎气烘烤的凝固了血泊,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躲过了一劫。 他略有些后怕的胡乱转动几下,慌乱中,他瞥见了一道高挑精瘦的身影。 那是个身穿黑衣的男子,因他正低头在瞧被他搂在怀里的人儿,所以高师傅并不能瞧清他的脸。 他的头发只用一只赤金环高高束起,身上的黑衣在灯光下隐隐透出些难辨样式的精致暗纹。他的衣裳和妖气都是那么的熟悉又陌生,像是君临天下一般,他抱着瑟瑟发抖的青衣,以一种压倒众生的狂傲姿态踏在一具无头的男妖尸首上。 如此极具宣告的架势,叫高师傅一看便知,这犹如修罗战场的大堂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你是谁?”一眼瞧见对方怀里青衣,不自觉被青衣吸引的高师傅粗声粗气的叫道,“还不快快把青衣放开——” “呵呵呵——你这个样子,真想叫你那个彪悍的新妇看一看——”像是要隔绝他人的视线一般,那人抬手用宽大的袖子掩住怀里的青衣,同时低沉的笑道,“你该庆幸,你的手没有摸到她,否则,我连你一道儿砍了!” 高师傅被对方那霸道凛冽的妖气震得脊背一阵恶寒,他脸上的横肉开始不自觉的抖动起来,当他看着对方慢慢抬起头来,对着他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的时候,他终于感觉到了那种深入骨髓的畏惧。 “你——你是——”高师傅难以遏制的颤抖起来,不等他叫出对方的名字,冷汗就已湿透他的衣衫。 他已是认出对方的身份了,这个人竟是黑三郎! “素兮——”黑三郎只是低声叫了素兮的名字,余下的妖怪们就看见原本不知所踪的素兮翩翩然的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她恭敬的对着黑三郎屈膝礼了一礼,没有对方的吩咐,她连头不都敢抬一下。 “将这些垃圾都清理了,该喂牲口的喂牲口,该做夜宵的就拖去后厨让高师傅做成夜宵,务必在我回来前收拾干净了。” 得了命令的素兮忙点头以示清楚了,然后众妖只觉眼前到处都是红色残影在飞来飞去的。 高师傅见状忙不迭爬起来准备遁走,不料他才跑了一步,黑三郎就冷哼一声道:“你再敢跑一步,我就卸了你的腿送去你那婆娘当下酒菜!” 一提起他那不知行踪的婆娘,原本还有些心思浮动的高师傅霎时就觉得皮子一紧,他哈哈干笑两声,再回头时,愣是破了瑶草的影响,对黑三郎怀里的青衣半点都没有惦记了。 “我不跑——不跑!”高师傅涎着脸搓着手,十足狗腿的嘿嘿笑道,“不知道还有什么吩咐吗?你说,我一定招办!” “去把那只蜈蚣精抓过来。”黑三郎沉声命令道,“然后你再去狐族将那九尾狐请过来,如果对方问起来,你只说‘是履行约定的时候’即可。务必要子时前回来。” 高师傅一听,顿时就拉长了一张脸有些不乐意,那蜈蚣精还好说,狐族却是远了些,若没九尾狐的请柬,来回跑一趟,非要累断腿不可。 黑三郎既已命令完毕,也不管高师傅纠结或者磨蹭,只是一心顾着自己怀里这个吓得直哆嗦的人儿。在众妖或畏惧或好奇的目光中,他微微俯身将青衣打横抱起。 青衣早已经吓坏了,虽然此时她正缩在面前这个坚实温暖的怀抱里,但是她的身体依然在抖个不停。冷不丁感觉到自己被抱起来了,她下意识惊呼一声,忙揪紧了对方的衣裳。 视野里是一片黑暗。 惶惶不安中,她听见对方轻声安慰道:“别怕——” 青衣知道方才就是这个人救了她,虽然她觉得自己与对方此前应当是从未见过的,但不知怎么,依偎在他的怀里,她的恐惧就如同冰雪一般慢慢融化了。 他的气息,闻起来好熟悉。 他抱着她开始往二楼走去,木制的楼梯在他的脚步下发出轻微的声响,她听见他的心以一种狂烈的速度跳动着,如同害怕和愤怒时的频率一般,在那里扑通扑通的跳动着。 然后她感觉到对方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松开手,将她放下来了。 双脚接触到地面的瞬间,她膝下无力,霎时就要往地下滑去。亏得对方用力揽住了她的腰,她这才没有跌倒。 感受到对方那温热的气息直扑向她的脸庞,她怯生生的抖了抖长长的睫毛,然后缓缓睁开她那双沁出泪花的迷茫眼睛,就那么神情恍惚的扬起脸去看面前这个陌生的男子。 头顶是纵横交错的房梁,每根房梁上都错落有致的点了一排花灯,房间里像是充盈了温暖的春风,花灯迎风微动,连带着它们投射出的柔和灯光也随之缓缓摇摆。 那人微微低下来头来,背着光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影,青衣透过泪眼朦胧的眼睛,完全看不清他到底是何模样。 “我说了会很快就回来的……”青衣听见他低哑着嗓音如此说道,“不曾想还是有些晚了……不过你放心,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再发生了!” “你是——谁?”青衣望着对方那形状优美的下巴,觉得这人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 她那双泪眼婆娑的眼眸在花灯的照耀下,散发出无数晶莹闪烁的细碎星光。 不管是她那微微嘟起的红唇,还是她那甜腻的呼吸,都带着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更遑论她犹带着惊魂不定的颤抖,就那么娇弱无助的靠在自己的怀里。 黑三郎的心又开始阵阵发痒起来,那种微微颤动的东西似乎在慢慢发酵膨胀。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在慢慢的变得不受控制,不管是刚开始害怕中的青衣,还是现在这样如同诱惑自己一般仰着微泣脸庞靠在他怀里的青衣,都在无意中削弱他那原本就岌岌可危的自制力。 他的心就像是只顽皮的小兔子一样在那里不停的跳啊跳,他真的好想轻薄她一下! “怎么?你不记得我了?”青衣看见那人好似有些不满的鼓了鼓脸颊,静默半响后,他又坏心眼的翘起了嘴角,轻笑道,“那我就帮你回忆一下好了!” “什么?”青衣迷茫的睁大眼睛,不明白对方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亮的灯光将青衣那张略有些苍白的清丽脸庞毫不保留的展现在他面前,被蛊惑的他慢慢的,慢慢的低下头,在青衣那微微扩散开来的眼眸里看见自己略带羞涩的脸渐渐的放大。 然后青衣的眼睛突然一下子睁大,紧跟着迸发出绚烂的光彩。 嘴唇上满是柔软而又温热的触感,如同触电一般,一阵叫人面红心跳的酥麻一下子从唇齿交接的地方扩散开来。从未体会过这种奇怪感觉的青衣顿时颤抖着嘤咛一声,就那样彻底瘫软在黑三郎的怀里。 黑三郎将青衣紧紧的搂在怀里,就那样温和而坚定继续压迫着她。当青衣放弃挣扎的叹息之时,他便得寸进尺的用他那软软的舌尖去碰触她同样柔软的舌尖。 在试探性的唇舌交接后,他立即被那种难以言说的美妙感觉完全俘虏了。为了索取更多的欢愉,他开始强势的勾着青衣的舌头开始嬉戏,每当青衣闪躲之时,他都会惩罚似的吸允住她的舌尖不放,直到她呜呜的求饶方才做罢。 难以克制的收紧搂在青衣腰间的手臂,黑三郎着迷地将怀里那个已经开始有些呼吸困难,并开始不断挣扎的可人儿用力揉进自己的胸膛。 就如同饮鸩止渴一般,越是索取,他就越是不满足。顺着那些流淌而出的津液,他胡乱地亲吻着青衣的嘴角和脖颈。两个人灼热的呼吸早已交织在一起了,看着青衣那嫣红发烫的脸颊,以及那双失神的眼睛,他越发觉得自己血脉贲张,简直有些欲罢不能。 被迫一直仰头承受亲吻的青衣难耐的扭动几下身子,但他搂的是那么的紧,别说挣扎,便是呼吸都有些困难了。终于,无法承受更多的她只能无力的轻轻抽泣起来。 听见青衣像是受伤的小兽一般在那里发出可怜兮兮的哼唧声,他终于恢复了些许理智。 他的喘息越发急促起来,竭尽全力克制住自己的黑三郎微微放松手臂,并慢慢抬起头来。 得到解放的青衣缓缓睁开了她盛满眼泪和不知所措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不停的颤抖,一如他随之颤动不已的心尖。 “想起来了吗?”黑三郎的声音低沉而黯哑,他认真又热切的看着青衣,似乎只要青衣敢说个不字,他就会马上低头拖她进入下一个奇妙又可怕的轮回。 “……是你!”骨软体酥的青衣的感知犹有些飘忽,这样羞人的场景叫她一下子就想起那个轻薄过她的神秘撑伞人来。 见青衣终于想起来了,黑三郎不自觉便露出个满意的笑脸来。 头顶的花灯在暖风下微微晃动,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青衣惊讶的发现,这个人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竟然也有一对可爱的酒窝! “你——”像是想到了什么古怪又可怕的事情一般,她揪紧了黑三郎的衣襟,颇有些难以置信的喃喃道,“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 “我当然可以这样!”黑三郎以为青衣在讨厌他方才的亲吻,于是他不满的掐住青衣的下巴脱口而出道,“你是我的新妇,我想轻薄就可以轻薄!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会一直轻薄到你喜欢为止!所以不许你讨厌我!” “……你——”青衣闻言又是一愣,她欲言又止的盯着黑三郎那张俊秀的玉面看了许久,越看越觉得面前这个人就是黑三郎。 就在黑三郎以为青衣已经屈服了时候,青衣忽然就对他嫣然一笑。 黑三郎从未见过青衣如此妩媚又勾人的笑容,咋一眼瞧见这样的青衣,他突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像是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一般,青衣悄悄将手按在黑三郎的心口上,然后半是试探半是肯定的问道:“三郎你——怎么变成这个模样了?”   ☆、第4章 .2发丨表 “我本来——就是这个模样的!”黑三郎傲慢的抬起下巴,用一种不满的眼神看着青衣道,“你又不是第一次看见了,做什么这么惊讶的样子?” 青衣被黑三郎那理直气壮的模样气的牙痒痒。要说她为什么这么惊讶?自然是因为眼前这个家伙从来就没有告诉过她这件事情啊!冷不丁就那么冒出来拐了她拜天地,然后还轻薄了她!最后更是连脸都没露一下,就那么跑了! 最最可恨的是,他后来又变回少年郎的模样过来接她,至始至终都只字未提! “那么说,那日在狐族的大礼上压着我的行礼的人也是你喽?”青衣强忍住怒气继续道,“你都不曾告诉我,如何能知道那个人是你?你说,你是不是故意不说的?” “什——什么——”如同被抓住了小尾巴一般,黑三郎略有些不自在的转移了视线,不敢去看青衣的眼睛,“才不是我故意没告诉你的,是你自己太笨了没有发现……” 觉察到黑三郎的心跳变得急促而混乱,青衣下意识就眯了下眼睛,就那么一脸质疑的盯着黑三郎的眼睛不放。 黑三郎甚是别扭的四处乱瞟几下,就不肯与青衣四目相对,显然就是心中有鬼,生怕双目对视时暴露了。 青衣默默的看了黑三郎好一会儿,待发现黑三郎那俊秀的脸上流露出几丝不符其往日形象的心虚神色时,她忽然心神一荡,在回神时,却是完全褪去了害怕,变得无所畏惧起来。 在心中默默的将黑三郎往日里的言行举止都细细揣摩一番之后,仗着服了能俘虏人心的瑶草,心有成算的她伸手勾住了黑三郎的脖子,用一种让她自己听着都直起鸡皮疙瘩的娇滴滴的声音嗔道:“你又嫌弃我!你总是欺负我,真是太讨厌了——” “才没有——”听到青衣娇嗔的抱怨,黑三郎连忙回头反驳道,“我才没有欺负你!” “你就有!”青衣登时翻脸,开始将往日黑三郎欺负自己的幼稚行径一件件的抖落出来,“你总是动不动就恐吓我要把我吃掉!还老是拽我的头发!有时候明明没有什么原因,你突然就甩脸子怒气冲冲的凶我——” 听着青衣在那里不停的抱怨自己,黑三郎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青衣对他平日里的那些举动竟是那么气愤么? “我只是就那么随口一说而已。”黑三郎梗着脖子不肯认错,仍是那么一副骄傲别扭的模样,“哪里就真要吃了你了?只是开个玩笑,谁知道你胆子那般小,竟是当了真了……” “你——你——”青衣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一种莫名的委屈突然涌上了心头。 为了避免自己丢脸的哭出来,她不得不咬紧了牙,就那么气呼呼的鼓着脸瞪了对方好一会儿。 黑三郎见青衣那双翦水秋瞳因了怒气而闪闪发亮,看起来格外好看,于是他也不心虚了,就那么笑眯眯的回视青衣,倒把青衣看的心中不安起来。 自觉拼不过黑三郎的青衣只得恹恹的低下头,就那么没精打采的靠在黑三郎的怀里生闷气。 这会儿让她惊讶的事情太多了,光顾着分析,她竟是忘了自己还靠在黑三郎的怀里。当她那里兀自出神的时候,黑三郎便轻轻搂紧了她的身体,并不自觉低头凑近了她的脖颈,就那么半阖了眼睛,沉浸在她那芬芳甜蜜的香气里头。 一时间两人皆是无言,除却黑三郎那略有些急促的心跳声以外,青衣再听不见其他声响了。 就那么呆呆的出了一会儿神,她忽然又想到了一个整治黑三郎的好主意来。 “听说你心悦我?”青衣略带些得意的声音忽然在这方静谧的空间中响了起来。 正着迷于青衣身上那难以言说的勾人馨香中的黑三郎闻言先是一愣,待到那被香气萦绕的几乎动弹不得的理智回归之后,他登时瞪大了眼睛,就那么叫人难以置信的爆红了一张脸。 青衣笑盈盈的看着面前这个有着俊美容颜的成年男子却像个单纯害羞的少年郎一般涨红了脸,当他别别扭扭的瞅自己两眼的时候,他那长长的睫毛就想两只小蝴蝶一眼在那里不停的扑闪扑闪,看起来着实有些可爱。 将搂在青衣腰间的手臂又收紧了一些,黑三郎猛地将头埋进青衣的肩颈处轻轻蹭了蹭,半响才细如蚊讷的应了一声:“……嗯……” “诶?”没想到黑三郎竟然会如此坦率的青衣登时傻眼了。原本按她记忆中黑三郎那一贯死要面子的骄傲劲儿,若听见这句话,他必定是要恼羞成怒的说不出话来的。谁知他竟然真的承认了! 青衣反应不能的僵立在那里,任由黑三郎如同一只小狗一般的在自己的脖颈出挨挨蹭蹭个没玩没了,直到他那温热的气息弄得她痒痒到不行了,她这才回过神来。 也不管黑三郎会不会生气,她径直拉住黑三郎的一缕长发往后拽了拽。感觉到疼痛的黑三郎恋恋不舍的抬起头来,那一双幽深的眼眸亮的叫青衣心里直咯噔。 直觉有些不妙的青衣干笑两声,打着哈哈企图蒙混过去:“我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你不要当真啊……” “我心悦你!”就像是故意跟青衣过不去一样,适应了羞涩的黑三郎红着脸颊认真的对青衣说道,“你呢,你心悦我么?” “哈哈哈……这个么……这个啊……你还小呢……”青衣被黑三郎那认真又害羞的眼神弄得心慌意乱起来,她眨了眨眼睛,很是语无伦次的搪塞道,“现在谈这个有些不合适……” “谁小了?”原本还羞答答的黑三郎霎时黑了一张脸,瞪着青衣咬牙切齿道,“你可知我活了多久的年岁么?在我眼里,那些个妖怪也不过是才出生没多久的小娃娃,你竟然说我小?” 见黑三郎一脸愤愤不平,自觉说错了话的青衣连忙搂紧了他的脖子,努力露出个微笑来,口里也不忘讨饶道:“我错了,我忘记妖怪的年岁计量和凡人不同,只是平日里瞧着你总是少年郎的模样,不知不觉就……我错了,你别生气啦!” 黑三郎哼了一声,面上看起来还是十分气恼,手下却忍不住又青衣搂紧了一些。 “哎呀,快松手——”被黑三郎楼的死紧的青衣忍不住扭动两下,很是难受的叫唤道,“你勒得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不松!”黑三郎见青衣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根本就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于是他再次将青衣往自己胸口揉去,就那么气呼呼的要挟道,“快说你也心悦我!不说我就不松手!” “唔唔唔——”被黑三郎捂得没法透气的青衣只觉自己倒霉的紧,怎么第一次被人喜欢,就撞上了这么个野蛮霸道的主儿,这哪里是表白呢,分明是威逼啊!眼看就要被憋死了,没了法子的青衣只得自暴自弃的嘟囔道,“好吧,我承认,我也挺喜欢你的……只要你不再欺负我了,我会更喜欢你一点的……” 终于听见青衣说喜欢自己,黑三郎简直要欢喜坏了,他微微松开手臂,开始傻乎乎的笑了起来。 青衣见他傻乐,面上虽未显露,心里却隐约也觉得欢喜。强撑了片刻,终究还是撑不住,最后也如黑三郎一般无二的露出羞涩的微笑来。 就这样,两个初次互表衷肠的小傻瓜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就那么面对面的笑了好一会儿。 笑着笑着,黑三郎忽然微低下头,迷离了一双眼睛,就那么眨也不眨一下的看着怀里正仰面对他微笑的青衣。 摇曳的花灯投下片片忽明忽暗的朦胧微光,那亮光顺着青衣那线条柔和的侧脸和肩颈缓缓向下,最后隐没在她的衣襟里。 因为他方才一时忘情的轻薄,她的衣衫都有些凌乱起来了,透过那微微散开的衣襟,他可以看见她那线条优美的纤细锁骨,以及那痕馥郁白腻的雪脯。 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抹雪白看了半响之后,黑三郎的呼吸忽然就变得急促起来,那原本已经平复的冲动如同燎原之火一般,瞬间就席卷了他的全身。 体内仿佛被野兽占领了一般,他难以遏制的搂紧了青衣,并开始在她那柔滑的脸颊上胡乱亲吻起来。 “你——你好生不要脸!”一不留神就被黑三郎轻薄起来的青衣羞得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她无力的推了推黑三郎那坚实的胸膛,不想黑三郎的身体简直是稳如磐石,她根本就撼动不了。 “青衣——青衣——我好难受!”黑三郎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起了异样的变化,但是他却没办法将这种古怪的感觉压下去,他将头埋进青衣的肩颈处,并不停的用身体在青衣身上轻轻蹭动。   ☆、第4章 .2 撕扯开那些碍人的薄纱,黑三郎忘情的亲吻着那片凝脂肌肤,原本那点子羞涩早已被欲#望所替代。 当那双滚烫的手胡乱地揉捏过她那从未圆润的娇¥臀之时,避无可避的青衣不由得仰面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要——”她喘息着抓紧了黑三郎的肩膀,濒临涣散的理智告诉她,倘若任由黑三郎这样乱摸乱蹭下去,势必会弄得无法收场,为避免那样的情况发生,她不得不反手拽住黑三郎那头柔韧顺滑的乌黑长发并向后拉。 感觉到头皮那小片坠痛而微微抬起头来的黑三郎不但没有冷静下来,反而变得更加激动起来。 只因头顶那些花灯微动之时,那些如有实质的光线便极为体贴的穿透青衣那半透明的纱衣,好让不知如何宣泄那些膨胀的渴望的黑三郎的以窥见那道诱人的沟壑。 淡淡的橘光映衬得青衣那抹□□在外的肌肤越发的粉白细腻起来,每当青衣娇喘之时,那道透出无限阴影的沟壑也会跟着微微上下起伏。像是被那线黑暗摄住了心魄一般,黑三郎完全沉迷于那片凝脂白玉,激动的他不知该如何举动,只能不断的发出难受的粗%重的喘息。 他的心跳快的就像是疾驰中的驯鹿,咚咚咚的没个停歇的时候;喷张的热血如同湍急的溪流一般急速的冲刷过他的身体。他死死的将怀里那具柔软温馨的娇躯按在怀里,每当青衣难受的挣扎之时,肢体的碰触就会让他胀痛到几欲爆炸的玩¥意儿得到些许舒缓,但是这种舒缓就如同刹那的幻觉一般转瞬即逝,短暂的轻松之后,冲击而来的,便是更为难以忍受的冲动。 他难耐的俯身靠在青衣的肩颈处,任凭青衣在怀中无力的挣扎,哪怕青衣因为惊慌而发出惹人怜爱的惊呼声,他也没能停下那双饥%渴的双手。 青衣被迫紧贴在黑三郎那精壮结实的身躯之上,每当那一**滚烫的喘息喷到她的肩颈之色,她便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肌肤上唰唰的起了一小片鸡皮疙瘩。 她下意识的挺直了脊背,如同濒死的天鹅一般高高扬起她那纤细的脖颈。虽然她的理智也开始在这般**$蚀骨的肌肤相亲中渐行渐远,但朦胧间,她依然记得这样的碰触是不该在这样的情况下发生的。 “三郎——三郎——”勉强抓住那丝即将溃散的理智,青衣气喘吁吁的叫道,“你放开我——” “不要——”下意识驳回了青衣的要求,完全陷入忘我状态的黑三郎轻轻舔舐了几下她的耳垂,当青衣因了那突如其来的酥麻触感而瘫软身体之时,他便贴着她的脸颊,对着她的耳朵发出低沉暗哑的笑声,“我想轻薄你……让我轻薄一下好不好?就一下!” 青衣着实难以抵抗这般调戏,当下便身子一酥,口中嘤咛一声,原本是要推拒的手一松一紧间,却是一把反搂住了他的脖子。 如此两个初露心动的人儿彻底陷入了那道无边无际的情%欲大网之中。 橘色的灯光因了那浓郁的春&情变得越发朦胧起来。静谧的空间之内,只有那对情人儿急于索¥取的喘息声在萦绕不绝。 正当情浓#欲炽之时,终于忍无可忍的黑三郎忽然嘶吼一声,伴随着衣衫撕裂的锦帛声,原本已骨软筋麻的青衣只觉胸口先是一凉,不等她反应过来,又有一道灼热几乎要将她融化的热气直喷向她的酥¥胸。 不明所以的她恍恍惚惚的低头一看,却瞧见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像是觉察到青衣的注视一般,黑三郎费力的将视线从那对小玉兔上挪开,就那么红着脸儿抬起头对着青衣羞涩一笑。 这时候的黑三郎仿佛又是往日里那个黑三郎了。 心中茫然的青衣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身子,她抬手捧住黑三郎脸庞,没有管自己那半露在空气中的椒¥乳,她痴痴的看着不知何时半跪在她面前的黑三郎看了许久。他那双幽深的眼眸中波光点点,透过那小小的瞳孔,她隐约看见了一张满是春#情的脸。 那张脸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她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自己一般,就那么出神的盯着那个倒影发起呆来。 “青衣——青衣——我心悦你——”满心满眼都只有青衣的黑三郎撒娇似的将脸埋进青衣那雪白柔软的玉兔中,他用脸颊轻轻的蹭了蹭那对可爱的玉兔,又像是祈求又像是诱惑的喃喃道,“让我亲亲你好不好?” 青衣迷离着一双眼,如同被蛊惑了一般,轻轻的点了点,道了一声“好”。 黑三郎温柔又急切的亲了亲青衣的心口,末了他握住一只玉兔,再次撒娇般的要求道:“青衣——青衣——让我摸摸你好不好?” 你不是已经在摸了吗?意识迷蒙的青衣不自觉在心底嘀咕了一句。谁知,只不过是无意识的抱怨了一句,那片笼住她的心神迷雾因了那点子郁闷突然消散开来。 原本已经被情&欲所俘虏的青衣登时打了个激灵,再回神却是灵台净明,消散的理智又重回心中,她睁着一双清澄的眼睛,略回想了下之前的情状,只觉方才自己的言行举止怪诞不经,简直像是被什么女妖附身了,就那么配合着黑三郎做了一场荒唐的梦境一般。 可是若是被鬼怪俯身,为何自己的感知和思绪又是那么的清晰呢?无论是与黑三郎置气,抑或是恶作剧般的企图捉弄黑三郎,那些言论和行为仿佛就是出自她的本心一般,毫无怪异之感。 但是叫她最最奇怪的恰巧就是这点,明明那些都是自己的所言所行,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却是古怪的叫她心头空落落的不安呢? 未等她弄明白自己为何如此,一波叫人颤栗的酥#麻瞬间就由胸前直扩散到全身,从未被人如此又揉又舔的玩#弄过得青衣登时咿呀的娇唤一声,顿时往后一弹,却是如同被抽取了脊骨一般柔软的往后倒去。 ,一手托起再度沉浸于情&欲中的青衣,黑三郎温柔的搂住青衣那柔若无骨的身子,在青衣那迷蒙的视线中,他缓缓埋下头,如同膜拜般的在她那片平坦光滑的腹部留下一连串湿润的吻#痕。 觉察到动情的青衣难耐的拱起了胸膛,隐约明白如何取悦心上人的黑三郎既满足又激动的喘息两下,他竭尽全力的压制住那几度暴走的兽性,硬是耐着性子开始从青衣那可爱的肚脐开始轻吻,一下下的轻啄,一路直至她那砰砰直跳的心口。 青衣瞪着那双迷蒙的秋瞳绷紧了脚尖,她无意识的抓住了一把的发丝,当那个叫人疯狂的坏心眼妖怪顺着她的腰线缓缓向上摩挲之时,她体内那把炽火烧的她简直快喘不过气来了。她觉得自己极度渴望那个坏妖怪可以肆无忌惮的将她的身体当做面团一样揉捏透彻,但是当对方真的伸手握住她的椒¥乳之时,她又会不自觉害怕的颤抖起来。 她情不自禁的环抱住黑三郎的头颅,硬是将那个不停的挑逗她的坏家伙死死的捂在她的胸口处。 “嗯——三郎——三郎——”她听见自己破碎的呼唤声,她仿佛在渴望什么,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渴望什么。 都是黑三郎这个可恶的妖怪,他把她的身体弄得好生奇怪! 就在青衣被那陌生的情&欲弄得几欲抓狂之时,她感觉到怀里的黑三郎忽然猛地颤抖了一下,并发出一声痛苦而压抑的闷哼声。 紧跟着她就发现正趴在她怀里的黑三郎的身躯徒然一缩,连带着那沉重的压迫感也减轻了不少。 不等迷糊的青衣反应过来,一个不小心就变回了少年郎模样的黑三郎僵硬着拨开青衣那基本没用多少力气的胳膊,待他仰面从青衣那迷澄澄的水眸中看见那张犹带着婴儿肥的圆圆的小脸,他霎时就黑了一张脸。 茫然的眨了眨眼睛,青衣反复将怀里这个可爱的少年郎从头到脚的看了好几遍之后,她终于意识到,就在两人打得火#热的时候,黑三郎竟然变回去了! 一思及此,她满腔的炽火就如同被兜头浇了一桶冰水一般,一下子就灭了个干干净净了无痕迹。 欲&念一褪,她那被压在犄角旮旯里的可怜理智就又回来了。当她看见面前的黑三郎忽然爆红了一张脸呆呆的盯着她的胸口咽口水时,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是半&裸了身子明晃晃的叫黑三郎看了个光。 “呀——”一把将自己裸*露的酥&胸遮挡住,羞愤欲死的青衣惨叫一声,下意识就伸手一把将黑三郎的脑袋推了开去,“不许看!” 青衣没想到一个不留神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情状,一想起自己方才就是那般没羞没臊的完全沉浸在黑三郎轻薄之下,她就恨不得将自己打晕过去,好说服自己这只是一场荒唐的梦境而已。 可是就算是梦境,这样的梦境也太叫人羞愧了! 被呼噜了一脑袋的黑三郎马上又转回来鼓着脸对着要哭不哭的青衣气呼呼道:“为什么不让我看?你本来就是我的!” “你还说?”青衣羞得哭道,“你是不是对我用了什么怪术法?不然我为什么会变得那么奇怪?” “我——我才没有!”自觉被冤枉的黑三郎气急道,“我堂堂一个大妖怪,做什么要用那些不入流的伎俩?再说你本就是我的媳妇,洞——洞房什么的——” 说着说着,像是想起方才那**酥骨的香&艳情景,正解释的黑三郎马上又涨红了一张脸结巴起来。   ☆、105|4.2 虽然高师傅已是片刻未歇的将浮花带了回来,但因了这个男妖抵抗,他也是颇费了些功夫才得以擒拿住对方。现下浮花已送到了黑三郎面前,他便不再多耽搁,又马不停蹄赶去狐族找那新婚不久的九尾狐去了。 要说浮花这个女妖,却是十分古怪。当她在客栈里的时候,先是中意黑三郎,待黑三郎不在,她一转身,便又与其他男妖勾搭上了。 其他妖怪,包括青衣,皆都以为她生性放荡,最是水性杨花,但那蛛娘听屋角的时候,她又婉推暗拒了那求&欢的男妖,好似心心念念的惦着黑三郎,生怕他瞧不起自己。 先前听高师傅说黑三郎要抓她回去,她喜不自禁,也不用高师傅动手,就那么急巴巴的自己跟着跑回来了。 自从门起,浮花那羞答答的小模样就未曾变过,青衣见她时不时欲说还休的偷瞄黑三郎一眼,好似这样做,黑三郎也会如那些个定力不足的男妖似的拜服在她的石榴裙下一般。 这会儿那钟情于浮花的男妖已被捆的动弹不得,而身为男妖、不自觉就会对她产生好感的高师傅也已走了,剩下几个女妖又不受其蛊惑,如此倒叫浮花有些难以施展起来。 不过因她心中取中了黑三郎,旁人在或不在,于她并无影响。 “大人——”浮花这一声大人叫的那叫一个婉转轻啼,在场的女妖连带青衣,齐齐觉得身上一毛,当下便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来。 这样的声音,未免太矫揉造作了些,奈何男妖甚是吃这一套,倘若大堂里有寻常男妖,闻着此音,只怕骨头都要酥了。 那浮花单只叫了一声大人,然后就那么眉目含情甚是娇羞的望着黑三郎,似在期待黑三郎正眼瞧她一瞧。 黑三郎当真如她所愿的转过头来,只是这一眼既非惊艳,也非钟情,却是最最冰冷威严的一瞥。 原本还满怀痴心妄想的浮花被黑三郎那冷酷的目光一扫,登时胸口一抽后背一寒,那一脸的娇羞霎时就变作了惊恐,整个人就那么在空旷的大堂里瑟瑟发抖起来。 黑三郎懒怠多言,只偏头看了垂手侍立在一边的素兮一眼。不等他开口,早已得了命令的素兮当下身形一动,一下子就从原地消失了。 站在黑三郎身侧的青衣只瞧见一道红色的残影自大堂掠向了客栈的大门,不过眨眼的功夫,原本还在那里抖搂身子的浮花就如同被大风刮走了似的,连一点声响也没留下。 青衣略有些讶异的眨了眨眼睛,心下道莫不是素兮真的如黑三郎所说的,将那个浮花吊起来了不成? 未等她出去探个究竟,那些个看浮花不顺眼的女妖就已经追出去看热闹了。待到青衣掀了毛毡帘子探头往外一看,就发现素兮果然提溜着浮花正要往高树上挂。 一干女妖三五成群的围在树下拍手称快,倒是被整治的浮花虽然脸儿惨白,却并不曾挣扎惨叫。当素兮找不到可用的绳索,硬是扯了她身上的腰带将她的绑缚在树梢之时,她也未曾讨饶,看起来倒还算有几分骨气。 素兮甚是熟练的将腰带末端打成了个死结,末了还不忘替浮花拢住了散开的衣襟。待细细确认浮花已被结结实实的吊在了树梢上,绝无逃跑的可能了,她这才飞身回到了青衣身边。 青衣默默的看了几眼,着实有些不明白黑三郎为何要如此,但思及浮花也是个妖怪,又连累她险些遭难,合该受些教训。现在不过是吊着晒两天日头,最多是遭些罪,断不至于劳筋伤骨,是以她又掉头回了大堂,并不去多关注浮花了。 因这日客栈里闹了这么一出大事,十来个男妖悉数被黑三郎枭了首,吓得目睹惨剧的妖怪们跑的跑躲的躲,除了几个胆子大的女妖,后来竟无客人敢上门来。 一时间客栈里十分清闲。 与黑三郎又拉拉扯扯了半天之后,这一日就算过去了大半了。 及至夜幕降临之时,奉命去请九尾狐的高师傅这才赶了回来。 正与黑三郎在大堂里吃夜宵的青衣只听见一阵清脆的环佩声由远及近的传了过来,待等她循着那环佩声向门口看去之后,就见一位身着云锦绣衣的小娘子正低了头从门外进来。 这位小娘子好似正在气头上,单从她那摔帘子的狠劲儿上便可窥得一二。紧跟其后的是一个气质温和的男子,最后是神色萎靡身材高壮的高师傅。 因黑三郎言明须得子时前回来,是以他一路快马加鞭,中途甚至还现了原形,拼尽了一身气力,总算是赶到了狐族。饶是狐族有瞬移的术法,及时赶回来的高师傅一进门便很是狼狈的摊在地上一动也不肯动了。 不过这会儿青衣没空去瞧高师傅了。她已经看那刚进门的男子看呆了。 那男子生就了一双勾魂摄魄的妩媚桃花眼,在朦胧的灯光的映照下,他脸上的肌肤隐隐透出一层莹白的微光来,看起来那叫个温润如玉,细嫩的仿佛一掐就能掐出一把水来。当他微弯了眉眼对着那怒气冲冲的小娘子微笑时,整个大堂都显得春风和熙起来。 青衣叫那美男子勾的那个叫神魂颠倒,一时眼也殇了骨也酥了,就那么一脸恍惚的望着那美男子半响回不过神来。 正当她沉浸在那男子的美貌中时,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感忽然自手腕传来,正失神的青衣疼的打了个激灵,登时就清醒了过来。待她纳闷的回过头来,就看见边上的黑三郎正鼓着腮帮子一脸愠怒的瞪着她。 原是黑三郎见青衣被那男子迷了眼,当下醋意大发,硬是捏着她的手腕将她的心神招了回来。 青衣不自觉有些心虚,当下呵呵的干笑两声,刚想出言抚慰一番,就听见那美男子温温柔柔的说道:“不过是条小蜈蚣,看起来甚丑,在我眼里,旁人总是不及你的,你又为何要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物与我置气呢?玉兰,你若不喜欢我露面,我再把那面具戴上便是了!” 一听见玉兰这个名字,青衣先是一愣,紧跟着又是一喜。 那玉兰原是凡人,数月前才与那九尾狐九瑟成了亲。按狐族一贯的习俗,狐狸新娘一入门,便要变做一只狐狸,方才算成了狐族的一员了。 青衣此前与玉兰甚是投缘,大礼前夕,她们还曾约定了时常要见面,不想如今玉兰果然来看她了。 这头青衣正欢喜,那边的玉兰却仍是怒气冲天。 只听见玉兰怒冲冲道:“既然生的好,就不该笑!你原本就长的如花似玉招蜂引蝶的,再一笑,哪个小娘子能低档的住?你当那些个小娘子都像我似的坐怀不乱么?今日你只是对那小妖精笑了一笑,改日我就要操大刀子亲自去赶那些个要撬墙角的妖精。谁耐烦天天盯着你了?日防夜防的,谁知你一出门又乱笑!” “我——何曾笑了?”九瑟甚至无辜的拉着玉兰的手温声道,“只是那蜈蚣忽然打了个晃儿,又叫的那般可怜,我还道出了什么事情,便好奇的看了一眼罢了……” “……”玉兰半信半疑的看了九瑟几眼,见九瑟神色坦荡,全无虚假之意,顿时又翻了脸怒道,“那就是那个不要脸的小妖精看上你了!当真是不要脸,连别人的夫君都要勾搭,我呸!” 玉兰的话语着实太过泼辣了些,听得青衣险些没岔了气。为避免笑出声来,她不得不抬袖死死掩住了嘴,笑得面皮都快抽了。 想来是高师傅按黑三郎的命令去请九瑟前来赴约,不想进门前叫那被吊起来的浮花瞧见了。 九瑟身为九尾狐,天生就带着一段勾人的绝世风姿。那浮花本就有些朝秦暮楚的毛病,前脚才和一个男妖好上了,后脚见了别个出众的人物,她便又心痒痒的要使招儿勾搭了,更何况九瑟这么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儿呢? 不想玉兰将夫君护的甚紧,但凡出现个要勾引九瑟的女妖,她便要大张旗鼓的闹上一闹。如今冒出来这个明目张胆的无耻妖怪来,她更是气愤的炸了毛。 “我心里只有你,其他人我再不多看一眼。”素来以玉兰为重的九瑟搂了玉兰的腰柔声细语道,“你莫要担心,只要那位大人与我完成了约定,我马上就带了你家去,无事再不出门了。” 听得九瑟如此许诺,恨不得日日把他捂在屋子里不让别人瞧的玉兰这才消了气了。 这两个小夫妇尚是新婚蜜月,好的蜜里调油一般,现在这里如若无人的搂在一起,倒把青衣看的有些难为情起来。 黑三郎见青衣默默就红了脸儿,还道是她被那狐狸精勾的有些心动了,那肚子里的酸气更是要咕嘟咕嘟要翻涌上来了。   ☆、106|4.2 黑三郎醋意一起,瞧着九瑟便有些不痛快起来。为了能快些让九瑟离开这里,他不得不沉了一张脸轻咳两声,以提醒那对鸳鸯此行的目的。 正你侬我侬的小夫妇登时反应过来。 眼瞧着九瑟跟着黑三郎去了里间,被留下的玉兰一见坐在那里的青衣,马上就一脸惊喜的跑过来拉了青衣的手笑道:“自大礼那日一别,我可好些时候没见着你了,今日你们的仆从跑来请九瑟,我想着正好来瞧瞧你,便跟来了。一段时间没见,你越发出挑了。” “你真是想着我才来的?”青衣见玉兰的脸上气色极好,便知她在狐族里过得不差,如今久别重逢,心中正是抿着嘴调侃道,“难道不是专程来守着你家夫君的?” 玉兰冷不丁被说中了心事,面上不由的就有些讷讷起来。 青衣所言不差,她特特的跟着来,除了顺道儿和青衣见面以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九瑟。 自配了这么个格外招人惦记的夫君,玉兰便时常要愁上那么一愁。虽然九瑟从将除她以外的小娘子放在眼里过,但俗话说的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九瑟本就生的俊美无双,更兼性情温和,心地又十分的善良,他虽无意,难保那些个心怀不轨的小娘子使坏招,借机勾引他。 玉兰原本就是个凡人,也曾在村子里见过几桩痴男怨女的风流轶事,每每听闻哪个闺阁中的小娘子动了情,结果无外乎是得偿所愿或者香消玉殒的,由此可知,但凡女子,一旦动心,便少有回圜。 想来妖怪中的女妖亦是如此。只是凡间还有凡间的规矩,凡间的小娘子身有枷锁,多不能随心所欲,但妖怪里却没甚礼仪道德的约束,女妖们若是真看上了哪个郎君又丢不开手的,便是抢也要抢了去。 是以玉兰对九瑟的贞操十分之担心,生怕自己一个错眼不见,她的九瑟就要被某些没有廉耻的女妖拖进矮树丛非礼了去。 如今被青衣一句击中,烦恼许久的玉兰便垮下脸大大的叹了一口气道:“你说的不错,我就是专门来做护花使者的,那个笨蛋太不警醒了,我怕他遇上厉害的女妖,白被轻薄了去。” 青衣见玉兰说得极为认真,想来是真心这般想的,顿时就被逗得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正与好友掏心窝子的玉兰见青衣笑得身子直抖个不停,当下就气的嘴都歪了。 “青衣你太过分了,我好好儿的与你说真心话,你就这么笑话我?”玉兰瞪着双眼不忿道,“我没说笑呢!你是没瞧见,方才到大门前时,有个不要脸的蜈蚣精假装被吊在了树梢上了,一见九瑟,那一双贼眼亮的都能照夜路了!为了能引九瑟去瞧她露出来的那片白肉,她还故作柔弱的惨叫了一声,当真是叫我气的恨不得抽她一顿!” “你说她啊!”青衣见玉兰气的脸色都有些变了,便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轻声解释道,“她——原本就是如此,并非独独看上了九瑟,之前她仿佛看上了黑三郎,后来又和其他男妖一道儿走了。不过她现挂在树上也并非是假装,而是黑三郎吩咐了素兮将她吊上去的。” 说着青衣就将浮花如何弄了些瑶草来哄住了蛛娘,然后自己又不慎喝了那药茶以至于闹出一场惨剧的事情都一一说给了玉兰听。 玉兰咋一听闻有十来个男妖因此而丧命,便不由露出了些许同情之色来。 “那些男妖虽然可恶,究根结底,也是受了瑶草的蛊惑,以至于迷失了本性。”玉兰轻轻摇了摇头叹息道,“不过他们虽然可怜,但若非黑三郎出手,只怕最惨的还是你,如此也算是罪有应得,死的也不算冤了。” “我也是这般想的。”青衣平静的点了点头道,“不管起因为何,他们欲伤我的心却是真的,是以我并不把这事放心上。现在我担心的是,今日黑三郎为了护着我,毁了客栈里好些桌椅盘盏,账房先生向来心黑手狠,只怕结出来的账单……”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玉兰笑着安慰道,“我听九瑟说,你那相好是个厉害的人物。虽然九瑟未曾言明他的身份,但我瞧着他仿佛有什么非同寻常的来历。他既有那等本事明目张胆的拉着你在狐族的大礼上蹭礼堂,自然也有本事弄些奇珍异宝来填债。你就莫要为他担心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又凑近了青衣的脸对她挤眉弄眼的笑道:“不过,你几时就同他好上了?那会子在狐族的时候,你还说他不是你相好儿,怎的这会儿你满身都是他那霸道的妖气呢?你快说你快说,休要拿旁的话糊弄我!” 青衣被玉兰闹得面红耳赤,一时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待玉兰眯着眼一脸坚持的看着她,她着实有些撑不住了,这才羞答答的答道:“也并没有多久,就在今天……” “啧啧。”玉兰犹不满意,又继续追问道,“你几时发现自己动心了?怎的现在才捅破窗纱好上了啊?我瞧着你那会儿情窍未开的迟钝模样,还以为你们要耗上许久才通心意呢,不想才表白就滚做一处了么——” 青衣没料到玉兰竟会如此明目张胆的将那等事情挂在嘴上,当下就又羞又恼侧过身去,语气娇蛮的嗔道:“讨厌~你再这样,我再不同你说话了。” 玉兰被青衣那犹如小家碧玉的娇滴滴的声音一激,下意识后退一步,差点没把一身的鸡皮疙瘩都抖下来了。她勉强扯出个干巴巴的笑容来,随口抱怨道:“往日里那个冷静沉稳的青衣哪里去了?你几时学了外头那个矫揉造作的女妖怪一流的小家子气,说话这么恶心巴拉的,简直不像你了!” 原本还在羞恼的青衣闻言霎时一愣,只觉心里如同打了个秋千一般定不下。她认真的将自己方才的言行细细回忆了一番,果然觉出些不对劲来。但再要深思,却又找不出自己反常的原因。 玉兰见青衣忽然一脸慌乱的看着自己,这才明白过来,一时也有些慌了:“不是吧?你真出问题啦?” 青衣苍白了一张脸默默的点了点头,一时间两个人就那么不知所措的面面相觑起来。 春日的夜晚并无多少寒气,晚风犹带着远方清新的花草气息,就那么缓缓的自树梢丛林间穿过。 被悬挂于树梢之上的浮花不焦不躁的待在那里。她的双手皆被悬绑与头顶,而悬空的脚尖又碰不到地面,每当微风轻拂之时,她的身体就随风在半空中微微晃动两下。 失去了腰带,她那虚掩的衣襟因了那无心无眼的春风而散了开来,就那么半遮半掩的露出了一痕雪脯和一片黄色的抹胸。 清冷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竟也让她那张平平无奇的脸显出几分清秀来。 她已经被吊在这里两个多时辰了,自她被吊在这里后,她便一直在想,到底黑三郎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这么对她呢? 透过半垂的眼帘,她瞧着客栈门匾上的那两盏灯笼发着呆。 半圆的月亮悄悄向西移去,旷野中传来无数野兽可怕的嚎叫声,所有的草木在夜风的吹拂下发出嗖嗖的声响。 黑三郎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呢?只要服了瑶草,天底下的男子,没有一个能不对她动心的。但是黑三郎好像就是不受影响,先前他看她的眼神,就如同在看路边的草木顽石一般无动于衷。但是不过半日,他再看她,就像是看一只垂死的蝼蚁一般无情。 难道是那小蜘蛛将她的事情抖出去了? 被悬于树梢的浮花想了许久许久,还是没能想到真正的原因。 夜已深了。 不久前,那十分之俊美的郎君终于带着那个凶神恶煞的女夜叉从客栈里走了出来。她下意识的露出个极为可怜的表情,就那么期待的望着他。 她看见那个郎君温和的眼里略过一丝同情,但不等他有所回应,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凶巴巴的狐狸精忽然将他往身后一扯,并对着她恶狠狠的呲了下牙。 “管好自己的眼睛。”浮花听到那只母狐狸这般威胁她道,“不然我就替你保管它们!” 浮花不为所动的勾起嘴角,就那么笑着看他们离开了。 瑶草的效力好像在减弱。 看着那个勾人的郎君远去的身影,发现自己的魅力大打折扣的浮花略有些忧心的想道:天亮以前,她须得回姑瑶山弄些新的瑶草服下,不然等药效过了,便无法再得那些男妖们的痴情了。 但是素兮的绳索绑的着实有些结实,且仿佛用了些术法,她竟有些挣脱不了。 浮花知道,眼下靠自己的力量是没办法离开这里的。亏得瑶草的药力还未消失,她可以勾引一两个路过的妖怪为自己解绑。 三途川客栈一如既往的在子时关闭了大门,客栈外的世界,如今是妖魔鬼怪的地盘了。   ☆、107| 4.2 利刀剁骨的嚓嚓之声在黑夜中显得辽远而森冷,悬于树梢的浮花猛然从半梦半醒中惊醒过来。 那些剁骨声听起来仿佛近在咫尺,但当她四下环顾之时,那些声音又仿佛离得很远。 天上的明月如同娇羞的闺秀,正含羞带怯的隐于薄云之后,大地一片漆黑,几点莹黄自远方漂浮而来。浮花只觉心头一沉,未等她猜测那些荧光是何物,原本还只是三三两两的几点莹黄忽然就变得密集起来,伴随着那星星点点的黄光的出现,她听见了无数轻重不一的呼吸声,正在朝她所在的地方靠近。 浮花本能的绷紧了心弦,一种似有若无的恐慌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她咬着牙,死死压住颤栗的感觉,开始自我安慰道:莫怕莫怕,按以往的经验看,瑶草的效力,要到日出的时候方才消退,若来的妖怪里有男妖,她必能全身而退。 正当她凝神静气的时候,那连续不断的剁骨声忽然停了下来,紧跟她听见一声紧张的抽气声。 “我格老子的,怎的来的这么快?”一个粗哑的男子声音从客栈大门的犄角处冒了出来,那声音里满是焦躁,简直就像是被火撩到了尾巴的猛兽一般惊慌。 浮花略扭了一下腰,就那么在树梢上晃动起来,顺着身体向前摇摆的趋势,她仰起脖子,眯了眼细细的去瞧那个地方。 只见一个高大健壮的人正扬臂俯身的在那里忙乎着,他用力将手里那把锋利的剁骨刀狠狠的往地上的物件上砍去,每当他砍下一大块骨肉,他必要愤愤不平的骂一句道:“当真是心黑,这样的时候,偏要我出来收拾生肉!” 骂完他又伸长了脖子朝外张望一下,待瞧见一头形似虎而身披青色毛皮的罗罗兽从阴影中走出来时,他当下便朝地上啐了一口,然后又恨恨的将手下那粗壮的腿骨剁成了两半。 浓烈的血腥气逐渐蔓延开来,那些妖怪野兽像是被血腥气所吸引一般,纷纷调转方向,朝着那个高壮的男子围去。 在半空中打着晃儿的浮花不自觉松了口气,她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妖怪和野兽同时出没。虽然此前有个痴恋她的男妖略提及过,三途川客栈位处三途交界之处,灵气充盈,多有奥妙。每到朔月之时,其方位便要偏转些许,以至于每个地方,百年内只能有一月可见它的出现,一旦它变换方向,再要找上门去,却是要大费一番波折的。 是以每当它出现之时,所有的妖精鬼怪都会揣上积累许久的家当跑来光顾,以期多沾些灵气,也好早早修出人型,早早横穿凡间,登上那仙境瑶宫,不必再为业罪受苦。 但凡事都有些例外,那男妖单只与她说了客栈里客聚如潮,饭资房钱要价奇高,却并未提及那些个无银钱宝物进客栈享受灵气的鬼怪。 前头已是说的十分明白了,三途川客栈因不容错过的妙处而吸引了众多的妖怪,但总有些个囊中羞涩抑的妖怪只能遥遥相望而不得其入。不过世间无绝对,那些个穷妖怪既然白日里进不了门,就只能在夜里跑过来蹭些许灵气了。 只是但凡是子时之后来揩灵气的家伙,必定也是野性难驯,比起胡姬熊大一流,修为更是微乎其微,与其说是妖怪,不如说是才开启了心智的野兽,嗜血的本能更胜于初萌芽的理智。 先前浮花正与窥窳打得火热,再加上她于修炼一事从无心思,整日里沉迷于男色之中,日日以俘虏男妖的痴心为乐,对于三途川客栈的传闻,却是不经心。如今咋一见这么多无甚心智的野兽,她却是也有些惧怕起来。 趁着那些野兽被血腥气吸引过去了,难得害怕的浮花便奋力扭动身子,想要从腰带的束缚中挣扎出来。 谁知那个总是面无表情的素兮硬是把腰带打了个死结,再加上她的术法,叫浮花一时间竟是难以脱身。 本以为无甚要紧的浮花这下子傻眼了。 “吃吃吃,让你们吃个够!”剁了许久肉骨头的高壮男子抬手将一大块肉远远的扔了出去,待看见那些个野兽不约而同的追上前去争夺那块血肉之时,他又啐了一口,压着嗓子恶狠狠的嘀咕了一句,“跟八百年没吃过食儿似的,当真是饿死鬼投胎啊!用力的抢啊,最好头破血流的多死几只!” 他一面嘀咕一面警惕的四周张望,每当丢出去的食饵被吃完的时候,他就又一次丢出一大块血肉,好引得那些野兽自相残杀。 浮云半蔽的月亮仍在持续的照着大地,透过那朦胧的月光,那个剁骨头丢肉的男子的模样也渐渐展露出来了。 这个在客栈打烊之后被关在门外喂食野兽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高师傅。 黑三郎素来霸道,以往高师傅若张口讨些吃食,必要遭冷眼;略伸手,就要遭暴打,更何况如今他鬼迷心窍的对青衣起了非分之想。连块肉都不曾相让的黑三郎自然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因这日斩杀的妖怪着实有些多,且肉什么的,过夜就不新鲜了,是以他想了个一箭双雕一石二鸟两全其美的办法,那便是高师傅如今正在做的事情了。 高师傅一边剁肉剁骨,一边在心里将那小气阴险的黑三郎骂了无数遍。他当自己是青衣那般无知么?明着说出来处理尸首,暗地里却是巴不得自己被这些只知喋血的野兽咬上一两口呢! “老子当真是背到家了!”自前前后后的跑了两趟腿后,渐渐清醒的高师傅死活不明白自己之前为何那般反应,简直就像是油脂迷了心了一般。暗自懊恼的高师傅望着夜空中那轮若隐若现的明月,就不自觉想起他那外出百年的媳妇来,一想起媳妇,他又耷拉脑袋郁闷道,“亏得卿卿不知,不若只怕要受一顿好抽了……” 一时不忿一时又烦恼的高师傅只略发了一下呆,那边哄抢完肉块的野兽顿时又逼近了一些。 及时回神的高师傅用力将手里的大腿骨远远的扔了出去,那挂满了猩红的血液与甘肥的肌肉的大腿骨就那么嗖的一下飞了出去,最后啪嗒一声落在了吊了浮花的那棵高树下。 眼瞧着一群凶神恶煞的野兽挂着涎水朝自己冲了过来,死活挣扎不开腰带的浮花登时吓得浑身发抖,牙齿直咯咯作响。 她着实无甚修为,若论心机城府,自然是厉害的,若论打斗……那当时凶多吉少了! 浮花心中惶恐,只得想法子自救,是以她竭尽所能的抖着嗓子无限娇怜的对着高师傅叫了一声:“大人~~~~奴奴——甚是害怕——” 丢出骨头后的高师傅早已发现自己不小心将那些野兽引去了那蜈蚣精那里,但他瘫软在大堂地面上的时候,早已从青衣和玉兰的交谈中听出了些许事情,虽不明白自己晕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罪魁祸首是谁,他还是听得出来的。 此时远远听见浮花那百转千折的求救声,他顿时就幸灾乐祸的嘿了一声。糟心了一晚上,终于有些愉快起来的高师傅满意的砸了砸嘴,然后就扬头冲着那瑟瑟发抖的浮花喊了一嗓子:“你不是挺厉害的么?听说是个男妖都要趴在你脚边舔鞋,这里男妖多了去了,你倒是好好表现啊!” 浮花一听见此话,顿时就有些灰了心了,想来瑶草的效力褪的比她预期的还要快,这会儿就对离得远的高师傅无效了。 浮花面无人色的掀起眼皮瞥了高师傅一眼。她是能俘虏男妖,但野兽……按他们那没甚理智的状态,一旦被自己迷倒,那不得是扑上来将自己撕了啊!在野兽眼中,除却发*情,就只有食欲了! 浮花看着那几只野兽很快就要抢着啃完那大腿骨了,而在场仅有的一个男妖,就是远远地站在大门边对自己袖手旁观的高师傅,自觉自己已是求救无门,顿时连挣扎都懒怠挣扎了。 左不过是死么?能引得一群凶兽为自己争斗,自己也算是受欢迎了,如此想着,便是死了,也可聊以安慰了。 正当浮花消沉之时,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你只说送小蜘蛛回客栈后便回来陪我,不曾想半日都未归,我等的着实无聊——” “窥窳!”浮花惊喜的转头去看,果然看见一头畏兽正踏着马蹄在她身后转悠。 窥窳形似牛而赤身人面,他当初艰苦修炼百年,又吞了无数凡人,才堪堪修出半个人形来,是故平时若非和浮花厮混,他皆以原型示人。 他一出现,本欲上前的野兽们一时就有些不敢贸然攻击了,只能巴巴的守在树下,就那么盯着浮花流口水而已。 浮花心道果然还是有了一个痴恋她的男妖出现了,顿时心花怒放,忙不迭委屈的撒娇道:“你可来了,奴奴被一个厉鬼绑在这里好些时候了,正是浑身酸痛,好窥窳,你快快将我放下来,奴奴半日多未曾进食,饿的腿都软了……” “哦?只怕把你吊起来的人不是什么厉鬼,而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大人吧?”窥窳不急着放浮花下来,而是甩了甩头,从鼻孔里喷出一阵粗气,直截了当的说道,“你休要拿话搪塞我,我来是因为我听见了风声,说是你不知死活的弄了些媚%药给黑三郎的相好吃,差点闹出大事来,生生惹怒了黑三郎。听说他要拿你泡药酒呢!蜈蚣酒祛风湿活血,想来摆在客栈里,让那些个来光顾的老妖怪们喝很是不错。”   ☆、108| 4.2 本以为窥窳会马上放自己下来的浮花登时愣在了那里。 自相识以来,窥窳对她可谓是言听计从,即便自己总是借故推诿他的求&欢,他的痴心也从未减过分毫。 又或者——是因为她从未断过瑶草,所以他从未对自己厌弃吧? 浮花隐约有些不安起来,但抬头看时,空中那轮明月离西落还早得很。 要不要搏一把?浮花心绪翻涌,一时有些下不了决定。 “郎君你——”暗下决断的浮花偏头只露出个哀哀凄凄的侧颜,点点晶莹的泪珠儿仿若无暇的水晶,接连不断的从她那无限哀伤的脸颊上滑落,她睫毛微颤,像似心碎了一般的垂眸痴痴的望着树下那人面牛身的妖怪哽咽道,“这是厌弃了奴奴么?奴奴——并不想如此啊,奴奴只是见那蛛娘为情所苦,甚是可怜,便忍不住指点了一番,之后的事情,奴奴竟是一点都不知道呢……” 浮花生就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但她哭起来的样子着实叫窥窳有些心疼,他略有些焦躁的在原地踏了几下马蹄,末了还是忍不住抬头安慰道:“亲亲,莫哭啦,都道女子都是水做的,不想女妖也不差,你流的眼泪都要把我的心都淹住了。我原以为你为了那不知底细的黑三郎竟是连脸面都不要了,如今听你一说,想来是我误会你了。都是我的不是,我这便放你下来。” 浮花闻言心中大喜,方才窥窳那般恐吓自己,原来只是吃醋么?看来瑶草药效还在,只是有些力道不够,若不用心,只怕对方便不好控制了。如今先与他虚与委蛇片刻,待到续服了瑶草,还怕他不听话不成? 心中如此想,面上却是含泪微笑了起来。 窥窳本就垂涎浮花娇媚的身子已久,如今叫浮花这无限柔弱乖顺的模样一勾,那点子沉寂的邪火霎时就烧了起来。他难耐的以后蹄刨了刨足下的土地,只觉自己那胀痛的孽&根依然已经从囊袋里冒出头来了。 “呼呼——亲亲——”窥窳顿时改了主意,也不急着放浮花下来了,就那么以头就着浮花悬在半空的修长大腿蹭了几下,如今他深陷欲*海,这般隔靴搔痒着实有些难受,于是他谄媚的将头探进浮花的裙摆里,就那么用他那粗糙滚*烫的长舌头舔了舔浮花的小腿,一边舔一边求道,“嗯——我想你想的受不了,反正你迟早也是我的人,不如今晚我们就一度春&宵吧?” 浮花含泪微笑的微不可查的扭曲了一下,她僵着脸低下头,任由窥窳将她的裙摆不时抖搂顶高,半响没有回话。 浮花心中自然是不愿的。 窥窳虽是她俘虏的男妖中最迷恋她的一个,但他的模样……着实有些不堪入目。因在妖界涉猎已久,略平头正脸的妖怪,她都已经腻了。再者往日里她虽时常与男妖在外游玩,却是少有出姑瑶山的时候。不过是偶然间听闻了黑三郎的威名,一时就有些心动了。 她素来慕少而羡美,再听说了黑三郎的种种厉害之处,她便有些坐不住了,愣是巴巴的赶了来一睹其姿容。 今早一见之下,果然妖气凌冽,兼又丝毫不为她魅力所动,较之以往那些个甘为她□□的无骨色&胚,更显独特出众。 浮花心贪,靠着瑶草,她从来战无不胜,从未有哪个柳下惠能抵挡的了她的魅惑。随便一个笑,随便一个眼神,随便勾勾手指就能拜倒在脚下的货色接连不断,身经百战的她口味就越发叼了起来。 以往烂鱼烂虾吃多了,不免有些食之无味,如今又切身领略了黑三郎这么个难得的珍馐美馔的鲜美之处后,再要她咽下眼前这糟糠,她着实有些难以下咽。 再者,即便瑶草效力减弱了,但到底还是有用的,既有捷径,又何必苦了自己走那荆棘之路呢? 浮花不愿委屈了自己,于是她略抖了抖身体,做出一副娇弱无力又羞又恼的模样嗔道:“你竟是不爱奴奴了,既然奴奴早晚都是你的人,你为何就那般急*色的……奴奴好生害怕,今儿个被吊着这里,更深露重,一滴水一点饭食都不曾入口,你舍得就这样揉搓奴奴么?不若先把奴奴放下,等回了姑瑶山——” 不等浮花将那徐徐诱之的话说完,正粘腻的舔着香雪*的窥窳忽然停下了动作,未等浮花觉出不对来,他猛地从她的裙摆里退了出来。 正蹲在那里有一下没一下的丢着肉看热闹的高师傅见状顿时乐呵一笑,瞧着窥窳的反应,好戏要开锣了! “你说来说去,不就是不愿意委身于我么?”窥窳一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大,他咬牙忍气的逼问浮花道,“你若不说明白了,我这便在这里要了你!” 浮花心头一个咯噔,但她自信瑶草还未完全失效,且此时若应下他的求&欢,不等回到姑瑶山,窥窳势必要她履行诺言,浮花虽在万草丛中过,到底有些坚持,一直未曾轻易委身,如今要她屈就,她还是有些做不到。 不甚坚定的略颔了一下首后,她开始紧张的看窥窳如何反应。 窥窳见浮花果然无意共眠,登时变得面青牙呲,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他就地撅了下蹄子,眨眼间就变换了身形,化成了个身形健壮的半兽人型来。 咋一瞧,半兽人顶着一张满是髯胡的脸,身上健硕的肌肉鼓鼓裹裹,仿佛要从那紧绷的衣衫下爆出来一般,他的腿反向而立,在高师傅看来,却是顶顶坚实粗壮的两条马腿。 一把揪住浮花的长发,窥窳一脸暴怒的骂道:“贱人,你玩儿我!真不知我以往看上你哪里了,竟然一点子甜头都没有,就那么百依百顺的事事听你调遣,不过是个姿色寡淡的小妖,老子还要跪着求你让老子上不成?如今你又要假意哄我,老子还不稀罕了,你就这么留在这里吧!看明日你那大人还留你的小命儿不?” 浮花从未被如此粗暴的对待过,当下脸色惨白,身子也不自觉颤抖起来——这回是真抖,那害怕的模样,不似以往矫揉造作时可怜可爱,倒显真实。 窥窳说风即是雨,一言不对就翻脸无情了,可见以往他恋慕自己,也不过是因为那瑶草的效力罢了。 一思及此,浮花的心霎时就凉了半截,待要求饶,窥窳却忽然又将她放开了。 就在窥窳放手的刹那,浮花仿佛瞥见一点黄花,就那么要掉不掉的挂在窥窳的身上。 瑶草! “以往我爱你爱到不行,成日供着你就如同天仙美人似的不敢大声,如今我已是冷了心肠了,连带着觉着你貌丑起来,也就那身段还有几分动人,旁的竟是一无是处了。”窥窳撒手后退一步,用神情轻蔑的将浮花从头及脚的打量一遍后,直觉自己为了这么个货色得罪黑三郎及不划算,于是他咔咔的扭了下脖颈,就那么弯腰俯身想要变回原形离开此地了。 “等等——”见窥窳作势要走,浮花顿时吓得声音都变了调。她死死的盯着那株挂在窥窳腰带上的瑶草,仿佛那就是她的救命稻草一般,全身心都系在了上头,完全没留意窥窳到底说了什么,待看见窥窳果然没动,她便抖着嗓子说道,“奴奴改主意了,你上前来——” 窥窳闻言先是一默,末了嗤笑一声,语带不屑道:“你既不愿委身于我,我再倒贴,倒显没脸了,不若丢开手,从此我们路归路桥归桥——” “不不不——奴奴愿意奴奴愿意——”浮花毫无羞耻心的大声叫道,“求你抱奴奴!求你现在就来抱我奴奴!” 饶是窥窳,也被浮花前后不一的模样惊呆了,目瞪口呆了半响之后,他仍是摇了摇头拒绝道:“这可怎么好?我也改主意了,如今我已不想要你了!” 浮花见窥窳死活不肯靠近,那株近在迟尺的瑶草就在那里摇摇欲坠的晃动着。此时的她就如同山巅之峰的神女,半日不到就被打落道地狱,以往她所见的男妖,无不是极尽谄媚的拜伏在她脚下,有的只需跪舔她的鞋,就已满足的恨不得将天上的月亮摘下来送给她,如今,就是她抛掉骄傲羞耻和脸面主动委身,窥窳竟都不屑要了。 如此天差地别的境地,真叫浮花几欲发疯。 “奴奴知道错了——”浮花假哭道,“奴奴再不拿乔了,只要你还肯要奴奴,奴奴什么都答应你——求你别走——” 窥窳见浮花去意奉承,卑微到了极点,如此求着他要她,他的男子尊严瞬间就得到了满足,于是他哈哈大笑两声,果然上前来了。 浮花见窥窳的想法似有回转,当下就是一喜,谁知那暗喜涌上心头,窥窳才挥手将树枝斩断,那摇摇欲坠的瑶草登时就落了下去。 浮花瞳孔一缩,不自觉就惨叫出声来。 窥窳嫌弃她吵闹,当下手一动,却是猛地撕开浮花身上的纱衣,就那么用碎布将她的嘴巴一堵,然后径直带着未曾松绑的她跑了。 “啧啧啧——”全程看完了好戏的高师傅纹丝不动的蹲在原地,他知道黑三郎心中恼火,诚心要将浮花放在外头晾晒两日,等被夜里的野兽吓唬够了,再丢进酒缸里泡药酒。如今浮花被她的裙下之臣救了去,那明日黑三郎瞧着这空荡荡的树枝,岂不是要气坏了? 高师傅被黑三郎教训多了,不免心怀不忿,一时见有法子能气到黑三郎,就毫不犹豫的做了壁上花。 “真气坏了才好呢!”自觉有些盼头的高师傅看着不远处那些目露凶光的野兽也顺眼了不少,他奋力将一大块肉骨头丢了出去,然后暗搓搓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第二日一早,没精打采的青衣才出房门,就看见一身寒露的高师傅兴高采烈的抱着坛烈酒蹲在楼道上。 青衣一时奇怪,待到顺他的目光一眼望去,就看见一身黑衣的黑三郎端坐在靠门的座位上,一脸圆圆的小脸黑的几乎能与他身上的衣服相媲美了。 “这是怎么了?”青衣见黑三郎仿佛在发怒,下意识就要顺毛捋,“可是饿了?” 黑三郎闷不吭声的转头看了青衣一眼,半响才咬牙切齿道:“是我没想周全,竟让那蜈蚣精跑了!”   ☆、109| 4.2 紫藤花1 青衣并不关心那浮花到底是死是活,在她看来,那浮花生性浮夸,最爱虚荣,成日里朝秦暮楚,反复无常,且滥用媚情移心的草药,想来日后,必有跌跤的时候。再者,一想到可能会有一条油条乌黑油亮的大蜈蚣泡在酒窖的酒桶里,她便有些膈应。 “跑便跑了吧,那样的人物,想着也糟心,不若先丢一边,假若下次碰上了,再收拾也不迟啊。”说话间,青衣又随手将鬓角的青丝向后一拢,却是露出个极淡的微笑来,“现已是仲春,正是食花馔的好时节,你要是等得住,我与你做些新鲜东西尝尝可好?” 黑三郎见青衣神情淡然,并无一丝一毫的尴尬模样,她倒是忘得快,不晓得是那瑶草之功,还是她真忘了。 光是想起昨日的情形来,黑三郎就觉得自己的心底有些发痒,于是他板着张脸默默在青衣那润泽香软的朱唇上流连片刻,终是默不吭声的点了点头。 因了客栈方位按月轮转,是以平时客栈外并没有多少鲜花芳草可赏。饶是如此,偶然间仍可撞见那么一两种坚韧顽强的草植,如火如荼的在客栈周边盛开着,叫青衣等人看了,权当聊以慰藉。 时至今日,青衣守着马厩边上那一株藤蔓已经大半月之久了。 自月初起,那株青黄不接的藤蔓上便接连不断的冒出了一簇簇芽苞,不等叫人留意,那些顶着半透明的芽苞就那么一天天的膨胀起来了。待到青衣觉察时,那株枯藤就如同脱胎换骨了一遍,一嘟噜一嘟噜的花苞串儿错落有致的挂在那里,看起来沉甸甸的几乎要将那枝杈悉数压弯,却是一夜之间就从垂垂欲老的迟暮之态转作了生机盎然亟待盛放的鲜活模样了。 如今不过是一两日未曾探视,那些鼓鼓涨涨的花苞竟都已经争先恐后地绽开了。远远瞧去,只见那密被柔毛的柔韧茎蔓蜿延屈曲,如龙蛇般蜿蜒伸展;又见无数吐艳的花穗悬垂于枝头,紫中带蓝,灿若云霞。 美景已是不可胜收,不想其花虽繁却又不吝香气,一时间马厩边,无数蜜蜂上下翻飞不断,很是辛勤的在那里嗡嗡采蜜。 彼时一夜痊愈的费书生正揣了本诗集倚在窗边赏花。 此前他因恐惧而几近失心,恰巧身染风寒,内外皆是重病,一时缠绵病榻而不得醒转。亏得蛛娘衣不解带的细心照料,兼又用了奇草灵药,如今身上的病压过了心头的惶恐,一时痊愈后,竟变得神思清明起来了。 现下他被那繁花锦簇的景色所触动,不由雅兴大发。 “小生曾阅览花经,其中最喜欢这句:紫藤缘木而上,条蔓纤结,与树连理,瞻彼屈曲蜿蜒之伏,有若蛟龙出没于波涛间。仲春开花。”他伸手遥遥一指那如花似锦的藤蔓笑道,“以往只道紫藤再茂密,到底也只是草木而已,如何能当得蛟龙的威势?如今瞧着这个,却是心服口服了。” “恰如串串玲珑珠悬于碧波之下,霁色紫光相辉映……”蛛娘抬袖掩嘴,瞧着费书生那映着紫藤花景的侧脸,却是痴了。 费书生见蛛娘面有沉醉之意,只当蛛娘领略了那紫藤花架的意境,当下只是赞赏的点了点头。 不想蛛娘忽然又脸色一变,却是有些疑惑的模样。 费书生心生奇怪,下意识便回头去看窗外。这一看却是叫他有些目瞪口呆。 只见那紫涛下,一身轻纱罗裙的青衣正带了活泼的秀秀,一人提了个碧青的小竹篮子站在那里辣手摧花。 她们手下不停的用剪刀将一串串半开的藤花小心剪下来放入竹篮内,不过是眨眼功夫,一片花海已然是叫青衣剪的秃了一块,光剩下那灰褐色的藤蔓,看的费书生跌足哀叹,痛心疾首都不足以形容他此时的惋惜之情。 为避免那株紫藤花悉数被毁于青衣手下,费书生顾不上保持君子仪态,就那么一路疾奔,待到冲到青衣跟前之时,他累的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饶是如此,他仍是伸手挡在那幸存的半树紫藤花下阻拦道:“青衣——此等美景,你如何忍心暴殄天物——” 正与秀秀整理剪下的花穗的青衣闻言略挑了挑眉,半响轻笑道:“书呆子你莫要迂腐,有道是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在凡间,食花本就是传统,四季之花,且赏且食,且不说菊花露、玫瑰饼、桂花糕,便是玉兰、芙蓉、牡丹,赏时清雅端庄,一入厨房,便成了鲜香宜人,十分可口的美食。如今未及暮春,正是紫藤花的时节。紫藤饼、紫萝饼、紫藤糕、紫藤粥、炸紫藤鱼、凉拌葛花、炒葛花菜皆是风味独特,现下不吃,待花信一过,再要尝,却是不容易了。” 费书生瞧着那剪得空荡荡的一片花藤,扼腕痛惜一番之后,仍是苦心劝道:“不过是做些个花饼,你少撷些,略尝个味儿也就罢了,好歹留些花穗,何必一树都要摧残尽了呢?” 青衣见费书生果然心疼的狠了,只差没扑上去抱了那花藤哭了,于是她掩嘴轻笑道:“食花本就是风雅之事,我还说多做些,也让你风雅一把,不曾想你竟是不好此道么?” “不需多做——”费书生忙不迭推拒道,“只消做你们的份儿就好——” “唔——”青衣见费书生果然惜花,且她们本来就已经采够了,于是她点了点应道,“既如此,那先弄这么多吧!” 秀秀听闻不用剪花了,顿时就欢快的拍了拍手,她率先提了一篮子紫藤花朝厨房后门跑去,一路跑一路唱道:“三月三,荠菜花赛牡丹——三月三,荠菜花赛牡丹——二月兰、枸杞头,榆钱槐花轮着兜……” 秀秀唱的颠七倒八的,不像民谣,倒像自己胡编的一般,青衣听着也觉得有些趣味,一时乐毕,就又偏头对着那道从花藤深处走出来的黑色人影儿道:“三郎,我们现可回去了。” 费书生闻言先是一愣,待转头,果然看见袖着手的黑三郎笑眯眯的从树影下走了出来。 “书呆子你不跟我们一块儿走么?”青衣见费书生还杵在那里不肯挪步,不由就提醒道,“你若要赏花,好歹离远些,方才我们瞧见马厩后头的屋檐下竟驻了个蜂巢。” 费书生唯恐别人也学青衣撷花为食,再者他环视四周之时,并不曾见一只蜜蜂出现,于是他安然的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害怕蜜蜂。 黑三郎见状嗤笑一声,没有再搭理怜花心切的费书生,心心念念等着吃饭的他直接拉了青衣的胳膊往回走,边走边嬉笑道:“你管他那么多做什么?他满脑子都被书糊住了,真要被蜜蜂蛰两下,说不定还是好事呢!” 费书生眼瞧着黑三郎将青衣拉走了,正欢喜大部分的紫藤花保住了,就听见一阵虫翼飞翔的嗡嗡声由远及近的飘了过来。 费书生僵立半响,待听到那密集的嗡嗡声已近在咫尺了,他方才反应过来,一回头,就看见一大片蜜蜂铺天盖地的朝他飞来。 “哎呦——”费书生吓得几乎软了腿,眼瞧着打头的几只大蜜蜂气势汹汹的朝门面冲来,他登时惨叫一声,本能的抬袖挡了脑袋直往前冲。 到处都是浓郁的紫藤花香,费书生兜着头,根本就分不清东南西北,就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在这片满溢花香的平地上四处乱窜。 按说就算吓跑,若能稍微跑远些,想来也能全身而退。不想费书生日日只知道读书练字,偶然帮忙干活也都是帮倒忙,倒叫青衣不敢多使唤他,如此日积月累下来,他着实有些四肢不勤,兼之大病刚愈,是故这会儿慌乱之时,才堪堪迈了几下腿,一个趔趄之后,就那么面朝大地的扑倒在了地上。 摔了个嘴啃泥的费书生惶惶然的抬起头来一看,就见那群蜜蜂势不可挡,就那么浩浩荡荡的朝他扑了过来。 秀秀专注的坐在小板凳上,按青衣教她的方法,认认真真的把那些娇嫩的藤花从花穗上一朵朵的捏下来,然后又仔细的扯去花蒂,掐去花心,只留下颜色紫红的花瓣齐齐归拢到清水盆中,由青衣分批洗净沥干后晾起来。 待花瓣的阴干,她又拿出特意熬出冻好的猪油切成豆状小碎块,放入花瓣中,再掺入细白糖,一起用手搅拌均匀,直至和成绵软细腻的花馅。 微微泛黄的面粉加水和酥油饧两刻钟,然后用小面团擀成薄薄的皮,填入香甜的花馅儿包成一个个龙眼样的包子。包到一半,她一时兴起,又一下一下的捏出些许花褶,或如刚张嘴的石榴,或如含苞欲放的花蕾,各个十分可爱,看的秀秀不时惊喜的哇哇作响。 黑三郎歪躺在灶膛前,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青衣的脸看。 青衣被瞧的心中略有些羞恼,待要娇嗔黑三郎,又发现一脸天真的秀秀还稳稳的坐在边上,正时不时好奇的看她一眼。 忍耐许久,终是有些忍不住,趁着秀秀低头看那些蒸笼的时候,她偏头咬唇含羞带怒的瞪了黑三郎一眼。 黑三郎见青衣羞得脸颊薄红,一双翦水秋瞳水波盈盈,瞪得他一时心如鹿撞,着实有些按捺不住激动。 “你又不会做菜,做什么一直守在那里?”青衣见黑三郎被自己瞪了一眼之后,反倒红了脸,一副想看她又不敢看的别扭模样,不觉又有些失笑,下意识抬袖掩住笑意,她沉声问道,“外头客人们该急了,来了客栈竟是连招呼的小二都没有……” “我——我这是要看住你!”黑三郎扬起下巴故作大义凌然道,“谁知道那破瑶草药效要留多久,万一我一个错眼不见,又有哪个不长眼的妖怪跑过来……反正在确认无事之前,我就会一直看着你的——” 青衣先是一愣,待看见黑三郎虽然还撑着一脸正经严肃的小模样,那脸颊耳朵却早已红透了,她心下了然,却是欢喜的说不出话来,只能那般弯了嘴角止不住笑。 蒸屉里的包子熟透之后,面皮瓷白,热气腾腾,整个厨房里到处都是藤萝花和脂油的香气。 秀秀被紫罗包子勾的口水直流,只能不停地扯着青衣的袖子连声叫道:“青衣姐姐——青衣姐姐——包子熟了,熟了!” 青衣被缠的无法了,只得趁热拣出一两个放进白瓷小碟子里放在灶台上纳凉。 未等热包子晾好,忍耐不住的秀秀偷偷儿的伸手拿了一个。生怕青衣训斥的她小心的抬起头来,就看见青衣和黑三郎犹在那里你瞧我我瞧你的不知道在干什么,并没有注意她在干什么。 秀秀默默掰开紫藤花包子那半透明的薄皮,才撕开一点口子,就有一股香甜的花香冒了出来。 润白的油脂早已化了开来,在蒸汽热力的烘托下,尽数浸人到紫红的紫藤花瓣中。 秀秀觉得包子里的花馅儿紫里透红,看起来莹润的好像娘娘首饰盒子的玛瑙一样好看。 她慢慢咬了一口,只觉又香又甜又细腻,紫藤花那股子独特的香气直沁到了心底。 真好吃!   ☆、110| 4.2 紫藤花2 一阵混乱的狂风自东方袭来,当那青蓝色的游龙摇头摆尾之时,遍地的青翠新草皆被那坚硬的龙尾骚翻在大地之上。 正趴在窗边发呆的蛛娘被疾风呼啸的声响惊醒,待她好奇的探头一看,就瞧见一颗硕大的无角龙头极快的从窗外掠过。 蛛娘生性胆小,兼妖力低危,面对龙种之时,自然是吓得够呛,是以她如同遭遇了天敌一般,一下子变作只脸盆大小的花蜘蛛,就那么一动不敢动的缩在屋角的蛛网上了。 刻意避开了客栈大门的雷腾沿着外墙缓缓的向厨房后门游去。 他的动作既缓慢又笨拙,仿佛临近冬眠的蟒蛇一般,颇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 春日里的阳光温暖又和熙,在日光的映照下,他半身的青蓝色龙鳞渗出些许暗红的微光,咋一眼看去,就如同涂抹了一层淡淡的朱砂一般发红。 他用钩爪一路踩踏新生的嫩草,直到靠近厨房后门的时候,他这才停下脚步,就那么强撑着精神趴伏在那里,并默默的转头他那满是骨刺的硕大龙头,好找到他想要看见的那抹青色倩影。 他果然看到了那抹青色。 透过大开的后门,他瞧见侧对着后门的青衣正端了一笼粉白可爱的包子送到黑三郎的面前,总是清冷的面上带着些许笑意。 懒散的半躺在那里的黑三郎拿了一个小包子却不吃,只是笑眯眯的拉着青衣的素手不肯撒手。 青衣好似有些不愿,略用力挣了挣,却是挣脱不开。 “你快放手。”青衣语带羞恼的嗔道,“快快吃完了你的包子,我还得去准备饭食呢!” “不放。”黑三郎一面将手里的小包子送到青衣嘴巴,一面坏心眼的笑道,“你明知道我爱吃肉,偏又弄了这么些草给我吃。不过我向来善解人意,你先帮我试试味儿,要真好吃,我就全包圆儿了。” 青衣暗自磨了磨牙,想她特特儿的费了这么些功夫,又是摘花又是和馅儿揉面的,好不容易倒腾完两个竹篮的紫藤花,也不过是蒸出了几笼紫藤包来。不曾想黑三郎还这般嫌弃,早知单做给自己和秀秀吃得了。 她心头不忿,面上就有些气恼,果然如黑三郎所言,当真张嘴狠狠的咬住了那个小包子,险些没把黑三郎的手指头也一起叼下来。 看着青衣鼓着雪腮,一张嫣红的小嘴一动一动的嚼着包子,心痒难耐的黑三郎下意识捻了捻那微微湿润的指尖,才恢复如常没多久的脸颊登时又红了起来。 他原只是想叫那出现在门外雷腾好好儿瞧瞧,青衣待他与别个不同,也好让那不知进退没甚眼色的小龙知难而退,不想临到头,他又觉得青衣羞恼的小模样着实太勾人了些,他又舍不得叫那小龙白瞧了去了。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他就改了主意了。趁着青衣还在那里努力的咽下嘴里的包子,他偏头对着那蒸汽腾腾的蒸笼勾了勾手指。 犹装着三四个紫藤包的小蒸笼呼的一下飞了起来,在黑三郎的指引下,它滴溜溜的在一直仰面巴巴的瞧紫藤包的秀秀面前转了两圈,待嘴馋的秀秀上钩的伸手之时,它又嗖的一下朝后门飞了出去。 秀秀吸溜一下口水,紫藤包香甜绵软,她好想再吃几个。眼瞧着那笼热乎乎的紫藤包飞出去了,她便想也不想的跟着追了出去。 支开秀秀之后,他又对着门外那颗硕大的龙头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一下嘴角,待瞧见那小龙气的鳞片微张,龙目圆睁之后,他这才心满意足的一挥手,将那洞开的后门关上了。 追着紫藤包跑出来的秀秀见那层蒸笼在半空中飞快的转了几个圈儿之后,就那么晃晃悠悠的落在一堵古怪的围墙之上。 那墙壁满是鱼鳞状的浮雕,看起来高且厚实。秀秀巴巴的瞧着那笼紫藤包看了半响,愣是没注意到那围墙其实就是雷腾的身躯。 雷腾僵硬着身体一动不动趴伏在那里,恍若一尊新铸就的雕像般纹丝不动。 他很想冲进去一尾巴抽飞那无耻的黑三郎,但是他那痛楚到几乎要散架的身体却提醒他,那人并非是寻常妖怪,实力深不可测。虽然部分不愿意承认,但若非对方手下留情,自己这会儿怕是要在那葬龙潭底休养数十年方才能动弹。 他恋慕那位冷艳的小娘子,却又没有实力可以将其带出这间客栈,更兼有个强大的敌手已在虎视眈眈,除非他能变得更强,否则——他注定是要输了。 只是他又该如何变强呢? 为自己不足的实力而纠结的雷腾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大人们的烦恼与痛苦秀秀自然是不得而知也无法理解的,她如今满心满眼都只有那好吃的紫藤包,在雷腾身边徘徊数次之后,她意识到除非自己爬上去,否者就只能光看吃不到。嘴馋到不行的秀秀当下也不犹豫,就那么攀着那些鳞次栉比的浮雕爬了起来, 手下的龙鳞带着些许粗糙的横纹,一层层如同贝壳一般纹理分明。秀秀吭哧吭哧的攀爬了许久,总算成功爬了上去。 顾不上喘气,她一把将那蒸屉抱进了怀里,然后就那么坐在雷腾的龙身上,一边甩着小腿,一边美滋滋的吃起紫藤包来。 微凉的紫藤包没有刚出锅时那般烫手,秀秀口下不停,颇有些狼吞虎咽的架势,不一会儿就消灭了三个了。若不是后来她实在撑到打饱嗝儿了,只怕最后一个紫藤包她也是要硬塞下去的。 “唉——”可惜的瞧瞧手里仅剩的一个紫藤包,人小鬼大的秀秀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小声嘟囔道,“要是秀秀能像三郎哥哥那样爱吃多少就能吃下多少就好了——” 话音未落,她忽然觉得身下一晃,那围墙不知怎么竟动弹起来了,险些没把她甩下去。 秀秀一时慌了,惊慌中单只丢开了那蒸屉,却是念念不忘的护紧了怀里的紫藤包,她一面抓紧了身下那起伏的鳞片状浮雕,一面害怕的哭道:“呜哇哇哇——青衣姐姐,姐姐,救命——” 雷腾本就视黑三郎为水火,为劲敌,冷不丁听见黑三郎的名字,他登时就怒火中烧,恨不得飞上天去吼叫几声,方能平息些许烧心的怒气。不曾想才动了一下身体,就听见秀秀在那里哭叫青衣等人救她。 像是被青衣两字触动了一般,他一下僵住身体,不敢再动了。 与此同时,他隐约听见青衣那略带迟疑的声音从门内透了出来:“好像有人在叫我?秀秀哪里去了?” “她去玩儿了。”黑三郎漫不经心的声音紧跟在后,“放心吧,丢不了。” 听闻里头提及秀秀,雷腾便默默的转头朝自己的身上看去,果不其然的看见一个小女娃娃正抽抽搭搭的吊在自己身上。 小心翼翼的侧身让秀秀挨近地面,生怕自己吓着对方的雷腾努力压低了声音安慰道:“你瞧,现已到地上了,你已经可以松手了。” 吓得直哭的秀秀小心翼翼的睁开了眼睛,见自己脚踏实地果真安全了,方才抽噎着止了哭。 她松开手里抓着的龙鳞,并抬手胡乱的用袖子擦了擦脸,直到将脸上的泪痕都擦干净了,她这才露出讨喜的可爱笑脸,对着雷腾郑重道:““谢谢——” 雷腾默默的将头重新抵在地面上,兀自盯着那道紧闭的后门发呆。 秀秀道完谢,却不见雷腾回应,便有些不安起来。 这条蛟龙她是见过的,之前他还专程来给青衣跟她送过蜜饯糖果,如今那些蜜饯糖果还没有吃完,好好儿的收在床头的油纸包。 秀秀觉得自己有必要多多的谢谢对方,左思右想的半天,终于想起自己还剩了一个紫藤包,自觉没有别的物件可给的秀秀恋恋不舍的将紫藤包送到雷腾面前道:“这个紫藤包是青衣姐姐刚做好的,秀秀还没有咬过,现在送给你尝尝——” 雷腾本就身负重伤,兼又被黑三郎示威的行径气的五脏六腑都在翻腾,这会儿见秀秀巴巴的将一个捏的变形的小包子送到自己面前,他迟疑片刻,终究还是摇了摇头拒绝了。 “……你干嘛不要啊?”秀秀见雷腾不要自己的谢礼,顿时就有些急起来,她都已经忍痛割爱的将好吃的不得了的紫藤包让出来了,对方竟然不要?本着送出去的东西就不好收回来的念头,秀秀固执的将紫藤包放在雷腾的鼻子上,然后认真道,“真的可好吃可好吃了!你要是现在不想吃,可以留着晚些时候吃!那我就放在这里啦!” 说完生怕雷腾开口拒绝的秀秀撒丫子就跑开了。 雷腾有气无力的掀起眼皮看了看眼底那个小包子,他带伤飞了千里之地,如今身心俱疲。 恍恍惚惚的盯着那个小包子看了许久之后,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一下子就堕入了深沉的梦乡之中。 春风轻抚过他巨大的身躯,满地鲜嫩的绿草迎风摇摆,在一片碧绿之中,一根青黄的藤蔓悄悄的攀上了他那满是硬鳞的长尾巴。   ☆、111| 4.2 紫藤花3 盖因三途川客栈灵气充盈,多有奥妙,乃是众妖趋之若鹜的宝地,是以虽有群妖被斩杀的消息传出,众妖仍是前赴后继的赶了来光顾。 一身赤衣的素兮衣袂翻飞,片刻不停的在大堂里来回穿息。众妖举杯言笑之时,她便执了无暇的白玉壶如蜻蜓点水般的四处添酒。 满溢灵气的酒浆一入五脏府,平日里除却修炼再无其他消遣的妖怪一时也无事可做,酒足饭饱之余,也学那等混迹市集凡人说起八卦来。 一提起昨日那些个被枭首的男妖,众妖先是摇头叹息,都道修行艰苦,好不容易挨过了天灾雷劫,不想却在一个色字上丢了性命。待叹息完毕,他们又开始七嘴八舌交头接耳的探讨起真相来,毕竟传言之说,多有失真虚假的地方,到底不能将原情尽数还原。 有的说,那些男妖付不起饭钱,又见胡姬并不在客栈镇店,便起了那等侥幸的心思,硬是要吃霸王餐,这才被黑三郎收拾了;又有的猜那些个男妖初来客栈,不懂规矩,一见青衣至阴至纯,是难得的大补宝贝,一时按捺不住馋意就动起手脚来。不想青衣早已归到了黑三郎羽翼之下,他们敢动歪心思,自然是没什么好下场了。 众妖之中,有两个女妖却是亲眼目睹了那场惨剧,咋一听那些个聚头八卦的妖怪们猜的没边儿了,便忍不住冒头将那前因后果道与众妖听。 众妖顿时恍然大悟,待听闻那害人不浅的浮花全身而退之时,皆都露出了不忿之色。 大堂里一时气氛凝重,唯有高师傅熟睡的鼾声还在不停的响起。 昨夜几乎一夜未睡的高师傅此时抱了只半空的酒坛子在怀里,就那么大刺刺的歪在柜台边上酣睡。众妖见他呼吸平稳,鼾声不断,显然是睡得极为香甜。 正当大家都有些面面相觑之时,就听见一阵清脆的瓷器敲击声忽然自大堂中央响了起来。 众妖循声转头,就见一位模样庄重的女妖拿了一只筷子,正在那里敲击酒杯的杯沿,见众妖都已被自己吸引了注意力,她这才放下手里的筷子,神色凝重道:“你们无需再为那等不思修炼只图虚荣的玩意儿费神了,虽然我们精怪从不把礼义廉耻放在眼里,但如她那般借物迷惑旁人心神的事儿却是不屑为之的。如今她失了秘药,又被那回转心神兼又脾气暴烈的窥窳捉了去,也算是自食恶果了。” 众妖一听,不觉舒展了眉眼很是高兴。 不料那女妖紧跟着又沉了脸继续道:“此等败类自有应劫的时候,现在我要说的却是另外一件要事——” “还有什么要事需要幺姑出面的”众妖见其神色凝重,不觉心头惴惴,很有些惶恐的问道,“可是那帮子可恶的斩妖士又要来抓妖炼丹了么?” “并非是斩妖士。”幺姑面沉如水的慢慢道,“却是比斩妖士更讨嫌的人物。近日有一病入膏肓的凡人,领了一干仆从,在西山边境肆意斩杀精怪灵兽,斩妖士尚会挑选猎物,这个凡人竟是荤素不忌,且日夜以妖为食,没个餍足。我来客栈前才派了手下的蒲草小妖去探视敌情,不想那凡人竟像是长了双专认妖怪的眼睛,只一眼就把我那小仆从认了出来——” “那人——”一个女妖不甚确定的小声问道,“可是神态优雅,一身白袍身边又带了一对双生小童?” 幺姑见那女妖一句道出了对方的特征,当下神色一凝,忙答了声是。 “那个人凡人原就是个体弱多病的病秧子,并不具威势,倒是他身边的仆从,有个名唤方舟的,虽是凡人之躯,却身负神器,兼之一身的罡气,着实厉害。”女妖一提及方舟,那面上就带出几分惧怕来,欲言又止了半响之后,她才据实以告道,“其实奴奴来的路上,恰好跟他打了个照面。之前曾听闻他外出办事去了,如今该是事毕归来了。想来那一行人出了客栈又不赶路,为的是等方舟归队,待到他们接头之后,自然是要启程出发,离开此地的。” “唉——若是如此,自然最好。”幺姑忧心忡忡道,“最怕那凡人贪心不足,走前还要杀害我那领地里的小妖怪们,如今我的臂膀已失了一个了,另一个也不知去向,倘若是被那凡人抓了去,只怕已是凶多吉少了。” “怪不到你会离开西山到客栈来呢。”众妖皆都唏嘘道,“怕是准备去救手下,所以特意先来补补灵气的吧?” 幺姑但笑不语,一时笑毕,却又是一脸的郁结。 众妖被这突然起来的消息弄得躁动起来,三五成群的探讨了半天之后,只道那行人到底是凡人,料想在妖途是呆不住的,不出几日,定是要出发回凡间去的。至于那等惨死在凡人手下的小妖怪,也只能怪他们命不好,偏生撞到了那行人手下,且素日又没修行到家,以至于临到头保不住性命。 说到底,因果循环,生死由天,人*妖皆有命数,非意志人力可以随意逆转的。 且从古至今,大部分的妖怪从无过分纠缠之事。但凡修行者,心思单纯,喜怒哀乐皆发于表,有恩报恩,有怨抱怨,如此干净利索,倒也活的自在。 自然,那等过分痴缠萦绕的妖怪也难以尽述,其妖生多凄苦坎坷,轻的历劫,重的唯有灰飞烟灭而已。 众妖略烦恼了会儿,待到黑三郎与青衣带了一身的醉人花香自厨房走出来的时候,他们先是因青衣那似有若无的勾人香气一时失了神,而后又被黑三郎那满是血气的凛冽妖气吓得收敛心神。 昨日那些男妖的下场犹言在耳,如今谁还敢不要命的跳出来?生怕折在黑三郎手下的众妖当下就心惊胆战的将那点子好感压了下去,该吃吃该喝喝,恨不得将脸都埋到酒杯盘盏里去了。 甚是乖巧的秀秀跟前跟后的帮衬着素兮招待客人,如今客栈中人手匮乏,当青衣和黑三郎皆不在场的时候,刨去偷懒儿的高师傅,胆小不出房门的蛛娘,就只有她们姐妹两个在脚不沾地的忙乎着。 亏得这会儿还没有到哺食的时候,一碟子烧鸡炖鸭子就足够打发那些个酒鬼了,不然客人们一个个点起酒菜来,她定然是吃不消的。 踮着脚将客人桌上的空酒壶换下来,累的胳膊酸痛的秀秀忍不住撅了一张嘴去看青衣。 青衣知道秀秀这是累了想要休息,于是便悄悄的摆了摆手,示意秀秀可以去休息了。 秀秀得了允许,高兴的简直没跳起来,她兴冲冲的将空酒壶往柜台上一放,然后就那么蹦蹦跳跳的跑出去玩儿了。 因客栈里少有玩伴,秀秀向来都是自己跟自己玩儿。前不久难得遇到了一个,偏又是个闷葫芦,既不会笑又不爱说话,虽然有些乏味,但到底是年岁接近的女娃娃,一起玩儿时,总比一个人有趣些。 如今无人作伴的秀秀在大门外玩儿了一会儿泥巴,只觉好生无趣。没精打采的叹了一口气之后,她忽然又想起费书生来。自早上在马厩外头见了一面之后,这半日好像都没再见过他呢! 秀秀古灵精怪的转了转眼珠子,却是想到个好主意。 想来这会儿书呆子肯定还在马厩打扫卫生,不若自己现在再去摘些紫藤花,也好送给青衣姐姐做好吃的。听说紫藤花不但可以做紫藤包,还可以凉拌炒菜。 此前秀秀从未吃过桂花糕以外的花食,如今品味到香甜绵软的紫藤包之后,她肚里的小馋虫却是有些闹腾起来。 一思及此,她连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当真往马厩那里跑了。 不想才跑到半路,她一眼就瞧见那送糖果蜜饯给她和青衣的雷腾犹拖着一条大且粗的长尾巴横在马厩和后门之间。 他的龙身是那般巨大,当他一动不动的趴在那里的时候,简直就像是堵天青色的高大围墙一般显眼。 但是现在叫秀秀奇怪的并非是雷腾那巨大的原型抑或是他为什么还躺在这里不肯走,她奇怪的是那些盘缠在雷腾的长尾巴上的藤蔓。那些藤蔓蜿延屈曲的向前伸展,不仔细瞧的话,简直就像是一堆颜色青黄的细长小蛇般紧紧的巴在雷腾的尾巴梢上。 “咦?这是什么?”秀秀好奇的拿草叶戳了戳那些藤蔓,见那些藤蔓并没有像真的小蛇一般扭动挣扎,便又伸手抓起一根来细细的瞧。 瞧来瞧去,不过是些青黄不接的藤蔓,跟爬山虎紫藤萝几乎没什么两样。 瞧不出名头的秀秀撇撇嘴,把藤蔓随手丢开后,又跑到雷腾那硕大的龙头面前。 雷腾闭着眼,依旧沉浸在深沉的梦乡中。 秀秀托着腮蹲在雷腾的跟前,左看右看到处都不见自己送给雷腾的那个紫藤包。并不知雷腾昏睡许久并未醒转过的秀秀还道是雷腾已经将那紫藤包吃下肚了,当下十分的高兴。 “喂喂,你觉得紫藤包好吃吗?肯定好吃,秀秀说的没错吧?”秀秀轻轻扯了扯雷腾那长长的龙须,兴奋的建议道,“现在秀秀准备继续摘紫藤花,你要不要一起帮忙?你要是肯帮忙,做好后我分一些给你吃哦!” 但是睡梦中的雷腾并没有回应秀秀的建议,他一动不动的趴在那里,就像是一尊雕像,一堵围墙一般,毫无生气。   ☆、112|6.8 紫藤花4 熟睡中的高师傅朦胧中觉得身上有些发痒,他无意识的伸手挠了挠半敞的胸膛,然后依旧斜趴在桌子上睡得天昏地暗。 等待结账的女妖见高师傅这般毫无形象的在那里打呼挠胸,便忍不住握了嘴嘻嘻的笑了起来。 青衣仔细的数出铜钱来交予女妖,女妖接了铜钱,又笑着对青衣道:“今儿个你身上闻着尤其香,也不知是用了什么好东西,叫我怪馋的。” 从前青衣常听见妖怪们窃窃私语的念叨着想咬她一口,若非碍着胡姬的威名,只怕早已对她下手了。自黑三郎来了之后,那些言论倒是听得少了,唯二的两句,还是从黑三郎自个儿嘴里蹦出来的。如今咋一听陌生的女妖这般说,虽然不似以往耸人听闻,但到底还是会有些惊吓。 “客官真是说笑了——”以一手轻抚胸口,青衣下意识摆出张清冷疏离的脸,却是冷淡而不失礼仪的答道,“我方才一直在厨房里做甜点,怕是沾染了些许香气也不定。” 女妖见青衣神色冷淡,眼中似有戒备之意,便知青衣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于是她忙不迭摇头摆手的解释道:“我并非是说想要吃你,我向来是食素的,如今闻见你身上隐约带着花香,仿佛是紫藤花的香味?” “是。”青衣简短的应了一声,再看面前这位女妖眼眸清澈,确实没有丝毫垂涎之意,心头便略松了些,略沉思片刻后,她面上虽未变化,语气却是放暖了些,“你既喜欢这香味,不若在离开前去客栈后头略转一圈。那边的马厩边上有一株盛放的紫藤花,现在开的正是浓艳。” “当真?”女妖显然是个爱花的,闻言顿时喜形于色,果然提了裙摆开始往客栈外跑了。 她心中雀跃,一时情急,险些要跟外头冲进来的秀秀迎面撞上。亏得她是个妖怪,身手敏捷,堪堪在碰撞前侧身避过去了。 才将女妖打发走的青衣被秀秀那火急火燎的急促脚步声所引,一抬头果然看见秀秀一脸焦急的冲到了她的面前。 一路疾步跑回来的秀秀连气也顾不上喘,就那么一把揪住青衣的衣袖,一个劲儿的要把她往外拉。 “这是怎的了?”青衣连忙按住衣襟,再提醒似的拍了拍秀秀的手背,示意她放松些。 这丫头抓的太用力了些,险些没把她的衣裳扯松开了。 “外头——外头——”秀秀上气不接下气的叫道,“那条龙龙在外头——秀秀叫了半天啦,他就是不肯起来,青衣姐姐,你帮我叫叫他——好多好多紫藤花——” 秀秀因急的慌了,说了半天,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没头没尾的几句话,险些没把青衣绕晕了。 “……不知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一头雾水的青衣见秀秀还在那里不停的扯她的袖子,只得吸了一口气冷静道,“总之,还是先出去看看再说吧。 秀秀忙不迭点头,一边点一边拖着青衣往外头跑。 客栈外不知何时竟站了好些客人,一个个抬头仰脖的直往客栈后头张望。 青衣心中疑惑,直觉客栈后门的方向出了什么大事。 秀秀拉了青衣灵活的从聚集的人群中穿了过去。 没了客人们的遮挡,青衣一下就瞧见,在厨房后门与马厩之间的半道上,不知何时竟长出了一大片茂密的藤蔓来。 那些藤蔓细长蜿蜒,前后左右尽数交织缠绕在一起,咋一眼看去,竟是分不出哪里是芽儿,哪里是根。 它们如同生长了数年之久的老藤蔓一般粗壮密集,又如同新生的草植一般,充满了生机。在那些肆意伸展而出的墨绿色枝叶的缝隙里,无数紫灰色的新芽静悄悄的挨挤在那里,就如同一串串紫灰色的攒珠串儿似的。 青衣见那些藤蔓瞧着有些眼熟,却又不知它根本,心中正是不解。待到靠近之后,她又细细的查看一番,然后就发现这些藤蔓密被细毛,一回奇数羽状复叶互生,小叶对生,兼之茎秆钩连盘曲,与那缠树而生的紫藤萝十分之相像。 再瞧那些紫灰色的新芽,却不是真的新芽,而是无数顶着半透明胎衣的花苞。 虽有些细微的差别,青衣还是认出了这些藤蔓,果然是紫藤萝。 只是这些紫藤萝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早上剪花的时候,这块地方分明是没有紫藤萝的痕迹的! 越想越不对劲的青衣只觉心底突突的直跳,很有些忐忑不安的感觉。 不曾想秀秀胆子颇大,一到这里,她就松开了青衣的袖子,就在青衣检查这些藤蔓的时候,她已经开始在那里徒手扒拉起藤蔓来了。 才回神就见秀秀在那里胡乱的拉扯坚韧的紫藤萝,青衣吓得简直要出一身冷汗了,她忙不迭上前将秀秀往回拉,同时道:“快些松手,这些紫藤萝来的古怪,小心是妖物!” “可是龙龙还在底下呢!”秀秀神色担忧的指着自己方才鼓捣的地方道,“他睡着啦,我怎么叫都不醒,这些藤蔓长的好凶,我担心龙龙会被它捂得没办法透气……” “什么?”青衣半信半疑的上前瞄了一眼,果然在散乱的藤蔓底下,发现了一颗满是骨刺的硕大龙头。 “雷腾?” 只一眼,她马上就认出对方的身份来,这不就是那无角的蛟龙雷腾吗?怎的他会在此? 完全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的青衣下意识蹙起了眉头,她按住怀里蠢蠢欲动的秀秀,一脸严肃的将雷腾从头到尾的打量一遍。 只见雷腾龙目紧闭,仿佛沉睡一般一动不动的趴在那里。那些紫藤萝就如同蛇蜕蝉蛹一般,硬是贴着他的鳞片生长起来,它们乱中有序的将雷腾的身躯当做攀附的高树,就那么一圈圈的将他隐藏在自己的枝叶底下了。 也不知道雷腾此前到底是出了何事,竟会毫无所知的任由这些古怪的紫藤萝将自己严严实实的缠起来。 雷腾是友非敌,青衣十分感激他之前的好意,是以她又连声叫了几遍雷腾的名字,希望可以将他唤醒。不曾想雷腾睡得极深,对于青衣的呼唤,竟是一丝一毫都未曾听见。 那些个看热闹的客人三五成群的站在不远处,不时的指着雷腾那巨大的身躯交头接耳起来。 青衣见他们虽然十分好奇,却没有一个敢走近观看的,便对这些藤蔓越发的没了信任,只当它们是毒蛇猛兽。 这样不知好恶的东西,倘若贸贸然上前乱摸乱动,万一它活了,反将她和秀秀缠进去可就了不得了。 连妖都不敢动的东西,她和秀秀不过是两个不中用的凡人,倘若真的中招,再悔可就晚了。 “去把黑三郎叫来。”瞧着雷腾那被紫藤萝裹缠的严严实实的身体,暗中打定主意不贸然涉险的青衣第一反应就是找黑三郎,她拍了拍秀秀的脑袋,用一种近乎严厉的口吻道,“叫完黑三郎,你便跟着素兮去洗洗手!这般来了古怪不知底细的东西,还是少沾些为妙。下次在遇到这样的情况,可不许像今天这样不长心眼了!” 冷不丁挨了教训的秀秀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在她看来,青衣有时候比她亲娘娘还来得爱操心,但未免又被训一顿,她机灵的选择了乖乖听话:“我知道错啦!下次不敢了!” 说罢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一溜烟儿就跑去找黑三郎了。 不曾想黑三郎早就跟出来了,眼瞧着秀秀跑回了客栈的大堂,他这才好整以暇的从屋檐上跳下来,就那么袖着手慢悠悠的走到青衣身边。 “不过是紫藤萝而已。”黑三郎抬头不以为然道,“估摸着晚些就能开花了。你不是说紫藤花还有好些吃法吗?如今长了这么多紫藤花,那罗里吧嗦又爱管闲事的书呆子也不在,我们正好多摘些回去做菜。” 黑三郎未言明这些紫藤萝无害之前,素来爱胡思乱想的青衣早已在心中自己吓唬自己的将这些紫藤萝妖魔化了,不想才抖搂着有些害怕起来,黑三郎就用了这般随意的口吻建议她物尽其用,多多的摘些回去做饭。 “你不是不爱吃这些花食么?”终于彻底放下心来的青衣悄悄松了一口气,“花食想来费工费时,做起来极为麻烦,你要是不爱吃,我就不费那番功夫折腾了,也免得书呆子又捶胸顿足的跑来埋怨我不怜花了!” “我又没说不爱吃!”黑三郎别扭的偏头不去看青衣,但凡青衣做的,他没有不爱吃的,欲言又止了片刻之后,他又回头对着青衣认真道,“只要你做,我就会吃啦!”   ☆、113| 6.8 紫藤花5 围观的妖怪不约而同的露出个惊悚的表情,他们不自觉后退一步,再看黑三郎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怪物一样。 当然,他们原本就是妖怪,与怪物相较,想来也相差无几了。 是以谁也别嫌谁更诡异。 原本还在那扭捏的黑三郎觉察到众妖的眼神,当下脸一沉,却是又变做往日那杀伐果决的强大妖怪了。 “现下这些紫藤萝,根茎泛灰,花苞色泽暗淡,想来是本体灵气未足,以至于后力不足,要等它开花,只怕还要等两日。”黑三郎一面与青衣说着话,一面偏头朝那群大惊小怪的妖怪们放出一道冷酷的眼神。 众妖只见黑三郎又露出那叫妖两腿发软的皮笑肉不笑的可怕表情来,他轻勾嘴角,露出几颗白森森的尖利牙齿。 “料想客栈逸出的灵气已足够它们开花了,但若两日后它们还不开花——”黑三郎似笑非笑的接着道,“那我便去猎几只小妖怪来给它们做花肥好了。” 黑三郎那骇人听闻的言论一出口,原本还觉得他肉麻的妖怪们登时齐齐打了个哆嗦,几乎没当场显出原形来。只是略用奇怪的眼神看了黑三郎一眼,就被如此恐吓,且照着黑三郎那言出必行的狠劲儿,只怕他这话还不是随口说说的。倘若这从古里古怪的紫藤萝当真没能在两日内开花,也不知道哪个倒霉家伙要被埋到地里做花肥了。 光是想想,众妖都要吓尿了。 倘若那好说教的书呆子在这里,只怕定是要捶胸顿足的呐喊道:呜呼哀哉,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为避免黑三郎当真出手,他们忙不迭拿宽大的袖袍把头一盖,却是闹哄哄乱糟糟的四散逃窜开了。 群妖都被吓得几乎要抱头鼠窜,青衣一介凡人,自然也不例外。只是她怕的点却是与妖怪们不同。 花食本事风雅的美事,但要是那些花是从尸体上长出来的,怎么想都觉得遍体生凉了!别说是吃下肚去,便是碰都要心里直打哆嗦吧? 一思及此,原先萦绕在青衣心头的那点子旖旎遐思霎时就散了个干干净净,她僵硬的扯动一下嘴角,半响才干巴巴的挤出话来:“紫藤花又不是只有这里有,早上我们去过的那架子紫藤花还未摘完呢!再说花开日落皆是定律,自有其的规律,强求又有何意?你要是想吃,我这便再去采些花来,好歹别用血气污了这难得的春*色啊!” 见青衣不愿以外力将这些花苞催开,黑三郎并未坚持,但他又似乎有哪里觉得不满意一般,若有所思的看了青衣两眼之后,他抖了抖宽大的袖子,半响才嗯了一声。 说服了黑三郎,青衣先是松了一口气,待低头看见雷腾那意识全无的龙头,她又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紫藤萝虽无害,但瞧着雷腾这幅难辨生死的模样,要说他无事,青衣是决计不会信的。 瞧了半天后,自觉瞧不出什么名头的青衣试探的伸手摸了摸雷腾的脑袋。那些尖锐的骨刺在日光上透出森冷的青光来,青衣以指尖轻触之时,只觉出手微凉,仿若上好的瓷器一般光滑坚硬。 深陷梦乡的雷腾无意识的摆了一下尾巴。 他本就生的身躯庞大,只是略动一下,就能掀起一阵风儿来,更何况那些攀附在他身上的紫藤萝根基未稳,尚不及蛛娘拿去结网织布的蛛丝来的坚韧。 如今还未来得及开花,便叫雷腾生生扯断了根茎。就在青衣因指尖感觉的震动感而惊呼的时候,那些无根的藤蔓就如同赤火中烤炙的花瓣一般,刹那间就脱水干枯,并迅速断裂散落下来了。 始料未及的青衣呀的惊叫一声,慌忙将自己的手缩了回来。 “三——三郎——”她抖着手指着复又一动不动的趴在那里的雷腾颤声道,“他动了!” 黑三郎早就瞧着雷腾不顺眼,此时自然也不会有好脸色,但青衣一直不停的扯他的袖子,并时不时的用眼神示意他去瞧瞧雷腾现状如何,他虽不乐意,到底还是上前了。 他板着一张小脸,先是认真的将他从头到尾的扫视一眼,接着又俯头粗鲁的将他那紧闭的眼睑掀开瞧了瞧。 雷腾的龙目如同两汪极深的潭水,虽然毫无意识,但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碧绿清新。 虽然讨厌这条小龙,但他不得不承认,这小龙在龙种里头,还算是长的不错的,尤其是这一双眼睛,在他看来也算是悦目的了。 默默的与那两只拳头大的碧眼对视半响之后,他偷偷儿的偏头瞄了一眼身侧的青衣,见青衣握着自己手犹是一脸惊魂未定的盯着雷腾的尾巴看个不停,并没有回头来看雷腾的脑袋,他便心下一松,当下手指一松,却是任由雷腾闭眼头抵大地的趴在那里了。 “咳——”心虚的轻咳一声,黑三郎装模作样的摸了摸雷腾的脑袋顶,然后一脸严肃的说道,“他无事,只是累了睡着了而已,等他睡够了,自然就醒了。” “……只是睡着了?”青衣有些难以置信的眨了眨眼睛,她着实有些不懂妖怪们的习惯了,哑口无言的将雷腾打量几个来回之后,她微微摇了摇头,颇有些郁闷的嘟囔道,“这样的睡法也着实太吓人了些,连藤蔓缠身也未曾发觉,我们在这里说了这么久的话,也不见他醒,亏得此时周围并无心怀恶意的妖怪,不然他的小命儿都要在睡梦中丢了。” “……龙族皮糙肉厚的,鲜有能与之匹敌的妖怪,便是真有妖怪来了,一时半会儿也伤不了他的筋骨。再说——”黑三郎又偏头朝着雷腾身躯上那片茂密的紫藤萝扬了一下下巴,直言道,“它虽无用,到底也是妖,如今只是未成气候,小龙只要略动一下,它便功亏一篑,倘若真有妖怪捣乱,它便是为了自保,也会护着这个家伙的。” “原来如此。”听黑三郎解释过后,青衣顿时恍然大悟,此时再转头去看雷腾的尾巴,就看见几根纤细的青黄色藤蔓不知何时又搭了上去,微风吹拂之时,它们便颤巍巍的动了动嫩芽尖儿,看起来好生可怜。 “莫要管这家家伙啦!”黑三郎不满青衣在那里一直盯着雷腾看个不停,到底是情敌,青衣多看对方几眼,他的心底便止不住的冒酸水儿,鼓着脸颊拉了青衣的手,誓死扞卫新妇的黑三郎硬是拉着青衣往厨房后门去了,“一条还没成年的蛟龙有什么好看的,你快快去做哺食,那家伙就任由他睡个够好了!” 青衣架不住黑三郎一个劲儿的催促,只得听话的将确认无事的雷腾抛在身后去了。 及至半夜,素兮将蹲在雷腾边瞎看的秀秀赶回房间之后,准时关了大门打烊了。 这夜客栈里并无妖怪觅食的声响,是个难得宁静的夜晚。 熟睡中的青衣朦朦胧胧的翻转过身,风吹树林一般的簌簌声响似有若无的在外面来回飘摇,伴随着一阵独特的香气的靠近,枝叶摇摆的声响突然消失了,在近乎凝固的寂静中,她隐约听见一个女子的俯身低头,在她的耳边发出一声悠长低沉的叹息。 沉浸于睡梦中的青衣身子徒然地一抽,却是急喘着惊醒过来,她忙的坐起身来,捂住砰砰直跳的心口艰涩的咽下一口唾沫。 这般叫人吓到丢魂的夜晚着实不常见,上一次还是数月前的事情了。 急促的呼吸和着辽远的草木声在房间里反复回响,心有余悸的青衣下意识点亮了床头的莲花灯,当跳跃的火光照亮整个房间之后,她抱着自己的胳膊茫然的环顾四周,发现房里一切如常,并无任何异样之处。 慢慢放松下来的她蜷缩在床头,后知后觉的嗅见一阵浓烈的花香。 那是一种浓烈到近乎醉人的紫藤花的香味,青衣被那花香一冲,顿时就有些头晕起来。 暗觉有异的青衣忙抬袖掩住了口鼻,她并不知现在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十分忧心这样的情况只独独发生在她的房间里,为确保自己并没有在无意中中了招,她想了想,还是端了莲花灯悄无声息的走出了房间。 当青衣走出房间的刹那,一盏花灯忽然无火自明起来。青衣先是一悸,待瞧清那盏花灯素雅的灯面之后,又松了一口气。 绘了白衣美人旋舞图的花灯,除却素兮,再无其他。 除却素兮那盏美人灯,大堂里其他的花灯点亮了。 灯火摇曳中,素兮那赤红的身影缓缓出现半空中,她伸手用一种极为好看的姿势提着美人灯慢慢走到青衣前面,然后在青衣讶异的目光中,她纤腰一拧,却是旋身在前面照起路来。 青衣略呆了一下,随后便跟了上去。 总是有夜游的客人的大堂如今空无一人,寂静的黑夜中,只有青衣的裙摆在那里发出窸窣的细碎声响。 紧闭的大门不知被谁打开了,透过掀起的门帘以及半敞的大门,她瞧见一轮满月高高的悬于枝头,清冷微凉的银色月光如流水一般倾泻而下。 照路的素兮临到门口又停下了脚步,青衣脚下一顿,片刻后又再度抬起。 那浓郁的紫藤花的香气越发的浓稠起来,失却紧张和害怕的青衣神色恍惚的踏出大门。 如有实质的花香慢慢牵引着她走到月光下,微风吹拂之时,无数枝叶随风摇摆的沙沙声如海潮般冲刷而来。 青衣不自觉的转过身来面对着客栈的大门,呆呆的看了客栈那龙飞凤舞的门匾片刻之后,她似有感应仰面往上望去。   ☆、114| 6.8 紫藤花6 那刹那,她仿佛看见了无边的花海。 满月的光辉自天空中倾泻而下,整个客栈都淹没在如梦似幻的虚影之下,那些怒放的紫藤花自屋顶扩散到大地之上,咋一眼望去,竟是瞧不到紫色以外的颜色了。 无数深浅不一的紫色堆积在一起,随着满溢花香的夜风不断的翻涌起来,花朵攒动摇摆的沙沙声重叠在一起,仿佛波涛暗涌的潮汐,在月光下吟唱出辽远悠长的海浪声。 青衣此前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景色。 她的眼中只有紫色,无边无际的紫色,她仰着头,眼眸中是深浅交织的紫色波涛。浓郁的花香充斥于她的肺腑之间,身边的空气仿佛都变作了湖水,压得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她微张开嘴,双眼无神的喘息几下,只觉那些花香仿佛都实质化了,满目都是氤氲的浅紫色。 然后她看见了那浓稠的紫色突然自四面八方聚集到了一起,就在她的面前,不到半尺的距离,紫色纠结缠绕,当真化成了一个虚幻的人影。 它有着极为缥缈的剪影,当青衣下意识的低下头注视它的时候,她甚至可以穿透这个人影的身体,径直看见静默在大门口的素兮。 那个紫影微微动了一下头,接着就像是适应了自己的形态一般,它缓缓上前一步,慢慢的走向青衣。 近乎凝固的花香仿佛都被这个紫影抽走了,得以顺畅的呼吸的青衣猛地抖了一下身体,顿时从失魂落魄中惊醒过来。 “……不——”她害怕的后退一步,只觉自己的心都快停止跳动了,她伸手挡在面前,颤声道,“不要过来——” “青衣——” 一个空灵的女子声音自紫影中传了出来,它的身体凝聚的十分艰难,那些紫色的香气在聚集的同时也在不断的散失。它痛苦的向天空伸出双手,然后在青衣惊恐的目光中,它用近乎龟速的慢动作缓缓的矮下身去,如同朝圣膜拜一般的慢慢拜伏在青衣的脚边。 “哈——哈——”青衣捂住砰砰直跳的心口,只觉头晕目眩,整个人都是漂浮的,她盯着那紫色的人影,嘴巴张张合合,好半天才成功发出声来,“你你你不要乱来,黑三郎——” “奴有事求——”空灵的女声打断青衣的话语,伴随着无边的沙沙声,她说道,“奴愿为你开尽繁华,只求——” 微凉的夜风忽然从身后吹拂而来,紫影那空灵缥缈的声音一下子就被夜风吹散开来,连同它那不断聚散离合的紫色虚影,尽数都消散在黑暗之中。 “……什么?”听不清对方到底说了什么的青衣茫然的瞪大眼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紫色的人影如轻烟一般,迅速逸散在她的面前。 花海的波动声越发急促起来,最后又在某个瞬间戛然而止。 不知所措的青衣似有所觉的再次仰面朝客栈的上方望去,看见的却只是光秃秃无甚装饰的普通客栈。 夜风呼呼的吹着,灌满了她那宽大的袖袍,她茫然四顾,方才那片紫色的花海就像是一场春*梦,眨眼间就了无痕迹了。 经此一遇,青衣回房后再也没睡着了,她抱着膝盖坐在床铺上,直等到了鸡鸣天亮的时候,这才挽了头发走出房去。 睡饱了的高师傅在厨房里嚯嚯的磨着刀,以便于利索的收拾牲口;一身赤衣的素兮提了两坛酒,身形轻盈的往大堂走去。大家都在为开门而做准备。 今天的早晨与以往并无两样。 一眼瞥见立在扶栏上的黑三郎,镇静下来的青衣先是揉了揉僵硬的脸颊,接着提了裙摆朝他所在的方向跑了过去。 “嗯?”正袖手观大堂的黑三郎居高临下的看见青衣,身形一闪,便出现在了青衣的面前。他踮脚拿眼在青衣的脸上细细的瞧了半响,末了皱了眉,很是奇怪道,“怎的脸色这么憔悴?做噩梦了?” “虽不是噩梦,但感觉也差不多了——”青衣勉强笑了笑,不甚确定的说道,“夜半时分,我隐约听见什么动静,醒来后不知怎么的就跑出去了。然后我瞧见客栈外全是紫藤花,还有一个紫烟凝成的人影,它好像要我帮忙做什么事情,但是不等它说清楚,它就消失了……等我回神之后,那些紫藤花也消失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睡迷糊了,记差了……” 黑三郎板着张小脸,看起来十分的认真严肃,他默默的听青衣说完之后,想了想道:“按理说那紫藤花灵气不足,别说是开花,便是挪一下位置都很困难。但你身上隐约还有些残留的紫藤花香,想来你昨夜的所见也是真。那虚影跟你说了什么?” “它说有事要求。”青衣努力回忆了一番,却想不起其他有用的东西了,纠结了半响之后,她泄气的嘟囔道,“当时那花香熏得我晕晕乎乎的,而且还有风,它说的下半句话都被风吹散了。” 黑三郎见青衣一脸郁闷,为安她的心,他便拉着她去雷腾所在的地方一探究竟去了。 沉睡中的雷腾仍和昨日一样,纹丝未动的趴在那里。不过是一夜的功夫,那些攀附在他身上的紫藤萝又茂盛了许多,那些紫灰色的小花苞像是吸足了灵气,一下子就鼓胀的仿佛下一刻就能绽放了似的。 黑三郎若有所思的绕着雷腾和那些紫藤萝来回转了几转,竟也有些看不出异样来。 青衣也有样学样的凑上来看了看,只看的出来这些花苞长的极好,以及雷腾还是睡得那般沉,其他再看不出来了。 明白自己帮不上什么忙的青衣只得直起身子,探询的望着黑三郎道:“怎么样?是它们吗?” 难得瞧不出名头的黑三郎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再开口却是改了主意了:“原来还说等它开花弄些紫腾花来做菜,既有问题,也就没必要留了。” 说罢不等青衣反应过来,他伸手就要将那些含苞欲放的紫藤花连根拔起。 想来这紫藤萝也能感知危险,黑三郎的手才堪堪触及到它们的藤蔓之上,它们就像是为了自救一般,一下子砰砰砰就开花了。 原来花开的时候,真的是有声音的。 青衣听着那此起彼伏的微弱声响,不自觉这般想道。 黑三郎显然也是出乎意料之外,手下一顿,却是停下了动作。 盛放的紫藤花在春风中来回摇摆,甚是无辜可爱,简直就像是在随风舞动一般。 “开了……”饶是半夜才受过惊吓,但突然就被此等美景冲击,青衣还是克制不住惊艳的感觉,不自觉的喟叹出声来,“真美……” “虽无用,却比那等走兽虫鸟还要灵敏些。”迅速反应过来的黑三郎手下一转,却是掐下一串紫藤花来。他捏着紫藤花信步走到青衣跟前,然后笑眯眯道:“你低头。” 青衣乖巧的低下头,黑三郎抬手小心的将手里的紫藤花簪到她的发间,当青衣摸着紫藤花对他羞涩一笑的时候,他就又难以控制的心跳加速,热血翻涌起来。 “青青衣——”再度被突起的动情之感席卷的黑三郎猛地抓住青衣的肩臂结巴道,“你真好看——” 青衣见黑三郎眼睛亮的叫她几乎不敢直视,一时也心如鹿撞起来。谁知未等她酝酿出回应的话来,一个煞风景的啼哭声忽然就从身后冒了出来。 “嘤嘤嘤——青衣——嘤嘤嘤——” 这哭声听着着实有些耳熟,被扰了氛围的青衣顿时清醒过来,待到回头一看,就见蛛娘一脸害怕的抓了她的衣袖抽泣道:“青衣——大人丢了——” “什么大人丢了?”被扰了好事的黑三郎猛地缩回手,一转脸就沉了一张脸,神色不虞的怒道,“别是那个书呆子丢了吧?” 蛛娘一听这话,却是哭的更凶了,她哽咽着点点头,却是语不成声的哭道:“大——大人昨夜——就没回来——我找了一宿,还是没找到——呜呜呜——大人,他到底是凡人——要是——要是——呜呜呜——” 蛛娘着实爱哭了些,哭的简直有山崩地陷之危,青衣离得最近,首当其冲,险些没被震晕。 她心有灵犀的明白蛛娘未完的后半句是什么,书呆子到底是凡人,要是不慎被妖怪抓去了,只怕会小命不保。 被蛛娘的哭声弄得耳朵翁翁直响的青衣求救的望了黑三郎一眼。 “啧,闭嘴!”黑三郎也有些受不住,登时脸一黑冷酷道,“他好歹是费家的后代,除非那些个妖怪不要命了,否则谁敢吃他?” 蛛娘被黑三郎威压一震,登时噤声不敢继续哭了。 得了清净的青衣暗中舒了一口气,她轻轻拍了拍蛛娘的背,细细回想了一番才道:“最近见着书呆子的时候,仿佛是昨天上午吧?” “大人可惜那些盛放的紫藤花,便急忙忙的跑去找你们了。”蛛娘含泪道,“我本来还在窗边看的,不曾想一个错眼不见,他就不见了……”   ☆、115| 6.8 紫藤花7 听了蛛娘的话,黑三郎与青衣对视一眼,却是同时想起在他们离开之时,那怜花的书呆子还坚持要守着那些紫藤花。 于是他们马上就赶去马厩瞧了。 马厩边上的那株紫藤花犹开的如火如荼,随风摇摆的紫色花穗仿佛比昨日更艳丽了些,最叫青衣奇怪的,那片被她和秀秀剪秃的藤蔓上竟神奇的又开出了茂密的花穗来。 难以计数的蜜蜂来来回回不断地穿梭于花朵之间之间,一时间蜂翅扇动的嗡嗡声不绝于耳。 青衣被那密密麻麻的蜜蜂弄得头皮发麻,当下就忍不住往黑三郎身后躲了躲。 黑三郎面无表情的扫视了那群蜜蜂一眼,却是沉声道:“一蜂巢中有蜂数千,而万中有一,才得机缘修炼成妖,如今你们之中却有六七个机缘,着实不寻常。” 黑三郎话音刚落,那忙碌着采&花的蜜蜂们就如炸了窝一般,不分南北的飞窜起来。 见群蜂乱舞,似有逃离之意,挂心费书生的蛛娘登时就急了。不等黑三郎吩咐,她便猛地俯身用力挣动了一下四肢。 躲在黑三郎背后默默观察那些蜜蜂动向的青衣忽然就听见身侧传来一阵破空的唰唰声,紧跟着她就发现自己的面前划过几道银色的细线。 那些细线当是半透明的,每当角度偏转之时,它们就消失不见了。 未等青衣反应过来是这些丝线是什么东西之时,又有一道米分色的残影如风驰电掣般的从她的眼前闪过。 群蜂逃窜的身影忽然就被固定在了半空中,它们死命的挣动着翅膀,却死活动弹不得。 青衣诧异的眨了眨眼睛,待到弓身四肢并行的蛛娘悬浮于半空之中,并以一种灵巧到近乎诡异的身姿慢慢爬到那些蜜蜂的旁边。 太阳无时不刻不在轮转,当光线偏移之时,青衣惊叹的看见,一张精致的大蛛网凭空出现在了紫藤萝与大地之间,那些半透明的蛛丝在阳光下折射出银亮的微光,而那些蜜蜂,就那么无助的黏在蛛网之上,再怎么挣扎都逃脱不了它们天敌的靠近。 “抓住了。”蛛娘在自己结成的蛛网上灵活的爬动起来,她并未伸手去碰触那些被困的蜜蜂,而是偏头怯生生的对着黑三郎道,“大人,它们肯定知道费大人的行踪的……” “唔。”黑三郎见蛛娘难得显出了身为妖怪的能力来,却是有些兴起,他笑眯眯的将那堆被抓的蜜蜂看了一遍,然后半是玩笑半是命令道,“即使你抓住的,就由你来审问好了,反正蜜蜂原就是蜘蛛的猎物之一,倘若它们不配合,你正好借机垫垫肚子。” “……是。”蛛娘不甚坚定的应了一声,再低头看那些蜜蜂,那一张楚楚可怜的小脸都有些泛白了。 被抓住的蜜蜂多是为启心智的普通虫子,无论是采花酿蜜,还是遇敌逃跑,被困挣扎,皆都是刻骨入髓的本能,在本能的驱使下,它们只能不停的挣扎而已。 但其中却有两只体型略大,半透明的翅膀上隐约还有一抹赤色的纹理,在看见那体型巨大的蜘蛛毫不犹豫的朝自己走来之后,它们终于害怕的出声了:“我们来这里是得到了允许的,紫藤花答应给我们花蜜和花米分了,我们没有偷东西,所以不要吃我们!” 青衣昨夜才被紫藤花弄得心神难安,如今又听见紫藤花三个字,便不自觉竖起了耳朵,一副十分认真的倾听模样。 黑三郎却是根本不把寻费书生的事情放在心上,这会儿将事情交给蛛娘之后,他便袖了手,只顾着偷看青衣了。 蛛娘见蜜蜂开口了,登时面上放出一点微光来,她俯头贴在那蜜蜂边上的一根蛛丝之时,很是急切的问道:“我不会吃你们的,只要你们能告诉我费大人去了哪里,我马上就会放了你们的。” “什么费大人?”小蜜蜂一头雾水的反问道,“我们只认识女王大人和紫藤花大人,其他大人一个都不认识呢!” “怎么会不认识呢?”蛛娘听小蜜蜂如此回答,一时急的又要哭了,她手足无措的在蛛网上来回转悠了几圈,半响才带着哭腔叫道,“怎么会不认识呢?大人今早还帮你们保护紫藤花来着,要不是他,你们这会儿哪来的蜜可以采?” “花儿可以随便采的,紫藤花早就说了,花儿可以随便采,只要有人喜欢,采多少都没关系,所以——”小蜜蜂们不懂什么蛛娘说的话,在它们看来,世界上的一切都是要互相分享的,出了伟大的女王大人,其他蜜蜂都没有所谓的阶级等级和高贵之分,它们日夜不停的辛勤劳作,用尽一生的时光为女王大人服务,“所以不需要保护啊!” “什么?”蛛娘难以置信的张开嘴,巨大的蛛网因为她的激动而略微颤动起来,被困的蜜蜂不明所以,只知道更激烈的挣扎而已。 “这里的紫藤花如果被摘完了,我们就会去更远的地方找新的蜜源。但是——”小蜜蜂抖动着翅膀继续道,“现在紫藤花还开的很好啊!昨晚她还跟我们说,过几天会开更多更多的花给我们采蜜,叫我们千万不要飞远呢!” “你们在这里飞来飞去的,怎么可能没有看见大人?”蛛娘不关心什么紫藤花的,她只担心费书生,虽然小蜜蜂一直说它们不认识费书生,她犹不死心,只反复念叨道,“大人,大人在这里走来走去的,你们肯定看见了,他穿了白色衣衫,早上为了赶去护花,连靴子都未穿,你们肯定看见了,穿白色衣衫的凡人——” “啊!白色衣衫的凡人啊!”像是终于想起来了,小蜜蜂抖了抖自己的六条腿,很是率真的指了指远处道,“我见过我见过,那边好远好远的地方,大概是要飞一个时辰的距离,紫藤花原来是长在那里的,那里偶然出现了一个穿白衣的凡人,他掐了一堆紫藤花做了一个花台,然后紫藤花突然就跑到这里来了……” 青衣和黑三郎见蛛娘忽然就抬头眺望起西边来,不自觉也跟着抬头看了起来。西方只有绰绰约约的一点远山的影子,其他竟是什么都没有。 “……不对不对!”熟悉费书生的蛛娘一听闻它们记忆中的白衣凡人会辣手摧花,下意识就反驳道,“费大人素来怜花惜草,日日都说一花一木都是天地灵气所蕴的瑰物,比寻常珠宝更值得品味,那样的大人,怎么会一反本性的去摘花呢?你再想想,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 “果真是费家的后人,虽然平日里看着不甚中用,但到底有些慧根。”一边袖手旁观的黑三郎偏头对青衣笑道,“可惜他们生来就是与妖为敌的,再怎么懂妖道,临到头还是除妖士。” “诶?”青衣被黑三郎随口说的话弄得有些迷糊,以往她只知,书呆子的气息叫妖怪们害怕,虽然他本人并无自觉,但实际上妖怪们还是暗暗戒备着他的,是以他在客栈里半仆半客的时日里,并无哪个不知好歹的妖怪敢对他出手。 换句话说,书呆子着实有些傻人有傻福了。 但知晓书呆子有吓退妖物的体制并不意味着知晓他有个除妖士的背景啊,动不动就被黑三郎随口道出的秘密唬住的青衣只能探询的望着黑三郎道:“总觉得三郎你什么都知道呢!好厉害!” “那是当然!”得了夸奖的黑三郎马上就挺胸扬起下巴,一脸骄傲的说道,“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青衣被黑三郎那骄傲的小模样逗得一笑,待想起那不知所踪的费书生,那笑容又收了回去。 这头小蜜蜂茫然的抖着翅膀努力回忆半天,直到蛛娘都快哭出来了,它才啊的一声,又巴拉巴拉的出声道:“我又想起一个白衣人来了,那时候我第一次出蜂巢去采蜜,当时紫藤花缠了一个白衣人,就那么开了好多好多香香的花儿,我去采蜜的时候,那个被缠在藤蔓底下的白衣人还递了一朵紫藤花给我呢!” “不是不是!那个白衣人也不是费大人!”蛛娘见小蜜蜂着实有些不靠谱,回忆了半天越说越离谱了,她急的狠了,就又开始在原地胡乱转起圈子来,带的她手脚下的蛛网抖动的越发厉害起来。 轻柔的春风将满溢的花香吹散开来,紫藤花在清风中摇摆不定,花叶摇摆的沙沙声骤急骤缓,如同春雨降临时的奏乐。 记忆少的可怜的小蜜蜂听了那沙沙的花叶摇摆声之后,就像是得到了什么启示一般,忽然就大声叫道:“啊,这回说的白衣人大概就是你要找的人啦!今早他在这里惹毛了一群蜜蜂,然后就被蜜蜂们搬回去交给女王大人发落啦!”   ☆、116| 6.8 紫藤花8 蛛娘一得费书生的消息,当即就跑去找蜂巢去了,谁知找到蜂巢之后,蜂巢里的蜂王又道,那白衣的凡人已经被紫藤花要去了。 对着气势汹汹的蛛娘一行,蜂王如是道:“要知道紫藤萝素来有个习惯,它们必要缠树而生,独自不能存活。这株紫藤萝因机缘巧合生在了客栈边上,被灵气一催,尚不及缠树便在马厩边上开了花,如今突然来了个白衣的凡人,它自然是要要了去充当依附的树的,不过你们放心,紫藤萝是不会伤那白衣人的性命的。” 青衣听了只觉子虚乌有,草植中多有缠物而生的种类,譬如菟丝子,凌霄花,牵牛,使君子等,其中尤以菟丝子最为典型,但它们皆是缠树而生,而非缠人而生,如今蜂王此话一出,饶是身为妖怪的蛛娘也一脸的难以相信。 “大人就在这里是吗?”不等蜂王多说,蛛娘就神色焦急的扑向那茂密丛生的紫藤萝之中,她用力扒开紫藤萝那坚韧纠缠的藤蔓。盛开的繁花因藤蔓的撼动而猛烈的摇摆起来,花叶攒动的沙沙声越发浩大起来,缓缓流淌的香气如同翻涌的波涛一般动荡起来。 蛛娘咬着牙努力,当层层叠叠的藤蔓被扯开之后,她果然看见一角白色的衣袍正静静的垂落在藤蔓的缝隙之中。 “啊,大人——大人——”蛛娘欣喜的叫出声来,手下的藤蔓仿佛在慢慢收紧,但在急于救人的蛛娘眼中,这点子反抗根本不算什么,她一面叫着费书生,一面克制不住激动而变幻出原型来。 正专注的看着蛛娘动手的青衣始料未及,当变回原形的蛛娘张开她那张有着锋利螯牙的大嘴狠狠的咬断那些微微滑动的藤蔓之时,心有阴影的青衣登时头皮一炸,连忙扭头不敢再看了。 见青衣害怕的黑三郎下意识就握住了青衣的手。 得到安慰的青衣虚弱的对着黑三郎微微一笑,又深深吁了一口气,这才鼓起勇气回头直面蛛娘的原型。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蛛娘就已经将被缠于中心的白衣人的大半个身子拖出藤蔓丛了。 青衣见那白衣人披散着一头长发,一动不动的趴伏在蛛娘怀里,仿佛是陷入了昏迷之中,想了想还是伸手拨开了披散在对方面上的发丝。 当费书生那神色安详的脸显露出来的时候,青衣不觉松了一口气。虽然费书生时常帮倒忙,又爱啰嗦,但长久相处,好歹也生出几分交情来了,如今见他果然无恙,她略悬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哎呀你们不能把他弄出来的!”蜂王抖着翅膀惊慌道,“快放回去放回去——” “不行——”蛛娘不愿听从蜂王的言语,这紫藤萝放着好好儿的屋檐梁柱不缠,偏要缠个凡人,怎么想都不对劲啊,是以在拒绝了蜂王的要求之后,她拼尽全力,愣是一口气将费书生从藤蔓从中完全拖出来了。 “糟糕——”蜂王见白衣人被囫囵拽出,那盛开的紫藤花已有萎败之势,料再难挽救,当下就惋惜的叫道,“紫藤花需缠树而生,这株紫藤萝生不逢时,偏在客栈边上萌了芽,倘若只是一般凡草也就罢了,偏又浸染了灵气,在他们的期待中开了花,如今它弃木就人,原本只需一月,待花信一过,便可成妖,谁知你这般心急,不等它成功就硬生生断了它的命根了!可惜啊——太可惜啦——” 就在蜂王扼腕痛惜之时,那繁花似锦的紫藤萝果真开始枯萎起来,不过是眨眼功夫,那满树的紫色花穗便齐齐化作了一串串发硬发脆的干巴巴的模样了。 胆小的蛛娘搂紧了怀里昏睡不醒的费书生颇有些不知所措,她慌乱的偏头望着青衣,那泪汪汪的眼眶里满是水泽,仿佛下一刻就会哭出来一般。 从生机勃勃的繁花到毫无生气的枯藤,不过是眨眼的功夫而已,连紫藤萝为何要缠人的原因还未想明白的青衣一时有些傻眼了,百思不得其解的她只能探询的去看黑三郎。 “死了便死了。”黑三郎淡淡道,“妖界从来都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而已。只可惜那些紫藤花了,开的那般好。” 青衣心中微微一荡,自来了三途川客栈之后,她所目睹的死亡,没有上千,也有数百了,别说那些误入三途交界的凡人,便是妖,真有命背的,死也不过是刹那的事情而已。 虽然可惜,但到底与自身无甚关系,青衣叹息一声,便不再放在心上了。 “快送书呆子回房吧!”回转心神的青衣无法确定那紫藤萝是否真的对凡人之躯全然无害,便催着蛛娘道,“回房后记得检查一下他的身体,凡人不比妖怪,到底是脆弱些。” 蛛娘也十分担心费书生的身体,当下嗯了一声,手下一捞,却是将费书生打横抱起,就那么疾步往客栈冲去了。 现既已寻回了失踪的费书生,青衣也就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毕竟目睹一株美丽的紫藤花枯萎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待到青衣和黑三郎离开之后,失却一处蜜源的蜜蜂们先是围着那枯萎的紫藤萝转了几圈,等它们发现这里再无任何花香和花蜜之后,它们便毫不犹豫的掉头飞走了。 “唉——”没能挽救紫藤萝性命的蜂王深深的叹息一声,就那么郁郁寡欢的回到了蜂巢深处了。 是夜,青衣再度从睡梦中醒来,昨夜那突如其来又神秘消失的浓郁香气再度袭来。 心神不稳的青衣迈着虚浮的脚步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在素兮的美人灯的引路之下,她穿过空无一人的大堂,又一次站在了清冷明亮的月光之下。 这夜的月亮已不复昨夜圆润,银亮的月光将那漫无边际的花海照的格外动人,随风摇摆的花穗如同舞动的美人,错落有致的跳起了群舞。 在无边的花叶摇摆声中,那朦胧的紫色虚影再度出现在青衣的面前。 “青衣,奴有事求——”虚影恭敬的跪在青衣的脚下,它的手上正捧了一只青黄色的篮子,内有满满一篮的紫藤花。当它仰面对着青衣说话之时,青衣便发现这个虚影除却无实体,其他和寻常人几乎无异。 “……你到底是谁?”清醒过来的青衣低头看着这个虚影,她已不像昨夜那般惊慌失措,趁着这个虚影还未消散之前,她连忙问道,“你要求的事情又是什么?” “奴有一郎君,现在主人手上,主人有命,令奴务必将你带到他的面前。”虚影轻声道,“但奴的郎君素来良善,在奴来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叫奴不要遵从主人之命。奴心知与郎君一别之后,再难相会,如今奴已是性命难保,只求你能想法子救奴的郎君出来——” “为什么”初闻这个虚影竟要违背它的主人的命令,青衣惊讶之余,又十分疑惑,沉默许久后,她还是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会性命不保” “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奴等生为紫藤萝,只能缠树而生,倘若失去了那棵树,自然只有死路一条了。”虚影轻声道,“如今奴的树已失,左不过几日,奴便要烟消云散了……” “……你……不是已经攀附在雷腾身上了么?”青衣偏头瞧了瞧雷腾那被紫藤花掩盖的身躯,只觉这虚影说的有些不通,想了想就道,“既然必须要缠树而生,你可以换棵树——” “并非是树就可。”虚影轻轻摇了摇头,叹息道,“旁人只道奴等紫藤花妖无甚根骨,非要依附他物才可生存,因此也认为,奴等只要有树便可活,却不知奴等最是死心眼,若非中意之人,是绝不会依附而上的。且,奴等一旦选中一人,非死不再放手……” “奴与奴的郎君,相伴已是百年。百年前,自偶然见了郎君之后,奴便日夜痴等,久不开花,时常来取蜜的蜜蜂见奴痴情,便做了那牵线的红娘,将奴的郎君带到了奴的面前。奴欢喜之时,便化作个凡间小娘子的模样与郎君定情。自那以后,我们夫妇同心,长相厮守,转眼已是百年,如今再要奴移情别恋,却是不能了!” 青衣见虚影说的情真意切,大有坚贞不屈的意味,不觉有些哑口无言。 再想起白日那枯萎的紫藤萝,她便叹息一声,略有些遗憾道:“今日……我们并不知你们有这样的习惯,那株紫藤萝……” “妖并非凡人,可有魂魄转世轮回,或生或死,都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每有一个妖精鬼怪的诞生,必有成百上千的花鸟虫兽失败,或百年,或千年,才有机会成妖。饶是成了妖,也不过是开始而已,那株紫藤萝选错了人,如今功败垂成,也怨不得别人。”见青衣似有惋惜之意,虚影便释然道,“再者奴等为情而生,为爱而亡,一生都围着一个情字,倘若遇不到互通心意的郎君,死,也未尝不是解脱。”   ☆、117| 6.8 紫藤花9 虽然看不清它的面容,虽然看不到它的神情,但是青衣还是相信了它。 妖是不会说谎的。 照紫藤花妖方才所言,便可知它们所谓的树就是指它们所选的伴侣,虽不知为何非得是凡人,但眼下青衣纠结的却不是这点。 她偏头去看那片花海,半响才道:“我知道你所言非虚,但是……我自身尚且需要仰仗妖怪方可周全,只怕是帮不了你……” 紫藤花妖朦胧的身影越□□缈起来,它仰面虔诚的望着青衣,仿佛没有听见青衣的拒绝一般继续道:“奴知道奴所求是强人所难,但,主人只是想要见你一面而已,只要你肯去见他,他就会信守承诺,放了奴的郎君——” “那个主人——”青衣对于那个主人十分的好奇,她俯头紧盯着紫藤花妖,目光如炬,“到底是何来历?” “主人……”紫藤花妖先是一愣,欲言又止了半天之后,它才轻声道,“他穿了一身白衣,气息混乱,满是戾气,奴从未见过如他这般的妖。且,他身边有若干极厉害的仆从,为他日夜猎妖。奴原身所在的地方,已被他们尽数占去了。那日命奴来之前,奴曾听他如是道:‘原说小憩片刻,不想一时不慎,睡得沉了些,如今方才觉醒,自眠到醒,已是数年之久,如此久未肆意,技艺竟有些生疏了,更兼那笨蛋心中无计较,平白把小妹弄丢了。亏得我醒的早,若出了三途之地,再要寻回胞妹,却是要费功夫了。’而后才抓了奴的郎君,命奴来寻你……” “……什么?”青衣被那胞妹一词击的心神微荡,她不自觉捏紧了袖袍,呆愣片刻,直至手心刺痛,方才声音发飘的轻声道,“他说胞妹——意思是我和他乃是兄妹吗?” 紫藤花妖轻轻点了点头,继续道:“听他话里的意思,仿佛是这样的。但奴来此后,发现你的气息和他并无相似之处,想来你也许并非他胞妹,只是与他胞妹有些许关联也未可知。” 青衣微仰着头,望着空中那轮近乎满月的明月,心悸的感觉如水面的涟漪,一圈圈的直荡遍全身。 她的身体止不住的轻颤两下,这种激动并非是出自她的本心,而是来自于她身体的本能。她脑中满是混沌,万般思绪翻涌不止,唯独没有欢喜。 心底仿佛在隐隐的害怕,虽不知为何,但那确实是害怕。 天地寂静无声,只有无边的沙沙声。 夜风变得冰冷起来,由香气凝聚而成的紫藤花妖仿佛有些撑不住了,死命维持住即将涣散的虚影,它手捧着那篮紫藤花,语气焦急道:“青衣,奴为现身见你,勉强在那蛟龙身上积蓄力量,今日叫那位大人的威压一震,却是因惧提前开了花,如今满月已过,再要开花,确是不能了。这些都是奴的精魂,权作奴所求之事的报酬,他日得见奴的郎君,烦请转告他,奴能与他相遇相知相守,奴已足矣——” “等等!”青衣见这紫藤花妖自说自话,不觉有些急了,“我分明说没办法帮你了,你这样自顾自的交代后事,叫我着实有些为难……” “奴——” “啪——” 装满紫藤花的藤篮凭空落下,自知大限已至的紫藤花妖再无更多的时间来说服青衣了,它仰面一脸哀求的望着青衣,千言万语只化作了虚无缥缈的紫烟,就那么随风消逝在夜风之中。 “喂你别急着消失啊,我还没搞清楚呢——”青衣见那拜伏在自己跟前的紫藤花妖如流水青烟一般转瞬即逝,满是疑问的她不由的慌张起来,她欲伸手去抓那花妖,只是那花妖本就是虚幻的一个影子,如何能抓得住,这一伸手,它那残留的一点形体便彻底涣散开来了。 “你还没说他们在哪里你那郎君长什么样子啊!”青衣手足无措的转身四下环顾,抱着也许对方还未完全消失的希望,她对着虚无大声喊道,“我先说好了,我不一定有机会能见到你的郎君,要是——要是没有那个机会,你不要怨我——” 她的喊声在空旷的大地上显得格外突兀,不知是被她的喊声惊动了还是别的原因,沉寂许久的野兽们的吼声突然又再度响了起来。 青衣被那些野兽的吼叫声弄得脊背一凉,她紧张的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那片紫藤花海不知何时又消失了,连雷腾身上的那片也一同消失不见了。 想来那紫藤花妖这回是真消亡了。 “唉——”没了法子的青衣郁闷的跺了跺脚,咬着牙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无奈的俯身将那散落在地的紫藤花捡回到篮子里,边捡边惶惶不安的去瞧周围。 “三郎哪里去了……”越紧张越手忙脚乱的青衣瞧着那些紫藤花就像是在瞧□□烦,看起来明明不多,怎的捡起来没完没了,半天都捡不完,又不好丢下不管,默默在心底把那神秘的白衣人颠来倒去的埋怨了一遍之后,她又情不自禁的嘟囔道,“怎的一入夜就不见他出来了,还说心悦我呢!睡起来就什么都不顾了,要是这花妖不好相与,硬是把我掳了去……笨蛋笨蛋!” 周围的野兽声越发嘹亮起来,眼瞧着三三两两的莹黄光点缓缓出现在黑夜之中,青衣只得咬牙放弃剩下的紫藤花,脚下飞快的往客栈里跑去。 待青衣进门之后,一直守在门口的素兮马上就把大门关了起来。 及至凌晨天色将明未明,鸡鸣声未尽之时,青衣就早早的起身梳洗了。待到她匆匆忙忙的收拾完毕,一出房门便瞧见一夜不曾出现的黑三郎这会儿正大刺刺的蹲在桌子上看那半篮子的紫藤花。 青衣悄悄的努了一下嘴,在原地磨蹭了半响,终究还是往黑三郎身边凑了过去。 “这些紫藤花看起来很不错。”黑三郎喜滋滋的拿起一串紫藤花在青衣的鬓角来回比划,显得十分雀跃。 瑶草的药性至今未退,是以青衣还是忽喜忽怒的情绪不定,现黑三郎帮她簪花,她却抿紧了嘴只拿眼直勾勾的望着黑三郎。 被青衣那双翦水秋瞳一眨不眨的看了片刻之后,黑三郎笑嘻嘻的表情略一停滞,视线也开始不自觉的游移起来,左看右看就是不敢去看青衣的眼睛。别别扭扭的与青衣僵持片刻之后,他终于咬牙正视青衣,一张小脸险些鼓成个肉包子。 “什么阿兄我是不会带你去见他的。”黑三郎气鼓鼓道,“那个家伙好生讨厌,你肯定也不会喜欢他的,见了也是平添烦心事而已。” “嗯?”黑三郎的话着实出乎青衣的意料之外,她只是为昨夜黑三郎未曾现身的事情觉得憋屈而已,不曾想黑三郎会这么说。 “什么阿兄……”青衣一头雾水的嘟囔到,“谁要去见他了?” “你这么满怀期待的望着我,不就是想让我带你去见他么?”黑三郎语带酸意道,“原来你不知道,自然也不会想着他,这会儿知道有个兄长之后,你肯定会想要见他的,凡人不都是这样么?” 青衣被黑三郎那莫名其妙的言论弄得有些无语,哑口无言的半响之后,她脱力的摇了摇头,那点子不忿瞬间就被无奈取代了。 “也不晓得是哪里来的兄长,我光是想想就觉得心悸。”青衣认真道,“我虽不记得,但想来那兄长与我有些不对付。再者,听那紫藤花妖之言,总觉得还是不见为妙。” “不见才好!”黑三郎顿时又高兴起来,近来他看青衣是越看越喜欢,只恨不得把她变成小小的一只日日揣在怀里随身带着,但顾忌青衣会不高兴,他也只是想想而已,这会儿见青衣明确表示不会去见那劳什子白衣人,他便十分欢喜。 青衣见黑三郎笑得脸颊上酒窝深深,着实可爱,也不自觉笑了起来。 笑到一半,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昨夜黑三郎明明就没出现,怎么知道的一清二楚呢? 正疑惑,黑三郎又高高兴兴的拿起那紫藤花,很是认真的别到了青衣的发间,末了可惜道:“本来还说多摘些紫藤花做菜,谁知那紫藤萝这般不中用,只开了一天不到就谢光了。” 一提及那紫藤萝,青衣便想起那紫藤花妖的委托来,再瞧这半篮紫藤花,便有些心虚起来。 为安心,她特意拉了黑三郎出去。 果不其然,昨日还开的热烈的紫藤花如今一朵都看不见了。披盖青草的大地之上,只有一条巨大的蛟龙静静的趴伏在那里。他的龙身上整洁闪亮,青蓝色的龙鳞在朝阳的光辉下散发出耀眼的微光来。 虽然知道那紫藤花妖已死,但青衣没有想到它死后竟是一点痕迹都不留,若不是那篮子紫藤花,只怕她会将前两夜的事情当做清梦一场了。 “这般生离死别,也不晓得它那位郎君是否知晓。”不觉有些哀伤的青衣忍不住叹息道,“它所托之事,现叫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倘若告知对方花妖的死讯,对方定要伤心;若不告知,永远怀抱着一个虚假的希望,又太过哀凄了……” “紫藤萝原就是为情而生,为情而死的种族,如今它为情而死,也算无憾。至于那个凡人——”黑三郎不咸不淡道,“在他们分别之时,自然也是有所觉悟了。你无须为他们伤感。” 鬓角的紫藤花犹散发着醉人的香气,回想起昨晚那波涛汹涌的花海,以及紫藤花妖至死不渝爱意,青衣微垂眼帘,满腔怅惘皆都化作一声叹息。 “好景不常在,今年的花信已过,再要观此美景,不知要何时了……”   ☆、118|6.8 “嗷呜呜——” 野狼的嚎叫声远远传来,一身劲装的方舟脚下不停,手却是不动声色的握紧了腰间的那把剑。 今夜当是个晴朗的好月夜,月如弯钩,繁星点点,清冷的月光将脚下的大地照的明晃晃的。 他绷紧脊背,一路走一路仔细的倾听周围的细碎声响。透过周边那缓缓靠近的粗重呼吸声,他明白,是时候动手了。 伴随着野兽突袭的吼声,他迅速挥动右臂,利剑破空的声音简短而有力,只一剑之后,他反手偏转剑锋,却是收剑回鞘了。 几滴犹带着热气的血滴划过黑暗的夜空,最终落地融入了那肥沃的土地之中。 连续赶了三天路的方舟小心的将肩头的包袱往上提了提,接着他抬头看了一下空中的弯月。 距离天中,还有一步之遥。 自那残暴猎妖的一行人出现之后,西山妖心惶惶,别说瞎转悠了,竟是连夜路都有些不敢走了。是以这几日客栈里的妖怪们不是住店,就是成群结队,早早的回家去了。 如此,客栈里的伙计们便闲下来了。 青衣闲来无事,便在那里瞧账簿,略翻了几页,她就看见自己和黑三郎尚未还清的债务。不过是短短几行字,却让青衣甚是悬心。 “三郎……”忧心忡忡的青衣侧身凑近黑三郎。 现下不忙,黑三郎便懒洋洋的倚在桌子上小憩,感觉到青衣的靠近,他睁眼抬头,见青衣一脸的忧心,便笑道:“怎的又愁眉苦脸的?” “就是……”青衣环顾四周,发现今日的客人几乎都走光了,而仅剩的几个也在自顾自的在那里饮酒,并没有留意她和黑三郎,这才放心道,“就是那些损坏的物件,我们什么时候出去弄宝物?” “唔——”黑三郎眼眨也不眨的将青衣从头到脚的看了一遍,然后才答道,“再过几日吧。” 黑三郎一直拖着不肯出门,是因为青衣身上的瑶草效力还该死的没有散去,最近他日日瞧着青衣心痒难耐,只恨不得化回原形,好将她紧紧缠在身边。奈何禁制难破,倒叫他日日看在眼里却吃不到嘴里,着实有些难受。 他自己就十分蠢蠢欲动了,更遑论那些个没甚定力的寻常小妖怪了,虽然他可以一招取命,但一想到无数妖怪用那种痴缠的眼神去瞧他的青衣,他便有些焦躁起来。 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定等那古怪的瑶草效力褪尽再动身。 只是心底的渴望虽然克制住了,但和青衣呆在一处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手痒,忍耐片刻,终究是忍不住伸手去抓青衣握账本的手了。 青衣先是一惊,待反应过来,便又镇静了下来。未等她嗔黑三郎,被她握在手里的账本却是无风自动,就那么哗啦啦的快速翻了几页。 “奇怪……”青衣疑惑的低头去看账本,只见被翻到的帐页上明晃晃的写着阿郎一行人的记录,当初他们离开客栈时十分的低调,仅是派了一个书童来结账,且所抵之物皆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好东西,他们领了渡资之后又去了哪里,却是不得而知了。 怎的现在账本偏偏自动翻到了这一页?莫非是账务未清? 生怕自己记错了帐的青衣连忙细细核对条目,正专心,就听见大堂里的客人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好似十分惊讶。 不明所以的青衣一面在心底念着账务,一面疑惑的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她便瞧见一个劲装男子正低头从门外走近客栈。 待瞧见那男子抬起的脸后,青衣顿时愣住了,进来的男子有着极为坚毅的脸庞,五官立体,许是赶路有些辛苦,他裸&露在外的面皮和手皆都被太阳晒成了古铜色。他那把满是罡气的利剑此时就别在他的腰间,众妖惧怕那剑的罡气,就在他进门的刹那,他们就已抱头挤在一起瑟瑟发抖了。 这人,不是提前离开的方舟么?怎的又回来了? 青衣那诧异的目光顺着那把利剑游移片刻,又下意识转回到了他那张脸上。恰巧方舟也抬眼向柜台望来,正好与青衣看了个对眼。 短暂的四目相对之后,方舟将肩头的包袱握紧,脚下大步一迈,却是径直朝着青衣和黑三郎走了过来。 “青衣小娘子有礼。”在柜台前一尺站定后,方舟神色缓和的对着青衣微微颔了下首,待到青衣默默无语的回了礼,他这才严肃着一张脸对着边上姿势慵懒的黑三郎无声的点了下头。 黑三郎嗤笑一声,却是没有回应。 方舟本就不指望和黑三郎相处融洽,点头示意也不过是偶尔兴起的礼仪而已,如今黑三郎不配合,他也不放心上,只严肃的回头看着青衣道:“青衣小娘子,不知我家阿郎现在何处?方才我在客栈外略转了一圈,我们的人竟一个也不见。” “你回来晚了些,他们已经提前结账离开客栈了。”青衣低头复又把那账目瞧了一眼,然后道,“走了已有半月之久,客官你的帐也已经一并结清了。” 方舟闻言先是紧锁眉头,半响才沉声道:“阿郎的身体经不得颠簸,怎的不等我取药回来就急急的上路了?青衣小娘子,我走后,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还请告之。” “这个……”青衣不自觉有些迟疑,但见方舟目光炯炯的望着自己,她略想了想还是道,“你家主人仿佛又犯邪病了,原本还卧床不起的人忽然就行动无碍的带了仆从出门狩猎去了,且在我看来,他的心性也变了许多,仿佛一柄裹了绸缎的利刀,让人隐隐发憷……” “狩猎?”方舟一脸讶异的说道,“阿郎素来不爱见血,怎么可能会主动带人去打猎?阿郎行为有异,小书和小砚是何反应?可是制止了” “这个……”青衣见方舟问的郑重,只得认真回忆一番,但她那时候并没刻意去关注阿郎一行人的情况,单只记得零星的场景。 黑三郎见青衣回忆的颇为艰难,便转头对着方舟皮笑肉不笑道:“你的主人你自己也不清楚么?他的体制最是招鬼神,平日里鬼神频繁进出,时间一久数量一多,竟难以分清那个面貌才是真正的他了。若那日出来的是恶鬼,便可知那鬼也不是什么善茬,瞧着那双生书童恭敬的模样,想来他不是旧鬼就是本人,具体如何,你自己追过去亲自瞧瞧不就清楚了?” 方舟知黑三郎所言非虚,当下沉吟片刻,再抬头就舒展了剑眉,对着青衣和黑三郎谢道:“多谢,我这便追他们去。” 说罢他真转身疾步朝着大门走去。 “他知道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吗?”青衣见方舟走的匆忙,便低头对黑三郎嘀咕道,“就这样直接追,能追的上吗?” “他们乃是凡人,如今出客栈,自然是要本着过三途河会凡间的。如今距离朔月还有几日功夫,道路未转,他只管朝着大路的方向追,自然就能追上了。”黑三郎不以为意的解释道,“而且这个方舟身负神器,可驱野兽妖怪,倒比那队没甚能力的人马赶路要快的多了。” “前几日不是有客人抱怨有凡人在西山边界猎妖么?”不自觉将阿郎和那个猎妖的病怏怏的凡人联系在一起的青衣半猜半疑的对黑三郎道,“那个阿郎不就是沉疴难愈么?再加上一干厉害的仆从,怎么想那行人就是阿郎等人。” “是他没错。”黑三郎把玩着青衣的手心不在焉道,“那人邪门的很,走了正好,他再在客栈住下去,只怕要出事。我虽然不爱管事,但他要是闹起来,我少不得要动手压制他。亏得他走的快,倒省了我的功夫了。” 青衣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再想阿郎既已走了,便将他的事情又丢在了一边。 这头方舟急匆匆的走出客栈。他本就是披星戴月的连夜赶到客栈来的,如今再出门,就见钩月已然升到了正空。 急于追赶大队的他紧了紧肩头的包袱,确定了大队能走的路只有眼前这一条之后,他便头也不回的启程了。 宽阔的大路之上,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自黑夜中缓缓走出。 他的白衣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惹眼,当他行走之时,整个人仿佛是披了一身的月光一般,透出丝丝的冷意。 方舟目不斜视的与白衣人擦肩而过,只是相背疾步几步之后,他鬼使神差的又回头望向那白衣人。 衣袂翩翩的白衣人心有灵犀的回过头来,却是对着方舟微微一笑。 方舟被对方那微笑弄得心头一荡,只觉那人仿佛有些眼熟,但细细一瞧,又陌生的很,竟是从未见过的一张脸。 一笑之后,白衣人回转过头来,就那么静静的站在门前不动。 待到一身赤衣的素兮默默掀起悬垂于大门前的毛毡帘子之时,白衣人便微低下头,姿态优雅的自挽起的毛毡帘子下走进了客栈。   ☆、119| 6.8 子时将近,素兮掐着时辰关闭了大门。 正低头记账的青衣忽然觉得心绪翻涌不定,她下意识的伸手按住心口,待抬头,便瞧见一个身披月光的白衣人自门外走了进来。 那种皎洁的月光很快就堙没在大堂里的灯光之中,橘色的灯光将那人的白衣晕染成微暖的牙色。白衣人微微抬起头来,半垂的眼帘下,是一双近似醇酒的明眸,在灯光下散发出飘忽不定的波光。 他站在那里,就像是站在一片寂静的原野之上,周围的妖怪们都在把酒言欢,杯盏觥筹只见,言笑晏晏,他却一言未发的只是微笑而已。 当青衣对上他的眼睛之时,整个世界就仿若倒映在水中的月光一般虚幻起来,觥筹交错的声响渐行渐远,周围的一切都被一层薄纱所遮蔽,唯有那个白衣人微笑着站在那里,鲜明而又自然,如同永不凋零的画儿一般,任凭万物更迭变化,他也安然若素。 心悸的感觉如收紧的大网一般,弄得青衣有些透不过气来,她急促的喘息两声,却是有些惶惶不安起来。 阿兄? 青衣下意识在心中低呼一声,然后她就看见那白衣人仿佛心有灵犀的露出个欣慰的浅笑来。 青衣更慌了。 正忐忑,一阵微弱的疼痛自手腕传来。青衣吃疼,霎时又回过神来,低头一看,却是黑三郎收紧了他的手生生将她唤醒了。 “子时已到,该是打烊的时候了。”黑三郎仿佛并没有看见那白衣人,只神色如常的对青衣道,“你先去休息,那紫藤花妖已经不会再引你出去了,所以你只管放心的睡吧。” “……嗯……”青衣迟疑的点了点头,只是转身离开之时,仍是不自觉回头看了那白衣人一眼。 此时胆小力微的小妖们皆已躲回房去了,大堂里剩下的几个妖怪都是有些本事的,他们举着酒杯,看似在饮酒,那一双双眼睛却滴溜溜的直往那白衣人身上瞧去。 想来是将他当成了今夜的夜宵吧? 青衣有心引那白衣人先定下房间来,但又不敢上前,单只瞧对方几眼,心动那种悸动便叫她有些难受了。 正迟疑,就听见那头歪斜在桌边的黑三郎对着那白衣人懒散道:“客官你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打尖。”白衣人微笑着,简短有力的如此答道。 “只是打尖的话,客官就需要在大堂里坐一夜了。”黑三郎皮笑肉不笑的偏头瞥了紧闭的大门一眼,貌若劝说的提醒道,“你瞧,我们客栈每到子时必要关门打烊,直到天明鸡叫之后方才开门。再者,客栈里多有爱夜游的客人,只怕在大堂坐一夜不甚安全。不若订一间房,大被高枕的好好休息一晚。“ “多谢小二哥的好意。”白衣人甚是温和的拒绝道,“但我来前才睡了一觉,比起睡觉来,却是五脏庙更需要慰藉些,还请小二哥为我上一壶上好的女儿红,并一碟子清淡的下酒菜。” 说着他又偏头对着回头的青衣微笑着颔了一下首。 青衣猛地一惊,慌忙回身继续向前走。磨磨蹭蹭的向前走了两步后,她还是忍不住再度回头去瞄那白衣人。 他的脸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养尊处优惯了贵公子,投手举足都恰到好处,乍一眼瞧去,他姿态优雅,仪态大方,微笑的模样叫人如沐春风,但多看几眼,她就发现对方身姿僵硬,连微笑都像是练习了成百上千次一般,每次都像丈量好了尺寸角度一般分毫不差。 要说世间还有什么能叫青衣觉得毛骨悚然的东西,那便是如这位白衣人一般看似无害实则透着无限诡异的人物了。 青衣越想越觉得这白衣人不同寻常,细思极恐的她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当下再不迟疑,就那么神色不安的快步回房去了。 眼瞧着青衣进了房间之后,懒洋洋的黑三郎这才起身去酒窖拿酒了。 陈酿了三十年的女儿红散发出醉人的醇香,白衣人用洁白如玉的修长手指将细腻无暇的酒杯举到面前,微微荡漾的酒面在灯光下显得清澄而迷人,一如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 黑三郎放下酒坛之后,便悄无声息的消失了。预备享用久违的夜宵的众妖放下手里的杯盏,不约而同的摆出了蓄势待发的姿势来。 白衣人微垂着眼,氤氲的眼眸中只有那一汪微微荡漾的琥珀色酒浆。 呼啸的疾风袭来之时,他嘴角微扬,却是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 青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蜷曲着身体,满脑子都是那抹显眼的白色,周围的人物景色都在飞快的轮转着,只有那白衣人自然又虚假的微笑停滞在那里。 紫藤花的香气在幽闭的房间里缓缓流淌着,嗅着花香,她想起那紫藤花妖的话来。 那人穿了一身白衣,今夜的白衣人也是一身白衣;那人提及要寻胞妹,硬是扣了紫藤花妖的郎君逼其带她去见他,今夜的白衣人也仿佛认识自己,又好巧不巧的偏在紫藤花妖死后来客栈;之前一想起那人,她便不自觉心悸,今夜瞧见这个白衣人,她也会心悸。 如此说来,这个白衣人是不是就是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兄长呢?那么他来客栈是不是就是为了找她呢? 百思不得真相的青衣苦闷的将被子盖过头顶,将自己囫囵藏在了狭小的被子底下之后,她忽然又有些安心起来。 一层薄薄的被子就像是一道屏障,将那个满是疑问和不知所措的世界阻挡在外,听着自己缓慢的呼吸声,纠结半天的青衣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这一觉黒甜无比,没有诡异的低语声,没有阴森恐怖的血肉撕裂声,没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梦境,她沉沉的堕入黑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才闭眼又马上睁眼一般,她一睁眼,定格的意识便马上回来了。 雄鸡嘹亮的啼叫声远远的响起,神清气爽的青衣大大的伸了个拦腰,将蜷曲了一夜的身体舒展开来。 床头的莲花灯因她的动作而微微晃动,紫藤花仿佛刚从树上摘下来一般明艳鲜活,浓郁的花香仿佛已经浸透了房间里的每一样物件,当青衣深呼吸的时候,那香气便满满的填充了整个肺腑。 好眠醒来的青衣感觉身心舒畅,待到梳妆之时,她下意识的又把那枝紫藤花别回到黑三郎别的位置上去了。 “先做朝食,再准备哺食……”青衣一面嘀咕一面打开了房门。 她打开了门,伸出右脚向前走了一步,她关上门,又伸出左脚向前走了一步。 然后她看见了一个炼狱。 这样的景色她并不是没有看见过,在每个妖怪们享用夜宵的夜晚之后,倘若她起得早,她便可以看见这样的景色。 浓稠粘腻的血迹如同泼墨山水一般洒遍了整个大堂,残肢断臂散乱的落在地面、桌椅和房梁之上;细瞧残肢断臂的断面,并不是刀削剑砍的光洁切面,而是粗糙的,带着无数丝状的创口,想来是被狩猎者生生扯下来的;那几盏悬于半空之中的花灯皆都被溅上了大小不一的血点,原本明亮的灯光透过糊了血迹的灯面映照出来,微微发红的灯光笼罩于大堂之上,将这个修罗场映衬的更为阴森可怖。 她低垂着头,脊背挺得笔直,因为震惊而头脑发懵的她缓缓的抬起头来,顺着连绵不断的血迹和四分五裂的残肢手,胳膊,腿……,那些血肉模糊的肢体名称一个接一个的在她的心底闪过。 终于,她看见了一个蓬头遮面的头颅,那个难辨面目的头颅歪斜的靠在桌脚边上,就在那头颅一步之遥的地方,她瞧见一只洁白的靴子格格不入的踩踏在凝固的暗红色血泊之上。 沿着那雪白的靴子,她先是看见了同样一尘不染的雪白衣摆,上面隐隐绣了些许银丝暗纹,看起来格外贵气,然后是宽大的袖袍,以及裸%露在袖口外的手。 那是只白皙到近乎惨白的手,光洁的肌肤在微红的灯光下透出几分血色来,它微曲着纤长优美的手指,正将一只如玉凝脂的酒杯缓缓凑近一双浅粉色的唇边。 最后她看见了对方那张微笑的侧脸,分毫不差微微勾起的嘴角,恰到好处的优雅姿态,如同练习了千百遍的温和笑容,以及那身纤尘不染的惹眼白衣。 这个端坐在桌边慢酌的人,是不知姓名的白衣人。 正欲饮酒的白衣人似有所觉的停下动作,他偏转过头,原本微垂的眼帘慢慢掀起,露出了他那双如同深藏已久的琥珀色酒浆一般微微荡漾的眼眸。 看见僵立在那里的青衣之后,他轻晃了一下手中的酒杯,对着青衣微微一笑道:“不愧是三途川客栈,陈酿香醇,名不虚传,昨夜我独斟独饮了一夜,感觉甚是痛快。” “……”青衣微垂眼帘,不自觉绷紧面皮,接着神色一转,再睁眼却是冷冰冰答道,“能让客官满意,真是再好不过了。”   ☆、120| 6.8 满是血迹的大堂在黑三郎、高师傅及素兮的整理之下,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整洁。 青衣貌若专注的对着琉璃灯,摇曳不止的灯焰让她的脸庞显得忽明忽暗,她用剪刀小心的剪去过长的灯芯,当灯焰恢复平稳的刹那,她悄悄的偏头去瞧大堂的侧边。 平日里不分方位都宾客满盈的大堂如今一分为二,如同楚河界线,一边是拥挤到几乎没有位置可以坐,另一边则空荡荡的,仅仅只坐了一位客人而已。 众妖如惊弓之鸟,又惊又惧的拥挤在一起。 青衣看着那个独自端坐在那里的白色背影,他微低着头,香醇的女儿红在他的杯中轻轻波荡,最后又被他缓缓饮下。 陈酿三十年的女儿红,想来定是淳烈而馥郁,但他却神色未变的一口饮下,一杯又一杯,他的脸上除却微笑,再无其他神情。 满满一壶女儿红很快就被饮尽了,白衣人将空无一物的酒杯微微举起,身姿飘逸的素兮迅速执了新的酒壶出现在他的身边。 绯红如血的衣袂之下是一截如玉的酥臂,素兮姿态优美微扬皓腕,琥珀色的酒浆如同一道金线自空中落下。眼瞧着那美酒就要一滴不漏的落入酒杯,面带微笑的白衣人却忽然将酒杯一偏,生生让那珍贵的美酒径直洒在了桌面之时。 酒液洒落的哗哗声清晰而响亮,素兮神情微讶的收回手,她面无表情的瞧了瞧白衣人的表情,微低着头的白衣人半张脸皆隐没在淡淡的阴影之中,除了那微微翘起的嘴角,再看不清其他东西了。 素兮转移视线,素手一翻,却是要再次为其斟酒,不曾想才堪堪倾斜酒壶,那叫人不明所以的白衣人又再度转移了酒杯的位置。 见此,青衣不自觉沉了眸,放下手里的剪刀,她对着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素兮使了个眼色。 收到信号的素兮收回酒壶,而后又恭恭敬敬的递到了走过来的青衣手中。 取代了素兮所站的位置之后,神色清冷的青衣眼也不眨的抬手斟酒。 香醇的女儿红在白玉杯中发出清脆悦耳的水泽声,白衣人微笑着抬起头来,静静的看着为他倒酒的青衣。 小小的一只白玉杯,很快就被酒浆填满了。完成任务的青衣闷不吭声的将酒壶放在白衣人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她微微弓身行了一个礼,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走开了。从来到走,她始终一语未发。 白衣人盯着杯中那小小的倒影微笑许久之后,方才姿态优美的尽数喝了下去。 青衣回到柜台之后,却是对着那晶莹剔透的琉璃灯发起呆来。她心中疑惑,却不得解答,她怀疑那白衣人也许就是那个兄长,但她又不敢开口询问对方。是确认清楚还是佯装不知?到底该如何是好? 迷蒙片刻之后,她又猛地惊醒过来,再抬头,却发现那白衣人已经不见了。 青衣心头一跳,却是有些惊慌起来。她慌里慌张的拦住素兮急道:“那人去哪里了?” 素兮明目一转,却是指着大门的方向。 “他还未结账呢!”她神思恍惚的喃喃自语一声,再抬眼却像是定了主意。 心急火燎的追出大门之后,她茫然四顾,却看不见那抹白色的影子。 大门外的大地空旷而辽远,宽阔的大路之上,只有三三两两几个妖怪的身影,青衣咬着唇颇有些失落的僵立在原地。 她知道自己这样反应颇有些不正常,那个兄长,明明就有问题,黑三郎也说了,那兄长不是好人,不见才好,她明明也同意的,但是为什么一见到这个疑是兄长的白衣人,她就这般的丢不开手呢? 说到底,她终究是个心智不坚的普通人么?尽管是个可有可无的兄长,她还是会有期待吗? 紧紧捂住狂跳不已的心口,青衣急促的喘息几下,那种似有若无的恐慌如同挥之不去的阴影,难以祛除的盘踞在灵魂深处,她微仰着头,立即又把期待一说推翻了。 因为那种恐慌是未知的事物,所以她才更难以无视,因为未知,才更害怕。 “你想干什么?”秀秀凶巴巴的声音忽然自后门处传来,“你肯定不是好人!快走开!不然秀秀就叫三郎哥哥来打你啦!” 青衣下意识皱了下眉,她遥遥望着后门的方向,当发现什么都看不到之后,她想了想还是提着裙摆跑过去一探究竟。 “你是坏蛋!”秀秀又气又急的声音越发清晰起来,奔跑中的青衣听见秀秀怒道,“你怎么可以欺负龙龙——” 青衣心底一个咯噔,直觉沉眠中的雷腾发生了什么事情。待到她气喘吁吁的越过墙角之后,一抹惹眼的白色猛地跳入她的视野之中。 她不自觉一阵心悸,原本飞奔的身形登时就停滞了下来。 一步两步三步,她像是踩在将断未断的浮桥之上一般,每一步都叫人心惊胆战。 正与白衣人对峙的秀秀一见到青衣的身影,顿时眼前一亮,她飞扑到青衣怀里,像是跟父母告状的小娃娃一般急切道:“青衣姐姐,这个坏家伙在剥龙龙的鳞片,龙龙都出血了,看起来好痛的样子……” 青衣僵硬的拍了拍秀秀的背,当那个白色的身影慢慢回转身来的时候,她不自觉瞪大了眼睛,连呼吸也跟着停滞了片刻。 始终微笑的白衣人轻轻放下嘴边的右手,一滴鲜红的血滴自他的嘴角缓缓流下,他似有所觉的微张开嘴,用他那猩红的舌尖将那滴鲜血卷入口中。 “这条蛟龙正在化形。”白衣人偏头看着沉睡中的蛟龙,他的手轻柔的自雷腾的龙头滑向侧颈。青衣可以看见,雷腾的侧颈上有几片龙鳞已被硬生生剥了下来,白衣人用他那修长的手指去沾创口处渗出的龙血,然后在青衣震惊的目光中,他微启双唇,却是自然而又优雅的将龙血含入口中。 “果然龙种的血肉与一般妖怪不同。”白衣人满足的眯着眼喟叹道,“虽只有一点,力量便已可窥端倪了,倘若等他化龙,想必于我更有益处——” “你到底是什么人?”青衣绷紧了脸颊,满是审视的盯着白衣人的眼睛逼问道,“你来这里到底想要干什么?若说只是来喝酒,我确实不信的!” “呵呵呵——我来——”白衣人轻笑两声,尔后语气轻柔道,“是要见一物,那物世间罕见,乃是我遗失多年的宝物。离了它,我诸事不顺,食不顺寝不安,更有几个讨厌的家伙时不时跳出来想要抢夺我的位置,着实叫我恼怒——” 他一面说话,一面缓缓朝着青衣走去。 不安如同水面的涟漪一般缓缓扩散开来,青衣惶惶不安的向后退了一步,待看见白衣人眼中那抹冷光之后,她霎时僵住身体,却是一步都不敢再走了。 趴在青衣腰间的秀秀一脸奇怪的抬起头去看青衣,待发现青衣脸色苍白之后,她也跟着有些害怕起来。 “青衣姐姐——”秀秀不安的抓紧了青衣的裙摆,巴巴道,“我们不怕他,三郎哥哥肯定会把他打趴的!” “……对……”青衣低头对秀秀声音飘忽道,“去找三郎过来。” 秀秀迟疑的瞥了那白衣人一眼,末了郑重的点了点。 白衣人根本没把那飞奔而去的女娃娃放在眼里,他信步走到青衣面前,在青衣抗拒的目光中,他微垂着眼帘,像是轻浮又像是珍重的伸手撩起青衣耳边的青丝。 柔顺的发丝一寸寸的自他手心滑落,他微弯着嘴角,用他那优雅得体的仪态面对着青衣。 “聪明的乖孩子。”白衣人睁开眼微笑道,“你知道惹怒我会有什么后果,所以就乖乖的停止逃跑了,为了奖赏你的乖巧,我允许你问我一个问题。” 青衣眼波微荡,紧张和害怕让她的心突突直跳,她咬着牙瞪着白衣人半响之后,才颤声道:“你是谁?” 白衣人轻笑一声,青衣被他那意味不明的笑声弄得脊背嗖嗖的发凉,紧跟着人她觉得自己腰间一紧,未等她反应过来,她便被一道不容抗拒的力量按进了一个冰冷冷的怀抱之中。 血气,浓郁到让人透不过气来的血腥味道扑鼻而来,青衣僵立在那里,听着白衣人低沉的嗓音近在咫尺的说道:“几年不见,你竟是将我忘记了吗?小妹!” 仿佛一道闷雷在耳边炸响,青衣只觉脑海中嗡嗡作响,半天回不过神来。 “在外自然不比在家,那些个废物个个都不中用,连个人都带不回来。”白衣人轻抚着手下那僵硬的脊背,语气轻柔道,“只是阿兄离不得你,少不得亲自来了。什么客栈什么黑三郎,你都无需担心,阿兄既有本事带你走,自然也有办法叫他们再也不纠缠你了。” “走?”青衣仰面望着天空,魂不守舍的喃喃道,“谁要跟你走?” 白衣人再度轻笑一声,他松开手,又轻轻摸了摸青衣的头发,然后转身背对着青衣蹲下身来。 “上来。”青衣茫然的听到白衣人如此道,“我背你。” “不——”青衣下意识拒绝道。她想退后,身体却不听使唤。 白衣人微偏过头,他如玉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温柔而宠溺,但是青衣却止不住的害怕。 “阿兄背你。”白衣人微笑道,“就和以前一样。” 她不该离黑三郎那么远的,黑三郎去了哪里?黑三郎在的话…… 青衣心中无比的抗拒着白衣人的要求,但是她的身体却背叛了她的意志。她僵硬的俯身趴在了那纯白的脊背上,任由白衣人背着她慢慢离开了客栈。 青衣趴在那平稳的脊背之上,她的脸颊边是白衣人柔顺的长发,鼻息间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 “我不该追出来的。”青衣消沉的呢喃声如是道,“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该躲在房里不出来的……” “不——”白衣人偏头微笑道,“你该庆幸你追出来了,不然阿兄会非常非常生气,然后阿兄一生气,就会对你做一些非常可怕的事情。如果可以,阿兄也不想那么对你,你知道阿兄的意思对吗?” 青衣呆呆的看着白衣人微翘的嘴角,欲言又止了片刻,终究还是默不作声的闭上了嘴。   ☆、121| 120.6.8 青衣趴在白衣人的背上,看着两边的风景在不断的缓缓后退。 脚下的路仿佛永远都走不完,朝阳渐渐向天中偏去,白衣人不知疲倦的背着青衣,一路下来,竟没有停下来休息过。 浓烈的血腥气挥之不去,青衣将头轻轻靠在白衣人的肩头,开始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他。 他的脸就像是积淀千年的寒冰,雪白、冷气森森。他的肌肤在日光下毫无血色,甚至连淡青色的血管都未见分毫。 春日的阳光明明既明亮又温暖,青衣在他的背上晒了许久的日光之后,只觉背上暖洋洋的,但是她紧贴在白衣人背上的部位却冷的寒毛直竖。 一面温暖一面寒冷,简直像是被夹在冰与火两个世界的交界处一般。 这些都罢了,最叫青衣讶异的是,他竟连心跳和呼吸都没有。 简直像是个傀儡一样。 越深究越不安的青衣不自觉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尽管长久的保持一个姿势让她半身都有些发麻了,她还是硬撑着不敢动弹。 她怕一动弹,他就会回头对着她露出那种面具一般的微笑来。 白衣人的动作看似缓慢,实则异常快速,不过是一个时辰而已,背着青衣的他竟追赶了早出发半夜的方舟。 当看见方舟那强壮结实的背影之时,青衣居然感到些许高兴起来。方舟此人虽然素来以他的主人马首是瞻,但瞧着往日他的言行举止,便可知他对无碍于阿郎的人事,皆都留有几分余地。必要之时,也许还能出手相助。 青衣并没有十分的信任方舟,但如今孤立无援的处境之下,有一个还算友好的熟人,总比连个能求助的人都没有要来的好的多。 是以当白衣人步履轻快的背着她从方舟身边赶超而过之时,青衣便悄悄回头看了方舟一眼。 正努力赶路的方舟被白衣人的气息所吸引,下意识就转头去细看对方,谁知竟在对方的背上看见一个眼熟的身影。 方舟登时一愣,待觉察到青衣眼中那抹求救之意之时,他不自觉按紧了腰间的利剑,心中纠结片刻之后,他便沉了一张脸快步跟了上去。 白衣人明知道身后跟了个方舟,却依然无动于衷,他只是将青衣稳稳地背在背上,片刻不停的向前赶路。 辽阔的平地之后是不断向高处起伏的小山坡,穿过遍布藤蔓的小径,周围的景色很快就由开阔的视野转变成逼仄的陡峭山道,当青衣试探的伸头去看下方的时候,云雾缭绕的峡谷像是深不可测的深渊一般,叫人心惊胆战起来。 青衣忙不迭收回视线,有些不敢再瞧了。 “这里是亡音谷。”白衣人忽然柔声解说的,“足有千丈之深,坠谷不闻回音,底无活物,唯有累累尸骨,多是妖物作为墓陵的地方。” 青衣眼波微动,口里却没有吭声。 白衣人轻笑两声,又接着道:“不用害怕,我是不会让你去底下的。再坚持一会儿,我们马上就到了。” “到哪里?”这回青衣开口了,“你好像对这一代很熟悉?你以前都是住在这里吗?” “呵呵呵——”白衣人轻笑一声,再开口却是鄙夷道,“这般野俗不开化地方怎么可能是我的居所?待阿兄手下的人将新仆从做好,阿兄便带你回家。你离家多年,想来也有些忘记了。” 青衣见白衣人没有上钩,对他们所去的地方竟是一点信息都不漏,便有些失望的咬了咬唇。半响之后,她忍不住悄悄回头去看身后,待瞧见方舟远远的跟在后面,并没有跟丢他们,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又一个拐角之后,几顶棕色的大帐棚甚是突兀的平地而起,数个衣着相似的仆从正全身戒备的镇守在各个方位之上,一看便知是他们驻扎在了这里。 当白衣人背着她出现在入口之时,那些个仆从纷纷恭敬的对着他们行了一个礼。 白衣人停下脚步,而后微微屈身对着青衣道:“好了,我们到了。” 青衣强忍住麻痒的感觉勉强站定,白衣人貌若体贴的伸手挽住青衣僵硬的肩膀,无视青衣隐约抗拒的神情,他手下微微用力,就那么带着青衣往帐篷走去。 青衣脚下踉跄几步,待走过几步之后,那难忍的麻痒感才渐渐褪去。 守在帐篷外的仆从主动将斗篷的门帘打了开来,不曾想那厚重的门帘一开,就有一只体型颇大的白色鸟儿呼的一下就从帐篷里冲了出去。 青衣大吃一惊,未等她反应过来,边上的白衣人就迅速抬手将青衣的头脸严严实实的遮挡在他宽大的袖袍之下。 飞鸟强而有力的翅膀掀起两道狂风,青衣能感觉到面上的袖袍因了狂风而糊紧了她的脸的压迫感,伴随着渐去渐远的嘹亮鹰唳声,狂风渐止。 待到面上的袖袍滑落,得以重见天日的青衣连忙循声望去,便看见方舟又惊又喜的站在那里,而他的手臂之上,赫然停着一只雪鹰。 与神色复杂的方舟四目相对的刹那,青衣心头一颤,一种不祥的预感突如其来。紧跟着她感到身边白衣人收紧了臂弯,顺势带着她走进了帐篷之中。 心绪如麻的青衣一进帐篷,就率先看见那对双生的书童。 他们一人捣药,一人调配药粉,当听见动静之时,那捣药的书童便抬起头望了一眼。 “阿郎回来了!”青衣神思恍惚的听到那书童惊喜的叫道,“阿郎你去可见到方舟了吗?” “方舟在后面。”阿郎柔声道,“不过眼下方舟并不重要,来,书砚,先来见过你们的另一个主人。” 青衣惊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原本还在专心配药的小砚闻言登时一个手抖,却是将才调好的一包药粉撒了大半。他一脸错愕的盯着同样一脸错愕的青衣,颇有些反应不能。 倒是没甚心肠的小书完全没有障碍的接受了阿郎的命令,他一把丢开手里的药杵,兴冲冲的跑上前来围着青衣直打转。 “哇哇哇,小娘子你还记得我吗?”小书一脸自来熟的指着自己道,”我是小书啊!” 青衣艰涩的笑了笑,心中却是疑惑不解。此前她见阿郎虽然不多,但她分明记得阿郎的长相,并不是身边这白衣人的模样,怎么他们一行人走了只半月而已,阿郎竟跟脱胎换骨了似的从头到脚的全变了个样儿呢? 这边小书还在咋咋呼呼的和青衣打招呼,那边的小砚已快速收敛了惊讶之色,然后一脸恭敬的对着阿郎道:“阿郎,要不要把身体换回来?怎么说也是别人的身体,再怎么契合,也并非本体,想来于你的魂魄难免有些损害。” 阿郎偏头对着青衣微微一笑,然后才道:“青衣你更喜欢我哪个样子?这个身体虽然用着有些不便,但模样却生的不错。” 青衣今日吃的惊比往日加起来还要多些,这会儿尚未消化完阿郎移魂换体的事情,阿郎就这般突然问她奇怪的问题。 “在我看来,并无甚区别……”青衣绷紧面皮,却是面无表情的问道,“既然这身体并不是你的,却又是何人的?” “噢~”阿郎一面微笑一面伸手以指尖轻点了下别在青衣发间的那枝紫藤花,见青衣冷冰冰的偏头避过他的手,他眸光一闪,却是柔声道,“你肯定见过那紫藤花妖了吧?” 青衣闻声会意,却是有些不愿听下去了,但阿郎又岂会善罢甘休呢。兄妹两人数年才得重逢,青衣一反幼时的柔顺乖巧,变得有些难以掌控起来,就像只尚未成年的小野豹一般,面上人畜无害,但在不经意的时候,她便会伸出柔软的爪子偷偷挠你一爪子。 阿郎那如醇酒微荡的琥珀色眼眸中隐隐跳跃出些许冷光来,他微低下头,贴近身形僵硬的青衣,用温柔又低沉的声音继续道:“那小妖未能完成我的命令,所以我就将她的郎君做成了人偶。这可是与妖共度百年的凡人呢,似妖非妖,似人非人,倒是十分契合我们的魂魄。” “……你是你,我是我……”青衣颤声道,“虽然是我兄长,但我却不一定会和你同道而行——” “你不与我并肩同行,难道是要回那个破客栈继续做伺候人的仆从吗?”阿郎冷哼一声,“我知你定是觉得那黑三郎会来救你,我现在就告诉你,他就是来了也带不走你!” 青衣见阿郎抛却假笑,难得显出怒容来,显然是动了真火,如今她只身陷于阿郎的牢笼之中,当真反抗起来,却是以卵击石,左右逃不过惩罚二字。 再想起他对那紫藤花妖夫妇所做的事情,她便是不甘也只得强行忍着。 想通之后,青衣便垂下眼帘貌若屈服的没有再说任何话了。 见青衣屈服,阿郎脸上的怒气一散,复又露出那优雅温柔的微笑来。 书砚这一对双生子审时度势的没有做声,一时间帐篷里寂静无声。 正当书砚二人犹豫要不要继续劝阿郎回到自己的身体的时候,帐篷入口处的那块厚重门帘忽然被拉开了。 方舟低头从外面钻了进来,看着那对双生书童,他一脸严肃的问道:“阿郎呢?” 未等那双生子开口回答,那头毛羽丰盈的雪鹰好整以暇的在方舟肩头抖了抖羽翼,然后在青衣微讶的目光中,它用力拍动自己的羽翼,然后呼的一下飞过她的头顶,径直飞到了一架绢丝花鸟屏风的后面。   ☆、122|120.6.8 半透明的绢丝屏风后,有个绰绰约约的人影缓缓起身并抬起了一只手。 雪鹰驯服的在那只手臂上停了下来。 青衣和方舟瞧着那消瘦的剪影神色各异。相较于方舟略显安心的神情,青衣则满是难以置信。 她下意识转眼瞥了一眼身边的白衣人,瞧着雪鹰和方舟的反应,仿佛屏风后那个才是阿郎。可是白衣人一直都在以阿郎本人自居,而瞧着双生子书童的态度,也对其的话供认不韪。 这么看来,却是有两个阿郎? 这是其一。 其二则是,方才白衣人表明自己是附身在别人的身体上,而回想当初阿郎一行人来客栈之时,那时的阿郎虽然时不时就被恶鬼附身,以至于对自己满是敌意,但每当那恶鬼被驱逐之后,再出现的阿郎却相当的温和有礼,且仿佛并不认识自己,而自己也对他并无任何感觉。 之后他又换了个性格,现瞧那时的他的言行举止,却是和白衣人十分相似,想来是他本人。 但那时候他也不曾对自己表明身份啊!按说要带自己走的话,为什么那时离开时不趁机带走她,偏要等走了半月之久后只身去客栈将她掳走呢?这根本说不通啊! 最后最最叫她不解的是,为什么之前她见阿郎的时候全无反应,但白衣人一出现便她不由自主的心悸不安起来,难道是因为知道了他的存在的关系? 青衣对此着实有些难以理解。 就在青衣困惑之时,方舟却是快步上前移开了屏风。屏风一去,半倚半躺在榻上的阿郎的身姿便显露了出来。 他此时穿了一身冰丝交领素服,略显单薄的中衣之下,竟没有再穿其他衣裳。如今虽是仲春时节,但到底还有些凉气,瞧着那裸%露在外的纤细脖颈和小臂,直叫人不自觉感觉有些寒冷。亏得小砚心细,特意给他披了一见卐字绣边的雪色外衫,虽然因了他起身的动作有些下滑,但好歹能有些暖意。 阿郎将注意力从雪鹰身上转移开来,仿佛许久未曾见方舟一般,他一脸怀旧的微笑道:“你可算追上我们了,没了你,我打猎甚是无趣。书砚两个长了副小娘子的心肠,只是看我屠一只兔子就一脸不忍的样子,总是不及你来的干脆利落。” 方舟默默的替阿郎披好外衫,又细细的瞧了瞧他的脸色,见他面无血色,肌肤白的如冰雪一般,兼又披散着一头长发,着实与康健二字沾不上边,于是他就沉了一张脸训道:“你每次一来,就要糟%蹋阿郎的身子,你可知我为了调养他的身体费了多少心思么?他本就生的病弱,日日咳嗽不断,一月也只有几日能下床走动,更兼他体质非同寻常,时常要被厉鬼冤魂附身,是故身体总好不了。这是主因。再就是每每我悉心调理好了他的身体之后,你便要跳出来折腾,以至于我前功尽弃——” “哎呀哎呀,我难得能出来一次,你就这般对我。”阿郎一抬手,任由雪鹰飞到屏风上蹲下,接着他优雅的换了个姿势,十足慵懒的倚在榻上笑道,“不过你再心疼你那个病怏怏的主人也没有用啦!” 方舟只当阿郎玩笑,并不往心里去,皱着眉再次帮阿郎拉好外衫之后,他低头开始打开自己一直随身来回来的包袱。 青衣已经是一片混乱了,她以为屏风后的阿郎是那个病弱的温和的阿郎,因为白衣人还未回到自己身体,仍好好儿的站在边上呢。不曾想那边的阿郎一开口,性情举止却仿佛是离开客栈前会打猎叫她以为是白衣人的那个阿郎。 青衣再次瞥了一眼白衣人,见白衣人目光清明,面带微笑,显然好好儿的,未曾回到本体上去。如此看来,她之前的猜测有误,竟是有三个阿郎么?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三个阿郎出现的时候,双生子都尊其为主,仆从们也无甚异样,到底哪个阿郎才是本人? 青衣抿着嘴百思不得其解,像是觉察到了青衣的困惑一般,白衣人先是轻笑一声,然后才开口道:“原是很简单的事情,你怎的想不明白?我记得幼时你还是挺聪明的,谁知在三途川客栈呆了几年,你的聪明劲儿都不知去了哪里。” 青衣郁闷的咬紧牙,明智的没有开口反驳。 反正黑三郎也日日嫌弃她笨拙什么的,现在就当白衣人的话是耳旁风,吹吹就过了。 青衣虽然忍得,白衣人却不能忍,他伸手摸了摸青衣的头,然后很是无奈的摇头叹气一声:“你自小就在我们的手心里娇生惯养,除了狩猎的时候,少有受苦。这几年在那客栈里辛苦劳作,想来是吃苦吃多了,就变得脑袋空空了。” 青衣原觉得白衣人笑里藏刀,现在看来,他还有些落井下石口不饶人的特质,着实叫人她生不出好感来。 这头方舟从包袱里摸出了一个青瓷瓶来,然后当着众人的面,他倒出一丸颜色暗红的丸药来送到阿郎跟前,神色严肃道:“我此行却是去123言情县的龙山寺弄来了新方子,已在旁人身上试过,十分有效,你快吃下去。” 阿郎微笑不语的盯着药丸看了许久,然后才道:“真叫我伤心啊,方舟,我才出来一月不到你就要赶我出去,如今正主醒来了,我这一出去,不晓得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回来了。” 方舟听他话中有话,不觉又把眉头皱的更紧了。 白衣人甚是温和微笑道:“你便是吃了,也不碍事,那123言情县的龙山寺我幼时就去过了,里头百种驱鬼符金丹尽数试遍,别说那般偏僻的寺庙,就是洛阳的白马寺、杭州的灵隐寺、泉州的清净寺,我们都已试遍,佛家的方子于我族无效。再者——” 白衣人忽然又转头对青衣笑道:“你还是在那里出生的呢,那里有座平安桥,横贯龙湖、虺湖,当时正有二龙争斗,母亲受龙气所伤,提早在桥上诞下了你,恰恰那日正是千年难得的好日子。你本就灵气十足,更兼是至阴之体,龙乃至阳,于龙族而言,你满身皆是诱龙的气息,如此那两条恶龙就被你所吸引,当下都罢战堵在桥边看你——” 青衣不期然从白衣人口中听到自己出生的情况,一时有些出神。 白衣人见青衣听得专注,便伸手摸了摸青衣的头继续道:“后来父亲见机斩了它们,并用它们的血肉慰藉了全族的人。” 这样的发展简直叫人猝不及防,原本还有些感触的青衣登时打了个寒颤。 阿郎优雅的一抬下巴,示意方舟去看青衣和白衣人的方向。 方舟面无表情的转头看了一下,尤其是白衣人,他更是从头到脚的看了好几遍。 “瞧见了吗?那就是正主。”阿郎语气轻柔的说道,“他回头玩腻了人偶就会回到这个身体里来了,到时候别说我,就是那个病秧子也得让步。” 方舟登时脸色一变,再看白衣人的眼神就有些锋利起来。 白衣人似有所觉的回头回以微笑。 青衣只觉白衣人笑得比黑脸的方舟更可怕些,两人四目相对,压抑的杀气几乎要一触即发。 她下意识的后退一步,避开他们的视线,以免自己被牵连进去。 “书砚。”白衣人忽然轻声道,“你们带着青衣去另一间帐篷逛逛吧!” 小书和小砚对视一眼,然后脆声应了一声,便带着青衣出去了。 慵懒的卧在榻上的阿郎见方舟和白衣人似有动手之意,想了想便从容的起身跟着青衣等人往外走。 谁知临到白衣人身边时,白衣人目不斜视的伸臂一拦,却是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又不会对她怎样。”阿郎微笑道,“我既用这个身体,你的小妹自然也是我的小妹,自家小妹。我还是很疼爱的。” “你与我最为相似。”白衣人也微笑道,“正是因为相似,我更不放心你。” 阿郎嘴角的笑意顿时一滞,只是眨眼后又恢复如常。 听见对话的青衣面无表情的回头看了那两个笑容如出一辙的阿郎一眼,那种笑容底下,只怕满是杀意吧? 帐篷门口那厚重的门帘被小书重新关闭,在双生书童的带领下,青衣弯腰进入一步之遥的另一个帐篷中。 一进帐篷,就有一股浓烈刺鼻的血腥气扑鼻而来。青衣下意识捂住口鼻,只觉那血气较之客栈今早的修罗场景还要浓厚,闻着直叫人腹中翻涌不止。 勉强按下那翻涌的恶心感之后,她抬头向内一看,这一看之下,却是大吃一惊。 只见帐篷里到处都是高架的栏杆,上面密密麻麻的悬挂了无数绳索。顺着绳索再往下看,就看到许多半死不活的野兽,它们皆都是被倒挂在栏杆之下,咽喉的部位已经被人用利刀割破,而那些喷涌而出的浓稠鲜血则是尽数都流到了地上的瓦盆之中。 这场景何其眼熟,青衣讶异的微张开嘴,她伸手指着那些被放干血液的野兽,双唇张合几下,却是说不出话来。 “这里是做人偶的地方。”小书解释道,“因为做人偶总要用血,所以要弄这么些野兽用来供血。做人偶挺可怕的,我和小砚平时都不来这里。你随便看看我们就出去吧!” “……等等……”青衣艰涩的开口道,“我需要确认一下。”   ☆、123|120.6.8 说罢不等小书阻止,她便放轻脚步,悄悄的往前走去。 越靠近,血气越重。青衣胆战心惊的从成排的野兽前探头朝帐篷深处望去。 散落一地的肢体之中,赫然蹲着两个眼熟的人影。他们皆都穿着同花色的藏青色深衣,头上如出一辙的包了一块蝙蝠纹头巾,当那老汉俯头全神贯注的为一具无头尸体缝上头颅之时,边上的老婆婆便摸出一只细口漏斗,只等着为人偶灌血了。 只一眼,青衣就认出那对老夫妇正是之前仓促结账悄然消失的老夫妇。 半透明的命线缝合皮肉的时候发出嘶嘶的细碎声响,老汉脸色发青,眼眶下是浓重的黑影,想来是命线抽多了,已经时日不多了。 待到老汉将那人偶缝合完毕,边上的老婆婆便马上接手,在人偶的脖颈开了一个洞之后,她就开始往人偶体内注入野兽的血了。 浓稠的血浆被咕嘟咕嘟的灌了进去,那些血,就像是生命的源泉,随着血液的注入,原本死气沉沉的人偶忽然就睁开了眼睛。 青衣险些没惊叫出声来,亏得她下意识的捂住了嘴。强自镇定下来之后,她适可而止的缩回头,再不敢多耽搁,连忙悄无声息的走开了。 “既害怕为何又要去看?”小砚见回来的青衣脸色煞白,还道她是被吓住了,只得又出声安慰道,“其实也没什么,你只当他们在做木偶就好了。阿郎看上了他们的手艺,特意将他们收服好为他做人偶。有了人偶,回头弄药引却是容易多了。” “什么药引?”青衣悄声问道,“还是治邪病的?” “嗯。”小砚轻轻点了点,然后他掀开门帘,恭敬道,“现在让我们送你去用饭吧,现在已是哺食的时候了。” 青衣迟疑的回头看了那些被放干了鲜血的野兽一眼,然后就跟着双生书童一道回去了。 一入帐篷,青衣就看见白衣人正背着手站在屏风前观赏屏风,而阿郎则在方舟的服侍下假寐。原本暗潮汹涌的帐篷里此刻一片平和。 忠实的仆人们训练有素的将三张食案抬了进来,一张摆在软榻前,另两张相对着摆在帐篷的正中间。 描金的食案上栩栩如生的绘制了一只金羽鸾鸟,与之匹配的圆凳却绘了一只蓝羽孔雀,看起来华丽的过分了。 青衣被仆从们服侍着在正中央的食案前坐下,在她背后,慵懒的半躺在软榻上的阿郎也起身在食案前坐定。 无数仆从如流水般的进进出出,为他们端来了种种烹制好的饭食美酒。 青衣默默的盯着自己面前这张食案看了许久,直到仆从们恭敬有礼的将两盅汤品分别摆在了她和对面的食案上面,她这才收敛心神,神情清冷的看着他们继续将其他肴馔依次摆了上来。 小火烹制多时的炖肉,重料烧烤的嫩肉炙,鲜嫩通透的生鱼片,以及裹了鸡蛋和面粉入油炸透的肉丸,样样不同,色*色精致,尽数都摆在了青衣的面前。 无需白衣人吩咐,较双生弟弟更为沉稳的小砚恭敬的待命于青衣身边,并为青衣递上了一双青木筷子。 青衣何曾被人这般恭敬的伺候过,一时颇有些不自在。 小砚见她举止略有些僵硬,举着筷子在那些食碟上方来回徘徊,半天下不了筷,于是他便体贴的将那碟嫩肉炙轻轻挪到青衣手下道:“这道炖肉,乃是阿郎今早刚猎来的猎物身上最为肥嫩的一块肉皮,连续文火炖煮了三个时辰才成的,小娘子身娇,吃些炖肉也好克化。” 青衣神色微讶的看了小砚一眼,然后夹了一筷子炖肉品尝起来。 炖肉入口即化,比自己以往吃到的最嫩的肉还要柔软。青衣缓缓将口中的炖肉咽下,再伸筷的时候,便随意多了。 白衣人看了许久的屏风,待青衣进食片刻之后,他这才姿态优雅的在青衣对面的食案前坐定。 正吃饭的青衣冷不丁瞧见白衣人用那种温柔宠溺的目光盯着自己不放,正要下咽的肉顿时就卡在了喉咙里,上不上下不上堵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侍立在侧的小砚见青衣神色痛苦,想来是不小心噎住了,于是他马上将那白瓷盅揭了盖子送到了青衣手边。 青衣正难受,当下想也不想的就仰脖一气儿灌了下去。 谁知那股子堵塞之意一散,便有一股子极其腥膻的味道从腹中直往上冲了出来。 青衣唔了一声,忙低头捂住了嘴干呕了两声。 小砚察言观色的递上来一块半湿的白帕,见青衣神色微缓之后,又极为周到的送上来一块水灵灵的白瓜瓤。 青衣没有去接那白瓜瓤,却是惊疑不定的反身去瞧那白瓷盅内的残夜。 洁白无暇的瓷盅里犹挂着几滴暗红微粘的液体,对着灯光一照,怎么看都像是血。再凑近仔细一闻,虽掺了些别的什么东西,但那股子血气却是遮掩不在的。 惊觉自己方才生饮了一盅血,且不知这是什么血,青衣的脸色霎时就白了。 “你们给我喝的是什么东西?”青衣死死的捏着手里的白瓷盅,瞧着白衣人的眼神冷到了极点。 白衣人微微一笑,却是伸手接过仆从送上来的酒杯悠然自得的饮了一杯酒,然后才道:“自然是妖怪的血,我们本就以妖为食,你不过是离家几年,怎么连这个都忘了?” 青衣难以置信的微睁着眼,满腹惊恐皆都化作了艰涩的回答:“我自被卖入客栈,往事皆如同蒙了一层薄纱,朦朦胧胧记得不甚清楚了……” 正微笑饮酒的白衣人神情徒然一变,他垂眸沉吟片刻,再抬头却又神色如常的淡淡道:“忘记了——也不碍事。我明日便带你启程回族,见了父亲母亲,你自然就能想起来了。” 说罢不等青衣反应,他便转头对着身边的仆从道:“去将小娃娃带来,再叫那对老夫妇过来。” 青衣不曾想过她也是有双亲族亲的人,自去了客栈之后,她日夜见识那些个妖精鬼怪以人为食的可怕场景,偶有凡人前来,也多有恩怨情仇执妄之事,反倒自己,除却活命,其他竟无从可想。 如今猛然天降一位兄长,更有已经忘却的父母存在,如此大的转变,当真叫青衣有些缓和不过来了。 “回哪里去?”青衣心神飘忽的问道,“我怎知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自然是回123言情县。”白衣人揭开了那白瓷盅的盖子,一边微荡着瓷盅里的血,一边柔声道,“母亲不便离开,父亲便单留了几位得力的族人在身边,然后让剩下的族人回襄山去了。如今他们应当还在那里等我们才是。” “不是哦。”正啖血的阿郎忽然笑道,“我可记得,你那老爹差使了那病秧子去重阴山。这一路上,病秧子一直吩咐仆从收集各色奇珍异宝,更兼打探了不少襄山的消息,只怕是你爹的吩咐,先去重阴山预备着,他们随后便跟过来了。” 白衣人低头饮下那一盅妖血,鲜血的味道仿佛让他变得更为冷静警醒了些,待一盅妖血饮尽之后,他复又优雅的笑道:“便是要走,也不可能这么快,我们明日起日夜赶路,如今有了助力,自然不似往日只靠马匹赶路了。” 也不知白衣人那句话戳中了阿郎的惧处,原本还笑着的阿郎登时脸色一变,却是有些挂不住笑容了。 与此同时,心神不宁的青衣瞧见仆从引了一个约莫*岁的小女娃娃来。 那小女娃娃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无神眼睛,精致的小脸就像是人偶一般无甚人气儿。 青衣如何能忘记这个小女娃娃的身份呢,那日费书生还为她闹了好些日子才缓过来了。 曾几何时连动一下都颇显僵硬的娃娃如今竟能自己走路了,虽然她的脚步略显迟缓,眼睛和脸庞都不曾有人的情绪,但比之曾经四肢分离的情状,却十分像个活人了。 青衣是见过娃娃被老夫妇修补的可怕过程的,如今那对老夫妇正在用同样的手法为白衣人做更多的人偶。 只是不知,他要那些人偶到底何用?药引的话,一般人去找,岂不是要比那些无心无魂的傀儡要便宜的多吗? 正当青衣暗自揣摩的时候,娃娃已经被引至她面前了。 娃娃仰着头,用她那双空洞的眼睛盯着青衣看了好久,待到青衣被她看的后背嗖嗖的发凉之后,她才一声不发的伸手抓住了青衣的袖子。 青衣心中微讶,再细细瞧娃娃的眼睛之时,却又觉得她的眼里仿佛有些什么。 不停的忙碌着做人偶的老夫妇尚赶不及收拾仪容,就那么带着一身的血,微驼着背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 “大人——”老汉深深的弯下腰,几乎要贴到自己的腿,即便此时不再缝合尸体,他的手仍在不自觉的微微抽动,瞧着那食指和大拇指紧贴的姿势,仿佛还在不断的缝线一般。 他的声音因了急速的衰老而显得沙哑,他的态度又谦卑到比一般奴仆更为低微:“老汉还差一夜时间就能赶出大人要的那些人偶了——” “自然要如此。”白衣人的笑容是那么的优美温柔,但他言语中透出的意味却叫人心中瘆的慌,“不过,你觉得自己还能撑得住一夜吗?瞧你如今神浮气虚的模样,只怕半宿不到,你便要去三途河报到了。” 老汉弯曲的脊背猛然抖了一下,不等他回答,跟在他身后的老婆婆出声道:“大人,今晚便是抽老婆婆我的命线也是使得的,必不会误了大人的期限的,所以,娃娃——” 说罢她抬起头恳切的望着白衣人。 白衣人轻笑一声,他只是转头淡淡瞥了阿郎一眼,勉强微笑的阿郎登时嘴角一勾,却是笑得有些扭曲起来。 然后他转头对着方舟道:“赶紧把那药丸拿出来给我吃,要割腕放血这种事情,还是让那个病秧子来干吧!” 接着他将自己那旧伤未愈的手腕伸到了方舟跟前继续道:“你瞧,他就是不肯自己割自己,这才弄了个人偶让自己的魂儿跑出去,单叫我们这两个无辜的鬼替他受罪呢!”   ☆、124|120.6.8 方舟闻言登时黑了脸,他一下挡在了阿郎面前,对着白衣人怒目而视道:“阿郎身子骨一向单薄,你取他的血意欲何为?” 白衣人一挑眉却是笑了:“这本就是我的身子,我取血还要你同意不成?” 方舟面皮抽动,却是无言无语,唯有怒目而视而已。 白衣人伸手撩开肩头的长发,气定神闲的含笑道:“再说了,如今疼的人又不是他,你若稳住了这个家伙,你那宝贝精贵主人岂不是不需要受一点儿罪?” 青衣默默抬袖掩嘴,一双眼儿滴溜溜的去瞧阿郎和方舟如何反应。 拉着方舟诉苦的阿郎见方舟眼一沉,再回头看自己的神色已然变了样,便知他这是被白衣人的话说动了。 “啧,动手吧!”阿郎本就学了几分白衣人的性情举止,如今见躲不了,便白了一张脸儿伸出了那截白生生几乎没多少肉的手腕来。 方舟唯恐其他人手下每个轻重,白叫这具瘦弱的身体损的更重,便亲自动手了。 待到那冷飕飕吹毛即断的锋利匕首挨上了肌肤,一脸惧色的阿郎不放心的强调道:“不要割太深了……” 方舟沉默的瞥了他一眼,手下却是飞快的使了个花刀。 小书早已捧了一只白瓷盏等在下面,只见一道白光自阿郎的手腕闪过之后,未等阿郎觉出疼来,那殷红的血已经滴答滴答的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淌了。 阿郎一脸疑惑的偏头去看方舟,而方舟则是全神贯注的盯着那细如丝线的伤口瞧,待流入白瓷盏中的血约莫有了半盏之后,他便神色严肃的捏着阿郎的手臂迅速的为其上药包扎起来了。 直到方舟包扎完毕,阿郎这才后知后觉的觉出些许疼来,他登时白了一张脸虚弱的躺倒在软塌上。 虽然疼,但比起前几日却是好很多了。 白衣人此前曾见识了这家伙因为疼而不顾形象的满地滚的样子,如今看他只是微蹙了眉略有些痛楚之色而已,便知这次的疼十分微弱,便是惧痛的他也能忍得。 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方舟刀法之精妙,手法之熟练着实叫青衣叹为观止。 如此厉害的人物,竟不知是何处来的,也不知他又是如何到了那性情温和的阿郎手下。 想来白衣人也甚是欣赏方舟,青衣见他看方舟的神色似有赞赏之意。 小书小心的将那半盏血递到了白衣人面前,白衣人默默的瞧了这半盏血一眼,而后一颔首示意他送去给那对老夫妇。 老夫妇得了血简直欢喜的不得了。老婆婆一脸慈爱的搂住了娃娃,那半盏血在她的手中微微颤动,青衣瞧着都有些担心她会一个手抖就摔了那白瓷盏。 这血来的不易,乃是老夫妇两人舍了仅剩不多的阳寿换来的,是以老婆婆硬是咬了牙死死端牢了。 娃娃神色木然的垂眼喝了下去,待那半盏血下肚,她再睁眼的时候,那双眼睛却是如活人一般神采飞扬起来。 “哦,娃娃,我的娃娃!”老婆婆抖着手摸了摸娃娃的脸,一双浑浊的老眼里止不住的淌下泪来,她情不自禁的搂紧了娃娃,一面抚摸一面又哭又笑的叫道,“我的娃娃又活了。” 白衣人一抬手,边上的仆从便会意将那对老夫妇引了出去。 娃娃面无表情的从老婆婆怀中转过头来,却是巴巴的望了青衣一眼才被抱走了。 青衣微蹙了眉,转头疑惑的望着白衣人。 白衣人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食案,然后才笑道:“我们族中的男子,生来就是鬼神的容器,凡有鬼神近身,我们必会被夺舍,旁人只道这是阴气过重,易染邪病,却不知这乃是我们血脉相承的东西。那女娃娃喝了我的血,便可让魂魄栖身。” “可是我并不曾……”青衣忍不住开口道,“如此看来,你要找的妹妹怕不是我……” 白衣人闻言眸光一闪,却是敛笑严肃道:“我从不会认错自己的小妹,这话不要再提,我说你是,你便是。” 青衣见白衣人动怒,只得咬唇不再言语。 正当她隐忍之时,白衣人忽然又温柔的笑了起来,他用最最温柔缱绻的语气解释道:“你是女子,与我自然是不能比的。你若不明白,夜里我再细细的说与你听,这样可好?” 白衣人翻脸如翻书,比起喜怒无常的黑三郎更难伺候。好歹黑三郎行事从来都是光明磊落,杀伐决断,不似白衣人心思难以捉摸,倒叫青衣不敢随意招惹。 青衣心中畏惧他,比黑三郎更甚。 好整以暇的半躺在那里的阿郎一动不动的让方舟伺候着继续用饭,一时间寂静的帐篷中只有碗筷微动的细碎声响。 白衣人见青衣面前的菜才只动了一点点,再看青衣垂了头,却是不打算再用的样子了。 “怎么不吃了?”青衣听白衣人真如一个温柔的兄长一般对她关切道,“还是说饭食不合胃口?” 青衣勉强扯了一下嘴角,言不由衷的推拒道:“我已经饱了……” 然后她就看见白衣人眉眼弯弯的笑了,他貌若亲昵的伸手刮了刮青衣的鼻子,十分宠溺的骂道:“小小年纪,怎的会这般猫儿食?如今你正长身体,多吃才是正理。” 青衣被他的亲昵动作弄得身子一僵,颇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来,阿兄喂你吃。”白衣人伸出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果真亲自夹了一片嫩肉炙送到了青衣的嘴边,“来,张嘴——” 他的眼睛就像是温润的玉石一般氤氲出温柔的微光来,又像是陈酿多年最最醇厚的女儿红一般浓烈。 他看着她,就像是在看最最珍贵的亲人和宝物一般,除了珍重,再无其他。 青衣心底的弦一松,心神一晃,却是神使鬼差的张开了嘴。 “很好。”白衣人伸手摸了摸青衣的发顶,满意的微笑道,“乖孩子——” 青衣迷上眼睛,明知道这个人很危险,她还是忍不住萌生出一点期待。 也许他真是阿兄…… 正当青衣恍恍惚惚的动摇心神的时候,一阵狂烈的飓风忽然就从帐篷外席卷而过。 整个帐篷都在颤动,呜呜的风声混合着仆从们的惊呼声猛烈的撼动着整个驻扎地,低沉嘹亮的龙吟声悠远而绵长。 青衣心中一凛,紧跟着她觉得头上一轻,白衣人那雪白的衣摆在她眼皮子底下一个旋转,然后就在她的抬头的瞬间稳稳的落了下去。 白衣人神色淡然的偏头去看门口,两个仆从狼狈的从门外扑了进来,他们满身皆是灰土,神色惊慌的禀告道:“阿郎,外头来了条妖龙,势不可挡,半数的仆从已被它一尾巴扫翻了!” 白衣人不怒反笑,他甚是欣慰的偏头对青衣道:“你能引来龙,可见这几年你的灵气并未减弱,阿兄十分高兴。” 青衣抿嘴不言语,她不知该如何回答才最为恰当。 “既是来英雄救美的,好歹也要让他看看你这美人儿才行。”白衣人伸手拉住青衣的手温柔的笑道,“不然岂不是要死不瞑目了?” 说罢他就拉了心慌的青衣缓缓朝外走去。 青衣只觉被拉住的那只手正津津的冒出冷汗来,但白衣人却恍若未闻的握紧了她的手。 帐篷外的天地叫飞沙走石弄得一片灰蒙蒙的,一道巨大的影子如黑蛇一般摇头摆尾的在天空中飞速游曳,它摇摆着有力的尾巴,将这方天地搅得狂风大作。 所有的帐篷都如疾风中的树木一般颤动起来,直发出巨大的簌簌响。 凛冽的狂风夹杂着飞沙刮得青衣脸颊一片刺痛,她缩紧了肩膀,咬牙奋力才得以站稳脚,迎着大风,她连眼睛都睁不开来,只能半眯着眼努力仰视那道巨大的影子。 青空之上的游龙猛然停滞了身形,强劲的狂风随之停止了。 一颗硕大的无角龙头微微低下头来,雷腾用他那双巨大的龙目死死的盯着白衣人不放。 青衣又惊又喜的望着空中那条青蓝色的蛟龙,她总想着会来救她的妖怪唯有黑三郎一个而已,谁知来的不是黑三郎却是雷腾。 “青衣姐姐——青衣姐姐——”秀秀冷不丁的从雷腾的身上直起身子来,她举高了手臂对着青衣用力招手,大声叫道,“我和龙龙来救你啦!” “秀秀——”青衣低呼一声,下意识就要甩开白衣人的手朝雷腾和秀秀跑过去。 谁知她一甩之下,竟甩不开白衣人的手,非但如此,白衣人不过是轻轻一拉,蓄势待跑的青衣便不由自主的转个圈儿撞进了他的怀里。 身后是冷冰冰的宽阔怀抱,猝不及防的青衣脑中一片空白,就那么被白衣人禁锢在怀中。 “乖,不要乱跑——”白衣人貌若放松,实则用力的环抱住青衣的身体,他将下巴轻轻抵在青衣的头顶上,感受着青衣那急促混乱的心跳,他又像是警告又像是安慰的说道,“小心受伤。” 青衣僵直着身体,她想叫他放开自己,但双唇微动几下之后,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坏人——快放开青衣姐姐——”秀秀见青衣在白衣人怀里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的十分着急,她气势汹汹的骑在雷腾身上,用小手指着白衣人恶狠狠要挟道,“不放了青衣姐姐我就让龙龙咬死你!” 像是在应和秀秀的要挟一般,雷腾猛地向前一探,对着白衣人露出森白锋利的尖牙,当他压迫的龙吟声响彻大地之时,无数粘稠的龙涎就那么沿着齿缝滴答答落了下来。 “呵呵呵——”白衣人轻笑两声,他用下巴轻轻蹭了蹭青衣的发顶,低声道,“真是有意思的小娃娃……” 白衣人一笑,青衣便能清晰的感受到他胸膛的轻颤。 青衣分辨不出他到底是高兴还是在发怒,她打了个颤,下意识哀求道:“别伤她……” 白衣人收紧手臂,却是抬头对着雷腾冷冷一笑:“我们季厘国人,向来只食妖!” 像是被白衣人那满是杀气的眼神刺激到了一般,雷腾忽然仰头大啸一声,紧跟着他猛地一抽尾巴,却是向大地俯冲而去。 静止的狂风复又剧烈的吹了起来,乌压压的云铺天盖地的压了下来,众人被那狂风一吹,皆都不由自主的后退两步,唯有白衣人和他怀里的青衣纹丝不动的屹立于飓风之中。 眼看着雷腾不顾一切的迎面袭来,青衣既怕又惊,她的心跳如擂鼓一般清晰可闻,但她的身体却如磐石一般不可转移。时间像是凝滞了一般,缓慢到让人分不清眼前的景色到底是现实和梦境。 在青衣看不见的地方,白衣人露出了一个优雅自信的微笑来,他低头贴近青衣的耳朵,用极为温柔缱绻的声音轻轻道:“青衣,想不想看看阿兄有多厉害?”   ☆、125|120.6.8 白衣人的话显得不可一世,但他仿佛又有那样的资本可以俾睨群雄。 雷腾那尖利冰冷的骨刺越发的棱角分明,青衣甚至可以看见那双龙目中映出她和白衣人的身影。 剧烈摇摆的帐篷忽然哗啦啦的被掀飞了,各类器物跌碎的脆响声与呼呼的风声混在了一起,漫天的乌云沉甸甸的压了下来。 即便是在如此险象环生的情况之下,白衣人仍是从容不迫的搂住青衣的腰,他以一手微微抬起青衣下巴,示意青衣去看周围那如急速旋转的水涡一般的狂风。 “看清楚那是什么!”白衣人的声音就像是一道悠远缓慢的回音一般直接刻进了青衣的脑海中。 青衣微扬起头,她的瞳孔剧烈的收缩几下,几道鬼魅黑影快如闪电的穿梭于疾风之中,最后如游蛇一般将雷腾那巨大的龙身紧紧的缠在了那里。 雷腾仰头狂啸,低沉的龙吟使得群山都为之撼动起来。他摇头摆尾的挣扎片刻,龙种与生俱来的龙气仿若决堤的黄河一般倾泻而出,将那些束缚其身的黑影震溃了大半。 青衣被雷腾那堪比四方神龙的威势震撼得心神一散,却是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秀秀的尖叫声被狂风大散开来,一时间,青衣的耳边只有混乱无章的杂音在不断的回旋。 “睁开你的眼睛,仔细看——”白衣人低沉的声音穿透那些回音再度进入她的意识海中。 在那缥缈的声音引导下,青衣慢慢阖上眼帘,再睁眼的时候,天地都变了模样。 急速穿梭不定的残影就像是水中晕染而开的墨汁一般,透出深浅不一的黑色来。锁链碰撞的脆响声自远及近的传了过来。 脚下的大地在轻轻的颤动,无数锁链如离弦之箭直射往天空之中。 被缠住了一只脚的秀秀被锁链一甩,顿时就从雷腾的背上摔了出去。 秀秀尖叫一声,却又在千钧一发之际又被锁链拉了回去。 雷腾如困兽一般奋力挣扎,但却挣不断那些如烟如影又仿若实质的铮铮锁链。冰冷透骨的锁链顺着他的龙鳞快速的收紧,慢慢的,那些铁索的滑动的声响由缓变急,叮叮当当的脆响声不断重叠在了一起。 狂风的声响也随之减退,秀秀的尖叫声和那怒不可遏的龙吟声却越发清晰了起来。 青衣睁大眼睛,看着雷腾弯曲着那巨大的身体,就那么动弹不得的被卡在难以尽数的锁链之间。且那锁链还在不断的收紧,并深深地陷入了蛟龙的躯体之中。 眼看着雷腾一直痛苦的低吟,青衣心中惊慌,却是无意识的脱口而出道:“阿兄住手——” 不断滑动的锁链铿的一声尽数停滞不动了。 雷腾发觉自己被那些忽然出现的锁链缠的连一根爪子都动弹不了,青衣被那白衣人牢牢扣在怀里,而秀秀的尖叫声又近在咫尺,他心中焦急,却又无计可施。 一时情急之下,他满身的龙鳞竟是透出些许血痕来。 “看到了吗?”手下留情的白衣人伸手将边上的一根黑色的锁链拽到了青衣跟前,青衣试探的用指尖轻触了一下那锁链,坚硬而光洁,宛若上好的玄铁之物,且她不过是蜻蜓点水似碰的一下,但她整条手臂都清晰的感受到了那穿髓入骨的阴冷。 “这就是我们季厘国人与生俱来的能力。”白衣人放开青衣,然后轻描淡写的说道,“至阴至寒,恰恰正是龙阳的克星。” 青衣对着白衣人眼波微动,半响才开口道:“先将秀秀放下来吧!她还是个孩子。” 白衣人轻笑一声,那根吊着秀秀的锁链竟真的哗哗降了下来。 被吊的头昏眼花的秀秀一落地就死死抱着雷腾的身体不肯放手。 白衣人见她小小年纪,经此场面之后,竟还有胆气对他怒目而视,便笑道:“这条蛟龙虽不成气候,但到底是龙种,你这几年食妖甚少,不若阿兄杀了他给你补补身子——” “不要——”青衣慌忙拒绝道,“他帮过我——” “哦?”白衣人意外的瞥了雷腾一眼,见雷腾虽已成他的阶下囚,但他仿佛对自己的处境并不在意,那双清澈的龙目却是在青衣身上流连不去,偶然再看自己,那眼中的杀意和怒气几乎要化为实质了。 “呵呵呵——”白衣人忽然眸光一闪,刹那间便洞悉了雷腾的心思,他伸手轻触了一下青衣的脸颊,脸上的笑却比往日更胜,“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青衣不明其意,只能眼也不眨一下的紧紧盯着他不放。 “好吧,就顺了你的意吧!”白衣人含笑点了点头,见青衣一脸惊喜的样子更是笑的温柔宠溺起来。 秀秀巴巴的贴在雷腾的身边,不时的问雷腾疼不疼。雷腾只是不做声。 秀秀想去找青衣,但见那讨厌的坏人一直紧紧的跟在青衣身边,又不敢上前了。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被狂风摧毁的帐篷在仆从们的修复之下又重新搭建了起来。明亮的篝火照亮了黑夜。 仆从们重新做了晚饭,但青衣对妖血和兽肉尚未能完全接受,再加上雷腾和秀秀还被困在那里,是以她并无心思用餐。 白衣人见状,便伸手接了筷子,准备如白日那般亲自喂青衣。 不曾想他才夹了一块肉,手下却是一抖,那无甚分量的筷子顿时就如千钧之重,叫他拿不稳了。 青衣听见木筷落地的声响便抬起头来,谁知这一抬头,白衣人那修长的身体忽然就高山倾倒一般直直的向她压来。 青衣猝不及防,竟是无处可躲,就那么被白衣人生生扑倒了。 “喂喂——”青衣被白衣人的身体压得险些喘不过气来,她下死劲儿的推了推白衣人,谁知他的身体竟像是个毫无意识的空壳一般,一下子就被推歪了开去。 青衣隐约觉出不对来,她心慌了一下,紧跟着又强自冷静下来。她起身试探的摸了摸白衣人的心口,然后便发现手下的身体冷冰冰硬邦邦简直就是一具尸体一样。 青衣心中一动,一个念头自心田一闪而过。 这既是个人偶,虽然契合,但到底不是正身,方才白衣人耗力擒住了雷腾,虽不知他到底使了几分力,但想来定有些影响,以至于这个人偶都受不住他的魂魄了吧? 一思及此,青衣又转头去看雷腾身上的锁链,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那锁链仿佛真的虚化了些许。 青衣暗暗一喜,正想有何办法能放雷腾逃跑,那头就有一个人从帐篷里走了出来。 青衣闻声抬头,就见脸色苍白的阿郎衣袂飘飘的走了过来。 她顷刻间就认出面前这个阿郎就是白衣人来,看着阿郎那琥珀色的眼睛,她就是有那种感觉。 “你认出阿兄来了。”阿郎微微笑着,好似十分欢喜,“阿兄很高兴。” “……你的身体……”青衣不自觉轻蹙了眉头,细若蚊呢的问了一句。 “只是人偶坏了而已。”阿郎从容的解释道,“我便回了自己的身体了。” 青衣欲言又止的张了几下嘴,末了也只是意味不明的哦了一声。 阿郎背着手仰头望了夜空一眼,半圆的月亮在薄云的晕染下,显得朦胧而虚幻,连带着他那张晦暗不明的苍白面容。 静默片刻后,阿郎温声道:“夜已深了,你先去休息吧。” 青衣神情一晃,却是有些失神了,片刻后回过神来,她便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双生子引她进了帐篷。 方舟早已提了他的包袱一头扎进了那对老夫妇的帐篷之中,有了白衣人,他便有了为那人做一个暂时栖身的人偶的想法。 屏退了其他仆从之后,双生书童熟稔的铺好床铺,又在玲珑香炉里撒了些安神香。待准备妥当之后,他们便退出帐篷以待其他吩咐了。 青衣躺在床上,时不时的闭眼睁眼,翻来覆去的总是难以入眠。 这一日下来,叫她吃惊的事情太多了,她到现在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呢。 帐篷里寂寂无声,倒显得外头的声响有些分明起来。 哗哗的锁链碰撞声时不时的响起,青衣心中担心雷腾和秀秀的安危,有心出去,又怕惹怒了兄长,以至于他们的处境更危险。 如此辗转反侧许久之后,竟也有些也眼殇神昏,将睡欲睡的时候,她隐约感觉有人靠近了自己。 惊觉的睁开眼睛一瞧,却是阿郎披了件月白外衫坐在床沿上。 阿郎见青衣警醒,当下便微微笑着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睡不着吗?”此时他的声音听起来温柔的叫青衣失神。 “睡吧——”他缓慢而又节奏的轻拍着青衣的背,极尽体贴的低声道,“阿兄在这里守着你,什么妖怪都不能来欺负你。” 只是一句话而已,却让青衣心头一酸,眼中霎时就涌出泪来。她隐忍的吸了吸鼻子,下意识的往阿郎身边动了动。 橘色的灯光下,原本陌生的兄妹竟难得有了温馨自然场景。 安神香的效力渐渐发挥出来,青衣半睁半合着眼望着阿郎许久,然后轻轻问道:“给我说说那个地方的事情吧?” “那个地方?”阿郎淡淡一笑,依言答道,“那是个小地方,名字曾几代变更,如今就叫123言情县。因为城中多有刺桐树,是故人们常称其为瑞桐,又以泉安乡知名,故亦称泉安……” “有桐树的话,那是不是会有凤凰?”青衣小声嘀咕道,“123言情县,听起来就很难听,泉安听起来好听多了……” “傻瓜。那是刺桐树,又不是梧桐。再者那片地域早已是鬼蜮,凤凰是不屑去的。”阿郎轻笑两声,又道,“你如今是忘了,却是不知,这名字是有由来的。晋字从日,意指日出,日出则万物生长。那地因魑魅魍魉层出不穷,阴盛阳衰,以致万物凋零,生灵涂炭。取这名字,却是为了压制那日渐强盛的阴气的。” “哦……”青衣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默默的看了阿郎那温柔的笑容之后,她又轻声问道,“你的名字……又是什么呢?” “我?”阿郎温柔的摸了摸青衣的头发,然后他低头凑近青衣的耳朵,低声道,“我叫温玉——现在睡吧,明早我们就起程回家。” 青衣困倦的闭上了眼睛,微不可查的应了一声之后,果真睡着了。   ☆、126|120.6.8 睡梦中的青衣恍惚感觉自己正在从高空之中往下落去。微寒的狂风在她耳边呜呜直响,她想要挣扎,却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急速下坠的失重感让她的心吊了极点,她不由自主的绷紧了身体。 就在她惊恐到了极点的时候,一个温柔的男子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了起来:“乖——不用怕,你现在很安全——” 青衣紧绷的意识顿时一滞,待到憋在胸口里的那口气慢慢舒出之后,她这才清醒过来了。 未等睁眼,她先是发现自己正被一人紧紧的搂在怀里。她的后背和腰间是两条硌人的消瘦手臂,她的脸颊下是一堵温热的胸膛,对方那缓慢而平稳的心跳声就如同自己方才听见的安抚之声一般,温和而有力,叫人不由自主的镇定下来。 这个怀抱里有着挥之不去的血气,青衣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轻轻叫了一声:“阿兄——” 然后她听见对方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青衣睁开眼,果然瞧见了温玉那张温和的苍白面容。 “不睡了么?”温玉柔声问道,“还是觉得有些冷了?” 昨晚的触动犹在心中,青衣呆呆的看着温玉一脸认真的将自己的外衣往她身上披。 冷冽强劲的大风在不停的吹,连带着将温玉的长发和衣袂齐齐吹向了青衣的方向。 青衣后知后觉的觉出不对来,她茫然四顾,见四方皆是缥缈的烟云,再低头往下一看,却只看见了一大片光滑平整的青蓝色龙鳞。 见青衣面有讶色的准备探头去看更外面的景色,温玉当下手一伸,却是将青衣搂回怀里。 “我们现是在那头蛟龙的背上,他飞起来速度极快,你这样贸贸然探头去吹风,小心被风刮下去。”温玉轻声训斥道,“还不快乖乖的靠着阿兄不要乱动?再过一会儿,我们就要到家了。” 青衣一时大为惊讶,她不过是睡了一觉,怎么一觉醒来,竟是什么都变了样儿了?且不说他们是什么时候启程赶路的,但昨日还与温玉殊死搏斗的雷腾怎么会改了意志,就这么屈尊做了他们的代步坐骑护送他们回家呢? 青衣心知她这突然冒出来的兄长温玉手段非比寻常,唯恐他用了什么不好的法子令雷腾屈从了他的要求,于是她忐忑不安的揪紧了温玉的衣袍道:“阿兄,你答应我不为难他们了,怎么会……” “怎的,你怕我抽了他龙筋恐吓他硬是让他做了仆从?”温玉眉眼弯弯笑了起来,他轻轻摇了摇头,一派坦然的道,“若我说他是自愿以身载我们的,你可信?” 青衣不知该如何应答,一时就有些哑口无言了。 温玉随手撩开脸颊边随风乱舞的长发,就那么微垂着眼从容笑道:“我只是告诉他,倘若他想要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就必须跟着我们一起回到123言情县而已。” “他想要的是什么?”青衣不解,在她看来,雷腾心性坚定,是个极为正直的妖怪,只是一句话而已,他应该没那么容易被引诱,从而跟一个才斗法过的敌人握手言和才对。 温玉意味深长的看了青衣一眼,然后他示意青衣往下空看去。 青衣不明所以的微微探身往下俯瞰,首先入目的是雷腾那巨大的龙爪,以及他爪下紧抓的马车厢,微微晃动的马车厢边上时不时的荡过几根玄黑的锁链,顺着那长长的锁链,她看见了无数神情呆滞身体僵硬的人偶如同一串葡萄一般密密麻麻的被困在了锁链之上。 这还不算完,等青衣再往雷腾尾巴的方向看去,就看见他身上困了无数的锁链,每根锁链上不是纵横交错的捆了一只大箱笼,就是拦腰吊了几个仆从,一根根锁链整齐有序的垂向大地,当雷腾摇头摆尾的驾云飞翔之时,那些坠于锁链下的人和物件便以一种极为整齐划一的节奏来回轻轻摇摆不定。 瞧这样子,他竟是把温玉底下所有的仆从和行李都一并载了过来么? 一想到这个,忍不住为雷腾有些抱不平的青衣便有些责怪的瞥了温玉一眼。 温玉不愠不火的微微一笑,只是伸手往下一直,提醒道:“你瞧错了方向,要往下看。” 青衣按下不满,依言往下看去。 这一看,却是叫她有些疑惑。她只看到了一片辽阔无边的大地。 如今仲春已过,暮春将近,春风早已吹绿了大地。从高空看去,大地一片生机盎然。如屏障一般屹立不倒的高山丛峦之内,无数矮小的房屋如散落的烁石一般时密时疏的堆在连绵不绝的河流两侧,茂密的树木草植错落有致的点缀于中,黄沙漫天的大道将遥远的村落连接在了一起。 这是一幅美丽的山河大地图,当小如蝼蚁的凡人三三两两的出现在河流山川和大道之上的时候,原本静止的画面顿时就活了起来。 青衣为这般壮阔的景色所折服,她直直的望着大地,口中喃喃道:“难道他要的是这方天地?不可能……” “呵呵呵——错了——”温玉微俯下身,却是伸手贴着青衣的脸颊将她的头轻轻往南边一挪,在青衣猛然瞪大眼睛的同时,他才轻声道,“这才是我要你看的,我们要回的地方,他想要的东西就在那里。” 青衣不解的摇了摇头,天地之大,入眼的东西是在是太多了,她真的不知道哪个才是兄长要她看的。 “用心看——”温玉明知青衣迷茫,却并未伸出援手,帮她明指是哪一块区域,只是道,“你一定能分辨出来的——” 青衣心中焦躁,只能俯身向前,更加用心的分辨其自己所看见的山川河流。 她看见的是一条界线,九州和大海的界线,这边是色彩缤纷的土地,那边则是如青天一般湛蓝的无垠海洋。 未等她被那波澜壮阔的大海惊艳,她的心神却被一股直往上天冒去的黑烟所吸引了。 周围的大地一如被他们甩在身后的大地一般美丽,但只有那一块微微延伸向东海的界线之上,如弓弹其中一个分叉的陆域像是被熊熊烈火焚烧殆尽的灰烬堆一般,一股黑烟正升腾不绝的向天空冉冉飘去。 她疑惑的眨了眨眼睛,再细看一眼,就发现那黑烟却不简单,它不只是一团不停纠缠分离的黑烟而已,在深浅不一的浓稠黑影中,无数黑影如鬼魅邪影一般来回快速的穿梭不停,更有两道堪比游龙灵蛇一般灵活的影子在那片地方的上空随意游走。 青衣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猜想便是,那片陆域许是被雷电击中山林,一时山火凶猛,不及挽救,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但随着雷腾将他们不断的向那片焦墟之地载去之后,青衣能看清的东西就更多了。 那些黑烟如同奇骏的山峰一般,横看竖看尽不同。原本浓密的黑烟在靠近之后,变得淡薄而如有实质,待到青衣猛然意识到,那些不断纠缠乱窜的黑烟竟颇似人型之时,她就不自觉得打了个寒颤。 一时间她心中百转千回,竟是说不出的蠢蠢欲动起来。未等她弄清楚那感觉源自何因,她身下的雷腾就那么一鼓作气的带着他们一头扎进了那片诡异的黑烟之中。 在没入那片黑烟缭绕的天地的瞬间,青衣仿佛听到无数鬼魅的唳声似有如无的响彻着整个大地,一种令人战栗的感觉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将她的心脏紧紧的捏在了手心里。 当雷腾穿过那些看似虚无缥缈的黑雾和黑影往下飞的时候,他能感觉到有种难以言说的阴冷气息径直透过他满身坚硬的鳞甲,就那么势不可挡的往他龙骨上打去。 雷腾的身体因了寒气越发迟缓起来,为了能平安着陆,早已重伤的他死命咬紧了牙,硬是引导着体内那股不断冲刷的混乱龙气冲破了那片浓密的黑雾。 随着高度的降低,青衣的视野也变得越发狭小起来,原本宽广的画面渐渐被缩小了范围。 高耸的山峦和茂密的山林开始变得清晰可见,然后是巨大的湖泊和连绵不绝奇长无比的一条石桥,最后是飞檐峭壁的瑰丽佛塔,以及零星的黒檐小房子。 翠绿,蔚蓝,灰黑色交织在一起,青衣僵硬着身体,无比震惊的看着眼前这片鬼蜮在没有了那些黑烟的阻挡之后,终得以慢慢显露出真容来。 “看,这就是你诞生的地方。”温玉将那条仿佛看不见□□和终点的蜿蜒伸曲的石桥指给青衣看,他早已不复平时的微笑模样。他微垂着眼帘,浅粉色的嘴唇因了难以抑制的情绪起伏而绷作了一条细线,伤感的神情自他眼中一闪而过,他克制的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他复又冷静下来。 青衣闻言偏过头去看她的兄长,她的兄长温玉嘴角微翘,露出了他那令人如沐春风的优雅微笑。 这里就是她降生于世的地方么?青衣眼波一荡,却是有些触动。于是她不自觉再次低头去看那条近在咫尺的石桥。 就在雷腾即将着陆的刹那,温玉眼中透出点点寒光,他搂紧了青衣的肩,用与他温和的微笑截然相反的冷冽的声音继续道:“然后你要记着,这个地方,也是我们母亲的埋骨之地——”   ☆、127|120.6.8 青衣从未想过,她的母亲是什么模样,性情如何,在客栈的这几年里,她想的最多的就是该如何保住性命。 她的性命虽无足轻重,且觊觎她的妖怪甚多,但她却本能的想要活下去。 而她也活下来了。作为胡姬的禁脔,作为客栈的伙计,作为……黑三郎的相好。 在见识了无数悲欢离合和爱恨情仇之后,她对这世间的常理所觉最多的一点便是世事无常,但她从未想到过,她的身世也会如此跌宕起伏。 如今尚未来得及揣测生母的音容相貌就被告知生母早已亡故,青衣并不觉的悲伤,只是觉得心底空荡荡的,莫名其妙的压抑感觉让她有些神思恍惚起来。 忘却前事,不可谓失而复得,无得,自然也无所失。只要那份过去没被找回,想来她也难以像常人那般伤感了。 俯冲向石桥和湖泊的雷腾堪堪在咫尺上空刹住了身形。温玉率先跳了下去,然后他托着青衣的腰,将她扶下了雷腾的脊背。 雷腾勉力稳住身形,配合温玉一行人的动作。行李和人偶都被一一放了下来,阴气森冷的锁链也哗哗的没入桥下的湖泊之中,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 脚下的平安桥看起来朴实而平平无奇,长长的石板严丝合缝的拼在了一起。桥面两侧有低矮的石护栏,栏柱头粗略的雕刻了些狮子、蟾蜍一类祥瑞。 心思飘忽的青衣默默伸手去摸栏柱上的狮子浮雕,粗糙的石面早已被风雨打磨光滑,冷硬的触感让她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就在这时,变异突生,正抚摸狮子浮雕的青衣忽然觉得指尖一疼,紧跟着原本还算平静的湖面猛然波涛翻涌起来。 “糟糕——”温玉失声低呼一声,顾不上那些尚未卸下的行李和马车厢,他飞身一扑,却是将青衣猛地按进了他的怀中。 几近力竭的雷腾只觉身上未卸尽的锁链忽然重若千钧,沉甸甸的直将他往下坠去。 悬于身下的马车厢中犹有活人,他知秀秀也在里头,更是咬紧了牙一摆尾就欲朝高处冲去。 只是他原就卡在化形的中途,强行停止,原本十分的力量如今也仅剩一两分而已。又被温玉重击,早已有些撑不住了。 如今险境突至,他却是难以逃过了。只堪堪冲了三丈高,他后力不接,却是稳不住身形,就那么直挺挺的朝着平安桥坠落下来。 无力下落的瞬间,他只来得及的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硬是斩断了系着马车厢的那根锁链。 秀秀和老夫妇惊叫的声音自高处一路飙落。 湖面上不知何时生出些如鬼魅邪影一般的黑影来,飞速穿梭的黑影令仆从有些慌乱起来。 青衣听见秀秀的叫声,心中担忧,就想从温玉怀中抬起头来,不料温玉语调微变的喝止道:“别动!我未曾料到你灵气虽有些减弱,但对妖异的吸引力却更胜从前,只怕平安桥有些不妥,镇不住龙湖和虺湖里的龙魂了——” 青衣心中一个咯噔,只觉有些不同寻常。想她在客栈之时,未曾出现如此浩大的妖异反应,唯有中了瑶草的时候——瑶草! 青衣顿时攀扯住温玉的衣襟准备说她的猜想,不想温玉却已无暇回应她了。 雷腾那巨大的身躯下落的速度极快,几乎是阴影才笼罩了桥面,他的身形便已近在咫尺。 眼瞧着石桥就要被拦腰压塌,温玉不由大惊失色,他双眸一沉,无数的玄黑锁链霎时就自湖面石桥上射出,并在半空中密密交织成一片密林,硬是将雷腾的身形打偏了下落的方向。 “方舟——方舟——”在反复重叠声势浩大的锁链声中,青衣听见他大声喊道,“速速祭剑,务必护住平安桥——” “是!”方舟沉稳有力的声音同利剑破空的呼啸声一同飞去,紧随而来是雷腾痛苦的低沉龙吟声。 青衣也跟着急了起来,她想抬头亲眼看看,但温玉下手气力渐大,险些没将她捂得窒息。 恍惚中她仿佛听见了巨大的水花声,紧跟着鬼魅凄凄的唳声和着陌生的龙吟声逐渐低矮下去,咧咧的阴风猛然一滞,天地的异动瞬间就平息了下来。 险些断气的青衣觉得身上一松,她下意识一动,却是直接离开了温玉的怀抱,径直往桥护栏外望去。 如沸水般翻涌不定的湖面上将沉未沉的浮着一截马车厢,数名仆从用身体死死拖住了连接在马车上的锁链。雷腾的龙身早已不见踪影。 只是雷腾好歹是蛟龙,不似秀秀,只是个柔弱的幼小凡人,青衣心中担忧秀秀更甚,一时竟有些顾不上雷腾了。 “秀秀——”青衣慌忙回头叫温玉救人,“她还在车厢里——” 温玉缓缓抬起头来,一瞧到温玉那张惨白到几乎透明的脸,青衣立知情况不妙,待要心软,又想起沉在龙湖里的秀秀,便又用了哀求的眼神望着温玉。 温玉眼也不眨的抬起一只手,凌空一抓之后,那半沉在湖里的马车厢登时就被拉了上来。 边上的仆从连忙上前开了马车们,然后半搀半扶的将那对老夫妇和秀秀弄了出来。娃娃因身非活人,倒是全然无恙。 青衣两头难顾,有心要去秀秀身边,谁知未及她抬脚,就见温玉面上闪过一丝痛楚,紧跟着他身子摇摇欲坠的歪了歪,吓得青衣当下就呀的低呼着凑了过去。 温玉闷哼一声,连忙偏头避开了青衣。 青衣瞳孔一缩,惊讶的看着一缕暗红色的粘稠血液顺着温玉的紧抿的嘴角滴滴答答的流了下来。 “阿兄……”青衣隐约觉得这场恶战是她引出来的,见温玉也受了伤,心中越发惶惶不安起来,她手足无措的扶了温玉的手臂,刚想询问一句是否无恙,温玉就已平复了情绪,他抬袖一揩嘴角的血迹,而后回头温和一笑道:“已无事了,只是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些动身——” 说罢他就起身准备赶路,不料方才他大动能力,却是有些伤身了。 青衣跟着站了起来,见温玉身形微晃,颇有些力竭难支的感觉,未等她伸手搀扶,便有一个身形健壮的劲装男子抢先扶住了温玉。 青衣先是一愣,待认出那是方舟,她就缩回了手。 惶惶然回头看了已恢复如常的湖面,青衣忽然开始怀疑自己跟着温玉回来到底是对还是错。 浑身透湿的秀秀哇哇哭着扑到了青衣的怀里,她一面哭,一面四下张望:“呜呜呜——青衣姐姐——龙龙——龙龙去哪里了?我们快骑着龙龙回去——” “三郎呢?”青衣细细看了下秀秀,见她除了衣衫尽湿之外,并无其他损失,便压低了声音问道,“他怎么没了,偏生是还在沉眠的雷腾带你来了?还有你怎么能跟来?多危险——” “三郎哥哥——在跟几个妖怪打架——”秀秀想也不想的答道,“客栈里跑出来好多这样的锁链,姐姐的灯笼被打破了,三郎哥哥为了把忽然冒出来的几个妖怪打出去,就让秀秀弄醒了龙龙先追过来了!” 青衣一听闻有锁链,再思及温玉早先断言黑三郎不会来救她,千般思绪霎时齐齐涌上了心头。 青衣去看温玉,见温玉抬袖掩了嘴,正轻颤着身体在那里咳嗽。 他的神情看起来不慌不忙,当他觉察到青衣看他的时候,他便伸出手闻声道:“你还在那里耽搁什么呢?快快来我身边,此地不宜久留。” “雷腾还在湖里。”冷静下来的青衣沉声道,“这么久也没有浮上来,想来他也受了伤了,阿兄,有什么法子将他弄上来么?” “咳咳咳——他想要的东西,就在这龙湖底下。”温玉边咳边轻声道,“他既要走捷径,自然是要吃些苦头的。世界没有什么东西是白得的,也没有捷径可走,如今他有了机会,自然是不会放弃的。你若想见他,不若等阿兄安排族人修好了这座平安桥,再带你来。” “当真?”青衣对温玉半信半疑,见温玉神色坦荡的点了头,不似说假,想了想,还是带着秀秀走到了温玉身边。 想来温玉这回当真伤到了根本,青衣见他一路咳血,便是方舟拿了药出来,都有些压不住。 平安桥横穿湖面,顺着数不尽的石板往前望去,青衣只能看到寥寥几个飞檐憩享,边上的湖里里屹立着两座方形石塔。 当他们靠近那石塔的时候,青衣甚至能看见塔上栩栩如生的雕刻着佛祖宝像,以及几道朦胧黑影绕着那佛塔流连不去。 这个地方当真是鬼蜮,既有佛塔,又怎么冒出来这么多的鬼魅来? 青衣隐约觉出不祥的预感来,但如今三郎还未赶来,少不得要静心等待了。 “青衣姐姐——”秀秀一步一回头的去看方才他们出事的地方,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们要扔下雷腾先走,“龙龙呢?他还没有从水里爬上来呢!” “他——他要修炼。”青衣斟酌着告诉秀秀道,“等他修炼好了,就会变得更厉害了,所以你不要太担心了。” “哦。”秀秀似懂非懂的应了一声,然后她又好奇的四下张望起来。 青衣微不可查的轻轻叹了一声,然后微蹙着眉,用手帕擦了擦秀秀身上的湖水。 如今还是暮春。虽然没有那么冷,但到底容易伤风感冒。担心秀秀生病的青衣默默搂紧了秀秀加快了脚步。   ☆、128|120.6.8 方舟扶着温玉行走在最前面。随着各种代表镇邪保平安的祥瑞物件一一呈现,他原本紧锁的眉头便皱的更加深了。 温玉一面轻咳,一面伸手一指前方,方舟抬眼一看,却是一溜儿黄绿相间的琉璃屋檐,并一间如宫殿般巍峨庄严的房屋。 方舟虽未曾来过此地,但前次为阿郎取药之时,他特意去了龙山寺,却是有所耳闻。 寺中高僧面色晦暗,却是直言告知,若要取驱邪镇魂的药方,还是去寻季厘国人最为妥当。但方舟本就侍奉着季厘国人,原就是无药可用,无计可施才寻到此地来的,高僧如此一说,他竟是再无办法了。 如今兜转一圈,却是又来了。 方舟心无二主,却是一味死忠于阿郎,现他虽扶着温玉,心里却只是担忧温玉坏了身子,会有碍阿郎的出现而已。 他心中忧虑,再看温玉气色非同寻常,大有命火衰败的趋向,更是沉了一张脸道:“你那般阴邪的术法,本就不该如此频繁的使出来,如今你一身阳气更是去了大半,再不补足,怕是性命堪忧。” “咳咳咳——嘘——轻声——”温玉面无表情的出声道,“莫要让外人听见。” 说罢他偏头冷冷的扫了队尾那对颤颤巍巍跟来的老夫妇一眼。 “非我族人,其心可诛。”温玉低声道,“那对老夫妇为了让他们早夭的女儿复活,却是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如今他们走了旁门左道,会了抽命线制人偶的法子,只差机缘,便可大成。我见那老婆婆思女心切,已有些魔怔了,便以自身的血诱他们帮我做了数十个人偶,咳咳咳——这也只是权宜之策,如今他们阳寿将尽,若是知道我的情况,怕是会生事——咳咳咳咳咳——” 一语未毕,温玉又俯身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方舟心领神会,连忙带着他进了那房屋之中。 青衣因紧随其后,也听见了只言片语,当下也忍不住回头看了那对老夫妇一眼。 不过一日的功夫,他们眉发皆白,裸&露在外的脸和手上更是斑驳的爬了无数褐色的斑痕。佝偻着背的老婆婆一脸慈祥的牵着娃娃,而挂着一张脸的老汉则神色阴沉的环视周围。 青衣暗道,阿兄说的怕是真的,那对老夫妇一生执着于娃娃,虽非亲女,但灌注了一生心血之后,只怕是比亲儿还甚。如今娃娃魂魄归体,却是如活人无异,他们渴望天伦共享,只怕不会乖乖的接受寿尽而终的命运的。 那老夫妇虽然可怜,但被束缚在世间不得轮转的娃娃更可怜。青衣自知并非圣人,怜悯之心却是偏移向了娃娃。 秀秀抱紧了青衣的胳膊,却是一脸好奇的看着一队仆从自大门里鱼贯而出。 其中领头的仆从恭敬的对着青衣弯下了腰道:“小娘子可算回来了,主人狩猎未归,若是知道了,定是会很高兴的。” 青衣不甚自在的点了点头,又见那仆从起身示意他跟自己走。 一跨进大门,青衣就嗅见了一股似有若无的血气,脚下的曲径铺满了白生生的碎石,院中除却茂密丛生的草木之外,其他物件尽是些稀奇古怪的模样。 昏暗低仄的天空压得人有些憋闷,连带着那杏黄色的围墙,青灰色的房脊,翠绿色的树木,都显得阴森起来。一道宽却长的黑影来回飘荡,简直像一道飘在浮云上面的剪裁粗糙的剪影一般,叫青衣看的心神不宁起来。 “青衣姐姐,那是不是龙龙?”秀秀也瞧见了那道黑影,她见过的最大的妖怪,便是雷腾的龙形,如今咋一眼瞧见那黑影,她下意识就认为那是雷腾了,于是她摇着青衣的胳膊高兴道,“是不是龙龙来接我们了?” 青衣叹息一声,只得摸了摸秀秀的脑袋道:“不是,雷腾才开始修炼,哪有那么快的?那只是乌云而已。” “哦——”秀秀先是失望的应了一声,待认真的将那黑影多看几眼,又满心疑惑的说道,“可是它看起来很像龙龙啊!只不过是多了两只角。” 青衣闻言一愣,她方才看的时候,那分明只是一道模糊的黑影,怎的秀秀说的这般详细? “青衣姐姐,肯定是龙龙,他朝我们飞过来了!”秀秀的话就像是一道惊雷,震得众人都惶恐起来。 带路的仆从低呼一声糟,当下顾不上僭越,直接伸手将青衣用力往前跑。 青衣慌忙抬头一看,就见那道黑影不知何时竟已从天上降了下来,这会儿正在这座宅院的上空盘旋不去。 它看起来就像是一道浓烟凝聚的幻影,无甚实体,也看不出五官在哪里,只得一个龙形,就那么压迫感十足的落了下来。 仆从们乱糟糟的将行李拖进了大门,就在断尾的仆从将大门关闭的刹那,那道龙的影子已将身子盘踞在围墙之外,它并无其他举动,就那么垂着一颗硕大的龙头盯着宅院不放而已。 青衣被那仆从一路拉到了里屋,确认安全后,那仆从才放开青衣并伸手擦了擦额头的热汗,口中恭敬的告罪道:“小娘子莫怪小人失礼,如今主人和二娘都不在,阿郎又病倒了,没人能打得过那恶龙,小人只能带着小娘子跑了。” “阿兄……”青衣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并不责怪,随后才低声道,“他在哪里?” “阿郎在房间里。”仆从在前引路,一面带路一面道,“阿郎外出好些年了,这会子回来,身子仿佛比离家之前还差了,小人瞧着当真有些忧心。” 青衣意味不明的瞥了那个仆从一眼,待仆从为她打开了温玉的房门,她这才开口道,“你先带着个小女娃娃去换身衣服吧。” 随后她又安抚了秀秀一番,眼瞧着秀秀跟着仆从走了,她这才进了房间。 这会儿温玉正仰面躺在床上合眼休息。他面色惨白,气息微弱,额头似有冷汗汨汨而出,看起来着实有些柔弱。 床头是一盆清水,丝丝缕缕的血迹在水中缓缓飘散开来。方舟拿了一只茶盏,正在往里头掺药。 见此情景,青衣不自觉软下了心肠,她放轻了脚步,悄悄的在方舟边上站定。 方舟停下动作,抬头看了青衣一眼,然后像是安慰她又像是安慰自己一般低声道:“阿郎身子一向都不结实,以往被恶鬼俯身闹得更厉害的情况也不是没有,但他还是好好儿的挺过来了,如今也会无事的。” “……我……”青衣轻蹙秀眉,却是迟疑的开口道,“我能帮忙吗?” 方舟默默的点了点头,却是将手里的茶盏递给了青衣。 青衣捧着茶盏,巴巴的瞧着方舟将温玉扶起来,然后对着她道:“劳烦青衣小娘子给他喂药吧。” 青衣忙在床沿上坐定,然后小心翼翼的将茶盏凑到了温玉唇边。 一盏药喂下去后,温玉慢慢睁开了眼睛,却是虚弱的对着青衣微笑了一下。 青衣一喜,才要开口,就听见温玉温声道谢道:“多谢小娘子了……” 青衣登时愣住了,她疑惑的看了温玉一眼,又偏头望向方舟。 只见方舟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舒展开了眉宇,他动作温和的为他盖好被子,却是有些高兴道:“阿郎你感觉可好些了?” “咳咳咳——我还好。”阿郎虚弱的轻咳两声,然后面带歉意的对着青衣道,“平白占了你兄长的身体,当真是抱歉……” 青衣瞬间反应过来,许是那温和的阿郎重掌了这个身体,只是这样一来,她想问的事情又该问谁呢?于是她面带忧色的喃喃道:“那……我阿兄去哪里了?” “咳咳咳——他一时力竭,这会儿沉睡过去了。他意识未醒转的时候,我便替他支应着,也免得——咳咳咳——免得被其他恶鬼有机可乘——”阿郎咳得有些透不过气了,边上的方舟复又皱紧了眉头替他顺背,片刻后他缓过劲儿来,又继续道,“我虽无甚本事,但有我占着,这副身子就可少用些囚妖索。” “这个身子太遭罪了。”方舟不甚赞同的开口道,“阿郎你日夜受苦,能换还是换了吧。我已经跟那对老夫妇商量好了,专门为你做个栖身人偶,虽然不似活人方便,但总比这个鬼神的容器要好多了。而且我这一路走来,见此地多是魑魅魍魉,那些个寺庙佛塔竟是如同摆设一般,着实不是你可以多待的地方……” 阿郎却摇了摇头,只道:“原是我和人约好了,要守着这个人,如今期限未满,我却是不好食言的。” 说完他又转头对着青衣微笑道:“之前,我便觉得你十分熟悉,仿佛在那里见过,如今一看,你确实和玉凉长的相像。” “玉凉?”青衣不解的反问道,“是……我母亲的闺名吗?” 阿郎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他又微垂了眼帘轻声道;“方才我隐约听见仆从们躁动,是不是龙魂又跑过来了?” “是……”青衣轻声应道,“方才有道龙形的黑影从天上飞下来,将整座房子都围起来了,这会儿不知消失了没有……” 阿郎微蹙了眉,却是直言道:“此地变成如今这个模样,原也有我的过错……” 青衣和方舟相互疑惑的对望了一眼,却是一言未发。 灯笼里的火光无风微动,引得阿郎的脸也朦胧起来。   ☆、129|120.6.8 一阵微弱的叹息在房间里飘荡开来。阿郎复又睁开了眼睛,却是神情飘忽的喃喃道:“那年,我带了玉凉去寻异宝,途中偶遇妖怪,千钧一发之时,被一行外出狩猎的季厘国人所救。玉凉与你父亲一见钟情。季厘国人虽也算人族,但好歹也是帝俊的后代,且久居襄山,日日以妖为食,早已是非人非妖。他们的姻缘自然是要不成的。谁知玉凉虽为女子,心性较寻常男子更为果敢坚毅,誓死不肯离开你的父亲。于是我……就帮着他们私逃了……” “我寻了能人异士,专为他们占了吉凶,又选了这个偏远妖途的地方供他们躲避。诸多地方之中,意外选中了123言情县,此地风水格局甚好,位处南方却多阴气,紧邻杭州和东海,灵气充盈,山精水怪层出不穷,料想足够你父亲食用。更兼此地真名中冠了个意指朝阳的晋字,能压得过剩的阴气,外加无数寺庙佛塔,定能祛除恶鬼,让你父亲无需再被鬼神俯身。我还道这个地方方方面面都适合他们居住,便劝服了他们改道从洛阳来了这里……谁知千算万算,没算到这里压着两条恶龙……” “那两条恶龙不是被杀了么?”青衣忍不住出声道,“阿兄此前曾略提及,他们在平安桥便恶斗,惊了母亲,以至于母亲提早生产……” “你原不该那日生的。”阿郎竟不复往日的温和,显得有些严肃起来,“你父亲到底不是寻常人,偏偏和你母亲一个凡人通婚,在你此前,你的兄长温玉身上就有些不妥的地方了。较之寻常的季厘国人,他能驱动的鬼神阴气非同一般,但与日同时,他的体质则变得更易被鬼神所夺取。当他尽力之时,神兽都无法全身而退,更遑论一般妖怪。但如此大的能力,皆是他搏命才能使得出来的。这也是为何他会沉睡那么多年,单叫我帮他守着身子的缘故。” “你兄长是男子,男子本就主阳,尚且如此,更何况你一个女子。”阿郎十分懊悔的摇头道,“我并非季厘国人,自然无从知道季厘国中男子和女子到底有多大区别。只知道季厘国女子并无男子有的束缚妖怪的能力,也不毕过分害怕鬼神附体。但从你父亲忧虑的地方看,想必其中没那么简单。后来他略提及,季厘国女子从来都是阴女,最是招妖怪觊觎。那日偏偏是个极阴的日子,你母亲如何受得住,才将你生下来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你本就带了季厘国的血统,再加上至阴的八字,这么一来,你就成了妖怪争相吞噬的对象,如此你这一生,安危难保。那两条恶龙同时害了你们两个,你父亲心中愤恨,一气之下,便将他们双双屠杀了……” 方舟也忍不住皱眉道:“龙种善变化,是能兴*利万物的灵兽,更为鳞虫之长,天生就比普通妖怪要贵重些。往日屠一条龙都必将引得凡间动荡,更何况两条……难怪这个地方会变成如今这样鬼魅横行的模样。” “只是……这并非全是你的错啊。”青衣据实答道,“龙并非你引来的,即便他们去了洛阳,照着阿兄和……父亲的情况,只怕也是要引出其他的乱子的。” “不……”阿郎白了一张脸,有气无力的补充道,“照着季厘国的由来,屠龙原本也不算什么,只是偏偏所在的地方不对。那两条龙,本就栖身于龙湖和虺湖底下,因了平安桥的镇压,被专门留在这里压制阴气的。数百年来,此地阴阳协调,风调雨顺,倒也相安无事。只是因了我一己之私,引了你父亲和母亲来此。你父亲素来以妖为食,此地的山怪精兽没几年就被猎的所剩无几。阴衰则阳盛,两湖底下的龙自然就醒了。如此才闹出了后来那么一场惨剧来。自那时起,此地魑魅魍魉层出不穷,那两条被屠的龙死后精魂不散,更是日日在123言情县的上空狂舞,以至于天气突变,雨水不断,冬雷不止,今时今日的123言情县,早已不复往昔的安乐了。我虽知只要除了那两条龙魂即可,但你父兄饱尝鬼神附体之苦,自顾尚且无暇,却是无多余气力来灭那龙魂了。如此一年年下来,情况也越发恶劣起来。” 前因后果都尽悉之后,青衣暗道,世间之事,当真是纷繁复杂,如此环环相扣,竟是一个蝶翼轻摆便引出一场飓风来了。如果阿郎没有引了她的父母来这里,或者她父母来了之后少猎些妖怪,又或者那日母亲不去平安桥,事情估计也不会是如今这个局面了。究根结底,当真说不清到底是谁错的多。 青衣已从阿郎口中得知自己的身世,却不知自己为何又被拐去了客栈。 正当青衣沉思之时,阿郎却咳嗽着疑道:“咳咳咳——只是不知温玉为何要把你带回来,你本就是至阴之体,带回这个鬼蜮,同入火坑几乎无甚分别。我本是和你父亲商议好了,专去襄山和重阴山请人来助阵的。且你阿兄的身子着实一年不如一年了,原本只要食妖就能祛除恶鬼,但你阿兄体内又混了凡人的血,以至于加了其他药也无甚效果。我本想着,此去顺道儿也探询一下是否有什么法子压制一下。不曾想一路病发的厉害,竟是误了事了咳咳咳咳咳——” 方舟见阿郎咳得面红筋浮,心中甚是担忧,忙又到了一盏药水喂他服下了,口里又劝道:“阿郎如今身子正虚,还是先躺下好好儿休息吧!青衣小娘子既已被带回来,这些事情,她早晚都要从她族人口中知道的,你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青衣也觉得阿郎连番吐血,着实需要休息,于是她也忙起身劝道:“我该去看看秀秀了,她一个小孩子,为了我白被卷了进来,又是受惊又是落水的,只怕现在到处找我呢。等你睡醒了,还有精神跟我说的话,我再过来。” 阿郎确实是有些撑不住了,闻言便轻轻点点头,然后哑声道:“明早你再来找我……” 青衣略应了一声,临出门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就见阿郎已沉沉睡去,而方舟则忧心忡忡的为他轻轻的盖上了被子。 离傍晚明明还有些时候,但外面的院落越黑压压的如同入夜时分。 仆从们进进出出的忙碌着收拾东西,一溜儿的人偶被小心的抬进了客房之中。 每当仆从经过青衣所在的地方之时,他们皆都恭敬的对她行礼。青衣下意识的点头,心中对自己如今的地位仍没有多少真实感。 那条巨龙的龙魂仍流连不去,它低垂下龙头,该是龙目的地方是乌鸦鸦的一片虚无。 青衣茫然的仰头望着那道龙影,不知如今该怎么办。 “三郎,快来啊……”青衣对着那龙影,却忍不住喃喃出声道。 那龙影默不作声的盯着青衣看了半响,而后一甩尾巴,就那么消失在了昏暗的天空之中。 鬼魅的唳声渐起,空中的乌云像是被那龙影搅翻了一般,开始翻江倒海的翻涌起来。 先是几点水滴声,然后雨声变得密集起来,前后不过眨眼的功夫,一阵大雨就那么哗哗的下了起来。 微凉的雨滴溅到了青衣裙摆上,惊得周围的仆从一个劲儿的催青衣回房换衣裳。 “如今还是暮春,易感风寒,小娘子还是要多注意身体啊。” 青衣被簇拥着到了房间里,一个年纪尚小的仆从捧了一套鲛丝衣裙来,又有一个女子打开了妆奁,为青衣拿出几只样子典雅的发簪来。 “这些都是二娘的东西,小娘子离家之前年纪尚小,如今回来,我们也没来的急准备小娘子能用的衣裳首饰,只能从她这里挑几支衬小娘子模样的来应应急了。” 青衣默默的点了点,待众人退下之后,她漫不经心的摸了摸梳妆台上的一支梅花簪。小小的一朵梅花,缀着几滴摇摆不定的水滴坠。 这个女子,想来是个素雅的人物吧?她又是父亲的什么人呢?接替母亲位置的人吗? 忽然觉得有些哀伤的青衣低低的叹息一声,然后什么也没动的出去了。 外头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声响,几个仆从面带喜色的拿了些被雨淋湿的弓箭武器进来,随后是几只半死不活的野兽,再接着,是几个被锁链住了手脚的妖怪。 青衣诧异的看着仆从们兴高采烈的簇拥着几个彪悍精干的男子走进院子。他们皆是将用绣了卐字的黄色发带将头发梳成了一根粗犷的长辫,也不打伞,就那么提着一只猎物说说笑笑的穿过院子。 当他们看见静立在亭台上的青衣之时,他们的身形徒然一滞,却是有些惊讶的呆立在大雨中。 “小娘子,主人和二娘他们狩猎回来了!”一个仆从报喜似的跟青衣说了一句,然后不等青衣反应回来,他就又急匆匆的跑去拿干燥的布巾去了。 青衣抿着嘴,不知该摆出什么的表情去迎接她完全不记得了的亲人。她挺直了脊背,肩膀紧绷,心突突的跳个不停。 透过雨帘,她看见一个身材高大,体型匀称的男子并一个女子俏丽的身影一起出现在了门口,接连不断的雨丝叫她一时看不清那人的长相。那人以手为身边的女子挡去大雨,举手投足间满是优雅,和温玉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你们都呆在这里干什么?”她听见那人朗声道,“妖肉泡了水就不好吃了,你们爱站在这里淋雨,回头泡了雨水的妖肉都归你们了。” “嘿嘿,不是——”其中一个男子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小声提醒道,“是你丢的女娃娃回来了。”   ☆、130|120.6.8 那人的身形微不可查的僵住了,立于他身边的女子似有所觉的偏头去看他。 所有人都静静的站在那里没有说话,只有哗哗的雨声响彻不绝。 青衣略有些紧张的盯着门口的那个人,他就那么如玉树兰芝的从雨中漫步过来,丰沛的雨水顺着他的长发流了下来,他那身绣了银丝暗纹的白色衣衫洁白如高山之雪,完全没有染上点滴血迹和灰尘。 他踩在那些白色的碎石之上,一步步的走到了青衣的面前。 青衣仰面望着那张温和的面容,心中暗叹他和温玉果真如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一样。 他没有进入屋檐,只是那样站在大雨中,当那个女子欠身走上台阶之后,他才将挡在那女子头上的宽大袖袍放了下来。 青衣很是踌躇的眨了眨眼睛,都道近乡情怯,青衣未曾对这个地方情怯,但对着父亲,却是情怯了。 多年未见的父女两个就那么你看我我看你的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边上的女子忽然轻笑一声,听见笑声,季父这才有所动作了。 他伸手轻轻摸了摸青衣的头发,温柔的笑道:“回来了就好。” 青衣眼眶一热,却是有些委屈起来,她轻颤着双唇,半响才哑声喊了一声爹爹。 “行了行了,快上来吧。”那女子又出声道,“回头得了风寒的话,又该叫那些虎视眈眈的恶鬼有了可乘之机了。你的乖儿就交给我了!” 说罢她就拉了青衣径直回房梳洗去了。 眼巴巴的瞧着青衣被拉走了,季父无奈的笑了一下,果真依言避开了大雨。 青衣不甚情愿的被那女子拽了一路,当听见仆从们恭敬的称她为二娘的时候,她心中便又有些不安静起来。 “你跟你娘长的可真像。”青衣看着对方一边开箱笼找衣裳,一边笑道,“我的衣裳想来不衬你,还是翻一身你娘的衣裳给你换吧!” 青衣静默半响,待这个不知姓名的女子拿了一套绣有寒梅的淡雅衣裳在她身上比划的时候,她还好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请问你是……” 女子惊讶的抬头瞅了青衣几眼,然后又笑道:“好吧,你不认我也是应该的,我来的时候你已被拐走了。我是你爹爹的胞妹,闺名只一个琦字,你该叫我声姑姑。” “姑姑……”青衣依言叫了一声,然后又迟疑道,“听说,爹爹和娘娘是私逃出来的……姑姑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呢?” “唔,怎么温玉同你说了?”季琦先是一愣,待一细想又改口道,“不对,温玉那小子最是嘴严,除了该说的,其他一概不多言,想来是那个家伙跟你说的吧。” “那个家伙?”青衣不甚确定的问道,“阿兄沉睡时帮他看管身体的那个鬼魂儿?” “那个家伙是你娘的青梅竹马,你爹要是没出现,你娘就该跟他成亲了。”季琦叹口气,不知是恨其不争还是怜其可悲,说话的语气总有些微妙,“我真是没见过比他还没脾气的人物了,快进口袋的新妇说让就让了,还赶着上来帮他们私奔的,唉——真真是叫我没话说了。” 说完她又瞧了眼手下的衣裳,见果然衬青衣,就满意的将衣裳塞到了青衣手中催她去换衣裳。 青衣迟钝的哦了一声,到屏风后换上后又走了出来。 季琦见青衣发间素净,除了一支细若凝脂的白玉簪以外,竟再无其他首饰,于是她拿起仆从先前挑好的梅花簪准备将那玉簪换下来。 青衣下意识伸手一挡。 “这么宝贝?”季琦玩笑道,“怎么?是你心上人给你的不成?” 青衣被这么一问,却是马上想起黑三郎来,当下脸色有些泛红了。 季琦不料青衣当真有恋人了,登时脸色就有些落下来了。 作为青衣的亲姑姑,她当然知道青衣的身份非同一般,在她看来,这世间,除了季厘国人,青衣再配不得其他人了。 只是众人眼下才相认不久,她若是贸贸然干涉,只怕要引青衣反感。 季琦从来都不是急躁的人,心思轮转之后,她又神色如常的将此事揭了过去:“你这玉簪与你娘的衣裳不甚相配,还是先换上这支梅花簪吧。回头我让仆从们给你裁新衣,到时候你爱戴哪个就戴哪个。” 青衣想想确实如此,便乖顺的点点头,亲自动手将那玉簪取下来小心的揣进了怀里,然后低头由着季琦给她插上发簪。 季琦仔细的为青衣簪好梅花簪后,又笑道:“今儿我们狩猎满载而归,晚上定是要开宴席好好庆祝一下的。到时候你坐你爹爹和我身边。现在你先回去歇歇吧。” 青衣复又点头离开了。 季琦送走了青衣之后,也不换衣裳了,也不梳妆打扮了,只忧虑的在房间里转了半天,然后定身脸一沉,想了想就直奔她兄长的房间去了。 且不说青衣回房如何思量,那头的三途川客栈,却是乱成了一锅粥了。 叮当作响的玄色锁链如同群蛇囚困猎物一般,将整间客栈都紧紧的勒住。无数妖怪哀嚎着被锁链吊在了半空中,阴寒的气息使得他们失去了往日的镇静,就那么惊恐仓皇的化回了原型。 一袭黑衣的黑三郎面如沉水的立于栏杆之上,冷冷的看着高师傅将满大堂的残肢断臂堆成一座高山。 浓稠的血气满溢在空气中,被打破的花灯无风自动的在房梁下轻轻摇摆,忽明忽暗的灯光让整个大堂都显得阴森而鬼魅。 他的眼中不时掠过暗金色的锋芒,当众妖哭叫着求他放他们下来的时候,他便微微勾起嘴角,似笑非笑道:“放你们下来自然是可以的,只是如今有个不长眼的家伙偷走了我的人,我放你们下来,你们知道该怎么办吗” “知道知道——”众妖面色晦暗,囚妖索缚得他们修为大伤,他们并未那等已有所成的大妖怪,其中多有临近化形的小妖,如此突遭袭击,轻则化形功亏一篑,重则打回原形,这会儿黑三郎发话,他们自然是要抓紧了机会争前恐后的叫道,“我们一定会去打探消息的——” 黑三郎心知他们这群小妖只怕是派不上太大的用场,但那可恶的凡人劫走青衣后,竟是连气息都不留,更兼客栈被这些锁链弄得如固若金汤,一时半会儿竟有些脱不开身。 面若寒霜的挥手斩断那些锁链,得救的小妖怪们连滚带爬的朝大门涌去。 清理残尸的高师傅突然咦了一声,然后抬头对着黑三郎道:“这些尸首都有些不对劲,不像是活的妖怪留下的。” “自然是不对劲的。”黑三郎一撩袖子,微微弓身从栏杆上跳了下来,雷电火光之间,他的身形忽然暴长,待他的足尖点地之时,立于高师傅面前的便是个挺拔精壮的清俊男子了。 他的长发被一只光洁闪亮的赤金环一丝不漏的束了起来,身上的黑衣在灯光下隐隐透出些难辨样式的精致暗纹。当他垂眸对着高师傅笑的时候,高师傅便不自觉的绷紧了脊背,如同被猫盯上了的老鼠一般紧张。 “这都是对方为了拖住我使出来的伎俩。”黑三郎冷笑道,“只怕是早就想好了的,事先弄了些傀儡,专挑我办事的时候出手。青衣落在他手里,虽然暂时无忧,但料想那人想要做的事情必定不是什么好事,我还是得速速出发。” “可是如今客栈里人手不够。”高师傅不安道,“要是你也离开客栈,光我一个,怕是顶不住,届时出了纰漏,主人那里,怕是要不好交代。” 黑三郎闻言一抬眼,眼中迸出的寒光叫高师傅后颈一凉。 只恨技不如人,只能听凭调遣。瞧着黑三郎如今的气势,看来果真是被那个胆大的凡人气的上火了。 黑三郎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不在,自然会另有个镇得住的家伙来看着客栈——” 黑三郎的话音未落,紧闭的大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沉闷的噼啪声。 高师傅见黑三郎忽然神色一缓,便连忙转头望向大门。 拥堵在大门口的妖怪们似有所觉的迅速后退,这回外头的响声就变得清晰多了,只听见一道长鞭破空的脆响声横贯而下,原本纹丝不动的大门便应声而开了。 一袭百花争艳的华丽霓裳翩翩然显露在众妖眼前,粉墨登场的胡姬将长鞭一收,眼波一转,却是露出个艳丽的笑来。 “胡姬——”高师傅见了胡姬,简直就像是见了救星一般,他飞扑到胡姬的身边,巴巴的搓手道,“你怎么回来了?” “主人传信给我,说客栈如今闹得不成样子了。”胡姬以手抚鞭,意有所指的瞥了眼黑三郎冷笑道,“为免出现不可收拾的情况,我便将事情先交给了手下,专程回来收拾烂摊子的。” 高师傅察言观色,却是做壁上花的嘿嘿笑了两声。 胡姬一见黑三郎,便想起青衣来,她悉心照料了数年之久,不过是一朝不慎,便叫黑三郎半道儿截胡了,不甘之心可想而知。 于是她便面对讥讽的对着黑三郎道:“你既从我手里将人夺了去,自然就要护好了她。如今却叫个凡人轻易绑走了,你若没本事,那就将她还给我,我自能护她周全。” 黑三郎嘴角一勾,却是怒极反笑了,那笑意如昙花一谢,眨眼间又褪的干干净净了。他背着手,目不斜视的径直从胡姬身边擦肩而过,就那么扬长而去了。 “哼!”被黑三郎故意无视的胡姬怒不可遏的一甩鞭子,一张艳丽的脸因了怒气越发明艳起来。她一扫那些个呆呆的望着她出神的妖怪,登时怒道,“还不快将这里打扫干净!” 众妖早已被迷得神魂颠倒,一听胡姬发话,便纷纷谄媚的开始忙活起来。   ☆、131|130.120.6.8 滂沱的大雨还在下个不停,外面的夜空阴沉黑暗,亭台楼阁上却是灯火通明。 仆从们来来往往的为宴席做着准备,各类精致的白瓷器皿被一一摆了出来,未等开宴,不少男子已经在位置上喝起酒来了。 换完衣裳的秀秀梳了两个包包头,正拉着娃娃在过道角落的花坛里玩泥巴。不时有些黑乎乎的又像是藤蔓又像是蚯蚓的东西从茶花树下爬出来,但是全都被秀秀和娃娃用鞋子踩扁了。 娃娃得了温玉的少量鲜血,三魂六魄如今已归位了大半,虽不能完全如常,但行动已是和常人无多大区别了。 唯有一点,她反应迟缓,动手也略显笨拙,秀秀教她半天,她也没能学会。 于是秀秀就用泥巴捏了个小人塞到了娃娃手里,见娃娃一脸迷茫的样子,她就笑嘻嘻道:“你太笨了,半天都学不会。这个送给你,就当是你捏的。一会儿你可以拿去给老婆婆看看。” 娃娃抿着嘴面无表情的将泥偶看了几眼,然后默默揣进了袖子里。 路过的仆从见两个精致的女娃娃在那里玩泥巴,皆都忍俊不禁的笑了。此地因为阴阳失衡,难得诞生的新生儿也多被鬼神妖怪的气息所影响,多是熬不过周岁。如今同时有两个娃娃,众人都十分欢喜。 见秀秀和娃娃玩的高兴,众人也就不曾上前阻拦了,只脚下不停的将食物往宴客厅送去。 等青衣找到秀秀的时候,就见秀秀糊了一身的泥水,正在那里折茶花,准备给泥偶当裙子。 “秀秀。”青衣秀眉一拧,颇有些头疼的抓住了秀秀的泥爪子叹道,“怎的又弄得一身泥?你今儿才落过水,再碰水只怕要伤风感冒了。” “嘿嘿。”秀秀顽皮的吐了吐舌头,为了能哄青衣高兴,她连忙将才掐下来的茶花送给了青衣,“青衣姐姐,这个花送给你戴。” 青衣经不住秀秀这般求饶,只得失笑接下了。 边上的娃娃手里犹攥着一把泥,见了青衣便慢慢的蹭到了青衣身边。 青衣一见娃娃,就又想起书呆子此前一直挂心的事情来。瞧着娃娃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状况,她一个旁观人,瞧着也觉得她可怜。 “想家吗?”青衣缓和的语气轻轻问道,“要不要送你回去?” 娃娃呆呆的仰着头望着青衣,半响才低声道:“想……” 青衣微微一笑,未等她再说什么,就听见那对不知何时找过来的老夫妇出声道:“娃娃,娃娃过来。” 娃娃眨了眨眼睛,迟疑的看了眼青衣。 老婆婆见娃娃粘着青衣不肯过来,就亲自上前将娃娃抱起来,又跟青衣点头行了个礼,这才急匆匆的回房去了。 秀秀见青衣眉头紧锁,还道她还在生自己的气,忙做乖巧状的伸手用雨声洗手。 青衣简直又是失笑,只得摇了摇头,将那山茶花揣进袖子里,然后将秀秀带回房去洗手了。 黑色的触手悄悄攀上了山茶树,然后,树梢上那紧闭的花苞便缓缓绽放成一朵嫣红的山茶花。 狩猎归来的人们梳洗完毕,按时坐到了自己该坐的位置上。 青衣被安置在季父右手边,紧邻季琦。秀秀被安排在客人那桌,正好与那对老夫妇坐在了一起。除却这几个人,其他人她一个都不认识,她默默低头盯着桌上那碟子糕饼,暗自揣测宴会何时才会结束。 季父端着酒杯,只微笑看众人把酒言欢。 仆从们将一道道精致的菜肴送上来,好些看不出是什么材料做的。 青衣早已想开了,心道,不管是猪羊肉还是妖怪的肉,反正吃下肚都一样。是以她便专挑了些看起来还算寻常的菜色入口。 有一道貌若水晶般晶莹剔透的肉皮冻,尤其合她的胃口。 用大蒜末和青椒末泡出来的酱油,然后加些许陈醋调出酸辣的酱汁来。吃水晶冻的时候,只需醮上一点这种酱汁,味道便大为不同。 清凉弹润的口感,酸酸辣辣的味道,滑而不腻,嚼着劲道,简直叫人停不下嘴来。 一碟子水晶肉皮冻不一会儿就全进了青衣的肚子了。青衣意犹未尽的收回手,正对着其他菜色犹豫,一碟子水晶冻忽然就被放到了她的面前。 青衣顿时一愣,顺着那只修长优美的手缓缓抬头,她看见季父噙着一抹温柔的笑对她轻声道:“你既喜欢,明日还叫厨房给你做。” 青衣乖顺的点点头,又觉得有些难为情,连忙又把头垂了下去。 虽然是父女,但到底多年未见了,且青衣全无过去的记忆,面对父亲,多少还有些生疏的感觉。 季父并不以为意,只是端起酒杯,默默地饮酒而已。 青衣见他光顾着喝酒,几乎没有动过筷子,心中不觉有些奇怪。 此时宴会已过半旬,本该热闹到极点的众人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锁链碰撞的叮当声不绝,众人齐齐朝着宴客厅的入口处望去。 青衣不明所以的跟着望过去,然后就看见两个仆从架着一个难辨模样的活物慢慢走了进来。 季父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偏头对着季琦微微颔首示意。季琦微微一笑,却是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匕首来。 仆从们将那不断挣动的活物按在大厅的正中间,四周的人皆都露出或兴奋或期待的神色。 “看好了,青衣。”季琦一边起身,一边对着青衣道,“以后这也是你的工作。” 青衣讶异的微睁眼,着实有些不明白季琦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被仆从按住的活物乃是一头人面兽身的妖兽,生有四足,状若猿猴的长臂,咋一眼看去,着实有些可怕。 季琦执着匕首走到妖兽的面前,当着众人的面揪住那妖兽头上的毛发硬是将它头提了起来。 妖兽吃疼,当下就仰首愤怒的吼叫起来。 青衣被妖兽的吼声震得耳朵嗡嗡作响,她难受的伸手捂住耳朵,但那嘹亮的吼叫声仍刺耳的叫人痛苦。 青衣忍不住摇了摇头,并死死的闭上了眼睛。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无法忍受的时候,刺耳的兽吼声忽然变得微弱起来。 青衣下意识睁开眼睛,率先看见的便是一抹绣了银丝卐纹的宽大袖袍。 她后知后觉的微转过脸,父亲那张温和的脸就在脸侧,手背上是父亲那宽大而温暖的手。他对着青衣安抚的笑了笑,而后又认真的盯着前方。 他……真是个温柔的人…… 刺耳的噪声已被屏蔽,她终于得以镇静下来。 然后她顺着的季父视线向前望去,就见季琦仍是拽着那妖兽的毛发,将它的脖颈拽的笔挺。 四周的人们都在激动的吆喝,以鼓舞季琦继续。 季琦微微笑着,仿佛修剪树枝一般随意的将匕首凑近了妖兽的脖子。 因为妖兽被迫扬起了脑袋,所以青衣才得以看去它的真容。 尽管长了一副十足狂野的野兽躯体,但是它的脸却像是个凡间书生一般斯文秀气。它屈膝跪在地上,四肢被囚妖索捆的结结实实的,季厘国人的匕首就横在脖子上,仿佛知道自己已命不久矣了,它的脸上流露出些许绝望的灰暗色彩。 看着那张脸,以及那张脸上所显露的情绪,青衣不自觉就有了错觉,仿佛那就是个人一样。 然后她看见季琦的手臂顺畅的向外一摆,锋利的匕首如同一道白光,飞速的在妖兽的脖子上掠过。 等在边上的仆从眼疾手快的用深深的器皿接住那些四处飞溅的妖血。 偶然有几个人被猩红的妖血溅到了,但在青衣看来,被溅到血的人反而更加兴奋了。 紧跟着她觉得手背上一松,却是季父松开了自己的手。众人欢呼的声响如潮水般齐齐灌入了她的耳中,她缓缓放下手,鲜血喷涌的汨汨声混合着人们欢呼的叫声连绵不绝,此情此景,简直就像是血腥的盛宴一般。 “好了。”季琦割断了妖兽的脖子后就将匕首用手帕擦拭干净后收了回去,然后她一派自然的回到青衣身边的座位上坐下。 仆从们用勺子将妖血分别盛入白净的瓷盅中,然后又一一的送到了在座的人面前。 青衣盯着面前白瓷盅半天没有动作,不久前温玉给她的那盏妖血的味道她仍是记忆犹新,这会儿对着相似的白瓷盅,她的胃便有些止不住的翻涌起来。 众人皆都默默的看着季父没有动手,直到季父带头饮下那盏妖血之后,他们这才争先恐后的端起白瓷盅痛痛快快的喝了个干干净净。 季琦一直都在关注青衣的神情举止,她见青衣对着妖血直皱眉,便知青衣离家久了,很多季厘国人该有的特点都已消失了,以至于对生饮妖血这种琐事都有些抵触起来。 身为青衣的姑姑,季琦暗觉自己责任重大,于是她沉了脸严肃道:“我们身为季厘国人,若要生存,唯有食妖一条路可走。杀生求存,原就是条遍布血腥的道路,我们既夺了它们的性命,自然就要对它们的血肉多加珍重。新鲜的妖血灵气最足,待到热气一散,便无甚效力了。且这头由山林异气所化的魑魅,乃是你爹爹辛苦抓回来的,你还是趁热喝了,莫要浪费。” 青衣被季琦说的心生羞愧,再小心的环顾四周,见众人都已饮尽,唯有自己面前的白瓷盅还是满的。 犹豫不决的将白瓷盅捧到了唇边,她复又看了一眼季父,见季父一脸鼓励的望着她,于是她一咬牙,只当自己在喝苦药,就那么仰头一口气灌了下去。   ☆、132|130.120.6.8 季父见青衣把那一盅妖血灌下去后立马就皱了一张脸干呕不止,便体贴的将边上的清水递给了她。 “觉得难喝?”季琦轻描淡写的说道,“你只是断的久了,以后常喝习惯后就不觉得难喝了。” 青衣一听这话,顿时就觉得天昏地暗起来。想她前几年在客栈的时候,从来没有尝试过喝妖血吃妖肉,食的多是五谷杂粮,也不曾见身体出什么问题。想来她体内有一半的凡人血,所以饮食也偏向凡人,对于妖血妖肉也是无可无不可的吧? 如此一想,她自觉离开此地后无需再食妖,便又悄悄松了一口气。 那头被放干了血的魑魅的使命尚未完结。就在青衣饮妖血的时候,那边的仆从就已经磨刀霍霍的开始了他们的工作了。 普普通通的一把菜刀,在那两个仆从手中使唤起来简直如同神兵利器一般坚不可摧。他们手下飞快的挽着刀花,那刀锋到过处,魑魅的皮肉便自动脱落下来,连滴血都不见。剥落的皮肉下,是肌理分明的粉色嫩肉。他们用了鬼斧神工的技艺,将那些肉一片片薄薄的割下来,然后又整整齐齐的码在白瓷盘子里。 如同妖血一样,这些生肉片,他们也是一份一份的分别送到众人面前。 这回青衣感觉头皮都要麻掉了。 血这东西,好歹可以骗自己是苦药一口灌下去,一时难受忍过去也就罢了。肉这东西……总不好直接吞吧? 青衣握着筷子,只觉那筷子足有千钧之重,手腕抬都抬不起来。但对着那看似和善实则严厉的季琦,她还是勉强挤出个干巴巴的笑来,连忙貌若乖巧的夹起了一片肉片。 季琦见状便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偏头跟旁边的人说起话来。 青衣盯着自己夹起来的肉片一脸纠结,心中争斗数息之后,她还是咬咬牙将肉含在了嘴里。 许是因为这魑魅是山林异气所化出来的,是以它的肉也如轻烟雪花一般入口即化。微带腥甜的肉汁顺着喉咙缓缓往下淌去,那滋味当真是……非一般的*…… 青衣连忙灌下一杯清水,只是那种腥甜仍在口中挥之不去,就是灌再多的水,也清除不了。 刚才吃的还只是一片肉片而已,她需要消灭的肉片还足足有一碟子。只是想想,青衣就觉得自己已经去了半条命了。 但……迟早是要吃的,还不如一口气吃完了,省的多遭罪了。 谁知等她做好心理建设后,再低头准备去夹肉片,就发现自己面前的碟子上干干净净的一点肉丝也没有了。 难道是化成雾气消失了吗?青衣惊疑不定的左右环顾,完全不明白她碟子里的肉怎么就不翼而踪了。 不料一转头,她就看见季父面前的碟子里的肉片胡乱的堆在一起,仿佛才被人用筷子夹过一般。 季父正夹着一片肉片准备吃,见青衣一脸呆愣的望着自己,他便对着青衣宠溺的笑了笑,然后甚是优雅得体的将那肉片尽数吃了下去。 青衣心领神会的默默低下头去,心底隐隐泛出些许暖意来。 自和他们相认,青衣虽然貌若接受,心中实则三分信三分疑,信的是血缘之亲,疑的是他们对自己的心思。剩下的四分,则是静等机会。 这便是身为凡人的本能了,面对难辨真相的事情,凡人能说谎,能虚以委蛇。青衣从来就不是轻信他人的人,为求生存,自然是要努力伪装了。 季琦不知她那兄长背着她来了这么一招,见青衣面前碟子空了,就只当青衣乖巧的全部吃完了,当下就满意的点了点头。 只是一头魑魅而已,对于这些季厘国男子来说,还是不够垫肚子的,如此来这么一出,也只是他们代代相传的仪式而已。分食完一头魑魅之后,他们这才放开了肚皮,开始享用仆从们送来的正餐。 青衣又装模作样的吃了些水晶肉皮冻,趁着众人兴致正浓的时候,就借口有些困了,就那么跟躲避洪水猛兽似的跑了。 那头跟老夫妇同桌的秀秀一面吃饭,一面眼珠滴溜溜的四下张望。她年纪小,不懂大人们为什么这么激动,不过仆从料理妖怪的样子还是很好看的,跟耍戏法似的。 但是新鲜劲儿一过,她又有些坐不住了,只心心念念的想着去找娃娃继续玩儿。 于是当青衣离座之时,她便兴冲冲的跟了上去。 路上的仆从见了青衣,皆要恭敬的行礼,青衣不甚习惯的点头,然后问道:“那对老夫妇的房间安排在哪里?” 被问话的仆从将青衣和秀秀一路带到了安置老夫妇的房间前头。 青衣站在门外,仿佛听见房间里时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古怪声响,顿时心生疑惑起来。 按说那对老夫妇还在大厅里用餐,此时房间里除了娃娃,应当再无其他人了,而娃娃一向少有动弹,难道房里还有别人不成? 正奇怪,边上的秀秀忽然抬手指着房门叫道:“咦,那是什么?” 青衣一抬头,就见门扉上映出了几根类似藤蔓的影子,在灯光的映衬下,那些影子时重时轻的变换着,仿佛是活生生会动的东西,正不断的向高处攀爬。 当它们蠕动之时,那窸窸窣窣的声响便显得密集而清晰起来。青衣一时大惊失色,连忙拉了秀秀往后一退:“只怕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可怎么办好?” 秀秀抓紧了青衣的衣袖,一面探头去看那些藤蔓游蛇似的影子,一面担忧道:“可是娃娃好像还在房间里呢!我本来想叫她一起去吃饭,但是她只管躺在床上睡觉,老婆婆就叫不要吵她……” 青衣闻言略低头想了想,当机立断的拉了秀秀往宴客厅跑去。 早先她便反复听到众人说这个地方如何诡异,再者她身无长技,不比温玉和方舟等人有恃无恐,如今一见这等非同寻常的东西,自然是离远些才是上策。 不曾想她跟秀秀才转过身来,便看见两道藏青色人影儿如风般的从她身边掠向那道房门。 青衣即时反应过来,那两个人影便是那对赶着回来陪娃娃的老夫妇。 紧闭的房门哐当一声被推了开来,青衣急转回身,那声慢着还未出口,那对老夫妇的身影就已消失在视野中了。 然后是一阵尖锐而凄厉的惨叫声。 青衣被那惨叫声惊得心一抖,下意识就把秀秀紧紧搂在了怀里。 秀秀略有些紧张的趴在青衣怀里,跟着青衣一道儿观望那道洞开的房门。 房间里不时的传出老婆婆的撕心裂肺的呐喊声,然后是老汉理智的制止声,再加上那些自门窗墙壁上发出的格啦啦的细碎声响,都叫秀秀十分害怕。 “青衣姐姐——”感觉到后背那阵杂乱无章的轻拍,误以为是青衣在安抚自己的秀秀将脸紧紧的贴在青衣的腰上,很是不安的问道,“他们是不是被妖怪抓起来了……” 青衣面色煞白的搂着吓得直抖秀秀,只觉自己的左半边身子都有些发凉了。 “我们还是去叫人来吧。”直觉危险将至的青衣松开了手,一行说,一行准备去叫人。 不料才抬脚,她便觉得自己的左手臂一紧,紧跟着左半边的身子一麻,随后眼前一晃,整个人就如醉酒的人一般往前一头栽了下去。 从扑地的钝痛中回过神来的青衣心中大惊,刚伸手撑地准备起身,就有一股不知何处来的古怪拉力硬是拖着她往后闪去。 “怎么回事?”青衣手脚并用的挣扎几下,却仍是抵不过那怪力。 只听见嗖的一下,周围的场景便如画卷一般迅速向后退去。她的手肘和膝盖都叫地面蹭的有些火辣辣的疼,而秀秀哭喊着追上来的身影也渐行渐远起来。 再然后,她猛觉身子一轻,却是叫那股子怪力瞬间提到了半空中。 终于得以停下来的青衣慌忙环顾四周,发觉自己此时已身在安置那对老夫妇的客房里。 她觉得自己的视野有些偏斜,眼中所见的一切都微微向右歪去。 她感到自己整个人正在沉沉的向下坠去,却又没有当真落下去。高举的左臂像是被人用力向上拉拽着一般,紧绷绷的生生做疼。 她下意识抬头看向自己的左臂,朦朦胧胧中,她只看见自己的手臂被几根筷子粗细的麻绳胡乱的捆绑着吊在半空中,每当她尝试挣扎,她无所依靠的身子便会开始悠悠的打起晃儿来。未免转的头晕,她只得努力放弃挣扎,就那么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 身下的房间到处都是老婆婆尖叫的回音,窸窸窣窣的声响更是络绎不绝。只要她一低头,她便可居高临下的俯瞰着整个房间。 房间里到处都是手指粗细、宛若藤蔓和游蛇的乌黑绳状的黑影。阵阵凉风自洞开的房门外涌进房来,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之下,那些黑影就那么不停的延展伸曲着,如同活物一般缓缓探向各个方向。 如豆的灯火的光辉着实有限,除却它所在那一小片区域,房间里的其他部位皆都隐没在黑暗之中。 在成片的黑影之中,那对老夫妇正一前一后的在灯光下扭着一起,那老婆婆不停的朝着屋角的方向伸手叫道:“啊啊啊——娃娃——娃娃——”   ☆、133|130.120.6.8. 而那老汉则是死命搂着老婆婆的腰往门口的方向使劲儿,口中更是阻止道:“婆婆——等一下——我们先出去——” “不——我的娃娃还在那里——”老婆婆抵死不肯听从,老汉越拦,她越是挣扎的厉害起来。 大抵劝阻的人永远都是争不过有决心的人,老婆婆一心只有她的娃娃,便是刀山油锅她要跳下去,一个气衰力末的老汉又如何能拦得住她呢。 只见那老婆婆一咬牙,硬是掰开了老汉的手朝屋角飞奔而去。 青衣眯着眼睛,看着那个老婆婆如同一头灵敏的山猫一般,径直朝着屋角扑去。 那里灯光微弱,青衣凝集了所有注意力,方才隐约瞧出一个仿若秀秀那般大的小娃娃的身形来。 老婆婆一见娃娃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好似在等她过去,当下就激动的大张着手臂要去搂她。谁知她的手才碰到娃娃的身体,便有一道飞鞭狠狠的抽上了她的胸膛。 她闷哼一声,整个人就如同断线的木偶一般,无力的飞了出去。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青衣居高临下的瞧着老婆婆呼的一声着被甩到了屋子的另一面,叫她简直有些反应不过来。 飞舞的藤蔓掀起几阵冷风来,原本就摇晃不止的火烛登时噗的一下就灭了。 在火光消失的刹那,青衣看见娃娃缓缓抬起头,就那么面无表情的望向了她。 世界陷入黑暗中之后,青衣的眼睛便再看不见黑暗以外的东西。但与此同时,她的听觉便变得越发敏锐起来。 她听到整个房间里都活物蠕动的声响,地上,墙壁上,头顶上,以及……手臂和耳边。 她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压抑而混乱的心跳声,那个老婆婆如同破旧的火箱般刺耳又嘈杂的喘息声,老汉焦急担忧的低语声,以及秀秀越来越近的哭喊声。 当秀秀哭喊着青衣出现在了门口的时候,青衣便压低了声音喝到:“别进来——” “青衣姐姐——”秀秀下意识停下脚,就那么站在门口,一面哭,一面叫道,“他们去叫人了,马上就有人来救你了!” “秀秀——做的很好——”青衣被那些蠕动的窸窣声弄得精神紧绷,她仿佛觉着有几根触%手正顺着她的小腿缓缓往她身上攀爬,那种似有若无的碰触叫她忍不住有些头皮发麻。她在心里拼命的说服自己那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为转移注意力,她便颤声对着秀秀道,“边上……有仆从吗?” “没有——”秀秀很快就答道,“不知道他们都去哪里了,秀秀一个人也没看见。” 青衣闻言十分奇怪,之前她和秀秀一路走来,有不少仆从来来往往的走过,其中还有不少个跟她行礼的,怎么一转眼的功夫,竟是统统都消失了? 正当她认真揣测原因的时候,一阵粘腻的触%感忽然就自她的小腿外侧缓缓地滑向膝盖内侧。 那种感觉太过清晰,激的青衣一下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下意识夹紧了膝盖,待发觉那微带寒气的触%手还有向上蠕动的趋势,她的脑中登时就嗡的一声炸开了。 她猛地蹬了几下腿,企图将那些叫人恶心的不知名东西甩开,但那些触%手被甩开之后,马上又缠了回来。 “秀秀——秀秀——”青衣一面挣扎,一面惊慌失措的胡乱叫道,“去叫人来,叫温玉来,叫他来——” 秀秀听青衣的声音满是惊恐,当下也跟着着急起来,她连忙答应一声,果然跑去找温玉了。 房间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莫名被困的青衣叫那满是淫*靡触&感的触*手弄得是心中作呕,待要求救,三郎也不在这里,那将自己截了回来的温玉也不在这里。那个老汉只顾着不明生死的老婆婆,便是听见青衣害怕挣扎的动静,也不曾伸以援手。 藤蔓和触&手越发猖狂起来,求救无门的青衣怨念一生,一时心中大恨:先是恨黑三郎总是在关键的时候不见踪影,以致她被轻易劫走;再是恨那莫名出现的温玉,虽然口口声声说她是自己的胞妹,却将不顾她安危硬是将她掳到这种魑魅魍魉遍生的古怪地方来,还不知他们心中打的什么主意,叫人无法信任;最后是恨自己,心无主骨,手无利刃,当不得智者,做不得恶人,驱不得鬼,杀不得妖,偏又天生至阴之躯,叫各路妖怪虎视眈眈,每每遇险,无力自救,唯有等他人来救耳。 青衣素来对自己的无力之处颇为愁苦,奈何又没有法子改变。就如同被器皿所困的蝼蚁蛾虫一般,再怎么想出去,都不得其门,最后只能半死不活的委顿在低微的尘土之下。 青衣恨啊,她恨这个世间不公,为何偏偏叫她生做了如今这样的人物,而自己又偏偏冲破不了这个牢笼。 她轻颤着身体,恨得眼前阵阵发黑,心中的怨念如有实质的要破体而出,她用自由的右手狂乱的抓挠着自己的胸膛,喉中溢出支离破碎的低吼声。 透骨的寒气自脚踝和左臂飞速的往心口涌去,青衣脑中一片混沌,各种狠厉怨毒的场景如走马灯般帧帧分明的闪过。 黑暗中她猛地睁开眼睛,往日清明的眼中透出丝丝红光来。 她用力撕开胸口的鲛丝薄纱,屈指如钩的猛地朝自己的心口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根滑腻的藤蔓忽然缠上了她的手腕。狂躁中的青衣手一偏,却是将那根白玉簪从怀里勾了出来。 温润细腻的玉簪顺着青衣的手心滑了出去,她心神一晃,却是顿住了动作。 藤蔓交缠蠕动的声响如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黑暗中,她感觉有一双小小的冰冷刺骨的手轻轻抱住了她的小腿。 那刹那,她仿佛听见了铺天盖地的花朵盛放的细微声响。 “心悦你——”一个如同鬼魅的空灵声音自那花开的声音中飘散开来,青衣仰起头,既愉悦又憎恶的听着那声音轻轻道,“跟我们一起——” 她没能听那声音说完它想说的话,冷硬的锁链声如疾风一般席卷而来。那双环抱住她小腿的冰冷小手也跟着消失不见了。 紧跟着她觉得左臂的张力一驰,整个人便猛地往下堕去。 她会堕去哪儿呢?在这无比的黑暗之中,她许是要堕入地狱去吧? 熟料迎接她的既不是无边的地狱,也不是冰冷的地面,而是一个温暖的满是血气的怀抱。 明亮的灯光忽然自黑暗中闪现,一瞬就将整个房间都照亮了。 在黑暗中待了许久的青衣叫灯光一刺,当下就惨叫一声低头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嘘——没事的没事的——”被轻拥在怀里的她听见季父温柔的安慰她道,“只是一点点魍魉透进你的眼睛里去了,你睁开眼,让光一照,它们便会散去了——” 青衣咬牙呜鸣一声,却是不信他的话。 然后她听见季父在她头顶轻轻叹息一声,她却觉得畅快,未等她冷笑一声,便有一只手忽然从边上冒了出来,就那么用力的捏住了她的下颔。 “做什么娇娇滴滴的模样,叫你睁眼就睁眼,你要是想要瞎掉尽管闭着。”季琦手腕一转,便硬是将青衣的脸抬了起来,她手里抬了一盏怒燃的灯烛,当青衣颤巍巍的睁开眼的时候,她便将那灯烛猛地朝她的眼前晃了一圈。 青衣只觉眼睛里头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弄得她眼睛痒痒的厉害,不等她闭眼,季琦就又喝道:“瞪大眼睛,闭上就糟了!” 青衣无法,只得轻颤着睫毛努力睁大眼睛。 黑暗就像是雪花,在她的眼中一点点融化,她感到眼中缓缓淌下两行冰冷的泪水来,当那眼泪滑到腮边的时候,季琦便松开了她的脸,然后道:“成了。” 青衣坚持不住的闭上了眼睛,待她重新睁开的时候,她便看清了周围的一切。 她看到那老汉抱着半死不活的老婆婆静静的缩在墙角里,数个毫无生气的人偶叫黑色藤蔓穿透了身躯,咋一眼瞧去,竟像是专门为那些黑影藤蔓做的人型花皿一般。 满屋子都是漆黑的黑影,相互纠缠在一起,将墙壁、门窗以及天花板尽数都严密的遮盖住了。无数猩红的山茶花点缀其上,微黄的花芯之中,正隐隐淌下点滴红色的血泪来。 青衣隐约觉得左袖中似有异物微动,即时心神一晃,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她呆呆的望着那些红色的山茶花,想起自己之前如疯如狂的阴暗感觉,以及那伴随着花开的声音出现的缥缈声音,心中阴晴不定的轮转数回,却是再度意气翻涌起来。 季父见青衣煞白的面上隐约闪过几丝黑气,登时眼眸一沉,手下一个用力,迅速唤出数根玄黑的锁链。 只听见哗啦啦的一阵响后,那些锁链便将青衣紧紧束缚在其中。 青衣大惊失色,她怒视季父,口中恨恨道:“你们为什么要锁我?你们定是都在骗我!哄了我来这里,要杀我吃肉——” 季父似被青衣言语刺痛,眼中掠过一丝痛楚,但他马上又恢复如常,只是对着青衣温柔道:“并非如此,是有些魍魉入了你的体内,以至于你心志易转……别怕,爹爹这就帮你将它们祛除出去。” 青衣用力挣扎了几下,见挣扎不开,便又怨怒道:“你们都不是好人,都是骗子,快放开我——放开我——”   ☆、134|130.120.6.8, 季父搂紧了青衣,心中又是急又是痛,偏那魍魉死活不肯出来,单叫青衣平白受那阴寒之气的苦楚。 季琦也急道:“怎会如此?青衣体内虽有玉凉的血脉,但究根结底,仍是季厘国的女子,按说是不惧鬼神的——” “魍魉乃影外之影,淮南子有云,‘浮游,不知所求;魍魉,不知所往’。可见它无形无体,素来渺茫无物可依,只能在龙湖和虺湖边上飘荡徘徊。顶多算木石之怪,算不得鬼神。”季父很是不解的说道,“且平日里它最多是迷人眼,偏转人心,因它最善放大凡人心中的阴暗,叫中招的人心生阴影,轻则多惊多疑,重则就伤人伤己了。” “瞧着你乖儿如今这模样,只怕是重的了。”季琦神色一转,却是责备季父道,“阿兄,我早说叫你不要与玉凉结姻,如今一个心思多变,难避鬼神;一个心志不坚,易受妖精鬼怪迷惑。一双儿女,竟没有一个能保得住的。” 季父默然搂紧了青衣,神色平静,并无悔意。 季琦急的满地乱转,正无头绪,脚下一垫,却是踩到了什么东西。 她奇怪的低头一看,却瞧见了一根白如凝脂的玉簪。 季琦一眼认出那是青衣宝贝的白玉簪来,俯身捡起来细细品鉴一回,却是马上觉出这玉簪的好处来。 “原是玉精。”想到法子的季琦心头一松,连忙转身凑到青衣边上道,“这玉精入手温暖,定是驱阴散寒的好东西,那魍魉原就是阴气所化,用玉精正好相克。” 说罢她就将白玉簪簪到了青衣的发间。 青衣身上一暖,心头的戾气却是压制了下去,再想起方才的情状,又惊又疑的她连忙低下了头。 季父见青衣面有悔意,还道她是为方才的无心之言而难受,于是他便松开了那些锁链,然后又温柔的摸了摸青衣的头发,口中柔声道:“不要紧的,有爹爹在这里,不会再叫那些魍魉迷惑你的心神了。” 虽然被魍魉迷惑了心智,但神识五感却未曾被迷惑的青衣分明听见他们之前说过,这魍魉最善放大凡人心中的阴暗。青衣本就对这些突然冒出来的亲人心存疑虑,再加上温玉言行举止多有诡异,偶然间流露出的狠厉更叫她惧怕,是以她虽然貌若顺服,心中实则计划着等黑三郎来救她出去。不料被这魍魉一弄,竟是露出了破绽来了。 青衣心中懊恼,越发对这个诡异的地方惧怕起来。自来此地,不过短短半日,就有如此多的妖物现身,且她次次要被殃及,足以见她并不合适呆在这里,真不知她那兄长到底想要如何,若说只为一家团聚,她是不信的。 这时左袖里又有异动,青衣心中焦躁,当下就抬手掀袖要去看袖子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谁知她一掀袖子,便看见一根漆黑的藤蔓缠了一朵殷虹如血的山茶花,正蠕动着它的触*手慢悠悠的准备去勾她的手腕。 青衣头皮一麻,登时呀的尖叫着甩了甩手,愣是将那纠缠成团的古怪东西甩了出去。 季父连忙搂住了青衣的肩膀安抚道:“无事无事——” “那是什么?”青衣惊得声音都变了,她从季父怀中探头去看自己方才甩手的方向,待看见娃娃手捧着那团藤蔓立在墙角之后,她脸色的表情便变得更为惊恐起来。 “只是山精而已,在化为魍魉之前,它便是这种样子的。”季父轻声道,“虽不知它们是怎么混到宅子里来的,一会儿爹爹就把它们都清理掉。” 青衣并没有用心听季父的话,她死死的盯着站在那里的娃娃,当娃娃抬起脸,用一种痴迷垂涎的目光回望她的时候,她登时打了个激灵。 那分明不是娃娃,而是别个什么鬼怪妖物,青衣被那似曾相识的目光一望,登时就吓得往季父怀里缩。 季父才搂了青衣低声安慰,满屋子的藤蔓就骚动起来了。 屋外是仆从们由远及近的惨叫声,无数锁链的碰撞声不断,鬼魅的唳声复又响起来了。 青衣在季父怀里,清晰的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在不停的颤抖。然后她听见季琦惊骇的叫道:“为何今晚会有这么多魑魅魍魉冒出来,今日狩猎才清扫了一大批,按说能镇压一段时间的!” 青衣下意识缩了一下身体,并非她多心,她犹记得自己体内的瑶草效力未解,而那瑶草最是吸引男妖的倾慕。再加上那说心悦她的鬼魅声音,以及娃娃的眼神…… 未等她再继续多想,藤蔓突袭的破空声忽然就从四面八方向她和季父袭来。 季父自然是马上出手阻挡,谁知这些藤蔓就像是被注入了无限的活力一般,不似方才那般好击退,反倒有些扯不断打不烂的韧性来。 青衣心中既慌又怕,当她惶惶然抬头看的时候,便发现那些殷红的山茶花已经开始凋零了,当锁链与藤编纠缠之时,无数血红的花瓣纷纷扬扬的自半空中飘落。 这些山茶花就像是一个征兆一般,当所有的花朵都落尽之后,大地忽然开始龟裂开来,无数焦黑枯瘦的利爪就从裂缝中伸了出来。 边上的季琦首当其冲的被那些可怕的利爪抓住了脚踝。 季琦猝不及防,先是惊叫一声,紧跟着她一沉眸,却是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手起刀落,一下便斩断了几只利爪。 “快出去。”季琦猛扑向青衣,硬是将青衣从季父怀里拽了出来,“你的阴气太重,已惊动了各方精怪了,莫要在这里碍事!” 青衣被拽的险些扑倒,亏得季父眼疾手快,于抵抗藤蔓攻击之时伸手扶了她一把。 那始终不声不响的老汉瞧出些许苗头,早已半搂半抱的将重伤的老婆婆弄出了房间。当青衣被季琦强拉着踉跄跑出房门的时候,她下意识回头看了娃娃一眼。 娃娃捧着那团不断变大的藤团,身形摇摆,貌若难以承受的仰起了她的脑袋。 无数的黑气不停的往她的身体里涌去,如同盛满了水的水杯一般,那些多余的黑气自然是要满溢而出的。 她的脖颈手腕皆都出现了细若发丝的红色裂纹,在粘稠暗红的血痕出现之前,青衣便被季琦拉出了那道房门。 一声粘滞的炸裂声在身后响了起来,青衣与阴沉着脸的老汉及满脸崩溃的老婆婆擦肩而过,就那么被季琦拉着手奔跑起来。 一路上,到处都是模样奇特的妖物,它们或蹲伏在地,或攀附在屋檐围墙之上,放眼望去,竟没有一个地方是没有妖怪的。看见青衣和季琦出现,它们皆都丢开了与它们缠斗的季厘国人,弓身曲腿,作势就要朝她们扑来。 死状凄惨的仆从被胡乱挂在墙壁和屋顶之上,其中有几个仆从的尸首甚至出现了残缺,想来必是袭击的妖物啃噬的罢…… “南梁——南梁——”目不斜视的季琦一面带着青衣飞奔,一面大声疾呼道,“快杀了这些妖物——” 青衣着实没有经历过这边声势浩大的群妖突袭,一时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唯有跟着季琦死命的飞奔。 但领命赶来的季厘国人到底数量不多,而妖物却还在源源不断的从四面八方群集而来,以寡对众,自然是艰难无比。 在场的季厘国人没有一个不是骁勇善战的人物,虽然以一战百,却未有一人面有惧色,一时间玄色的锁链追着那些个翻滚跳跃的妖怪四下翻飞,铮铮作响的金器声竟比凡间的战场还要来的浩大些。 在族人的掩护下,季琦一路带着青衣往温玉所在的方向奔去。 这夜的月光透着诡异的红色,便是有层层堆叠的乌云也无法遮挡住它们。季厘国人所在的地方正在暴雨连绵,而平安桥所在的地方,却连一滴雨水也无。 绵长的平安桥下,原本平静的龙湖在翻滚。泛着黑气的湖水在微红的月光之下显得幽深无比。 一阵低沉的龙吟声直湖底直透云霄,翻滚不止的黑雾一下就被震散开来。紧跟着一截青蓝色的龙尾猛地翻出湖面,将本就不平静的龙湖翻搅的越发激烈起来。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那高高扬起的龙尾用力拍打着湖水复又沉入水中,激起水花无数。 诡异的红色月光之下,一个挺拔男子身影如风驰电掣般的在黑暗中一闪而过。 他轻点足尖,飞驰在一望无际的长长石桥之上,他高高束起的长发与暗黑的袍袖在疾风中猎猎有声。 他所行之处,凝聚不散的黑雾如落潮般纷纷退去。他的脸庞,他的神态,皆都隐没在他自带的黑暗之中,连那微红的月光也照不透他身上的黑色。咋一眼望去,除却他束发的赤金环以外,他身上竟再看不出任何能辨其身份的东西了。 鬼魅的凄厉声远远传来,黑三郎于飞奔中漫不经心的抬头眺望了一眼,就见一条由黑雾凝聚而成的巨大龙魂正蜷曲着身体,将它身下的一片大地尽数圈了起来。 被圈住的大地上空,无数鬼魅来回纠缠飞窜,更有大片大片的乌云严严密密的将天空遮挡起来,磅礴的大雨声更是连绵不绝。 “哼,如此的玩意儿,竟也能搅得这方土地如此混乱不堪。”黑三郎见状冷笑一声,竟在半道上停了下来。 他脚下的石桥在微微的颤抖,石桥下龙湖更是如开水般沸腾起来。待他看见一道熟悉的龙身在湖底痛苦的翻滚之时,他便啧啧叹道:“只是化形而已,也能让你如此痛苦,罢了,我便帮你一把吧。”   ☆、135|130.120.6.8 脚下的地面忽然开始塌陷,飞奔中的青衣只觉脚下一空,登时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就那么直接陷入了塌洞之中。 周围的世界都在分崩离析,石块沙土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下坠的时候,青衣下意识抬头,她仰面看着季琦死死抓住她的手,仿佛是想将她拉上去。 然而这方土地已经是到了崩溃的边缘了,别说季琦脚下的土地,便是不远处的过道,乃至外面的院子,皆都四分五裂了。 于是就这样,两人尚来不及抵达目的地,就双双坠入了坍塌的凹洞之中。 塌洞底下是黑漆漆的一片,黑暗中,洞底传出一阵沉闷的重物落地声,以臀着地的青衣痛呼一声,下落的身形顿时一滞,这才算是落到底了。 一落地,青衣第一反应是伸手摸了摸身下和周围的环境。一通乱摸之下,她觉得手下尽是些碎石壤土,离身一臂多远的地方,可大致摸到障壁。 那些洞壁粗糙且有明显的断痕,绝非人力所能为。大致确认了所在地方的情况,青衣本欲再探的远些,不料她身子才动一下,便感到自己的右手腕被抓的生疼。 青衣先是一愣,接着马上又记起下坠时的那一幕情景来,当下就知道抓了自己手腕的人必是季琦无疑了。 是以她手腕虽疼的慌,心中却是放松了不少。 在这般伸手不见五指的塌洞底下,有个人陪伴自然是比独自一人要好的多的。 于是她连忙反手抓住了季琦的手,以免不慎与她分散。 塌洞里黑漆漆的,除却外界那种挥之不去的浓重血气以外,更有一股子泥土的腥气扑鼻而来。 黑暗中,她听见季琦嘶嘶的吸了口凉气,却是有些冷硬的问道:“你可有受伤?” 青衣忙道:“除了些许跌碰,想来并无其他大碍——” “莫要与我隐瞒。”季琦闻言却是不信,于是她手下用力,越发将青衣的手抓的紧了,接着她沉声颇为严厉的训斥道,“此地自化作鬼蜮之后,虽时常有鬼魅妖物作乱,但因了你爹爹一行人定期的狩猎围剿,平日里阴阳倒还算和谐。且,今日,我们才狩猎归来,此次斩杀了无数魑魅魍魉,更是满载而归。兼又行了仪式,按说近期是不该再有妖物动乱的事情的。怎的你一来,便发生如此大的变异?像今夜这般地动山摇的大阵仗我此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问题出在你身上。你是不是在来前就受了伤了?” 青衣也隐约觉得今夜的异动是因了自己的缘故,只是不敢断言而已。如今连季琦也这般说,只怕当真是自己造成的。 青衣心中既惊又惧,惊得是自己的体质竟比自己以往所知的还要糟糕,惧的是自己这般吸引妖物群来,恐不是好事。现她与季琦齐齐被困在这塌洞内,也不知妖怪们什么时候就从地下冒出来,头上跳下来了,是以她也不敢以虚词敷衍,很是认真坦诚道:“我何必那在这事上头隐瞒你?确实是没有受过伤。” “这便奇了怪了。”季琦十分疑惑的自言自语道,“即便你是阿兄与凡人通婚生下的阴女,也顶多是比我们这等纯血统的季厘国女子更惹眼些,断不至于引的地脉塌陷,群妖倾巢出动啊!必是有些什么原因,必是有什么别的东西引的它们这般不顾一切……” 青衣心念一动,脑海中却是闪过了一个猜测。这个猜测自刚一到这个地方便已有了,只是当时混乱不堪,她没能及时跟温玉谈论。 现闻得季琦反复推测,她想了想,还是斟酌道:“其实……不久前我中了一种异草,名唤瑶草,据说是生长于姑瑶山的一种灵草。这种药草,别的药效尚未可知,唯有一点已被验正。那便是……女子服了这瑶草后,寻常男妖皆会为了这女子倾心。如此……便生出好些荒唐的事端来了……会不会是这个东西引起的?” “什么瑶草?分明是荒夫草吧!”季琦却是大为鄙夷的骂道,“这东西我是知道的,这破草乃是一个云英未嫁的小娘子的精魂所化的,原也不算什么,只会让男妖动心而已。后来不晓得被哪个贪心的女妖弄了些幺蛾子出来,药效突变,变作了夺心摄魄的媚药,别说男妖,便是服药的女子也要受其摆布,只要药效未散,服了药的女子必要时娇媚时嗔怪的去引男妖对自己上心,喜怒哀乐不定,皆是为了配合男妖的表现而发,弄得不少好女子性情大变,都成了矫揉造作的淫%娃荡%妇,非要弄到夫君才可罢休。你本就生就了一身至阴的灵气,便是不做什么,也必要被妖怪视作灵丹妙药,欲吞噬殆尽而后快。这点你自己难道还不知吗?怎么还如此不知死活的弄了这鬼东西服下?真真是——唉——我本来还说温玉带你回来有些不妥,如今看确实再妥当不过了!你自幼失母,无人教导,如今我即来了,正好趁机好好调教你一番。” 青衣冷不丁被训斥一番,心中却是大为委屈。这瑶草原就不是她故意服下的,而是阴差阳错的中了招。且不知为何,这瑶草在她身内滞留多时也未曾去尽,不晓得是当日服的量太多了,还是她体质使然。 为这瑶草,青衣早已吃过苦头,她本人也是深恶痛绝,若非有个黑三郎,只怕她早就被群妖撕扯碎了分食了吧? 被冤枉的青衣心中不忿,少不得要开口为自己正名道:“并非是我特意服下的,其中确是有些缘故——” “休要多言,服下便是服下了,前事我们再多说也无益,还不如多费些心思从这里脱身呢!”季琦的态度着实有些强硬,竟是连一句话也不愿多听。她将青衣的手腕抓的越发用力起来,疼的青衣忍不住嘶了一声。 青衣心知季琦心中早已有了定论,觉得她必是那种无甚心眼的蠢笨之人,如今她再多言,倒像是狡辩一般,越描越黑。且青衣也是有些脾气的,听见季琦三言两语就将她定了性,心中也觉得有些憋气,一时气恼了,当下便把嘴一抿,却是不肯再吱声了。 一时间,塌洞里除却两人急促的呼吸声之外,竟再无其他声响了。 上空时不时传来妖物凄厉的吼叫声,锁链撞击的脆响声,屋房墙壁的坍塌声,便是没有亲眼所见,青衣也能想象的到,外头定是一片碎瓦颓垣的凄惨模样了。 青衣微蜷着身体,与季琦紧紧靠在一起,只觉她们身处的塌洞较外头的天地,还算安全。 但这种安全只怕也维持不了多久了,外头妖物众多,只要有哪怕一只妖怪发现了身陷塌洞的她们,迎接她们的,必将是可怕的猎杀。 而妖物靠近的细碎声响仿佛就已近在咫尺了。 一思及此,她越加坐立不安起来,更是克制不住仰头朝着上空望去。 正惶惶不安之时,她又听到季琦微带生硬的出声道:“可想出什么办法出去了吗?” 青衣顿时一愣,她倒是有想过如何出去,像这般掉落塌洞内的话,要靠一己之力,沿着断壁攀爬上去,确实有些困难的。且她才落地时摸过,周围的洞壁断层直上直下的,并无可以落脚的地方。而洞底也并无可以垫脚的东西,如此,就只能等外头的人将绳索丢下,才有办法出去。 但如今外头正处于一片混战的情况,还不知道何时才有人能发现她们在这里。若大声疾呼,兴许有人能听见求救声赶来救援,但难保妖物的动作更快,万一没引来救援,反把妖怪引来,岂不是得不偿失? 青衣将各种能想到的法子都想了一遍,却又挑不出一个可行的妥当法子来。她觉得季琦当是个只看结果的人,这般一眼就能看出不妥的法子,说了只怕要招她责备。于是她心思百转千回,终究是开不了口,只能绞尽了脑子继续再想其他法子。 季琦久不闻青衣回答,又不满意起来,她本就性急,如今更是情况危急,再多等不得了。于是她伸手狠狠一戳青衣的脑袋,口中更是嫌弃道:“如今并非你一人在洞里,却是有两人。一人自然是难以攀爬上去的,但两个人在,若有一人在底下做垫子,另一人再费些气力,以匕首做铲,自然是爬上去的。如此简单的法子,你竟是半天都想不到吗?你啊你,与你母亲比起来,你真是差远了。” 青衣被戳的脑袋一晃,虽有些恼,但还是忍耐道:“如此只能有一人上去——” “这样的情况,有一人能得救便足够了。”季琦马上打断青衣的话继续道,“你须知,越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越要懂得舍弃,这世间偏是这样,你越想要面面俱到的想出万全的法子来,最后结果反倒越糟。如今你我二人齐齐陷身困境,若有一人能脱身,自然就能找了其他人来救另一个人。但你若想着两人同时获救,不肯用那牺牲一人的法子,只怕到最后,我们两人都要被困死在这里了。” 季琦的话着实有些道理,青衣一时竟无法反驳。她从来未想过损他人而利自己,是以危难之时,她首先想到的也是如何保全两人。说白了,也是个不甚果决利落的人。 如此看,季琦果然不是一般女子,青衣惊讶之余,又对她十分佩服起来。   ☆、136|130.120.6.8 “我们必须快点。”黑暗中,季琦的声音听起来总有些异样,仿佛是焦急,又仿佛是隐忍,并伴随着似有若无的喘息声,“再耽搁,那些妖物怕是要找过来了。” 青衣默默点了点头,刚想开口问谁垫底,就觉得右腕又是一紧,紧跟着一把匕首的刀柄被塞到了她的手心里。 青衣条件反射的握紧了匕首,只觉刀柄上隐约还带着季琦的温热体温,以及大片湿润微粘的汗渍。 青衣心头一动,对季琦的看法又变了些。在如此的危机情况下,季琦面上虽未曾惊慌失措,但从这些汗渍看,她定然也是有些紧张的吧? “握紧了。”季琦以手包住青衣的手,强调道,“定位时记得用力,否者匕首很容易在洞壁上打滑,脚下也是,一定稳,切记不要慌,我会在下面扶着你。” “姑姑——”青衣一听这话,便知道季琦这是决定自己垫底,而将爬出塌洞的机会让给了她,她下意识反握住季琦的手不安道,“一定要这样吗?” 季琦狠下心将青衣的手一扯,却是转身背对着青衣俯身蹲下,然后语气严厉道:“抓紧时间,这几年你怕是少有锻炼,如今事发突然,你便是觉得自己撑不住也得撑着,万万不可半途松手,上去后径直去找温玉,这样的情况,也就他能压制一二了。你上去就不要回头,只管跑,记住了吗?” 季琦的态度太过强势,青衣根本招架不住,这会儿也只能顺她的意愿应下了。 这样的事情,青衣还是头一回经历,为此她的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但她记着季琦的话,硬是咬牙暗示自己镇定,然后就摸索着抬脚踩到了季琦的背上。 季琦的身子先是微微一沉,但不等青衣开始紧张,她又闷哼一声,奋力将身子往上一挺。 只是计划说时容易做时难,当青衣当真开始攀爬的时候,她便发现自己的手臂和大腿都克制不住的有些抽搐起来。 全身的筋骨肌肉都在颤抖,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滑落到她的眼睑上,让她觉得痒的难受。 青衣打着晃儿挂在洞壁上,只觉自己的面皮下无数经络在突突的跳个不停,整张脸涨的几乎要爆开了,而她那急促的心跳声也仿佛就近在咫尺。 很快,她的手指和手腕都有些无力起来,她觉得自己要撑不住了。 “姑姑——”青衣无助的颤声道,“姑姑——我——” “握紧——”季琦的声音既尖锐又严厉,仿佛青衣敢说做不到,她就会马上用教鞭抽打她一样,她微抖着背,死死将青衣撑着,然后一边喘气一边催促道,“你是季厘国的人,季厘国人中没有废物,给我把牙咬紧,拼劲全身的力气快些往上爬,要是你敢放手,你就只能摔死在这里!在这世间,有些事只能靠你自己,你便是害怕也要顶住了。再者,莫要小看了我们季厘国的血脉,这么点痛苦,熬过去就不算了什么了,快爬!” 青衣自然也是知道的这个道理的,只是她素来柔弱惯了,一时之间叫她刚强,却是要些过渡的。 外头妖物靠近的动静越发清晰起来,料想不用多久,它们便要到达这里了。 她虽然还在期待黑三郎出现,但如此情况下,她又隐约觉得黑三郎肯定是赶不及来了。 但是她不想死,这些年再怎么无助和害怕,她都没有放弃过,她不想死。 顷刻间,求生的意志压过了*上的痛楚,强忍着肌肉的痉挛,她憋着一口气,硬是生生够到了塌洞的边缘。 好不容易将半边身子挪到了平地之上,她喘着粗气缓一下劲儿,险些爬不动了。 但是就在这时,几阵阴风忽然就席卷到了她的身边。 青衣心一抖,慌忙反手将匕首架在了胸前,她一面努力站起来,一面警惕的四下张望。 几只满是青鳞古怪东西吐着分叉的舌头摇头晃脑的在边上探寻着,然后在青衣惊恐的神色中,它们先是凑近青衣嗅了嗅,然后又像是被别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一般,猛地将头转向了塌洞的入口处。 青衣不自觉的紧了紧手中的匕首,既怕自己一动它们便会冲上来攻击她,又怕它们会冲到塌洞里去。 手里的匕首又湿又黏,混了她手心里冒出来的冷汗之后,竟有些打滑了。 青衣被这种粘腻滑手的感觉弄得不安,便忍不住低头飞快的扫了一眼。 这一眼又叫她大为吃惊,只见她满手都是暗红粘稠的血迹,原来她感觉到的并非是汗水,而是血。 青衣惊疑不定的望了塌洞一眼,塌洞下黑漆漆的看不见任何东西。但是青衣很清楚,这些血,并不是她的血,而是季琦的血。如今再回忆,她就发觉了好些怪异的地方:落洞后嗅见浓重的泥腥味和血气,季琦那略显生硬不自然的声音和态度,以及她手上的湿润感……只怕季琦早就受伤了! 然而受伤的季琦还硬是以身作肉垫,硬是将她送出来了,现在只怕伤得更重了! 妖怪们的眼睛仿佛看不见东西,只能靠着它们的舌头描绘周围的环境。它们时不时转头凑近青衣,然后又疑惑的偏头嗅了嗅塌洞的方向。如此反复几遍之后,它们就缓缓的转身朝着塌洞爬去了。 眼瞧着一只妖怪打头就要下去了,以经发觉季琦受伤的青衣一时情急,却是奋不顾身的举起匕首狠狠的刺向了那妖物的后背。 一股粘腻的腥臭热血噗的一声喷溅到了青衣的脸上,被这股子妖血一激,青衣微微瞪大眼睛,一瞬间,却是害怕到麻木起来。 妖怪吃疼的扭过头来,对着青衣凶狠的张开了它的大嘴,发出了凄厉的怒吼声。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青衣绷紧脸颊,完全不再多想,只是顺应本能的扬臂连连捅向妖怪的咽喉、心口等要害之处。直到手下的妖物发出一声哀鸣彻底断气之后,她这才僵硬的起身抬袖擦了擦溅到脸上的血迹。 边上的其他妖物简直就像是眼瞎耳聋的蠢物,尽管它们的同胞遭受了攻击,它们也不为所动,相反,它们嗅见了血气,反而齐齐的掉头靠近那被青衣杀死的妖怪,并开始张嘴撕扯啃咬起它们的同类来。 “呵呵呵——”见此情景,青衣顿时魂不守舍的低笑两声,然后转瞬间,她脸上的神情又变作了冰冷。她握紧了匕首,见机又刺穿了一只妖物的咽喉,然后将那妖物远远地丢在边上,好引那群没有心智只有本能的妖物离塌洞远一些。 而那群妖物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季琦在洞底听见动静,还道是青衣遭到了袭击,不由得急道:“青衣,快去找温玉,快跑!” “姑姑——”青衣偏头看温玉的房间就在不远处,而那群妖物还忙着吞噬自己的同类,无暇去搜寻季琦,于是她忙收敛心神,快步朝着温玉所在的地方跑去。 温玉尚未觉醒,占着他身体的人还是阿郎。这会儿,忠心护主的方舟刚抹杀了几只妖物,正准备抱着阿郎离开这里。 靠在方舟怀里的阿郎面色苍白,一副虚弱到了极点的样子,当他看见一脸血迹的青衣冲进房门的时候,他几乎没惊的昏过去。 “咳咳咳——青衣你——咳咳咳——”阿郎一急之下,又咳了些血出来,他边咳边朝着青衣伸出了手,但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阿兄,我阿兄呢?”青衣一把抓住阿郎的手焦急道,“姑姑还在塌洞下,外头到处都是妖物,她又受了伤,我们必须马上去救她!” 阿郎神色痛苦的咽下一口血,然后哑声道:“温玉这会儿醒不过来,不若叫那个家伙出来先顶一下——” “不行!”方舟闻言却是反对道,“那家伙没有个分寸,最是肆意妄为,他每每出现,必要将这个身体弄得奄奄一息方才罢手,如今你已经重伤,再让他出来——” “没办法了。”阿郎抓紧了方舟的手臂急道,“若是不马上镇住龙魂和那些妖物,这个地方的所有人都只怕难保,更别说我这个没甚用处的魂魄了!” 说罢不等方舟再多言,他便将眼睛一闭,自动将这具身体交到了第三个鬼魂儿手中。 青衣略有些紧张的看着阿郎闭眼又睁眼。 这回睁开眼的阿郎气质徒然一变,他先是露出个与温玉相差无几的优雅微笑来,然后伸手甚是温柔体贴的摸了摸青衣的脸颊,口中轻声道:“好好儿一张漂亮的脸蛋,原该抹些胭脂,如今都让血糊花了,阿兄看着好生心疼。” 青衣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嘴角,再看阿郎的神情,就有些怪异起来。 “现稳定局势才是正经。”想起还困在塌洞下的季琦,青衣便严肃道,“姑姑伤重,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阿兄的本事,你还不清楚吗?”阿郎微微一笑,他慵懒的撩开披散在肩头的发丝,口中闲闲道,“来,先叫我一声阿兄,叫完了阿兄便带你去救姑姑。” 如此危机的时候,这个鬼魂儿竟还有心思玩笑,青衣不觉心中恼怒,当即就眯了眼冷冷的看了阿郎一眼。 阿郎见青衣恼了,只得可惜的啧了一声,然后他只伸手凌空一抓,便有无数玄色的锁链自地下飞窜而出。 大地开始不停地颤动起来,无数妖物凄厉的吼声此起彼伏的直冲云霄,待到一声低沉的龙吟声响起之时,所有的骚乱顿时就沉寂了下来。 “成了。”镇住龙魂的阿郎复又伸手摸了摸青衣的脸颊,微笑的脸上竟隐隐透出些哀凄之色来,未等青衣觉出不对来,他脸色一灰,却是噗的一声喷出了一大口血来。   ☆、137|130.120.6.8 水花四溅的湖面上,不时有一截宽大的尾鳍破水而出。 在微红的月光的照耀下,那截尾鳍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紫青色的弧线来,然后又重重的拍回到湖水之中。 雷腾痛苦的翻滚着巨大的身躯,湖水被他翻搅出巨大的浪花声,低沉的龙吟如同扩散开来的水波,一圈圈的不停往更远的地方扩散。 就在他难以忍受的准备跃出水面的时候,去而复返的黑三郎踏着水花,由远及近的快速掠过湖面。 狂风将他的衣袂吹得猎猎作响,一条说不清是巨蛇还是蛟的活物的甩着长长的尾巴,正在他的身侧不停的挣扎着。 很快,他便在湖心上方停了下来。 生了一身黑鳞的蛟蛇仿佛感觉到了危险一般,越发用力的挣动起来,但黑三郎死死按住了它的后颈,以至于它根本无法逃脱。 黑三郎微微俯头看着脚下,月光之下,他周身的黑衣仿佛连月光都能吞噬。他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晦暗不明,叫人难以分辨他是何神情。 波荡不已的湖面下,雷腾的身形就像是一道长且粗的黑影,正在水中不停的翻滚着。 黑三郎轻笑一声,然后他手下一个用力,他那洁白修长的手指便深深的嵌入了蛟蛇的皮肉之中。吃疼的蛟蛇本能的摇头摆尾的吼叫出声来。 当那些殷红色的血水从他的手指洞开的伤口滴滴答答的往外淌的时候,因痛苦而丧失理智的雷腾霎时就从湖下冲了出来。他瞪着一双满是血光的龙目,盯着黑三郎手下的蛟蛇发出了低沉的龙吟。 “啧——”黑三郎见雷腾周身的龙鳞皆已被他自身沸腾的龙血染做了鲜亮的红色,便知他已经濒临爆发的边缘,若再不压制住,化形只怕就要功亏一篑了。于是他也不曾多言,只是一扬手臂,将他所抓来的这条蛟蛇丢到了雷腾的面前。 雷腾早已被失控的妖力冲昏了头脑,此时一见血,更是狂性大发起来。 他一下跃出湖面,用他那锋利的龙爪死死钩住了蛟蛇的身躯,紧跟着他吼叫一声,俯头对着那不断扭动惨叫的蛟蛇脖颈一口咬下。 蛟蛇发出绝命的凄厉声,伴随着颈骨断裂的咔擦声,雷腾用力一甩头,却是生生从蛟蛇的身上撕扯下一大块血肉来。 他狂野的将那块血肉咀嚼吞入腹中,一时间龙湖上方,除却哗哗的水花声和粘湿的进食声之外,再不闻其他声响了。 黑三郎默默的看着雷腾将那条蛟蛇吞噬殆尽之后,方才开口道:“这会儿可是清醒了?” 逐渐醒转的雷腾呲着牙,满是敌意的对着黑三郎低吼了一声。 他技不如人,先前曾惨败于黑三郎手下,如今化形在即,一身修为更是没剩多少了,更是与黑三郎拼斗不得。如此就只能强行忍耐着与黑三郎对峙而已。 黑三郎冷哼一声,却是不咸不淡道:“你以为来了这里,就能得偿所愿了吗?今日若无我相助,你只怕就要折在这龙湖里了。” “谁要你相助了?”雷腾压低了身躯,满是的龙气更是狂乱的舞动起来,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怒吼道,“我已化形在即,等我化形成功,再借了这龙湖里残留的龙气,假以时日,必将化龙。” 黑三郎闻言却是低笑出声来,他一抖袖,却是将手上的蛟蛇血尽数抖落,然后他微抬起头,露出了他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来,就那么讽刺的看着雷腾不说话。 雷腾被黑三郎的蔑视激的龙鳞倒竖,他一动身子,满身的龙鳞越发的赤红起来。他对着黑三郎沉声道:“你莫要得意,等我化龙之后,必要将你打败,然后将青衣从你的魔爪下救出来——” “化龙?”黑三郎冷笑道,“你便是化了龙,也未必能敌得过我,更何况你还化不了龙呢!” “我一定会化龙的。”雷腾慢慢的将身躯浸入湖水之中,一双龙目里满是坚毅之色,“此次必定能成。” 黑三郎闻言也不急着反驳,而是偏头朝着那条龙魂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他才笑道:“想来,那人必是用了‘龙湖涤骨,堪比化龙池之威’的说法哄了你来的罢?念在你曾有心救我的人,我便提点你一句,他引你来,却是另有所图,你被他骗了。” 雷腾被黑三郎那句“我的人”激的几乎要发狂,心中更是不肯相信他的话,于是他下意识就反驳道:“你休要胡说,这个龙湖确实龙气充盈,湖底也不断有阳气溢出,与那位所言相差无几——” “你可知,这龙湖原本就是真龙的住所。当年那条真龙被斩杀在这条平安桥之上,一身的龙骨都沉于湖底,如此你自然能感受的到龙气。”黑三郎说着又偏头示意雷腾去看那条盘踞在远处的巨大龙魂,然后继续道,“那条龙魂,便是湖底那具龙骨的原身。你若不信,尽可潜下去看个清楚。” 雷腾俯冲到湖底探视一番,果然如黑三郎所言。想来方才他被透骨的痛楚所惑,竟是没有发现,湖底原埋了如此巨大的一具龙骨。 心中动摇的雷腾复又浮出水面,对着黑三郎沉声道:“虽有龙骨,我还是难以尽信你的话,那人骗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我虽是龙种,却只是一条蛟龙而已,如今连化形都未成,他从我身上并不能得到什么。” 说起这点,雷腾便十分的痛苦,倘若他足够厉害,能够击败面前这个黑三郎,他便能将青衣带走,如此,青衣也不必被抓走受苦了。 按说化形于龙种而已,向来都不是难事。雷腾身为蛟龙,自然也是灵气充裕,只需稍稍用些气力,假以时日,必定可以顺利化形。 但如今瞧着雷腾痛苦难当的挣扎在化形的关卡上,竟是死活不能成功。 雷腾自己尚不知缘由,黑三郎却是知道,雷腾化形艰难,却是有些原因的。 首先,雷腾虽乃龙种,奈何血脉不纯,偏只生做了一条蛟龙。如此,他虽有北之青龙作为生母,但只一个蛟字压头,他便算不得真龙了。 即为蛟龙,其妖力便要比真龙低上一截,如此化形便不如真龙来的顺畅,这是其一。 其二便出在他如今的身体状况上。 雷腾此前与黑三郎打斗,早已身负重伤。倘若后来他能坚持留在客栈边上,接受客栈的灵气温养,料想化形也会顺利的多,不料他被温玉的锁链惊醒之后,一听闻青衣被掳,就不顾自己的重伤硬是追赶上去救人,以至于被温玉重击,伤上加伤,化形便越发困难了。 须知但凡妖物化形,必要他们拼尽了一身的修为,和以大量的灵气方才能成功。雷腾的化形几度被打断,兼之重伤之下,连平日的半分威力都使不出来,又遑论化形呢? 如此两点虽是主因,但更多还是因为龙湖里的阴寒之气远胜龙气,以至于雷腾几乎要失去理智,变做一条只懂发狂的长虫。 黑三郎虽不愿到这个家伙日夜觊觎他的人,也不喜见他在青衣身边打转,但念在他对青衣无甚恶意,并不顾自身安危出手相救的份上,他愿费些功夫,帮这小龙度过此劫。权作还了对方的人情,免得将来又因此出纰漏。 不过是眨眼功夫,黑三郎便已拿定了注意,当下就开口道:“被斩杀的那条龙原是为了镇地才被封在龙湖下的,如今龙湖缺了真龙,阳衰阴盛,以至于这个地方遍生鬼魅,已然成了鬼蜮。那人为保此地,自然是要另弄一条龙来补上。” 雷腾一听,登时一惊,待要不信黑三郎的话,心中又十分闹腾,总觉得黑三郎所言非虚。 为证黑三郎所言,他马上摇头摆尾的朝着天空飞去。不料他的尾鳍才离水,便又一股子不知名的力量忽然就缠了他的尾巴,硬是将他猛拽入湖水之中。 雷腾大怒,不信邪的复又转变了方向冲飞了数次,皆都被狼狈的拖回了湖中。那股不知名的力量简直无处不在,硬生生压得他离不开水面。 次次失败的雷腾甚是阴沉的从湖中探出头来,心中既惊且怒,一时间就对哄骗了他的温玉咬牙切齿起来。 黑三郎好整以暇的抱着胳膊笑道:“如何,我所言不差吧?” 雷腾神情冷冽的盯着黑三郎一语不发。 “这样吧。”黑三郎若有所思的盯着远处那条龙湖轻声道,“我能帮你化形,也能助你化龙,更能让你离开这个龙湖,只要你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雷腾先是疑惑,紧跟着想到什么,又警惕道,“要我放弃青衣,那是不可能的!” “哼——”黑三郎闻言冷笑道,“你放弃不放弃,与我并无甚影响,她注定就是我的人,谁也无法从我手里将她夺去。” 雷腾也跟着冷笑一声,却是讽刺道:“她被那人劫走这么久了,你才姗姗来迟,如此的夺不去,真叫我笑掉了大牙!” 黑三郎被戳中了痛处,登时脸一黑,他皮笑肉不笑的盯着雷腾一眯眼,原本还浮在湖面上的雷腾只觉一股极强的威压兜头压下,硬是将他生生压入了湖底。 他咬牙强撑住身形,紧跟着一甩尾巴,又一下冲出了湖面。 不料他才从水中抬起头来,便有一条数尺来长的魑被狠狠的甩到他的脸面上。 雷腾下意识偏头张开嘴,一口便将那魑拦腰咬断了。 被活生生撕裂的魑哀鸣一声,喷涌而出的血更是染红了一片的水域。 “你体内的龙血过盛,远超蛟血的力量,如今你要化形,须得补足了那一半亏损,方才能成功。”黑三郎面无表情的将另一条魑丢在了雷腾的面前,然后冷酷道,“我已是伸出了援手,你接或不接,你都已经欠了我。我要你做的事情日后再另行告知,现如今,你还是想办法活着离开这里吧!”   ☆、138|130.120.6.8 雷腾心有不甘,奈何又难以凭一己之力离开这龙湖,暗自斗争片刻,终究还是狠狠咬住了那半截魑。 一时间,龙湖里除却碧波翻涌的汨汨声,以及撕扯血肉的粘腻声以外,再无其他声响了。 长身而立的黑三郎偏头望着那条龙湖所在的地方,他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得冷酷而克制,当吞食完魑的雷腾闷哼着开始在湖水中翻滚抽搐之时,他也只是微垂下眼帘,不为所动的看着而已。 筋骨暴动的声响越发的明显起来,雷腾甩着长长的尾巴,几乎没把整个龙湖搅翻了。 正当他痛苦难耐的仰头高吟之时,远方那条龙魂也跟着摇头摆尾的吼叫起来。 黑三郎微蹙的眉忽然一松,面无表情的脸上却是露出个浅笑来。他对着忽然平静下来的湖面笑道:“我已是帮过你了,剩下就看你自己的了,此地事毕后,你自取道前去开封便可。” 说罢他身形一闪,一瞬就消失在原地了。 “等等!”一只遒劲有力的猿臂猛地从湖中探出,却来不及抓住黑三郎,只重重的拍在了石桥之上。 黑三郎早已离开,空荡荡的平安桥上,唯有那两排雕刻了石狮蟾蜍的护栏在月光下发出朦胧的金色微光来。 昏暗的石桥阴影之下,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身影慢慢自湖中冒出,朦胧中,他用力攀住石桥,只一个挺身,便得以从湖水中跃到了平安桥之上。 他屈身单膝跪在石桥之前,淅淅沥沥的水流从他的头发、衣衫和肌肤上不断的流淌下来。当他仰头去看那轮泛红的月亮之时,他那张坚毅冷酷的面容便清晰的展露了出来。许是化形太过艰辛,他的脸颊和下颔出带着几片青蓝色的冷硬龙鳞,咋一眼瞧去,确如一个支离破碎的面具一般。 “青衣——”微不可闻的低语一声之后,雷腾单手撑地,不顾化形后的虚弱,硬是微晃着身体站了起来。 望着那条被困住的龙魂,他咬着牙,踉跄着迈出了步伐。 再说青衣这边,因为阿郎一口心血喷出之后,面如金纸,冷汗愈出,气息微弱,即时就如同去了大半条命一般昏了过去,以至于她和方舟都慌乱起来了。 方舟一摸阿郎的脉息,发现他的脉息似断还续,大有奄奄一息的趋向,登时就沉了脸,连忙将阿郎安置回床铺之上。 紧跟着他一面大声喊着书砚两个书童的名字,一面抽出他那把满是罡气的利剑来。 急忙赶来的双生书童训练有素的开了药箱开始翻找起能用的药来,而方舟则是对灯细细瞧了瞧剑刃。 青衣心神不定的在边上频频探视,周围众人皆是各司其职,忙着他们该做的事情,但她却有些不知所措。待要帮忙,又恐自己什么都不懂,届时帮了倒忙也未可知。 小砚小心的端了一盏调好的药汁给阿郎喂了下去,也不知那药汁是何物,阿郎喝下去之后,面色倒有些回转过来了。 青衣见他仿佛是吊住了性命,紧绷的心弦便不自觉松开了些,谁知她才松口气,那头小书就一脸哭相的对着方舟道:“不成了,阿郎这回大概是动了真格儿了,回圜汤竟没什么效果。” “我便说不能让这个家伙出来,偏阿郎——”方舟皱的一双剑眉如同深深的沟壑一般,往日沉稳的眼睛也带着几分焦急,他话说一半,又抿了嘴不再继续了,单只对着他那把利剑来回的端详。 “很严重吗?”青衣有心去瞧瞧季琦是否无恙,但如今阿郎性命垂危,她又不敢贸然离开,一时间心急的如同猫爪一般。 “阿郎的身子,每用一种药,必要生出一种抗性来。如此反复循环,以至于有效的药越来越少。”方舟伸手在利刃上微微一弹,紧跟着就同下了决心一般站起来道,“我知这个地方还有一种妖物阿郎未曾入过药,想来调了其他的药引之后,对他兴许能有用,你们看好了阿郎,我这边去将那妖物抓来。” 说罢他就握着剑准备动身出发。 不想阿郎似昏似醒的伸手抓住了方舟的衣袖,在青衣看来,他双唇微翕,似有话说。 方舟沉着一张脸,却是拉开了阿郎无力的手径直出门了。 青衣见他呼吸急促,举着那只手半天不肯放下,便有些担心他挺不住,想了想还是上前握住了那只瘦骨伶仃的手轻声道:“阿兄莫急,方舟这是去给你弄药了,等药来了,你定是能好的。” 阿郎微睁着眼,甚是艰难的张了张嘴,半天才挤出点干涩沙哑的声音来。 青衣初时听不清他说什么,待低头凑近他的嘴后,就听见他断断续续道:“拦住他——那条龙——还不能动——” 青衣将这句话反复揣摩了几遍,紧跟着一个激灵,马上想到了沉在龙湖底下的雷腾。 “去叫父亲——”这句话倒是点明了温玉的身份,想来方才阿郎动用了囚妖索,将温玉惊醒了。温玉费力的抓紧了青衣的手艰涩道,“拦住他——快去!” 最后一句话说完,温玉偏头又是呕了一口暗红的血出来。 青衣见奄奄一息的温玉又呕血,登时吓得脑子都有些懵了,她握着温玉的手坐立不安的起起落落,不知是按温玉的话去找季父,还是先留下来保住他的性命再说。 “阿郎——”小书和小砚见阿郎身上越发凉了,霎时就吓慌了,他们慌乱之下,也不顾什么药性了,却是将所有能翻出来的好药都给他灌下去了。 “阿兄——”青衣喃喃的低叫了一声,神情几度轮转,最后她终是下了决定,咬咬牙松开温玉的手道,“我这便叫姑姑和爹爹来,他们定有法子保住你的!” 说罢她就起身跑出去了。 外头的房屋多半都已坍塌,那些个妖物也已被囚妖索尽数困住了。遍地都是瓦铄碎石,仆从们鲜血淋漓的残肢断臂也散乱的到处都是。 整个住宅已是面目全非,青衣三魂不守七魄的四处张望几下,却是死活分别不出哪边该是去季父的道路。想起那死了一半的温玉,她心中越发焦急起来。 只是她越是急,越是记不清逃跑时走过的路来。亏得她急的厉害了又想起还困在塌洞下的季琦来,又急忙忙的跑去找她。 临到塌洞边上,她强忍着囚妖索的阴寒之气,硬是将季琦拖了上了。半身皆是血迹的季琦一上来,便捂了腰侧趴在地上喘气起来。 青衣见她腰腹似有大伤口,便想也不想的脱下外衫给她粗粗包扎了一下伤口。 那伤口看起来血淋淋的怪可怕,偏季琦生的十分硬气,竟是半声都没吭。 “姑姑——”青衣手下忙着包扎,口里也不忘急道,“阿兄方才连连吐血,眼瞧着又性命之忧——” “不用急。”季琦白着一张脸道,“他的症候,只需一块妖怪的血肉便可缓解——” 说话间,青衣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重叠着朝她们逼近而来。 青衣先是一惊,还道是妖物来了,待抬头一看,就见一身白衣的季父抱了个小女娃娃急急赶来。 季父看起来不复初见时的优雅,原本洁白无暇的衣袍上也被溅上了些许暗红干涸的血点。他那张如玉如琢的面上微带焦色,待瞧见青衣手足完好,安然无恙之时,他这才神情一松,并下意识对着青衣露出个温和的微笑来。 青衣一见季父,也是一喜,待瞧见那被他抱在怀里的女娃娃转过头来,更是大喜。 那女娃娃不是别人,正是初时跑出去找人帮忙的秀秀,也不知她跑哪里去了,又是如何跟季父撞上了,好歹没有受伤,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秀秀原本哭的一脸鼻涕眼泪,这会儿见了青衣,立马就不哭了,她挣脱开季父的怀抱,如同乳燕投怀的直扑进青衣怀里蹭道:“青衣姐姐,秀秀跑去找人了,但是路上都是妖怪,追的秀秀跑了好久,秀秀好害怕来不及——你没有事情真是太好了!” 青衣安慰的轻轻拍了拍秀秀的背,一颗心却还未完全放下,仍是如火如焚的烧的她难受,她急忙对着季父道:“爹爹,阿兄伤的颇重,方舟为救他,已经出发准备去抓跟我们一起来的蛟龙了。但是阿兄叮嘱我千万要找爹爹去拦住他!那条蛟龙如今就在龙湖底下,想来方舟定是朝着平安桥赶去了。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温玉向来心有丘壑,他既这么说了,必是那条蛟龙杀不得。”季父沉吟片刻,很快就下了决断,他偏头对着身后那些人道,“你们先赶去平安桥,我们随后就到。” 众人领命而去之后,他又上前扶起了季琦,待见季琦受了伤,他便一路担忧道:“你本就招妖物觊觎,如今受伤见了血,只怕又有妖物要来袭击你了。” “左不过是睡不了安生觉罢了。”季琦却不以为然道,“再者青衣比起我来,更招魑魅魍魉的眼,如今我见了血,倒可为她分担些。今晚龙魂骚动,地脉塌陷,皆是因了她的缘故,待温玉身子好些,我便要带他们回襄山去了。他们这般的体质,留在这里着实有害无益。阿兄,你可听我的?” 青衣心下微沉,却是有些紧张的望着季父。 季父眼波微动,沉默半响,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青衣时时刻刻总想着离开这鬼地方远远儿的,但叫她跟季琦去另一个完全不熟悉且很有可能也是个鬼地方的地方,她自然是千百个不愿意。 于是她搂紧了秀秀,抿了嘴努力不显露出不愿来。 季父叹息一声,然后又道:“小妹你如今受了伤,还是留下来看护温玉吧!我这边去拦方舟,顺便弄些药引回来给温玉服下。” “不,我也去。”季琦却是认真道,“我已受了伤,左不过都是要流的血,就不要浪费了。有我在,你们也能轻松些。” 说着她又伸手将青衣的手一拉,神情严厉道:“青衣也一道儿去,正好我要好好儿调%教她。” 季父闻言脸色一滞,却是有些心疼道:“青衣今日该吓坏了,还是让她休息吧……” “阿兄莫要多言。”季琦正了脸色严肃道,“这是我们女子的事情,阿兄身为男子,不懂如何教导小娘子,女子的事情,自有我们女子负责,如今她母亲不在,我这个当姑姑的,自然要负责教养她。一切有我,你就莫操心了。” 当真是好强势的姑姑,略有些怕她的青衣不由得暗自叫糟。 想来季父也觉得有些女子的事情,他的确教导不了,兼之季琦素来都是个可靠的人,他便是怜惜青衣,也只能答应了。 将秀秀送去了温玉房里之后,青衣便跟着季父和季琦一道儿赶去平安桥了。 一路上妖物惨叫声不绝于耳,外头一片黑漆漆阴森森的,叫青衣有些心慌。 季父抱着受了伤的季琦走在前面,另有两个季厘国人在后面殿后。青衣虽在中间走着,但叫周围那森冷恐怖的氛围弄得又惊又疑的。 一行人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前头的季父忽然身形一顿,紧跟着数根锁链鱼贯而出,听着动静,大概是又几只穷凶极恶的妖物突袭而来了。 一听见打斗声,青衣便忍不住心悸起来,她攥紧了袖子,精神紧绷到了极点。 就在众人都忙着护住她和季琦之时,一阵狂风忽然席卷而来。青衣猝不及防,只见腰间一紧,整个人霎时就被拥入了一个坚实火热的怀抱之中。 青衣忍不住惊呼一声,下意识去推腰间那只有力的臂膀。 正惊慌,忽然就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贴近她的耳边道:“别怕,是我。”   ☆、139|130.120.6.8 “三郎!你可来了——”辨出黑三郎声音的青衣顿时一喜,原本推拒的手一松一紧间,却是抱住了黑三郎的手臂,然后她又压低了声音嗔道,“再不来,我可就跟了爹爹回家去了——” 黑三郎搂着青衣,见青衣毫发无损,原本微焦的心也跟着舒展开来了。他不自觉低头闭了眼,在青衣的肩颈处深深吸了一口气。 青衣叫黑三郎的亲昵弄得有些痒痒,就下意识的将头往后缩了缩,不曾想这样一来,她就越发和黑三郎贴的紧了。 “别动——”黑三郎得寸进尺的再度凑近了青衣的肩颈,声音微哑的低声道,“好些时候没闻到你的气息了,就这样乖乖的让我闻闻……” 这话平日里听着也没什么,只是如今两人久别重逢,就算只是一点点碰触,都能叫他们比往日更易激动些。 此刻的他将她搂的是那样的紧,他的怀抱、他的臂膀是那般的坚实又有力,她靠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那略显急促的呼吸从她的肩颈处快速的掠过,当那微带湿润的热气打在她的肌肤之上时,她的肌肤便不自觉的颤栗起来。 他的心跳声就像是沉闷的击鼓声,咚咚咚的带着震撼人心的威力,叫她听着也克制不住的心跳加速起来。 当他低下头,如此刻这般凑近她的耳朵,用他那满是成熟男子感觉的低沉的嗓音对她呢喃之时,她仿佛能感觉到,他那把暗哑磁性的嗓音随着他的微烫的气息一同涌进了她的耳郭之内,并像是一只无形的小手,挠的她耳根和心底都痒痒起来。 像是觉察到了青衣加速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一般,黑三郎越发愉悦的低笑两声,然后他情不自禁的微张开嘴,用他那柔软湿润的舌尖,轻轻的舔了舔青衣那微染了红晕的柔*嫩耳垂。 微粘的水泽声响起的刹那,青衣的意识一空,只觉一阵酥麻的电流自耳垂快速的扩散开来,她按捺不住的低吟一声,脚下一软,却是摊在了黑三郎的怀里。 黑三郎手下越发收紧了些,几乎是将青衣揉进了自己的胸膛里,他难耐的喘息着,恨不得这会儿就将青衣从头到脚的舔个遍。 只是这会儿可不是亲昵的好时机,原本正与妖物缠斗的季父耳聪目明,初时黑三郎实力高深,又来的隐秘,他自然是没有马上觉察,但这会儿黑三郎和青衣这对小儿女一时忘情,却是发出了些许动情的声响,以至于季父马上就发现了他的存在。 才将妖物束缚住的季父叫那难以口述的声响一激,登时沉了脸有些恼怒起来。 被囚妖索缚紧的妖物扛不住越加大力的压迫感,当下就仰头痛苦的吼叫起来。 叫青衣迷得神魂荡漾的黑三郎闻声瞬间清醒过来,原本迷幻的神情马上就被冷静所取代,他抬起头,在那几个季厘国人围上来之时,便快速的将怀里的青衣掉了个方向,却是当着季父的面将青衣严严实实的捂在了怀里。 见此情此景,季父忍不住眼角一抽,边上的妖怪便跟着惨叫一声,一眨眼的功夫,就叫季父的囚妖索生生绞成了几段碎肉。 青衣隐约觉出不对来,一时绷紧了脊背有些不敢动弹。她依偎在黑三郎怀里,直觉这样的搂搂抱抱有些不合时宜,但待她想起方才自己的表现,她就又羞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要知道季父和季琦都在边上,他们定是都看见了,方才她和黑三郎那样……现叫她可怎么面对他们呀。 就在季父目含隐怒和审视的打量黑三郎的时候,他怀里的季琦也跟着沉了一张脸。 她先是看了眼黑三郎,见黑三郎一袭黑衣,身量高挑,面容清俊,一双漆目如星如月,即便是对着他们这些季厘国人,他仍是一副镇定自若的冷静模样。且他从头及脚,虽未曾佩戴什么珍宝器物,但单瞧那灵气满溢的赤金环和袖口袍脚处那精致的暗纹,她便知这个人身份有些非同寻常。 只是再怎么非同一般的人物,这般大刺刺的在他们面前搂紧了青衣不放,甚至还有轻薄之举,怎么能叫他们不愤怒? 季琦本就担心青衣在外被妖怪恶人拐了去,那日见青衣对着白玉簪显露女儿家羞态的时候,她便打定了注意,务必要将带回襄山去好好教养,好早日将她的心思扭转回来,日后再在族中选个出类拔萃的好郎君配她,也好让她有所依靠。 谁知还不等她带青衣回去,这不要脸的妖怪就找了过来,还这般不知羞耻的当众调戏青衣,着实叫她气的浑身发颤起来。 季琦早已气的牙痒痒,打量完黑三郎后,她就径直对着黑三郎怀里的青衣怒道:“青衣,还不过来?” 自相认至今,季琦一直都显得十分的强势兼严厉,青衣原本就有些怕她,此时又羞又愧,更是心虚。这会儿听见季琦叫她过去,她便不自觉打了个哆嗦,就那么有些可怜的抬头看了眼黑三郎。 黑三郎见青衣眼角微红,一双水眸在月光下波光粼粼的,看起来着实有些可怜可爱,再看她磨磨唧唧的站直身体,半天没挣开他的怀抱去季琦那边,便以为她这是不愿离开他身边呢。 一思及此,黑三郎心头一荡,却是越发的心痒难耐起来,若非对面站的是青衣的血亲,他立时就要带了青衣走了。 料想这家子人,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而青衣又一贯性子乖顺,逼急了时虽会亮爪子,但她那爪子,还不如小猫小狗来的尖锐,对上厉害人物,只怕是要吃亏的。 他倒是不怕他们欺负青衣,就怕他们用了他们那些季厘国之说,将他的青衣哄得回转了心意,不肯再与他这妖怪在一起。为杜绝此类现象,他便暗自决定,速速挑明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并尽快将她带回去。 不过是转瞬的功夫,黑三郎便拿定了注意,紧跟着他手下一动,却是毫不犹豫的将青衣按回到自己的胸膛上。 然后他才抬头对着季琦似笑非笑道:“凡人有句话,都道出嫁从夫。青衣早已跟我拜堂成亲,如今已是我的新妇了,你要带她走,却是不能的。” 黑三郎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如一道闷雷狠狠的劈在了季父和季琦的头上,季父脸色一白,身子险些打了个晃儿,而季琦则横眉竖眼,简直快被气疯了。 她瞧着黑三郎那张笑脸,只觉可恶至极,恨不得立时扑上去撕了他那张臭嘴。但她心中还有些不相信,于是她便咬牙问青衣道:“青衣,他说的是也不是?” 青衣早就被黑三郎吓懵了,她原只是羞涩,不好意思去见季父和季琦而已,不曾想黑三郎一记重磅,将她也震得七晕八素起来。 这会儿还不等她回神,又听见季琦质问,她更是有些膛目结舌起来。 “青衣,爹爹就在这里,你莫要害怕。”唯恐青衣是遭了胁迫,季父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温声道,“要是这妖怪欺负了你,你只管如实告诉爹爹——” 青衣讷讷的抬起头来,先是又羞又气的瞪了一眼黑三郎,待瞧见黑三郎眼睛闪亮亮的像只小狼犬似的,就那么满眼期待的望着自己,全无往日的霸道和威胁之色,那点子心肠就忍不住软了。 正心软,生怕青衣开口说不是的黑三郎又悄悄搂紧了青衣的纤腰,不甚放心的低声道:“不许跟那几个家伙走,你是我的,敢丢下我试试?” 青衣只觉眼皮一抽,方才那点子心软登时就消散开来,她又是气又是好笑的横了黑三郎一眼,然后也压低了声音轻轻道:“你又欺负我,小心我跟我爹爹告状,据说那囚妖索厉害的很……” 说罢她就将黑三郎推开些,既羞且怯的对季父和季琦低声道:“拜堂确实拜过了,只是那会儿爹爹、阿兄和姑姑皆都不在……” 季父又不是那等没体会过恋慕的人,想当年,他也是和玉凉轰轰烈烈的经历过的。现在看青衣言辞间羞态毕露,并无受迫不甘愿的模样,便知青衣的确是喜欢黑三郎,有心要与他厮守一生的。 季父叹息一声,却是转头看着黑三郎半响没言语。 季琦气的连连抽气,待想起青衣体内那未散的瑶草效力,又仿佛有了底气,再开口便有些哽咽:“你可想明白了?你一个凡人,跟妖怪能有什么好结果?与他们而言,你的一生不过是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如今你正是年岁,还有几分颜色,他日垂垂暮老,在对着他那张一成不变的脸,你又待如何?再者,我们季厘国的女子,从来都是阴女,在妖怪眼里,不过是灵气充盈的大补之物。你何曾见过野兽和猎物安安稳稳的在一起的?要是哪日他抑制不住冲动,将你一口吞了——” “哼,我岂是那等无用的小妖怪。”黑三郎听不得季琦这样假设,马上出声拦断道,“我要吃她的话,早就吃了,何必等到现在?” 季琦正苦口婆心的劝青衣,冷不丁被黑三郎打断,一口气憋在心口上不上下不下,险些没气的背过气去。 青衣颇有些为难的瞧了眼季琦。 季琦提及的那些问题,青衣不是没想过,只是她觉得想也无用,倒不若及时行乐,是以她平日里总有些掩耳盗铃的意思。 她当然知道季琦是为了她好,只是这好……却是晚了些时候。 再者,如今这样的局面,讨论她和黑三郎之事,却是有些不合时宜。 “如今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不愿黑三郎与季琦继续冲突下去的青衣避重就轻的斟酌道,“如今阿兄危在旦夕,方舟又太过心急,已赶去捉蛟龙了。我们再不赶去拦下他,只怕就要迟了。”   ☆、140|130.120.6.8 青衣说的正是要事,静默不语的季父便悄悄的拍了拍季琦的背,示意她稍安勿躁。 季琦自然心领神会,心中虽恨不得当即就与黑三郎将青衣的事情分辩清楚,但念及此行的目的,也只得暂且偃旗息鼓了。 只是她瞧着黑三郎抱着青衣的样子仍是十分之不顺眼,便又沉了脸怒道:“这个妖怪并非良人,你俩的事情还需待议,如今时机不对,我也就不多说了。现在我们马上继续赶路,你还傻站在那里作甚?还不速速过来?” 青衣见季琦着实气坏了,兼她自个儿也觉得这样当众搂搂抱抱着实有些羞人,于是她也就轻轻推了推黑三郎的手臂,意思是让他将她放开。 黑三郎才听青衣亲口承认与他拜了堂,正是志得意满欢喜非常的时候,哪肯就这么放开她。 他不但没松手,反而变本加厉的弯下腰将青衣打横抱了起来。 青衣着实没想到,才不过几日不见,黑三郎就变得这般没羞没臊起来,往日那骄傲别扭的小模样竟都没了影儿了。猝不及防之下,她只来得及低呼一声,并下意识的挽住了黑三郎的脖子。 “快放我下去……”羞愤至极的青衣觉得自己的面皮几乎都要烧起来了,心如鹿撞的她略显惊慌的左右扫了两眼,待瞧见季琦和季父一个脸色暗沉如墨,一个神情如遭重击,显然也是被黑三郎这出乎意料的无礼举动吓到了,她就越发的不知所措起来,只得满面通红的捶了捶黑三郎硬如铁石的肩膀急道,“你怎的这般不要脸起来了……” “哼。”黑三郎冷哼一声,却是有些挑衅的瞥了季琦一眼,然后才道,“怕什么?你是我新妇,我爱抱就抱爱搂就搂,你只管搂紧了我,我马上就带你过去了。” 说罢他身子一动,就如一道流光,风驰电掣般的掠过众人直往远处去了。 季琦叫黑三郎气得几乎要一口气背过去,当下就拍着季父怒道:“那家伙太可恶!阿兄快追上去,快——” 黑三郎的速度着实太快了,青衣只能一头埋进了他的肩颈处,并死死抱紧了他的脖子。 狂烈的风声自两侧呼啸而过,黑三郎的身体就像是一个炽热的火炉一样,烘烤的青衣筋骨都有些酥软起来了。 不过是片刻功夫,她就感到飞奔的黑三郎猛然停了下来。 “可是到了吗?”青衣试探的微抬起头问了一声。 黑三郎低低的笑了一声,然后才将她放下来道:“可算是将那几个人给甩开了。” 青衣没想到黑三郎这般在意,再想起方才季琦和季父的反应,不觉有些出神。 这会儿他们所在的地方,正是平安桥桥头处的白塔上。因白塔拔地而起,颇有些高度,是以当她偏头之时,就可以将前面那一大片湖泊兼横穿上空的石桥尽数看在眼里。 此时又一轮发红的明月当空而照,湖面和石桥上皆都叫月光映照的分外显眼。 青衣瞧着那和白日里截然不同的死水一般寂静的湖面,便忍不住生出些不寒而栗感觉来。 她心中害怕,想了想又忍不住挨近了黑三郎。 黑三郎感觉到青衣似乎打了个寒颤,便伸手抬了她的下巴细细查看一番,见她似有心事,神色郁郁,果真如他所料的那样,全无寻常人认亲后的欢喜模样。只是虽然早已料到了,但真瞧见青衣消沉,他还是有些心疼起来。 于是他用指尖轻轻摩挲着青衣光洁的下颔,口中温柔道:“这几日,他们可怠慢你了?” “并没有……”青衣下意识摇了摇头,如实道,“他们待我还是不错的,只是……” “只是什么?”黑三郎耐着心思循循善诱道,“嗯?” “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青衣迟疑片刻,还是顺应本心的解释道,“虽说是血亲,但跟他们在一处的时候,我总觉得心慌的很……仿佛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一般。” 黑三郎闻言并未说什么,只是伸手轻轻摸了摸青衣的头发。 青衣沉默半响后,复又叹息一声,再开口却是有些郁郁寡欢道:“虽然我不曾记得他们了,但好歹也是我的血亲,倘若可以,还是莫要与他们起争执了吧?且这个地方着实有些可怕,我自来到现在不过半日功夫,袭击我们的妖物就已是数不胜数。如今为了我,姑姑和阿兄皆已受了伤。我着实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等今夜事情一了,你就带我离开这儿吧……” “这个地方的镇湖真龙叫你爹爹斩杀了,是以阴气无物可压,这才变了如今这个模样。”黑三郎解释道,“不过今日这般动荡,却是因了别的缘故。原先有龙气镇压,所以此地并无异常,如今没了真龙,这方土地久浸阴邪之气,已是化作了有意识的妖魔之地。我来时四下探视了一番,发现这地方似有脉动,便又趁着猎蛟蛇魑魅的时候仔细看了一下,然后发现这遍地的魑魅魍魉,皆是地魂所化。你本就生的灵气逼人,寻常妖怪见了你没有不动心思的,如今你初入此地,地魂垂涎你的阴气,便驱动了这些魑魅魍魉,闹出了这么些骚乱出来,大抵是想将你弄到自己藏身的地方去。我本想着来了就带你走,着实未料地精会觉醒。如今它已是盯上你了,就算我们一时走了,它也会想法子化形去追我们。为绝后患,我们走前需得解决了它。” 青衣原只当自己体质如此,太爱招妖怪了些,不曾想叫黑三郎一说,竟是不经意间沾染上了大麻烦么? 于是她又担忧道:“寻常妖怪,你杀了也就完了。但现在是这个地方成了精怪,难道我们要炸了这个地方不成吗?就算炸了这个县城,我们脚下这片鬼蜮也不会消失,想来也是杀不干净的……这样……” 说话间,周围的鬼魅唳声越发清晰起来,青衣本就害怕,再听这些鬼魅之声,怎么听都觉得渗人,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那些妖物又要从四面八方群聚而来了。 如今季父和季琦一行人还未追赶上来,温玉又伤的几乎只剩了一口气,定是无法再度施展术法的。这样她身边就只有黑三郎了。 黑三郎虽然厉害,但地精定然不像是寻常妖物,万一黑三郎也敌不过可怎么办? 经前半夜的祸事之后,青衣自觉只能对付些眼瞎耳聋的小妖怪,再厉害些的,怕是就无法了。如今整个鬼蜮一草一木都是地精的附庸,若是真的草木皆兵起来,饶是黑三郎,怕也难以吃消啊! 觉察到青衣惶恐的黑三郎若有所思的盯着她的眼睛看,见她眼底时不时闪过不安之色,便知她因了那空白的记忆的缘故,对她那些血亲难以全身心的信任,且她才被妖物围攻过,正是后怕的时候,如今一听说地精盯上了她,她便不自觉对自己的处境心生恐惧,大有杯弓蛇影的惊疑感觉。 “我在这里。”心生怜惜的黑三郎以指将青衣的脸勾近自己,然后低头在她脸颊上轻轻啄了一口,口中更是温柔道,“别怕……有我在,必不会让那些东西碰你的……” 在黑三郎温柔低沉的话语中,青衣不自觉微垂了眼帘,只觉自己的心湖因了他这般温柔缱绻的轻吻而荡漾不已。这么长久以来,她初次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害怕,就好像有了黑三郎在身边,她就什么都不用害怕了。 她复又睁眼去看黑三郎那张清俊的面容,心中既甜蜜又酸涩,一*的触动之感不断的冲刷过她的心房,叫她既想哭又想笑。待要开口,又觉一股凝滞的忧愁之意郁结于胸,叫她说不出话来。 她不自觉攥紧了黑三郎的衣襟,然后勉强对着黑三郎勾了勾嘴角。 “这次是我耽搁了,来得有些晚了。你肯定是吓坏了。”黑三郎叫这样的青衣弄得一颗心上上下下的不停轻颤起来,他克制不住的将青衣紧拥在怀,好似在反省一般喃喃道,“别怕,日后再不会这样了……” 青衣复又一笑,这次确实显得松快许多,然后她才道:“总觉得你一换个样子,就像是变了个人儿似的,别是回头变回了平日的模样,就忘了这会儿的话了吧?” 黑三郎神情一滞,倒显得有些心虚起来,他不自觉收紧了臂弯,然后吞吞吐吐道:“我这样也只是暂时的,等结清了客栈里的账务,我便可日日保持现在这个模样了。” 青衣原本也只是无心之言,待瞧见黑三郎这般认真的回答,不由的又有些出神起来。 其实青衣也曾猜过,像黑三郎这样厉害的人物,怎么也会变成三途川客栈的小二呢?胡姬自是因为与客栈那神神秘秘的主人做了交易,须得以身偿债;高师傅也偶然提过,他是为了能跟他的新妇成亲,这才留在了客栈里;其他伙计,比如她和素兮,多是叫无银钱宝物结账的客人转卖给了客栈。 但黑三郎既有本事弄银钱,又无甚明显的把柄,怎么也会沦落到客栈里呢? 瞧着眼前这身形高挑,容貌俊秀的青年男子,再回想往日那比自己矮上半个脑袋,脸颊犹带着婴儿肥的少年郎,疑惑许久的青衣忽然想到,莫非是因为他为了能日日都维持住青年男子的模样,所以才来客栈的么?   ☆、141|130.120.6.8 一思及此,青衣就忍不住凑近了黑三郎开口道:“债务——” 不等青衣说完,忽然就有一阵响亮的重物落水声自远处的石桥下传了过来。 青衣与黑三郎不约而同的转头望去,只觉朦胧的石桥尽头,有一道银亮的寒光飞快的一闪而过。 青衣肉眼凡胎,一时之间没能分辨出那银光是何物,但黑三郎却是瞧清了,正当青衣眯着眼探头去看的时候,他便换手搂了青衣的肩道:“你们不是要追赶那个方舟吗?那便是他了!” 青衣略显惊讶的微微睁大了眼睛,再想起那修炼中的雷腾,登时就有些急了:“方才那是什么声音?莫非——” 黑三郎见青衣着急,便冷哼一声道:“你无须担心,他若连个凡人都打不过,也不必妄想着化龙了。” 妖界素以实力为尊,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最是弱肉强食,是以黑三郎所言便是妖怪们的惯有思维了。 但青衣却不这么认为,虽说妖怪都是按强弱论枭雄,但这世间之事,从来都是变幻莫测,今日你傲视群雄,他日若时运不济,说不定就成了落水狗了。就拿雷腾来说,平日里,他也算得上是十分强悍的妖怪了,但自从他步入化形期之后,便厄运连连,不是受伤便是遇险。且说起来,他会如此,也全是因了她的缘故。 青衣此生,所遇的妖怪多是对她垂涎不已的,若非有个胡姬和黑三郎在背后镇着,那些妖怪只怕都要扑上来将她一口吞了。对她心存善意的妖怪,着实少之又少。 青衣向来投桃报李,但凡与她友善的人或妖,她必是要想方设法的回报一二的。更遑论雷腾几次三番要救她,虽未曾成功,但那份心意,已是难得。 如此,她便不愿雷腾被方舟所伤。这会儿听了黑三郎了话,便知雷腾此时尚且无恙,但若方舟执意要抓他给阿郎入药的话,依着雷腾如今的劣势,只怕要凶多吉少。 是以青衣略显焦急的抓了黑三郎的手背催道:“我们快些去拦住方舟,他虽是个凡人,却比寻常的妖怪还来得厉害。且我阿兄说了,雷腾动不得。” 黑三郎见青衣着实急的慌,也只得板着一张脸带着她赶去了方舟所在的地方。 追赶而来的季琦靠着季父远远就瞧见了那讨人厌的黑三郎正搂着青衣不放,她气的牙痒痒,才要开口叫青衣,那头黑三郎的身形一动,竟又带着青衣跑远了。 “着实可恶,阿兄你再快些!莫叫那家伙将青衣带走了!”季琦怒不可遏的咬住唇催道,“回头拦下了方舟之后,你便使尽全力将他捆了,青衣离家多年,已然不像个季厘国人了,再跟他呆在一处,日后我们要将她掰回来可就要难了。” 季父闻言却是略显黯然的微笑道:“她既喜欢,何不就成全了他们?” “成全?”季琦登时一挑眉怒目圆睁道,“你与玉凉的教训还不够吗?温玉已是命悬一线,青衣这般的体质,离了我们的看护,只怕也难保性命。如今你若让她和妖怪成双成对了,他日她要诞下孩儿,血气冲天,更难料是何光景了。难不成你要天天守着他们,为他们屠尽妖物么?再者,我断是不能让季厘国的血脉混了妖怪的血的!” “……玉凉与我……我并不曾后悔。”季父安抚的拍了拍季琦的背劝道,“人生苦短,于我等而言,不过是百年而已,我不求他们兄妹两个有何担当,哪怕是日日喋血杀生,只要他们快活,我也是无碍的。” “你无碍,我有碍!”季琦气的直拍季父的肩道,“你怎知青衣是真心喜欢那妖怪的呢?她如今身中荒夫草,那破草最是邪门,非要弄得服下它的人沾惹了男妖才可罢休。想来那家伙定是日日在青衣身边打转,这才引了青衣对他起意。日后这药效散了,你看她悔不悔!” 季父见季琦说的有理有据,看来确有其事,他唯恐青衣真是一时迷了心窍,未免她将来受苦,他瞬息之间便又改了主意,下意识就将黑三郎默默地划为有待考察的对象。 他既心中着急,脚下自然也就快了许多。 几人急急追上前去,追了约莫半路,就看见黑三郎正搂了青衣一言不发的与一道高大遒劲的人影对峙。 季父五感敏锐,才靠近他们,就闻见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他本能的绷紧了脊背,貌若随意的将那片区域扫视了一遍。 只见一条体型颇为巨大的似龙长物正半死不活的耷拉在石桥的扶栏之上。 季父下意识就认定那长虫非龙,自是因为此地的龙早已被他亲手斩杀,是以那长虫虽长了一身龙鳞,他也未曾将它当做真龙。 待他抱着季琦稳稳上前一步之后,就见那长虫生的是细颈大头,那略显暗淡的龙鳞上满是绶文一般的纹路,且它看起来不过七八尺,断不是真龙,而是几近化蛟的虺而已。 这条连虺龙都算不上的虺早已被方舟用利剑斩断了半边的筋骨,此时就那么将死未死的挂在扶栏之上苟延残喘。 它大半的身子都没入了龙湖之中,从它伤口中落下的血迹几乎将它身边的一大片水域都染红了。 只是这会儿天色暗沉,那血色融入湖水之后,在月光下反倒显出一种黑红之色来。 季琦见此情景,却是冷静下来,她微微挺直脊背,手下略用了些气力,却是悄悄的扯了扯季父的衣裳。 季父心领神会的将她放了下来。 正动手将自己剜下的虺肉收起来的方舟似有所觉的抬起头来,待瞧清对面的人是谁之后,他原本紧锁的眉头便越发的锁得紧了。 季父未曾嗅见蛟龙的血气,便知方舟怕是尚未得手,于是他便神色温和的对着方舟点了点头,以示他并无敌对之意。 方舟默默地与季父对视半响,原本阴沉的脸却是舒展了些许。 一阵略带阴寒之气的夜风悄无声息的自他们身边吹拂而过,原本濒临死亡的虺叫那混了季琦血气的夜风一吹,立时就垂死挣扎起来。 平静的湖面叫它的长尾搅得水花四溅翻涌不止起来,它凶神恶煞的张开大嘴,尾巴一甩身子一弹,却是气势汹汹的朝着季琦等人冲去。 正被黑三郎护在怀里的青衣尚未从方舟手中那块鲜血淋漓的肉块上回过神来,就感到一道迅猛的狂风席卷着怒吼声自他们右侧掠过。 她下意识转头要去看个究竟,不料黑三郎一抬衣袖,却是将她兜头罩了起来。 青衣眼前一黑,只听见数根锁链的脆响声此起彼伏起来,紧跟着是一道利剑破空的鸣响,待利剑划空而过之后,便有一阵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起。 青衣不自觉拉下了黑三郎的衣袖,她先是一眼瞧见一个血肉模糊的肖龙头顺着石桥颅滴溜溜的滚入了龙湖之中,伴随着噗通的水声,那失却了头颅的长虫身子也跟着坠了下去。 然后她看见长身而立的方舟随手一甩剑身,就甩下了一小片血雨来。那些淅淅沥沥的血滴一落在石桥之上,便与石桥本身的颜色融于一体,再瞧不出任何痕迹来。 自在这里站定之后,青衣早就探头瞧了龙湖半天了,除了方才被斩成两截的那条似龙非龙的长虫以外,她愣是没瞧见其他妖怪,是以她不由的十分奇怪。 按说方舟抓住这条虺的时候,动静定然是不会小的。但雷腾竟半天都没现身,也不知他是伤得太重无法现身,还是修炼正是紧要,不容许一丁一点的分神呢。 她心中疑惑,就只能转头探询的看着黑三郎。 黑三郎眼瞧着那条被方舟生生剜肉的虺一下子就身首异处,却连眼睛都未眨一下。当青衣一脸疑惑的望向她时,他才轻笑道:“这是虺,原是蛇妖的一种,天生并非龙种。只是这妖却能通过修炼,一步步的转变为龙。它怕是被龙湖里的蛟蛇和魑的血气引来的,只怕不是善类。如今叫方舟一剑砍了,倒也省了我们的事了。” “不是……”青衣略显担忧的说道,“怎的雷腾还不出来,该不是伤得太重动弹不得吧?” 黑三郎神秘莫测的微笑起来,并没有回答青衣的问题。 青衣见黑三郎不声不响的,显然是不准备告诉她真相。 急于确认雷腾安危的她不得不转头直接了当的对方舟道:“雷腾——那条蛟龙呢?阿兄见你要来抓蛟龙,很是着急。你现在既得了虺肉,是不是就可以不再打那蛟龙的主意了?” 方舟沉着一张脸半响才道:“这虺到底只是鳞虫,药用不比蛟龙。我并非是要杀了那蛟龙,只需他给我一块血肉即可。” 青衣一听这话,便知方舟还是不死心,而黑三郎闻言便嗤笑一声,待方舟一脸怒容的望过来时,他才慢悠悠道:“龙种身上的每一滴血,每一块肉都是带了极大的灵气的,那蛟龙如今正是化形的关键时候,你要剜他一块肉,与要他性命有何区别?再者,你怕是要失望了,那蛟龙已经化形成功,离开这里了。” 青衣闻言很是松了一口气,谁知未等她将半悬的心彻底放回到肚子里去,她就又听见季琦惊叫出声道:“那是什么?为何又出现了一条龙魂?”   ☆、142|130.120.6.8 众人闻言皆是大惊失色,忙不迭抬头朝来处望去。 只见那被囚妖索缚住的龙魂边上,不知何时竟多了道漆黑的影子。 那影子身长若蛇,全身的龙鳞在月光下反射出无数忽明忽暗的寒光。此时它正环绕着那龙魂来回游荡,当那龙魂摇头摆尾的挣动之时,它便停下身形,并朝那龙魂伸出了它那肖似龙鹰的四爪。 平安桥离居所甚远,青衣瞧得不甚真切,咋一眼望去,只当那新出现的影子要是与那龙魂相斗。 谁知那黑影虚影一晃,跟着利爪向外一挣,却是将那囚妖索生生扯断了。 青衣不如季父季琦等人反应灵敏,一时间却是有些呆住了。 黑三郎眸光一闪,下意识就将青衣往怀里揽紧了些。 “这可怎么好?”季琦慌道,“那是哪里来的龙魂?温玉如今正是虚弱,倘若那龙魂再掀动地脉——” “龙湖和虺湖里原就有两条龙。”发觉那道龙湖即将脱身的季父迅速抬手虚空一晃,久随其后的随从立时领命四散开来,他那神色优雅的面容难得显出了两分肃穆之色,待远远瞧见那两道龙魂交颈缠尾的绞在了一起时,他脸色的神情便显得越发严肃起来。 “那两条龙,一红一黑,分别被镇在两湖的湖底。虽不知旧时它们关系如何,但斩龙那日,它们正在殊死搏斗。”季父说话间就从自己的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来,那匕首的刀刃处泛着森冷的白光,他略看了眼刀刃,神色一转,却是转头对着季琦道,“因了我们频繁狩猎,斩杀魑魅魍魉无数,使得阴气有所压制,是故其中一道龙魂少有出现。如今青衣一来,你又见了血,引得此地阴邪之物蠢蠢欲动,那少有现身的第二道龙魂这才跟着出来了。小妹,此时此刻,我们离温玉太远,我能力有限,怕是护不住他,只得辛苦你了。” 季琦一见季父拔刀,便早早的挽起了一截衣袖,露出她那如雪的一段酥臂来,待听见季父言语中似有歉意,她便一脸无谓道: “阿兄莫要内疚,身为季厘国的女子,这原就是我的职责,再说我本来就受了伤,再开道口子也算不上什么。” 眼瞧着季父用匕首在季琦的手臂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血口来,不明所以的青衣下意识就倒抽了一口冷气。 被割了这么一道伤口出来,季琦却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当季父收回匕首之后,她便微垂下手臂,好使自己的血能尽可能的流到石桥上去。 原本沉寂下来的龙湖复又开始翻涌起来,魑魅魍魉如诉如泣的鬼魅声此起彼伏,时甚时浅的黑雾似有意识的逼仄而来。 青衣依偎在黑三郎怀里,感觉脚下的石桥都有些不受控制的轻颤起来,她心中惶恐,亏得黑三郎用他那强健有力的臂膀稳稳的圈住了她,她才觉得安心许多。 “姑姑——”念着季琦负伤,不忍见她如此的青衣忍不住出声阻止道,“你原就流了不少血,这样下去——” “无事。”季琦闻声抬头一笑,却是对自己流血的胳膊不以为意道,“我这一身性命,都是为了你爹爹和其他族人而存活的,如今不过是放一点血而已,算不得什么。” 青衣着实不能明白季琦的意思,在她看来,季琦脸色发青,唇色泛白,显然是失血过多,有些支撑不住的趋势了。但季琦本人却并没有包扎伤口的意思,相反,当她发现那边的龙魂仍兀自交缠在一起,并没有被她的血吸引过来之时,她一咬牙,竟开始用力挤那道渐渐止血的伤口,好再流些血出来。 她的血越是出,周围的魑魅魍魉就越是骚乱起来。若不是季父和跟随的季厘国人施展手脚,只怕它们就要一蜂拥的涌上来袭击众人了。 季琦倒是忍得疼,倒把青衣看的脸色苍白起来。 那简直,是在自虐。虽只是旁观,但青衣看的后背发凉,仿佛那伤口就长在她的身上,季琦每挤一下伤口,她的心便抽上一抽,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爹爹——”青衣感同身受的看着季琦疼了半响,见季琦青着脸还是锲而不舍的折磨自己,而一边的季父虽然面有不忍,却未曾出言阻止,着实不明白到底要为何如此的她忍无可忍的哀声道,“爹爹——为何要如此?已经够了——” 季父闻言神情微动,待转头看到那两条龙魂并未转移方向,他便叹息一声,果真伸手扶住了有些打晃儿的季琦。 “果然还是离的太远了些,你流的血不足以引诱那些龙魂过来。”季父柔声劝道,“而且方舟现在就在边上,自然就无需担忧那蛟龙的事情了。你且将血止了,我这便带你回去。” “不……”季琦虽好强,死撑着不肯显露出柔弱来,但她到底是个小娘子,先是负伤失血,后又忍着剧痛磋磨自己,*远不如意志强韧,这会儿也显出些许虚弱的疲态来。她死死抓住了季父的手,喘息片刻,又露出个冷静的浅笑来,“我的血既然不够,那便再加些别人的血就好。” 季父闻言身体徒然一僵,他下意识看了青衣一眼,却正好与黑三郎瞧了个对眼。 黑三郎闻得季琦将主意打到了青衣身上,当即无声的冷笑起来,他紧了紧手,将一脸迷茫的青衣熨帖的按在了自己的胸膛上,然后才用了满是寒芒的眼光回望季父。 季父下颔一紧,原本惊讶的表情瞬间就被优雅的微笑所取代。 黑三郎是个人物,季父又何尝不是呢? 温和的与皮笑肉不笑的黑三郎短兵交接之后,他低头轻轻拍了拍季琦的背轻声道:“无需如此——” 谁知季父的话音未落,一阵巨大的爆炸声就自居所的方向传了过来。 那响声带着强劲的震感,空气中的压迫感一波接一波的加重起来,悬浮于半空中的魑魅魍魉皆都如临大敌的惨叫起来。 平安桥在动荡的龙湖上颤动起来,身处石桥之上的众人被颠得几乎要站不住脚。 山体断裂和滑坡的声响似有若无到扩散开来,鬼魅的唳声与高低起伏的龙吟声交织在一起,乌云翻滚不定,微红的月亮突然红光大放,映照的每个人的脸都带着森森的妖异之感。 “来不及了——”混乱中季琦竭声叫道,“龙魂一旦失去桎梏,便会搅动此地的阴气,地精已醒——” “快些放青衣的血——”跟随其后的季厘国族人一面与妖物缠斗,一面回头对着季父嘶吼道,“二娘说的极对,大郎你莫要因私忘公——阿郎还在居所呢——一干兄弟都在外头,无人能护着他——” “等等——方舟人呢?”一刀砍下一只魍魉的头颅后,一个季厘国人敏锐的发现原本站在一边的方舟已不知所踪,他登时惊呼出声道,“大家快找,方舟跑了,别是去追蛟龙去了!” 众人闻言皆都转头去寻方舟的踪迹,待发现遍寻不得后,又是一阵大慌乱。 季父护着季琦向着青衣的方向挪了几步,周围虽然满是危机,较之其他人,季琦的神色倒显得镇定不少。 青衣提着一颗心四下张望,但见巨浪拍打着护栏,泛着白沫的浪花将石桥上的众人都溅了个半湿。漫天皆是如有实质的浓重黑烟,接连不断的打斗声中混杂着锁链的碰撞声和鬼魅的惨叫声。 自平安桥起,乃至麒麟山一代,都已陷入了灾难之中,单只瞧着那双龙魂仰头甩尾对天嘶吼的凶狠模样,便可知如此下去,天塌地陷已不远矣。 “方舟找不到雷腾的。”众人皆是混乱的时候,黑三郎带着青衣轻轻一旋身避过了飞溅的血和妖物的攻击,神色冷静道,“不过这般情状,若不马上灭了那地精,只怕我们都要陷在这鬼蜮里走不出去了。” “什么意思?”青衣当真是要被弄疯了,乱七八糟的一堆麻烦齐齐就上来了,至今没有人给她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凭自己的胡乱猜测来拼凑事实的青衣揪紧了黑三郎的衣襟怒道,“你的意思是要去灭那地精吗?带我一起去吧!” 青衣想的是,若留她在这里,照着季琦和季厘国人方才的言语,只怕是要她出血。 黑三郎自然也是不愿将青衣留下的,当即就弯腰将青衣打横抱起,紧跟着身形一转,就如一道闪电疾驰而去。 季琦本欲拉住青衣,奈何黑三郎动作太快,她竟是连手都没来得及抬,就看到黑三郎的身影已经远在石桥尽头了。 石桥的震感越发强烈起来,不时有坍塌崩裂的响声出现。 季父眉头紧锁,当机立断的抱着季琦向外冲去,行动间他也不忘大声道:“莫要恋战,平安桥要塌了,我等速速离开这里!” 众人紧跟而上。 不断崩溃的石桥如失却职称的屋梁一样沉沉的往湖中坠去,季父带着季琦奋力一跃,这才堪堪在桥面坍塌的刹那跳到了平地之上。 众人皆都一身狼狈的在地上滚了几圈方才稳住身形。未等大家定下神来,就有一人忽然指了远处失声道:“大郎,你看那是不是龙?” 季父和季琦连忙抬头,就见一条无角巨龙摇摇晃晃的朝着远处飞去。 黑三郎抱着青衣飞驰在树顶之上。 猎猎的狂风卷着黑三郎的衣袍发出簌簌的声响。 青衣不经意间瞧见雷腾那半染血色的巨大身躯出现在西方,一时惊得连话都忘说了,自不停的拉扯着黑三郎的衣裳示意他停下了。 黑三郎似有所觉的停下身形抬起头来。 两人就那么或冷静或震惊的看着变回原形的雷腾像是喝醉了酒似的摇摇摆摆的朝着那双龙魂飞去。 正在动荡大地的龙魂对于雷腾的靠近完全就无动于衷,待到雷腾忽然一反摇摇欲坠的形态,转而一张口狠狠撕咬住其中一条龙魂的脖颈之时,它们方才反应过来,也跟着大张着嘴攻击其雷腾来。 雷腾一甩尾巴狠狠的嘶吼一声,像是被激怒了一般,他浑身的龙鳞都开始泛红起来,摇头嘶吼之后,他又以讯雷不及掩耳之势咬住了一条龙魂的咽喉之处,同时翻转身躯,用他那锋利的四爪死死的按住了另一条龙魂。 青衣搂着黑三郎的脖子,目瞪口呆的看着雷腾以一敌二,两黑一红的巨大龙身胡乱的扭缠在一起。 一时间高低不一的龙吟声响彻大地,它们缠斗之时,狂风大作,山地动摇,仿佛在它们的一举一动间,世界都将如高筑的白塔,即将在地震中坍塌一般脆弱不堪。 青衣叫那些震耳欲聋的巨响声弄得精神紧绷,她死死的搂住黑三郎,仿佛他就是她的砥柱一般。 黑三郎按住青衣的肩,然后安抚般的轻轻吻了吻她的额角,末了他以指将青衣的脸微微抬起,示意她看那三龙。 青衣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雷腾猛地咬断下一条龙魂的脖颈,同时见,他爪下用力,硬是将另一条龙魂撕扯成两半。 那条无角蛟龙早已不复往日的青蓝色,而是如浴血了一般浑身赤红,他将那自己撕裂的龙魂踩在脚下,然后朝天发出了一声低沉的龙吟。   ☆、143| 130.120.6.8 月亮上的那层血色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皎洁的月光映照得整个大地都亮堂起来。 雷腾似醉微醺的摇晃着脑袋,自他所在的地方起,层出不穷的魑魅魍魉皆都开始退散开来。 一直提心吊胆的青衣见状着实松了口气。 “我们回去看看吧!”一桩悬心事一了,青衣便又想起还吊着一口气不知生死的温玉开,是以她又急着催黑三郎道,“也不晓得阿兄那里是否无恙,且秀秀还在那里呢!” 黑三郎却仿佛另有打算,闻言就道:“方才你不是说要与我一道儿去收拾地精么?现在龙魂已被雷腾灭了,且有了他的龙气,阴邪之气便难以滋长,此时正是去寻地精的好时机,我这便要动身了。” 青衣啊了一声,然后便有些难为情道:“之前情况紧急,我便有些忘了,现在一脱险,才记起来了。” 黑三郎含笑摸了摸青衣的头发,心里却是担忧,只要地精未灭,就算不得已经脱险了。但青衣胆子又小,才放松些,此时说出来,势必又要让她开始惶惶不安了。 青衣见黑三郎笑得温存,不觉又有些心跳加速起来,她下意识抓紧了黑三郎衣襟,半响才轻声道:“我知自己太招妖怪了些,原先叫你带我一起去,是因为当时情况危急,我有些害怕。如今既然无事,我便不做那累赘了,没了我,你来回路上也顺当些。且我也想跟爹爹姑姑学些防身的本事,他们都那样强,我作为季厘国人,想来也是有些自己不曾发觉的本事的。” 黑三郎叫青衣那认真的小模样逗得笑得起来,他含笑隐忍片刻,方才松口道:“如此也好,技多不压身,我虽不指望你能多厉害,但你既愿意,就随你学吧!说不定真让你学出什么名堂来呢。” 两人既已达成了共识,便没有什么可耽搁的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黑三郎便将青衣送回了居所。 沿途青衣看到无数蛟蛇魑魅的残尸,且多是被撕咬啃食的不成样子了。 对此黑三郎只是淡淡道,雷腾之前化形所费灵气太大,自给不足,就只能外补了,是以他一路下来吞噬了不少妖物。 青衣虽不懂妖怪到底是怎么化形的,但听完雷腾化形的过程,直觉有些异样。都道物极必反,雷腾这般大量的吞噬妖物,别是要出差错吧? 这会儿雷腾才化龙成功,浑身龙血沸腾,尚有些不能自抑,且他心心念念要寻青衣,就更不能静守不动了。 于是他就抬高了身子,继续在居所里寻找青衣的身影。 居所里遍是破瓦碎石,尸横遍地,血气冲天。三三两两的凡人慌乱的四下奔走,像是在找什么人一样。 雷腾眯了眯眼睛,无视了那些个手持锁链一脸敌意的盯着他不放的仆从,径直低下头颅,开始仔细的一个角落一个角落的查看过去。 及至温玉的房间附近之时,他便瞧见一个身穿粉色衣裳的小女娃娃兴奋的从里头跑了出来。 “龙龙——龙龙——”秀秀一面叫着,一面朝雷腾跑去,“这里——” 雷腾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待秀秀扑到了他的身上,他这才慢一拍的想起来这个女娃娃是谁。 “秀秀就知道你会来救我们的!”秀秀高高兴兴的攀住雷腾的龙鳞想要爬上去,不料雷腾如今已经化龙,身躯越显巨大,秀秀一个小娃娃,胳膊腿脚到底无力,攀爬了半天,竟没能爬上去。 雷腾沉吟一声,然后才道:“青衣在那里?” 秀秀气喘吁吁的停下动作回答道:“青衣姐姐跟着她爹爹去找方舟和你啦!” 雷腾一听这话,便知他这是和青衣错过了,于是他马上抬起头准备回龙湖去。 谁知他才摆尾准备飞起来,就瞧见黑三郎搂了青衣翩翩然落在了不远处。 秀秀见了青衣和黑三郎更是大喜,她马上高喊着青衣扑到了才堪堪站稳的青衣怀里。 黑三郎背着手默默的与雷腾对视片刻,方才转头对着青衣道:“雷腾会一直守在这里,有雷腾镇着,那些个魑魅魍魉一时就不敢再来了。我瞧着你那个姑姑,着实有些难缠,倒是你那爹爹还好相与些,有事你就去找你爹爹,尽量别跟你姑姑独处。” 青衣不觉失笑,她也觉得季琦有些太严厉了些,但还不至于不能独处。不过既然黑三郎特特的叮嘱了,她也就应下了。 黑三郎嘱咐完还放心,想了想又从自己怀里摸出根朱红色的签子别到了青衣的发间。 青衣一脸不解的摸了摸签身,只觉那光洁的签身如同被人细细摩挲了无数遍一般触手温润,且有几行清晰的小字镌刻其上。 她心中疑惑,便将那签子取下来看了看。 这一看,黑三郎给她簪上的却是支姻缘签。只见签身上刻着两行娟秀的楷字,上云:第零签,签王,下书:佳偶耶?神仙美眷也。夫复何求 青衣愣了愣,马上就想起这支签王的来历了。这支姻缘签,不正是此前新嫁娘所给的签王么?怎的会在这里拿出来?难道黑三郎一直随身带着不成? 黑三郎自用这个模样来见青衣之后,从未见他羞涩过。这会儿青衣又惊又喜的攥紧了姻缘签,并用了那种柔的几乎要滴出水来的微笑眼神盯着他看,他便有些不自然的别过头去。 “你一直都带身上?”青衣见黑三郎突然又别扭起来,便含笑扯了扯黑三郎的衣袖道,“我只当你早丢了呢!” “怎……怎么可能……”黑三郎梗着脖子微红了脸颊,慌忙结巴道,“我现在就去了,你若是想我,就对着这签王喊两声我的名字……” “嗯。”青衣甜滋滋的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把姻缘签塞回到黑三郎手里道,“再帮我戴上吧。” 黑三郎抿着嘴详装镇定的回过头来,很是认真严肃的将签王别在了白玉簪边上。待瞧见她发间还斜插一根从未见过的梅花簪,他手下一转,却是悄悄儿的将那梅花簪取了下来。 “莫要丢了。”黑三郎还不忘吩咐道,“这东西是祥物,也是难得的。” 青衣觉得黑三郎这般紧张的模样甚是可爱,于是就抬袖掩嘴偷偷的笑了笑。 黑三郎越瞧笑意盈盈的青衣越挪不动腿,只恨这里不是客栈,又有那等讨人嫌的妖怪和凡人等着他去收拾,不然他便能一日都与青衣在一处待着了。 暗自挣扎几下,他才转身走了。 秀秀倒是见怪不怪的在边上玩青衣的袖子,她以往还跟着娇娘的时候,见娇娘和郎君拉拉扯扯黏黏腻腻的时候多了去了,这会儿见青衣和黑三郎还甚是纯情的小勾小搭也不以为意。 倒是后面的雷腾被此情此景伤的心神俱裂,他原以为是黑三郎强逼诱拐,不曾想青衣也是动了心的。他曾还想着自己既已化龙,因当能与黑三郎匹敌一二。如今明白青衣已心有所属,他一颗怀揣期待的心顿时如堕冰窖。 青衣并不知雷腾心有情殇,眼巴巴的瞧着黑三郎离开了,她这才回转过身来。 秀秀不懂那等情爱,只一味儿想着回客栈。如今见黑三郎又走了,她便一脸疑惑的拉着青衣的袖子问道:“青衣姐姐,我们不回客栈吗?为什么三郎哥哥又一个人走掉了?” “三郎要去办大事,所以还不能带我们回去。”青衣安抚的摸了摸秀秀的头道,“这里有点危险,所以你乖乖的不要乱跑,等他回来了,我们便能走了。” “唔……”秀秀不甚情愿的攀缠着青衣撒娇道,“三郎哥哥不在也没关系,龙龙也能背着我们飞回去的!青衣姐姐,我们快回去吧!姐姐的灯笼破了,也不知道她现在好不好……” 青衣略带歉意的微微一笑,还是劝道:“再等等吧,等三郎回来……” 秀秀不甚高兴的撅了撅嘴,但她本来也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的小娃娃,既然青衣要她再等等,她也就努力按捺住似剑的归心。 青衣为引开秀秀的心思,想了想又开口道:“温玉……我阿兄怎么样了?” 秀秀本来还在小失落,这会儿一听见青衣提及温玉,她马上又变换了表情,很是活泼的点头道:“阿郎一直在睡觉啊,小书和小砚拿了好些药来让秀秀帮忙捣碎,秀秀经常帮青衣姐姐做菜,所以捣的可好了,他们都夸我呢!” 青衣一听温玉还在昏迷,便不自觉微蹙了眉,她心中担忧,想也不想就拔腿朝着温玉的房间奔去。 秀秀见青衣跑,也跟着一起跑起来,经过雷腾身边的时候,她还不忘对着雷腾露出个大大的笑脸。 雷腾神情冷肃的将整个居所都盘在了自己的身体内侧,他将头抵在一栋塌了一半的房屋之上,略显凄苦的望着青衣头也不回的进了屋子。 温玉的房间里如今就只有双生书童和三个仆从在照料。余下的仆从片刻不停的来来往往,将温水,药草和无数妖怪的尸首搬了进来。 青衣一脚踏进房门,迎面就是一股极强浓烈的血腥气。她下意识抬手捂住了口鼻,紧跟着四下扫视几眼。 她先是看一堆胡乱压在一起的妖怪尸首,然后是边上那几个忙着剔骨割肉的仆从。 血淋漓的肉块被大块大块的从白森森的骨头上割了下来,然后又交给了守在床边的小砚。 小砚侧身背对着房门,肩膀和手臂不时的上下摆动几下,仿佛是在用刀切割肉块。 青衣一想起温玉和自己的身份,便记起了季厘国人食妖的这件事来。想来小砚这会儿,定是在切妖肉喂温玉呢。 青衣迟疑片刻后,还是放轻了脚步,慢慢的走到了床边。 然后她便看到温玉正气若游丝的仰面躺在那里。   ☆、144|130.120.6.8 他看起来面色惨白,原本温和的面容隐隐透出些痛楚之色。当小砚将妖血喂进他的口中之后,他脸上的痛苦才稍有缓解。 到底是血亲,青衣瞧着温玉如此,心里着实有些难受,但她所能做的,也不过是用干净的手巾帮温玉拭汗而已。 就这样守了温玉大半天,直到月上三竿,季父和季琦一行人才姗姗来迟了。 季琦虽然失血过多,但瞧上去精神气儿倒还是好的。她一进屋,就一叠声问道:“方舟那小子人呢?快叫他出来!” “他并没有回来过。”青衣一面揉着僵硬的脖子一面道,“我在这儿呆了许久了,也未曾看他出现。” 季琦闻言蛾眉倒竖,才要开口说话,边上的季父便沉声道:“方舟虽非我族,但他的忠心却比族人还来得重。想来是没有蛟龙血肉做药引,他便去打别的妖物的主意了。” “这个地方还有什么妖物是温玉没吃过的?”季琦原是疑问,结果话才出口,她自个儿就马上反应过来了,“别是去寻那无影的地精去了吧?” 季父神色严肃的点头道:“只怕就是这个了。” 季琦立时就跌足叹息道:“真真是个傻子啊傻子,地精地精,说是精怪,其实就是山川湖泊的命脉,堪比凡人之魂魄,妖怪之妖灵,无形无体,飘忽不定,根本就没办法找出本体来,因为这方天地,一草一木皆是它的化身,除不尽斩不灭。他一个凡人,贸贸然去寻地精,别是叫地精附庸之下的魑魅魍魉吃了就好了。” 青衣原本还道地精虽麻烦,但黑三郎既已亲自出马,定然是能迅速解决的,怎的如今听季琦一说,地精倒像是没法消灭的东西一般。 “那地精……当真是杀不死的吗?”青衣不由得担忧道,“不是说灭了地精就能破了这个鬼蜮么?” “这世间除了日月星辰,流云雾霭之外,没有什么东西是杀不死的。”季琦下意识捂住自己的侧腰,仿佛是伤口在作痛,看起来脸色越发的青白起来,她悄悄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才道,“只是杀死了地精,这方天地也就成了空壳废墟了,自此以后,将再无活物和生气。你爹爹当年一刀斩了这地方的阳源,以至于这方天地沦为鬼蜮,已经是大大的不妥了,如今我们再灭了地精,只怕会有厄运降临。” “如今的季厘国还能厄运到什么境地呢?”季父却是微笑道,“食妖本就是逆天——” “食妖本就是我们的维生之道,不食妖,我们就要死!”季琦怒而截断季父的话道,“就跟神仙吸食天地灵气,妖物食走兽凡人,凡人食草木牲口一般,全是为了活命而已,这有什么不对?这算什么逆天?天道既生就了我们季厘国,我们便有活下去的理由!阿兄你不过是跟一个凡人结了亲,怎的就变得这般不明事理起来?” 季父原也无心和季琦争执,此时见季琦怒火烧心,脸色越发晦暗起来,少不得要曲意服软的苦笑道:“阿兄不说了,你莫要上火。方才你失了不少血,还是快些回房上些伤药休息吧。如今平安桥已塌,方舟又去寻地精了,遍地的魑魅魍魉都蠢蠢欲动,想来地脉迟早是要大动的。现在你且养精蓄锐,我再去想个有用的法子,若能压制地脉一段时日,我们也好请龙山寺的僧人们重新弄个封印出来。” 季琦拧着眉沉吟片刻,接着又像是想通了一般,复又舒展了峨眉。然后她将手伸向了青衣,语气轻柔道:“那我这便回去上药了,青衣,你来扶我。” 青衣见季琦捂住侧腰脸色白的吓人,心里也是有些慌,这会儿季琦叫她,她连忙就应答者过去扶人了。 送季琦回房的路上,季琦半倚半靠在青衣身上,整个人都有些打晃。青衣搀着季琦微凉的手臂,着实是被季琦那刚强的气性弄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明明疼的都有些站不稳身子了,她却仍是咬牙一脸的平静。 待回房后,季琦屏退仆从,单只留下青衣给她擦洗上药。 青衣捏着半湿的手巾,默默地看着季琦脱下了衣衫。 待到季琦褪下叫血染了大半的亵衣之后,青衣一眼瞧见她背上那些深浅不一的伤疤,登时就惊呼了一声。 “吓着你了?”季琦将青丝尽数挽在了颈侧,听见青衣惊且慌的叫出声来,她便偏转过半边脸不以为意的笑道,“你虽是季厘国的女子,但对我们族里的事情所知甚少。在族里,你随便寻一个小娘子出来,她身上的伤疤比起我来是只多不少的。” “为何?”青衣惊讶道,“难道族人间也会自相残杀吗?” “瞎说什么呢。”季琦略显严厉的瞪了青衣一眼,青衣暗觉失言,忙闭紧了嘴麻利的给季琦上药。 一时间再无人说话,直到药都上完了,季琦才拉住欲离开的青衣道:“今晚你跟我睡。” 青衣一听这话,差点没打个哆嗦。季琦严厉且强势,言行举止间,多有咄咄逼人的意味,青衣心里着实有些怕她。 但季琦手抓的那么紧,说话时眼睛眨也不眨的死死盯着自己,青衣心知推拒不了,只得应下了。 夜里两人同衾同被,手挨手的躺在一起。 季琦因失血甚多,身上就有些发凉,青衣躺在她身边,只觉身边像是躺了个冰人儿一样,总觉得瘆的慌。 伤药的味道里隐隐夹杂着些许血气,也不知是外头传进来的,还是季琦身上透出来的。 两人沉寂许久,还是青衣有些忍受不了安静开口道:“姑姑,阿兄和爹爹那般厉害,我们又有什么样的能力呢?” “能力?”季琦闭着眼半梦半醒似的答道,“我们的能力,便是招妖怪。” 青衣不明其意,略呆了呆,半响才迟疑道:“都说我是至阴之体,招妖怪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我是日子生的不好,总不可能全族的女子都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吧?” “你原也不该是那日生的。”季琦叹息一声道,“只是天命如此,偏偏叫你提前出生了,季厘国的女子无一例外,都是阴女,你时运不济,又搭上了个至阴的生辰,所以你比我们更惹妖物的眼。” “我不明白。”青衣迷惑不解的问道,“阴女……只是体质而已。既是一母同胞,为何阿兄就能使出那么厉害的术法,我就如一般凡人无异呢?我们不都是季厘国的人吗?” 季琦叫青衣吵的睡不了,少不得要转头细细解释道:“我们季厘国,但凡是男子,皆是神鬼的容器,只要一朝不慎,便会被鬼神附体;但凡女子,必是纯阴之体,最是招妖怪的觊觎。因男子有杀妖驱魔的本事,是故寻常妖物一见季厘国男子,多是要避让开的。但我们季厘国人,素来都是食妖的,倘若抓不到妖怪,一族的男女老少,怕是都要饿死。且由于我们久居襄山,附近的妖物早已被杀的所剩无几。亏得季厘国女子生来就是引诱妖物的好诱饵,每每到了狩猎的时候,猎妖的队伍里必要带上一两个小娘子,届时割腕取血做饵。待妖怪被阴女的气息吸引而来,埋伏在周围的族人就能突袭妖怪,如此,便可满载而归。” 青衣没有想到自己在季厘国里的地位,仅仅只是个更优秀的诱饵而已,她原还期待着能挖掘出厉害的潜能来,这下可好了,她竟是连普通季厘国人都不如呢。 季琦见青衣颇受打击的样子,便知青衣心中全无季厘国女子该有的观念,她下意识皱了皱眉,再开口就更为严肃起来:“你既生为季厘国人,只当要为季厘国尽心尽力,要知道,在季厘国中,越是能为族人引来妖怪的女子,越是受族人推崇。再者,我们这样的女子,天生就是妖物眼中的大补之物,若失去了族人的庇护,无论去哪里,都是无法生存的。我知道你心里还盘算着跟那个妖怪远走高飞,也知道你心里并没有当真将我们当做你的至亲。但你需得明白,无论你是否承认,我们都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季厘国女子跟妖怪在一起是万万不可能的,未免你父兄伤心,也未免你日后后悔,你还是速速断了那念想,跟我们一道儿回襄山去吧。” 季琦的话说的太过直接了断,倒叫青衣无可辩驳,她默不作声的躺在那里,半响才细若蚊呢的问道:“姑姑是怎么知道我是这样想的呢?” “唉——”季琦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她伸手抓住了青衣微微汗湿的手,口气温和的说道,“我又不是傻子,寻常人认亲如何是你这样反应的?别说是激动欢喜,就算是愤怒也是有的。你自来到现在,举止拘束不说,人也显得太过冷静了些,这断不是父女兄妹相认相聚时该有的反应的。” “我……只是都不记得了。”青衣喃喃道,“以往我都是一个人活着呢……”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带你回去。”季琦握紧了青衣的手柔声道,“睡吧,明日你阿兄就该醒了,皆时我让他给你说说你幼时的事情。” 青衣低低的嗯了一声,眼睛却盯着头顶的帐幔发起呆来。 三郎若能快些回来就好了。 彼时,黑三郎正在寻地精的路上。因地精可在地下随意转移,且遍地魑魅魍魉和山川草木,皆是它的分&身,故黑三郎一路探寻下来,也是有些犯愁。 总不好将整个地方都毁尽了吧? 不想正当他考虑抓几只小妖怪打探的时候,一身血迹的方舟提着利剑呼的一下就从树丛中冲了出来。 黑三郎一见到他手里的半截魑魅尾巴就沉了眼眸,那截尾巴分明就带了地精的气息,可见方舟方才险些就要抓住它了。 方舟得了沾染地精气息的妖尾就准备赶回去,但黑三郎却伸臂拦道:“你既已惊动了地精,就更不能走了,一会儿我要将它从地脉下逼出来,届时你驱动神兵利器,不说杀了它,只需断它一半命脉就好。” “这与我无关。”方舟略有些焦躁的握紧了剑道,“我知道你是个厉害的,没有我你也能成事。这会儿阿郎危在旦夕,我须得速速送药引回去。” “若非我的人在这里,我岂会管这个地方的死活?”黑三郎似笑非笑的冷声道,“我且跟你说明白,我要你协助,皆是为了你那柄神剑而已,不用那把神剑,我就需祭出我的武器来,但倘若我祭出那物件,你的阿郎就定然要保不住了。” 方舟刷的一下死死盯着黑三郎不放,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剑相对一般。 黑三郎回以冷笑,几道暗金色的光芒飞快的从他的双眸中掠过,紧跟着不等分方舟拔剑,他便身形一转,如一道电光一般迅速消失在原地。 方舟警觉的四下环顾,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原本平稳的大地忽然就开始颤动起来,伴随着草木剧烈摇摆的哗哗声,岩石和土地崩裂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方舟坚毅的脸颊猛然抽动了一下,他咬牙握紧了剑柄,警惕的盯着地面看了起来。 地脉动了。   ☆、145|130.120.6.8 青衣于半梦半醒之间,感觉到床铺正在轻微的震动。 她猛然惊醒,一睁眼就瞧见季琦仅披了件外衫背对着她坐在床沿上。 青衣还道她这是要起夜,不曾想她才张开嘴,背对她的季琦忽然一偏头,却是对着屋子的一角低声道:“可备妥了?” 深更半夜的,季琦这是在同谁说话?青衣隐约觉出不对来,连忙闭紧了嘴一动不动的假装自己未曾醒来。 “备妥了。”只听见一个男子压低了嗓子小心道,“大郎已经去了龙山寺,为防止妖物突袭,还特特留下了一干族人。我方才还去阿郎屋里瞧了瞧,书砚二人已将药给阿郎服下了。” “很好。”季琦貌若满意的点了点头,接着她忽然又转过身来。 慌忙闭眼的青衣屏住呼吸,紧张的心都快跳出来了。紧跟着她感到季琦用她那微凉的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又听到她如是道:“既生做了季厘国的人,就需为季厘国献身。过了今夜,你就能懂了。” 青衣心中大惊,怎的季琦说的话这般诡异,莫不是他们要弄出什么事情来?这会儿季琦拿手在她脸上来来回回的摸,弄得她一身毫毛都竖起来了。且她正在装睡,紧张的一口气险些憋不住,差点就露馅儿了。 幸亏季琦也貌似摸够了一般收回了手。 在季琦起身离开床铺的刹那,青衣猛出一口气,又偷偷掀开了眼帘瞧他们的动静。 那仆从悄无声息的走了,余下季琦在那里更衣。 身下的床铺震动的越发明显起来,外头也不时传来山崩地塌的轰鸣声。 这般大的动静,叫她想不醒都不行了。待到房间里的地面又裂开了一大条口子的时候,她只能佯装睡眼惺忪的被吵醒了。 “姑姑——”青衣哑声道,“好像地在动,是不是地脉又动了?” “嗯。”季琦淡淡应了声,然后又笑道,“你快穿衣跟我来,温玉醒了。” 青衣惊疑不定的哦了声,连忙将外衣套上了。 去温玉房间的路上,遍地都是龟裂的裂缝,房屋树木慢慢坍塌的巨响声此起彼伏。因了雷腾这条新晋的真龙在,魑魅魍魉倒是不敢前来。 只是如今这样的情况,便是没有魑魅魍魉等妖物,在居所里的所有人只怕也逃不过。 青衣跟在季琦身后,一路快步去了温玉的房间。 温玉房外早已聚了好些人,其中有些个用绣了卐字的黄色发带将头发梳成了一根粗犷的长辫的精壮男子她看着略有些眼熟,想来就是她初来时见到的外出狩猎的人员。 这会儿这些男子正围着一只被架起的活妖磨刀,瞧着他们说说笑笑的悠哉模样,仿佛周围并没有天崩地陷一般。 青衣攥紧了衣袖,面上虽然绷得清冷,心里却是有些摸不到底。只能努力冷静,静观其变。 那些个族人一见到季琦与青衣,就很是憨厚的笑道:“哦,二娘和小娘子来了。那我们这便开始准备了。” 季琦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就拉着青衣直奔屋里去。 青衣只来得及看到那些男子用了利刀飞快的在那妖怪脖子上划了一刀,紧跟着那犹带热气的妖血噗的一声就喷了出来。 临进门的青衣只觉脸颊一热,却是叫那飞溅的妖血溅到了,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同时抬手用袖子蹭了蹭脸。 “哎呀接好接好了,都接了多少次妖血了,你怎还是这么手笨。”一个男子一眼瞥见青衣抬袖捂脸,登时就反应过来,马上就抽了那笨手笨脚接妖血的同伴骂道,“血到处乱喷都溅到了小娘子了!” “诶?我不是故意的。”被抽脑袋的男子也不恼,反一脸难为情的抓了抓头发嘀咕道,“小娘子别是生我的气了吧……” 来不及多听的青衣被急躁的季琦一气儿拉近了房门。 屋里也比外头强多少,只见满地都是零碎的妖怪尸首,地上的裂缝大的几乎能搁下一只脚,且还在不断的扩大中。 青衣掩着脸看着慵懒的倚在床边的温玉。也不知他用了什么药,先前那气息奄奄的模样竟是一丝儿都不见了。 “青衣。”温玉一见青衣,就对着青衣伸手微笑道,“过来。” 青衣见他笑容温和,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在摇晃不已的灯光下流淌出淳洌的流光来,倒比那陈年酒酿的酒浆还来得醉人,便立即认出了他的身份来。 “阿兄。”她放下衣袖甚是乖巧的走到了温玉的跟前,当觉察到温玉伸手要摸她的脸时,她也是强忍住了避开的冲动,乖乖的任由温玉碰她。 “阿兄不过是睡了一觉,就把你吓得这般。”温玉以指为青衣擦去脸颊上残留的血迹,口中更是温声道,“回头阿兄多弄些好东西给你补补身子,脸色瞧起来有些苍白。” 他笑起来是那样温柔,他的手指也是那般温暖,青衣险些就要失神了。但当她瞧见温玉收回手,甚是优雅的将那点子从她面上蹭下来的血用舌尖舔走的时候,她马上就想起他的可怕之处来。 她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冷?”温玉见青衣发抖,便起身将自己身上披着的银丝卐纹外衫取下来盖在了青衣的身上。 青衣当真是叫他弄得又是感动又是怕的,半响才挤出个微笑谢道:“不冷了,谢谢阿兄。” 温玉闻言只是微笑,边上的小砚早已备好了新的外衫,温玉才扯下外衣的时候,他便已经抖开了另一件一模一样的银丝卐文复又披到了温玉的肩头。 “今晚可能会有些折腾。”温玉撩开肩头的长发将外衫扯紧,然后又伸手牵了青衣的手向外走去,“不过你莫要怕,只管在阿兄身边,有阿兄在,必不叫妖物伤了你。” 青衣银牙暗咬,暗道果然要出事。 几人一出房门,便有几个男子端了几碗犹冒热气的妖血过来。 季琦率先接了一碗一口气喝尽了,温玉紧随其后,只是他仪态太过优雅,不明真相的人见了,只当他是饮茶。 青衣接了碗胃里又是一阵翻腾,但被季琦那严厉的眼神一扫,她便闭了眼仰脖灌下了。 “嘿嘿嘿,小娘子不喜欢这魍魉的血,回头平了地精,我们再与你抓几只新鲜美味的妖怪打打牙祭。”先前接妖血的男子搓着手很是讨好的说道,“不过这会子狩猎要紧,只能委屈小娘子了。” 边上的男子们闻言皆是大笑,他们正拿了匕首和利刀,在那抽搐的妖怪身上割肉。一刀片下一片肉,齐齐的码了一叠后,再用油纸包裹好了收进怀里。 不等青衣嘴里的血气散去,那些个男子就已将那妖怪片的只剩下个骨头架子了。 随后一个男子又送上来三个巴掌大的油纸包到温玉跟前道:“虽然魍魉对阿郎无甚效力了,但好歹是活肉,聊胜于无,阿郎且带着防身。” 温玉淡笑这收下了,季琦也抓了一包揣进了自己的袖子。青衣不明所以的瞪着送到自己跟前的油纸包看了许久,最后也收下了。 如此这般的做完了几件事,众人这才将肩头的长辫往后一甩,起身直奔外面。 青衣叫温玉牵着手走了半天,却是走到了院落里找雷腾去了。 雷腾听了黑三郎的分析,对温玉已是有些防备,这会儿见他带了人浩浩荡荡的朝他围过来,他便马上摇头摆尾的直起身子,满心戒备的与温玉对峙起来。 “你果然化龙了。”温玉好似没看到雷腾的敌意一般,兀自温和的开口道,“看来我的眼光不错,比起那个不明底细的黑三郎,我更是中意你一些,倘若你的气魄志向不足以担起真龙的血脉,我这便让你离开这里。” “什么意思?”雷腾压低了声音问道,“我若要走,何须你让?你先前拿假话哄骗我不成,如今待又要如何?” “呵呵呵——我为何要骗你?”温玉口中与雷腾说话,眼睛却只瞧着青衣,他甚是还旁若无人的伸手为青衣理了理鬓角散乱的发丝,亲昵的叫青衣后背直发毛。理完了发丝,他才又回头看着雷腾笑道,“我要的只是真龙,你若不能化龙,我要你何用?那龙湖底下有具真龙遗骸,倘若你再湖里多泡上几日,让龙气浸透你的骨髓,你自然就能化龙,又何须你这般靠食蛟蛇龙魂勉强晋升?如今一个黑三郎,害得平安桥都塌了,我自要与他清算这笔账。如今我来,是要问你一句,你原先的决心,现在还剩了几分?” 雷腾挺直了脊背,垂头不语的望着温玉边上脸色苍白的青衣,当瞧见青衣满目担忧的回望着他,好似在劝他不要听温玉的引诱一般。 他心悦青衣,想要得到她,保护她,带她离那个黑三郎和客栈远远的,虽然青衣已经心有所属,但他的情愫却还是斩不断。 她还不知他的心思,她还不曾将他放在心上考量,倘若他早早就开了口,如今留在她心底的人会不会就是他呢? 酸涩的悔意和灼人的妒意叫他再想不到其他了。 他低下头凑近青衣,然后在青衣微微惊讶的目光中,他开口如是道:“我想要的至始至终就只有一个可人儿而已。你若能让我的得偿所愿,我自然以你马首是瞻。” 这都是怎么回事?青衣不解的来回看温玉和雷腾,但他们只是话里有话的打着哑谜,叫她一点都摸不到头脑。 温玉得了雷腾的承诺,也不急着回答,反而先是跟季琦道:“让大家都攀住他的龙爪和龙身,我们马上就出发了。” 这已是温玉第二次将雷腾当做代步的坐骑了,但为了青衣,雷腾如此高傲的龙种,竟然也默默忍下了。 小心的扶着青衣在自己身前坐下后,温玉这才轻轻拍了拍雷腾的龙身模棱两可的说道:“你既要人,我便允你一个人,只是你有没有这个命得,我可就不能保证了。” 一听这话,雷腾便低吼着一甩尾巴,立时就直冲向天际。 青衣探头看着下方,但见渐行渐远的大地一面龟裂,粗细深浅不一的裂缝中,竟有烧灼似融化的金水一般的岩浆和烈火涌出。 似有若无的龙吟声自大地深处传来,也不知是否是她眼花了,她仿佛还瞧见一截龙尾从一道大如房屋的裂缝里飞快的一闪而过。 那些火焰和岩浆如同密集的大网,将整片大地都盖住了。炎炎的火光将这方天地都映照的极为明亮,周围的草木皆都清晰可见的萎败枯死,无数飞禽走兽惊恐的逃窜而出,更有浓重阴森的黑影自裂缝中飘逸而出。 青衣惶惶不安的四下环顾,结果满目皆是狰狞可怖的魑魅魍魉,鬼魅的唳声更是不绝于耳。 “乖乖靠着阿兄。”温玉轻柔的将一脸惶恐的青衣搂在怀里,他的微笑在这样的黑夜里显得妖异非常,他的眼睛里也满满的都是冷光,他伸手摸了摸青衣僵硬的脸,用只有她才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你不是记不得往事了么?阿兄这便带你去见母亲,好恢复你的记忆。”   ☆、146| 5.20 这样的话说出来,青衣再觉不出不对劲来,那她便是个傻子! 温玉指挥着雷腾将一行人带去了龙湖,且好巧不巧的偏偏选择了平安桥之前的位置。 因平安桥已经塌了,单只剩些楔形和船形的桥墩还伫立在那里。 温玉搂着青衣的腰从雷腾背上跳了下去。 雷腾在沸腾的龙湖上方来回转了一圈,然后才停在半空中对着温玉道:“你要我来此做什么?总不可能只是送你们一程吧!” 温玉但笑不语,倒是边上的季琦直接抽出匕首对着青衣道:“伸手。” 青衣一瞧这架势哪敢伸手。季琦见青衣不肯伸手,便皱了眉道:“若我的血有用,又何苦伤你呢!一切皆是为了镇住那地精,你若还认我们这些亲人,就快快把手伸出来!” 青衣心中暗暗叫苦,若是能够选择,谁愿意跟他们一样做个季厘国人呢?但一瞧见季琦腰侧渗出的那一小片血迹,她的心就又软了一软。 罢了,只当还了她舍身救自己的情分吧!过了这遭儿,再不掺和他们的事情了。 一思及此,她就咬紧了牙,伸手任由季琦在她手臂上划了一道略浅的伤口。 雷腾早已是怒了,他呲着牙对着温玉咆哮道:“我竟不知你们凡人是这般对待亲人的!她一个娇弱的小娘子,怎么受得住?” “你既不愿她放血。”温玉一面抬手做了个手势,一面貌若随意道,“不若用你的血肉替代?” “可以!”雷腾自然是言如其心,一听闻可以替换青衣,自然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温玉眸光一闪,脸上的笑容越显愉悦。 看着温玉微笑着在雷腾身上掀了一片龙鳞取血,来不及阻止的青衣心中就开始暗骂温玉狡猾,她这会儿血都已经放出来了,再要雷腾放血,难不成她的血都会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不成?这明摆着是算计雷腾耿直心善,见不得弱女子受苦而挺身而出呢! 但很快她又顾不上腹诽了,因了她那阴气与灵气十足的血,周围的妖物竟都疯狂起来了,几乎是一蜂拥的朝着他们扑了过来。 青衣惊得遍体生凉,尚来不及反应,就被季琦一把搂在怀里。 几道凌冽的锁链声迅速的射出去,妖物变换身形的动作太快,青衣一时间竟有些看不清,只觉得满目都是飞来飞去的黑影和锁链,金属碰撞的声响和妖物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刺得她脑仁儿一阵阵的疼。 这还不算完,桥墩下的湖水也跟着了魔一眼的翻涌沸腾起来,无数蛟蛇魑虺争先恐后的从龙湖底下冒了出来,并齐齐朝着他们游了过来。 青衣已经惧到不知还能多害怕了,她惊疑不定的看着雷腾一摆尾将靠近桥墩的大半的蛟蛇甩了出去,然后他用身体圈住了桥墩,并对着黑漆漆的龙湖发出了警告的吼声。 一个漆黑如墨的影子正飞快的从湖底往上浮,随着它的靠近,青衣等人就看见到那个黑影仿佛长了无数灵活摇摆的触%手,每当有蛟蛇魑虺靠近它的时候,便会有几根触%手快如闪电的将它们拖拽下去。 “来了!”温玉不慌反喜道,“按计划进行!” 随行的男子们应声而动,在飞舞的锁链的带动下,他们的身形快的几乎让肉眼难以捕捉。当那满是触手的庞然大物终于抵达到湖面的时候,铺天盖地的黑雾登时就如天罗地网般压了下来。 鬼魅的唳声越发清晰起来,难以计数的虚影从四面八方弹射而出。青衣眼瞧着一个半透明的黑影直直的朝着她们冲来,它来的太快,避无可避的她顿时尖叫出声。 那个鬼影直直的从她和季琦身体里贯穿而过,并迅速没入了她们身后的一个季厘国人体内。 刹那间,青衣只感到透骨的阴寒之气在瞬间传遍了全身,除了那森冷之意,她自觉并无其他异样。但还不等她松口气,那被鬼影入体的季厘国人的身体徒然一抽,再等他抬头之时,周围的人皆都一脸惊惧的往后退了一步。 季琦更是紧张,不等那人回头,她便拽着青衣往其他人身边跑去。 谁知那被鬼魅穿身的季厘国人忽然就翻身一跃,只眨眼的功夫,他就将季琦和青衣狠狠的按倒在石面上。 青衣只觉半边身子都被震麻了,因季琦临危之时,将她护在了怀里,是以她伤的最重,几乎是在倒下的同时吐了一口血出来。 中了邪的族人的脸就像是一张布满青筋的青白面具,当他俯头用那双反插上去的白眼盯着她们看的时候,青衣几乎没有吓得心悸。 “二娘——” “糟糕!他中招了!” “大家快在嘴里含上一片妖肉,一有不对劲,马上咽下去!” “小娘子的血太厉害了!阿郎现下该如何?” “小娘子快动手啊!那家伙皮厚,挨一下砸不碍事!” “动手——” 其他族人七嘴八舌的声音齐齐在周围炸开,青衣虽然心慌,但零七零八还是听到了只字片语,一听闻动手二字,她那恐极反怒的心猛然一跳,却是手随心动,劈手就用边上的碎石块砸中了那中邪的族人的脑袋。 对方顿时惨叫一声,口中更是怨毒的骂道:“你们季厘国人,每一个是好东西,你们害得我们好苦啊——我等待多年,今儿必要你们一同坠入这鬼蜮之中——” 像是这鬼的怨忿声引动了其他鬼魅的怨气,马上就有无数鬼魅齐齐冲了过来。 一时间季厘国人都跳来跳去的闪避起来,只是如今腹背受敌,又如何能躲得过的,不过是几息之间,便又有数个族人中招。 一旦动了手,青衣就豁开了胆子,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她也早就忍了好久的气了,如今一朝发出,竟像是吃了大力丸一样,将那企图攻击她的族人砸的头破血流。 胡乱的将之前收在袖子里的妖肉塞进了那族人嘴巴里,待抬眼看见温玉好整以暇的用舌尖舔去嘴角那点龙血,就那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众人乱斗,她简直气的脑子一片发懵。 “你到底是要我们做什么?”青衣猛扑到温玉跟前抓了他的衣襟愤愤道,“你要我们配合你做事,好歹要把目的告诉我们,这样一头雾水的折腾——” “嘘——”温玉轻轻揽在青衣微笑道,“不要这样激动,你只要知道阿兄不会害你便是。我原也没有料到你的诱妖的能力是这般大,也没有想到平安桥会塌。不然按计划,你只需在七日后的出点血,引那地精出来便可。届时阿兄就能镇住它了。如今平安桥这个封印一破,地脉大动,料想那地精失去禁制,必会在短日内化形,届时这方天地的灵气皆要被它用尽。在此的季厘国人与它积怨已深,它若得以行动自如,必会来屠杀我们。是以我才提前动手了。” “你不用如此也是没关系的!”青衣摇头急道,“三郎已经去抓那地精了,阿兄,我们现在就快停手离开这里吧!” “哼。”温玉闻言却是冷笑一声,然后他抬手对着正与地精缠斗的雷腾虚空一抓,便有无数叮当作响的锁链凭空出现在那里。 正在缠斗地精和雷腾猝不及防,双双都被锁链死死的束缚在了一起。 挣扎不得的雷腾只来得及怒吼一声,就立时与地精一道儿往湖底沉去。 地精负死顽抗,下坠之时仍不忘甩出触&手攻击温玉。 只听见叮叮几声,几道狂舞的锁链登时就将那些触手绞缠成碎片了。 眼瞧着雷腾被温玉不分敌我的一道儿突袭了,青衣当即就怒叫出声道:“阿兄你做什么?雷腾一路都是助着我们,你这样过河拆桥,是不是太过分了!” “傻瓜,对着妖怪,有什么过分不过分的。”温玉仍是用了他那优雅的姿态对着青衣微笑,他甚至还亲昵的刮了刮青衣的鼻子,弄得青衣一阵恶寒,未等青衣躲避他的手,他又语出惊人道,“我原就是看中了他是龙种才带了他来的,不然依他那般连化形都艰难的蛟龙,我要来又有何用?” “你——”青衣大惊失色的脱口而出道,“我早就觉得你没安好心,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的?除了弄条蛟龙,你还特意将我弄回来做诱饵?” 温玉气定神闲道:“这里不是缺条龙么?爹爹斩了一双龙,我便还它一双龙,如此我们两无相欠,这鬼地方害得母亲早逝,又累爹爹和一干族人日日斩妖避鬼而不得安枕,我早就想带大家离开这里了。再者,当初若不是群妖突袭,我和爹爹又苦于对抗恶鬼,你也断不会被掳走。你本该与我们一起共享天伦,偏被妖怪害得与我们骨肉相离,我带你回来,并不只为引诱那地精出现,你莫要太多心了。” 青衣听了温玉的解释,却并未安心,她敏锐的觉察到温玉说还这个地方一双龙,去掉雷腾,哪里还有什么龙? 仿佛洞悉了青衣心中所想的温玉伸手摸了摸青衣微凉的脸颊,然后又柔声道:“我早说了,你的体质最是吸引龙种。阿兄只是略和那蛟龙说了几句,又使唤了几个小妖怪沿路留下线索,引了那黑三郎来。如今他们都深陷鬼蜮,除非地精泯灭,我也身死,否者他们注定是要在这地下湖底做上千年万年的镇阴封印了。” “三郎——”青衣一听这话,登时惊得魂飞魄散,她不自觉推开温玉要朝外走,一面走一面魂不守舍的拔下那姻缘签哽咽道,“三郎——三郎——” 温玉见青衣心神不守的模样顿时皱了眉头,他一把抓住青衣,劈手就将那姻缘签夺了过来。 “还我——”青衣含泪怒道,“阿兄你这般心狠手辣,我着实做不得你妹妹,你快把三郎放了,明明他就可以镇住那地精的,明明他可以——你为何一定要折上两条龙来镇地精?” “青衣你不懂。”季琦勉强起身劝道,“季厘国原本就食妖的种族,自先辈以来,杀妖无数,罪孽深重,是以我们的后代,一代比一代更艰难。你和温玉体质这般特殊,并全非是母亲是凡人的缘故,多是那流传在季厘国血脉中的因果报应在凡人血里显露出来了。地精并非寻常妖怪,岂是说杀就杀的?一旦杀了那地精,这地方生灵涂尽,届时那恶报尽数都要应在我们头上。你阿兄也是为了全族人考虑,这才想到了这么个以龙补龙的法子。再说了,你也是季厘国人,我们都应了劫,你难道能独自幸免不曾?莫要任性了!只是一个妖怪,原就不是你的良配,日后等解了你体内的荒夫草,时间一久,你也就能忘了他了。你爹爹以往那般喜欢你娘,这么些年下来,他还不是过来了?哪有什么人离不得什么人的,过个十年八年,统统都忘了!” “我不懂——”青衣只觉自己做不到季琦所言的那样,什么为了全族,什么因果报应,什么忘记,她做不到,她心头酸涩的几乎要化作一缸泪水酿做的苦酒,苦的她泪落不止,她伸手去够温玉手里的姻缘签,口中哀求道,“还我,阿兄你还给我——” “早知如此,我便早早去寻你了。”温玉面沉如水的低声道,“也省的你为一个觊觎你至阴之体的妖怪伤心落泪。你以为那黑三郎是什么好东西吗?他也不过是中意了你的体质而已,倘若你不是至阴女子,他怕是连看都不看你一眼了!” 青衣伸出的手突然一僵,这话着实有些难反驳,便是青衣自己都曾为此困惑过。 季厘国人与妖物打斗的声响仍是未绝,时不时还有一两个族人被众人压制住填妖肉的闷哼声。龙湖翻涌的波浪声此起彼伏,更有山川坍陷和地面裂隙的声响隐于其中。 整个世界都在毁灭,意识到这点的青衣忍不住干涩的笑道:“黑三郎到底是看上我还是看上我这身血肉,如今已多说无益,反正他已经被你害了。只是阿兄,你瞧,你费尽心思,不惜拿胞妹做诱饵布下了这么个局,到头来还是没有用呢!你听,地脉还在塌呢!过不了多久,这个地方只怕就要变成死地了吧……哈哈哈,我以往总怕被妖怪细品慢咽的一口口吃下肚去,又是佯装又是屈从的,担惊受怕的过了这么些年,不曾想如今却是死在这里——” “谁说你要死在这里了?”一个熟悉的低沉男音忽然在青衣身后响起。 青衣话音一滞,她呆呆的看着对面脸色大变的温玉,眼眶一涩,半响才落下泪来。 温玉的衣袍无风自动起来,脸色发白的他奋力猛扑向青衣,准备将她从那截忽然就从地下冒出来的龙尾前带走。 不曾想那截龙尾比他更快,呼啦一声就已卷住了青衣。 勉强用锁链挡住了对方的攻击之后,扑空的他只来得及抬手制止住身后准备相助的族人上前。然后他狰狞着一张脸对着那用龙尾将青衣紧紧缠绕在身体内侧的半人半龙怒道:“黑三郎,你敢动她试试!”   ☆、147|5.20 “这话该是我对你说,你再敢打她主意试试?”背抵着一个火热的胸膛,青衣听到黑三郎那似笑非笑的声音就在近在耳侧,“再者她原就是天命定给我的新妇,我的新妇,我为何不能动?我早就听说你们季厘国惯爱牺牲个人,而成就全族,是以族里的女子,无一例外的都做了族人狩猎的诱饵。不过即是你们自己心甘情愿,外人也犯不着计较,只是你们三番两次的拿青衣做笺子,却是有些过了。若不是看在你们和青衣有斩不断的血脉因缘,我是断不会让青衣跟你们呆在一处的。这几日看下来,你竟是连旁人都不如,为了你自己的目的,连亲生父亲和胞妹都算计。今日便叫青衣瞧清你是什么样的人,也免得她日后被你蒙骗。” 温玉本还是一脸暴怒,待听了黑三郎的话,他不怒反笑起来。 瞧着温玉那如无懈可击的优雅微笑,心有戚戚的青衣下意识抓紧了黑三郎的手臂。 黑三郎心有灵犀的搂紧了她,他甚至还低头凑近了青衣的耳朵低声道:“莫怕,他的计划已被我打破了,现在他再动作,也不过是负隅顽抗而已。” “你吓死我了——”青衣略带哭意的埋怨道,“我以为你真被镇到地底下去了!” “你太小瞧你的郎君了!”黑三郎闻言又是气又是笑的松手将青衣的身体转过来,待瞧见青衣红着一双翦水秋瞳,泪水涟涟的痴痴望着自己,他一颗心顿时都化作了一汪春水。 “好了,莫要哭了,都是我错了。”黑三郎用自己现出来的龙尾将青衣一圈圈的缠绕起来,他一边呢喃着道歉,一边俯头在青衣的泪眼上亲亲吻了吻。 青衣闭上眼睛,感觉到黑三郎那滚烫的唇柔软的印在她的眼睑之上。 这个轻如鸿毛的吻灼如火焰,就像是黑夜中的明月,寒冰里的火光,在瞬间冲破青衣心里的阴霾,叫她终于安下心来。她静静地依偎在黑三郎的怀里,什么季厘国,什么地精,在这一刻,都被她统统忘却了。 温玉别的尚且可忍,唯独这点不能忍,他握紧了拳头,脸上从容优雅的笑也跟着扭曲了起来。 “妖怪你休要太过分了!”季琦也是气的一脸都青了,她抖着手指了黑三郎半天,见目无旁人的黑三郎以龙尾绞缠着青衣不放,连个眼神都欠奉,便转头对着温玉跌足吼道,“温玉,你还等什么?快快将那不人不龙的妖怪镇到龙湖底下去!你统共就这么一个胞妹,你就这么看着她被个妖怪迷得团团转吗?” “呵呵呵——”温玉垂下眼帘,微冷的笑声瘆的周围一干族人都有些慌了。 “哎呀二娘你少说两句。”一个族人于妖物打斗中分神劝阻季琦道,“阿郎素来都是有主意的,他为了寻小娘子,不知吃了多少苦,如今好不容易寻了回来,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小娘子跳火坑——” “东桥——”不等那男子说完,温玉就沉声叫起了仆从。 一身劲装的东桥立即出现在温玉面前,温玉一面凭空抓了一根玄色锁链出来,一面低声吩咐道:“招出那群傀儡,马上准备修桥!” 东桥恭敬的一点头,马上就以指做哨的吹出几声嘹亮的哨声来。 雪鹰悠远的鹰唳声遥相应和起来,伴随着一阵凌乱的踏步声,周围的魑魅魍魉就越发的蠢蠢欲动起来。 青衣直觉不妙,不等她睁眼去看情况如何,就觉得身子被黑三郎猛地往外一送。 她连忙张开眼睛,并不自觉抬头去看黑三郎,只见慢慢向后退去的黑三郎眼中不时闪过几道金光,原本从容不迫的面上也透出几分凌冽之色来。紧跟着一道赤红如火的残影自下发迅速从她眼前掠过,并直直的朝她身侧抽去。 只听见呼啦一声巨响之后,一个白色的人影灵活的落在了石面之上,然后不等黑三郎再次甩尾攻击,他手下一个用力,却是再度召唤出无数的飞速滑动的锁链,又一次猛地朝黑三郎攻去。 被黑三郎推出去的青衣于慌乱中想要伸手去抓黑三郎的衣袍,结果却是抓了个空。 一个人影快如闪电的出现在青衣背后,在落入对方怀抱的刹那,她看到一抹黑白相间的影子呼的一下就与黑三郎撞到了一起。 “三郎——”青衣霎时瞪大了眼睛,惊恐的看着黑三郎与敌人齐齐往龙湖落去。 “三郎——”青衣顿时就准备冲过去,可是不管她怎么挣扎,接住她的人都没有松手。 “放开我!”青衣心急如焚的转过头来,待到瞧见身后的人的脸时,她不觉失声惊呼道,“爹爹——” “我险些来迟了。”季父安抚的拍了拍青衣的背温声道,“莫怕,黑三郎特意通知我来护着你,想来他早料到要和你阿兄交手,未免你被误伤,你还是与我一起耐心的等他们回来吧!” “怎么回事?”青衣惶惶不安的瞧了瞧那如翻江倒海一般湖面,生怕黑三郎一去不复返。 “你阿兄……就是太执着了些。等他回来,叫他自己告诉你吧。”季父无奈的叹息一声,然后就再不多言了。 青衣心知她这爹爹乃是个真君子,便也不愿去为难他。既然无法从别人口中得知真相,那她便只能用自己的眼睛去挖掘了。 不曾想才几瞬的功夫,周围的情状,又是天翻地覆起来。 但见不远的地方,被妖物围攻的季琦被族人严严实实的护在中间,在众人与妖打斗之时,她边抬头一脸焦急的望着她和季父,当看到青衣朝她望去的时候,她便举手大声疾呼起来,大意是叫他们过去。 青衣对季琦心有隔阂,便有些不想看到她的脸,是以她对季琦的叫声充耳不闻,只冷着一张脸将头转向另一方向。 这回她瞧见的却是一群模样奇怪,动作僵硬的人偶。 青衣先是吃惊,待到细看,就发现那些个人偶头不对身,手不对足,身上多有接合的痕迹,想来定是那会做人偶的老汉用不同的妖怪尸体拼接起来的。 这倒也罢了,左不过是尸首堆出来的傀儡,之前在客栈她也是见过的,最叫青衣惊讶的是他们怀里还抱了几个人。 因如今还是深夜,天空中那轮弯月更是叫群聚密集的魑魅魍魉和恶鬼遮蔽了,若不是大地裂缝里的熔浆以及周围燃烧的草木房屋照亮了龙湖,只怕众人都要摸黑对敌了。 那些个傀儡个个都拖了一大车的石板,即便周围妖物横行,时不时还有叫地震火灾逼得四处逃窜的野兽拦道,他们也不为所动,只兀自朝着龙湖赶来。 季父的锁链如同灵活的游蛇不停的他和青衣周围游走,每当有妖物伺机偷袭,那些锁链便会在季父的控制下,快准狠的将妖物击杀。 地脉还在不断的塌陷,越来越多的裂隙开始朝着湖堤蔓延过来。当那些大如房屋,小如指缝的裂缝终于遍布湖堤之后,青衣就能看的那些沸腾的熔浆开始不断地流入龙湖之中。 几乎可以融化石头的熔浆一入湖水,便有大量滚烫的蒸汽升腾其上,一时间嘶嘶的巨响声到处都是。 与此同时,那熔浆入水也不曾飘散开来,而是像有意识的融化的金水一般,迅速的朝着湖心深处流淌而去。 青衣讶异的看着整个龙湖都如灯笼一样发出明亮的金光来,随着那光芒的盛大,空中的魑魅魍魉皆都惨叫着四处逃窜起来。 天空中那逼仄压抑的阴邪黑雾迅速退散开来,重现的明月洒下皎洁的银色光辉,恰好与龙湖里熔浆的金光遥相呼应。 来不躲避的魑魅魍魉登时就惨叫着被那无孔不入的光辉所消灭,被大放的亮光照的睁不开眼的青衣被季父用衣袖严严实实的捂在了胸前。 等到鬼魅的唳声,妖物的惨叫声,蒸汽和湖水沸腾的声响都渐渐消止之后,季父这才松开了手让青衣抬头。 青衣睁开眼后,就瞧见周围皆是一片平静,没有妖物和季厘国人乱斗的景象,也没有群妖乱舞的景象,有的只是那群傀儡叮叮咚咚的敲打着石板和石块,以及撒开手脚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喘气的季厘国人。 地脉也慢慢的停止了动荡,龙湖的湖面也如一面平镜一般波澜不起。 季琦神情呆滞的跌坐在族人之间,那些个季厘国人忽然豪爽的笑了起来,青衣能听到他们不时说什么地精被镇住了,阿郎果真厉害之类的话。 “三郎!”终于回过神来的青衣慌忙扑倒桥墩边缘去瞧龙湖。龙湖里底下的熔浆不知是沉的太深了,还是已经失去了温度,竟开始慢慢黯淡下去。 “三郎——三郎——”青衣哑声对着湖面呼唤道,“你这个骗子,说好的马上回来呢?三郎——” 季父不忍见青衣伤心,只得在青衣身后,将手轻轻搭在她肩头安慰道:“别担心,我听见动静了,他马上就游上来了——” “你们一个个都这样——”青衣含泪道,“你们打量着我不懂,都这样拿话来哄我,阿兄哄我,你也哄我,我再不信你们的话了!” “青衣……”季父面有忧色的看着一脸伤心的青衣,欲言又止了半响,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然后他在青衣身边蹲下,右手一转,却是甩下一根锁链直直的垂入湖底。 锁链滑入湖水中的声响不断,青衣止了泪大睁着眼一眨不眨的盯着龙湖看。 也不知等了多久,不断下落的锁链忽然一滞,紧跟着季父一扬手,却是开始将锁链倒提上来。 随着锁链飞速的上滑,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缓缓地直湖底向上浮出。 青衣瞧着那人影身着暗色衣裳,身形也颇显精壮,登时欢喜起来。 很快,那人就被锁链拖出了水面,青衣忙不迭抓住了对方的手喜道:“三郎你怎么样了?你没事吧?” 那人原本攀住了桥段准备上来,待一听见青衣的叫声,他正离水的身体立时就停滞住了。 青衣感觉到自己手下的那只手颤动了两下,待看见那人缓缓抬头露出了真容,她微笑的脸霎时一僵。 面前的这个人有着一张坚毅的面容,瞧起来颇有些眼熟,只是他脸颊上那几片青蓝色的鳞片让他显得有些邪气,乍一眼看去,青衣竟没认出这人是谁。 “你是谁?”青衣马上松开对方的手失声问道,“三郎呢?三郎在哪里?” 雷腾见青衣心心念念只惦记着一个黑三郎,又听见她这般焦急的叫对方的名字,他的眼中不自觉闪过一丝痛楚之色。 就在这时,又一道黑色的人影迅速的自龙湖里破水而出。那响亮的水声尚未停止,那黑影就已飞到了青衣身边。 这回青衣没有再认错人了,她猛地起身扑进了对方的怀里。 “我这不是回来了么?”黑三郎搂紧了又哭又笑的青衣微笑道,“你又忘了,你夫君我又岂是那般容易被打败的?下回再这样对我没信心,小心我要惩罚你!”   ☆、148|5.20 青衣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别的,见黑三郎囫囵完好的站在自己面前,便想也不想的直点头。 黑三郎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起来,他手臂一收,更是搂紧了青衣的腰。 小两口亲亲热热的搂抱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撒手,边上的季父看不过去了,只得暗示性的轻咳了两声。 正欢喜的青衣登时回过神来,连忙收敛了些喜意。 “那地精是否已经镇住了?”季父沉吟道,“我已请了龙山寺的主持领一干大师来为平安桥刻咒开光,若地精已平,待平安桥修复,此地便能得平静些时候了。” 黑三郎闻言也是正色道:“虽未镇住,但亦不远矣。” “诶?”青衣顿时有些诧异,方才地动山摇,地浆横流,龙湖大放金光,不过眨眼功夫,就将铺天盖地的魑魅魍魉尽数消灭了,且现在地脉安稳,她还道地精已被封印了,怎么黑三郎反倒说还没有呢? 谁知不等她开口询问,一平如镜的龙湖忽然又开始翻腾起来。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一通体漆黑的硕大妖物缠着一抹白色猛地从湖下冒了出来,伴随着哗哗的水声,几根灵活的触手快如闪电的朝着桥墩袭来。 那触手似有目标的径直朝着青衣冲去,一干季厘国人追赶不及,立时骇然失色。 青衣下意识往黑三郎怀里一靠,任由黑三郎移形换影的带着她退到了一边。 雷腾本欲上前阻挡,不料那些那些触手方向一转,却是紧随黑三郎而去。 离青衣和黑三郎最近的季父微沉着脸迅速唤出数根锁链,一下子就缠住了那几根触手。 “是时候了!”季父才制住那些触手,黑三郎便偏头对着湖堤朗声道,“动手!” 一个人影应声而动,伴随着一道利剑破空的呼啸声,那人挥舞着利剑如电光火石般的直直冲入了龙湖。 不及反应的众人悉数瞪大了眼睛,当那道一闪而过的剑光击中了那妖物的身体之后,那如同无数藤蔓触手缠绕而成的地精霎时就破碎开来。 被锁链束缚的触手也随之消失了,季父微蹙着眉,死死的盯着那个站立在地精身上的人影不放。 “方舟?” 青衣连忙探头朝外望去,她动作略慢,已是错过了重头戏,只堪堪瞧见一身劲装的方舟一抖手腕,将那把利剑上的污秽尽数甩去。 那地精像是被剥除了硬壳的鸡蛋一般,透出稍显柔软内在,在月光和熔浆的火光照耀下,它的身体呈现出半透明的翠色来。 青衣惊讶的低呼道:“那就是……地精?” 季父脸上的惊讶之色转瞬即逝,待方舟身手敏捷的跳上桥墩,他这才略带赞许的看了黑三郎一眼。 “地精本乃山川河流的精气所化,原是此地的命脉,当时如此模样。”黑三郎对着季父微微颔首道,“我既要帮忙,自然是要帮到底。再者这个地方本就阴盛阳衰,现在若不除去与地精合体的那些阴邪之物,你们便是镇压住了地精,假以时日,它也必将冲破平安桥的封印。泰山可想好了对策没有?” “暂时还没有。”季父从容不迫的微笑道,“但我会一直留在这里,以压制那过盛的阴邪之气。” “阿兄!”季父话音未落,边上的季琦就踉跄着走过来急道,“什么叫一直留在这里?你不是已经答应我要同我一起回襄山吗?我们季厘国人虽然历代食妖,杀妖无数,但因为我们一直蜗居在襄山,不越雷池半步,也不轻易涉足凡间。但凡出现在襄山和重阴山周边的妖怪,从来都有来无去,是以妖怪们对我们知之甚少。如此我们季厘国一族,这才得以安稳的繁衍生息。当年你执意与玉凉私奔,又将一个好好儿的地方弄成了鬼蜮,季厘国的存在已被这里的妖物宣扬出去,想来过不了多久,必要闹得妖界尽知。现在再不走,难不成等着妖怪上门吗?” “我只说让温玉跟你回去。”季父只轻声道,“我是不会走的。” “你为什么不跟我回去?”季琦抓紧了季父的手臂满腹狐疑道,“玉凉都已经死了!死了!青衣也已经好好儿的回来了,你为何还要留在这个有害无益的破地方?” 季父微垂着眼,只静默不语。 青衣微蹙着眉疑惑的看了眼黑三郎,黑三郎也默默地摇了摇头,以示自己并不清楚原因。 其他季厘国人瞧着季父和季琦之间气氛紧绷,就都有些面面相觑起来,略犹豫了片刻,其中一人就上前劝道:“二娘,你莫要为难大郎了,你想想,我们要是走了,这个地方迟早还要生出妖物来,到时候……” “我管这个地方死活作甚?”季琦忽然要哭不哭的转头骂道,“你们那时候说走就走了,单留我一人在家里,我好不容易等到阿兄联系我,硬是没跟族长透风,巴巴的赶了来。不曾想一对外甥外甥女沉睡的沉睡丢的丢,我只道保住一个是一个。如今地精也镇住了,青衣也回来了,结果阿兄又反悔不愿回去了!你们还不劝她,还助着他!” 盖因季厘国的女子自出生到死亡,其一生都是为了族人而活,是故季厘国的男子素来都是让着女子的。这会儿见季琦这般生气,众人顿时就有些讷讷的摸了摸鼻子不吱声了。 季琦见他们不帮忙,脸上的神情更显气恼,未等她再开口,一直没有出声的方舟忽然沉了脸道:“阿郎呢?怎的不在这里?” 众人闻言便齐齐伸手指着湖中地精身边的那抹白色道:“那不是阿郎么?你方才站在地精身上半天,怎么没认出阿郎来?” 方舟一听这话,登时黑了一张脸,他二话不说的反身跳上那正慢慢下沉的地精身上,抬手就去够那件白衣。 众人眼瞧着方舟一把就将那件白衣提了起来,透湿的白衣动荡荡的从空中飘过,底下竟是空无一人! 原以为那是温玉的众人皆是慌了,他们连忙扑到桥墩边上叫道:“怎么回事?为何那妖怪都上来了,阿郎还没上来?” 与此同时,方舟惊疑不定握紧了手里的银丝白衫,接着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便将那白衫向外一甩,却是跃身径直朝着湖底跳去。 只听见噗通一声之后,方舟顿时就潜入了湖底。 “我们也下去找找吧!”其他的季厘国人见方舟下水了,也跟着接二连三的跳了下去。 这头季琦惊得几乎站不稳,待回神,她就直接指着黑三郎骂道:“你把温玉怎么样了?你是不是下了死手?” 青衣不自觉攥紧了黑三郎的衣袍,心里也是慌了一慌。 黑三郎先是嗤笑一声,然后才不咸不淡道:“我可没动他!他爱去哪就去哪,谁知道他又打了什么鬼主意。” 青衣不安的瞧了眼湖面,一眼就瞧见温玉那件外衣正半浮半沉的在湖水里飘荡不定。 她隐约觉得温玉不可能那么简单就死了,但瞧着这么久了也没人浮上来,她便又有些不确定了。 倒是季父看起来还算镇静,任是季琦急的火星直冒,他也只是略皱了眉头。 一时间再无任何人开口说话,除却那些傀儡修桥的叮咚声,就只有湖水涌动的潮音了。 站立不安的静待了一盏茶的功夫之后,终于有几个人头从湖里冒了出来。 青衣略有些悬心的将那几个抹脸喘气的人一一瞧了过去,看来看去,还是不见温玉的脸。 不远处的季琦已是拉着季父一叠声的要去找人,而湖里的那些人换够了气后又再度沉入湖底找人。 黑三郎见青衣面有忧色,想了想还是出声安慰道:“你那阿兄,没那么容易死的。” 青衣送气之余,又有些纠结起来。果然还是血浓于水么?虽然平日里怕温玉,但真想着对方有可能一命呜呼的时候,她还是会有些难以释怀。 正暗自叹息之时,黑三郎又低声道:“他上来了。” 青衣心一动,待她抬眼望向湖面之时,果然瞧见温玉一脸惨白的浮在水面之上。 温玉原就生的单薄,这会儿披头散发的泡在水里,咋一眼看去,倒有些像厉鬼。但叫青衣奇怪的是,他明明就是被黑三郎破坏了计划,并险些丧生于龙湖,怎么这会儿浮上来后,他竟是一脸笑意呢? 好生古怪! 那袭半浮半沉的银丝暗纹白衫在水波的推动下,慢慢的飘到了温玉的身前。全身皆泡在水里的温玉伸手将那件外衫抓在手里,竟不是披到自己身上,而是用力往水下一拽。 紧跟着无数的锁链哗啦啦的从湖中飞射而出,连带着一身透湿的温玉一起,飞快的朝着桥墩飞来。 待到温玉稳稳的在桥墩上站定之后,青衣这才发现,温玉怀里竟抱着一样东西。 那东西被他用自己的白色外衫一丝不漏的包住了,看起来约有五尺二寸,隐约有人的形态。他半搂半抱着那既像是人,又不像是人的东西慢慢走向了青衣。 青衣一脸茫然的看着温玉小心又温柔的抱着那东西,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然后他终于在她面前站定。 “来,青衣。”温玉优雅的微笑着,一双眼眸就像是融化的琥珀一般散发出柔和的微光,看的青衣一阵愣神,然后恍惚中,她看着他浅色的双唇张张合合的说道,“见过我们的母亲。” 青衣简直要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荒唐的话击的懵了,她茫然不知所措的转头看了看季父,待瞧见季父神色平静的点了点头后,她便又救助般的回头去看黑三郎。 黑三郎略皱了眉,显然也是有些意外,但他想了想,还是松开了环抱住青衣的手。 “母亲才生下你就撒手人寰了。”温玉自顾自地轻声道,“她死前抱着我笑道‘总算给你添了个妹妹,以后娘娘不在,你要多护着她些”,我想说不要妹妹了,只要娘娘就够了,但母亲却来不及听了……” “阿兄……”青衣喃喃的叫了一声温玉,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瞧着温玉面上那略显哀伤的微笑,久违的心悸之感复又席卷而来。 “母亲叫那两条恶龙卷起的飓风卷入了龙湖湖底,因了这地方邪气太盛,湖底的魑魅魍魉一直拖着她的尸身不肯放手,所以我费尽心思也没能将她带出来。”隔着白衣,温玉低下头用脸颊轻轻的蹭了蹭怀里的尸身,然后他又缓缓抬头对着青衣笑道,“幼时我总是将你挂在石栏杆上,希望你可以引走妖物,好让母亲的尸身浮上来,只是妖物着实太多,总是没有成功。如今总算是将她从那个冷冰冰的可怕地方救出来了。来,青衣,和母亲说说话吧!她还没抱过你呢——” “我——”青衣不可置信的微微摇了摇头,并不自觉向后退去。 她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快一下慢的跳的她喘不过气来,她手脚冰冷,额角突突直跳,一片混乱的脑海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的要呼之欲出。   ☆、149| 5.20 “我——”她的背抵住了黑三郎,终于退无可退的她只能僵硬着身子,眼睁睁的看着温玉抱着玉凉的尸身靠近她。 黑三郎待要将青衣带走,但瞧着季父那隐含警告的目光,他又只能按捺住冲动,默默的守在青衣背后。 虽然心疼,但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是要青衣自己越过关卡才好。 “不要让阿兄生气。”温玉俯头凑近青衣,口中温柔的低语道,“你总是这样不乖,要是伤了母亲的心,阿兄就要罚你了。你也不想被阿兄罚对不对?” “别这样……”神思涣散的青衣微仰着头,一张脸苍白的几乎透明起来,她答非所问的虚弱道,“阿兄,我好难受,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桥上,我害怕……” 温玉低声笑了笑,然后在青衣哀求的目光中,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你不是总哭着要见娘娘么?”温玉牵引着青衣的手,慢慢的放到了怀里的尸骨之上,“这就是娘娘,阿兄只是想让你见见她而已,今日一别,恐再无相见之日了——” 当碰触到那湿漉漉的白衣之时,青衣只觉脑中猛然炸了开来。刹那间,她空白的过去复又一一浮现出来。 她记起了季父抱着她在院子里散步的场景,她记起了自己被挂在平安桥上哭的常景,她记起了温玉满身狼狈从龙湖里爬上来的场景,然后她还记起了,在温玉从龙湖里爬上来,抱着她默默流泪的情景。 他一哭,她也跟着哭了,她抱着他的脖子哭着叫娘娘。 外面到处都是妖怪,他们兄妹两个只能紧紧的抱在一起哭泣。 娘娘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现过,阿兄总是说娘娘有多好,但是她从未见到过,夜里想娘娘的时候,她就会搂着阿兄的脖子哭。 阿兄说过会带她去见娘娘的,但是他试了那么久,从未成功过。 然后有一天,阿兄睡着了,一个奇怪的家伙跑进了阿兄的身体里,对她说,他也是阿兄,他也可以带她去找娘娘。 再然后,她就被妖怪抓走了。 这么多年,她一点儿都不记得他们了,直到现在。 她摸着手下那湿漉漉的白衣,透过单薄的衣料,她感觉到了玉凉那微硬的头颅,冰冷的,毫无生气的尸骨。 “娘娘……”青衣轻声叫了一声,她闭着眼睛,将头轻轻靠在玉凉的头骨之上。 冰冷的,毫无生气的娘娘,一想到她独自在暗无天日的湖底躺了那么久,她的泪水便忍不住落了下来。 然后她忽然觉得头下一空,整个人不由自己的就扑到了温玉的怀里。 玉凉的尸骨连同那件白衣,在刹那间齐齐化作了齑粉,并被从湖面掠过来的夜风悉数卷走了。 早已料到会如此的温玉只是平静的垂下眼帘,并默默地接住了青衣。 青衣趴在温玉那温暖又透湿的怀抱里,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她知道,她再见不得她那素未谋面的娘娘了。 黑三郎叫青衣伤心的哭声弄得有些暴躁起来,忍耐许久之后,他终于忍无可忍的上前拉开温玉的手,一把将青衣抢回到自己的怀里。 “你已经是我的新妇了,要哭也是在我怀里哭。”黑三郎满含酸气的霸道道,“再说你那阿兄小时候没少欺负你,你干嘛还找他哭呢?” “你也欺负我……”青衣上气不接下气的哭诉道,“我叫爹爹打你——呜呜呜——” “好了……我再不欺负你了。”黑三郎着实不忍心让青衣继续哭下去了,只得搂紧了青衣柔声道,“再欺负你——我就变只小东西任由你欺负。” 青衣叫黑三郎这般胡搅蛮缠了一番,心头那凝滞不散的哀伤竟有些褪去了。 被抢了人的温玉曼斯条理的撩开的黏在脸颊上的湿发,待他再抬眼微笑的时候,却又是如平日一般无二了。 “我的计划原是最妥当不过了,若不是你半道儿插手,这个地方也不会变成这样。”温玉甚是优雅的对着黑三郎笑道,“现在闹成这样,你若是不能想出个万全的法子解决我们的后顾之忧,就还是按我的法子来如何?” “哼,你的法子?”黑三郎搂着青衣冷笑道,“我可没兴趣去做什么镇地封印,再说了,若不是你打青衣的主意,我又岂会费心思逼你提前动手?” 眼瞧着青衣哭的抽噎不止,而黑三郎和温玉一个皮笑肉不笑,一个笑脸藏刀,两两锋芒尽显的对峙起来,边上的季父便不得不柔声制止道:“平安桥就快修好了,温玉,你同我来,说说你那不曾提前告知我的计划。” 正从湖里爬上来的族人们一听见季父那比平时更温和数倍声音,便齐齐露出个后怕的表情。 有道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阿郎平日里那笑着下黑手的性格,虽不是全脱形于季父,但……少说也有两分是从他身上学来的吧? 只是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大郎着实比阿郎更懂隐藏真性情。 温玉自然也是知道他家爹爹是何许人物,他先前对季父纹丝不露,也是唯恐季父反对,如今事情败露,季父怕是要和他秋后算账了。 青衣总算哭够之后,就抽噎着抬起头来。 如今魑魅魍魉暂被消灭的干干净净了,地脉安稳,熔浆也陆续退回到地心之中,而那半透明的地精也如块无害的浮冰一般,在龙湖里上下起伏不定。怎么瞧都是大势已定的局面。 黑三郎笑眯眯的用手指帮青衣揩去脸颊上的泪痕,同时还不忘幸灾乐祸道:“你那好阿兄做的坏事不少,这会儿一股脑儿的倒出来了,你爹爹正替你教训他呢!” 青衣半信半疑的转头一看,就瞧见季父和温玉远远的站在那才修葺好的桥头之上。 因温玉是背对着她们站在那里的,是故青衣并不能看到他是何表情,但单瞧着他那紧绷的肩膀,以及那挺得笔直的脊背,便可知他现在定然是不轻松的。 倒是季父,看起来并没有生气或者恼怒的样子,只一味温柔的笑着,与温玉说话的时候,他还能分得出神来对着青衣遥遥一笑。 “爹爹哪有教训阿兄了?”青衣全然不信抬头对着黑三郎嘀咕道,“我瞧着他和平时一样,心平气和的。” “论本事,你爹爹自然是不如你阿兄的。”黑三郎好整以暇的把玩着青衣的青丝笑道,“但论心思城府和气度,一百个温玉都不及你爹爹。” “你怎么这么清楚?”青衣狐疑道,“难道你会读心术?” “哈哈哈,自然是我跟泰山大人长谈过了。”黑三郎倒也不隐瞒的坦白道,“我要行事,自然是要泰山大人相助的,毕竟长留于此的人是他,等今日事一完,我便要带你回去了。” 青衣闻言顿时一愣,自来到现在,她和季父接触甚少,更遑论亲近了,这会儿她才恢复记忆,就要与他们分离了吗? 黑三郎见青衣似有恋恋不舍之意,心里便有些紧张。说到底,他虽然跟季父已经商定了要带青衣走,但倘若青衣不愿意,他那个泰山势必也要翻脸取消协议。 “喂,他们对你那么坏,你被妖怪掳走了也不见他们出来找你,你阿兄还天天欺负你,利用你,你可不能原谅他们。”黑三郎连忙刻意将那对如出一辙的父子的不良行径都提出来强调一番,好叫青衣对他们死心,“你想想看,要是你要跟他们在一起,他们肯定还要拿你做抓妖怪的诱饵的!” “噗~”青衣瞧着黑三郎急的脸都有些红了,便忍不住笑道,“你别怕,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留下来的,你就这么担心我离开你” 黑三郎猛然被戳中了心思,霎时就红了脸,他别别扭扭的偏过头去,鼓着脸颊半天没说话。 青衣抿嘴笑着搂住了黑三郎的脖子,好似承诺般的低声道:“只要你不欺负我,我就一直都跟你在一起。” 黑三郎闻言越发涨红了脸,他张口欲言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只俯身将头埋在青衣的肩颈里,并用力搂紧了她的腰,大有一种死也不放手的意思。 叫众人忽视许久的季琦脸色惨白的咬了好一会儿牙,待瞧见季父貌似安抚的拍了拍温玉的肩,终于结束了父子谈话,她这才踉跄着跑了过去。 正和黑三郎粘腻的青衣猛然听见季琦又在那里苦口婆心的劝季父随她一同回襄山,想了想便拉了黑三郎走了过去。 面对一直不肯死心的胞妹,季父只一味微笑,并不出言反驳,倒是温玉突然出声打断季琦道:“姑姑,你无须再多言了,我们势必不会同你回去的。不但如此,我还想劝姑姑回去后告知族长,莫要固步自封的死守在襄山了。” “你说什么?”季琦大骇道,“妖界有妖物无数,季厘国人虽然有杀妖斩怪的本事,但双拳难敌四手,我们全族不过百余人,如何与千千万万的妖怪相比?你叫族人出山,不是要大家自寻死路吗?” “小妹,虽然我们季厘国人食妖确实是为求生存,但那等妖物又岂是心甘情愿的成为我们的腹中食吗?就如此地的地精一般,若不是我们封印了它,它化形后也必将取我们性命,原因无他,盖因我们食用的魑魅魍魉皆都是他所孕育出来的。不管我们如何小心避免与妖界发生冲突,季厘国与妖界对立的事实是不会改变的。我们与妖怪必是无法共现于世,不是我们饿死,便是他们被猎杀。”季父见季琦激动,便开口正色道,“我们季厘国人少,但凡间人却多,我们怕的只是无妖可食,但妖怪怕的东西却多了去了。佛法道术,神兵利器,乃至于人心,都可取他们性命——” “你们父子两个这都是下了决心了是吗?”季琦不愿再听,她觉得自己无法理解他们的话。在她看来,与凡人在一起的结果,无非是有更多如温玉和青衣这般有缺陷的季厘国后代出生而已。走出襄山,就算不用妖怪动手,季厘国一族,迟早也会因为血脉的问题而灭亡。 这样的事情,她不能忍。 “你们不愿回去,我自己回去。”季琦用力甩开季父的手,然后她对着季父冷笑道,“我只说,阿兄只是因为玉凉一时想差了才离开的襄山,不曾想在凡间呆了几年,阿兄连心都变了。我这便回家去,再不管你们死活了!” 季父欲言又止的苦笑一下,半响才道:“我叫他们护送你回去吧。” 季琦闻言更是气疯了,她恨恨的转过身来,对着青衣道:“你呢?你爹爹和阿兄都鬼迷心窍了,你是跟着他们还是跟着我?” 青衣没防备季琦的怒火会烧到自己身上,一时间竟有些瑟缩,她下意识往黑三郎身边靠了靠,然后讷讷道:“我谁也不跟,我已经嫁人了,自然是要出嫁从夫的……” 季琦险些没叫青衣气的背过气去,她抖着手指了青衣半天,半响才转头对着边上不敢冒头的族人们说道:“你们呢?你们待要如何?” “我们啊……”族人们颇有些气短的抓耳挠腮起来,不等他们斟酌好言语,那边桥头处却是忽然涌出来一大群灰头土脸的人来,想来他们都是在本地的居民,这会儿远远瞧见青衣等人,便兴奋的冲着他们所在的桥墩大声疾呼起来。 青衣悄悄的竖起耳朵,就听见那头忽高忽低的叫道:“哎呀,季家在那里呐!大家可以放心啦,季大郎他们没事呢!” “哎呀太好了,我和我家那口子还说地龙翻得这么厉害,季家宅子都塌的成一个大窟窿了,也不知他们平不平安,这下可以松口气了——” “我一看妖怪都不见了,就知道季家郎君们肯定都没事!他们打妖怪那么厉害,妖怪见了他们还不得躲啊!哈哈哈——” “喂——季家郎君们——我们都在这里——” 几个族人听见那群人又是招手又是叫喊的叫着他们,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然后才沉声道:“我们信大郎,他去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当初是这样,如今自然也是这样……二娘,你要不也——” “我知道了!”季琦咬牙切齿的挤出一句话来,“好好好,很好,你们一个个都这样——” 说完她一甩袖子,怒极而去。 几个男子颇有些不知所措的望向季父,见季父颔首,他们便急忙追了上去。 急性子又严厉的季琦一走,青衣这才彻底放松了下来。 在那群妖怪傀儡不知休息的劳作下,平安桥很快就被修复了大半。青衣站在季父身边,看着黑三郎与方舟一起将那地精以罡气做缚,严严实实的镇在了龙湖底下。 温玉和雷腾皆都是微仰着头,神情不明的望着一望无际的龙湖出神,直到活泼的秀秀被人送了过来,这里沉寂的气氛这才被打破了。 秀秀一见到青衣,先是叽叽喳喳的问是不是可以回客栈了,龙龙在哪里,然后不等青衣回答,她便又扭身拉着青衣朝那群傀儡走去。 “娃娃本来都被炸成一块一块啦,但是那个老婆婆和老公公好厉害,秀秀亲眼看着他们用针线将娃娃缝好了!”秀秀一面说一面探头探脑的在傀儡群里张望,然后她眼睛一亮,又抓着青衣跑过去,“不过娃娃被修好了之后,就变得更笨啦,话也说不利索,动也不会动,我跟她说话,她就一直叫你呢!” 青衣听了十分奇怪,想了想还是跟着秀秀一路跑过去了。 待到跑到那几个傀儡边上,她一眼就瞧见那老婆婆正半死不活的蜷缩在傀儡的怀里,而那老汉则抱着面无表情的娃娃静静的守在边上。 听见脚步声的老汉慢慢睁开眼睛,用一种说不出的苍凉目光看了青衣和秀秀一眼。 青衣心下一沉,直觉那老汉已经油尽灯枯,时日无多了。 “娃娃,娃娃,青衣姐姐来啦!”秀秀可不管那老夫妇是不是要死了,在她眼里,死亡和活着并没有什么区别,她一看到娃娃,便跑上前拉了娃娃的手叫道,“你找青衣姐姐要说什么?快点说吧,我们马上就要回客栈去啦!” 秀秀的话一出,娃娃到没有多大反应,倒是那老汉不自觉抖了抖脸上的面皮。然后他用了他那双浑浊不清的眼睛望着青衣哑声道:“小娘子可是要回三途川客栈去了?” “是。”青衣点头略应了一声。 老汉抖了抖唇,又费力开口道:“老汉我怕是没几日可活了,可是我还有事情没有做完,小娘子可否将我们一起带回去?” 青衣略皱了眉,待瞧见那毫无生气的娃娃,她还是点了点头。 “多谢了……”老汉有气无力的道了一声谢,然后就不再做声了。 青衣瞧着他们的情况着实糟糕,想了想还是去跟黑三郎说了。 黑三郎闻言只是笑道:“这有何难?那条小龙不是没事可做么?就让他带着秀秀跟那对老夫妇先回客栈好了。我们明日再出发。” 之后自不用说,雷腾本就欠着黑三郎恩情,更兼他情殇难疏,正巴不得离开这个伤心地,是以黑三郎一说,他立时便动身出发了。 后来,黑三郎不知从哪里弄出一个圆滚滚拳头大小的宝珠来交给了季父,如此事情才算是了结了。 青衣临走之前,还是去找了季父和温玉道别。 温玉先是含笑道:“阿兄过阵子去瞧瞧你。” 接着又动作轻柔的为青衣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最后独自离开了。 剩下季父与青衣单独呆在了一起。 久违的父女两个并排站了许久,直到黑三郎袖手等在边上了,季父才笑道:“去吧,爹爹就在这里陪你娘,哪里也不去。你若是想我了,便叫三郎送你来就好。” 青衣闻言却是一愣,娘娘早已死了,原先还有个尸骨,如今连尸骨也没有了,怎的爹爹还说陪着娘娘呢? 但她一抬头,就看见季父眼波微荡的对着一望无际的龙湖露出个温柔的微笑,就好像他思念的人就在面前,从未离去一样。 青衣心中顿时一酸,犹豫许久,终究还是没能忍心将那句残忍的话说出口。 或许在季父心里,这个他跟玉凉一同生活过的地方,已经是玉凉的化身了吧? 谁知道呢,也许在玉凉埋骨龙湖湖底的那些年里,她当真与地精融为一体了也不说定。 但是青衣着实说不出,她的娘娘早就投胎转世了和化身为这个地方的草木灵气这两个猜测,哪个更叫人觉得安慰些。 又或许,哪个都一样吧?因为娘娘只有一个,爹爹的新妇也只有一个,她逝去后,留下的就只有无尽的思念罢了。 黑三郎见青衣面有哀伤之色,便伸手用力握住她的手,同时开口轻声道:“现在我们一起回去吧!” 青衣下意识回握住黑三郎的手,慢慢露出个笑脸,她认真的点了点头:“好。” 我们一起回去。   ☆、150|5.20 寂寂的黑夜中传出一声悠远的鸟啼声,正围在篝火边的旅人闻声抬起头来四下张望一番,却并不曾看见有飞鸟经过。 “嘶——” 突如其来的阴风叫一行人齐齐打了个寒战,众人忙不迭拉紧了衣襟抖搂成一团。 “这个地方当真是好生奇怪。”其中一个约莫二十年岁的青年人忍不住抱怨道,“明明是初夏时节,怎的一阵风吹来,竟比南方冬日里的寒风还来得透骨森冷啊——” “咯咯咯——就——就是说啊——”另一个干瘦的男子受不住寒气,早已是止不住的牙齿打架了,他一面说,一面忍不住往同伴身边挤了挤,“都——都快冻死——死——” 未等那干瘦男子说完,边上闭目养神的一个壮汉就出声喝止道:“赶紧闭嘴!大半夜的触霉头!” 干瘦男子原本就有些哆嗦的狠了,这会儿叫人大声一吼,登时就又打了个大寒颤,他下意识抱住了青年人的胳膊瑟缩着去偷瞧那壮汉。 只见那壮汉生的是浓眉大眼,体格强健,原本他一声不吭的闭了眼休息的时候倒还看不出什么,这会儿看他瞪着眼一脸严肃的样子,倒还有些吓唬人。 干瘦男子胆子小,再看对方生的膘肥体壮的,自知闹起来自己斗不过,于是便乖乖儿的闭了嘴不做声了。 旁人也那等爱惹是生非的蠢物,也都睡的睡,守夜的守夜了。 一时间众人就又都各安其位的休息了,唯有那干瘦男子冷的着实睡不着,翻来覆去的在同伴身边挤了几回,终究还是躺不住的爬起来数他口袋里的铜钱了。 要说这个干瘦男子,原只是个寻常的小商贩,姓钱,单名一个旺字,自家开了个香油铺子,白日里在店铺看门面,夜里就对灯喝点小酒,虽然挣不来大钱,日子倒还过的顺当。不曾想自去年起,他的家乡不知怎的就闹了旱灾。往日里丰收的油料作物,这回统统都没能挨过去。他原就是做卖油生意的,没了油,可还开什么铺子啊!他又是个没甚本事的人物,虽然顶了个吉利名字,但因了他平日的好吃懒做,纵使有金山也叫他吃空了。 没了家里的产业,他少不得要出门做点走商生意糊口了。正好他的老乡不知从那里晓得了这个走商队会挣大钱,于是便撺掇了他丢下老家一道儿来了。 如今那老乡就躺在他边上呼呼大睡,瞧着那沾枕即睡的习惯,便可知那是个没甚心事的简单人儿。 虽然钱旺这回还是头一回走商,但因为他生来有些小聪明,所以才第一回出门子,竟也让他赚了不少。这会儿对着忽明忽暗的篝火,他用沾了唾沫的手指将钱袋子里的纸币银子和铜钱一点点的数了过去。 反复数了三四遍没有差错之后,他便暗自高兴的嘿嘿笑了起来。 因了那不知哪里来的鸟儿并不曾再啼叫,众人也不曾出声,倒显得这个地方的夜晚更加阴森可怖起来。 钱旺一面用牙试着银子的真假,一面心不在焉的抬头四处张望。放眼望去,除了深深浅浅的阴影之外,他什么都没看到。 钱旺暗觉这个地方与之前走过的地方并无甚区别,也不晓得那壮汉为何那般严肃谨慎,这会儿数钱数的高兴了,他便又忍不住哼唱起来:“一二三那个铜钱儿哟……” 不着调的唱声儿歪歪扭扭的飘到了黑暗深处,然后在那时高时低的曲儿声中,原本静谧的小树林忽然开始窸窸窣窣的响了起来。 钱旺放下一块银角子,复又高高兴兴的捏起个银元宝搁在牙口间准备咬,谁知他才一抬眼,就猛然瞧见几个乌漆墨黑的清瘦人影儿自黑夜中缓缓走了出来。 钱旺的哼唱声霎时就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了,待瞧见那些人影连个正经脸和手足都瞧不清的时候,他更是吓得一个哆嗦,连手里的钱袋子都拿不稳了。 只听见哗啦啦一阵脆响,因那钱袋子开着口子,这一落地,那些个装在袋子里的铜钱银子就一气儿滚了出去。 那些个黑影儿原是排着队在走路,一听见铜钱声,便齐齐的停下脚步探头望了过来。 钱旺何曾见过连脸都没有的人啊!一瞧见那群鬼影儿一般的人朝着他的方向走来,他登时就吓得不知道东西南北的。 谁知那些人却不是冲着他去的,而是一弯腰就蹲地上捡起铜钱银子来了! 那可是钱旺的身家性命啊!出门可不就是为了那点子银钱么?辛辛苦苦攒了这么些,怎么能让外人白捡了去! 钱旺一着急,也不怕他们了,当下就跳起来凶狠的喝道:“都给老子滚犊子!那都是老子的钱!” 不曾想那些人竟都不怕钱旺,饶是钱旺恶狠狠的跳出来叫,他们也仍是自顾自的在那里捡银钱。 钱旺那个怒火中烧啊!他随手就抄起一根还在燃烧的柴火,呀呀叫着就朝着那群人冲了过去。 周围睡觉的人皆都被吵醒了,一个个都睡眼惺忪的爬起来看出了什么事情,待瞧见钱旺挥舞着一根带火的棍子在那里胡乱发疯,众人便齐齐笑了。 “噗哈哈哈——这钱小哥——该不是睡迷糊了吧?怎的在那里发疯呢?” 正笑着,那头胡乱挥舞柴火的钱旺呼的一下就转过身来看着他们。 众人见钱旺抖搂着干瘦的身子,眼睛大睁,一脸惊恐之色,仿佛是被什么东西吓坏了。 “喂——”众人被钱旺这不同寻常的样子吓住了,连忙制住笑不安道,“做什么这样子,又不是见了鬼了——” “鬼——”钱旺哑着嗓子抖着腿,半天才挤出声儿来,“这里有鬼啊——” 出门在外走商的人,最忌讳的就是这样的话,什么鬼啊怪啊的,说一次触一次霉头。众人一听见钱旺几乎都要吓尿了,只在那里伸手戳着后面哆哆嗦嗦的叫鬼,霎时也都慌了。 领头的人忙不迭捡起自己的行李道:“都收拾收拾,赶紧继续赶路!真他妈背运啊!赶明儿天亮了,赶紧烧几柱香去去霉运!” 余下的人自然是无不遵从,一时间皆是箱笼行李的挪动声。 钱旺见大家都忙着收拾东西,也就回神想起来自己那滚落一地的银钱来,于是他慌忙将手里的柴火一扔,就那么趴到地上捡银钱了。 谁知他捡着捡着,就又瞧见几只黑漆漆如同墨汁一般的手在他不远处也在捡钱。钱旺登时身子一冷,吓得连头都不敢抬了。 不过既然他能看到,旁人自然也能看到,众人冷不丁就瞧见几个鬼影儿凭空出现在面前,险些没被吓死。亏得几个又胆识的摸出一把朱砂来往那鬼影儿的地方一撒,只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后,余下那些个鬼影儿登时就退散开来了。 所有人都惊慌失措的开始朝前方跑了起来。钱旺本还想继续捡钱,但那壮汉见他不动,硬是拽了他的胳膊将他一起拉着跑起来。 “我的钱啊!!!”钱旺眼也不眨的盯着他那些银钱,肉疼的他心肝肺腑都颠了个儿。 “快走!”壮汉死活不肯松手的拉着钱旺跑,口里更是怒道,“没了小命儿,要那些身外物又有何用?我知道前头有个客栈,只要进了那里,那些个鬼怪就没办法了!现在快跟我们跑!” 说罢不等钱旺吱声儿,他就拽着钱旺一气儿跑了好半天。 钱旺哪里受过这样的罪啊!他平日好吃懒做,干干瘦瘦的身子别说是跑步,便是抬重物都有些吃力,这会儿叫壮汉拖着不要命的跑,他险些就一口儿背过去了。 好不容易等壮汉停下脚步放开他,他立时就抬起头喘起粗气来。 这一抬眼,他就瞧见面前立着一家客栈。瞧起来简简单单,并无十分出众奇怪的地方,唯有大门上方挂着的那个匾,看起来有些诡异。 上头龙飞凤舞的写了三途川客栈这几个血红的大字,边上更有两盏说暗不暗,说亮不亮的红灯笼,那半明不暗的灯光更是将那几个字映照的红彤彤起来。 “这什么地方啊?”钱旺一面揉胸一面转头去问那壮汉,谁知那壮汉已经开始整理仪容,并抬脚往大门去了。 钱旺心中奇怪,但眼瞧着众人都朝客栈去了,他也只能提溜一下快掉下去的裤子,紧跟在后面了。 掀起门口的毛毡帘子进门口,他就瞧见客栈里面的大堂里满满当当的都是客人,其中不乏俊男美女,一个个皆是言笑晏晏的举杯饮酒,更兼鼻息间满是形容不出的好闻的香气,他登时肩膀一松,心里那什么害怕啊惊慌啊,登时都没了影儿了。 钱旺觑着眼儿巴巴的瞧着一个红妆美人儿端了一壶酒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而后一转头,就又瞧见个身穿轻纱罗裙、如冰雪清泉堆出来的清丽美人儿正提着一支笔站在柜台边上。 钱旺平生从未见过美人儿,以往他觉得斜对街的王府里的小丫鬟是最好看的小娘子,如今一下子见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天仙美人儿,他一时受不住,险些没酥了身子。 未等他再多看那青衣美人两眼,忽然就有个黑色的人影自高空落在了他的面前。 钱旺吓得惊叫一声,忙不迭往后一退,等他回过神来,再瞧那黑影时,就发现那不过是个年纪稍小的少年郎。 这少年郎生着一张略带婴儿肥的的讨喜圆脸,当他笑起来的时候,他的脸颊上便出现了两个深深的梨涡,怎么瞧都让人生不出厌恶感来。 钱旺心下一松,待要开口,就瞧见那少年郎眯着眼对他笑嘻嘻道:“那是我的新妇,你再敢多看一眼试试!” 哎呦!这少年郎怎么这般吓人!钱旺叫对方冷冰冰的视线一扫,登时吓的脸都白了。 “三郎!” 正当钱旺差一点就尿裤子的时候,那边柜台上的青衣忽然抬头叫道,“你可来了,胡姬方才在找你呢!”   ☆、151|5.20 那青衣美人儿闻言也不多话,只含笑点了点头,料想是平日里见惯了这样的事情。 当瞧见那个黑衣少年郎出去了之后,钱旺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他下意识往那个同行的壮汉身边蹭了蹭,心里也是存了仰仗对方照顾他的意思。 不曾想那壮汉自打进了客栈,竟是再没瞧过他一眼,只一味紧张的整理衣裳和头面。然后在钱旺惊讶的目光中,壮汉竟是径直朝着柜台前的那个青衣美人儿走了过去。 “哎——”钱旺才被黑三郎震慑过,心知那青衣美人儿只可远观,不可接近,这会儿瞧见壮汉不顾死活的凑过去,他一时就有些急了。 但壮汉走的太快太急,他一伸手竟没能拦住,眼瞧着壮汉一气儿走到了那青衣美人儿面前,而那青衣美人儿也有所觉察的抬起头,用了一种极为清冷疏离的目光瞧壮汉的时候,他只得跌足暗自惋惜道:“他虽然平日里吓人了些,但却是个好人,一路上对众人多有照顾,也十分的懂认路和避鬼的事情,都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如今他竟也是要折在美人儿关上了么?” 钱旺这便暗自嗟叹,青衣这边却是一头雾水。 她不过是一抬眼,就瞧见个留了络腮胡子、体格颇为强壮的男子走了过来,且瞧着对方略显欢喜和紧张的模样,不像是要点菜叫酒,倒像是认亲似的。 只是她从不认识这样的人物,一时间反倒有些疑惑起来。待到那男子局促的在柜前站定,她想了想便放下手里的狼毫笔,神色清冷道:“不知客官是要打尖儿还是住店?” “我……”壮汉颇为紧张的抓了抓自己的胡子,嗫嚅了半天才开口道,“是我啊,青衣小娘子,你不记得我了吗?” 果然是认亲来了!青衣登时就蹙了眉将眼前这个壮汉从头到脚的细细打量了几遍。当对上对方那双憨实又略带羞涩的眼睛之后,青衣忽然心头一亮,勉强将眼前这个壮汉与往日里的某个客人对上了号。 还不等她试探的说出名字,那壮汉便不自在的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讷讷道:“客栈里每日来往的客人多了去了,再者我自离开了客栈后,也着实变了不少,也不怪青衣小娘子认不得我了……” 青衣却并不想继续听对方叙旧,而是沉了一张脸冷声打断道:“你不是已经过河回家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青衣虽未指名道姓的说出壮汉的身份,但如此问话,显然是认出对方来了。壮汉心领神会,登时眼睛一亮,越发的激动起来:“没错,是我,王得福!青衣小娘子,没想到你真的还记得我,我——” “嘘——快别说了!”青衣见王得福一如过去那般没心没肺的直接报出了自己的真名,当下就出声阻拦道,“我还道你来过一回就长了记性呢,怎的还这般不要命呢?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还不快快住嘴!” “嘿嘿——”王得福马上憨厚的笑了笑,而后又轻声道,“我不怕,青衣小娘子是好人,让你知道了你也不会害我的!” 青衣叫王得福满是信任的话弄得一愣,呆了半响,她才回过神来,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劝道:“我并非是什么好人,只是投桃报李罢了。你是个实心的善人,那时我助你,不过是还你人情而已。过去的人情我已还清了,如今我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你切莫安心的太早。现在我问你,你可带够了住店的银钱没有?” “带了带了!”王得福忙不迭拍着自己怀里的钱袋子点头道,“这回我带了好些,足够付账了!” 青衣略松一口气,刚想说话,一转眼就瞧见干瘦猴儿精的钱旺正在后头探头探脑的偷听,她便蹙了眉低声道:“既如此,你住一宿后明日一早就离开吧!这里到底不是凡人该来的地方!” 王得福瞧着青衣虽然面色冷淡,但言语间多有劝说之意,便知青衣仍是心善,于是他又高兴的笑道:“青衣小娘子无需为我担心,我不过是个莽汉,皮糙肉厚的,不碍事,倒是青衣小娘子自那以后可还好吗?” 青衣已无心再跟王得福多言,毕竟说多错多,能避免的麻烦还是尽量避免的好。于是她便提了毛笔,一脸正色道:“客官你切要记得,子时后莫要出房门,现在若无其他事情,便去休息吧!后头还有客人等着结账呢!” 王得福闻言回头一看,身后果真站了几个模样怪俊的青年男子,他们见王得福回头,便齐齐露出个难辨善恶的笑来。 王得福顿时反应过来,一边道抱歉抱歉,一边就快速让开了道路。 青衣照旧是冷着一张脸开始为客人们结账,待瞧见王得福慢吞吞的找了个地方坐下了,她这才收回了注意力。 钱旺早就在后头瞧得抓心挠肺起来,这会儿见王得福走回来,他立马就搓着手猴到了王得福身边谄媚道:“唉,大哥,你认识那个美人儿啊?” 王得福原本还沉浸在与青衣再度相会的喜悦中,钱旺冷不丁就冒出来问话,一声大哥登时就唤起了他以往的记忆。 一想起他那生死未卜的大哥王得财,王得福满心的欢喜霎时就散了个干干净净。他慢慢收敛了神色,然后对着钱旺不甚高兴道:“叫我大哥,我可是当不起,我在家行二,你叫我王二哥就好了。” “哦,王二哥。”钱旺不甚上心的随口应和一声,又继续腆着脸问道,“不过那个美人儿,王二哥你是怎么认识的?” 王得福瞪大眼睛狠狠的盯了钱旺一眼,然后才黑着脸警告道:“她是这儿的伙计,也是个苦命人儿,你莫要去招惹她,人家讨生活也很是不易的!” 得了吧,这么个美人儿,能苦命到哪里去?她要是随便勾勾小指头,肯定就有一大帮子人前仆后继的讨她欢心,不说他自己,便是瞧着大厅里的其他人,十有八&九的人,都在悄悄的打量她呢! 钱旺一面在心里讥讽王得福睁眼说瞎话,一面又不记打的滴溜着眼珠子去偷看青衣。 谁知他才偷看了没几眼,便又有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捏着一把折扇一脸焦急的朝着他的方向疾步而来。 钱旺心里一个咯噔,难道不好,该不是又一个那青衣美人儿的追求者吧?方才那少年郎瞧着讨喜,结果那眼神狠厉起来吓死人,这会儿这个书生只怕是要更厉害了吧? 钱旺心虚啊,他慌忙扭头,并伸手挡脸,生怕被那书生用折扇打脸。 谁知那书生竟不是冲着他来的,而是行色匆匆的径直越过他朝着大门跑去了。 站在柜台后的青衣自然也瞧见了神色焦急的费书生,眼瞧着书呆子掀了毛毡帘子冲出去了,她便转头拉住了跟在书呆子身后跑的秀秀道:“怎的?是娃娃的鬼魂儿又跑出去了?” 秀秀跑了一路,也是气喘吁吁的,闻言就拍着胸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认真答道:“青衣姐姐,你还别说,书呆子生的胆小,比蛛娘还不如呢!自打听说娃娃的身体有些修补不好,没法儿让魂魄归体,他就有些不对劲了。再听说娃娃的魂魄总不时的跑出去在周围盘旋,他就更是紧张的不得了,每每听见点动静,他就急匆匆的追出去,生怕娃娃的魂魄儿会跟了其他的厉鬼冤魂一道儿去了三途河呢!” “他担心的倒也不错,这儿原本就直通三途河,娃娃又……我听三郎说,外头入夜后阴气重,一到子时,通往三途河的鬼路就会显现,届时跟在陈群结对的鬼魂儿身后一路走,自然就能抵达三途河。”青衣略有些担忧道,“你快叫素兮拦着他些,平日里活人走不了鬼路,但夜里要是不甚撞上了,可就走不回来了!别是没找回娃娃的鬼魂儿,反倒丢了一个活人吧!” 秀秀脆声应了声是,就撒开脚丫子跑去找素兮了。 素兮本来还在为客人斟酒,一听秀秀的话,她便将手里的酒壶往桌子上一放,紧跟着身形一闪,却是化作道红色残影直往客栈外掠去。 才把凳子坐热乎的商队众人见了此情此景,皆都是吓得目瞪口呆。钱旺也惊得一愣一愣的,只是当他瞧见王得福神色平静完全不害怕的模样,他便又把心放下了。 嗨,瞧着王二哥一点反应也无,想来这个客栈肯定没问题,那红衣美人儿估摸是个功夫好的小娘子,怪不到没见几个人打她主意呢?肯定是平日里调戏揩油被打怕了! 如此一想,他便又放宽了心,并露出个大老爷们似的豪迈样子拍着桌子叫道:“小二呢?给我这里上壶酒啊!” 这会儿黑三郎、书呆子、素兮皆都不在,于是小大人的秀秀就顶上来做小二了,她笑眯眯的跑过来道:“这位客人,因为外头旱灾不断,酒水都有些断了货了,所以我们客栈里的酒最近都涨价了,这样你还要酒吗?” 钱旺还以为秀秀年纪小,只会以貌取人,又见王得福用了不甚赞同的眼神看他,他心里一恼,登时就拍着桌子怒道:“怕什么?老子有的是钱!你们这里的酒水再贵,还能贵的过黄金去?上酒上酒,给我上一壶女儿红!” 秀秀闻言很是不高兴的撇了撇嘴,还真别说,客栈里最最便宜的酒都要好几两银子呢,更别提陈酿女儿红了!但瞧着这瘦的比猴子还难看的客人这么嚣张,秀秀立马就闭了嘴往青衣身边跑。 “青衣姐姐,那个骨头架子一样的客人要一壶女儿红!”   ☆、152|5.20 “女儿红?”青衣略显诧异的瞧了那钱旺两眼,口中轻声道,“女儿红如今都叫胡姬收起来了,你问问他烧刀子可还成?” 秀秀一听,马上又跑回到钱旺跟前道:“我早说啦,最近客栈里好多酒都断货了,你要的女儿红没有了,只有烧刀子你要不要?” 钱旺顿时就有些不乐意了,但还不等他抱怨,边上的王得福就沉了脸怒道:“你统共才几两家当,这会儿打肿脸充胖子硬是要叫好酒,等明儿结不出房钱酒钱,我们可是不会管你的!” 钱旺可不就是没剩多少银钱了么?之前被那些鬼影儿吓得,他的银钱大部分还落在那里呢! 猛然想起丢失的银钱,钱旺登时肝都疼了。 “不要酒了……”钱旺垮了肩有气无力的摆手道,“来碗热汤吧……免费的……” “我们的这儿没有免费的东西哦。”秀秀笑眯眯的解释道,“你要是要喝免费的水,可以去外头的水井打水喝!” 这这这……简直是黑店啊!钱旺从未听说过哪家开客栈的,连碗热汤和水都要收钱的! 秀秀本来就瞧着钱旺不顺眼了,这会儿瞧着钱旺气的两眼发直她也不管,只一脸乖巧的转头对王得福道:“我认得你,你是王二叔叔,王二叔叔,我娘娘她还好吗?有没有想秀秀?秀秀很想她!” “诶?”王得福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惊讶的盯着秀秀看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瞧出秀秀是谁来。 都道细伢子窜得快,秀秀一个小女娃娃也是变了样了。从前看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个颇显羞涩的女娃娃,每日都缩在她的母亲娇娘身边,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如今不过是半年多不见,她不但身量高了,模样也张开了,性格更是活泼开朗起来,他咋一眼竟是没认出来。 “哎呀,许久不见,秀秀你都已经变成漂亮的小娘子了!”王得福用力拍了下脑袋,很是惊喜的叫道,“小孩子就是记性好,王二叔叔都变了样子了,难为你还认得出来。” “我娘娘呢?”秀秀嬉笑两声,又问道,“娘娘跟着王大叔叔一道儿离开了,她说会回来接我的,她现在还好吗?” 王得福闻言大惊,他那会儿走的早,不清楚后头的事情,但都道虎毒不食子,怎么那看起来貌美如花的娇娘竟这么狠得下心,就那么将自己的女儿丢在了客栈里呢? 王得福过三途河的时候,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的,且不说那些与他同行的人是何下场,单是听河里那些冤魂厉鬼惨叫,他就明白这个地方诡异的很,断不是什么寻常地方,此次他回来,一是有要事在身,二是为了他那不知生死的大哥,三…… 王得福又忍不住回头看了青衣一眼。 秀秀见王得福也不回答她的问题,只眼巴巴的去偷看青衣,便有些不高兴的鼓了鼓脸。 好吧,看这样子,他肯定没有见过娘娘了。 问不到娘娘消息的话,秀秀便有些不耐烦跟他们继续说话了。正巧儿素兮揪住了书呆子的后领子,硬是将不停挣扎的书呆子给提溜进门了。 “啊!书呆子!”一见书呆子,秀秀就眼睛发亮的跑过去抓住对方的衣袖很是故作老成的教训道,“你说你,怎么这么不叫人省心呢?娃娃还在屋子里等你呢!你做什么急着跑出去啊?青衣姐姐说了,外头不太平,叫我们没事夜里不要出门,省的叫妖怪和鬼捉去吃肉了!” 秀秀一本正经说的煞有其事,倒把费书生唬得一愣一愣。 “唉……小生只是担心圆圆……”费书生下意识抬袖去擦额上的冷汗,自打知道客栈里十之八%九的人物都是妖怪之后,他便有些一惊一乍的草木皆兵起来,这会儿听说娃娃的魂魄有可能会被鬼怪带走,他就紧张的不得了,“小生须得将她送回家去呢……” “老婆婆大概不会同意的吧?”秀秀想了想道,“娃娃的身体动不动就坏了,到时候你带什么回去啊?” “小生……”费书生叫秀秀的问话噎住了,他越急越是出冷汗,手下不停的擦了好半天汗后,他才咬牙跺了跺脚叫道,“唉,我这便去求他们去!” 钱旺满面好奇的瞧着费书生行色匆匆的往回跑,他砸了砸嘴,悄悄的扯了扯王得福的衣袖道:“王二哥,都说才子佳人,想来那书生定然是跟别人家的娇弱小娘子看对了眼,然后对方爹娘嫌弃书生无功名前程,就想要棒打鸳鸯——” “省省吧!哪里来的那么多棒打鸳鸯。”王得福听了失笑,他一抖胳膊,一下就将钱旺的手抖开,然后当着钱旺的面站起来理了理衣裳沉声道,“为了节省银钱,我一共就只给大家定了两间通铺。你千万记得,客栈打烊前就回房来。” 钱旺随口应了一声,眼瞧着王得福上楼了,他这才起身又猴儿到其他人的桌边去了。 青衣人在柜台听那钱旺满嘴胡扯的跟同伴们掰故事,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书呆子和娃娃就已然变成了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三回定终身又惨遭那对老夫妇棒打鸳鸯的苦命情人了。 钱旺既然做过香油铺子,又跑了一回商,再加一点小聪明,那掰扯的故事自然就有头有尾有理有据,商队里的人大多都是老实巴拉的庄稼人,要不是闹了旱灾,谁愿意出来跑商啊。庄稼人成日里地里刨食,那见识听闻就不如钱旺多了,是以在青衣听来漏洞百出的才子佳人的故事,将也能将他们哄得唏嘘不已。 青衣听钱旺掰的越发离谱后,便摇头暗笑一声。 恰巧一个女妖摇摇摆摆的走了过来,开口就同青衣笑道:“奴过两日就要去见奴那没良心的郎君了,正想着来客栈换六文钱好过河,谁知今儿运气好,竟让奴在半道儿上捡了好些银子回来。” 青衣闻言甚是疑惑,待瞧见女妖从袖子里摸出一把散碎银子出来,她便蹙了眉轻声道:“怕是哪个路人丢的吧?客官现在是要用银子换渡资?” “嗨,奴晓得这些定然是不够的,不过是讨个喜气罢了!”女妖一面笑,一面又从袖子里摸出些金钗银钏出来,“瞧瞧,这不是?奴又不是头一回来客栈了,怎么会不晓得客栈的规矩呢!” 青衣见账簿上自动浮出一行字来,便知这代价是足够了。于是她就细细的数出六枚带有三途川印记的铜钱交给了女妖。 女妖得了渡资,自然是欢欢喜喜的走了。谁知后头又来了好些妖怪,个个一脸喜气的道,今儿运气好,天降横财! 青衣听着倒没什么,倒是那边正与人编故事的钱旺听的急了!他今儿可不就才丢了一堆银钱么?前头那几个捡了银钱的人,莫不是捡的都是他的银钱? 钱旺心疼的坐不住,眼瞧着王得福不在,无人约束他,他想了想,还是咬牙对边上的人道:“小哥你跟我一道儿去将我那银钱捡回来吧?” 同行的人自然是有些不乐意,谁没事要自找麻烦啊? 要说钱旺这人吧,说胆小很胆小,只是冒出来一点儿黑影鬼魂儿,他就能吓得哭爹叫娘的,但说他胆子大,他也的确很大。这会儿同行的商贩都怕那些鬼魂儿不敢出去触霉头,但钱旺因了那些银钱,却是生出些熊胆来了。 “得了,老子自个儿去!”钱旺一行起身,一行嘟囔道,“都这么久了,那些个鬼肯定早上路了,我原说你一起去,到时候回来分你一成,白捡的便宜你不要,那我还省了呢!” 说罢他就急吼吼的往外头跑去了。 如今已是子时将近,外头除却一弯明月和点点繁星,再无任何光亮。 钱旺瞅着夜路朦胧,想了想就借了客栈门外的一盏古怪的灯笼照路。 “我只是借用一下。”钱旺对着探头看他的红衣美人谄媚笑道,“小娘子不要担心,必定好借好还。” 素兮冷冷的扫了一眼钱旺手里的灯笼,却是一声不吭的放下帘子回大堂了。 钱旺甚是无趣的摸了摸头,然后嘿嘿笑两声,就用灯笼照着路直往丢银钱的地方奔去了。 一到地方,钱旺就瞧见他那堆银子在月光下明晃晃的分外显眼。 “我的银子!”钱旺喜不自禁的扑上去去捡钱。起初还不觉得有什么,越是捡到最后,他的心里越是冒出中古怪的感觉来。但具体是什么,他又有些寻思不出来。 等将最后一块银子捡起来后,他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觉得奇怪呢,原来他那半袋子的铜钱全都不见了! “啊呸!难不成那些鬼专挑铜钱捡吗?”钱旺愤愤的啐道,“也太心黑手狠了些,那么多铜钱,竟是一枚都没给我留!” 这里如今就只有钱旺一人,在寂寂的深夜里,他叫骂的声响越发显得突兀起来。 猛然听到树丛窸窸窣窣的碎响声,才遇过一次鬼的钱旺猛然夹紧了大腿,很是害怕起来。 “该——该回去了——”钱旺哆嗦着将钱袋子捂在怀里,脚下虚软的准备往回跑。 谁知他运气着实背,才一转身,他就跟一队身形飘忽的鬼影儿迎面撞上了! “哎呀我的娘哟!”钱旺一个没克制住,竟然吓得尿裤子了! 那队鬼魂儿原是整齐划一的朝前走着,冷不丁冒出个凡人来,还好死不死的做出了污秽的行径。鬼路遭断,众鬼登时凄厉的惨叫一声,原本齐整的队伍霎时就散开了。 钱旺两股战战的在那里抖搂身子,眼瞧着鬼魂儿乱七八糟满天飞的消失了,他这才缓过劲儿来了。 他顾不得多想,连忙拖着腿就要跑,不曾想他今晚果然是运气背,还不等他跑出两步,又一个鬼影儿突然出现在他的前面。 “呜哇哇——鬼祖宗,求你们放了我啊!我上有八十岁老母,至今未娶妻——”钱旺抱头求饶道,“我还不想死啊!求你们放了我啊!” 也不知那鬼魂儿是被他的求饶打动了还是怎么的,竟没有出手攻击他。 钱旺哭号半天后发现自己无事,便哆嗦着偷瞄前面那鬼魂儿是何模样。 这一偷看,又让他大吃一惊,只见面前这个鬼魂儿生的与秀秀身量相当,一瞧就是个早夭的小女娃娃!   ☆、153| 5.20 小女娃娃看起来仿佛有些痴傻,纵使周围的鬼魂儿都在胡乱的飞窜,她仍是那般仰着头一动不动的瞧着夜空。 钱旺艰涩的咽下一口唾沫,因他才尿了裤子,每每有阴风吹过之时,他就感到自己的下半截身子冷冰冰凉飕飕,叫人瘆的慌。 “……那个……我也不是有意冲撞你们的……”钱旺吓得声音都变调了,略显惊恐和尖锐的嗓音在这样邪门的地方越显阴森恐怖,他哆嗦着腿往边上挪,同时眼睛不敢离开对方的脸的求饶道,“大家,有怪莫怪啊——” 被惊散的鬼魂们自然是无暇搭理钱旺的。通往三途河的鬼路每晚子时便会显现,若是错过了时辰,鬼路就会隐匿不见。 如今子时将近,它们虽被扰了一次队伍,但若能及时找回正确的位置,等鬼路一开,自然也是能赶上这波渡河的。是以这会儿,所有鬼魂都全神贯注的寻找起合适的方位来。 钱旺初时还吓得两股战战,待胆战心惊的退避几步后,他就发现那些鬼魂根本就没有攻击他的意思。 一想明白这点,他那几乎要吓出喉咙的心这才又落回了肚子。 “险些吓死老子。”钱旺复又站稳了脚擦起了冷汗,而后他小心的看了眼怀里的钱袋,确认钱袋安好后,他便舒了一口气,提着灯笼抬腿就准备往回走。 谁知他才迈脚,那个女娃娃忽然就转头对着他道:“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叔叔你知道圆圆家在哪里吗?” 钱旺心里一个咯噔,暗暗叫糟。以往有人说过,有些枉死鬼冤死鬼因为怨气太重,就入不了轮回投不了胎,为了能从孤魂野鬼的苦难中超脱,很多阴毒的鬼魂便会选个活人以作替身。 而恶鬼找替身的时候,就有提问叫人回答这么一招。 钱旺惜命,不肯这般年轻就去阴司报到,当那自称圆圆的小女娃娃眼巴巴的望着他的时候,他干脆将袖子一掀,直接掩了脸疾步跑了起来。 “叔叔,叔叔——”娃娃略带哭意的声音在黑夜中显得越发空灵起来,钱旺一面跑一面后悔,早知道就不跑回来捡银子了。可是真不来,他又肉疼的慌。 他气喘吁吁的跑了半天,那女娃娃的哭喊声也就跟着喊了一路。手里的灯笼随之上下左右的胡乱颠簸起来,也不知是颠的太厉害了,还是灯油燃尽了,只听见噗的一声,照亮脚下的那抹亮光霎时就泯灭了。 突然间就陷入了黑暗之中的钱旺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没扑倒在地。他喘息着抬头一看,只见天上的那轮弯月仿佛是被薄云挡住了一般,看起来着实有些黯淡无光。 真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正逃跑呢,灯笼竟然灭了! 钱旺紧张的四下张望一番,这才发现自己奋力奔跑了好半天,竟然还没有跑回到客栈。非但如此,瞧着周围逼仄漆黑的模样,竟像是他从未走过的陌生地方。 “叔叔,叔叔,你这是要回家吗?”娃娃的喊叫声紧随而至,她漂浮在半空中,如同一只坠落的小鸟儿一便,径直朝着钱旺的脑袋顶上落下。 钱旺只闻其声却不见其形体,心里已是有些紧绷,待到一阵透骨的阴风自身后刮了过来,早已草木皆兵的他下意识就转过身来,瞪大了眼睛去瞧身后有什么东西。 待到他一回过头来,他只觉脑袋里仿佛有千万根针在同时穿刺,紧跟着他眼前一黑,整个人就如同断了线的人偶一般,重重的跌倒在地。 在失去意识的刹那,他仿佛瞧见一张狰狞的脸正朝他猛扑过来。 为最后一位客人结完账后,青衣伸手揉了揉略酸的脖子,又一次去看客栈的大门。 客栈门口的毛毡帘子被不断的掀开又放下,来来往往无数妖怪,就是不见黑三郎和胡姬的身影。 “怎么现在还未回来?”青衣不自觉蹙起了眉尖,待到高师傅哼着小曲儿抖着腿悠悠哉哉的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她便对着高师傅担忧道,“高师傅你可知胡姬将黑三郎叫去哪里了?眼瞧着就要关门打烊了,他们怎的还不赶回来?” “嗨,你急什么?”高师傅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道,“他们两个都厉害的很,便是真赶不上门禁被关在外头了,也是没关系的。你与其担心他们,还不如去担心那个书呆子呢!” “怎么?”青衣闻言大为惊奇,她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二楼,二楼上三三两两的站了几个俊美男子,咋一眼瞧上去,颇有些蠢蠢欲动的兴奋模样。想来是今日来了一队凡人,他们琢摸着子时后好捡漏,抓几个不懂规矩出来夜游的凡人打打牙祭。 不过这样的事情已是常态,客栈本来就有规矩,但凡是子时后开房门抑或是出门游荡的,众妖即可捕食。 青衣没瞧出来什么特别的东西,只得继续问道:“书呆子又不是那等不懂规矩的,上回我同他说清了客栈是什么地方之后,他日日亥时就关门休息了,次日辰时才敢出门,如此还能生出什么事情来不成?” “你忘了他最近都在折腾什么吗?”高师傅摸着自己肚子幸灾乐祸道,“难为他一个费家子孙,如今竟要为一个小女娃娃的鬼魂儿犯愁。若是他祖宗出马,只消一道符咒,便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前不久,我才瞧见那小女娃娃的魂儿跟了一队鬼魂走了,那书呆子不知,只顾围着那具尸首打转,等之时后他发现不对,说不准一时情急就忘了规矩了!” 青衣不解其意,才想问原因,就见高师傅忽然闭上嘴对着大门努嘴道:“得了,你可以安心了,那不是黑三郎?” 青衣急忙转头去看,果然瞧见一身黑衣的黑三郎背着手笑眯眯的从门外进来了。 黑三郎一进门就对着准备关门的素兮道:“可以关门了!” 素兮一贯听话,当下就领命关闭了大门。 青衣见黑三郎身后并无胡姬,不觉奇怪道:“胡姬呢?你不是去见她了吗?怎的只有你独自回来了?” 黑三郎原本还笑容满面的,待听到青衣开口就问胡姬,他登时眼一眯,却是有些恼怒了。 “唉……胡姬的尾巴怕是还没有好利索吧?不然怎么会日日单挑黑三郎都败了呢?”高师傅貌若自言自语的嘀咕一声,然后他悄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呵呵呵,夜深了该睡了!我这便回房了。” 说罢他就逃似的飞快的闪退了。 黑三郎可没忘了,在他来之前,青衣可是跟胡姬同寝同食的一起呆了好些年。亏得那时青衣年幼,兼之胡姬缺了一条尾巴,只能变做个女体来保那九尾不散,如此青衣才没生出旖旎的情思来,不然哪还有他什么事儿啊! 但就算胡姬如今是个女子,那也是女身男心,且瞧着她近来的意思,仿佛还是对青衣撒不开手。因妖怪素来都是以强者为尊,胡姬为能夺回青衣,便日日找他斗法,若不是他技高一筹,只怕就要被她得手了。 身为夫君,他日日都要为了扞卫自己的新妇而操碎了心,奈何他的新妇如此不解风情,一开口就先问了敌手的情况,如此怎能不叫黑三郎恼怒呢 青衣哪里知道,自己不过是随口一问,就引得黑三郎吃了一缸子的醋了。 又酸又别扭的黑三郎鼓着一张脸愤愤不平的抓了青衣的手臂道:“那只臭狐狸本事多着呢,你怎么不问问你的夫君我怎么样了?开口就是胡姬胡姬!” “诶?”青衣甚是无语的瞧着黑三郎踮着脚故作凶狠的对着她呲牙抱怨,虽然语气很是严肃,但瞧着他那肉鼓鼓的脸颊和略带委屈的眼神,叫她着实没有挨训的感觉。默默的瞅着那略带婴儿肥的脸颊看了半响,她终于忍不住手痒,伸手就捏住了黑三郎的脸颊。 黑三郎没料到青衣忽然就对他的脸动了手,一时就傻在了原地。 “三郎你吃醋了?”青衣压低了声音吃吃笑道,“我只是见她没回来好奇罢了,我若是会心悦她,何必等到现在?” 黑三郎总算回过神来了,待意识到自己反被青衣无意识的调戏了一把之后,他刷的与一下红了脸,眼睛转来转去的,就是有些不敢去看青衣。 青衣见黑三郎羞的别扭起来了,只得松开了手暗自嘀咕道,果然黑三郎一变回少年郎的模样,性子就跟着青涩骄傲起来了。如 今不过是被她捏了一下脸,他就这般面红羞涩起来,真叫人忍不住想要继续逗逗他。 不过物极必反,她可还记得黑三郎以往恼羞成怒后是什么光景呢!为避免被他反扑,她只得可惜的收手了。 “对了,刚才我听高师傅说,娃娃的魂魄跑出去了?”青衣适时转移话题道,“照着书呆子那瞻前不顾后的爱管闲事的性子,别是要闹出什么乱子吧?” “那小女娃娃的确是出去了,我半道儿瞧见她跟了一队鬼魂同行。”一提及旁人,黑三郎平日里那种漫不经心的冷酷模样便又显现了出来,他不自觉顺着青衣的手臂滑下去,改而抓了青衣的手笑道,“不过你不必担心,那小女娃娃的魂魄走不远,不消天亮,她便自个儿回来了。” “不是说子时一过,鬼路就开了么?”青衣担忧道,“要是娃娃跟着那队鬼魂儿一道儿走了鬼路,去了三途河怎么办?” “虽然通过鬼路,人%妖鬼怪皆可抵达三途河,但三途河又岂是那么容易过的?但凡是要去三途河的鬼魂,无一例外都是要赶去投胎。厉鬼过不了河,冤孽债深的也过不了河。”黑三郎慢悠悠的解释道,“那个娃娃三魂七魄只跑出去两魂三魄,余下的都被那对老夫妇关在了那个人偶上,魂魄不全,她是走不了鬼路的。” 青衣闻言总是是松了一口气:“如此就好。那个娃娃确实太可怜了些,死后去不得轮回,只能日日在外头徘徊……” 说着她不自觉又看了一眼素兮,说道命苦,素兮比起那娃娃,更苦上千百倍了。   ☆、154| 5.20 钱旺醒过来后,发现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 他的上空是一望无垠的夜空,天边的那轮明月依旧是那样黯淡无光。四周的树丛野草也仿佛变得清晰起来了。 熄灭的灯笼此刻就躺在他的脑袋边上,当他偏过头来时,他就去清晰的看到暗黄发脆的灯面上歪歪扭扭的画了几根黑红的藤蔓。 一眨不眨的盯着灯笼内部的骨架看了半响之后,他脑中一闪,终于记起了昏倒前所看到的情景。 “呀——”惊恐非常的钱旺当下尖叫一声,一个骨碌就从地上弹了起来,紧跟着他头也不敢回,闭紧了眼睛就往客栈的放下冲去。 都道危机时刻,最能激发人的潜能,钱旺平日里倒是个五体不勤的主儿,如今一到性命攸关的时候,他竟像是吃了什么大力丸强身丹一般,不但身轻如燕,就连续狂奔一刻钟,都不带喘口粗气。 好不容易跑回到熟悉的地方,眼瞧着客栈就不远处了,他这才停下了喘了口气了。 只是在钱旺昏倒的期间,子时早已过去了,如今的钱旺,也只能干对着紧闭不开的大门瞪眼而已。 钱旺唯恐那些个鬼魂追上来,当即想也不想的扑到大门前猛敲起门来。 “开门啊!开门啊!”钱旺声嘶力竭的叫喊道,“快开门啊!王二哥,铁柱啊!快开开门啊!” 但饶是钱旺喊破了嗓子,也并无一人出来为他开门,倒是惊起了不少野兽游魂的吼叫声。 钱旺被此起彼伏的兽吼声弄得心里直发紧,他恐慌的在蜷缩在客栈的大门前,开始不断警惕的环顾四周。 夏日从未如此刻般森冷,他死死环抱住自己的身体,只觉自己从内到外的散发出一股寒气,连心口都是冷的,那种冷意只透入骨髓里去,叫他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我——我还不想死啊——”钱旺哆嗦着摸了摸自己的怀里,待发现自己搏命捡回来的银子并不在怀里的时候,他顿时苦了脸,颇有些失魂落魄的叨叨道,“早知如此,我何苦……唉,我的老娘哟,您可要保佑你的儿子,或者回去孝敬您呐——” 胡乱的念叨几句之后,终于定下神来的他又吸溜了一下鼻子,闷声闷气的嘀咕道:“看起来老子胆子还算大的,吓得这么着,也没滴猫尿呢!赶明儿脱了险,可得跟王府里的小翠儿好好说道说道……” 今夜遭此一劫,钱旺也想明白了,此次回家之后,他就再也不出去走商了。哪怕是守着家里那间破铺子改作其他买卖生意,抑或是跟铁柱一样做个庄稼人地里刨食,也比这样披星戴月风吹日晒一不小心就撞鬼的日子强多啦。 “旱灾就旱灾呗,哪能旱上个三五年啊,大不了我带了老娘和小翠儿去别的地方讨生活去。”钱旺一面嘀咕一面下定了决心,等天亮了,他就央了王得福陪他去将他那袋子银子捡回来,然后回家乡求娶小翠儿。 “虽然当聘礼还少了些,但足够将小翠儿赎出来就够了。”钱旺忍不住叹气道,“但愿小翠儿别嫌我穷就好……” 如此这般的打算了半天,钱旺终于觉得自己的未来又有了奔头。 他心中一定,自然也就忘了紧张和害怕了。再者瞧着归西的月亮,想来天很快就该亮了。 谁知他正欢喜的时候,就听见一个空灵的孩童声音近在咫尺的说道:“叔叔你怎么也回来了啊?你也跟圆圆一样,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吗?” 钱旺登时身子一僵,只觉脑袋沉甸甸的,险些有些抬不起头来。他战战兢兢的转过眼珠偷瞄了一下身侧,待瞧见一双穿了小红鞋子的小小的脚虚浮在地上之后,他登时眼珠子一翻,却愣是没厥过去。 “叔叔你这是要变戏法吗?”娃娃笑嘻嘻的在边上拍手道,“嘻嘻嘻,叔叔你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真好玩!” 钱旺叫娃娃这通嬉笑弄得是上不上下不下的,既惊慌又愤怒,他着实想不通自己害怕的模样哪里可笑了? 心中气恼不过的钱旺嚯的一下抬起头直视娃娃道:“女娃娃你既然已经死了,就赶紧投胎去吧?做什么非要缠着我呢?我上有八十岁老母,至今尚未娶妻——” 还不等钱旺说完,原本笑盈盈的娃娃忽然脸色一变,接着他便听见一道嘹亮的鸡啼声划破天际。 顷刻间周围徘徊不止的野兽齐齐退去,而娃娃则是哭着叫道:“我要回家啊,我要回家,娘娘——先生——圆圆想回家啊——” 钱旺没料到那鬼娃娃竟然冷不丁就哭了,且听着她一声声的叫着娘娘什么的,着实有些可怜。 钱旺虽然并不算得一个好人,但他也没坏到眼睁睁瞧着一个小娃娃一直哭。他搜空了言语,开始斟酌说些什么劝慰一下娃娃。 谁知他才张口说了一个你字,他身后的大门吱呀一声就被人打开了。 钱旺大喜,一时间也不管娃娃了,探头就预备往客栈里钻去。 不曾想开门的人竟是昨夜那个颇吓人的黑衣少年郎。 “咦?”黑三郎大刺刺的将门板一推,却是将准备进门的钱旺直接挡在了门外。然后他笑嘻嘻的将钱旺从头到脚的看了一遍,然后才不冷不热道,“你如今身无长物,魂无所依,就不能进我们客栈了,我劝你趁着日头还未出来,赶紧找个阴凉地方躲躲吧!” 钱旺一听这话,整个人都有些懵了,什么叫他不能进客栈?他虽然丢了银子,但他还有货物啊!再不济,他的同伴也可以周济他一二,怎么这个少年郎一开口,就说他好似已经死了似的,什么魂儿啊,躲太阳啊…… “小二哥你莫要欺我无大财。”钱旺咬牙鼓足了气势叫嚣道,“都道开门迎客,你们做客栈生意的,怎么能将客人往外赶?还不快快让开门,让我进去!不然我以后逢人就说,你们客栈里不干净,闹鬼!看以后还有人敢来光顾不!” 黑三郎眼也不眨的抱着胳膊听钱旺说完,接着嘴角一扯,却是皮笑肉不笑道:“哦,你去说啊!只怕没人会搭理你吧?” 钱旺从未见识过黑三郎这般嚣张又恶劣的小二,当下气的是七窍生烟。正当两人对峙之时,那女娃娃却是化作缕轻烟袅袅的从半开的门缝里飘了进去。 探头张望的钱旺眼瞧着那轻烟直往二楼飘去,且他眼尖,一瞧着那个青衣美人儿端了一面铜镜朝他们走来,他便猛地朝门里一撞,口里更是大声嚷嚷道:“这位小娘子你快评评理!这个小二哥好生无礼,竟是要恐吓赶跑我这客人,我——” “呀——”冷不丁冒出个青面獠牙的恶鬼,青衣顿时吓了一大跳,她原是预备将铜镜交给黑三郎磨一磨,早起梳妆时总觉得镜面有些花了。这会儿见有恶鬼突袭,她手头唯有个铜镜可以做武器,当下想也不想就将铜镜拍在了那鬼魂的头顶上。 钱旺被铜镜一砸,登时头疼欲裂起来,他下意识捂住脑袋惨叫一声,身形一矮,却是蹲伏在了地上。 “小娘子你——”暗觉祸不单行的钱旺十分气愤的抬头就要跟青衣理论,不曾想他才抬头,就瞧见青衣满目惊慌的举高了那铜镜,仿佛是准备再砸他一下子。钱旺哎了一声,下意识就瞧了那镜面一眼。 这一眼险些没把他的魂都惊散了。只见那略显模糊的镜面上映出了一张青白狰狞的脸,咋一眼望去,竟还是他的模样。 钱旺惊呆了,未等他再细看,那铜镜里忽然就闪出一道刺眼的白光来。 朝阳已在慢慢升起了。 被铜镜反射的日光所刺痛的钱旺不自觉抬袖挡住了脸,却是惨叫着飞窜入了树林之中。 “这是怎么回事?”青衣换了只手提铜镜,一面甩手腕一面疑惑道,“我从未见过哪个鬼魂敢明目张胆的闯客栈的!也不怕被困在这里投不了胎!” “他那是脑子不清醒不晓得自己已经死了呢!”黑三郎随手就将青衣手里的铜镜接了过来,待将铜镜翻转一圈看过之后,他又甚是霸气的说道,“这铜镜不好用,我回头给你寻面好用的来。” “不过是镜面花了而已。”青衣吃吃笑道,“你只消帮我磨一磨就好。若有什么好宝贝的话,就快些交给我销账,你欠的帐还没清呢!若是将来账房先生计较起来……我可还指着你撑腰呢,你还不快快想法子还债!” “我便是没什么本事,难道连自家新妇的梳妆镜都弄不来吗?”黑三郎很是恼怒的沉了脸道,“你可知我是——” “那你铜镜弄回来前,我可用什么东西梳妆呢”青衣微笑着牵了黑三郎的袖子摇了摇,貌若撒娇道,“再说了,我方才用它打鬼的时候,觉得还算趁手,你弄好宝贝来了,我心疼宝贝,指不定就舍不得拿去打鬼了。你便是要给我弄新镜子来,好歹先帮我磨亮了这面,到时候我爱用哪个就用哪个呗!” 黑三郎叫青衣摇袖子摇的心痒痒,他貌似无意的环顾一下四周,见无人在侧,他便飞快的踮脚在青衣的雪腮上啾了一口,紧跟着不等青衣反应过来,他就那样红着脸颊逃一般的跑出去了。 青衣下意识摸了摸微烫的脸,略显羞涩的兀自笑了起来。 总觉得这样的黑三郎,叫她很有些不好意思。 好不容易止住笑意,她便提了裙摆快步朝厨房跑去。   ☆、155| 5.20 切得薄薄的参片随着滚沸的水上下翻滚不止,青衣守在边上,掐着时辰炖煮了两刻钟,待到那浓郁的人参的药香飘散开来,她便关了火将参汤倒出来。 清透微黄的参汤里除却参片,还有几颗红色饱满的枸杞,青衣随手放入一勺红糖,然后便端着往二楼去了。 那对老夫妇早已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了,这几日若非青衣日日熬了参汤给他们吊命,只怕这会儿,他们早已咽气了。 一到白日,二楼就显得清净起来。空守了一夜也没能抓到一个夜游的凡人,饥肠辘辘的妖怪们瞧着青衣的眼神就有些垂涎起来。 青衣面无表情的端着参汤径直从妖怪们身边走了过去,然后又在那对老夫妇的房门前站定。 似有若无的嘀咕声时隐时现的传出来,青衣熟稔的敲了敲门,紧跟着就有一人跑过来帮她开了房门。 开门的人是费书生,他看起来脸色甚是憔悴,一双眼睛满是血丝,一看就知道他定然是担惊受怕的熬了一夜。 “青衣,你来了。”费书生一宿未眠,只觉眼睛干涩发涨,他一面同青衣说话,一面就抬袖欲揉揉眼睛,但一瞧见自己衣袖上溅上的那几点暗红的血点,他又硬生生的将手放下了。 青衣也不多言,端了参汤就往里走,同时开口道:“他们现在进度如何?” “小生也不知……”费书生略显踌躇的叹气道,“牲畜野兽放了一堆血了,小生单瞧他不停的折腾圆圆的肉身,却是一点效果都没瞧见。小生甚是担忧圆圆,死后仍是不得安宁,别是要耽误她投胎去罢?” 青衣并未接话,从房门到内室不过几步路,三两句话间,她已然走进了内室。 内室一如昨日的悬挂了数只野兽,满溢的血气如有实质,叫青衣闻着胸口一阵发闷。 身着藏青色衣袍的老汉正眯了眼对着明亮的花灯穿针引线,他那张皱巴巴的老脸咋一眼瞧去,就像是老树的树皮一般。 青衣瞧着他手里越捻越长的半透明光线皱起了眉头,若她方才没有眼花,那根命线似乎在消散? “咳咳咳——”正专心抽命线的老汉忽然俯头剧烈的咳嗽起来,他的手一抖,他手间的命线便彻底消失了。 “参汤来了。”青衣适时的将参汤送到了老汉跟前,同时冷声道,“你已经没有多少阳寿可以抽了,照你如今的情况,我便是再熬再多的参汤,也吊不住你的命。你还是早作打算,将娃娃的魂魄从这个人偶里放出来罢,不然等你们都一命呜呼了,她可就只能永生永世被困在这具皮囊里了。” 老汉好不容易止住咳嗽,他用力捂住自己的胸膛,一张脸涨的紫红,他直着脖子呼呼的喘着粗气,半响才艰难的开口道:“多谢小娘子……只是我家老婆婆……还等着与娃娃道别。老汉我一辈子没给她什么好日子过,如今临死之前,好歹要为她圆了那点子念想……” “你们要如何我自然是管不着的,只是念着那孩子与书呆子和秀秀交好,白劝一句罢了。”青衣叹息道,“现在快快将参汤喝了养养元气吧。” 老汉颤巍巍的站起来接过参汤,先是自己灌了一半,然后又费力的挪到床榻边上,很是小心的将剩下的参汤给半昏半醒的老婆婆喂了下去。 费书生面带焦色的围着一动不动如同木偶一般的娃娃来回打转,待要开口催促老汉继续,一见那老汉甚是体贴的为老婆婆擦去溢出的参汤,他便有些开不了口了。 青衣被不停打转的费书生弄得头晕,忍了忍终于忍不住伸手抓住费书生的胳膊低声道:“镇静些,回头跟我去厨房,瞧着你这脸色,不灌些参汤,只怕明儿又要病了。” “小生无碍,无碍。”费书生还道青衣关心他,当下十分感动,忙不迭作揖谢道,“多谢青衣关心——” “我可不是关心你。”青衣没好气的松开手嘀咕道,“我是为蛛娘叫屈呢,你上回病了,可没少劳累她。” “是是是,小生回头再行对蛛娘谢过。”费书生一脸愧疚的连连作揖道,“都是小生拖累你们了。” 青衣叫费书生弄得没了脾气,无奈的摇了摇头后,她复又去瞧娃娃。 只见娃娃小脸惨白,睁着一双无神的大眼睛,一动不动的坐在地上。青衣盯着她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看了半天,却硬是没瞧出什么东西来。 黑三郎不是说她白天就回来了么?看这样子,分明只是具空壳。 那边老汉颇为费力的喂完了参汤,濒临死亡的老婆婆总算吊住了一口气,但青衣听着她那如同破旧的火箱一般呼嗤作响的喘息声,便忍不住觉得,她那样艰难的苟延残喘着,所受的折磨怕是比痛痛快快的去更重些。 转醒的老婆婆费力的偏转过眼珠子,咿咿叫着抬起了她那只满是褐斑的右手,直对着娃娃的方向抖个不停。 边上的老汉一把握住她的手,口中安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马上就治好娃娃,老婆婆你莫要着急——” “娃——”老婆婆浑浊不清的眼睛里默默淌下了一滴清泪,只一个字,就叫她又有些喘不上气来。于是她又抖搂着身子,抬起左手不停的指着自己呜呜的叫着。 “唉……我知道,我——知道……”向来隐忍的老汉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他下意识避开青衣和费书生,将头转了过去,然后捂住脸无声的哭了起来。 一看到那老汉轻耸着肩膀老泪纵横,青衣便有些尴尬的回头与惊慌失措的费书生面面相觑起来。 亏得那老汉收敛的极快,不过是抖了几下肩膀,他马上就压住了悲伤,沉了一张脸抓住老婆婆的手抽起命线来。 那皎洁如银丝的命线被抽出来之后,原本就命悬一线的老婆婆的呼吸便变得越发微弱起来,到了最后,就完全只剩下了推动火箱一般沉闷而又短促的出气声了。 费书生下意识握紧了自己的手,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老汉。 青衣低头沉吟片刻,就取下房梁上的灯笼,走到老汉边上为他照明。 有了灯笼,老汉只觉视野一下子就亮堂了许多,他心中感激,面上却并未显现,只眯了眼全神贯注的摸着娃娃身上的裂隙处仔细修补起来。 一时间房间里只有老婆婆沉重的喘息声以及命线穿透皮肉的细碎声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提着灯笼的青衣自觉手臂都酸的快抬不动了,忙于修补的老汉这才重重的舒了一口气道:“可算是成了……” 青衣闻言也很是舒了一口气,她呲着牙动了动酸涩的手臂,口里也不忘确认道:“这样就完事了?不用灌血什么的?” 老汉略显诧异的抬头看了青衣一眼,被老汉那阴沉的眼光一瞧,青衣霎时反应过来,她几次都是偷瞧到他们做人偶的过程,这会儿一不小心,竟是说漏了嘴。 正当青衣有些尴尬的退后一步的时候,老汉却像是想开了一般大大的叹了一口气道:“小娘子你莫要怕,老汉并非是恼做人偶的法子外漏,而是做人偶这门技艺,着实太过阴邪,且伤阴德,对一般人而已,绝对不是样好东西。如今我心知肚明,死后我们夫妇两个,必是要受难的了。我瞧着小娘子你宅心仁厚,且是个明事理的人,断不至于学这阴邪玩意儿的。如今还请小娘子靠边站些,切莫叫老汉拖累了你。” 青衣依言又往后退了一步,低声道:“我原本也不曾打算帮你动手,你还是快快解了娃娃身上的禁锢吧。” 说着她又冲着费书生偏了偏头,示意他不要上前。 费书生早已有些傻了,竟没注意到青衣的暗示,只一味的盯着娃娃看。 这样也好。 青衣略松了口气,然后也跟着眼也不眨的看着老汉为娃娃换血。 待到娃娃脖颈上的伤口也被缝好之后,一直死气沉沉的娃娃忽然就眨了一下眼睛。 “哦哦,娃娃,你觉得如何?”老汉慌忙问道,“能站起来不?来,快去瞧瞧婆婆,她担心你好久了——” 娃娃好似没有听见老汉再说什么,只兀自歪歪斜斜的爬了起来。接着她仰起头,面无表情的将周围几个人一一扫视过去,待瞧见屏住气一脸激动的费书生后,她那无神的眼睛瞬间一亮。 “先生——”娃娃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嗖的一下就扑到了费书生的怀里道,“先生,你要带圆圆回家了是吗?” 费书生下意识搂住了娃娃的肩笑道:“圆圆——” “娃娃——”老汉的惊呼声紧随其后,他踉跄着上前两步,但却因为虚弱而跌倒在地,他老泪涕零的勉力抬起头声声唤道,“娃娃,你念在婆婆一心只为你的份上,去送送她好吗?娃娃——算我求你了——” 床榻上的老婆婆的出气声越发短促起来,听得青衣不自觉皱了眉,又见费书生一脸惊慌的搂紧了娃娃,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她的眉头就皱的更深了。 “她如今就只剩最后一口气了。”青衣少不得出言劝道,“你就让娃娃去送送她吧,别忘了,怎么将娃娃的魂魄解脱出来,全靠这位老汉了。” 费书生本就有些于心不忍,全因惧怕那老婆婆对娃娃不利,这才犹豫,这会儿听了青衣的话,只觉很对。 于是他将牙一咬,狠狠心松开娃娃低声道:“去吧,她做了你这么久的母亲,虽然用错了法子。如今她要死了,纵使有再大的错,如今也该丢开手了。” 娃娃颇有些不明白的歪了歪头,直到费书生轻轻将她推向了老汉,她这才反应过来,身子一扭,却是又抱住了青衣的腰慌道:“我不要我不要,我要回家——” 老汉的脸上一下就灰了下去,青衣头疼的伸手摸了摸娃娃的头,只觉触手冰冷。 床榻的老婆婆早已挺直了身子,用力的伸手在半空中抓来抓去,喉间只嚯嚯叫个不停。尽管老汉急跑过去按住了她,她也仍是死命的朝着娃娃的方向挣扎着。 “都是执念啊!”青衣哀叹一声,甚是悲悯的蹲下来看着娃娃的眼睛道,“她也怪可怜的,吊着一口气等了你数日,若不是想听你叫她一声,她怕是早就死了。你只当同情她,让她抱一抱,等过了今日,你就再也看不到她了。” “再也——”娃娃懵懂的睁着眼睛重复道,“看不到?再也看不到?” “嗯。”青衣点了点头,让后将她的身子扭转过去,对着床榻的方向轻轻推了推,“去吧,这是最后一面了。” 娃娃呆呆的挪到了床榻边上,任由濒死的老婆婆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 “娃——娃——”老婆婆流着泪将娃娃搂紧,她的手已经抖得不能控制了,却仍是坚持抬手摸了摸娃娃的脸。 她哭着露出个慈祥的微笑,很是恋恋不舍的看着娃娃。 娃娃茫然的看着老婆婆,直到脸上的那只枯皱的手无力的落了下去,她这才有所动作。 她僵硬的抬起手,学着老婆婆的样子轻轻贴在老婆婆那满是皱纹的老脸上,然后她看着老婆婆眼眸中的光如同被风熄灭的蜡烛一般泯灭了。 “婆婆?”不明白老汉为何流泪的娃娃重重的拍了拍老婆婆的脸,但她却没有任何反应。 她迷茫的转头去看青衣和费书生,好似在等待他们解释一样。 青衣深深叹息一声,瞧着老婆婆那张安详的脸庞,她心想,估计她死前,心里也是欢喜的吧……   ☆、156| 5.20 钱旺在树丛的阴影中疯狂逃窜,朝阳已在慢慢升起,他的身形在日光下变得有些涣散。( 全文字 无广告)他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这样害怕太阳,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逃跑,他只是本能的明白,一旦自己完全暴露在日光之下,他就活不了了。 但他不还想死,他还想着回去找小翠儿呢! 眼瞧着林子里越发通亮起来,他慌乱之中,竟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不分方向的乱窜起来,只要哪里有阴影,他就往哪里跑。 最后,他终于逃到了一个阳光照不进的地方。 然后他看见了一幕叫人惊悚到发狂的可怕场景。 他看到地上躺了一个人,一个死人。 对方穿着极为寻常的深衣,看起来干瘦无比。一盏暗黄发脆的古怪灯笼就那么随意的躺在他的脑袋边上。 眼前的场景太过眼熟,心中不安的钱旺立时就僵立在那里,并呆呆的将地上那个死人从头到脚的看了一遍,待瞧见对方捂在胸口的钱袋子后,他就觉得自己的脑子嗡的一下,变的一抹空白。 “呵呵呵——”钱旺摇摇摆摆的凑近那具尸体,他死死的盯着对方的脸。那人仿佛在死前瞧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以至于死后,他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也仍是瞪的老大。而他那张表情狰狞的脸看起来既陌生又熟悉,不管钱旺怎么瞧,都觉得那张脸就是自己。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钱旺难以置信的胡乱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口中更是癫狂的叫道,“好好儿的,我怎么会躺在那里?我还活着啊!我还——” 他正在摸自己的手猛然停滞住了,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冷的就像是一块寒冰一样。 从铜镜里一闪而过的那张脸,以及醒来后所有不同寻常的诡异地方都一一浮现在了他的脑中。 他终于反应过来了,他已经……死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钱旺用力抱住自己的脑袋,凄厉又不甘心的哭号起来,“我不想死啊啊啊啊啊——我不想死——呜呜呜呜——老娘——小翠儿——呜呜呜呜——” 冷风自林间呼啸而过,夹带着钱旺那绝望的哭号声,直往北风刮去。 娃娃呆呆的看着老汉颤巍巍的为老婆婆整理仪容,然后她回头去看费书生和青衣,一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迷惘模样。 青衣默不作声的摇了摇头,而费书生则踌躇的开口道:“老婆婆的后事该如何?倘若你们要迁尸,从这儿运送尸身回乡的话,只怕路途太遥远了些……” 青衣心道,在季厘国,每有一个族人死去,其遗体必是要火化的,以免有恶鬼扰其安宁。但一般的凡人,都忌讳死无全尸,也不晓得这个老汉要如何处理。 “我们哪里有什么家乡。”老汉低声道,“自打我们那苦命的女儿去了之后,我们为了将她还阳,早已背井离乡的四处流浪了。后来有了娃娃,一家三口只要在一起,哪里都可以当家乡。” 说着他伸手轻轻的摸了摸娃娃的头顶,然后不等娃娃抬头,他就闭了眼抖了抖面皮,好似在下定决心一般。 青衣见状直觉不妙,未等她开口,就见那老汉的手顺着娃娃的后颈一滑,待到一阵沉闷粘稠的声响之后,才回魂的娃娃忽然脑袋一歪,又如同一个没有生气和灵魂的人偶一般直直的往下倒去。 “圆圆!”费书生惊呼一声,慌忙就扑上前去接住娃娃。 但娃娃的魂魄已经不在这个身体里,不管费书生如何着急的轻摇她的身体,她也没有任何反应。 “你!”终于明白娃娃不可能再醒过来的费书生当即就对着那老汉怒目道,“你对圆圆做了什么?” 老汉灰暗着一张脸,缓缓地将一小段血肉模糊的白骨递给费书生道:“这——就是我们做人偶时必要用的东西,娃娃身上用的是我们那早夭的女儿的一小段骨头,这样就能将她们的魂魄绑在一起,同时禁锢在娃娃的身体里,不至于魂飞魄散……你现在将它拿去碾碎了,再兑些黑狗血,然后泼在娃娃身上……然后——然后——” 老汉说着说着,就有些力竭起来,他重重的靠在床架上,呼呼的喘着气低声道:“然后将她的尸身火化——那——呃——那样就能抹去我用的咒术,将她的魂魄释放出来……” 费书生将信将疑的结果那截血淋淋黏糊糊的骨头,紧跟着那老汉又转头对着青衣断断续续的求道:“青衣小娘子,老汉我——这便追随我家那老婆婆去了——我们此生并无甚贵重物件,但惟有一件好东西,就搁在娃娃身上……待我咽气后,烦请小娘子将那东西取去,权作帮娃娃投胎的报酬……我——我——” 话音未落,他喉头剧烈的上下滑动几下,就那么张着嘴一头往老婆婆的尸身上栽了下去。 费书生惊疑不定的凑上前探了探老汉的鼻息,然后刷的白了一张脸对青衣道:“他也死了……” 青衣早已猜到了,他们早在帮温玉做人偶的时候,就已经没几日好活了,能撑到现在,也很是不容易了。如今大事一了,他们一口气撑不住,自然是要归西的。 为难的瞧了眼满是血迹和牲畜尸首的房间,青衣叹息道:“你快将娃娃带去厨房后门,我去叫三郎和高师傅来帮忙。” 费书生忙答应着将娃娃抱起,头也不敢回的直往楼下奔去。而青衣则径直去大堂找了黑三郎。 黑三郎原本就是个厉害的,能使唤别人的事情,他自然不会傻傻的往自己身上揽。于是一向被抓壮丁的高师傅就又被勒令善后。 高师傅虽然气愤,但谁让他技不如人,恼怒半天,还是不得不撸了袖子去收拾了。 等青衣一行人忙完娃娃这边的事情后,那对老夫妇的尸身也已被高师傅处理掉了。至于是弃尸荒野抑或是火化了,高师傅并未提起,是以一心在娃娃身上的青衣等人也就无从得知了。 费书生一脸哀伤的将娃娃的骨灰用一只小小的白瓷坛装了起来,按他说的,虽然带不回尸首,但带坛子骨灰回去,也好叫她的家人安心。 青衣隐约瞧见娃娃那半透明的魂魄甚是欢快的趴在费书生的肩膀上,但费书生反应迟钝,愣是抱着那坛子骨灰连连哀叹。 青衣瞧得有些无奈,想了想就转头对黑三郎道:“现在娃娃的魂魄也全了,是不是今晚就能送她去三途河了?” 黑三郎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青衣的袖子,闻言就随口答道:“嗯,不过她死的有些久了,独自怕是过不了河,今夜鬼路一开,我们就一道儿跟上,等把她送到了岔道上就好了。” 一听说要一起去,青衣不自觉就有了些兴趣。说起来,她日日听说三途河,却还不曾亲眼见过。如今终于可以大开眼界了。 是夜,当明月居于正中之时,守在客栈门前的青衣就瞧见一道若隐若现的流水小道显现出来。 那是条看不见头也望不到尾的绵长小径,潺潺的溪水流淌声连绵不绝,无数鬼魂儿依次排列成队,井然有序的踏着那条小道缓缓前行。 “鬼路出来了。”黑三郎抓紧了青衣的手低声道,“现在我们跟上。” 青衣略应一声,连忙跟着黑三郎踏上了那条小路。 娃娃的魂魄此时就跟在鬼队的最末,比起其他鬼魂儿,她的模样更像是个活人,不但可以见五官,连脚步都比鬼魂们来的沉重。长长的一列队伍中,只有最末的她踩出了哗哗的水声。 青衣见前头的鬼魂皆都转过他们那看不清五官容貌的脸直勾勾的盯着他们不放,就有些后背发凉起来。她悄悄挨近黑三郎悄声道:“他们干嘛一直盯着我们看?是不是发现我们不是鬼了?” 黑三郎轻笑一声,然后也悄声回答道:“别怕,他们只是听见声响好奇而已,看完就会继续走了。” 说话间那些鬼魂当真就回头继续赶路了。 青衣不自觉松了一口气,等抬脚走了两步,她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和黑三郎走路却并无任何响声。 她连忙低头看了一眼,待看见自己和黑三郎都是悬浮于那乌黑的水流之上,而娃娃则是一脚深一脚浅的踩在水里的时候,她不觉有些好笑的瞥了黑三郎一眼。 鬼路直通三途河,沿途多可见错过时辰时机而不得进入队列的孤魂野鬼在外面飘荡哭号。其中不乏有想要硬冲进队列中的鬼魂,但每每它们冲向鬼路之时,鬼路及行走于其上的鬼队、凡人与妖怪,竟都如同海市蜃楼一般虚无缥缈,任由它们横穿其中而无任何阻碍。 起初青衣还有些惊慌,但感觉到黑三郎搂紧了她的腰后,她便又镇静下来了。 跟着鬼队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前头的队伍终于停下了。 青衣探头张望,远远瞧见前方横了一条极为宽阔的大河,河面上烟雾缭绕,一叶扁舟正摇摇摆摆的向河边靠去。除却翻涌的浪花声,还不时有凄惨无比的鬼呖声传来。 此时的河边似乎有个佝偻的人影正与队列的前端鬼魂在比划手脚,当那鬼魂摸出自己明亮的鬼火给对方看过之后,那个人影便把手一挥,放那鬼魂上了船。 因青衣离得远,是以她并不能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边上的黑三郎见她一脸好奇,就笑着解释道:“三途河可量凡人生前的功过,但凡鬼火明亮清透的鬼魂,它的魂魄分量就轻些,摆渡的人就会让它免费上船;但凡鬼火昏暗的,它的魂魄就重些,渡船一次能载的客人有限,倘若分量重的鬼魂和凡人抑或是妖怪想要上船,就必须要支付摆渡人六枚铜钱做渡资。这会儿那摆渡人正在检查哪些鬼魂需要付渡资呢!” “鬼魂的分量是不是与它生前的行事为人有关系呢?”青衣以一推三的揣测道,“好人分量就轻些,坏人分量就重些……” “不错。”黑三郎甚是骄傲满足的将青衣搂紧,“你总算聪明了一把。” 青衣叫黑三郎这样的夸奖弄得一阵无语,又好气又好笑的瞪了黑三郎一眼后,她便复又去看娃娃。 娃娃很是不安的跟着队列向前磨蹭,她本就数次掉队,若非黑三郎在后面时不时的推她一把,只怕这会儿她早就跟丢了队列了。 因黑三郎故意使了障眼法,是故娃娃并不晓得他们跟着后面。她默默的探头张望了几眼,待到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之后,她忽然就跳着招手大叫道:“叔叔——叔叔——” 队列中间的一个干瘦鬼魂循声回过头来,待瞧见队尾的娃娃,那鬼魂儿就推开身边的鬼魂儿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 青衣甚是惊奇的看着那干瘦鬼魂扑倒娃娃面前哭道:“小女娃娃你也来了么?呜哇哇哇——女娃娃我死的好惨呀——我死的好惨啊——” “诶?”青衣灵光一闪,终于认出钱旺来,“这不是昨日被我拍了一铜镜的鬼魂么?”   ☆、157| 5.20 为父母者,多以望子成龙为一生的夙愿。此话虽出自凡间人口,但放之于三界之内皆准。 然纵观九州四海,唯有一家私塾备受三界的赞誉,其不但位处天灵地杰之地,更有无数品学兼优的先生,且该私塾的门槛极高,能入学的,非富即贵。 长则千年,短则十年,凡自此私塾结业者,无不是出类拔萃、叫他人敬仰的顶尖人才。是以有点见识的妖精鬼怪和凡人,若家里有适龄的幼儿,必要想尽办法消尖了脑袋将自家的孩子送进私塾来。 这家私塾,便是鼎鼎大名的三途川私塾。 因私塾广收三界的幼儿,妖怪、灵兽、凡人皆有,是以为了因材施教,私塾也云集了不同种族的先生。 如今正值童之乐辰,笔者便来道一道童班的日常吧。 进来担任童班教学的先生共有三位,青衣、胡姬及季言。青衣,凡人也,与季言同出于季厘国,外人只道其同为童班先生,实则其为父女也。胡姬则出自狐族,乃世间罕见的九尾狐,姿容无双,因她最善魅惑之术,是以颇受生徒的欢迎。 但在童班里,最受幼儿们欢迎的,还是善烹制美食的青衣先生。 然而备受幼儿喜爱的青衣先生,却有着许多的烦恼。 看官且听我细细道来。 这日,青衣依旧是敬忠职守的备好了功课,并在课堂上极为用心的开始授课。但是满堂的生徒中,有几个生性顽劣的孩子嫌课堂无趣,竟开始暗地里丢起纸团来。 不过既然是幼童,爱玩也是正常的,再者底下有很多都是妖怪,虽然看着娇小可爱,但人家随便伸伸爪,身为凡人的青衣就要顶不住了。 所以平日里,青衣对于那几个少数的顽童一般都是采取视而不见的办法的。 但是近日孩子们猛吃猛长,不知不觉中,力气就有些大了。不知是哪个孩子一个不小心,就把纸团砸到坐在窗边的男童脑袋上了。 “哎呀,糟糕,砸中了爱吃妖怪的温玉啦!”失手的小妖怪当下就吓得往座位下一缩。 温玉慢慢的转过头来,露出了他那张白生生的清秀面容来,当他用那双圆圆的堪比琥珀一般纯净的眼眸扫视众人的时候,好多胆小的妖怪一时间都有些不敢动了。 但就在一片惊慌的面孔之间,仍有一个男童,名唤黑三郎的,完全就稳若泰山的不为所动。 那个男童有着一张圆乎乎肉肉的小脸,这会儿正以手捧脸,笑眯眯的看着前面认真讲课的青衣。因为他笑起来总有一对可爱的梨涡,是以青衣也非常喜欢跟他一起说话。 默默的扫视了一便大堂之后,被纸团砸中温玉并没有生气,而是微笑着抬手将那纸团捡起,随手就往边上一丢。 只听见啪的一声,那团纸一下就砸到了正对着青衣先生发呆的黑三郎的侧脸上。 众人都吓傻了,谁不知道温玉和黑三郎自来私塾的第一天起,就是死对头啦!方才温玉貌似随意,但众人心里皆都清楚,他分明是故意的! 学堂上顿时一片死寂。 “温玉!你分明就是故意的!”看黑三郎只是皱了皱眉却没有发作,坐在他身边的那个可爱的女娃娃突然拍着桌案站起来打抱不平道,“动不动就欺负三郎,你真的是太过分啦!” 温玉闻言只是笑着转过头去,继续一脸认真的听课,完全就没有搭理她。 先生说了,身为君子,是不可以跟女子计较的。 被忽视的女娃娃简直要气炸了,她气鼓鼓的撸起袖子,准备上前教训温玉,不曾想另有一个雪白粉嫩的女娃娃一下就挡在温玉跟前凶巴巴道:“有我阿噗在,谁也不能欺负温玉哥哥!就算是啊啾你也不行!” “什么?”啊啾鼓着脸颊狠狠瞪着阿噗气道,“阿噗你还是不是妖怪啊?那个家伙是吃妖怪的耶!你一个妖怪怎么还死皮赖脸的每天追在人家屁股后面?” “因为温玉哥哥最好看啦!”阿噗马上抬头挺胸骄傲道,“我最喜欢美少年啦!还有,你还不是一样,你一个凡人天天跟在黑三郎那个妖怪身后,还不是跟我一样,看上了人家的美貌!” 边上的小蜘蛛蛛娘见状不妙,就很是害怕的抓住了她的好友若锦的手小声道:“小锦,怎么办,每次阿噗和啊啾吵架,一说到温玉和三郎谁更好看的时候,就一定会打架的……” “哎呀蛛娘别怕。”若锦马上一脸豪迈的抱住蛛娘安慰道,“就算她们打起来也没有关系,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哒!” “小锦~”蛛娘感动的眼泪汪汪,她也回抱住若锦开心道,“还是你最好啦!” 正当蛛娘和若锦开开心心的抱在一起的时候,另有两个机灵的女娃娃悄悄离开座位搬救兵去啦。 “我——”而这头的啊啾猛然被说破了心事,当即就有些害羞的红了脸。她紧张的回头看了一眼黑三郎,当发现黑三郎仍是全神贯注的看着青衣先生,好似没有听见阿噗的话后,她马上就放心的对着阿噗刮了刮脸笑话道,“哼,就算是看上了美貌又怎么样?先生说过,食色性也,将来我长大了,肯定可以娶三郎进门做夫君的!不像你,等你养肥了,估计就只能进温玉的饭碟子啦!哈哈哈哈——” “你——你胡说!”阿噗气的脸都涨红了,她跺着脚抖着手指着啊啾的鼻子辩解道,“温玉哥哥才不会吃掉我呢!就算——就算被温玉哥哥吃掉,我也会很高兴很高兴的!总比你强,人妖殊途,等三郎长大了,你早就变成老婆婆啦,到时候看你还有什么脸去提亲!” “阿噗你是坏蛋!你欺负我!呜哇哇哇——”啊啾从来没有想到这点,咋一听之下,竟有些伤心了,然后再众人惊吓的目光中,她抬手捂住眼睛呜呜哇哇的哭了起来。 正在讲课的青衣听着底下越来越大的哭声,就不得不停下讲解,然后很是头疼的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看,当童班的先生就有这点烦恼,孩子们动不动就要开始吵架了!但是她又不好去劝架,按照以往的经验,她要是插手,那不管有没有参与争执,所有的孩子都会哭着要抱抱了。 原本还在认真听课的黑三郎看到青衣先生露出了烦恼的表情,马上鼓了肉肉的脸颊转头对阿噗道:“小妖怪,你太吵了!还不快闭嘴坐下来听课?再吵吵就别怪我把你从课堂里丢出去了!” 阿噗被黑三郎的话气的鼻子都要歪了,刚才吵架的又不只是她一个,啊啾也吵了啊!为什么他只盯着自己?分明是他护短!因为啊啾是他的人就袒护她! 尽管阿噗气的快要炸了,但是她不敢跟三郎打架啊!因为黑三郎是班级里最最最厉害的妖怪啦! 看着对面啊啾那激动幸福的快要昏过去的欢快模样,她憋屈的伸手揉了揉眼睛,并很是委屈的坐回到温玉身边的座位上去了。 温玉好似看到了阿噗红彤彤的眼睛,想了想便伸手轻轻摸了摸阿噗的脸,安慰道:“别哭,你眼睛一红,我肚子就有些饿了……” 是了,阿噗其实是一只小兔妖呢!一激动就会红眼睛来着。 众人听了温玉那比黑三郎要挟还要可怕的安慰,顿时都有些傻眼了。但瞧见阿噗那快乐的就快飘起来的模样,他们又觉得十分无语…… 为何,好好儿一个可爱的女娃娃,偏偏爱好就这么的清奇呢……据说温玉跟青衣先生是一个种族出来的,为何青衣先生闻起来那么好闻,性格又那么温柔(你们确定?),而温玉就那么吓妖呢? 难道这就是胡姬先生曾经说过的,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吗? 太费解了,太费解了,真是学海无涯啊! “先生,请继续开始讲课吧!”一贯正直老实的雷腾乖巧的举手道,“大家都不会再吵架啦!” 青衣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复又开始讲起课来。 与此同时,被生徒当救兵搬来的季言和胡姬在教室外不约而同的将自己怀里的女娃娃放了下来。 “阿弦真乖,下次他们闹起来,你还要来找我哦!”季言温柔的摸了摸阿弦的脑袋笑道,“现在快去听课,等下学了,你来找先生,先生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甜食。” “嗯!”眯着眼睛享受着抚摸阿弦高兴的点了点头,然后很是不舍的跑回了座位上。 另一边,胡姬则是对着巴在她怀里不肯下去的浅浅露出了一个魅惑的浅笑,当感觉到浅浅在用脸蹭她的酥胸之后,她就伸手掐住浅浅的下巴笑道:“小家伙,小小年纪,色胆不小啊!” “嘿嘿!”浅浅腆着脸笑眯眯道,“先生最最最好看!” “噗!”胡姬忍俊不禁道,“行了,快去上课吧!今儿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说罢她就一甩衣袖,姿态翩翩的走开了。 倒是季言,临走前还不忘神色温和的看一眼正在讲课的青衣和底下认真听课的温玉,确认两人都无恙之后,他才沉稳的离开了。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身心俱疲的青衣终于可以带着这群精力旺盛的小鬼们去用饭了。 然后,这又是青衣很是烦恼的一个原因。 大多数的孩子都!挑!食! 特别是黑三郎!光吃肉不吃菜!每次负责料理的师傅给他盛了炒菜和炒肉,他必要将葱花啦青椒啦胡萝卜什么的从盘子里一根根的挑出来。而且别看他年纪小,心思却灵活着呢,为了避免被青衣抓包,他常常就是把他挑出来不吃的菜蔬全都塞到啊啾的盘子里去! 啊啾那孩子最喜欢黑三郎啦,肯定就会干干净净一点不剩的帮忙消灭掉的! 但小孩子怎么可以偏食呢?为了能让黑三郎健康成长,青衣不得不亲自过去喂饭。   ☆、158| 5.20 一大清早,炖肉的香气就弥漫了整个客栈。当众妖都捂着一夜未曾进食的肚子下楼的时候,黑三郎已然翘着腿在桌前啃肉啃的香了。 新近来的这批凡人,着实太规矩了些,一入夜就紧闭房门,起夜什么的一概都没有,以至于妖怪们眼巴巴守了一夜,连根毛都没等到。 这会儿叫肉香一勾,他们便很是急切的叫起菜来。 青衣坐在黑三郎边上来回的看手里的东西。 这东西貌若琉璃,约莫鸽子蛋大小,光洁圆润,咋一眼瞧上去,却是与琉璃珠无异。但青衣摸了半响,只觉浑身都有些发凉起来。 “这是鬼火珠。”黑三郎随手就将那珠子捏在了手里,当青衣抬头之时,他便抬了手将那鬼火珠对着房梁上的灯笼映照起来,同时示意青衣看道,“你那样看,就是把它砸碎了也是看不出什么东西来的。鬼火珠的奥妙,全在于珠子内部的东西里,看,这样是不是就清楚多了?” 青衣眨巴着眼睛探身上前,借着黑三郎的手,她当真瞧见那鬼火珠在灯光下映射出一点急速变幻的虚幻影像。 但因了珠子本身就不大,那点幻影又变幻的极为快速,青衣肉眼凡胎,一时间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只觉内部瑰丽无比,各色光彩浓浅交织,分外的迷幻。 “唔,看起来只是好看而已。”青衣忍不住嘀咕道,“它真的是什么宝贝吗?” “这东西寻常人物是用不上的,就算有人偶然得了,也只当夜明珠琉璃珠一类的摆设。”黑三郎松了手指,接着一收手臂,转眼就将那鬼火珠收入了袖中。然后在青衣茫然的目光中,他貌若随意的抓了青衣的手轻轻捏了捏,口中继续道,“虽然用处不多,但总归是世间难得的东西,但凡涉及阴邪术法和鬼魂之事的时候,这东西便显得格外重要起来,也难怪那对老夫妇视若宝物了。” 青衣只道黑三郎是玩心又起了,虽然有些羞涩,但还是由着黑三郎捏了几下手。 黑三郎的手就如同他的身体一般,在不断地散发出温暖的热力,两人羞答答的握了一会儿手后,青衣只觉身上都有些开始发热起来。 周围仍是觥筹交错声不断,但在这对小情人的耳里,却如同天边野外的风声一般缥缈辽远。 “青衣!” 突如其来的一声叫唤将出神的青衣和黑三郎惊醒了。 “啊——”青衣略有些慌乱的缩回手左右环顾两下,待瞧见费书生没精打采的一张脸,她霎时又镇静了下来。 “你这便就要出发了吗?”一看见费书生背后那个背篓,青衣便蹙了眉叹息道,“要不要跟了那商队一起走?外头乱的很,你独自动身赶路的话,总是不太安全。” “不要紧的。”费书生耸了耸肩头的背篓勉强微笑道,“小生来时也是独身一人,还不是安全的很?且小生听蛛娘说过,好像妖怪们都不太喜欢小生这身酸肉,想来也不会有哪个家伙会委屈自己来抓小生打牙祭的。” 青衣听了细细一想,果然是如此。于是她便又舒展了眉头笑道:“可去跟高师傅秀秀他们都道过别了吗?” “已经道过别了。”一提到高师傅,费书生也跟着忍不住笑道,“高师傅他还给我装了好些干粮,说是这一路到凡间都不会再有可以歇息用饭的客栈食肆,让小生路上吃。” 说着他就侧身将自己沉甸甸露出了给青衣看。 青衣略扫了一眼,隐约瞧见一毛茸茸细长的影子刷的一下缩进了角落里。 青衣先是一愣,半响后猛然反应过来,照着小蜘蛛精蛛娘对费书生的心思,若费书生要离开客栈,她只怕也是追随而去的。 不过瞧着书呆子一脸坦然的模样,想来他定是不知蛛娘躲进了他的书篓里去了吧? 这可真是……罢了罢了,左不过是人家的事情,她一个外人也不好插手。 如此一想,她便偏了头轻声道:“趁着天色尚早,快些赶路吧!愿你一路平安。” “多谢青衣。”费书生满是谢意的揖道,“那小生这便上路了,待小生将圆圆的骨灰送回家去,小生还回来找你们。在此之前,还请大家多多保重,日后我们再会——” “走就走哪来那么多废话。”黑三郎叫费书生墨迹的模样弄得有些不耐烦,他颇有些嫌弃的斜眼看费书生道,“身为费家的子孙,这么没用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且我们这儿本就是客栈,像你这般长住的人也算是少的了。回去好好跟你家长辈学学,别有事没事的就昏倒,着实有些丢脸。” 费书生原是想礼仪周到一些,不曾想又惹得黑三郎嫌他啰嗦麻烦,当下就有些不好意思,慌乱的对着黑三郎揖了一下之后,他便跟被野兽撵了一般,头也不抬的急匆匆跑出门去了。 青衣抬袖掩嘴偷偷的笑了笑,跟着又无奈的对黑三郎道:“好歹人家也帮了不少忙呢,临走了也不给他个好脸色,别是叫他一辈子都记着你的黑脸罢” “我那是帮他。”黑三郎甚是理直气壮的抬头挺胸道,“男子汉大丈夫,岂是能日日等着新妇保护的吗?照他如今这模样,日后成了亲,也只能算个白脸书生。他们家又是惯于妖怪打交道的,寻仇的只怕也不少,万一将来哪个厉害的打上门去,难不成让他新妇跳出来打妖怪么?我看他不顺眼很久了,若不是念着客栈人手不够,他那样只会帮倒忙的伙计,白送来都不要!” “我竟不知你想的这么深远。”青衣笑不可支的抖着肩奉承道,“是我短见了,你说的对极了,书呆子的确是欠收拾些。快吃朝食吧!肉冷了就不好吃了!” 黑三郎得了青衣的夸赞和佩服,当下更是高兴的昂了头。桌上的肉还有一小半没吃完,他牵着青衣的手有些舍不得放手,想了想就红着脸道:“你不是还没吃朝食么?要不要——一起吃?” 青衣不知黑三郎心里原是想说让她喂他吃来着,只是黑三郎骨子里有些小骄傲,这般没羞没臊的话他一时之间竟也有些羞于出口,于是到了喉间的话头一转,就变成了一起吃饭了。 青衣一早起来就为黑三郎准备朝食,虽然试味的时候也垫了些,但到底不够充饥的。只是一早清早就吃肉,略显油腻了些。 “等我一下,我的朝食还在锅子里闷着呢。”青衣笑着起身道,“我这便去端了来,你略等等我!” 颇为不舍的让青衣将手抽了回去,未能得偿所愿的黑三郎忍不住鼓了肉肉的脸颊狠狠的啃起肉骨头来。 周围的客人叫了半天的酒菜,但自打有了素兮和秀秀之后,黑三郎这小二就变得越发难使唤起来。如今秀秀一个小娃娃尚在睡觉,剩下一个素兮,纵使有三头六臂,也有些支应不过来了。 忍饥挨饿了一宿的客人们瞧着黑三郎吃的那般豪迈,一时间眼都有些红了。 可惜近来黑三郎脾气越发大了,他们虽然心里抱怨的狠了,嘴上仍是有些不敢说了,只能拍着桌子继续催道:“肉呢?肉呢?快饿死我们啦!” 青衣正在厨房里忙着关火盛粥,大老远的听不见客人们的怨愤声,倒是忙着剁肉的高师傅耳力超群,着实有些被吵得烦躁起来。 略忍了忍,外头却是吵得越发厉害起来,终于忍无可忍的高师傅拉着一张满是横肉的脸,提了尚在滴血的剁骨刀就怒气冲冲的跑出厨房喝道:“吵吵吵——都是饿死鬼投胎不成,千百年没吃饭了吗?吵得老子都没办法做菜了!再吵老子就直接提生肉出来给你们吃!” 众妖一听,有喜有忧,喜得是总算有人搭理他们了,忧的是搭理他们的不是黑三郎而是高师傅。 “唉,生肉也行啊!好歹上菜啊!”妖怪们嘟嘟囔囔的抱怨道,“胡姬去哪里啦?她在多好——” 话音未落,只听见砰地一声,半扇生牛就重重的落在了吵得最凶的客人面前。 众妖登时噤声抬头望去,只见黑三郎好整以暇的拍了拍手,又露出那种叫妖怪后背发寒的微笑来。 “客栈的伙计难道就不能休息用饭吗?”黑三郎皮笑肉不笑的冷声道,“前头那些个伙计就算不中用,好歹还能使唤使唤,你们不长眼的都给吃了,现在又开始抱怨我们服务不周到?若是嫌上菜慢服务不好,那就自个儿下桌工作如何?如今我们正缺人手,来一个收一个,来一双收一双!” 众妖皆都委屈死了,要知道客栈百年偏移一次方位,轮到他们这个地方已经是好几千年的事情了。以前的伙计什么样他们都不晓得,又哪里知道是哪个没心眼的家伙对伙计下手了!当真是冤枉啊!他们除了嚷嚷,当真是什么都没干过!就算现在那群凡人从他们面前走过去了,他们也顾忌着客栈的规矩硬是没伸爪子呢! 像他们这边规矩老实的客人,去哪里都找不到了好吗? “行了,菜已经给你们上了,赶紧吃赶紧滚。”黑三郎看见那群妖怪顶着一张五大三粗的皮相做出委屈扒拉的模样就有些发毛,恶寒的挥了挥手后,他马上又坐回位置,满眼期待的望着厨房门等待青衣出来。 “唔——这样下去,客栈怕是要关门了吧?”又一次见识了黑三郎的待客之道之后,高师傅颇为烦恼的抓了抓脑袋,唉声叹气的提着剁骨刀回厨房忙去了。   ☆、159| 5.20 青衣端着自己的早餐出来的时候,正好与胡姬打了个照面。 此时的胡姬看起来有几分憔悴,原本艳丽的姿容竟也有些楚楚可怜起来。 她手里提着一只血淋淋的獐子,当青衣略显惊讶的瞧着看的时候,獐子还猛地抽搐几下,以示自己还有一口气在。 “你回来了啊……”青衣勉强笑了笑,颇有些心虚道,“可是吃过了朝食没有?厨房里还有炖肉……” “不碍事的。”胡姬伸手轻轻撩开肩头的散发,微微笑道,“我今日吃獐子就好,回头我给你留一碗獐子血,你趁热喝了,正好补补气血。” 青衣一听胡姬的话,差点脸都要白了。自打大家知道她的出身之后,看她的眼神总有那么几分怪异。不论是高师傅还是胡姬,成日里都要留妖血给她,好似怕她饿极了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似的。 但她本身却不甚喜欢妖血的味道,如今没有季琦在边上督促,她自然是不愿意喝的。 “我最近身体好着呢!”青衣唯恐胡姬也如季琦一般,盯着自己喝妖血,忙有些紧张的往后退道,“倒是胡姬你的脸色有些苍白,今天的獐子还是全给你吃吧!下回……下回再分些给我就好!” 胡姬瞧着青衣对自己颇有些躲闪之意,神色间就有些失落起来。想当初,黑三郎未曾出现之时,青衣与她是何等默契融洽,虽然她从未直言未来之事,但依着她平日里的悉心照料和关怀,她还以为青衣是懂的。 如今看来,竟是她错了么? 青衣见胡姬情绪低落,心里就越发愧疚起来。说起来,以往胡姬待她当真是尽心尽力,若非自己一开始就对她有所戒备,日夜担心她会忍耐不住改主意提早吃了自己的话,现在两人的关系,只怕要不输于姊妹兄妹之流吧? 但这也只是假设而已。胡姬的心思,谁又能说的准呢?当初她想要拿自己做补药修补自身的灵气一事,是她亲口承认了的。虽然现在她改了主意,但往事已矣,如今是再难回头细看了。 轻轻的舒了一口气后,青衣复又镇静下来,按捺住心底那一丝愧疚,她努力微笑道:“那我这便去用饭了。” “嗯。”胡姬垂眸隐忍的点了点头,待青衣从她身边走过之后,面无表情的她手下一个用力,竟是将那半死不活的獐子硬生生捏晕过去了。 恰巧这时候,王得福一行的走商也准备出发了。 才提了行李下楼的走商们只一眼,就被美艳无双的胡姬摄去了心魄,一时间都有些呆了,就那么张着嘴迷瞪着眼儿巴巴的盯着胡姬不放。 胡姬素来爱美,但凡她所使的器物,乃是客栈挑选的伙计,无一不是赏心悦目。寻常貌丑的妖怪,连她周围十里的地方都不能进。如今突然冒出一群样貌参差不齐的凡人直勾勾的盯着她看个不停,她心中就有些恼了,连带着与黑三郎斗法重伤的怒气也一并发了出来。 正发晕的走商们朦胧中听见一道凌冽的鞭声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紧跟着他们脚下一软,竟是一个接一个如同滚石一般骨碌碌的滚下楼梯去了。 “哼!”解了一口气的胡姬冷笑着收起鞭子,然后一转身就头也不回的往厨房去了。 眼看着那群凡人哎呦哎呦的抱着头在地上打滚痛叫,白饿了一夜的妖怪们皆都哈哈大笑起来:“胡姬干的真真是好!可算是让我们也痛快一把了!” 王得福一行人哪里遭遇过这样的事情,只不过是一个不小心,就在满大堂的客人面前丢了这么大一个丑,饶是皮厚心粗的庄稼汉子们,也臊得慌了。 “唉……王二哥我们快些走吧!”铁柱悄悄的用胳膊顶了顶身边的王得福小声道,“而且我一夜没见到钱旺了,他别是在外头迷路了吧?咱们得去找他啊!” 王得福一面拍着身上的灰尘一面后怕的暗自嘀咕道,他明明是心悦青衣小娘子来着,怎么才瞧了那个美人儿一眼,就什么都顾不上了?是了,这客栈本就不是什么正常的地方,只怕那美人儿,是个专魅惑人心的妖怪吧! 一思及此,他连后背都凉了。 小心的摸了摸怀里的东西,特意找寻客栈而来的王得福有些烦恼的叹了口气:“你们先出去,在门口等我吧!我为大家伙儿结了账就来。” “哎——”铁柱痛快的应了一声,马上就拉着其他人往外头跑了。 黑三郎好不容易等了青衣来,这会儿两人正高高兴兴的坐一起用饭。谁知还没吃几口,就有一个凡人凑上来要结账。 黑三郎本想说让王得福等着,不曾想青衣一听见王得福说要结账,她便毫不犹豫的起身往柜台去了。 “伙计,真的得招几个伙计了!”眼巴巴的目送青衣离开位置的黑三郎磨着牙气鼓鼓的嘟囔道,“今日便弄几个来!” 说罢他就转头将大堂里的客人们都一一扫视过去,那冷飕飕的眼神,险些没把客人们都吓趴下了。 唉,为何如今的客栈会这般可怕呢?以往可不是这样的啊! 众妖们一面抖心肝,一面垂头缩背不动神色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那满脸不快的黑三郎盯上了自己。 众妖的恐慌青衣并未注意,她这会儿正用心数铜钱。 王得福一行人数不少,也难得他们都付得出房钱来,是以青衣便按着人数一份一份的算,铜钱多一个不行,少一个也不行。 王得福巴巴的看着青衣为他算账,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半响才出声道:“青衣小娘子,不知你的卖身钱是几何?” 青衣略显惊诧的抬眼瞥了王得福一眼,手下依旧不停的继续数铜钱,并未搭理王得福的问话。 王得福问这个问题前,心中隐约就已有了答案。这个问题他头回来客栈的时候,就问过青衣,只是那会儿他什么都不晓得,只一味的怜惜青衣一个柔弱的小娘子在客栈里煎熬的太苦了些。如今的他,对客栈的诡异之处却是心知肚明,是以他再开口,就有些信心不足了。 而青衣也果然没有搭理他的问题。想来……对她而已,这个问题是个可笑而又无望的希望吧? 如此一想,王得福看青衣的眼神就越发的怜惜起来。 青衣叫王得福的目光看的浑身不舒服。但念及王得福心善,她虽然觉得心中不快,还是隐忍着没发作,只甩了一张冷脸给王得福看。 不曾想王得福这人心憨,且他本就不熟悉青衣真性情,还当青衣一贯如此,是以他的目光并未有丝毫收敛。 好不容易数清楚了渡资,青衣提笔就往账本上记了起来。 珠宝首饰、雪花银、古董字画,想不到这回,王得福竟带了不少好东西。 但账房先生忒精明了些,任是青衣如实抄录了一堆财物,账本上的帐仍是未结清。 青衣不自觉就皱了眉道:“银钱不够,你是要再拿点宝物垫上,还是少领几份渡资?我可先说清了,没有渡资,你们中有些人是过不了河的!” 王得福竟也不吃惊,他默默的从怀里掏出个小匣子来递给青衣,口中低声道:“这东西据说也是件罕见的宝物,不知道可还够补差数不?” 青衣并不言语,只伸手接过匣子,对着琉璃灯开匣验货。 匣子本身不大,也并不珍贵,看起来就是个枕木掏空了内芯做的。但叫青衣惊讶的是匣子里的东西。 青衣盯着匣子里丝绒垫上的那颗大珠子颇有些难以置信。瞧这珠子的大小,模样,竟和今早她和黑三郎一起赏玩过的鬼火珠一般无二。 但黑三郎才说过,这东西也算是难得的了,于是她便有些不信邪的将珠子拿起来对着琉璃灯照了起来。 透过琉璃灯清冽明亮的灯光,青衣能看到珠子里各色光彩浓浅交织,如同活物一般不断翻涌着。这急速变幻的虚幻影像,虽与早上看的鬼火珠有些许差别,但大致是一种东西。 且她不过是拿起来一小会儿,她便觉得身上也有些发凉了。 看来这东西,也是鬼火珠! “这东西你是哪里来的?”青衣将鬼火珠放回到匣子里,抬头看着王得福道,“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得来的东西。” “这是我的东家给我的。”王得福憨厚的笑了笑,随手又从怀里摸出一只锦囊道,“这里还有一颗呢!东家说,这东西留一颗就够用了,另一颗与我做房钱。” 被称为世间罕见的东西,王得福一拿就是一双,饶是见多识广的青衣也有些哑然了。她意味不明的看了王得福一眼,仍是敬忠职守的低头记录起来。 这回账房先生又变得大方起来了,竟自动消掉了一部分珠宝首饰。 青衣还是头一回看见账房先生将到嘴的肥肉吐出去的,当下就神情古怪的将那些珠宝首饰退回给王得福道:“那是鬼火珠,的确是少见的宝物,足够抵房钱了。你且将这些收起来吧!” 王得福依言收回了珠宝,待将渡资都揣进怀里之后,他方才恋恋不舍的看了青衣一眼道:“那我……这便走了,青衣小娘子,你多多保重,等将来我出人头地了,再想法子……” 他的承诺他只说了一半,因为他现在并没办法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证。男子汉大丈夫,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能随便许诺。 “那么,祝愿客官一路平安。”青衣由衷的祝福道,“一路切记莫要乱逛,我想你走过一回了,定然是清楚的。” 王得福喉头微堵的点了点头,磨蹭了几步,终究还是咬牙走了。   ☆、160|5.20 在众人都想着怎么回家的时候,铁柱却拉住了王得福不安道:“王二哥,大家都是一起出来的,天南地北的走了这么一遭,要回去也要一起回去啊!钱旺他还……他还没找着呢!” 王得福心道,那钱旺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且,就算钱旺侥幸活着回来了,大家伙儿也不会是一起回去的。 这其中的原因,他自然是不可能跟铁柱这个外人说道的,只是瞧着铁柱坚持,又觉得那钱旺有些可怜,于是他想了想,还是招呼其他人一起找人了。 众人都道,出门在外,全靠大家伙儿互相关照,如今同伴有难,自然是要帮忙的。 亏得这附近没有多少岔道,只得一条大道和几片树林,走商队人数又不少,一行人分头找寻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钱旺。 或者说是钱旺的尸身。 铁柱又是震惊又是无措的在钱旺的尸首边起起坐坐,他抖着手推了推钱旺,待感觉到钱旺的尸身都已经冰冷僵硬起来了,他这才嚎啕大哭起来:“哎呦喂钱旺啊——你怎么能死呢?你死了我可怎么跟你老娘交代啊?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我……早知道我就不撺掇你一起出来了,连累你丢了小命,我夜里怎么睡得着啊——” 王得福和其他人都有些膛目结舌,好生上前劝慰了一番后,铁柱总算缓过劲儿来了。他胡乱的抹了抹脸,硬是拉着王得福的衣袖哀求道:“都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今钱旺自个儿不小心,白将性命交代了,我带不回去活人,好歹带具尸身回去吧?不然他老娘可怎么饶得过我?” 王得福心道,人家好好儿一个儿子活蹦乱跳的出了门,再回来就是具冷冰冰的尸首了,他老娘要的可不是尸首,而是活生生的儿子,只怕见了尸身,也照样饶不过铁柱。 且回家路途遥远,他们来时就费了好几月的功夫,回去少说也得在路上耽搁几个月吧? 再说尸体这东西,素来都是存不住的……一日尸僵,三日*,四日就会生出蛆虫来。且不等蛆虫吃光了尸身,那腐肉尸水就都生出尸毒来了,若是淅淅沥沥的流淌下来,活人略沾上一点,就会染上尸毒。但凡中尸毒的人,若无懂行的人救治,那必定是死定了。腐肉尸水且不论,那尸臭更是熏人,别说是一路押送,便是在土里埋得浅了,那味道也能熏得人透不过气来,更别提近身运送了。 王得福光是想想那场景,就已经有些挺不住了。他原是猎户,尚且撑不住,更遑论剩下那几个只懂刨地收粮的庄稼人了。须知便是庄稼人,种田沤肥的时候也是咬牙忍过来的,换成尸体腐臭……略想想就要吐了。 于是一干人连忙对着王得福摇头摆手,弄得王得福十分为难。 “带骨灰回去不成吗?”王得福抓着头建议道,“一路风险难料,大家伙儿还得沿路走商做买卖,带具尸首可算什么呀……” “如果带骨灰能顶事儿,我又何必自讨苦吃啊!”铁柱哭丧着一张脸诉苦道,“你们都不晓得钱旺他老娘是何等厉害的一个老婆婆,往日里钱旺抖着脚吃家产,做生意又爱短斤少两,得罪了不少客人,惹出了不少麻烦,亏得他有个厉害的娘,什么事情都给他摆平了。后来若不是大旱着实太厉害了,他家都都快揭不开锅了,又有我从中周旋,他老娘才不肯松口让他跟我出来呢!你们想啊!骨灰就是一把碎骨头灰啊!什么人被火一烧,就都成了一把灰啦!到时候我拿了骨灰去请罪,他老娘就会指着我鼻子骂,说我拿猫猫狗狗的骨灰来冒充她儿子,然后再让我赔她儿子的尸身,我——我到时候可拿什么赔啊!还不如受点罪带尸首回去呢!” “呵呵呵——那个……不是我多嘴啊!”边上的一个汉子忍不住出声道,“就算你带尸首回去,到了你们家乡也就烂光啦!到时候还不是一样……看不清鼻子眼睛的,到时候那老婆婆别是又冤枉你随便拖了一具尸首回去交差吧?” 剩下的人忙不迭点头附和,听着铁柱的形容,想来那老婆婆类似的事情没少干过,肯定是不好伺候的主儿。 铁柱听了汉子的话,一想果然是这个道理。这下子是带尸首回去不成,不带尸首回去更不成了。 铁柱一时间悔得肠子都青了,谁能想到好好儿的走商就弄出人命来了呢?他越想越急,最后忍不住抬手就给自己来了个结结实实的耳刮子,口里更是恨恨道:“唉!叫你多嘴,叫你瞎出主意!这会儿可要倒大霉了!” 众人叫铁柱那清脆的巴掌声吓了一跳,待瞧见铁柱脸肿的跟猪头一般,心中又有些不忍起来。 “哎呀,这也怪不得你啊!谁让他没成算的偏偏要出去呢!王二哥都说过了,这周围偏僻荒芜的很,多得是古怪东西,让大家过了子时,千万别出门,他偏不听,偏踩着时辰跑出去了,如今白丢了小命,也是他自找的,你——也就别太自责了!” 铁柱听了众人的劝慰,心中十分感激,但一想起自己没留心拦住钱旺,那愧疚之感就又压制不住的冒了出来。 王得福也有些内疚,铁柱他们是不知道这地方有多凶险,所以一时间没留意到钱旺跑了也是有的。但他却是知道的,只是昨夜他一心都扑在他自己的事情上,发现钱旺不见的时候,客栈已经打烊了,于是他也就撒手不管了。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怀里的东西,一个主意忽然就从他的脑海里跳了出来。 “这样吧!”王得福对着铁柱沉声道,“现在钱旺的尸身看着还好,都说天不热的话,尸身能保存的长久些,我们先运尸体,半道儿上若出现了蛆虫和*的时候,我们再火化掉。反正……带骨头架子和骨灰回去都没差的,左右都是要挨刀,还不如来的痛快些,骨灰带起来总比骨头架子来的轻便些。你觉着我这个建议可好?” 铁柱咬牙想了想,除了这个办法还真是没别的办法了,当下狠狠心就点头应下了。 众人都出力砍了好些树木回来,让手巧的几个人手工做了个推车。因王得福担心路上耽搁太久赶不上入夜前到渡口,于是众人就只简单的赶了一个凑活着用,只等过了河再另外做个结实的顶上。 就在大家轮流推车的时候,王得福就死死的守在钱旺的尸身边上没有走开。且他还时不时的伸手摸摸钱旺的胸口,好似在确认什么东西一样。 铁柱只当王得福是在查看钱旺尸身的保存程度,是故他虽然瞧见了也不吱声。 因有了一具尸首十分累赘,是故众人咬了牙拼命赶路,这才堪堪赶在日落前抵达了王得福说过的渡口。 再说青衣又从王得福那里收来了一颗鬼火珠,就立马跑去找黑三郎鉴定去了。 黑三郎只瞥了一眼,就点头道:“确实是鬼火珠没错。” “这可奇了怪了。”青衣一脸不解的将鬼火珠凑近灯笼瞧了瞧,口中更是郁闷的嘀咕道,“不是说是难得的东西吗?怎么王得福一出手就是一双呢?他一个凡人哪里来的好东西?” “那家伙不是说了么?是他东家交给他的。”黑三郎没好气的抖了抖脚道,“只怕是那个东家不知从哪里弄来的。” “可是,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呢?”青衣对这鬼火珠着实有些好奇,毕竟,能让一贯小气的账房先生也觉得值钱的东西,肯定不是什么寻常东西。 因为先前青衣只顾客栈的工作而将他独自抛下,黑三郎心中不忿,如今还在闹别扭,是故这会儿他虽然知道青衣很是期待他的解答,他也鼓着脸抱着胳膊没有搭理青衣。 哎呀,怎么又闹起脾气来了?不明就里的青衣眨巴着眼睛奇怪的看了看黑三郎。待瞧见黑三郎特特的偏过头避开她的视线的时候,她又有些哭笑不得起来。 “三郎,三郎——”青衣含笑抓了黑三郎的袖子轻摇几下,语气轻柔的讨好道,“好三郎,你为什么又生气了?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 “我——我才没有生气呢!”被说破心思的黑三郎登时回头口是心非的辩白道,“我只是在想怎么说你这个笨蛋才能明白而已!” “哦?那是我说错啦。”青衣早已看透了黑三郎那口是心非的别扭性子,这会儿黑三郎梗着脖子一脸心虚的表示自己并不是那种小气吧啦动不动就生气的少年郎,她也就顺势应承道,“那我回头给你再做一只小母鸡道歉好不好?” “一只怎么够?”黑三郎下意识就要求道,“起码要七只!” “好好好!”青衣隐忍的笑道,“都听你的。” 黑三郎被顺毛撸过之后,就又不别扭了。他将鬼火珠举起来让青衣看,同时认真解释道:“鬼火珠说白了就是装了鬼火的东西。但凡人死,除非魂飞魄散,否则都会有一簇鬼火放置在它们的胸膛里。而鬼火这东西,究根结底,则是由鬼魂生前一辈子的经历和功过得失凝结而成的,说是火,其实只是虚影而已。但事有例外,凡人死之后,千万中有一两个是没有魂魄的。若有有心人趁机将他们的尸首收起来,再取来三途河的水将尸首融化,便可得这鬼火珠。因这鬼火珠本就是阴寒的玩意儿,似魂非魂,不入轮回,是以常用于阴邪的术法上。比如那对老夫妇,他们特意将鬼火珠放在娃娃身上,为的就是保住娃娃的尸身不腐,且有了阴寒之气后,她的魂魄才得以不时地回到尸身上去。不过无魂无魄的凡人少见的很,能有人一下子凑出一双鬼火珠来,的确是罕见。” “只是这样吗?”青衣略显失望的转移了视线道,“我还以为它的用处会更厉害一些呢!” “呵呵呵——与我们而言,的确没有什么用处。”黑三郎笑嘻嘻的将鬼火珠揣回到袖子里去,见青衣一脸失望,他想了想,便又哄她道,“不过我知道怎么用它做走马灯,走马灯看起来还是有几分趣味的,你可要看?”   ☆、161| 5.20 青衣自然是愿意看的,等她点了头,黑三郎便起身取来了素兮的美人灯。 素兮的美人灯,向来都是靠着她魂魄里的鬼火照明的,如今她身在灯外,灯笼自然就是暗着的。 青衣颇为好奇的看着黑三郎伸手在美人灯里鼓捣了一阵,然后他取出鬼火珠,小心的摆在了原本灯烛该安置灯烛的地方。 然而放好鬼火珠后,灯笼也并没有任何反应。 “……这就是走马灯?”青衣甚是无语的将美人灯和鬼火珠来回打量了一番,别说是什么影像,便是一点点烛火都没看见。 “还不是。”黑三郎笑着转过身去,对着正忙于给客人们斟酒的素兮道,“你过来!” 素兮领命放下了手里的酒壶,身姿翩然的来到了黑三郎和青衣面前。 青衣面前的素兮忽然心头一亮,当下就露出诧异的神情。 “有了鬼火珠还不够,我们还需要一个魂魄。”黑三郎笑嘻嘻的指着美人灯道,“进去吧!且让我们借你的鬼火用一用。” 素兮闻言并无不愿,她甚是恭敬的对着黑三郎礼了一礼,紧跟着身形一晃,却是边做一小片软塌塌的纸片儿,飘忽不已的飞入了美人灯中。 只听见嗖的一声,原本熄灭的美人灯突然就被点亮了。当鬼火燃起的刹那,静止不动的鬼火珠也跟着滴溜溜的打起转来。 紧跟着,无数忽明忽暗的光影忽然就从灯笼里跑了出来,如同一条飞速舞动的彩带一般,无声的自他们眼前飘过。 “啊,那是娇娘!”青衣一眼便瞧见了那个为保容颜而不惜抛弃孩子的娇娘,幻影中的娇娘抱着一个小小的孩子,正在河边笑。 那场景一闪而过,一下就随着那飘带飞回到灯笼里去了。 青衣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幻影看。然后她看到那小孩子以一种飞快的速度长大了。娇娘牵着她在不同的地方行走着,他们周围的景色一直在变,快速掠过的燃烧的火,摇摆的树林,来来往往不尽相同的男子。 娇娘牵着的小女娃娃时时刻刻都在不停的长大,而她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在不停的变化着。然而她的容貌身形却从未变化过。 终有一天,她的模样终于有了变化,当她看到铜镜上浮现的那张青春不再的妇人的面孔之后,她立即崩溃的砸了满屋子的镜子。 再然后,娇娘牵着年幼的素兮的手,慢慢的走进了客栈。 后面无需再看,青衣也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了,这便是素兮的一生的影像了,从她出生,乃至死亡,她的喜怒哀乐,她的期待和绝望,都尽数在这不过数息的走马灯中显露无遗。 “看完了。”黑三郎笑道,“这,便是走马灯了!头一次看大约还有些趣味,可惜凡人一生短暂,不过几息就看完了,回头我再弄个有趣些的魂魄回来给你看。” “嗯。”青衣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然后又默默的对着美人灯叹了一口气。 敏锐的觉察到青衣叹气,黑三郎登时眼波一闪,却是不动神色的将鬼火珠取了回去。 素兮得了暗示,便又从灯笼里翩翩然的飞了出来。 她面无表情的对着黑三郎礼了一礼,仿佛方才的走马灯中绝望的痛苦的人并非是她一样,仍是一如往常的招待客人去了。 王得福正带着众人巴巴的跟在一列队伍后头。 前头是各色各样的看不清脸面和手脚的鬼魂,它们皆都是漂浮在汨汨流淌不绝的水里之上,一动不动的等待上船。 三途河咋一眼看去,和凡间的大江大河并没有什么两样,但走商的人们站在那里,却是如在冰窖一般,冷的他们直打哆嗦。 然而并没有任何一个人胆敢出声抱怨,最多是冷的受不了了,就去折腾几下那个他们随手从钱旺尸边上捡回来的灯笼。 可惜这灯笼里的灯烛怎么也找不到,就算他们用火折子弄了些布片凑活着,也撑不过一刻钟就灭了。 领头的王得福时不时伸手摸一下胸膛,确认所有人的渡资都安然无恙的躺在怀里之后,他才又抬头去看天上的月亮。 空中的弯月已快要偏西了,王得福掐着时间又开始数前头未上船的鬼魂数目了。 铁柱虽然长得结实,奈何他这会儿正守着一具尸首,且尸首怀里还有颗阴寒的鬼火珠,是以他比旁人觉得更冷些。 “咯咯咯——王二哥,我——我我们还得等多久啊?”自觉有些熬不住的铁柱忍不住小声问道,“还有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怎么,怎么这么多那个玩意儿?” “嘘,快别说话了。”王得福神情严肃的回答道,“有些事情,你们还是不知道的好。现在你们只需记着,安静的等上船。过完河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这一路大家伙儿都是以王得福马首是瞻。王得福虽然看起来年岁不大,但人家见多识广,又懂好些他们不懂的东西,是以平时他说什么大家伙儿虽然不尽然遵从,但也不会故意去违背。 是以铁柱闻言马上就捂了嘴不敢吱声了。 正好前头渡船又靠了岸了。众人探头瞧见个身形佝偻的人正挥着手让通过检查的鬼魂儿上船。 那渡船看起来并不十分的大,肉眼瞧去,也只得装得下十来个体型正常的汉子吧。 然而照着王得福的计算,自渡船靠岸,上去的鬼魂没有五十,也有三十了,但瞧着那船竟还空的很呢。 随着众人排位的靠前,大家终于得以看清那身形佝偻的人是什么样子了。 那是个极为干瘪苍老的老婆婆,穿了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袍,这么冷的地方,她却还光着手脚,,颇有些衣不蔽体的凄惨模样。 饶是如此,她的动作却比青年人还来得灵敏。当有一个鬼魂摸出他那朵黑乎乎的鬼火出来给她瞧的时候,老婆婆立时就用一种快到众人看不清的速度一脚将那鬼魂踹飞了。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再眨眼就听见那老婆婆气也不喘一下的哑声喊道:“下一个!” 一行人除了王得福,何曾见过这般匪夷所思的事情,当下就吓得有些腿软了。他们一个接一个的紧紧挨在一起,任凭王得福跟着前头的鬼魂儿往前去了,他们也没有动弹。 王得福只觉身后凉飕飕的有些渗人,待他忍不住回头一看,就发现自己身后竟空无一人。 王得福有些着急,鬼路这东西,最忌讳离队,倘若有人半途上离开水流,那便是从鬼路上出去了。鬼路外多得是等着索命的厉鬼冤魂,也不乏等着捡漏的妖怪野兽,若非鬼路,他们要平安抵达三途河,却是不可能的。 想起上回一起来的同伴们是如何惨死的,王得福的心就有些揪了起来。当初他们兄弟两个带了一大队人出来行商,结果因为不小心进了三途之地,最后活着出去的人,就只有他自己而已。 难道这次也要那样吗?他着实有些不堪忍受。 正当他准备出声叫铁柱他们的时候,铁柱等人也因为惶恐不安而忍不住上前来了。 不晓得是哪个人修好了灯笼,王得福远远就瞧见了一抹亮光自远及近的飘了过来。待看见那队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了,王他总算松了一口气。 等轮到他们的时候,王得福就摸出怀里的那包渡资,颇有些忐忑的走到了老婆婆的跟前。 老婆婆神色麻木的掀了掀眼皮哑声道:“凡人,你可是第二回来了?” “是。”王得福很是礼貌的点头道,“这是我第二次来渡河。” “哦。”老婆婆闻言也只是拖着声音哦了一声,然后她伸出了她那干瘦的手对着王得福道,“既然是第二回来,就不用我说规矩了。” “是是是!”王得福忙不迭将渡资递到了老婆婆手里,同时低声道,“同行的共有十七人。” 老婆婆觑着眼点了点铜钱,确认的确有十七份渡资之后,她这才抬手放行了。 跟在后头的铁柱等人几乎是抖搂着上的船,若非王得福在边上搀扶,只怕都要跌进河里去了。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不曾想轮到铁柱和钱旺的尸首的时候,原本已经放行的老婆婆忽然伸手拦道:“等等!你们独资不够,这两人不能上去了!” 王得福和铁柱都吓了一大跳,一时没留神,手下的躺了钱旺尸身的架子就抖了抖,险些没把钱旺的尸身给摔了。 幸亏王得福及时回过神来,又稳稳的按住了手下的架子。 努力定了定神后,他才抬头问道:“怎么不够呢?我们分明只有十七个人,刚才婆婆你不是也数清楚了吗?怎的现在又说不够了呢?” 老婆婆没好气的指着船上的人道:“你方才说有十七人,渡资也的确给了我十七份,然而现在加上你,已有十七人上船了。剩下这两人想要上船,那就必须再加两份渡资。” 王得福一时间有些傻眼,他默默的在心里数了数,生怕是自己之前算错了。可是当他看着同伴们的脸一个个按人头数过去后,他发现除了钱旺的尸身之外,确实只有十七人。 这么说,对方连尸首都要算一个人吗?事先没有料到这点的王得福不由得有些着急起来。 “婆婆,这位是我们同行的人,但他早就死了,只剩了这么个尸身等着我们送回家去。他人已死了,魂魄也没了,怎么还算一个人要收渡资呢?”王得福斟酌着跟老婆婆求情道,“婆婆,你好歹顾念他家等他回家的老娘,这回就让他的尸身上船吧!” “我且问你,这尸首有分量没?”老婆婆略显不耐烦的自问自答道,“我不管他死没死,魂魄还在不在,我只管按魂魄和人头收渡资,只要不是良善人,有分量的就必须交钱。而且这人分明在昨晚已经过河投胎去了,你们用他的尸身另装了东西,要过河就要另算一笔费用!” “可是……”王得福急的几乎要出汗了,他茫然不解的来回看了一眼,很是疑惑的问道,“婆婆你冤枉我们了,我们没有装其他什么东西,就算加了钱旺的尸身,我们最多也只是十八人,怎么你又给我们多算了一笔呢?你看,船上分明只有十五人,再加上我、铁柱和钱旺,明明白白的十八人啊!” “你这是打量我老眼昏花要糊弄我不成?”老婆婆愠怒的指着已经上了船的那些人道,“方才上船的分明是十五人加一个鬼魂,且那鬼魂做了不少恶事,已是个厉鬼,上船也是要算钱的。” “什么?”王得福惊得声音都有些变了,他顺着老婆婆的手转头望去,他脑袋发昏的来回看,半响才发觉她指的是走商队其中的一个人。 或者说,她指的是那个人手里的灯笼。 霎时明白了原因的王得福脸色都变了,谁知不等他开口,他边上的铁柱猛然就脱口出声道:“那灯笼里有鬼?!”   ☆、162| 5.20 “快——快把那灯笼丢了!”站在边上的一人当下就失声叫道,“那灯笼里有鬼!” 提着灯笼的汉子闻言身子一抖,下意识就将手里的灯笼甩了出去。 岂料那灯笼里的鬼甚是敏捷,硬是在落河前控制着灯笼飞了起来。 一行人都吓得面无人色,只能惊叫着胡乱推挤起来。 渡船因了众人的大动作而开始猛烈摇晃起来,原本就不甚平静的河面霎时变得翻涌不止。 “啊啊啊啊啊——”其中一人猛然瞧见河面上冒出了无数面目可憎的鬼影来,顿时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伸手指着河面不停的惨叫。 王得福惊魂不定的回过头去,一眼就瞧见数不清的枯瘦手臂正死死的攀着渡船的船身不放,且瞧着它们的动作,大有攀上船去的趋势。若非又摆渡人不停的用撑杆将那些鬼手都打落下去,这会儿船上怕是已经爬满了河里的冤魂厉鬼了罢? “王二哥,王二哥——别管他们了——”走商队中较胆小的几人不由的哀求道,“我们走吧!啊,我们先走,再这样下去,我们一个都走不了啊——” “求你了王二哥,我还不想死啊!” “开船啊——快开船啊——” 看着闹得不可开交的同伴们,王得福只觉脑子里直嗡嗡作响。他大汗淋漓的站在那里,茫然四顾一番,入眼皆是鬼魅。而那诡异的灯笼更是打着旋儿的在空中转了几圈,仿佛是在欢呼雀跃一般。 王得福何尝不想走呢,但是做人得有道义啊!在这个时候丢下同伴不管,他做不到!只是若要两全,却也是无法了。 再加上他一直都觉得活人比死人更重要,是以在如此危机的时刻,不过是须臾间,他就有了决断。 只能是舍弃钱旺的尸身了! “婆婆!”他一面咬牙悄悄的将鬼火珠收了回去,一面转头对着老婆婆道,“既然只能上十七人,那就十七人个活人罢!尸身和那个不知来历的厉鬼我们都不算!” “等等——”边上的铁柱连忙阻拦道,“王二哥不能啊——” 老婆婆正忙着检查要上船的鬼魂,闻言便干巴巴的甩出一句:“来不及了,那鬼魂已经上船了。” 铁柱一听这话就哭了,因为在王得福跟老婆婆说话的时候,他确实瞧见那盏诡异的灯笼嗖的一下就飞上船去了。 万幸船上的人不愿这破灯笼上船来,其中两人一见灯笼往他们的方向飞来,立时吓破了胆子,当下皆都顾不上多想,伸手抓到什么就丢什么。 那灯笼被其中一个包袱砸中,众人只听见噗的一声,就看见那灯笼又变做个黑乎乎无甚光亮的灯笼径直落入河中了。 “灯笼没上船,没上船!”众人忙高兴的叫道,“我们把它打下去了,王二哥,铁柱,你们快上来啊!” 王得福心下一松,立时松开了手下的架子要拉铁柱上船。 钱旺虽然身材瘦弱,但好歹也是个男儿,尸身分量不轻。王得福一撒手,铁柱独自一人就有些撑不住了,兼之又被王得福拉了一把,他当下一个踉跄的就被拽了过去。 “哎——哎——钱旺啊——”铁柱痛心的回身要去抓直直下坠的钱旺的尸身,但一来一回之间,那尸身已经落入了三途河中,无数冤魂厉鬼如得了宝贝一般,争先恐后的扑上去拖着那尸身。不过是眨眼的功夫,那尸身就被彻底拖下去了。 如此铁柱再要挽救,已是追赶不及了。 众人甚是不忍的别过头去,不敢再看河面。 然而就在王得福拖着铁柱上船之时,船上的摆渡人突然将撑杆他们跟前一横,闷声闷气的阻拦道:“那鬼魂已经上船了,你们只能再上一人!” “你胡说!那灯笼分明已经被我们打下去了。”船上的人顿时急了,一个个都怒气冲冲的推搡着上前嚷嚷道,“再说就算它上来了,你们再打下去就成了!那些渡资分明就是我们的钱!没道理让一个外人用!” “就是就是!” 王得福气喘如牛的望着上方的摆渡人没有说话,同伴的话就是他的话,他倒要看看对方怎么回答。 摆渡人稳若磐石的屹立在船尾一动不动,众人听到他如此答道:“你们打下去的只是一个空壳而已,那厉鬼已经上船了,如今混在一堆等待投胎的鬼魂中,我们辨认不出哪个是混进去的。” “不错。”老婆婆也不冷不热的附和道,“现船上那么多鬼魂,你让哪个下来?叫错了人家可是不依的!” “怎么会辨认不出?”王得福急了,未等他再恳求,便有一个过了关的良善鬼魂儿轻飘飘的从他边上飘上渡船了。 王得福见那鬼魂五官模糊,咋一眼瞧去,就像是个未成形的面具一般,难辨面貌。那鬼魂儿并不曾搭理王得福和其他人,兀自上了船就在鬼魂堆里站定了。 王得福神使鬼差的朝渡船望去,只见半船的鬼魂儿,一眼望去竟如同一个模子铸出来的一般。 同样模糊不清的一张脸,同样飘忽不定的身形和黑袍,就算其中有些个身材身高有些许偏差,但人的记忆又不是那等白纸黑字的死物,说到说丁是丁,说卯是卯的对错分明。王得福自认没那等过目不忘的本事,再加上他也不晓得那混上船的鬼魂是什么人,若让他认,他定然是认不出的! 一思及此,他那未出口的话语登时就哽在了喉间,吞不进吐不出了。 那老婆婆又放了几个鬼魂上船之后,摆渡人便对着她摇了摇头,意思是船已满位了。 老婆婆见王得福只顾着流汗,愣是没半句言语,于是就又没好气的说道:“你们认了吧。若你们能认出哪个是偷渡的,我们倒是能将对方赶下船去,但你们认不出来啊!再不说最后谁上船,我们可就要开船了,时辰已经不早了!” 王得福的心就如同进了水的油锅一般炸开了,他慌乱的看一眼渡船,又看一眼铁柱,愣是做不了决定。 “王二哥,王二哥,别丢下我——”铁柱见王得福神色似有动摇,忙涕泪纵横的抓了王得福的手苦苦求道,“别丢下我,啊,求你了,今儿个你若救我一命,日后我必要做牛做马的报答你!求你了呜呜呜呜——” “唉——唉——”王得福跌足哀叹几声,他内心的良知不停的在催促着他。 罢了罢了,反正自己还能再回客栈换渡资,这回就帮铁柱一把了。 心念一定,王得福总算镇静下来了。正当他准备让出自己的位置的时候,边上的老婆婆忽然开口道:“喂,若是老婆婆我看的不错,小子诶,你身上该是带着鬼火珠吧?” “婆婆……你怎么……”王得福下意识伸手捂住怀里的鬼火珠,很是震惊的望着老婆婆。 老婆婆干巴巴的笑了笑,用一种很是怀念的口吻道:“曾几何时,那玩意儿三途河里多了去了,如今凡间的人多是七情六欲不绝,心思单纯、无欲无求的人少了去了,所以鬼火珠也少见了。” 说着她对着摆渡人道:“我们多少年没瞧过走马灯了?” “三千年了。”摆渡人闷声闷气的应了一声。 “在这里呆的时间久了,日子也跟着无趣起来。今儿不如找些乐子。”老婆婆伸手指着河里那沉浮不定的灯笼道,“捞上来吧,冲着走马灯,我们就帮这凡人一把吧。不然闹到何时才得开船呢?” 王得福颇为纠结得看着摆渡人用撑杆将那灯笼捞了上来,他的东家虽然说过鬼火珠有这用处,但并没有说用过后鬼火珠是不是还能用。他这珠子求来就是为了救他大哥的,倘若用了一次就没了,他势必不能答应。 老婆婆接过灯笼鼓捣完毕,就朝着王得福伸手道:“鬼火珠,快些,用完了会还你的!难得我们给你机会,你若不要快些说,别耽误我们功夫。今夜渡了你们,我们还要去黄泉复命呢!” “给她啊,王二哥!”铁柱忙劝道,“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保命要紧啊!” 王得福咬了咬牙,终于开口问道:“鬼火珠用完了可还能再用?” “能用能用。”老婆婆不甚耐烦的摆手道,“不要不砸碎它,用几次都成,快些,天快亮了!” 得了保证,王得福总算安心的将鬼火珠交给了老婆婆。 老婆婆将安置了鬼火珠的灯笼递给了摆渡人,摆渡人将撑杆往走商队的人和鬼魂之间一放,然后开口道:“一个一个进灯笼,瞧过走马灯没有问题后,就可以跨过我的撑杆跟这些凡人站一起。” 一干鬼魂儿意味不明的攒动一番后,这才排了一列队伍,一个接一个的进灯笼了。 王得福等人穷极一生,都未曾见过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眼瞧着那些飘带般的幻影在短短几息的功夫里,就将一个人自生到死的一切经历无一疏漏的展现出来,他们着实是叹为观止。 因走马灯速度极快,不过一刻钟,渡船上的鬼魂儿就只剩下几个了。 王得福眨巴着酸涩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灯笼不放,等待后一个鬼魂磨磨唧唧的进了灯笼之后,看走马灯看得有些迷糊的他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忽然瞪大了眼睛,很是惊骇的指着那幻影中的人影叫道:“这不是……李四吗?” 走马灯里的李四死的极为诡异,众人眼瞧着他被一个诡异的白面书生般的贵公子活生生扒皮抽骨的做成了灯笼,已经是害怕之极了。待瞧见死后的李四做的那些恶事后,他们心中的害怕就又变作了愤慨。等钱旺被灯笼里的鬼魂害死的场景一闪而现后,他们皆都怒不可遏的叫道:“原是他害死了钱旺,不用说偷渡上船的厉鬼就是他了!快将他赶出去,快将他赶下去!” 王得福叹息着看着李四的走马灯,他着实不知,往日看着还算爽利的李四背着人竟是这样一个猪狗不如的家伙。这下子他没有任何犹豫了,不等走马灯结束,他便对老婆婆道:“就是他了,让他下船吧!” 老婆婆砸吧嘴点了点头,待到李四的魂魄从灯笼里出来的刹那,她飞脚就是一踢,硬是将李四踹进了三途河里。 “厉鬼就该去厉鬼的去处。”她冷声低语道,“像这样的家伙,合该在三途河里熬上百年千年的。” 说罢她又伸手推了王得福一把。 王得福只觉整个身子猛然往前一扑,再回神他和铁柱已经在船上了。 摆渡人一下一下的撑杆开船,众人寂静无声的在船上看着三途河里那些个不停挣扎惨叫的鬼魂,心中一阵后怕。 下半辈子,还是多行善事吧!否者……怕是要跟这些家伙一个下场了。 王得福将鬼火珠握在手心里,他看着河里如出一辙的厉鬼,着实分辨不出哪个是李四。 都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若非有走马灯,谁能说谁就一定是他表现出来的那种人呢?   ☆、163| 5.20 已经三日未曾看见胡姬了。 青衣守着炖煮中的一锅小母鸡,忍不住频频朝着厨房门口望去。 胡姬是狐狸,狐狸最爱吃鸡,以往厨房里*的时候,不管身处何地,她必会循着味儿来吃鸡。然而如今一锅的小母鸡都快烧好了,胡姬却像是消失了一般,久久没有现身。 “高师傅。”隐约觉出不对来的青衣忍不住转头向高师傅询问道,“胡姬是不是又外出工作去了?” “胡姬啊!”高师傅正在磨刀,一听见青衣提及胡姬,他便停下手,一面认真的试刀刃,一面漫不经心的答道,“她近日和黑三郎连番斗法,杀心太盛,怕是已经动摇了妖灵,这会儿该是在哪座山头上打猎泄煞气吧?” 青衣闻言先是一愣,半响才迟疑道:“胡姬她……该不是为了我……” 青衣与胡姬相伴数年,虽然并不曾推心置腹,但相处的日子久了,总有几分情分在里头,更何况胡姬待她,向来都是无可挑剔的,只要她不曾触及底线,胡姬便是她最牢靠的保护者。 然而自狐族婚宴之后,胡姬便不曾再回房休息,青衣安心之余,总有种不可言说的愧疚之感氤氲于心。 若是因了她的缘故,那她…… 高师傅略显惊讶的瞥了青衣一眼,待瞧见青衣略显愧疚的神情,他便连连摆手安慰道:“便是没有你,我瞧着她跟黑三郎也是处不好的。都道一山不容二虎,黑三郎那家伙气焰太嚣张了些,他来之前,胡姬已经在客栈里掌事了数千年了,只不过是因事外出了几个月,客栈里的风气就变了个彻底,她回来能不恼么?你的事情不过是引子罢了。我虽然看黑三郎那家伙不甚顺眼,但冲着你我也不会插手他们之间的事情的。” 青衣隐约觉得高师傅的话有问题,但哪里有问题,她却是寻思不出来。不等她再多问,高师傅就叫嚷着要去料理牲口,提了刀便急匆匆的从后门出去了。 恰巧黑三郎进门来讨吃的,于是她便又把心中的疑惑暂时丢在了脑后。 再说胡姬归来虽有半月之久,但客栈中的人却少有看见她的时候。就算偶然间惊鸿一现,她也只是拖了自己打的猎物径直去了厨房,完全没有任何停留。 仰慕胡姬已久的诸多客人忍不住向青衣打听消息,青衣因不知具体原因,便只能推说她正在忙于执行主人的命令,那些个妖怪这才叹息着没有继续追问了。 黑三郎巴不得胡姬不出现,斗法虽然不是什么难事,但斗得多了,也嫌无趣,更何况胡姬杀不得,黑三郎每每都要手下留情,压抑的多了,他便有些不耐烦起来。 如今胡姬数日未归,他乐的清闲,几日下来,竟都是跟在青衣身边好吃好喝的享受起来。 这晚正是十四,与月圆之夜只一夜之隔。 夜枭的啼叫声在黑夜中显得分外阴森可怖,几近圆盘的明月高高的悬在半空之中。 客栈外的树林里寂寂无声,绰约的树影之间,夜枭眨着它那双圆且明亮的大眼睛,警觉地四下张望几番。 原本静止的树丛忽然狂风大作,细碎如春雨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 黑暗中,只见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同闪电般在林间快速掠过。 那白影的速度是那样的快,当受惊的夜枭啼叫着飞起之时,它已然窜出了树林,只留下狂乱摇摆的树枝在那里哗哗作响。 送客人出门的青衣隐约听见些许风声,下意识就转头朝着树林望去。 清冷的月光之下,身着白色锦衣的胡姬如同舞者一般身姿轻盈的自空中落下。 她那飘摇的长发,随风摇摆的雪色衣袂,都带着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旖旎之色,自空中倾泻而下的月光明明是那样的清冷,但一落到胡姬的身上,便成了蛊惑人心的艳光。 青衣失神的看着胡姬像只灵巧的飞鸟一般在地上站定。当飞扬的青丝与雪色的衣袂翩翩落下刹那,胡姬姿态动人的抬起头,并缓缓睁开了她那双潋滟明艳的美目望向青衣。 顷刻间就叫美色蛊惑了心神的青衣不自觉就松开了手里的灯笼,就那么毫无所知的任由灯笼跌向大地。 恍惚中她仿佛看见胡姬眉眼弯弯的笑了,紧跟着她眼前一花,胡姬的身影如同电光火石,飞快的在暗夜中一闪而过。 “怎的这般不小心。”忽然就出现在青衣面前的胡姬提着本该被青衣跌在地上的灯笼,很是愉悦的对着青衣笑道,“看我一次就跌一个灯笼的话,只怕整个客栈的灯笼都不够你跌的。” “啊……你回来了……”听到胡姬近乎于调侃的话,青衣猛然回过神来,立即就有些惊慌的挪开了眼睛,不敢再继续直视胡姬的脸。 “可是想我了?”像是被青衣的反应愉悦到了一便,胡姬继续笑盈盈的轻声道,“我心里一直惦记着你,倘若你改了主意——” “我……我今儿烧了不少小母鸡……”青衣不敢继续听胡姬说下去了,她忙拿别的话打岔,同时略显尴尬的回身掀开毛毡帘子,如同逃跑一般的匆匆进了客栈,“我这便去给你拿……” 胡姬提着那盏被忘却的灯笼静立在原地,看着门前那还在不停摇摆的毛毡帘子,凝滞在她脸上的笑意很快就堙没无痕了。 等到青衣略显心虚的端了小母鸡出来的时候,胡姬已经不见了,只剩下那盏灯笼,孤零零的摆在大门边上。 “胡姬?”青衣茫然四顾,却连胡姬的影子也不曾看见。 夜枭那稍显阴森的叫声远远传来,青衣心有灵犀的抬头朝着树林望去,只瞧见一抹白色的美丽倩影远远的在林间一闪而逝。 “做什么在外头站这么久?” 黑三郎略显不满的声音忽然出现在青衣身后,青衣闻声回头,果然瞧见黑三郎抱了胳膊,正一脸不高兴的瞪着她道:“我好像闻见胡姬的妖气了?她方才回来过了?” “嗯。”青衣忙不迭点头道,“但是我才回了趟厨房,她就又走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厨房?”黑三郎立时黑了脸,很是愤愤不平的叫道,“你别跟我说你手里的那只鸡是准备拿给胡姬吃的!” “……这个……”青衣见黑三郎面色不虞的盯着自己不放,大有如果她说是,他就会扑上来咬自己一口的架势,是以她马上改口否认道,“当然不是!我只是端出来吹吹风,凉了好给你吃啊!” 黑三郎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毛,一脸不相信的轻声道:“真的?你没骗我?” “当然!”青衣昧着良心斩钉截铁的肯定道,“我怕烫坏你,所以特地拿出来纳凉的!” 说着不等黑三郎开口,她就笑眯眯的将手里的大碗递到黑三郎跟前道:“现在已经不烫人了,你快拿去吃吧!” 黑三郎明知道青衣在睁眼说瞎话,但对着青衣那略带讨好的笑脸他又不好拆穿,于是他只能气鼓鼓的伸手接过大碗,色厉内荏的强调道:“胡姬那家伙可记仇了,你没事别搭理她,她最近老是打不过我,我担心她会用媚术拐骗你!” 青衣心道,要用媚术拐骗人家早拐骗了!胡姬虽然是狐狸精,但仔细想想,她用媚术也只一次,还叫玉兰给搅和了,照着她往日的言行举止,足以可见她并不喜欢用媚术来着。 但这话她可不敢当着黑三郎的面说,她可算是看出来了,说到爱记仇,黑三郎也不妨多让。 “我记得了,没事儿我绝不搭理她。现在我们快进去吃*!”青衣打哈哈的推着黑三郎道,“一会儿小母鸡该冷了——” “冷了不是更好?”黑三郎语气怪异的嘀咕道,“不是说要怕烫着我么?” 青衣叫黑三郎噎得无话可答,她甚是无奈的低头看黑三郎的脸,待瞧着黑三郎鼓着肉肉的脸颊一脸‘我就知道你刚才是在糊弄我呢,但是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了,还不快点自觉地认错’的小模样,她又忍不住笑了。 为何这个大妖怪总要这样小孩子气呢?偏偏这样骄傲又可爱的小模样还信手拈来自然无比,真真叫人忍不住要逗弄他一下。 对黑三郎的弱点早已熟谙于心的青衣下意识就低头在黑三郎那犹带婴儿肥的脸颊上轻轻的啾了一口,然后她才笑咪咪的哄道:“你不是饿了么?我们进去吧!” 黑三郎早已被青衣的突然袭击惊呆了,他捧着小母鸡身体略显僵硬的站在那里,连青衣轻轻扯他的衣袖,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青衣见状不由得十分疑惑,难道说自己想当然了吗?要是黑三郎不吃这一套的话…… 正当青衣纠结之时,原本低头不语的黑三郎忽然细若蚊讷的低声说了句话。 青衣没听清楚,迟疑了一番还是低头小声问道:“什么?” “我说——”黑三郎呼的一下抬起头气急败坏的叫道,“再来一次啦!” “再来一次?”青衣先是一愣,待瞧见黑三郎微红的脸颊和期待的眼神,她就迅速反应过来,然后她乐不可支的捂住笑道,“什么再来一次?我不懂你的意思呢!” “你!”黑三郎气的脸越发红了,看着青衣在那里坏心眼的笑,他恨恨的磨了磨牙,半响才挤出一句话来,“很好!看来你是胆子肥了,我这便好好教训一下你!” 说着他一眯眼,下一刻就开始身形暴涨起来。 见状青衣直觉不妙,下意识掉头就要跑,不料黑三郎快如闪电的伸手拦住了她的腰,一下就将她死死的扣在了怀里。 黑三郎极具压迫感的俯身低头,他看着一脸惊慌的青衣,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现在让我来告诉你,什么叫再来一次——”   ☆、164| 5.20 那是种近乎窒息的感觉。 滚烫的,近乎灼人的唇*舌,柔软细*腻的触感,他像是要夺取她所有的呼吸,就那么深深的,深深地吻住了她。 他拥着她,仿佛想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一样,用力的环住了的她的身体。只有当她难耐的摇动头颅的时候,他才不舍而又隐忍的稍稍松开了自己的手,就那么喘息着悬停在她的唇边。 青衣觉得自己心跳快的仿佛下一刻就要停止一般,悸动的感觉如同潮水般急速的冲刷过她的灵魂。她头脑发晕,眼神迷蒙,如同醉酒了一般,只觉整个天地都在不停的旋转。 “呵呵呵——”看着这样全无抵抗力的青衣,黑三郎忍不住低头在她的耳边轻笑起来。 低哑的,略带点得意的笑声带着轻微的震感,让青衣感到耳根一阵阵的发痒。然后她飘飞的理智总算是回来了一些。 “你……又欺负我!”强忍住耳朵痒痒的感觉,青衣瞪大眼睛,颇有些恼羞成怒控诉道,“你是不是故意的?每次都装了纯良的模样逗我,然后一转眼就又变成坏蛋欺负我?” “我什么时候说自己是纯良的家伙了?”黑三郎忍笑摸了摸青衣的脸颊,很是理直气壮的答道,“我不过是克制了自己的本性而已,堂堂一个大妖怪,怎么可以让你随便调戏呢?再说我现在不过是教训你而已!你要记住教训,下次不可以再犯了!” “噢——”青衣先是意味不明的噢了一声,然后神色一转,却是乖巧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以后我再也不会随随便便就轻薄你了,毕竟你是威风八面的大妖怪啊!要是让别的妖怪看见你被我一个凡人占了便宜,多破坏你的形象啊!” “不是……”黑三郎叫青衣的话弄得面色一僵,颇有些着急的模样。 然而青衣不等他开口,就轻巧的从他怀里退了出去。 “青衣……”黑三郎下意识伸手要去拉青衣的手,不曾想青衣却摆出一副威武不能屈的严肃模样来,很是振振有词的拒绝道:“有客人出来找我了,怕是要结账,我该去工作啦!” 说着她就飞快的跑掉了。 黑三郎待要抓住青衣,就有一道暗风突然就从林子里刮了出来,并重重朝他的手腕打去。 敏锐的黑三郎立时身形一转,却是躲开了偷袭,然后他并没有去理会那突出起来的暗风,而是巴巴的看着青衣跑远了的背影,很是郁闷的自言自语道:“我明明说的是不许再搭理胡姬和哄骗我来着……” 兀自郁闷了好半天后,他这才又想起那只被自己丢在一边的小母鸡来。 但叫他奇怪的是,他遍寻周围,别说是小母鸡了,连装炖鸡的大碗都不见了。 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原本还在找炖鸡的黑三郎突然黑了脸,很是恼怒的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小树林。 黑影绰绰的林子里寂静无声,就连夜枭都已经不知去向了。 “哼。”黑三郎眯着眼冷笑一下,竟没有去树林一探究竟,而是径直回客栈去了。 寂寂无声的树林中猛然掠过一道雪色残影,并掀起一阵狂乱的大风,吹得两边的树木都沙沙作响起来。 夜枭悠远的而阴森的啼叫声再次响了起来,待到狂风渐止,这片树林就犹如以往的夜晚一般,安静,清冷,满是神秘和恐惧。 收拾完最后一头猪后,总算得空休息的高师傅又偷偷儿的从酒窖里搬了一大坛子酒出来。 五十年的陈浆,还不曾开酒封,他就能闻见那醉人的香气。 素来好酒的高师傅抱了酒坛子就准备找地方喝酒,临到窖口,他像是想起什么来,复又转身在自己方才取酒的架子上又提了一坛子酒出来。 大堂里如今正是酒酣意浓之时,客人们颠三倒四的趴在桌子上看秀秀和素兮来来回回的跑。偶有几位觉得时辰差不多了,就起身去找柜台上的青衣结账。 高师傅将两坛子酒藏在背后,趁着黑三郎正忙着吃肉,他就悄悄儿的溜回到厨房,悄无声息的从后门出去了。 客栈外的天地是那般的空旷,单是空中那轮将圆未圆的明月,就已经叫人不自觉生出些许凄凉孤独的感觉来,更何况于那道茕茕孑立与银亮的月光的雪色身影呢? 高师傅抖了抖面颊上的横肉,又犹豫的回头看了眼身后,确认无人跟来之后,他才轻轻颠了颠手里酒坛子,神色如常的朝那月下的那个人走了过去。 那人雪白的衣衫在月光下显得分外惹眼,但日日与牲口血肉打交道的高师傅只消靠近几步,就立刻觉察到了对方身上又残留着浓重的血腥气。 “唉,何苦呢?”他既像是劝对方,又像是自言自语般道,“不过是个凡人罢了,你若是想要个凡人,出去随便勾勾手指,别说一个,便是千个万个,也是手到擒来的。” 一直静立在那里不动的人终于有了动作,她微偏过头来,露出她那张夺人心魂的美丽面容来。 “别人说这话也就算了,怎的你也这样?”胡姬微笑着骂道,“我只当你和我相识了数千年,当是懂我的。” “我懂我懂。”高师傅胡乱点了点头,然后随手就将一坛酒丢向了胡姬。 胡姬稳稳的接住酒坛子,未等她细看,高师傅就已经甚是不顾形象的在地上坐了下来。 “坐下来喝酒吧!”高师傅很是豪迈的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同时不忘邀功道,“三十年陈酿的女儿红!我觉着你今儿该是喜欢这个酒的,就特特的将酒窖里最后的一坛给你搬过来了!” 胡姬闻言却是大大的叹了一口气,用了一种很是无奈的口吻抱怨道:“我说了多少次了,要注意仪态,就你这个样子,卿卿能看上你,还真是叫人匪夷所思啊!” “呸!就你穷讲究。”高师傅很是不高兴的啐了一口,就那么斜着眼睛一脸鄙视的看着胡姬道,“我说你别是顶着女儿身久了,就连内在都变成小娘子了吧?当初变成女体虽说是无奈之举,但我瞧着你如今好像已经很习惯当小娘子了,哪还有曾经那个胡嵇的影子啊?” 胡姬不怒反笑,只用她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笑盈盈的看着高师傅道:“你这是皮紧了想要我帮你松松筋骨吗?或者说你那张贱嘴想要让我帮你缝起来?我这几日正是手痒,想找个家伙磨磨爪子,你可是要舍命相陪?” “哎别别别!”高师傅忙摇头摆手的求饶道,“我错了还不成吗?我不过是看你意志消沉,想同你开开玩笑嘛。真是经不起玩笑啊!快饶了我这身老皮吧,你不在时,我都叫黑三郎收拾了好几次了,上回的伤还没好利索呢!” 一提到黑三郎,胡姬的面色就又阴沉了几分。 “那个黑三郎,到底是什么来头?”胡姬若有所思的问道,“我此前竟是从未见过他,且我问过九儿,他也不晓得对方的底细。” “九瑟那小子心也太大了些,怎么不知道黑三郎身份也敢同他交易?”高师傅一边喝酒,一边笑话道,“不过真不愧是你带大的孩子,这性子跟你真是一模一样。你当初不也是不晓得客栈的主人是谁,就随随便便的卖身给客栈了么?” 胡姬略显愠怒的瞥了高师傅一眼,又继续道:“他的身份怕是不简单,我略向主人打探过消息,主人只说他是自己新弄来消遣的家伙,让我无需多管。再问迷知,她竟也缄口不语,我竟不知他是何身份,竟能叫她也不敢多言,还是说主人为了看热闹,特意吩咐她保密不成?” “你管他什么来头?”高师傅早就喝的有些上头了,他大着舌头漫不经心道,“与其花心思打听他的背景,还不如多费心在客栈上吧!自打他现了本性之后,那待客的态度就一日更比一日差,我虽然态度也不太好,但比起他还是算是个好伙计。你快快将外头的事办完了回来主持大局,省的叫他将客栈弄的一塌糊涂。” 胡姬略皱眉想了想道:“主人吩咐的大事怕是还要些时候,我这几日已在物色新伙计,等物色好了,我便将他们带来,放在客栈里应急。等我办完了大事,再回来料理客栈的事务。最近我瞧着素兮和青衣做的不错,账房先生向来靠谱,也无需我担忧,只有个黑三郎碍事,你切莫忘记传信给我。” “我传了啊!”高师傅不高兴的嘟囔道,“自打发现那小子对青衣心思不单纯之后,我就改了发信的频率,每三日就给你发消息来着!” “青鸟不曾给我带信。”胡姬闻言很惊讶,她不自觉露出了几条雪白的尾巴,一双美目也隐约有了狐狸的样子,“难不成是他半路截住了?” “也不是不可能!”高师傅仿佛没有察觉胡姬的变化一般,仍是自顾自乐呵呵的喝酒,等坛子里再也倒不出一滴酒来之后,他便用了垂涎的目光巴巴的瞧着胡姬手里的酒坛子道,“胡姬,看你也不喝的样子,不如将那酒让与我喝了吧?最近客栈酒都断了货了,这已经是最后一坛了——” “给你喝也不是不可以。”胡姬一下子打断了高师傅的话道,“你是知道我的规矩的,有来有往,以物易物。你若要喝我的酒,就需给我等价的东西。” “行啦行啦,你这个财迷!”高师傅不耐烦的起身拍了拍胡姬的肩膀道,“我还不懂你么?正好有好些妖怪找上我了,你不在,他们没了门路,就有些焦急起来。如今还是交由你自己处理吧!老子果然不爱干这事儿,接待起来忒麻烦,还得当心不叫黑三郎发觉。” “很好。”胡姬偏头对着明月微笑道,“满月之际,正是交易的好时候。明晚你就将他们带来吧!” “晓得了。”高师傅迫不及待的将胡姬手里的酒坛子抢到了手里,乐呵呵的摸了摸坛身之后,他才转身准备回客栈去。 刚走了没几步,他又突然拍了拍头很是认真的回头道:“不过你都在外头晃荡了这么多天,今晚还不回客栈休息么?我已经另给你打扫出一间房来了呢!” “不。”胡姬面无表情的抬头望着明月道,“我素来都是拜月修行的,以往有青衣这宝贝在,我修行起来,倒也是事半功倍,如今没了青衣做炉鼎,我少不得要另辟蹊径了。”   ☆、165| 5.20 夏至之后,天气便越发炎热起来,朝阳升起的越发早,夕阳落下的越发迟了。寻常妖怪尚觉不出什么来,身为凡人的秀秀就已经开始日日吵嚷着要热坏了。 是以青衣一大早就汲了清凉的井水准备做些冷饮,因昨日才做了雪泡豆儿水,今日她改做冰雪甘草汤了。 半锅的清水里放入一把甘草熬煮,不到一个时辰就可得清透甘甜的甘草汤了。想到秀秀一个小孩子爱吃甜,她便多放了些砂糖,特意将汤水调的甜丝丝的。 素兮取来的冰块已经磨碎放在瓷瓮里了,待到甜汤冷却,青衣就用了一个深口的小瓷碗盛了甘草汤,再撒些碎冰块,冰雪甘草汤便做成了。 青衣用汤匙将团在一起的碎冰搅散开来的时候,那些透明的碎冰便随着微微泛黄的汤水不断波动沉浮起来,一听到碎冰碰撞时所发出的清脆声响,青衣便不自觉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周围的空气都随着这声响而变得凉爽起来。 日日等着冷饮的秀秀不等吃完午饭,就急吼吼的冲到厨房来粘着青衣不放。 青衣瞧着秀秀跑的一头热汗,就又把预备给她的冰雪甘草汤又收了回去。 “哎——青衣姐姐,青衣姐姐——”见青衣将冷饮放回到灶膛上去的秀秀立马急了,她连忙扭着青衣的胳膊巴巴的求道,“秀秀好热,好渴——” “我已说了很多遍了,不能大汗淋漓的时候跑来喝冷饮。”青衣伸手戳了戳秀秀汗水滴答的额角佯怒道,“还不快把汗擦擦,然后作为惩罚,你需得将那些绿豆和黄豆里的砂石和坏豆都淘洗干净了,你才能喝今儿做的冰雪甘草汤。” 说着她偏头朝着厨房角落里的两只麻袋努了努嘴,示意秀秀那就是她需要完成的任务。 秀秀一回头,瞧见那足有她半身高的两只麻袋,登时就哭丧起脸来。 “挑仔细了,要是烂豆子和砂石挑不干净,今儿的冰雪甘草汤我可就全拿去给黑三郎喝了啊!”青衣走前还不忘震吓秀秀道,“也不许趁我不在偷喝,要是叫我发现了,以后就再也不给你做甜汤冷饮了!” 秀秀一听,立马就扑到那两袋子豆子上,然后又撅了嘴对着青衣委屈道:“我不偷喝,不偷喝!说好了挑干净就让我喝的!” 青衣叫秀秀那委屈的小模样逗得只想笑,好不容易抑制住笑意点了点头后,她便径直去了大堂了。 大堂里这会儿正是客满,来回忙碌的黑三郎一见到青衣,原本略有些阴沉的脸立时就亮堂起来。 正与黑三郎争执的那桌客人见状灵机一动,也不继续跟黑三郎吵吵了,改为起身对着青衣招手叫道:“青衣,青衣,来一下!” 青衣闻声转头,远远的就瞧见那桌子客人在那里又是叫又是跳的闹着,引得满大堂的人都一脸奇怪的看着他们交头接耳起来。 “不知客官是要些什么?”来到他们面前后,青衣只略扫了眼对方的衣着打扮,见这桌子客人皆是头戴玉冠,身穿绣有梅花傲雪图的织锦长袍,中有一老一少,其余皆是头披缕金薄纱的小娘子,虽看不出什么来头,但也可判断他们来历不凡,于是她便垂了眼眸一脸平静的询问继续道,“可是要什么酒菜或汤水?” “不不不,我们不要酒菜。”方才还吵吵嚷嚷的客人眨眼间又变换了姿态,其中一位小娘子甚至无视了边上那个一脸黑煞的黑三郎,就那么急迫的俯身凑近青衣,用一种轻到变了音儿的声音鬼鬼祟祟道,“我们想要那个东西,就是那个——你懂得——” “那个?”青衣先是茫然不解的抬眼瞥了对方一眼,待看见对方以手虚握了个拳,就那么对着房梁上的灯笼做出一个饮水的模样之后,她登时心头一动,却是洞悉了其中深意。 “我明白了。”青衣神色清冷的点了点道,“不过近来胡姬少有在客栈里的时候,若是你们等得住,还请在客栈里住下,等胡姬来了,你们便可以得你们所想要的东西。” “好好好!”那行人忙不迭点头欢喜道,“我们可以等,只要那东西有就行。” “既然如此,那还请客官们稍安勿躁。”青衣见已经安抚住对方,便悄悄的拉了黑三郎的袖子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才低声道,“今日我们做了好些冷饮,不论是冰雪甘草汤抑或是雪泡梅花酒,若是客官们要,我即刻便给你们送来。” “雪泡梅花酒?”其中一位白眉长须的老者一面抚摸着自己的长须,一面哈哈笑道,“老夫倒是许久未曾喝到过上好的梅花酒了,既然有,那就快快上一壶来!” “是。”青衣微微颔了颔首,然后就拉着黑三郎快步朝着厨房走去。 “什么雪泡梅花酒?”半路上黑三郎反手抓了青衣手不满的嘀咕道,“怎的我都没听过。” “嘘,小声些。”青衣忍笑低头道,“雪泡就是冰镇的意思,前儿个我不是给你们做了绿豆汤么?将绿豆汤装汤碗里搁到碎冰里冰镇一下,就成了雪泡豆儿水,雪泡梅花酒就是指冰镇梅花酒。那些个家伙最喜欢这些糊弄玄虚的东西了,同样的梅花酒,略冰镇一下换个文雅的名儿,他们就将它当成了绝世好酒了。” “我不耐烦接待他们。”黑三郎鼓着脸捏着青衣的手抱怨道,“他们身上满满都是金丹散药的味儿,不用猜就知道是道家的人,也不知道他们到这儿来干什么。要不是顾忌着他们背后的人物,我方才就要将他们丢出去了。” “我竟不知你也有顾忌的东西。”青衣吃吃笑着抓紧了黑三郎的手安抚道,“不过你无须担忧,他们年年都来,等胡姬来了,给了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便走了!且他们身上膏脂厚的很,若是哄得他们高兴了,没准儿他们手一松就给我们给个好宝贝了!” 黑三郎略显惊讶的瞧了瞧青衣,待瞧见青衣两眼放光,神色与以往不同,他便越发狐疑起来。 “做什么要哄他们高兴?”黑三郎不满道,“你若要什么好宝贝,只管告诉我,我回头就给你弄来——” “笨蛋。”青衣没好气的瞪了黑三郎一眼道,“你欠的债还不知道有多少呢,如今我们有多少东西就捞多少东西,等凑够了赎身钱,我们就一起离开这里。” “离开?”黑三郎猛然顿住脚步,很是震惊的望着青衣。 “嗯。”青衣轻轻点了点头,然后道,“自从我们在一起后,胡姬虽然不曾说什么重话,但就我这些年对她的了解,她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只是不知道她要如何对付你,我原就不喜欢这里,如今既然有机会可以离开,我们就趁机走的远远的。你说好不好?” “唔……”黑三郎面有异色的吱唔几声,仿佛是有些犹豫。 青衣见状心下一沉,她咬了咬牙,然后很是不安的低声道:“怎么?我们走不了吗?” “……”黑三郎见青衣满目忧心,只觉自己那颗心又不可抑制的紧缩起来,于是他勾起嘴角,很是不以为意的道,“自然是可以的,你既不愿呆在这里,我便带你远走高飞吧。” 青衣闻言大喜,她抓紧了黑三郎的手情不自禁的笑了。 “这么高兴?”黑三郎失笑,他轻轻摸了摸青衣的脸,终究没有跟青衣说实话。 青衣欢喜太过,也未曾发觉黑三郎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忧愁之色,久压心底的一件心事得到了解决,她总算松了一口气。 “我们快些去弄雪泡梅花酒吧。”青衣欢欢喜喜的拉着黑三郎朝前走,“顺便儿让你尝尝我才做好的冰雪甘草汤,这时节喝,最是消暑生津了。” 黑三郎面带笑意,只默不作声的任由青衣拉着他跑。 临到厨房门前,他隐约嗅见了一阵讨厌的气息,待到进厨房后,他眯着眼四下一扫,一眼就秀秀捧了一只大碗正从后门进来。 “青衣姐姐!”秀秀一见青衣,便兴奋的举着大碗跑过来道,“你看你看,这是那个很漂亮很漂亮的狐狸说要给你的东西。” 胡姬? 青衣很是茫然的低头去看那只大碗,只见大碗里满满都是晶莹雪白的碎冰,因天气炎热,冰雪都已有些融化,十来个圆胖可爱的粉团子就那么错落有致的躺在冰水里,一看就叫人食指大动起来。 “青衣姐姐,这是什么?”秀秀也跟着低头去看碗里的粉团子,她吸了吸口水,又满眼期待的看着青衣道,“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可以让秀秀也吃一个吗?” “这是冰雪冷元子。”青衣心神恍惚的低声道,“这是用黄豆和砂糖做的,将上好的黄豆炒熟后去壳,再细细的磨成豆粉,然用砂糖或者蜂蜜拌匀,和水团成一个个大小均匀的小团子,最后浸到冰水里面食用……这是胡姬唯一会做的点心……” 说着说着,青衣神情徒然一变,然后她一脸惊慌的问道:“胡姬人呢?”   ☆、166|5.20 “她走了啊!”秀秀不明白为什么青衣看见这碗冰雪冷元子反应会这般大,明明只是一碗冷饮甜食啊。 青衣盯着大碗里的丸子不自觉咬了咬唇,仿佛这不是一碗冷饮,而是一碗大麻烦。 边上的黑三郎见青衣神色不比往常,又见她对着那碗吃的如临大敌的模样,于是他劈手就将那只大碗从秀秀手里夺了去,并作势要丢出门去。 “唉,等等,丢不得。”青衣见状大急,连忙抱住了黑三郎的胳膊阻止道,“这是要给我防身用的东西,你丢了它,回头我就不好下地道了!” “什么地道?”黑三郎登时冷了脸沉声道,“客栈里几时弄出地道来了?” “嘘——”青衣忙捂了黑三郎的嘴悄声道,“快别大声,这事儿也就伙计们知道,一般客人都不让说的。” 黑三郎闻言便对着青衣挑了挑眉毛,好似在问他为何不知道。 青衣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眨了眨眼睛,半响才嘀咕道:“我怎么知道你竟不知这事儿呢?以往我还当你什么都知道呢!” 随手将大碗搁到灶台上后,黑三郎眯着眼将青衣的手扯下来,然后也不说话,就那么没完没了的轻轻捏了起来。 青衣叫黑三郎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瞧得心底发虚。不管怎么说,黑三郎到底是个厉害的大妖怪,虽然知道他并不会对自己做什么,但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瞧着,便是其他妖怪都要顶不住了,更何况于青衣呢。 目光游移的看了一圈周围之后,败下阵来的青衣不得不耷拉着肩膀轻声道:“这原是胡姬自个儿弄出来的,我来时就有了。那会儿客栈里的伙计并没有这么少,客栈里也并无需要我们做的事情。平日里她就在柜台上看热闹,偶然间有带了宝物来的客人求她,她便会给我做上一碗冰雪冷元子,然后就带着我进地道去。” “地道在哪里?”黑三郎略显严肃的小模样很是唬住了青衣和秀秀,青衣下意识就伸手指了门外。 黑三郎顺着青衣所指的方向转头一看,就发现青衣指的地方正是厨房门外。 “就在厨房门边上。”青衣忙补充道,“那里有个小仓库,地道就在仓库里。” “去看看。”黑三郎二话不说的就拉了青衣往外走。 青衣也不曾拒绝,抬脚就跟着黑三郎一道儿走了。 不曾想她才一动,就发觉自己的裙摆沉甸甸的坠在那里,叫她险些迈不动腿。待到她回头一看,就看到秀秀噘着嘴抓了她的裙摆十足委屈的模样。 “秀秀也要去。”秀秀巴巴的求道,“秀秀想吃冰雪冷元子,是不是只有去你们说的那个地道才能吃到?” “胡闹,你道什么东西都是能随便吃的吗?也不怕吃坏了肚子。”青衣哭笑不得的训道,“快些乖乖去挑豆子,等我们回来,就给你另做多多的冷元子吃,到时候做一锅子,任你吃个够,这样可好?” 秀秀默默的在心里算了算,比起三两颗冷元子,青衣许诺的管吃够的那锅冷元子显然更具有诱惑力些。 于是她马上就又高兴起来,果真松开了青衣的裙摆并十分热切的回去挑豆子去了。 好不容易哄住了秀秀,青衣忙不迭朝外跑去,倒把原本走在前头的黑三郎反落在了后头。 黑三郎笑吟吟的任由青衣拖着走,临到出了厨房,他才不急不缓的悠悠道:“其实带上秀秀这个小丫头也没什么——” “快别先说大话。”青衣难得一脸严肃的打断黑三郎道,“那地道我都不曾走到底过,胡姬只说后头不安全,每每让我送到一半儿,就叫我出去了。而且进去的客人,常有去无回,只怕都折在半路上了。你虽然厉害,但到底别大意,我可还不想做寡妇呢!” 黑三郎原还有些不高兴,觉得青衣小看了他,结果青衣一句不想做寡妇,就立时叫他欢喜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定然是不会让你做寡妇的。”满心雀跃的黑三郎又是骄傲又是羞涩的攥紧了青衣的手笑道,“我还没跟你……洞房呢……” 说着他不自觉就涨红了一张脸很是不好意思的别过头去了。 “呸——”青衣又是羞又是臊的啐道,“你越发不要脸起来了,现在这种话都能腆着脸说出来了,还不晓得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呢?” 一提起离开客栈的事情,黑三郎脸上的羞涩霎时就褪了个干干净净。他微勾嘴角,难辨情绪的轻声道:“若是要离开,也是不难的,到时候,你别是不愿意走就好。” “我巴不得早早离了这里呢。”青衣还以为黑三郎这是在逗她,并未十分过心的随便说了一句,然后她小心的推开了小仓库的门,指着黑黢黢的门内道,“看,就在这里头,平时都是看不见的,须得胡姬用术法开了入口才能进去呢。” “这世间的术法多有相同之处。若是能瞧出些许门道,便是没有胡姬,我也能开了那地道。”说话间,黑三郎一面探头去瞧仓库深处,一面松动了鼻尖细细嗅起了味道。 想来是因为这个仓库里堆了好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兼又时常关着门,里头的气味着实有些不好闻。青衣只是站在门边,就已经被那浓重刺鼻的霉腐味弄得连连打起喷嚏来。 按说妖怪的五感较凡人来说更为灵敏些,连青衣都有些受不了的味道,黑三郎闻着,竟是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仿佛他根本就没闻到那股子难闻的味道一般。 “高师傅越发懒散了,这里头该是有半年没打扫了吧?”说着黑三郎就拉了青衣的手准备离开仓库门口。 青衣十分不解,不是说要去找地道的么?怎么还没进去就又出来了? “不急,好歹先让高师傅先去收拾一下。”黑三郎一脸嫌弃的说道,“里头太腌臜了,你进去会受不了的。” 青衣登时一愣,理智尚来不及细想,心底却已是甜丝丝的开始回味起来。她抬袖掩嘴,抑制不住的笑了半响之后,这才声音发软的答道:“那我先去弄些吃的,下地道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上来,我们吃饱了再下去。” “也好。”黑三郎笑嘻嘻的摇着青衣的手道,“之前你同那些个客人说的什么梅花酒,也弄些来给我尝尝吧!” 青衣忙点头应下了,于是他们俩,一个去找高师傅,一个就去酒窖搬酒去了。 那桌子头戴玉冠的客人早已是有些等不住了,说要给他们上酒的青衣一去不复返,其中性情略急躁些的,就开始躁动不定的在桌位上闹腾起来。 素兮因口不能言,无法以言语安抚他们,兼之她是厉鬼,而那桌子客人皆是修道的人,身上那符纸朱砂多不胜数,叫她不敢轻易近身。 客栈里原就是鱼龙混杂,妖怪和凡间里修道的凡人多有难解的怨夙,若非如今是在客栈里,只怕他们早已打起来了。 但饶是有客栈的规矩在那里摆着,一见到他们这样吵吵嚷嚷的闹个不停,众妖皆都有些隐忍不住的亮出尖牙利爪,很有些蓄势待发的架势。 眼瞧着大堂里又要闹出恶战来,无法阻止的素兮想也不想的就提了最为贵重的几把玉壶,朝着二楼飞走了。 是以当青衣进大堂之时,大堂那非同寻常的紧绷之感,饶是她一个凡人也能看出来了。 青衣下意识蹙起了秀眉,她木着脸,清冷冷的扫了一圈大堂,然后没有理会那些个暗潮汹涌的客人,就那么径直朝着酒窖去了。 众妖尤有些剑拔弩张之意,倒是那桌子修道的凡人一见到青衣就消停了不少。 青衣并没有将外头的情况放在心上,这样的事情,在三途川客栈里已是常态。 每过些时日,便要跳出些不安生要闹事的妖怪或不懂规矩的凡人来,弄得客栈里鸡飞狗跳起来。但放眼于其他地方,又有哪个客栈不是这样的呢? 同样都是做开门迎客的生意,日日夜夜客来客往,来的客人里什么人物都有,来历秉性多不相同。但凡人多的地方,必定也会事多。若是没有闹出些事来的话,她反倒要疑心外头的世界是不是要出什么大事了。 梅花酒是酒酿子为了做桃花醉而用来弄出来练手的酒,梅花味道清冽醇厚,比之浓香醉人的桃花醉别有一番趣味,是以酒酿子就特意留了几坛出来,专门送来给客栈做添头的。 以往胡姬时常取梅花酒做香饼,青衣偶然间也饮过两杯。然梅花酒虽然看似薄淡清冽,但后劲十足,只需一刻钟,一般人必要倒下。 到底是桃花醉的系列酒种,醉起人来,却是一点都手软呢。 及至青衣走到梅花酒所在的酒架边上后,她下意识就止步看了那护门草一眼。 谁知今儿个护门草着实有些安静过头了,见了人来,它竟没任何反应,只慢悠悠的荡着自己那些细长的叶子,一点儿护道的意思都没有了。 青衣心中惊讶,面上却不显,只小心的绕过护门草摸到了装着梅花酒的酒坛上去。 不曾想她才抱住酒坛子,就有一抹雪白的裙摆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青衣心中猛然一个咯噔,当下连手脚都有些不好使了。未等她收敛心神镇定下来,那抹裙摆的主人便伸出了只洁白如玉的酥手来,然后再青衣屏息之间,那只手就那么轻轻的搭住了她的肩膀上。   ☆、167| 5.20 “胡姬——”无需回头,青衣便准确的叫出了对方的名字,她微偏过头,低垂了眼帘,貌若镇定的盯着身侧的那抹裙裾。 然后她听见胡姬略显低沉的笑声一*的在酒窖中扩散开来。 青衣不自觉颤了几下睫毛,未等她考虑好是否要回身,站在她身后的胡姬便略收紧了手指,同时手下一个用力,霎时就将青衣灵巧的翻转过身来, 青衣下意识就敛神抬头,很是专注的看着胡姬的眼睛。 才一日未见,胡姬的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这会儿她簪着一枝不合时节的梅花,看起来格外明艳动人。 “你来的正好,我有事情要你去办。”上上下下的将青衣打量一遍后,她缓缓道,“我送来的冰雪冷元子,你怎的还没吃呢?拿东西效力发散的慢,回头你别忘了提早吃掉。” “嗯。”青衣含糊的应了一声,半响才迟疑道,“你说要我办的事情是——” “听说外头有客人找我,这是要给那几个客人喝的酒吗?”胡姬松开青衣,兀自俯身在青衣方才动过的那坛梅花酒上细细嗅了嗅。 “是。”不知其意的青衣老实答道,“他们有些吵闹,我便用雪泡梅花酒来哄他们。” “嗯,是好酒……”像是被那清冽至极的酒香愉悦到了一般,胡姬闭上眼睛,露出个沉醉的神情。但沉醉也只是一瞬,很快她就又睁了眼,并抬手将一包不知是何物的粉末洒进了酒液中。她甚是还伸手用自己的手指将那些粉末搅散,好使它们充分的溶于酒水之中。 “梅花酒虽然醉人,但到底不及桃花醉。”胡姬一面说,一面就取下发间的那枝梅花丢进酒坛里。 梅花落酒时,激起些许水花,站在边上的青衣只消抬眼,就能看见那枝梅花正打着旋儿的在酒水中消失了。 这样的情景,未免有些惊人,青衣不自觉抖了抖心肝,暗道胡姬方才放的粉末,莫不是什么厉害的药不成? “这是上回酒酿子给我的酒母。”像是在宽慰青衣一般,她笑着解释道,“那回我要的酒他没做出来,又不好空手来见我,就给了我他酿酒的秘方儿。据说只消加上一点酒母在水里,到时候任是放什么东西进去,不消片刻,便能出一缸子好酒出来。” “那原就是酒水。”青衣盯着胡姬方才搅拌酒液的那只手迟疑道,“且你的手……” “我的手?”胡姬顺着青衣的视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接着她恍然大悟般的啊了一声,并风情十足的舔掉了指尖上残留的那一点酒液。 “酒母果然是好东西。”胡姬满意的对青衣摇了摇手指道,“这下子,这坛子梅花酒可就够味儿多了。” 青衣略显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半响才继续问道:“你要我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呢?” “把这坛子酒送出去,看着他们喝完。”这回胡姬却是痛快道,“那起子道士不比寻常的客人,却是有备而来的,我带他们下地道,可不能叫他们记住了路线,否则哪日我不在客栈里,他们又擅自去闯就了不得了。” “原是如此。”青衣这才明白了胡姬的意图,她马上乖顺的点了点,接过胡姬递过来的酒坛抬脚就往外头去了。 如今外头正有些骚乱,青衣一出酒窖,就险些与一个戴面纱的小娘子撞上。 青衣下意识护住怀里的酒坛子,并用了种冰冷至极的口吻对那小娘子道:“这里是客栈的酒窖,非客栈的伙计不能入内,还请客官莫要随意乱闯。如今雪泡梅花酒就要好了,还请客官再耐心的略等等。” “原是酒窖,我不知道,差点就误闯了呢!”那小娘子的声音听起来颇为轻快,仿佛才豆蔻年岁一般,她一边解释,一边就挥动着袖子讷讷的往回走了。 青衣抬头看了眼大堂,就发现那群人早已四处分散开来,正在那里一脸惊奇的到处翻看客栈里的摆设,大至桌椅梁柱,小至楼梯扶手上的花纹都要看个仔细。 瞧着他们那恨不得将扶手花纹都挂下来仔细研究的讨厌劲儿,其余了客人们皆都是挂了一张脸十足隐忍的坐在那里。 青衣蹙眉加快了脚步,尽量以最快的速度冰镇好了梅花酒。 正对着客栈里的灵气啧啧称奇的一行人不经意间瞥见青衣端了一只凝&脂如玉的酒壶出来,就忙不迭跑回到座位上坐下了。 用于盛酒的酒杯乃是上好的寒玉琉璃杯,当青衣动作轻柔的执壶为那些酒杯斟酒时,带头的那个白发长须的老者便捻着胡子,很是满意的对着青衣点头。 青衣神情清冷、一语不发的斟完酒后,才开口道:“这是我们新近才得的雪泡梅花酒,如今虽不是饮梅花酒的好时节,但用寒冰琉璃杯盛酒的话,倒还能取些冬日之寒来。还请客官们品尝一下。” “哦……这就是寒冰琉璃杯吗?”老者捏着那寒玉琉璃杯,只觉触手冰冷,寒气直透人的骨骼里去,当下就眉开眼笑道,“果然是又冰又寒啊!” 说着他又张口饮下一小口梅花酒。 原本就已经冰镇过的梅花酒一入寒玉杯,那寒气便越发厉害起来,那老者虽然是修道之身,也颇有些顶不住,那一小口酒浆,仿佛是深冬的露水一般,冷的人牙关直颤。 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大寒颤,因怕不小心洒了梅花酒,他连忙放下手里的寒玉杯,然后用了发抖的声音道:“雪泡梅花酒当真是名不虚传,竟像是用冰雪融化出来一般直冷到人骨头里去,但苦寒之后,便是如火如荼的烈劲儿,直烧的人心里热乎乎的。一寒一炽,冰火两重天,妙极——妙极——” “这么厉害?”其他人纷纷一脸兴奋的举杯将杯子里的梅花酒一口灌了下去。因这梅花酒被胡姬现酿了一遍,那酒劲儿自然非同一般,几乎是在他们咽下酒的同时,他们脸面及脖子霎时就红了个通透。 但饶是如此,他们偏又没有醉晕过去,只眯眼迷离的大着嘴嘟囔道:“果然好酒——好酒——我从来没喝过这样的酒呢——哈哈哈,再来一杯!” 青衣默不作声的为他们一一满杯,眼瞧着他们结结实实的喝了三杯梅花酒后,她这才偏头对着素兮招了招手。 素兮呼的一下从二楼飞了下来,这会儿,她又觉不出这群道士身上驱鬼避邪的力量了。 “招待他们喝完。”青衣指着玉壶小声吩咐道,“莫要委屈了任何一位。” 素兮自然遵从,马上就解了酒壶掐着点儿为他们一杯接一杯的斟起酒来。 搞定了这伙人后,青衣便急忙忙的去找黑三郎。 这会儿黑三郎正舒舒服服的坐在桌边上监工,而满头大汗的高师傅则是扛了一大筐黑乎乎的东西从仓库里钻了出来。 也不知道此前黑三郎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将高师傅抓出来的,高师傅一身尘土的模样看着着实有些狼狈。 一见到青衣,原本正翘着脚喝冷饮的黑三郎随手就将深口小碗丢在一边,并起身拉住青衣道:“仓库已经收拾好了,你快些将梅花酒倒一碗给我喝,喝完了我们去找那个地道去。高师傅也一道儿去,我们让他打头阵。” 恰巧提了一块毛发蓬乱的皮草出来的高师傅闻言登时横眉竖眼的破口大骂道:“黑三郎你别欺妖太甚,我哪儿又得罪你了,你又要拿我试刀?老子今儿还有事呢!我不在,你让谁给客人们做饭菜?你真想把客栈弄倒了不成?” 黑三郎皮笑肉不笑的斜了高师傅一眼,而后继续跟青衣道:“那碗什么冷元子,我试过了,原是用琼花玉露做的,你吃了倒也有好处。” “我正想跟你说这个。”青衣忙将方才见到胡姬的事情跟黑三郎说了一遍。 黑三郎一听说打头试路的人已经有了,便笑嘻嘻的对高师傅道:“好吧,今儿你就算了。” 青衣见高师傅气的眉眼都歪了,只得轻轻拉了拉黑三郎劝道:“三郎莫要总跟高师傅过不去,他就是脾气大些,其他都还好。” 黑三郎也不多解释,他早就发现高师傅在外头鬼鬼祟祟的跟胡姬通风报信,且他时不时背地里给自己使绊子,着实有些欠收拾,所以他才要教训教训他。 不过念及高师傅从未下死手,且工作还算勤勉,黑三郎也就手下留情了。 见青衣拉着黑三郎走了,高师傅便气鼓鼓的丢下手里的破烂往酒窖去了。 昏暗的酒窖里,胡姬那身白衣显得格外惹眼,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才进门的刹那,高师傅仿佛看见好几根雪白的尾巴一闪而过。 然而等他定眼一眼,就看见胡姬正用鞭子逗着护门草玩儿呢。 “胡姬,你做什么又把他们扯进来?”高师傅撸了袖子抖着一脸横肉怒道,“老子快叫那黑三郎气炸了。” “你不是说你不喜欢帮我处理客人么?”胡姬弯着狐狸眼笑道,“正好我也不放心你一个大老粗,还是青衣办事靠谱些。但只让青衣一个人下地道,我又不放心,不若借用那个黑三郎的力量,好护青衣周全。” “你也不怕他坏了你的事。”高师傅砸吧嘴啧啧叹道,“我瞧着他眼睛怪毒的,别是看出什么问题来吧!” “他不会的。”胡姬很是自信的浅笑道,“只要引他走一次,他便知道这里头的好处了。”   ☆、168| 5.20 总是堆满杂物的仓库早已被清理干净了,忽明忽暗的灯笼在库顶上轻轻的打着旋儿,仿佛仓库里哪里在漏风儿一般。灯光所及之处,皆是斑驳的墙壁上挂着无数兽皮,看起来颇有猎户居所的感觉。 负责引路的青衣提着琉璃瓦灯笼走在前头,绰绰约约的灯光照着脚下的道路,她久违的踏上通往地道的道理,只觉记忆仿佛有些模糊起来。 黑三郎默不作声的守在青衣身边,当那群东倒西歪的客人嘟嘟囔囔的跟上之后,他便伸手对着仓库的门轻轻勾了勾手指,以术法将门给关上了。 青衣眯着眼细细的瞧过周围之后,就对着黑三郎低声道:“入口还在里面,我们再走几步看看。” “你记不清地方了?”黑三郎敏锐的觉察到青衣言语里的不确定,就拉了她的手道,“要不要让我走在前头?” “没关系,只是许久没走了有些生疏了。”青衣回以微笑道,“入口时有变动,但出不了这个仓库,我再多看看。” 说着她又抬脚往前走了一步。 只听见咔擦一声,她仿佛踩到了什么东西,只觉脚下一片黏糊糊的。 “别动!”紧张青衣的黑三郎立马搂住了青衣的腰急道,“有血气,你方才踩到了只拜阴虫,这东西最爱吸食活物身上的阴气,这里既然有一只,难保没有第二只,待我找出来杀了再说!” 青衣忙拉住黑三郎道:“我找到入口了!” “哪里?”黑三郎尤惦记着那不知躲在哪里的拜阴虫,还在那里不停的四下张望。 “就在我脚下。”青衣深吸一口气努力镇静道,“不过只开了一条缝,我们退后一步看看。” 说话间黑三郎就已经揽着她的腰往退去。 然而本该开启的地道入口却并没有如青衣印象中那样打开。青衣与黑三郎等了片刻,也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青衣忍不住疑惑起来,以往她只要一进仓库,地道的入口便会自动打开,怎么今儿这么反常?别是因为她带了黑三郎来的缘故吧? “喂——”等了半天也没有进展的客人又忍不住骚乱起来,他们歪七倒八的攀在墙壁和梁柱上,一面抠墙一面抱怨道,“大师兄,你不是说会很快的吗?” “太子太保确实是这么说的,只需有人带路就可去到地方的——”那白发长须的老者大着舌头嘟囔道,“我——去问问——” 说着他就踉跄着朝青衣和黑三郎走去。 青衣待要开口解释,边上的黑三郎就已冷声道:“入口就在地上,你们想去,这时候便可以去了!” 众人闻言忙一蜂拥的朝地上扑去,仿佛地上有金子一般,就那么亟不可待的用手将地面一寸寸的摸了过去。 其中两人一摸到了方才仅开了一条缝的入口,就很是兴奋的叫道:“大师兄,找到了找到了!” “不过这个入口怎么这么小?”那老者用也用手摸了摸地缝,只觉这地缝小的连根手指都塞不进去,这样如何能过人呢?于是他便抬头满心疑惑的问道,“青衣,还不快些开门?” 青衣自然也想开门,然而她并不知道开门的法子,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好。 正当她头疼之时,胡姬的声音忽然就自底下传了出来:“青衣,你把手伸过来。” 青衣不明所以的看了一眼黑三郎,见黑三郎沉着脸一脸的不乐意,她便凑近黑三郎的耳朵悄悄道:“怕是要给我开地道钥匙吧?你要是不放心,我们一起伸手。” 黑三郎沉吟片刻,却是对着正在地上胡乱摸地缝的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代为接手。 也不晓得那行人心里到底是在想什么,得了黑三郎的暗示,竟是喜不胜收。他们排成一排的依次将自己的手搭在地缝之上,满眼皆是兴奋。 接着其中一位小娘子忽然就惊喜的叫道:“钥匙在我手心里!待我——” 边上的人闻言才面露喜色,就看见那自称接到了钥匙的小娘子突然就以一种快的不可思议的速度干瘪坍塌下去了! 离那小娘子最近的两人登时惨叫着向边上滚去,什么醉意一下子就全都吓醒了。 与此同时,原本死活开不了的地道入口骤然就洞开了,来不及避开的道士们只来得及露出个惊恐的表情,就那么直直的朝地下坠去。 离得稍远的青衣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发生在眼前,倒是黑三郎面无表情的显得十分镇静。 “那小娘子是怎么回事?”青衣惊疑不定的低声道,“胡姬……胡姬该不会害我才是……” “是拜阴虫。”黑三郎嗤笑一声道,“我还说为何偏要你来带路,原是这个缘故。想来是胡姬用了拜阴虫做开地道的钥匙。这种妖虫最爱蛰伏在黑暗中,并以活物体内的阴气为生。只是世间生灵,若非特例,多是阴阳协调方可存活。若是妖怪中招也就罢了,养几天就可补足失去的阴气,若是一般凡人,就会如那小娘子一个下场。你本就是至阴之体,身上的阴气便是妖怪都不及,再加上胡姬特意给你弄了琼花玉露护身,所以拜阴虫略吸食一点阴气,便能开了地道的门。现在他们都已经进去了,我们该怎么办?” “跟下去。”青衣果断道,“我须得送他们到半路,届时胡姬会自己带他们的。” 黑三郎有心探个究竟,闻言并无异议,当下就揽着青衣的腰,一下就跳进了地道之中。 地道里黑黢黢的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有客人们骂骂咧咧的痛呼声此起彼伏的回响不绝。接着琉璃瓦灯,青衣隐约瞧见胡姬正一动不动的站在底下。 “你们来的有些慢。”胡姬无视脚步那些个哀叫的客人,只笑盈盈的看着青衣道,“下回找入口,你切记的莫要让别人碰触你,不然下回再踩死一只拜阴虫,我可没办法在这里给你递钥匙了。” 胡姬这话已经说得不能更明白了,正和黑三郎方才的解释对上了号。只是最叫青衣不解的是,胡姬看见黑三郎,怎么也没有任何反应,明明不久前,她还一副要跟黑三郎斗到底的模样呢。 同样疑惑的还有黑三郎,他眯着眼盯着胡姬那张举世无双的脸,越看越觉得对方暗地里在算计什么。 然而不等他看出什么了,胡姬就已转身开始带路起来:“还想跟我交易的人就快些跟上,错过了今晚,日后你们还想再来,却是不可能了!” 原本还在哀嚎的客人们一听这话,一骨碌立马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其中或有摔伤了手脚的人,随手给自己贴上几道符,就一瘸一拐的紧跟在胡姬身后了。 黑三郎若有所思的看了一下四周,确认并无危险后,这才拉着青衣远远的跟在了后面。 地道里原是一团漆黑,但众人越往里走,视野就越发亮堂起来。及至到了青衣以往都要止步的地方,青衣下意识就拉住了欲继续前行的黑三郎道:“我们回去吧……送到这里就好了……” “这里还看不出什么来。”黑三郎若有所思的低声道,“不过我隐约感到了一股极为厚重的力量就潜伏在前面,想不到客栈底下还有这样的东西。” “可是前面很危险。”青衣不安的抓紧了黑三郎的手臂道,“这个客栈本就是古古怪怪的,我待了这么些年,也还有好动地方不甚了解,胡姬她最熟悉这个地方,既然她都说前面不安全,那我们还是少去冒险微妙。” 还有一句话青衣没有直接说出口,她如今只希望尽快弄到自己和黑三郎的赎身钱,其他有危险的事情,她真的是一概都不想沾。 黑三郎默默的看了青衣一眼,见青衣满眼担忧的望着自己,他想了想还是安抚道:“别怕,有我呢。而且,我看胡姬这次是有意引我们进去。” “怎么会?”青衣略显惊讶的回头看了一眼,待瞧见胡姬停下脚步貌若等他们跟上的时候,她心中的诧异更甚。 “消除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揭下挡于你面前的那层未知的面纱。”黑三郎悄悄搂紧了青衣,甚是沉稳的说道,“你若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知道怎么对付它,知道怎么从中获取对你而言有价值的东西的话,你就不会再害怕了。而且,以后都有我站在你身边,你什么都不要怕,只要好好看我怎么保护你就够了。因为,我是最厉害的大妖怪了。” “我幼时,也觉得爹爹和阿兄是最厉害的,但一遇到恶鬼附身的时候,他们的强大就成了对他们自身而言最危险的存在。”青衣忍不住搂紧了黑三郎叹息道,“天道从来都是公平的,它既给了季厘国人超越凡人的力量,也就给了季厘国人凡人所不能承受的磨难。我知道你很厉害,只是我舍不得,舍不得看到你为了我而涉险受伤。” “这世间能伤我的寥寥可数。”黑三郎不可一世的傲笑道,“我若真受了伤,对方又岂能安然无恙呢?更何况,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修行不易,若非活的不耐烦了,一般妖怪还不敢来轻易挑战我的。你只管安心就是了。” 说着他便对着胡姬遥遥一笑,仿佛他方才说的那个活得不耐烦的妖怪就是特指胡姬一般。 接收到黑三郎的挑衅的胡姬猛然显出了兽瞳,更有几根雪白的狐狸尾巴蠢蠢欲动的从她的裙摆下冒了出来。 跟着胡姬身后的客人被眼前乱舞的狐狸尾巴吓得脸色都变了,其中一个人甚至还叫出声来:“无量天尊!大师兄你快看!她竟是只八尾狐!”   ☆、169|5.20 “快快退后!”白须老者早已摸出把符咒来,劈手就朝胡姬丢去,“天地玄宗——” “哼!区区符咒,你们这些个牛鼻道士,也太小看我胡嵇了!”像是被白须老者结印驱符咒的行为激怒了一般,胡姬越发显出了狐族特有的细长的狐狸眼,狭如锋芒的金色瞳孔中更是迸出了如寒冰利剑一般的冷光来。 劲风破空的响声自四面八方汹涌而至,尚未来得及念完金光神咒的白须老者眼随心动,恰恰看到胡姬以八尾快如电光将他丢掷而出的符咒一一打落在地,并有冲他袭来的趋势。 未曾遇过这般强劲的对手的白须老者心中暗暗叫糟,当机立断的掐去符咒的末尾,单只摘了一句‘体有金光,覆映吾身’含在舌根上,并快速的变化手势,急急的结出个临来。 周围的道人咋一见这般凶险的情景,皆都吓得面如白纸。但见胡姬面沉如水,眼带杀意,狠劈向白须老者的狐尾更是快的惊人,而正身如钟般的屹立在原地不动的白须老者则是双唇微翕,就那么绷着一张苍苍老脸接住了那几道白色的残影。 接连的重击声因为间隔的时间太过短暂,在青衣这般的凡人耳中,竟像是一道响声一般,直震得人浑身都有些发麻起来。 “大师兄——”众道人叫胡姬这般凶狠的攻击吓得是魂飞魄散,顾不得漫天都是灰尘的他们连滚带爬的冲到歪倒在地上的白须老者身边恐慌道,“不——大师兄你不能死啊——” 硬生生挨了重击的白须老者看起来仿佛还有一口气在,道人们将他小心的扶起来,并开始不停的往他嘴里塞金丹灵药起来。 还算齐整的一个女道人一边替老者顺气,一边哭道:“大师兄,你可千万要撑住啊!你若死了,我们可还怎么回去见师父呢!” 白须老者喘息着张开眼睛,他面如金纸的微微张了张嘴,然后猛地一歪头,却是哇的一声吐出口殷红的鲜血来。 但这一口堵在胸口里的血呕出来之后,他方才得以开口有气无力的低声道:“那不是八尾狐——那是——大名鼎鼎的凶兽九尾白狐——你们切莫大惊小怪了,那家伙惹不得!” 道人们不知其意,一个个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但瞧着白须老者的脸色有些缓和过来了,他们提在半空中的心这才有些放下了。 “快扶我起来,都是我大意了,竟没瞧出对方的身份来,此事回去必要禀告太子太保和师父。”白须老者略显费力的抬了抬手,眼睛却不离胡姬左右的说道,“现在还是办事要紧。” 说罢他就咬牙准备借力起身。 不曾想方才胡姬下手既快又狠,他虽然急中生智的用术法强化了身体,但到底实力悬殊,竟是没能招架的住。先时他没有挪动时还没有什么知觉,如今一站起来,他的腿疼的就像是被人拿锯子在锯骨头一般,痛的他连叫都叫不出声来了。 负责搀扶白须老者的道人只觉老者身子一歪,就那么重重的倒在了他的怀里,他猝不及防之下,险些没叫对方带着一起翻倒在地。 “大师兄你的腿——”女道人脸色惨白的惊呼道,“已是骨折了,快,快躺下,且让蛮九给你用上续骨丹。” 冷眼旁观的青衣与黑三郎早已瞧见一截白生生的断骨从那白须老者的皮肉里戳了出来。黑三郎倒没有什么感觉,看那些个道士慌里慌张的用丹药帮那白须老者接骨,他也是颇得趣味。唯有青衣略有些发憷的别过眼没有再看。 不曾想她这一别眼,恰好就与胡姬瞧了个对眼。 才教训完有眼无珠的讨厌道士之后,胡姬的怒气好像已经消了。她好整以暇的伸手理了理衣衫,数根白色的尾巴也早已收了起来。当她用那双眼尾微微上挑的桃花狐狸眼望向青衣的时候,青衣仿佛又看见了过去那个风华绝代的美人。 “怒气这种东西,果然是堵不如疏。今儿一起发散了个痛快,我也觉得气顺了好些呢!”说话间,胡姬就笑盈盈的转过身去,复又开始在前面带起路来,她一面带路,一面偏头笑道,“都跟上吧,要是跟丢了我,可就出不去了!” 还未完全帮白须老者疗完伤的蛮九见胡姬好生无情的说走就走了,当下就有些怨愤起来,但还不等他出声叫住胡姬,正咬牙忍痛的白须老者忽然就抓住了蛮九的手急道:“莫要惹那九尾狐不快了!你可知她就是那灭了西周的魁首么?太子太保和师父一提及这只九尾狐,便心有戚戚,即将成就大道的他们尚且忌惮于她,又何况我等学术不精的弟子呢!快,先别包扎了,就这样背着我跟上去吧!” 蛮九无法,只得依言将他背起来,一行人忙快步追了上去。 青衣觉得自己仿佛听见了什么诡异的话,她睁大眼睛,一脸的探询的望着黑三郎。 黑三郎笑得脸上的梨涡越发深了起来,他幸灾乐祸的看了眼最前面的胡姬,见对方仿佛没有听见那些个倒是乱嚼舌根一般,兀自优雅沉静的在前头带路,他便又有些无趣的撇了撇嘴。 “三郎?”青衣见黑三郎突然就有些不高兴起来,便轻轻的摇了摇对方的手,等黑三郎下意识的回头看她的时候,她才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黑三郎复又微笑着搂紧了青衣的腰道,“我们跟在那几个蠢道士后面吧。这地道仿佛还有些距离,闲来无趣,听他们瞎掰些传奇故事还是挺解闷的。” “……嗯。”青衣迟疑着点了点头,心知黑三郎并不打算多说胡姬过往的事情,于是她便悄悄竖起了耳朵,很是认真的听起八卦来。 这会儿那些个白须老者已说到胡姬如何依靠美色蛊惑的一代人皇生生断送了江山了,待说到后来她惹了天怒而断尾逃生之时,别说是那些个道士不相信,便是青衣也忍不住摇了摇头。 “怎么会……”女道人震惊无比的捂嘴低呼道,“害得西周江山断送的妖女妲己不是已经被女娲娘娘枭首了吗?再说了,女娲娘娘那般厉害,怎么可能让她逃了呢?” “九尾狐修行不易,千百年难得出一只,但一有所成,必是举世无双,能颠倒众生的尤物。”白须老者眼带惧意的看了胡姬那动人心弦的美丽背影,既像是在感慨,又像是在害怕的说道,“若是她愿意,天下苍生都会为了她而弑神灭佛。我也不知道为何那么厉害的妖怪会屈尊去诱哄一个人皇,更不知道她又是怎么在惹怒了女娲后活下来的。但师父只说她断了一尾而保全了性命,对个中缘由却是语焉不详,我们姑且认为她是用那条尾巴幻化出了一个头颅,因狐族最善魅惑之术,女娲娘娘怕是也中了媚术,以至于没发现不对而错砍了她的尾巴吧!” “……大师兄,天底下狐狸精那么多,三尾五尾的我们也不曾少见,便是八尾狐难得,但总比九尾狐数量要多,别是你认错了吧?”其中一人忍不住质疑道,“而且,如果她就是那祸国殃民的九尾狐,想来她肯定已经是臭名昭着了,她怎么还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跟我们道家接触呢?” “你一乳臭未干的毛小子懂什么”被质疑的白须老者气的脸红脖子粗的骂道,“八尾狐岂是有这般厉害的?师父说了,那九尾狐虽然断了一尾,但到底还是只九尾狐,只怕她逃脱后,必会想法子修补那条断尾的!如今她虽然只显现了八尾,但冲着她方才破了我的不动金身的威力,我便猜她定是那九尾狐,只是藏匿了第九条尾巴没有用罢了!” 被骂的道人还是心存疑惑,但又不敢继续反驳,半响后也只能嘀咕道:“就算她是九尾狐,没有用第九条尾巴吧!但世上九尾狐又不是只有一只!怎么能见一只就说人家是妲己呢!” “你你你——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做功课?”白须老者气的胡子都歪了,他使劲儿够着手,硬是在对方脑袋上重重的敲了几个槟榔,只把对方敲得哎哎痛叫起来了,他才气喘吁吁的教训道,“六神四灵兽,四凶龙九子,还有祥兽与凶兽皆是有一无二,除此之外,就只有九尾狐是独一无二的。这都是因为天地间能供养生灵的灵气有限,既生了一只九尾狐,便没有更多的灵气供养给第二只九尾狐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见过好几只八尾狐却从未见过九尾狐的原因。只要上一只九尾狐还活着,新的九尾狐就不可能出现。这是我们学道修法的人最最基础的知识,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还好意思自称是修道之人?真是丢死人了!赶紧滚一边去,看着就来气!” 被狠批一顿的道人略显难为情的避开留在了队伍最末,跟蛮九隔了几步距离后,他又是郁闷又是松气道:“看着……不是还很精神么?大师兄不愧是大师兄,身体还真是老当益壮啊——” “呸,臭小子你再嘴贫,回头就罚你面壁思过!”扭动着身子要回身打人的白须老者仿佛早已忘记了自己的腿伤了一般,当真是精力充沛的叫背着他的蛮九也有些顶不住了。 跟在最后的青衣叫他们这般闹剧弄得嘴角直抽抽,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她脑中电光一闪,却是想到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事情。 想当初,胡姬留下她,为的就是修炼。后来听玉兰和九瑟说明原因后,她才知胡姬少了一条尾巴的事情。 不过前段时间,在她尚未回家见父兄前,九瑟不是已经叫三郎帮忙取下一条自己的尾巴,说是要给胡姬的吗?那现在胡姬的尾巴是不是已经全好了? “三郎!”一思及此,青衣连忙压低声音问道,“九瑟的尾巴,是不是已经在胡姬身上了呢?” “她没有用。”黑三郎漫不经心的偏头看了下四周的甬道,确认周围并无其他通道后,他才抬眼看了看胡姬的下半截身子确认道,“我瞧她还是只有八条尾巴的样子,第九尾似有若无的将散未散,想来她为了保住那第九条尾巴,定是费了不少心思。”   ☆、170| 5.20 青衣着实不能理解,她遥遥看着走在队首的胡姬,难得一身白衣的胡姬在光线昏暗的地道里显得分外惹眼。 跟在她身后的道人们仿佛有些看不清脚下的路,为了照明他们不得不摸出随身带着的符纸,并小心的捏了个燃火咒。如此一列摇曳不定的符火反倒映衬的这个地道越发阴暗幽深起来。 但胡姬的美却并没有因此而减弱半分,她那如墨倾泻而下的长长的青丝,纤细柔韧的腰肢,以及那因了她行走而微微摇摆的衣袂裙摆,在这个与世隔绝的诡异地道里,都像是镀了一层如水银箔般,就那么不断的散发出夺人心神的朦胧微光来。 当她似有所觉的偏头看队尾的青衣和黑三郎之时,她那曲线优美的肩颈简直就是把无形的利剑,就那么毫无预警的刺中了离她最近的道人的心中。 然而她却并没有蛊惑了人心的知觉,她只是一如往常的对着队尾的青衣微微一笑,当看到青衣不自觉扩大的瞳孔有些失神后,她这才含笑回过头来。 “为什么不用呢?”很快又回过神来的青衣不解的问黑三郎道,“九瑟特特的让你帮忙取下尾巴,为的不就是让胡姬能修复她失去的第九条尾巴吗?” “这群道士虽然学术不精且无甚眼光,但他们的学识还算拿得出手。他们说的不错,这世间的灵气一概都是有限的,万物相生相长,一环扣一环,皆都是生生相息的。位居顶端的灵兽既得了万物难以企及的灵气,就需付出相应的代价作为回报,是以数得出名号的神兽灵物,多是身负要责。”黑三郎慢悠悠的解释道,“就拿九尾狐来说,她乃是子孙繁息的象征,世界万物,不分凡间妖界,但凡涉及繁衍后代之事,皆都属于她的管辖。自胡姬触动天怒失了一尾之后,九尾狐的名头就自动的落到了她的侄儿九瑟头上。如今九瑟罔顾天命,擅自断尾替玉兰转化妖灵,又取了一尾赠与胡姬,胡姬若是用了他的尾巴,就等于宣告与天,这世间的九尾狐又是她胡姬了!自己修来的九尾与旁人给的九尾,自然是不同的,想来胡姬也是顾虑到这点,故而并没有使用。” “……照你这么说,九瑟岂不是白割了尾巴了么?”青衣险些叫黑三郎的解释绕晕了,好不容易理出头绪来,她又忍不住为九瑟可惜起来,“其实他做九尾狐也挺好的,助玉兰化形的法子多了去了,偏偏他选了自损的法子。” “九瑟可不是胡姬。”黑三郎失笑道,“你当九尾狐是那么好当的么?那家伙原就不是自愿做的九尾狐,只是胡姬遇难太过突然,而他又是狐族里修为最高的,虽不及胡姬一半的妖力,也硬生生叫天道推上了九尾狐的位置上了。你哪里知道,他早就计划好了取尾的事情,只是到底阅历不够,不懂其中的区别,白叫胡姬气恼罢了。” 青衣见黑三郎了然于心的模样,定然是早就知道了其中的差别,然而他还是若无其事与九瑟交易,显然是存了心思要看戏的。 “你……是不是故意的?”青衣略有些无奈的压低声音道,“你也不怕胡姬跟你急!” “我便是不帮忙,她也是要跟我急的。”黑三郎没好气的抓紧了青衣的手道,“反正你已经是我的新妇了,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要单挑我就奉陪,要我还人,门儿都没有!” 青衣叫黑三郎这样既霸道又可爱的小模样弄得心头微荡,以往只觉得他霸道起来十分可怕,如今两厢倾心之后,他再霸道也成了骄傲,再使坏,也是为了她,这样一想,她便越发喜欢黑三郎了。 有道是人心因时而变,今时已不同往日,青衣自觉与黑三郎已成双入对,情到浓时,有些羞涩的事情,慢慢也变得自然起来。是以她现在因了黑三郎的霸道而心头怦动,便有些克制不住的低头悄悄儿的在黑三郎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黑三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到青衣亲完了只对着他抿嘴笑,他这才砰的一下涨红了一张脸,很是有些难为情的偏了头。然而他虽然貌若别扭的别过了脸,手下却是越发用力的抓紧了青衣的手不肯松开。 这头青衣和黑三郎还在你侬我侬的十指交缠,居于队首的胡姬耳聪目明,自青衣低头亲黑三郎那刻起,她的神色便已是阴沉的叫白须老者心肝直颤了。 都道九尾狐生性风流,如今一看,它竟还有些痴情么? 貌若无意的回头瞥了青衣和黑三郎一眼,一生求道未曾沾染情爱之事的白须老者难得替他们羞臊起来。 妖怪当真是没羞没臊,也不瞧瞧现在是什么情况,就这么肆无忌惮的亲昵起来,也难怪世人都骂妖怪无礼仪廉耻之心了。 一思及此,他便越发坚定了以身侍道的心思,并暗暗决心叫他的同门师弟们远离妖怪。 然后他略带惧意的看了眼前头的神情不虞的胡姬,心里着重念道,尤其是眼前这个祸国殃民的妖女。 胡姬原是打算着办完了主人吩咐的大事之后,便可得到主人的奖赏,届时光明正大的恢复男子之身,好和青衣正式开始双修,以图早日恢复九尾。不曾想自己悉心呵护了多年的宝贝,尚来不及下嘴品尝,就白白叫黑三郎劫了胡了。 若说她对青衣情深如海,那是不可能的,但若是没有丝毫心动,她也不至于不甘至今。 只是原先她还觉得自己与黑三郎实力相当,现在虽略输一筹,但只要她勤加修炼,假以时日,必能反败为胜,到时候,青衣势必完好如初的重归于她。 然而现在青衣显然是对黑三郎动了心,即便黑三郎因了身上的桎梏无法与她阴阳交融,但一个心有所属的炉鼎,已经算不得炉鼎了。 胡姬虽是狐狸精,然她对自己的容貌风姿过于自信,若非需要,她从不屑在青衣身上用媚术。如今一朝不慎,失了先机,再要俘虏青衣的心,已然是难上加难了。 但若要胡姬放弃青衣这般难得且合心意的双修人选,她着实不甘心。 她现在正是怒气高涨之时,身后的那几个道人却仍是用着迷的目光看她,并时不时在那里交头接耳的嘀咕九尾狐蛊惑人皇以致江山颠覆的事情。 胡姬冷笑一声,并没有出言制止他们的猜测,只突然的停下脚步,并缓缓抬起手,以凡人肉眼看不清的动作对着半空高速划转了几下。 只听见一声轰隆隆的响声之后,原本是一片漆黑的前方忽然就如同一堵石墙一般快速翻转过去。 “我们到了。”胡姬冷声道,“进门前我可要说明白了,你们要的东西肯定就在里头,但是你们那什么来换呢?我胡嵇,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东西就在我身上!”白须老者一见到前方那白茫茫难辨内景的入口就一叠声急道,“要是找到我们要的东西,我们绝不亏待你!” “既然如此,那你们就进去吧!”胡姬好整以暇的撩开耳边的发丝轻笑道,“但愿你们给我的东西足够珍贵。” “那是那是——”白须老者一面跟胡姬哈哈点头,一面拍着身下的蛮九催促道,“快快快,快背我进去找东西!” 其他道人见白须老者着急,就连忙列队冲进了那道门之内。 带着青衣慢悠悠走到门前的黑三郎对着门前的胡姬要笑不笑的扯了扯嘴角道:“你特意绕了个弯子引我们下来,不会就只是让我们看怎么开门的吧?” “黑三郎,你这样子,不是你真正的样子吧”胡姬并没有回答黑三郎的问题,而是用一种肯定的语气问道,“你隐了自己的真身,在客栈里当小二,为了也不过是客栈里的灵气而已。” “你我半斤八两,你不也是一样么!”黑三郎皮笑肉不笑的开口道,“废话少说,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你这样没耐性,将来可怎么忍的住呢?”胡姬不怒反笑的拿眼扫了眼青衣,见黑三郎霎时黑了脸后,她才笑盈盈的旋身进了门,“进来吧,只要进来,你便知道我为何要带你们来了!” 黑三郎沉着脸隐含怒容的一脚迈进石门,紧跟其后的青衣暗自着急的揪紧了黑三郎的衣袖,生怕里头有什么不好的东西窜出来袭击他们。 那行道人一进门就像是石沉大海了一般,竟连个声响都没有,由不得青衣不多想。 但黑三郎却好似并无任何惧意,他甚至还有心思当着胡姬的面故意将青衣搂紧了自己的怀里。 青衣初时并没有觉察到不对,等被黑三郎严严实实的捂在坚实的胸膛上后,她这才猛然发觉,黑三郎不知何时竟又恢复了成年男子的形态了了! “三郎……”黑三郎的手臂收的太紧,青衣不得不难耐的推了推他的胸口提醒道,“你略松松手,我有些难受……” “松手可以,你把眼睛闭上,不许睁开!”黑三郎略显着急的声音自青衣头顶传来,“不许睁开知道吗?” “嗯。”不知原因的青衣还道那群道士已经遇了难,死状凄惨以至于黑三郎要担心吓着她,于是她乖乖的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虽然得了青衣的允诺,但黑三郎仿佛还是有些不放心,是以他在松手的同时,硬是用衣袖将青衣的脸挡了起来。 确认青衣看不见外头什么情况之后,他这才一脸敌意的瞪着胡姬道:“你分明是故意的!” “呵呵呵——不错,我是故意的。”恢复男身的胡嵇微笑着承认道,“但就算我是故意的,在这里,你又能奈我何?”   ☆、171| 5.20 恢复男身的胡嵇有着一把极为低沉悦耳的声音,闭着眼的青衣只是听见他的声音,便忍不住遐想起对方会是何等俊秀的人物来。 然而人的想象力始终都是虚幻,没有现实的支撑,她想来想去,脑海中这个不曾目睹真容的男子的脸却始终是胡姬那张明艳动人勾魂摄魄的脸。 在青衣眼中,世上最美的人物,果然还是胡姬。 他们仿佛是在以眼神厮杀之中,没有人声的四周一片寂静,除却黑三郎沉重的呼吸声和略显快速的心跳声外,她再听不见其他的动静了。 她耐着性子开始数黑三郎的心跳,待她堪堪数到四十九,那个突然出现的男子声音又如此调侃道:“啧啧啧——不要这样严肃嘛。还是说你觉得自己会输给我?毕竟——我是这样的美——” 这人到底——莫不是胡姬?被自己的猜测弄懵了的青衣不自觉伸手想要去揭黑三郎盖在她头上的袖子。 然而黑三郎正是戒备胡嵇之时,青衣只是一动,他即刻就反应过来了。 “闭嘴!”黑三郎搂紧了青衣,待青衣停滞动作后,他才瞪着胡嵇咬牙切齿道,“我劝你早点看清现实,不是你的你再不肯放手也是一样。别逼我出手断了你其他的尾巴!” “哼,她原就是我的,自她一来客栈,我便从主人那里求了她来。”胡嵇的声音满是怒气,“你既敢横刀夺爱,怎么不敢跟我比试?你可别忘了,你的性命也捏在主人手里,倘若你不能让我心服口服,说不定还不等你断我的尾巴,你就先断命了!” 一听见这话,青衣也不由的急了。是了,不管黑三郎和胡嵇再怎么厉害,都不过是债台高筑、被迫在这个诡异的客栈里以身偿债的伙计罢了。倘若惹恼了客栈的主人…… “三郎……”青衣抓紧了黑三郎的臂膀轻声道,“他要比试什么?” 比试什么? 黑三郎恶狠狠的盯着对面的胡嵇,当胡嵇笑盈盈的撩开肩头的青丝,并暗示性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之后,他的眼神就越发凶恶起来。 若论美貌,世间再无生灵能出九尾狐的左右,更何况在历代九尾狐之中,胡嵇也是个中翘楚了。黑三郎虽然自负,但却不会自欺欺人,他十分清楚,若跟胡嵇比试相貌,他必输无疑! 但若青衣能抵挡得住胡嵇美貌的诱惑,那就另当别论了。 是的,倘若今儿不做个了结,要是胡嵇当真找到了法子恢复原身的话,他势必要顶着这张叫他咬牙切齿的脸蛋日日在青衣身边打转。 有道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平日里他要防的小妖怪已是数不胜数,再来出来这么个甩不开的狗皮膏药,他想想就已经怒极。 再者,青衣只是个凡人,凡人爱美之心根除不尽,他虽然知道青衣命定就是自己的新妇,但是保不齐中间出岔子,毕竟天命这种东西,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素日果决强势的黑三郎每每涉及青衣之事,竟然也有些举棋不定患得患失起来。 冷眼瞥过四周那些个神魂颠倒到毫无反应的凡人,黑三郎越发确信胡嵇之貌乃是后患无穷的利器。他沉默片刻后,方才抬眼讽刺道:“堂堂九尾狐也已沦落到靠别人替你出头的地步了吗?哼,果然是弱者。” “呵呵呵,能借刀杀人也是我的本事,你若不服,不若你也去求主人如何?”胡姬无动于衷的微笑道,“不过,瞧着主人的态度,他仿佛并没有怎么看重你,只怕你求了也无用。” 黑三郎闻言眸光一闪,却是怒极反笑起来,他笑得那般惬意,叫感觉到轻颤的青衣也跟着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紧跟着她忽然觉得眼前一亮,而黑三郎那清俊的脸就近在咫尺。 青衣微张着嘴,当黑三郎笑眯眯的低头在她耳边悄声说了一句话之后,她这才缓缓转头去看不远处的胡嵇。 变成男身的胡嵇长身而立的站在那里,在青衣看来,他跟以往并没有特别多的区别,一样风华绝代,一样摄人心魄的勾人桃花眼,一样优雅从容的仪态。若硬要说出不同的地方来的话,就只有他变回男子后,五官气质多了几分阳刚,少了几分柔媚,当他眉眼弯弯的对着她微笑之时,他那双桃花眼便越发勾人起来。 险些把持不住的青衣下意识低头捂住自己砰砰直跳的心口,但即便是挪开了眼睛,胡嵇那双闪闪发亮的美丽眼睛却依旧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九尾狐天生都是这般迷人吗?不论是胡姬,还是九瑟,都美的这般惊天动地。还是说,只是她定力不够呢?明明她已经心有所属了啊! “怎……怎么样?”黑三郎一把搂紧了青衣的腰,略显底气不足的对着胡嵇叫嚣道,“你输了!” “哈哈哈——黑三郎,你怕什么?”胡嵇很是畅快的大笑道,“你用不着这样掩耳盗铃,你就是嘴硬也没有用,青衣方才分明对我动心了!” “你胡说你胡说!”黑三郎气急败坏的揉着怀里的青衣愤愤道,“她心悦的是我,我们已经拜堂成亲,以后要一直同心携手的!除了我,她绝不会对其他妖怪动心的!” 说着他就捧了青衣的脸紧张的确认道:“青衣你说是不是?你只心悦我对不对?” 青衣当真是第一次看见黑三郎这般不安,他就那么眼也不眨的直直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又黑又亮,仿佛她要是敢说个不字,他就会马上哭出来一样。 为何这个男子总是会这样时不时像个孩子一样撒娇呢?明明是个活了好久好久的大妖怪了,却还褪不去那点青涩和单纯。每次看见他这样,青衣总是忍不住生出一点点,一点点的骄傲来。 因为,他只会对自己这样啊!被当做特殊且独一无二的存在小心翼翼的对待着,她觉得很欢喜。 “傻瓜,我当然是心悦你的。”青衣笑着抬手用力揉了揉黑三郎的脸颊,然后很是认真的说道,“你看,每天的朝阳和夕阳都很美,流云雾霭和日月星辰也很美,繁花落叶也很美,但是那些美,我们都只能看看而已,并不能全部都装进心里去——” “???”黑三郎眨巴着眼睛看了眼青衣,并没有开口接话,因为他已经叫青衣方才说的心悦有些高兴过头了。 青衣难得煽情一回,黑三郎却只顾着仰着头一脸得意的挑衅胡嵇,完全没有继续听她说什么的样子。她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硬着头皮回头去看胡嵇。 相较于高兴的恨不得翘尾巴的黑三郎,胡嵇的神情就阴沉的多了。他遥遥看着青衣的眼睛,透过那双清澈的翦水秋瞳,他只看到了一张空有美貌而毫无魅力的脸。 当一个人的心并不在他身上的时候,她看他,就像是看雾霭流云,就像是看日月星辰,她会因为他的美而心生感慨,甚至会一时失神沉迷于其中,然而当刹那的惊艳减退之后,她看他,就再也不会心生涟漪了。 是了,他已经错过时机了,早在第一次相见之时,他就该用这个样子俘虏她。然而他当时并没有这样做,他也没办法这样做。 第一次清晰的认识到自己失误的地方在哪里之后,胡嵇难以克制的显出了狭如锋芒的兽瞳,原本已经隐匿好的尾巴也开始胡乱飞舞起来。 青衣神色微讶的看着胡嵇忽然就有些失控起来,看着那些狂乱舞动的白色狐尾,她靠在黑三郎的怀里,心中纠结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道:“胡姬,你的尾巴——好像在消失——” 胡嵇闻言偏过头去看自己身后,狂乱飞舞的狐尾之中,有一条狐尾正在缓慢的变得透明起来。 胡嵇痛苦的闭上眼睛没有再继续看自己的尾巴。他握紧了拳头,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等他再睁眼的时候,青衣看见的就又是那个谈笑间杀伐决断的胡姬了。 “之前真是失礼了。”胡嵇微笑着松开拳头,貌似洒脱的冲着黑三郎伸手道,“既然青衣已经无意回到我身边,那我也就不再强求了。但是,我胡嵇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你夺了我的人,是不是该付出点代价来补偿我的损失?要知道,她原是我修炼的关键。” 黑三郎不悦的皱了皱眉,并没有马上回答。 被直白的归类于货物用于交易的青衣只觉心底隐隐有些翻腾,她既不适又不安的瞥了一眼胡嵇,生怕胡嵇狮子大开口。 “怎么?你付不出来?”胡嵇笑盈盈的勾了勾手掌道,“既然付不出来,那就先将她还给我,等你哪日凑够了代价,再来找我要人吧!” “笑话!”黑三郎冷笑一声道,“说罢,你要什么?” “我要我的第九条尾巴!”面无表情的胡嵇直截了当的开口道,“你看,这个地道就是我专门为了收集灵气所挖出来的。凡间妖物,不论是谁,若能以宝物交换,他们要什么我就给什么。天地灵气不足的话,我胡嵇就自己收集,不论是百年千年乃至于万年,我都要修回我的九尾。现在,我要你替我补足剩下的部分,以作为青衣的替代,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172| 5.20 黑三郎低头看了眼青衣,待看到青衣略显焦急的对着他一直摇头后,他便勾起嘴角,露出个安抚的笑来。 “别担心,这么点小事,我还是能搞定的。”他伸手轻抚了一下青衣的脸颊,然后不等青衣开口阻止,他就已经开口答应胡嵇的条件了,“这可是你说的,今日誓成,他日你得偿所愿后,就必须里我们远远的,且再也不许打她的主意了。” 胡嵇轻挑了下眉毛,半信半疑道:“大话可不是随便说的。我为此事已经营数百年,灵气至今不曾集齐。即便你收集了全天下的奇珍异宝过来,也不一定能满足的了我——” “这个——就不需要你担心了。”黑三郎不甚耐烦的打断了胡嵇的话,并用一种自信之极的猖狂神情狠狠的盯着胡嵇的眼睛强调道,“怎么弄到你要的灵气,那是我的事情,你只需要确认,等我帮你弄回第九条狐尾之后,你就再也不会出现在我们周围并骚扰青衣!哪怕是你心里想也不行!” 黑三郎的言词太过霸道,别说是胡嵇本人,便是边上叫胡嵇倾倒的一干道人都忍不住打抱不平起来。 前前后后这么听下来,胡嵇在他们眼里,俨然已成了一个求之不得的苦情人儿了。要说风度气韵,眼前这两位也不说是各有千秋,明显是风姿绝世的胡嵇更胜一筹,然而青衣却弃了相伴多年的痴情美人儿改投入了那狂狷霸道明显不如胡嵇温柔体贴的男子怀里,当真叫人可惜。 有道是人心多变,这些个道人,原本还在那里惧怕胡嵇,结果一时不慎,又叫胡嵇的真容勾的神魂颠倒,哪怕这会儿胡嵇怒起活生生掏挖了黑三郎的心肝,他们只怕也是会拍手称快,并觉得横刀夺爱的黑三郎是死有余辜的吧? 然而世间的是是非非,又岂是可以轻易定论的呢?道人们叫胡嵇的美色蒙蔽了眼睛,而青衣则是叫黑三郎的情偏转了私心,此番看胡嵇和黑三郎交易,两方皆觉得自己所看重的人物更吃亏些。 不过唯一不同的是,道人们原是局外之人,虽然有心声援胡嵇,且无什么立场开口,且他们的大师兄,那个长须白发的老者一直都在不停的往他们身上贴符咒,硬是定住了他们,叫他们无心无力,只能干杵在那里围观而已。 青衣心中担忧黑三郎,且胡嵇虽未曾告知她缘由,但她协助胡嵇已有数年,来往的客人没有上万,也有数千了。再者,胡嵇的眼光一向颇高,但凡俗物,他一概入不了眼,如此挑剔的人物,能令他觉得够价值的宝物,定是世间罕见的珍贵东西。 如此收集了数年,也没能集齐他需要的灵气,只怕他需要的灵气已多到无法估量的程度了。 “等等!”不甚放心的青衣忍不住出声道,“你们可还没问过我的意见呢!” 胡嵇定定的看了青衣一眼,此时的青衣双眼明亮,无所畏惧的直直看着自己的眼睛,竟与他往日印象中的那个胆怯的小娘子截然不同。 他不过是离开了半年多,青衣就已然改变了。 “你的意见……”胡嵇眼波微荡的温柔一笑道,“你选了他,所以我才提出了这个交易。倘若你现在改了主意,愿意回到我身边,那么我便取消这个交易——” “谁会改主意?”黑三郎急忙将青衣的脑袋捂在了自己怀里,同时愤愤道,“少做梦了,说好的用灵气交换,难不成你还要反悔不成?快快敲定今日的誓约,然后你就带着你那九条宝贝尾巴赶紧滚蛋!” 青衣简直快叫自作主张的黑三郎气的抓狂了,她呜呜的叫了几声,又重重打了几下黑三郎的胸膛,对方这才稍微松开了手臂,让她可以抬起头来。 “你可知道他需要的灵气是多少么?”青衣抓紧了黑三郎的衣襟气急败坏道,“你就这样答应了?要是一辈子都凑不够呢?” “那就一辈子收集,直到凑够为止。”黑三郎微笑着低下头,然后轻抵住青衣的肩膀安抚道,“反正妖怪的性命长的很,千年百年的,对我们而眼,也不过是尔尔。收集灵气也罢,给客栈当小二也罢,只要你一直心悦我,一直在我身边,我怎么样都是可以的!” 青衣泪眼朦胧的看着黑三郎,这样动人的情话,又有谁能抵挡的住呢?她自知自己并无千年百年的光阴可以回赠黑三郎,然而,这样的黑三郎,她却舍不得推开。 是了,哪怕只有百年,数十年,她也想跟这个既强大又骄傲的妖怪在一起,即便这样的时光是用了对方千百年的自由换来的,她也做不到拒绝。 说她自私也好,说她残忍也罢,她现在不想去考虑那么久远的事情了,作为一个凡人,她的一生实在是太过短暂了,她只能选择珍惜眼前了。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含泪搂住了黑三郎,她勉力微笑道,“我会一直一直留在你身边——” 然后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黑三郎喜得眼睛都眯了,他心潮澎湃的将青衣抱了起来,然后当着众人的面,肆无忌惮的吻了上去。 忙着镇压师弟的白须老者见状老脸都红了,想他一个修道之人,禁欲修行数十年,至今仍是个童子鸡。平日里连鲜活靓丽的小娘子都少见,更别提这样激情火辣的场景了。 “啧啧啧,果然是妖怪,这样没廉耻,羞死人了羞死人了!”实在看不下去的白须老者一面抱怨一面慌乱的给自己续骨,只是他这会儿叫黑三郎和青衣羞得三魂去了七魄,连自己给自己接骨都不觉得疼了。 好不容易接完骨,他也顾不上包扎,只随意在伤处贴了张清心符咒就起身了。 一干动弹不得的年轻道人们皆是红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胡嵇不肯转眼,白须老者甚是烦恼的绕着他们转了一圈,想了想后硬是掏出一把桃木剑来,劈手就在他们脑门上重重敲了一下。 只听见一连串沉闷的重击声后,被定身已久的道人们总算得以恢复自由。 “大师兄你做什么?我们的脑袋又不是石头!你下手也忒重了!”众人抱头哎呦哎呦的控诉道,“太过了!疼杀我们了!” “呸!你们这帮子愣头青,一个个都是没定力的,修行也不到家,连自个儿被那九尾狐魅惑了也不自知!”白须老者反手指着身后脸色铁青的胡嵇骂道,“要不是我给你们来这么一下子,你们这会儿只怕魂儿都飞了!不谢我就算了,载抱怨我就不管你们了,随便你们贴上去给那九尾狐做采阳补阴的炉鼎!” 胡嵇原还在怒黑三郎太过放浪形骸,眼下他们的协议还未敲定,他就敢这般目中无人的轻薄起青衣来,着实可恨。谁知他才克制不住的显露出自己的狐尾,就听见这个老道士凭空来了这么一句恶心妖怪的话来! 什么叫做拿这几个道士做采阳补阴的炉鼎?这些个貌丑气息混乱的凡人,便是白送与他提鞋他也嫌碍眼! 受到惊吓的不止胡姬一个,正沉醉于青衣柔软红唇的黑三郎叫老道士的话一炸,竟也有些的恶寒起来。恋恋不舍的放开青衣并任由她娇羞的将脸埋在自己胸前之后,他这才摆出一张幸灾乐祸的脸笑话胡嵇道:“其实这老道士说的不错呢!采阳补阴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反正你原就不曾打算顺应天意。” 胡嵇危险的眯着眼扫了黑三郎一眼,然后他回头看着那群讨嫌的道人们冷笑一声道:“你们的交易是做还是不做?若是不做,就都给我滚出去!” “做做做!岂有不做的道理!”白须老者挥汗如雨的猛点头道,“我方才只是瞎说的,纯属无心之言,采阳补阴是何等阴邪的术法,虽然用时修为会突飞猛进,但日后的灾祸也不小,我想你一定明白这样拆西墙补东墙的法子是得不偿失的——” “闭嘴!你们要的东西就在前头,快些找到然后将代价给我。”胡嵇一脸憎恶的怒道,“然后全都给我滚出去,看着你们就觉得污了眼睛!” 道人们只觉暴怒中的胡嵇神采飞扬,虽然粗暴,却又有另一番风情,直叫他们怨怒不起来。 “快快快,找东西找东西!”白须老者心知胡嵇正是情场失意心情烦闷,而他方才又没眼色的撞到了枪口上,虽然有些憋屈,但也只能忍了。 总算有些缓过来的青衣悄悄的探头看热闹,只见那群道人们神情迷茫的分散开来,就那么胡乱在白茫茫的墙壁上摸索起来。 胡嵇忍耐半天,那群半吊子道人却仍是如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眼瞧着他脸色越发难看起来,白须老者急的都揪掉了好几把长须。 来前师父和太子太保皆吩咐他来取一件宝物,以住太子稳定宝座。只是那东西到底长什么样,他也不甚清楚。 谁知他正急不可耐的时候,转机突然而至。 也不知是胡嵇看不下去自己动手将他们要的宝物变了出来,还是哪个道人运道好,恰恰按到了机关,正胡乱摸索的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这个空荡荡的石室里突然就出现了无数奇珍异宝。 “啊啊啊——那是——那是——”叫宝物的光辉晃得险些张不开的眼睛的白须老者猛然瞪大了眼睛,就那么呆呆的盯着堆叠成山的宝物叫道,“祈雨鼎!”   ☆、173|5.20 祈雨鼎? 青衣循声望去,恰巧看到那白须老者一脸惊喜的扑上去,四脚齐上的将一尊大鼎死死的抱在了怀里。 那尊被称为祈雨鼎的大鼎乃是由青铜铸成。平沿外折,双立耳微向外撇,熔面圆底,兽蹄足,鼎高三尺七寸,口径一尺见方,腹径六寸三分,目测重可达两百余斤。耳内面饰流云纹,外饰龙神穿云纹,各色御水灵物穿插其中,腹部饰一周窃曲纹,通体蜡光,金灿灿的分外刺眼。 白须老者如狗皮膏药般贴在鼎身上,尚不能将其尽数环抱而住,足可见其体型颇大了。 其余的道人先是一愣,待看见白须老者扒着大鼎不停的呐呐自语后,他们这才后知后觉的露出了惊喜的神情。 “大师兄,师父要的东西就是这个吗?”道人们簇拥而上,直围着白须老者和他怀里的大鼎打转。 “师父虽未明说,但他早已提醒过我,说是一见到那宝物,我便能明白过来。”白须老者抖着手来回摩挲祈雨鼎上繁复的纹路,很是确定的说道,“我一见这尊鼎,就有个声音告诉我,我们要找的东西就是它无误了!” “太好了!”众人忙欢喜的拍手道,“既然东西已经得了,那我们还等什么呢?快快抬了鼎回去复命吧!” 一听到师弟们叫着抬鼎回去,原本还沉浸在喜悦中的白须老者却马上变换了神情。他松开手脚,略显僵硬的站直身体,然后他曲指在鼎身上轻轻敲了一下。 厚重的鼎身微不可查的颤动几下,沉闷的嗵嗵声自鼎内反复回旋,最后由强转弱的渐渐消隐而去。 青衣一手搭在黑三郎的胸前,一手来回的摸自己的耳廓,老道士敲击祈雨鼎的声音虽然并不响亮,但她听了之后,只觉耳朵里还在不停的回响着那似有若无的闷响声。 黑三郎似有所觉的伸手在青衣的耳后轻轻一拂,青衣这才觉得那阵回响声彻底消失了。 白须老者仍在那里折腾,他甚是还摸出了几道不知名的符咒一一贴在鼎柱上,并试图徒手举鼎。奈何这祈雨鼎实在是太过笨重,他一届无力老者,着实是撼动不了分毫。 举鼎失败的白须老者涨红了一张脸喘息道:“怕是不行,这尊鼎太过沉重,便是大家一起上,也只能将这鼎抬起来罢了,若说要抬回临安去,那是不可能的!” 说着他绷紧了一张脸巴巴的看着胡嵇,仿佛是希望胡嵇主动开口帮忙。 然而胡嵇是何等人物,寻常妖怪主动贴上来要为奴为婢,他尚且要按他们的容貌筛选一番,略貌丑形陋的家伙,他便是看都不会看第二眼,更何况白须老者这样一个垂暮老人的期待呢! “东西你们已是找到了,但能不能让你们带走,就得看你们付的代价够不够了!”胡嵇轻轻撩动宽大的袖袍,微挑的桃花眼中冷光四溢,熟识他的青衣便知他已是有些不耐烦了。 白须老者闻言暗自咬了咬牙,挣扎片刻后,还是伸手怀里摸出个四方的小匣子来。 说来那匣子也有几分奇特,明明看起来不大,但白须老者一揭开封在匣子上的封条之后,它便唰唰的一下变大了。 青衣眼看着对方打开匣子,从里面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玉器来。只是叫青衣诧异的是,那明明只是一个色绿如蓝,温润而泽的玉器,却在这个石室中散发出了极其璀璨的金光。且看它方圆四寸,上纽交一碧鳞蟠龙,仿佛是十分贵重的东西。 “看来这群道士来头不小。”黑三郎悄声在青衣耳侧解释道,“那是凡间人皇的玉玺,其中蕴有人皇的气运,对人皇而已,乃是重之又重的东西。他们能拿出这个东西来,可见他们背后的人物,不是人皇,便是能近身玉玺的重臣。” “……人皇好端端的,做什么叫人来三途之地弄东西?”青衣百思不得其解的讷讷道,“我不太了解凡间什么帝王政治的……” 黑三郎闻言低笑两声,青衣不知的事情又岂止这些,她不知道的还多了去了,但他却并没有说出来,只是笑嘻嘻的摸了摸青衣的头安慰道:“反正与我们不相干的,你不知道也是理所当然的。近来凡间大旱,遍地焦土,湖泊河流都已干涸的差不多了。百姓们颗粒无收,无水无食,此时的凡间怕是饿殍满地了。人皇素来自诩‘天命所归’,但如今却是天降大旱,这岂不是在说他并非天命呢?再说了,先前听那群道士不停的说什么太子太保,只怕使唤他们来的是太子吧?人皇失却人心的话,太子便要寻到天命,好取而代之的坐上龙位。” “人皇在位就有大旱之灾,于是他就不是天命所归……”青衣若有所思的答道,“所以想当人皇的太子就派人来找祈雨鼎,因为祈雨鼎可以求来大雨吗?” “不错。祈雨鼎乃是古时巫族祈雨所用的器物,若无会祈雨舞的巫祝举行仪式,他们抬回去了也只是一堆青铜而已。”黑三郎兴致勃勃的指着祈雨鼎上的纹路道,“你瞧,那上头还有巫祝的图腾。自巫族没落之后,这东西早八百年就消隐于世了。” 说着他又意有所指的看了眼胡嵇。 青衣正在那里全神贯注的看祈雨鼎上的图文,方才她看的不仔细,只觉那大鼎十分金灿。如今她再细看,却发现那鼎身上似有若无的有些青色的铜锈,且她果然看到了上头有个人形模样的图案。 正当黑三郎与青衣窃窃私语之时,那头的白须老者已经将手里的玉玺交到了胡嵇手中。 胡嵇甚是满意的看了看玉玺中接连不断的气运,然后才笑着道:“这东西我现在虽然还用不着,但念在这东西与你们的国运相通,勉强还算合我心意。” 白须老者闻言心中一颤,却是下意识想起胡嵇以往的恶行来。因他而毁灭的朝代何止商朝和西周?这九尾狐为了灵气,怕是没少干窃取国运的事情吧? 一思及此,他又不由得有些后悔起来,缩手就想将那玉玺收回去。 然而胡嵇又岂是愿意放手的?白须老者才露出些许悔色,他便一翻手腕,刹那间就已将玉玺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代价既然已经有了,你们就可以抬着鼎滚了!”不想再看多那群道士们的脸的胡嵇一翻雪袖,却是掀出了一道巨风,一下子就将那群道人和祈雨鼎齐齐都扇到了石室的角落去了。 “等等——”白须老者仿佛还有话要说,他死命朝着胡嵇伸手喊道,“切不可动玉玺——否则——” “好东西自然是要多用用。”胡嵇完全没有理会那群鬼哭狼嚎的道人,只一脸满意的将那玉玺举高了细看道,“任何宝物,若不能物尽其用,岂不是太暴殄天物了么?” 说话间,他眼眸一转,却是朝着黑三郎怀里的青衣看了过去。 还在琢磨祈雨鼎的青衣只觉眼前一晃,再定眼看时,那祈雨鼎就已经跟那群道人一起被石室的壁脚生生吞没了。 心惊胆战的看着那群道人惊恐的消失在石壁里,尚未完全理清头绪的青衣神使鬼差的转头望向胡嵇。 双目对视之时,青衣仿佛看到胡嵇眼中透出了些许伤感之色,他的眼睛是那么美,天下的艳色和灵气似乎都被装进了那一双如琉璃一般的双瞳之中。然而不等她有所知觉,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眸波光流转,一瞬就又变回了往日那个自信动人的胡姬。 “该怎么办,我已展示给你看了,至于你懂不懂其中奥妙,我是不管的。”胡嵇神色自如的将目光转到黑三郎面上,待看见黑三郎眼中似有嘲讽之色,他便冷笑一声,兀自朝着石门外走去,及至在黑三郎身边插身而过之时,他声如冻石的淡淡道,“一年,我只给你一年的时间,一年之后,待我事毕归来,你若不能助我修回九尾,青衣,你就必须还给我——” “三郎……”眼睁睁看着胡嵇大步离开后,青衣担忧的望着黑三郎低叫一声。 “不要紧。”黑三郎环视石室一圈后,语带自信的开口道,“别说是一年,就是半年,我也没有问题。” 说罢他揽着青衣反身退出石室。一跨出石室,他的身形猛然一缩,竟是又变回了少年郎的模样。 青衣下意识皱了眉,但看着黑三郎神色如常,并无惊诧之色,她想了想还是没有再多说什么了。 出了地道之后,她有意在客栈里转了一圈,却始终未曾看见那群提前出来的道士。再问素兮,素兮也说并不曾看到什么大鼎和客人出现在客栈周围。 莫不是那石室还有离开客栈的捷径么?若是没有,那群道人岂不是生死难料了? 对此青衣着实无法断言。 这天入夜时分,正是满月皎皎照亮大地之时,客栈外的树林风摇叶动,夜枭阴森的啼叫声渐行渐远,更衬得阴暗的林子里阴森可怖起来。 青衣提着琉璃瓦灯悄无声息的站在客栈的大门前。她的头顶是银亮如水的月光,身后是来客不绝的客栈。她抿着嘴,默默的看着一头巨大的雪色狐狸自林中信步闲游的踱了出来。 它有着细长的眼睛,狭长如锋芒的金色眼瞳中似有波光,丝丝缕缕的荡漾不定,再配上狐狸眼尾那抹红痕,令青衣越看越觉得心神飘忽起来。 它的皮毛如同会发光的银丝堆砌而成的,九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正慢悠悠的在它身后摇摆,其中有一条尾巴看起来时隐时现的,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一样。 “胡姬——”隐约觉出什么来的青衣忍不住低声问狐狸道,“你要走了?” “嗯。”胡嵇眯了眯他那双勾魂摄魄的狐狸眼,声音低沉微哑,他定定的看了青衣一眼,眸中波光粼粼,看的青衣心中微动,却又不知该如何回应。 一人一狐无言相对片刻后,胡嵇叹息一声,旋即转身缓缓离去。 青衣微张着嘴,欲言又止片刻,终究还是闭上了嘴,返身回到了客栈之中。 大堂里,一身黑衣的黑三郎正抱着胳膊站在那里等她回来。   ☆、174|5.20 满月一过,就意味着朔月既将临近。原本还悠闲闲在外头积攒财物的妖怪们纷纷开始心急起来,因为朔月之夜,就意味着客栈就要离开方地域了。 如此,来往客栈的客人们又渐渐多了起来。 这日一大早,客涌如潮,大堂里座无虚席,有些个财大气粗的客人未能在大堂占得一席之地,便豪迈的砸出说不出来头的好宝贝来专门定了一间房间。 往日客栈虽然也是十分热闹,然而却并不曾像今日这般忙的人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客栈里但凡能使唤的伙计都出来帮忙了,虽然统共加起来,也就黑三郎、青衣、素兮、高师傅,外加一个半大孩子的秀秀而已。 素兮和黑三郎的行动力自是不必多说,有高师傅在厨房撑着,倒也不至于断菜,唯有酒水是个大麻烦。 青衣见柜台无事,便带着秀秀给黑三郎和素兮打下手。谁知两人才进酒窖准备抬酒,外头就有客人叫着找她结账。 “若是有分身的本事就好了。”青衣一面拭汗一面烦恼道,“这样可怎么忙得过来?” “姐姐就会分身啊!”秀秀蹲在酒坛边上兴奋的建议道,“要不要我们也跟姐姐学?” 青衣无奈的摸了摸秀秀的头笑道:“你要学也是学不来的,在这里乖乖等我回来,千万别乱跑,这里头有株凶巴巴的护门草,要是不小心被它抽一下,保准儿疼哭你!” “嗯!我不会乱跑的。”为表示自己说话算话,她甚至还抱住边上的酒坛子道,“我就在这里等你!” 青衣轻笑一声,忙赶着去为客人结账去了。 谁知待她跑出酒窖之后,就发现已有人在柜台上结账了。 青衣诧异的环顾了一下四周,马上又发现有七八个面生的人端菜的端菜,送酒的送酒,简直就像是惯于招待客人的伙计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青衣忙跑到袖手立于一边的黑三郎身边问道,“这些都是你找来的新伙计吗?” “不是。”黑三郎难辨喜怒的低声道,“他们都是胡姬弄来的。” 青衣闻言先是一愣,她犹记得胡姬离开时并没有提及什么,怎么转头就凭空冒出这么多伙计来。但瞧见那些个伙计个个都容貌出众,颇有气质的样子,她又不得不承认这些人确实像是胡姬的手笔。 “这样……也好吧?”沉默片刻后,青衣又安慰自己和黑三郎道,“反正我们也确实忙不过来了,你前阵子不是还提过要招新伙计来的么?” “没错,但是我就算招伙计,也不会招这么些个中看不中用的家伙来啊!”黑三郎很是嫌弃的皱了皱眉,就在他说这话的同时,就有个肤白貌美的小娘子手滑摔了一只碟子。 “哎呀对不起客官!”毛躁的小娘子忙不迭将掉在地上的牛肉捡起来,并露出了犯愁的神情,因她皮相生的好,这般一犯愁,等着上菜的客人竟也有些不忍心责怪对方了。 “没关系没关系——”客人们很是大度的摆手,并无怪罪她的意思。 那小娘子闻言又笑了,她以拇指和食指捏着那块牛肉随意晃了晃,然后就大刺刺的对着客人勾了勾手指。待到不知其意的客人茫茫然的伸出了手后,她就甚是随便的将那块牛肉放在了客人的手掌上。 青衣几乎没叫这个无厘头的小娘子弄得目瞪口呆,她诧异的看着那小娘子放下肉后,还自以为行为得体的微笑道:“既然盘子已经摔碎了,那就请客官就这么直接吃吧!反正客官用餐的时候,盘子也是要剩下的,你说好吗?” 客人们神情呆滞的捧着肉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等他们回过神来后,那小娘子早已拍拍屁股走人了。 青衣颇为头疼的揉了揉额角,半响后叹息道:“三郎你说的不错呢……要不你还是再招几个新伙计来吧……看这样子,剩下的几个伙计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黑三郎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又习惯性的牵了青衣的手来回揉捏道:“要不我现在就去弄一个来应急?正好我们也歇歇!” 青衣一早起来就在来回跑,巴不得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一听到黑三郎如此提议,她自然是欣然同意的。 然而她本以为黑三郎找伙计,再快也要一两个时辰才能找到个合适的人选。不曾想她才跟秀秀搬酒坛子出来,黑三郎竟然已经回来了,且他还带回来一群人。 青衣惊叹着迎上去,然后就看到黑三郎面色微沉,似有不快之色。 “怎么了?”毫无头绪的青衣迷茫的问道,“伙计也找回来了,你怎么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 “不是我找来的伙计。”黑三郎鼓着脸郁闷道,“这是你阿兄送来的。” “诶?”青衣闻言大吃一惊,忙不迭抬头去看那群人。 方才她并没有细看,所以并不知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如今她在细看,就发现带头的一个男子好生眼熟。 那男子身穿普通的短打衣裳,模样普通,瞧着他低眉顺眼的模样,当是个惯于听命于人的仆从。 青衣初时并未认出对方的身份,倒是对方率先低头行礼道:“小娘子,我是奉了阿郎的命令,专门来服侍和保护小娘子的。” “东桥?”总算回忆起对方身份的青衣又是惊又是喜的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是。”东桥恭敬的屈身道,“难为小娘子还记得我。” “阿兄让你来的啊……”青衣一面叹息一面又指着他身后那几个东张西望的人问道,“那这些人呢?也是阿兄派来的?” 东桥忙答道:“他们并不是——” “唉,这里就是鼎鼎有名的三途川客栈啊!”跟在后面的人早已自发自动的四散开来,其中一个村姑打扮的女子还漫不经心的感慨道,“看起来也不怎么样么?” 被打断话语的东桥僵着脸继续干巴巴道:“他们只是要来客栈的人。走前阿郎吩咐让我带路。” 青衣着实不知道她那阿兄这是要做什么,且那群客人着实口气太大了些,于是她便又转头去看黑三郎。 黑三郎因与温玉有些不对付,连带着对他手底下的仆从也有些不满意,且他说的好听,只怕不是服侍和保护青衣,而是来监视和防备他的吧? “白送来的伙计能使唤就使唤吧!”沉吟片刻后,他还是决定物尽其用。再说了,这群跟着东桥一起来的客人一看就是难缠的,倒不如一股脑儿都推给东桥伺候了,反正他也伺候了一路了。 青衣无奈的笑了笑,依言吩咐方舟招待客人们。因大堂里座无虚席,她还特意提醒道:“最近客人众多,座位都有些紧缺,你问问他们是不是要住店?要是住店的话,可就好办多了。” “他们确实是要住店的。”东桥沉稳的答道,“那么我现在就先带他们去房间吧。” 说罢他熟门熟路的带着那些个看起来好奇心满满的人上楼去了。 原本很是宽敞的大堂一时间客满为患,再加上那些个如无头苍蝇似的胡跑乱窜的新伙计们,寻常客人只是要起身都能不小心跟伙计们撞上。 然而新来的伙计们虽然有些笨手笨脚,但胜在模样不错,又懂得巧言周旋,如此虽然闹出好些乌龙来,也没有一个客人起来抱怨闹事。 青衣颇为傻眼的看着大堂如同凡间的集市一般闹哄哄的,一点都没有客栈的样子了。 “看样子这里不需要我们帮忙了。”黑三郎很快就又舒展了眉头道,“闲来无事,不如我们现在就出去找伙计吧?” 顺便一起散散心。 青衣甚是无奈的点头道:“确实呢!” 一出客栈后,总算感觉耳朵清净下来的青衣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 黑三郎笑嘻嘻的拉着青衣的将她往大路上带。路上提及找伙计的地方,他随口就道:“反正只是招几个暂时帮忙的伙计,我们这便去西山看看,那里头多得是想修炼又不得法子的妖怪。我们只消说,来客栈做伙计的期间无需付房钱和饭钱,只怕就有一大堆妖怪排队抢着来了。到时候我们就挑几个能干顺眼的回去。” “可是这样伙计会不会太多了?”一想起客栈里那群不知是哪里弄回来的美人儿们,青衣就有些无力起来,“胡姬请回来的伙计们还没安排住宿呢?而且也不知道他们要呆多久。” “就他们那样的笨拙样子,只怕以前都是娇生惯养的活过来的吧?你且看着,等过了今晚,他们保准儿都吓得跑了。”黑三郎信誓旦旦的断言道,“我瞧着他们都只是凡人,身上并无妖气,想来是胡姬在凡间办事的时候收集起来专门养眼的。” 青衣下意识点了点头,可不是么,胡姬最爱这等赏心悦目的人和物件了。 及至到了西山界内,黑三郎只是略抓了一只小妖怪说了一下招新伙计的事情,不过一刻钟,竟来了百余个妖怪要应征。 青衣含笑站在黑三郎边上,看着他貌若随意的在密麻麻的一群妖怪里点出只梅花鹿精,一头狮子精,外加一棵红豆杉。 中了选的小妖怪自然是喜出望外,没有中选的妖怪们也没有多失望,毕竟三途川客栈名声在外,大家伙儿应征伙计也已经不少次了,这次落选,不过是无数次落选中的一次而已。   ☆、175| 5.20 被黑三郎选中的小妖怪皆是修行少有成就,只差临门一脚,便可成功化形。对妖怪而已,化形之事,乃是妖生中重之又重的事情,为此不惜一切代价的妖怪比比皆是,更有甚者,为了能增加修为,专门去凡间作恶。 但世间多有因果之说,且万物皆有定律,急功近利的妖怪到头来多是惨败收场,其中不乏有成功的,但数量少之又少,寻常的小妖怪若无那番决心和胆量,自是不敢轻易尝试。 毕竟,险恶的道路,一旦迈开一步,再想收手,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是以中选的鹿精小雪,狮子精多奇,红豆杉相思跟着黑三郎和青衣回到客栈之后,简直恨不得将客栈所有的是以全都包揽了。端茶送水,点菜叫汤,收拾桌子,迎宾送客,他们皆都争先恐后的抢着做。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那些个由胡姬选送回来的伙计们就已然悠闲的待在柜台后头嗑瓜子发呆了。 因伙计们貌美如花,便是懒散的在那里歪靠着,也是美的人心情愉悦,颇有眼福的客人们倒是满足,也并无任何意见。 黑三郎见状颇有些傻眼,他才放大话说他们撑不过一夜,第二天必要走人,不曾想自己新招来的伙计们太过勤劳,倒是将这些个中看不中用的美人儿都供了起来。能这样舒舒服服的呆着,这些个凡人只怕都要赖下来了吧? 从未说过虚话的黑三郎头回觉得自己的预言怕是要落空,但平时落空也就罢了,怎么偏偏是在自己认真跟青衣说的时候落空呢?素来骄傲好面子的黑三郎一时十分焦躁。 然而青衣却并不曾将这事情放在心上,难得又可以清闲下来,她便费了些功夫专门做了一桌子好菜,除却给诸位新来的伙计们接风以外,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投喂黑三郎,因为她觉得黑三郎看起来又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伙计们自然是高兴的,众人分食完一桌子美食后,小妖怪们就又抢着收拾残羹冷炙兼洗完,倒是那群凡人仍是袖手悠哉哉的去外头散步消食了。 黑三郎见状越发闹心,连带着吃东西都没有往日那么热切了。 青衣不知他为何烦恼,待开口问,黑三郎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她的手说无事,青衣无法,只得闭口不谈了。 是夜,新来的伙计们被分别安置到三个房间去了,男子们一间房,女子们一间房,小妖怪们一间房。因红豆杉乃是草木,夜里直接就在客栈门外扎根了,倒是省了房间里的位置了。 子时客栈按时打了烊,青衣白日多有劳累,这晚睡得很是深沉,几乎是沾枕就睡着了。 谁知半夜睡梦中,隐约有女子哭泣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了过来。 青衣初时并未醒来,朦胧中只当那是外头的风声,抑或是妖怪们夜里玩闹。但那哭诉如泣如诉,呜咽不止,似有无限伤心之事,哀怨缠绵,扰的人不得清净。 青衣颇为苦恼的用被子捂住头,又反复暗示自己静心平气,毕竟这样的事情又不是第一次遇到,客栈夜间时不时就要闹出什么响动来,习惯就好了。 然而那哭声却像是没完没了起来,且并非是一人之声,青衣隐约听出其中有至少三四个人的声音。 一个人哭已是叫人难以忍受,更何况是三四个人一起哭呢?多人齐哭,保不齐其中有人哭够了准备睡觉,然而其他人还在哭,哭声悲恸,才止哭的叫他人哭声一引,定是要伤心继续哭的。 如此循环往复,简直是每个结束的时候了! 青衣叫那哭声扰的半夜不得安寝,第二日起床,眼睛下不免显出点倦色来。 及至出门遇到黑三郎,黑三郎眼睛颇毒,只一眼就瞧见青衣眼下的乌青来,当下就拉了青衣的手追问道:“昨儿夜里睡不好吗?怎的眼睛都青了?” 青衣又像是诧异又像是无奈的扫了黑三郎一眼,然后低声道:“昨夜一直有人在哭,直哭了一夜。” 黑三郎闻言却是面露喜色,但他马上又收敛了神色,只握着青衣的手笑道:“哦?估计是新伙计吧,到底是凡人,来了客栈见了那么些妖怪,哪有不怕的。” 青衣略显疑惑的偏了偏头,然后迟疑道:“可是我瞧着他们回房前神色平静,不像是被吓到了的样子。别是另有隐情吧?” 黑三郎巴不得出些隐情,好让他们都走人,毕竟是那只臭狐狸弄回来的伙计,只怕里头有她特意留下的眼线细作。 “你既然好奇,不若我们把东桥叫来问问?”黑三郎克制道,“毕竟夜夜啼哭也着实闹心。” 青衣困倦的打了个哈欠,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 东桥看起来精神还好,不等青衣开口询问,他便恭敬的屈身行了个礼,然后才开口道:“昨夜啼哭的乃是我们对面房间里的小娘子们,初时只有一位,到了后来,便有三四个跟着一起哭了,后来据说有两位哭的厥了过去,吓得剩下的一位没有哭的小娘子也哭了。” 青衣听得颇有些呆愣,她偏头疑惑的看了黑三郎一眼,黑三郎沉吟片刻,然后才开口道:“那些个小娘子生来就是美人,看起来也是娇生惯养的类型,衣食无忧,昨日看下来,也不像是受过什么磨难,如此,除却情殇,我倒是想不出旁的原因了。” “情殇?”青衣不自觉皱了皱眉头,“胡姬做什么弄一群为情所困的小娘子来?别是为了做交易的吧?” 黑三郎但笑不语的轻轻点了点头。 青衣登时垮了脸,她颇为头疼的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半响才有气无力道:“若真是如此,只期望她们尽快得偿所愿,然后止了啼哭吧。” 东桥见青衣很是困扰,想了想就道:“不若让我去打探一下,看她们到底是为何伤心一夜。若只是因为初到异地不习惯才哭的,小娘子也可安心了。” 青衣闻言点了点,待东桥离开后,她再次打了个哈欠,略揉了揉眼睛,她就又准备去厨房了。 不曾想黑三郎却拉住了她,青衣好奇的低头看黑三郎,就看到黑三郎略有些心疼的摸了摸她的脸道:“如今客栈多得是伙计,你就不必劳累了,既然困的慌,我就带你去休息一下吧?” 青衣噗的笑了一声,她佯装考虑的偏头想了一会儿,末了看着黑三郎巴巴的看着她,一脸期待的样子,她转念一想,又忍不住低笑出声。 “那我们去哪里?”不忍心戳穿黑三郎那点子小心思的青衣含笑问道,“你可是知道有什么合适的地方可以去吗?” “当然!”黑三郎颇为骄傲的抬头挺胸道,“我知道一个好地方,你去了一定喜欢。” 青衣笑而不语的任由黑三郎牵着她走。 谁知两人才出门,就瞧见一个身着罗纱衣裙的小娘子明目张胆的跟了上来。 青衣初时并没有在意,然而那小娘子竟然也跟了一路,这就叫她不得不在意了。 悄悄的扯了扯黑三郎的衣袖,待黑三郎偏头看过来后,她就压低声音悄悄道:“那个小娘子一路跟着我们。” 黑三郎毫不在意的斜眼瞟了那小娘子一眼,见那小娘子神情自然,毫无被发现的窘迫之色,他便冷笑道:“不必理会,她爱跟就跟,就看她跟的上来不。” 青衣闻言先是一愣,不等她反应过来,黑三郎就已经搂住了她的腰,带着她飞身向前掠去。 青衣下意识回头去看那个跟踪他们的小娘子,只见那小娘子撩起裙摆,踉踉跄跄的追赶上来。只不过那小娘子看起来仿佛少有疾奔,且黑三郎的速度岂是一届凡人能追赶的上,那小娘子略摇摆的跟了几步,就被黑三郎远远的抛在了后面。 直到看不见那小娘子的身影了,青衣这才回头去看前方。 只不过是几息功夫,黑三郎就已经将青衣带到了目的地。 这个地方也不知是什么地方,隐隐于山川之中,辽阔的平地之上,遍地都是盛开的绣球花。 这简直是绣球花的海洋,如同一个个惹人怜爱的绣球抛洒在碧绿之中,浅紫淡蓝,间或夹杂着粉色,深浅不一的花色交织在一起,犹如绚丽的织锦,震撼着人的心灵。 待清风吹拂之时,锦簇花团便随风摇摆不定,如同湖波海浪般荡漾不止,波涛之下,无数花叶在齐头攒动,并发出富有节奏的沙沙声。 一弯清流蜿蜒曲折的自花间川流而过,汨汨流淌的溪水听起来既平缓又安详。飞鸟的轻啼声悠远绵长,更显这方天地静谧非常。 “这个地方是?”青衣失神的看着这片迷人的花海,一时惊艳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你喜欢吗?”黑三郎微笑着握紧了青衣的手,他看着她,眼睛里除了她再没有任何东西。   ☆、176| 5.20 黑三郎亲着亲着,似乎有些忘情,一时激动起来,竟是想也不想的将青衣推倒在花丛之中。 来不及反应的青衣只来得低呼一声,就被黑三郎结结实实的压在了身下。 青衣连忙睁开眼睛,黑三郎像只急于进食的小奶犬,就那么胡乱又焦急的在她的肩颈处拱来拱去,同时还不忘用柔软而滚烫的舌头舔舐她的锁骨和肌肤。 青衣反应不能的瞪大眼睛,就那么呆呆的望着前方。 前方辽远的苍空看起来是那样的遥不可及,耳边汨汨的流水声则显得越发清晰起来,偶有苍蓝色的紫阳花摇头摆脑的从她眼前晃过,引得她不自觉转动眼珠追寻它们的踪迹。 “青衣——青衣——”黑三郎低哑着嗓音,就那么杂乱无章的在青衣脸上亲来亲去。 呆愣半响的青衣叫黑三郎的呼唤声弄得清醒过来,她下意识抓住黑三郎的头发,内心开始无比的纠结起来。 不管怎么说……黑三郎如今仍是少年的模样,而她已过妙龄,若是他变回原样还好说……现在这个样子,让她怎么想都有些别扭。 “三郎……”过不了心里那道坎的青衣纠结的开口道,“你快放开我……” 原本还无比激动的与青衣肌&肤&相亲的黑三郎闻言如遭雷击,一下子就僵直了身体。 青衣自然是有所感觉,她犹豫的抬起手,在黑三郎背上徘徊许久,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别是又惹他生气了吧?但是……他现在这个样子真的是……太小了。 还不等青衣想出办法来,压在她身上的黑三郎忽然身子一翻,却是放开了青衣,径直朝着边上的花地里滚去。 这还不算完,他甚至还闷不吭声的顺势在花地里骨碌碌的滚了两圈,直到压塌了一大片绣球花停下来后,他才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样,很是可怜的侧身抱住膝盖,就那么蜷缩着身子,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早在黑三郎放开自己之时,青衣就已本能的坐了起来,待看见黑三郎像个赌气的孩子一般将自己团成一团后,她不自觉就感到额角一阵抽搐。 方才被轻薄的人好像是她才对吧?怎么她还没有委屈,身为罪魁祸首的他就先委屈上了? “三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后,暗觉立场颠倒的青衣不得不放柔了声音轻轻道,“怎么了?是肚子饿了吗?” “才——才不是!”黑三郎后背猛地一紧,马上就气鼓鼓的反驳道,“难道在你眼里,我就只会吃吗?” 你可不就是这样? “……”亏得理智还在,青衣忙不迭死死的抿紧了嘴巴,好险才没有脱口而出。无语了半响后,她才虚弱道,“方才,不是好好的么……” 说话间,她就已经悄无声息的蹭到了黑三郎背后,安抚的拍了拍黑三郎的脊背,她强自冷静的继续道:“要是有什么问题的话,我们可以一起解决,你先起来……” 话音未落,她就觉得手下的脊背绷得死紧,紧跟着黑三郎身子一弹,却是一下子翻坐起来,就那么鼓着脸瞪着眼死死的盯着青衣的眼睛不放。 “怎——怎么了——”青衣下意识绷紧了脊背,不明白黑三郎今天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你说!你是喜欢现在的我还是前几天那个我?”黑三郎将圆圆的小脸绷得紧紧的,乌黑的眼眸迸出凶狠的目光,仿佛他方才问的不是喜欢哪个时候的他,而是你选择服从还是死亡一样。 青衣的脑袋嗡了一下,她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半响才道:“那不都是你么……我都——都很喜欢啊……” 说着她就红了脸,青天白日的就这般没羞没臊的。她慌乱的转动眼珠去看四周,确认并无其他人在周围,她这才觉得没那么羞耻了。 “说谎!”看青衣目光游移的左看右看,就是不看他,黑三郎乌油油的眼眸上突然蒙上了一层水雾,他红着眼睛气鼓鼓的看着青衣,那委屈埋怨的小眼神看的青衣险些出现错觉,仿佛自己的确不诚实了。 不对啊!分明是这个家伙突然那根筋抽了,好端端就闹起脾气来了! “我何曾说谎了?”抬手的按了按额角,青衣有气无力的为自己辩白道,“还是说你对自己这么不自信?你不是最最威风最最厉害的大妖怪嘛!” 被拐着弯儿夸赞了黑三郎不自觉又有些高兴起来,他略松了表情,然后鼓着脸颊幽怨道:“那你为什么让恢复真身的我亲,而不让现在的我亲?你一定是更喜欢那时候的我!所以拒绝现在的我!” “没有的事情……”青衣果断泯灭自己的良心,很是认真的抓住黑三郎的手安慰道,“我刚才让你放开我,是因为你不只是——不只是亲我啊……” 昧心的吞下自己真实的想法,以安抚黑三郎为优先的青衣不得不厚着脸皮道:“虽然我们已经成亲了,但是人家才不要跟你在野外——在野外洞房呢——” 说着她羞答答的偏了头不敢再看黑三郎的脸了。 黑三郎霎时涨红了脸,他方才的确很想跟青衣再进一步,然而他现在身受限制,即便真的想洞房,只怕也是有心无力。 一思及此,他又褪去了羞涩,露出个阴沉的表情。 从眼角瞥见黑三郎神情冰冷,仿佛往日那个心思深沉,果敢决绝的黑三郎又再度回来了一样。青衣不觉心头一颤,顾不上多想,她连忙抱住黑三郎,生怕他又哪根筋抽起来。 “是我问的不对。”像是觉察到了青衣的不安一般,黑三郎嘴角一勾,却是露出个微笑来,他若有所思的轻轻摸了摸青衣顺滑的青丝,望着周围争相怒放的紫阳花,他突然眯了眯眼睛,然后凑近青衣的耳边低沉道,“过不了多久——我就能恢复原样,到时候,你可不能再拒绝我了。” 喂喂喂,他他他这是怎么了?太叫人难为情了! “……嗯……”感受到耳边灼热的气息,青衣敏感的抖了抖耳朵,然后细若蚊讷的应了一声。 黑三郎得了许诺,果然眉开眼笑起来。 青衣不解的眨了眨眼睛,想来想去还是不明白黑三郎为何如此在意自己是什么样的。在她看来,少年模样的黑三郎和原本的黑三郎并没有太大区别,除了……亲昵的时候…… 好吧……其实还是有区别的…… 对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难为情的青衣无意识的在黑三郎的肩头蹭了蹭脸颊,企图将脸上的热气蹭掉。谁知越蹭越觉得滚烫,最后她难以忍受的放弃了挣扎,就那么无力的趴在了黑三郎的肩头。 算了……反正都已经成亲了,而且,这家伙肯定是计划好了的!自己真是笨蛋,早该在他说带她出来休息的时候就想到的! 青衣一面在心里嘀咕黑三郎狡猾,一面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闹腾了半天,她困的慌。 也不知睡了多久,等她睡够了醒来之时,就发觉自己正躺在黑三郎的他腿上,而周围的天色也已经有些暗了下来。 她偏头去看黑三郎,原本在眺望天际的黑三郎似有所觉的低下头对着她笑道:“睡醒了?” “嗯。”青衣坐起来,也学着黑三郎方才的样子眺望了一下远方,但她的眼力并没有黑三郎那般锐利,是故她瞧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什么来。 “那个小娘子还在找我们呢!”黑三郎笑嘻嘻道,“胡姬弄来的果真不是普通人物,虽然看起来娇滴滴的,办起事情来,却是够坚韧。” “什么?”青衣颇为诧异的再次抬头去看远处,但除了如海的绣球花丛外,她什么也没看到,“她在哪里?我看不到呢!” “你想看?”黑三郎笑着起身搂住了青衣的腰道,“那我们就去看看吧,如今闲着无事,我们就看看热闹好了。” 青衣不明所以的被黑三郎带着飞了起来。顺着穿过绣球花丛的小溪,约莫是片刻的功夫,原本茂密绣球花海渐渐到了尽头,翻过一小道山坡,就有大片猩红艳丽的曼珠沙华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曼珠沙华,花叶不同时,此时青衣居高临下,只觉满目皆是红云,如火,如血,如荼。那些如烟火的丝状花瓣怎么看都令人惊艳。 青衣此前并未曾看过这种花,初见此花,满腔感叹难以用言语表述。 但很快她就从看见花海的惊叹中回过神来,并将目光转到了那个正弓身在花海中不停将花连根拔起的小娘子身上。 事实上,若不是看到中间缺了一大块红色,她原也是辨认不出有人在里头的。 只见那个小娘子原本浅黄的衣衫已经叫花叶的汁水染作了斑驳的红衣,她头发蓬乱,神情狂乱,当她胡乱抓住花叶拼命拔的时候,青衣仿佛听到对方在不停的喃喃自语些什么。 “她这是怎么了?”青衣皱了眉头问道,“怎么跟得了失心疯似的。” “确实是失心疯。”黑三郎赞许的点了点道,“这是曼珠沙华,凡人常称其为彼岸花。凡间虽然偶然会有些,但总不及三途之地里的厉害。这原是生于三途河边的接引之花,多用于制作忘川水。凡人的魂魄投胎之时,摆渡人必要让他们饮下一杯忘川水,忘却前事,方可入轮回。这些年也不知是怎么了,三途河边上的曼珠沙华渐渐不见了踪影,也就这里还能看到。这个凡人误入此地,叫曼珠沙华的香气蒙蔽了心智,这才像疯了一样。” “这可怎么办?”青衣不觉头疼道,“我们要不要将她弄出来?看这样子,须得快些找大夫看看才行。” “不急。”黑三郎无动于衷的笑道,“只是曼珠沙华而已,她疯着疯着,也就恢复过来了,我们且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177| 5.20 *** 她觉得自己仿佛并没有睡醒,自徐生死后,她便再也没有安枕过。 她只是睁开眼睛,然后就发现自己站在这里。 记忆像是被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所笼罩,她明明可以看到,却始终无法看清轻纱背后是什么。 冰冷的河水沉沉的坠住了她的身体,透骨的寒气更是刺得她心肺皆凉。她不自觉打了个寒战,冻的连牙齿都开始战栗起来。 用力环抱住自己,从未体验过艰苦和无助的她茫然的抬头去看天空,晦暗不明的天上并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甚至连星辰也消失了踪迹。入目可见的,全都是灰蒙蒙的雾气。 她呆呆的环视四周,脑海中的轻纱随着她的转头而缓缓飘荡起来,然后她神情一晃,等她再回神时,她又忘记了自己方才在干什么。 不远的地方忽然出现了一道河堤,一个熟悉的人影隐没在灰雾之中,叫人难辨真容。 但是她却一下子亮了眼睛,她扬手冲着那人影喊道:“徐生——徐生——我在这里——” 凝滞不动的雾气闻声退去,徐生抬起一只手,遥遥的冲着她招了招手:“姗姗——” 她喜不自禁,除了徐生,她心里眼里再想不到看不到任何东西了。 在这个半明半暗的世界里,她汲着没过膝盖的深水,摇摇晃晃的朝着河堤跑去。 厚重的河水推挤着她的身体,沙沙的水声听起来急促而又辽远,她以手用力的拨开阻挡于她和徐生之间的河水,连森冷刺骨的感觉都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一身儒衣的徐生就站在那里,朝着她伸出略显消瘦而苍白的手,她欢喜的扑上前去,用力抓住了徐生的手。 “徐生!”她笑道,“你终于来了!趁着爹爹不曾发现我们,我们快些走吧!” “去哪里?”徐生神情哀伤的看着她道,“我们还能去哪里?” “天涯海角,只要跟你在一起,哪里都可以!”她决绝的握紧了徐生的手哀求道,“还是说,你惧怕我爹爹,就打算顺从他的意思,与我一刀两断不成?” “当然不是……”徐生神情一凛,忙反手抓紧了她的手表白道,“姗姗,此生我的新妇就只会是你,纵使我们阴阳相隔,我的心里也只有你!” “既然如此,那我们还等什么呢?”她喜得心都颤抖了,她一把拉着徐生的手,抬脚就准备朝远方跑,“我们现在就走,永远在一起!” 她心念一动,脚下的河堤马上就变成了一座石拱桥,她拉着徐生气喘吁吁的奔跑在桥上,他们身后是一大片摇曳不停的火光,以及此起彼伏的叫喊声。 “小娘子——小娘子——你在哪里啊——” “姗姗——姗姗——我的乖女儿——你快回来啊——” “别追了,那般无礼义廉耻,败坏门风的孽障,还找回来干什么?由着她私奔,我只当她已经死了!” “大人——大人——姗姗她从小娇养惯了,她连糙粮都不曾见识过,在外头可怎么受得了啊!大人,我可就这么一个女儿,求你将她找回来吧——” “徐生——枉你还是个读书人,引诱小娘子私奔这般没脸没皮的你也做得出来!你读的圣贤书可都是喂了狗了!我呸——” “小娘子——小娘子——你在哪里啊——” 各色的叫喊声她皆都充耳不闻,她只是抓紧了徐生的手,仿佛他就是她的全部一样。 “姗姗——”一路踉跄疾奔的徐生忽然气喘吁吁的拉住她叫道,“等等——” “怎么了?”她依言停下脚步,很是惊慌的探视后方道,“你跑不动了吗?” “我的东西掉了。”徐生的脸惨白的如同冬日的白雪一般,他神色痛苦的偏过头去看他们来时的地方,口中虚弱道,“我们的定情信物掉了——” “定情信物?”她茫然的看着他的侧脸,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你的手绢。”徐生深吸一口气,复又回头对着她微笑道,“你忘了?我那时捡到的手绢?” 这样的微笑,她许久不曾看到了,自从他们的婚事遇到阻挠后。 她呆呆的看着微笑的徐生,不觉神驰意动起来。 “你去帮我捡回来吧!”徐生痴痴的看着她的眼睛,仿佛是在哀求她一般,“我就在这里等你。” “好!”虽然感觉有些怪异,但她还是答应着去了。 她的手绢就挂在路边的树梢上,随风飘摇的仿佛下一刻就要落到河里去了。她攀着树枝,吃力的将手绢握在了手里。 不等她感到高兴,一阵响亮的重物落水声忽然就从桥上传了过来。 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掠过她的心田,让她的心不由的抽搐一下。 她下意识回身朝桥上跑去,哪怕她的家人已经追到了边上,她也不曾躲藏一下,就那么心慌意乱的朝着她的徐生跑去。 然而徐生不在桥上,桥上空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 “徐生?”她呆呆的站在那里,不知道徐生去了哪里。 他说了要在那里等她,他说他要跟她在一起,可是他现在哪里? 搜寻许久的仆从已经追赶上来了,他们在桥上四处查看,并高声喊道:“找到小娘子了!” “我的儿哟!你要是走了,你让娘怎么办?”她的母亲搂着她哭号道,“亏得那徐生还有几分良心,他要是真带了你私奔,我可怎么办啊!” “徐生……”她僵立在那里,心里只是迷茫,徐生在哪里? “什么徐生?你还想着他干什么?不过是个落魄的书生,文不成武不就,八字还克双亲!”她的父亲鄙夷的吩咐道,“就这样的货色,还想娶我的女儿!你们都给我搜仔细了!抓住他,我要扒了他的皮!” 他的话音刚落,就有一个仆从将头从桥栏杆外缩了回来,并抖着声音道:“徐生……徐生找到了!” “在哪里?”她一听说找到了徐生,就急忙挣脱她母亲的怀抱冲过去道,“在哪里?他在哪里?” “他他他他——”仆从神情惊恐的将手里的灯笼往河面上一探,同时尖着嗓子叫道,“他淹死在河里了!” 他淹死在河里了——他淹死在河里了——他淹死在河里了—— 仆从那尖利而惊恐的声音如同山谷的回声一般在她耳边不断回响起来,她神魂俱裂的瞪大了眼睛,就那么直直的盯着河面看。 总是微笑的徐生,才华横溢的徐生,善良至孝的徐生,就那么面皮惨白,口唇青紫的浮在水面上,冰冷的河水簇拥着他微微肿胀的身躯,就那么上下起伏不定的飘荡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她只觉脑袋如千针扎过一般,疼得她直透不过气来,她抱头尖叫着,死死的盯着徐生那浑浊发青的眼睛不放,“你说要跟我永远在一起的,你说要在这里等我的!骗子——骗子——骗子——” 你说此生心里就只有我一个人,你说纵使阴阳相隔—— 啊……原来你早就想好了吗? “懦夫!”冷冷的吐出这两个字后,她的心忽然就冷了下来,她的头也不再疼了。她松开自己的手,睁开了自己的眼睛,就那么冷酷的去看徐生。 徐生的尸身不见了,石拱桥不见了,追赶他们的仆从和她的父母也不见了,赤红如血的花海取代了冰冷的河流,她站在那里,身边时被摧残凋零的断枝,而在她的正前方,一对男女正相拥着站在那里。 她呆呆的看着那两人许久,当看到那个身穿青衣的小娘子用一种担忧的眼神看着她后,她一个激灵,却是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跟丢的人如今就在这里了。她微低下头,神情自若的对着青衣行了一个礼。 “看起来你已经清醒过来了。”黑三郎饶有兴致的开口道,“怎么?胡姬让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青衣不动神色的瞥了那小娘子一眼,方才这位小娘子癫狂的喊了好些话,拼拼凑凑大约是个痴男怨女的故事。只是她最后咬牙切齿的骂对方骗子,莫不是被坏人哄骗了? 姗姗倒也不遮不掩的直接道:“那位大人说,让我们时常看着你们,莫要让你们独处太久。” 青衣闻言只觉额角猛跳了几下,她不解的回头看黑三郎,恰巧看到黑三郎露出个恼怒的神情。 “我就知道她不会轻易放手的。”黑三郎冷笑道,“看来我得早点叫她死心才行!” 说罢他又揽进了青衣,仿佛一松手她就会被人抢走一般。 青衣察言观色的抿着嘴没有说话,她还道黑三郎今日为何突然忽喜忽怒、患得患失的,原来他心底仍是在忌惮胡姬,怕胡姬反悔将她劫回去么? 这可真是…… 默默的叹口气,不自觉也开始担忧的青衣轻轻拍了拍黑三郎的脊背,半响才对姗姗低声道:“胡姬她许了什么给你?你帮她做事,总不可能是白做的罢?” “我……”姗姗抬袖掩嘴的轻声答道,“我想忘记一个人,但怎么样都忘记不了。胡姬大人说若我能助她,事成之后,她便会给我忘却那个人的灵药。” “忘记人的灵药?”黑三郎听了这话,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他嘻笑几声,待到青衣满目询问的看着他时,他才止笑答道,“我只听说过有封印记忆的术法,并不曾听说有专门忘记一个人的灵药。只不过,这种术法寻常凡人都是顶不住的,一个不小心,不是死,就是被变成傻子了。” “胡姬并非会刻意说谎的妖怪啊!”青衣不解道,“再说,区区一个凡人,也不值得她说谎啊!” “不错,我不过是个没甚本事的女子,除了刺绣吃饭,其他什么也不会。”姗姗也急道,“胡姬大人骗我也没有好处啊!能忘记人的药肯定存在的!” “消除记忆的药我只知道一种。”黑三郎似笑非笑的指着身边的曼珠沙华道,“那就是用你看到这些曼珠沙华制成的忘川水。一杯忘川水下去,前尘尽忘,别说是一个人,你的一生都会忘得干干净净的。除此之外,再无别的消除记忆的药了!”   ☆、178| 5.20 黑三郎的语气太过肯定,叫姗姗一时间有些绝望。她神情凄然的看着青衣,仿佛是在祈求青衣的帮助,哪怕青衣只是开口说一句话,告诉她能助她忘却徐生的灵药是存在的,她也势必欣喜如狂。 然而青衣并没有开口,她只是极快的蹙了一下眉头,然后瞬间又恢复了冷静。 “时候不早了。”青衣遥遥看着天边绚烂的晚霞道,“我们该回去了。” “好。”黑三郎并无异议的搂着青衣的腰就准备动身,不料青衣暗地里扯了扯他的衣袖,并意有所指的朝着姗姗飞了一眼。 黑三郎略显不情愿的啧了一声,随后果真如青衣所愿的那般,改用步行回客栈了。 猛然失却了希望的姗姗初时并未跟上,她只是茫然的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面前的曼珠沙华如同血海一般翻涌不止。 真像啊,这片花海,一如徐生死时的河流,一样的森冷可怖,一样的,叫人止不住绝望。 徐生,他死时的面容仍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越是回忆彼此往昔的海誓山盟,她便越是憎恶徐生。 她一定要忘记他,为此,她愿意等。 一思及此,她便又重拾了希望,就那么带着满身的狼藉跟在了青衣和黑三郎身后。 客栈一如他们离开前那般热闹,座无虚席的大堂里,妖怪伙计们正脚不沾地的忙着待客,而那几个由胡姬选送而来的凡人们则是摇绢扇摇绢扇,看书的看书,皆都歪斜无甚仪态的待在柜台后头休息。 黑三郎一进门,妖怪伙计们就立时绷紧了脊背,恨不得生出两双手来干活,以示自己十分敬忠职守,是个好伙计。 紧随其后的青衣见状忍不住抬起袖子掩嘴轻笑起来,紧跟着她又飞斜一眼,去看柜台后那几个凡人。 那几个凡人正抬眼巴巴的看着她身后的大门,仿佛是在等待什么人一样,当一身狼狈的姗姗一步一拐的走进来后,他们仿佛都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黑三郎面有不悦的眯了眯眼睛,然后身形一闪,却是不知所踪了。 然则青衣并没有放在心上,黑三郎时常突然离开大堂,她已是习惯了。 是夜子时之后,客栈的大门早已关闭,熟睡中的青衣仿佛又听见了此起彼伏的小娘子们的哭声。且今夜尤其不同,她们的哭声里去了几分哀怨,多了几分绝望悲戚,仿佛生无可恋一般,叫人听着只觉凄凉的很。 大约是姗姗跟其他人说了白日的事情吧?一听说没有能忘记想忘之人的灵药,众人都有些绝望了吧? 青衣一面这样想着,一面翻个身继续沉沉睡去了。 次日,那些个小娘子约莫是哭伤了身子,竟然日上三竿了也不曾起床出来。唯有一个姗姗和两个神情郁郁的男子懒洋洋的出来待客了。 然说是待客,也不过是无精打采的趴在柜台后面发呆而已。 青衣已从东桥口中得知,这些个被胡姬选中的凡人,虽然来历不同,各负爱恨情仇,但他们都有个相似的目的,那便是替胡姬办事,然后求得一剂灵药,好解他们心中的死结。 东桥如何打探到这些消息的,青衣并不曾多问,唯有这些个凡人不时间流露出的哀凄之色,叫她看着很是郁猝。 然而又过了几日之后,她便又有些不耐烦起来。 日日对着这群散发出阴郁气息的美人并没有什么不适,好歹人家顶着不错的皮相,虽然精神少短些,但该有的礼仪并不曾丢。叫青衣感觉不适的的原因,是他们时刻不停的监视。 每当她和黑三郎一处呆着的时候,他们必会从角落里冒出来,也不出声打断,也不干扰他们,只是睁大眼睛,就那么看着他们。 为此黑三郎面色一日比一日难看,为了能想办法将这群凡人弄走,他甚至还去地道里探了好几次路,并吩咐妖怪伙计们跟客人们暗中打听,看是否有什么东西可以如他们的愿。 又一次注意到那群人的视线之后,青衣不甚自在的沉了脸,她最不喜欢被人监视,这些个凡人虽然可怜,但这般明目张胆的监视着她,又叫她觉得生厌。 “青衣姐姐,这些人看起来都怪怪的。”抱着一丛鲜花跑进了的秀秀偷偷的跟青衣嘀咕道,“他们什么时候走啊?” “不晓得呢。”青衣叹气道,“由着他们去吧,他们这是不死心呢,等他们都死心了,也就不会再巴巴的盯着我们不放了。” 秀秀不甚明白的眨了眨眼睛,然后表情一变,却是高兴的将怀里的花送到青衣跟前道:“青衣姐姐,这个这个,这个花闻起来好香,可以拿来做吃的吗?我想吃甜糕!” 青衣定眼一看,赫然发现秀秀手里的花竟都是红如火的曼珠沙华。她霎时变了脸色,很是认真的问道:“这都是哪里来的?客栈周围可没有这个花的!” “这个是一个客人给秀秀的。”秀秀眨巴着眼睛乖巧的答道,“他笨的找不到路,我给他指了一下路,他就说用这个给我做谢礼。” “客人?”青衣沉吟片刻,想了想就道,“拿去扔了吧,这种花吃不得呢。” “啊,扔了吗?”秀秀有些舍不得的看了看手里的曼珠沙华,扭捏了几下后巴巴道,“可是很好看啊!不能吃我们插起来看好不好?就放在秀秀的房里。” 青衣不觉有些头疼,若是寻常的花,她自然是愿意让秀秀留下的,只是这是曼珠沙华,前几日那名叫姗姗的小娘子可就不是被这花的香气引得出现了幻觉么?秀秀年纪又小,也不知这花对她影响大不大。 未等她再开口劝说,一直在柜台后旁观的姗姗突然出声道:“这些花甚美,若是生在枝头,也就由着它们去了,可惜如今已经被折下来了,不过两三日就会枯萎了,实在是可怜。” “你既喜欢,不如送给你了。”青衣淡笑道,“想来你现在也不会受它的香气所惑了。” 姗姗但笑不语的看着秀秀,见秀秀噘着嘴将曼珠沙华往身后藏,她就笑着摸出一块手绢道:“女娃娃,我拿这个跟你换好不好?” 秀秀探头看了看,见姗姗手里的手帕上栩栩如生的绣了两只色彩鲜明的水鸭子,十分之好看,就有些心动起来。 花花草草什么的,除了吃,秀秀并没有特别喜欢,跟那个手绢比起来,她觉得手绢更好。 于是她轻轻点了点头,用一把曼珠沙华换了那块手帕。 拿到了手帕,秀秀又乐颠颠的跟青衣卖弄起来,青衣笑着告诉她,这上头不是水鸭子而是鸳鸯,秀秀只连声抱怨鸳鸯不好记,仍是自顾自的口称水鸭子。 青衣一面笑,一面分神去看姗姗,见姗姗捧着那把曼珠沙华翩翩的回房去了,她这才收回了视线。 不曾想不过是一把曼珠沙华,那些个凡人竟如同得了什么稀罕东西一般,皆都窝在房里不出来了。 过了两日,他们这才神色憔悴的走出房间来,且个个神情萎靡,仿佛数日不曾好眠过一般。 青衣瞧着他们的脸色有些不祥的预感,但深究一番,又不知是哪里不对。 恰巧当日秀秀又捧了一束曼珠沙华进来,一问又是同一个客人送的,这回那客人就在大堂,青衣顺着秀秀所指的方向一看,就看只看到一个一尺来高的毛怪物。 青衣先是诧异,紧跟着又反应过来,怕是那客人化形后就是如此。只是看着对方那蓬乱如野猪,长如火鼠一般的毛发,青衣当真是看不清对方到底是什么样子,一眼看去,不过是团乱毛罢了。 那毛怪物只是在大堂里转悠了一圈,然后什么也没吃,什么也没喝的走了。 当夜,客栈里一切如常,唯有那些个小娘子的哭声仍是扰人,且当晚尤其吵闹,间或有争执之声。 及至天亮,青衣梳洗出房门后,才发现出了大事。 那屋子的小娘子全都不见了! “昨夜客栈的大门按时关闭了。”东桥郑重其事的禀告道,“因伙计们里多有凡人,为完全起见,我临到打烊前,还到处查看了一番,确认那群小娘子都已经回房了。到了子时,我和素兮小娘子关闭大门后就回房了,直到今早才开的门。” “她们是半夜里出去的。”黑三郎捻着一枝被踩烂了的曼珠沙华进门道,“我已经看过了,是有人从外头挖了一个洞进来了,带着那群小娘子出去后又把洞封住了,这些曼珠沙华都在墙角处散着,看着外头的痕迹,那群小娘子怕都是自愿跟着走的。” “会是什么人呢?”青衣不由纳闷道,“她们来此地并不曾结识客栈伙计以外的人物,能叫她们自愿跟着走的人着实是想不出来。” 边上的两个男子忙不迭点头道:“我们时常一处,确实并不曾和伙计们以外的人说过话,便是有搭话的客人,我们也并不曾深交,想来定是妖怪用术法迷住了她们的心窍吧?青衣小娘子,还请务必救她们回来,她们都是可怜人。” 青衣才要开口,边上的黑三郎就已沉声道:“不用我们专门出去找了,看,她们已经回来了。”   ☆、179| 5.20 众人忙抬头去看,只见率先进门便是那位名叫姗姗的小娘子。 姗姗看起来脸色稍嫌憔悴,且完全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自一进门,她便径直朝着自己的房间去了。 随后进来的小娘子就显得精神的多了,她们三五成群的簇拥着一人涌进了大门。 被围在中间的女子模样姝丽,身形高挑,神情冰冷麻木。当看到伫立在一边的青衣等人之时,她甚至还恭敬的礼了一礼,方才脚步轻缓的朝柜台走去。 原本还热热闹闹的围着她的小娘子们霎时都露出了惊诧的神情,她们茫茫然的回头相互对视一眼,半响才收敛了神情,复又跟了上去。 青衣不自觉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来,她总觉得方才对他们行礼的那个小娘子有些清冷过头了。 余下的人见她们并无大碍,又没抓到拐了她们出去的夜贼,便都以为是她们自个儿好奇心太盛,所以挖了个洞出去玩儿去了。于是也皆做鸟兽散,各顾各的去了。 黑三郎但笑不语的拉着青衣在一边坐下,每每青衣欲开口问个明白,他便笑嘻嘻道:“你且等着吧,我已经知道是谁弄出来的事情了。只不过那都是她们两厢情愿的事情,我们并无立场插手。” 青衣眨了眨眼睛,迟疑道:“我只是奇怪,只不过是一夜功夫,那个神情冰冷的小娘子就仿佛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她已经去了心病了,所以看着有些变化。这样的情况我也是第一回看到。”黑三郎饶有趣味的看着柜台道,“看着还挺新鲜的。” 青衣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末了又觉得无从问起,也就没有再多问了。 谁知没过多久之后,那群闲着无事的小娘子又成群结队的出去了。这回她们倒是光明正大的从大门出去了,在座的客人们醉眼迷蒙的看着一群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们翩翩然从身边经过,兼之又嗅见她们身上凡人的气息,一时都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哎,小娘子们这都是要去哪里啊?”妖怪们腆着脸拉住小娘子们的手调戏道,“若是不着急,先帮我们倒杯酒呗!” 被拉住了手的小娘子们或羞或怒,皆都用力甩开了对方的手疾奔起来。不曾想那些个被拒绝的妖怪客人们反倒更兴奋起来,他们一面继续往自己嘴里倒酒,一面互相笑道:“凡人的皮肉果然香嫩些,闻着怪馋的!” 这场景何其眼熟,青衣坐在黑三郎身边,瞧着妖怪们在大堂中肆无忌惮的谈论凡人血肉如何鲜美甘甜,便不自觉冷了一张脸。 曾几何时,客栈里的凡人伙计们也是这般的被调戏觊觎,如今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往昔的人就只剩了她一个。 一身红衣的素兮身如飞燕般的从她眼前快速掠过,客人们对她视而不见,然后又露出垂涎的神情,就那么直勾勾的望着柜台不放。 最近客栈少有凡人光顾,偶然来几个,还都是惜命的谨慎人物,妖怪们许久未曾享用美味的夜宵,如今正是馋的紧。 青衣是黑三郎那个煞星的新妇,已然是动不得了,但这些个小娘子却是还有可能吃进嘴里的。谁不知道胡姬除了青衣,再不曾对其他凡人上心了,如今她一气儿送了这么多美人儿来,不是变相的让他们吃么? 这样一想,众妖皆都两眼直冒精光,更有甚者,已经悄悄地起身跟在那群小娘子身后了。 青衣见状越发皱起了眉头,她忘了提醒那群担当胡姬耳目的小娘子们外头去不得了。 谁知那群小娘子们运道极好,饶是有好些个妖怪不怀好意的跟在后面,她们仍是囫囵完整的回来了。 只是这囫囵完整也就表象罢了,当看到其中几个小娘子如出一辙的挂着张冷冰冰无情无觉的脸,并自发自动的开始为客人们斟酒之时,她仿佛看见了一群没有灵魂的人偶娃娃。 莫非她们已经被妖怪勾去了魂魄不成?但是瞧着她们神清目明的模样,仿佛又不像。 黑三郎懒洋洋的趴在桌上,把玩着青衣的一缕青丝半天也没有腻味,若不是青衣忍不住将头发抽了回去,只怕他还要继续玩下去吧。 “有些无趣啊!”黑三郎以手拄头,开始用指甲一下一下的敲着桌面嘟囔道,“青衣,我们出去好不好?” 青衣闻言嗔怪的瞪了黑三郎一眼,然后忍笑道:“出去做什么?还是好生在这里呆着吧,你若真无聊,不如我给你做好吃的,你给我打下手如何?” 黑三郎闻言眼睛一亮,只要能跟青衣单独呆在一处,哪里都是极好的。 谁知还不等他点头,客栈大门处就有些喧闹起来。 满大堂的客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纷纷抬头朝着大门处张望起来。 青衣自然也是如此,她眯着眼睛,看到客栈门口的毛毡帘子一如往常的被不停的掀起又放下。透过那摇摆不定的帘子缝隙,她仿佛看到一身红衣的素兮正提溜着一只浑身长毛的古怪东西准备丢出门去。 不曾想那古怪东西身手十分敏捷,它凭空滴溜溜的打了个转,霎时就像个飞轮一般忽的一下从外头冲进了大门。 眼瞧着那东西迎面飞了过来,闪躲不及的青衣一时有些惊慌,亏得黑三郎就在边上,他只是略挥袖抽了那毛怪物一下,那毛怪物就嗷的惨叫了一声,一下子就被抽飞出去了。 略有些受惊的青衣一面挨近黑三郎,一面拿眼去看那正在不远处满地打滚的毛怪物。 那毛怪物哎哎叫着在地上滚了几圈之后,见无人上来劝慰,它便有些伤心的爬起来尖声道:“我真的是来找人的,为什么不让我进客栈?我闻见这里有我要找的人了!” 正好进门的素兮并没有搭理那毛怪物,早在看见青衣和黑三郎的时候,她便已屈身恭喜的行起礼来。 “怎么回事?”青衣转头问素兮道,“难得看到你拦着客人不让进门的。” 素兮神情麻木的指着那毛怪物张了一下嘴,然后又目光森冷的盯着那毛怪物不放。 毛怪物稍嫌害怕的炸了毛尖叫道:“你这个恶鬼好生无礼,也不看看我是谁?要是惹毛了我,看我不灭了你!” 青衣当即沉了脸,她早已认出这毛怪物就是送曼珠沙华给秀秀的那个客人了,如今又听它口气嚣张凶恶,她便对它全无好感了。 黑三郎不动声色的将那毛怪物从头到脚的打量遍后,方才笑嘻嘻的说道:“我竟不知三途河如今是这样的清闲,平日里总是忙着制忘川水的童子竟有空出来乱晃。” “不是不是,我才不是出来乱晃的!”那毛怪物闻言急了,他认得黑三郎,只知道黑三郎厉害的很,连婆婆都怕他。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它连忙扒拉着头上的乱糟糟的毛,显露出一张白嫩的小脸辩白道,“最近三途河有些异样,河堤上的接引之花都没了踪影,摆渡人日日叹气说忘川水不够使,但亡灵又不能不喝忘川水就去投胎,这几天被挡在河边不让过河的魂魄都有数千,婆婆催着我出来弄材料,好快些做出忘川水来应急。我这段时间颇为辛苦的收集了大半,就差一点点东西了,前几天远远的就闻见这里有材料,这才跑来了,才不是出来乱晃的!” 青衣一见那毛怪物扒开毛发后竟是个白嫩小童,心中的诧异难以言表,待听到他说自己是来弄东西做忘川水的,她心思一动,却是想到了那群小娘子失踪的事情。 “你要的东西是什么?”青衣淡淡着问道,“你且说来听听。” “我要凡人的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还要凡人的六欲,色、声、香、味、触、法。”童子摇头晃脑的念叨道,“凡人一生短暂,生如朝花,死如蚍蜉,然他们的性命虽然短暂,他们的一生纷彩却如云锦,五味繁杂。凡人死后,魂魄必要去三途河过河投胎,因他们一生的喜怒哀乐和爱恨情仇都已深印在魂魄之中,若非用他们的七情六欲做引,再用曼珠沙华做汤,制出以毒攻毒的忘川水来,那么他们前世的执念就会如影随形的延续到今世。而这般有违天道的事情,是万万不能发生的。” “凡人的七情六欲?”青衣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了眼那些个无喜无悲如同人偶一般的小娘子们,又继续问道,“你取走了七情六欲之后,那个凡人又会如何?” 童子像是被先生考问功课的学生,当下就两眼放光的朝前走了几步,同时兴奋非常的叫道:“我若取走了七情六欲,她便会变得无情无恨,无论是遇到什么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不会有丝毫感觉。我这几天已经取了六人的七情六欲了,还差一个就凑够了七人之数,那个凡人现在就在客栈,你们且让她出来让我取了七情六欲去吧!” “等等,按你的说法,那些被你取走了七情六欲的凡人岂不是要成了没心的人偶了?”青衣不自觉皱了眉阻拦道,“这样的做法,仿佛不是正理。” “这世间有什么正理?”童子见青衣似有抵触,又拦了他的道儿不让他去找那个凡人,当下就有些恼怒道,“原就是取之于人还之于人的东西,反正凡人没了七情六欲也能活,那等伤心劳神的东西,我取走了有什么不好?今天你们客栈的伙计还求着我取走她们的七情六欲呢?现在你们看,她们还不是好好的!” 青衣喉头一滞,竟有些无言以对,她转头再次看了那群小娘子一眼,就发现她们这会儿正睁着一双双清冷无情的眼睛默默的点了点头道:“他说的不错,什么七情六欲的,去掉了才好呢。我们现在感觉很好,一点都没有难受的感觉。” 青衣叹息一声,既然她们本人都是自愿的,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你取七情六欲也不是不可以。”黑三郎见不得青衣吃亏,当即就挑眉皮笑肉不笑的开口道,“但我们客栈的伙计,岂是能让你白白取走七情六欲的?若拿不出合我心意的好东西来,剩下一个凡人的七情六欲,你可就取不走了!”   ☆、180| 5.20 童子听了这话,当即就有些气愤,然而黑三郎着实威名在外,他不过是个小童子,着实奈何不了他。气鼓鼓的跺了几下脚后,他丢下句“你们等着!”,撒腿就跑了。 那些个失却了七情六欲的小娘子们面无表情的看着黑三郎等人,并用了一种冷淡至极的口吻道:“你们不该拦着他的。” 黑三郎闻言并无不悦,他兀自拉着青衣的手笑道:“不是说要去厨房吗?现在我们走吧!” “……嗯。”青衣迅速回过神来,忙点头应了一声。 临到厨房门前,她神使鬼差的转头去看二楼,只见姗姗悄然无声的站在楼道上,既没有上前,也没有后退,只是那么坦然的,维持着迈脚的姿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站在那里有多久了?看她那样子,仿佛是已经心动了。但是为什么她没有跟着那群小娘子们一起交出自己的七情六欲呢? 或许,她内心深处,仍有些舍不得忘记那个叫她心痛的人吧? 是夜,困扰青衣数夜的哭声消失了,客栈里一片寂静,除了客人们夜游是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响之外,她并没有听到其他动静。 但青衣反倒有些辗转难眠起来,习惯了那些哭声之后,突然听不见了,她竟也有些不习惯了。 第二日一早,她一出房门,就看到前段时间都坐着休息的小娘子们竟早已梳洗完毕,这会儿正在帮高师傅的忙。 刚杀的牲口犹冒着热气,本该柔弱娇气的小娘子们磨刀的磨刀,割肉的割肉,虽然看起来动作生疏,但神情却十分的镇静。 正在剔骨的高师傅一见青衣就哈哈笑道:“青衣,这些个丫头不错啊!胡姬眼光果真好,有了她们,日后你料理食材也就方便多了。” 高师傅夸赞的话音尚未落尽,边上正肢解牲口的粉衫小娘子手腕一抖,竟是不小心将那尖刀直直的捅进了自己的大腿之中。 听见动静的众位小娘子皆都抬眼看着她,青衣也不曾例外。 因那个粉衫的小娘子是侧对着青衣的,是故青衣并不能将她悉数看清。 “无事。”生生捅伤了自己的粉衫小娘子神情未变的一转手腕,却是动作顺畅的将尖刀抽了回来,当瞧见刀尖上那一抹嫣红的血迹之时,她甚至还用干布仔细的而将那抹血迹擦干净之后,方才微微俯身用刀刃贴着牲口的血肉冷声道,“我们继续吧。” 边上的小娘子们神色冷漠的点了点头,果真依言帮忙架起牲口,好让粉衫小娘子肢解的更方便些。 众人的神情都是那样的自然,对于方才那粉衫小娘子的失误毫无过激的反应,仿佛方才对方只是不慎偏了刀锋,割到了自己的裙摆一般无关紧要。 被小娘子们的态度所迷惑的青衣当真以为无事,便没有放在心上。不曾想她才转身准备去舀水,就听见高师傅抽着鼻子粗声粗气的抱怨道:“哎呀血气太重了!老子今早儿还没吃朝食呢!这不是引诱我呢么?青衣,接着来就交给你们了,老子先出去透个气。” 作为一个日日与牲口血肉一处呆着的妖怪,高师傅此时说的话颇有些蹊跷,让青衣不觉十分诧异。不等她开口叫住高师傅,那边正全力肢解牲口的粉衫小娘子忽然就毫无预兆的倒了下去。 血,无数的血,奔涌如注的从她的大腿上流淌下来。她躺在自己的血泊里,苍白的脸上却并没有任何痛苦的神情,相反,她显得平静的吓人。 “快按住她的伤口!”青衣惊得声音都有些变了,她想也不想的朝那小娘子扑过去,并用手胡乱的在对方身上摸了几下。 她的血已经将她半身的裙子都染红了,若非找到了裙摆上的破口,青衣怕是找不到出血的伤口了。 “止血,必须马上止住血——”青衣惊慌失措的用手按住那不断涌出热血的伤口,温热粘稠的血像是有自我意识一般,皆都争前恐后的从粉衫小娘子的体内流出来,尽管青衣尽了最大的努力想要为对方止住血,但失血过多的她仍是慢慢的变得虚弱起来。 “你们都还愣着干什么?”青衣一抬头,就看到那些个小娘子神情麻木的站在那里没有动弹,仿佛如今受伤的不是与她们朝夕相处的同胞一般,为她们无动于衷的态度感觉愤怒的青衣忍不住咬牙呵斥道,“还不快去叫人来帮忙,伤药,绷带,再去大堂叫黑三郎过来,快去!” 原本不动弹的小娘子们这才不急不缓的跑出去了,一时间厨房里只剩下了青衣和那个重伤中的粉衫小娘子。 “不要紧的。”面白如纸的小娘子一面挣扎着要起身,一面条理清晰的轻声道,“我并不觉得疼,也没有什么觉得那里难受,虽然血流的有些多,但想来是无碍的。” “你在说什么?你怕是已经伤到了要害,你看看你自己流的血,再这样流下去,你会死的!”死死的按住对方不让对方起身,青衣着实有些被对方无关紧要的反应吓到了。她飞快的看了一眼自己按住的伤口,她的手已经完全被对方的血染红了,她甚至还能清晰的感觉到手下不断变强的压力,若是她现在松开手,对方的血想必会如潮水一般倾泻而出吧? “死吗?”粉衫小娘子神情淡漠的低声道,“死就死吧,人生在世,谁没有死的时候呢?我并不觉得害怕呢。” 她的眼眸就如一潭死水,哪怕是濒临死亡也不曾激起一丝涟漪;她的声音平静的就像随口在说自己今天喝了一杯水一样。 不,不对,就算是随口说的话,也要比她现在有情绪的多了,或满足或不快,寻常人每句话,总是会带出些许感情来的。 然而她却没有。她没有痛觉,不会害怕,她甚至觉得活着跟死亡并没有多大区别。 没有了七情六欲的凡人就是这样吗?没有爱恨情仇,也没有悲欢喜怒,只是无知无觉的麻木的活着。这样……还是凡人吗? 青衣呆呆的看着对方平静的脸,心中如潮翻涌。 去而复返的小娘子们簇拥着黑三郎走进了厨房。青衣一见到黑三郎,连忙就求救道:“三郎,我止不住她的血——” “止住了也救不了她了。”黑三郎认真的看了一下对方的眼睛,然后示意青衣看道,“她的瞳仁已经涣散了,三魂七魄都跑出来一半了。” “可是——”青衣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个小娘子道,“她明明还有意识,还能说话——” 她的话截然而止了,因为她看见那个小娘子缓缓闭上了眼睛。 黑三郎略有些心疼的将青衣的手抓起来,他一面用衣袖帮她擦手,一面安慰道:“这个小娘子命数如此,合该今天去三途河报到的。那个童子原就是跟亡魂打交道的,他看中的人,向来都是没几日活头的。” “这么说——”青衣呆呆的看着黑三郎道,“那其他人也要死了吗?” “没那么快。”黑三郎倒是不忌讳,当着那些个小娘子的面就直接道,“长则半月,短则三天,因人而异吧!” 青衣抿着嘴默默的将将那些个小娘子一一瞧过去,将她们面上毫无哀伤之色,她们看着死去的粉衫小娘子,仿佛是在看一个与她们毫无干系的摆设一般。 “你们将她收拾干净安葬了吧。”黑三郎揽住魂不守舍的青衣,然后吩咐道,“记得收拾干净了再埋,否则就叫野兽挖出来吃掉了。” 青衣跟黑三郎紧挨着坐在一起,她低头看着自己已经洗干净的手,只觉那浓重的血腥气犹挥之不去。半响之后,她神色一定,复又双手交握着轻声道:“剩下的那个姗姗,我们要拿她怎么办?要是那童子带了足够的银钱或者宝物来,我们就让他取走她的七情六欲吗?” “她与我们又没有什么关系。”黑三郎郁闷道,“她自己愿意,我们总不能拦着吧?” 青衣兀自发了一会儿呆,然后颇为认真的问道:“就没别的法子叫她如愿吗?虽然说都是时日无多的人,但那些个没了七情六欲的小娘子看着怪渗人的。” 黑三郎歪头想了想,就道:“不如我们将那守河的老太婆叫来问问吧,忘川水就是她制的,我们让她想想法子,调整一下配方,说不定能做出来专门忘记一个人的忘情水来。” “如此甚好。”青衣忙不迭点头道,“就这么办吧!” 黑三郎也不说带青衣出门,只是起身以足尖轻轻点了点地面,口中低声道:“道现门开,婆来婆来。” 话音未落,就有一个佝偻的白发老婆婆忽然凭空出现在黑三郎脚边。 她的手和脖子就像风干已久的腊肉,干枯的叫人不忍直视。 青衣下意识站起身来,她的不动声色的扫了对方一眼,见那个老婆婆一如往时出现的那样,衣衫褴褛,浑身只穿了一件灰白的单衣,光着两条同样干枯的小腿和脚印,就那么抖抖索索的跪在地上,并对着黑三郎恭恭敬敬的拜了拜。 “前阵子童子对大人多有冒犯。”老婆婆战战兢兢的开口求情道,“念在他是婆婆我唯一的弟子的份上,还请大人千万饶他一次。”   ☆、181| 5.20 “我有件事情要让你去办。”黑三郎拢袖看着老婆婆,口气随意而轻快。但跪在地上的河婆却并不敢轻慢,她越发低下了头,一副任凭差遣的恭敬模样。 “我给你三天时间。”黑三郎微笑道,“三天后,你就带能够让凡人忘却一个人的忘情水来吧。记住,只是忘记一个人,而不是全部,亡魂投胎用的忘川水我们用不上。” “……是。”河婆迟疑着答应了。 “你可以回去了。”黑三郎得了满意的回答,便不再同河婆多言了。 河婆闻言复又恭敬的点了点头,紧跟着她身形一动,一下子就消失在青衣面前了。 青衣转头看了一眼二楼,姗姗并没有出来,她还在房间里。 关闭的门内,那些个小娘子心如平湖,毫无波澜起伏。她们只是无动于衷将粉衫小娘子染血的衣衫褪去,用干净洁白的布巾为她擦洗身体。 被尖刀捅破的伤口被她们用针线细细缝合,她们的女红是那般优秀,以至于缝合好的伤口看起来仿佛只是贴上了一片春花状花黄一般赏心悦目。 地上的血液还在散发出微微的热气,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们开始逐渐凝结发稠。小娘子们先是用布巾擦,在意识到用布巾并不能将它们清除干净后,她们又起身从灶膛里扒拉出一小筐草灰,并厚实的洒在血泊里。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地上的血迹,粉衫小娘子身上的血迹,她的衣衫,遗容……她们自一开始,就从未开*谈过,只是冷静的分配好工作,就那么冷静的,全心全意的完成自己分内的事情。 最后,她们齐心协力将她用干净的衣衫包裹起来,并从厨房的后门抬了出去。 “我们要将她葬在哪里?”其中一人轻声问道,“还是说我们随便挖个地方就可以了?” “大人只说收拾干净些,免得被野兽挖出来吃掉。”另一人冷声道,“反正不管哪里都一样,我们挖的深些就好了。” 她们说着粉衫小娘子的后事,仿佛就像是在说家里用坏了的家具一般,毫无惋惜和不舍之感。 姗姗呆呆的站在窗前,看着以往相互抱在一起舔舐心底的伤口的同伴们麻木的敲定了那个可怜的小娘子的后事,眼看着她们弯腰准备就地挖个深坑了事之后,她终于忍不住出声道:“等等——” 众人循声抬头,就看到姗姗的背影直窗前一闪而过。 姗姗飞奔下楼,她焦急的跑到了小娘子们的身边,然后很是坚持的开口道:“好歹是共苦过的人,她的后事我们好歹要操办的隆重些——” “我们不知她家住何方。”其中一人冷冷道,“也不知她生辰年岁,只知她也是叫负心人揉碎了心。如今我们不比在家里,可以有仆从和银钱大办丧事。你说要隆重,我们又该如何隆重呢?” “我……”姗姗一时语塞,她张了张嘴,努力想要说服她们。 但还不等她说出来,就听见她们平板道:“人生来不过是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什么如花美貌,倾世才情,便是有了相爱的人,死后也不过是各自去三途河投胎转世。我们生在这世间,不过是白白走一趟,到头来一杯忘川水下肚,再深的愁苦,再刻骨的爱恋,都不过付于东风罢了。今日她算是了了一世,但愿来生,她能做个无欲无求的清净人吧!” 说着她们复又开始动手挖掘坟墓了。 姗姗茫然的看着她们将那个粉衫小娘子深深的埋在了地下。没有墓碑,没有香烛,没有超度经,她的坟上甚至连个土丘都没有。 人死当真是件简单的事情。姗姗捂住自己微微刺痛的心,她看着这个不像坟墓的坟墓,不自觉又想起了徐生。 徐生,懦弱的徐生抛下她独自轻生了,他淹死在冰冷的河水中,瞪着一双鼓鼓的青白眼珠,整个人像是被水泡发开的干货一样,看起来既可怕又丑陋。 他的坟也是这样的,随地挖了个坑,用草席子一卷就埋了。她的父母甚至不曾为他填出一个坟包来,没有纸钱香烛和墓碑。那个地方就像是寻常的土地,任何人都能毫无顾忌的在上面踩踏,猪羊牛马也能随意的在上头排泄。 可怜的徐生,可悲的徐生,他死后能看到这些吗?他后悔过吗?还是说,他也如这些小娘子们说的那样,没心没肺的直接去投胎了吗? 姗姗觉得自己没办法原谅徐生,没有信守承诺的他,懦弱的让她耻于承认自己爱过他。 “你们现在感觉怎么样?”姗姗盯着她们踩踏地面的小脚轻声道,“你们现在已经忘记过去的心上人,不会再为他们感觉痛苦了吗?” “不,我们还记得。”其中一人神色平静道,“或者说,我们比以往记得还要清楚。从相遇到相知到相爱,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我们都能纤毫不差的记住。但是那有怎么样呢?那些记忆不过像是我们在路上看到的河流里的清水一样,就那么顺畅的流淌过去了,既不会让我们觉得留恋不舍,也不会让我们觉得肝肠寸断。虽然我们还记得他们,但是于我们而言,他们已经无足轻重了。” “是吗?”姗姗幽幽叹息一声,她按住心口,仿佛自言自语一般的低声道,“我不如你们看的透呢,所以我现在还在疼。” “那是你自己选的路。”她们淡漠的说道,“那是你自己做的选择,你若是后悔,改了就是了。若是不改,也没什么,左不过我们很快就都要死了,死后喝一碗忘川水,什么看不看破的,到时候都烟消云散了。” “是啊,我们都没多久日子活了。”姗姗沉重的抬头去看远处,来往不绝的妖怪大摇大摆的朝着客栈大门走去,这个地方就像是荒诞的梦境一样,让她觉得新奇又可怕。 胡姬的诺言已经落空了,按她的要求行事,她们也没有办法得偿所愿,既然如此,那她又何必浪费时间呢?她已经受够了徐生了,她已经受够了被徐生折磨的生活了。 “便是没剩多少日子了,我也不要将时间浪费在他身上。”姗姗细声说着起身朝大路走去。 一抹青色的倩影缓缓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微微瞪大眼睛,忍不住停下脚去看那个据说是与妖相恋的小娘子。 她微笑着跟少年模样的黑三郎手拉着手一道儿散步,仿佛十分满足。偶然间她转过头来,正好与自己看了个对眼。 “你这是要去找那个童子吗?”她看到青衣微蹙着眉这样问她。 她闻言先是一愣,一开口就言不由衷道:“我想去摘些花来,每当我吃下几朵花后,我就能得以安睡了。” “哦?曼珠沙华啊……”青衣微笑着轻轻道,“那是亡魂之花,吃多了与你无益。你若是想舍弃七情六欲也没什么,只是我建议你再看看那些个小娘子,看看她们的衣食住行,言谈举止。若是你觉得像她们那样不会疼,没有味觉,不知饥渴困苦,不懂欢喜愉悦也无所谓的话,你可以随意去找童子,我们并不会阻拦你的。” “不……”姗姗下意识反驳道,“我并不想像她们一眼……” “那便等三日吧。”青衣盯着姗姗的眼睛认真道,“三日后,你在看你要选哪个吧!” 说罢她便与黑三郎自得其乐的散步去了。 这三日,对姗姗来说简直就是煎熬。同房的小娘子们再也不曾悲伤痛哭过,她们变得冷静自持,日日按时躺下休息,鸡鸣便起身。寂静的房间里,只有她因为内心的怨愤而辗转难眠。她夜不成寐,每每闭眼,徐生那凄惨的死状就会浮现在她眼前。 然后她便会重新记起他的懦弱无为,以及自己错付的痴心。 她又后悔了,当时那童子问她的时候,她应该答应的。 她应该答应的。 三日之期一到,河婆便如期而至。她捧着一碗清淡如水的东西,就那么低头屈腰的送到黑三郎的跟前。 童子躲在河婆的身后,巴巴的盯着姗姗不放。 “这就是忘情水。”河婆哑声解释道,“老身也是第一次做,也拿几个魂魄试验过了,在亡魂身上还看不出什么问题来。忘情水,顾名思义,就是忘情的东西,一杯下肚,万般痴情,也都会被忘记了。” “你自己选吧!”黑三郎并没有伸手去接那忘情水,只是转头对着姗姗道,“忘情水或者是七情六欲?” 姗姗默默的看一眼青衣,然后伸手接过了忘情水。 带着浓郁的曼珠沙华的香气,这名为忘情水的药入口甘美,待入喉之后,便苦的叫人泪流不止。 是了,情这东西,不就是这样的么,初时甘甜美好,引人沉溺,待到深陷其中之后,它便成了砒霜,成了毒药,叫苦不堪言。 她仰起头,咬牙咽下最后一口忘情水。 那瞬间,她仿佛穿越了时间的河流,在漫长而冗沉的岁月中砥砺之下,她像是跳出深山的小兽,第一次见识到了宽广而辽远的天地。与此同时,那苦到让她心缩成一团的味道在渐渐褪去,等苦味彻底消失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整个人都轻松了。 “啊——”她不自觉喟叹出声道,“不过是个可怜虫罢了,真是不明白,为何我会那样念念不忘呢?”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四周安静的仿佛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 姗姗慢慢睁开眼睛,她看起来神色安详,心境豁达,她平静的看向青衣。 青衣一脸震惊的看着姗姗,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她便从一个窈窕淑女变成了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婆婆了。 “这是怎么回事?”她忍不住问道,“她怎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黑三郎眯了眯眼睛,也是一脸质问的看着河婆。 “对于情这东西,除了时间以外,再无任何良药可医了。”河婆恭敬的答道,“老身这几日试遍千方,要保住这个凡人的记忆而单独忘却她至爱之人的药,就只有这碗忘情水了。” “确实是时间……”青衣不觉结舌道,“你这一碗水下去,她一下就变成了垂暮老者了!” “她不只是表象变老了,她的感知也跟着变了。”黑三郎一眼看透了其中的差距,他突然沉了脸,肯定的说道,“这是别个家伙教你的法子吧?这般术法,可不是你一个河婆能使出来的。” 河婆默不作声低了头,并没有那个名字说出来。 “罢了。”黑三郎也并不深究,只是拍了拍手道,“反正你求得也只是忘情而已,既已如愿,这事情就算了了。胡姬那边,你知道该如何处理了吧?” “是。”姗姗颤颤巍巍的行礼道,“我必会报答这个恩情的。” 青衣颇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姗姗抖抖索索的出门传信去了,她不知道她在信里跟胡姬是如何交代的,她只知道,在寄完信后,姗姗就消失了。 后来,那童子因为缺了一人的七情六欲,就开始来客栈缠着剩下的两个凡人男子。 偶然间,青衣略提及不见回返的姗姗,他便如是道:“哦,你说那个喝了忘情水的凡人啊!她本来就没几日活了,自从离开客栈,她便天天赖在我们新用来种接引之花的地方不走,有天我一个没注意,她就自个儿挖了个坑自己钻了。婆婆说那是人家的心愿,就由着她做了接引之花的肥料啦。” “……是这样啊……”青衣似有感触的低声道,“这样也好,最起码,她了无遗憾了。” 童子不明所以的转头去看那两个凡人男子,见他们面有戚戚的毫无意愿,他便只能失望的回三途河去了。 三途河如今鬼满为患。冗长的河岸边上,密密麻麻的挤满了等待过河投胎的亡魂。 河婆拿着一根长杵,正在那里一下又一下的捣着石舀里的曼珠沙华。猩红的花液像是血一般凄美,河婆专心致志的捣着她的材料,完全就没有让亡魂们过河的意思。 童子没弄来凡人的七情六欲,颇有些不好意思去见河婆。他晃悠晃悠的在三途河边打转,看着那些个看不出头脸手脚的鬼魂轻飘飘的等在那里,他就有些无趣起来。 这样的亡魂都是才死没多久的凡人,偶然也有厉鬼夹杂在其中。因为忘川水一直未曾赶制出来,新死的魂魄在三途河边滞留许久之后,竟也有好些开始慢慢变回他们生前的模样了。 童子左看右看了半天,猛然在群鬼中看到了个一个熟悉的万魂。 那是个年过六旬的老婆婆,因为她前阵子才在他们的曼珠沙华地里做了花肥,所以童子记得她。 童子想了想,决定找她说说话。他拍了拍姗姗的手臂嘟嘟囔囔的抱怨道:“你看你果然没几天就死了,那时候把你的七情六欲给了我们就好了嘛,不然这会儿忘川水早做出来了你也早就投胎去了。” 姗姗转回看着河堤的目光,她低头看着童子释然地笑了笑,然后才答道:“我只是想看看自己忘记那个人后是不是会觉得好些而已,现在看来,那时候的我还是太年轻了。” “什么?”童子不明白姗姗到底再说什么,然而不等他问个明白,姗姗就已经整理了一下仪容,很是平静的朝着河婆的方向走去了。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河婆又开始放鬼过河了。 没问到答案的童子很是郁闷的抬头朝姗姗方才看的地方看去,只见那个方向有着一块一尺来高的岩石,这会儿石头上,正有个魂魄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周围的亡魂都在忙着凑近河婆,好早些过河投胎,只有那个书生打扮的魂魄仍是固执的站在那里远眺。 童子好奇之际,便跑过去叫那个魂魄道:“喂,你不过河吗?最近忘川水有限,你今儿不赶着过河,回头又不知道要等多久啦!” “没关系的,我现在还不能去投胎。”那个魂魄回转过头来,露出了他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童子看他脸色青白,身体隐约有些发涨,当他动作之时,隐约还有淅淅沥沥的水声,显然就是个水鬼。 “我跟姗姗约好了,要永远在一起的。”水鬼微笑着说道,“所以我要在这里等她。” 童子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瞪大了眼睛,他下意识转头去看姗姗。 姗姗已经上了渡船,摆渡人将一碗发红的忘川水递到她的手中,她端着碗,遥遥的朝着童子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等等——”童子忍不住叫出声道,“先别走啊——” 姗姗淡淡的笑了一下,然后她举起手,一气儿将忘川水饮了下去。 渡船开走了,没能上船的亡魂又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水鬼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望着三途河的尽头,一直等,一直等。 总有一天,姗姗会来的,到时候,他就可以履行他曾经的誓言了   ☆、182|5.20 高师傅鬼鬼祟祟的从后门钻了出去。 外头的天色尚早,黑压压的乌云仍是堆叠在远山的尽头。他下意识抽了抽鼻子,此时的空气显得沉闷而粘稠,混杂着些许野兽粗暴而毫无威胁性的妖气,以及浓重的血气。 利牙撕扯血肉的粘腻声仿佛近在耳边,他一转头就可以看到三五只长相丑陋的野兽正在用它们长长的带尖勾的利爪,将那些个被深埋在地下的小娘子们的尸首挖出来肆意啃食。 凡人血肉的气息于食肉的妖怪而已,无异于一顿甜美奢华的大餐。能来妖界的凡人并不多,就算是来了,能逃脱那些妖力高强的妖怪撞到它们的地盘里来的凡人更是少之又少。 但是现在这里却有着无妖占领的,肥美的凡人血肉,并且每过几天,它们就可以得到新的,新鲜到令它们激动的加餐。 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吗?野兽们按实力分食着它们难得的猎物,首领享用内脏和柔软的胸脯肉,坚实的大腿和臀部被分给了仅次于首领的家伙们,剩下带肉的骨头,头颅和胳膊,将由它们这些低微至极的追随者们争抢着啃食干净。 在妖界,这已经是最公平的分配方法了。 强者才能拥有一切。 今天才被埋下的小娘子如今已被分尸成几块残缺不全的尸块了。享用完内脏后,野兽中的首领便趴伏在边上,一动不动的看着它底下的族群在那里继续进食。 任何一点血肉都是不能被浪费的,这些凡人身上的每一块骨头,都被它们仔细的舔舐干净了,它们甚至还努力将骨头上能啃下去的软骨骨髓都啃噬干净了。 高师傅抖了抖面上的横肉,直勾勾的盯着那些散乱的森森白骨没有动弹。 野兽们瑟缩着抬起头,用了一种可怜的,几乎马上就会屈服的眼神看着他。 妖界是以强者为尊的,此时此刻,高师傅便是这里最强大的妖怪。 “呸——”高师傅略有些可惜的偏头啐了一口,在寂寂的凌晨时分,他的啐声显得分外清晰。 他连忙伸手捂着嘴,默默的将叫骂声咽了回去。然后在野兽们迟疑的目光中,他迈开大步,就那么径直从它们边上跨了过去。 一只青鸟拍着翅膀缓缓的自半空中降落,待到距离高师傅咫尺之隔后,它这才停下了的下落的趋势,就那么有条不紊的挥翅悬停在高师傅的面前。 “这个——”高师傅小心的环顾一下四周,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张信笺递给青鸟低声道,“请交给胡姬。” 青鸟不声不响的用爪子抓住了信笺,作势就准备出发。不曾想高师傅突然又叫住它道:“等等,再帮我带个口讯,我刚想起来有个事情忘记在信上写了。” “什么事情?”青鸟张开嘴,声音清脆而沉稳,“不能超过一句话,我要带的口讯太多了,多了容易出现差错。” “好好好,一句就一句。”高师傅清了清嗓子,然后一字一顿道,“你弄来的伙计们已经快死光了快弄些新的耳目过来,黑三郎那家伙近日时常与青衣出入地道,要是叫他发现聚宝盆我可就帮不了你了——” “你的话太多了。”青鸟一面提醒高师傅,一面挥翅朝天飞去,“往返凡间需三日,我三日后再来取件。” “太多了吗?”高师傅有些烦恼的抓了抓自己的耳朵,他还是第一次传口信,所以他并不知道青鸟说的“太多了”到底会有什么后果。 “反正我已经提醒胡姬了。”想不出办法来的高师傅干脆不管了,“这样还出问题,老子可就不管了。” 说罢他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然后喜滋滋的朝着马厩走去:“今儿得炖头肥牛打打牙祭啊!” 此时高师傅并不知他的口讯到了胡姬耳中,就只剩了一句话:“你弄来的伙计们都已经死光了,我帮不了你了。” 而胡姬的反应更是叫他始料未及。 但那只是后来的事情,如今他还是高高兴兴的收拾了一头肥牛,又从酒窖里偷偷搬出一坛好久来享用。当看到青衣端了自己和黑三郎的朝食出去之后,他还兴冲冲的跑去看锅里是不是有剩下的。 但他去的太晚了些,锅子已经被东桥挂的蹭蹭发亮,看着捧着碗围坐在灶边吃饭的东桥、秀秀以及仅剩的两个凡人男子,高师傅甚是懊恼的砸了砸嘴。 “秀秀——”高师傅一面喝酒,一面问道,“好吃吗?” “好吃。”秀秀朗声应了一句,然后又将自己吃空的碗递给东桥道,“东桥再要一碗!” “已经没有了。”东桥认真道,“要是不嫌弃,我可以再做一点朝食——” “好啊好啊!”秀秀立马拍手高兴道,“东桥的手艺也很好吃!跟青衣姐姐做的味道很像!” “这是自然的。”东桥一边放下碗,一边解释道,“季厘国人因食妖已久,最善烹制各种食材。小娘子的手艺也是自小由老者调&教出来的。我虽然也跟着学了,但因为我并非季厘国人,是故并未得到真传,能够接近小娘子的手艺,已经是对我最大的赞誉了。” 正在扒拉饭的两个凡人登时噎了一下,然后他们不甚自然的放下碗,不敢再动一筷子了。 “季厘国那群家伙,不是爱生吞生咽的吗?”高师傅痛快的打了个饱嗝,又换了一个姿势嘲讽道,“我还当他们的厨艺连我还不如呢?” 东桥握刀的手停了下来,他转头盯着高师父的眼睛,很是认真的重音道:“你,你错了,季厘国人的手艺,非精湛难以形容。” “……”高师傅不甚自在的切了一声,然后他晃晃悠悠的提着酒坛子就朝外走去了。 大堂里如今已是坐满了客人,靠近柜台的座位上,由东桥带来的那群凡人摊开了笔墨纸砚,正在那里奋笔疾书的不知道写些什么。 他们时不时抬头好奇的四下张望几下,更多的时候,他们只是互相交头接耳的对着笔下的卷轴指指点点的讨论个没完没了。 高师傅颠了颠手里的酒坛,想了想又回头对着东桥道:“你带来的那群凡人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我看着他们怎么像在刺探客栈?” 东桥切菜的手顿了顿,但很快就有恢复如常的开始动作起来,他头也不抬的答道:“我不知,阿郎只是说让我带路而已。” “这样的事情还是蹊跷啊!”高师傅忍不住嘀咕道,“我总觉得他们有古怪,前儿我还看到他们将客栈的墙壁房梁都摸了个遍,别是在探查客栈的结构吧?” 说话间,那群凡人又收拾了卷轴,开始四处分散开来。 其中两人貌若随意的朝着厨房边上的仓库走去。 仓库的门半遮半掩的开着,高师傅犹记得自己昨天打烊前已经将仓库门关严实了。这会儿门开着,就意味着黑三郎又开门进去了。 再看大堂,往日不是在柜台就是在厨房的青衣也不见踪影,足可见她是跟着黑三郎一道儿去地道了。 “这可有些不妙啊……”高师傅暗自嘀咕道,“胡姬怎么能想出这么个馊主意呢?聚宝盆就在地下呢,黑三郎又是个眼睛毒的,别是没利用到他反把宝贝拱手让人了吧?” 高师傅越想越不安,他积攒已久的宝贝也在那里堆着呢,聚宝盆被黑三郎找到了也没啥,他专为卿卿准备的礼物可不能叫黑三郎劫了去啊! 想到这个,他再顾不上喝酒了,当即就提着酒坛朝着仓库走去。 半开的仓库门被高师傅大力拉开,正在悄悄靠近仓库的人不自觉止了步,然后他低头从怀里摸出一只罗盘,当看看到指针直直的指着仓库之后,他便露出个暗喜的神情,并回身对着同伴打了个手势。 分散开的人即时就聚集起来,他们默契的相互看了一眼,留下几个留守的人后,剩下的人就排着队十分谨慎的朝着仓库里出发了。 空无一人的仓库里零星点了两盏灯笼,半明半暗的视野里,他们觉得头顶上的天花板低仄的叫人有些憋闷。 地面是黑乎乎的一片暗沉,他们小心的踩着碎步,几乎是一寸寸的摸索上前。 就在这时,一抹高大的黑影忽然就飞快的从地下跳窜出来。他们惊得心一抖,忙不迭向后退了一步。 “该死!”险些叫黑三郎抓包的高师傅见门口堵了好些凡人,便忍不住低声骂道,“我格老子的,没办法了!”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闪,却是猛地扑到了那群凡人身上。 再次无功而返的黑三郎若有所思的拉着青衣从地道里走了出来,未等他们站定脚跟,地道的入口便已经迫不及待的关闭了。 但这会儿并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看着门口那堆绞在一起的人影,黑三郎嘴角一勾,却是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来。 “高师傅?”见状,青衣也忍不住蹙了眉出声道,“你这是打算对客人们做什么?”   ☆、183| 5.20 聚宝盆2 高师傅乃是个身材胖壮的妖怪,单是看他那膀壮腰圆的背影,青衣都有些为被他压在底下的凡人觉得骨头疼。 而那些个凡人的确是难受的紧,因为高师傅下手忒狠,他们的臂膀几乎要被拧过弯去。 高师傅不知黑三郎刚才是否发现了他,惊慌之下,只得撞翻了那几个挡路的凡人,并牢牢的扭住了他们。待听见青衣的问话之后,他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道:“这些个凡人不规矩,有刺探客栈的嫌疑。我方才撞破他们的探查,就马上将他们抓起来了。正好最近客人们多,不如我们就把他们料理了,给客人们当加餐吧? 青衣一听这话,心底登时就生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来。 妖怪果然是妖怪,说起吃人来,当真是眉头都不皱一下的。 然后青衣自觉自己先是个凡人,然后才是客栈的伙计。再加上她原就是季厘国出身,虽然和族人们分散多年,并无寻常季厘国人食妖的习惯,但自恢复记忆之后,季厘国人那种根深蒂固的食妖的本能还是深藏在她的心底。是以咋一听到妖怪明目张胆的要吃人,她便不自觉有些排斥起来。 “青衣小娘子救命啊——”那几人闻言早已吓坏了,为了活命,他们忙伸直了脖子向青衣求救道,“我们和你阿兄是相识,看在你阿兄的份儿,救我们一救吧!” “高师傅。”青衣伸手按了按眉心,然后压低了声音,似有不悦的提醒道,“客栈的规矩,你该比我更懂。这些客人并不是付不出房钱来的人,你这样贸贸然就打他们的主意,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对对对——”客人们连声附和道,“我们有银子,我们有很多银钱——” 高师傅略有些紧张的瞥了一眼黑三郎,但见黑三郎面带微笑,只背着手一言未发的站在那里看他。 他到底是发觉了,还是没有发觉?看他的神情,仿佛是已经发现了,又仿佛没有发现,这般叫妖捉摸不定的笑,真真是急死他了! “咳——既然这样,那就算了——”摇摆不定的高师傅顺势放开了那些个凡人,他原也不是真要将他们弄去当食材,要是青衣没有开口,他可真是没办法了。 “不过,你们又是为何要来这里的呢?”不动声色的将这几个客人从头到脚的看了一遍后,青衣复又冷声道,“阿兄是什么样的人,我自然是清楚的。寻常人他根本不屑搭理,你们能够让他专门派遣了东桥带路,想来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吧?” 青衣冷脸的模样颇有些气势,不晓得她真性情的人难免要被唬住了。 默立在一边的黑三郎眼波微荡的看着青衣微微笑,他久不曾见识青衣佯装高冷的样子了,此时重温,他竟有些不自觉心痒手痒,颇有些想要逗她。 但现在不是玩闹的时候,飞快的扫了那些个别有用心的凡人,他暗自冷笑一声。 这几个客人看起来仿佛和普通人并无多大区别,但黑三郎早已从他们身上嗅出了温玉的气息,想来温玉定是给了他们什么东西傍身。 这是其一。 其二则是,他们虽然口口声声叫着自己并不是故意走到这里来的,且装出了很害怕的模样,但他们的眼神却并没有丝毫惧怕的感觉,相反,里头甚是还隐隐夹杂了些许跃跃欲试的兴奋之色。 这可真是稀奇了,除了季厘国一行人,他来客栈至今,还不曾见过其他凡人是不惧怕妖怪的。 再加上他们怀里藏着的那件宝贝…… 这些人,不简单。 不过是数息的功夫,黑三郎就差不多已经将他们的底细摸了个头。但他面上却并不显露,只是但笑不语。 客人们忙摆出一副坦诚的样子诺诺答道:“小娘子说的不错,我们的确不是普通人。我们乃是太宰的幕僚,此番正是奉了太宰的密令,专程来这里求镇国宝物的。” “镇国宝物?”青衣疑惑不解的向黑三郎看去,黑三郎偏头避过其他人,暗示性的朝着他们方才出来的地道飞了一眼。 青衣心领神会的继续道:“那么说,你们是想要来做交易的?” “……对对对!”客人们先是一愣,仿佛很意外,但他们马上又反应过来了,一个个忙点头道,“还请小娘子给我们行个方便。” 青衣沉吟片刻,好半天才冷声道:“跟我来。” 说罢她旋身一转,却是率先走在了前面。 黑三郎紧跟而上,同时还不忘回头对客人们嬉笑道:“还不快跟上来?” “啊——是——”众人忙追赶上去,余下一个高师傅尴尬的抓了抓头。他也想下去看情况,顺道儿将自己的东西带走,但又怕下去了会被黑三郎怀疑,毕竟,黑三郎跟胡姬如今已是势如水火。 地道已经开了,眼瞧着最后一个人的脑袋也要隐没到那片黑暗中去了,高师傅再无法镇静,他连忙身形一跃,却是赶在地道入口关闭前跳入了地道中。 昏暗的地道一如既往的叫人看不清环境,青衣和黑三郎熟门熟路的在前面带路,客人们则有些蹑手蹑脚起来。 虚无的石门也被黑三郎打开了,众人瑟缩的进入石室之后,就发现这里竟然堆满了宝藏。 “啊……这是——这是——”一个人率先扑上去抓起一件铠甲,激动连声音都抖了,他细细的摩挲过上头每一处细纹,很是惊艳的叹息道,“果真是战神的铠甲,我竟不料自己有生之年能够亲眼看见它!” “好多金子——”另一人跪坐在地上,开始不断的将他看到的金银珠宝都揽在了怀里,他是那样的贪心,哪怕珠宝都已经从他鼓胀的衣衫里滚出来了,他仍是在那里不停的搜刮着,“我的——我的——这些都是我的——我要装起来,统统都装起来!” 青衣诧异的看着这群客人自一进石室,就露出了或惊艳或贪婪的表情,就那么狂喜着在空无一物的石室里四处摸摸探探。 他们微抬着手,或搂或抱,仿佛他们怀里当真是有一样东西,让他们爱不释手。 “他们这是怎么了?”青衣悄悄的扯了扯黑三郎的衣袖嘀咕道,“怎么跟中了邪似的……” “这里本来就有古怪。”黑三郎眯了眼若有所思道,“上回胡姬在的时候,这里的确显现出了很多宝物,但那时候宝物出现的太突然,我没看透其中的奥妙。而且我们最近来回数次,也没有看到有什么变化。莫非只有我们看不见?” 青衣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 黑三郎一入石室便得以恢复真身,当他沉着脸眼带锋芒的朝着窝在角落里的高师傅看过去的时候,高师傅只觉自己仿佛就是只被猫盯上的老鼠,几乎没把浑身的汗毛都炸开了。 他忍不住抬袖摸了一把油汗,然后貌若好奇的四处张望一番,然后嘟嘟囔囔的搭腔道:“胡姬说的地方是这里吗?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到……别是你们带错了路吧?” “没带错,就是这里。”黑三郎面无表情的看着那几个像是在演戏的凡人道,“看来你也看不到。这可就奇了怪了,我们分明是在一处的,没道理他们看得到,我们看不到的。除非——” 说着他眸光一闪,随即嘴角微翘的笑了:“除非这里的术法是对来者的欲念起作用的。” “呵呵呵——大——大概吧——”高师傅只觉自己像是刚从热水里捞上来的猪肉一眼,就那么滴滴答答不断的滴下油水来。汗湿的衣裳紧贴在他的脊背上,绷得他下意识挺直了脊背,不敢随便动弹。 青衣初时并没有想明白,但见黑三郎笑嘻嘻的盯着高师傅不放,仿佛是在等高师傅自个儿交代一般,她便也用了询问的眼神去看高师傅。 高师傅艰难的抹了一把脸,他现在很是纠结,不知道要不要屈服于黑三郎的淫威而背叛胡姬。 那些个凡人几乎没有将自己整个人都埋到宝藏里头去,他们沉迷于自己渴望已久的宝物中,差不多已经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都给忘记了。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就在众人都一脸痴狂的收集自己想要的东西的时候,仍有两三个人在冷静的翻找东西。 高师傅瞧着那群如地鼠一般四处挖掘的凡人,心里差点没急成一锅滚油。 他为卿卿所准备的东西,可不是这群低微如蝼蚁的凡人能随意碰触的。但光是看他们在虚无中拿起放下的动作着,他还真是没有办法确定自己的东西是不是已经被染指了。 “看不见——”他既像是在应付黑三郎,又像是在抱怨道,“老子什么也没看见!” 话音刚落,他猛然瞪圆了眼睛,露出个震惊的表情。 透过高师傅的眼睛,黑三郎看见了一片堆积如山的东西。兵器、器皿容器、金银珠宝,乃至花草鸟兽,密密麻麻的罕见东西几乎将这个石室都填满了。 “噢——原来如此。”黑三郎恍然大悟的笑道,“这里的东西,果真是因欲而现啊!既能瞒得过妖怪的感官,又能敏锐的探知到世间生灵隐藏心底的*的宝器……如果我想的不错的话,这个石室,就是少有现世的聚宝盆吧?”   ☆、184| 5.20 聚宝盆3 “不——”高师傅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他想学凡人那样面不改色的说谎,然而话到嘴边,却一下就变了样了,“我只是听说聚宝盆在这里而已——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 话音一落,他便懊恼的闭上嘴不再吭声了。 胡姬啊胡姬,不是老子不帮你,只是老子实在是扯不来谎,你就——自求多福吧—— 不甚自在的抓了抓肚子,高师傅别过头不敢跟黑三郎对视。 黑三郎不以为意的转眼去周围的石壁,青衣见他看的是那样专注,就忍不住跟着看了起来。 被宝物迷住了心窍的客人们仍在那里疯狂的翻找着他们渴望的东西。对于看不见宝物来说的青衣,他们在虚空中那般手舞足蹈的模样仿佛木偶戏一般可笑。 雪白的,叫人看不穿薄厚的石壁正散发着刺眼的白光,室顶、石壁,以及地面的交界处皆都是柔和到看不出任何棱角来的。 “三郎?”青衣半天看不出什么名头来,只得期待三郎解释,“什么是聚宝盆?这儿分明是个石室。” “所谓聚宝盆,不过是我们对它的俗称而已。因为这宝器虽无心智,但却极为喜欢收集各色宝物。数年中或有一年,它会将自己积攒已久的灵气释放出来,这时候,它会将放置于期内的物件统统都变成宝物。”黑三郎慢悠悠道,“不过这东西说到底只是死物,既不会认主,也不懂时运变化,只一味的收敛宝物罢了。因为聚宝盆无形无心,是故它的形态也多变化。别说是石室,若是凑巧了,它甚至还能化成人形呢!只是它至今未曾有那机遇罢了。” “化成人形?”青衣讶异的复又环视了一遍石室,实在不能将石室和人形联系在一起的她轻轻晃了晃头,硬是将生硬的想象丢出脑海。 “我原还奇怪,胡姬特意弄出这个地道来做什么。”黑三郎抬头看着室顶低声道,“而且这里的灵气着实浓厚到匪夷所思的地步,能让胡姬敢和我以原身显现,足可见这地方的灵气,比客栈的灵气更多了百倍不止。倘若这里真是聚宝盆的化身,那倒也说的过去。” “莫非,客栈的灵气就是来源于此吗?”青衣不自觉开始浮想联翩起来,她一脸认真的开始分析道,“就像是炉灶一般,这个聚宝盆就像是火种,在客栈这个灶底下燃烧着,然后让整个客栈像是被火烧热的锅子一般,满溢灵气。” 说着她稍嫌雀跃的看着黑三郎,好似在等待黑三郎夸赞她一样。 “虽然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但很可惜,客栈的灵气来源并非是聚宝盆的缘故。”黑三郎安抚的摸了摸青衣的头解释道,“客栈的灵气,皆是源自于客栈本事所用的材料。客栈里的一砖一瓦,一梁一木,乃至于装饰的摆设,待客用的桌椅,盛酒盛食的杯碗盘盏,厨房里用的锅碗瓢盆,高师傅用的刀具器物,客房里的一切物件,皆都是用了世间最最珍贵蕴含灵气精华的宝物做的。这也是为何客栈里的东西都要价不菲的缘故。除此之外,客栈所处的位置原就是风水宝地,如此,这个客栈才成为了三途之地里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地方。” “……原来如此……”没能猜对的青衣不好意思的蹭了蹭黑三郎,然后又疑惑的问道,“那我们要怎么样才能看到那些宝贝呢?” “其实简单的很。”黑三郎一面坏笑着伸指挑起青衣的下巴,一面俯身低头,以额头抵住青衣的额头轻声道,“来,放轻松,让我看看隐藏在你心底的*到底是什么吧!” “这……”被黑三郎抵住了后背的青衣一时间有些动弹不得,她被迫仰起脸,与黑三郎四目相对起来。 黑三郎的眼眸里不时有暗金色的流光飞快的掠过,青衣看着那双暗黑的眼眸,只觉那里深沉的如同海渊一般,叫人一眼看不到底。 这个时候的黑三郎仿佛充满魅力,他的眼睛,他那叫人讨厌不起来的坏笑,乃至于他高挑的身躯和坚实的胸膛,都无时不刻的在散发那种唯有存活了数百年乃至数千年的大妖怪独有的气质来。 他既是能轻易叫其他人致命的妖怪,又是她约定共享此生的伴侣,他用这样一张危险的笑脸贴近她,叫她不自觉感到心跳加速起来。 “嗯——”黑三郎故意加重威压,待到青衣的粉颊上不自禁的染上了一抹绯红,眼神也开始恍惚之后,他这才引导着问道,“说说看,你最近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我——我想要足够的的宝贝,越多越好。”青衣顺从的呢喃道,“足够我们偿还胡姬和客栈的债务的宝贝——” “很好。”黑三郎闻言很是满意的松开青衣的下颔,他握住青衣的肩头,轻轻的将青衣的身体旋转过来道,“现在让我们看看,你是不是能看见了——” 青衣背靠在黑三郎的胸膛上,很是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原本空荡荡的石室里不知何时就出现了无数宝物,她看着那些堆积如山的奇珍异宝,只觉眼睛都被宝光晃花了。 那些个凡人如同划水的顽童,乐此不疲的在宝物堆中挖掘。鹅蛋大的夜明珠,明净如洗的铜镜,镶满了珐琅宝石的佩剑……种类繁多,不可尽数陈列而出。 但这些东西,青衣虽然惊艳,但还不至于让她挪不开眼。最叫她挪不开眼的东西,此时就在一个客人的手中捧着。 那是个四寸方圆的玉器,上纽交一碧鳞蟠龙,色绿如蓝,温润而泽的玉器,那个客人捧着它,就像是在捧着这个世界一样郑重而专注。 那是玉玺。青衣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当那个客人貌若自然的侧过身去,并将那玉玺偷偷塞进自己的袖子里的时候,青衣仿佛看到他背后的石壁像是潮水般微微波动了一下。 “看到了?”黑三郎觉察到青衣的身体有些紧绷,便搂紧了青衣的肩低声道,“看到了什么了?你看起来有些紧张。” “东西都出现了。”青衣定了定神,认真回答道,“和上回没什么两样。” 说完她忽然又有些奇怪的偏头去看黑三郎道:“三郎你看不到吗?” “除了你,我没有其他想要的东西了。”黑三郎貌若随意的笑道,“所以我看不到也很正常。” 黑三郎的情话来的太过突然,叫青衣着实有些没有防备。她心如鹿撞的红了脸,半响没回过神来。 黑三郎笑盈盈的亲了亲青衣的脸颊,那一双可爱的酒窝随着他的动作若隐若现的出现在他的脸颊上。 “上回大概是胡姬有意叫我看,所以我才看到了。虽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但我们迟早能弄个明白。”黑三郎抬眼又一次将石室看遍之后,这才开口道,“聚宝盆有个极为大的特点,那便是,它是由世间生灵的欲念凝聚而生的。你若信它,期待它变出你要的东西来,它便能让你如愿以偿。但你若不信它,觉得它给不了你要的东西,它便只是一个废物而已。我觉得它并不能将我想要的东西变出来,所以我就无法看到它所幻化出来的东西了。” “好像有些不对……”青衣疑惑的眨了眨眼睛道,“既然信它就能得到你要的东西,那你为什么不信它呢?” 黑三郎把玩着青衣的一缕青丝反问道:“你觉得胡姬的希望是什么?” “她的尾巴……”青衣想了想认真答道,“她一直都想要重新变回九尾狐。” “没错,她自来这个客栈起,就只有这一个目的。”黑三郎顽皮的用手里的青丝扫了扫青衣的鼻子,看着青衣皱着脸强忍着没有发喷嚏后,他这才愉悦的笑道,“但是这么久了,她为何还只能靠化为女身的方式保住她那条将散未散的尾巴呢?” 是了,聚宝盆若是能应一切愿望,可以变成任何宝物来的话,为何胡姬的第九尾至今没有变回来呢?这就意味着,胡姬努力许久之后,也发现聚宝盆并不是万能的,所以除了跟客栈里各类想要交易的客人们各取所取,以收集大量的宝物以外,她还一直在想别的方法,好补足聚宝盆不够的那部分灵气。 而目前为止,胡姬所想到的最便捷有效的办法,就是她。 “现在懂了?”黑三郎刮了刮青衣的鼻子,而后面色一转,却是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前方道,“不过虽然传言说它是无心的死物,但现在看来,它又显得灵敏过头了。能窥探人心的东西,若要说没有灵智,我是绝对不会信的!”   ☆、185|5.20 聚宝盆4 满室的珍品散发出来的宝气简直晃得人眼花缭乱,青衣须得眯起眼睛,才能看清那些宝物。 黑三郎的话颇具说服力,别说她,就是贴着石壁左顾右盼的高师傅也不自觉露出了惊诧的神情来。 埋身于宝物中的凡人们多数都已经迷失了心神,他们怀里搂着宝瓶玉雕,脖颈手臂都沉甸甸的坠满了珍珠和宝石项链。黄金和玉片缀成的腰带被层层叠叠的绑在了他们的腰上,以至于他们连起身都有些困难。 饶是如此,他们却仍是面带不足之色,还在那里不停的搜罗玉佩宝钗等物揣进衣襟里去。 青衣看着不觉生出几分厌恶之感,不论妖怪还是凡人,贪婪的丑相当真是相差无几。 对这群贪心不足的凡人觉着不耐的不止是青衣,高师傅扒在原本该是石室入口的地方心如火燎,他瞪圆了眼睛,每当那群凡人在宝物堆里翻找之时,他面颊上的横肉都会不受控制的抖几下。 他早已瞧见那些个凡人鬼鬼祟祟的小动作了,但凡瞧见的什么凡间罕见的好东西,不论大小,他们悉数都藏到了自个儿的衣裳底下,明明衣裳都鼓鼓囊囊的顶起来老高了,他们竟还以为自以为没有被发现,就那么露出窃喜不已的模样来。 何等不堪的模样,就冲着这些人掩耳盗铃般的行径,他便可以断定他们定都是不知餍足的贪婪之人。这样的人,若是有好宝贝出现在他们面前,想也不用想了,他们定然也会伸手去拿的! 高师傅心中暗急,待瞧见那领头的凡人两手空空一脸审视的在宝物堆里寻找目标的时候,他更是急的快冒火了。 黑三郎但笑不语的看着高师傅紧绷着身体,一脸戒备的瞪着那群凡人不放。他的眼瞳在闪闪发亮,耀眼的光点在他的眼眸中跳跃着,聚宝盆在蠢蠢欲动,无数的宝物在竭尽全力的吸引着在场所有生灵的注意力。 它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黑三郎微笑着低头在青衣耳边低声道:“差不多时候了,让我们看看这群凡人会选什么东西走。” 青衣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她抬眼看了那群凡人一眼,领头的青年男子看起来定力非凡。 不同于被宝物迷住眼睛的同伴,他看起来还很冷静。他挺直了脊背,眼神锐利又慎重,堆积成山的宝物在他眼里,不过是比寻常货物更为珍贵些的珍品罢了。 但是青衣还是注意到了他拢在袖中的手,微微隆起的,比男子拳头更大一些的物件正在无声的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他将那玉玺藏起来了,他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镇静模样,但还是叫她发现了。 “你们想要的东西,可都选好了吗?”不动声色的收回注视着那男子袖子的目光,青衣神情微冷的开口道,“看起来你们都已经选好了,不知道你们的可带够了与此相匹配的代价呢?” 正沉浸在狂喜中的客人们皆都神色呆滞的望着青衣,仿佛并没有理解青衣方才说的是什么。 青衣冷淡的扫了众人一眼,然后再次道:“这里的东西都价值不菲,还请客官们量力取舍。” “是的,我们带来了。”领头的青年男子这才出声回答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隐约带着些许干涩,仿佛紧张至极的人的声音,他一面回答,一面侧身将自己藏了玉玺的袖袍隐藏在青衣等人看不见的方向,然后缓声道,“我们这便拿出来给你们。” 说着他就对着相对比较自持的几个同伴使了个眼色。 那几个人果然开始在自己身上翻找起来。六七个用金丝绣出明纹来的锦囊被拿了出来。 他们先是松开锦囊口的细绳,然后手腕一翻,齐齐将打开的锦囊口对准了青衣。 锦囊里放了几颗晶莹剔透的珠子,咋一眼看去仿佛是琉璃夜明珠之流,但第二眼再看,那些珠子里仿佛又有几丝红线。饶是在如此耀眼的宝光映照中,它们的光辉仍是夺人心神。 “这些都是难得的鲛珠。”领头的男子朗声解释道,“鲛珠乃鲛人泣泪所成,然鲛人却极少落泪,混了鲛人心头血的鲛珠更是少之又少。这里共有一百零八颗混血鲛珠,皆都是鲛人心碎时所流下来的眼泪所化。想来是足够了吧?” “鲛人心如寒石,不懂七情,虽能泣泪成珠,但因为他们无悲无喜,终其一生,也难有流泪的时候。”黑三郎笑盈盈道,“你们能弄来这么多鲛珠,只怕是没少耍花招吧?能让无心的鲛人心碎,那可不是寻常手段能办到的。” 青衣闻言面色越发冷了两分,素来都是妖食人,少有人猎妖的。便是猎妖师,逐妖的事也多是秘而不发,她倒还是第一次看到凡人大刺刺的拿出妖怪的东西来做交易的。难道如今的凡人已经如此厉害了吗?这可跟她以往耳闻的情况大相径庭啊! “我家大人是猎妖师,鲛人这种妖怪,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领头的男子面色不改的答道,“至于用了什么法子,可就不是我等仆从可以窥探的*了。” “哦——把鲛珠留下。”黑三郎也不再多言,只微笑道,“然后拿着你们要的东西滚吧。” 客人们叫黑三郎那隐含不悦的声音弄得头皮发麻,原本恨不得溺死在宝物堆里的人也清醒了许多,他们猛地跳起来,即便怀里手上的金银珠宝叮里咣啷的掉了下去,他们也顾不上捡,就那么慌里慌张的捂住怀里仅剩下的一部分东西鱼贯而出。 领头的男子以另一只袖子挡住玉玺,同时眉眼低垂,仿佛随意的捡了边上的一只烛台,就那么跟着同伴出去了。 青衣本欲开口叫住对方,不料黑三郎悄悄的按住了她的肩膀,并对她意味不明的摇了摇头。 青衣大为不解,但还是抿住嘴没有出声了。 守在边上的高师傅早已有些等不住了,好不容易看到那群凡人完事出去了,趁着青衣和黑三郎都在看那群凡人,他便悄无声息的从石室的另一头绕过去了。 堆积成山的宝物底下,藏着他精心积攒的一些好东西。那都是卿卿最爱的东西,高师傅为此不遗余力的想要多存些。 胡姬告诉他,聚宝盆可变少成多,寻常东西只要进了聚宝盆,不出百年,便能出宝物。 这等好事,岂是能白白错过呢?高师傅自然是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宝贝都藏进来了。 过去这么些年,他的宝贝果然是一日更比一日灵气逼人,且上回他点数是发现多了一个,更是叫他心生期待。 但如今他却有些不敢继续放这里了。胡姬可没说进来的客人可以随意选宝贝啊!若是哪个客人眼尖,愣是选中了他的宝贝,那可如何是好?该不会他的宝贝已经被拿走几个了吧? 高师傅越想越不安,他紧张的转头去看黑三郎,见黑三郎盯着那群凡人离去的背影并无回头的趋向,他这才暗暗使了妖力将压在他宝贝上的东西都挪开了。 他的东西都被他用不大的一只樟木箱装起来了,轻手轻脚的开箱子看一眼,确认宝贝数量正确后,他这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胡姬忒不厚道了些,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没告诉老子。”高师傅一面嘀咕,一面将箱子往自己的怀里揣,“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今儿就带走带走!” 黑三郎看着那群客人都离开后,这才拉着青衣跟了上去,至于在后头找东西的高师傅,他根本就没有多看一眼。 青衣着实不明白黑三郎为何要由着那群客人夹带东西,直到他们也跟着出了石室之后,她这才反应过来。他这是想看看聚宝盆是不是能精准衡量客人们以物易物的价值? 这般一想,她便忍不住探询的望着黑三郎,仿佛是期待他解释一般。 黑三郎笑嘻嘻的搂紧了青衣,然后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轻声道:“我也只是猜测,若真如我所料,那这个聚宝盆,只怕就不是寻常宝器了。” 说话间,他们前方的那队客人突然就停住了脚步。位于队尾的那个男子貌若诧异的在伸手将自己浑身摸了个遍,仿佛是在找什么东西一般。 黑三郎当即轻笑一声,紧跟着高师傅惨烈如杀猪一般的嚎叫声忽然就在他们身后炸了开来。 青衣险些没被吓的一抖,她忙不迭回头去看高师傅,只见高师傅一脸崩溃的用双手在自己的肚皮上反复摸了起来。 高师傅原就生的膘肥体壮,肚子也很有些鼓胀。此时在青衣看来,他的衣衫底下,除了他那一身膘肉,并没有别的东西了。 但是高师傅却一脸惊诧的摸着自己的肚皮怒骂道:“我格老子的,这是怎么一回事?老子的东西呢?老子分明塞在衣服里了,就搁在肚子上头,刚才老子还摸到了,怎么一出石室就不见了?老子的东西!老子的东西!” “呵呵呵,我猜的果然不错。高师傅,你被胡姬诓了。”黑三郎幸灾乐祸的笑道,“这个聚宝盆,虽然有以一生十的能力,但照着它那小气劲儿,但凡进了它里头的东西,若是无等价的东西来换,是没办法带出来的。这便是胡姬总是强调代价的缘故,因为没有等价的东西,你就是拿出来了,也会被收回去的。现在可怎么好?你的宝贝都白送给胡姬了!”   ☆、186| 5.20 高师傅闻言脸色都变了,青衣等人能清晰的看到他面皮下剧烈抽动的青筋。 原本自以为功成身退的一干凡人又惊又急的停下了脚步,负责领头的男子面色尤显难看。他按着空空如也的袖袍,默不作声的看高师傅如何反应。 高师傅脸上的疑惑很快就又消失不见了,他摸了摸自己微腆的肚皮,然后很是肯定的说道:“不可能!胡姬不是那等卑鄙的家伙,她既说了能拿出来,就一定有法子可以拿出来。” “那方才之事你又该如何解释呢?”黑三郎貌若随意的扫了高师傅的肚皮一样,嘴角翘的老高,仿佛是喜闻乐见高师傅倒霉一般,“总不会是你自个儿吃下去了吧?那匣子虽不大,但也不至于小到你以人形一口吞下去——” “——黑三郎你少挑拨离间!”高师傅叫黑三郎气的横眉倒竖,他重重的出了几口气之后,就偏头朝脚下狠狠啐了一口,而后才怒道,“我知道你们两个八字不合,所以你们就处处作对。但胡姬是什么样的家伙,我比你清楚!三百年前老子和她拜把子的时候,你还不晓得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修炼呢!今儿的事情,老子自会寻她问个清楚,还由不得你来瞎搅和!” 说罢他就雷厉风行的大步从黑三郎和青衣身边走了过去。 青衣略有些咋舌的看着高师傅高壮的背影,他如今正是气头上,看起来面相凶狠,吓得那群客人忙不迭让道了。 “……我竟不知他们关系如此好……”青衣迟疑道,“妖怪也有结义之说吗?” “当然是有的。”黑三郎看起来并没有多惊讶,仿佛他早已知道这件事一般,“不过妖怪之间的结义,跟性命相交几乎没什么两样。” 见青衣用了诧异的眼光看自己,他讳莫如深的笑了笑,接着又道:“不要紧,就算他没跟胡姬交好,照着他往日那袖手旁观的性子,就算我们闹出什么事情来,他也不会多管的。现在我们还是先出去吧,在这里呆久了不好。” 说话间他就拉着青衣准备出去。 不料那群客人反倒退回来了。他们神情焦虑的堵在出口的方向,就那么坚持的站在站在那里不肯让开,与高师傅走时的态度截然相反。 “怎么?你们还有其他事吗?”黑三郎明知故问道,“别是又后悔了吧?” “不错。”领头的男子忙上前一步高声道,“我们出来后想了想,觉得我们方才选的东西都随意了些,现在想回去重新换一下,还请通融一二!” “通融?”青衣当即沉了脸道,“我劝你们莫要动不改动的心思了,这里可不是凡间——” “可以。”谁知还不等青衣说完,边上的黑三郎却是慢半拍的点头道,“不过仅此一次。” “三郎?”青衣意外的看着黑三郎,见黑三郎笑得别有深意,仿佛是在算计什么。 “不要紧,换东西而已。”黑三郎笑嘻嘻的折身开了石门,这回他也不进去了,只拉着青衣立在门侧道,“我们就略等他们片刻吧!” 青衣虽有疑惑,但也没有继续阻拦,就那么乖顺的跟着黑三郎一道儿等在门边了。 领头的男子心急如焚的扑进了石室之中,他的同伴见此也只能快步跟上了。 青衣盯着那领头的男子看个不停,见他先是快速的环视了一下石室,紧跟着他眼睛蹭了一下就亮了,仿佛是看见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东西略想想就知道是什么了。 领头的男子将玉玺死死的抓在手里,然后很是严肃的对着同伴们小声道:“这地方果然邪门,竟是能发现我们私藏了东西。我知道你们都很想要那些宝物,然而此时不是发私财的时候。临走前大人言及带了玉玺回去,必会赐你们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现在你们想想,是怀里这些死物来的重要,还是下半生的锦绣前程来的重要?” 众人巴巴的搂紧了怀里的宝物想了想,果然还是前程来的更重要。宝物虽好,没几日就使尽了,比不得大人细水长流的允诺。 然而众人虽然明白这个道理,心里却只是舍不得。这样多这样罕见的好宝贝,他们当真是一辈子都没见识过,且以后想必也很难再看见了。 领头的男子见他们面有迟疑,便知他们已是叫当前的近利迷住了眼,是以他们根本就下不了决定丢开手。 然而玉玺他必是要带回去的,这事情早在那群牛鼻子道士出发前,大人就已经吩咐下来的。 “大人虽然不曾对你们明言,但却在私下跟我说过,此事关系到我们一朝的兴衰,若是失了玉玺,难保不会怒触天道。万一天降大灾,别说我们,就是我们的父母子女,皆都难保周全。你们可想清楚了,你们是要财呢,还是要命呢?”他复又用言辞恐吓其他人道,“莫要为这点点芝麻丢了西瓜啊!” 众人颇有些恋恋不忘的摸了摸怀里的硬物,纠结许久之后,总算有一个人开口了。 “我……我家小儿还小……”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汉子咬牙将怀里的东西往外掏,一面掏一面道,“我还指望活到看他长大娶新妇呢!” 一有人带头,剩下的人便纷纷动摇起来,其中不乏有未曾娶妻生子的独身人,只是见大家伙儿都放弃了宝物,他们也就不好坚持了。 待到众人将东西都搁下后,领头的男子这才舒展了眉眼,很是郑重的拿着玉玺朝石门走去。 跟在最后的两人终究还是有些贪心,眼瞧着大家伙儿都要出去了,他们便趁机袖了两三件说不上名头来的首饰,权作甜头。 他们的所行所为,自然是被青衣和黑三郎看了个清清楚楚。 青衣不禁暗叹,世人多贪欲难消,不知收敛,若非这个聚宝盆有等价交换的限制,只怕早已被以前的客人们搬空了吧? 黑三郎倒是不动声色,只是青衣看他面上虽在笑,眼里却有几分鄙夷之色,想来也是看不上他们的行径。 “这回可以走了吗?”临到他们出门之时,黑三郎袖手微笑着提醒道,“你们可要想好了,要是还想换就趁现在,不然等我们出去了,我们可不会再带你们来了。” 领头的男子闻言握紧了手里的玉玺,很是坚定的抬脚迈出了石室。 变故就在发生在此时,几乎是在出门的瞬间,他觉得自己手里一空,沉甸甸的玉玺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他难以置信的低头看了看自己合拢的手掌,他的左手下是自己的右手,当他慢慢松开手之后,他看到自己的手心里空空如也。 “怎么会这样?”他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他呆滞着眼神巴巴的去看青衣,见青衣面无表情的没有说话,他便又求救似的的去看黑三郎。 黑三郎笑得简直有些过分,饶是青衣都能看出他脸上那明显至极的兴奋。 领头的男子终于恢复了冷静,他重重的合十双手,同时将牙咬的咯咯作响。跟在他身后的人大抵看出了不对劲来,一时竟有些仓皇的返身去拿自己方才丢下的宝物。 看样子玉玺是带不出来了,既然换不来玉玺,那他们还是将宝贝取回来吧。 叫财宝迷住了心窍的他们完全已经忘记了,这些东西本就不是他们的,只是他们为了迷惑青衣和黑三郎顺道拿的东西罢了。 领头的人听见动静想要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那些个同伴将衣服袖子都塞得满满当当的跑回来了。在他们疾奔的时候,金银珠宝和宝器就在他们的袖子和衣襟里叮当作响。 “等等!”他下意识出声拦道,“先别出来——” 话音未落,那些人已经满面狂喜的抱胸跑出来了:“哎——没有玉玺,我们带些宝贝回去也是好的!” 说着他们也觉得怀里一空,脚下也轻便了许多,好似怀里的宝物都不见了一般。 众人面面相觑的停下脚步,每个人都衣衫松垮的僵立在那里,除了外袍和亵衣,他们身上竟再没有其他东西了!甚至于连自己的钱袋都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众人登时垮了肩失声叫道,“我们明明揣进怀里了!而且我们也没有多拿它的东西,这回只拿了一部分,连上次的东西都没拿齐呢!” 领头的男子面色晦暗的摸了摸自己腰际,确认自己随身的钱袋也不见了之后,他的脸色就越发难看起来。 但他们再要回去,石门却已经消失不见了。那个玄乎不已的石室,传说中的聚宝盆,又消失在虚无中了。 边上的黑三郎早已哈哈大笑起来,好像他们宝物消失是件有趣的事情一样。 “我果然没看错,这个聚宝盆果真是小气至极。”黑三郎俯首称快道,“但凡进了聚宝盆里的东西,若无等价东西来换,它便不会答应让人带走,哪怕那是才从里面换出来的东西。这下你们还要再进去吗?” 青衣无奈的摇了摇头,她看着那群如遭重击的客人,很是叹息的劝道:“你们可要想明白了,你们如今身无长物,已经没有可以换的东西了,这回再进去,可能就出不来了!” “不……我们还有东西。”领头的男子哑声道,“我们的行礼里还有东西——” “你疯了!那是我们预备用来付账的!”众人闻言脸色大变,忙打断他的话道,“我们只是奉命来取东西而已,可不是来卖身送命的!这个客栈黑的很,没了银钱我们一个都走不了!” 领头的男子闻言没有吭声。 “说来说去,还是这个聚宝盆太贪,什么东西都要抢了去!”众人怒不可遏的抱怨道,“事已至此,我们少不得要回去如实禀告一下,好求大人再另予我们些宝贝来换。” “对啊!反正玉玺就在那里,我们快去快回就好了!”不等首领做出决断,众人慌忙簇拥着犹豫的他往地道出口涌去,临走前还不忘用愤怒的眼神去瞪黑三郎。 他们完全已经失去财宝的原因归咎到眼前这个妖怪身上去了。 黑三郎不以为意的偏头朝青衣笑。 青衣这才明白过来,方才黑三郎答应他们回石室,大概就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吧? “胡姬也知道这个聚宝盆光进不出,她一时半会儿也难有好法子用其内的灵气,所以她才将此事丢给我。她既然得不到灵气,自然是觉得我也没办法得到灵气,这是有恃无恐呢!”黑三郎先是冷笑一声,转瞬又缓了神色道,“不过,既然我们已经弄清楚了聚宝盆的特性,那么,我们就只需要想出取灵气的办法来就好了。” “可是胡姬得了这个聚宝盆少说数百年了,也没有法子,我们短时间能想出办法来吗?”青衣不安的说道,“与其靠它,还不如出去找赎身的宝贝呢!” “傻瓜,现成的好东西,不用岂不可惜?”黑三郎拥着青衣缓缓朝外走去,昏暗的地道里,他们的脚步声显得悠远而暗沉,他的眼睛在暗色中透出几道精光,仿佛已经心有成竹,“我可不是胡姬,只会傻等机会!我自有办法!” 青衣轻轻点了点头,只要能快点离开客栈,什么法子都是好的。 世人都是贪的,那些客人贪的是利,胡姬贪的是力量,高师傅贪的是多多益善,而她贪的,则是自由。就连不算活物的聚宝盆,也在贪灵气宝物。如此看来,也就只有什么也不求的黑三郎是不贪的了。 “明儿就是朔月了,今日我们就让东桥打发那群讨厌家伙走。等明儿客栈变转方位,我带你出去走走好不好?”一出地道,黑三郎就期待的看着青衣道,“我知道有个好地方,你一定会喜欢的!” “……好。”青衣含笑点头,临出仓库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地道入口的地方。 地道已经完全隐匿不见了,传说中的聚宝盆连带着其内的无数宝物,也都尽数沉寂在阴暗的地道尽头。再要进地道,就只能等下一个渴望交易的客人了。 不过,这样的客人,应该很快就会出现了吧?毕竟,想要宝物的生灵,世间可不止一两个。而聚宝盆的石门,永远都等待着为他们开启。   ☆、187| 5.20 烈日当空,蒸腾的热气袅袅升起,迷蒙了行人的眼睛。 大地像是烈火上烤炙许久的岩石,又像是火灾过后的焦土,烫的人几乎要站不住脚。 一队人马恹恹的在大道上缓缓向前移动。连续多日的赶路、暴烈的骄阳、匮乏的食物和饮水,种种危难早已将他们的精神消磨的所剩无几。 然而便是如此,他们仍是要继续赶路。 位于队首的王得财将低垂的竹笠微微挑高,透过浮动的热气,他看见荒无人烟的平原之上,猛然出现了一大片树林。 挺拔的槐树在刺眼的日光下显得青翠,対羽状的树叶随着微风微微摆动。 “找到了……”他收紧了搭在竹笠帽檐上的手指,眼睛里迸出了些许惧色。 “太好了!是槐树!有东西可以吃了!”跟随其后的人并未觉出王得财的惧意,他们又饿又累,干粮早已吃尽了,一路上他们多是采集各类野菜充饥,若非货物需要马匹来驮,只怕他们早已将马都杀光吃马肉了。 看着争先恐后的冲向槐树林的同伴,王得财反倒有些不安的向后退了一步。 “跟上去。”一个孔武有力的将士在后面用力推了他一把,险些没把他推倒在地。 王得财当即瑟缩着点了点头,也不敢回头,就那么快步追赶起其他人来。 将士略有些恶心的甩了甩手,方才他推的那一把,只觉王得财瘦的仿佛只剩下了一把骨头,那种干巴巴硌手的感觉,让他不自觉想起战场上死去已久的枯骨一般。 “这人别是有什么古怪吧?”将士忍不住跟身边的人抱怨道,“阴气沉沉的,看起来跟咱们以往见过的死人没什么区别。” “少说这种话,他再古怪,好歹也是太子太保手下的门客,惹了他倒没什么,要是传到他身后的那个妖女耳朵里去,小心你也被她吸成人干了。”开口的将士名叫林绪言,身材健壮,看起来倒是一表人才,只可惜好好一张脸硬是叫一道由左额横贯右脸颊的刀疤破了相了。 将士们看着林绪言脸上那道刀疤,一时间都有些讷讷起来。 可不是么,王得财倒不是什么要紧人,要紧的是他背后那个骚的狐狸精都要折服的女子。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计谋,竟能在太保府里头耀武扬威的。太保手下的一干将士,好些个被她弄去做面首,各个都如这个王得财一般,被榨的皮包骨头的。 林绪言作为他们之中最拔尖的人物,自然也是被选中过,但林绪言生的傲气,硬是当着那女人的面自残,那女人这才放过了他。 “不说就不说吧。”将士服气的停止了抱怨,然后开始催赶起后面的人来。 林绪言不声不响的走到王得财身边,见王得财只是心神不守的四下张望,他便开口道:“可是这里有什么不妥?若是有还请告知,我们好早做准备。” “不——不是——我也不确定——”王得财压低了声音战战兢兢的答道,“这个地方,我也不曾来过,所以—— “你不曾来过?”林绪言马上沉了脸追问道,“难道我们走错了路?这不是通往三途川客栈的路?” “不不不——”王得财慌忙摇头道,“这是通往客栈的路不错。但是上回我走的时候,分明没有这片槐树林的——” 林绪言闻言却是松了一口气,他松开腰侧的剑柄,然后宽慰道:“方向没错就行。我听说那个客栈有些非比寻常的妙处,去客栈的路时常变换。这片槐树林只怕也是偶然出现了。正好我们干粮已尽,不若趁机弄些槐树叶子充饥吧。” 王得财哪敢说不,一听这话忙不迭点头。 这里的槐树生的茂密非常,林荫下凉爽的让人不愿离去。将士们带着所有人进了林子,又生起了篝火架起了炉子,将采来的嫩槐叶丢进锅子里用水煮沸,好做野菜汤垫垫肚子。 将水囊拿出来颠了颠,确认清水所剩无几后,众人不免有些忧心忡忡起来。 槐树叶难吃也就罢了,好歹还能充饥,可是没了水,大家岂不是都要渴死了? 面对大家担忧的眼神,林绪言若有所思的用剑柄敲了敲脚下的土地,确认土壤还算湿润之后,他便吩咐众人道:“往地下挖深坑,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能挖到水脉。” “嗨,若真是有水脉就好了。”众人一面掘坑一面叹气道,“今年旱的太过了些,略小的河流都已经干涸了,若再找不到水源,我们只怕都要渴死了。” “林头领既然说有水脉,就肯定有水脉。”将士们不高兴的喝道,“没看到这片子槐树长的很茂密吗?没水脉它们能长的这么好?少废话快挖土,有那力气抱怨不如干活!” 林绪言并不没有留意其他人的言语,他这会儿正拿着剑将头顶的树枝拨开,好看外头的天色。 篝火已经烧旺了,沸腾的锅子里,嫩绿色的槐树叶随着沸水上下翻滚起来。 一阵似有若无到酒香逐渐蔓延开来,正在挖坑的众人都忍不住停下动作抽动鼻子四下嗅了起来。 “好香好香,是酒香啊!”久不曾沾酒的众人立时激动起来。 酒香连绵不绝的从四面八方涌来,大家伙儿都不知道那酒香究竟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只能胡乱的四下探视起来。 王得财飞快的转动着眼珠子,面上也不自觉淌出了冷汗出来。 他的冷汗是那么多,仿佛是小溪一样汨汨的流淌而下,简直叫人惊奇,为何他这样一个干瘦的人可以流出那么多汗来。 “怎么了?”林绪言谨慎的问道,“你发现什么东西了吗?” “这酒——这酒——”王得财扑到篝火边猛嗅起来,不等林绪言皱眉,他就回头瞪大了自己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惊恐道,“这锅子里的是酒!这酒我喝过,这是客栈里买的酒!” 槐树林卷过一阵阴风,众人只觉后背嗖嗖的直冒冷气,与此同时,林子里的酒香不减反增,霎时间就浓郁到令人迷醉起来。 将士们连忙抬袖掩了口鼻,那些酒量小的人早就已经醉倒在地了。 王得财面色煞白的抱住自己的脑袋,哑声叫道:“这里有妖怪——” ** 高师傅被黑三郎堵在了酒窖门口,他捂紧了怀里的酒坛子,大有死也不撒手的意思。 “高师傅,如今酒水紧缺,酒酿子又没送新货来,客栈里的酒以及没几日可撑了,你这样……是不是不太合适?”黑三郎抱着胳膊笑眯眯的道,“把你怀里的酒坛子放下。” “不放!”高师傅梗着脖子粗声粗气道,“老子当客栈的伙计为的就是这口酒,没了酒老子早不干了!既然没酒,那就叫那些个客人喝茶好了!茶叶客栈里多得是,要是不够,老子也能去西山采一筐子来,要酒可就不能了!” “你想不干也没法子,这些年你欠的酒钱可不少呢!”黑三郎好整以暇的掏出个账册翻了起来,一连十来页翻过去了,还没有翻到尽头,“啧啧啧,看看,这还只是你近百年的酒债呢!” 高师傅抖了抖面颊,脸上难看的问道:“你怎么有账册?账册不是都让账房先生收起来了吗?” “你说呢?”黑三郎抖着账册,好似在抖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看的高师傅心惊肉战的。 “你翻出账册来也无用,老子又不是欠你的——”高师傅咬着牙挤出声音道,“再说了,作为客栈的伙计,我爱喝就喝,你一个小二还管不住。” “平日里你喝多少都无碍,就像你说的,我一个小二还管不住。”黑三郎忽然沉了脸道,“但是如今酒水紧缺,你若是有本事压住外头那些个吵着喝酒的客人,你要喝多少都随你。” 说话间黑三郎侧身让开酒窖口,将大堂里那群怒目圆睁的客人展现在高师傅面前。 大堂正中坐了一桌俊男美女,其中一位华服男子面色黑沉,浑身的妖气浓厚的几乎要把大堂里的妖怪们都吓昏过去了。 东桥见状不妙,早已将青衣和秀秀送去了厨房。如今外头只一个灯鬼素兮在招待客人,那些个妖怪小二则是哆哆嗦嗦的跟在素兮身后,哭丧着脸跟那华服男子解释道:“客官您稍等,酒马上就上来了——” 华服男子甚是不悦的用他那双黑红的眼睛看着小二们,他尖利的犬齿在唇上时隐时现,仿佛随时都会张开獠牙咬住他们的脖子一般。 这些个小二原就是小妖怪,妖力低微的很,这会儿叫这个客人这样恐吓,早已吓得变回了原型,只是单叫障目香弄得看不出痕迹罢了。 “三途川客栈也不过如此。”华服男子鄙夷的嘲讽道,“嘲风,你说的好地方就是这个样子的?” “哎呀饕餮你别急啊!”嘲风轻声安慰道,“酒不过其中一样,最近凡间大旱我也是略有耳闻,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酒酿子没了酿酒用的好材料,最近酒水告急,想来这里也不例外。我带你来又不是请你喝酒的,据说这里新来了个厨娘,手艺甚好,等会儿上了菜,你吃了再说这话。” 饕餮冷哼一声,接着又用了那双凶目将周围的客人都扫视过去了,口中不忘抱怨道:“尽是些难吃的货色。” 一干客人皆都青白了脸色,任是谁被饕餮掂量着味道如何,都无法淡定吧?说你好吃,性命堪忧;说你难吃,心里又有些膈应。 高师傅已然有些受到了惊吓。 黑三郎对着高师傅挑了挑眉,然后笑道:“难得饕餮来了客栈,我是有心好好招待,不然闹起来,难免要毁了半个客栈。到时候,我们的账册只怕又要厚上一倍了。” “给给给!”高师傅哪敢再犟,饕餮是有名的凶兽,凶恶贪食不说,那胃口也是可怕,真闹起来,可不好收场。是以他只得隐忍的将怀里的酒坛子推进了黑三郎的怀里,同时身子一缩,却是往酒窖深处去了,“老子再去给你找找,先把外头那家伙弄走弄走!” 黑三郎将酒坛子轻轻颠了颠,然后嗤笑一声,就提着酒坛子朝着饕餮走去了。   ☆、188|5.20 淡,太淡了! 琥珀色的酒浆顺着饕餮的薄唇快速的滴落,他黑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厌烦之色。伴随着一身清脆的碎裂声,尤装着大半坛子酒的酒坛被他随手摔在了地上,一时间散发着浓郁酒香的酒水淌的遍地都是。 正忙着片肉的青衣隐约听见声响,便抬头看了东桥一眼。 “小娘子还请稍等。”东桥马上就有所回应道,“我这便去看看情况。” 青衣略点了点头,同时不忘叮嘱道:“小心些,那位客人看着仿佛不是善类。” 东桥微微打开木门,透过狭窄的门缝,他看见黑三郎背对着厨房挡在前方。他不远处站在那三个新来的小二,他们略显惊慌的盯着地上,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东桥想了想转了一个方向,见周围的客人满面可惜的看着地上,有些个甚至忍不住伸出了他们略显细长的管状舌头,十足嘴馋的模样。 隐隐的酒香飘摇而来,东桥心中大致拼凑出些因由,于是又悄无声息的关了门,然后才低声禀告道:“大概是那位客人喝不惯客栈的酒,方才砸了酒坛子。” “不合胃口?”青衣十分诧异的放下手里的刀道,“酒酿子的酒还不曾有谁说不满意的,这位客人着实嘴刁了些。” 东桥没有接话,只手脚麻利的将大桶里的牡蛎开壳取肉。 秀秀从未见识过牡蛎,便好奇的蹲在东桥边上看的起劲。 青衣很是犯愁的看了看自己才切了一半的肉片,她现在可是有些担心了,那客人要是对菜也挑剔可怎么办呢? 大堂里,黑三郎正袖了手默不作声的看着饕餮。 饕餮用手指蹭去了嘴角的残液,神色不悦的转头对着黑三郎道:“你们客栈就只有这种淡而无味的水吗?给我拿好酒来!” “好酒自然是有的。”黑三郎微笑道,“不过需要客官多等两日,不知客官可等得住?” “真是好酒?”饕餮死盯这黑三郎的眼睛沉声道,“若不是好酒呢?” “我已经跟酒酿子预定了一批好酒,这几日就能到。”黑三郎淡淡道,“若不是好酒,你说怎么办便怎么办。” 饕餮定定的看着黑三郎许久,而后忽然笑了:“很好,你既然这样保证了,我便等你两日吧。” 说罢他就起身大步离开了。 嘲风甚是无奈的摸了摸袖子,然后对着地上那碎坛子摇头可惜道:“这家伙太浪费了,他喝着不满意也不说让与我喝,到头来还是我掏钱!哎哎——” 黑三郎但笑不语的对着嘲风伸出了手,嘲风撇了撇嘴,还是将酒钱交到了黑三郎手里。 黑三郎随意的将银子揣进了袖子,然后对着小二们道:“这几日看好了门,若是那家伙再来,马上来禀告我。” “是——”小妖怪们忙不迭点头应下了。 正准备出门的嘲风身形一顿,他忙回头看了眼黑三郎,见黑三郎皮笑肉不笑对他点了点头,他不得不抓了抓脸颊很有些沮丧的出去了。 得了,卖弄没成还惹了一身腥啊!早知道不带饕餮那家伙来了。 饕餮一走,其余的客人皆都放松下来了,他们方才被酒香勾的有些发馋,这会儿便接二连三的叫起酒来了。 黑三郎并不曾理会他们,酒窖如今已经空了,方才他从高师傅手里要来的便是酒窖里仅剩的一坛好酒了。 厨房门略有些响动,正忙着开牡蛎的东桥顿时身形一动,却是握紧了小刀扑到了厨房门边。 待瞧清来人是黑三郎后,他这才收敛了动作。 “你去招待客人吧。”黑三郎难辨情绪的话语叫东桥不敢松懈,但黑三郎却并不曾在意,他径直朝青衣走去,见青衣探询的看着自己,他这才笑道,“那家伙让我支走了,说是过两日再来。你可以不用准备了。” 青衣舒了一口气,果真依言丢下了刀子:“我正担心做出来的菜会不合他胃口,连酒酿子的酒都不满意的人,足可见他的口舌多么挑剔了。” “饕餮是出名的嘴刁,寻常酒食他看不上是正常的。”黑三郎安慰道,“我已经找酒酿子送新酿来了,等这批酒到了,饕餮再来我们也就不必忧心了。” 青衣轻轻点了点头,心中却仍是有些烦恼。 酒已有了,酒菜可怎么办好? ** 林子里的酒香越发浓稠了,同行的人已经醉倒了大半,连带着正低头吃草的马匹也尽数被醉翻了。 弓着背的王得财咬着自己的食指关节悄悄的藏在了林绪言的身后。 林绪言握紧了剑柄,用力将沸腾中的锅子击翻在地。 翻滚的槐树叶和汤水都被倒扣的锅子尽数扣在了地上,酒香徒然减少了许多。 一个将士抬手撸了一把槐树叶凑近了鼻子细细嗅了嗅,浓烈醇厚的酒香直透卤门,他忙偏过头定了定神,然后道:“看来问题出在槐树叶上,酒气逼人的紧。” “我从没听说过槐树叶子会有酒味的。”另一个将士很是疑惑的开口道,“槐树叶子又粗又涩,还有苦味,若是早知道有酒味,那些个手艺人还不疯了似的摘槐树叶子酿酒啊!别是这些东西有问题吧?” “这里已经是三途之地了,但凡三途川客栈出现的地方,没有什么东西是能用常理来看待的。”王得财哑声道,“我们还是快些走吧!虽然客栈里妖怪比这里多多了,但是只要我们守规矩,就可以全身而退。” “头领,你说呢?”将士们以林绪言马首是瞻,是以都用了询问的眼神看他。 将士们言语之间,林绪言已经将周围看了个遍。 因为锅子已经被他掀翻,加上林子里时有阴风吹过,这会儿酒香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叫醒大家。”林绪言也觉得尽快赶路为好,他将佩剑系回腰间,然后俯身拍了拍脚边的一人的脸叫道,“醒醒,醒醒!” 将士们有样学样的开始拍其他人的脸,但他们红着脸颊死活就是醒不过来。 林绪言见状不妙,又起身去查看马匹,又发现所有的马也是一样,醉的死死的,除了呼吸以外,竟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下子叫人犯愁了,若是马都好好的,那么就算其他人叫不醒,他们也可以砍下槐树枝条做个简易拖车,好一气儿将大家伙儿拉出去。但是现在连马都醉死了,这可如何是好? “头领,看来不成了。”将士们有些丧气的叹道,“只能等他们酒劲儿过去了才能出发。” “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醒?”王得财闻言反应颇大,他瞪圆了眼睛,一张干瘦的脸上肌肉扭曲,看起来好生吓人,“我们必须马上就走!我太清楚这个地方了,这里到处都是妖怪,一入夜,野兽们就会出来了,你们若是让他们就这样躺着,等于白送给野兽们。” “把箱笼取一块板子下来。”林绪言沉吟道,“用剑劈些细木刺来。” “头领,你是要用木刺扎他们的手指尖吗?”将士们心领神会的道,“我们这就去准备。” 活人最是惧痛,都说十指连心,指甲与皮肉交缝处疼痛更是叫人难忍。以往他们在战场重伤之时,常用这招来提神,好让自己随时保持清醒。战俘也时常遭遇这样的事情。受刑昏厥过去的人,一旦叫敌军用细针戳进指甲盖里,多半就会疼醒过来。 正因为他们多少都经受过这样的痛楚,所以他们比谁都清楚该如何调整角度和力度。 因木刺不如金器坚硬,所以他们特意削出上尖下粗的锥形木刺来,且在刺进醉晕的人手指上时,更是小心之际,以防木刺半途断在他们的皮肉里。 但叫林绪言等人诧异的是,尽管他们已经将木刺刺入两分,但他们却只是抽搐一下,并没有任何醒过来的迹象。 将士们都有些惊慌的看着林绪言,口中更是低声道:“这槐树叶着实太厉害了,他们完全就醉死过去了。现在该怎么办?” 林绪言敛神摸了摸他们的脉息,半响才道:“没办法了,只能先等等了。” 然后他又起身劈下几截树枝,开始在周围设起陷阱来。 “没用的。”王得财抱着身子冷冷的开口道,“他们不会上当的,你做这个不过是白费功夫。” 林绪言折树枝的手先是一顿,但随即又恢复了动作。 将士们见状也开始行动起来。他们将所有醉昏过去的人都集中在一起,马匹则是安置在原地不动,因为他们恐马匹清醒后有可能会踩踏到其他人。 原本叫他们唾骂的烈日此时却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他们不时的抬头去观察日头,眼瞧着太阳正稳稳的朝着地平线落去,他们手下的动作就越发着急起来。 简易栅栏和吊绳都已准备的差不多了,将士们心中犹是不安,便又开始挖起土来。 若能在深深的洞底安插些尖木桩,然后再用树枝盖住洞口,等野兽们来了,虽不能尽数拦住,但好歹能抵挡片刻,好为他们争取一线生机。 但说时容易做时难。因他们没有工具,只是用树枝挖土,所以进度稍嫌缓慢。及至到太阳落山之时,他们第一个陷阱还没有挖好。 槐树林子里的阴风越发厉害起来,白日里大家都热得想脱衣裳,一入夜,他们就又冷的有些打哆嗦起来。 王得财蜷缩在醉晕的人堆之中,靠着他们的体温来暖和自己。 林绪言见大家都冷的慌,就折了些槐树枝条下来。将叶子都摘干净后,他仍是不放心,想了想还是劈了几只箱笼,又挑了些用不上的布料凑在一起,点起个小小的篝火来。 黑漆漆的槐树林里黑影重重,唯有那一抹火焰在阴风中微微跳动不已。林绪言硬朗的脸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显得有些恍惚,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那道狭长的刀疤。 枝桠摇摆的沙沙声叫人感觉心中有些空虚,他叹息一声,默默地阖上眼睛开始假寐。 然后在众人半梦半醒之间,浓烈的酒香再次在黑暗中蔓延开来。   ☆、189| 5.20 那是种说不出感觉来的酒香,既像是蒸腾了多日的烈酒,又像是兑了甘冽清水的乳酪,总有种甜丝丝令人发腻的甜味儿在鼻尖挥之不去。 不敢睡觉的王得财不安的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篝火的倒影在他的眼睛里忽明忽暗的跳跃着,咋一眼看上去,倒像是他自身迸发出来的眸光一般。 林绪言的侧影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又黑又长,他略绷紧了脊背,显然是做好了准备,只要一听到动静,他随时都能从浅眠中醒来。 但王得财并非是在看林绪言,他看的,是那道笼罩在林绪言头顶上的黑影。 “来了……”王得财咬着自己的手指,将惊悚的呢喃声咬碎咽回到了自己的喉咙里,“来了……” 浅眠中的林绪言猛然抽动了一下眼皮,如雾霭流水般的黑影已经将他的头和脖颈都没入了自己体内,尽管他的潜意识还在警惕,但他的身体却完全反应不过来。 宽厚的肩膀之下,是他结实的胸膛和筋肉纠结的大腿,当黑影将林绪言完完全全包裹住之后,那垛原本烧的热烈的篝火噗的一下就熄灭了。 王得财死死的咬住了自己的手指,树林里黑的令人战栗。 他全身都在抖,冷汗就像是爆浆一般刷刷的从他的额头和后背流下来。娇娘给他的护身符一如既往的在他脖子上挂着。用丝绸层层包裹起来的护身符此时就贴在他的心口,他不知道里头放的是什么,但他还是全身心的相信这个护身符能抱住他的性命。 “妖——怪——”他压着嗓子,几乎是气竭般的吐出那暗哑的两个字,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开始缓缓地向后退去,而他的眼睛则片刻不离前方。 哪怕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黑暗中传来了汨汨的流水声,他感觉手掌下的地面仿佛在微微颤动。他很有些仓皇退了几步,不曾想就在这时,一阵诡异的细语声忽然就从他身后传了过来。 “我的——那是我的——” “你听,是不是很好听——” “好饿——好饿啊——我肚子好饿啊——” “哈哈哈哈哈——你跑不了的——” “呼呼——”王得财差点没从地上弹跳起来,他的心跳的几乎快要爆裂开来,那些零散的,近如咫尺的鬼语声让他有着自己已经被鬼怪包围住的恐怖感。 他粗重的喘息着,每次呼吸都像是最后一次呼吸一般,贪婪的吸入一口混杂了甜味的空气,然后再不舍的慢慢吐出肺腑内的浊气。 但就是这样,他仍有种透不过气来的压迫感,当那些诡异的细语声中夹杂了利齿咬合的声音和吞咽食物的咕咚身后,他更是有了一种快要断气的痛苦感觉,就好像黑暗中已经有一双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而他每一次喘息之时,扼在他喉间的那双手就在慢慢的收紧。 “呃——呃——”他不由自主的仰起头,以一种柔软到极限的后翻姿势死死的抵在地面上。随着他不断后仰的动作,他坚持不住的脊梁骨开始发出咔咔的脆响声。紧贴在他心口上的护身符慢慢从他的衣领口处滑落,并最终掉在了他因为惊恐而大张的嘴巴里。 他下意识闭上嘴,用牙齿狠狠地咬住了那道护身符。 “嚓——” 有什么东西碎掉了。恍惚中王得财这样想道。与此同时,他反插上去的眼珠子如同无力飞升的石头般突然又落了下来。 他这才感觉到了疼痛,于是他清醒过来了。 他不再感觉到害怕,也没有了那种难以呼吸的紧迫感,他觉得此时的自己冷静到了极点。 他含着娇娘给他的锦囊,只觉满口都是硬如砂石的碎片,更有一种甜腥的如同铁锈般的味道弥漫在口中。 林绪言不知何时也站起来了,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发黑,神情却十分和缓,连那道可怖的伤疤都显得亲和起来了。 “饿了吗?”林绪言抬起手,将一团说不清是何物的东西朝着王得财的方向送了送道,“来,吃吧——” 饿的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痛苦的王得财忍不住张开嘴,然后卷起舌头,轻轻舔了舔那几颗被护身符咯的阵阵钝痛的后槽牙。铁锈的味道浓重的让人作呕,定是方才牙龈出血了。 几乎是在舔到血的同时,他觉得后脑勺麻了一下,一个挥之不去的猜想突然跳进了他的脑海中。 是了,他想起来了,那些酒味,带着血的味道。 ** 不过是几日的功夫,酒窖深处的那些珍酿就已经被搬空了。犯了酒瘾的高师傅着实耐不住,便又不死心的跑来翻酒坛子。奈何他找遍了酒窖,愣是没有找到一坛酒。 “呸——”愤愤的朝地上啐了一口,不得所愿的高师傅颇为暴躁地抓了抓头发,面颊上的横肉更是抖得快弹跳出去了。 平时颇为嚣张的护门草耷拉着叶子不声不响的瘫在那里,好似已经枯萎了一般。 高师傅随脚拨弄了几下护门草的叶子,末了又觉得无趣,便又嘟嘟囔囔的抓着肚子出去了。 原本还准备进酒窖的青衣见状便改了主意,她转头将手里的空酒坛子递给了东桥,同时悄声道:“看来酒窖已经彻底空了,你去将厨房里的那几坛黄酒藏好了,不然转眼就要进高师傅的肚子里去了。” “是。”东桥一面答应着,一面又轻声道,“其实……我在服侍阿郎之前,跟着我的先生学了不少手艺。因妖肉多难烹制,是以料酒是重中之重,再加上阿郎嘴也刁,平日里的所用必是要精心准备。如今小娘子若是急着用酒,我们也可以自己酿的。” 难得见东桥多言,青衣惊讶之余,还是摇头道,“酿酒又岂是三两日能成的?远水救不了近火,与其费精力酿酒,还不如防着些高师傅。别看高师傅一副五大三粗的样子,他那鼻子可精着呢,略闻见点味儿东西就没了。原先他倒是不喝黄酒,但如今整个客栈就只剩了那几坛黄酒了,等他肚子里的酒虫一闹腾,指不定就想喝了。我可还指着那几坛酒做菜呢!你且将酒藏到你房里去,将门关严实了,他在这点儿还是好的,断不会随意翻找他人的房间。” 东桥低头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小娘子莫要担心,酿酒虽然费工夫,但我却是有个秘方儿,可以在短时间内就酿出酒来,味道也是极好的,以往阿郎最是喜欢我的酒。” 一提及温玉,青衣的脸色难免有些异样起来。虽然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但温玉的喜好与她着实有些不同,要说温玉喜欢的酒,她怕是消受不了吧? “酒酿子不消几日就能到,我们只消撑过这几日就行了。”无意识的按了按额角,暗觉无力的青衣叹息道,“不过你若是执意要酿,也就随你酿吧!” “我听小娘子的。”东桥恭敬的俯下身,一副任凭差遣的模样。 青衣默默的看着俯身也比自己高上一截的东桥,一时间有些头疼。 这些日子下来,她已瞧出来了,东桥看似恭顺,实则心有成算,如今对她言听计从,不过是冲着温玉的命令而已。并非她多心,有时候东桥实在是周全过头了。 不等她有所决断,那头听见话尾的高师傅已经冲过来了。他摇着东桥的肩膀兴奋的叫起来:“好小子,你会酿酒?来来来,跟我说说,你需要些什么东西?不管你要啥,我都会给你弄来,到时候只消分我几坛子酒就好了!” 东桥不言不语的抬头看着青衣,仿佛是在等她的命令。 高师傅心领神会,也跟着巴巴的看着青衣求道:“好丫头,我两日不曾沾酒了!再喝不到好酒我会受不了的!酒酿子虽说会来送酒,但却并不曾约定好具体的时间。那家伙我比你清楚多了,完全是个沉迷酿酒的疯子!谁知道他是不是又酿酒酿的忘我了!老子要是会酿酒,哪里还需要等那个不守时的家伙啊!现在难得这个伙计懂酿酒之术,你就让他为我们酿一些酒解解燃眉之急啊!” “高师傅……”青衣叹了一口气,忍不住提醒道,“再怎么快,三五日酒是酿不出来的!你确定你等得住吗?” “等得住等得住!”高师傅连忙将胸脯拍的啪啪作响道,“只要能喝道好酒,多久我都等得住!” “既如此——”青衣再不多言,很是干脆的应允道,“那就酿吧。” 高师傅闻言高兴的脸都开花了,而东桥则认真的开口道:“等酒出窖,还要请小娘子帮忙品鉴一下。” “有高师傅在就好了。”青衣不以为然道,“他更懂酒些,品鉴什么的,还是交给他吧——” “到时候还请小娘子帮忙品鉴。”东桥固执的弯腰继续请求道,“我酿酒也只是为了能让小娘子喝而已,倘若不能让小娘子满意,酿出来的酒也不过是废水罢了,还请小娘子帮忙品鉴!” “……”青衣见东桥坚持,只得松口道,“好吧。” 东桥脊背一顿,马上就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放松了身体。待他抬起头来,青衣这才发觉他一脸激动。 “就——就这样吧!”下意识将视线转移的青衣心不在焉的摆手道,“等你酿好了酒再说!” “是!”东桥颇有斗志的朗声应道,紧跟着他撸起袖子,竟是准备马上就开始了。 高师傅为了能喝上酒,就如同一条大尾巴一般死死的黏在东桥身后。在他不断的询问中,两人一路进了厨房。 “总觉得东桥有些奇怪。”待到东桥走开后,青衣就忍不住跟溜达过来的黑三郎嘀咕道,“不过是酒而已,我喝不喝都没关系吧?” “他不是说了么,是专门为你才酿的。”总是瞎操心的黑三郎这次却意外的随意道,“既是专门为了你酿的酒,你只管喝就是了。” “……怎么说都是阿兄的仆从。”青衣心有戚戚道,“阿兄的喜好跟我的喜好从来就没合拍过,别是弄出什么古怪东西来吧?” “怕什么,再古怪能有酒酿子的酒古怪吗?”黑三郎笑道,“五毒酒、槐鬼陈,他可是连魂魄都能用于酿酒的妖怪,东桥区区一个凡人,再怎么走偏锋,也是难及酒酿子分毫的!倘若你还是不放心,不若到时候让饕餮先试味道好了!” “饕餮?”青衣讶然道,“要是味道不好的话——” “要是味道不好的话——”黑三郎露出深深的酒窝,对着青衣笑得十分讨喜,“那不是更好?你就无需遭其荼毒了!”   ☆、190| 5.20 高师傅像是只蜜蜂一样围着东桥打转,每当东桥拿出一样东西来,他就要凑上去摸摸看看,十足期待的模样。 虽说是要酿酒,但是东桥拿出来的东西却跟酒字完全沾不上边。高师傅耐着性子看着他拿出一堆说不出名字来的器皿来,但酿酒用的糯米和酒曲却完全没见影儿。 他心急火燎的绕着东桥转了一圈,见东桥只是忙着摆弄那些器皿,他便忍不住问道:“不是说要酿酒吗?要不要我去弄些谷米来?或者我弄些果子来?葡萄怎么样?” “无需这些东西。”东桥动作熟练的架好了器皿,又自顾自的提了竹筐朝后门去了。 高师傅连忙跟上去,见东桥在那里挖土,虽然不知道他要土做什么用,但为了能喝上酒,他便跟着努力挖起土来。 出来舀水的秀秀眨巴着眼睛看着蹲在那里的东桥和高师傅,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地面就已经被他们刨出一个大坑来了。 “青衣姐姐,我们今天也要做叫花鸡吗?”秀秀脸也顾不上洗了,就那么兴冲冲的跑去问青衣道,“我看见高师傅和东桥在后门挖了好多土呢!” “他们这是要酿酒呢!”青衣少不得要叮嘱秀秀道,“所以这几日东桥怕是没工夫给你做小点心吃了,你且忍耐几天吧!” “啊——”自打东桥来了之后,秀秀日日都能得到一份点心打牙祭,一听说没得好吃的了,她便忍不住撅起嘴来,“那要等几天呢?三天?” “哪有那么快的。”青衣不由失笑道,“少说也要十天半月吧。” 秀秀越发撅高了嘴,满心都是不乐意。 “莫要不高兴了。”青衣轻轻摸了摸秀秀的脑袋,轻声安抚道,“回头我给你做蒸糕好不好?” “蒸糕有什么好吃的。”黑三郎单手托了个空碟子慢悠悠的走过来道,“还不如肉来的实在。” 青衣一听这话,就知道黑三郎定是又饿了,加上秀秀又用了期待的眼神看着她,她便放下手头的事情,改去厨房准备点心去了。 厨房里的材料一概都是有的,现杀的牲口也已经被剔骨去皮的切成了肉块,青衣需要做的,就只是烹制而已。 装了黄酒的坛子就搁置在桌案底下,青衣开了盖子,从满满的酒坛里略舀了两勺酒出来后,就又用盖子仔细的将坛口封严实了。 切成片状的肉抹上粗盐后,再用混了姜蒜蓉的黄酒腌渍起来,为了能更快的入味,她还特意用纱布将肉都包裹起来。 正当她忙着揉面的时候,东桥和高师傅就提着一大筐子的泥巴进来了。 青衣飞快的扫了眼东桥,就见东桥徒手挖了一块泥浆开始往自己搭的的蒸馏器上抹。 他抹得极为细致,每处的泥浆都要反复抹上三五层,直到表面光洁无比后,他这才停手了。 高师傅哪里懂什么酿酒,只是蹲在一边看而已,唯有东桥停手时,他颇为周到的递上一桶清水以供东桥洗手。 东桥洗了手,又提了一把刀往外走,一头雾水的高师傅叫着追上前去,死活要帮忙。东桥掂了掂手里刀,想了想就把刀塞到了高师傅手里,然后才道:“麻烦高师傅给我现杀两头牲口,要膘肥体壮的白猪,杀好了叫我就好。” “杀猪啊,那简单。”高师傅一面接刀,一面好奇道,“不过你要猪肉做什么?酿酒还用得着猪肉不成。” 东桥并没有解释原由,只是不声不响的折身去摆弄他的蒸馏器。 高师傅无奈的抓了抓脑袋,嘀嘀咕咕的去杀了两口肥壮的猪来交予东桥。 等到青衣蒸好了蒸糕,又炖了一锅子肉,已是一个时辰过去了,那头的东桥却还在忙着切肉块。 青衣当真是不明白东桥到底是在弄什么了,略问了黑三郎两句,黑三郎也只是笑着摇头,并不曾给她解释。 青衣心中好奇,半日后仍是忍不住去看东桥的进度。谁知东桥竟不在厨房里,只留了那个用泥浆糊严实的蒸馏器在那里呜呜的冒着蒸汽。 白色的蒸汽几乎填满了整个厨房,青衣一进门就能闻见浓烈的酒味。 “这么快?”她十分惊讶的抬袖挥散面前的蒸汽,并凑近蒸馏器细看起来。 蒸馏出来的酒通过细长的管子都流入了最末的瓦罐里头,一眼看去清冽非常。她试探着用指尖沾了一点酒水尝了尝味道,意外的发现罐子里的酒已经是极为醇厚的白酒了。 “奇怪?才半天怎么能酿出这么醇厚的白酒来?”大为震惊的青衣四下张望了一番,很快就就发现厨房角落里放了一个大木桶,看起来和酿酒用的木桶相差无几。 她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小心的揭开的木桶上的盖子。 但是木桶却并没有酒,有的,只是半桶多高的猪肉。   ☆、191| 5.20 王得财跌跌撞撞的跟在林绪言的身后,走在前头的林绪言仿佛还没有睡醒,走起路来是歪歪扭扭的没个方向。 周围三三两两的游荡了几个人,他们一如林绪言一般,睡眼惺忪的垮着背,晃荡着两条无力的腿慢吞吞的朝前走着。 不过是一夜功夫,所有人都如泡过水的猪肉一样发白发涨,他们的面皮薄的可以清晰的看到皮下的青色脉络,在朝阳的照耀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来。 “喂——”王得财抖着声音低低的叫了一声林绪言,在他看来,所有人之中,也就只有个林绪言看起来还没有走形,尽管他的脸色也是一样的苍白。 林绪言似梦非梦的抖了抖眼睑,他脸上的刀疤因为肿胀变得平复了许多,当他茫然的转头的时候,笼罩在他头顶的黑影也跟着颤动了一下。 “林林林头领——”王得财含胸驼背的握紧了自己的手,他的护身符就手里,硬邦邦的咯的手心钝钝的疼。但是他心里却觉得欢喜,这种疼痛让他感觉自己还清醒着。 他不安的四下环顾了一下,确认其他人只顾着埋头走路之后,他才抖着手打开了护身符的口袋。 护身符里装了什么他并不知道,娇娘将护身符交给他的时候,只是笑着叮嘱他不得离身。 他曾想过,护身符里约莫是装了什么驱鬼僻邪的东西,什么沉香木啦,朱砂啦,最稀奇也不过是符纸,但当他真的开了口袋后,他这才明白自己想错了。 口袋里是一截灰黄的骨头,因了昨夜他咬了一口,骨头已经从顶头开始断裂。 王得财背上的汗淌的越发快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后,他伸手捻起那根骨头。 这是人的骨头。这些日子他见尸首枯骨见多了,人的骨头该是什么样子他还是知道的。 “人骨——人骨——人骨也是辟邪的吗?”王得财有些慌乱的将骨头塞回到口袋里,但当他抬头看到林绪言那张陌生的脸后,他下意识闭了闭眼。 王得财从来不问娇娘问题,护身符里装的是什么,她让他带人去三途川客栈为的是什么,她侍奉的主人是谁……他从来不问。 “千万要有用……”他摸索着口袋,将散落在底下的碎骨头一点点的收集起来,“我是负责带路的,哪怕是一个人,一个人,只要有一个人跟我去就行了。其他人看着已经是没得救了,你可千万争口气。” 林绪言呆呆的看着嘀嘀咕咕的王得财,这个干瘦的像只猴子一样的男子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他的话他一句都听不明白。 他觉得有些无趣,但是又觉得走了不太合适,于是他便抬起头,默默的看着他们身后的那片槐树林子。 槐树林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当他们前进的时候,它也会跟着慢慢的先前挪动。 外头的太阳是那么的晒,林绪言觉得自己原本就有些迷糊的脑袋叫日光晒的更加糊涂起来。 “伸手——伸手——”王得财压低了声音叫林绪言,但是林绪言却只顾着发呆,完全没有回应。王得财恨恨的诶了一声,最后还是壮了胆子去抓林绪言的手。 他的动作相当小心,林绪言的手就像是一泡灌满了水的猪泡,软绵绵又带点弹性,要是他用的力气略大一点点,他甚至可以感觉到里头有水在淌动。 王得财知道,这不只是感觉,若是他真的用力捏下去,林绪言就会像昨后夜那个人一样,砰地一声炸裂开来,粘稠的带着腥甜气味的液体飞溅到他的脸和身上,并最终落到他们脚下的泥地里。 那个槐树林,那些散发出酒香的槐树叶子,因为它们生长在那里,它们从土地里汲取了那些粘液,所以它们才会变成那样? 王得财不敢多想了,那片槐树林到底有什么古怪他根本不想知道。他只要活着走出来,并且带着一个活着的人回去见娇娘就好了。 “拿着。”他轻轻的将碎骨头放在林绪言的手心里,但当林绪言下意识握紧手心的时候,他却又改了主意板住了林绪言的手道,“就这样拿着,别握紧,就这样拿着——” 林绪言迷蒙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但当他看见那片紧跟不放的槐树林之后,他眼中的亮光便如风中萤火一般飞快的熄灭了。 王得财急的油汗都要淌下来了,但他所能做的,就只有这点而已。 娇娘说了,护身符不能离身,虽然失去这些人他的任务就算失败了,但是他却还是坚守着娇娘的要求。 护身符不能离身。 “对不起了。”王得财咬牙握住了林绪言的手腕开始大步的往前走,那些碎骨如同粉尘一样扑朔朔的落在了他们身后。他拽着踉跄的林绪言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客栈的方向跑去。 远远地,他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客栈的大门前,他带着林绪言如同逃命一般的扑到了那个人面前。 与此同时,他哑声哀求道:“青衣小娘子,求你救救这个人吧!” 咋一见一胖一瘦两个人飞扑到而来,青衣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当那个瘦巴巴的人抬头求救之时,她不自觉眯了眯眼睛。 这两个人,一个白胖的如同发开了的包子,一个干枯蜡黄的如同裹了层油豆皮的骨头架子,不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寻常人。再加上—— 青衣忍不住抬袖掩了下口鼻,这两人身上的散发出极其浓烈的酒气,且隐约还有些甜到齁人的味道。 “你——”青衣奇怪的将面前这两个人从头到脚的看了一遍,然后才迟疑道,“你们是凡人?” “是是是!”王得财腆着脸露出个谄媚的表情套近乎道,“青衣小娘子你不认得我了么?我是王得财啊!之前我跟我兄弟带了一队商旅来客栈住过宿,后来因为有些缘故,我多留了些日子。你还记得我吧?” “……记得。”青衣的脸色一转显得越发冰冷起来,娇娘求不老药和卖女的场景历历在目,青衣想说不记得都不能。 “太好了太好了。”王得财喜得眉开眼笑,他一笑,便露出了他那口发黄的牙来,看的青衣很有些扭头就走的冲动。 “我记得你是跟着娇娘一道儿走了。”硬生生忍住甩手走人的冲动后,青衣冷声道,“怎么又回来了?莫不是娇娘请你来赎女儿的?” 王得财的脸先是僵了一下,但很快就又恢复如常了。 他搓了搓手,很有些不好意思的指了指边上傻子一样的林绪言道:“我这次是路过,这是我朋友,半道儿我们撞了邪,他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我是个粗俗人,啥也不懂,比不上小娘子你见多识广手段高,如今还求小娘子发发善心,略救他一救。” 青衣冷着脸直勾勾的盯了王得财半响,只把王得财看的心虚了,她这才慢悠悠开口道:“谁跟你说的我手段高?比起那娇娘来,我可嫩得慌呢。” 王得财有些语塞,那会儿他被妖怪吓破了胆子,只日日缩在屋子里不敢出门,唯有担心娇娘的时候,他才偷偷蹲在门口看一会儿,少有跟青衣打交道的时候。他方才那样说,也不过是拿好听的话恭维青衣,想要给青衣戴顶高帽子,好让青衣出手助他们一助,谁知道青衣不但尖酸刻薄,还较真,倒叫他有些接不上话了。 青衣斜了一眼边上的林绪言,这个傻子自被拉到她跟前后,眼珠子就没动过,好似失魂落魄的人偶似的。 但真跟人偶比起来,他那身白肉又显得极有生气,跟蜡黄的王得财比起来,真是叫天差地别。 “你们一道儿撞了邪,他成了傻子你却好好儿的,不是你运气太好,就是你身上带了护身的好东西。”青衣伸手在林绪言的面前轻轻挥了挥袖子,见林绪言反应迟钝的跟着她的袖子转头,她便叹气道,“别堵门口了,我们客栈还要做生意呢!要是有银钱住店就先进来,要是没有就快些赶路吧。来过一次你也是知道的,等天一黑,你们就走不了了。” 王得财自然是知道的,且他在娇娘身边跟前跟后的善后,察言观色那是无师自通的会了不少,这会儿青衣虽未答应什么,但他已听出来青衣这是有帮他们的意思在里头了。 “有有有!”王得财忙不迭抓了林绪言进门。 不曾想青衣又叫住了他们:“外头,那几个也跟你们是一起的?” 王得财回过头来,看着青衣伸手遥遥的指着那几个醉醺醺昏沉沉的朝客栈而来的大胖子,他发了一阵呆,然后肯定的答道:“不,他们都是中了妖怪招的路人,小娘子只管将他们关在外头就好了。” “……哦?”青衣将信将疑的放下手,那些个人看起来确实是古怪,“我知道了。” 王得财不自觉握紧了手里的胳膊,直到摸到了一根硌人的骨头后,他这才猛然惊醒过来。 一边的林绪言慢吞吞的转头去看周围,对于王得财的失手并没有感觉。 看着这样的林绪言,王得财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末了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不管怎么说,只要林绪言还有救就成了。 打发了一桌子难缠的小崽子客人后,黑三郎甩着袖子蹭到了青衣身边。见青衣眉头深锁的盯着外头看个不停。 “看什么呢?”黑三郎黏黏糊糊的拉了青衣的手笑道,“这么出神?” “外头有些奇怪的东西。”青衣眼也不转的伸手指着外头低声道,“三郎,你看那是什么?那片空地什么时候冒出片槐树林了?”   ☆、192|5.20 黑三郎眯着眼眺望了一眼,然后才道:“哦,那是酒酿子的藏酒林子。林子既然已经迁移到这里来了,也就是说酒酿子已经在附近了。” “太好了。”青衣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道,“总算可以有酒水了。他再不来,客人怕是都要忍不住了。” 黑三郎闻言笑了起来:“你愁什么?就算酒酿子赶不及来,东桥不是说要亲自动手酿酒么?” “东桥酿的酒,最多不过一桶,客栈里每日来往的客人那么多,怎么够使的?”青衣摇头叹息道,“再说了,他酿出来的酒味道如何,我们还不知道呢。” “唔……”黑三郎沉吟一声,然后安慰道,“你既不放心,我就帮你看看情况吧。” 青衣自然是愿意的,于是黑三郎便晃荡着袖子朝厨房去了。 不过是片刻功夫,东桥竟已经将酒桶封好了。 黑三郎走近密封的大木桶,先是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捅壁,沉闷的回音霎时就传了出来。 “半桶?”黑三郎略有些疑惑的嘀咕了一声,想了想又抽了抽鼻子,很是仔细的嗅了一下木桶的味道。 浓烈的酒香混杂着油脂特有的香气丝丝缕缕的渗出些许来,怎么闻都是一桶值得期待的好酒。 然而黑三郎却并没有就此安心。他先前就来厨房看过情况,东桥当时分明是准备了两只木桶,且提炼出来的白酒也足有两桶之数。但是现在厨房里就只有一个木桶,且密封的木桶里分明只有半桶酒水,那剩下的酒和木桶呢? 黑三郎心不在焉的用手指一下一下的敲着桶盖,末了像是想到了什么,身形一动,却是快如闪电的朝着后门掠去。 外头隐约有些血气,黑三郎循着血气直往马厩奔去。一眼就看见高师傅撅着个肥厚的屁股在那里扭来扭去的。 “我说东桥,你确定这样弄出来的酒能喝?”高师傅挥着尖刀飞快的肢解着手下的猎物,他的刀法极快,几刀下去,那猎物就被干净利落的剥去了皮毛,露出了里面细嫩的筋肉。 边上的东桥正忙着将切块的兽肉仔细的码到木桶里,他的脚边是一桶微微泛红的水桶,一看就知道是用来涤清血水的。 “这原是个野方子。”东桥低声解释道,“也不知道是哪里传来的。我也是第一次尝试。” “什么?”高师傅登时垮了肩很有些郁闷的嚷起来了,“你不是说这酒美味的很嘛?还撺掇我去猎了几只小妖怪过来当材料。搞半天你之前没酿过这个酒?” “我酿过,厨房里不是已经封好了一桶了么?”东桥一板一眼的认真解释道,“只不过我觉得一成不变的有些无趣,所以想要试试换一下方子——” “我可说好了啊!”高师傅斜眼提醒东桥道,“老子使了那么大功夫,又是帮你猎妖又是帮忙酿酒的,到时候等酒出窖,其中一桶酒必须归我!” “那是自然。”东桥忠厚老实的笑道,“这次酿酒,多亏了高师傅鼎力相助。现在要开始酿的这桶酒让我改了方子,还不晓得好喝不,不如高师傅就直接取了前头那桶玉冰烧吧!” “玉冰烧啊……”高师傅略有些不舍的看了看手下猎物,心底里的酒虫有些闹腾起来,“可是你说的槐鬼陈,我也很想尝尝看。我还没喝过这种酒呢!” “能成功的话,自然是要分给高师傅一部分尝尝鲜的。”东桥很是周全的道,“但若是没成功,我就不拿失败品荼毒高师傅的舌头了。” “哈哈哈——说得好!”高师傅叫东桥顺毛撸的心里十分畅快,他一高兴,手下动作就越发快了起来,“你还需要我做什么?快快告诉我,我三两下就给你料理了。” “我的白酒是用了地脉水提炼出来的。”东桥不紧不慢的开口道,“前阵子我发现北边的地脉水有些许酒香,若是多加提炼,便能得出好酒来。是以今日我才跟小娘子提及酿酒一事。高师傅如此爱酒,不若再去提几缸子回来,我趁今日一并酿成美酒,如此可好?” “好好好!”高师傅哪里会说不好,他立马屁颠屁颠的将马厩里用来装水的大水缸扛了起来就跑,“我这就去弄水,东桥你千万等我回来啊!” “自然。”东桥憨厚的笑了,“离天黑还早得很,请不要太着急。” “要的要的。”高师傅巴不得东桥能酿一堆酒出来,好让他喝个够,一听东桥说不着急,他反而更着急了。 东桥看着高师傅如车轱辘一样呼啦啦的冲出去后,便自己捡了尖刀,开始亲自动手切起肉块来。 小妖怪的皮肉比起寻常牲口来,果然显得细嫩的多了,每一刀下去,肌理间的纹路都极为细腻柔和,且颜色晶莹,一看就是风味绝佳的好东西。 东桥心里早已是盘算好了,如今支走了高师傅,他便可放开了手脚酿酒了。 黑三郎早已悄无声息的站在了东桥身后,他面无表情的看着东桥将小妖怪的肉切好后一层层的码在木桶里,血肉里的血管和经脉都已经被他仔细的抽干净了,任何能看出这些肉不寻常的东西都被他一一切除了。 他别有用心的将它们弄成普通猪肉的样子。 默默的看着东桥弄完一切后,黑三郎这才低声道:“你这仆从胆子不小,你费了这么多功夫,是准备糊弄青衣?” 完全没有注意到黑三郎的东桥一时惊得僵住了,半响后他才缓过神来。 “东桥哪敢。”东桥垂头很是卑微的辩解道,“这酒原就是费功夫,若是不料理的精细些,味道会有——” “行了,这话你拿去哄高师傅吧。”黑三郎不耐烦的摆摆手继续道,“我就知道温玉那家伙派你来是别有用心,你给他传信的事儿我都知道,不过是没放心上罢了。说吧,这酒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说个让我满意的理由来,就别想端去青衣跟前了。” 东桥神色木讷的垂头不语,黑三郎也不着急,只是极具压迫感的盯着东桥不放。 东桥到底是凡人,虽然跟着温玉练就了不少本事,但终究抵不过黑三郎的妖气。不过是片刻功夫,他就在比他矮半截的黑三郎跟前瑟瑟发抖起来。 “临行前,阿郎有命,令我务必照顾好小娘子。”快透不过气来的东桥还是开口了,“季厘国人需要食妖,小娘子因为混了一半的凡人血脉,所以对妖食的需要并不是那么强烈。但究根结底,她还是季厘国人,长久不食妖终究不是正理。” “就这样?”黑三郎眼神锐利的盯着东桥的眼睛不放,仿佛并不相信东桥的话。 “小娘子原就有些不同于其他季厘国人,对于食妖一事,多有抵触。”东桥继续辩解道,“我若不瞒着她些,让她打消顾虑,她定然是不会入口的。” 这个东桥看起来老实平凡,实际上嘴巴却意外的严实,黑三郎料想自己也问不出什么了,与其听他真假难辨的回话,还不如自己安排人调查。 一思及此,他也就懒怠跟东桥纠结了。 “你也不必继续酿酒了。”黑三郎用手指从木桶里挑了些许酒水凑近鼻尖细细的嗅了嗅,纯度极高的酒水里混了些许血肉的油脂香气后,倒也有几分香甜。他若有所思的张嘴尝了尝味道,见东桥面带疑惑的看着自己,他这才慢悠悠道,“酒酿子的藏酒林子已经到了客栈附近,若不出意外,傍晚即可到客栈门前。到时候你就去帮忙搬酒坛子吧。” “……是。”东桥顺从的答应了。 “现在善后吧。”黑三郎甩了甩手转身就离开了。 青衣还在大门口看那个突然出现的槐树林子。 那个林子出现也有一会儿了,除了那几个胖的随时都可能在地上滚起来的人之外,她就再没看到一个人从那个林子里走出来过。 “三郎。”一见黑三郎回来,她就忍不住抓了黑三郎的袖子不安道,“这几个人是怎么回事?我方才好像看到他们——一下子矮胖了许多?” 说话间她更是瞪大了眼睛盯住那些个胖子不放。 黑三郎安抚般的抓住青衣的酥手捏了捏,然后才避重就轻的回答道:“这些人没有骨头,身形难稳,所以才会出现一下子矮了胖了的情况,你别怕,他们不会进来的。” “我——我才不是怕这个。”青衣不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不过他们看起来胖的太过了,行动间肥肉扑簌簌的乱抖,总有种随时会炸裂的紧绷感。是我想多了吧?” 黑三郎但笑不语的拉着青衣往回走,不料王得财却跳出来多管闲事了:“小娘子你想的不错,这些个人中了妖怪的术法后,就成了没骨头的一团血肉,且五脏六腑也不知怎么都化了,若不是还有张人皮裹着,他们哪能维持人形呢!” 王得财这般没眼色,着实让黑三郎不悦。他略带怒意的瞥了一眼王得财,眼中的寒芒时隐时现。 他早已看出来那些个凡人身上有不妥了,若是少有外力压迫,他们即时就能炸出一滩血水来。他不说破,不过是碍着青衣见不得那样的场景,有心揭过去罢了。不曾想这个王得财会这般不知死活的嚷破。 王得财也不是傻子,虽然怕黑三郎的紧,但是他不嚷破,怎么让青衣救林绪言? “小娘子,方才我带过来的那个人,也是中了这个术法,不过他命大些,至今还没有全化了。”王得财连珠炮是的继续嚷道,“我摸到了他的骨头了,若是小娘子能发发善心,找相熟的妖怪大人们给想个法子化解,他就能活了!”   ☆、193|5.20 青衣不觉蹙起了眉尖,她不声不响的看着王得财围着她团团转了几圈后,这才开口道:“我并非善人,再者我也没有那么多相熟的妖怪,你怕是求错人了。” “青衣小娘子——”王得财见青衣推辞,一时急的满头大汗起来。他心里很清楚,放眼整个客栈,也就只有个青衣会救人了,但如今青衣也拒绝,他真是无法可想了,“青衣小娘子,我知道我这是强人所难了,但是你若不救他,他可就必死无疑了!” 边上的黑三郎不悦的挑了挑眉。这些个凡人都是如此,知道青衣比不得妖怪心狠,就都跑来求她,话里行间,皆带出些钳制之意,倒弄得青衣觉得自己不帮忙有错似的。 “你求她,不如求我。”黑三郎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王得财道,“说到底,她就算答应了你,也是要找我帮忙的。” 王得财不自觉打了个寒颤,这个小二哥看着和善,眼神却凌冽的比林绪言更胜一筹,当真叫他怕得慌。 青衣见王得财吓得几乎快要尿裤子,少不得要伸手接了这个烫手山芋:“你先说一下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们须得辨明了因由,方能对症下药啊!” 王得财大喜,忙不迭将他们进入槐树林之后的事情一一说了一遍。尤其将林子里出现的黑影说的格外详细:“……一入夜,便有团黑影出现在大家的头顶上,我瞧着大约是妖怪弄出来的妖气。林首领被那黑影笼罩住了之后,整个人就不对劲了,过不了一盏茶的功夫,他就像是傻了一样,连话都说不好了。原本我们有些人被槐树叶里的酒气熏醉了,被那黑影一弄,各个都变形涨成了个皮球。我们几个看着情况不对,就想要逃出去,谁知还没跑到边缘,他们——他们就都中招了!” 王得财说的忘情处,就开始淌眼抹泪起来:“唉——早知如此,我就该坚持叫大家别在那个鬼林子里过夜了。都道槐树阴气重,易出妖异之事。如今看来,果然不差。当时有个人跑不动了,我略拉了他一把,他就活生生在我眼前炸了。原本好好地一个人,炸的一地血水,连根尸骨都无。我——我真是悔极了——” 青衣不言不语的听王得财又是捶胸顿足又是悔恨交加的说了一堆,到了最后,却没有听到多少有用的东西。 大堂里的客人这会儿正是兴头上,这几日没有酒喝,大家正觉无聊。难得能看出好戏,虽然好些妖怪已经猜到缘由,却硬是没有开口,只满眼兴味的看着王得财继续唱戏。 “小娘子你说的不错,我没中招是因为我身上带了个护身符。”王得财擦了擦眼睛又继续道,“因为一群里只有林头领看起来还有些救,所以我就分了点给他,但看起来并没有多大效果。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青衣大皱眉头的叹气道,“你那个同伴呢?先叫过来吧!” 王得财闻言忙不迭回身指着大堂一角的位置道:“我让他坐在那里了,我这就去——人呢?” 众妖跟着转头一看,那座位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什么人在。 王得财急的几乎要冒烟了,他再顾不得在座的都是妖怪,就那么急切的一个个问过去:“大哥你看见一个胖子了吗?他看起来傻乎乎的有些笨拙,穿着铁灰色衣衫,腰里带着武器,大概这么高——” 被询问的客人各个笑盈盈的摇头表示自己不知,眼看王得财急的快要瘫倒了,这才有个男妖朗声道:“那个凡人自个儿摸去厨房了,大约是肚子饿你又不给他叫吃的,所以他就要自力更生去了——” “哈哈哈哈——” 妖怪们对凡人的生死并不放在心上,见了此情此景,也只知道取乐罢了。 青衣先前还不觉什么,如今见满大堂的妖怪都拿王得财两人当玩笑,一时也有些不忍起来。 众人一路找寻,一进厨房,就见林绪言不知怎么开了那桶玉冰烧的桶盖,这会儿正头朝下的朝桶里栽去。 青衣被惊得当即停在了那里。王得财更是慌得连滚带爬的朝林绪言冲去。 但凡人无神通,危难之时,往往力有所不及。王得财便是拼了命,也赶不及拖住林绪言。 眼看林绪言就要一头栽进木桶里了,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劲风自他们身边掠过。 青衣眼前一晃,紧跟着就看见黑三郎单手提着林绪言的后襟硬生生拉住了他。 林绪言看起来比初进门时越发圆胖起来,因被黑三郎揪住了后襟,他被勒的有些透不过气来。但饶是他憋得脸都红了,面上却并没有任何痛苦的样子。 王得财生怕黑三郎手下一个不注意,就将林绪言硬生生弄爆了。于是他赶紧赶慢的跑过来接手。 黑三郎随意一撒手,林绪言的身体就顺势倒到了王得财的身上去了,险些没把王得财压倒。 “他身上酒气很重,再不想办法,他就要化成酒了。”黑三郎拍了拍手道,“你们去的那个槐树林是有来头的。那树林的主人是以酿酒为生的妖怪酒酿子,那槐树林是他专门弄出来酿槐鬼陈的。槐树、鬼魂、陈酒,缺一不可。你们运道着实不好,偏偏进了他的林子。” “我不知道——”王得财不害臊的哭号起来,“我们不知道那是妖怪的林子——妖怪大人,还请你救救他啊——” “闭嘴!”黑三郎不耐烦听王得财鬼哭狼嚎的闹心,登时沉了脸喝止道,“吵死了!再嚎就滚出客栈去。” 王得财被黑三郎恐吓的不敢再出声,随后而来的青衣这才开口了:“三郎,要不我们去找酒酿子处理这事?他原就是施法的人,想来也知道怎么解除术法。” “酒酿子爱酒成痴,要他毁了自己酿的酒,几乎是不可能的。”黑三郎摇头道,“那老东西脾气不好,万一惹毛了他,我们订的酒可能就没了。” “那——你可有什么别的法子?”青衣自然不会为了一个无相干的人去冒险,但是看着林绪言这个样子,又觉得有些为难,“这个人看上去撑不了多久的样子了。连我都能闻见酒味了。” “办法啊!”黑三郎忽然露出个别有深意的笑来,他转眼瞥了一眼后门,然后好整以暇的出主意道,“东桥既是你阿兄的仆从,又懂酿酒,想来是有办法救这个人的。不如我们先找他试试?” 青衣自然无不同意,果真去叫东桥了。 东桥领命检查了林绪言一番,然后垂手对着青衣道:“小娘子,他这是被妖怪当成酒桶酿酒了。有些妖怪喜欢吃人,酒酿子的酒中有几种是专门为了那些妖怪酿的,素材多以陈年佳酿外加凡人血肉和魂魄。其中有种酒最出名,叫槐鬼陈。酒酿子将阴气最重的槐树种在装满了陈酒的地脉上头,然后弄些活物来给它们做补品。槐树经年累月的成了精怪,枝叶根茎都是酿酒的酒母。如果有凡人误闯了槐树林,就会被槐树精怪用于酿酒。被当成酒桶酿酒的凡人不出一日就会被化去筋骨血肉,只一张人皮包裹住酒水。在妖怪饮酒前,他们甚至还能行走活动,好保证皮囊里的酒不会腐坏。妖怪们喝酒的时候,只需嘴对嘴的将里头的酒水吸出来就行了。” “……这也未免太恶心了些。”青衣被东桥的话弄得一阵阵反胃,忍不住嘟囔道,“怎么会有妖怪喜欢这样的酒?” “据我所知,吸血藤妖是槐鬼陈的大主顾。”东桥竟然一板一眼的补充道,“他们以活物的鲜血维生,凡人于他们而已更是难得的大补之物。只是可惜他们只能吸血,进食时难免会浪费。于是像槐鬼陈这样的血酒就成了他们最爱的食物了。” 青衣面色有异的看了眼东桥,半响还是叹息道:“我已经知道原因了,现在你可有办法救这个人?” 东桥恭敬的点了点答道:“有的。其实办法很简单。因为这个人骨头还未化掉,所以只需要将他泡在流动的清水里,只消半日就能恢复过来了。” “骨头化了的呢?也有救吗?”青衣随口多问了一句。 “也有救。”东桥如实答道,但还不等青衣舒口气,他话头一转,说的却是有些吓人,“不过那样救回来的人,也就只能苟延残喘的活着了,化掉的骨头是没办法变回来的,且神智也有异于常人。” 说白了就是一团肉,既无法进食也无法行走,就那么活到断气为止。青衣越想越觉得可怕。 “如今客栈周围并没有流动的河流。”黑三郎笑眯眯的看着东桥道,“但是客栈的水井却是有取不完的水,看来只能不停的打水浇到水桶里了。” “这样也行。”青衣先是点头,但随即又摇头道,“不过这样太劳累人了些,东桥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 说着她牢牢的盯住了王得财的眼睛道:“你既然想要救你的同伴,那么打水的事情,理应交由你负责。这个没有异议吧?” “没有没有!”王得财哪敢说不,只能拼命点头,“当然是要我来做。不过……我一个人怕是不周全,还是要劳烦这位小哥帮我一把……” “可以。”黑三郎不但答应了,甚至还主动给他们加了一个助力,“我另外再给你们挪一个伙计,不过她只负责护你们周全。夜里野兽时有出没,每个妖怪傍身,你们怕是见不了明儿的太阳。现在快拖着这个胖子去泡水吧,完了可别赖我们没出手。”   ☆、194|5.20 林绪言被塞进了他们所能找到的最大的水缸里。王得财为了保住林绪言的性命也是颇为努力。 青衣看着他晃着细若干柴的胳膊吃力的从井里汲水,心思却不自觉转到别处去了。 其实自王得财自报姓名的时候,她便有些在意。想当初,他是与娇娘一道儿离开的客栈,如今他又独自带了其他人回来,也不知那个娇娘现身在何处。 青衣有心问上一句,但又怕回头秀秀缠着她问娘娘在哪里。她若不知道也就罢了,倘若已经知道了,要瞒秀秀,却是有些别扭。 如此反复思量一番,她终究还是没有多嘴。 黑三郎明里暗里的试探东桥,这会儿打发他去干苦力之后,他又欢快的黏着青衣拉拉扯扯起来。 “你天天这样,也不觉得腻歪吗?”青衣又是羞又是无奈的将自己的袖子从黑三郎手里扯了回来,见黑三郎鼓了脸颊瞪圆了眼睛,她便知黑三郎又要不害臊的说自己的新妇为什么不能调戏之类的言论。 “今早你不是吵吵着说想出去散步么?”未免黑三郎气恼,她忙握了黑三郎的手笑道,“现在我们就出去散步怎么样?” “过会儿吧。”黑三郎收敛了神色转头朝着外头看去,“酒酿子已经到了,我们现安置了他带来的酒再出去散步也不迟。” 说着他就拉着青衣往外头去了。 大堂里客人皆都是妖怪,酒酿子还未进门,他们就早早的嗅见了酒香,这会儿都在那里翘首以盼的望着客栈的大门。 身姿缥缈的素兮一个旋步就从堂中飞向了大门。 她伸出芊芊细手,将微微泛黄的毛毡帘子高高挽起。于是乎众妖这才得以见识以美酒扬名的酒酿子是何许人物了。 另他们大吃一惊的是,酒酿子看起来竟像是个身量未足的小女娃娃,穿了身藕粉衣裳,正背对着大门蹲在地上玩泥巴。 才出厨房的青衣当下也是一愣,待她再细细瞧那个背影一眼,却是哭笑不得的开口了:“秀秀,你几时又跑出去了?” 正玩泥巴的女娃娃闻声转过头来,众妖一瞧,可不是客栈里的那个小伙计么。 在众妖略显不自然的神情中,毫无所知的秀秀举着一双脏兮兮的手对着青衣撒娇道:“青衣姐姐你快来看!我刚刚堆了一个娘娘呢!” “娘娘?”青衣心头一动,暗道果然如此,秀秀可是已经认出王得财来了吗? 她迟疑着走了过去,就见秀秀一脸兴奋的指着地上那个难辨样貌空有一副人形的泥塑叫唤道:“刚才有个老公公一直夸秀秀堆的好,他还说让秀秀帮他也堆一个泥娃娃呢!” 青衣轻轻舒了一口气,紧跟着又反应过来:“什么老公公?” “背着大水缸的老公公啊!他的肚子有这么大——”秀秀蹦蹦跳跳着伸手比划出一个比自己的个子还要长的长度来,接着手臂一扬,又虚扯着自己的裙摆做出一个大大的圆球的样子解释道,“然后呢然后呢,他的手有这么宽这么大,一下子就可以挖出这么多泥巴给秀秀。但是他说自己的手指太粗了,自己做不了泥娃娃,所以想要用蜜糖酒跟秀秀换一个泥娃娃呢!” “……他是不是突然从地下冒出来,只露出个脑袋和手在外面,看起来跟客栈后面的马厩差不多大小?”青衣伸手扶额确认道,“他的头发和胡子上都绑了很多酒坛子,笑起来精神的不得了?” “嗯嗯,就是这个样子的。”秀秀还兴冲冲的补充道,“他笑起来的时候还很有意思,看起来是个好妖怪的样子。” 酒酿子算不算的上是个好妖怪青衣可说不准。单从秀秀描述的样子看,刚才跟她一起堆泥娃娃的妖怪定是酒酿子无疑了。 “那他现在去哪里了?”默默的看了眼地面,找不到酒酿子踪迹的青衣只得问秀秀道,“怎么没看见他。” “不知道。”秀秀眨巴着眼睛老实的回答道,“我一转头他就不见了。” 青衣哑然,半响才伸手拍了拍秀秀的脑袋道:“我知道了,现在快去洗手吧。” 秀秀高高兴兴的点了头,临走前还不忘央求青衣帮忙将娇娘的泥偶挪到边上去,以免被来来往往的客人踩坏了。 青衣看着泥偶有些犯愁,但转念一想,秀秀迟早都会问及娇娘的事情,她便是担心也无用。 黑三郎背着手慢吞吞的跟在秀秀身后。秀秀走两步就回头看一眼黑三郎,见黑三郎笑嘻嘻的什么话也不说,她就又回头继续走。如此反复三五回后,她就疑惑的问黑三郎道:“三郎哥哥,你为什么不说话的跟着秀秀?” “当然是有事情要你办啊。”黑三郎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道,“不过你不可以告诉青衣,这是我们的小秘密。” “什么什么?”秀秀被勾起了好奇心,忙握拳凑近了黑三郎小声追问起来,“什么事情为什么不可以告诉青衣姐姐?” “唔,你知道,你青衣姐姐总是太心软了,所以老有讨厌的家伙巴巴的求着她帮忙。”黑三郎扯着嘴角不满道,“现在后门就有个讨厌的家伙在。一会儿你去找东桥,让他给你打水洗手后,你像个办法把他带走。” “嗯嗯,然后三郎哥哥你就会过去教训一下那个讨厌的家伙吗?”秀秀不觉麻烦反而兴奋的连连点头道,“好啊好啊!到时候秀秀可以偷偷过来看热闹吗?” “随便你。”黑三郎嘿嘿笑着扬起头,“现在去找东桥吧。” 秀秀本就是个古灵精怪的女娃娃,自打追着温玉一行人救回青衣之后,她的胆子和玩心就越发大了起来。平日里客栈里少有人跟她玩耍,偶然狐族的七只小狐狸来了,她就跟着小狐狸们追鸡撵兔子的满西山乱跑。青衣不过是一个不留神,往日乖巧的秀秀转眼就成了小魔头。 不过秀秀也不傻,加上东桥时常帮她遮掩,所以青衣至今不知。 但黑三郎的眼睛何等雪亮,秀秀平日里一举一动皆逃不过他的眼睛,他也不过是懒怠管罢了。 秀秀一路跑去找东桥,先是让东桥帮忙洗了手,然后就歪缠着东桥非要他给做点心吃:“刚才秀秀跟一个老公公堆了好半天的泥娃娃,现在肚子饿的快要贴到背后去了!东桥东桥,秀秀想吃绿豆酥,你给秀秀做好不好?青衣姐姐看起来很累的样子秀秀想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王得财见了秀秀就如同见了猫的老鼠一般,一时垂头缩背的不敢面对着她。这会儿听秀秀一叠声的想吃点心,他就压了压嗓子,含含糊糊的对东桥道:“小哥你只管去忙吧!我自个儿打水就成!等你忙完了再来接手打水吧!” 东桥也不推辞,顺势答应着跟着秀秀走了。 黑三郎抱着胳膊悄无声息的立在高檐之上,他的衣摆袖袍皆都纹丝未动,气息隐匿的几近于无。 林绪言身处的水缸里,清水正哗哗的满溢而出。王得财颓然的丢下手里的水桶,颇有些失魂落魄的靠在水缸边上一动不动。 “那个女娃娃,是那个女人的孩子吗?”闭着眼睛的林绪言突然开口道,“看着模样有几分相像。” “与你无关的事情,我劝你还是少管吧。”王得财勉强起身开始继续打水,他已经连续打了两刻钟的水了,现在双臂酸疼的几乎要提不起来,原本还算轻的水桶更是沉的如同千斤之鼎一般。 林绪言的模样看起来仍是有些浮肿,见之前堪称瑟缩胆小的王得财反应激烈,他便理智的闭上了嘴。 黑三郎挪来护他们周全的小妖怪乃是红豆杉相思。她原就是草木,如今只消变回原形将数根往地底下一扎就成了。 站在屋檐上的黑三郎听了半天的倒水声,不觉有些无趣起来。不料他才动了一下衣摆准备离开,扎根在王得财等人附近的红豆杉妖忽然惊慌的变成半人型的模样往厨房后门跑去。 黑三郎脚下一转,忙眯了眼睛去看地面。只见地面上鼓起了一小片土包,正在不急不缓的慢慢向林绪言所在的水缸蠕动。 王得财早已被相思小妖怪的惊叫声吓坏了,被他不小心松手的水桶噗通一声就落进了水井里,而林绪言更是警觉的弹跳起来,激的水缸里的水瞬间去了大半。 “哎呀哎呀,我就说刚才一直闻见酒香气。”伴随着轻快的话语,一个大如木门的脑袋顶着花花绿绿的绸带从地底下冒了出来,在王得财惊悚的目光和林绪言的戒备中,来者伸出巨大的手掌慢吞吞的抓了一把被水浸透了泥土凑到自己的嘴巴边上舔了舔,末了砸吧着嘴自言自语道,“还成还成,虽然淡了些,还算是好酒。看来不是地脉的酒水。嗯——嗯——槐鬼陈?我就说酒桶好像少了些——” 林绪言屏住呼吸,悄悄的抽出了自己腰间的刀。趁着眼前这个妖怪还在絮絮叨叨的对着自己手里的泥土出神,他当机立断的扬臂对准对方的脑袋就是一挥。 只听见叮的一声,利刀断了。 林绪言顿时红了眼睛。那个妖怪慢慢抬起头来看着他,大如石磨的眼睛简直亮的可怕。 “哦哦哦——原来在这里,我的酒桶——”酒酿子咧嘴一笑,说话间就伸手握住了林绪言,“槐鬼陈可泡不得水啊!泡了水就跑味儿了,来来来我先尝尝味道还对不对——” “放——开——我——”林绪言被酒酿子的手捏的几乎快要炸裂,他涨红了一张脸,艰难的喊道,“我不是酒桶,我是人——是人——” “人?”酒酿子晃着脑袋慢吞吞的放开林绪言,“哦,人啊——是我看错了?你身上酒味很浓啊!你喝了槐鬼陈?唔,抓起来的确像个人——唉唉唉——我的酒桶去哪儿了?我还等着交货呢!唉唉唉——三途川客栈在哪里来着?” 王得财早就吓瘫了,这会儿他那还顾得上林绪言,就在酒酿子摇头晃脑的四下张望的时候,他抖着手脚死命的朝厨房后门爬去。 酒酿子倒也没管像条虫子一样在地上蠕动的王得财,他年纪大了,有些老糊涂了,三途川客栈的位置老是换来换去的,他总是不小心就忘了该怎么走了。   ☆、195| 5.20 黑三郎只是无动于衷的站在那里,看着酒酿子迷迷糊糊的在那里转悠了好几圈,直到酒酿子误以为自己又迷了路准备缩回到地底下去的时候,他方才抖了抖袖子,瞬移到了酒酿子的跟前。 “我们等你好久了,酒酿子。”黑三郎以足尖抵住酒酿子宽厚的胸膛,迫使酒酿子停在了原地,“就如青鸟给你的信所言,我们需要大量的酒水,越多越好。” “哦哦哦——三郎啊——”酒酿子欣喜非常的伸手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那些悬挂于上的酒坛子因此而开始互相碰撞起来,叫人不由担心它们是不是会被碰破,“酒水管够,管够!你瞧,我可是把我酿的所有酒都带过来了!” 说话间他就探头探脑的朝身后看了看,当发现槐树林并不在附近的时候,他便露出诧异的神情来:“诶诶诶——我的酒窖呢?我的酒窖哪里去了?要给你们的酒几乎都埋在酒窖里头呢!难道是我记错了没有带出来?唔——看来我得回去一趟了——三郎啊——不好意思啊,我忘了带酒窖来了,这些——” 他抬手将挂在头发和胡子上的酒坛子一个个的揪下来,然后一股脑儿的堆到了黑三郎的跟前,口里更是连连道:“这些先给你们,等我将酒窖带来,再给你剩下的——” “你说的酒窖,是不是那个?”黑三郎略扫了眼地上的酒坛子,而后抬手往客栈不远处的那片槐树林一指,“它早就到了。” 酒酿子跟着抬头看了一眼,然后连连点头称是道:“没错没错,就是那个,我这就去把它弄过来。” “等等。”黑三郎及时拦住酒酿子道,“你先在这里等等,我去叫几个伙计来帮忙。” 酒酿子看着黑三郎如同旋风一般快速闪进客栈,接着不过片刻,便有两个眼生的小妖怪跟着他回来了。不过叫酒酿子打起精神来的并非是新来的伙计,而是被黑三郎搂在身边的青衣。 别看酒酿子是个老糊涂,连个路都认不清,但是他记人确实记性好的不得了。 “噢噢噢——青衣,许久不见了。”一眼认出熟人的酒酿子慈眉善目的对着靠着黑三郎站的青衣笑道,“可算见到你了。客栈的路老是变来变去的,我来的有些费工夫。你们可是等急了?” 青衣回以一笑,只道:“勉强算赶上了。前儿饕餮来了客栈,因为客栈的酒水已经吿罄,招待不周,以至于他愤而离去。走前他还留下话来,说是再来是必须要上好酒。眼看他就要来了,恰好你送酒来了。趁此我就求教一下,可是有什么好酒可以让那个饕餮满意?” “饕餮啊!唔,你可算问对人了。”酒酿子用自己巨大的手掌用力拍了拍脑门,然后一副醍醐灌顶的模样道,“我想起来了,我的酒窖里有种酒很是合适。我这就去给你拎出来。” 酒酿子一面说,一面就往地下缩。 青衣见怪不怪的拉了拉黑三郎,黑三郎便心领神会的揽着她的腰飞身追了上去。 新来的伙计忙不迭的跟上,只不过她们的妖力远不及黑三郎和酒酿子强大,不小多时,就被他们远远的甩在了后头。 之前叫青衣在意的槐树林眼看就在眼前了,黑三郎却停下脚步。 “怎么了?”青衣疑惑的看着黑三郎道,“怎么不继续走了?” “酒酿子在这里停下了了。”黑三郎放开青衣,沉着脸转悠了一圈,末了又舒展了眉头道,“不要紧,只是些骨灰挡了路,只消清扫一下就好了。” 青衣大为不解,还不等她问话,在地下潜行的酒酿子就没精打采的从地下探出个脑袋来抱怨道:“这是谁在这里撒的死人骨?唉唉唉,再不及时清理掉,我的酒可就都要坏咯!” “酒酿子你怕死人骨?”青衣不觉讶然出声道,“死人骨——就是凡人死后留下的骨头?” “怕啊……”酒酿子试探着伸手想去扫地,不料才堪堪碰到地面,他就如同被毒蜂蛰了手似的猛缩了回来,口中更是后怕道,“死气可是会传染的东西,略沾上一点儿,我的酒母酒灵就都要被蚀坏了喽!没酿好的酒糟就会发霉长虫子,酿好的酒则会变成一缸子酸涩的醋汁儿!唉唉唉,看来我得绕道儿走啦!唉唉唉,但愿我的酒窖还没沾上这些玩意儿。” 青衣听了酒酿子的解释还是有些糊涂,只得转头去看黑三郎。只见黑三郎正蹲在地上细细的看地面,末了还用手指捻起一小块绿豆大小的黄灰色瞧了瞧。 这些骨灰,就是王得财落下的骨灰渣子。也不知娇娘哪里弄来的骨头,黑三郎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死人的骨头。 霍乱、战场,抑或是含冤而死的人,这些骨灰上隐约还有人鱼毒的痕迹。 这头酒酿子絮絮叨叨的抱怨完,然后也不管青衣是不是明白了,就那么缩了缩身体,又准备回地下去。 “用不着绕道。”研究完地面的黑三郎捻着骨灰起身阻止道,“不过是一点点骨头渣子,我掀阵狂风吹吹就完了。青衣你过来,免得叫风沙迷了眼。” 青衣忙跑到黑三郎身边,酒酿子闻言更是加紧了往地下躲。 而后黑三郎不过是甩了下袖子,就有一道劲风自上往下的朝地面打去。只听见呜呜一阵风响之后,原本还有些浮土的地面一下子就被风刮的如同水洗过的黑岩一般干净。 不待黑三郎叫,底下的酒酿子就已自发自动的朝槐树林潜去。而原本停滞不前的槐树林也如同解放了一般的开始朝客栈的方向挪动起来。 黑三郎貌似满意的拍了拍手,然后拉着青衣慢悠悠的往回走。 “不是说要去运酒的吗?”青衣不解的回头看了看槐树林。树林里看起来有些阴森,好些个胖的快不成人形的人难辨生死的靠着槐树坐在那里。 她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继续道:“虽然……我不太想进去,但是就这样不带酒就回去,好像也有些不妥。” “我带你出来是为了散步的,搬运酒坛子这种粗活哪里还要你来做。”黑三郎捏紧了青衣的手嘟囔起来,“你以为我叫那两个小妖怪跟过来是要做什么的?搬酒是她们的活儿,我们只管散步就好了。” 青衣被如此霸权的黑三郎弄得有些忍俊不禁,她偏头无声的笑了笑,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调侃道:“可是这样的散步有些无趣啊!我还以为你会带我去更好的地方转转呢!谁知你竟是趁着办事顺便儿带我散步了。” “不——不是——”原本还优哉游哉的黑三郎还以为青衣这是不满,忙着急的回头解释道,“我以为你想来看看槐树林,上午看你挺在意的样子……” “嗯,是挺在意的。”青衣果真点头道,“因为它看起来就是很古怪啊!不过现在已经差不多弄清楚了。这槐树林……是酒酿子的酒窖?” “不错。”黑三郎挨近了青衣认真解释道,“酒酿子总是在这片槐树林里埋酒坛子,你也知道,他算得上是酿酒的鼻祖了,所酿的酒多有灵气。那些槐树受了他的恩惠,日积月累成了精怪之后,也不急着修炼,只是百年如一日的想着报恩。酒酿子已经老的很多事情都糊涂了,于是这些个槐树就自发自动的帮着他酿酒。以往它们总是乖乖的待在酒酿子的家里,最近大概是因为大旱,它们就开始跟着酒酿子到处跑了。” “原来如此——”青衣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半响忽然又反应过来的看着黑三郎道,“不过,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东桥好像没有说这个事情。” “我自然是知道的。”黑三郎骄傲的偏头哼道,“我好歹是个活了很久的妖怪,在来客栈前,我也是天涯海角的历练过来的。虽然如今不如以往那么随心所欲,但是我还是有消息来源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回到了客栈大门前。青衣旋身回头看了一下背后,就见那片槐树林在不声不响间也跟着他们来到了客栈大门前。 像是在庆祝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一般,槐树林里的槐树皆都无风自动的摇摆起枝条来。 这下子青衣不用人解释也想通了。想来槐树林就和酒酿子一眼害怕死人骨,之前它感知道路上有危险,所以就没有继续移动,不然它肯定会径直移动到客栈大门前的。 酒酿子哎哎叫着从地下冒了出来,在青衣和黑三郎的注目下,他熟稔的用手翻开槐树下的积土,将埋得深深的酒坛子一个个的挖了出来。 新来的妖怪伙计们来回跑了半天,总算赶在酒酿子用酒坛子封住客栈大门前赶到了。前前后后脚不沾地的将酒坛子全都送进了酒窖后。还不等她们歇口气,黑三郎就又吩咐她们将客栈里所有的空坛子都搬出去,因为酒酿子竟是将自己地脉酒泉也给挖出来了。 “按信里说的,我已经把所有的酒都带来了。抛出已经被订去的部分酒,剩下的我全都给你们了。”酒酿子豪爽的用两根伸手捏着酒坛子没进酒泉里装酒,一边装一边笑道,“要是你们觉得不够,我就在这里留上几天,现给你们酿!” “够了够了。”听见妖怪伙计说酒窖已经装不下后,青衣便连连摆手拒绝道,“已经够了。” 酒酿子有些失望的哦了一声,然后他手掌一翻,就又用泥将自己挖出来的酒泉给填了回去。 是夜酒酿子也没有忙着走,就睡在槐树林的地下。第二日一早,青衣才开了客栈大门,他就从地下冒了出来,将一个胖的如同圆球的人送到青衣跟前道:“昨儿你不是问我要能让饕餮满意的酒么?昨天搬酒差点就弄忘了,到了夜里才想起来,所以现在赶着给你送过来。饕餮能食万物,但金石也难叫他满足。他最爱蕴含了凡人恶念怨毒的东西,这桶槐鬼陈,是我特意从新酿里头挑出来的,想来使得。” 说完不等青衣开口,他就叨叨着该去下家送货了,自己真是老糊涂了又有些记不清路了,说着也不跟青衣道别,就那么兀自钻进地下走了。 昨日晃晃悠悠的跑到大门附近来的那些个胖子早已被槐树林收回林子里去了,这会儿酒酿子一走,槐树林也跟着挪走了,只留下酒酿子特意送给青衣的那桶槐鬼陈轻轻摇摆着四肢坐在那里。 青衣木着脸看着脚边那个人形酒桶不知该如何处理,隐忍的深呼吸几下后,她叫来东桥和妖精伙计,让他们将这诡异的酒桶给挪到了仓库。 黑三郎姗姗来迟的凑近青衣,又开始笑嘻嘻的黏着青衣要吃的。 青衣习惯性的挽了袖子就去做饭,谁知一进厨房,就看见高师傅醉醺醺的歪在后门边上嘿嘿傻笑个不停。盛了玉冰烧的酒桶还好好儿的,但是整个厨房都是浓郁的酒气。 “这是怎么回事?”青衣不由的怒道,“谁打翻了酒坛子不成?高师傅你是不是偷酒喝了?” “我——我没有——”高师傅嘻嘻笑着指着后门道,“嘿嘿嘿,丫头我跟你说个好消息,咱们不愁没酒喝了,后门的水井变成了酒井了——嗝——好酒——好酒——哈哈哈哈——” “什么?”青衣闻言只觉脑袋嗡了一下,她按住青筋直跳的额角,不自觉想起了昨日酒酿子的话来。 “若是不够,我现给你酿……” 还真是……现酿了啊!不过这么多的酒,他们又该如何处理呢? 再看看醉的站不起来的高师傅,青衣当真是头疼至极啊!   ☆、196|5.20 一日之前,青衣还在为客栈里没有酒水而犯愁,然而此时此刻,她又开始为酒水太多而感觉闹心。 客人们哪里管青衣等人是否烦恼,他们有酒有肉的享受着,招待的伙计们又各个都是美人,真是快活的不能再快活了。 以往客栈里的用水,基本都靠后门的水井。如今水井里的水全成了酒,别说洗漱和做饭了,就连饮水都了问题了。 叫青衣悬心的还不止这些。 因昨日酒酿子来的动静太大了些,她就将王得财和他那几乎要成了酒桶的同伴给忘了。这会儿她正绞着手帕在那里犹豫水缸里剩下的水是拿去洗漱还是留着应急,王得财就拖着恢复形体样貌的林绪言横冲直撞的扑到了她的跟前。 青衣略有些惊讶的看了看气喘吁吁的王得财,又看了看大变样的林绪言,半响才反应过来这是昨日的傻胖子。 “青衣小娘子,糟了糟了!”王得财简直像是巴上了青衣一般,一出事就跑来求救,“昨天因为那个妖怪突然出现,害得林头领断了好一会儿的清水。虽然后来我赶着找了个水桶续上了清水,但是他的情况却变得越来越糟。原来已经能条理清晰的说话了,谁知半夜下来,他连话都不会说了!我问什么他都没反应!所以今儿客栈一开门我马上就带着他来找你了,这可怎么办好?可不可以让妖怪大人再帮我们看看?” “东桥呢?”青衣第一反应是问东桥的情况,见王得财一个劲儿的摇头说不知,她便蹙了眉认真的看着林绪言的脸。 林绪言有着极为健朗的体魄,他原就是征战沙场多年的武将,就算现在已经退居二线,成了任凭娇娘差遣的护卫队,但是在青衣看来,他身上依然残留着些许挥之不去的武将的感觉。特别是当她看到那道横贯侧脸的刀疤的时候,她便不由得想象着他与敌方厮杀时的场景来。 然而就是这样一具盖满勋章的身体,却有着一双充满瑟缩神色的眼睛。每当青衣试探直视他的眼睛的时候,他便会惊慌失措的偏过头去。 “你让他泡了多久?”青衣隐约猜到了原因,但为保险起见,还是开口要跟王得财确认一下。 “……大约丑时?不对……好像是寅时?我……我也记不清了,后来我累得顶不住,不小心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就发现他泡在酒气冲天的水缸里不言不语的。”王得财愁眉苦脸的答道,“那个护卫我们的伙计又是棵不会说话的树,除了护卫其他啥也不管……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青衣暗暗叹了口气,心道果然如此。王得财没有发现井水已经叫酒酿子给弄成了酒水,还在那里不停的打水给林绪言泡,以至于原本好了大半的林绪言生生叫酒水泡坏了。 “东桥——东桥——”青衣马上就开始找起东桥来。 “小娘子找我是需要我做什么么?”东桥几乎是应声出现了,他挽了袖子,光裸的手臂上还搭着一块半湿的手巾,显然是匆忙赶过来的。 青衣直奔主题的吩咐道:“你快看看这个人还有救不?昨夜他在酒水里泡了小半天了。若是有救就救他,若是没得救了……” 东桥见青衣迟疑,便贴心的接口道:“小娘子,这个人原先还有的救,现在是没得救了。” 王得财闻言整个人都有些傻住了,他不知所措的看着青衣,瞧着那眼神,依稀还存有叫青衣救命的意思。 青衣先是一愣,半响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忙你的吧。” 东桥恭敬的点了点头,临走前不忘提醒青衣道:“小娘子,我酿的酒已经出窖了,还请小娘子务必品尝一下。” 青衣略点了点头,待要继续做饭,又被巴巴看着自己的王得财弄得有些膈应。 “你方才也听见了,这个人已经没救了,这辈子兴许都要这么傻下去了。”无奈的放下手里工作,她很是正色的劝王得财道,“既然事已既此,你快些送他回家去与家人见最后一面才是正理。另外,你可知你弟弟前阵子来过这里?” “并——并不知——”王得财有些结巴的反问道,“得福他——他还好吗?” “他运气不错,这次也是全手全脚的离开了。”青衣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王得财,如实道,“你们兄弟两个走的道儿相差甚远,你若有心寻他,不若换点渡资去三途河。” “不用了……”王得财垂头搓了搓鼻子,很是消沉的道,“我这个大哥……没脸见他,他若能当我已经死了就好了……” 说罢他又抖了抖肩,仿佛是在忍泪一般。 青衣恍若未见的拿起刀嚓嚓嚓的切起菜来。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之后,王得财终于重新振作起来,他拉着失心的林绪言,对着忙碌中的青衣无声的鞠了躬,然后就那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替他们结账的是黑三郎,当王得财小心翼翼的将银钱递给他的时候,他也不过是微微扬了下下巴,示意渡资已放在柜台上了。 王得财哪敢跟黑三郎叫板,当即摸了铜板就走人了。临到出门时,正好与一位气势逼人的客人擦肩而过。 黑三郎原本还在为王得财走了而觉得高兴,不曾想才走了个讨厌的凡人,就又来了个煞星似的妖怪。 当饕餮大刺刺的坐下来开始要酒做菜的时候,他暗暗切了一声,然后脚下一动,却是朝厨房遁去了。 这会儿青衣才做好了几道菜,正准备端出去,就见黑三郎一脸不快的进来了。 “你别出去了,那个挑剔的饕餮来了。这些菜我先端出去给他当下酒菜,酒水也备妥了,我一会儿就去仓库提出来。”黑三郎一面说着,一面接了青衣手里的菜碟子道,“待我打发走了他,再来找你。” “好……”青衣巴巴的看着黑三郎出去应付饕餮,单留她一个人在厨房等着。 饕餮固然不是好对付的家伙,但黑三郎脾气也不小。不一会儿,青衣便能隐约听到饕餮抱怨的声音。 青衣无意识的转了几圈,偶然间看见角落里的木桶,想了想就上前细看起来。 这木桶里装的便是东桥在短短一天内做出来的玉冰烧,说来也奇怪,不过是两天功夫,这里头的酒就如同发酵陈酿了数月的酒一般,青衣便是隔着密封的桶盖,也能闻见浓郁的酒香。 这酒,已然是可以喝了。 如此一想,她手下一动,却是一口气挪开了桶盖。 木制的桶盖一开,一股更浓郁更醇厚的酒香顿时扑鼻而来。来不及掩住口鼻的青衣叫酒香一熏,登时就头重脚轻起来。 “哼哼——什么味道?好香的酒——好香——”原本醉的已经人事不省的高师傅被这酒香一勾,硬是醒了过来,他踉跄着冲到了木桶前,俯身对着木桶就开始牛饮。因他的动作太猛了,险些没把木桶撞翻了。 边上的青衣被高师傅的胳膊撞了一下,霎时就清醒了过来。她晃了晃脑袋,对着半身栽进木桶里吸溜酒水的高师傅很是目瞪口呆。 “啧啧啧,闻着味道,这酒应该不错,可惜了。”青衣叹息一声,她不忍再看高师傅糟糕的样子,当下就转身眼不见为净了。 除去高师傅如同猪拱食儿的声音外,厨房里再无其他声响了。青衣忍耐着听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高师傅消停,终于有些忍无可忍的回身捡起来木桶盖子,直接将埋了半身在木桶里的高师傅盖住了。 有了木板盖子做隔挡,她方才觉得好受些了。 谁知她才舒了口气转过身来,就看见东桥端着一只酒杯默默的站在那里。 他微低着头,脊背微曲,也不知站了多久。 青衣差点就被吓到了,她伸手捂住心口,好半天才得以出声道:“……有什么事?” “小娘子。”东桥应声稳稳的举起手,将手里的酒杯送到了青衣的面前,“这是我特意为小娘子酿的玉冰烧,还请小娘子品鉴一下,若是不合小娘子的口味,我会再行改善。” “哦,酒。”青衣并未忘记品酒的事情,再说了,就算她不小心忘了,东桥也会时不时就提醒一句,让她想忘都不行。未免东桥催促,她也不矫情,接了酒杯就喝了。 青衣此前从未喝过玉冰烧,这一口下去,只觉入口醇和,余味甘爽,十分的可口。 “唔,不错。”她下意识夸赞了一句,紧跟着又想起来久久不曾解答的疑问来,于是她收敛了神色,很是认真的看着东桥道,“这么醇厚的酒,不像是一两天就能酿出来的,你可是用了什么偏方?” “是的。”东桥也不隐瞒,直接托盘而出道,“这偏方是我的师傅从一个妖怪那里得来的,小娘子也认识那个妖怪,就是昨日送酒来的酒酿子。” “……当真?”青衣不甚相信的继续道,“你别是哄我的吧?” “我怎么敢哄小娘子。”东桥越发压低了身子恭敬道,“确实是酒酿子的酒方儿,是他亲手交给我们权作问路的谢礼的。不然我怎么能这么快就酿出酒来呢?” 青衣想了想确实很有可能,然后道:“酒的味道很好,可以端出去待客了。” 东桥却摇头推辞道:“这酒,是我专门为小娘子酿的,还是留着小娘子慢慢用吧。如今客栈里酒水充裕,客人想喝多少就有多少,想来也不缺我酿的那桶。还请小娘子莫要践踏我等仆从的忠心。” “呃……”青衣被东桥的话噎的有些说不出话来,她竟不知东桥也是这样伶牙俐齿的。 “小娘子不愿要想来还是嫌弃酒不够好喝。那样的话我再去酿一桶吧?”东桥见青衣犹豫不决,便抬起头有些灰心丧气的说道,“阿郎派我来,原就是为了服侍小娘子的,若是不能将小娘子服侍周全了,将来阿郎必定是要重罚我的……” “我明白了,不必多言了。”青衣幽幽的叹息一声,说到底,也不过是一桶酒而已,她不想喝,就那么放着也是不碍事的,“现在你去外头瞧瞧,看饕餮走了没有。” “是。”得偿所愿的东桥并未曾喜形于色,他依旧顶着张忠厚老实的脸,恭恭敬敬的对着青衣行了个礼,然后才起身朝大堂去了。 方才入喉的酒至今还有甘甜的味道在口中挥之不去,青衣无意识的砸吧了一下嘴,又低头对着手里的空酒杯默默的出起神来。 确实是很对她胃口的酒,一杯下去,就让她隐约有了再喝一杯的冲动。或许,她可以偶尔喝上一杯?   ☆、197|蛇子 近来客栈里时有传言,入耳皆是三途河快要干涸的消息,一时间群客骚动不止,一个个都动了去凡间的念头。 黑三郎咬着根竹签闲闲的倚靠在扶栏边上,漫不经心的听着众妖在那里谋划起来。也不知是哪个妖怪说了什么引起他注意的事情,原本稍嫌无趣的他忽然勾起了嘴角,竟显出几分兴致盎然来。 他略调整了一下姿势,又冲着正端了酒菜从他边上经过的妖怪伙计勾了勾手指,好似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她一般。 伙计略有些胆怯的缩了缩脖子,然后乖乖的蹭到了黑三郎的跟前。 “看见那桌客人了没?”黑三郎隐蔽的朝着左前方看了一眼,示意伙计去看。 小伙计紧张的扭头看了一眼,发现黑三郎示意的方向只有一桌客人在座。那里团团围坐了一群衣着华丽的青年男子,年长者约莫而立,头戴羽冠,身披缀满彩色长翎的披风,看起来颇显严肃;年幼者堪堪束发,水光油滑的黑发长长的拖在不合身的超大斗篷后,当他偶然间转头去够桌子上的酒杯的时候,对他而已略显累赘的羽毛斗篷就会沉沉的往下坠,令他不得不伸手拽住它。 因他们生的都太好看了些,她一眼看过去,竟有些挪不开眼睛了。 “你盯紧了他们,要是他们结账出门,你就悄悄的跟上去,看他们往哪里去了。”见伙计有些被他们的皮相所迷惑,黑三郎嬉笑之余,仍不忘提醒道,“他们虽少有对女子下手的,但若是触及他们的逆鳞,难保他们不会破例,你切莫大意了。” “……是……”小伙计见的世面小,理所当然的被黑三郎唬住了。她握紧了手里的托盘,很是紧张的送菜去了。 越是靠近,那些客人的容貌就越加清晰起来。小伙计此前并不曾见过这几位客人,且因了客栈里常年不断的障目香,她也瞧不出他们的原型来,但从他们身上披的毛羽华丽的羽衣上看,他们大概会是鸟雀类的妖怪吧? 小伙计太过小心谨慎的样子反而有些显眼,原本正筹划事宜的客人们微不可查的紧了紧眉头。 年幼者虽然已经束发,但看起来却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活泼爱动。在大家神情认真的商量大事的时候,他仍是在那里跃跃欲试的伸手捞别人面前的酒杯。其他人并无所动,唯有那个看起来很是严肃的年长者毫不妥协的抬手按住了少年郎顽皮的小手。 少年郎噘着嘴失望的垂下头,不再闹腾着要喝酒了。 说来也奇怪,明明他们周围的空位置还有很多,但是每每有客人进门,一瞧见他们,二话不说转身就朝别的方向去了。任是其他地方的位置是多么紧缺和拥挤,他们也不愿意挪位置。 如此一来,以他们的位置为中心的一大圈地方都是空无一妖了。 小妖怪犹豫了一番,又探询的转头望了黑三郎一眼,但黑三郎笑嘻嘻的什么表示也没有,着实让她有些无措。 她低头想了想,还是折身去厨房端了一只白瓷盏送到了他们的桌子上。 “这是什么?”年长者巍然不动的瞥了白瓷盏一眼,他的声音一如他的气质一般严肃,但小伙计却忍不住有些激动起来。 “这是——这是青衣碾碎了果子挤出来的汁水。”小伙计微红着脸磕磕绊绊的解说道,“喝起来酸酸甜甜的,很适合这位小郎君享用——” “多谢。”年长者也不多言,伸手将白瓷盏推到了年幼者的面前后,他便板着张脸对小伙计道,“现在你可以退下了。” 既然客人都已经这般说了,小妖怪哪里还敢停留,当即拔腿就撤下去了。不过因为还有任务在身,她也没走远,来回送酒送菜的时候,一双眼睛总是不忘去看他们。 待到少年郎慢吞吞的喝完果汁后,他们才接二连三的起身朝柜台走去。 彼时,秀秀正趴在柜台上打瞌睡,当有客人上前敲着柜台要求结账时,她便迷迷糊糊的抬起头来,一面揉眼睛,一面转头对着厨房叫青衣。 “莫要叫了。”黑三郎袖着手慢悠悠的朝着柜台走了过来,“我来结账吧。” 秀秀果真不再叫了。 黑三郎提起笔游龙走凤般的在账本上记了一笔,然后眼皮一掀,却是笑眯眯的对着客人们道:“一共两百三十两,不过你们要是有珠宝珍器,也是可以抵的。” 年长者神情严肃的盯着黑三郎看了好半天,末了什么话也没说的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块璀璨的蓝宝石来。 黑三郎见了他手上的宝石,却并无欣喜之色,也不曾伸手去接,只是扣着手指轻轻的在柜台上敲了两下,口里道:“行了,你的宝石我可不敢接,就放柜台上吧。” 秀秀早就已经被他们身上华丽的毛羽迷花了眼了,此时再见到年长者手里那块通透闪亮的宝石,心里更是兴奋起来。黑三郎一说自己不接,她便巴巴的朝着对方伸手道:“我来拿我来拿,这块石头好好看啊!” 黑三郎嬉笑一声,竟也附和起来:“不错,你交给这个女娃娃就好。” 年长者闻言剑眉一竖,竟是有些发怒的迹象,亏着边上那个粉雕玉琢的少年郎伸手抓住他的羽衣轻轻摇了一摇,他这才收敛了怒气。 “大哥我还没吃饱。”年幼的少年郎脆生生的对着年长者撒起娇来,“我要吃糖炒豆子,要吃这么多!” 说着他伸手在自己胸前比划出一小框子的大小来。 年长者神色严厉的瞪了少年郎一眼,口中训斥道:“别闹,最近旱情严重,自出了西山之后,一路上的河流湖泊多有干涸的迹象。我们一会儿还要赶路,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水源。糖炒豆子太干太上火了,到时候你要是嚷嚷着要喝水,我们哪里去你弄?” 少年郎约莫是有些怕自己的大哥,方才撒娇也是没甚底气。这会儿被大哥一训斥,他就松开对方的羽衣,并蔫蔫的耷拉了脑袋。 边上的青年男子们忍不住低笑出声来,他们互相撞了撞肩膀,又安抚般的摸了摸少年郎的脑袋:“好了,我们该出发了。你大哥也是为了你好,等你找回了羽衣,爱吃什么不行?” 说罢他们就拉着少年郎的手准备离开了。 黑三郎结完账就将账本往抽屉里一丢,一转头就看见忙完事情的青衣正推了门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那少年郎一见青衣就两眼发亮,青年男子们自觉手下一空,定眼一瞧时,就发现少年郎用术法从他们手下溜走了。 少年郎身形一闪,却是径直朝着青衣冲去。 青衣下意识止歩站定,她讶然的看了看这个突然猛冲到自己跟前的少年郎,确认自己并不认识他后,她才开口问道:“请问客官是有什么事吗?” “青衣青衣,你还记得我吗?”少年郎欢欣雀跃的边跳边叫道,“是我啊是我啊!” 青衣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愣愣的将少年郎从头到脚的扫视一眼,略有些迟疑的哦了一声。 “我被大哥压在修炼了好久,最近他终于答应带我出来啦!”少年郎并不知道青衣此时还没有认出他来,只是自顾自的叽叽喳喳道,“家里除了果子还是果子,我都吃腻了!呐呐,你还有糖炒豆子吗?” “鸣雀!”年长者登时沉了脸喝道,“休要与那凡人多有牵扯,还不快过来,我们还要赶路呢!” 青衣一听见鸣雀二字,心里一个激灵。她下意识抬头朝那个出声的年长者望去,待瞧清对方的脸后,她登时就想对方的身份来了。 身披羽衣,剑眉星目,这个年长的羽衣族男子,可不就是鸣雀那严厉非常的大哥么!那么说,这个少年郎就是鸣雀? 但是她记忆中的鸣雀却仍是团毛茸茸的小黄鸟儿,即便他化形过,那也只是个年幼无比的小娃娃,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将他跟眼前这个看起来比黑三郎还大些的少年郎联系在一起。 还不等她再细瞧鸣雀几眼,不知不觉又醋上了的黑三郎慌忙挡在她的跟前。 他可没忘记青衣最喜欢毛茸茸的幼崽了,特别是这个鸣雀。以往他还小又是羽衣族的妖怪,所以他并不曾在意。没想到一段时间没见,他竟然如吹了气一般一下子长了这么大。 虽然论实力他远在鸣雀之上,但青衣偏偏还就是更喜欢有毛的,就冲这点,黑三郎就暗暗的将鸣雀划入需要戒备的人物范围内。 “他可是羽衣族的妖怪。”黑三郎鼓着脸瞪着眼睛很是担心的恐吓道,“快离他远些,小心着了他的道儿!” “着了他的道儿?”青衣甚是错愕的低头看了眼黑三郎,见黑三郎紧张兮兮的盯着自己不放,她便也跟着有些紧张起来,“不是说羽衣人对女子无害么?难道说他们现在改了秉性了?” 黑三郎神情一滞,却是有些答不上来。他原就是吓唬青衣的,要真让他扪心自问,羽衣族对女子还真是无妨碍的。 但他绝不可能老老实实的承认自己只是担心她会被鸣雀勾引走的! 如此一想,他便有些别扭的将头一扭,硬是没有回答。 黑三郎昧着良心夸大了鸣雀的危险度,单纯的鸣雀尚且没有反应,他的大哥却是怒极。 “哼,我原以为只有凡人会说谎,不曾想近墨者黑,跟凡人呆久了,连妖怪都跟着学会睁眼说瞎话了!鸣雀!”年长者厉声催道,“还不快过来,若是你还想着去寻小羽,就休要在这里耽搁时间了!” 糖炒豆子虽然很让鸣雀不舍,但小羽更重要。 虽然这么想,但是鸣雀仍有些不舍得。他看一眼青衣,再回头看一眼大哥,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又转头朝着青衣凑近了一步。 这回就轮到青衣慌了。要知道黑三郎此时就挡在她和鸣雀之间,鸣雀这一步上前来,岂不是要碰到黑三郎了? “你要干什么?”青衣下意识伸手将黑三郎死死的捂在了自己的胸前,并对着鸣雀凶巴巴的叫道,“他是我的,不许你碰他!” 黑三郎措不及防的反被青衣保护了,一时间就有些僵硬的趴在青衣的怀里一动不动。待到听见青衣怒气冲冲的对着鸣雀宣誓他的所有权之时,他就如同得了蜜糖的小孩子一样高兴的不得了。 他不自觉翘起了嘴角,但这样还不足以宣泄他心中满溢而出的激动,于是他忍了忍,最后还是没忍住的动了动脑袋,就那么就着被青衣搂住的姿势,轻轻的在她的怀里蹭了蹭脸。 太好了,青衣最喜欢的果然是自己!   ☆、198|蛇子 青衣反应太过激烈,鸣雀顿时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我……我不是故意的……”鸣雀慌里慌张的摇头摆手,很是着急的辩解道,“我只是想跟你说话……” “鸣雀!”鸣雀的族人见状越发催促起来,“我们该走了!” “可是……”鸣雀咬着嘴唇嗫嚅道,“我还没有跟青衣说完话……” 青衣紧了紧怀里的黑三郎,确认黑三郎并无异样之后,这才抬头去看鸣雀。 原本活泼雀跃的少年郎此时就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就那么拽着拖地的大斗篷惶惶不安的站在那里。但是他那双湿润的几乎快要滴下泪珠来的眼睛就足够让青衣内疚的了。 “……”青衣无声的叹了口气,再开口时,语气便又恢复如常了,“快些说吧,你方才想跟我说什么?你的兄长看起来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呢,莫要让他久等了。” 鸣雀闻言双眼一亮,转瞬就变回了原本欢快的模样起来:“我——我想预定一筐子的糖炒豆子!我马上就要去找小羽,小羽也好喜欢糖炒豆子的。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就可以来这里一起吃了!可以吗可以吗?” “可以。”青衣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我会备好黄豆,带你们再来时即可炒豆子。” “那我们约好了哦。”鸣雀开心的跳回到族人身边,临出门前,还不忘回头对着青衣天真烂漫的笑道,“我马上就去找小羽。” 厚重的毛毡帘子如同幕布一般将羽衣人艳丽招摇的背影隔挡在外面,当素兮微曲的身姿复又挺立起来的时候,原本拥簇在一堆的客人们霎时就四散开来。 青衣如释重负的松开怀里的黑三郎,但黑三郎却显然还不愿意离开她的怀抱,就那么一动不动的靠着她。 “三郎,你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吗?”青衣犹不安心的伸手摸了摸黑三郎的额头,见黑三郎只是闭着眼一副沉醉的模样,叫她才放下的心复又提了上去。 “别是……”青衣手下一滑,却是忍不住探手轻轻的在黑三郎的肚子上摸了一把,“中招了吧……” “谁中招了?”尚在吃豆腐的黑三郎嚯的一下抬起头来,瞪着青衣的眼睛里几乎都要冒出火来,“区区一个羽衣族幼童,岂是能让我中招的?不许你再瞎想了!” “呵呵呵——”青衣讷讷的缩回手,很有些心虚的别开眼嘀咕道,“我只是——担心你嘛!不是说被羽衣人摸一下就会珠胎暗结的么?更何况鸣雀还是他们内定的下一任族长呢……” “哼!不过是一个连羽衣都无的羽衣人,我才不怕呢!”黑三郎恶狠狠的道,“谅他们也没那个胆子对我下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青衣忙拉住了黑三郎的手安抚道,“刚才我都快吓坏了。” 黑三郎被青衣主动拉了手,便涨红了一张脸别别扭扭的开口道:“我才要吓坏了呢!你要小心那些来历不明的客人,就算是长的一身毛茸茸的毛皮看起来很可爱无害的幼崽你也不能松懈!” “……嗯……”青衣迟疑的点了点。 黑三郎得了保证,便又舒展开眉眼露出了笑意,他巴巴的握紧了青衣的手,趁热打铁的继续要求道:“除非我说可以摸,不然你不可以摸任何一头幼崽了!” 青衣狐疑的看了眼黑三郎,想了想才道:“寻常来客栈的都是客人,我就是想摸,也摸不到啊!” 黑三郎一时有些语塞。 “不过想不到才几月的功夫,鸣雀就长这么大了啊!”青衣自顾自的啧啧称奇道,“还是说妖怪都是如此的呢?” “他那个样子不过是个壳子,若非有外力相助,他定然还是原来那个样子的。”黑三郎见青衣一脸疑惑,少不得要为她解惑道,“别的妖怪修炼至成年尚要三五百年,化形更是费时费力,更遑论羽衣人了。你看他们是不是都披着羽衣?那是他们自蜕皮化羽时起,就用自身的灵力化为翎羽,再加上先辈们留下的宝石,编织成羽衣加诸于身。可以说,那身羽衣就是他们毕生的修为所在。那个鸣雀因失了自己的羽衣无法继续修炼,他的族人便为他弄了件新的羽衣护身。我瞧着那羽衣是用全族协力拼凑出来的,虽然能令他在短时间内以少年郎的模样示人,但到底是借来的东西,总不及自己的羽衣契合。他若再不寻回自己的羽衣,不出半年,他必会因为灵气逸散而打回原形的。” “我记得鸣雀的羽衣是被小羽窃去了。”青衣努力回想了一番,一想起那个任性的小羽来,她便觉得心里有些发堵,“那个小羽……为了护住那个名叫任客卿的凡人,只怕会想尽办法的隐匿踪迹吧?” “他自然是这样的想的。”黑三郎眯着眼冷笑道,“但那个凡人是不是这样的想的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不管他们结局如何,都是他们自己找的。我倒是很好奇羽衣人会如何处理此事,按说他们素来护短,留族人去异己是惯例,但是照着如今的情况来看,小羽却是留不得的。” “为何这么说?”青衣眨了眨眼睛,一脸惊奇的看着黑三郎道,“三郎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你想知道?”黑三郎眼珠子一转,坏心眼的卖关子道,“但是我现在饿了,没力气说故事。你须得喂饱了我,我才给你说。” 青衣抬袖掩嘴的轻笑一声,果真松了黑三郎的手转身朝厨房去了。 黑三郎若有所失的看了眼自己的手,正懊恼之时,就听见秀秀咋咋呼呼的叫道:“哇!三郎哥哥你看你看,这个石头里头好像有东西在动呢!” 黑三郎循声抬头,就看见秀秀举着羽衣人留下的大宝石朝着自己飞奔而来。 “……蠢——蠢货!”黑三郎旋身一闪,匆匆忙的避开了秀秀怒斥道,“快把那宝石收到柜子里去,这东西岂是能拿着随便乱跑的?” 秀秀扑了空,又把黑三郎狠狠的训斥了一句,一时间就有些委屈起来。她将宝石举到自己的眼前看了一眼,然后鼓着脸嘟嘟囔囔的道:“三郎哥哥你为什么这样凶秀秀?秀秀只是想让你看看里头的东西而已。以前娘娘也有这样好看的石头,娘娘总是会拿去镶在发簪头冠上戴的,在太阳和灯光下一闪一闪的可好看了。但是秀秀还是第一次看见里面有东西的,一动一动好像一条小蛇一样!” “那就是蛇,快丢到柜子里去!”黑三郎甩着袖子催促道,“方才那个羽衣人故意把注了精气的宝石留下了,就是指着哪个倒霉蛋碰了它怀上他的孩子呢!” “哇!用宝石就可以弄出小娃娃来吗?”秀秀年幼,不觉恐怖,反而兴奋道,“好厉害!” 客人们几乎没叫秀秀吓破胆。他们可不是那等无知幼童,一听到黑三郎说那宝石能让人有孕,哪里还敢安坐着。 一时间大堂里鸡飞狗跳的嘈杂不已,别说客人,就连方舟都对秀秀退避三尺起来。即便秀秀噘着嘴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将宝石放回到了抽屉里去了,他们却仍是不敢多做停留。 黑三郎被秀秀弄得有些发毛。他原来倒也不曾将羽衣人放在眼里,但如今叫青衣和秀秀这样连番吓了两场,竟也觉得有些在意起来。 “哼,就算要生孩子,那也须得跟青衣生。”黑三郎磨着尖牙在心底愤愤道,“不过是毛羽才丰的妖怪,也敢肖想我?” 想到这里,他又不自觉的红了脸颊,一时间又是激动又是气恼,如此反复数息,那点子恼怒很快就被羞意吞没了。 唔,说到生崽子的话,岂不是要……洞房…… 略思及这个词,就叫黑三郎心头荡漾不已,面上也不自觉带出两分恍惚起来。 “大人——”从不曾见识黑三郎如此神情的新伙计们一时有些不敢上前,但眼瞧着柜台前等待结账的客人都要排到大门外去了,她们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声唤道,“那个——客人们等着结账呢……” “让他们等着!”被扰了遐思的黑三郎猛地沉了脸不悦道,“要是等不着就让秀秀帮他们结账!” 说罢他不快的抖开袖袍,同时脚下一转,就准备去厨房找青衣腻歪了。 “可是——可是秀秀——”伙计们瞧瞧秀秀那连毛笔都提不稳的小胳膊,又瞧瞧素兮那不曾停歇的身影,便忍不住对着离去的黑三郎道,“秀秀她年纪还小呢——不若叫青衣——” “她跟着书呆子识了不少字,顶得住,就让她去。青衣忙着呢!”黑三郎随意的摆摆手,完全没有担心的走掉了。 伙计们无法了,只能忧心忡忡的将秀秀扶到柜台上去。 先不说秀秀那堪比狗爬的斗大笔迹,单是她结账就已经足够让客人们恐慌的了。每个客人递银钱都不敢跟她搭手,连渡资都是用袖袍衣摆包住了才敢拿。 被黑三郎缠住的青衣对此事自然是不得而知。但待到三日后,羽衣人在客栈留下蛇子,而那蛇子就在秀秀手里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回到客栈的时候,她这才反应过来去找秀秀。 谁知竟是晚了,当她寻到正在客栈门口玩泥巴的秀秀时,就看见一条黑色的小蛇正卷着秀秀的胳膊嘶嘶的吐着舌头。   ☆、199|蛇子 那是条半尺来长的黑蛇,它蜿蜒的盘踞在秀秀的手臂上,渐细的蛇尾如雕纹一般紧贴着秀秀白皙的肌肤之上,而它那双竖瞳更是死死的盯着青衣不放。 “秀秀!”青衣一时不敢动弹,只能遥遥的低声唤道,“秀秀你先别动,我这就去找三郎来。” “咦?青衣姐姐你怎么了?”秀秀正捏泥团的手顿时停了下来,她转头看着惊慌跑开的青衣,一时不明白青衣为何那般着急。 黑蛇探头朝着秀秀的脸嘶嘶的吐了吐舌头,对此秀秀也只是眨巴着眼睛没有任何害怕的模样。 “哎呀不要急嘛!”秀秀看着黑蛇的眼睛自顾自的嘟囔起来,“我说给你做个窝就肯定会做的!不过现在青衣姐姐不让我动,你等我一会儿好不好?” 黑蛇微微晃动了几下脑袋,然后尾巴一甩,就嗖的一下从秀秀的手臂上滑了下去。 “唉唉唉,你去哪里?”看着游走而去的黑蛇,不敢乱动的秀秀只能举着发酸的胳膊叫道,“你的窝你不要啦?” 黑蛇转头看了眼秀秀,而后像是觉察到了危险一般,作势就准备钻到地底下去了。 与此同时,一抹玄黑的身影猛然出现在它的边上,伴随着一道疾风,险些遁走的细长黑蛇便被一根树枝高高的挑了起来。 “秀秀!”紧随而至的青衣连忙上前拦住了秀秀,她面带焦色的将秀秀从头到脚的抹了一把,确认秀秀身上并无咬伤之后,她方才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 “青衣姐姐,秀秀能动了吗?”秀秀撅着嘴巴巴的看着青衣道,“秀秀手好酸,感觉快要断了!” “可以动了。”青衣无奈的拍了拍秀秀的脑袋,见秀秀一脸欢快的开始甩胳膊,她这才转头去看那条黑蛇。 那条黑蛇仿佛受到了惊吓,此时正嘶嘶作响的用尖利的牙齿死死地咬住树枝不放。 黑三郎不甚耐烦的一抖手,硬是用妖力将它震晕过去了。 “啧,真是麻烦,羽衣人的幼崽一向都是结群出动的,如今既有了一条,就意味着还有更多的蛇子在附近。”黑三郎一面用树枝将黑蛇挑起翻了个个儿,一面又转头对着秀秀道,“这里哪里来的黑蛇?” “秀秀本来在堆泥偶,然后它突然就从天上掉下来了!”秀秀好奇的蹲下去用手指戳了戳黑蛇的脑袋,见黑蛇闭着眼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她才惊讶道,“晕过去了?” “快撒手!”青衣拍开秀秀的手训斥道,“你胆子忒大了些,也不怕它突然就醒了。它要是一口咬掉了你的小指头,到时候看你找谁哭去!” “它会咬人吗?刚才它明明不咬人的样子。”秀秀果真有些害怕了,她忙缩回自己的泥小手,一脸后怕的向着黑三郎问道,“三郎哥哥,它是坏妖怪吗?” “这倒不怕,这是羽衣族的幼崽。羽衣人素来不伤女子,秀秀虽然年纪小,到底是女孩子。除非是被掐了七寸,否者它最多也只会用獠牙吓唬吓唬她而已。”黑三郎有心锻炼秀秀,日后好做青衣的助力,于是便借机教导道,“秀秀你知道蛇的七寸在哪里不?” “在这里!”秀秀虚指着黑蛇七寸位置大叫道,“东桥教过我,说要是遇到坏蛇,只管打这里就好了!” “哦,东桥教的啊!”黑三郎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道,“很好,既然东桥懂,你就带着这条蛇子去找他帮忙吧!他肯定知道怎么处理这条蛇子的。” 说罢他就用树枝将黑蛇挑了起来,然后一把塞到秀秀的泥手里催道:“快去,告诉他看好了这条蛇子,千万别弄死了,回头我们还要用它抓其他蛇子呢!” 青衣闻言又开口道:“其实我一直都有些奇怪,为什么羽衣人的孩子,会是蛇的样子呢?之前鸣雀不就是小鸟儿的样子吗?难道羽衣人的孩子还有两种模样不成?” “羽衣人原就跟寻常妖怪不同。”黑三郎见青衣疑惑,便使唤秀秀道,“秀秀你试着摸摸蛇子三寸两侧,看能摸到什么东西。” 秀秀诶了一声,就皱着一张脸用手指小心的摸了摸黑蛇的三寸。摸了约莫三四下,她忽然眼睛一亮,紧跟着手指一勾,竟是生生将黑蛇身上的一层黑皮给揭了起来。 “呀!”青衣猝不及防的惊呼一声,差点就准备将秀秀拉回来。 “别怕,这只是蛇子未成形的羽翼而已。”黑三郎笑嘻嘻的拉住青衣的手安慰道,“你仔细瞧瞧,这层皮看起来是不是像翅膀?” 青衣硬着头皮凑近细瞧了一番,就发现被秀秀揭起来的黑皮其实只一片单薄的肉膜。如此之外,她还发现黑蛇身上的鳞片并非是寻常的鳞状,而是像起风儿了似的小羽毛,沙沙的炸了开来,乍一眼瞧上去,倒显得黑蛇足足粗了一大圈。 “瞧它身上的硬鳞已经有散乱的迹象了,估摸着是快要蜕皮了。”黑三郎拍了拍手,复又催着秀秀道,“现在快送去给东桥吧,然后你就不许出来乱跑了,乖乖的跟着素兮帮忙吧。” 秀秀不高兴的嘟囔了几句,但最后还是乖乖的跑回去找东桥去了。 “蛇子蜕皮后,就会变成与原来截然不同的鸟雀的模样。你方才看见的肉翅不过是层薄膜,最多是滑翔用的。待到它蜕变之时,那肉翅便会生出毛羽,彻底化为可以飞行用的翅膀来。”黑三郎四下环顾了一番之后又道,“鸣雀一行分明已经离开三途之地了,不可能这么快就生出快蜕皮的蛇子来。只怕是别的羽衣人在凡间播了种,如今收成归来了。” “别的羽衣人……”青衣不自觉就想起那与任客卿私奔潜逃的小羽来,她迟疑片刻,虽然觉得荒唐,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三郎,莫非是这条蛇子,是小羽的孩子?我依稀记得,他那时候已是有孕在身了。” “都说身负羽衣人血脉的凡人产子凶险无比,羽衣人以己身产子虽然闻所未闻,但想来相差无几。我估摸着他已是凶多吉少了。”黑三郎若有所思的低声道,“不过,那个任客卿有那么大能耐养活一窝蛇子吗?蛇子蜕皮所需的灵气,可不是一点半点就能满足的……” 说着说着,他仿佛是想到了什么,面上竟不自觉露出几分凝色来。 “怎么了?”青衣担忧的看着黑三郎道,“可是出了什么变故么?” “如我猜的不错,只怕那个任客卿不是什么好货!”黑三郎眯着眼轻笑出声道,“青衣,你可有兴趣去瞧瞧那个任客卿的真面目?如他这般隐忍大胆的凡人,我也觉得新鲜呐!” “嗯。”青衣自然是有兴趣的,毕竟敢于妖怪相恋,且那还是同为男子的妖怪相恋的凡人并不多见。更何况,她也想知道,小羽背弃鸣雀换取的归宿,是不是真的值得。 黑三郎搂着青衣的腰飞快的自空中掠过。他凭借着蛇子微弱的气息,硬是在短短的片刻钟内,就找到了它们藏身的所在。 林子里此时团团围坐了一群侍卫,瞧着他们的衣着打扮,就可知他们是正正经经的练家子。 噼啪作响的篝火边上是一顶精致的帐篷,四角和棚顶都仔细的挂上了气味芬芳的香囊和香草,便是隔了大老远的青衣也能清楚的闻到香味。 黑三郎自不必说,他几乎是有些不舒服的转头凑近了青衣,好借青衣身上的清香抵挡那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熏妖的味道。 但那些围坐在帐篷外的侍卫们仿佛是已经习惯了如此浓郁的香气,他们甚至还会取香饼丢进篝火里,好制造出更多的香气来。 青衣紧挨着黑三郎站在树梢之上。透过稀疏的枝叶,她瞧见树下盘踞着无数的黑蛇。它们就呆在距离侍卫们的不远的地方,如同嬉戏般的彼此交缠在一起,肆意的蜿蜒游走在砂石草木之上。其中有几条黑蛇仿佛才出生不久,看起来明显比其他黑蛇小上那么一大截。 “蛇子自幼就有着关照兄弟手足的天性。”黑三郎示意青衣看那几条被众蛇顶在头顶身躯之上的幼蛇道,“这是羽衣人自血脉中流传而下的秉性,就算不是一胎而生的蛇子,彼此间也会互相关照。像小羽那样为了一己之私而背弃手足的羽衣人我倒是第一次见。不过,这里的蛇子未免有些太多了些。瞧着幼蛇鳞片未硬的样子,应当是近日才出生的才对啊——” “小羽再怎么说,也生不出这么多孩子来。”青衣想来想去,还是止不住往坏处想了,“别是他又忍不住对其他凡人出手了吧?” 说着她扫了那群侍卫一眼,心中暗道,瞧着他们对蛇子们不冷不淡的样子,那些蛇子该不会就是他们的同伴们生下的吧? “不对,就算他忍不住对其他凡人动了手,蛇子也该差不多时间出生的。”黑三郎不甚赞同的摇了摇头,他闭眼抽了抽鼻子,很是细致的分辨起所有蛇子身上的气味,末了脸色大变的睁眼道,“这些蛇子分明是一母同胞,且还都是小羽所生!” “小羽还活着啊……”青衣感慨之余,又忍不住蹙眉道,“不过他还是个孩子吧?这么多蛇子,未免——太过了!” “那里有血气。”黑三郎揽紧了青衣身形一转,却是轻盈的踏着树梢悄无声息的转换了方位,接着不等青衣反应过来,他俯身一跃,竟是旁若无人的带着青衣跳进了树林之中。 那些侍卫仿佛看不见她和黑三郎一般,一如既往的坐在那里烤火。 青衣明眸一转,复又去看那顶挂满了香囊的帐篷了。 黑三郎特意掀起一阵微风,将那低垂的帘门吹开了一条小缝。只一眼,他便已经洞悉了帐篷里的一切。 “我猜的果然不错,那个任客卿,果然不是寻常人。”黑三郎嗤笑一声,然后指着那条细缝对着青衣道,“你尽可瞧个够了,任客卿和小羽就在里头。” 青衣疑惑不解的探头望帐篷里瞧去。微微摇摆不定的门帘内,一个身形高挑的男子正背对着她站在那里。 他肩头披着一件缀满了宝石和嫩黄色羽毛的羽衣,鲜艳的长翎如同染了血色一般,在昏暗的帐篷里散发出朦胧的朱红色的亮光来。 “我们的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身披羽衣的男子温柔的对着前方道,“真是辛苦你了,小羽。” 那是,任客卿。 青衣下意识眯了眯,看着任客卿微微俯下身去,显露出了遮挡在他前面的小羽来。 “不辛苦。”面色苍白的小羽颤巍巍的抬起他那双纤细到几乎一折就断的胳膊,紧紧的搂住了任客卿的脖子。他两颊凹陷,两个眼眶因为消瘦而变得格外突兀,但是就算是如此憔悴的一张脸上,却有着一双明亮欢愉的眼睛。 “为了你,我一点都不辛苦。”小羽闭着眼睛如此道。 “那么——”任客卿放开小羽,然后在青衣震惊的注视中,他后退一步,并拔出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口中温柔缱绻的说道,“现在我们就开始吧。”   ☆、200|蛇子 小羽顺从的点了点头,然后当着任客卿的面缓缓揭开了自己的衣襟。 他看起来那样的瘦,一身的肌肤苍白的几乎都能透出青色的经脉来。但就是那样一具消瘦无比的身躯,却顶着个大如西瓜的肚子。 他肚里装着他的孩子,小小的一条蛇子,自扎根之日起,就在无时不刻的汲取着他的灵气。随着它的长大,作为母体的他便日渐虚弱起来。不过是短短的几月功夫,他已然快要被榨干了。 任客卿单膝跪地,在小羽既紧张又克制的目光中,将匕首贴在了他的肚皮之上。 他的腹内仿佛有着好几个活物,正在那里轻轻的动弹着。当冰冷的刀刃隔着肚皮贴近它们的时候,它们还会回应般此起彼伏的探头顶一下。 不过是一点点胎动而已,就已经让小羽疼的满头是汗。他微微后仰,以手攥紧了床铺上的被褥,半响才挤出一句话来:“客卿,动手吧,我忍得住!” 任客卿一脸心疼的摸了一把小羽的肚皮,当小羽对着他露出甜蜜的微笑之时,他一动胳膊,却是当着小羽的面活生生的划开了他的肚子。 “呃——”小羽身躯一抖,如同一道弯弓猛然向后弹去,他隐忍的痛呼声听起来既可怜又可怕,厚重的被褥几乎是在同时被他抓出了两个大洞。 殷红的血水如激流直喷而出,窥探的青衣险些以为那些血水会溅到他们这里来。她下意识的抬袖掩脸,如同逃跑一般的直直扑进了黑三郎的怀里去了。 “吓着你了?”黑三郎回抱住青衣,柔声安慰道,“要不我们不看了?” “看——”青衣竭力压下害怕的感觉,坚持道,“既然来了,总要看清楚明白了才好,不然不明不白的回去了,夜里只怕还要做噩梦。” 说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扭头复又细看起帐篷里的情形来。 被剖开了肚子的小羽如同祭品一般,将鲜血淋漓的内在毫无保留的展露在任客卿的面前。 任客卿松开手里的匕首,在匕首落地的冰冷金器声中,他挽起袖子,动作熟稔的将手探入了小羽的肚子里。 他认真的在小羽的五脏六腑里翻找着,柔软又温热的血肉在他的手下发出粘腻而又清晰的声音。这种声音就像是一曲夺命的咒歌,每个音调,都在削减小羽的生命。 小羽的脸色开始由白专青,最后又透出几分灰暗来。但饶是他疼的将自己的唇咬出血来,他也没有再吭一声。 “找到了。”摸索许久的任客卿总算露出了点笑意,他收拢手指,将两条小小的黑蛇从小羽的肚子里拉了出来。 “真是——顽皮的孩子——”小羽原本灰暗的脸上忽然迸出一点红光来,他对着任客卿手里的蛇子虚弱的抬手嗔道,“来——让娘娘抱一下——” 他的肚子还是一团血肉模糊的破开着,他的血还在淅淅沥沥的往下滴,连带着他的灵气和生气,但是他却对着任客卿和蛇子露出幸福的微笑。 如此可怜——又可悲的一个妖怪。青衣当真是为他感到哀伤。 “在这里。”任客卿小心的将蛇子放进了小羽无力的手掌中,然后他俯身开始处理小羽肚腹上的伤口。 先是清理血块,然后是缝合伤口,用上最好的上药,最后再用细腻的绢布将它仔细的包扎起来。他神情柔和的为面前这位才为他诞下蛇子的羽衣人擦洗身体,他温柔的亲吻着对方还带着血迹的双唇,用自己的怀抱给对方温暖。 他待他,就像是待世间唯一的珍宝一般。 “他是真心的吗?”青衣喃喃低语道,“他是真心的吧……” “看起来像是真心。”黑三郎却平静道,“但真心却不是全部。再者,对一个即将死亡的妖怪来说,他这点真心并没有多少用处。” 青衣默然的看着相拥在一起的任客卿和小羽,他们才出生的蛇子紧紧的攀附在小羽的心口上,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长大了。 “它们这是在吸取小羽的灵气。”黑三郎贴近青衣的脸低声道,“你瞧,小羽的脸色看起来是不是更差了?” “弑母而生……羽衣人真是种可悲的生灵啊!”青衣叹息道,“怪不得小羽不肯让任客卿做生子的母体,凡人若遭此事,哪里还有命可活。只是不知这次小羽是否还撑得住。瞧着外头那些蛇子的数量……这样的产子也不知经历了几回了。” 正当青衣感慨之时,里面的小羽情况越发恶劣起来。 他的呼吸逐渐微弱下去,面上更是显出了鹅黄色的毛羽来。他本能的挺直了脖子,并发出了细碎的叫声。 任客卿用担忧的眼神看了眼尚在吸取灵气的蛇子,才出生的蛇子虽然已经长大了一大圈,却仍未生出象征翅膀的肉翅来。但小羽的瞳孔已经在开始涣散,若再让它们吸食下去,只怕是撑不住。 他略犹豫了一番,最后还是伸手将初生的蛇子从小羽心口上挪开了。 “他这是要干什么?”青衣纳闷的看着任客卿随手就将蛇子们丢到了地上,就好像那两条黑蛇不过是普通的蛇一样。 蛇子们懵懂无知的在小羽方才流出的血水里翻滚着,血水里的灵气虽然少,但它们仍是如饥似渴的享用起来。 任客卿将小羽揽起来,他身上的羽衣发出朦胧的微光,将小羽苍白灰暗的脸照的有些鲜活起来。 他在小羽身上摸了几下,再抬手时,手里就出现了一块通透瑰丽的宝石。 “小羽,乖乖的。”他低头靠近小羽的脸,用最最温柔缱绻的声音诱哄道,“张开嘴——” 濒临昏迷的小羽无意识的微微张开了嘴。 一块微凉的硬物被放进了他的嘴里,他用舌尖抵住宝石,无神的眼睛里缓缓滴下一滴泪来。 “咽下去吧。”任客卿温柔的声音就近在耳边,“你太虚弱了,吃下这个就可以快点康复了。” 小羽微微动了一下脑袋,果真咕咚一声将嘴里的宝石给吞了下去。 “太好了。”当小羽吞下宝石后,任客卿仿佛安心了一般的将小羽搂在了怀里,他欢喜道,“太好了,你还在我身边,刚才我以为要失去你了。” “客卿……”小羽的声音轻的叫人几乎听不见,他渴求般的揽紧了任客卿的脖子,眉宇间尽是害怕,“客卿——” 然后他吻住了任客卿的唇。 青衣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温情脉脉的亲在一起,心里那点子悲悯霎时就被兜头砸下的震惊给击散了。 怪不得有那么多蛇子……感情是这对鸳鸳感情太好了啊…… “啧啧啧——怪不得!”黑三郎心有灵犀的嘀咕道,“我就说怎么蛇子的大小有差异,像他这样用自己的精气和修为续命的话,每次才生产完就又怀上了——” “……三郎……”青衣一时扭曲了脸讷讷道,“什么叫用自己的精气……莫非……” “嗯,羽衣人的精气就是用来孕育蛇子的,他吞了自己的精气……也就是又怀上了自己的孩子了……“饶是见多识广的黑三郎,面对如此惊世骇俗的事情,也会显出几分艰涩来,“说实话,羽衣人是我见过的最不合常理的妖怪了,同性生子也就罢了,弑母而生也没什么稀奇的,以往我只觉得他们还算过得去,如今看来……” 说着他又把青衣揽紧了些,口中更是嘟囔道:“不过你不要害怕,像他们这样奇怪的妖怪并不多,我更是正常到没话说的大妖怪!你要是觉得恶心我们就回去吧?反正已经知道他们是什么个情况了。” 青衣勉强扯了扯嘴角,心里却止不住嘀咕道:分明是你拐了我来看热闹的。 “我们回去吧?”黑三郎露出个可爱的笑脸,巴巴的缠着青衣道,“我饿了——” 青衣面色诡异的看了眼黑三郎。帐篷里的血气至今未散,就算他们特意准备了大量的香囊香草也未能将其压制下去,在看完了剖腹产子之后说肚子饿什么的,怎么听都吓人啊! 黑三郎叫青衣看的有些窘迫,他方才一时情急就随口说肚子饿了,不曾想到这个借口不合适。 他耳朵尖眼睛又明,方才他瞥见敞篷里的那对鸳鸳已经在扯衣裳了,这会儿青衣要是回头,保准儿就能看见他们交缠在一起的样子。 才看完血淋漓的剖腹产子,青衣已经足够害怕了,再让她瞧见他们做坏事的场景,那还了得?他原本是想带她来看个新鲜,可不是为了吓坏她的! 再说了,洞房什么的……要是有心理阴影可怎么好…… 此等私密而又羞涩的话语,黑三郎自然不会宣之于口。再者他自个儿也是臊得慌,就算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错了话,他也绝不会承认的。 “我……我本来就是妖怪,吃肉喝血也是正常的……”越想越急的黑三郎涨红了一张脸分辨道,“今儿我还没吃饭,肚子早饿了——” “……”看着慌乱的黑三郎,青衣一时有些哑然。她分明记得黑三郎今儿的朝食是一大盆肉骨头,因为是她花了功夫炖出来的,他咔擦咔擦的啃得可香了。 “不——不早了——”黑三郎见青衣一脸怀疑的看着自己,但他因为心虚又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能别开了脸看着远处催促道,“我们快回去吧,正好去看看之前抓的那条蛇子,蛇子蜕皮也很有意思的——” “那他们呢?”青衣下意识回头要去看小羽和任客卿,“要是他们发现丢了蛇子,应该会——” “找上门就找上门吧!”黑三郎慌忙揽紧了青衣,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带着青衣离开了帐篷,“反正我们只是看热闹的,找上门还他们就是,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201|蛇子 桂兰的香气仿佛还在鼻尖挥之不去,青衣凑近了黑三郎,像一只天真的小兽一样在他的头发和肩颈处闻来闻去。 “怎么了?有味道?”黑三郎略有些在意的抬起袖子嗅了嗅,然后就浓郁的香气熏得狠狠打了个喷嚏。 青衣掩嘴轻笑一声,见黑三郎瞪圆了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怒视自己,她便绷紧了脸皮装了一副担忧的样子道:“哎呀,可是得了风寒了?” 黑三郎抽了抽嘴角,末了偏头轻咳两声,这才开口道:“方才任客卿让侍卫们点了大量的香草香饼,想必是那会儿沾染上了些气味。” “兰芝香草的味儿虽然好,但物极必反,太多了反倒糟蹋了那些好东西。”青衣也忍不住嗅了嗅自己的袖子,而后抱怨道,“闻着有些叫人恶心,回去该换身衣裳才好。” “他不过是想借兰芝的香气掩盖血气和蛇子们的妖气,所以并没有刻意调香,只是将所有的香料一股脑儿的用上了而已。”黑三郎冷笑道,“再者,他不点香,那些蛇子嗅见血气,岂不是要一股脑儿冲过去吸干了小羽了?小羽于他,远比蛇子有用的多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抵达了客栈。 素兮似有感应的为他们揭开了门帘。黑三郎先是一抖袖袍,接着又拉了青衣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原本令人头晕的香气霎时就消失的干干净净了。 “今儿夜里怕是会有不速之客来住店,你且去二楼收拾出一间房来,安置些花草,点上大香炉,门窗上皆都糊上细密通透的蛛丝纱帐。”黑三郎凝声吩咐素兮道,“等他们来之后,你便引他们入住。待他们尽数进屋之后,你再在门外撒一圈雄黄。可记住了吗?” 素兮微垂着如玉&凝脂的纤细脖颈点了点头,即刻就去操办事宜了。 “雄黄克蛇虫,三郎,你怎么知道小羽一行人会来客栈呢?”青衣闻言奇怪道,“他们既有帐篷,又有侍卫,寻常妖怪也惧怕羽衣人想必不会敢去袭击他们,就算是外宿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任客卿和侍卫自然是没有问题。”黑三郎拉着青衣一面朝前走,一面解释道,“但是小羽和蛇子们却需要大量的灵气。这也是他们冒着被羽衣族发现的危险特特的从凡间返回来的原因之一。” 青衣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然后就跟着黑三郎进了厨房。 提前抵达客栈的蛇子此时已被东桥关起来了。但青衣才瞧了一眼蛇子,就忍不住蹙起眉来。 原因无他,东桥好巧不巧的选中了胡姬的水晶缸做囚牢。 这会儿蛇子正呲着牙在盖了案板的水晶缸里翻滚。也许是它挣扎的太狠了,又或者是它本来就要蜕皮了,青衣一眼扫去,就见水晶缸地七零八落的掉了好些细碎的黑鳞,更有混杂了丝丝血迹的粘液斑驳的糊在了水晶缸的内壁上。 “这……”青衣略有些可惜的叹气道,“水晶缸以后怕是不能用了。” “小娘子中意这个缸子吗?都是我的不是——”东桥马上低头道歉起来,“我马上就把它弄出来清洗干净——” “罢了。”青衣忙阻止道,“反正都已经弄脏了,就这样放着吧!更何况它这样子,怎么看都不适合再动了。” “是。”东桥驯服的缩回手侍立在一边。 黑三郎面无表情的将蛇子查看一番,确认蛇子的肉翅仍未其变化后,他便转头看向了东桥。 东桥恍若未觉的垂着头,一如尽忠职守的仆从一般。 黑三郎眯了眯眼睛,用了貌若询问实则肯定的口吻道:“东桥可知怎么料理蛇子么?据说蛇子蜕变成鸟雀时褪下的蛇皮是味祛邪治病的良药——” “是。”东桥朗声应道,“我曾听方舟提及过此味药。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这条蛇子虽然已经起鳞,但黑鳞却并不曾羽化,所以一时半会儿是蜕不下皮来的。” “哦!”黑三郎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饱含深意的看着东桥的眼睛道,“那就再等等吧。不过它的血亲如今已在来客栈的路上了,若是等他们到了它还没有蜕皮的话,只怕蛇蜕也就没机会取到手了。” 东桥眼底似有波动,连带着忠厚老实的表情都有了些许松动。 “不过是蛇蜕而已。”青衣不知东桥为何紧张,只是随口开解道,“要来客栈的蛇子没有一千,也有一百,等他们住够了离开客栈的时候,你只管去他们的房间捡个够就是了。” 黑三郎被青衣的话逗得一阵失笑,但他却并不曾开口纠正青衣天真的说法。 蛇子蜕变成鸟雀之后,就会将自己褪下的皮尽数啄食干净。这种行为,在鸟兽爬虫间比比皆是,盖因幼子诞生蜕变之时,所需的力量非比寻常,所以它们本能的会将身边最滋补身体的蛋壳蛇蜕都统统吃掉。 青衣不知此事,所以才能心无旁骛的说出那般轻巧的话来,但东桥却是懂的,所以他才会动容。 不过他只是一介仆从,按着阿郎的意思,若非情非得已,他并不打算叫青衣感觉不快。 于是趁着黑三郎逗弄青衣的时候,他便悄悄儿的抱着水晶缸从后门出去了。 青衣好不容易推开了黑三郎,待要动手开始做饭,就发现平时惯用的案板已经被东桥不知带到哪里去了。 “得了,连案板也得重新弄一个了。”青衣无奈的跟黑三郎叹气道,“不过高师傅哪里去了?最近都没怎么瞧见他呢!” “他啊——”黑三郎神秘莫测的笑了,“大约是醉倒在哪个土坑里去了吧?谁让酒酿子将客栈下的水脉尽数都酿成了酒了呢!” 东桥在马厩边上挖了个土坑,然后小心的将关了蛇子的水晶缸安置在了坑底。 阴凉的土坑里隐隐透出点酒香,他用湿润的泥土将水晶缸团团糊了起来。 原本狂乱的蛇子因此而安静下来。待到听不见什么撞击声后,他这才将充当盖子的案板挪开了一条小缝。 蛇子安静的躺在里面,一身的黑鳞也开始变得服帖起来,一点也没有之前膨胀的感觉了。 “你需要一点补身子的东西。”东桥闷声道,“而我则需要你的蛇蜕——” 蛇子昂起脑袋朝着上空望去,一双蛇目透出点点漆光,看起来既诡异又阴森。 东桥微微低下头凑近它,仿佛在等待它回应一般。 一道细长的影子缓缓从他的肩头落在了地面上,细碎的呼吸声仿佛就近在脑后。东桥目光微闪的抖了抖手指,并没有回头。 “不过我们运气都很好。”他重新盖好案板,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的伸手探入怀中。地上的影子仿佛又变大了一些,他定了定神,猛地回过身去。 他的匕首在阳光下划出一道明亮的银线,伴随着沉闷的破帛声,一只身形纤长的妖怪哀叫着倒在了他的脚边。 他用干净的白布将匕首擦拭干净,然后提着那还在垂死挣扎妖怪的脖子,将它的伤口对准了水晶缸里的蛇子道:“刚好有只没脑子的妖怪送上门来了,你快快吸干了它的修为,然后蜕皮吧!” 蛇子嘶嘶的吐了吐赤红的舌头,它昂头左右摇摆几下,末了像是抵挡不住妖怪体内的灵气一般,尾巴一摆,一下就钻进了妖怪的体内了。 东桥转着手里的刀柄,目不转睛的盯着脚下的妖怪看个不停。头顶的太阳已经开始偏西了,风的方向开始发生改变。 丝丝缕缕的兰草香气混杂着蛇类特有的腥气远远的飘了过来,而脚下的地面仿佛在微微轻颤。 有大量的蛇子正在朝着客栈的方向迁移而来,而东桥自认为自己抵不过那般多的敌人。 “等不住了。”他沉着脸将妖怪的身体破开,紧跟着伸出右手,竟是准备赤手抓出那条蛇子来。 亏得蛇子已经沉溺于吸收灵气之中,否者它必要狠狠的咬他一口。 东桥无需用眼看,大手一张一合,就直接掐住了蛇子的三寸。 蛇子暴怒的扭动着身体,死死的绞缠住了东桥的手臂,口中更是发出了威胁的嘶嘶声。 东桥不为所动的站了起来,他大步流星的朝着厨房走去,当着青衣震惊无比的面直接将手里蛇子丢进了灶膛之中。 “天哪——”青衣惊呼一声,忙上前抓了东桥的手连声道,“怎么这么多血?你被它咬伤了?” “那是别人的血。”黑三郎几乎是同时间伸手将青衣拉回到自己身边来,接着又指着灶膛道,“然后你瞧这个。” 青衣依言去看灶膛,灶膛里此时正燃着大火,被丢进火里去的蛇子惨叫着在火焰中扭来扭去。 它浑身的黑鳞都炸了开来,在火焰的炙烤下,黑鳞的边缘开始出现裂纹,并出现类似于羽状的细丝来,乍一眼看去,就像是条破旧的麻绳一样。 看着蛇子痛苦的在火堆里翻来滚去的挣扎着,青衣骇然之余,又有些不忍直视它即将惨死的模样。 “小娘子不用担心,这么点火还不至于烧死它的。”东桥欲安青衣的心,竟准备徒手去抓火里的蛇子。 青衣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还不等她出声阻止,方舟面皮一抖,又猛然缩回了手。 一道黝黑的影子紧随而出,直朝东桥的门前冲去。 青衣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瞧着蛇子高昂着它那黑鳞大张的脑袋,瞪着一双迸发出点点红光的蛇目,就那么凶神恶煞的对着方舟张开了满是尖牙的大嘴。   ☆、202|蛇子 “凡人有个词儿正巧可以诠释方才的事情。”黑三郎用手指勾起青衣的发梢言笑晏晏道,“你可听过拔苗助长这个词?” “拔苗——助长?”青衣情不自禁的瞪大眼睛道,“莫非东桥刚才是用了于蛇子有害的法子强迫它蜕变了吗?” “我的新妇果然聪慧。”黑三郎笑嘻嘻的搂住了青衣的纤腰夸赞道,“本来那蛇子的出生就已经不停寻常了,再加上幼时吸食的灵气不足,以至于它比寻常蛇子都显得虚弱。再这样的情况下,要想蜕皮,少说还要些时日。然而鸣雀和任客卿已经近在咫尺,东桥情急之下,就只能刻意将原本就孱弱的蛇子逼入绝境之中,好让蛇子提前蜕变。” “他既然这么做,是不是已经有了成功的把握呢?”青衣只觉东桥用的方式略显激烈,但一念及蛇子本是妖怪,料想也不会像寻常爬虫那般轻易就死了。然而,她虽然这样想了,心里却仍有些介怀。 黑三郎眯着眼看了青衣一眼,紧跟着又转头扫了一眼厨房的后门。 东桥抱着水晶缸正悄无声息的站在门外,他微低着头,一张脸隐没在阴影中,看起来既顺从又戒备。 “唔,这可有点难说了。”黑三郎故意拖长了声音慢慢道,“妖怪虽然多是不惧凡火的,然而客栈里用的却不是凡火。再者,寻常的妖怪不论多么厉害,它们总有不堪一击的脆弱时期,比如化形——比如幼年时期——” 说着他对着东桥挑衅的笑了一笑。 东桥抬头极快的瞥了黑三郎一眼,然后像是没有发现黑三郎的挑衅一般,径直对着青衣开口道:“小娘子,我已经将它关回去了,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处置它呢?” 青衣下意识眯了眯眼睛,她回头看了眼水晶缸,小黄鸟正蔫蔫儿的趴在缸底,看起来十分可怜。 青衣见不得那小可怜样,当下就忍不住伸手道:“交给我——” “交给素兮吧。”黑三郎忙出声拦道,“鸣雀一行人约莫今晚就会到,我已将事情交代给她了,她知道该怎么处理。” 东桥并没有马上答应,他托稳了水晶缸一动不动的看着青衣,仿佛是在等青衣的指示。 刚来还会装样子,自打被自己盯上之后,他就越发无所顾忌起来了。黑三郎看着东桥无声的磨了磨牙,也跟着转头看青衣。 青衣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连忙缩手点头道:“既然如此,还是交由素兮吧。” 东桥答应着退了下去。 黑三郎见青衣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就故意贴近了她巴巴道:“今晚那群讨厌的家伙就要来了,到时候只怕蛇子会爬的到处都是——” 说着他用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粘稠热烈的目光看着青衣。 青衣一脸迷茫的低头看黑三郎,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然后——那个——蛇子虽然小,但到底是羽衣族的孩子啊——”黑三郎见青衣没能心有灵犀的明白自己的语外之意,就有些羞恼的暗示道,“然后羽衣人对寻常男妖怪来说都很危险,一个不小心就会中招——” 黑三郎都已经说的这么直白了,青衣哪能不心领神会。她几乎是竭力克制才没笑出声来。 “嗯,我知道我知道。”未免别扭的黑三郎瞧见自己脸上的笑意,青衣不得不揽住黑三郎的脖子将他紧紧的捂在自己的怀里,口里更是哄小孩子一般的柔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绝对不会让那个鸣雀和他的孩子摸到你的!” 说着她又忍不住想要笑,像黑三郎这般拐着弯儿撒娇的可爱行为,真叫她越想越乐。然而她又不敢真的笑出声来,万一黑三郎一个恼羞成怒跑了,可怎么好? 黑三郎哪能感觉不到青衣忍笑时的轻颤,但念及青衣已经很努力在维护他的尊严了,那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就勉强不跟她计较了。 这般想着,他便又悄悄的收紧了臂弯,很是享受的搂紧了青衣的纤腰。 两人又腻歪的好半天,直到秀秀咋咋呼呼的撞进门来,他们这才慌忙分开了。 天色已经开始慢慢暗下来了,东桥提着一盏灯笼任劳任怨的跟在素兮身后。 素兮就像是摇曳于微风中柳枝,身形轻盈无比。东桥低着头,错眼不见的盯着素兮散开的裙裾,手里的灯笼散发出朦胧的灯光。 那抹赤红的裙裾突然停顿了下来,他跟着停下脚步。 楼下正是喧闹的大堂,杯盏交错的声响不绝于耳,更衬得他们所在的过道里寂静无声。 黑三郎不知何时回到了大堂,他那快如闪电的身影,便是训练有素的东桥都有些难以捕捉。 东桥这才抬头去看素兮,只见素兮正扶栏而立,一身赤红的衣衫更衬得一双美目鬼气森森。 她的皓腕上还系着一个拳头大的香囊,半遮半掩的从袖子里露出一角来。 东桥隐约猜到那里装的是什么,素兮一刻未动,他也跟着没有动弹。 羽衣人至今不曾露面,但自入夜时分起,进客栈的客人就开始慢慢变少了。 素兮眼也不眨一下的望着客栈大门的方向,仿佛是在等客人上门一般。 “素兮小娘子。”东桥终于开口了,“若是无事,我便要去忙其他事情了。” 素兮闻言转过头来,姝丽的脸上全无表情。她不声不响的抬手指了下客栈的大门,然后身形一闪,却是径直朝着客栈大门飘去了。 东桥神色微楞的呆立了片刻,他着实不懂素兮的意思,思来想去,也只能猜测素兮方才是想要他跟着去大门的意思。 “……她若是会说话就好了。”东桥难得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正了正脸色,准备从楼梯上下去。 不曾想他才走到半道儿,先行下去的素兮忽然又拐了回来。 她笼着袖子,低眉顺眼的缓步朝楼上走来。 她身后跟了一个身形高大的郎君并一个貌若纤细病弱的少年郎,一瞧就是新来的客人,且是十分着急进房休息的客人。他们脚步急促的很,以至于带路的素兮也不得不加快了引路的速度。 木制的楼梯在他们脚下发出咚咚的闷响声,不过是一晃神的功夫,素兮就已经带着他们走到东桥的面前。 东桥一时间进退不得,无奈之余,只得侧身紧贴着扶栏,好为他们让出道儿来。 素兮抬眸飞快的看了眼东桥的眼睛,然后就带着客人快步朝二楼走去。 新来的客人皆都披着极大的黑色斗篷,压低的帽檐更是将他们大半张脸都隐藏了起来。当他们从东桥身边擦身而过的时候,东桥就被他们身上那浓郁到刺鼻的香气熏得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而就在他打喷嚏的时候,他仿佛听见有些微细碎的声响从他们的斗篷底下传了出来。 他心中一动,面上却不显,只是一面抬手捂住了鼻子,一面提着灯笼跟了上去。 “他跟来做什么?”那个身形纤细的少年郎语带怒气停下脚步道,“我不是说了么?我们需要清净!” 素兮张开嘴,以指指着自己的喉咙无声的说了一句话。 东桥适时解释道:“素兮小娘子口不能言,恐难以将客官们服侍周全了,所以小的才跟着一起来了——” “哼,我当然知道她不会说话。”少年郎尤不解气的怒道,“这里不需要你,下去!” 东桥迟疑着抬头去看素兮,素兮却毫无表示的站在那里没有动。 “你没听见我的话吗?”见东桥没有马上离开,少年郎越发提高了声音喝道,“滚下去!” 这回东桥没有再耽搁了,他后退一步,果真退下了。 临到楼道口时,他遥遥的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素兮推开了僻静处的一间客房的门,领着那两个斗篷客人进了房间。 他若有所思的晃了晃手里的灯笼,心里犹在思量。方才那少年郎怒斥他的时候,他分明听见对方身上有类似鳞虫蠕动的声音。 黑三郎先前说过,羽衣人今晚就会入住。那么说——方才那两个没有穿羽衣的客人就是鸣雀一行人么? 因为并不曾近瞧,且他们身上也没有妖气,东桥一时也有些不确定起来。 他复又回头去看那间房,心里怎么想怎么不对。 大堂里的客人看起来并没有明显的骚动,而客栈大门处的毛毡帘子更是频繁的被掀起放下,客如潮涌的情状复又回来了。 这两位客人进门前后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差别就如此之大。 东桥这才品味出其中的诡异来。他连忙跑到大门处,也不迎客,只隐蔽的用灯笼来来回回细致的查看附近阴暗的地方。 阴暗的角落里仿佛潜藏了什么东西,似有若无的鳞片摩擦声,以及长蛇特有的吐舌声,让人还未靠近,心底就生出些许恐慌来。 东桥隐忍的举高了灯笼探照了一番,却只瞧见重重浓稠的黑暗。他想了想还是折身回了客栈。 彼时黑三郎正端着空碟子要笑不笑的站在那里,东桥只一抬头,他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秀秀。”黑三郎笑眯眯的对着边上帮忙擦桌子的秀秀道,“你去楼上顶替素兮招呼客人,要是那里的客人凶你,你就只管比他还要凶。以前他还欺负过青衣呢,是个讨厌的家伙,你不用客气。” “真的吗?”秀秀登时皱了脸不高兴道,“所有欺负青衣姐姐的家伙都不是好人!秀秀马上就去给青衣姐姐出气去!”   ☆、203|蛇子 东桥抬头扫一眼黑三郎,又扫一眼二楼,末了仍是低了头,一声也未吭。- 秀秀跑的极快,大堂里饮酒的客人们先是听见一连串轻快的脚步声,再是房门被用力甩上的声音,然后不等他们舒展开眉头,秀秀那极为委屈的哭声便远远的传出来了。 这可有些稀罕了。客人们露出几分诧异的神色,连手里的酒杯都忘了放下了。 那个小女娃娃虽然只是个凡人,胆子却大得很。来光顾的客人中,好些个是喜欢啃生食的,就算是当着那女娃娃的面将活鸡牛犊啃得血肉模糊了,她也不曾面露惧色,相反,她甚至还会笑嘻嘻的问对方好不好吃。 虽说没什么特别的交情,但突然间听见秀秀哭的那样厉害,一干妖怪也不自觉有些在意起来。他们扭头看了看二楼,中有好事者,更是忍不住对着黑三郎道:“喂,黑三郎,你平日里待客不好也就算了,客栈里的伙计你总得关照一二吧?我瞧着那小女娃娃与你家新妇关系颇好,你不护着她点,小心你新妇回头跟你赌气,夜里赶你下床——” “我何时待客不好了?”黑三郎登时就恼了,他刷的一下黑了脸,横眉竖眼道,“再瞎说看我不撕了你嘴。并且——青衣才不会那样做呢!” 这话其实有些亏心,黑三郎虽然好面子,但到底不善说谎,之前她可不是将自己推开了么?虽然不是床…… “赶紧结账滚蛋。”黑三郎越想越觉得脸烧得慌,但又不愿意在这群客人面前显露出痕迹来,于是他硬邦邦的丢下逐客令,然后一甩袖子,就嗖的一下飞出去了。 默立于侧的东桥只觉一阵狂风从身边席卷而过,待他回神之时,就发现手里的灯笼不翼而飞了。 他呆看了自己虚握的手心半响,待到眼尾瞥见一抹赤红的裙裾之时,他这才收敛了心神,连忙跟在了素兮的身后。 素兮看起来当真是冷静之极。她一路穿过大堂,直奔客栈的大门。 此时天色已晚,难得的明月也叫乌云给遮了大半,外头又没有足够多的灯笼。虽有两盏,却因为挂的太高,只够照亮那提了客栈名头的匾额的。是以当东桥跟着素兮出去后,一时间竟有些看不清路在哪里。 黑压压的旷野之中,只有连绵不绝的风声,枝叶窸窸窣窣的摇摆声,以及密集的蛇群所发出的细碎的吐舌声。 除此之外,他仿佛还听见了一*硬鳞摩擦的声音正由远及近的聚拢过来。 他情不自禁的屏住呼吸,同时间抬手抓住了怀里的匕首。 “素兮小娘子。”他压低了声音提醒素兮道,“有大量蛇子朝我们过来了。” 素兮转眸深深的看了东桥一眼,然后在东桥微楞的目光中,她猛然抬手拍了他的左肩一下。 厉鬼刺骨的寒气冻得他几乎没跪下去,他本能的一甩手,以锋利的匕首探向了素兮的胸口。 素兮顺势一折腰,使得东桥划了个空,然后在东桥诧异的目光中,她用袖子盖住他握了匕首的手,而后纤腰一拧,长袖翩跹,竟是不合时宜的跳起了舞来。 东桥猛然缩回了手,他按住了自己被冻麻了的左肩,也不敢轻举妄动,就那么面无表情的看着素兮如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一样,绕着他忽近忽远的飞来飞去。 素兮是厉鬼,且她的主人就是黑三郎。平日里黑三郎对自己多有针对,莫非是已经发现了他来此的真正目的,所以想要防患于未然吗? 不,不对,黑三郎若要动手,断不会选此时此地动手,青衣小娘子虽不是聪明绝顶之人,但直觉却意外的敏锐,黑三郎定然不会做出如此明显的举动来的。 如此一想,他便又克制的站稳了身体,再看素兮时,心底的紧绷感也散去了不少。 素兮舞毕,便笼着袖子对着东桥盈盈一笑。从未见识过素兮笑颜的东桥霎时晃了神。 素兮眼波流转的朝东桥飞了一眼,然后就如同一个娇羞的少女一般低头跑开了。 东桥呆立在原地没有动弹,还不等他觉出味儿来,就听见一声轻笑突然从头顶的方向传了过来。 东桥忙抬头,不料对方咣当一下就关上了窗户,他只堪堪看见一抹明黄色的袖袍在窗缝里一闪而过。 东桥这才算明白过来,素兮方才是在做戏给楼上的客人看呢。也不知那客人是何人,竟也能让素兮舍得下一贯的无情,露出那般娇媚的模样来。 他连忙朝着素兮离开的方向追去。 “怎么?你也觉得那小娘子美吗?”小羽关上窗户后,就一脸不悦的靠在任客卿的怀里道,“可惜那是个厉鬼呢?别说是你,就算是方才那个讨厌的伙计,只怕也是消受不起她呢!” “你又乱吃飞醋了。”任客卿微笑着将自己卡在窗缝里的袖子扯了出来,他低头宠溺的看着小羽,一双眼里简直能滴下蜜来,“我怎么会对你以外的人动心呢?就算是天仙美人,在我眼里也不及你一根头发丝儿。” “也是,那是个厉鬼,再美也不过是个鬼,你又不傻,肯定不会动心的。”小羽一面点头,一面眼也不眨一下的地上的秀秀。那小丫头简直就是个疯子,一进门就扯开了嗓子嚎,嚎得他头疼。 他如今正有身孕,最受不得吵闹,一气之下,就将她打晕了,如此可算是清净了。 任客卿顺着小羽的视线看了过去,待瞧见秀秀那哭花了的一张小脸,便笑道:“这个女娃娃和那个厉鬼瞧着倒有几分相像,别是母女吧?” “哦?”小羽闻言细细打量了秀秀一番,见秀秀的眉宇间果真与素兮有三分相像,“虽然相像,到底不及那厉鬼,再加上那臭脾气——” 小羽言辞间多有贬意,任客卿便帮着秀秀道:“都说女大十八变,她如今还年幼,日后长大容貌张开了就好了。照我看,她只怕会比她娘还要貌美几分呢!” 任客卿原是随口一说,小羽却起了疑心了,于是他盯紧了任客卿的眼睛逼问道:“怎么,你看上她了?” “别闹,那不过是个孩子。”任客卿无奈的笑道,“论年纪,留着日后给我儿做新妇倒是不错。” “那样的媳妇要来何用?”小羽冷哼道,“而且我们羽衣族从不找女子做新妇,要找,也是找男子。” 说着他话锋一转,复又刁难起任客卿来:“小丫头年纪小,那青衣呢?她也是个美人,年纪也刚好,又是凡人,与你正相配。我瞧你上回对她颇有好感,这回回来,你就四处打量,莫非是在找她?方才瞧着别人家幽会,你可是羡慕的很的样子。” “我不过是想赏月,谁知道会凑巧看见那两个伙计在窗户底下幽会呢?再说了,这一路下来,我可是听说青衣小娘子已同客栈里一个伙计成亲了。你再瞎吃醋,小心叫人家的郎君听见了生气。”任客卿轻轻摸了摸小羽微微隆起的肚子,很是温柔的说道,“这世间,能为我生儿育女的唯有你而已,快别多想了,对孩子不好。” “哎——”小羽果然转怒为喜了,他不好意思的垂了头,口中更是内疚道,“可惜我至今只生了一堆儿子,也不知肚子里这个会不会是女儿。之前看我二哥生了好些个女儿,为何轮到我就一个女儿都不见呢?好歹有一个也是好的啊,你那么喜欢女儿……” “不用太担心了。”任客卿搂紧了小羽的肩膀,口中安慰道,“这样不是能勉强的来的事情,不管你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我都喜欢。” “我一定要为你生一个女儿出来。”任客卿越是曲意逢迎,小羽便越是难以释怀起来,他搂紧了自己的肚子,苍白的脸上也不自觉显出两分厉色来,“我的羽衣还能支撑一段时间,在宝石和翎羽全部用尽之前,我们一定要想出办法来才行。” “我们不是还有件羽衣吗?”任客卿马上握住了小羽的手轻声劝道,“不若就用那件羽衣上的宝石吧?羽衣于我并无太大的用处,但对你来说就是如同性命一样。每次取下你羽衣的宝石和翎羽,你就要虚弱几分,如今身上更是瘦的叫我心疼。再说现在我们已经有了那么多可爱的孩子,有他们护卫,其他妖怪也不敢轻易来袭击我们——” “不行,万万不能这么做。”小羽慌忙摇头道,“那是——鸣雀的羽衣……羽衣就是我们羽衣人的性命,终有一日,我还需将它还给他的,不然大哥他们是绝不会放过我们。再者,能为你生孩子的只有我,倘若用了他的宝石,那生下的孩子就是他的孩子了,那样的事情,我是绝不会答应的!” “原来是这样么?”任客卿满怀歉意的吻了吻小羽的脸颊道,“是我关心则乱了,你既不愿意,那我们就不用他的羽衣了吧。” “我不敢回去找他了。”小羽依偎到任客卿的怀里,一脸倦容的倾诉道,“不用猜就知道,大哥他们肯定是寸步不离的守着他的。若是叫大哥他们发现我们的行踪,我们定是会被分开的。这羽衣,我还得想个万全的法子送回去才好。” “都听你的。”任客卿微垂着眼帘,笑得分外温柔,“只要你高兴,我都听你的。”   ☆、204|蛇子 东桥一路追下来,别说是素兮,就是个鬼影也没瞧见。 “追丢了?”东桥一面喘气,一面咬牙扭了扭发麻的左肩。周围黑影重重的,看起来有几分森冷之意,再加上知道客栈周围潜伏了无数蛇子之后,他总有种被蛇盯住了感觉。 为安全起见,他复又返身准备回客栈。 说来也奇怪,这回回来他再没方才那种紧张的感觉了,原本潜伏于黑暗中窥探紧盯他的那些东西如同消失了一般,完全没有任何动静了。 东桥安心之余,又有些疑惑,直到看见隐没在阴暗处的那抹倩影之后,他这才恍然大悟起来。 “素兮小娘子。”他谨慎没有上前,只是远远的问道,“可是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的吗?” 素兮不声不响的回过头来看了东桥一眼,然后在东桥询问的目光中,她偏头示意他看角落。 东桥迟疑片刻,还是走过去看了。 角落里黑漆漆的,他瞪大了眼睛看了好半天,这才勉强看清那里摆了一口大水缸。 水缸里黑的仿佛看不见底,并发出种似有若无的腥气。 素兮幽幽的飘到了东桥的身边。原本离得远并无所察觉,但并肩而立之后,东桥就发素兮的袖子里仿佛装了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还在不停的动弹着。 一个略显惊悚的想法突然跳进了东桥的脑海中,他不得不木着脸干涩的问道:“你袖子里的东西,莫非是蛇子……” 素兮以行动代替了回答。她当着东桥的面抬起手臂,然后对着水缸口抖了抖袖子。 无数条细长的黑蛇扑簌簌的从素兮的袖子里掉了出来,尽数都落入了水缸之中。也不知水缸里装了多少条蛇子,蛇子落下去的时候,蛇鳞摩擦的声音不绝于耳,简直听得人头皮发麻,饶是东桥一个男子都有些禁不住。 但素兮却能做到无动于心。她面无表情的将袖子里的蛇子都抖干净了之后,忽然又转身对着东桥伸出手来。 东桥至今还觉得左肩隐隐发麻,哪里还敢接招。只可惜他虽有心要躲,但到底不及素兮动作快,最后仍是让素兮摸了个正着,才缓过来的左肩登时又被冻了个彻骨。 不料素兮这次却并不是直接拍他的身体,而是轻快的拂了一下他的肩膀。等她收回手时,她的手上赫然抓了条僵直的黑蛇。 她随手将蛇子丢进了水缸之中,然后转身又开始扫荡其客栈周围了。 东桥心惊之余,又有些后怕。想来那蛇子不知何时爬到了自己的身上,若非素兮及时发现并将它冻晕过去,只怕他就要被那蛇子吸干生气了。 情况已经再明显不过了,素兮大抵是奉了黑三郎的命令来抓蛇子的。 不过,黑三郎的确没选错人,素兮因是厉鬼,身上寒气颇重,而蛇最畏寒。瞧着毫无动静的水缸,便可知里面的蛇子都已经叫素兮的寒气冻僵了。 想明白后,东桥也就无所顾虑了。他守着水缸,看着素兮一遍遍的来回,将自己抓捕回来的蛇子都装进了水缸之中。 也不知到底有多少蛇子在客栈附近,眼瞧着一个水缸都要装满了,还没有抓完。若非后来黑三郎露面说不必再抓了,他们就算是忙到天亮,也抓不干净。 “罢了,我真是小看了他们了。”瞧着满满一缸子蛇子,黑三郎很是咋舌的叹道,“这般不要命的生蛇子,也不知能养活几条。我原想将他们一起关到房间里了,不料那个任客卿心够狠,居然会把所有蛇子都放出来自行觅食。再抓下去也是无用功,剩下的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吧。反正有了这一缸子蛇子,就算羽衣族的人来了,我们也算有交代了。” 东桥不动神色的看了眼素兮,想了想就开口问道:“那之前那条已经蜕变的蛇子呢?” “它还有别的用处。”黑三郎捻着手指冷声道,“原是打算送还给小羽一行人的,但现在我改主意了。素兮,现在你去封门。” 素兮早已得了吩咐,知道该怎么做。得了黑三郎的命令之后,她便将准备好的雄黄洒在了小羽的房外,门窗上更是无一疏漏的挂了装满了雄黄的香囊。 办妥之后,她便回到黑三郎跟前复命。 黑三郎盯着满缸的蛇子轻轻皱了下眉,半响才道:“封缸后埋到地下去,等羽衣人来了就挖出来交给他们。” 说罢他拢袖看了眼天色,自言自语般的嘀咕道:“真是不想跟羽衣人打交道啊——” 彼时青衣正在厨房里烤羊腿,突然就听见有人在敲后门。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细细的听了一下,只觉对方敲门的声音时重时轻的仿佛醉鬼一般。 “谁?”她起身探询的问了一句,外面却并无回复。 她越想越不对劲,也不敢去开门,只提高了声音继续道:“到底是谁?” 外面仍是无人答应,唯有敲门的声音越发频繁纷杂起来,中间还夹杂了嘶嘶的蛇息声。 青衣迅速反应过来,外面怕是聚集了一群蛇。 她连忙将烤了一半的羊腿放到灶台上,然后快步跑了出去。 黑三郎并不在大堂里,青衣寻不见他,便随便拉个新伙计道:“你跟我来。” 新伙计很是惊慌的被青衣拉进了厨房,当看见青衣一脸严肃的看着自己的时候,她更是惶恐的握着自己的手辩白道:“我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青衣,你千万不要告诉大人——” “莫慌。”青衣沉声安抚道,“我找你来是因为有事情需要你帮忙。后门好像来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听着声音像是蛇。不过因为看不见所以我也不敢确认,你是妖怪,多少有些妖力,就麻烦你帮忙确认一下。” 伙计闻言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然后又一脸殷切的道:“没问题。” 临到伙计开门前,青衣犹不放心的叮嘱道:“小心些,若是厉害的东西,你就马上把门关上去。厨房进出口都有禁制,一般妖怪是进不来的。” 伙计一边答应着,一边小心的开了一条门缝。然后在青衣紧张的注视中,她惊讶的咦了一声。 “外头站了几个人。”伙计不甚确定的回头道,“看起来像是凡人,但是身上有有些妖气,然后他们脚边爬了好多蛇——” “……开门。”青衣沉吟片刻道,“让我看看。” 伙计依言打开了后门,将外头的那几个人展现在青衣面前。 外头站在的人正是白天青衣和黑三郎一起看见过的人,任客卿带来的仆从。 他们个个都披散着头发,衣衫上斑驳的染了些草汁和泥印,仿佛是跟人贴身搏斗过一般,看起来很有些狼狈。 但他们的神色偏偏又十分的冷静自持,这点极大地提升了他们在青衣心中的印象。 “你们可是来住店的客人?”青衣冷着脸问道,“若是客人,还请从客栈大门进,这里是厨房,外人是不能进来的。” 仆从们像是没有听懂青衣的话,就在青衣吩咐伙计带他们从大门进客栈的时候,他们就堂而皇之的抬脚准备从门外进来。 青衣登时沉了脸,待要呵斥对方,贴在门边的伙计忽然尖叫一声,紧跟着不等青衣吩咐,她就砰的一下将门推了回去。 有个仆从本来已经迈进了一只脚,伙计这般突然的关门,他来不及后退,那只埋进来的脚就生生的叫门板砸了个结结实实。 骨折时发出的脆响声惊得青衣整个人都呆住了,她抖着手指着那耷拉在门缝里的脚颤声道:“脚——脚——快开门松开他的脚——” 伙计早就吓坏了,闻言飞快的将门缝开大了些,接着手下一拨,就将那被门夹断了脚拨了出去。 这回关门就顺利多了。 青衣失神了约莫片刻,总算又冷静了下来。她刚才好像并没有听见那个人惨叫。 按说一般凡人最是怕疼,别说是骨折,便是意外中扭伤个脚踝,都会本能的叫唤出声。但方才那个仆从却并没有任何反应。 “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就吓成那样?”青衣认真的问伙计道,“还有他是晕过去了吗?我没听见他叫唤。” “青——青衣——”伙计抖着唇哆嗦道,“那个凡人不是普通凡人啦,刚才他要进门的时候,我看见他肚子里冒出一条蛇来,冲着我张口就想咬,我一时情急——就把门又关上了!” “蛇?”青衣霎时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来,她回头看了眼灶膛,心里斟酌片刻,最后还是弯腰捡了两根烧的极旺的柴火递给伙计道,“那些蛇怕火,我们用火先将他们吓退,然后马上在后门倒些烈酒,要是有雄黄就再撒点雄黄,一般蛇都惧怕这些。” “是——”伙计抖着手接过柴火,然后深吸一口气后,一鼓作气的开门胡乱挥舞着柴火。 意外的是,那些仆从和蛇子竟然都已经不见了,只留着一地混乱的蛇足痕迹,以及一串深色的血迹。 “怕是要出大事了。”青衣捂住砰砰直跳的心口低声道,“但愿不是我想的那样……” “怎么了?”黑三郎闻见惨叫声就迅速赶了回来,他仔细的查看了下青衣的脸色,确认她并没有受伤后,他这才露出笑脸来,“我刚才正忙着处理外头的蛇子,远远就听见厨房有动静,还以为你出事了。幸亏不是你。” “正是蛇子的事情。”青衣忙将方才的见闻告诉黑三郎,“刚才来了几个仆从,大概是被蛇子附了身,模样很是怪异。我瞧着有些像人偶或者傀儡一般的东西,但是瞧着他们的眼睛却又像是正常人。也不知是不是我想多了,我总觉得是他们身上的蛇子在作怪。你有听说过蛇子附身在凡人身上的事情吗?”   ☆、205|蛇子 “并不曾听过”黑三郎若有所思的答道,“蛇子因需要大量的灵气蜕皮,所以会本能的汲取周围的灵气。凡人于妖怪而言,虽是大补之物,但在羽衣人眼中,唯有产子之用,除此之外,他们并不屑于对凡人下手。倒是略有修为的妖怪时常会被蛇子袭击。如今蛇子一反往常的袭击凡人,却是有古怪。” “寻常的蛇子乃是从凡人体内孕育而出,所以刻意避开凡人也未可知。”青衣斟酌道,“但小羽所产的蛇子却是反其道而行,或许是这个缘故?” “或许吧。”黑三郎沉声道,“又或许,它们是受了某个人的指使也说不定。” “诶?”青衣诧异的睁大眼睛,有些不明白黑三郎的意思。 黑三郎抬手捻了捻自己的袖口,神色凝重,仿佛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一般。 青衣少有见黑三郎这个模样,心中难免有些担忧。但她又想不出可以为其分忧解难的法子来,思来想去,也只能牵了他的袖子轻声道:“也不知还有多少蛇子藏在外头,你还是别出去了吧?” 黑三郎顿时一笑,露出他那对甚是可爱的酒窝来。 “嗯,我不出去了。”他笑眯眯的抓住了青衣的手道,“反正他们再怎么闹腾,也跟我们不相干的。” 青衣顿时松了一口气,为了以防万一,她还特意将酒窖里陈年的老酒提了出来,多多的加了两把雄黄,这才交给了伙计。 黑三郎虽然并不惧怕蛇子,但为了能享受被青衣紧张保护的感觉,他便老老实实的跟在青衣身后,看着青衣神情严肃的忙来忙去。 如此折腾了大半个时辰之后,青衣这才停下手来。 蛇子群聚而出的动静虽然小,但客栈里客人们又岂能毫无所知呢?中有胆小者,早已结伴离去了。剩下的不是胆子大的,就是真迟钝的没有觉察到异样的家伙。 黑三郎架着腿悠悠的晃着手里的酒杯,等着青衣的烤羊腿做下酒菜。他面上虽是漫不经心的模样,一双眼睛却并不曾从大门挪开。 谁知等青衣巴巴的捧着羊腿送出来的时候,就原本黑三郎所在的位置上空无一人。 青衣心中一个咯噔,不由自主的就有些发慌起来。她连羊腿都忘了放下,脚下一转,就直往二楼奔去。 二楼的住店的客人们原本还自得其乐的在自个儿屋子里消遣,当青衣突如其来的推开他们的房门之时,他们皆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青衣冷着张脸快速的扫荡过几个房间,她事先并不知道小羽等人入住的房间是哪个,兼之一时情急,竟也有些手忙脚乱起来。亏得她还记得黑三郎先前吩咐素兮的话,也不瞎推门了,单只查看哪间房外洒了雄黄粉。 再说这头小羽正与任客卿亲亲我我的挨坐在一起,任客卿欲安抚小羽不甚平稳的情绪,小羽则不知餍足的靠在任客卿的怀里,仿佛那样就可以牢牢的将他留在自己身边一般。 任客卿仿佛没有觉察到小羽的不安一般,一如既往的对他露出温柔缱绻的微笑来。他将手掌轻轻贴在小羽微微隆起的腹部,感受着蛇子隔着肚皮用脑袋轻轻顶着他的手心,眼中流露出点点慈爱的微光来。 “真是活泼的孩子。”他柔声低语道,“你饿不饿?总觉得你好像越发消瘦了,连带着肚子里的孩子都有些虚弱起来。我去给你弄些吃的来吧?” “不,我不饿。”小羽下意识就抓住了欲起身的任客卿,很是可怜的道,“你别走——” 任客卿轻轻摸了摸小羽的头,口中温柔道:“我喜欢你圆润的样子,最近你瘦的太厉害,我看着心疼。别怕,我马上就回来。” “……好吧……”小羽也知道自己如今形销骨立的难看了许多,私下也十分害怕因此而失去任客卿的恋慕之心,是以任客卿一提及此事,他便弱了语气道,“我等你——你快点回来——” 任客卿颔首离去,小羽就抱着自己的肚子呆呆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没有发觉他所在的房间外已经遍布了雄黄。连续不断地产子已经大大削弱了他的妖力,再加上他一心都悬在了任客卿身上,连带着危机感也微薄了许多。 倒是他肚子里的蛇子敏锐多了,自从素兮封门起,它便开始止不住的在小羽的肚子里骚动起来。 小羽隐隐觉得肚子有些作痛,他按住腹中好动的蛇子,有气无力的安抚道:“好孩子,莫要乱动了,吃的一会儿就来了。” 话音一落,蛇子果真安分了许多。 小羽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唇上越发少了些血色。 “你看起来很难受啊!” 小羽猛然一惊,他抬头望向出声处,就看见被自己打昏的秀秀不知何时醒过来了。她托腮蹲在地上,一双清澈的眼睛正亮闪闪的盯着自己看个不停,尤其是他那微微隆起的肚子。 小羽下意识抱住自己的肚子,没好气的骂道:“看什么看,不许看!” “哼,你肯定是坏事做太多了,所以才得了这样的怪病!”秀秀摸了摸自己钝痛的后颈,瞪着小羽的目光就越发气愤起来,“你刚才还打我,我要跟三郎哥哥告状,还要找东桥打你!” “……你去啊!”小羽面带不屑的反击道,“不过是两个伙计,客卿的仆从随随便便就能制住他们了。” “你是个讨厌的家伙!”秀秀犹记得自己来的原因,见小羽这般嚣张,她更是炸了毛的跳起来叫道,“你长的又丑,脾气又坏,还得了怪病,看着就让人讨厌!” “你才是讨厌鬼!”小羽被戳中了痛处,登时就变了脸色唳声道,“快滚出去,不要就别怪我吃了你!” “你才要滚蛋!不许你住我们的客栈了!”秀秀根本就不怕小羽,此时见小羽狰狞了一张脸也没有退缩,反而抬头挺胸的高声道,“长的丑就要有点自知之明,明明是个丑妖怪,也不知道活了多久了,还有脸欺负我这么个小娃娃,羞不羞啊!” 说着她还刮了刮脸,对着小羽摆出个鬼脸道:“书呆子说过,但凡刁难女子和小孩子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你一定是个小人!” “闭嘴闭嘴!”小羽简直快被秀秀气疯了,他原就生的性格乖张,且自与任客卿相恋以来,何曾受过这般重话,这会儿气昏了头,也不顾自己正有孕在身,一个猛扑就推倒了秀秀要撕秀秀的嘴,“让你胡说,让你骂我——” “呜哇哇哇——放开我你这坏蛋丑八怪——”秀秀从未遭遇过这般的打斗,刚开始只能推着小羽的手哭喊,待发觉小羽根本就没有手下留情之后,她也就有样学样的反手去扯小羽的头发撕小羽的脸颊。 一时间两人都呀呀叫着扭打成了一团,别看秀秀年纪小,却不肯吃亏,连抓带扯的让小羽疼出眼泪来。 青衣循声找上门来时候,一开门就看见秀秀和小羽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的在地上滚来滚去。她下意识抬手按住青筋直跳的额角,口中更是冷声制止道:“你们在做什么?还不快住手!” 秀秀一听到青衣的声音,就率先松手推开了小羽。她抬起自己脏兮兮的一张小脸,一边哭一边扑进青衣的怀里告起状来:“呜哇哇哇——青衣姐姐——是那个讨厌鬼先打的秀秀,他先是把秀秀打晕了,然后秀秀骂他是讨厌鬼丑八怪,他就扑上来揍秀秀——呜哇哇哇——秀秀的头发都被揪掉了好多,脸也好疼——” 青衣抬起秀秀的脸看了看,果然有许多细长的抓痕,红肿渗血的样子,一看便知是被小羽用爪子挠出来的。 青衣心里又是气又是疼,好好儿一个俊俏的女娃娃,硬是叫小羽挠成了大花猫。也不晓得他爪子里有没有带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万一留下疤痕可就不好了。 “谁让你骂人家了?”虽然心疼,但她仍是佯装生气的教训秀秀道,“打架了知道了疼了,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了。” 秀秀本来就委屈的紧,再听青衣责备自己,她便哇的一下哭出声道:“他——他本来就是丑八怪嘛!我又没有说错——不信你问问三郎哥哥,三郎哥哥肯定也会说这个家伙是个讨厌鬼!他身边的人都不喜欢他,我说实话有什么不对的——呜呜呜——” 青衣一听这话就有些尴尬,待抬头看小羽,小羽果然变了脸色。 “你胡说,客卿是喜欢我的!”一身狼狈的小羽要哭不哭的倔强模样看起来当真是可怜,他仰面看着青衣,泛白的双唇抖索个不停,既像是在说服青衣,又像是在说服自己的重复道,“客卿最喜欢的就是我,我也最喜欢客卿了,她是胡说的对不对?我才不信她的话呢——” 青衣喉中一梗,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原也是相信任客卿对小羽是真心的,但就眼下看来,他那点子真心跟他那尚未明了的目的比起来,只怕是无足轻重。 眼前的小羽已不是往日那个生气勃勃的小羽了,他两颊干瘦,面带倦色,清瘦无比的身躯上却顶着个明显隆起的肚子,兼之他先在凌乱着头发,脸上犹带着秀秀抓出来的红痕,咋一眼看上去,就像是被人赶出门去的带孕女子一般,着实凄惨。 青衣不受控制的盯着他那个大肚子看了许久,心中纠结半天后,也只能如实道:“你们是否心意相通,并不是我这个外人可以随便断言的。你若想知道他是不是真心待你,不若自己擦亮了眼睛将他的表现看个清楚。” 小羽没有吭声,他垂着头,抱着自己越发抽搐的肚子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 客栈外头隐隐传来几声笑声,女妖娇媚的嗔骂声在小羽听来,就像是最最刺耳的噪声。 他当然也觉察到了,任客卿并没有如自己待他一般的心悦自己。他总是在害怕,害怕任客卿会喜欢上其他人。 肚子越发疼了起来,他佝偻下腰,脑子里混乱不堪。 “糟糕……”青衣一眼就瞧见小羽脚下的那淌血,“你出血了!” 小羽颤巍巍的抬起头对着青衣凄惨一笑,然后不等青衣反应过来,他手下一动,却是用力撕开了自己衣裳。 青衣登时瞪大眼睛了,她死死的盯着小羽那个满是青筋和浅粉色伤痕的大肚子,差点连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都不记得了。 半透明的肚皮下,隐隐有几道黑影正在他的肚子里剧烈的翻滚着,而他的肚子更实在青衣肉眼可见的速度下越加胀大起来。 “啊——”小羽吃疼的惨叫一声,他砰的一下跪倒在地上,昨日才缝好的刀口正在不断地淌着血。肚子变大的太快,于是他本该愈合的伤口便又被硬生生的撕裂开来了。 “救我——救我的孩子——”小羽朝着青衣的方向挣扎的伸出了手,他疼的脸都扭曲了,却还在护着自己的肚子,“孩子急着出来,灵气,我要灵气——给我你的血——给我——” “你这是何苦。”青衣总算回过神来了,她还没这般善良到牺牲自己,但见小羽仿佛快要撑不住了,她咬了咬牙,还是俯身在秀秀耳边悄悄的吩咐一句。 秀秀纠结的看了眼小羽,见小羽却是快死了,她才依青衣之言跑下楼随手抓了两把香饼回来。 青衣半开了门扉,然后将所有香饼都一气儿丢进香炉里点上,末了又用衣袖将香风用力朝着小羽的方向扇去。 秀秀闻不惯这般浓重的香气,立时就打了好几个喷嚏。但小羽的面色却真如青衣猜测的那般缓和了好多。 蛇最惧雄黄烈酒一类的刺激性气味,小羽腹中正揣了几条蛇子,所以才会出现这般激烈的反应。 青衣原是想起任客卿在他们所在的地方挂了好些香囊,虽然是为了遮掩妖气和蛇子的腥气,但换个思路想,以毒攻毒的法子或许可行。 亏得有用,不然她还真是没法子了。 小羽半死不活的蜷缩在地上,看起来比之前更是惨上无数倍。 青衣见他可怜,终究是忍不住劝道:“你以男子之身产子,本就是逆行,偏又不知悬崖勒马的连续生产,就算是妖怪,这么折腾下去,只怕也会性命难保。你若还想活命,就快快停手吧。那个任客卿若是真心喜欢你,就绝不会让你如此以命相搏的生子的。” “客卿喜欢女儿——”小羽苦涩的笑道,“生而为妖,与凡间女子想比,我已是输了一筹。再加上我没什么别的长处,既不聪慧也不强大,帮不了客卿什么忙。唯有怀孕生子,是我可以为他做到的。我们的孩子越多,他便越爱我,只要我还能生,他便不会离开我——” “……其实你心知肚明的吧?”青衣无奈的摇头道,“你既不听劝,我也就不多言了。不过前几日鸣雀来过客栈,虽然看起来模样变了,心性却仍如以往一般天真活泼,他口口声声叫着要去寻你,结果还是跟你们错过了。瞧着你如今的模样,只怕是再无跟他相见的时候了,你可是有什么话要我帮忙带的?” “哼哼——你也喜欢那个笨蛋啊——”小羽冷笑几声道,“你们都是这样,一个个都喜欢他,明明就是兄弟里头最笨的一个,大家却都说他最厉害,以后一定可以当族长,什么好东西都给他。只有客卿——只有客卿一个人喜欢我——” 他满怀怨气的说完之后,就将脸藏在了自己的胳膊底下,然后才冷静的低声道:“我对他没什么话说的,你们可以滚了,我要休息。” 青衣再无话可说,她拉着秀秀走出房间,秀秀仍是讨厌小羽,临走前还不忘对着躺在地上的小羽撇了下嘴。 青衣随手关好房门,然后看看空无一人的过道叹气道:“不在这里啊——他可跑去哪里了?” “青衣姐姐你找谁?”秀秀只觉脸上又疼又痒,就忍不住抬手去抓伤口,“青衣姐姐秀秀脸好痒,还很疼——” “快松手,再抓脸就要烂掉了。”青衣头疼的抓住秀秀的手吓唬道,“烂掉后还会有很多很恶心的虫子从你脸上爬出来,你愿意那样?” “不要不要——”秀秀果真吓坏了,她泪眼朦胧的拱进青衣怀里认错道,“秀秀知道错了,以后秀秀再也不抓脸了。” “真乖。”青衣安抚的摸了摸秀秀的脑袋道,“现在我们去上药吧。唉——妖怪就是结实些,若非是……只怕他连油皮都不会破。你以后可不能这样傻了,以卵击石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亏得这次只是打架。” 秀秀皱了皱鼻子,乖乖的点了点头。 仔细的给秀秀上了药之后,青衣又火急火燎的到处找黑三郎。 一问伙计,伙计只说黑三郎本来在喝酒,一看见素兮和东桥进门,他就丢下酒杯跟他们不知道哪里去了。 得知黑三郎并非独身一人出的门,她安心之余,又有些犯愁。待一想起之前看见的那堆蛇子,还有那几个被蛇子附身的凡人,她更是坐不住。于是她便提了灯笼准备去门口等黑三郎回来。 一晚折腾下来,已经快之时了。客栈外黑漆漆又风声鹤唳的,着实有些吓人。 青衣左等右等,没等来黑三郎,倒等来了任客卿。 任客卿披着鸣雀那件华丽的羽衣,姿态从容的从黑暗中走出来。他一见青衣,就微笑着问候道:“好久不见了,青衣小娘子,不知你近来可还好?” 青衣早已冷了脸了,她不动声色的瞥了眼任客卿身后,在重重黑影之中,立着数个看不清模样的人,他们严阵以待的跟在任客卿的身后,仿佛是最最训练有素且忠诚的仆从。 “夜深露重,客官还请快些回房休息吧。”青衣并没有回应任客卿的问候,而是别有深意的提醒道,“方才经过客官的房间,隐约听见房内有人在痛苦的呻吟,只怕是他病重难受,客官还是快些去看看为好。” “是么?多谢小娘子告知。”任客卿露出个极为明显的担忧神情,他摸了摸羽衣上的翎羽,既像是祈求,又像是叹息的低声道,“小羽为了我吃了很多苦,这次我带他回来,就是为了想办法让他好起来。小娘子,你可知道有什么法子可以帮我们的吗?” “法子啊——”青衣冷冰冰的答道,“自然是有的,但就怕你们做不到。” 任客卿笑而不语,半响才柔声道:“那我这便回房休息了,夜深露重,小娘子也早些休息为好。” 青衣冷漠的点了点头,然后侧身让开了道路。 任客卿一动,那群仆从便亦步亦趋的跟了上来。越是靠近,他们的面目就越发清晰起来。 这群仆从并非是普通的仆从,里头虽然有几个眼熟的凡人,但更多的是尚未化形成功的妖怪。 青衣握紧了手里的灯笼,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带着那群夹杂着凡人和妖怪的仆从进了客栈。 当他们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她赫然瞧见蛇子正摇晃着脑袋从他们的肚子里探出头来。 继凡人之后,蛇子又开始挑妖怪附身了。这也难怪,三途之地哪来那么多凡人给它们附身的。 只是不知,它们附身到凡人和妖怪身上究竟是为了做什么?   ☆、206|蛇子 夜蛙不合时节的鸣叫声在夜幕中显得分外惊心,手里的灯笼也开始慢慢黯淡下来。青衣出神的望着黑漆漆的野外,连身后的招呼声都不曾入耳。 当那个就等之人踏着沉稳的脚步从夜幕中走出来的时候,青衣那飘远了的神思这才回归原位了。 “你去哪里了?”她快步迎上前来,她仰头巴巴的望着恢复原样的黑三郎道,“我担心了许久。” 黑三郎深沉的眼里霎时流淌出一抹柔光来,他自然的揽过青衣,眉眼皆是笑意。 青衣被黑三郎看的有些羞涩起来,就忍不住低了头绞着自己的绣边嘀咕道:“说好了不出去的,可是出了什么大事了吗?” “原本我并不打算出去了,谁知那小东西跑的倒是挺快,不过一会儿工夫,就找到了救星了。”黑三郎用下颔轻轻蹭了蹭青衣的头顶,低沉的笑声弄得青衣耳根子直发痒,“既然招了来,我少不得要跟出去商谈一番了。若不出意外,明日此事便可了结了。” “此事是——蛇子的事?”青衣探询的问道,“还是小羽的事?” “两者有何分别?”黑三郎微微一笑道,“没有小羽,蛇子也不至于如此泛滥骚乱。治病要治根,光除蛇子是没有用的。” 青衣一听这话,便知小羽此番已是凶多吉少了。也不知来的是何等人物,竟也能克制的住羽衣族人。 “可惜了。”一想起欢喜雀跃的求她准备糖炒豆子的鸣雀,青衣就忍不住叹息道,“糖炒豆子怕是没有机会做出来了。” 黑三郎眸光一闪,脸上的笑意一下就变作了不满,他蹭了蹭青衣的脸颊,口中抱怨道:“不许再想那个鸣雀了,你都已经有了我了,难道还不满意吗?我比他好多了!” 说话间他身形一矮,突然就变回了平日那可爱的少年郎模样。他鼓着肉肉的脸颊,一双眼睛黑黝黝水亮亮的,瞪着青衣的模样就像是一只求爱抚的幼犬一般惹人怜爱。 青衣止不住抖了抖心肝,顺势掐住了黑三郎肉呼呼的脸颊肉佯怒道:“不许撒娇,我还没同你算账呢!下次再不说一声就不见了的话,我就不给你煮肉吃了!” 说罢她放开了黑三郎,就那么头也不回的回客栈了。 被丢在原地的黑三郎红着脸摸了摸自己方才被掐的脸颊,心里却高兴的直翻滚。 “大人。”被忽视已久的东桥突然冒出来道,“既然已经同对方商议好了对策,那我这便去准备食饵了。” “咳咳咳——”被惊醒的黑三郎干咳两声,略有些不自在的摆摆手道,“去吧,此事就交给你了。必须做的快而安静,最好在子时前备妥。” “是。” 东桥应声而去,黑三郎复又抬头扫了眼客栈,昏暗的楼上,一扇半开的窗扉下,微微显露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黑三郎暗自冷笑一声,径直走开了。 “客卿?”半躺在床上的小羽探询的望着窗边的任客卿道,“你在看什么?是不是孩子们在那里——” “嗯。”任客卿面色不改的阖上窗门,然后过来牵了小羽细瘦的手安慰道,“我在看孩子们是不是已经休息了。” “是吗?”虽然任客卿只是随口一言,小羽却仿佛得了莫大的安慰,他紧紧的回握了任客卿手,脸上全是慈爱之色,“已经睡了么?我原还说将他们一道儿带上来,睡前再看看他们呢,既然已经睡了,就不去折腾他们了。” “是啊。”任客卿动作轻柔地为小羽拉好被子,柔声道,“他们很好,你累了一天了,现在快睡吧,我在这里守着你。” 小羽轻轻点了点头,他今儿被腹中的蛇子伤了元气,的确累到不行了,才闭上眼睛就沉沉睡去了。 任客卿一动不动的看了小羽好久,直到小羽呼吸平稳下来了,他才不动声色的抽回了自己的手。 紧闭的房门被人无声无息的推了开来,他带回来的仆从正严阵以待的立在门外。 “怎么不进来?”任客卿先是疑惑的问了一句,但旋即就明白过来了,“虽然知道那个伙计不好糊弄,但防备如此周全,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他闭着眼冥思了片刻,然后才叹气道:“原不该回来这里的。” 说着他定定的看着沉睡中的小羽。许是睡得不□□稳,他在睡梦中犹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但不来又不行……”任客卿收回目光,再度将注意力放在了那队仆从身上,“既然进不来,那就出去吧。你们的弟弟们还没有可以栖身的好容器,长夜漫漫,不若就出去多抓捕些妖怪回来——就像我之前教你们的那样。” 仆从们的眼睛开始闪闪发亮,蠢蠢欲动的蛇子探出脑袋来,对着任客卿发出了欢快的吐舌声。 “真是爱撒娇的孩子。”任客卿宠溺的笑道,“去吧,去玩儿吧,带上你们的弟弟们,玩儿的越开心越好。” 蛇子们摇头晃脑的缩了回去,果真操控着仆从们往楼下走去。 “去吧,多带些好肉身回来。”任客卿打开窗户,对着漆黑的夜空低语道,“妖力越高的妖怪,所造出来的战士就越是强悍,若能得成百上千的勇士作为后盾,便是真与敌手斗上一斗,我们也可无后顾之忧了……” 睡梦中的小羽只觉腹中的蛇子仍在隐隐动弹不休,他皱紧了眉头,虚弱的梦呓声低低的回旋在昏暗的房间里。 “客卿……” 青衣隐约听见后门有打斗的声响,鉴于蛇子已经光顾过后门,这次她虽然听见了动静,却并不准备贸然去看情况。 倒是蹲在青衣身边啃羊腿的黑三郎无所顾忌的起身去开了门。 门才开了一条缝,便有一个半死不活的妖怪重重的撞了进来。 黑三郎身手敏捷的躲了开去,任由那妖怪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三郎——”青衣略显惊慌的抄起一根擀面杖叫道,“你没事吧?” 黑三郎偏头对着青衣甜甜一笑,还不等他开口,便有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抢先道:“怕什么,他那么厉害,就算真被蛇子啃上一口,也不过是少点灵气罢了。” 黑三郎登时黑了脸,而青衣则有些诧异的看着后门。 一个羽衣人突然就从外头蹦了进来,他一脚踏住被自己打了个半死的妖怪的腰眼上,露出个得意的表情来。 “都说了你打不过我了,再不爬出来就怪我下重手啦!”羽衣人俯身对着妖怪催促道,“明明就是个小不点,也敢跟长辈呲牙,真是不可爱。” 半死不活的妖怪抽搐了一下,接着脖子一伸,竟是张口朝羽衣人咬去。 羽衣人嗟了一声,果真动了怒气了,就那么当着青衣和黑三郎的面用力扭断了那个妖怪的脖子,并徒手插*入妖怪的腹中,硬是将蛇子给拖出来了。 蛇子操控傀儡之时,本就是使了心神合一的术法,突然间叫羽衣人扭断了脖子,它差点一口气没有接上来。 然而断的毕竟不是它的脖子,难受一阵后,它也就缓过劲儿来了。 “果真是先天不足的蛇子,长了这么长了,竟然还没有出鳞羽的迹象。”羽衣人翻来覆去的将蛇子一阵揉搓之后,就将它小心的装进了腰间的那个微鼓的口袋里去了。 “这位是——”因羽衣人来的突然,又背了光,一时瞧不清对方长相的青衣不得不眯起了眼。 “哟——”收拾完蛇子的来人马上就冲着青衣招手笑道,“好久不见了,青衣——” 青衣先是楞了一下,待来人起身显露那身颜色鲜亮的羽衣和那张年轻俊秀的脸之后,她这才记起了对方:“你是——鸣雀的三哥?” “对啊,我是鸣鸢。”鸣鸢随脚将妖怪的尸首踢出门去,然后熟稔的跟青衣叙旧道,“你看起来还是跟以前一样,灵气十足啊!” “……真是过奖了。”青衣干巴巴的客气了一下,接着又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客栈的小二找我来的啊!”鸣鸢一边朝黑三郎的方向扬了扬头,一边伸手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只毛球来。 青衣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今天才蜕皮的小黄鸟。它这会儿被鸣鸢捏住了小翅膀,就抬头对着鸣鸢发出了有气无力的啾啾声。 “我看见它的时候差点没吓死,一看就是小羽的孩子。”鸣鸢轻轻揉了揉小鸟儿的肚子,然后一脸后怕的继续道,“瞧这毛色,瞧这翅膀的大小,这孩子完全就是长坏了!就算养好了成功化形,他的羽衣也会出问题。我没敢叫族人知道,趁着蛇子的消息还没传到我爹的耳朵里去,连夜偷溜出来善后了。” 青衣虽然已经隐约猜到是黑三郎的手笔,但还是询问般的看了他一眼, “任客卿背着小羽在培植傀儡军队,一路上我瞧见不少被蛇子附身的妖怪在游荡。因顾虑到羽衣族素来护短的紧,未免弄出些不必要的麻烦来,小羽和蛇子的事情,我觉得还是交由专人解决好了。”黑三郎坦白道,“于是我便提前去接帮手了。” “如此甚好。”青衣也觉得请鸣鸢来是极为妥当的选择,但一想起那满地爬的蛇堆,她又忍不住道,“不过现在天色已晚,蛇子又多的数不胜数,只一个鸣鸢怕是不能将它们尽数收服吧?” “这倒不怕。”黑三郎道,“妖怪捕猎,本就不限于眼力,羽衣人原就惯于昼伏夜出,再者,蛇子虽小,却出身羽衣族的血脉,与鸣鸢彼此之间会有所感应,若能找出蛇子中牵头的那只来,后面就会好办多了。” “唉,幸亏鸣雀已经跟大哥出了门了,要是让他知道小羽命也不要的生了这么多蛇子,他怕是又要把自己现在的羽衣给送出去了。”鸣鸢烦恼的将小鸟儿塞回到怀里,言辞间露出几分无奈来,“虽然说都是兄弟,但小羽生来就比不得鸣雀,根骨弱,器量又小,一点子小事都要闹得鸡飞狗跳的。上次他拐了鸣雀私逃的事儿还没了结,这回就又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也不知这些蛇子我能救回几成。” 说完他又重重的叹了口气,抬脚就朝门外走去:“我得抓紧时间了,再不送蛇子们回族里温养,只怕以后都蜕变不了了。” 眼看着鸣鸢消失在黑夜中后,青衣忙上前两步关上了后门。她想了想还是不放心的对黑三郎道:“三郎,为了安全起见,你今晚还到我房里来休息吧!” “你的房里——”黑三郎刷的一下涨红了脸,一时紧张到连话都有些不会说了,“可是我晚上是不睡觉的——我不睡房间里的……” “嗯?”青衣颇有些好笑的看着黑三郎语无伦次的说了些古怪话,她捏了捏黑三郎的脸,很是认真的解释道,“蛇子会袭击妖怪啊!而且羽衣族本身就有点诡异……你一个人睡觉我不放心,而且我也挺害怕的,不如就一起呆着。” “我知道你夜里会怕的睡不着,所以才赶着请了羽衣人来处理蛇子的。”黑三郎也认真的回答道,“你今晚就跟秀秀一起睡吧,我再让伙计们给你守门。” “那你呢?”青衣蹙了眉道,“我会吃了你不成,为什么不肯跟我一个房间呆着?平时你想来我还不愿意呢!” “我——我——”黑三郎见青衣恼怒了,就有些着急道,“我也想跟你在一起,每天每天的抱着你在一个被窝里睡觉,但是我一过子时就会现原形,根本就没办法在客栈里——” 正说着黑三郎忽然就噤声了,像是发觉了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他霎时将头一扭,紧闭着嘴一个字也不肯再说了。 “三郎……”青衣呆呆的唤了一声黑三郎,她还没真正理解他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要是知道了,肯定就不会喜欢我了。”黑三郎耷拉着脑袋嘟囔了一句,然后不等青衣说话,他身形一闪,一下就如飓风一般从后门席卷而出。 消失前他只留下了一句话:“那几个家伙速度太慢了,我去接他们——”   ☆、206|蛇子 夜蛙不合时节的鸣叫声在夜幕中显得分外惊心,手里的灯笼也开始慢慢黯淡下来。青衣出神的望着黑漆漆的野外,连身后的招呼声都不曾入耳。 当那个就等之人踏着沉稳的脚步从夜幕中走出来的时候,青衣那飘远了的神思这才回归原位了。 “你去哪里了?”她快步迎上前来,她仰头巴巴的望着恢复原样的黑三郎道,“我担心了许久。” 黑三郎深沉的眼里霎时流淌出一抹柔光来,他自然的揽过青衣,眉眼皆是笑意。 青衣被黑三郎看的有些羞涩起来,就忍不住低了头绞着自己的绣边嘀咕道:“说好了不出去的,可是出了什么大事了吗?” “原本我并不打算出去了,谁知那小东西跑的倒是挺快,不过一会儿工夫,就找到了救星了。”黑三郎用下颔轻轻蹭了蹭青衣的头顶,低沉的笑声弄得青衣耳根子直发痒,“既然招了来,我少不得要跟出去商谈一番了。若不出意外,明日此事便可了结了。” “此事是——蛇子的事?”青衣探询的问道,“还是小羽的事?” “两者有何分别?”黑三郎微微一笑道,“没有小羽,蛇子也不至于如此泛滥骚乱。治病要治根,光除蛇子是没有用的。” 青衣一听这话,便知小羽此番已是凶多吉少了。也不知来的是何等人物,竟也能克制的住羽衣族人。 “可惜了。”一想起欢喜雀跃的求她准备糖炒豆子的鸣雀,青衣就忍不住叹息道,“糖炒豆子怕是没有机会做出来了。” 黑三郎眸光一闪,脸上的笑意一下就变作了不满,他蹭了蹭青衣的脸颊,口中抱怨道:“不许再想那个鸣雀了,你都已经有了我了,难道还不满意吗?我比他好多了!” 说话间他身形一矮,突然就变回了平日那可爱的少年郎模样。他鼓着肉肉的脸颊,一双眼睛黑黝黝水亮亮的,瞪着青衣的模样就像是一只求爱抚的幼犬一般惹人怜爱。 青衣止不住抖了抖心肝,顺势掐住了黑三郎肉呼呼的脸颊肉佯怒道:“不许撒娇,我还没同你算账呢!下次再不说一声就不见了的话,我就不给你煮肉吃了!” 说罢她放开了黑三郎,就那么头也不回的回客栈了。 被丢在原地的黑三郎红着脸摸了摸自己方才被掐的脸颊,心里却高兴的直翻滚。 “大人。”被忽视已久的东桥突然冒出来道,“既然已经同对方商议好了对策,那我这便去准备食饵了。” “咳咳咳——”被惊醒的黑三郎干咳两声,略有些不自在的摆摆手道,“去吧,此事就交给你了。必须做的快而安静,最好在子时前备妥。” “是。” 东桥应声而去,黑三郎复又抬头扫了眼客栈,昏暗的楼上,一扇半开的窗扉下,微微显露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黑三郎暗自冷笑一声,径直走开了。 “客卿?”半躺在床上的小羽探询的望着窗边的任客卿道,“你在看什么?是不是孩子们在那里——” “嗯。”任客卿面色不改的阖上窗门,然后过来牵了小羽细瘦的手安慰道,“我在看孩子们是不是已经休息了。” “是吗?”虽然任客卿只是随口一言,小羽却仿佛得了莫大的安慰,他紧紧的回握了任客卿手,脸上全是慈爱之色,“已经睡了么?我原还说将他们一道儿带上来,睡前再看看他们呢,既然已经睡了,就不去折腾他们了。” “是啊。”任客卿动作轻柔地为小羽拉好被子,柔声道,“他们很好,你累了一天了,现在快睡吧,我在这里守着你。” 小羽轻轻点了点头,他今儿被腹中的蛇子伤了元气,的确累到不行了,才闭上眼睛就沉沉睡去了。 任客卿一动不动的看了小羽好久,直到小羽呼吸平稳下来了,他才不动声色的抽回了自己的手。 紧闭的房门被人无声无息的推了开来,他带回来的仆从正严阵以待的立在门外。 “怎么不进来?”任客卿先是疑惑的问了一句,但旋即就明白过来了,“虽然知道那个伙计不好糊弄,但防备如此周全,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他闭着眼冥思了片刻,然后才叹气道:“原不该回来这里的。” 说着他定定的看着沉睡中的小羽。许是睡得不□□稳,他在睡梦中犹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但不来又不行……”任客卿收回目光,再度将注意力放在了那队仆从身上,“既然进不来,那就出去吧。你们的弟弟们还没有可以栖身的好容器,长夜漫漫,不若就出去多抓捕些妖怪回来——就像我之前教你们的那样。” 仆从们的眼睛开始闪闪发亮,蠢蠢欲动的蛇子探出脑袋来,对着任客卿发出了欢快的吐舌声。 “真是爱撒娇的孩子。”任客卿宠溺的笑道,“去吧,去玩儿吧,带上你们的弟弟们,玩儿的越开心越好。” 蛇子们摇头晃脑的缩了回去,果真操控着仆从们往楼下走去。 “去吧,多带些好肉身回来。”任客卿打开窗户,对着漆黑的夜空低语道,“妖力越高的妖怪,所造出来的战士就越是强悍,若能得成百上千的勇士作为后盾,便是真与敌手斗上一斗,我们也可无后顾之忧了……” 睡梦中的小羽只觉腹中的蛇子仍在隐隐动弹不休,他皱紧了眉头,虚弱的梦呓声低低的回旋在昏暗的房间里。 “客卿……” 青衣隐约听见后门有打斗的声响,鉴于蛇子已经光顾过后门,这次她虽然听见了动静,却并不准备贸然去看情况。 倒是蹲在青衣身边啃羊腿的黑三郎无所顾忌的起身去开了门。 门才开了一条缝,便有一个半死不活的妖怪重重的撞了进来。 黑三郎身手敏捷的躲了开去,任由那妖怪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三郎——”青衣略显惊慌的抄起一根擀面杖叫道,“你没事吧?” 黑三郎偏头对着青衣甜甜一笑,还不等他开口,便有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抢先道:“怕什么,他那么厉害,就算真被蛇子啃上一口,也不过是少点灵气罢了。” 黑三郎登时黑了脸,而青衣则有些诧异的看着后门。 一个羽衣人突然就从外头蹦了进来,他一脚踏住被自己打了个半死的妖怪的腰眼上,露出个得意的表情来。 “都说了你打不过我了,再不爬出来就怪我下重手啦!”羽衣人俯身对着妖怪催促道,“明明就是个小不点,也敢跟长辈呲牙,真是不可爱。” 半死不活的妖怪抽搐了一下,接着脖子一伸,竟是张口朝羽衣人咬去。 羽衣人嗟了一声,果真动了怒气了,就那么当着青衣和黑三郎的面用力扭断了那个妖怪的脖子,并徒手插*入妖怪的腹中,硬是将蛇子给拖出来了。 蛇子操控傀儡之时,本就是使了心神合一的术法,突然间叫羽衣人扭断了脖子,它差点一口气没有接上来。 然而断的毕竟不是它的脖子,难受一阵后,它也就缓过劲儿来了。 “果真是先天不足的蛇子,长了这么长了,竟然还没有出鳞羽的迹象。”羽衣人翻来覆去的将蛇子一阵揉搓之后,就将它小心的装进了腰间的那个微鼓的口袋里去了。 “这位是——”因羽衣人来的突然,又背了光,一时瞧不清对方长相的青衣不得不眯起了眼。 “哟——”收拾完蛇子的来人马上就冲着青衣招手笑道,“好久不见了,青衣——” 青衣先是楞了一下,待来人起身显露那身颜色鲜亮的羽衣和那张年轻俊秀的脸之后,她这才记起了对方:“你是——鸣雀的三哥?” “对啊,我是鸣鸢。”鸣鸢随脚将妖怪的尸首踢出门去,然后熟稔的跟青衣叙旧道,“你看起来还是跟以前一样,灵气十足啊!” “……真是过奖了。”青衣干巴巴的客气了一下,接着又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客栈的小二找我来的啊!”鸣鸢一边朝黑三郎的方向扬了扬头,一边伸手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只毛球来。 青衣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今天才蜕皮的小黄鸟。它这会儿被鸣鸢捏住了小翅膀,就抬头对着鸣鸢发出了有气无力的啾啾声。 “我看见它的时候差点没吓死,一看就是小羽的孩子。”鸣鸢轻轻揉了揉小鸟儿的肚子,然后一脸后怕的继续道,“瞧这毛色,瞧这翅膀的大小,这孩子完全就是长坏了!就算养好了成功化形,他的羽衣也会出问题。我没敢叫族人知道,趁着蛇子的消息还没传到我爹的耳朵里去,连夜偷溜出来善后了。” 青衣虽然已经隐约猜到是黑三郎的手笔,但还是询问般的看了他一眼, “任客卿背着小羽在培植傀儡军队,一路上我瞧见不少被蛇子附身的妖怪在游荡。因顾虑到羽衣族素来护短的紧,未免弄出些不必要的麻烦来,小羽和蛇子的事情,我觉得还是交由专人解决好了。”黑三郎坦白道,“于是我便提前去接帮手了。” “如此甚好。”青衣也觉得请鸣鸢来是极为妥当的选择,但一想起那满地爬的蛇堆,她又忍不住道,“不过现在天色已晚,蛇子又多的数不胜数,只一个鸣鸢怕是不能将它们尽数收服吧?” “这倒不怕。”黑三郎道,“妖怪捕猎,本就不限于眼力,羽衣人原就惯于昼伏夜出,再者,蛇子虽小,却出身羽衣族的血脉,与鸣鸢彼此之间会有所感应,若能找出蛇子中牵头的那只来,后面就会好办多了。” “唉,幸亏鸣雀已经跟大哥出了门了,要是让他知道小羽命也不要的生了这么多蛇子,他怕是又要把自己现在的羽衣给送出去了。”鸣鸢烦恼的将小鸟儿塞回到怀里,言辞间露出几分无奈来,“虽然说都是兄弟,但小羽生来就比不得鸣雀,根骨弱,器量又小,一点子小事都要闹得鸡飞狗跳的。上次他拐了鸣雀私逃的事儿还没了结,这回就又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也不知这些蛇子我能救回几成。” 说完他又重重的叹了口气,抬脚就朝门外走去:“我得抓紧时间了,再不送蛇子们回族里温养,只怕以后都蜕变不了了。” 眼看着鸣鸢消失在黑夜中后,青衣忙上前两步关上了后门。她想了想还是不放心的对黑三郎道:“三郎,为了安全起见,你今晚还到我房里来休息吧!” “你的房里——”黑三郎刷的一下涨红了脸,一时紧张到连话都有些不会说了,“可是我晚上是不睡觉的——我不睡房间里的……” “嗯?”青衣颇有些好笑的看着黑三郎语无伦次的说了些古怪话,她捏了捏黑三郎的脸,很是认真的解释道,“蛇子会袭击妖怪啊!而且羽衣族本身就有点诡异……你一个人睡觉我不放心,而且我也挺害怕的,不如就一起呆着。” “我知道你夜里会怕的睡不着,所以才赶着请了羽衣人来处理蛇子的。”黑三郎也认真的回答道,“你今晚就跟秀秀一起睡吧,我再让伙计们给你守门。” “那你呢?”青衣蹙了眉道,“我会吃了你不成,为什么不肯跟我一个房间呆着?平时你想来我还不愿意呢!” “我——我——”黑三郎见青衣恼怒了,就有些着急道,“我也想跟你在一起,每天每天的抱着你在一个被窝里睡觉,但是我一过子时就会现原形,根本就没办法在客栈里——” 正说着黑三郎忽然就噤声了,像是发觉了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他霎时将头一扭,紧闭着嘴一个字也不肯再说了。 “三郎……”青衣呆呆的唤了一声黑三郎,她还没真正理解他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要是知道了,肯定就不会喜欢我了。”黑三郎耷拉着脑袋嘟囔了一句,然后不等青衣说话,他身形一闪,一下就如飓风一般从后门席卷而出。 消失前他只留下了一句话:“那几个家伙速度太慢了,我去接他们——”   ☆、207|蛇子 腹中疼痛难忍,尽管是在睡梦中,小羽依然疼出了一声冷汗。@乐@文@小@说|他不自觉呻吟几声,生生是被痛醒了。 搁在床头的的香炉早已熄灭,燃尽的香饼再无余香,只有散不尽的烟火气。 任客卿安详的睡颜就近在眼前,虽然腹中正翻江倒海的疼痛着,但为了不惊醒任客卿,小羽硬是咬住了牙,不肯教自己的声音再漏出一丝来。 冷汗早已透湿了他的衣衫,即便是靠在任客卿的身边,他仍是觉得冷的慌。 腹中的蛇子动静越发的大了起来,仿佛在催促他做些什么一般。 小羽着实熬不住了,只得尽量小心的从床上爬了下去,然后就那么无声的在地上滚了起来。 太疼了,肚子仿佛下一刻就要炸开一样,躁动不安的蛇子已经在撕扯他的肚皮了。 它们已经亟不可待的想要出生了! “客卿——”意识到这点的小羽不得不违背了自己的初衷,开始出声呼唤任客卿,“客卿——救我——” “小羽——小羽——” 一个模糊声音远远的传进了小羽的耳中,小羽早已疼的意识不清了,他竭力抬头朝床榻的方向望去,却只能瞧见一个旋转的,模糊不清的人影。 被惊醒的任客卿想也不想的摸出了匕首。他为小羽接生了成百上千次,该做什么早已深谙于心了。 小羽仰面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肚子已经被割开了,伴随着血水的流失,濒死的寒气正在不断地侵蚀他的意识。 “客——卿——”他细若蚊讷的虚弱道,“抱歉了——这次——我可能躲不过去了——” “别说傻话!”任客卿飞快的在小羽的肚子翻找蛇子,虽然他早已有了预感,但他并不打算轻易放弃,“快看,孩子——我们的孩子——” 提前出生的蛇子看起来十分孱弱,它们甚至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身上的鳞片也是稀稀拉拉的只冒出了一部分,咋一眼看去,比土龙还不如。 任客卿只道小羽素来怜爱亲子,所以这会儿就巴巴的将蛇子送到他眼前,以期望他可以为了蛇子撑住一口气。 小羽迟缓的转了转眼珠,他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世界于他而言,不过是漆黑一片。 “你听——”他喃喃自语道,“孩子们在哭——” 任客卿侧耳听了听,除了他们的呼吸声外,他就只能听见窗外凛冽的风声,除此以外,他完全听不出其他声音了。 “啊——鸣雀在叫我——那个笨蛋来了啊——”小羽突然惨淡的笑了笑,“羽衣——还没还给他——” 任客卿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床下,那里有一个匣子,鸣雀的羽衣就藏在里面。 小羽用力的喘息几声,原本黯淡的眼眸忽然又冒出了一簇精光,他回光返照般的抓紧了任客卿的手道:“将孩子塞回到我的肚子里去。” 任客卿先是一愣,半响才哑声道:“你这是要自己当它们的食饵?” “他们还不到出生的时候,因为我没多少时间了,所以他们才急着出来的。”小羽一面说着,一面将自己几乎快秃了的羽衣从肩头扯了下来,“虽然很不甘心,但是我只能这样做,才能为我和孩子们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话音未落,他就用力撕开了自己的羽衣,并当着任客卿的面狼吞虎咽起来。 任客卿略定了定神,竟真的按小羽要求的那般,将才掏出来的蛇子塞回了他的肚子。因房里视线太暗,他不得不起身点灯,好就着灯光为小羽缝合伤口。 谁知他才点了灯笼准备穿针引线之时,原本紧闭的窗户忽然就外力撞开了。 一个巨大的黑影如鬼魅般森森然的蹲伏在窗棱之上,透过窗外那昏暗的月光,任客卿仿佛瞧见了几片硕大的羽毛正斜斜的垂在来着的身后。 任客卿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他已经认出对方是谁了。 “羽衣——”任客卿脱口而出道,“大哥——” “闭嘴,谁是你大哥?”来者声如寒石,又饱含怒气的对着小羽的方向道,“竟然为了个凡人将自己弄到如此境地,你当真是愚蠢之极!” “大哥!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另有一道影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小羽身边,他将小羽紧紧的搂在怀里,焦急万分的哭道,“小羽——小羽——你受伤了,流了好多血——大哥快救救小羽啊——” “他想死就让他死吧。”羽衣人瞬身进了房间,伴随着满屋灯笼的点亮,他那冷峻严厉的面容与光华四溢的羽衣也跟着显眼起来,他冷眼看着奄奄一息的小羽,完全没有出手的意识,“你忘了方才那群傀儡了吗?好好儿的蛇子,硬是叫他们弄成了驱使妖怪的工具了,瞧着他们不完整的翅膀,你就不觉得心痛吗?那些孩子只怕难以蜕变成羽衣人了。鸣雀,你清醒一点,这个家伙为了自己,连你这个同胞兄弟都能出卖,你还要包庇他到什么时候?” “小羽——我最喜欢小羽了——”鸣雀伤心的哭道,“我们还在娘娘肚子里的时候,我就可喜欢他了,大哥你救救他,我以后一定乖乖的,再也不乱跑了,修炼也会很努力的,所以你救救他吧——” 羽衣人纹丝不动的站在那里,仍是不肯动手。 因小羽釜底抽薪的吞食了自己形同性命和修为的羽衣,所以他本该熄灭的命火在短时间内复又燃烧起来了。 他伸手捂住自己的肚子上的伤口,一双眼睛亮的可怕。 “我不会求你的。”他固执的瞪着羽衣人道,“我的孩子们很好,客卿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小羽你快别说了。”鸣雀忙小声制止道,“大哥本来就很生气了——” “哼。”羽衣人果真怒极,“休要提那凡人,他今天必要死在我的手下。还有你,盗取鸣雀羽衣的帐还未算清,你便是要死,死前也得将他的羽衣先还回来!若是让我发现少了一根翎羽一块宝石,看我怎么收拾你!” “不许你动客卿!”小羽一急,腹中的蛇子便越发的激动起来,他猝不及防的仰面惨叫一声,捂着肚子的手也不自觉松开了。 被雄黄刺激的几欲抓狂的蛇子嗖的一下从小羽的肚子里钻了出来,谁知出来后雄黄的气味越发浓烈,以至于它们癫狂的在地上打起滚来。 小羽心疼的几欲流泪,鸣雀更是感同身受般的打了个哆嗦。 他下意识将蛇子捂进了自己的怀里,并巴巴的看着羽衣人道:“大哥,小羽再怎么犯错,他也是我们的弟弟啊!就算要罚,好歹也要先救活他吧!只要给他一件羽衣——” “鸣雀的羽衣在哪里?”羽衣人转头冷冷的看着边上的任客卿道,“马上将它取出来交给我!” “羽衣,被我留在凡间了。”任客卿冷静道,“如果你还想要拿回去,就先救活了小羽,我们会带你们去取。” 小羽露出个稍嫌惊讶的神情,但为了任客卿,他依然选择了沉默。 “说谎!“羽衣人登时沉了脸怒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小羽这蠢货看不透你的本性,我可看的一清二楚。客栈外游荡着三百七十五条蛇子,另有八十差三的傀儡,方才客栈的伙计又交给我们一缸子休眠中的蛇子,共计足有过千之数。小羽这蠢货原就修为不够,又被你蛊惑的连续生子,以至于过半的蛇子都先天不足,与其说是蛇子,不如说是长虫,这辈子也只能如此了。你害了小羽一个不够,还想私藏鸣雀的羽衣以备不时之需。凡人奸诈并非一日,与其听你满嘴谎言,不如我自己亲自动手!” 说着他身形一动,竟是准备直取任客卿的性命。 任客卿本能的后退几步,直到退无可退的靠在了墙上。 眼看着他就要毙命于羽衣人的爪下,就有几条蛇子从天而降,一下子就将羽衣人的手缠了个结结实实。 羽衣人猝不及防的停了手,又有一个人从背后扑上来,紧紧抱住了他的腰叫道:“大哥你冷静点,先来帮我们善后啊!外头突然又冒出来好些傀儡,我和表哥们有些顶不住了!” “那个店小二呢?”羽衣人凝声道,“他不是就在楼下吗?” “他早溜了。”鸣鸢叫苦连声道,“人家说了,这是我们的家务事,特意追到三途河通知我们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还让我们务必快些了结。若是等天亮还没将蛇子都抓回去,那他就要点一把火将剩下的蛇子都烤成蛇肉,以免影响了客栈的生意。大哥,我可是偷溜出来的,爹还不晓得小羽来了三途之地呢!你就不能忍忍?真杀了这个凡人,善后就更麻烦了!我听那小二说,他好像在别处安置了好些仆从——” 一听这话,羽衣人的面色就越发阴沉起来。他恶狠狠的瞪了面色煞白的任客卿一眼,随后一转身,就径直朝窗外跳去。 “孩子——”被死死压住的小羽见羽衣人带着蛇子离开,一时急的喷了一口血。 鸣雀一摸身上,那几条蛇子果然不见了。 按说蛇子原不该这般护父的,不知道是不是孕育方式不同的关系,小羽产下的蛇子格外的重视任客卿。 “小羽你别急。”未免小羽失了最后一口精血,鸣雀忙不迭安慰道,“我刚才有偷偷地给他们吃翎羽,应该没有大问题的。” “鸣雀你又犯傻了!”鸣鸢闻言叹气道,“你自己的羽衣还没着落呢,怎么又乱拆大哥和爹爹给你准备的羽衣?回头叫大哥发现了,你又要受罚了!早知道那小二会找你们来,我就不急着连夜出来了。明儿爹知道我先斩后奏,我也要受罚了——”   ☆、208|蛇子 “三哥……”鸣雀忙抓住鸣鸢的手急道,“先救小羽!” “真是——好吧!”鸣鸢略有些焦躁的撩开衣摆蹲了下来。小羽血肉模糊的肚子看起来就像是一团煮烂了的肉糜,鸣鸢险些无从下手。 小羽咬着自己的舌尖,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任客卿。靠在窗边的任客卿看起来既冷静又陌生。 “客卿——”小羽含糊的呼唤他道,“孩子们都在哪里?” “他们很好。”任客卿一面安抚小羽,一面推开窗户查看情况。 羽衣人鲜艳的羽衣在昏暗的月光下仍显得无比璀璨,他的动作与他的神情一般冷酷无情,伴随着此起彼伏的重物落地声,蛇子们的吐息便越发稀少起来。 “无须担心他们。”任客卿神情未改的将窗户重新关紧,他回头看着奄奄一息的小羽娓娓道,“他们不会有事的。” 小羽眼中划过一道晦涩的暗光,他虽然只剩了一点意识,但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隐约已经猜到了。 但是任客卿的反应却出乎了他的意料。他太冷静了,就算是为了稳住自己好让自己安心接受治疗,他也太过安然若素了。 “这已经是我所能尽的最大的努力了。”好不容易处理完小羽的伤口,鸣鸢只觉自己的手都有些不听使唤了,他随意擦了把额角的冷汗,如实道,“小羽产子过频,一身的修为精血皆已耗尽。就算破釜沉舟的吞下了自己的羽衣,也难保住他的性命。这会儿约莫是回光返照,你有什么想说的话,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就抓紧了时间完成吧——” “不可能的——”鸣雀一听这话,霎时就哭了出来,“小羽你不要死——我不要羽衣了,你不要死——” “哼……”小羽抬手一把糊住了鸣雀嗷嗷直哭的口鼻骂道,“天天就知道追在我身后哭,你不知道我不喜欢你吗?就算你天天缠着我,对我好,我也不喜欢你。你吵得我头疼,求你快拿了你的羽衣滚回家去吧——” 说着他神情复杂的瞥了任客卿一眼。 任客卿被小羽反常的眼神瞧得心头一震,未等他张口,原本好似只剩了一口气的小羽忽然推开了鸣雀站了起来,并飞快的朝着床榻的方向走去。 “小羽——”任客卿抓紧了窗棱,一如平时的柔声道,“你可是想好了?真的要这么做?” “他的羽衣一日不曾回到他手里,族人们便一日不会放过我们。”小羽拖出床底的匣子,低声道,“再者,我们以后也不需要他的羽衣了。” 说罢他掀开匣子,抓起羽衣随手就朝鸣鸢脸面上丢去,口中更是愤愤道:“羽衣还给你们——” 鸣鸢慌忙抬手去接,而鸣雀则有些反应不能的瞪大眼睛,就那么看着小羽快如闪电般的拖了任客卿径直朝窗户撞去。 客栈外的羽衣人只听见楼上忽然爆出了一声巨响,紧跟着两道黑影就如同摇摇欲坠的飞鸟一般迅速逃离了客栈。 “啧!”羽衣人神情狠厉的扭断手下妖怪的脖子,口中怒道,“不争气的东西,连死也要跟着那凡人在一起!” 说完他尤不解气,一转身又干净利落的干掉了一波傀儡。 原本还算声势浩大的傀儡军队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被一干羽衣人瓦解的差不多了。出生尚未过月的蛇子们呲着尖利的牙齿,满身的硬鳞皆都炸了开来,每当它们游走蠕动之时,鳞片便会发出稀稀拉拉的沙沙声,仿佛下一刻就会崩断碎裂一般。 羽衣人又气又怜,虽然恼怒小羽,但对无知又无辜的蛇子们,他仍是选择了手下留情。 “追上去——”他掐住不停挣扎的蛇子,如此命令其他羽衣人道,“小羽须得回去听从族长的发落,至于那个名叫任客卿的凡人,是杀是剐,都随你们处置。” “噢?我瞧着小羽仿佛很喜欢他,真杀了也没有问题吗?”其中一个羽衣人犹有心情玩笑道,“要是小羽回头闹起来,我们可吃不消。你也知道,小羽那臭脾气,没几个兄弟顶得住。” “不必管他。”羽衣人冷声道,“他自己尚且性命不保,又哪来机会与你们争执?快去快回,蛇子们等不着。” 羽衣人们面面相觑的对视了一眼,一时间气氛就有些凝滞起来。亏得鸣鸢及时扛着嗷嗷直哭的鸣雀出现了,他们这才沉了脸四散开来。 “大哥,羽衣到手了。”鸣鸢见羽衣人神色不对,就抢先道,“要不要我们现在就起程回西山?” 而鸣雀一见羽衣人就哭:“大哥——小羽快死了,我——不要他死啊——” “莫急。”羽衣人偏头朝着客栈瞧去,厚重的毛毡帘子正在被一只莹白纤细的手缓缓揭开,黑三郎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既可恶又高深莫测。 “办法也不是没有。”他抬头望天,若有所思的道,“现在把你自己的羽衣换上。” “关门。”黑三郎一闪身就跃到了二楼的扶栏之上,当素兮依言关闭了客栈的大门之后,他这才低头轻笑一声道,“还算他们识相,看来青衣今晚可以安眠了。” 睡梦中的秀秀无意识的蹬了下腿,靠着她睡的青衣霎时就醒了过来。 昨夜客栈无端端的撞坏了一扇窗户,待在房间里的青衣就算是耳朵再钝,也听见了动静,不过是为了安全起见,只当没听见罢了。 是以一醒来,她便披了件外衫去看情况。 大堂里的客人早在昨夜就跑了个精光,这一路上皆是散乱的杯盘碗盏,倾倒的酒坛犹在滴滴答答的漏着酒水,浓烈的酒香中隐隐混了血的腥气。 素兮悄无声息的收拾着残局,见了青衣便微垂了头行礼。 青衣拢紧了外衫,继续朝着大门走去。 厚重的毛毡帘子被掖进了门缝里,而黑三郎则是端着了个酒杯,正优哉游哉的倚在门边上看戏。 青衣蹑手蹑脚的凑近了黑三郎,趁着黑三郎还没有发现自己,她便伸手将黑三郎拦腰一抱道:“这回可抓住你了,看你还往哪里跑!” 黑三郎略抖了下肩,然后强撑着一脸的镇静道:“我没跑。” 青衣一脸不信任的盯住黑三郎的眼睛,见他不自然的别开眼闪躲,就不由得心口发堵起来。 她有心要问问他昨天失口说的话,又怕他一着急就跑了。思来想去,还是缓和了语气道:“昨夜我听见了响动,不知是什么声音,可是傀儡破门而入了?” “傀儡都已经叫羽衣人们收拾干净了。”黑三郎朝着外头努嘴道,“这些不是?” 青衣闻言转头,果真瞧见客栈外横七竖八的倒了好些妖怪,其中甚至还夹杂了两个凡人。 “小羽和任客卿呢?”青衣忍不住蹙眉道,“还有那些蛇子呢?都跑了?” 黑三郎笑着摇了摇头。与此同时,她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青衣循声回头,就瞧见羽衣人提着个大口袋带头走了过来。 他身后是哭肿了脸的鸣雀和一脸担忧的鸣鸢,其他族人族人则是一脸不忿的跟在最后。 “此次多谢你了。”虽然不甚情愿,但羽衣人还是低了低头跟黑三郎道谢道,“若非你及时赶来通知我们,舍弟的羽衣也不会这么快就找回来了。” 鸣鸢察言观色的捏了捏鸣雀的肩膀,神情萎靡的鸣雀便强撑了精神行礼道:“谢谢你,我不会忘记你的恩情的。” “恩情就免了。”黑三郎无所谓的摆了摆手道,“我们都心知肚明,这里没有妖怪是欢迎羽衣人的。以往你们深居简出少有扰民,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这次叫蛇子傀儡一闹,想来众妖也会对你们有所忌惮。而且,如果我猜得不错,这次的事情你们并未能彻底解决吧?” 羽衣人面皮一抽,半响才坦言道:“不错,昨夜我们虽然追赶上了小羽和那个凡人,但因了大批傀儡不期而至,再加上小羽阻拦,就被那个凡人逃掉了——” “谁知道那个任客卿那样狡诈,竟弄了那么多傀儡军队一路埋伏着。”鸣鸢也跟着愤愤不平道,“小羽根本就不知道他这么对待蛇子的。要知道蛇子一旦错过了蜕变的最佳时期,日后再要蜕变,就是难上加难。这些蛇子自出生起就被训练成控制傀儡的妖物,其他什么都不懂,也不知能活多久。” 鸣雀听得难受,又不知道该怎么为小羽辩解,最后只能捂着胸口垂下了头。 “然后呢?”青衣反倒对小羽的下场更为在意些,她扫了眼情绪低落的鸣雀,斟酌道,“你们现在是要帮他们结账然后回家去了吗?” “……多少?”羽衣人顿了顿,半响才道,“不如这样吧,账目先欠着,我们这便回去准备送来——” “我们概不赊账。”黑三郎皮笑肉不笑的打断道,“要是你们想回去准备也不是不可以,先押一两个族人在这里,不然我们不好交差。” 说着他伸手一指含胸驼背的鸣雀道:“将他们留下来。” “谁?”鸣鸢还道黑三郎是看中了鸣雀和他自己,登时就有些惊慌的对羽衣人道,“大哥,我和鸣雀绝不留下——” 羽衣人皱了眉,才要开口,黑三郎就不怀好意继续道:“我要扣下的是鸣雀怀里的那两个家伙。” 鸣雀一听这话,就猛然抬了头可怜巴巴的望着羽衣人,仿佛是在求情。 “莫要任性了。”羽衣人别开头严肃道,“将他们交给他,我们先回去。然后你要记得,你若是不争气,就没办法护住他们。日后全族人的性命,都如他们一样掌握在你的手里。你可明白?” “嗯……”鸣雀强忍着眼泪闷声闷气道,“我明白……” 随后他磨磨蹭蹭的从怀里摸出两个小家伙并送到了青衣跟前。 青衣也不愿黑三郎与羽衣人有肢体接触,所以理所当然的伸了手接下了。 谁知等鸣雀松开手后,她就瞧见自己手心里躺了两只小鸟。一只毛羽斑驳,多有烧焦的痕迹,另一只更惨,干脆连一根绒毛也无,就那么光秃秃皱巴巴的依偎在同伴身边。 毛羽焦黑的小鸟儿努力张开了小小的翅膀将颤抖个不停的小肉鸟压在了自己身下,仿佛是在帮它取暖一般。 此情此景虽然看起来十分温馨感人,但作为捧着它们的人,青衣感觉就不那么美妙了。 说实话,没了毛,连眼睛都睁不开的皱巴巴的小肉鸟看起来真的有些……让人不舒服呢……更何况一直喜欢绒毛的青衣。 “真丑……” “你要帮我好好照顾它们。”鸣雀一步三回头的跟着羽衣人走了,走前还不忘叮嘱道,“你们等我,我很快就来接你们了!” 青衣几乎是亟不可待的将小鸟们捧回了客栈,为避免冷死它们,她还费了些心思弄了个塞满棉花鸡毛的竹篮给它们当被窝。 青衣总是猜测那没精打采的小肉鸟约莫是蜕变失败的蛇子变的,因为那只羽毛焦黑的小鸟儿待它真的是太黏糊热情了。 因讨厌小羽,于是秀秀就常顶着张未愈的花猫脸过来嫌弃它们长得丑。原本就没甚精神的小鸟们很快就叫秀秀打击的更加没精打采起来。 青衣倒没管,她这几日都忙着炒豆子。虽说小羽十有*已经殒命,但是保不齐鸣雀还会要的。 “要不少做点?”看着晾好的小框子糖炒豆子,青衣犹豫的嘀咕道,“一个人吃的话……总觉得有些寂寞呢……” 想着她又有些同情鸣雀,原本那样天真的孩子,却一下子目睹了兄弟那般惨烈的结局。 如此一想,她便又开始炒起豆子来。 都道伤心时多吃些喜欢的东西,心情自然就好了。但愿这些炒豆子可以叫那个单纯的孩子重开笑颜。 如此两日下来,总算到了约定好结账的日子了。 这日晌午,青衣偶然又听见秀秀嫌弃小肉鸟丑。于是那羽毛焦黑的小鸟儿就气呼呼同秀秀争辩道:“他不丑,一点都不丑!等他长出羽毛来,就会很好看的!他是最最好看的娘娘——” 娘娘?青衣讶异的放下手里的东西,心里一时翻江倒海起来。 “再好看也只是只鸟。”那边黑三郎也帮着秀秀欺负小鸟道,“再说这个家伙再也不可能长出羽毛来了,说不定明天就要死了!” “叽叽叽——我咬死你——”被激怒的小鸟顿时跳起来朝黑三郎门面冲去,口中更是气势汹汹的骂道,“你这坏蛋——让你欺负我娘娘——咬死你咬死你——” 黑三郎闪身躲开,小鸟儿犹不死心的追着他跑。 青衣看着篮子里那只皱巴巴的小肉鸟。它连眼睛都睁不开,就算冷的直打哆嗦了,它也没能叫出声来。 “唉——千辛万苦背叛了族人,又牺牲了自己,若是得到了幸福也就罢了,偏生又得不到幸福——”青衣仿佛自言自语的叹息道,“最可恶的还是那个人,用了温柔痴情的模样哄骗你。你已经是这般下场了,也不知他会是个什么下场。” 小肉鸟颤抖着抬起光秃秃的小翅膀,奋力挣扎一番却仍没能站起来。 “其实你也并不是一无所有。”青衣见对方难受,少不得缓了口气安抚道,“好歹还有两个人是护着你的。” 说话间,就有来客掀开了门口的毛毡帘子走了进来。 来着正是羽衣人和鸣雀。 追着黑三郎不放的小鸟一见到鸣雀,就不再追着黑三郎而改扑进了他的怀里。 羽衣人将打包好的银钱送到了青衣跟前,而鸣雀则是小心的将抖抖索索的小肉鸟捧在了怀里。 “小羽,我来接你了。”他认真的对着小肉鸟说道,“现在我们回家吧!爹爹肯定会想办法让你痊愈的。” “走吧,鸣雀。”结完账的羽衣人完全不愿意在客栈继续待下去了,他伸手搭着鸣雀的肩膀,一脸严肃的催道,“再晚鸣鸢他们该着急了。而且你的修炼还差了时辰,现在羽衣回来了,你须得加倍修炼,方能早日赶上进度。” 鸣雀顺从的点了点头,抬脚就准备跟着一起离开。 “等等。”见状青衣忙不迭拦道,“你的糖炒豆子还没带走。” 说着她跑去厨房取了糖炒豆子出来,在将篮子交到鸣雀手里的时候,她真心的笑道:“你可以跟小羽一起吃。” “嗯。”鸣雀轻轻摸了摸怀里的小肉鸟,很是高兴地离开了。 至于后来,鸣雀是否真的如愿以偿的跟小羽一起分享了糖炒豆子,青衣尚不知晓。 闲来无事的时候,黑三郎背着青衣跟秀秀嘀咕道:“羽衣族极为护短。这既是他们的长处,也是他们的短处。这就意味着,一旦出现伤害羽衣人的人物时,不管对方是何等人物,他们都会毫不留情的对付他。” 秀秀恍然大悟道:“噢——那那个讨厌鬼——” “嘘——”见秀秀就要说破,黑三郎忙伸指压住自己的唇,嘴角一勾,对秀秀笑得格外意味深长,“不能说哦,不可以让青衣知道——” 秀秀忙不迭捂嘴点头,以表示自己什么也不会说。 不可以说,那样的话,她会对那个鸣雀心软呢。   ☆、209|恋歌 三途之地已是数月不曾得点滴甘霖了,原本还算青葱茂密的树林不消几时就变得有些干枯泛黄起来。 妖力高强的妖怪们尚且还能忍受,妖力低微的小妖们却是有些熬不住了。一时间客栈外到处都是胡乱刨深坑的妖怪,来往的客人若是不留心脚下,便会被旱坑绊得跌个大跤。 东桥□□着上身,挥汗如雨的在后门处挖坑。他的周围已有好几个堆满了黑炭的深坑,清澈的水底浅浅的沉淀了一层沙土,每当秀秀用水勺舀起一勺水的时候,底下的沙土便会飘荡起来,将剩下的清水全都染作了灰黄色。 “哒——哒——哒——” “什么声音?”准备洗脸的秀秀抬起头好奇的朝远处望去。 周围三三两两的走过几个没精打采的妖怪,干裂的土地在他们的脚下发出咔咔的细碎声响,远不及她刚才听见的声音响亮。他们徘徊在客栈的后门处,一脸渴望的望着东桥挖出来的水坑。 东桥木着脸挥舞了一下手里的铲子,聚拢而来的妖怪们便有些瑟缩的后退了两步。 “奇怪……”秀秀嘟着嘴叽叽咕咕了一会儿,半湿的手巾还在她的手上滴滴答答的滴着水珠,她皱着眉将手巾凑近了鼻子,一下就闻见了淡淡的酒味。 脸上的早已结痂的伤口仿佛在刺刺的做疼,吃过一回苦头的秀秀鬼鬼祟祟的回头看了看,见无人看她,她便转了转眼珠子,又暗自欣喜的嘿嘿笑了笑,最后将手里的手巾一丢,不肯洗脸了。 不曾想青衣恰巧捧了伤药走过来,一眼瞧见秀秀企图蒙混过关,登时就皱了眉道:“不许偷懒,不洗脸怎么上药?” “可是洗起来好疼。”秀秀忙扑进青衣撒娇道,“秀秀不要洗脸。” 青衣低头嗅了嗅水盆,一闻见酒味就忍不住叹气道:“水井让酒酿子弄成了酒井,连带着周围的水源都占了酒气,这已经是我们能弄来的最干净的水了。” 说着她忧心的看了看秀秀,见秀秀脸上的伤口都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细痂,就算水里略带了点酒,洗起来应该也不会觉得疼的。 然而秀秀的眼神又是那么可怜,她巴巴的瞧着青衣,满脸都是不乐意。 青衣纠结了一番,最后还是板了张脸认真道:“我亲自帮你洗,保证不疼。” 接着她又许诺若是秀秀乖乖的,等她脸好了,就给她做多多的点心吃。 秀秀得了许诺,这才乖乖的仰脸忍青衣收拾。 正为秀秀上着药,就见素兮身姿轻盈的自外头飘了过来。 “怎么了?”青衣略抬头看了眼素兮,素兮抬腕指了指边上的水盆,而后将头头一垂,一副请示的模样。 青衣先是出了会儿神儿,半响才道:“看来外头的河川也受到了影响了,不然妖怪们也不至于专程来客栈求水。可是我们的水也所剩不多了,就算都拿出去了,也满足不了几个客人……” 说着她又瞅着那小盆水叹气道:“东桥弄来的这些水虽然有些酒气,但好歹还能将就用着。但照此下去,以后怕是连沾了酒气的水都要用不上了。我们还需想出办法出来。” “让天下雨不就可以了嘛!”秀秀不明白青衣为何发愁,只天真的提醒道,“我们去问问三郎哥哥,他那么厉害,肯定有办法的。” “我已经问过了。”一提及黑三郎,青衣便觉得安心许多,“他说自己不好亲自动手,所以现在去弄能降雨的人了。” “怪不得我今天都没怎么看见他。”秀秀不舒服的扭了扭头,她觉得脸上的痂有些痒痒,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挠。但顾忌着青衣在跟前,她好歹忍了下来。 “行了,现在你可以去玩了。”觉察到秀秀不安分的动来动去,青衣只当她是呆不住,便将手一收,很是大方的放行了。 秀秀立马撒丫子跑了。 青衣围着水盆转了两圈,想了想还是松口道:“那就给他们一人一壶水吧,再多就没有了。” 素兮点了点头,依言搬了只木桶就找东桥要水去了。 东桥不声不响为素兮装满了水,而后抬起汗水淋漓的脸对着青衣道:“小娘子,我曾听阿郎提过,说是西山有一泉,泉水甚是甘冽,不若我这便出发去取些来吧?” “西山可是能随意进出的?”青衣并没有动心,马上否决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我等凡人本就惹眼些,再加上如今旱情严重,到处都是渴水的妖物。你一个人去西山,便是有再大的本事,也难保安全。再者,三郎既已说了去请人来帮忙,就必定能做到,我们只消静候佳音就好。” 东桥驯服的低头应了一声,就又开始挖土了。 水盆里的水被青衣倒在了红豆杉的树底下,得了浇灌的红豆杉并不嫌弃得来的水不够干净,反而甚是欣喜的摇摆起枝叶来。 青衣翘首以盼的朝着大路的方向张望了许久,却仍不见黑三郎的身影。 秀秀将纱巾顶在头顶上,两手托腮的蹲在客栈的大门口数数。 进门的客人多是拖着沉重无力的脚步从她面前走过,她百无聊赖的数到了三十多,然后一个不小心晃了神,就又忘了自己数到了哪里了。 没办法回忆起来的她不得不又重新从一开始数。 一双暗蓝色的靴子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跟前,任是秀秀一了半天也没有挪开。 秀秀奇怪的抬起头,待瞧清对方的脸,登时就又高兴起来了。 “龙龙!”她欢快的叫道,“你好久没来玩儿啦!这次来给我和青衣姐姐带什么好吃的了吗?” 身着蓝衫的雷腾微低了头,脸上的龙鳞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神情严肃的盯着秀秀那张花猫脸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低声道:“你的脸是怎么回事?可是客栈出什么事情了吗?” 他原还想问问青衣是否安好,但话到嘴边又问不出口。照着黑三郎那性子,就算客栈闹翻了天,他也只会先顾着青衣的吧? “没什么啦!”对着曾一同作战的雷腾,秀秀倒是意外的坚强起来,她一脸无所谓的摆了摆手解释道,“前两天我跟个超级讨厌的家伙打了一架,我的脸就是被他抓伤的。” 雷腾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面上却仍是无甚表情,他俯身细看了一下秀秀的脸,而后叹道:“伤口看起来不浅,看见你伤成这样,青衣怕是要难受了。” “可不是。”秀秀马上抓住了雷腾结实的手臂抱怨道,“青衣姐姐面上不说,心里却气坏了,这几天天天盯着我洗脸擦药,还不许我玩泥巴了!” 说着她又忍不住抬手蹭了蹭脸颊,继续嘟囔道:“她还是说脸好之前不让帮忙干活了,所以秀秀现在好无聊啊!” 雷腾安静的听秀秀叽里呱啦的说了个尽兴之后,这才开口道:“青衣也是为你好。既然你嫌无聊,那我便送你个玩意儿消磨一下吧。” 秀秀闻言眼睛刷的就亮了,她喜笑颜开的点点头,不用雷腾说就自动伸出手催道:“好啊好啊!快给我!” 雷腾抬手在自己的袖子里鼓捣了几下,然后将自己手里的东西轻轻放在了秀秀的小手心里。 那是四块极为耀眼的贝壳状石头,每一块都有着极为相似的鳞状细纹。秀秀一脸惊喜的将石头举起来挡在眼睛前面,透过细窄的纹路,她看见雷腾一贯冷酷的脸上微微扭曲着,仿佛在笑一样。 然而当她挪开石头之后,就发现雷腾依旧是那个模样,脸上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我瞧见凡间的女娃娃经常会拿几个小口袋抛着甩着的玩儿。”雷腾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想着反正都是差不多大小的东西,用这个应该比那些小沙包小口袋好些。你可以跟青衣——跟青衣一起玩儿……” 说着他又莫名的有些消沉起来。 秀秀眨巴着眼睛看了看手里的石头,又看了看雷腾,末了为难道:“青衣姐姐应该没工夫陪我玩儿了,客栈里正缺水,她忙来忙去的都在弄水呢。” “黑三郎呢?”雷腾抽了抽眼皮,沉声道,“这种问题不是该他动手解决的吗?” “三郎哥哥出去找能降雨的人来了。”秀秀一下一下的抛着手里的石头道,“好像一大早就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雷腾挺直了脊背默默的看了眼大门,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一双眼睛突然焕发出欣喜的柔光来。紧跟着他身形一闪,却是飞身朝着天空飞走了。 险些叫风迷了眼的秀秀忙扯下纱巾捂住脸,直到风止之后,她才一头雾水的揣着石头去找青衣了。 青衣才用酿酒的法子弄出一罐子清冽的水来,秀秀一个猛扑险些叫她跌了罐子。 “怎的这般毛躁?”她心惊肉跳的抱紧了罐子,同时不忘训斥秀秀道,“跌了这罐子水,看你拿什么洗脸?倒时候还用酒水洗脸,看你哭不哭疼!” 秀秀挤了挤眼睛,讨好的抱着青衣的腰嘿嘿笑道:“我再不敢了,青衣姐姐你别生气!” 青衣被秀秀缠的无法了,只得无奈的虎着脸道:“还不快撒手?你怀里装的东西硌得慌。” 秀秀闻言顽皮的吐了吐舌头,然后摸出雷腾送的石头同青衣卖弄道:“看,这是龙龙送我玩儿的!” 青衣略扫了两眼,并不曾在意。 “小娘子。”灰头土脸的东桥突然从土坑里探出头来,“不好了,客栈后门的水脉也干涸了。” 青衣大惊,出去一瞧,果然如东桥所言,所有的土坑底都没了水源。 “这可真是奇怪了。”她诧异道,“方才分明还有点水渗出的,怎的一个时辰不到,水位就下去了那么多?” “并非是水位下降了。”东桥伸手抓了把坑底的土壤,当着青衣的捻了捻,土壤就如同缺水的沙土一般纷纷扬扬的落了下去。 “事有反常,必有妖异。”他用脚踢了下坑壁,又见大片土块剥落下去,就语气坚定的对青衣道,“小娘子,这场旱灾原就透着诡异,只怕是有什么恶神凶兽在凡间和三途之地出没。若不能寻出那祸首来,客栈迟早要无水可用。” “你可有头绪?”青衣定定的看着东桥道,“若是有,就直说。” “小人虽不才,但跟着阿郎和方舟也学了不少本事。”东桥一脸沉稳的答道,“虽没有十成的把握,但我会尽力而为。” 青衣沉吟片刻后才道:“我知道你一直都想去西山,想来我也拦不住你。你要去就去吧,只一点需要记牢了。” 东桥马上低了头恭顺道:“小娘子尽管吩咐。” “性命要紧。”青衣叹息道,“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想来阿兄也是这样想的。” 东桥低垂着头,面上的神情来回变化了几番,最后又变回了平日里老实忠厚的模样。但当他再抬头望着青衣的时候,他的眼底却多了点什么东西。 “东桥领命。”   ☆、210|恋歌 雷腾摇摆着龙尾快速的从山川之上掠过,他那巨大的影子因了阳光而投射在大地之上,惊得无数妖怪纷纷仰头去看天空。 他的每一次摆尾,都引得谷中狂风不止,垂垂累累的藤蔓被动的摇撼起枝条,而后摇落了一地的青色果实。 一时间满地皆是残枝败叶,小妖们抱头趴伏在地上不敢动弹。 “大人,还请手下留情——”扛不住的小妖们忙乞怜求道,“谷中多草植精怪,多是辛苦修行就只差临门一脚的良善之辈,如今你随意摇摇尾巴,就要断送了他们的修为了!” 正忙着赶路的雷腾登时僵直了尾巴,紧跟着龙身一沉,一下就幻化成人形落入了谷中。 肆虐的狂风顿止,险些被连根拔起的草植小妖们忙缩了缩身躯,再次将根茎扎的更深些。 雷腾环视四周,见周围的草植皆是青翠非常,便径直开口道:“这附近哪里有水源?” 小妖们闻言便知雷腾是来取水的人,迟疑了一番后才诺诺道:“偏东八里处有一清泉,泉水甚是甘冽,但大人却是不好去那里弄水的。” “为何?”雷腾定定的看着小妖们,一身的冷酷令小妖们胆怯不已。 “因为……那泉水已是有主了。”小妖哆嗦着解释道,“日前三途川客栈的大人亲自来嘱咐过,那泉水是要引去客栈的——” “黑三郎?”雷腾登时黑了脸道,“那人是否形如少年,一身黑衣?” “正是黑三郎。”小妖们忙不迭点头道,“最近山外到处都是旱情,连三途河都有干涸之迹,一入夜山林里鬼魅四起,许多小妖怪都遭了连累。是故山主就用清泉与黑三郎做了交易,以期他能出手相助。” 雷腾寒着一张脸半响没有说话,直到小妖们开始恐慌是否激怒了他的时候,他这才变换了神情道:“西山你们应当更清楚些,除了那处清泉以外,可还有别的水源?” 小妖们不安的对视一眼之后才犹豫道:“原来山里有好些湖泊,但自打旱灾初现端倪之后,湖水就都叫聪明的家伙瓜分了去。那清泉还是山主为了山中的生灵特意占下的。如今要说哪里有水源……” “水源是没有,但却有冰。”另一妖怪补充道,“月前南岭伏霞谷里来了一个雪妖,寒气森森的将方圆十里都冻成了冰雪之地。群妖受不住她的寒气就都搬离那里。如果大人不惧寒气的话倒可以过去挖点冰块回去。” 雷腾闻言略有些心动,他不愿用黑三郎名下的水去讨青衣欢心,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动手去寻那伏霞谷了。 越往南岭走,周围的情状便越发荒凉起来。及至看见白雪皑皑的山峰之时,他已是能感觉到阵阵寒意。再往前,脚下的靴子便不自觉的覆上了一层寒霜。 雷腾皱眉止步,突如其来的寒气激的他浑身的龙血都要沸腾起来了。 “莫要上前来了。”一个冷如冰霜的声音飘飘荡荡的从冰雪之中透出来道,“你虽是龙种,不轻易惧寒,但我却不是普通的雪妖,别说是青龙,便是蟠龙来了,也不一定能抵挡的住。” 雷腾并未气馁,沉声答道:“我并非有意打扰你修炼,只是如今旱灾严重,难得水源,所以我便来求些冰雪好融些水用。” “你要的话只管取就行了。”雪妖并不曾为难雷腾,“但切记不要里边界太远。我并不希望看见这里又多出一尊冰雕出来。” 边界处的雪寥寥无几,雷腾放眼张望了一番,发现积雪多在雪妖出声的地方。他考虑了一番,这才抬脚试探的朝前走了几步。 冰雪在他的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几步下来,他的脚几乎都要深陷在雪堆之中了。 他调节了一□□内的气血,至阳炽热的龙血让他感觉自己还能够坚持,于是他便又走了两步。 松散的雪从他的手间纷纷扬扬的散落,他攥紧了手心里的雪,眼前仿佛又闪现了青衣那张清冷如水的脸。 “百泉冻皆咽,我吟寒更切——”雪妖低低的声音忽然在身侧响起。雷腾一惊之下,身上便冒出些许雷电来。 “莫要流连不去。”雪妖抬袖掩住大半张脸,一双琉璃白曈里隐隐透出几分悲色来,“再不离开这里,你就走不了了。” 雷腾先是一愣,顺着雪妖的视线往下一看,就发现自己的两腿已然被冰雪封住了。 他咬了咬牙,顺着就地一滚,刹那间就变回了原本的龙形模样。 雪妖后退两步,眼睁睁瞧着雷腾裹了一身的寒冰,又用龙爪抓了大块的雪团呼啸着冲天而去。 原本平整的雪地被雷腾滚得一片狼藉,雪妖放下掩面的宽大袖袍,如雪苍白的面上露出点纠结之色来。接着她一甩袖,烈日炎炎的空中便轻飘飘的落下无数细雪来。 混乱的痕迹很快又被冰雪所掩盖了。 黑三郎正咬着根竹芯晃荡着在清泉边上。他的脚边堆着熟的几乎快要烂掉的水果,甜腻的芬芳引得周围的野猴子激动的跳来跳去。 雷腾巨大的身影僵硬的从他头顶飞过,他伸手接住落雪,原本冰寒刺骨的冰雪在他的手心化成微凉的水滴。 他抖了抖手,将雪水甩到了一边。 “啧,以前多的叫人厌烦,现在要找就死活不出来。”等不过片刻他便开始不耐烦起来,于是他随脚踢了踢脚边的水果堆。 被震裂开来的水果散发出越加浓烈的香气来,伴随着一阵短促的猪哼声,一道黑影突然就从林子里冲了出来,直朝那黑三郎脚边冲去。 黑三郎笑眯眯的看着黑猪埋头猛吃,等黑猪吃够了回过神来之后,他便抬脚踏住了黑猪的脊背嘻嘻笑道:“我等你好久了,既然吃了我的东西,那就要帮我干活了。” 被黑三郎踩住的黑猪这才有些慌了,它甩动着自己蛇尾,黝黑的眼里满是惊恐。 “慌什么?”黑三郎不甚高兴的松开脚,然后带头走在前头道,“快些跟上来,做完你该做的事情我自会放你走的。” 黑猪晃了晃硕大的獠牙,也不敢迟疑,就那么跟着黑三郎走了。 雷腾唯恐身上的龙气融化了冰雪,是以一路都不敢驱动气血御寒,就那么顶着一身的冰壳晃晃悠悠的飞到了客栈。 从天而降的冰龙险些没吓了青衣一跳。她微张着嘴,瞪着将地面踏出震感的雷腾半响说不出话来,直到雷腾微扬了硕大的一颗龙头闷声闷气道:“青衣,我给你送水来了。” 青衣张了张嘴,费力的挤出一句话来:“……水呢?” “在这里。”雷腾费力的抬起爪子,将爪下的冰块展示给青衣看,“这是冰,等它化了就是可以用的清水了。” 青衣面有异色的看着一身冰雪的雷腾,他浑身都被冰雪严严实实的封住了,即便是在烈日之下,那些冰鞘也并不曾有融化的迹象,晶莹剔透的仿佛水晶一样。若非他周身升腾不绝的白色寒气,她都要误以为那真是水晶了。 “东桥——东桥——”她忙一叠声叫人道,“快跟伙计抬水缸水桶出来!” 所有的伙计都出动了,端盆的端盆提桶提桶的,一个个都跑来刨冰。 客人们也都一脸渴望的望着一身冰雪的雷腾,仿佛他身上覆的并不是冰雪而是金丹一般。 东桥用扁铲轻轻敲了敲雷腾爪里的冰块,然后转头一脸歉意的对着青衣道:“小娘子,这冰块已同他身上的冰鞘都融在一起了,若不用力敲,只怕是破不开冰层来。” “我不要紧。”不等青衣开口,雷腾就抢先道,“只管敲就是了。” 东桥得了话便不再手下留情,扬手便开始干活。 其他伙计有样学样的用蛮力开始在雷腾身上敲来砸去的动作起来。 冰鞘碎裂的脆响声此起彼伏,听得青衣止不住抽眉。 她觑眼看了下雷腾,见雷腾一动不动的趴在那里任由众人折腾,仿佛并没有什么不适,她这才觉得心里安静了些。 约莫两刻钟之后,东桥就带着伙计们将装满了冰块的木桶抬去厨房澄清去了。 雷腾抖了抖身上的残冰变回了人形。他低头看着青衣,一双碧眼里满是期待。 “多谢你了。”青衣仰头谢道,“今天后门的水脉都干涸了,我正愁没水用呢!” “无需道谢。”雷腾压低了声音,心里满是欣喜,“这些若是不够,我再去给你弄些来。” “怎么好麻烦你。”青衣略有些不好意思的摇头道,“你原是客,我们都还不曾招呼你饮酒进食,就这样使唤你干活儿……” “那——”雷腾见青衣不自在,就踌躇着开口道,“那就先给我弄些吃食和酒水吧。吃完了我再去?” 青衣微微笑了笑,果真摆出了好些酒菜招呼他。 是以当黑三郎赶着黑猪回到客栈的时候,就瞧见雷腾大刺刺的坐在大堂里享受青衣做出来的饭食。 黑三郎不满的哼唧一声,随手给黑猪指了个座儿,然后一屁股坐在了雷腾的对面。 雷腾一见黑三郎,霎时就没了胃口。他捏紧了手里的筷子,好好地一块肉都要被他夹碎了。 “你可回来了。”青衣倒是高兴,她下意识扯了黑三郎的袖子夸赞雷腾道,“方才雷腾给我们弄了好些冰块来,回头化了水应当可以顶好几日了。” “这么高兴?”黑三郎斜眼瞅着青衣,见青衣果真是高兴,就鼓了腮帮子道,“你太容易高兴了!” 青衣瞧出黑三郎的别扭劲儿来,就忍笑转移话题道:“你不是说去找能降雨的家伙来的吗?怎么只抓了一口黑猪回来呢?” “它会降雨。”黑三郎扬起下巴认真道,“它只是看起来像猪,我们都唤它叫封豨。” “噢?”青衣甚是好奇的将那口黑猪从头到尾的打量了一遍,见它的确与众不同的长了条蛇一样的尾巴,就点了点道,“既然如此,可否马上就请它降雨?正好客人们都盼着要水呢!” 黑三郎瞥了眼雷腾,然后凑近了青衣的耳朵小声道:“你亲我一口,我就去降雨。” 青衣嗔怪的瞪了黑三郎一眼,周围皆是客人,再加上雷腾一脸冷肃的杵在对面,她怎么可能亲他? “快去!”恼羞成怒的青衣扭身躲开了。 黑三郎切了一声,很有些可惜的起身朝封豨走去。 可怜封豨进了客栈还未找到合适的地儿蹲下,就被黑三郎踹着赶出了客栈。 这还不算完,他甚至还变出一把火来对着它的蛇尾巴晃来晃去的,吓死个妖了。 “现在——”黑三郎咧开嘴,唇红齿白的口里恶狠狠的冒出威胁的话来,“马上给我哭!要是哭不出来,我就用火烤熟你的尾巴!” 封豨满目惊恐的向后退了几步,待瞧见黑三郎眼带寒芒的朝它俯身,吓破胆子的它登时就张开大嘴凄惨的嚎叫出声来:“哼哼哼——嗷嗷嗷——”   ☆、211|恋歌 整个客栈的客人都被封豨那惨烈高昂如同杀猪般的惨叫声惊得打了个哆嗦,而青衣更是黑了一张脸。 黑三郎冷酷无情的声音再次传了进来:“干嚎不哭没有用,吵得我耳朵疼,还不快闭嘴给我哭!” 雷腾拿筷子的手微不可查的抖了抖,未免筷子里夹着的肉掉下去,他慌忙举手将肉吃到了嘴里。 青衣按住青筋直跳的额角,隐忍了片刻,最后还是按捺不住的跟着出去了。 外头的封豨还在嚎,抑扬顿挫的仿佛正在被黑三郎杀脖子。 黑三郎一脸不耐烦的掏了掏耳朵,然后仿佛感知到了什么一样回头看向大门。待瞧见青衣一脸不悦的从客栈飞奔出来,他某名的感到了些许惊慌。 “闭嘴闭嘴闭嘴!我还没把你怎么样呢?做什么嚎得我折磨你一样!”他一急,就忍不住伸手握住封豨的一根獠牙凶狠道,“再不给我哭我就将你的牙拔下来!” 惨兮兮的封豨睁着一双黝黑抽搐了半响,这才哭了出来。 当第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它的眼眶中滑落的时候,天上便哗哗的下起了大雨来。 青衣猝不及防的被兜头淋了个正着。她手忙脚乱的抬袖遮头,只觉雨滴打的她身上疼。 黑三郎随手甩开封豨,随后身形一拔,却是变做了青年的模样。 他闪身到青衣身后,抬袖将青衣结结实实的藏进了自己的衣袍里面。 欢欣雀跃的客人们冲到雨幕中跳舞,他们仰面朝天的张开嘴巴,尽情的享受着久违的雨水的洗礼。 青衣偏头在黑三郎的胸前微微蹭了蹭。磅礴的雨声,妖怪们的欢呼声,以及黑三郎沉稳的心跳声交汇融合在了一起,令她无法抑制的露出了笑容。 “你看我已经弄来了雨水。”黑三郎俯头在青衣耳边低低的笑道,“所以你是不是该奖励我一下?” 青衣微微动弹了一下,正当黑三郎以为青衣羞赧的不肯动弹的时候,一个轻吻仿若羽毛一般在他的下巴飞快的拂过。 他的心尖也如同被羽毛扫到了一般,开始微微的痒了起来。他紧了紧环抱着娇人的手臂,急促的喘息起来。 “不行了……”着实按捺不住的他环着青衣的腰身形一闪,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雷腾如石像一般一动不动的杵在门口,冰冷的雨水落入他的眼眶,然后又顺着他脸上的龙鳞冲刷而下。 满耳皆是雨声,他觉得心底一片荒凉。 “龙龙?”秀秀用力拉了拉雷腾透湿的衣袖,年幼的她费力的撑着把油纸伞,一脸担忧的仰面看着雷腾。 雷腾微垂眼帘默不作声的回望着她。 “你是不是被冰块冻傻了?”秀秀一脸同情的继续道,“看起来脸色也很差,你肯定是得风寒啦!快进来躲躲雨,我让东桥给你熬药!” 雷腾双唇微翕,末了还是没有说出话来,只伸手帮秀秀稳了稳摇摇欲坠的油纸伞,然后大步一迈,就离开了。 秀秀一脸茫然四下张望了一番,待瞧见那正嗷嗷大哭的封豨,她眼珠子一转,就又找了根麻绳往哭的忘我的封豨脖子上一套,最后她牵着麻绳的另一端得意道:“抓住了!这样你就跑不掉啦!” 正悲伤于自己的苦难的封豨睁眼瞧了下秀秀,一下子哭的更惨了。 这场大雨直下了半天,直到夜幕降临,少年郎模样的黑三郎牵着羞答答的青衣施施然归来的时候,封豨这才被黑三郎掐着脖子止住了哭泣。 随后又叫东桥接手将封豨关进了马厩里。 客栈里能用上的装水容器都已经用上了。本来青衣还说再找找,黑三郎却无所谓的捏着她的手安慰道:“反正我们有封豨,要是缺水就让它哭上一哭就好了!” 青衣这才作罢。 如此客栈就不再愁无水可用了,便是来了求水的客人,青衣也能毫不心疼的让素兮给水了。 然则封豨本事有限,虽能招雨,却只能顾得了客栈一处。除开客栈,三途之地的旱情日益严重,连三途河都快要见底了。 河婆山主陆续上门求助,也不知他们给了黑三郎什么做谢礼,一向不爱管事的黑三郎竟也愿意出手了。 这日一早,东桥照旧跑去西山汲了清泉的水来供青衣饮用。打完水,他又开始料理牲口,为厨房准备做菜用的材料。 小妖怪伙计们打扫完卫生之后,便捧了东桥准备好的口粮去喂封豨。待到青衣梳洗完毕进了厨房之后,他们这才去开了客栈的大门。 好不容易忙完了一波之后,总算得以休息的众人便围了一桌开始吃朝食。 正当大家吃饭的时候,许久不曾出现的高师傅忽然提着一大扇烤熟的猪排肉出现在众人面前。 青衣一愣一愣的看着如同在某个泥坑里滚了好几圈的高师傅将猪肉啪的一声甩在餐桌上,直到他哈哈笑着叫大家伙儿尽情吃肉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高师傅你去哪里了?”她马上放下碗筷问道,“这些日子没有见到你,我还以为你被妖怪抓去当下酒菜了呢?” “哈哈哈丫头你瞎操心。”高师傅一脸骄傲的拍了拍自己厚实的胸膛道,“就我这么厉害的人物,哪能叫其他妖怪的手呢?我只是喝多了,醉翻在山沟里睡了几天而已。” 说着他又把自己带来的猪肉往青衣和秀秀跟前推了推,继续道:“这些天辛苦你啦!这是我才宰的猪做的烤肉!我尝过了,非常好吃!” 青衣嘴角微抽的看了看眼前的猪肉,瞧着大小,这头猪怕是分量不轻,而高师傅所谓的尝过,估计是尝了半扇吧? “你不在的时候,厨房多是东桥在顶着。”青衣并没有揽下功劳,而是偏头示意高师傅答谢东桥,“该谢也是谢他。” 高师傅抓了抓肥软的肚子,然后将烤肉一拖,又东桥跟前推了推,口里热情道:“东桥辛苦了,快吃吧快吃吧,好好补补!” 东桥默不作声的切了一块肉送到青衣跟前,又切了一块给秀秀,然后再切一块给自己,剩下的他又往其他伙计面前推过去了。 伙计里除了梅花鹿吃素以外,都是吃肉的能手。青衣一块肉还没进口,那头已经风卷残云的将肉吃干净了。 高师傅一回来,厨房里便有了支柱,青衣与东桥最是受益,一下子清闲了不少。 青衣倒罢了,倒是东桥甚是勤快,竟是不愿意休息。略在大堂里干坐了一盏茶不到的功夫,他便忍不住起身同青衣请命道:“左右也是无事,我便去西山找找旱灾的缘由吧?” 青衣并未阻拦。 及至下午,黑三郎带了群妖怪浩浩荡荡的回来了,一见青衣就撒着娇的抱怨道:“我在外头跑了半日,肚子饿到慌。” 青衣自然是马上奉上饮食,待吃饱了肚子,他这才正了脸色道:“今日我去瞧了瞧,三途河底的恶鬼都跑了大半了。三途河既已干涸,渡船也就派不上用场了。鬼怪之流随随便便就过了河,凡间妖界畅通无阻。眼下除了客栈哪里都不安生,你千万别出门了,我会尽快抓住那旱魃的。” “旱魃?”青衣眨了眨眼睛好奇道,“那是什么妖怪?” “并非妖怪。”黑三郎摇了摇头解释道,“旱魃原是异数,一旦凡间出现旱魃,就意味凡间要改朝换代了。是以有心思不轨者为颠覆人皇刻意选了新死的尸首造出旱魃来,以逼迫国势逆转。旱魃生性暴虐,如惔如焚,所见之国必将大旱,所行之处毕会赤地千里。非妖非鬼,非人非神,无处得以容身,人*妖皆得以诛之。” 青衣沉吟片刻,而后叹息道:“此前王得福和道士皆都有提及太子什么的,莫不是跟他们有关?” “只怕其中还有别的东西。”黑三郎若有所思的握了青衣的手低声道,“如今凡间并不安稳,在大局得定之前,我们就在客栈呆着吧。” 青衣迟疑的点了点头。其实她深觉客栈也不安稳,只不过呆的时间久了就有些习惯了,再加上有了靠山,这才觉得安全许多。再者黑三郎身上的禁制至今没有解除的方法,一时也难得自由。 而黑三郎却是在想青衣那个阿兄。温玉行事乖张,又无所畏惧,再加上他那体质最惧鬼神附体,如今三途河干涸,只怕…… 他可不愿意那样的家伙靠近青衣。 唯恐青衣想起温玉,所以他并没有再说别的话,只将旱魃可能出现的方位跟青衣说了一遍,末了他又恋恋不舍的捏着青衣的手道:“那我现在去抓那旱魃了。早点解决了他,我们也好准备收集宝物赎身。” 青衣含笑点头。 “你去将封豨赶过来。”黑三郎一面使唤伙计去牵黑猪,一面同青衣道,“找旱魃前我先让封豨将三途河浇灌满了,不然叫他跑了再找就麻烦了。” 不曾想伙计去了一趟马厩,再回来就一脸惊慌。 黑三郎霎时沉了脸道:“它跑了?” “不是……”伙计哭丧着脸答道,“方才我去马厩一瞧,发现封豨已经被人杀了……猪下水收拾在桶里,而猪头还挂在墙上晾着呢……” “杀——杀了?”青衣心里一个咯噔,油然生出一种不妙的感觉来,她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肚子,然后有气无力的问道,“莫不是高师傅杀的猪?今早他带来的烤肉……” “是是是——是的……”伙计一脸悲壮的说道,“大人怎么办?我今早是不知道才吃下去的,要是知道那是封豨我绝对不会吃的……” “罢了。”青衣无奈的摆了摆手,而后对着难得一脸呆愣的黑三郎冷静道,“怎么办?高师傅不知道那是你特意弄回来降雨用………的封豨,只当是日常用的牲口猪杀了吃肉了。我之前也是不知,也吃了两块了……” 黑三郎抽了抽嘴角,好半天才出声道:“吃了……就吃了吧。就算会招雨,也不过是口猪而已。我再去抓一只就好。” 说罢他甩了甩袖子就准备出门,临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对着青衣认真道:“封豨吃起来好吃吗?要是你喜欢我多抓两只备着……” “不用了。”青衣眼角一抽,果断摇头道,“一点都不好吃,真的!” 黑三郎略显失望的哦了一声,这才出门了。   ☆、212|恋歌 封豨的猪头就挂在屋檐下,高师傅挥舞着利刃仔细的为它修面去毛,预备一会儿下锅煮。 灶台边上还摆着储冰的水缸,高师傅用刀背敲下一小块冰来兑酒,如今客栈有了酒井,他喝起酒来也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青衣冷眼瞧了会儿,又折身去了后门。 水井里的酒水虽然已经被雨水冲淡了许多,但仍然无法当做清水饮用。 底下水脉干涸的速度远非往日可比。封豨招雨才不过一天的功夫,土坑里的水就已然要见底了。客栈的伙计们得了吩咐,便开始加深东桥挖出来的土坑,好赶在水脉干涸前储备足量的清水。 只可惜到底赶不及,不到一个时辰,他们挖出来的除了石头就是发脆的土层了。 众人甚是发愁,不料在这个节骨眼上,高师傅还有心情叼着片猪耳朵晃晃悠悠的出来抱怨酒井里的酒水喝起来像是兑了水,一点味道都没有。 青衣忍气道:“如今遍处都是大旱,客栈也是缺水的紧,三郎好不容易弄来封豨招雨,结果还叫你杀了。高师傅,你好歹也是妖怪,怎么竟不认识封豨呢?” “呵呵呵——”高师傅原就理亏,见青衣动了气,就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耳朵道,“我当时醉的啥都瞧不清楚,再说平日里杀猪习惯了,所以也没细瞧就直接杀了上架烤了……” 青衣似信非信的瞧着高师傅,见高师傅说的挺真切的,便扭了头没有再言语了。 天幕的那端阴云密布,与客栈上方的晴日截然相反。青衣眯着眼喃喃道:“那里是三途河?” 无人搭理的高师傅挠了挠胸口,见青衣全神贯注的看天,他便悄悄地凑近水井,准备打一桶新酒上来喝。 谁知不瞧还好,一瞧就吓了他一大跳。只见早上还挺满的酒井这会儿就只剩点个底了。 “哎呦怎么回事?”高师傅登时抖着肥肉痛心疾首道,“我的酒怎么全没了?” “这么快?”青衣挑眉惊讶道,“莫非旱魃就在客栈附近?不然水脉何至于干涸的如此之快?” “旱魃?旱魃来了三途之地么?”高师傅显出震惊无比的神情道,“旱灾是旱魃引起的吗?不是说是灵脉出了问题……” 接着他又如火锅上的蚂蚁一般胡乱转悠了几圈,然后不等青衣解释,他就用力一拍大腿骂道:“我格老子的,那家伙又哄我!老子这便就去找他理论去!” 说罢他就又是叫又是跳的朝大路跑去。 青衣连喊了几声高师傅也没能叫住他,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跑了。 “青衣,现在怎么办?”伙计们愁眉苦脸的问青衣道,“今儿的水就只有这么多了。” 青衣沉吟片刻,又想起雷腾送来的冰尚未使用,便舒展了眉宇道:“看样子也挖不出水来了,厨房里还有两缸子冰,你们拿去化开送去给客人们吧。” 伙计们踌躇着答道:“可是那些冰瞧着不像是寻常的冰,难化开的很,这几日下来,也没见它变小。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青衣一挑眉笑道:“那不是更好?你们直接破开送去给客人就是了。到时候是舔着喝水还是打包带走,都由着他们高兴。” 伙计们一听,果然是个好办法,就依言照办了。 客人们咋一见冰块很是高兴,这些日子水喝的太少,他们都有些口舌冒火的感觉。是以伙计们才放下冰碟,他们便如饥似渴的将冰含在了嘴里。 谁知这般一来,就出了大事了。也不知这些冰里有什么玄机,入口没多久就将众妖冻得是瑟瑟发抖。 有几个客人觉出不对来,慌忙张口顶舌想把冰块吐出去。然而那冰却像是长在了他们的舌头上,任是他们怎么呸都吐不出去。 “救命——”他们掐着自己的脖子扑倒在桌前和地上,泛白的寒霜顺着他们脖子一路向下,很快就覆盖了他们全身。 “怎么回事”循声而来的青衣大惊失色,她灵活的避开边上乱抓的两只妖爪,眼睁睁看着半数客人化作了冰雕,“素兮——素兮——” 素兮旋身至前,伸手探进一个妖怪的口中,硬是将冻在他舌头上的冰块撕了下来。 带血的冰块在她的手心里发出丝丝的白烟,看的人冷的慌。 被救的妖怪卷舌咽了口口水,原本发青的脸瞬间便恢复如常了。 “这是雪妖的冰啊!”得救的客人后怕的喊道,“我不要水了,快给我结账——结账——” 余下的客人不比他好运,除了反应快的,剩下的皆都被冰封住了。 劫后余生的客人们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出客栈,路上连撞了路人都没注意,只顾低头朝前冲。 被连连撞了几下的路人不声不响的整了整衣衫,然后偏转了方向继续行走。 青衣对着大堂里东倒西歪的一堆冰雕慌了神,一干伙计又是捧火又是撒盐的绕着他们转,也没见效果。 “这可怎么好?”青衣握着手来回走的急道,“他们不会都冻死了吧?” 伙计们面面相觑的对视一眼,然后才道:“青衣,看来那些冰用不得,我们这便去丢了吧?” “那些冰什么时候丢都来得及。”青衣蹙着眉忧心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将他们都解冻了!唉,都是我的不是,只想当然的觉得妖怪受得起那些冰,没想到那些冰这般厉害……” “外头太阳挺大,不如我们先把他们搬出去?”伙计们见青衣自责,忙出主意道,“然后再在他们身上架些柴火烤一烤?冰最惧光热,想来一定能快些解冻的。” 说罢大家就一起动手将冻成冰坨的妖怪们一个个拖了出去。 期间青衣甚是提心吊胆的看着他们搬运,须知冰雕经不住磕碰,若是一个不小心摔碎了,只怕那妖怪的性命就没了。 本欲进门的路人叫来来回回搬运冰雕的伙计们堵得无路可走,只好低了头默默的在一边等着。 正当大家伙儿乱糟糟的忙活的时候,一个伙计忽然指着靠近门边的两个冰雕叫道:“咦?他身上的冰仿佛化了许多。” 青衣忙凑近瞧了瞧,就见他们脸上身上只覆了层薄薄的冰片,融化的雪水正顺着他们的衣摆滴滴答答的落下。 伙计们一脸惊喜的跑去其他妖怪跟前细瞧,然后高兴的同青衣禀告道:“青衣,他们也都解冻了!” 随着冰雪的消融,被冻僵的妖怪们轻颤着身体渐渐醒转过来。虽然看起来有些狼狈,但好歹都无性命之忧。 见状青衣轻轻舒了一口气,心头的内疚和担忧总算放了下来。 保住了性命的妖怪们睁开眼的第一反应就是撒丫子跑人,连结账都顾不上了。 青衣一转眼就瞧见了那个站在一边的路人,并非是她刻意去瞧,而是那个路人模样着实太出挑了些。 他仿佛是妖怪,顶着一头杂乱的红色长发。透过红发的间隙,她依稀刻意瞥见他灰青的脸和脖颈。再加上那一身破败的衣衫,倒显得他深有故事。 被冻住的客人们都跑的差不多了,地上除了那些未干的雪水,就只有他们杂乱无章的脚印了。 伙计们一脸不安的凑近了青衣,仿佛是在惧怕对方一样。 “这位客官……”见对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青衣便探询的开口问道,“你不进去吗?” 来客微微抬起头,露出了一张五官齐整的脸来。 他一抬头,青衣就发现对方的眼睛竟是青色的。 青衣瞳孔微缩的顿了顿,而后又语气如常道:“方才客栈里出了些意外,现在里面一片混乱,客官若是介意,可以先去二楼的空房里休息一下。” 说着她冲素兮使了个眼神。 素兮身形一转,便翩翩然的飘到了来客的跟前带路。 来客定定的看了素兮一眼,半响才抬脚跟着她进了客栈。 干裂的土地在他的脚下发出嚓嚓的碎裂声,原本还湿哒哒的地面不知何时又变成了干枯龟裂的模样了。 大堂里还剩了几个冰雕未搬动,伴随着来客的靠近,他们就如烈火上烤化的羊脂一般,原本僵硬的躯体一下就变得柔软舒展起来。然后他们睁开眼睛,带着急速蒸发的水渍飞奔离去。 来客稳稳的踏着台阶步上二楼,至始至终未发一言。 伙计们以最快的速度将一片狼藉的大堂收拾干净,待到他们涌入厨房准备处置剩下的冰块时,就震惊的发现那些冰已经化了大半了。 “来者怕是不寻常。”看着还在不断融化的冰,青衣面有异色的低声道,“快些将客栈里所有储水的器皿都封严实了,然后去后门的酒井里提几桶酒水出来送去给那个客人。” “青衣……他会不会就是黑三郎说的旱魃啊……”红豆杉小妖胆怯的问道,“他一进门,我就觉得脚下的土都干的快冒火了。我们还是把他赶出去比较好……” “三郎正到处寻他呢,赶不得。”青衣为难道,“再者我们还不知道他的厉害之处,要是激怒了他……眼下三郎东桥高师傅都不在,我们还是莫要轻举妄动了。” 伙计们听着在理,也就不再提赶走对方的话了。但要他们去接近对方,他们又怕得慌,最后大家伙儿一商量,就决定将酒水送到二楼,由素兮单独送进去。 来客见了酒水也不伸手,只是呆看了酒杯半响。 原本满盈的酒杯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迅速空了下去,房间里顿时满是酒气。 见状他青色的眼眸中闪过一道怅惘之色,待看见素兮皓腕微曲的为他再度斟酒时,他这才发出了低沉嘶哑的声音。 “我不饮酒,所以无需为我倒酒了。” 素兮斟酒的手顿了顿,还是坚持为他倒满酒杯。 这杯酒依旧没能入来客的口,就跟之前那杯酒一眼,迅速蒸发在空气中。 来客双唇微翕,待要开口劝阻,眼前的酒杯已然又被倒满了。 他伸手握住酒杯,在酒水消失之前仰脖一口灌下。 虽然真正入喉的酒水并没有多少,但他显然是觉得好受许多。于是这回无需素兮坚持,他便主动举了酒杯请素兮倒酒。 一杯接着一杯,他像是寻常客人一眼尽情享受起美酒来。   ☆、212|恋歌 封豨的猪头就挂在屋檐下,高师傅挥舞着利刃仔细的为它修面去毛,预备一会儿下锅煮。 灶台边上还摆着储冰的水缸,高师傅用刀背敲下一小块冰来兑酒,如今客栈有了酒井,他喝起酒来也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青衣冷眼瞧了会儿,又折身去了后门。 水井里的酒水虽然已经被雨水冲淡了许多,但仍然无法当做清水饮用。 底下水脉干涸的速度远非往日可比。封豨招雨才不过一天的功夫,土坑里的水就已然要见底了。客栈的伙计们得了吩咐,便开始加深东桥挖出来的土坑,好赶在水脉干涸前储备足量的清水。 只可惜到底赶不及,不到一个时辰,他们挖出来的除了石头就是发脆的土层了。 众人甚是发愁,不料在这个节骨眼上,高师傅还有心情叼着片猪耳朵晃晃悠悠的出来抱怨酒井里的酒水喝起来像是兑了水,一点味道都没有。 青衣忍气道:“如今遍处都是大旱,客栈也是缺水的紧,三郎好不容易弄来封豨招雨,结果还叫你杀了。高师傅,你好歹也是妖怪,怎么竟不认识封豨呢?” “呵呵呵——”高师傅原就理亏,见青衣动了气,就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耳朵道,“我当时醉的啥都瞧不清楚,再说平日里杀猪习惯了,所以也没细瞧就直接杀了上架烤了……” 青衣似信非信的瞧着高师傅,见高师傅说的挺真切的,便扭了头没有再言语了。 天幕的那端阴云密布,与客栈上方的晴日截然相反。青衣眯着眼喃喃道:“那里是三途河?” 无人搭理的高师傅挠了挠胸口,见青衣全神贯注的看天,他便悄悄地凑近水井,准备打一桶新酒上来喝。 谁知不瞧还好,一瞧就吓了他一大跳。只见早上还挺满的酒井这会儿就只剩点个底了。 “哎呦怎么回事?”高师傅登时抖着肥肉痛心疾首道,“我的酒怎么全没了?” “这么快?”青衣挑眉惊讶道,“莫非旱魃就在客栈附近?不然水脉何至于干涸的如此之快?” “旱魃?旱魃来了三途之地么?”高师傅显出震惊无比的神情道,“旱灾是旱魃引起的吗?不是说是灵脉出了问题……” 接着他又如火锅上的蚂蚁一般胡乱转悠了几圈,然后不等青衣解释,他就用力一拍大腿骂道:“我格老子的,那家伙又哄我!老子这便就去找他理论去!” 说罢他就又是叫又是跳的朝大路跑去。 青衣连喊了几声高师傅也没能叫住他,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跑了。 “青衣,现在怎么办?”伙计们愁眉苦脸的问青衣道,“今儿的水就只有这么多了。” 青衣沉吟片刻,又想起雷腾送来的冰尚未使用,便舒展了眉宇道:“看样子也挖不出水来了,厨房里还有两缸子冰,你们拿去化开送去给客人们吧。” 伙计们踌躇着答道:“可是那些冰瞧着不像是寻常的冰,难化开的很,这几日下来,也没见它变小。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青衣一挑眉笑道:“那不是更好?你们直接破开送去给客人就是了。到时候是舔着喝水还是打包带走,都由着他们高兴。” 伙计们一听,果然是个好办法,就依言照办了。 客人们咋一见冰块很是高兴,这些日子水喝的太少,他们都有些口舌冒火的感觉。是以伙计们才放下冰碟,他们便如饥似渴的将冰含在了嘴里。 谁知这般一来,就出了大事了。也不知这些冰里有什么玄机,入口没多久就将众妖冻得是瑟瑟发抖。 有几个客人觉出不对来,慌忙张口顶舌想把冰块吐出去。然而那冰却像是长在了他们的舌头上,任是他们怎么呸都吐不出去。 “救命——”他们掐着自己的脖子扑倒在桌前和地上,泛白的寒霜顺着他们脖子一路向下,很快就覆盖了他们全身。 “怎么回事”循声而来的青衣大惊失色,她灵活的避开边上乱抓的两只妖爪,眼睁睁看着半数客人化作了冰雕,“素兮——素兮——” 素兮旋身至前,伸手探进一个妖怪的口中,硬是将冻在他舌头上的冰块撕了下来。 带血的冰块在她的手心里发出丝丝的白烟,看的人冷的慌。 被救的妖怪卷舌咽了口口水,原本发青的脸瞬间便恢复如常了。 “这是雪妖的冰啊!”得救的客人后怕的喊道,“我不要水了,快给我结账——结账——” 余下的客人不比他好运,除了反应快的,剩下的皆都被冰封住了。 劫后余生的客人们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出客栈,路上连撞了路人都没注意,只顾低头朝前冲。 被连连撞了几下的路人不声不响的整了整衣衫,然后偏转了方向继续行走。 青衣对着大堂里东倒西歪的一堆冰雕慌了神,一干伙计又是捧火又是撒盐的绕着他们转,也没见效果。 “这可怎么好?”青衣握着手来回走的急道,“他们不会都冻死了吧?” 伙计们面面相觑的对视一眼,然后才道:“青衣,看来那些冰用不得,我们这便去丢了吧?” “那些冰什么时候丢都来得及。”青衣蹙着眉忧心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将他们都解冻了!唉,都是我的不是,只想当然的觉得妖怪受得起那些冰,没想到那些冰这般厉害……” “外头太阳挺大,不如我们先把他们搬出去?”伙计们见青衣自责,忙出主意道,“然后再在他们身上架些柴火烤一烤?冰最惧光热,想来一定能快些解冻的。” 说罢大家就一起动手将冻成冰坨的妖怪们一个个拖了出去。 期间青衣甚是提心吊胆的看着他们搬运,须知冰雕经不住磕碰,若是一个不小心摔碎了,只怕那妖怪的性命就没了。 本欲进门的路人叫来来回回搬运冰雕的伙计们堵得无路可走,只好低了头默默的在一边等着。 正当大家伙儿乱糟糟的忙活的时候,一个伙计忽然指着靠近门边的两个冰雕叫道:“咦?他身上的冰仿佛化了许多。” 青衣忙凑近瞧了瞧,就见他们脸上身上只覆了层薄薄的冰片,融化的雪水正顺着他们的衣摆滴滴答答的落下。 伙计们一脸惊喜的跑去其他妖怪跟前细瞧,然后高兴的同青衣禀告道:“青衣,他们也都解冻了!” 随着冰雪的消融,被冻僵的妖怪们轻颤着身体渐渐醒转过来。虽然看起来有些狼狈,但好歹都无性命之忧。 见状青衣轻轻舒了一口气,心头的内疚和担忧总算放了下来。 保住了性命的妖怪们睁开眼的第一反应就是撒丫子跑人,连结账都顾不上了。 青衣一转眼就瞧见了那个站在一边的路人,并非是她刻意去瞧,而是那个路人模样着实太出挑了些。 他仿佛是妖怪,顶着一头杂乱的红色长发。透过红发的间隙,她依稀刻意瞥见他灰青的脸和脖颈。再加上那一身破败的衣衫,倒显得他深有故事。 被冻住的客人们都跑的差不多了,地上除了那些未干的雪水,就只有他们杂乱无章的脚印了。 伙计们一脸不安的凑近了青衣,仿佛是在惧怕对方一样。 “这位客官……”见对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青衣便探询的开口问道,“你不进去吗?” 来客微微抬起头,露出了一张五官齐整的脸来。 他一抬头,青衣就发现对方的眼睛竟是青色的。 青衣瞳孔微缩的顿了顿,而后又语气如常道:“方才客栈里出了些意外,现在里面一片混乱,客官若是介意,可以先去二楼的空房里休息一下。” 说着她冲素兮使了个眼神。 素兮身形一转,便翩翩然的飘到了来客的跟前带路。 来客定定的看了素兮一眼,半响才抬脚跟着她进了客栈。 干裂的土地在他的脚下发出嚓嚓的碎裂声,原本还湿哒哒的地面不知何时又变成了干枯龟裂的模样了。 大堂里还剩了几个冰雕未搬动,伴随着来客的靠近,他们就如烈火上烤化的羊脂一般,原本僵硬的躯体一下就变得柔软舒展起来。然后他们睁开眼睛,带着急速蒸发的水渍飞奔离去。 来客稳稳的踏着台阶步上二楼,至始至终未发一言。 伙计们以最快的速度将一片狼藉的大堂收拾干净,待到他们涌入厨房准备处置剩下的冰块时,就震惊的发现那些冰已经化了大半了。 “来者怕是不寻常。”看着还在不断融化的冰,青衣面有异色的低声道,“快些将客栈里所有储水的器皿都封严实了,然后去后门的酒井里提几桶酒水出来送去给那个客人。” “青衣……他会不会就是黑三郎说的旱魃啊……”红豆杉小妖胆怯的问道,“他一进门,我就觉得脚下的土都干的快冒火了。我们还是把他赶出去比较好……” “三郎正到处寻他呢,赶不得。”青衣为难道,“再者我们还不知道他的厉害之处,要是激怒了他……眼下三郎东桥高师傅都不在,我们还是莫要轻举妄动了。” 伙计们听着在理,也就不再提赶走对方的话了。但要他们去接近对方,他们又怕得慌,最后大家伙儿一商量,就决定将酒水送到二楼,由素兮单独送进去。 来客见了酒水也不伸手,只是呆看了酒杯半响。 原本满盈的酒杯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迅速空了下去,房间里顿时满是酒气。 见状他青色的眼眸中闪过一道怅惘之色,待看见素兮皓腕微曲的为他再度斟酒时,他这才发出了低沉嘶哑的声音。 “我不饮酒,所以无需为我倒酒了。” 素兮斟酒的手顿了顿,还是坚持为他倒满酒杯。 这杯酒依旧没能入来客的口,就跟之前那杯酒一眼,迅速蒸发在空气中。 来客双唇微翕,待要开口劝阻,眼前的酒杯已然又被倒满了。 他伸手握住酒杯,在酒水消失之前仰脖一口灌下。 虽然真正入喉的酒水并没有多少,但他显然是觉得好受许多。于是这回无需素兮坚持,他便主动举了酒杯请素兮倒酒。 一杯接着一杯,他像是寻常客人一眼尽情享受起美酒来。   ☆、213|恋歌 素兮提着空空如也的酒坛悄无声息的从房里走了出来。来客已经趴在桌上沉沉睡去,满屋子蒸腾浓烈的酒气熏得她一个恶鬼都有些恍惚起来。 青衣正扶栏站在楼道上,见素兮出来,就低声道:“他全喝了?” 素兮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抬手在空中轻轻划了个圈。 青衣霎时皱了眉担忧道:“既如此,你就守着他,若是他醒了……” 说着她瞟一眼素兮手中的空酒坛,继续道:“我去瞧瞧三郎回来没。” 秀秀扒着柜台玩捡石子,贝壳般的石头掉在柜面上,发出清亮的咚咚声,惊得伙计们眼皮一跳一跳的。 他们哭丧着脸求秀秀安静些,那个要命的旱魃才被熏醉了睡下,秀秀这般弄出响动来,万一吵醒了对方可怎么好? 秀秀不甚高兴的收起石头,噘着嘴仿佛在生闷气。 伙计们见状就又哄着她道:“要不你到门口去玩吧?你不是最喜欢捏泥人么?现在你脸也痊愈了,青衣肯定不会再拘着你了。” “外头的泥巴都干的捏不动了,我才不去玩儿呢!”秀秀板了张小脸认真道,“再说我已经有了这个了。” 说着她举起石头跟伙计们显摆道:“这是龙龙送我的,是不是很好看?” “好看好看!”伙计们忙不迭点头附和道,“雷腾大人出手果然不凡,这些龙鳞瞧着就是上上品!真不愧是青龙——” “龙鳞?”一边的青衣闻言露出个惊讶的表情,她探头细看了一番秀秀手里的石头,好不容易才瞧出些端倪来。 “雷腾他没事送秀秀龙鳞做什么?”青衣狐疑的看着伙计们道,“难道我记错了,龙会自动换鳞的吗?” “不……不是的……”伙计们迟疑道,“龙不比走兽每年换毛,剥龙鳞就如同剜肉……雷腾大人许是看上了秀秀……” 青衣朝伙计们危险的眯了眯眼,几乎是磨着牙道:“哦?” “哈哈哈我们瞎猜的青衣你千万别当真!”伙计们慌忙改口道,“那些龙鳞说不定是雷腾大人不小心磕下来了,丢了又可惜,所以就随手送给秀秀玩儿了——” “雷腾虽然不错,但秀秀年纪太小了些……”青衣低头自言自语道,“要是真的是这样,说不定还不错……” 秀秀不明所以的看着大家猜的起劲。大人们的话都太深奥了,她有些听不懂。于是她眨了眨眼睛径直跳下凳子跑出去玩儿了。 雷腾微低着头站在阳光的样子看起来十分耀眼。他衣衫上的蛟龙,脸颊的龙鳞,乃至于他碧色的眼眸,都在闪闪发光。 秀秀乐颠颠的跑到雷腾跟前道:“龙龙,刚才大家都在夸你的龙鳞很好看!” “是吗?”雷腾在秀秀跟前蹲下身来,越过秀秀的肩头,他的目光直奔客栈的大门,口中道,“要不要再给你几片?” “可是他们说龙鳞剥起来会很疼……”秀秀歪了歪头天真道,“所以我还是不要了吧!” 雷腾轻笑一声,然后起身道:“秀秀真是个心善的好孩子。” 秀秀仰头望着雷腾,半响才道:“龙龙你笑起来就跟没笑一样,脸还是板的死死的,不像三郎哥哥,笑起来还有酒窝,看起来比较好看。” 雷腾眼神一暗,稍嫌低落的问道:“青衣也是这样想的吗?” “当然啦。”秀秀点了点头肯定的说道,“青衣姐姐肯定最喜欢三郎哥哥了,秀秀都只能排第二!再说三郎哥哥笑起来是真的好看啊!” 雷腾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这种事不需要秀秀提醒他也知道,然而伤口如此直接的被撕开,他本该麻木的心又觉得疼得慌。 “今天客栈里又来了一个奇怪的家伙。”秀秀并不知雷腾心中苦闷,只是欢快的继续同雷腾八卦道,“大家都有点怕他,就让我姐姐招待他。青衣姐姐说他是旱魃,所以就叫姐姐用酒将他灌醉了。龙龙,旱魃很厉害吗?” “旱魃?我只说客栈里气息有些异常,没想到是旱魃来了。”雷腾眼中闪过一道讶色,原本冷酷的脸越发严肃起来,他抬手按住秀秀的发顶,沉声道,“那东西确实厉害,但要除去倒也容易。你且回青衣身边。” “你不跟旱魃打一架吗?”秀秀见雷腾要走,就扯住他的衣摆挽留道,“龙龙别走!” “别担心。”雷腾柔声安慰道,“我很快就回来,在我回来前,就麻烦你保护青衣了。” “嗯。”得了信赖的秀秀霎时挺起胸膛表示自己绝对会保护好青衣。 雷腾已经想出对策来了。 旱魃克水又惧水,要对付旱魃,须得主水的妖怪。眼下他正好有个合适的人选。 他一路疾驰,直奔伏霞谷。 较之上次造访,伏霞谷内的冰雪仿佛又厚了些。他踏着边缘斑驳的霜雪,开始朝上次雪妖出没的地点移动。 “你怎么又来了?”雪妖的声音带着重重回音,在雪地里回旋不已,“我还道你上次已经知道厉害了。” “我有事相求。”雷腾单刀直入的开口道,“若是能得你相助,事后我必将重重答谢于你。” “我不需要答谢。”雪妖不为所动的淡淡道,“我只想独自在这里修炼,并不想离开这里或者帮你的忙。” “修炼并非易事,若能得珍宝灵器,你的修炼肯定能事半功倍。”雷腾忙许诺道,“我恰有几样宝物堪配你的修行,只要你愿意帮忙,宝物就任你挑选。” “你若是要冰雪,就只管自取吧。”雪妖依然没有动心,道,“除了清净,我别无所需。” 雷腾甚是佩服雪妖的寡淡无求,但他此时却十分需要雪妖出面对付旱魃,只好强人所难的继续道:“小娘子,我也知是我唐突冒昧了,但如今外头旱灾严重,别说凡间,就是三途之地都遍地焦土。我此来就是为请你帮忙破除此灾。试想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是世间大乱,你又岂能清净得了?” “我不过是个雪妖。”雪妖朗声道,“并非神兽雨龙,倘若你与我较真,我甚至难敌你一击。这样的我,怎么可能破得了天灾?” “并非天灾。”雷腾忙解释道,“这次旱情皆是由旱魃引起的。旱魃惧水,用水可破之。我原是蛟龙,虽然已经化龙,却不是主水的,对上旱魃并无胜算,所以才来请小娘子帮忙的。小娘子你是我所知的雪妖里修为最高的,冰雪甚至能封住我的龙身,旱魃定然不是你的对手。” “旱魃在哪里?”这回雪妖松了口,她的语气中甚至还带了两分急切,“你只需告知我他的所在,我即刻就去寻他。” “他现在正在三途川客栈。”雪妖转变的太快,雷腾反倒有些反应不过来,“我们现在就出发?” “快带路!”雪妖飞身冲到雷腾跟前催道,“再晚他就要跑了!” 雷腾僵硬的应了一声,为了能飞的更快些,他甚至变回了龙身。 凌冽的狂风伴随着冰雪一路席卷而去,原本还算安详的西山一下子就被积雪所覆盖。 原本沉睡中的旱魃隐隐感觉到了雪妖的气息,登时就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他推开窗户,远远就瞧见一抹白色朝着客栈的方向狂奔而来。他缩了缩瞳孔,下意识关上了窗户,同时身形一转,径直就朝房门冲去。 守在门边的素兮紧随其后,企图拦住他的去路。 旱魃的动作稍嫌笨拙,虽然他是尽了自己的全力想要逃跑,但到底不及素兮来的灵活。 叫素兮挡了大门的去路之后,他迅速转变方向,一扭头就朝厨房跑去。 青衣听见动静回头一看,就见旱魃眼带凶光的朝她迎面冲来,霎时惊得手脚都僵了。 “呀——”一边的秀秀吓得尖叫一声,待要扑到青衣跟前,却是来不及了。 来不及救人的素兮几欲失控,当即仰面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 青衣仿佛看见眼前出现了黑色的重影,口鼻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捂住了一般,有些喘不过气来。 正当危机之时,一阵飓风横空降下,生生将那旱魃猛抽了出去。 “青衣——”雷腾一把托住摇摇欲坠的青衣焦急唤道,“青衣——你醒醒——” 青衣晃了晃神,只觉鼻子又干又痒,铁锈的味道更是挥之不去。她下意识伸手捂住了鼻子,哑声道:“我没事……” 说罢她就开始满身找手绢,因为她觉得自己似乎流鼻血了。 雷腾早已嗅见了青衣那香甜之极的血气,一时又是急又是蠢蠢欲动。未免自己克制不住唐突了青衣,他只好隐忍的放开青衣,并退到了三步之外的地方。 再说旱魃被雷腾抽飞之后,先是重重的砸到了地上,再是被素兮死死掐住了脖子。 素兮虽是厉鬼,身具阴寒之气,但到底不是旱魃的克星。再加上旱魃原就是死尸所化,虽然连遭重击,却并没有伤及根本。 他反手扯住素兮的胳膊,硬是将她从自己身上撕了下去。 被吓坏的伙计们见旱魃又起身朝青衣的方向跑,少不得要咬牙拼命的朝前冲了。 旱魃见状不妙,只得调转方向,重新朝客栈的大门跑去。 然而此时再逃已经是来不及了。伴随着一阵风雪,雪妖那雪白的身影猛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彦君——”雪妖那清亮高昂的叫声透出了无限的欢喜。 旱魃瞪大了眼睛,原本僵硬的面皮也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他动弹不得的僵立在那里,眼睁睁看着雪妖张开双臂用力朝着自己飞扑而来。   ☆、214|恋歌 旱魃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咯咯的怪响声,当雪妖用了宽大的袖袍拢住他的肩膀的时候,他原本就颇显灰青的脸顿时变成了铁青。 冰雪顺着雪妖的所在飞速蔓延开来,桌椅墙壁因了骤寒而发出近乎炸裂的细碎声响。青衣等人见状不妙,迅速朝厨房退去。 不过是几步路的功夫,厚重的冰层就已经蔓延到了厨房门边。若非伙计们机智,及时铲出犹带火星的火炭来堆在门边上,只怕冰就要直入厨房了。 雷腾在原型与人形间摇摆片刻,最后还是选择维持人形,毅然挡在了门前。 他专注的盯着被雪妖困住的旱魃,仿佛是在等待机会。 旱魃的半身已经被雪妖紧紧搂住,冰霜自两人肢体相接处辐射开来,但尚不及包裹住他的全身,就又滴滴答答的融化成了一滩雪水。 雷腾神情微变,他紧盯着雪妖那欢喜的过分的脸,心中暗暗叫糟。 那雪妖与旱魃恐是旧相识,雪妖出手根本就未尽全力! 像是证实雷腾心中所想的一般,雪妖果真开口道:“彦君,你为何要躲着我?我找你找的好苦啊!” 旱魃喉头微动,半响才木然道:“放手。” “彦君?”雪妖贴紧旱魃的衣衫已经开始融化,但她却并没有放手的意思,相反,她收紧了胳膊,好让自己更加靠近旱魃的身体。 旱魃神情复杂的闭了眼,接着胳膊一甩,就将雪妖硬生生的给甩了出去。 雪妖痛呼一声,引得客栈里的冰层又加厚了一层。 眼瞧着旱魃就要跳出大门,雷腾甚至懊恼,悔自己之前没盘查清楚,只当雪妖与旱魃属性相克,必是死敌。却不想会是如今这个局面。 他不敢去看青衣现在是何神情,一心只想着弥补过失,当即就追赶了上去。 青衣目瞪口呆的看着旱魃雷腾一前一后的冲出客栈,而被旱魃推开的雪妖仿佛受了伤。她挣扎着想要追上去,单却连半步都没能迈出去。 “彦君——”雪妖发出受伤的低鸣声,震得客栈里结了冰的座椅墙壁表面出现了细碎的冰裂。 “客栈是不是要塌了?”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妖怪伙计们抖抖索索的挤在一起哀叫起来,“怎么办?要是客栈塌了,我们肯定就没活路了!” “客栈哪里就那么容易塌了?”青衣虽然也有些恐慌,但还是强撑着安慰伙计们道,“以往那么多斗法的妖怪,也没见客栈塌了,更何况现在只是来了个雪妖。你们快别自己吓自己了!” “可是……”伙计们瞧着雪妖飞舞的长发和衣袂,深觉若再这样下去,这个雪妖说不定会豁出性命的爆发出来。 情殇中的女子最是可怕,伙计们在客栈呆了这么一段时间,对这点已是深有体会了。 正当众人都不知该如何应对的时候,客栈里忽然又爆出一声低沉的嗡鸣声。伴随着强烈的震感,视野里的冰雪忽然开始分崩离析的碎裂开来。 此起彼伏的明火跃然于冰层之上,伴随着冰雪的消融,雪妖哀叫一声,顿时就萎顿了下去。 同时间,客栈外传来了嘈杂的打斗声,雷腾低沉的龙吟撼动着大地。妖力低微的伙计们抵挡不住,纷纷显出了原型。 柜台上的琉璃灯刷的一下就被吹灭了。在摇曳的灯光之下,雪妖虚弱的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如冰雕玉琢的素面来。 她的眉眼长发皆是近乎透明的冰色,咋一眼瞧去就只是一尊冰雕而已。一股冰蓝色的荧光正在她体内来回游动,明眼人一瞧便知那是她的命脉。 雪妖自知暴露了死穴,当即便化身为一阵风雪,呼啸着破门而出了。 她倒是来去汹汹,徒留下一室狼藉给青衣等人。 青衣只道方才的动静是黑三郎弄出来的,雪妖才走,她就巴巴的赶到大门前去瞧情况。 外头雷腾正与旱魃打斗,他身缠雷电,以尖利的龙爪死死的将旱魃按在地上。 旱魃周身焦黑,衣衫更是破烂到暴露出肉身来。从头到脚,就只有双青色的眼还留有两分生气。 但这只是表象而已,每当雷腾误以为自己已经制服对方的时候,旱魃便会出其不意的伸手抓住雷腾的龙趾,爆出令雷腾难以忍受的炎气来。 雷腾昂首高吟一声,不敌其焚,只得松爪退开。 旱魃犹未住手,他动作迟缓的爬起来,周身爆出刺目的白光。 别说青衣,便是雷腾都克制不住本能的闭上了眼睛。 等他们再睁眼,旱魃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雷腾原是好意相助,不想事与愿违,到头来反倒是办了坏事。他心中懊恼,龙尾便甩的愈发用力起来。 青衣还未从白光中缓过劲儿来,只觉日头晃眼的厉害。再加上外头一片飞沙走石,一时间竟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青衣,我现在便去追那旱魃。”雷腾低头跟青衣立誓道,“若不得他的人头,我必不来见你。” 说完他又高吟一声,竟是尽了全力去追赶不知所去的旱魃了。 “等等——”青衣慌忙伸手企图阻拦,然而雷腾早已远在千里之外了。 “怎的一个个都是急性子。”青衣跺脚叹道,“这会儿厉害的都去找旱魃了,单留了我们这些势单力弱的,回头要来个闹事的,可怎么办呢!” 在后头探头探脑的伙计们一听这话,顿时羞的连头也不抬不起来了。 “罢了,为安全起见,今儿个我们早点打烊。”一日惊魂之后,青衣也没精神气儿去应付客人了,再说客栈现在缺水的紧,早点打烊还能省点水呢。 亏得早先客人们被冻过一次,一时半会儿都不敢来了,不然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呢。 黑三郎费了好一番功夫,才从西山搜罗出三只封豨来,其中一头甚至还只是半大的幼崽。 黑三郎隐约猜到有人事先围剿了封豨一族,待招了耳目灵活的妖怪一问,果然确有其事。 “并非只有封豨,这段时间好些奇珍异兽都不翼而踪了。”被招来的妖怪心有戚戚的禀告道,“大人一去客栈,各处的妖怪就有了异动。也不知是谁起了歪心,暗地里动起了手脚。” “我原就不曾约束你们,且就算我在,该动心思的迟早会动。你们来去自由,可随时变道改向,只要不碍我的事,任是他们圈地为王都无所谓。”黑三郎盘坐在巨石之上,似笑非笑的眼里满是冷光,“不过如今那家伙可是踩了界限了,我正需要封豨,他偏给我杀得只剩了那么几只。传话下去,查出那人的身份来,等我得了空闲,倒要好好与他清算清算。” “是。”妖怪诺诺应下,然后又吞吞吐吐的道,“另外……大人,我还有件要与你禀告……” “说的简单些。”黑三郎起身抖了抖袍角,一脸不耐烦道,“我赶时间,三途河马上就要干了,等不住。” “是。”妖怪忙摘头去尾的说要点道,“西山月前来了个雪妖,占了伏霞谷不说,还在抽调西山的灵脉修炼。灵脉原是三途之地的命脉,寻常妖怪都不敢妄动。我想三途河干涸一事是否与此有关?” “噢?”黑三郎若有所思的问道,“可是那个日日吟唱恋歌的小妖怪?” “大人你知道她?”妖怪略显惊诧的抬起头。 “她的歌声,就如同山谷里流转不息的微风,我如何不知?”黑三郎微笑道,“动灵脉的另有其人,我已心中有数,你们只管先去盘查围猎封豨的家伙。” 说罢他就嫌弃的提起封豨的脖颈道:“没事就别来打扰我了。我最近不得功夫。” 妖怪倒也习以为常,忙擦汗应下了。 可怜那几只封豨,才躲过死劫又生了猪崽子,还没过几天安生日子,就被黑三郎压着哭号招雨了。 眼看着三途河的水位渐渐高涨,河婆与摆渡人道谢不已。 然则黑三郎虽然身在此地,心思却早已飞回到客栈了。 瞪着眼吓得封豨哭了半日之后,三途河总算是灌满了。 旱魃自客栈逃脱之后,恰恰朝着三途河的方向逃去。 雪妖既在此地,那他就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 黑三郎远远感知到旱魃的气息,也不急着回客栈了,就那么抱着胳膊静守在那里,只等着旱魃自己送上门来。   ☆、第215章 恋歌 雪妖如疾风暴雪般掠过大地,方才的明火仿佛还在她的身上跳跃着,引得她的躯体都开始止不住的融化起来。淅淅沥沥的雪水滴落而下,眨眼间就将地面冰封了起来。 她本能的感觉到自己所行的方向隐隐透出不祥来,就好像那里有着什么催命的东西在等着她一样。然而即便如此,她却仍是咬了牙不肯改道。 彦君的炎气犹未散尽,她飞旋四方,只得这一个方向感觉最为清晰,如此,便是豁出去了性命她也须得追上他。 约莫追赶了一盏茶的功夫,她果然瞧见了旱魃那跌跌撞撞的背影。 “彦君——”雪妖想也不想的朝旱魃俯冲而去。 旱魃闻得雪妖的叫声,当即脸色一变,下意识就抬脚朝着地下狠狠一踩。 原本就龟裂开来的土地经不住旱魃的全力一击,霎时就破开了一条大裂缝。 雪妖见旱魃身形一矮,竟是直直的朝地心坠去,一时就有些慌了。她舞动衣袖,几乎是用了十成的妖力,硬是将下沉的旱魃生生冻在了半道儿上。 旱魃一张焦黑的脸已经看不出什么神情了,唯有一双青色的眼珠子还在惊慌的转来转去。 “彦君——”雪妖如愿以偿的搂住了旱魃,两行说不清是化开的雪水还是眼泪的清流止不住的从她的脸侧流淌而下,又尽数落进了旱魃的肩头,“你为什么要躲着我?彦君,你已经厌倦我了吗?” “放开——”旱魃哑声道,“让我走——” “不——”雪妖沉声拒绝道,“就是死,我也不离开你!” 说着她越发用力的搂紧了旱魃,即便她的身体已经化的有些吃不消了。 旱魃心中焦急,但又动作不得。方才雷腾下手毫不留情,他体表的炎气现在仍是未散。这会儿雪妖以冰雪强行围困他,就如同火上浇油一般,叫他越发像个濒临爆炸的油桶一般危险。 他瞪大眼睛,雪妖的躯体透明的就像是一块水晶,他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她身后的一切。 烈火炎炎的骄阳,蔚蓝乌云的苍空,以及那角绣了精致暗纹的玄色袍角,皆都是无遮无拦的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他不自觉动了动手指,体内的炎气又开始不受控制的暴动起来。 “啧啧啧。”一个低沉的轻笑声如同在他们头顶响了起来,“好一对苦命的鸳鸯。” 旱魃瞳孔猛缩,一动不动的看着那抹玄色袍角的主人逐渐显露了全貌。 他背着手站在裂缝边上,头顶烈日,束发的金环就如同一个小太阳一样,金光闪闪的刺得他瞧不清对方的脸。 他微微俯身朝下望来,宽大的袖袍随风摇摆不定。因背了光,旱魃有些分辨不清他的脸,但他那微微翘起的嘴角却又无比的清晰。 “你是谁?”旱魃几乎是尽了全力才得以发出声音来,这个人的视线仿佛带着无形的压力,压得他有些动弹不得。 “我?”对方微微偏头笑道,“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你只要知道你活不过今日就可以了。” 说着他抬手将一只黑乎乎的猪崽子举在旱魃的头顶,口中极具威胁的命令道:“快哭!不然我就把你丢下去烤成乳猪!” 旱魃心头一惊,还不等他的危机本能发作,那头猪崽子就吓得嚎哭起来。 倾盆大雨应声而落,旱魃被暴雨兜头浇了个透湿。 “啊——”他目呲欲裂的嚎叫出声,体内的炎气终于克制不住的爆发了出来。 雪妖的冰层应声而裂,磅礴的雨水被旱魃的炎气一挡,尚来不及冲刷旱魃的身体就被化成了蒸汽。 “啧,一只果然不够。”黑三郎略显不悦的抬脚踹了踹身后的两只封豨冷声道,“你们也加把劲儿,早完工早好。我还赶着回客栈呢!” 受到惊吓的封豨抖着蹄子哼哼两声,引得天上的乌云又低仄了许多。 雨声开始变得急促而低沉,已经浸润的土地叫雨砸出无数的深坑来。旱魃的炎气遇水则息,虽然负隅顽抗了多时,但终究是不敌封豨招来的大雨,渐渐的就开始出现濒死的情状来。 困住旱魃的冰层经不住暴雨的洗礼,终于彻底碎裂开来。失去禁制的旱魃身体一沉,就要朝地心坠去。 地心处隐约有金红色的火光闪现。黑三郎微垂着眼眸,看着不断下坠的旱魃,笑得一脸满意。 谁知变故突生。就在旱魃就要落入地心的岩浆之中的时候,一道冰凌突然破空而下,硬是将旱魃接住了。 黑三郎挑眉哦了一声,侧目去瞧雪妖。 滂沱的大雨如同雪妖的助力,不过数息功夫,她的身边就已是一片冰原。细密的雨丝为她织就了一件针衣,细如锋芒的冰柱鳞次栉比的挨在她身侧。 雪妖微微抬头,用了哀求的眼神看着黑三郎。 黑三郎眸光一闪,半响才悠悠道:“我原以为你的心上人是凡人。凡人受不住你的寒气,你们自然是要分开的。不曾想你的心上人竟是旱魃。若是凡人我倒是可以帮你,但是旱魃不行。他所行之处皆是焦土,世间并无一处地方可以让他容身的。” “大人,念在我为你镇守了伏霞谷月余的份上……”雪妖颤声道,“还请你不要杀他……” “你已经破了约定,此事容后再说。”黑三郎微扬着下巴,眼中的寒芒几乎快要赶上雪妖身上的冰针了,“他弄得三途河都干涸了,厉鬼几乎没跑光。不久之后,不但会有妖怪围剿他,便是造出他的人也会为了自保而来斩杀他的。虽然你痴心一片,但你们一炎一寒,就如水火,势必不能相容。我原说事成之后,就助你与你的心上人相守。如今看来,却是我失察了。” “大人!”雪妖见黑三郎似有反悔之意,登时急道,“你与那位青衣小娘子不也是如此吗?你是妖,而青衣却是出身自食妖的季厘国。你们既然可以在一起,我和彦君一定也是可以的!听闻大人一向言出必行,如今又怎么可以反悔呢?” “你们才闹了客栈,你当我不知么”一提及青衣,黑三郎的眼神就越发冷冽起来,他似笑非笑的看着雪妖道,“若非你还算入我的眼,否则你以为你还能活着离开客栈么?” 雪妖心头一颤,这才觉出危险来。她抬袖微微笼住自己,原本就微透的身躯越发通透起来。 “慌什么。”黑三郎嗤笑一声道,“我方才既没杀你,这会儿便不会再动手。如今我要收拾的唯有旱魃而已。” “不行。”雪妖猛然抬头厉声道,“你要杀他,先杀我!” 说罢她袖子一摆,竟是当着黑三郎的面开始将旱魃拉上来。 奄奄一息的旱魃看起来就如同一截焦黑的碳木,雷腾的雷电烧焦了他的肌肤,料想短时间内他也恢复不了。他身上的雨水都叫雪妖的冰雪寒气冻成了白色的霜花,再配上他那身破破烂烂的衣衫和所剩无几的头发,怎么瞧都有些磕碜。 但雪妖瞧着他的眼神,就像是蜜蜂看鲜花,小猫看鲜鱼一样。她紧紧的抱着旱魃,毫无避讳的在旱魃的身上脸上来回的抚摸,仿佛时时刻刻都想贴上去跟他黏在一起,饶是黑三郎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黑三郎略有些尴尬的抽了抽嘴角,再想起雪妖那堪比淸谷幽风的恋歌,不知怎的竟有些心软了。 他抱着胳膊默不作声的看了会儿,想了想还是松口道:“你先用冰雪将他冰封起来,容我想想该怎么处置你们。” 雪妖还没有明白过来,只巴巴的看着黑三郎没有动作。 急于回客栈的黑三郎见她没有动作,就没好气的回头怒道:“还不快些跟上,若是你敢半道儿带着他逃跑,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说罢他也不等雪妖,劈手提起边上哼唧哭泣的封豨就消失了。 黑三郎用了术法,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已身置客栈门前。 以往大门敞开客涌如潮的客栈此时门窗紧闭,别说是客人,就连伙计都没了踪影。 黑三郎用脚尖轻轻一点大门,原本被封死的大门吱呀一声就被打开了。 正忙着收拾残局的伙计们被开门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待瞧清来着是黑三郎之后,他们这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黑三郎一进门就变了脸色。他随手将手里的封豨丢到伙计们的手里,紧跟着就如一道疾风直奔厨房。 正在洗袖子的青衣自觉下巴一紧,当即就不受控制的抬起了头。 担忧不已的黑三郎眯着眼凑近了青衣轻轻嗅了两下,口中沉声问道:“你受伤了?有血气。” 青衣呆呆的看着黑三郎那张近在咫尺的俊秀脸庞,半响才答非所问道:“你又变回大人的模样了。” “嗯。”黑三郎心不在焉的应道,“我在三途河感觉到客栈有异动,就动了点灵气变回原样。这个我们等会儿再说,你哪里受伤了?让我瞧瞧——” “也没什么……”青衣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偏头道,“旱魃身上的炎气有些厉害,我只是略靠近了些,鼻子就干的流了点鼻血。” 说着她举起自己湿哒哒的袖子给黑三郎瞧:“就这么点,我马上就洗掉了。” 黑三郎略显心疼的握住了青衣的手道:“早知道他害得你见血,我就不会手下留情的将他活着带回来了。你且喝点水润润,我这便去收拾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又要开启爆更模式了……   ☆、第216章 恋歌 “嗯?”青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见黑三郎怒气冲冲的离开,就忙追了上去。 伙计们惊慌无措的缩在角落里,才收拾干净的大堂里又是一片冰天雪地。 黑三郎一脚踏在冰层之上,迸出的火星如有燎原之势,霎时就席卷了整个大堂。 “啊——”不知缘由的雪妖惊呼一声,下意识卷了旱魃就准备逃跑。 黑三郎哪能叫他们跑了,当即一甩袖就用妖风封闭了大门。 雪妖避无可避,只得死死搂在旱魃不肯放手。 青衣略慢了一步,没见到冰雪封地的情状,倒是被满地的积水弄湿了裙摆。 “才拖干净了地板,哪来的这么多水?”青衣疑惑的四下张望起来,待瞧见黑三郎势气逼人的站在边上,就提着湿哒哒的裙摆凑了过去。 黑三郎见青衣衣衫半湿的颇有些狼狈,就伸了手搂住她的腰,暗暗以炎火之气为她祛除了身上的水汽。 青衣反复打量了雪妖和旱魃几遍,见雪妖虽然满目惊慌,却仍是坚定不移的护着被冰封住的旱魃,就忍不住猜测起他们的关系来。 “大人……”雪妖惊疑不定的道,“我已经依言带彦君来了,还求你不要杀他。” 黑三郎面无表情的瞥了雪妖一眼,然后才道:“我改主意了。” 雪妖闻言大惊,连带着身上的冰雪寒气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青衣见状就偷偷踮脚凑近黑三郎的耳边细语道:“三郎,他们该不会是——那种关系吧?” 黑三郎眉梢微动,却是不言语。 青衣心领神会,面上神情便有些松动。她抬袖掩嘴,一双漆目微微发亮的看着雪妖的脸,直把雪妖看的有些心慌了才幽幽道:“你可知道他是什么身份?” 雪妖先是一愣,半响才呆呆道:“当然知道,彦君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 “既如此,你应该也知道你们是没办法在一起的吧?”青衣唏嘘劝道,“我今儿已是瞧见了,你略离他近些,就有性命之忧,而他似乎对你无意。有道是该放手时就放手,小娘子你何不放手?这样于你于他都好。” 青衣只说了半截,后半句却是没有说,怕惹雪妖伤心。 照黑三郎所言,无论何时,旱魃都是活不久的。 “你能放手吗?”雪妖反正了脸色质问青衣道,“西山风雪皆是我的耳目,谷间清风可为我传声。你和大人的事迹我早已透过风声深谙于心。你和我立场都是一样的,你要我放弃彦君,敢问你能放弃大人吗?” 青衣略有些意外的回头看了黑三郎一眼,见黑三郎坏心眼的对她挑眉,她便斟酌着答道:“那怎么能一样呢。三郎他并不会伤我,可是旱魃却能要了你的性命。你是雪妖没错吧?旱魃所到之处,滴水不留,又何况你这这般以冰雪为形的妖怪呢?” “他不伤你,是因为他为你克制了自己的本能和欲*望。”雪妖痴痴的摸着旱魃的脸道,“同样,彦君也是如此,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总是努力控制自己的炎气。只恨我修行不够,禁不住酷暑之气,害得他总是自责。我知道他躲着我必是因为怕伤了我,可是离了他我也不过是堆无心无魂的冰雪,了无生趣。” 说着她又张开双臂,用了自己那半透明的宽大袖袍将旱魃严丝密合的拢在怀里,一脸坚毅的对着黑三郎道:“大人,如今我会用尽全力将彦君冰封在我的玄冰之内,只要冰雪不化,他便不会醒来。大人你乃是三途之主,定有能化解旱魃炎气的法子。我愿为你赴汤蹈火,只求你能让我们长相厮守。” “三途之主?”青衣心中狐疑,这个名号听起来可是来头不小。 黑三郎扬起下巴,对着青衣露出一副骄傲自得的模样:“不错,三途之地无人可出我左右。” 青衣哑然一笑,心里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既然你这么求我了,我就想想法子,看能不能放你们一马好了。”黑三郎难得好心情的对着雪妖笑道,“你且待他回伏霞谷吧。” 雪妖大喜过望,果真卷了旱魃直奔西山而去。 雪妖一走,青衣便又想起自己湿漉漉的衣袖和裙摆,正要收拾,就发现衣衫不知何时已经全干了。 “你什么时候帮我烘干的?”青衣一面笑一面回头问黑三郎道,“我竟没有觉察到呢。” “叫你觉察我可还怎么混?”黑三郎翘着脑袋别提有多骄傲了,“我可是三途之主呢!”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矮,就如瘪了气的球一般一下子缩了一大圈。 青衣看着变回少年郎模样的黑三郎下意识绷紧了面皮,硬是忍住了没有笑出来。 黑三郎涨红了一张脸冲青衣甩袖子道:“……还是——还是这个样子比较方便,不然大家就都知道我的身份了。” 青衣不以为然的点点头,佯装认真道:“你说的是,而且我也更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 黑三郎没能持久的保持原形,心里正是懊恼,冷不防听见青衣说喜欢,他便别别扭扭的抓了青衣的手小声道:“真……真的么?” “嗯。”青衣含笑点了点头,接着话题一转,又向黑三郎问起雷腾来,“不过你回来的路上可有遇到雷腾?他跟旱魃大战了一场,后来旱魃一跑,他也追着去了。” “没有。”一听见雷腾的名字,黑三郎就有些不痛快起来,他叉着胳膊不咸不淡的答道,“我在三途河感知到旱魃的气息,原想等他自己撞上来,不曾想他半道儿上又改了方向,我这才亲自过去找他了。至始至终就没瞧见过雷腾。怎么了?你担心他?” “他帮我们不是一两次了。”青衣浅笑道,“偶然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不过他素来有些严肃,仿佛有些较真儿。” 说着她就将雷腾走前的誓言同黑三郎说了一遍,末了有些不确定的道:“我就怕他真的会去找旱魃砍脑袋。雪妖瞧起来倒是痴心的很,到时候别是玉石俱焚吧?” 黑三郎心道,这下子必须得保住旱魃的小命儿才行了,雷腾那家伙永远不来才好呢。 如此一想,他便有了些干劲儿,竟是开始认真的考虑起有什么法子可以让雪妖得偿所愿。 再说雷腾此时正在西山来回游荡。他找不到旱魃,就疑心是雪妖为其隐藏了踪迹,于是他便循着雪妖的冰雪痕迹找到伏霞谷来。 伏霞谷的冰雪较之前逊色不少,随处可见冰雪消融的水迹。 雷腾以人形踏入雪地,为免像早上那般被冰封住,他便以雷电遍缠周身,又用了术法悬空而行。 本就有些脆弱的冰层禁不住雷电之力,竟是接二连三的出现了裂缝。 雷腾一步步的走近深处,即便他的靴子上已经开始出现薄冰,也未能叫他停下脚步。 莫非雪妖不在这里? 雷腾心中疑惑,这里的冰层已经在分崩离析,连带着寒气也散到了可以容忍的程度。若雪妖在这里,覆在他靴子上的冰霜就绝非这么一点点而已了。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用龙形将此地的冰层全都刨开一探究竟之时,一个有些眼熟的人影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他挺直腰,看着那个人影抬头露出脸来。 “郎君安好。”手捧瓦罐的东桥站在林间小径上,对着雷腾遥遥道,“不知郎君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追旱魃。”雷腾如实道,“只是半途追丢了。” “旱魃最惧水。而此地皆是水化的冰雪。”东桥木着脸一板一眼的说道,“郎君在这里找怕是找错了。依我看,郎君不若去缺水少树木的地方瞧瞧,或许可以找到他。” 雷腾迟疑的看了眼对面的山头,然后又看着东桥疑惑道:“东桥你又为何会在这里?” “我是来取水的。”东桥牢牢地捧着瓦罐答道,“客栈缺水,郎君带来的冰连妖怪都能冻伤,更是不能给小娘子饮用。所以我便过来接了些清泉水,好带回去给小娘子。” 雷腾脸皮微动,心里颇有些惆怅。他原是好意,想为青衣解燃眉之急,不曾想什么忙也没帮上,倒还给她添了麻烦。 如此一想,他心里越发焦躁起来,恨不得马上就抓到那引发旱灾的祸根,好去见青衣。 他心思一浮躁,连带着行动也急切起来,竟是迫不及待的飞身朝着对面的山头飞去了。 东桥捧着瓦罐静立了片刻,待到谷中风止之后,他这才折身从林子里拖出几只血肉模糊的走兽来。 他用锋利的匕首熟稔的将走兽开膛破肚。因走兽死了有些时候,边上又都是冰雪,以至于走兽体内的血都凝固了。东桥一番动作下来,竟是没有多少血流出来。 他仔细的剜了几块最为贵重的肉,又用瓦罐里的水清洗干净,然后用了季厘国惯用的手法将肉片开晒成肉干收起来。 走兽剩下的身体被他丢进了之前掘好的雪洞里,连冰层上的血块都叫他用树枝刮开了。 善后完毕后,他又用冰雪装满了瓦罐,然后才对着一出泛蓝的冰面道:“我虽然支开了他,但那位郎君甚是坚毅,一旦决定了什么事,必是要竭尽全力的完成。找不到旱魃他势必还会回来,小娘子你还是快些离开这里比较好。” “去哪里不是一样呢?”雪妖的声音幽幽的从冰层底下飘了出来,“再者我已经答应了那位大人,要为他守住这里。为了彦君,我也势必要留在这里。倒是你,你猎妖的事情已经被他察觉了,我劝你还是快些收手吧。” “我有令在身。”东桥轻轻碰了碰怀里的肉干,又摸了摸匕首,末了老实憨厚的笑道,“收手却是不能的。” 说罢他捧好瓦罐,甚是礼貌的对雪妖道:“那么,我这便回客栈去了。小娘子若是有需要,可以传信与我,阿郎命我尽力协助你,要是力所能及,诸事都可以找我帮忙。” “多谢——”仿佛是累极了,雪妖的声音逐渐消隐下去,“我会找你的——” 东桥竖起耳朵认真听了会儿,确认雪妖并无他言之后,便捧着瓦罐稳稳的朝客栈的回路走去。   ☆、第217章 恋歌 青衣神情微讶的看着东桥抱着一瓦罐清水出现在她的面前。水里混了些碎冰,看起来倒是清冽的很。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青衣将视线从瓦罐上挪开,对着东桥耳边那道血痕奇怪道,“怎么瞧着像是被野兽抓伤了。” “清泉处有野兽与我争水。”东桥忙低头摸了摸耳侧,口中解释道,“我一时不察,就被挠了一爪子。那野兽已被我击毙,现在无事了。” “难怪你身上有些血气。”青衣并无疑惑,只道,“三郎又跑了一日,辛苦你了,现在你可以去休息了。” 东桥点了点头,脚下急促的离了青衣的视野。 黑三郎以指将琉璃灯里的灯芯捻好,微晃的火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斜眼看着东桥的背影,眸中的火光跳跃的仿佛马上就能冒出来一样。 青衣觉出异样来,就担忧的拉住他的袖子道:“东桥可是有什么不妥吗?怎的你这般瞧他?” “你阿兄可不是什么良善人。”黑三郎倒是不避讳的直言道,“他特特的派了这么个仆从来客栈,一面服侍你,一面背着我们在西山围猎。我今儿去西山晃了一圈,好不容易才抓了那么几只封豨,其他的竟都被他杀光了。” 青衣闻言脸色微变,颇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你确定?” “他身上的妖兽血都没散尽呢。”黑三郎轻轻舔了下手指,肯定道,“闻着味儿约莫是杀了六只。你阿兄体质特殊,但凡用过一次的方子,下次再用效用就大打折扣的不顶用了。他在这里的时候,就带着方舟四处围猎,如今只不过是使唤东桥代劳罢了。不过我奇怪的是,为了药方狩猎并不需要隐瞒你,毕竟季厘国人维生之道就是如此。且他并非是猎奇,每种猎杀过的猎物必要再杀上三五只,看着倒像是别有用心。” “阿兄与我离别多年,我也甚是不了解他。”青衣也不由得皱了眉道,“不若我们将东桥叫来问个清楚吧?” “这倒不必了。”黑三郎倒显镇静,他勾着青衣的一缕长发微笑道,“他对你阿兄倒是忠心的很,虽然你也算得他的主人,却未必能制得住他。到时候别是没问出缘由倒把你惹生气了。” 青衣听着有些不受用,便嗔怪的横了黑三郎一眼。 黑三郎笑嘻嘻的摸了摸青衣的脸安慰道:“再说我也不担心他能闹出什么事来。在暗处看着他来回忙乎还是挺有趣的。” “你们总是神神秘秘的。”青衣定定的看着黑三郎,如水的眸光晃的黑三郎心慌。 他欲言又止的握住青衣的手,待瞧见自己在那双眼眸里的小小倒影之后,他便绷紧了嘴角,一言不发的垂了眼帘。 一时间沉默蔓延开来,倒弄得青衣有些尴尬起来。 “罢了,反正你说了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未免给你添麻烦,不说也罢。”青衣迅速调整了下情绪,又拿别的话来调节气氛,“不过那个雪妖和旱魃的事情你可得给我说说了。我好奇了大半天了。” “她啊!”一说起他们,黑三郎果然又自然起来,“她原是北边雪原上的小妖怪,为了寻情郎就四处漂泊。我偶然间听见她唱恋歌,听起来倒是痴心的很。正好我缺一个守灵脉的仆从,又瞧她有心修炼,便跟她下了个约定,叫她镇守着伏霞谷底下的灵脉,以免有心人接近。原说事后助她有情人终得眷属,不想她的心上人会是旱魃!” “她确实是痴心呢。”青衣也点头称是道,“为了旱魃连命都不要了。唉——” “你想帮她?”黑三郎笑道,“我就知道你容易对这样的家伙心软。” “最近净是目睹伤悲离别。”青衣叹息道,“看着他们我就甚是害怕。” 言下之意,就是物伤其类,唯恐自己跟黑三郎也无好结果。 黑三郎收敛了笑意,一双眼看起颇有些严肃。他敲了敲桌子,半响才低声道:“你莫怕,我现在虽然还不得解脱,但要眼下说谁能敌我的,却是没有。我迟早能破了这里的禁制,然后就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你只要安心等着我成事就好。” 青衣早已觉察到黑三郎暗地里有所安排,闻言便乖顺的点了点头。 “然后那个旱魃,却是有些棘手。”黑三郎为了转移青衣的注意力,就故意装了为难的样子道,“照我说,除非将他安置在黄泉幽镜之下,否则放在哪里都是个祸害。便是我们放过了他,别的妖怪也不会安心。旱魃听起来有些厉害,但只要找对法子,杀起来还是很容易的。而他的死穴又世人皆知,若是有谁能弄到北之青龙的将雨珠,抑或是用灵器接了瀛海的水之类的来治他,他就必死无疑了。” “难道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压制住他身上的酷暑旱气吗?”青衣道,“就如障目香可障目,横公鱼可驱邪一般,这世间一定有什么东西可以克制的住他的东西。” “这样的法子有倒是有。”黑三郎挑眉道,“就是受苦的紧。以往道人们用了术法造出旱魃之时,便会用掺了桃木灰和兽血的墓土涂遍他的身体,然后再将用驱使的符咒用桃木钉钉入他的心口。如此一来,这旱魃就成了他们的役仆,任凭他们差遣。不过这样的旱魃往往会被自身的旱气所烤炙,时时刻刻如在鬼蜮岩熔之中一样,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这个旱魃也算运气好,还未被道人下符就逃出来了。” “这样不可行的法子,还不如没有呢。”青衣摇头道,“不过换个方向细想,只用墓土涂遍全身是不是会有点用呢?” “他的墓地怕是在他逃跑的时候就毁了,如今再要弄墓土,却是不可能了。”黑三郎道,“再者没了桃木灰,墓土根本发挥不了作用。与其用墓土,还不如用冰玉呢。” “冰玉?”青衣闻言眼睛一亮,忙抓了黑三郎的胳膊喜道,“对了,今儿个雪妖不是用冰封住了旱魃么?要是她能一直保持他身上的冰不融化,那旱魃的旱气不就可以封住了么?” “话是不错,但是这样一来,旱魃就得一直沉眠,不得动弹。”黑三郎不甚赞同的摇头道,“雪妖要的可不是一尊冰雕,日日守着尸首可有什么趣儿。” “那冰玉呢?”青衣瞪大了眼睛追问道,“你不是说到了冰玉么?” “要是能取到像房间这么大的一块冰玉,掏空了内芯打磨成空心石室,然后让旱魃住进去的话——”黑三郎信口开河道,“只要他能忍住不出来,那样就肯定没有什么问题了。” “什么啊!”青衣登时鼓了脸颊无语道,“先不说这么大的冰玉哪里找,光是不能出来就已经说不过去了。那样跟冻在冰里有什么区别啊!” “我敢说雪妖肯定乐意。”黑三郎翻着自己的袖子嘀咕道,“最起码可以看可以摸可以说话了。” “……”青衣语塞的看着黑三郎,半响没说出话来。 “不过住久了冰玉也会受不住。”黑三郎继续补刀道,“每过段时间就得换个新的。这样一看,颇有些不划算啊!” “……既然是打磨成石室,用冰玉和用冰有什么区别吗?”青衣有气无力的点道,“叫雪妖用玄冰砌一间冰屋,再不济直接找一个阴冷些的山洞石窟,造出个冰洞来也是极好的。省时又省事。” “问题是,这样一来,雪妖就须得时时用术法维持冰雪不化。”黑三郎径直指出弊端道,“先不说这样一来她就会变作术法中的一部分,再不得自由。就算是她愿意牺牲自己,她的妖力却还达不到这样的境界。最多一个月,她就会因为灵力枯竭而亡。” 青衣颇为震惊的喃喃自语道:“那样岂不是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黑三郎但笑不语,只摩挲着青衣的小手,一副出神的模样。 青衣心中掠过一个诡异的想法,但随即又被自己抛在了脑后。 “我且再想想。”黑三郎一副不走心的模样笑道,“若是想不出别的可行法子来,也只能可惜他们相处的时日不多了。” 头顶的冰层再逐渐的融化。淅淅沥沥的水珠儿滴滴答答的落在雪妖的身上,然后又被她的寒气冻成了如花般的冰凌。 雪妖睁开眼睛,半透明的眼珠里闪着一抹幽蓝。她微微仰头望着头顶,全神贯注的听着沉闷的脚步声一声声的回旋在她的上方。 嚓嚓的声响越来越响亮,伴随着一阵轻微的震动,原本就有些脆弱的冰层忽然就裂开了。 雪妖无惧于散落的碎冰,只一脸坚毅的望着雷腾。 雷腾踏着冰层断裂的边缘,面无表情的将雪妖和她怀里形如冰雕的旱魃看在了眼里。 他看见的雪妖已不是之前那个模样了。她披着满是冰花的雪衣,小半边的身子都已经有融化消失的样子。一道苍蓝色的微光在她半透明的身躯里缓慢的游动着,一如她不断流逝的灵气和妖力。 这个雪妖在消耗自己的妖灵。但即便如此,她却还是坚定不移的搂着旱魃,不肯叫旱魃身上的冰层出现一点点的异样。 “我不该找你帮忙的。”雷腾沉声道,“我现要取旱魃的人头,但却不想伤你。还请你放开他吧。” “我倒是很感激你。”雪妖轻声道,“要不是你来找我帮忙,我也不会这么快就找到彦君。” 雷腾皱紧了眉头,颇有些为难的看着雪妖。 “你现在不能动我们。”雪妖睁着一双琉璃眼直奔主题道,“我已经得了三途之主的庇护。他许诺帮我们,只要我一直为他镇守伏霞谷。你既身在三途之地,就须得遵从他的意思。” “三途之主?”雷腾一脸诧异的反问道,“三途之地何时有个三途之主了?” “三途川客栈里有位黑三郎。”雪妖娓娓道,“他便是三途之主。我在来三途之地之前,就得了青衣兄长的指点,所以一来就拜服在他的威仪之下,以镇守伏霞谷为代价,得了他的允诺。你现在要与我为敌的话,便是与他为敌。” 雷腾面皮一抽,一口银牙咬的更是咯咯作响。他冷冷的俯视着雪妖,仿佛下一刻就会冲下去将她撕碎一般。 “你要杀彦君,无非是因为彦君是旱魃的缘故。”雪妖察言观色的继续道,“现在我用玄冰将他冰封了起来,他便不会再影响三途之地。你已经没有杀他的理由了。” 雷腾以目光逼视雪妖,雪妖却毫无退却之意。如此对峙片刻之后,他才沉声道:“我不会杀你。所以现在我不会动手。但只要你放开了他,我便会在他苏醒之前取走他的项上人头。” 说罢他身形暴涨,一下就化作一条青蓝色的巨龙团团将雪妖所在的冰窟围了起来。 雪妖紧了紧胳膊,再次用脸颊贴紧了旱魃。 她还能坚持的住,她相信黑三郎一定会信守承诺的。 雷腾将自己硕大的龙头靠在龙爪之上。此时群星璀璨,平时明亮的月亮在星光的映衬下倒显得有些黯淡。 他默默地望着星空,心思却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日出月落,月落日出,他就那么一动不动的守着雪妖和旱魃,一刻也不肯放松。 雪妖偶然睁开眼,就瞧见雷腾纹丝不动的趴在那里,即便他肚腹上的龙鳞已被寒霜所覆盖,他也未曾动弹一下。 “你为何非要杀彦君呢?”她不解的问道,“彦君虽然旱地千里,却还不至于会影响所有地方。只要他离开这里,这里就会一切如常了。” “我对一个人立下了誓言。”雷腾闷声闷气道,“不得旱魃的头颅就绝不会去见她。” 雪妖定定的看了雷腾的龙目一眼,又闭了眼睛没有说话了。 雷腾起身抖了抖身上的霜雪,然后朝着客栈的方向发出一道低沉的龙吟。 雪妖的身躯已经化了大半了,他可以去见青衣的时候不远了。 正在磨刀的东桥突然抖了抖耳朵。雪妖那细微模糊的呼唤声就如一道轻风,貌若随意的从他耳边拂过。 他凝神侧耳的听了一会儿,又从怀里取了一片铜钱出来贴在耳根上,这才听清了雪妖说的话。 雷腾果然回那片雪地找旱魃了。雪妖日夜不停的用妖力维持冰雪不化,如今已经快撑不住了。 适时助雪妖一臂之力是温玉的命令之一,是以一得到求助,东桥就毫不犹豫的起身进了客栈。 忙着洗漱的青衣一抬头就瞧见东桥拿了把匕首朝自己疾步而来,当下就有发蒙。 东桥扑通一声在青衣跟前跪下,一脸郑重的求道:“小娘子,东桥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小娘子答应。” “一大清早的,这是怎么了?”青衣略有些不自在的后退一步,连连摆手阻止道,“快起来快起来,有话好好说。” 东桥闻言并未起身,只道:“还请小娘子跟我出去一趟。” “东桥!”青衣觉出不对来,当即就皱了眉道,“莫不是阿兄来了?让你带我去见他?” “并不是阿郎。”东桥半遮半掩的答道,“我想让小娘子见另一个人。她就在西山,小娘子见了她就知道缘故了。” “西山?”青衣低头沉吟片刻,然后才道,“西山多妖怪,我去怕是有些惹眼。即便你是阿兄手下的得意人,对上那么多妖怪,也难保我周全。要我去就须得带上黑三郎。” 东桥倒也不犹豫,迅速点头道:“自然可以。小娘子你的安全才是首要。” 话音刚落,一道冷风就从他的身边擦了过去。 青衣对着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黑三郎掩嘴笑道:“正要寻你,你就来了。东桥要带我去西山见个人,你可愿意陪我去?” 黑三郎踮脚用衣袖为青衣擦了擦脸,然后才笑嘻嘻道:“好,我打头阵,你跟东桥慢慢来。” 说罢他也不带青衣,独自就先出了门。 青衣诧异的咦了一声,半响才反应过来。 东桥领着青衣从走过数十遍的道路进了西山。 许是黑三郎才清过场,一路下来,别说是妖怪,便是只鸟雀他们都没瞧见。倒是不远的山谷里隐约有打雷的闷响声,听得青衣蛾眉轻蹙。 “大概是哪里的封豨在啼哭吧?”东桥主动解释道,“听着是要下雨的样子。” 青衣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只觉自己仿佛还听见了龙吟声。 不过很快雷声很快就消失了,随着他们的前行,一阵轻灵悠远的歌声随着谷中清风迎面而来。 青衣看着前方那片白茫茫的雪地先是一愣,待瞧见东桥伸臂示意她继续前行之后,她这才敛神静心的朝那片突兀的雪地走去。 越是靠近,那歌声便越是清晰。原来她自觉歌声只有音律,并不能听出什么来。如今一靠近,她这才听明白对方唱的是什么。 那是一曲恋歌,很久之前,那位摇姻缘签的新嫁娘也曾唱过。只不过她唱的哀凄婉转,而现在唱的这个人却是满怀柔情。 “雪娘子,我带我家小娘子来了。”东桥遥遥对着雪妖所在的冰窟道,“还请你撤下些玄冰,免得冻伤了她。” 青衣心头大震,再不知道那里呆着的人是谁那就是真傻了。瞧着这冰天雪地的,那里的人分明是雪妖和旱魃。 不过最让她惊讶的是东桥竟然会认识雪妖,要知道雪妖来客栈的时候,东桥恰巧不在场。 “小娘子还请留心脚下。”东桥弯腰为青衣带路,一面走一面为青衣压实积雪。 青衣木着一张脸一声不吭的跟在后面,直到瞧见化得的只剩半个身子的雪妖,她这才冷声道:“现在可以说原因了吗?” “是。”东桥屈身答道,“这位雪娘子是和我一道儿来的三途之地。阿郎知道她要找心上人,就嘱咐我一路上多关照她些,倘若遇到危难的事情,就让我助她一助。今早儿她以风传言给我,所以我才求了小娘子与我一起来见她。” “可是我来并无多大用处。”青衣冷面道,“再者,她前几日才求了三郎帮她,如今能帮她的,也只有三郎。” “大人的确帮了我。”雪妖轻声道,“只是他来去匆匆,我没办法叫住他。” “……”青衣微哑的看着冻在旱魃身上的雪妖,有些不明白她说的三郎帮了她是个什么意思。 瞧着这个样子,雪妖就一如她和三郎之前讨论的那样,用自己的修为妖力为旱魃造了个冰棺。 只不过她的妖力比自己想的还要微弱些,别说是冰洞了,便是这样贴身冰棺就已经是十分艰难了。 而且看这样子,她仿佛撑不了多久了。 青衣暗暗叹了口气,然后转头对着空谷唤道:“三郎——三郎——你在哪里——” 然而黑三郎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半天也没有找过来。 青衣略喊了几声,又看着雪妖唉声叹气道:“你再撑着些吧。也不知三郎有没有想到帮你们的法子。实在不行,你就先放开旱魃好了。” 雪妖微微笑了笑,她微扬起一只手,将手里的一枚乳白色的石头展示给青衣看道:“这是大人方才丢给我的冰玉。虽然不能让我马上恢复妖力,但有了它,我还能多撑月余。一个月的时间,相信足够大人想到办法了。” “要是一个月后还没有想到呢?”青衣只觉雪妖这样模样有些可怜,除了脸和手,她几乎已经没有什么人形了。 雪妖没有回答,只收臂将手里的冰玉直接按进自己胸口。 她现在的身体就像是一团裹了冰层的雪,部分化成了冰,部分却仍是松软的雪花。 青衣看的眼皮直跳,忙转头问东桥道:“你特意让我来这里到底是要干什么?” “是。”东桥回答道,“我请小娘子来,是因为小娘子可以救她。” “我?”青衣顿时生出一种不妙的感觉来。 “对。”东桥果不其然的继续道,“雪娘子本身只是一团冰雪,若是内体的妖灵安好,便是被火烤的只剩下一小块冰也是可以马上复原的。但如今雪娘子耗干了自己的妖灵,性命堪忧。阿郎说小娘子的血对妖怪来说是灵药中的灵药,若是能得一滴小娘子的血,雪娘子就可以马上康复了。” “阿兄是这么说的?”青衣不甚相信的问道,“他说让我给雪妖一滴血?” “……阿郎说手指上割个小口子流的怕不止一滴血,叫小娘子千万不要浪费了。”东桥迟疑的复述道,“如果雪娘子受得住话,就都给了她吧,只不要给黑三郎喝就好……” “……真是阿兄说的?”青衣忍不住按着青筋直跳的额角咬牙道,“想想也是,阿兄他以往还用我诱过妖怪呢。只是让我出几滴血还真已经算心疼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爆更献上   ☆、第218章 恋歌 东桥越发垂了头,好似没有听出青衣的反讽之意。 青衣犹未解气,又冷声质问道:“阿兄从不做无用之事,一个雪妖他断不至于放在眼里。说吧,你们都盘算了些什么?” 东桥闭嘴不言,倒是雪妖直言道:“令兄心有城府,并未对我们明言自己谋划的事情。” “我也不指望他会事无巨细的告诉旁人。”温玉的行事风格青衣早已有了然,于是她也不为难雪妖,只道,“你只说他想让你为他做什么就可以了。” “凡间已是大乱,世人皆注目于人皇移权换位之事,对凡间妖界的界线模糊的事情一无所知。”雪妖道,“群妖争相离开旧所涌入凡间,季厘国人的处境已经开始变化。令兄唯恐祸及族人,便用了他的血作为代价,让我为他传信。” “传信?”青衣疑惑道,“只是传信?” “口头相约的事情确实只有传信。”雪妖轻笑一声,继续道,“不过我也知道,他的真实意图怕远不止此。特别是当我发觉他给的血虽然能在短时间提高我的修为,但却无法持久的时候。有道是水满则溢,他的血不过是拔苗助长,以我的妖灵衰竭为代价暂时突破了化形而已。” 青衣眸光微闪,再看雪妖时已是换了种语气:“你既知道季厘国的存在,就该知道我们的特点。阿兄的血能招引鬼神,但于寻常妖怪而言无异于猛毒。我实在想不通你怎么会敢接受。” 雪妖将脸贴着旱魃的面上,语气甜蜜的答道:“我原本并无形体,只不过是四处飘散的雪花而已。彦君守着我身处的冰洞,日夜不休的为我采来寒冰。虽然每每送到冰洞时,寒冰就已所剩无几,但他还是锲而不舍。冬去春来之时,群山的积雪皆已消融,唯有我在的地方依旧寒冰伫立。及至夏至,彦君的旱气越发汹涌。他一出现,便引来旱灾,连带着我的冰洞也开始消融起来。于是他便远远地离开我。我以无形之体,难出冰洞三尺之地,实在是无法追随彦君。不曾想天无绝人之路,令兄恰好来至我的冰洞采冰。听了我的倾诉之后,他便给了我他的血,以助我化形。虽然此举形如饮鸩止渴,但我甘愿如此。” “再者,他也跟我说我必不会如此短命。”雪妖复又抬头对着青衣道,“他断言我定能在三途之地得到化解的法子,并特特指点了我来寻三途之主。” “还有呢?”青衣听出几分意思来,当即追问道,“他还跟你说了什么?他也跟你说了我的血可以救你吗?” “这倒没有。”雪妖稍嫌意外的答道,“其实若非东桥提及,我并没有想到这点。我听闻季厘国女子对妖怪来说乃是大补之物,但从未听说哪个妖怪吃了季厘国女子可以起死回生的。当时他也只说三途之主能圆我心愿而已。” 说着她又怪异的看着青衣的眼睛道:“不过令兄确实堪算你们族中的魁首,不过是几滴血而已,就能随心所欲的造出我寄身的形体来——” “阿兄曾特意研究过人偶傀儡之术。”青衣恐雪妖猜出温玉的特别之处来,便偏转语峰道,“尸身尚且能被炼制成旱魃,不是寄灵的傀儡身躯,阿兄自然是信手拈来的。” 雪妖心道傀儡身不过是外物,既非本源又难与妖灵相容,而温玉给她的身躯,却是真真正正的自己的身体。 不过既然青衣不愿她深究,她也就不再言明了。 青衣咬着唇反复思索了片刻,又见雪妖的躯体加快了融化的速度,犹豫一番还是点了点头道:“我怜你们是有情人,所以愿意给你一滴血续命。但仅此一次,一滴血应该足以让你撑到三郎回来了。” 说着她朝东桥伸手道:“匕首给我。” 东桥依言将自己的匕首交在了青衣的手里。 青衣用刀尖轻轻在自己的指尖划了一下。匕首被东桥磨得甚是锋利,她几乎没感觉到痛。但随即一道红线便从皮下浮了上来。 “伸头。”青衣疾呼一声,忙不迭探手凑近雪妖。 一滴小的可怜的血珠儿颤巍巍的从青衣指尖低落,然后又被雪妖以额接住。 看着雪妖内体徒然放亮的妖灵,青衣张嘴含住自己的指尖,不肯叫自己的血再多流一滴。与此同时她还不由自主的四下张望起来,生怕有妖怪被她的血诱来。 她所料果然不错,果真有几只蠢蠢欲动的妖怪正从犄角旮旯里冒出脑袋来看他们。 青衣略皱了皱眉,当即低声喝道:“东桥。” “是。”东桥沉声答应一声,手下的匕首应声而出,叮的一声就钉入了妖怪身处的岩壁之上。 群妖瑟缩的退后一步。他们认得青衣,虽然馋得很,但还不至于冒着性命之忧动黑三郎的人。 众妖已有了共识,待要离开,又舍不得那馨香甜美的血气,于是便都争相抽动着鼻子,好汲取空中那微不可查的一点点灵气。 黑三郎特特的提前去引开了雷腾,结果一赶回来,就发觉青衣割破了自己的手指给了那雪妖一滴血,心里顿时就有些不高兴起来。 青衣的血既能让鸣雀在无羽衣的情况化成人形,自然也能让妖灵衰竭的雪妖保住性命,这点他早已心知肚明。当初两人探讨克制旱魃之法的时候,他也想到了这点,只是不愿如此照办而已。 “你的血我都舍不得喝,怎的就白白便宜了别的妖怪呢?”黑三郎将青衣的手指反复的舔了几遍,直到尝不到血味儿之后,他才愤愤不平的抱怨道,“再说虽然你的血能救她一时,却救不了她一世。照着她这样继续下去,过不了多久你又得给她一滴血了,不然她还是要死的。” 说着说着他又有些恼,早知将旱魃早早杀了,不然何至于这么多事呢! 然后他又怒温玉心机太重,故意送了东桥来卧底,又弄了个雪妖来招青衣放血。也不知他哪里来的消息,怎的三途之地的事情他那么清楚,连自己缺个镇灵脉的妖怪的事情都知道。 “你阿兄没安好心。”黑三郎鼓了脸颊同青衣告状道,“他是故意的,就见不得我们好过。” “阿兄的性子……一直都是如此。”饶是青衣也不得不承认温玉是故意的,“除了爹爹怕是没人能治的住他的。” “阿郎命我来的事情,是经过大郎首肯的。”东桥冷不丁开口道,“小娘子无需担心,但凡阿郎的举措,究根结底,都是为了小娘子周全而开展的。小娘子只需要相信我们就可以了。” “我的新妇我自己会保护好的。”黑三郎登时黑脸道,“我都不舍得让她流血,你们就巧言令色的哄着她自己割自己的手指头。” 青衣抿嘴笑了笑,她轻轻扯了扯黑三郎的衣袖轻声道:“仅此一次啦,你不要生气了。” “大人虽然厉害,但却并非先知先能,也做不到无所不能。”东桥一脸憨厚的继续道,“就拿上回来说,若非掳走小娘子的人是阿郎,照着你来的速度,小娘子早就被吞的连骨头都不剩了。大郎私下时常担忧你因忙于大事而疏于保护小娘子,毕竟小娘子与你和父兄都不同,不但生的柔弱,而且还招妖怪惦记的很。虽然眼下小娘子在客栈还算安全,但哪日胡姬和客栈主人回来了,你又没寻得法子挣脱客栈的束缚,到时候你们敌对起来,只怕到时候小娘子的处境堪忧。如今他们所做的事情,不过是防患于未然而已。” 东桥句句实在,黑三郎不高兴,心道他也是谋算好了的,特特的给了他们机会与青衣相处。若非觉得青衣寻回根本于更有益处的话,他根本就不会给温玉机会将她带出三途之地的。 黑三郎心里不忿,瞧着东桥也不顺眼:“平时看你话不多,这会儿倒是挺能说的。” “这些并非是我的话。”东桥抬头一脸真诚的看着青衣道,“这些都是阿郎说的,我不过是复述了一遍罢了。” 青衣微微一笑,未对东桥的话加以评论。 “雪娘子本就是借力化形,注定长久不了。”东桥又款款道,“阿郎并非是缺个传信的人,而是觉得雪娘子和旱魃皆是需外力才得相守,而大人你恰巧又缺个主寒气冰雪的妖怪镇谷,所以才指点了她来。大人你也并一定非要雪娘子为你镇守三途之地的灵脉,只不过是看着雪娘子痴心,又堪得用,这才顺势与她做了约定。你们都是心知肚明,知道若是小娘子愿意用血养着她的性命,她便能前赴后继的护着小娘子的性命,以求可以长长久久的活下去。兼之她的意中人是个难容于世的旱魃,虽然棘手,但若以刃对外,便可驱敌,也算可用。大人你驱得地心熔浆,又是三途之主,若有雪娘子相助,安置旱魃的法子肯定是有的。就看你愿不愿意按阿郎的设想行事而已。不救旱魃并不算什么,少个雪娘子于你也无大碍,只看你愿不愿在小娘子身边安置个保护者而已。” 黑三郎眯着眼没有出声,倒是青衣听得有些发晕,忍不住开口道:“你们这是想的哪一出?怎的弄得这样复杂……” “三途之地不久之后就会迎来大难。”东桥掷地有声的告诉青衣道,“现任的太子为求长生,召集了一帮奇人异事谋事。之前与羽衣人多有牵连的任客卿便是他的太保。阿郎还探得消息,得知有只九尾狐也牵涉其中。只是不知那九尾狐是帮着哪边的。道人们也在搜罗异宝,又指使了好些一无所知的凡人频繁来往三途之地,借以探查三途之地的情况。三郎大人也知道,有人悄悄的动了三途之地的灵脉。灵脉乃是一方天地的命脉,失了命脉会发生什么事情,小娘子应当也是深有体会了。阿郎指使雪娘子和我来,为的就是在他们袭击三途之地时助你们一臂之力而已。” 青衣着实没预料会听见这么个大消息。今早她还只是为水发愁而已,现在就要为一场即将爆发的大战争而烦恼了。 她担忧的望向黑三郎。黑三郎如今还未挣脱客栈的桎梏,不但妖力受限,而且还无法长久的离开三途之地。一旦三途之地被毁,黑三郎怕是也会大受其害。 黑三郎倒是对东桥有些刮目相看。他安抚的握住青衣的手,笑得一脸无谓道:“你阿兄还是看低我了。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又岂能真的撼动三途之地呢?等他们来时,就会发现,妖界与凡间会有何等不同。再者,他有谋算安排,我又岂会没有计划?这种事情无需你挂心,只安心呆在我身边便好。” “嗯,我知道。”青衣也回以微笑道,“不过这个雪妖还是留下吧?到底是阿兄的心意。而且我瞧着他们的情谊也甚是同情。左右是过一段时间给点血,我愿意给她。” “不要,不用你的血。”黑三郎鼓着脸拒绝道,“我找些别的东西作为替代,反正我已经答应她了,会想办法让他们一起活着的。” “你既然答应了,何不救到底?”青衣摇头笑道,“再说我阿兄的血又岂是那么容易处理的?除了我的血,其他东西跟他的血定是不相容的。届时搞出什么意外来,你食言不说,还得再找一个妖怪来镇谷。再者,在我们季厘国,女子见血受伤都是家常便饭,不出血哪能引到猎物?有时候为了招猎物,女子们甚至有自己给自己割一刀的。瞧我姑姑便知我算得娇养了。在家时爹爹从不让人伤我,阿兄虽然常那我做诱饵,也不曾叫我见过血。后来有胡姬护着,惊吓虽多,受伤却少得很。所以你来时才觉得我是流不得血的。” “你可不就是流不得血么?”黑三郎犹不乐意,“你一出血,我就恨不得将你含在嘴里吞进肚里,省的叫那些讨厌的家伙闻见你的气息。我日日都馋的慌,还舍不得碰你一指甲,现在为了个外人让你放血……” 青衣见黑三郎还是固执,便俯身凑近黑三郎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东桥听不见青衣说了什么,只瞧见黑三郎听完青衣的话一下子就改了主意了。 “每次只一滴哦!”黑三郎笑眯眯的摸着青衣的手道,“而且必须我在场。” 青衣面带红霞的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对着雪妖道:“今日黑三郎便想法子安置旱魃,届时你照他吩咐就可以了。以后每隔一月,我便会给你一滴血,好为你续命。如此一来,你和旱魃便是依附于我和三郎活命了。我也不会要求你为我死,只是希望你能竭尽全力的为三郎护住谷底的灵脉。这点你总做得到吧?” “小娘子放心。”雪妖轻声道,“在知道你能为我续命的时候,我就已经有所决断了。” 一道寒芒自黑三郎眼中闪过,他若有所思的看着雪妖道:“我虽然答应了助你们厮守,却没办法让你们马上就如常人一般在一起。你们的属性相克,若是你强于他的话也就罢了,偏又他强你弱,注定你没法接近他。现我想了个法子,将他安置在伏霞谷对面的熔洞里。那里有地心火,以毒攻毒,压住的旱魃的旱气,不至于影响三途之地。然后我会送一只封豨过来,三五隔时的来场雨,一是供你修炼之用,二是预防旱魃的旱气蔓延,以防万一。等哪日你修炼的足够强大了,你们爱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但在此之前,你们须得保持距离。” 雪妖恋恋不舍的看了眼旱魃,末了点了点头答应了。 “青衣的血可不能白流。”黑三郎再次叮嘱道,“你们若是让我们白费功夫了,就别怪我翻脸不留情了。” “忍得一时,守得一世,这般浅显的道理我还是知道的。”雪妖倒是个明白人,也不用黑三郎多说,便已坦然接受了他的要求。 青衣颇为欣赏雪妖,虽然痴情,却不盲目。看得清想的明,难怪阿兄看中了她。 如今事情已经敲定,雪妖就为旱魃揭开了冰棺。 旱魃醒来后来不及躲避雪妖,就被黑三郎捉住了后颈提去了熔洞。也不知他跟旱魃说了些什么,那旱魃竟也乖乖的呆在熔洞里没有再逃跑了。 黑三郎找了好些难得一见的灵器安置在伏霞谷和熔洞,又给了雪妖一盅不知明的琼浆。末了还亲自去熔洞勘察一番,确认他的预想并无差错后,这才带了青衣回去了。 青衣心中仍有疑惑,背了东桥就问黑三郎道:“你几时发现我阿兄让东桥办的那些事儿了?” “你阿兄原就没遮没掩,只不过也没明目张胆的行事罢了。然后他花样又多,虚虚实实的我也不好断言。”黑三郎调笑着弹了弹青衣的鼻子道,“雪妖倒是站得住,她既得帮你阿兄做事,又在我手下尽忠职守的镇着伏霞谷,两边都不隐瞒。只要我问,她都如实告知我。我想她也是聪明人,知道我才是能圆她心愿的一方,多多少少更偏向我一些。就算雪妖隐瞒于我,我还有其他的消息来源。西山的妖怪为自保,自然也会主动找我禀告此事。我已经尽知了,只是不知道东桥安得是什么主意,所以他围猎妖兽的事情我也是装不知道。反正他围猎的那些都是在伏霞谷周围转悠的,清理干净了倒是帮我的帮了。我还给你阿兄传过话了,让他少给我捣乱,他会不会收敛我就不知道了。” “……阿兄怕是不会听你的。”青衣摇头道,“他所想所行多是随心所欲,且一旦拿定了注意,不达目的是不会收手的。” 说着她脑中又闪过一张明艳绝伦的脸。 “无妨。”黑三郎倒是宽心,不以为意的笑道,“不过你阿兄挑人倒是有一手。方舟、东桥,乃至雪妖,都是非常人所能及的人物。比之我手下的几个也差不多多少。” “真的?”青衣嬉笑两声,又摸着黑三郎的肩膀叹道,“你们都是厉害的,想的深看得远,要不是东桥今儿个说明了,我怕是还不知道这些事情呢。平日里只觉有些异样,不曾想背后藏了这么大的事。” “有我一个厉害就好了。”黑三郎捧着青衣的脸微笑道,“谋算斗法的事情都有我,你只要吃好睡好的跟我在一起就够了。你本来就不善这些,也不喜欢这些,不然我就捧了你端坐在高台上指点山河了。我不跟你说,就是怕吓到你。你胆子比老鼠还要小,略受惊吓夜里就睡不好的做噩梦。我才不要你受罪呢!等我收拾完了那些不安分的家伙,就带了你到处游山走水。到时候你给我做各种各样的好吃的,我们天天在一起。” 闻言青衣略有些羞赧的低了头,心里却为黑三郎所描述的自由自在的未来而感觉欢欣雀跃。 黑三郎心痒难耐的变回青年模样,抬了青衣的下巴就是一阵黏糊糊的轻啄。 两人又是羞又是克制的亲热完,黑三郎又讨好的抱着青衣道:“回头我带你去听听雪妖的歌。她唱的挺好听的,你听了肯定喜欢。” 青衣自然是同意的。结果倒是黑三郎等不住,上午才说,下午就要带着青衣去听。 不曾想伏霞谷,没听见雪妖唱歌,到听见一把粗犷的男音从山对面传了过来。 雪妖满面笑容的出现在青衣和黑三郎面前,不遮不掩的大方道:“这是彦君的声音。彦君没变旱魃前可是远近闻名的能唱。我那会儿也像如今一样,只能呆在一个地方,没办法去见他,于是我们就老是隔着山头唱啊唱的。那时候他还以为我是山里哪户人家的小娘子,还准备来提亲呢。可惜还没来就暴病身亡了。我原以为再也没办法见到他了,不曾想他又变了旱魃来找我了。虽然见到我后他就老是躲着我,但是我知道他心里还是想着我的。” 正说着,那头的旱魃歇够了就又开始唱起对歌来了。 雪妖含羞笑了笑,却是张口回应起对方来。 她的歌声果然优美,最重要的是,她唱的恋曲透着无限的欢喜,时而如情窦初开的少女,时而如热情奔放的情人,让人感觉心情舒畅无比。 虽然痴情人多愁苦,但如雪妖这般只得欢喜的也不失为美谈。 青衣对雪妖上了心,便时不时的跟着黑三郎过来瞧新鲜。 平时瞧着挺淡泊冷漠的雪妖,一唱起恋歌来,就甜美的叫掺了糖的红豆沙都逊色。她甚至还用了术法将整个伏霞谷都变作了冰原。 皑皑的白雪只蔓延到熔洞附近,她便如顽皮的孩子一般,时不时的弄个化身穿越峡谷去瞧旱魃。 虽然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也足够旱魃惊慌的了。是以每每瞧见雪妖的时候,他便如娇羞的闺阁小娘子一般又是紧张又是不舍的躲进熔洞深处去,直到雪妖离开了才会探出头来对着山的那一头唱歌。 “亏得我跟旱魃说明了他们靠太近的后果。”黑三郎偶然还庆幸道,“不然你又得多出滴血了。” “心有所系,思之如狂。”青衣倒是能体谅雪妖的心情,“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在雪妖得偿所愿之前,我们怕是要习惯她这样了。” 不管日后他们是否能得偿所愿,一如现在这般尽情享受现在,也未偿不是件好事。 正当青衣感慨之时,边上的黑三郎忽然磨蹭着靠近她,颇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道:“青衣,上次你说的,给一滴血就亲我十口……那个……上次还没有……” 说罢他抬头飞快的瞄一眼青衣,红红的脸颊看起来都快冒烟了。 青衣吃吃的笑了一声,暗觉黑三郎可爱的很。谁知她才嘟了嘴准备在黑三郎脸颊上亲一口,不满与此的黑三郎眼波一横,眨眼间就变做个俊秀挺拔的青年男子。 他一弯臂膀,就反客为主的搂住了青衣。 然后是一记温柔的深吻。 雪妖的恋歌如山林间的清风,轻轻的拂过恋人们的骚动不已的心尖。 谷中流传着男子低沉的笑声,女子羞红的面颊在阳光下泛着柔光,心意相通的佳人紧紧的相拥在一起。 都道痴情多愁苦,但若是痴情的并非一人之时,其中的欢喜滋味又将会无穷无尽。   ☆、第219章 觅长生 窗外的月光与大殿内鳞次栉比的月光杯遥相呼应,飞扬的窗纱之下,一道倩影凌风而立。 他带着近乎迷醉的神情拜倒在那个美人的面前。 她那如玉的足踝上系着一串精致的银铃,每当她轻移莲足之时,它们便会发出清脆之极的铃声来。 她那绯红的薄纱裙裾,她那摇曳如拂柳的身姿,以及她那娇艳又带点狡黠的微笑,无一不叫他倾倒。 “你想长生不老吗?”她用她那纤细优美的手指轻轻拨动杯中的琼浆,满溢的月光如薄烟缓缓自杯沿流淌而下,并为她绝美的面容镀上一层银色的微光。 他出神的望着她,仿佛没有听见她问了自己什么。 美人低笑一声,她微仰着下巴俯视着脚边的男子,原本调笑似的疑问一下变作威严的命令:“现在是时候了,快去召集你所有的人马,明日我们便出发!” *** 高师傅最近有些不对劲。他酒也不喝了,活儿也干的心不在焉的,杀猪宰牛的时候还险些叫牲口挣脱了。 黑三郎悉数看在眼里,却又并不曾明言,只是将他手下的活儿慢慢挪转至东桥身上。如此不过半月功夫,高师傅在客栈中俨然是无事可做了。 旱魃已被制服,然其所造成的影响却并没有那么快的消失。略有些见识的都晓得大旱之后必会有大灾。或大涝,或大震,总之必要出现点什么余害来。 为此群妖皆有些惶惶然的感觉,连带着来客栈蹭灵气的客人越发多了起来。 然而客人一多,客栈里的伙计却有些烦恼起来。物资又有些短缺起来。 因了旷日持久的旱灾的缘故,各地草植枯死了大半,连带着飞禽走兽也少了。 三途之地自然也是不例外。 青衣对着日渐空旷的仓库甚是烦恼,然则负责采购进货的高师傅近来又有些消极怠工,对此不闻不问的。 黑三郎见青衣心忧,便去西山溜了圈,弄了些罕见的野兽和果子回来应急。 不曾想青衣见了这些东西越发的愁了。原因无他,她不晓得该怎么料理这些东西才好。 东桥身为仆从,自然是要主人排忧解难的:“小娘子莫要担心,这些东西我和方舟曾料理过,小娘子只需将它们交给我就行了。” 青衣闻言果然松了一口气:“亏得你还懂怎么料理,不然我们只能随便白煮了端出去了。” “与其水煮,不如全须全尾的送出去让他们自个儿收拾呢。”黑三郎捏着一头貌似普通却生有四角,身上的硬毛密长如蓑衣的白牛的脖子道,“这些都是西山的异兽,就跟之前的横公鱼一样,身上多得是稀奇古怪的地方。略料理不善,原本能治病的血肉说不定就成了催命□□了。” “这……”青衣顿时皱眉道,“难道我们没有寻常牲口可以用了吗?用这些异兽总觉得不太好。” “普通的牲口不是没有。”黑三郎手腕一抖,就将那白牛的四只牛角同时拧了下来,白牛应声而倒,连带着身上的硬毛都自动脱落了下来,“只是眼下卖主都躲难去了,高师傅又那个样子,我们没处可以进货。” 说着他又取了东桥手里的尖刀三两下剥开了牛皮,然后才对东桥挑眉道:“可是瞧清了?” 东桥点了点头,以表示自己已经学会了。 黑三郎随手将尖刀掷到东桥跟前,接着又同青衣道:“这几天你就不要进厨房了,异兽为活命怕是会挣扎,危险的很。” “那些卖主为什么躲了?”青衣虽然已经隐约猜到了缘故,却还是忍不住同黑三郎确认道,“可是那些人要来三途之地了?” 黑三郎略颔首道:“不错。” 青衣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半响才道:“只是凡人的话,指不定才进妖界就被妖怪们抓去打牙祭了。” “他们可不是普通的凡人。”黑三郎正色道,“道人且不必说,里面还混了好些半人半妖的东西。再加上任客卿那群蛇子……这次他们是有备而来,别说被妖怪抓去打牙祭,他们别把妖怪抓去做傀儡就已是万幸了。” “确实如此。我们之前在洛阳也遇到了几个与我们争夺猎物的鹰犬。”东桥适时补充道,“其中几人许是用了什么秘药,形容诡异不说,还百杀不死。若非方舟用了神器,只怕还不一定能降得住。阿郎断言那些都是凡人,就是不知他们是怎么变成那个模样的。” “只怕是用了人鱼肉之类的东西了。异兽多在西山出没,但近来我并不曾发现有其他凡人出没西山。”黑三郎略瞥了眼东桥,继续道,“而人鱼肉虽然是猛毒,但却可以叫凡人脱胎换骨。知晓人鱼肉效力的除却那个枯木之外,就只有我和青衣。莫不是枯木并没有去扶桑而是去了太子帐下?” “不对……”青衣犹豫着开口道,“除了我们,还有一个人知道人鱼肉。” 黑三郎闻言眸光一闪,却是马上反应过来了。 东桥不知所谓,便用了探询的眼神看青衣。 青衣闭口不言,只用了复杂的眼神望向门口。 半开的厨房门边上,秀秀正探头探脑的扒在门框上,她一见青衣转头,就用了欢快的语气道:“青衣姐姐,外头来了一群客栈,正指名道姓的说要见见你呢!” “见我?”青衣先是一愣,随即又冷静了下来,“知道了,你先让素兮给他们上茶,我们收拾一下就出去。” “嗯!”秀秀答应着朝大堂转身,临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便又兴冲冲的折回来同青衣叫道,“青衣姐姐,回头你可以给秀秀做一个菜吗?” “可以啊。”青衣下意识点了点头,待要问秀秀要什么菜时,秀秀早已高高兴兴的跑远了。 青衣略叹了口气,然后拉了黑三郎的衣袖道:“此事我们回头再说。现在我们先去瞧瞧是什么人要来见我吧!” “是个熟客。”无需出去,黑三郎便已经知晓了对方的身份。他甚是嫌弃的撇撇嘴道,“你不必出去了,他找你必是没有好事。我去应付一下吧。” 说罢他理了理宽大的袖袍,摆出一副无害的讨喜模样出去了。 黑三郎并未明言,是故青衣实在有些猜不出外头那个所谓的熟客是何方神圣。只不过黑三郎已经说了叫她不要出去,她虽然好奇的紧,却也没有违背黑三郎的意思。 东桥一边给白牛解体,一边对青衣道:“小娘子,若是你想知道外头是什么人,不若我现在出去给你打探一下吧?” “很是不必。”青衣摇了摇头拒绝了东桥的提议,“来往客栈的熟客多了去了,除了那几个与我交好的人物外,剩下的无一不是什么善类。但与我交好的若要见我,黑三郎断不会横加阻拦,足可见外头那几个找我是没打好主意的。我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在这里料理哺食用的材料吧。” “是。”东桥驯服的应了一声,复又埋头于剔骨剁肉的工作里头去了。 两人忙了约莫一刻钟,出去打发客人的黑三郎又顶了张不悦的脸回来了。 青衣见黑三郎面色不虞,就知定是那个所谓的熟客怕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惹恼了他。 “今儿你不要去大堂了。”不等青衣开口询问,黑三郎就咬牙道,“我已经将那家伙打出去了,但保不齐他还会厚着脸皮进客栈找你。真是讨厌的家伙,早知就剁了他剩下的那几只爪子了!” “嗯……”青衣丈二摸不到头脑,方才还说不让她在厨房多待,现在连大堂都不能去了,难道她只能在房间呆着? 黑三郎得了回答犹未满足,便又对着青衣道:“除了那个厚脸皮的家伙以外,还有个熟客,就是那个叫王得财的凡人。” “他?”青衣大为惊异的道,“他不是才活着回凡间了吗?上回瞧他吓得那样,好不容易活着带人回去了,怎么又来了?” “估摸着又是替人来办事的吧?”黑三郎冷哼一声道,“那女人倒是好手段,只用点美色就将他使唤的团团转的。” “能活着来回妖界三趟的人倒是少见。”青衣唏嘘道,“此番他若是能想明白离开娇娘就好了,他那弟弟还在到处寻他,瞧着他如今的模样,只怕跟他弟弟迎面对上了,人家也认不出他来。” “他还罢了,倒是与他同行的凡人身上有不妥。”黑三郎并不觉得王得财会迷途知返,他对着青衣直言道,“虽然他们面上和四肢上都没有什么痕迹,但身上却传出一股子鱼腥气来。双眼时而呆滞,时而又如没有理智的野兽凶光毕露。对着我的威压也不曾有惧怕的神情,倒对着那个干瘪瘪的王得财惧怕的很。这般被训练过的鹰犬,往往是一个抵十个寻常仆从。瞧着他们进客栈并没有带什么行李,只怕大队伍还在哪个角落里藏着没有出来。” 说着他不自觉皱了下眉,末了又低声道:“我疑他们在找灵脉。”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更新来啦~   ☆、第220章 觅长生 “这般棘手?”青衣甚是担忧,黑三郎一贯强势,难得会有这般烦恼的模样。 “无碍。”黑三郎须臾间又变换了神情,他露出个肆意的笑,灿若星辰的眸子里满是自信,“他们便是找到了灵脉,也动不了半分。再者,如今还无需我们动手,能收拾他们的人不日就到了。” 说罢他抬手摸了摸青衣发间的白玉簪道:“这支白玉簪切莫离身。” “嗯?”黑三郎话头转的太快,青衣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下意识抬手按住黑三郎的手道,“嗯……我从未离身过……” “一会儿都不行。”黑三郎正色道,“就算是有人求你,或者与你争抢,你也片刻不能离身。” “好。”青衣忙点头答应,紧跟着又疑惑道,“不过这是为什么?” “这支白玉簪原是胡姬为了你专程去仙界盗来的。”黑三郎倒是没隐瞒,如实道,“妖界的鬼怪多不识它的贵重之处,但凡间修道修仙的凡人却能认出它来。此次大旱干涸了三途河,河底镇压的厉鬼没了禁制,已是跑了大半。如此一来,略有些术法护身的凡人便可以来去自由。这番偷溜进来的凡人中保不齐就有觊觎白玉簪的人,我们还是不能大意了。” “大人为何不唤来你的仆从来镇守客栈呢?”边上的东桥适时开口道,“客栈里鱼龙混杂,最易出纰漏。便是我与其他伙计加在一起,危机时候也是不堪用的。” “你怎知我没有安排?”黑三郎微仰着下巴笑道,“非到关键之时,又怎可轻易显露后招?” 这话一听就是留了大招了,别说是青衣,就连一向不放心黑三郎的东桥都安心不少了。 与此同时,被晾在大堂的王得财正是有些紧张。 一段时间不见,秀秀仿佛又张开了些,那眉眼,那口鼻,活脱脱是娇娘的影子。 “你怎么又来啦?”秀秀来来回回的打量着王得财和他身后的那些仆从。 王得财含胸驼背的站在那里,一张消瘦蜡黄的脸上满是局促不安,一瞧就不是什么好人。 “那个傻子呢?”秀秀用了好奇的语气问道,“你把他卖掉了?” 王得财的心猛然跳了下,若非秀秀问的认真,他几乎要以为秀秀这是在借机责备他与娇娘呢。 “没——没有。”心怀愧疚的王得财慌乱道,“怎么可能……” 说着他又在自己身上上上下下的摸了几下,最后摸出一把蜜饯糖果来送到秀秀跟前。 秀秀用了水汪汪的眼睛惊讶的看着王得财,见王得财又是期待又是瑟缩的望着自己,于是便伸手接了下来。 王得财见秀秀接受了自己的礼物,当即高兴的不得了。他想也不想的又摸出一个油纸包来塞到秀秀手里。当秀秀用了嫌弃的眼神看自己的时候,他就局促的解释道:“这是好东西,好东西,你拿去叫青衣给你炖熟了,加点蜂蜜和枸杞,要是有石蜜更好。你知道什么叫石蜜吗?就是拿蜂蜜放在石头罐子里埋在地底下,密封上个三五年就成了治病用的石蜜。你让青衣给你炖好了,连汤一块儿喝了。” 秀秀捧着油纸包只觉王得财有些奇怪,无缘无故就送自己东西,看起来果然不像个好人。 “还有什么要给我的?”秀秀叹气道,“快点一起给了我,我还得去干活呢!” “哦哦哦——”本来没准备再给什么东西的王得财见秀秀主动问他要东西,当即脑子一混,就把怀里踹着的乌木匣子也给掏出来了,“这是……这是……你先好好儿留着,等遇上什么事情再打开吃。” 王得财边说边露出个纠结后悔的表情来,好似这是什么宝贝,十分心疼似的。 秀秀眼珠子一转,马上伸手将那乌木匣子揣进了自己怀里。末了她眨巴着杏眼对着王得财甜甜笑道:“谢谢你的礼物,我这就去找青衣姐姐帮我收起来。” 说完她也不管王得财如何反应,一转头就去找青衣了。 青衣本来已经回房了,架不住秀秀一叠声的叫自己就又出来了。 秀秀捧了自己白得来的礼物给青衣瞧,然后又催着青衣给她做好吃的。 “这是哪里来的?”青衣疑惑的颠了颠油纸包,待要动手打开,却有一只凭空出现的手突然摸了下她的手背。 青衣不知怎么头皮一麻,下意识将手缩了回去,那才解了绳子的油纸包顿时就骨碌碌的滚到了地上。 “谁?”青衣惊抬头四下的张望起来。 “呵呵呵,青衣小娘子,虽然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但你怎么能如此薄情的将我给忘了呢?”一道嘶哑的如同铁器刮擦声的男子声音贴着她的耳际道,“这段时日不见,我甚是想念你的紧,想着你的音容相貌,我夜夜悸动难以入眠——” 伴随着刺耳的调戏声,对方那粘腻湿润的气息也丝丝缕缕的飘进了她的耳廓,激的她霎时起了一身鸡婆疙瘩。 这般令人难以忍受的行径除却熊大她并不曾从其他人那里领教过,这人必是熊大无异了。 “滚开——”青衣登时头也不回的恼怒出声道,“你再敢动我一下,吃你熊掌的人就不是黑三郎而是我了!” “呵呵呵——你果然越发出挑了!”被恐吓的熊大不慌不忙的在边上的椅子上坐下,他眯着狭长的眼睛,上挑的眼尾隐约透出些赤色,一贯温文尔雅的面容因了兴奋的表情而变得邪气又恶毒。 他惨白的脸上犹带着几道整齐的划痕,也不知是他并没有将这些伤口放在心上还是伤的着实有些深了,此时那些伤口还在淅淅沥沥的渗出血来。 他对着青衣微微张开嘴,甚是下流的用猩红的舌尖缓缓舔舐过自己方才摸过青衣的手指,同时哧哧的哑声笑道:“自从听说你是食妖的季厘国人后,我对你的思念便越发难以抑制起来。这不,连唾手可得的人皇都不要了,巴巴的赶来与你相会——” “你既知道我是什么人,怎么还敢来我跟前?”青衣打起十万分的精神以自己最为冷酷严厉的模样应对熊大,“我可不是以前那忍气吞声的普通人了!” “为什么?”熊大收敛了自己的表情,然后文雅的微笑道,“我赶着来,自然是怕你被人捷足先登了去。哦,不用说黑三郎。” 说着他刷的一下打开手里的折扇,很是**的盯着青衣的眼睛道:“我一闻就晓得了,你至今还是洁璧无瑕之身。想必黑三郎有心无力,无法满足——” “闭嘴!”这回青衣当真是暴怒了,她目带寒芒的死死瞪着熊大,原本清冷的面容上透出几分凌厉之色来。 青衣一怒,便引得满大堂的客人都转头注目。连在大门外迎客的素兮都惊动了。 “真是叫人垂延不已……”一抹绯红悄然爬上了熊大的眼梢,无视一脸煞气的挡在跟前的素兮,他眼带醉意的看着盛怒中的青衣,低沉的笑声听起来满是激动和惊喜,“你一生气,身上的香气更是勾的人心痒难耐。若非碍着那嚣张的黑三郎,我这便抢了你回去共度春*宵了!” “东桥!”青衣咬着牙高声道,“东桥——快出来!” 正忙于料理异兽的东桥闻音忙提着尖刀冲了出来:“小娘子,出了何事?” “给我拿下他!”青衣眼带凶光的指着熊大怒道,“我要撕了他那张臭嘴!” “他欺负青衣姐姐!”同样气呼呼的秀秀马上帮腔道,“东桥快打他快打他!” “是!”东桥得了命令,再不犹豫,当下就握紧了刀柄朝熊大扑去。 熊大才与黑三郎斗过一场,身上已是带了不少伤。然则他并没有放在心上,此时东桥动了真格的与他打斗,他也仅是用折扇抵挡而已。 边上的青衣看着看着突然就变了脸色,她才发现熊大的右臂上竟然生了几片洁白如雪的鳞片。 “等等——”她以袖子拂开挡在前面的素兮,用了难以置信的神情去瞧熊大那只新手,“你的手——” “这个?”熊大轻轻一抖袖,将自己那新得的右臂赤*条*条的露给青衣瞧,“这是我从人鱼身上弄来的新臂膀。上回弄来的人皇胳膊不甚中用,且到底人皇颜老色衰了些,与我这般俊美的人物不相称,于是我干脆去了趟扶桑。如何,你瞧着有没有很喜欢?” 青衣眯了眯眼睛,她默不作声的看了半响,然后突然眉眼一弯,竟是露出个微笑来。 熊大猝不及防的叫青衣的笑晃了眼,当下身上一酥,格挡东桥的手也跟着慢了一拍。 东桥趁机在熊大胸前划了一刀,而后又被他一扇子拍了开来。 熊大按着自己淌血的胸口甚是荡漾的笑了一声,不曾想他才笑了一半,就被一道劲风狠狠的掼倒在地。 去而复返的黑三郎以挺拔的青年之姿凭空出现在青衣身边,他如墨的眼眸中闪过几道暗金色的流光,一张清俊的脸因了怒气而变得格外冷酷。 他看着地上边咳边笑的熊大,就像是在看一只臭虫一般。 “咳咳咳——”熊大摇晃着起身,他咽下嘴里的血沫,然后抬头用一种既狰狞又诡异的神情对着黑三郎笑道,“不要这么急着与我拼命,我还想让你活着喝道我与青衣的喜酒呢!” 作者有话要说:  变态的熊大归来了,是敌是友?   ☆、第221章 觅长生 黑三郎幽深如渊的瞳中似有暗涌汹涌而出,无风自动的衣袍满载着他的盛怒,他先是低笑一声,随即对着熊大云淡风轻的宣告道:“汝今日当命绝于此。”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还站在他跟前的熊大突然就如遭重击般的呕出了一口殷红的血。 “唔……”熊大脊背一颤,立时就不堪重负的向地上栽去。 边上围观的客人们皆都不可抑制的倒抽了一口气。 只听见嗵的一声闷响,不肯就此认败的熊大单膝跪地,他肩头紧绷,腰间蓄力,硬是撑着没有倒地。 “天哪——”群妖突然惊呼一声,霎时就如潮水般飞快退去。 青衣只觉脚下的地面在轻颤,一种极为强烈的窒息感席卷而来。 “三郎——”她下意识攀住黑三郎的肩膀惊慌道,“地龙动了!” 黑三郎默不作声的搂住青衣,眼里的怒气仿佛更甚了。 “你可要想清楚了,现在与我恶斗的话,小心这间客栈不保!”熊大猛然抬头,他那狭长的眼睛已然染红了,一种古怪的黑色暗纹自他的肌肤下浮现,咋一眼看去,很有几分阴邪之感。 “你要是敢。”黑三郎无惧的抬起下巴傲眼道,“那就试试吧!”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目中无人。”熊大倒也没有动怒,相反,他笑的太过畅快,到比动怒更叫人不安,“既然你已宣战,我自然是要接下!” 说着他唰的一下抖开折扇,旋即手腕一转,却是如娇羞少女般的遮住了自己的半面。 他那狭长的赤红眼睛在灯光下迸发出点点凶光,叫依偎在黑三郎身侧的青衣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黑三郎似有所觉的侧身将青衣藏于身后,再看熊大时,眼神就有了些微的变化。 “当真是叫我为难。”再开口的熊大已不复此前的调笑,他的声音变得既粗狂又阴沉,并且随着他的话语而越发冷酷起来,“这般的姿态是我最不想展现出来的。然而不显出原形来——” 说话间他的身形突然拔高至三丈有余,无数黑色的长毛索索作响的自他体内流泻而出。伴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吼声,两对惨白如人骨的硕大犄角缓缓自他头顶延伸而出。 像是在习惯自己现在的模样一般,他先是微微晃动自己巨如磐石的犄角,接着又以鲜红粗糙的长舌舔舐自己尖利无比的牙吃,末了他动了动庞大的身躯,作势就要起身。 他的原型是那样的巨大,以至于他无法在客栈里舒展自己的身体。 他一抬头,岌岌可危的屋顶便在他的背上发出痛苦的吱呀声,仿佛他在动一下,它便会崩坏坍塌一般。 他挪了下生有骨刺的蹄子,继续道:“——若不显出原型来,我便不好尽全力。看起来这客栈远比我预想的更容易推倒啊!” 群妖早已被熊大挤压的没了立足之地,他们争先恐后的朝大门涌去,唯恐慢一步就会惨死在熊大的蹄下。 “獓狠!是凶兽獓狠!快跑啊!” “呀呀呀——他怎么还活着?” “走走走——快走——” 一时间客栈里满是惊恐的叫喊声。 青衣被他们的喊声弄得心底直翻滚,她试探着抬头去看獓狠是何模样,但獓狠的身形太过高大,她只堪堪瞥见对方的一只犄角尖,就又被黑三郎严严实实的按进了怀里。 与此同时,她感到整个客栈都开始抖动起来了。 “你想要毁了客栈,还需先问过另一个人。”黑三郎嬉笑着斜眼看熊大,好似他现在这副摸样还不值得他出手一般。 熊大微曲着身体顶了顶客栈的房顶,被压坏的花灯呼的一下烧了起来,而被他撑断的细小梁柱便是他的回应。 黑三郎见状一挑眉,而后他抬手取下自己束发的赤金环,就那么当着熊大的面松开手。 赤金环径直落向地面,伴随着一阵低沉的啸声,一只黑褐如土的手凭空接住了堪堪坠地的赤金环。 一个如泥塑石雕般的人慢慢从地下冒了出来,他将黑三郎的赤金环抵在额前,口中则发出赫赫的怪叫声。 原本摇摇欲坠的客栈应声而动。 半新不旧的瓦片如落鳞一般哗啦啦的落下,房梁与椽柱依次没入大地,整间客栈须臾间就成了无顶的四堵墙。 熊大身形一动,大有以身撞壁的架势。 来者举臂一扬,却是将黑三郎的赤金环高高抛起。 赤金环在半空中打了个璇儿后复又向下坠落。与此同时,无顶的客栈如同失却船底的楼船,不可抗拒的没入名为大地的海洋之中。 只听见叮的一声,无人去接的赤金环径直落在的地上,而那不知名的妖怪早已随着客栈一同堙没在土地之下。 大地的撼动之感随之消失,连带着不知来处也不知归处的啸声也一并消失了。 “看样子你没办法毁了客栈呢!”黑三郎轻笑出声道,“来吧,现在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本事没使出来。若只是个子大些,未免太无趣了些!” “吼——” 无法达成所想的熊大闻言仰头大吼一声,再开口时却是一阵狂笑:“哈哈哈——黑三郎啊黑三郎,你果真如他所言一般自傲自大。难道普天之下,就只有你一妖天下无敌吗?我今儿还偏就不露绝招给你看!今儿我已是打够了,我不想再与你多纠缠了!” 说罢他一摆头,就如被戳破了的皮囊一般呼呼的缩了下去。 黑三郎眸光一闪,这才觉出不对来。 熊大仿佛是有备而来,在挑起了他的怒气之后,就又毫不恋战的偃旗息鼓。不等他出言阻止,那头的熊大便已变回了人形。 被护在怀里的青衣感觉黑三郎的臂膀略有些松动,又闻得外头风平浪静的没有丝毫打斗的气息,便又试探着探头出来瞧。 她瞧见黑三郎神情微凝,仿佛是在思考什么东西一般。而那一头的熊大不知何时又变回了平日里白面书生的模样。 他穿着一身翩翩的白衣,从头及脚都带着几分儒雅,连脸上的伤都消失不见了。 他摇着白纸扇,对着青衣露出个勾引的笑。 青衣下意识抖了抖肩,忙将眼从熊大脸上挪开。 “今儿我来,为的就是与佳人来个久别重逢。”熊大舔了舔自己的唇,又是深情又是遗憾的摇头道,“原本还想一亲芳泽,奈何偏偏就有个黑三郎拦在跟前。青衣,你且放心,如今的三途之地已不是黑三郎说了算了。等他败落的时机到了,我必要用红绸花桥将你抬回我的洞穴去。” 熊大这话又在刺黑三郎的耳了,黑三郎自然是怒极,但这回他却意外的没有接腔。他只是用了深沉的眼直直的盯着熊大的脸,仿佛想用目光直接将熊大扒皮拆骨一般。 青衣不知黑三郎心中所想,只觉他的脸色实在是有些不好看。而熊大的言语又叫她气愤不已,一时间竟颇有些按捺不住,体内食妖的血竟也有翻腾之势。 黑三郎的赤金环还在地上躺着,然而黑三郎却并没有弯腰去捡的意思。 青衣瞥着那抹金色心里直猫抓一般的着急。 那赤金环一瞧就是宝贝!要是在他们现在一言不合又打斗起来踏坏了怎么办? 她轻轻扯了扯黑三郎的衣袖,见黑三郎无动于衷,便又重重的扯了扯他的衣袖。 黑三郎随手按住青衣的手腕,一双眼却仍是难辨喜怒的看着熊大。 “啧,这么快就发现了么?”熊大见黑三郎形容不似寻常,便有些不自在的加快了摇扇的频率,口中则没好气道,“不过你现在便是瞧出来了也是来不及了!” “你是故意的。”黑三郎并非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说道,“你在做他人的鹰犬!” “要从你手里夺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熊大恬不知耻的微笑道,“我已是被斩了一只右臂,往后的岁月里可不想再缺点什么了!我跟那家伙是各取所需,相互利用,也谈不上做人家的鹰犬。” “那人是谁?”黑三郎厉色追问道,“人皇?胡姬?”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熊大桀桀的笑了声,再开口却是极为无耻,“不过你要是肯让青衣来陪我一宿,我便对你和盘托出。” “滚!”黑三郎顿时失去了耐心,他挥袖怒斥道,“趁我没改主意快些滚,否则我便如方才所以,要你命丧与此!” “哈哈哈——”熊大大笑着挥袖而去,走时还不忘调戏青衣一番,“青衣,你且等着我!都道岁月无情,红颜易老,你放心,我必会在你难耐寂寞前来寻你!” “无耻!”黑三郎将银牙咬的咯咯作响,他搂紧了青衣,一双眼几乎都要冒出火来。 “他跟那群谋算三途之地的凡人是一伙儿的?”青衣也已经听出蹊跷来,不由得惊讶道,“他今儿来到底是想干什么?” “是我大意了。”黑三郎竟坦然的承认自己的失误,“他故意用你激我,我一怒,便一心想要斩杀他。然而在我们对峙的时候,那群人怕是已经在行动了!” 说着他突然弯腰将青衣打横抱起。 青衣惊呼一声,不等她问缘由,黑三郎就道:“我不放心留你一人,抱紧我,我这便带去一同去西山瞧瞧那些人在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客栈的秘密已经初现端倪,而青衣也越来越像季厘国人了。后续如何,还请期待~   ☆、第222章 觅长生 本该空无一人的荒原上,一道凭空出现的光河正自南向北的缓慢流淌着。 但那既不是什么神迹,也并非是鬼火,而是一队提灯夜行的不速之客。 青黄不接的草地伏倒在他们的脚下,光河所行之处,便有条道路显现出来。 他们皆穿着糊了明黄色符咒的褐色深衣,或高或矮,或胖或瘦,形容相差甚大。 糊了玻璃纸的竹制灯笼透出冰冷惨白的灯光,将他们那苦大仇深的脸映衬的无比晦气。 他们闷不做声的依次向前行路,既没有抬头张望,也没有相互对话,仿佛他们来此的目的,就只有赶路而已。 他们的人数是如此之多,以至于隐藏于黑暗中的青衣和黑三郎静候了半个时辰有余,也未能看到队尾的末端。 “他们这是往哪里去?”青衣攀住黑三郎的肩膀悄声问道,“那不是去西山的方向啊!” “因为他们知道他们要的东西不在西山。”黑三郎沉声道,“西山多奇兽,南山多灵药,东海有瀛海,鲛人藏珠于深渊,而北山——” “北山有什么?”青衣好奇的追问道,“难道是神仙?” “北山有灵脉。”黑三郎深深的朝北边看了一眼,末了一脸肃容的开口道,“我们该动身了。” “灵——”青衣慌忙捣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声音太大惊动了那群人。她将一双清目瞪得老大,望着黑三郎显出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 “伏霞谷底下的灵脉也是真的。”黑三郎轻描淡写的解释了一句,然后就带着青衣飞掠于荒原之上。 他的速度极快,在毫无妖力和法力的凡人看来,他们来去无踪,唯有一阵劲风横贯了荒原。 他们破天荒的抬头朝黑三郎和青衣离去的方向频频张望。但除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外,他们什么也没有看见。 这片荒原就如劫后余生的凡间一般,狂风肆虐,了无生气。 他们背后的背篓里隐隐传出一阵古怪的如同飞虫振翅的嗡嗡声,仿佛是在提醒他们该继续赶路了。 于是他们便又低垂了头,在那挥之不去萦绕于耳畔的振翅声中继续前行。 黑三郎带着青衣一路直奔北山。 越往北,凡人的队伍便越加复杂起来。 先是一队模样古怪的妖怪,若非青衣没有猜错,他们皆都是化形失败的妖怪。 接着是任客卿的蛇子傀儡军。当黑三郎如疾风般自他们头顶掠过之时,便有几条黝黑的长蛇探头冲着她和黑三郎吐舌。 最后乃是一顶华贵的轿子。十来个体壮如牛的大汉肌肉紧绷的扛着大轿,健步如飞的领着一群骑马的护卫队带头走在前面。 黑三郎一眼瞥见混在道士堆里的任客卿,脸上顿时露出个冷笑来。 青衣似有所觉的将手搭在黑三郎的胸口,无声的安抚他越发外露的杀气。 黑三郎垂眸低头,以唇在青衣的鬓角轻轻触了一下,以示自己已经冷静下来了。 在与那顶华贵的轿子擦身而过之时,他故意振动宽大的袖袍,送了一道劲风入那轿帘。 绣有龙凤滕文的轿帘呼的一下开了一条缝。 在灯火通明的轿内,一道引人入胜的倩影正举了一张地图斜倚在轿门边上。当寒风越过飘起的帘子吹乱她鬓边的发丝之时,她便下意识的偏头为轿子深处那瞧不清模样的人儿挡了挡风。 娇娘那张妩媚又鲜嫩多汁的侧脸飞快的自青衣视野中一闪而过。 青衣当下晃了神,待到她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看见了谁人之时,黑三郎已搂着她在地上站定了。 “刚才那是娇娘!”青衣忙抓住黑三郎道,“她果然是跟那群人狼狈为奸了么?怨不得那些人会知道人鱼肉的事情。” “她怕是不满足于枯木那不知还能给几次的不老药了。”黑三郎一面环顾四周,一面道,“她手里的地图上极为详细的绘制了三途之地的地形地势,何处有灵药宝物,何处有棘手的妖怪,乃至于灵脉分布和走向,上头都标识的丝毫不差。” “莫非……”青衣像是想起什么来,面上的表情顿时就有些错愕起来,她欲言又止了一番,直到黑三郎用了洞悉的眼神回望她之时,她这才叹了口气道,“王得财两次三番的带人来客栈,原来为的就是这个么?” “较真说起来,王得财是个不中用的。”黑三郎倒也不客气的贬低王得财道,“但他胜在痴心兼忠心,愿意为了那个娇娘出生入死。当凡她要求,他便是无所不用其极,也要达成她的需求。他在凡间太子的座下,也许当不得武将谋士,但却能当个鹰犬的头领——” 黑三郎说话之时,青衣却有些心不在焉的四下张望了几下,不等黑三郎说完,她突然就疑惑道:“你听见了?这附近好像有什么声音?” “声音?”黑三郎闻言侧耳细听,尔后笑道,“是山里的妖怪在闹腾。他们也知道有外人企图进山,这会儿正聚在一起商量怎么赶他们出去呢!”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青衣听黑三郎这般一解释,便将那窃窃私语声抛在了脑后。她有些担心的问黑三郎道,“方才虽然只是大致瞧了一遍,但想必他们带来的人远不止这些。难道我们要与之硬拼?” “硬拼也不是不可以。”虽然情势不妙,但黑三郎竟还有心情与青衣玩笑道,“以我的本事,一招就灭他个七八成人还是不成问题的。你虽然柔弱,但却有个不简单阿兄。要是你真的身陷危机,他指不定就突然冒出来了。” “阿兄他又不是妖怪,哪里说出现就出现了……”青衣瞪眼道,“人家心里正是没底呢,你还随口糊弄我。你倒是说说,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我大约已经猜到了幕后主使是谁,但未真正与对方交手,也不好妄下断言。”黑三郎蹙眉为难道,“我来前的原意是直接灭了这群乌合之众。但若是那样,那幕后主使怕是当场就要遁走了。” “幕后主使不是凡间的太子么?”青衣不明白黑三郎的意思,她反复思量一番,然后斟酌道,“先是王得财带来的侍卫和仆从,再就是那群口口声声为了太子和太子太傅求宝的道士,最后是任客卿,虽然貌似没有关系,但细细想,他们背后竟都是连着个凡间的太子呢!” “哼。区区一个凡间的太子能有多大的本事?”黑三郎不以为然的笑道,“便是身负天命的真人皇,也办不来妖怪的事情。更何况是未竞得凡间至尊之位的太子?他身后必是有个惯于妖怪打交道、且对三途之地了然于心的人物在出谋划策。” “可是……你们不是常说,妖怪多视凡人为口食、为芥草,又有哪个妖怪愿意舍下自己的自尊为凡人鞍前马后的谋划呢?”青衣还是不甚明白,她摇头叹息道,“再者,凡人的心思远比妖怪来的复杂纠结,他们既惧怕妖怪,又鄙视厌恶妖怪。危难时求神拜佛,乃至于有求妖怪的时候;待靠了旁门左道得势之后,又视邪神妖怪为洪水猛兽,唯恐他们毁了他的名声,抑或是突然就会夺取他们辛苦建立起来的一切。若非又十足的把握可以制得住妖怪,否者他们断不会轻易相信妖怪的话,更遑论与之一起来这么个危机四伏的地方自找死路了。” “妖怪确如你所说,不屑为凡人的仆从。”黑三郎微微颔首道,“但有时候,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以或威逼利诱,或佯装屈服的方式借助凡人的力量行事的妖怪也不少。更何况,凡人的本性是贪婪自利。生而为人,便有七情六欲,拥有的越多,他想要的东西就更多,不愿失去的东西就更多了。凡人中为了一己之私,自相残杀自取灭亡的比比皆是。如今若有妖怪拿了世人皆渴求的东西来引诱太子,他自然就愿意以那妖怪为马首是瞻了。” 黑三郎少有这般点评凡人的言论,如今突然一本正经的这么一说,倒叫青衣很有些动容。 她在客栈数年,见多了凡人的丑恶,但与此同时,她也常为难得的那几个良善人感到心暖。她的理智告诉自己黑三郎所指的是世间凡人的通病,然而身为凡人,特别是一个与身份相差甚多妖怪相恋的凡人,在从意中人口中听到如此的评价,她还是不可避免的感到胸口有些犯堵。 黑三郎不知自己无意中触到了青衣隐藏微露的在意之事,他自顾自的踱步到太子一行人进山必经的山口前,以手抵着山壁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凡人贪求富贵美满是不假……”像是点燃了内心深处的忿火,青衣竟生出点勘破大道的喃喃自语起来,“难道妖怪就不贪求力量和享乐吗?妖怪视弱者如脚下的尘土,杀伐无度,毫无约束。与凡人比起来也无甚差别。妖怪食人,与凡人食走兽,也无甚分别。这么说起来,凡人食妖,也是合情合理的……” “你说什么?”黑三郎觉出青衣言辞中的不寻常来,忙闪回到青衣跟前。 他隐含忧虑的抬起青衣的下巴,一双眼一眨不眨的深深望着青衣低垂的眼:“你可是那里不舒服?” 青衣面无表情的抬起眼,平日里清澄如秋波的眼眸中竟是蒙上了一层迷雾,她檀口微张,声如珠翠落盘:“此身如皮囊,无物得以自持,正邪不分,善恶难辨。我即可为人,也可为妖,即可长生,又可速死,所行所为,皆由此身决断——” 作者有话要说:  青衣的本性要显露了,吓死三郎宝宝了   ☆、第223章 觅长生 “青衣!”黑三郎闻言如遭重击,登时整个人都有些惊慌起来,他掐紧了青衣的肩胛骨,力图阻拦她即将出口的偈语,“醒醒——” “世间万物空无自性——” 青衣那清冷至极的声音就像是一把利刃,偈语被她含在舌尖上,如颂如吟。每说一个字,她眼中的清明便失却一分,待到最后一个字出口,她的神情已然不复平常。 “青衣?”黑三郎小心翼翼的唤了青衣一声,仿佛是怕惊吓到她一样。 青衣抬眼看了黑三郎一眼,那眼神冷的像冰,又热的像火,就那么一点点的舔舐着黑三郎的肌肤,然后将一种说不出的渴望揉进他的体内。 饶是黑三郎也忍不住心头一颤。他抿紧了嘴,手指微缩,仿佛想将青衣捏醒一般。 青衣微微蹙眉,她偏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膀,而后依样画葫芦般的抬手搭住了黑三郎的肩膀。 黑三郎先是一愣,待到肩头传来一阵钝痛之时,他这才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疼吗?”青衣面无表情的问道,“看你的表情,应该是疼的。” 黑三郎呆呆的看着青衣,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你既知道疼,就该知道你这般捏我的时候,我也会疼。”青衣挑眉瞥了眼黑三郎的手,见黑三郎还没自觉,她便亲自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然后将它一点一点的从自己的肩膀上扯开。 “真是……”青衣一面揉着自己的肩一面抱怨道,“你当我也如你们妖怪一样不怕疼么?” “你……”黑三郎神情复杂的看着青衣,“你是青衣?” “我自然是青衣。”青衣回眸轻笑道,“但我还有个名字,你要听吗?” 黑三郎没有回答,他偏头望向山口。在他分神的时候,凡间太子的队伍不知何时已经来了。 那顶华轿被壮士们稳稳地放在了地上,一只如脂的柔荑挑开帘子的一角,露出娇娘那张妩媚的脸来。 “数月不见,青衣小娘子仿佛凌厉了许多。”娇娘抬手掩了嘴吃吃笑道,“这样可怎么行呢?原本你那清冷的模样就叫男子退避三尺,如此再厉害起来,怎还能讨得郎君欢心呢?” 青衣原本正在打量队列中部的那些妖怪,闻言便回头淡淡的瞥了眼娇娘,既没有恼怒,也未曾争辩,仿佛并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那边那位郎君生的好品格。”娇娘见青衣不言语,便又将目光转向黑三郎。如今的黑三郎正是清俊挺拔,叫阅人无数的娇娘止不住的娇媚道,“奴家瞧了甚是心动,若是郎君不嫌奴家薄柳之姿,不若来此让奴家好生招待一夜——” 黑三郎此时仍悬心青衣,哪还有什么心思与娇娘纠缠。他板着脸以及眼刀过去,就吓得娇娘打了个寒颤。 “我倒觉得这个建议很不错。”熊大施施然的从山里走了出来,他遥遥对着轿子里娇娘挥了挥折扇,然后对着愠怒的黑三郎嬉笑道,“有道是花开堪折直须折,如今正有一朵娇花送到你跟前来请你攀折,你何不顺势享用了她?” 接着他又用了热切又粘腻的目光打量青衣道:“青衣你莫要担心,各花入各眼,你这般冷冰冰凉飕飕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模样正是对我的胃口,我爱你爱的紧,日思夜想,寝食难安。方才你说你还有个名字,我知道你那个名字,你那个名字,必是叫熊夫人!” 青衣不喜熊大的言语,当即就皱了眉。 熊大见青衣恼怒,反倒高兴,他压低了声音,又切切道:“若是哪日能得到你,我便是再丢一条胳膊也是甘愿的。” 说话间他已情难自禁,两侧嘴角已是克制不住的向耳侧裂开。他连忙抬手以扇遮面,好避免让青衣瞧见自己满口尖牙的丑陋模样。 黑三郎眼中冒火,作势就要教训熊大。不料青衣率先开口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青衣?”黑三郎诧异的回头冲青衣沉声道,“莫要理会他!我这便将他撕了!” “不用你动手。”青衣目不转睛的看着熊大的眼睛继续道,“你若说的是真心话,便到我跟前来。” “真的!”熊大从未得过青衣的青眼,这会儿青衣居然开口让他靠近,他自然是激动不已。 他反手一抖折扇,接着身形一闪,却是紧贴着青衣站在了她的跟前。若非青衣的眼神着实冷的厉害,他都想直接伸手去摸她了。 青衣眼也不眨的盯着熊大的眼睛,仿佛在分辨他是否言如其实。 熊大破天荒的觉得有些拘谨,对着这般的青衣,他平日里的手段言语竟都像是被什么无形的锁链桎梏住了一般,不得施展。 “青衣,你今晚尤其迷人。”熊大搜空肚肠的想恭维她,奈何金言玉词一到关键时候就不够用,最后只能干巴巴道,“叫我好生心动——” “哦?”青衣闻言挑眉一笑,咋一眼瞧上去,颇有温玉的影子。她垂眸扫一眼熊大的胳膊,然后以指尖在他的右臂上来回逡巡。 她的碰触就像是挠痒痒,时而靠近时而远离,弄得熊大神魂颠倒。 “你要什么都给你,你要我的皮,我的骨,我的心,你要什么都给你……”熊大神魂不守的喘息道,“都给你——” “你的皮、你的骨、你的心我都不要。”青衣的手指已经来到了熊大的手臂。当熊大用了迷醉而又荡*漾的眼神回望她的时候,她抬眼对着他莞尔一笑,同时屈指如钩,竟是生生刺进了熊大的皮肉之中。 而熊大仿佛才体会了极致的欢*愉一般享受般的挺直了脊背,他微仰着头,发出令人直起鸡皮疙瘩的绵长呻&吟声。 黑三郎脚下的地应声而裂,他目露凶光的瞪着熊大外露的喉结,就好像他会马上冲上去咬住一样。 事实上他原本正是这个打算,然而青衣含笑的眼神制止了他。 青衣一面笑,一面狠狠撕下熊大的右臂。 熊大仿佛不知疼痛,饶是被青衣活生生的扯下来一只胳膊,他居然还是一副快&活到近乎淫*荡的神情。 “你要我的胳膊?”他哑声道,“你要就给你,一只不够再给你另一只。” “这只胳膊是人鱼的胳膊,我不要。”青衣先是将那鲜血淋漓的断臂举到眼前随意的摇摆两下,随后又一脸冷漠的丢在一边。然后她伸手在熊大汨汨流血的伤口上挖了一下,口中笑道,“我要的,只是你的血、你的肉——” 说着她当着熊大迷蒙的眼将满是血的手缓缓送到嘴边。 她一脸笑意的喋血模样真叫他发狂。 此时的她不复往日的胆怯,也没有凡人所谓的理智和道德,她只是任凭本能驱使她的行为,她讨厌自己,想吃掉自己,于是她就这么做了,没有任何挣扎。 “你这样真美……”熊大着迷地抬起左手,他想摸摸她的脸,用这张嘴对她说出自己的赞赏,“我真是心悦——” 青衣以手挡住他的动作,再抬头看他的眼神,已是冷酷之际:“要是你还想保住这条胳膊,那就记住我的话。离我远一点。” “你不是想吃我吗?”熊大痴笑道,“我就在这里,不躲不闪,任你饱腹。” “季厘国人虽然需得食妖为生,但还不至于什么妖都吃。”青衣嫌弃的甩开熊大的手臂道,“虽然你也算上好的猎物,但我却嫌你的血肉染了你下*流味道。便是饿死我,我也绝不吃你。现在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熊大闻言真是受打击,他眯了眯狭长的眼睛,微翘的嘴角僵硬的抖动几下。 “没听见我说的话吗?”青衣见熊大没有动弹,便又厉声喝道,“滚!” 熊大登时又克制不住的现了半兽之型。他慌忙低头向后退了几步,嘴边的利齿在月光下渗出点点寒芒。待觉察到体内的骨头有膨胀之意之时,他低吼一声,顿时就捂住自己的断臂飞奔而去。 青衣一逼退熊大,黑三郎便紧跟着闪身到青衣跟前。 谁知他才伸手要扶住青衣的肩膀,就见青衣如避猛兽般的后退两步。 “青衣……”黑三郎神情晦暗的轻声道,“你躲我?” “不要靠近我。”青衣似有些难受的垂头沉声道,“我体内的季厘国血在骚动。熊大的血叫我起了食欲,你若靠近,我怕我会忍不住想要吃了你!” 黑三郎才想说他不怕,就见青衣有所知觉的举掌阻拦他。 他无法,只能咬牙呆在原地。 “等等!郎君你别走啊!”娇娘怎料到青衣如今如此厉害,竟能将那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疯妖怪给制服了。熊大本是他们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助力,如今他临时抽身离去,可教他们后头怎么办? 这会儿她见熊大离开,就慌忙冲出轿子挽留道,“郎君——郎君——” 然而熊大脚力极快,眨眼的功夫竟就消失在重重山影之中了。 “唉唉——”娇娘没法,只得回身连连顿足气道,“青衣你太过分了,怎的能这般残忍?也不知郎君是瞧上了你哪一点?照奴家来说,你还是快些改了喝血吃肉这般可怕的喜好吧!” “真是笑话。”黑三郎见不得娇娘贬低青衣,当即就嗤笑道,“吃人鱼肉求朱颜不老的人居然还有脸指责别人残忍?” “你吃肉喝酒就可以,我就不能食妖肉喝妖血?”青衣以眼神示意黑三郎不用插手,然后她对着娇娘冷笑道,“你这是哪门子道理?” “这如何一样?”娇娘委屈道,“我吃的都是没神识无自觉的走兽家禽,你吃的是如人一般有七情六欲有知觉的妖怪。我吃人鱼肉就如吃药,哪像你生吞活剥的果腹?你吃着这样的活物,难道不像在吃人?难道你不曾生出罪恶感来吗?” “人吃人定是不对,但妖吃妖却又并无不对。”青衣反唇相讥道,“既然同类相食是恶,那么你告诉我,异类相食也是恶?若异类相食是恶,只能食地之精华的草植该何处?只能食草食肉的飞禽走兽该何处?只能以人为食的妖该何处?只能食百谷牲畜的凡人该何处?只能食妖的季厘国该何处?我该何处?你该何处?” “我……我不管!”娇娘被青衣一连串的质问弄得脑子一片混乱,只能跺脚娇声道,“你又不是真正的季厘国人,就算只有一半凡人的血脉,你也算凡人,又不是非吃妖怪才行!我就没听过哪个正常的凡人没事会吃妖怪——” “娇娘,莫要无礼。”就在这时,一个庄重的男子声从华轿里传了出来,“快跟青衣小娘子道歉。青衣小娘子食妖与否,于公于私都不容你置喙。”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回家,发现家里的大门和后门以及厨房门都被拆去小楼房了,前后门洞开的感觉……让人夜里有些害怕   ☆、第224章 觅长生 夜深露重,凉风习习,一身红衣的素兮低垂着头茕茕孑立于暗月之下。 秀秀撅着屁股吃力的在她脚边的地上刨了半天,也没能将素兮的美人灯从地底下刨出来。 客栈沉没的太快,除了她怀里的匣子,她什么也没能来得及抓住。 她一脸担忧的抬头望着素兮:“姐姐?” 素兮睁开眼睛,对着秀秀轻轻摇了摇头。 她那头如墨长发,她那身如血赤衣,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与此同时,她那纤侬曼妙的身形也在变薄变窄。 不过是半刻钟的功夫,往日那个美人已不复存在,留下的,不过是一个形如人皮的厉鬼罢了。 来客栈不过数月的伙计们惊恐的挤在一起,他们不曾见过素兮的原型,如今咋一见一个倾城美人慢慢变作一张颜色惨白的人皮,竟都有些体寒心惊起来。 她们死拉着东桥不撒手,口中连连道:“如今客栈已没,连带着我们一干伙计都失了庇护。好东桥,你虽是凡人,倒还比我们这些没甚修为的小妖怪来得强些。今夜还请你护着我们些,他日我们必会涌泉相报!” 东桥恍若未闻的站在那里,只一心眺望远方。 伙计们彼此交头接耳的私语了一会儿,再要找东桥求助时,就发现东桥已经不翼而踪了。 “东桥?”伙计们惶惶然的唤了一声,她们的声音在夜风中四散开来,带着隐隐的回音。 暗夜寂寂,无人答应。 挖地挖累了的秀秀抿着小嘴不声不响的在素兮原先站着的地方坐下。 她要等青衣和黑三郎回来找她和素兮。 他们一定会回来的。 *** 听了那男子的话,娇娘顿时噤声了。 青衣微扬了下巴,越过娇娘,她审视的目光直逼那顶轿子。 娇娘心里委屈的紧,她觉得自己说的话并无错处,但又不敢违背方才那个声音的主人。 她绞着手里的帕子,半响才声如蚊讷的妥协道:“方才……都是奴家的不是,还请青衣小娘子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 青衣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一双眼仍是死盯着那低垂的轿帘,仿佛是透过那层锦布瞧清对方的脸一样。 “青衣小娘子。”娇娘见青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身后的华轿瞅,想了想便拿话转移青衣的注意力,“不知秀秀在客栈过的可还好?” “你此来必不是来接你女儿的吧?”青衣肉眼凡胎,到底不及她阿兄来的本事大,着实瞧不出轿内的玄机,便又将眼一收,冷声对娇娘道,“你的一双娇女,长者已于年前殒命,幼者如今尚康健。我知你也并非是诚心想问问她的近况,不过是怕我深究这轿子里的人是谁才拿话打岔。依我看来,秀秀她与妖怪一处呆着,倒比跟着这样的你强些。” 娇娘被青衣刺得竟是无言以对,一时间越发觉得青衣变了许多。现瞧她那眼神,那气质,那行事风格,竟不似以往的外冷内热,倒像是冷心冷情…… 一思及此,她便不敢再与青衣对峙,而是回身揭开轿帘重新钻了进去。 “起轿!” 负责抬轿的壮汉闻声发力,一下又将轿子稳稳的抬了起来。 娇娘在轿子里等了半响,也没感觉到轿子前进,于是便又掀开帘子探头娇斥道:“怎的还不走?” 壮汉们面有难色朝前面看去。 娇娘顺势抬头一看,就见黑三郎沉着一张脸挡在他们的前方。 娇娘神情复杂的看了黑三郎一眼,待要开口,又徒然变了神情。 青衣与其他人并不知道娇娘为何变色,但是黑三郎耳尖,却是听见了轿里那个制止过娇娘的男子在轻声吩咐娇娘该如何应对。 亏得他并没有说要与黑三郎对战,而是识相的选了先行撤退。 如潮的人马在华轿的带领下复又整齐有序的退去。 但黑三郎的神情却并没有放松,相反,环绕于他周身的妖气越发的凌冽起来了。 居于下风处的青衣不由自主的后退两步。 她浑身的血都在沸腾,一种难以忍受的干渴和饥饿感如同焚火,烧的她五脏六腑都绞成了一团。 她难以自抑的俯身抱住自己,脑海里又开始回响起之前听见过的古怪声音。 “青衣,来我这里。”黑三郎一面环顾四周,一面对身后的青衣伸手道,“他们想要以退为进,只怕一会儿会突袭我们。” 青衣一动不动的待在原地,并没有听黑三郎的话。 黑三郎不解的回头看她,当看见青衣周身萦绕着几根如有实质的锁链之时,他这才明白过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青衣……”他哑声低唤一声,“你别动……我这过来……” 说着他小心的抬脚朝青衣走了一步。 原本静止不动的锁链似有感应的朝四方飞射开来。伴随着锁链滑动的脆响声,青衣微曲的脊背轻轻颤抖了一下。然后在黑三郎紧张的目光中,她缓缓抬起头,用了一双泛红的眼睛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他十分熟悉。在妖界,饿极了的妖怪和野兽就会用这样的眼神去看它们的猎物。 只一眼之后,青衣旋身一跃,恰如一头脱胎换骨的猛兽一般,以一种非比寻常的敏捷身手飞窜入山林深处。 树丛摇晃的沙沙声与她身外的锁链碰撞声交织在一起,然而渐行渐远。 “青——”被抛下的黑三郎失魂落魄的看着青衣离开的方向,一时间竟有些无措。 蛇子傀儡的大军就在不到三丈的地方潜伏着,半兽型的妖怪们也已将地道准备好了。道人们怀里的符咒法器散发出来的令妖作呕的臭气即便是隔了三里,他也能闻得一清二楚。 太子与任客卿的窃窃私语声,娇娘与王得财的哭诉声,鹰犬队伍所背负的飞虫振翅声,他也悉数听在耳里。 但是他却听不到青衣的去向。 “大人——”一个女子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他的身侧,“还请不要担心,就如我之前说的那样,青衣小娘子必会无恙。现在还请以大局为重。” 黑三郎握拳垂眸,仿佛是在忍耐。 “大人——”那只闻得声却见不得形的女子声继续道,“季厘国的温玉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此事除了我之外,还并无其他人知道。” “他来得正好。”黑三郎猛然睁眼,原本黑亮如墨玉的眼瞳中飞快的闪过几道暗金的锋芒,一如他的语气一般冷厉,“青衣会如此反常,必是他做下的好事!” “大人——”逐渐模糊的女子声又道,“来者不善,除了这地这些人,还有几个已经行至灵脉的源头——大人——他们已经冲着我的巢穴来了——” 言至此,那个凭空出现的女子声突然哀叫一声,随后便是一片死寂了。 黑三郎重重的闭上眼,身上的妖气先是肆虐,但随即又平复了下来。 他深深的舒了一口气,再睁眼时,他的神情和目光便都变得深沉而内敛起来。 他朝隐藏于黑暗中的蛇子傀儡似笑非笑的偏了偏头,口中寒声道:“来吧,就让我久违的来一场盛宴吧!” *** 青衣飞掠过半座山峦之后,终于力竭的从半空中坠了下去。 新生的树叶与柔软的枝条在此时仿佛都变成了利刃,在青衣的脸颊和手臂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她重重的跌倒在草地上,体内与体外都如遭火焚一般**辣的疼。 微甜的血气飘散开来,引来了数只妖怪。 青衣勉强撑起上半身,仿佛一只才被折了翅膀的小鸟儿一般轻颤着身体,看起来是如此娇弱可怜。 循着血气而来的妖怪们不敢贸然上前,只眼巴巴的蹲守在附近。唯有一只才修出神识来野兔克制不住本能的诱惑,就那么大刺刺的跳到了青衣的身边。 青衣先是无动于衷,待到那野兔蠕动着三瓣嘴,试探的朝着她手背上还在渗出血丝伤口凑近的时候,她忽然反手一掐,竟是揪住了那兔子的耳朵将它直接送到了自己的嘴边。 她本能的咬住野兔的脖颈,但很快她又克制的松开了牙齿。 野兔惊恐的打着寒战,口里发出尖锐的叫声。 她抬起头,用了冷漠的眼神将手里的野兔上下打量了一番,末了在野兔近乎绝望的目光中,她松开了手。 逃过一劫的野兔慌不择路的跳走了,但余下的妖怪却仍是不死心的守在边上好伺机而动。 青衣没有搭理那些蠢蠢欲动的妖怪,她兀自俯身趴在自己的膝上,就那么静静的闭上了眼睛。 她在等。 也不知等了多久,当来人细碎的脚步声远远传来的时候,她这才缓缓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一抹暗色的袍角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抬眸望向来人,就见东桥屈身捧了一只圆肚白瓷瓶奉在她的面前。 已经拔去瓶塞的白玉瓶子里传出一股子香甜的酒气,青衣只一闻,就马上辨识出这是自己这一月来时常饮的玉冰烧。 她定定的看了东桥的一眼,然后在东桥低眉顺眼的恭敬模样下接过那瓶子酒,抿着唇一点点的喝下去了。 以妖怪的血肉酿造出来的玉冰烧才一入腹,那如火如焚的痛楚便如遇甘霖的尽数熄灭了。 她饮完了玉冰烧却没有将白玉瓶还给东桥,就那么在指尖来回旋转着把玩。 东桥见了如此的青衣,竟也没有感到不适,还是那样微曲着身子朝青衣摊开手,仿佛在等待青衣玩够了再将白玉瓶子丢回到他手里。 青衣一面把玩着瓶子,一面用了冷淡的口气道:“阿兄在哪里?” “小人不知。”东桥毕恭毕敬的低头答道,“阿郎只传了命令过来,却并不曾交代过他的行踪。我与雪妖在来之前,阿郎尚在洛阳。如今去了哪里,小人却是不知。” 青衣把玩白玉瓶的手指先是一僵,但是随即又恢复如常了。 她静默片刻,然后无情无绪的继续道:“我这副躯体,就如阿兄一般,半是季厘国人,半是凡人。季厘国人与凡人,一个重杀戮好血祭,一个重道德喜和乐,一个食妖,一个为妖食,虽有相同之处,但更多的是不兼容,二者难得平衡。以往我戒妖食断妖血,又忘却了过去,历经数年之久,才得以作为一个凡人生活。如今复又食妖,体内沉寂许久的食妖的血脉竟是有暴动的趋势。如今我尚且还有几分理智,但就怕越演越烈,以至于不可收场。我需得阿兄的助力,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速速传信给阿兄,让他马上过来!” “是。”东桥朗声应下。 青衣轻轻吁了一口气,然后摸着自己微抽的额角低声道:“带我回客栈吧。我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客栈还未回来。”东桥想了想开口道,“想必将客栈拖入地底下的妖怪是听命于黑三郎大人的,如今没有大人的命令,他就不会归还客栈。” “凡间的太子带了一群妖怪和凡人鹰犬来。”青衣若有所思道,“他眼下怕是会不得功夫……” 看到青衣神情有所回暖的东桥闷声闷气的开口道:“不若小娘子你下个命令试试?你与大人早已成婚,论理当属一体同心,你所说的话,便是他的意思。” 青衣闻言半响无言,末了才开口道:“蚍蜉与大鹏,焉能一体同心?” 东桥神情一震,自知说错了话,忙低头请罪道:“是小人唐突了,还请小娘子千万不要把小人的话放在心上。” “无妨。”青衣面无表情的起身道,“我不过如朝珠夕花,只借一瞬光华,便得万世流芳。凡人一生短暂,季厘国人也不逞多让,即便是借了灵药仙丹,也不过是多延续一两百年,与视百年如一瞬的大妖怪相比,着实是太过短暂了。我只求他如今并非爱我入骨,也免了他日后彻骨之痛。” “小娘子……”东桥闻言抬头,竟难得的露出了难过的神情。 “莫要介怀。”青衣无动于衷的冷声道,“我和三郎都不介怀,旁人又何须介怀。现在我们快回去吧!” 说着她抬脚就准备回客栈。 然而她才走了一步,就险些跌倒。盖因不久前才坠地,虽然不曾伤筋动骨,但还是略有些行动不便。 站在她边上的东桥见状慌忙抬手想要扶住她,不曾想青衣却抬手拒绝了他的服侍。 “不要紧。”她硬是挺直脊背,一边继续走,一边隐忍道,“我没事。” 东桥低垂着头,他看着被青衣随意丢在地上的白玉瓶,然后俯身小心的捡起来。 半梦半醒的秀秀一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就猛然跳了起来,她叫喊着飞奔着,最后重重的投入青衣的怀里。 青衣轻轻拍了拍秀秀的脑袋,酝酿片刻后才缓和了语气轻声道:“真乖——” “嗯……秀秀很乖的!”秀秀敏锐的觉察出青衣语气中那点细微的差别,她眨巴着眼睛伸手去摸青衣脸,同时很是担心的问道,“青衣姐姐,有坏妖怪欺负你了吗?痛不痛?好多血口子……” “……”青衣低头安抚的笑了一笑,然后才缓缓道,“疼。” 秀秀闻言险些哭了,她努力踮脚,又鼓着腮帮子用力朝青衣脸上吹气道:“秀秀给你呼呼,呼呼就不会那么疼了。以前秀秀割破手指的时候,娘娘就是这样给秀秀呼呼的!” 青衣配合的俯低身子,冰冷的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微微跳动着。 秀秀呼了半天,见青衣只是闭着眼什么表情也没有,就不安的问道:“还疼吗?还是说秀秀呼的不好?” “不不不……”青衣喟叹着低声道,“你很好,你们都很好,只是我——” 说着她叹息着挺直背,只以手摸着秀秀的头发安抚她的不安。 秀秀是个机灵孩子,知道青衣的意思,于是她便努力摆出高兴的样子对青衣道:“青衣姐姐,你饿不饿?秀秀这里还有那个干巴巴的客人送的吃的呢!我们一起来把它吃掉吧!” 说着她将自己揣着的木匣子掏出来给青衣看。 青衣一见那匣子,登时就变了脸色:“快扔了它!” 作者有话要说:  _(:зゝ∠)_,终于码完了,现在球球去洗漱睡觉惹,晚安~~   ☆、第225章 觅长生 “哦!”秀秀闻言想也不想随手将那匣子丢开。 伙计们叫乌木匣子落地的响声吓得连连吸气,待要去瞧那里头装了何物,又被青衣那凝重厌恶的神情震得不敢上前。 青衣转目环视四周,见周围除却砂石黑土再无他物,便偏头不言不语的看向红豆杉小妖。 红豆杉小妖又是紧张又是欢喜地道:“我……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我要些柴火。”青衣凝声道,“你乃树妖,当是有的。” “有的有的!”红豆杉小妖忙不迭点头,说话间便自发自动的将自己的手臂幻化成树枝。 她仿佛不知疼似的撸下几根老枝来,又巴巴的递到了青衣的跟前道:“给——” 青衣深深的看了红豆杉小妖一眼,那说不出意味的眼神直瞧得红豆杉心里直颤栗。 “多谢。”她接过那些树枝,用火折子点燃后便直接丢在那乌木匣子上。 那黑的发亮的乌木匣子仿佛很是结实,在妖木明火之中烧了半响,竟也未曾被烧毁。 伙计们瞧得很是惊奇,便忍不住探头探脑的围上来瞧。 谁知那原本毫无反应的匣子在伙计们凑近之时,突然就有了动静。 伙计们心中越发好奇,再次凑近了些。 伴随着细碎的噼啪声,一抹绚烂的幽蓝色火焰猛然从明黄色的火中窜出,吓得伙计们险些跌倒在地。 青衣冷眼瞧着那乌木匣子在火中炸裂开来,一块白如雪洁如玉的东西骨碌碌的从里头滚了出来。 “哼。”见了此物,她顿时冷笑出声道,“那王得财果然是昏了头了,竟也敢送你人鱼肉!” “人鱼肉是什么肉啊?”秀秀不解青衣为何如此生气,须知她自打被娇娘卖给客栈之后,她便日渐大胆起来。在青衣错眼不见的时候,她时常跟了高师傅尝新出锅的食物,什么奇兽异怪,她竟是吃的比青衣都要多了。 她过惯了妖怪的日子,茫茫然然间已然是融入了妖怪的世界了,所以也不觉得珍兽怪物是吃不得的东西。 于是她满目好奇的望着青衣问道:“人鱼肉不可以吃吗” “自然是不能吃的。”青衣淡淡道,“我已经说了多少次了,不要随便接客人给的东西,不要吃来路不明的东西,今儿若非我认出来,这块肉便能活活要了你的小命儿!” 秀秀不明白青衣是怎么透过匣子认出里头的人鱼肉的,只能心虚的吐了吐舌头,然后讨好的摇着青衣的胳膊发誓道:“青衣姐姐你不要生气,秀秀再不敢了!” 青衣不与秀秀较真,只伸指重重在秀秀的眉心处点了一下,紧跟着又忽然变了神色。 她抬头眯眼的瞧着暗处,声如寒冰地斥道:“你们好像将我看的太弱了些。怎的?瞧见黑三郎不在这里,便鬼鬼祟祟都跑了来?都给我滚出来!” 秀秀闻言下意识凑近了青衣,小身板挺得笔直。 黑暗中传出一阵杂乱的足声,一群模样磕碜的妖怪顶着昏暗的月光,慢慢从黑暗中显现出来。 原本就紧张的伙计们这下越发害怕起来,她们欲言又止的看着不复往日隐忍模样的青衣,待要劝阻,又被青衣那凌冽无情的眼神吓得说不出话来。 “素兮!” 青衣一声召唤,形如人皮的素兮便如疾风闪电般的来到她的跟前。 “杀了他们!”青衣一摆手便将一滴血溅在了素兮的皮上,同时横眉竖目的狠声道,“一个都别留!” 得了血的素兮当即摇身一变,竟又化作个赤衣青面的厉鬼。 她仰面朝天无声的嘶吼了一声,而后身形一动,作势便朝群妖袭去。 群妖先是骚动了一下,但随即又镇静了下来。因他们早已知道,这素兮身有桎梏,虽死不得超脱,生生世世都只能被绑缚在那三途川客栈里头。即便她再怎么厉害,也出了三途川客栈的所在之地。 果不其然,素兮虽气势汹汹的朝他们攻去,却马上在客栈边界之处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生生的拽了回去。 青衣被素兮那不甘的鬼呖声所扰,原本就愠怒的脸一时间越发的骇人起来。 铁器冷硬的撞击声渐出,那些原本消隐的锁链开始凭空而出现在青衣的周围。 “小娘子。”静立于一边的东桥见状忙递上一只白瓷瓶,待青衣一口灌下之后,他才恭恭敬敬地开口道,“小娘子无需动怒,这些畜生,还不至于让小娘子出手,只要你一声令下,小人立时便动手。” 青衣饮了玉冰烧,只觉体内原本沸腾躁动的血平息了许多。她一冷静下来,理智便又回来了。 “不必了。”她随手拍开秀秀预备摸锁链的小手,然后面无表情的道,“你动手便是要见血,但我现在还不想见血。” 活音未落,她周身的锁链便呼啸着四射开来,伴随着群妖惊恐的窜逃声,无数只妖怪被锁链缚住了手脚,就那么痛苦不已的被倒提在半空中。 “如此正好!”青衣看也不看那些被捕的妖怪,只对着东桥微笑道,“以儆效尤。” 她的笑与温玉太过相像,东桥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直视。他下意识低头垂目,敬畏油然而生。 才不过几个时辰,她便能将囚妖锁使得得心应手。不愧是阿郎的胞妹、季厘国族长之女,一旦觉醒了季厘国的血脉,竟是如此所向披靡。 “小娘子说的是……”东桥毕恭毕敬的屈身喃喃道,“小娘子说的极是,如此一来,其他妖怪便再不敢来了。” “那可未必。”青衣正色道,“我能感觉到,有个颇厉害的大妖怪就在附近隐忍未出。它的气息叫我体内的季厘国血骚动不已。我们切莫大意。” 说话间,她身外的锁链已在蠢蠢欲动。 伙计们哪里见识过这样的青衣,登时吓得手脚都不听使唤了。她们畏惧的挤在一起,那看青衣的眼神,惶恐如看陌生的大妖怪。 青衣觉出味儿来,一张如雪如霜的脸上越发没了表情。 明月已至中天,子时到了。 *** 娇娘瑟缩着躲在王得财的怀里。粘稠腥臭的血顺着王得财惊恐的脸往下滴滴答答的不停往下淌。 他瞪大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那道挺拔的身影一步步从黑暗中走出来。 一袭黑袍的黑三郎身披月光的出现在山口。即便他手提着半截滴血的兽腿,脚踏着淌满血的大地,但他的身上却纤尘不染。 他清俊的脸上仍挂着酣畅淋漓的笑,幽深如墨的双瞳里不时闪过几丝暗金色。那金色太过刺眼,叫他们无法与之对视。 成百上千的半妖与傀儡都在他的挥袖间溃败,他踏着死亡,信步闲游般的逼近他们。 “怎么?你们就这般不堪一击么?”黑三郎丢开手里的残肢,笑得着实有些可恶,“难得我想动点真格的,你们不祭出底牌来,叫我着实不能尽兴!” “我们走……我们快走……”娇娘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待听见黑三郎这般说,登时就推着王得财连声道,“我才不要跟那些家伙一样死的那么恶心丑陋呢!快走!” “可是太子……”王得财犹记得那翻到在地的华轿,便迟疑道,“他——” “太子怎么可能在这里!”娇娘急中失言道,“快走——” 原本还觉得痛快的黑三郎闻言登时变了脸色。他飞身挥袖,以一道疾风将那华轿劈作两半。 华轿哗啦啦的散落,显露出那藏身于内的人来。 “你——你——你是——”黑三郎瞪着轿内的人,半响才咬牙怒道,“高师傅!” 原本背对着黑三郎的人身形高壮,又白又胖的颇有些分量。他慢慢站了起来,然后将隐于暗处的脸展现在黑三郎的眼中。 正是这几日行踪不明的高师傅。 “哟,黑三郎,好久不见了哈!”高师傅满是横肉的脸上带着点不自然,他就那么搓着手对着黑三郎嘿嘿笑道,“你看起来挺好的,青衣丫头可还好?唉唉唉——你别恼我,这不是我的主意!老子的脑子哪有那么弯绕啊!” 说话间他又离黑三郎远了些,一副随时都准备逃跑的架势。 无需高师傅多言,黑三郎便已然猜到了幕后主使,他怒不可遏的朝高师傅伸出手,硬是以威压将他死死的按住。 “我知道是谁在搞鬼!”他闪身出现在高师傅的面前,一把掐住高师傅的脖子质问道,“她在哪里?北山?西山?还是客栈?” “咳咳——老子——”高师傅被掐住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他抓挠着黑三郎的手,费劲力气也不能挣脱黑三郎,最后只能屈服道,“老子——不知啊——他——他只是让我来拖住你——” “胡姬——胡姬——你竟然敢!” 黑三郎顿时想起此前那凭空出现的女子声所说的话,于是他恶狠狠的甩开高师傅,然后就如出矢之箭般,带着凌然的杀气直往西山掠去。 “咳咳咳——”险些被砸晕的高师傅捂着脖子一阵猛咳,半响才哑着嗓子朝地上啐道,“我呸,你也就现在横!等胡姬寻到灵脉,保全了她的九尾,到时候看你怎么横!” 啐完他犹不解恨,便又跳起来对着娇娘道:“叫上那个姓任的和那些臭老道,我们该赶去下个地方了!” 作者有话要说:  胡姬来了   ☆、第226章 觅长生 忽明忽暗的火光终于熄灭了,焦糊的肉味儿也渐渐散去。 东桥捡了根未烧尽的碳条在自己撕下的里衣衣袖上奋笔疾书。 在他不远的地方,秀秀正趴在青衣的腿上休息。她好奇的盯着东桥手下的衣袖,半天也只认出几个字来。 青衣觉出秀秀不安分的动弹,便睁开假寐的眼。 “小娘子。”东桥见青衣回头,便低声禀告道,“我这便去给阿郎传信去了。” “去吧。”青衣略点了点头,并无他言。 东桥将急信掖入袖中,刚迈了两步,复又折返到青衣跟前。 “还有何事?”青衣蹙眉看着东桥。 东桥默然摸出怀里仅剩下的几个白瓷瓶呈到青衣面前,口中恭敬道:“客栈沉没的太快,小人身上只有这么些了。传信虽花不了多少时间,但这一来一回之间,难保有觊觎小娘子的妖怪又来扰小娘子。故还请小娘子留下这些以防万一。” 青衣定定的看了东桥一眼,而后抬袖一扫,便将那些白瓷瓶尽数扫入自己怀中。 “那妖怪在西边。”她复又阖眼轻声道,“你此去千万当心,此信务必要送出。” “是。”东桥领命而去。 秀秀只觉今晚的青衣冷淡严肃的很,于是她便猴在青衣的怀里撒娇道:“青衣姐姐,秀秀饿了,饿了!” 说着她肚子里便传出一阵响亮的腹鸣。 青衣先是摸了摸秀秀的脑袋,半响叹息一声道:“忍忍吧,这会儿没处给你找吃的了。” 秀秀噘着嘴哼唧了几声,她年纪小,挨不得饿,虽然有心忍耐,但还是有些难受的紧。 边上的伙计们见青衣为难,便磨蹭过来主动请缨道:“青衣,不如我们一起去西山吧?你看这里着实不是过夜的地方,秀秀又小……我们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在西山还是有些许领地的——” “可以。”青衣竟也没犹豫,立时就起身牵着秀秀道,“我们直取狭道去伏霞谷吧。” 伏霞谷中有雪妖,可助她一臂之力。 伙计们自然喜不自禁,忙跳着赶着的在前头带路了。 去往伏霞谷的路上几乎没什么妖怪,但却叫人越发不安。 青衣一面走,一面止不住的打量四周。 林中隐隐传出点银铃的脆响声,叮叮铛铛的连绵不绝,仿佛有个系了足铃的小娘子亦步亦趋的跟着她们一般。 但她却感觉不到妖气,再看那些小妖怪伙计也是浑然不觉的模样。 “走快些。”她压低了声音催促道,“再快些!” “嗯……”伙计们诺诺答应着,抱着秀秀脚下越发快了起来。 不曾想那银铃声也跟着急促起来,简直就像是在驱赶她们一般。 飞奔中的青衣心如擂鼓,只觉那银铃声就近在迟尺,几乎是贴着她耳朵跳跃着。 “青衣——” 一个熟悉的轻笑声顺着她的耳廓溜进了她的耳内,令她不自觉打了个激灵。 “胡姬?”她猛然回身,却只看见一片虚无。 黑暗中只有些树叶在泛着微光,清冷的月亮就悬在高树之上,清风微拂,窸窸窣窣的枝叶摇摆声与那清亮的足铃声融汇交织在一起,仿若祭祀时的祈愿曲一般。 一思及此,她体内的季厘国血便又开始骚动起来。 “青衣——”伙计们焦急的喊声远远传来。 青衣循声回头,便瞧见伙计们满目惊慌的在对面的山道上四处找她。 “青衣姐姐——”秀秀要哭不哭的对着与她相反的方向呐喊着。 大家仿佛都看不见她。 “障眼法!”青衣蓦然沉了脸,周身的囚妖索应声而动,刹那间便将她护的水泄不通。 “胡姬你出来!”她冷声喝道,“我知道你就在这里。” “你口中的美人脾气竟不是一般的刚硬呢!”一个略带笑意的男子声凭空出现在不远处。 青衣警觉的后退一步,看着那出声的地方眼也不眨一下。 一抹雪色的倩影缓缓自暗中显现出来,然后是一个身材微丰的男子身影。 当胡姬那张倾倒众生的绝美脸庞映入青衣眼中之时,青衣下意识眯了眯眼。 “她不是你可以挑剔的人。”胡姬抬袖拂开那男子的手,流光溢彩的狐狸眼中隐约透出点不悦来,“你若还想着能长生不老,便要对她客气些!” “难道她就是那药引?”那男子听了胡姬的话,登时变了语气道,“可她是凡人——” “高师傅常在信中提及你有些变化,我只道你是硬气起来了,谁知今儿一看,你竟是霸气十足了。”胡姬无视身边那男子的讶异,兀自对着青衣微笑道,“你阿兄虽然诡计多端,但有些话却说得不错。这样的你倒比往日那胆小气弱的你要好多了。” 青衣冷眼看着胡姬,囚妖索无意自动。 胡姬与青衣久别重逢,原本还算欢喜,但很快便被青衣满是敌意的眼神瞧得有些不痛快。她身形一动,却是伸手要上前来摸青衣的脸。 她一动,那清脆的足铃声便响了起来。 青衣瞳孔一缩,囚妖索霎时便直击胡姬门面。 胡姬咦了一声,侧身避开了青衣的攻击。 青衣偏头冷笑一声,抬手朝着胡姬虚指一点,那囚妖索便如疾风掣电般的直奔胡姬而去。 胡姬身如鸿雁,初时险险躲过几招,但随即便被击中左脚,立时就闷哼一声的摔了下来。 “你变弱了,胡姬。”青衣并不为击中胡姬而沾沾自喜,反倒蹙眉道,“这是为何?你不是一直都在修炼吗?” 伏倒在地的胡姬看起来仍是那么的美,她微低着头,摸着自己微微泛红的足踝,娇弱的如同雨下的蔷薇花。 与她同行的男子见她受伤,一时心疼的不得了。他手足无措的围着胡姬团团转,一面叫御医,一面叫道士。 青衣心中一动,却是认出对方的身份了。 这人必是那凡间的太子无疑了。 “温玉果然了得,竟连我都哄骗了。”胡姬并没有搭理太子,只抬头对着青衣微笑道,“季厘国人以妖为食,我们在你们眼中,就如同我们看凡人一般。以往你虽然惧我,但也时有悸动,除去黑三郎,假以时日,你必能倾心于我。但觉醒了血脉的你却只当我是敌人食饵,此刻在你心里,连黑三郎怕是也没多少情愫了。方才你出手无情狠厉,换了以往的你,定是不会这样的——” “胡姬——胡姬你说什么?”边上的太子如遭雷击般的抓住胡姬的衣袖喃喃道,“你——你是女子啊——那妖怪也是女子——你们都是女子——女子与女子——” 青衣冷冷的瞥了太子及他身后接二连三出现的道人,待瞧见那些道人手里的符咒之后,她眼中的寒芒更甚。 “噗——”另一边的胡姬闻言嗤笑出声,她一摆手,便将那衣袖从太子手中抽了出来,然后施施然起身笑道,“青衣是女子不错,但我却不是女子啊!” 说着她偏头对着太子艳若桃李的笑了。 胡姬的媚术一出,无人能抵挡的住。 “没关系——没关系——”太子果然被迷得神魂颠倒,他痴痴道,“我只求能长长久久的看着你就好了,你是人是妖,是男是女都没有关系——” 胡姬无视太子的痴言痴语,径直朝青衣走去。 青衣先是一愣,待她反应过来之时,胡姬便已近在眼前。 “现在我改主意了。”胡姬粉面含威的低声道,“我什么都可以等,唯独你却等丢了。以后我也学那黑三郎,先将你捏在手心里,然后再夺你的心!” 说话间她已然捏住了青衣的手腕。 青衣被胡姬那吸魂摄魄的狐狸眼看得心头一跳,周身的囚妖索也跟着失控地乱舞起来。 胡姬不慌不忙地俯头对着青衣微微一笑,几条白尾便如唰唰的从她的身后舒展开来。 她不过是轻轻摇摆了几下尾巴,青衣的囚妖索便如无力的绳索一般,被她轻而易举的甩了开去。 在杂乱无章的锁链撞击声中,青衣恍然发觉,胡姬的足铃声消失了! “要使你屈服,须得折了你的羽翼。”胡姬略有些不舍的叹气道,“但我舍不得,便给你上个锁链吧!” 说罢她俯身抓住青衣的脚踝。 青衣只觉足踝一凉,待要闪躲,便有一阵清脆悦耳的足铃声响了起来。 她猛然瞪大眼睛,原本波澜不起的心竟凭空生出一股惧意来。 “这原是与你头上的白玉簪配套的足链。”胡姬摸着青衣发间的白玉簪笑道,“本来我只是打算给自己用的。仙人的东西就是好使,用它隐去了妖气,黑三郎便不能找到我的所在。不过如今你已到手,将你藏好了才是紧要。” 青衣银牙暗咬,却是一声不吭。 胡姬知此时的青衣傲气非比寻常,只能柔声劝慰道:“你莫要生气,我也是逼不得已。早知会有今日,便是拼着再散些灵气,我也该变回原身带了你去狐族成婚的。最可恨那黑三郎半路劫道,生生将你从我身边夺了去。” 青衣并没有将胡姬的话听进耳中,只隐忍地偏头不去看胡姬的眼睛,她的额角鼻尖都已渗出了汗珠,仿佛是难受的紧。 那些牛鼻老道早在她们拼斗时布下了符阵,她站在阵眼里,鼻息间又全是胡姬浓厚的妖气,浑身的血都快烧起来了。 “抓住她!”太子的喝令声飘飘荡荡的传了过来,“有了这个女妖,长生不老药就唾手可得了!” “女妖?长生不老药?”逐渐失却理智的青衣猛然睁了一双空洞的眼寒声道,“你说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阿兄才真厉害啊!一石二鸟,将觊觎妹妹的家伙全都设计了。   ☆、第227章 觅长生 太子叫青衣那冷厉非常的威势所震,一时就有些语塞。 他迟疑地偏头看了眼身边的道人,见道人眼神飘忽,便知自己方才失言了。 如此,再开口便有些底气不足:“难道你不是妖?” “我自然不是妖!”青衣怒形于色,立时喝道,“倘若我是妖,未等你妄想用我得长生,我便已大啖你心头血!” 话语间,她周身的囚妖索便复又哗哗作响的搅动起来。 胡姬何曾想到青衣还有余力,匆忙出手,却只堪堪抓住了青衣的足踝。 冷硬的银铃在她的手心下剧烈的震动着,清脆的铃声接连不断的扩散开来,在山间回响起急促又辽远的回音。 青衣回眸瞥了胡姬一眼,那眼神既淡漠又饱含威严,令她不自觉松了手。 青衣冷笑一声,足下一点,就如一支利箭,在叮铛作响的锁链裹夹之下,直直的朝太子冲去。 太子震惊之下,呆若木鸡的不得反应。 她卷袖伸臂,以素手轻轻扼住太子的咽喉,瞧她那冷漠无情的模样,好似当真要太子以性命抵偿他那荒谬之言。 太子在她那如冰如雪的一双黑眸下屈膝跪倒,艰涩的喉间只能发出嚯嚯的杂音来,一双眼瞳更是止不住的向上翻去。 道人们如何能眼睁睁瞧着他们的主人被一个说不清是人还是妖的东西所伤,不等青衣指尖用力,他们便迅如脱兔般的朝她丢出了符纸朱砂,口中更是大念符咒。 原本明朗的夜空突然出现了无数黑云,一时间电流星散,巨雷轰鸣,天地都为之颤动不已。 泼盆暴雨突如其来的自空中落下。 满身朱砂的青衣冷面如霜,她仰头望向天际,天地间所有的雷电仿佛都装进了她那双如水秋瞳中,激流攒动得叫所有人都为之战栗。 “妖女,还不快快住手!”道人们见状只得祭出宝物来,他们举了面通体雪亮的圆镜,直对着青衣怒道,“否则休怪老道出手无情了!” 青衣缓缓转头,却是无惧无畏的朝那圆镜望去。 只见那圆镜内绰绰约约的映照出了一张陌生的脸。 那张脸颜色雪白,斑驳的朱砂在雨水冲刷下,淌出一道道如血的痕迹,配上那双空洞冷厉的眼,确如夜叉修罗般阴森可怖。 青衣心头一震,本能的挥臂想以囚妖索击碎那圆镜,不曾想竟瞧见一张眼熟的脸在那圆镜后头一晃而过。 她手下一顿,心神一晃,顿时便叫人有了可趁之机。 一只手如疾风掣电般的在她颈间一击,只听见叮叮叮几声乱响,囚妖索应声而散,而她便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飘飘坠落。 “你们好大胆!”胡姬稳稳的接住昏厥过去的青衣,然后狐尾狂飞的对着祭出圆镜的道人怒斥道,“返魂镜可是能随便乱用的?要是伤了她的性命,你们都休想活过今夜!” 手持圆镜的道人低头垂眼的未曾开口,倒是负责领头的白发道人早已对胡姬颇多偏见,闻言便反怒道,“你这狐狸精休要狐假虎威!没了太子的庇护,你也不过是只狐狸!再者,方才你眼瞧着她要伤太子性命,却不曾及时出手,行动间多有袒护之意,显而易见,你是偏着这女妖的!” “我便是偏着她又如何?”胡姬哈哈大笑着站起来,她一笑,便有无尽的艳光自她眉眼间迸发而出,饶是修行大半辈子的老道士都有些抵挡不住。 “你们不过是太子的鹰犬走狗,而太子又是我的鹰犬走狗!”胡姬微笑道,“我偏着我千挑万选来的双修之人,难道还要狗的狗同意不成?” 道人们早已被胡姬的媚术惑去心神,那里还听得懂胡姬说的是什么,唯有神情痴迷的呆立而已。 见状,胡姬蔑然一笑,尔后将青衣打横抱起,就那么飘然而去了。 待到道人们在暴雨洗礼下惊醒之时,就只见瞧见太子一身狼藉的跪坐在泥水中。 而胡姬早已不知所踪。 黑三郎如疾风骤雨呼啸而来,却扑了个空,只找着了被困在山崖狭道里的伙计们。 伙计们背着哭的直打嗝的秀秀满目仓皇的站在阴沉着一张脸的黑三郎跟前,又是急又是惧的将如何与青衣走散的事情说了一遍。 她们语无伦次说得不清不全的,黑三郎听得不耐烦,便一摆手叫她们噤了声。 他偏头仔细的环顾四周,几乎是马上就发现了道人们设下的符阵。 伙计们畏惧的瞧着熊熊大火自黑三郎翻袖间燃起,仿佛那烈火烧的不是那山林,而是不慎丢失青衣的她们的小身板。 未等那烈火焚尽,黑三郎便变了脸色道:“迟了一步!” 说话间他足下一跺,竟是生生将大地跺出一道深不可见底的狭缝来。 炽红的火焰自狭缝升腾而上,翻滚的熔浆咕嘟作响的自地心涌了出来。 其他伙计尤可,唯有草植化身的红豆杉小妖最为惧火。地心熔浆一出,她惊慌之下,竟是不慎现了原形。 黑三郎视若无睹的俯身在那铁汁铜水般的熔浆中伸手一捞,然后翻手将手里的东西丢给了秀秀。 秀秀抽抽搭搭的低头一瞧,就见自己接住的乃是一面巴掌大的菱花铜镜,咋一眼瞧上去,明晃晃的格外不凡。 “胡姬定是冲着青衣来的。”黑三郎咬牙切齿道,“我已感知到她朝伏霞谷去了,你们速速回客栈,将这镜子交给账房先生。他知道该怎么办,速去!” “可是——”秀秀刚想问账房先生是哪个,黑三郎便已如一道飓风呼啸而去。 伙计们瞧瞧红豆杉小妖,又瞧瞧地上那道犹在冒火的狭缝,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秀秀将那菱花铜镜翻来覆去的看了看,待发现镜中映照不出自己的脸后,便抬袖胡乱擦了擦脸哽咽道:“快——快走吧!三郎哥哥说了让我们快点走!” 伙计们闻言又是一凛,哪还敢再耽搁,当即便拼了命的往回赶了。 黑三郎循着胡姬的妖气一路直奔伏霞谷。 才抵达山谷,就见一大队瞧不见头尾的人马正遥遥朝此地赶来,领头的人便是那可恶至极的高师傅。 青衣不知去向,而胡姬又狡诈的没有露面,黑三郎心中正是盛怒,此时再见着高师傅,就如火上浇油般,轰然爆发出来。 赶路中的众人只觉脚下一震,尔后身子一坠,整个人就如秤砣般直直落下了去。 高师傅身手敏捷的自原地跳跃而开,他趴伏在突然裂开的地缝边上,满是横肉的脸颊因了急剧的震感和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而猛烈的抖动着。 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 “胡嵇啊胡嵇,老子为了你可算是豁出去了!”他一面嘀咕,一面踹开了死死抓着他脚后跟凡人跳了起来。 黑三郎的威压转瞬便至,他急忙从怀里摸出把符纸来。 这符纸乃是道人们用了胡姬的尾巴毛做出来的替身傀儡,虽然无甚实质上的用处,但眼下对付黑三郎却是绰绰有余了。 满是胡姬妖气的傀儡就如一群蜜蜂飞虫一般嗡嗡作响的朝四面八方飞去,勉强算完成了胡姬嘱托的高师傅拔腿就准备逃跑。 不巧黑三郎身体忒快,他才转身,就见黑三郎阴沉着一张脸大刺刺的站在自己身后。 青年模样的黑三郎不怒自威,更何况他还阴沉着一张脸? “嘿——”被堵了个正着的高师傅搓着手谄媚地笑道,“黑三郎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跟青衣丫头回客栈去了吗?” 一提及青衣,黑三郎怒极反笑道:“我为何在这里?你怎么会不知我为何在这里?” “我当然不知道——”高师傅见黑三郎似笑非笑的模样莫名发憷,便心虚的抖着肩膀搪塞道,“老子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胡姬在哪里?”黑三郎懒怠与高师傅兜圈子,直截了当的开口道,“此地虽然有她的妖气,但却太过飘忽不定,定是你们使了什么手段弄出来混淆我视听的!” “嘿嘿嘿——”高师傅一面腹诽黑三郎嗅觉太过灵敏,一面又搜刮心肠的想自己该怎么回答才好。 黑三郎死死盯着高师傅那四下乱瞟的眼睛,好似他不如实回答,他便会马上出手扭断他的脖子似的。 高师傅只觉后颈一阵阵嗖嗖的凉。 他脚下的大地正在分崩离析,随他而来的凡人与傀儡大军就如覆巢之下的鸟卵,无一幸免。 他神情异样地抬袖擦了擦脸上冒出来的油汗,半响才一脸无奈的叹息道:“罢了罢了,早知你这么厉害,我就不跟你对着干了。我带你去见胡姬。” 说罢他伸手指着伏霞谷的方向道:“她就在伏霞谷底!” “谷底?”黑三郎眸光一闪,一双如墨暗瞳蓦然迸出点点金光来。他闭目以神识细细探了探伏霞谷底,发现谷底确有胡姬似用心收敛过的妖气之后,这才嗤笑道,“她果然在谷底,带路!” 高师傅抖了抖面皮,隐忍片刻后,终究还是灰溜溜的走在前头了。 真如胡姬所料那般混淆了黑三郎的判断后,被逼着带路的高师傅反倒有些不安起来。他一边走,一边暗想道: 唉……要是到了谷底没见到胡姬,黑三郎该不会发狂要了他的小命儿吧? 作者有话要说:  账房先生是谁?你们猜猜~~   ☆、第228章 觅长生 幽暗中,无数人的窃窃私语声如蚊虫嗡鸣,挥之不去的钻入青衣的耳内。 她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半响才分辨出那些如蝇如蝻的声音到底说了些什么。 只听几个声音道:“她何时会醒” “等等,这宝贝——” “快住手——” 佯装未苏醒的青衣直觉有一只手不安分的朝她头上探来,当即抬手就是一挥。 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整个世界登时就清净下来了。 青衣翻身而起的蹲伏在原地,一双清目满是戒备的望向黑暗。 一道火光忽然自幽暗中闪现,一群身着灰蓝色道袍的小道士张皇失措的脸在黑暗中一晃而过。 青衣微微眯了眯眼,待要起身,系在她脚踝上的银铃便发出了清亮的铃声来。 “醒了?”胡姬的声音蓦然出现在不远处。 青衣循声偏头,无光自亮的胡姬摇摆着蓬松雪白的长尾,正于地下漂浮而上。 “感觉可还好?”胡姬凑近青衣的脸细细一瞧,见青衣神色尚算平和,便以为她已从盛怒中回转过来。于是她便抓了青衣的手轻笑道,“你醒的正是时候,我已寻到了一处灵脉,就在这洞穴底下,我这便就带你下去涤骨洗髓。凡人的身体总归太过短寿了些,我们若要想长长久久,除了帮你脱胎换骨,也没有别的什么法子了。” 说着她便牵了青衣的手朝自己方才出现的地方走去。 青衣竟也不曾反抗,任由胡姬牵引着迈步。 连绵不绝的铃声在地洞中反复回响,噤声的小道士们复又聚拢在一起,就那么望着她们交头接耳起来。 在狐尾环住身体的刹那,青衣面皮一紧,隐去的囚妖索险些就要呼之欲出。 她貌若无意的转眸瞥了暗处一眼,当那张眼熟的脸又一次如幻影般的一闪而过后,她这才成功压下了心底那股喋血的冲动。 不过是三两眼间,胡姬就已带着她朝地心落去。 金红色的岩浆正在她们脚下翻滚,黑烟滚滚而来,咋一眼看去,恍若一条金色的火龙正在地脉间来回游动。 但这并非是最让青衣在意的地方,最让她在意的,是伫立在熔浆岩流边上的那几个熟人。 稍嫌狼狈的娇娘如弱柳扶风般的依靠在王得财的怀里,对着归来的胡姬娇滴滴道:“胡姬大人……你怎的还在这里?那黑三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发觉了你的计谋,要是叫他撞见,那——” “他是个明聪的。”胡姬胜券在握地笑道,“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他必会追着那个妖气微弱的傀儡而去,而不是折返来寻我这个再明显不过的正身。再者,没了言之,他的眼睛也就算瞎了一半了!” 说罢她又回头摸了摸青衣的脸,语气轻柔的开口道:“你且下灵脉泡着,待我挪来了聚宝盆,便可一同在这灵脉中双修了!” 胡姬此话一出,非同小可!原本还算冷静的青衣登时眼中带煞的亮出了利爪。 边上的娇娘等人只觉眼前一花,更有纷杂震耳的金器碰撞声从四面八方逼仄而来。 胡姬神情微滞的僵立在那里,她的眉梢眼角犹带着笑意,嘴角却悄然溢出一缕鲜血。 玄黑的锁链索索作响的在她的腰间滑动着,透骨的寒气直渗入了她的丹田,而她的尾椎则是火辣辣的疼。 娇娘的惊呼声早在青衣饱含威势的目光中戛然而止,她如得了疟疾般不停的打着颤,枯瘦的王得财险些没被她推倒了。 青衣神情冰冷的抬起手,当着胡姬的面将一条鲜血淋漓的狐尾丢在了脚下。然后在胡姬稍嫌讶异的凝视中,她抬头凑近胡姬的耳朵,轻声道:“你说的不错,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千算万算,自觉胜券在握,却没有算到,能束缚住你的足链,对我却并没有任何用。” 胡姬神情一晃,好似还未曾从断尾的震撼中惊醒。 青衣扯住胡姬的衣襟用力一扯,未曾防备的胡姬当即膝下一软,就那么无力的跌进了她的怀里。 一阵钝痛自颈侧传来,胡姬喉头微动的抬眸,就见青衣如一只喋血的小兽,正饥%渴难耐的俯身在吸她的血。 “青——衣——”她哑声低呼了一声,忍不住伸手去抓青衣的肩膀。不料青衣今非昔比,她死命挣动了半响,也未能挣开。 “她她她——”早已吓得不行的娇娘声音尖锐的对着王得财叫道,“她不是人!不是人!她是妖怪!不对——她比妖怪还像个妖怪!她是厉鬼!她是魑魅魍魉——我不要再呆在这里了——” 她一边尖叫,一边就推着王得财想要离开。 谁知王得财早已被这般惊悚的场景吓得动弹不得,再叫娇娘一推,顿时脚下一个踉跄,就那么硬生生的被她推倒了。 也怪他命该如此,他这一倒,恰恰就倒入了脚边的熔浆岩流之中。 可怜王得财还未曾明白自己遭遇了什么,就那么活生生的叫地心熔岩化作了一团刺鼻无比的黑烟。 “王——王——”娇娘魂飞魄散的呆望着灵脉,好一会儿才尖叫了起来,“啊啊啊啊啊啊——————” 娇娘惨绝人寰的尖叫声在地心反复回响,刺耳无比,震得观望的小道士和妖怪们皆都慌乱逃窜起来。 青衣自娇娘的惨叫声中抬起头来,她的嘴角唇边皆是殷红的血迹,原本清冷的一双秋瞳更是空洞冷酷到了极点。 奄奄一息的胡姬微睁着眼,原本流光溢彩的眼眸中隐隐透出点痛楚。 她一手无力的拽着青衣肩头的一缕长发,一手死死的按着自己丹田,楚楚可怜的柔弱样子当真是叫人不忍。 但不忍皆是来自于上方地洞里的道人们,叫妖血激出了喋血本能的青衣却是心如寒石,别说不忍,便是犹豫都未曾生出半分来。 她满心满眼都只有一个念头:血! “我从未想到你会如此——”胡姬凄然笑道,“是我错了吗?” 青衣恍若未闻的俯下身来,她随手撕开胡姬的衣襟,然后用她那双沾满了血的素手顺着胡姬那优美的锁骨缓缓滑至她的心口。 “听说妖怪的心里藏着它们的妖灵——”青衣面无表情的低声道,“季厘国人食妖时总会避开妖心,好生奇怪,为什么不吃妖灵呢?比起妖血妖肉,妖灵不是更补吗?” 觉察到青衣的手指在用力,胡姬的面色登时一白,眼底原有的两分犹豫登时也散去了。 她面带悔意的深深看了青衣一眼,随即身体一颤,竟是当着青衣的面转变起来。 衣衫散乱的她微仰着脖子,原本高耸的酥%胸转眼就平坦如男子。 青衣眸光微闪的紧盯着那堵洁白如玉的胸膛,半响才想起来胡姬原是个男妖。 即便变成了男妖,他的眉眼却并未曾改变,已然是那般美,那般的摄人心魄。 “青衣——”胡嵇抬眸定定的看着青衣,较往日稍显低沉的声音里隐约透出几分不舍来,“别怪我——” 青衣直觉不妙,未及思考,周身的囚妖索便自发自动的将她团团环绕起来。 谁知有几道白影比她的本能反应更快! 只听见叮叮叮几声脆响过后,她肩头一疼,整个人就如被牵制了手脚的木偶般高高悬在半空中。 她满目怒火的瞪视着前方,当胡嵇伸手企图安抚她的情绪之时,她周身的囚妖索便会狂乱的飞舞起来。 胡嵇见自己不得近身,只得叹息着收回手:“如今你叫觉醒的血脉迷住了心窍,料想我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了。但今日我非得与你双修不可,待我修回了九尾,他日你要打要骂,我都任你处置。” 说着他摇身一变,竟又化作了一只通体无暇的白狐。 想来青衣方才虽然扯断了他一条尾巴,但却并未伤及他的根本,因为他一变原型,那条断尾便又自发自动的长了回去。 胡嵇摇摆着八条雪白的长尾,仰头朝上,发出低沉辽远的狐鸣声。 大地为之颤动不已,本就翻滚不已的熔浆更是沸腾了起来。 无数狐火凭空跃出,晦暗不明的视野登时变得亮堂起来。 胡嵇终于停止了鸣叫,他垂头凑近青衣,用自己柔软湿软的鼻尖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 “你需要冷静一下。”胡嵇如此道,“现在的你,无法配合我双修。我且去挪聚宝盆,有了它,我们势必可以赶在黑三郎回来前完成仪式。” “你敢!” 青衣目呲欲裂的挣动着手脚,脚踝上的足链发出急促而清脆的银铃声,听得在场的所有人心悸无比。 “大人——”一个嘶哑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胡姬微偏过头,只听那声音道,“太子正在找你。”   ☆、第229章 觅长生 “不用管他。”胡嵇全然不在意的摇尾道,“ 不过是个□□熏心的凡人,过了今夜,我也用不上他了。” 说着他复又探头以鼻尖轻触青衣发间的白玉簪道:“季厘国的血太过霸道了些,足铃既对你无效,那我便得另寻法子压制你了。” 青衣银牙暗咬,满腔的怒气几乎要破膛而出,更兼唇齿间妖血的气息挥之不去,她的脑中更是狂乱起来。 胡嵇只觉狐尾束缚下的青衣隐约有挣脱之势,诧异之余,警觉顿生。 他微眯着金眸,正要伸爪打晕青衣,便听见方才那禀报的声音再次道:“大人,太子现在就在附近,若见不到你,只怕他会生事。他原是奔着能觅得长生不老之法才召集了那么些鹰犬人马来的,如今众人既已知青衣小娘子便是那长生的引子,那——” “哈哈哈——”胡嵇闻言大笑,“长生?他也配?我不过是随口哄了他几句,他还真以为自己能长生不成?” “大人阅人无数,又怎忘了凡人的秉性?”那声音继续道,“得温饱便会欲享乐,拥有的越多,渴求便会更多。太子既是人上人,坐拥凡间一切权力富贵,美人与江山皆已在侧,又怎会不想长生?便是没有大人的引诱,他终有一日也会想要长生的。须知论口是心非,妖永远难与凡人比肩——” “你的意思是——”胡嵇若有所思的低声道,“那凡人太子对我有异心?” “是。”那声音铿锵有力的答道,“太子欲重,但却不蠢。即便他蠢,他的先生任客卿也不会蠢。一个能将羽衣族人玩弄于鼓掌间的凡人,必然早已预料到他侍奉的太子难以降服大人。既然鱼和熊掌注定难兼得,那他也势必会劝太子权衡取舍——” “任客卿确实不可小觑。”胡嵇果然有些动摇了,他蹲坐在地上,一双金瞳隐隐透出几分凝重,“他与温玉皆是一流的人物,口蜜腹剑,谈笑间便能置人于死地。眼下我还需他们为我转移黑三郎的注意力。” 一言及此,他便摆动狐尾,然后对着青衣道:“我绝不会将你交给黑三郎——” 说罢不等青衣变脸,他尾梢一转,竟是将缚住的青衣径直投入了熔浆岩流之中! 青衣心中大惊,她抬手探向胡嵇的方向,口中似惧似怒的喊道:“胡姬——” 沸腾的岩浆掀起一道巨浪,然后就如一张可怖至极的血盆大口,瞬间就将青衣吞没。 王得财焦黑的骨头在波流间悄无声息的碎成了几段,滚滚浓烟裹夹灼人的热气四处逸散开来。 “天哪——”一个人影几乎是同时从暗处扑了过来,他趴在黑烟滚滚的灵脉边上,声音微颤的喃喃道,“青衣小娘子——” “看紧了这里。”胡嵇语气威严的吩咐道,“若有任何人企图靠近,杀无赦!” 包裹的瞧不清模样的人仿佛还没有回神,倒是边上吓得花容失色的娇娘应声答道:“是!” 胡嵇一走,那些躲藏在上方洞穴里的道人们便接二连三的跳了下来。他们手持着念珠和避火符,将灵脉团团围住,一边探头张望,一边扼腕叹息道:“可惜了那宝贝,那可是仙人骨所制的白玉簪呢!我等修道之时,若有了那白玉簪,成仙必不远矣!早知道方才就取过来了!” 语毕他们又捏了个决,面对着灵脉盘腿坐下,口中复又道:“妖女必不会这么轻易就死了,我等还是先静观其变,待到那狐狸精与她双修之时,再趁机一网打尽。” 猛然发觉这些道人存心不良的娇娘满面仓皇的晃了晃身子,她飞快的扑倒在那包裹严实的人脚步,口中惶惶然哀求道:“我不想继续呆在这里了,请让我走吧——” “你不想长生不老了?”那人低垂着头,晦涩不明的轻声道,“你瞧,长生不老的秘诀就在你眼前,倘若你现在就却步了,你那如花似玉的容貌,便再也没有办法保住了。” “不……”娇娘神情狂乱的低呼一声,随即神情一变,却是冷静了下来。她抓住对方的脚踝,一脸坚毅地答道,“不!” “这灵脉能焚石碎骨,也难怪你会害怕。”那人又道,“你既怕自己同那王得财一般死无全尸,那便出去吧。” 说着他探头在娇娘耳边隐秘的说了几句话。 娇娘神情诧异的看了对方一眼,然后便起身头也不回的飞奔而去了。 剩下那难辨音容相貌的人俯头凝望着那汨汨流淌的熔浆,再无任何动作。 秀秀从伙计的背上跳了下来,黑三郎交予她的菱花小镜就藏在她的怀里。 “账房先生?”她迟疑的在客栈的空地上叫了一声,荒凉空旷的大地上并无任何人出现,她咬着唇慌张的回头看伙计,就见伙计们同样是一脸慌张的冲她摇头摆手。 伙计们资历尚不如秀秀,连秀秀都不曾见识过的账房先生,她们怎么可能知道呢? 秀秀在客栈原址上来回跑了一圈,忍了忍又大声喊道:“账房先生,你在哪里——” 黑夜中,她的呼喊声带着回音渐渐散去,但那神神秘秘的账房先生却始终未曾露面。 “这可怎么办啊?”秀秀心急如焚的跺脚哽咽道,“三郎哥哥说了要把镜子给账房先生的……” “不如交给我?”一个粗哑如铜锣的声音忽然出现在秀秀身后。 秀秀惊慌回头,就见一身白衣的熊大摇着把折扇,正对着她伸手笑道:“这必是大名鼎鼎的昆仑镜吧?听闻它原是青龙镇守的仙界至宝,后来时间一久,世间便将它当做了青龙的宝物。雷腾那蠢龙,见了青衣便脑子不清,想也没想就将它当做赔偿送给了客栈。也不知青龙知道后,会是怎样的脸色?” “你是坏蛋——”秀秀认出熊大,登时就鼓着脸拒绝道,“我是不会将镜子交给你的!” “可是你不懂怎么用不是吗?”熊大难得一脸正色的说道,“你要找的账房先生也没有出现。黑三郎那家伙既然会将这么个大宝贝交给你一个小女娃娃,便可知青衣此时必是处于危难之中。你瞧,就在你磨蹭耽搁的空档上,青衣说不定就正在被那个胡嵇欺辱呢!” 说到这里,熊大那斯文的玉面上不自觉又露出迷醉兼神往的表情来:“不过如今的青衣——只怕胡嵇也是难以消受吧?” 秀秀一听,心中焦急万分,亏得她机灵,脑子一转,便道:“那你教我怎么用它!” 熊大用折扇轻轻敲了敲自己空荡荡的右袖,想了想居然答应了:“教你也可以,反正要开启昆仑镜也需要借凡人之手。眼下救出青衣才是要紧。青衣我还未亲近过呢,可不能便宜了那只骚狐狸!” 说罢他举扇指着西斜的明月道:“将镜子对准月亮,月光虽比不得日光,但找个人还是可以的。” 秀秀半信半疑的盯了熊大一眼,然后依言将昆仑镜翻转过来。 皎洁的月光在镜面上折射出一道清冷的白光,晃的秀秀几乎睁不开眼。 伙计们警惕的聚在秀秀的身后,仿佛是怕熊大突然出手抢夺镜子一般。 熊大视若无睹的俯身在镜中一探,随即便发出令人发憷的诡笑声来。 紧跟着他身形一动,就如一道幻影直奔北山而去。 秀秀与伙计们面面相觑一番,然后急忙低头去瞧镜面。 只见原本绰绰约约映不出人脸来的镜子里先是有道黑影一晃而过,下一刻画面一变,又映出一个长发及地的颀长背影来。 “这难道就是账房先生?”一个伙计低呼出声道。 秀秀眨巴眼复又凑近了镜面,口中也嘀咕道:“为什么看不见他的脸?转过来转过来!” 不曾想她话才一出口,镜中那背影竟真的转过身来了。 那是张极其平凡的脸,眼耳口鼻皆是叫人见过就忘的那种。秀秀瞧着那张脸,一时觉得自己好像见过他,在细细回想,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他能听见?”伙计们怎么看,都觉得镜中那人仿佛就在认真听他们说话。 “账房先生——”秀秀一听,反倒高兴起来,她对着镜子大声喊道,“三郎哥哥让我来给你送镜子!” 镜中人一偏头,伸手就朝秀秀探来。 伙计们惊悚的看着一只手凭空出现在秀秀脚边。那只手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金光,当它的指尖触到镜子背后的菱花铜纹时,便有道极为耀眼的白光自镜中射出。 那白光直朝天边的明月射去,原本稍嫌晦暗的明月顿时荧光大盛,几乎堪比高阳旭日。 天地间忽然大放光亮,群山皆在月光中挪转方向。大地颤动不已,沉没的客栈更是轰隆作响的从地下冒了出来。 一袭赤衣的素兮手执美人灯,一脸煞气的漂浮在客栈的门匾之前。 她伸手对着天边遥遥一指,众人一脸迷茫的转头望去,就见群山尽退,竟是生生让出一条大路来。 一队头戴卐字发带,散辫垂肩的铁血壮汉簇拥着一辆马车缓缓自烟雾中走出。 “他们是谁?”伙计们不自觉心慌气短的软了腿恐慌道,“气息那般可怕!” “啊——”秀秀则是惊喜的上前一步,指着那只盘旋在马车上空的雪鸮叫道,“我认得那只鸟!” 雪鸮发出悠远清亮的啼叫声,然后在伙计们害怕的目光中朝马车滑翔而去。 一只坚实有力的臂膀自马车内探出,待到雪鸮停稳之后,那臂膀的主人方才探头从马车内钻了出来。 “方舟——”秀秀一看到对方的脸,顿时就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方舟偏头对着秀秀微微颔首,随即他一扬胳膊,就将那雪鸮放飞出去。最后他才回头对着马车低声道:“阿郎,我们已经到三途川客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好,重要人物都到齐了!   ☆、第230章 觅长生 马车的门帘应声而开,一对双生子默契的自马车内钻出,随即朝车内伸出了手。 一只稍嫌苍白的手轻轻搭在双子的手臂上,众人盯着那只修长优雅的手半响不敢眨眼。 身披雪色大氅的温玉仿佛是久睡刚醒,眼角眉梢尚留有几分困倦。 他一见秀秀等人,眉眼一动,却是露出个温和的笑来。 “原来这里就是三途川客栈么?”边上的壮汉将客栈审视一番后,便转头对着温玉道,“然后,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小娘子怕是已经被心怀不轨的畜生虏去了,要不然黑郎君也不会特意为我们移山开路。” 壮汉的话音未落,便有一道震耳欲聋的巨响声远远传了过来。 大地徒然一抖,引得众人皆都趔趄的险些跌倒。 地面上到处都是粗细不均的裂缝,方舟扶稳了温玉,同时沉声道:“这动静是从西山传来的,能撼天动地的唯有黑三郎,看来他是没有在那里找到小娘子。” “青衣这头倒是暂且无妨。”温玉胸有成竹的微笑道,“我温玉的胞妹,又岂是那般软弱的?若是那个胡稽激怒于她,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呢!” 言毕他拂开肩头散乱的长发,声如玉石的吩咐道:“吩咐下去,今儿个便是我季厘国开疆拓土的吉日!” 周身武装的壮汉们大喜过望,当即便放开了手脚,朝周边的山林奔去。 伙计们本就怕这群人怕的要死,再听温玉的言下之意,竟是冲着霸占三途之地来的,顿时就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温玉单手按着肩头的氅衣,又朝盘旋在空中的雪鸮伸出了另一只手。 雪鸮唳声而落,然后带着温玉绑缚在它足踝上的锦囊直冲向天际。 “阿郎……”方舟欲言又止的看着雪鸮远去,半响才低声道,“我们当真不去救小娘子吗?” “我何时说不去了?”温玉眼若星辰,笑如春风,他按住方舟的肩膀,轻笑出声道,“只是我费了那般多的心思才唤醒了青衣内体的血脉,不让她酣畅淋漓的用上一用,岂不是白费了我的功夫?” “但小娘子并非男子,万一——”方舟犹有不安的开口道,“季厘国女子并不善杀敌——” “寻常季厘国女子的确不善杀敌。”温玉轻抚自己的心口,语焉不详道,“但我和青衣,又岂是寻常的季厘国人?” 看到方舟眼神微楞,他便伸指轻轻压着自己的唇上,笑得格外意外深长。随即不等方舟意会,他一抬脚,便朝着飞奔而来的秀秀迎去。 昏暗的山林间,东桥疾奔的脚步声如急雨接连不断。 囚妖索的碰撞声似有若无的自北山深处传来,久侍温玉的东桥无需分辨,便知道那是青衣发出的声音。 但及至北山坳口,那锁链声就变得纷杂起来,叫他一时辨不出准确的方向来。 正迟疑,就有一道白影如浮光掠影般的自他眼角一闪而过。 东桥身随心动,连忙追赶上前。 那白影先是掠过几道山丘,又探了三五个洞穴,最后在极北的山崖上停了下来。 像是觉察到了东桥的跟踪,那白影回转过身来,却是那个才调戏青衣不成反被断臂的妖怪熊大。 “一身讨厌至极的臭气。”熊大以折扇掩了口鼻嫌弃道,“你必是温玉的仆从吧?看来你也是来接青衣的。” 东桥木着脸没有吭声,只认真的考虑起下崖的法子。 熊大被无视也不恼,反倒哑着嗓子诡笑道:“你就在这里等着罢!待我接到了美人,便一道儿去见阿兄。” 说罢他身形一晃,竟是纵身朝崖底跳去。 被丢下的东桥面皮一抽,半响才回过味儿来。 崖底深不可测,东桥扯下腰带,同崖边的藤蔓一道编织成长绳。 雪鸮的唳声由远及近的传来,他停下动作,待瞧见盘旋在云间的雪鸮之后,他便将长绳一丢,飞身扑向崖底。 任客卿捻了根细香,正虔诚在祭台上礼拜。他的身后齐刷刷的跪了一队傀儡,每人的胸膛上皆有条手指粗细的黑蛇摇头摆尾的翻滚不休。 白须道人面色难看的站在祭台边上,每当小道童敲响铜钟之时,他的眉毛胡子便会跟着不由自主的抖上一抖。 地裂下的熔浆散发出刺鼻的硫磺味,和着灼人的炎气,熏烤的所有人都焦躁不安。 身材微丰的太子汗如雨下的倚在藤椅上,因胡姬随时都有可能回来,所以他便不停的用绣了金龙的绣帕擦汗。 “太子,待会儿胡姬若是来了,还请你千万稳住。”任客卿起身抖开袖袍,柔声细语的劝道,“你若想得到她,便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 “可是……”太子犹豫道,“她那么美,我膜拜她都来不及……” “胡姬乃是狐族首屈一指的美人,平日里受惯了追捧奉承,所以你若要入她的眼,得她的心,就须得与众不同。”任客卿微笑道,“别的不说,你先想想那个青衣。” 一提及青衣,太子的神情顿时一变。 见太子动摇,任客卿便从怀里摸出一块通体透亮的冰玉,并亲自挂在了太子的胸前,然后循循诱导道:“太子若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胡姬,不若学学青衣,也不说十分,便是三五分,也足够了。” “不……”冰玉一入怀,太子顿觉神清气定,他偏头看着那自地下翩翩而出的雪色魅影喃喃自语道,“要学,便要学那十二分——” 才与太子那隐含怒气的眼眸对上,胡嵇便知任客卿果然是动用了如簧巧舌说动了太子。 他冷笑一声,然后偏头看着任客卿道:“太子欲得长生,如今长生已经近在眼前。若是太子能入灵脉而不化,便可岁岁朝朝如今日一般模样。” 任客卿含笑低头,没有言语。倒是太子听出蹊跷来,顿时沉了脸质问道:“方才太保和道人已经试过,这熔浆足可化铜鼎金器,我若是贸贸然下去了,别说长生,只怕连明儿的太阳都看不到了。胡姬,你别是哄我吧?” “我只说带你来寻长生的法子,又何曾允诺必让你长生不老了?”胡嵇大笑出声道,“有道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如今灵脉就在你的眼前,你是要饿死,还是撑死,都是你自家的事情。你若害怕我哄你,那便不要再叨念着什么长生了!” 说着他转头对着道人以及那些屈身于道人手下的妖怪们熙然一笑道:“还是说,你们也觉得我的话是谎言?” 众人忙不迭摇头。 拿不定主意的太子探询的看了一眼任客卿,然后就听任客卿轻声道:“大人莫要谦虚,你既然知道长生的法子,自然也知道如何叫凡人入灵脉而不死。” 胡嵇但笑不语的看着灵脉,明显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一只洁白如玉的手缓缓自熔浆中浮出。 任客卿俯身将一支金钗交到那只手上,飞速融化的金水滴滴答答的为那只玉手镀上了一层金膜。 握了个空的手食指微动的复又沉没在熔浆之下。 “就如同大人帮青衣那样。”任客卿边说边对白须道人点了点头,心领神会的白须道人当即就摸出一把符纸丢向了灵脉。 原本还算平静的灵脉霎时沸腾起来,浓郁的灵气霎时就升腾而出。 胡嵇受了灵气的吸引,隐藏的狐尾顿时便克制不住的冒了出来。 他眼带惑意,抱了自己将散未散的第九尾对着任客卿冷笑道:“天造世人,必是要分个三五九等。在我眼里,青衣便是那一等,作为九等人的你们还没那等福气。” 太子虽然有心强撑,但被胡嵇眼尾一扫,顿时又忍不住丢甲卸器,虽然知道胡嵇言语间对他们皆是蔑视,但他还是觉得心旷神怡。 白须道人捏诀飞快的念着咒文,本能觉出危机的妖怪们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任客卿见胡姬丝毫不掩饰自己护短偏心之意,便后退一步道:“我也知大人心中无太子,所以我们只好自力更生了——” 一言未毕,就见灵脉蓦然爆炸开来。 飞溅的熔浆引的满山皆是大火,地龙翻滚不休,群妖尖叫逃窜不已。 胡嵇无惧于流火,只面色古怪的盯着地缝看。 一道白影自熔浆中冒了出来。 在熔浆中潜游了好一段路程的熊大敏捷的自灵脉中爬上来,他先是期待的环视四周,遍寻青衣而不得后,他便臭了脸道:“青衣呢?我明明瞧见她在这里的!怎的不在?是不是你们将她藏起来了?” 胡嵇心底隐隐有不祥之感,他连忙飞身上前,以八尾在灵脉中胡搅乱翻了片刻。 灵脉中的灵气已有转移之势,而青衣的气息更是连丝毫都不剩了。 胡嵇暗暗叫糟,连变脸的功夫都没耽搁,就那么径直跳入了熔浆之中。 熊大紧随其后。 被撂下的太子如梦初醒的跳起来叫道:“胡姬必是去追那个青衣了!快,我们马上追上去!” “太子莫慌。”任客卿撩起袍角,复又在祭台前跪下。 白须老道将手里的金符泡进血碗里,一道肉眼可见的金光直冲天际,紧跟着便有一张织金大网缓缓自高空坠下。 任客卿以香抵额地微笑道:“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_(:зゝ∠)_对不起大家,说好的肥章被球球吃掉了……明天继续为肥章而努力,洞房就近在眼前了……   ☆、第231章 觅长生 伏霞谷 冰原早已在黑三郎的怒火中消融殆尽。雪妖隐遁于山峦之巅,凝重的守护着洞内的旱魃。 谷底烈火炎炎,一袭黑衣的黑三郎神情冷肃的屹立于危火之中,暗金色的流光已不可自抑的从他的眼眶中溢出。 高师傅几乎无法直视他那双眼睛,只能抬袖捂住自己的脸和稀泥般的讨饶道:“冷静——冷静啊黑三郎!我也不是有意哄骗你的!实在是不得已——” “胡姬在哪里?”黑三郎声如钟鼎,直憾得整个山谷都在颤抖,他一脚踏在高师傅那白胖的肚子上,厉声质问道,“北山的灵脉被人动了手脚,竟与我断了联系!必是那群臭老道做下的好事!你说,胡姬是不是在那里?” “我……”高师傅咧着嘴痛吸了几口冷气,半响将脸一扭,咬牙道,“我不知!” 黑三郎闻言大怒,脚下一个用力,竟是生生的将高师傅踏出了一口血。 谁人能想到以往独善其身的高师傅竟也能为他人舍身就义?若非知道他早已成婚,黑三郎只怕都要误以为他是迷上了胡姬了。 “我撬不开你的嘴,那便只能让别人代劳了。”黑三郎忽然眉梢微挑的冷笑道,“我就不信,连她也撬不开你的嘴!” 高师傅正难受得紧,一时也没明白过来,待到黑三郎退后一步,朗声唤了一个名字,他这才露出了错愕的神情来。 他慌乱的看着那抹出现在黑三郎身后的暗影,抖着唇半响也没说出话来。 那黑影从暗中上前一步,如一名身经百战的战士般坚定有力地单膝跪在了黑三郎的身侧。 “蛮牛。”黑三郎似笑非笑的瞥了眼呆楞的高师傅,如此命令自己的仆从道,“他就交给你了。” “是!”蛮牛朗声应下,然后身躯挺拔的站了起来。 银色的铠甲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整齐划一的声响,她刷的一声拔出腰间的重剑指向高师傅的脑袋,带有伤痕的脸上满是豪情。 “亮出你的武器!”蛮牛铿锵有力的开口道,“与我一战!” 高师傅浑身都开始发抖了,他脸色的神情来回变化了几圈之后,突然就嗷的哀嚎一声,然后在群妖惊诧的目光中就地一滚,一下就变作了一条背顶龟壳,前生两足的大蚌鱼。 虽然只长了两条腿,但他摇头摆尾的爬起来竟比四足兽都快。 他咩咩叫着用脑袋热情的蹭着蛮牛的小腿,那黏糊劲儿简直叫群妖目瞪口呆。 蛮牛巍然不动的任由变回原形的高师傅蹭了个够,然后又用重剑抵住高师傅的脑袋道:“战?抑或降?” “咩~~~降!降降降!”高师傅毫无节操的连声投降道,“我降!我降!卿卿我好想你啊!你终于回来看我了,咩咩咩~~我好开心!” 蛮牛面不改色的用剑背拍了一下高师傅背上的龟壳,然后沉声道:“既然降了,那就老实点,乖乖回答我主人的问话!说,胡姬那头骚狐狸现在在哪里?” “……”高师傅略有些异样的抬头看了眼蛮牛,他怎么觉得自家卿卿方才的语气仿佛是在生气? “快说!”蛮牛复又拍了下高师傅的龟壳,愠怒道,“那臭不要脸的狐狸精在哪里?” “他在北山崖下,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摸到了灵脉的所在,筹划良久,终于决心要在今日逆天补尾了!”高师傅简直是和盘托出,连蛮牛没问的话都说了,“我原来也不打算掺和进去的,但是他跟我说,要是能跟青衣双修成功,不但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当回九尾狐,而且青衣也能脱去凡胎得以长生。那样的话,客栈的厨房就可以交给青衣然后让我离开了。你那时候只说去打个仗就回来,结果数百年未归。卿卿我错了,我太想你了,所以就答应帮他了——” 蛮牛先是缓和了语气安抚高师傅道:“事后我再同你解释。” 然后又正色跪在黑三郎的跟前道:“主人,胡姬的所在已知,请让我先去制服她!” “你不是她的对手。”黑三郎衣袍涌动,脸颊上已然现出了几道金红色的裂纹。 地心之火透过道道地缝呼之欲出,浓郁的灵气铺天盖地的压来,逼得群妖热血激荡,恨不得现就同侵入三途之地的三教九流血战一番才好。 他们心念如此,对空嚎叫的吼声亦是如此,但碍于黑三郎并未下令,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黑三郎仰头望空,见那偏西的明月竟有回转中天之势,更有一张似隐若现的织金大网自云间坠落,便知自己再耽搁不得了。 若不能抢在胡姬动手前找到青衣,待到月归中天,金网落地,他便再不得随心所欲的行动了。 “我亲自去会会她!” 一语未了,他便如流光电火般的飞身离开了。 群龙无首的妖怪们齐刷刷的转头看蛮牛。 “主人如今不得功夫。”蛮牛咣当一声的将重剑插入地面,她看那微微攒动的树丛朗声道,“那些个杂碎,自然要交由我们来收拾!通传下去,凡见傀儡半妖,杀无赦!剩下那些道士和凡人鹰犬,想吃的就吃掉,不想吃的就丢给异兽猛禽,在主人得归之前,务必剿灭入侵者!” 群妖闻言激昂不已,未等那群潜伏的敌人反应过来,他们便亮出利爪飞扑上前了。 一时间哀鸿动野,而明月也在悄然间回转。 距离中天之位,只一步之遥。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就是洞房!洞房洞房!啪啪啪好难写啊啊啊啊   ☆、第232章 觅长生 清亮的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火光飘摇的大地在月光下显出几分诡秘。 胡嵇自咕嘟作响的熔浆中跳出,他的八尾早已尽数显露而出,而那将散未散的第九尾也因了月光而越发清晰起来。 踏着轻盈的步伐,他跳跃至山崖之上,而金瞳却搜寻着崖底。 叮铛作响的锁链狂乱地飞贯于天地间,凄厉的哀鸣声远远飘荡而来,整个北山都业已变作修罗炼狱。 胡嵇自喉间发出低沉的咕噜声,然后他身形一矮,就如一支利箭直朝崖底冲去。 绥绥白狐,庞庞九尾,趁月而舞,影动四方。 他像是天地间最为灵动的生灵,如此唯美的降落在大地之上。 崖底的东桥抬手按住腰间的武器,紧缩的瞳孔无声的道出他的紧张。而炽热的熔浆正在他身后的裂谷中沸腾不已。 “青衣——”胡嵇踱步至裂谷前,声如玉响的唤道,“青衣——” “小娘子并不在此。”东桥木着脸答道,“还请大人移步他处。” 胡嵇淡淡的扫了眼东桥,然后俯头对着滚动的熔浆低声道:“莫要躲我,青衣,我已苦苦等待千年,若错了今夜,再要修回九尾,便是难上加难了。” 言毕他复又矮下身子,大有一副冲进熔浆中将青衣抓出来的架势。 “慢着!”东桥见状登时沉了脸喝道,“现在不能——” 东桥的喝声未毕,便有几道冒火的玄色锁链索索作响的自熔岩中飞射而出。 胡嵇只觉尾巴一紧,待要闪身退开,又有几道锁链叮铛作响的将他的身躯捆住。 沸腾不已的熔浆中缓缓冒出一个被满金红色的脑袋来。 那人双目紧闭,无情无觉的一张清秀面容早已尽数隐藏在熔浆之下。 她一点点的自地心熔浆中升出,金红色的熔浆如耀眼的金水铜液,将她从头至脚的尽数涂遍,咋一眼瞧上去,倒不像个人,竟像是尊镀金雕像了。 在胡嵇和东桥或喜或惊的目光中,她金睫微颤,缓缓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明月星辰尽数落入她的眸中,金红色的碎片自她肌肤上剥落四散开来,玄色的锁链似有所觉的自四面八方汇涌而来,如同眷恋般的在她周身环绕不已。 “青衣!”胡嵇望着双清冷如月的眼眸低呼出声,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起来。 金光火点中,青衣朝胡嵇伸出右手,如玉的肌肤在月光下散发出柔和的微光,更映衬的那飞旋在她臂膀外锁链冷硬无比。 她双唇微翕,低不可闻的说了一句话,胡嵇听不清楚,便不自觉的低头凑近了些。 “糟糕!”边上的东桥则是慌忙退后两步,不等熔浆中出现的人显露全貌,他便重重的跪伏在地,毕恭毕敬地说道,“方圆十里的猎物几乎杀尽了,小娘子今日已经饮了足够的妖血,再喝下去,恐怕——” 东桥一语未毕,便又数根玄黑的囚妖索猎猎作响的自远方收紧而回。而它们的末端,皆都绑缚着好几只半死不活的妖怪。 “青衣!”胡嵇听出蹊跷来,再看青衣的神情便有些异样了,“你要做什么?” 青衣冷冷的看着胡嵇,以行动代替了自己的回答。 她不过是曲了曲手指,那些锁链便自发自动的收紧起来。 胡嵇吃痛的缩了缩瞳孔,而那些妖怪则是应声而裂。 殷红微腥的热血四溅开来,如红梅点染在青衣的面上。在漫天血雨中,她红唇微挑,露出个着迷的笑靥来。 “青——衣——”胡嵇吃力的站在那里,死死的抵抗身上的束缚,锁链越是收紧,他金眸中的妖气越是大做,“别逼我——” 青衣微笑着舔了舔嘴角的血,紧跟着锁链声动,她飞至胡嵇跟前,屈指成抓的朝胡嵇的脖颈探去。 胡嵇发出低沉的吼声,八尾齐动,眼尾的妖纹更是妖艳鲜明起来。 他果断的用狐尾将青衣环绕绑缚起来,同时仰头对月发出悠长起伏的狐鸣。 瞬间月光大作,一个足有房子那般大的石盆突然凭空而现,并朝着胡嵇和青衣直直倒扣而来。 不敢抬头的而东桥闻音颇为心慌,待要抬头,又怕唐突了青衣,一时间竟是决策不定。 迟一步追赶而来的熊大才从熔浆中冒头,就瞧见逐渐幻化出人形的胡嵇用狐尾绑了青衣正往自己怀里带。 熊大见状哪还忍得住,当即就化作原型直朝胡嵇撞去。 胡嵇猝不及防的被熊大撞飞,与此同时,囚妖索横贯而出,以千钧之力狠狠的朝他的八尾击去。 熊大偷袭得手,正得意,就瞧见那囚妖索恶狠狠的朝自己的门面袭来。 他侧身一躲,又转头去看青衣。 只见重重锁链之下的青衣仿佛衣不蔽体,若隐若现的雪色肌肤明晃晃的分外招人心痒。 他心头一荡,登时有些管不住自己了。 谁知青衣较半日前更为厉害,不过是眸光一转,那囚妖索就破风袭来,直抽的熊大脊骨寒凉,眼中冒星。 疼痛间就听青衣如此道:“入我眼之妖不留,触我怒之物不留,此生当随心随性,万物皆可休——” “嘶——好生难捱——”熊大闻言不觉心惊,反倒激动到难以自抑,他饥渴的舔着自己仅剩的一只左爪,颤声叹道,“好想现在就得到你——” 青衣闻言冷笑一声,未等她亲自动手,胡嵇便已朝他扑去。 一白一黑两只异兽顿时撕咬缠斗起来,咆哮声直破天际。 雪鸮的唳声伴风而来,听见声音的东桥面皮一动,当即便欣喜的站了起来。 青衣抬头遥遥望着那滑翔而来的雪鸮,而后眸光一闪,脸色也跟着猛然一变,只因那如玉如石的大盆正直直朝自己的所在坠下。 明月星光皆不见踪影,唯有那黑暗铺天盖地的落下。 她眯了眯眼,周身的囚妖索随心而动,争前恐后地鱼贯而出。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之后,她的世界顿时只剩死寂,一如她才走出的熔浆灵脉。 黑暗中她神情渐冷,静默半响之后,她面色一戾,此起彼伏的锁链声响了起来。 只听见黑暗中,一道低沉如渊的声音如此道:“青衣——” & 技高一筹的胡嵇用力将熊大踩在脚下,微腥发粘的口水滴滴答答的自他锋利雪白的尖牙间落下。他俯头瞪着熊大,金瞳中满是怒光。 在熊大同样愤怒扭曲的回视中,胡嵇仰头嚎叫一声,然后张嘴就准备咬碎他的咽喉。 谁知他的尖牙才堪堪触及熊大,便听见身后的聚宝盆突然发出了极其不祥的嗡鸣声。 先前不祥的预感顿时化为了现实,他难以置信的回头看着自己以灵物异宝温养了数百年的聚宝盆在自己的眼前轰然炸裂。 烟尘中,一道巨大的金红色影子如蛇如龙般的盘在其中,更有那炎炎大火蜿蜒游走于于那鳞次栉比的金红色硬鳞之上。 胡嵇满目错愕的看着那似龙非龙的妖怪渐渐于月光下显出真容来。 目溢流光,金纹映颊,以原型示人的黑三郎不怒自威的俯视着胡嵇,半身的蛇尾满含怒气的地上抽了几下。 一时间大地动荡不已,更有无数触龙凭空出现在夜空之中。 那如陨星流雨的绚烂光彩,时而动摇如龙,时而曲折逶迤地横贯苍穹,时而又曲折如环扇,震撼人心。 不过片刻钟功夫,它们便如来时一般凭空消失,而后月转星移,皎洁的明月终于归至中天之位了。 “烛龙——”胡嵇先是失声低呼一声,然后便在黑三郎的抽尾中,同熊大一道儿被甩了出去。 黑三郎摇头摆尾的朝天高吟一声,然后在东桥呆愣的目光中化为人形。 他将自己的外衫披在青衣的肩头,然后头也不回的怒道:“退下——” 东桥脊背一抖,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连忙离开了。 碍眼的人皆已扫去,黑三郎这才缓了神色,他低头抱紧了青衣纤细的腰肢,同时担忧的问道:“青衣,你可还好?” 低垂着头的青衣并未出声,只是周身的锁链正混乱而激越的游走碰撞起来。 本该如水波流银的月光此刻却如白火炎光一般烤炙着她,再加上黑三郎那强大无比的浓烈妖气扑鼻而来,更是火上浇油的令她的难受。 流淌在体内的每一滴季厘国的血,都如沸腾的熔浆一般灼烫着她。莫名难忍的渴望自她混沌的意识中升腾而出,她挣扎着反手掐紧了黑三郎的肩膀,用尽全力将黑三郎狠狠的朝后推去。 全无防备的黑三郎身形一晃,顿时向后倒去。 然则出手的人是青衣,是以他并无反抗之意,相反,他还顺势用自己的尾巴将青衣勾进了自己的怀里。 “怎么了?”他略有些不安的隔着衣服摸了摸青衣的脊背,同时关切道,“你的气息仿佛又变了许多?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血——”青衣难以自抑的在黑三郎怀里磨蹭扭动着,口中喘息着呢喃道,“我的血烧得我难受,我想喝你的血吃你的肉,三郎,我想吃了你——” “唔,可以啊!”黑三郎不怒反笑的揽紧了青衣的身体,然后坏心眼的歪头露出自己毫无防御的脖颈哄青衣道,“来吧,我就在这里,任由你吃个痛快。” 青衣闻言登时眸光大亮,她既热切又犹豫的看了眼黑三郎的眼睛,见他含笑的眼中满是催促之意,仿佛真的迫不及待的等着自己动手。 如晷的明月在他黑沉的眸中反射出诡秘的银光,青衣被那月光所惑,一时间心中只剩了难以磨灭的欲@火。 她不受控制的低头朝黑三郎的脖颈咬去。 然而黑三郎不知是活了多久的妖怪,连带着脖子上的肉皮都韧的可怕。青衣用尽力气,只啃得牙都酸了,也没能咬破他一点点皮肉。 黑三郎胸膛微颤的笑了起来,他一面安抚般的轻轻摩挲着青衣的脊背,一面又调戏般的开口道:“怎的?脖子不合你口味吗?要不要换个地方咬咬看?” 说着他便抬起另一只手,自发自动的送到青衣嘴边微笑道:“换只手腕如何?” 青衣霍然抬头,愤怒的火焰跃然于她的秋瞳之内,热烈的叫黑三郎的微笑为之一滞。 她恶狠狠的一口咬住黑三郎的手腕,同时双手发狠,却是径直撕开了他的衣襟。 黑三郎那坚实温热的胸#膛#在她的手下轻轻颤抖着,他那有力的心跳声带着无限鲜活的生命力,引得她心头悸&动不已。 她像是被那心跳声所吸引,于是喘@息着松开嘴,将那硌牙的手腕丢开,而后在黑三郎微微发黏的视线中,低头朝着他那紧实而富有弹性的胸膛上就是一咬。 黑三郎低呼一声,身子徒然一抖,原本镇静的心瞬间便乱了起来。 他收紧了胳膊,将怀里这具柔#软无比的身躯死死的扣入自己的怀里。 当这个叫他恨不得含在嘴里吞进肚里的心上人用了她那可爱的小@@嘴卖力的啃咬他的胸膛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内体那压抑已久的渴@@望顿时就如燎原之火般熊熊燃起了。 “青衣——”他低沉@@微哑的在青衣的耳边呢喃道,“我想要你,我也想要吃了你,你让我也咬你一口好不好?” 青衣早已快被自己内体那滚烫的热血逼疯了,而这黑三郎更是可恶至极,口口声声说愿意让自己吃了他,但身体却那般的不配合,叫她至今也没吃到一块肉。 她又难受又生气,待要发怒,却又莫名的舍不得,种种复杂诡异的情绪融合在一起,最后只化成一声委屈的呜鸣。 黑三郎心头狂跳不已,连带着一身的血气也翻涌沸腾起来。 地心的熔浆似有感应的翻滚起来,大地凡有裂谷狭缝之处,必会有烈火熔浆蠢蠢欲动。 他难耐的摸@@着青衣脊背和纤腰,仿佛这样可以稍缓他体@@内的饥@@渴和焦灼。 青衣叫黑三郎越发浓烈强势的妖气一激,环绕周身的锁链便克制不住的飞散开来。 它们不分敌我的将青衣和黑三郎齐齐围困在锁链大网之内。明亮至极的月光笔直的自中天映照而下,将那对忘情拥抱在一起的佳偶无一疏漏的显现在草植万物面前。 披在青衣肩头的玄色外衣早已在不经意间滑落,当她难@@耐的扭@@动身躯之时,她那身@@如玉的雪肌便会在月光下透出层妖@@艳无比的绯光来,引得黑三郎难以挪转视线。 黑三郎满怀惊艳偏头在她的肩头轻轻咬了一口,青衣吃疼,便蹬着腿在他怀里乱拱起来。 系在她纤细脚踝的足铃发出急促而清脆的铃声,听在黑三郎耳中,竟恍若天籁之音。 她的肌肤是那般的柔@@嫩,以至于他只是用了一点点力气,她的肩头还是出现了一个暗红的牙印。 他怜惜的伸舌舔了舔那个牙印,然后自那牙印起,一点点舔舐到她微微淌泪的眼睛,口中轻柔安抚道:“现在还疼吗?我再给你舔舔?” “嗯……”青衣再也不想白费力气去吃黑三郎了,黑三郎咬那一口叫她感到无限的委屈,她微翕着鼻子,语带哭意的蜷缩在黑三郎的怀里,仿佛一个撒娇的娃娃呜咽道,“舔舔……” 黑三郎温柔的俯头在她的肩头舔了舔。 她哼唧的那般可怜可爱,听得他于心不忍,于是他隐忍片刻后,终究还是忍无可忍的偏头以唇将她那搔人@@心尖的泣声堵在了她的口中。 柔@软#湿润的唇舌甫一相依,青衣便如干渴已久一般,如饥似渴的吸允着黑三郎的津液。 那如甘露般的津液带着强大的灵气,顺着她的唇舌一点点的安抚了她体@@内烧灼已久的饥渴。 随着食欲的渐渐消减,另一种陌生而又似曾相识的渴望逐渐燃烧起来。 她轻哼着贴着黑三郎坚@实@滚烫的身体扭动起来,急促的银铃声此起彼伏,仿佛在催促黑三郎做些什么似的。 黑三郎一手揽紧了她的腰肢,一手抚摸她脚踝上的足链。 他像是在游刃有余的轻数上头有几颗惹人怜爱的小铃铛,又像是在不怀好意的偷偷碰触青衣可爱的足踝。 当青衣微微不满的挣动小脚之时,他便发出低沉悦耳的轻笑声,而后变本加厉的捉紧了她的足踝,并在她不经意间缓缓向外扯动。 然后她便感到了他那灼@@热的,仿佛比方才折磨她的季厘国的血更为令她难以难受的热情。 她吃痛的颤抖起来,但他却不肯就此放开她,他只是温柔又急切的吻住了她,用自己柔@@软@@微烫的唇@@舌安抚她。 待到她不再那般痛苦之后,他这才揽紧了她的腰,以一种磨&人的速度在她的体@@内&驰@@骋起来。 银铃声随着他的动作时急时缓的响了起来,时时而如春雨绵绵,时而又如骤然急雨,叫她忘我的沉溺于那难以描述的激荡之中。 交织在他们身外的锁链也随之时急时缓的滑动起来,叮铛作响的仿佛在为之和声一般。 此刻的天地间,再无他物得以入他们眼中,他们彼此交融在一起,如梦似幻。 中天之月晕出一圈金红色的晷光来,几乎堪比朝阳之辉。 而那道织金大网,仍在缓慢下坠中。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球球家被贼偷了,嘤嘤嘤,他锯掉了厨房防盗窗的钢管进来将球球的房间翻的乱七八糟的,哭着投入大家的怀里,大家快来安慰球球~~~   ☆、第233章 觅长生 雪鸮的唳声由远及近的传来,疾奔的东桥喘息着从高山奔下。 小妖们仓皇无比地与他擦身而过,哪怕他身后的山林中悲鸣声接连不断,也阻挡不了他们的脚步。 因为他们已经见识了嗜血凶残的猎人和修罗炼狱。 方舟一剑砍下猎物的头颅,然后将那滴血的祭品奉到了温玉的跟前。 远目极眺的温玉漫不经心的伸出纤长的手指醮了些血,然后在族人们热切的目光中轻轻点在了自己的眉心处。 “噢噢噢噢噢——”族人们皆都兴奋不已的举起自己收割而来的兽头,一面欢呼,一面依样画葫芦的在自己的眉心抹上一痕血迹。 雪鸮在他的头顶来回飞旋,归来的东桥恭敬无比的单膝跪在他的面前,低垂的眉眼和微微急促的呼吸仿佛都在无声的禀告自己已经完成了使命一般。 “看来是时候了。”温玉抬头看着夜空那轮非比寻常的明月微笑道,“青衣也当尽兴了,我们该去接她了。” 方舟恭敬的退后一步,待到温玉迈步之时,他便将自己手中犹在滴血的头颅丢予一边的族人手中。 明亮异常的月亮晕出极大的光环,无一疏漏的照耀着满目苍夷的大地。 鲜血、残尸、灰烬、枯骨,皆都因了这非比寻常的月光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美感。 温玉信步闲游于火海之中,而他的族人则迈着有力的步伐紧跟其后。被割开喉咙的猎物在他们的手中淅淅沥沥的滴着血,为他们走过的大地染上浓重鲜艳的记号。 织金大网业已降落在他们的头顶,每当裹夹着浓重血气的夜风吹拂之时,他们的发带甚是会打到那金网上去。 缕金的卐字绣纹在与金网相击之时,变回迸发出极其闪亮的金色电光来,但他们却并不曾因此停下脚步。 被缠于金网之中的飞禽孤苦无助的拍打着翅膀,发出一声声凄厉无比的鸣叫声。这种惨叫声就近在咫尺,引得方舟不自觉握紧了腰间的长剑。 “呵呵呵,他们这是想将整个三途之地的活物都一网打尽?”温玉以指拨动金网,细弱蛛丝的金线发出清亮的音色,并不断地波荡向远方。 “任客卿借了羽衣人之手,得了好些制妖的术法。”方舟心领神会的抽剑一挥,便将他们头顶那碍事的织金大网一剑劈开,伴随着弦断之声,又有一道高昂的狐鸣声远远传来。 温玉闻声眉梢微动,脸上的笑意便越发温和起来。 方舟度其色揣其意道:“听胡姬的叫声似有悲愤之意,想来她的计谋没有得逞。” “自然是没有得逞。”温玉眉眼舒展,仿佛十分畅快,“你难道没发现灵脉已经在枯竭了吗?” “什么?”方舟闻言甚为意外,“可是方才我查看过,地脉并不曾——” 话音未落,他便感到脚下的大地传来一阵极为明显的震意。 他猛然瞪大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 只见他们不远的地方赫然裂开了一条足有一尺来宽的巨缝,炽热的熔浆地火以喷涌之势直朝高空飞去。 轰鸣声平地而起,炎炎烈火自他们脚下升腾而上,浓郁滚滚而来,群妖的悲鸣声早已隐没于巨震之中。 中天之月突然大放光彩,一时间堪比烈日之辉。 “晷月!”温玉看着那明月略有些咬牙切齿的重声道,“可恶的黑三郎——” “阿郎?”方舟隐约猜到缘由,一时间有些尴尬,他难得不爽快的开口道,“既然黑郎君在那里,那我们……是不是不太方便去……” “嗯?”温玉不甚愉快的沉下一张脸,琥珀色的眼眸如打翻的陈酿,波澜四起。 玄色的囚妖索而现,嗦嗦作响自地下飞窜而出。 才被方舟劈裂的织金大网在囚妖索的重击之下,瞬间碎裂了大块。 “哈哈哈——阿郎是小娘子的阿兄,知道这种事情当然不会感到高兴。”族人们忙不迭救场道,“等见到了黑郎君,我们必定会替阿郎好好教训他的!” “哼!”温玉冷笑一声,然后长袖一甩,连披在身上的斗篷都弃了,就那么如行云流水般向前行去。 东桥默默捡起了斗篷,然后给了方舟一个暗示的眼神。 方舟心里一个激灵,忙跟紧了温玉。 如此一面前进,一面破网,更兼有缩地成丈的法术,一行人在短短一刻钟内就赶了北山脚下。 越是靠近北山,东桥和方舟的脸色便越加凝重。及至到了北山山脚,他们果不其然的看到了那头遍身灰土的八尾白狐挡在了入口处。 这世间能修得八尾的狐狸并不多,即便是同为八尾狐,如胡嵇一般涉世颇多的更是少。是以众人一见这只八尾狐,便立即将他与那大名鼎鼎的胡姬挂上了号。 “阿郎……”方舟附耳在温玉耳边悄声道,“胡姬已被黑郎君重伤。” 温玉但笑不语的伸手拨开肩头的长头,如酒的眸中笑意盈盈,仿佛对于此事十分愉悦。 半昏半醒的胡嵇似有所觉的动了动爪子,紧跟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弹跳起来,对着温玉赤牙咧嘴的显出狠厉之相来。 季厘国人本能的祭出囚妖索,将胡嵇从头至尾的绑了个结实。 “温玉——”动弹不得的胡嵇暴怒出声道,“你骗得我好惨——” “呵呵呵——胡姬,有道是兵不厌诈,你既是狐族出身,又怎的会这般容易上当?”温玉轻笑道,“还是说,你自以为聪明绝顶,认为世间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 “哼,区区你一个温玉,还不至于骗得了我。”胡嵇咆哮道,“若非黑三郎隐藏如此之深,叫我难辨其真身,我今日又何至于此?我辛辛苦苦筹划了数百年,数百年——在三途川客栈搜罗无数异宝灵器,以聚宝盆积攒灵气数百年,又好不容易得了至阴之人,偏偏——偏偏在最后的时候,毁在了你们手上——我不甘——我不服——” “这点我倒是与你颇有共鸣。”温玉轻点头道,“那黑三郎一向不入我眼,若非青衣选中了他,今日躺在这里的,除了你,还得有他。” 静立于后面的族人们皆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连那般强大又深沉的黑郎君也入不得阿郎的眼,那这世间还能有能让他看得上的郎君吗?过去二娘子仿佛提过在族人中捡择一位壮士配青衣,亏得不是如此,不然—— 一思及此,他们又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们神情复杂的望着温玉的背影,然后听到温玉如此道:“然则今日我选无可选,只得让那黑三郎得逞了。比起你这居心不良的狐狸,当得三途之主的烛龙自然是要好些。若是日后青衣改了心意,我自然还有法子对付他。” 说罢他笑如春山的款款道:“哦,事到如今,我便再同你说一个事情吧。被你美色所惑的那个凡人太子也不过是颗棋子。比起他的父王,他还是太嫩了些,连自己的太保究竟忠心于何人都看不明白!我家爹爹不过找人传了句话给那太保,那太保为了保住王室龙脉不至断绝,就连他们父子一道儿摆弄了。你看错了他的真心,这边是你最大的错处。” “……果然是我大意了。”胡嵇惨笑几声,然后身形一萎,便在众人面前化成个绝世无双的美人。 众人眼前一晃,一时就有些魂不守舍。 胡嵇眼尾微挑,流光溢彩的狐狸眼中满是魅惑之色。他朗朗一笑,然后就指着自己身上的囚妖索道:“麻烦给我解开。” 众人险些没被迷得灵魂出窍,当即想也不想的收走了囚妖索。 温玉但笑不语的瞅着胡嵇。 胡嵇落落大方的复又指着自己身外的那层似有若无的织金大网道:“还有那臭道士的金罡网,也一并帮我破开了吧?” 众人忙不迭抛出囚妖索要为其击破大网,不曾想竟又几道锁链横空一挡,不但击碎了他们的囚妖索,还重击胡嵇的胸前。 胡嵇猝不及防,当即闷哼一声蜷缩下身躯。 “哼!”温玉看着蜷曲着化为女身的胡姬冷笑道,“你以为站在你面前的是谁?区区媚术也敢在我跟前使?我看你为你那无聊的九尾已经堕落不堪了!念在以往你尽兴看护青衣的份上,今儿我便放过你了。” 言毕他回头一瞥,那冷酷阴沉的眼神直将晃神的铁血大汉都吓醒了。 蜷曲在地的胡姬只觉身上的金罡网与身下的大地皆都在飞快的抽取她体内的灵气,她无力的抬头去看空中的明月,眼瞧着那轮晷月沉沉向她压来。 她吐出丹田内最后一丝灵气,原本已经可见轮廓的第九尾轰然飞散。 她哀鸣一声,然后身躯一颤,复又由女身变回了男身。只是这回,他便是不折不扣的八尾狐了。 数千年的期待一朝化为了泡影,他虚弱的闭上眼睛,喟叹声随风而逝。 温玉眉眼温润,笑若春风,他重重的踩着昏迷中的熊大,快步朝着灵气聚集的方向走去。 青衣轻颤着自迷醉中睁开眼睛,黑三郎正在她的颈间密集而又缠绵的轻吻着。他缠着她瘫软的身躯,不知餍足地带着她一次又一次攀升至极乐。 源源不断的灵气自他们交合之处波荡开来,令青衣不堪忍受的仰直了玉颈。 一股陌生的力量顺着她的脉络遍传她的全身,令她体内的季厘国血脉更为暴烈起来。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快要在极致的愉悦和不堪重负的痛楚中撕裂了,她将黑三郎的脑袋死死的按在胸口,一双清目中时而掠过几道暗金流光,时而又掠过几丝血色。 当黑三郎试图抚摸她脊背安抚她的时候,她终于忍无可忍的反将黑三郎压在了自己身下。 然后在黑三郎疑惑又着迷的凝视中,她就着结合的姿势,颤巍巍的直起身躯。 囚妖索乱舞入空,同那下坠的织金大网交缠在一起,随即在青衣的喘息中轰然碎裂。 黑三郎伸手接住无力倒下的青衣,暗金色的眼眸中流出一丝怜惜之色。 他轻轻吻了吻青衣汗湿的额角,然后望着空中那摇摇欲坠的晷月露出坚毅之色。 天象随他心意而动,不过是眨眼的功夫,月落日出,晨星隐退。 当天边的朝霞透出第一道日光之时,原本濒临崩溃的大地顿时沉寂了下来。 龙吟声自天边远远传来,对逃过一劫的妖怪们而言无比漫长的夜晚终于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看到惊喜了吗?   ☆、第234章 觅长生 施法中的白须老道只觉手中的那把朱砂突然变得无比烫手。 不祥之感自他心间油然而生,未等他睁眼,便有两个小道士惊慌不已的叫道:“金网破了!” “什么?”白须老道猛然抬头去看天际,果然瞧见自己费尽心力炼制而成的金罡网上出现了两处极大的破洞,一下子就由能网天罗地的至上法宝变作了一张废网。 “这这这——”诧异之余,他手下一抖,那把烫人的朱砂便纷纷扬扬的落了下去。 眼看就要完成的符阵因了散落的朱砂瞬间破灭。 脚下的大地徒然一震,原本浓烟滚滚的裂谷轰然喷出带火的熔浆来。 正上香的任客卿闻声回头,一派温雅的面上显出几分质询之色来。 “太保大人,只怕是半途杀出敌手来了。”白须老道抖着袖子嗟叹道,“按说这汇集了天下至坚罡气的网是不能为妖怪所破的。” “若非妖怪——”任客卿沉吟片刻,而后神情一凛,眼中却是迸出异色来。他豁然起身,连打翻了太子手边的茶盏都无所知觉。 太子频频看倾倒的茶杯,然后蹙眉奇怪道:“太保这是怎了?难道你已猜出那阻拦我们的人物是何人了吗?” “不该啊——不该啊——”任客卿神情微乱的自言自语道,“季厘国不该在此才对——他们当在洛阳才对——” 然则这话终究只是自我安慰,当留守在外围的仆从们因了逃难而来的群妖而骚乱之时,任客卿这才深切明白过来,自己终究是棋差一招,叫季厘国那伙儿人给设计了。 “太保?”太子见任客卿神色非比寻常,往日温柔多情的面上竟显出几分狰狞可怖来,他一时有些无措,忙紧贴着靠背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太子,此地不可久留!”任客卿突然抓紧了太子的手臂,抬脚就朝外冲,同时命令手下道,“马上传信给娇娘和王得财一行人,命他们带了将士们迅速撤退!” “是!”仆从们不敢耽搁,忙马不停蹄的四处传信去了。 太子被拉扯的有些踉跄,只得反手扯住任客卿的手腕怒道:“为何要撤退?我的长生之术还未觅得呢?胡姬片刻就会归来,待她回来商议一番再走也不迟!” “傀儡队打前锋!”任客卿对太子的异议充耳不闻,继续命令道,“半妖和将士退居二线,蛇子们就留于我和太子身边!金罡网尚未全毁,当可擒住大半妖怪!趁着三途之主尚未脱身,我们速速离开这三途之地!” 言毕他手臂用力,竟是用蛮力催促太子上轿。 太子颇为不服的挡在轿门边上,口口声声道:“我不走,不走,我要长生不死,我要活他个千秋万载!” “太子!”任客卿心急如焚,恨不得如禽鸟一般肋生双翼,好马上飞回凡间。但这既是无妄,是以他只能强自冷静道,“此前曾为我们献三途地势图的温玉别有居心,一面助我们进了这三途之地,一面又来破我们的术法。他对胡姬仿佛有些敌意,如今胡姬去而不返,怕是已经着了他的道儿了。是以今日着实不宜久留!若是我们在这里将性命丢了,日后又何来的长生?再者,当今陛下虽不肯让位,但他年岁已高,左右挨不过三五年。不若我们先回去坐稳了龙椅。待到江山稳固,人才济济之后,我们何愁没有力量杀回此地?” 太子叫任客卿说的有些动摇,待要答应,又怕自己这次放弃后,便再无缘长生。 “太子!莫要因小失大!”任客卿复又道,“你可知磨刀不误砍柴工?有备方能无患。眼下我们连后招都已被破,再不走,若是落进了那群吃人的妖怪手里,届时只怕你就不敢再想着长生,而是但求速死了!” “那些妖怪当真如此可怕?”太子心中害怕,便有些意志不坚定起来。他探询的望向白须老道,求证道,“大师,我们真的会被妖怪抓去吃掉吗?” “自然会如此。”白须老道面皮微抽的叹息道,“今夜本该是老道立下旷世功德的吉日,结果功亏一篑,竟是叫那温玉毁了老道的半生心血!待我等全身而退之后,老道必要找那温玉讨个说法!” 说罢不等任客卿吩咐,他便手脚麻利将祭台上的几件宝器塞回到自己袖中,紧跟着一撩袍角,跑得竟比小道士都快。 太子心中再不情愿,也不得不乖乖的钻进了轿内。 任客卿骑着马紧跟在华轿边上,一行人不复来时的气势汹汹,颇有些灰败的逃跑起来。 远在西山的娇娘得到传信之时,正捧了从小道士们那里哄来的宝物法器往灵脉里丢。 包裹严实的神秘人此刻就站在她的身侧,见了她手中的纸鹤,他便哑声道:“不要停!灵脉已有干涸之迹,若不能在天亮前稳住它,那整个三途之地都要覆灭。届时莫说长生,只怕连弹指的时间都不剩了。” 娇娘吓得又出了一身冷汗,她抖了抖肩膀,然后又依照这人的指令,将怀中难得一见的珍宝都一一丢了下去。 珍器一如熔浆,便如遇火的冰雪须臾间便消融无痕。每有一件珍宝融化,那灵脉中的渐渐暗淡的金红色便会如回光返照般的鲜艳片刻。 地洞上空隐隐有凄厉无比的惨叫声传来,小道士们围在一起不安的窃窃私语。 死亡如此之近,他们为此惊恐万分,却又想不到逃生的办法。 当洞穴再次撼动之时,他们便用了后悔的眼神去看娇娘和那神秘人。 娇娘叫那密密麻麻、饱含恐惧懊悔和怨愤的目光看的如坐针毡,她不堪忍受地垂首看着手里的器具,银光闪闪的外壁歪歪扭扭的映出她那张稍嫌狼狈的脸庞。 她呆呆的看了一眼,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东西,复又再看了一眼。 只见那银亮的外壁上,一张扭曲丑陋、满是皱纹的老脸正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 她的心突然一滞,连呼吸也跟着停止了。 “今日所食的苦果,便是你过去所种的恶因。”边上神秘人抬手搭在娇娘散乱的发髻之上,沧桑的声音中隐含悲悯,“莫要重蹈覆辙了。做你该做的事吧!解脱当是如此。” 娇娘浑身都抖了起来,当即想也不想的就将所有的东西都丢进了那熔浆之中。 “哈哈哈哈——”她癫狂的站起来,对着神秘人露出个怪异的笑来,“大师——大师——你看奴奴美吗?” 她的眼睛里饱含恐惧,仿佛对方只要说出一个不字来,就能生生要了她的小命。她双手合十,无力的跪在神秘人的面前,似乎在祈求对方的垂怜。 神秘人叹息一声,她抬手掀开自己低垂的斗篷,露出了自己那张艳丽的脸庞。 “大师——枯木大师——”娇娘卑微的抱紧了枯木的大腿,泣声求道,“给我长生不老的灵药吧?人鱼肉已经无法再保住我的容颜了,给我长生不老药吧!太子和胡姬正在寻求的那种,你是知道的,你必是知道的!大师——你已答应我了!只要能助你一臂之力,你便会给我长生不老药的!你答应了的——你答应我了——” 她越来越凄厉的声音一如含冤枉死的厉鬼一般惊悚,稍远处的小道士们皆都被她吓得面白神虚。 “长生的法子我倒是知道,它如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枯木用葱白如玉的手一指她们脚边的灵脉道,“正如胡姬所言,这便是可助你脱去凡胎得以长生的灵脉。但你须知,这灵脉乃三途之地的命脉,可溶肉摧骨,莫说你,便是我下去了,也是要一命呜呼的。” “那为何青衣就可以!”娇娘猛然想起青衣来,便又满目含怨地质问道,“为何独独她就可以?” “这自然是因为——”枯木粲然一笑道,“她是太阴——” 青衣自混沌中睁眼,入目便是黑三郎那略带担忧的俊秀脸庞。 他仿佛是在她身边等待了许久,连眉毛和发鬓上都隐隐出现了霜白之色。但他不过是笑了笑,那抹霜白便真如冰雪融化了。 他以往幽暗如深渊的黑瞳已全然化为了暗金之瞳,咋一眼瞧去,竟比日月更为耀眼。 她好奇的倾身凑近他的脸,想要仔细看看他那双眼睛。 清亮的锁链声随着她的动作骤然响起,她心神一凛,登时由才苏醒的迷蒙中清醒了过来。 黑三郎主动靠近了她,神情微松地的笑道:“你可算醒了,我还道是方才需索无度的伤到你了——” 青衣伸手按在黑三郎衣襟散乱的胸前,清冷如雪的面上隐约透出几分抗拒之色来。 黑三郎未曾料到如此,一时就有些反应不过来。 方才他们才甜蜜的度过了初次洞房,怎的青衣一觉睡醒,就拒绝起他来了? “青衣……”黑三郎左思右想,还道是自己之前太过火以至于青衣恼怒了,于是他迅速伏低做小地小声道,“方才——是我的不是,不该那样不知餍足的缠着你——” “我腹中饥渴难耐——”青衣冷如寒石的开口道,“你再靠近一分,我便会恨不得将你吃拆入腹。然则我并不能得偿所愿,所以莫要撩拨我!” 说话间她便觉得腹中一抽,饥饿感更是如潮水倾涌而出。 她的舌下顿时涌出大量的津液,遍体生寒,空虚感挥之不去。 囚妖索似有感应的交错飞舞起来,然后在黑三郎凝重的审视着,嗦嗦作响的朝地下探去。 青衣张臂环抱着自己,浓郁的灵气顺着锁链源源不断的涌入她的体内。 一时间群山空饷,疾风肆虐。 黑三郎眸光一闪,却是猜到了缘由,当即想也不想的变回人面蛇身的原型模样。 他盘尾环住青衣,然后俯身张口,从自己腹中吐出一颗火红滚烫的火精来。 那火精足有拳头那么大,通体发亮,就那么绕着青衣时近时远的徘徊数圈。随即它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一般,却是径直朝青衣腹部冲去。 黑三郎低吼一声,身形一闪,却是探身张口,复又将火精一口吞回腹中。 末了他嘴角一翘,却是露出个狂喜的表情来。 天象为之突变,日月竟同时出现在了高空之上。 地心之处的熔浆沸腾不已,连带着各处灵脉也跟着急速涌动起来。 三途河的河水猛然高涨起来,厉鬼冤魂被日月光辉所慑,皆都仓皇沉入河底。 忙于杀敌的蛮牛一剑劈开傀儡的身躯,她抬头望向正空那对日月,溅满血的脸上立时露出个欣慰无比的笑来。 ‘ 觉察到异象的温玉带着族人急速赶至。 只见他们目光所及之处,遍地焦土。炎炎烈火中,无数锁链绞缠着枯骨,横盘交错在天地之间。 透过那密密麻麻的锁链,他们看见一人面蛇身的大妖怪正极具保护感地将青衣藏在自己蛇尾之内。 发丝飞扬的青衣面白如霜,半阖的眼眸中透出冷酷无比的寒光。 她一手掩着腰腹,一手朝温玉伸去。双唇微翕,仿佛在呼唤他一般。 大妖怪似有所觉的回头望来,众人一看那张脸,却是一下子认出黑三郎来。 温玉面带凝色的看着被锁链重重封锁的黑三郎和青衣,半响没有动作。 立于他身后的方舟神情严肃的提醒道:“阿郎,小娘子体内的血脉着实太过霸道了些,若是任由其继续爆发出来,只怕小娘子会受不住。” “真是可惜了。”跟在后面的族人们却是不约而同的惋惜道,“如小娘子这般天赋异禀的族人却是不多见,若是能与阿郎一道儿领导我族,日后我们季厘国也不必蜗居于弹丸之地,也可纵横五湖四海之间,随心所欲的生活了!” “阿郎,小娘子与你皆是有一半的凡人血脉。”方舟无视族人的话,继续对温玉道,“是以你们体内的季厘国血才更加不稳定。强大的力量往往伴随着巨大的危险。如今的小娘子身为季厘国女子却有了季厘国男子才能有的术法。有道是反常即是妖异,切莫为一时的力量而蒙蔽了眼睛。” “我自然是知道这点的。”温玉面无表情的低声道,“然则她既要与妖共度一生,若无自保的力量,日后的性命怕是堪忧。” 不远处的黑三郎耳目轻灵,却是将他们的话一个不落的尽数听进了耳中。 他俯头以下颔凌空轻蹭了下青衣飞舞的青丝,而后面容一肃,长尾一甩,却是疾如雷电的将周围的锁链都尽数击断。 青衣自喉间溢出一声痛呼,随即眸色一变,却是晕出了一圈血色。 温玉见状再不得犹豫,只得喟叹一声道:“罢了,这种程度也算足够了。就如先前说的那样,准备血祭吧!” “是!”众人应声而散,却是整齐有序的将黑三郎和青衣围在了正中。 犹在滴血的头颅被他们郑重的摆在了地上,就着粘稠的血液,他们分别在自己的手臂和喉间画出古老而繁复的图纹来。 锁链声阵阵,如太鼓钟鼎一般富有节奏的撞击起来。他们如健壮灵敏的野兽一般挑起野性十足的祭舞。 日月光辉之下,温玉如从天而降的神祗一般漫步于鲜血和枯骨之间。 青衣无情无觉的呆望着他那微微波动的琥珀色眼眸,半响才轻声道:“阿兄,救我——”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大舅兄终于来当灯泡了~~~   ☆、第235章 觅长生 温玉微垂着眼帘,冷硬的锁链迅如疾风的自地下射出,在他焦如蜜糖的眸中留下无数虚影。 “嘘——”他伸手轻轻点住青衣的朱唇,唇角微翘的露出个春风和熙的浅笑来。 青衣微微瞪大眼睛,只觉一股森冷无比的寒气自温玉的指尖直流出她的喉间。 她的囚妖索应激而出,却又被黑三郎毫不留情的击断。 祭舞不断,血气四溢。族人们踏着有力的步伐,步步朝她逼近而来。 她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被那富有节奏的足印震碎了。 “阿兄自然会救你——”温玉仿若自言自语般的低语道,而后不等青衣反应过来,他便后退一步,偏头对着黑三郎微微点了点头。 黑三郎低吼一声,长尾一甩,却是一头朝着灵脉冲去。 天地为之变色,日月同时间迸出极为耀眼的光辉来,使得世间万物的影子都无所遁形。 青衣微仰着头,双瞳扩大,除了白光,她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缓慢而又富有节奏的在她的耳边响起,伴随着自己的心跳声,她感到自己体内有股力量正在不断地膨胀开来。 被击碎的囚妖索复又显现在众人的眼前。青衣黑衫狂舞于重重锁链之间,微带红晕的眼眸中满是嗜血之欲。 她不过是动了动手指,便有无数惨叫声自远山传来。 灵脉里的灵气正在飞快的衰竭,一时间地动山摇,整个三途之地仿佛就要崩溃。 族人们踏着沉稳的步伐最后一次靠近青衣。他们解下额间的发带,然后以庄严无比的姿态单膝跪在温玉身后。 温玉张开双臂,玄黑的囚妖索呼啸着自他身后飞掠而出。 那是众人前所未见的温玉。 他长发飞扬,衣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略显苍白的脸上透出些青色。日月之辉仿佛并不能入他的眼,他牢牢的盯着青衣,琥珀色的眼眸中尽是青衣。 伴随着一阵密集如雨的金器撞击声,他汇集了所有族人的力量,用牢不可破的锁链一道又一道的缠住青衣。 那些锁链如有神识的游走在青衣身边,每当碰触到属于青衣的囚妖索之时,它们便如捕捉猎物的蟒蛇一般,将自己的目标紧紧的绞缠在自己的身躯之内。 貌若无神的青衣身躯一震,再回神时,便发现自己体内的部分力量正在飞速的流失中。 “住手——”她本能地环抱住自己的身体,并不自觉疾声喝道,“不可以——” “嘘——”温玉如鬼魅般出现在她的身后道,“你不是让我救你吗?阿兄现在正在救你,所以乖乖的——” “我的力量——”青衣仿若未闻的喊道,“我季厘国血脉的力量——” 她略显害怕的喊声忽然戛然而止。 温玉自她身后轻轻揽住她的肩膀。他的身体是那样的凉,如有实质的寒气冻得她浑身的血都快凝固了。 “乖乖的,做一个好孩子——”温玉轻柔又不可抗拒的声音就近在耳边,青衣微颤着身体,低垂的眼中映出一抹雪白的衣袖来。 “放心,阿兄并不是要抽走你的力量。”温玉以下颔抵在青衣的头顶上,如同哄小孩子一般安慰青衣道,“我不过是借着血祭的力量帮你压制一下觉醒的血脉而已。” 说话间,青衣便感到体内膨胀的血脉之力又如涨高的潮水一般快速落下。 四处飞窜的囚妖索渐渐放慢了速度。狂乱的锁链声也变得柔和起来。 族人们捧起仍未干涸的妖头,一个接一个的上前来,以妖血在她的手臂上绘出古老而繁复的图纹。 方舟最后一个上前,他并未带妖头,却是与众不同的用长剑在自己的手背上划了一刀。 他将自己流血的手奉到青衣面前,恭敬的面上全然是奉献之意。 已有些冷静下来的青衣目露惊异,半响没能说出话来。 “我的血当可以一用。”方舟沉声道,“还请阿郎务必用我的血。” “呵呵呵——方舟,你又多事了。”温玉轻笑一声,言语间却并无不悦,“不过你的血自带罡气,怕是要伤了青衣,所以还是用我自己的罢!” 说话间青衣便觉得头上一轻,而后胸前一松,却是温玉放开了一只手。她急转过头,就见温玉将将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殷红的血滴在他淡色的唇上,咋一眼看上去,竟有种他才喝完妖血的诡秘感。 他对着她微微一笑,那般温和的笑引得她不自觉晃了神。 恍惚间她感到自己的眉心一凉,一股寒气顿时就从眉心扩散开来,直冻得她整个后脑勺都疼了起来。 她痛呼一声,抬手想要抱头。然而温玉看似放松实则有力的手臂让她根本无法动弹。 囚妖索一如痛苦中的主人,开始奋力挣扎起来,纷杂的锁链声四处飘荡开来,满目疮痍的大地再次撼动起来。 黑三郎缓缓自地心升腾而上,他俯身怒视着温玉,威严深沉道:“灵脉里的灵气已经所剩无几了,为何你还没成功?灵气一断,青衣便——” “灵脉里的灵气没了,你体内的灵气不是还有吗?”温玉用手掩住青衣的眼睛,看向黑三郎的眼神满是不善之色,“还是说你舍不得那点妖力,不愿意救青衣?” “我该怎么做?”黑三郎半刻犹豫也无的反问道,“要我的血?我的肉?还是我的火精?” “……哼!”温玉冷哼一声,然后才道,“方才我将自己的力量同青衣连在了一起,探得她内体另有一股至刚至阳的力量,扰乱了她至阴的气息,害得我无法控制她的血脉之力。都是你做下的好事!如今要她恢复原样已是不可能了!为今之计,只有强行转变她了。我只问你,你想要她成妖,还是变作一个完完整整的季厘国人?” 温玉言下之意,便是青衣再也无法恢复凡人之身了。 黑三郎沉默片刻后答道:“你莫要同我糊弄玄虚,她状况如何,我比你更加清楚。她和你一样,皆只得了一半的季厘国血脉,剩下的一半是凡人。如今她同我在晷月下双修成功,又汲取了三途之地大半的灵气,再要变回凡人已是不可能了。但若说成妖,也是不可能的,仅剩的一个选择,便唯有彻底变作季厘国人了。” “你若是蠢笨些的话,我也不至于这般辛苦了。”温玉面无表情的瞥了眼黑三郎,然后又轻轻揽紧了微微挣动的青衣道,“行了,你也不要挣扎了,我还能吃了他不成?真真是女生外向,血脉觉醒后论理是见妖便食的,怎的你偏对他手下留情?听东桥说,你还放过了那个讨厌的下流妖怪?” “……他那样的妖怪,难道阿兄你能吃得下去?”青衣一想起熊大,便觉得头皮都麻了,当即便反驳道,“要是阿兄吃的下,那我也吃的下。” 温玉语塞片刻,半响才改口道:“你做得对,那样的东西吃了怕要坏肚子。” 随即他神色一转,却是毫不留情的看着黑三郎道:“我也不用你的血肉火精,只需你将灵脉里剩下的灵气全部抽过来就可以了。” 边上的东桥方舟闻言神情一凛,却是有些不安起来。 在场的人皆知灵脉乃是三途之地的命脉,若是抽干了灵气,三途之地必会化为死地,别说此地原有的草植妖兽,便是他们自己也难逃一死。 再者,小娘子如今其实已经转变的差不多了,只是一身的力量一时无法控制而已,远不及阿郎对黑郎君说的那般棘手。就算没有灵脉的灵气相助,单凭阿郎和族人们的力量,应该就足够压制小娘子内体的血脉之力了。 但这话他们并不敢说出口,只能凝重地望着温玉。 也不知黑三郎心中是如何做想的,竟也答应了:“可以。” 青衣虽然被遮住了眼睛,但感知却仍是清晰。当黑三郎当真催动灵脉抽取灵气之时,直觉黑三郎此举危险的她下意识便驱动囚妖索拦截。 这回温玉的囚妖索好似不堪一击,竟一下子就被她挣脱开来。 锁链穿透地面,深深地朝灵脉地心探去。当汹涌的灵气自下而上的涌来之时,她便强行用自己力量去压制。 觉察到青衣动作的黑三郎马上放缓了自己的力量,好似在害怕自己伤到青衣一般。 温玉微笑着看着青衣暗中使力,他甚至贴近了青衣的耳朵诱哄似的低声道:“你觉得自己能当得住他吗?他比你厉害太多了,你若是不尽全力,只怕马上就要败了。” 话音未落,他便感到手心下青衣的眼睫急颤,连额角都渗出了些许热汗。 他露出个计谋得逞的愉快微笑,复又以颔抵住青衣的发旋低声道:“很好,就是这样——” 青衣感到自己仿佛燃烧中的火焰,正在不断的散发出炙人的热气。 温玉松开了遮挡她视野的手,当看见她眼瞳中血色褪去,改迸出一抹绚烂的暗金流光之时,他眼波一闪,却是徒手抓住了她身外几根囚妖索重重一扯。 正全神贯注压制灵气上逸的青衣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尖叫声。伴随着无数锁链断裂的响声,她无力的倒进温玉的怀里。 “很好,就是这样。”温玉满意的摸了摸青衣汗湿的头发,然后对着黑三郎轻笑道,“如你所愿,青衣亦可以长生不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逍遥丸真的是个好东西……   ☆、第236章 觅长生 素兮提灯静立在门前,她头顶的门匾在耀眼的日月之辉之下反射出刺眼的白光。 在她不远的地方,秀秀抱着菱花镜坐在伙计的肩膀上,她困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却还固执的等待着青衣和黑三郎的归来。 逃难的妖怪们远远瞧见三途川客栈的大门复又敞开了,便想也不想的奔涌而来。 然而此次天灾**齐齐降临,折在里头的妖怪难以计数,更遑论修行未满的飞禽走兽了。是以以往总是客满为患的客栈竟难得空出了大半来。 账房先生拖着及地的长发,一边摇头一边在自己的账簿上记下客栈物品的坏损情况。 他慢悠悠的在惶惶不安的客人们之间来回穿梭,却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客栈外的天地犹在异动,到处都是熔浆浓烈刺鼻的气息,烈火炎炎,无情的吞噬着累累尸骨。 正打瞌睡的秀秀无意识的点了点头,而后又猛然惊醒。她揉着惺忪的眼睛朝远方眺望,当一列仓皇奔走的人马映入她的眼帘之时,她便兴奋的拍着屁股下的伙计叫道:“快看快看,那群人是不是青衣姐姐的族人?” 伙计不用细看,直接答道:“并不是季厘国人,是凡人。” “凡人?”秀秀眨巴着眼睛想了想,然后不高兴的撇嘴道,“哦,秀秀知道啦,那群人必定是来捣乱的人吧?哼,都是坏蛋,害得我们今天都没能好好吃饭睡觉!” “就是。”伙计也跟着愤愤道,“为何他们还没被山里的妖怪给吃光呢?这下可好,他们该不会是要来客栈吧?” “那可不行!”秀秀一听,顿时急了,她连忙从伙计的肩上跳下去,然后大张着手脚挡在门口道,“我绝不会让那些讨厌的家伙进来的!” 伙计见状颇有些不安的凑近了素兮,仿佛在等素兮出面一般。 但素兮至始至终都未曾抬眼,只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然而叫秀秀和伙计意外的是,任客卿一行人竟是片刻未停的从客栈门前跑过去了。 位于队首的任客卿偏头深深的望了客栈一眼,那古怪的目光看的秀秀丈二摸不到头脑。 秀秀只觉任客卿看起来不像个好人,于是回以一个鬼脸,然后得意的昂首叉腰,一副誓要守住大门的骄傲模样。 “太保——”被颠的浑身做疼的太子呲牙咧嘴的探头道,“我们先去这家客栈休息一下吧——” “太子,眼下不是享乐的时候。”任客卿当即正色否决道,“娇娘一行人并无回音,足可见派去西山的人马已经全军覆没了。失却了鹰犬首领,那些个探路埋伏的鹰犬便难以召唤回来。且方才道人已经测算出三途之地的灵脉大动,仿佛是有人在无餍足的抽取灵脉里的灵气。对灵脉有所企图的除了我们,便只有那个胡姬,种种迹象表明,那狐狸精背信弃义,用我们做了垫脚石,而独独让自己享尽了好处。你再看天上,日月齐出,此乃大大的异象!若非有祥瑞出世,便是要有大祸降临。趁着三途之地尚未崩塌,我们速速回凡间才是重中之重!” 说罢他挥鞭猛击抬轿的壮士,以行动催促人马加快速度。 太子猝不及防的打了个趔趄,险些没将脑袋磕在轿门框上。 他慌忙缩头,轿帘垂下的瞬间,他仿佛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在路边的树林中一晃而过。 迟暮的娇娘惊慌的隐没于树后,她抬袖捂住自己的脸,颇有些仓皇狼狈之色。 “你瞧,他们像不像败家之犬?”伴随着窸窸窣窣的树丛声,枯木半遮艳容的自树林深处走出来,她的手上还拖着两个昏迷的小道士,隐含悲悯的眼中似有无限感慨,“贪求无妄虚渺之物,就如水中捞月,镜中取花,终究不过是一场空梦罢了。” “你早就知道他们的计划会失败?”娇娘喃喃道,“你悄悄的混进队列之中,一路上多有干扰,为的就是帮助青衣他们?” “老尼并非先知,可通未来之事,只不是曾答应了黑三郎,若得白鱼的下落,必予以回报。”枯木淡淡答道,“受人恩惠,自然是要终人之托。如今老尼已完成黑郎君的托付,在灵脉几欲枯竭之时,与他安插在各处的仆从一道儿用宝物为之填补灵气。今日便要离开三途之地了。” “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娇娘哀泣道,“大师,你既给了青衣慈悲,处处助她,为何不肯给奴家一点点慈悲呢?” “ 世人皆曰出生不由己,然道路则可自选。青衣既是太阴,又是烛龙的伴侣,即便是没了老尼的相助,也是注定能得长生的人。老尼助她,也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随手拉了一把而已。而你不过是个普通的俗人,又生了一颗冥顽不灵的痴心,为了一张面皮,做下了无数的恶事,合该落得这个下场。”枯木叹息道,“老尼虽不是有意,但究根结底,也是引你如此的孽缘之一。想来你日后形单影只,畸零孤苦,若是你愿意,不若现在就随了老尼一道儿隐遁于山川秀林之中吧!” 娇娘垂头悲泣半响,然后才轻声道:“大师你走吧,奴家不信命。这世间即可出一个青衣,那我为何不能成为第二个青衣呢?” 说着她抬起头,用混沌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枯木的眼睛娇软的行了一个礼道:“今日一别,愿我们至死不再相会。奴家这便告辞了,愿大师早得所愿,早日超脱。” 枯木默然不语的看着娇娘以长布将自己的容貌尽数隐藏起来,然后头也不回的混入撤退的大军队伍之中。 枯木摇了摇头,依旧拖着小道士朝山林深处走去,空寂的林中反复回响她的叹息声。 “痴人啊——” 青衣朦胧睁眼,只觉自己腹中似有异动。 她下意识探手朝自己肚腹摸去,谁知没摸到自己的肚子,倒摸到了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醒了?”黑三郎低沉的声音就近在咫尺。 青衣登时回神,就发现自己正仰靠在黑三郎的怀里。 他一手揽住她的肩,一手轻抚她的小腹,宛如新月的眉眼里满是欣喜的笑意,好似发生了什么好事一般。 “……我怎么了?”无数疑问在青衣的脑中打了个转,她迟疑片刻,终究只问了一句话。 “你不记得了?”黑三郎爱不释手的摸着青衣的肚子笑眯眯道,“托了你阿兄的福,你体内的季厘国血脉觉醒了。只是你生的弱,不如你阿兄结实,太过强大的血脉之力怕是要反伤你自己。于是我们便借了灵脉里的灵气为你涤骨洗髓,好让你脱去凡胎,得以长生。” “长生?”青衣迷茫的抬眼望天,仿佛无法理解这个词的意思。 “你不想跟我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吗?”黑三郎还道长生并非青衣所求,只怕她要生气,于是便不安的搂紧了青衣磨蹭道,“青衣,青衣,你想要抛弃我了么?” “……”青衣木着脸没有说话,她觉得自己脑子一片混乱。自太子一行人闯入三途之地时起,她便像是被卷入了狂风暴雨中一般慌乱。她对所有的事情都一无所知,所有人都神神秘秘的,半遮半掩的告诉她一些细稍末节。当她好不容易的闯过风暴之后,黑三郎居然又冷不丁的告诉她她可以长生不死了,这叫她怎么接受呢? “青衣……”黑三郎可怜巴巴的蹭了蹭青衣的脸颊,全无往日的骄傲霸气,只一味做低伏小道,“你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但是你阿兄说,你太胆小心软了,要是什么都告诉你了,万一出了纰漏可怎么好?你是我的新妇,我当然要以你的安全为优先——” “哼,黑三郎,你少把黑锅都往我身上推!” 温玉微怒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青衣想要起身探寻他的身影,却又被一脸不悦的黑三郎严严实实的捂在自己的怀里动弹不得。她无法,只得低声唤道:“阿兄。” 一袭白衣的温玉衣衫翩翩的自不远处走来,他披散着长发,苍白的脸上隐隐透出一抹病态的红霞,仿佛重病中的人用了猛药,颇有些不胜药力的不祥模样。 青衣心中一个咯噔,忙转眼去看温玉身侧的方舟。 方舟回以一个担忧的眼神,然后开口劝温玉道:“阿郎,此番血祭大伤你元气,再不用药调养,只怕你的身子要受不住——” 温玉面不改色的抬起手,方舟知他不想再听,只得隐忍的闭上了嘴。但他仍是不肯就此作罢,反而奉上自己手里的白玉瓶,等着服侍他用药。 “阿兄你可是感觉不适?”青衣直觉温玉必是为了自己受了重伤了,顿时便有些内疚道,“都是我不好,连累你了。” “既知道自己错了,便要长些记性。”温玉轻笑着瞥了一眼黑三郎,然后又忍不住抬袖掩嘴,很是厉害的咳嗽了几声。但不等青衣开口,他便哑声道,“你既要跟这家伙相守,阿兄自然只能成全了你。我原说你就当个季厘国人便可,但这家伙贪心不足,偏背着我私下设计胡姬,想借狐族的双修化妖之术为你延年益寿。若非我及时发现,只怕你这会儿就要变成一条蛇了。” 黑三郎好好儿的一条烛龙,硬是被温玉讥讽成蛇,一时便有些不忿。待要发怒,又害怕惹青衣不快,少不得忍了。 倒是青衣欲言又止的开口道:“阿兄,你莫要欺负三郎了。论心机城府,你并不在他之下。血脉不稳之时,我虽然被本能压制,以至于心性大变,但还不至于看不清形势。你素来警醒,而他为了我关心则乱,几度被胡姬的计谋所惑。我曾与胡姬朝夕相处数年,深知她原是个不屑用媚术的狐狸精。此番她能计中生计,料想必是你在暗中献了谋略。” 黑三郎得了青衣的袒护,一时间笑得眼睛都快找不着了。他亲亲热热的将头埋在青衣的颈间,全然不顾周围都是围观的季厘国人。 “你若是总是这般聪慧,我也可以少操些心了。”见不得黑三郎如此的温玉微沉着脸道,“我温玉的胞妹,自然是不能由着妖怪任意拿捏。我宁愿你杀尽千妖百怪,做一个冷心冷情只懂喋血的季厘国人,也不愿你如过去那般胆战心惊的活在妖怪爪牙之下。此番为你压制了血脉,也不知是对是错。咳咳咳——” 一语未毕,他便又猛烈的咳嗽起来。 青衣听他咳得甚是痛苦,心知他为自己压制血脉时必是伤及了内腑,愧疚感油然而生,一时心酸起来,便忍不住红了眼圈。 “阿兄你先服药吧。”她压下酸楚的泪意,颤声劝道,“身子要紧——” “咳咳咳——不急——”温玉摆了摆头喘息道,“咳咳咳——还有一事要吩咐你。” “嗯,我听着。”青衣认真点头道。 “切莫再给妖怪一滴血。”此话一出,他便哇的一声呕出了一口血。 方舟急忙接住摇摇晃晃的温玉,而后不等温玉反应,便直接将白瓷瓶中的药塞进了温玉口中。 那药一入口,温玉面色稍缓,随即身躯一软,却是沉沉昏去。 “阿兄!”青衣大惊失色,连带着黑三郎也正了脸色。 “小娘子莫要担心,只是药效发作了。”方舟俯身将温玉打横抱起,然后对着青衣和黑三郎颔首解释道,“这是我们新研制的方子,用了无数妖兽的血肉炼制的。阿郎服了此药,便要昏睡一段时日,好化解从小娘子那里抽取的那股力量。方才阿郎不放心你,硬是撑着要确认你无恙后才肯用药。现在我便送他去客栈休息了。” 说罢他便大步的朝客栈的方向走去了。 余下的族人犹豫一番,也跟了上去,独留青衣和黑三郎在原地。 碍眼的人都走了,黑三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轻柔的蹭了蹭青衣的脸颊,喟叹道:“幸好你无事,这样的事情,必不会有下回了。” 青衣心不在焉的仍在揣摩方才温玉的话,正晃神,腹中便又传来一阵异动。 她后知后觉的想到了什么,顿时脸色大变的抱住了自己的肚子。 与此同时,她听见黑三郎那如同偷了蜜糖的声音在她耳边喜滋滋道:“青衣,青衣,你感觉到了吗?孩子刚才又动了一下!” 孩子!天哪—— 青衣闻言只觉如遭重击,眼前霎时一黑,就那么昏了过去。 昏迷前的那一刻,她恍惚听见黑三郎傻笑道:“太高兴了吗?真是个小娇娇!” ……她真的不想再醒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泥鳅已经揣上了~~~~   ☆、第237章 玉琼浆 纷乱的脚步声骤然在门外响起,正伏在床沿上打瞌睡的秀秀朦胧醒转。 她揉着惺忪的眼睛,踩着漂浮的脚步前去开门。 门外站了一个极其英武锐利的女妖怪。她手捧了一盏正袅袅生烟的古怪东西,略带伤痕的脸上隐隐带着几分压迫感,正是黑三郎手下的蛮牛。 房门一开,她便抬了脚准备进门。 秀秀将好奇的目光从蛮牛那身银亮的铠甲和背负着的重剑上挪开,然后伸臂无所畏惧地拦道:“青衣姐姐还在睡觉呢!你这样吵会吵醒她的!” 蛮牛瞥了眼秀秀,威严的脸上忽然露出个笑来:“小家伙,你再嚷嚷,她可就真被吵醒了!” 秀秀闻言甚是紧张的捂住嘴,半响又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的问道:“这样呢?还很吵吗?” 蛮牛笑着腾出手揉了揉秀秀的脑袋,然后道:“快些让我进去,我是来给青衣小娘子送补品来了。” 说着她探头朝着屋里张望,一眼就瞧见青衣神情安稳的躺在床上。 她上前细细端详了一番,只觉青衣脸色仍透着几分苍白,于是便伸手扶起了青衣,将自己带来的茶盏送到了青衣的唇边。 谁知茶盏才倾了个边儿,沉睡中的青衣竟霍然睁开了眼。 亏得蛮牛心性坚毅沉稳,这才没被惊得跌了茶盏。 “小娘子现感觉身上如何?”蛮牛压低了声音,好似怕吓到青衣一般细细询问道,“可是渴了饿了?若是有什么需要,还请告之,我等必会竭力准备的。” 初醒的青衣缓了缓,混沌的意识方才清澄起来。 她抿着嘴默不作声的将蛮牛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才冷声道:“三郎现在何处?” 蛮牛并无隐瞒,立即答道:“大人身上的桎梏未破,如今子时已过,他已回地心养精蓄锐去了。” 青衣闻言一愣,再看蛮牛的神情便有些异样起来。 蛮牛此前从未见过青衣,一时间无从揣测她的脾气和心思,如今叫青衣这般一瞧,却是有些不自在。 “这是什么?”青衣并无为难蛮牛的意思,很快就挪开了视线,指着她手里的茶盏道,“看着这样古怪!” 蛮牛忙解释道:“这乃是用了月光和琼玉陈酿出的玉琼浆,有诗曰:偷将缺吻吸琼浆,蜕尽骨毛作仙子,里头的琼浆便是指这玉琼浆了。小娘子如今身上有孕,正是亟需灵气滋补的时候,所以大人便命我准备了,按时按点的送来给小娘子饮用。” 一听有孕两字,青衣的面皮便不自觉的抽了抽,原本就不甚畅快的情绪登时沉入了谷底。 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确认自己的肚子依旧平坦如初之后,方才咬牙切齿的忍怒道:“三郎何时归来?” “这……”蛮牛不知青衣为何生气,只能谨言慎行地答道,“鸡鸣时分便可归来了。” “很好。”青衣伸臂接过蛮牛手里的茶盏,脖子一仰,却是一口气将玉琼浆灌了下去。 蛮牛咋舌的接回空盏,一时也不敢多言,只留下句早些休息,便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乖乖等在边上的秀秀这才亲亲热热的凑上来撒娇道:“青衣姐姐,秀秀等你睡醒等了好几天了,今天休息能跟你一起睡吗?” 青衣闻言甚是诧异:“我睡了那么久吗?” “嗯!”秀秀一边往床上爬,一边道,“三郎哥哥说你肚子里有了小娃娃了,所以会比较爱睡觉,还让秀秀不要动不动就朝你身上扑了。秀秀好几天没见到你了,所以今天趁着三郎哥哥不在就跑来看你啦!呐,今晚秀秀可以跟你一起睡吗?” “……嗯。”青衣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口咽不下吐出去,她越想越觉得黑三郎欠她个交代。好端端的,她怎么就怀上了? 她心中憋闷,腹中的孩子便又忍不住动弹起来。 躺在边上的秀秀眼瞧着青衣平坦的小腹上突然冒出一小块巴掌大的凸起,好奇之余,便伸手摸了摸那一处地方。 莫名得来的孩子仿佛已经有些意识,秀秀的手才摸上来,它便警觉的沉了下去,而后好半天都没有动静。 秀秀摸了个空,便撅了嘴失望道:“青衣姐姐,你的娃娃都不让秀秀摸一摸,那样小气!” 青衣喉间一梗,半响才颤声道:“莫要闹了,快些睡吧!” 说着她复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一颗心上下起伏的跳得有些慌。 亏得这肚子没有像吹气了似的一夜就起来了,不然她真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她揽紧了秀秀的小身板,一双眼眨也不眨的瞪着窗边的夜灯,独自在心里将那可恶的黑三郎抽打揉捏了一遍又一遍。 时间眨眼就过去了,等到窗外传来第一声鸡鸣之时,夜不成寐的青衣便一骨碌的从床上爬了起来。 往日总是嘈杂的客栈今天格外寂静。 她赤着脚行走在昏暗的过道上。高悬的花灯透出橘色微暖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的既细又长。 清亮的银铃声远远传了开去,在死寂的客栈中显得有些诡秘。 她嫌弃铃声太过响亮,想了想便在楼梯上坐了下来,俯身伸手准备解下那两串碍事的足链。 也不知这足链的环扣是怎么设计的,她来回弄了半天,累的额角都出汗了,也没能解下来。 她越弄越焦躁,正气恼,就感到足踝一紧,却是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摸了上来。 青衣大惊之余,下意识抬脚就往那咸猪手的主人身上踹去。 “呀——”只听见一个耳熟至极的男子声笑道,“你这是恼我没陪着你么?” 青衣如何忍不住着声音来,当即便睁圆了一双眼,既恼又委屈的抬头却瞪对方。 一袭黑衫的黑三郎笑眯眯的蹲在下阶,很是宝贝的将青衣的赤脚搁在了自己的膝上。他亲亲热热的凑上去在青衣的雪腮上亲了一口,然后喜滋滋道:“你闻起来更香了!看来孩子长得不错!” “哼!”不提孩子则已,一提孩子,青衣登时怒由心生。她当即想也不想的伸手掐住了黑三郎那笑出梨涡的脸颊,一脸要吃妖的可怕神情,“你给我解释明白了!这孩子是这么回事?我们才洞房,怎么突然就有孩子了?” “嘿嘿嘿——”黑三郎也不觉得疼,越发笑得傻了。 “快说!”青衣气的眼泪都快下来了,她来回扯着黑三郎的脸颊,大有他不说就哭给他看的架势。 黑三郎哪里见得青衣的眼泪,只得眼神游移的扭捏道:“我……我是烛龙嘛!那个洞房……第一次洞房……咳咳咳——所以孩子就进了你的肚子了……” 话音未落,他便涨红了一张脸,一双眼直勾勾的看着青衣,单瞧那沉醉飘忽的眼神,就知道他肯定想了些难宣于口的东西。 青衣一口气堵在胸口,堵得她脸都青了。她忍了又忍,半响才挤出话来:“谁问这个了!我问的是,这孩子为什么这么快就有动静了!” 黑三郎心道,她方才可不是问的孩子是怎么来的?但是碍于青衣正恼怒,于是他也不敢再给她添气。他迅速收敛了神情,摆出认真严肃的模样解释道:“我也没有想到孩子来的这么快,那日为你涤骨洗髓的时候,灵脉里的灵气合该都是给你用的。不曾想你已经怀上了,他还吸走了你汲取的大半灵气,是以灵脉近乎干涸之时,你也未能餍足。须知妖生子多需大量的灵气,你虽然是至阴之体,但到底还流着一半凡人的血脉,所以难以供给孩子所需的灵气。当日若非有灵脉支撑,这孩子怕是三五十年也未必能长成。所以他现在能动了反倒是好事,早日瓜熟落地,也不至于伤了你的身子。” “三五十年……”青衣被三五十年吓得魂都快散了,连黑三郎后头的说的话都没听清,就直接揪住了黑三郎的衣襟颤声道,“都是你,都是你!我不要怀三五十年的孩子——” 她一边想象自己腆着个大肚子过上三五十年,一边就慌得哭了起来。 “呜呜呜——都是你这坏蛋害得,我不要怀那么久的孩子!”青衣趴在黑三郎的肩头啜泣道,“你快想办法啊呜呜呜——” 黑三郎略有些不知所措的轻抚着青衣的脊背。他有心亲亲青衣,好让她能平静下来,但是不等他伸嘴,便有好些个听见动静的妖怪开了房门探头探脑的看过来了。 黑三郎只觉脸上一烧,登时就有些难为情起来。 他竭力板住了脸,又眯了眼恶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直把他们吓得又缩回房去了。 待到碍眼的家伙都消失了,他这才放软了声音哄青衣道:“莫要哭了,你哭的我心都碎了。别怕,不会让你真怀上三五十年的!我弄了好些灵气十足的东西来给你补身子,不出三日,孩子便能出来了。” “真的?”青衣难以置信的抽噎着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眸看的黑三郎身子一阵抽紧。 黑三郎不甚习惯的抽了口气,好险才撑住了没扑倒青衣。他一面点头,一面隐忍的亲了亲青衣泪湿的眼睫再三保证道:“真的!我从不说慌!” 一语未毕,他就看见青衣嚯的一下从他怀里站了起来。 青衣抬袖抹了抹眼角,然后一脸不信的哼道:“才拐了我还说从不说谎?在孩子出生之前,你休想再近我三尺之地了!” 说罢她一甩衣袖,就踏着重重的铃声径直回房去了。 反应不能的黑三郎僵了一张脸呆呆的蹲在原地,半响才委屈的追上了过去:“我没有——青衣——青衣——你等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  喵喵喵,终于到了最后一卷了~~~   ☆、第238章 玉琼浆 青衣捧了个暖炉端坐在床榻前,她的脚下是被满长毛的兽皮毯,衣襟微散的黑三郎挤出个甚是讨好的表情,正巴巴的蹲在她的面前。 青衣只顾目不转睛的盯着桌子上的纱灯,连个眼神都没给黑三郎。 黑三郎拘谨的扯了扯衣领,半响又腆着脸凑近青衣软声道:“青衣!青衣!你理我一理——” “哼。”青衣偏头避开黑三郎的脸,手里的暖炉被她摇的咣当直响。 黑三郎也不觉得生气,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深了起来。他试探着将自己的手搭在青衣的膝盖上,然后不等青衣瞪眼,他便抢先道:“我错了——” 青衣肩膀紧了又松,果然瞪大眼愤愤道:“将你那爪子挪开!不是说了么?休要近我三尺之内!” 以往甚是傲气的黑三郎如同换了一个人似的,竟有些死皮赖脸起来。他见青衣只是恼,便得寸进尺的将手从她的膝上挪到了她的腰间。 手下的娇躯只是略僵了一下,但很快就又放松了下来。 黑三郎抿嘴偷笑一下,然后在青衣猝不及防之时,一歪头就贴上了她的肚子。 青衣登时一愣,半响没反应过来。 黑三郎心中越发激动起来,他轻轻蹭了蹭青衣的肚子,就如一只祈求爱抚的幼崽一般,发出软软糯糯的哼唧声。 青衣被磨蹭的心软了一下,她低头看着在自己肚皮上乱蹭的黑三郎,又是生气又是好笑。 然而还不等她说些什么,就有人扣扣扣的在外头敲她的房门。 “青衣小娘子,我进来了。”伴随着蛮牛压低的声音,原本紧闭的房门一下子就被推开了。 正腻歪在青衣腰间的黑三郎听见响动,登时就如遭电击的河鱼一般,一下子就弹跳起来。 青衣绷紧了面皮,眼看着黑三郎微红着脸别过身去了,才忍笑对正在房门前徘徊不前的蛮牛道:“ 可以进来了。” 暗觉自己瞧见什么不该瞧的蛮牛略显尴尬地走了进来。 往日那个令她折服的主人此刻脊背紧绷,虽然并不曾言语,但那身颇具威慑的妖气却道尽了他的不悦之意。 从门口至青衣的床榻不过是短短十几步的距离,但蛮牛身处威压之下,却如负隅艰行。 青衣眼瞧着那盏妖雾缭绕的玉盏在蛮牛的手上簌簌的抖,便故意将手里的暖炉摇的咣当作响,然后对蛮牛道:“这暖手炉有些不暖了,你可帮我去换些炭?” 她的话音未落,蛮牛就觉身上一轻,紧跟着整个房间就如火上的炉鼎一般热了起来。 “小娘子真是客气了!”并不笨拙的蛮牛忙放下玉盏,接了暖炉转身就撤,“我这便让老高给你换。” 黑三郎暗沉的脸因了蛮牛远去的背影而快速亮堂起来。急于离开的蛮牛只觉自己前脚才抬离门槛,房门后脚就咣的一声在她身后关上了。 才与新妇久别重逢的高师傅如今正是兴奋的时候。众人看着他哼着歌儿欢快的在厨房和大堂来回的跑。 肥猪嫩牛,全鸡大鸭子,马厩有什么他全都给宰了。 四处飘散的肉香里带着些与众不同的诱人气息,勾的大堂里为数不多的客人们各个望眼欲穿。 负责尝味儿的秀秀捂着嘴,一脸嫌弃的推开高师傅又一次送过来的肉块。 “不好吃吗?”高师傅还道自己长久不曾下真功夫,手艺已经退步了,顿时就一脸忧愁的抱着肚子道,“这可怎么好?这么难吃的东西怎么好给卿卿吃呢?” 被食物填到了喉咙口的秀秀朝天翻了个白眼,然后打着饱嗝道:“我都要吃吐了!高师傅你快找别人帮忙吧!秀秀要去找青衣姐姐玩儿了!” 对自己没甚自信的高师傅越发垂头丧气了起来。他将手里的肉块丢进自己的嘴里,吧唧着嘴细细品味了一番,越吃越觉得自己吃不出不对来。 被肉香吊了许久胃口的客人们着实坐不住了,便一叠声的催着伙计们上菜。 伙计们被催得无法了,只得凑近了厨房转达了客人们想要吃肉的要求。 对此高师傅十分生气,他用剁骨刀将案板剁的震天响,满脸的横肉抖个不停。他瞪着伙计们,偏头恶狠狠的啐道:“我格老子的,吵什么吵?没看见老子正忙着?出去出去,跟那帮子饿死鬼投胎的懒货说,要吃自己出去逮去!老子现下没工夫伺候他们!” 遭受无妄之灾的伙计们几乎要哭出声来。厨房里分明摆满了各式菜肴,蒸炖炸煮的花样齐出。许是高师傅做的太多了,客栈里的碟子都有些不够用,好些菜都被他随意的倒在一个盘子里,单是瞧着都叫她们可惜。 但即便是厨房里塞满了食物,高师傅依旧一毛不拔的震吓伙计们道:“都出去都出去,我这里没有东西可以给那帮子家伙吃的!” 高师傅素来都是个粗野妖怪,伙计们也不敢跟他耍横,只得哭丧着脸退出去了。 赶跑了扰事的家伙,总算如愿独处的高师傅马上发现自己少了个帮他试味道的人。 灶上锅子已经在沸腾了,再烧里头的羊羹可就要过火候了。 心里急躁的高师傅赶紧起锅装盘,他盯着羊羹看了半响,最后灵感一闪,却是要端了盘子去找东桥。 不曾想他才要出门,就与蛮牛打了个照面。 捧着暖炉的蛮牛看起来神情有些古怪,但这不妨碍她在他眼中的美好。 于是他马上腆着脸道:“卿卿你是饿了吗?我马上就给你做好吃的!” “我不饿。”蛮牛随手将暖炉塞进了高师傅的怀里道,“眼下不是用饭的时候,方才我瞧着青衣小娘子觉得冷,想来是因了她腹中孩子的缘故。幼主如今正是长成的时候,所需的灵气不止一星半点。你且去准备东西,我们马上去伏霞谷底提取灵浆。” “这样不好吧?”高师傅忍不住抓着肚子嘟囔道,“灵脉眼看就要干涸了,再抽,难道是要断这方地域的命脉么?” “你懂什么?”蛮牛眼带锐气的横高师傅道,“有大人在,何愁灵脉枯竭呢!再不济还有这个客栈顶着。这客栈只能开在三途之地,难不成这客栈也不开了?” 高师傅闻言便憨憨的笑了,他咧着嘴奉承蛮牛,连声道:“我家卿卿就是聪明,我都听你的!” “快滚吧!”蛮牛这才忍不住笑了,“你早听我的,乖乖在客栈里做掌厨师父,那胡姬以一己之力,又岂能掀出这般大的风浪来?若大人追究起来,你定然是跑脱不了关系的!” “嘿嘿嘿,这不怕!”高师傅也不觉得害怕,只拍着自己的肚子老神定定道,“我同青衣丫头关系还算好,且她是个面冷心热的,我若认真求她一求,黑三郎定然不会同我过不去的!” 蛮牛却并不因此感到高兴,相反,她几乎是刹那间就肃了脸。 “你莫要想这些歪主意!大人原是赏罚分明杀伐果决的人物,那日他既没有处置你,那么日后也不会再同你算计。”她盯紧了高师傅的眼,脸上的伤疤因了她豪气万千的话而越发鲜明起来,“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就此高枕无忧了!我此生势必效忠于他,也容不得我枕边人再行背叛之事。若有下次,我必亲手讨伐与你,再自刎于你陪葬!” 高师傅面皮一抖,眼中却是有些惊慌之意。他想也不想的变回蚌鱼的模样,只咩咩叫着蹭蛮牛的腿道:“卿卿你不要生气了!有你在身边我还图什么啊!当初我只是太想你了,想去找你才帮胡姬的!不然你看我管过谁的事儿啊!” “行了,我知道你不好揽事。”蛮牛见高师傅已然知错,便俯身敲了敲他背上的龟壳道,“此番我也是给你敲个警钟,免得你再被那些不着调的东西哄了去。现在快去准备东西,待日后幼主降世,你便知道好处了!” 高师傅一听有好处,便忍不住暗搓搓的遐想起他同蛮牛日夜相伴的场景来。 这一遐想,他便如打了鸡血一般激动起来,当下就赶着去办事儿了。 只可怜了外头那些客人。客栈外头几乎已经是遍地焦土,又有季厘国人肆意围猎异兽,他们便是想要自力更生,也那胆量和本事,只能闻着厨房飘散出来的肉香一个劲儿的吞口水罢了。 就在蛮牛驯夫的时候,青衣也正在驯夫。只不过两相比较起来,青衣与其说是在驯夫,不如说是在**。 黑三郎才掐着点儿关了门,再转脸就摆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只可怜兮兮的看着青衣。 青衣心知他骨子里甚是骄傲,这会儿见他羞恼郁愤,便有些撑不住想笑了。 黑三郎见青衣面色缓和,磨蹭片刻,终究是忍不住扑上去抱住了她。 “你恼什么?”青衣摇头笑着戳开黑三郎挨近的脑袋佯怒道,“该恼的人是我呢!我可还没原谅你呢!快快离了我,一会儿秀秀该来了!” “不要!”黑三郎鼓着脸搂紧了青衣道,“我要同你和孩子在一起!” 一提孩子,青衣脸上的笑一僵,登时蛾眉倒竖,一看就是要发怒的趋势。 黑三郎只觉眼中冒火的青衣越看越好看,那眼神那表情,同那日晷月下的她几乎重了影儿了! 那日旖旎的情景复又席卷了他的脑海,干渴的感觉霎时冲到了他的喉间。他无意识的盯紧了青衣那润泽柔软的红唇,当她轻启朱唇,若隐若现的露出莹白的贝齿和点点湿软的舌尖之时,下@身抽紧的他便克制不住的探头含住了她的小嘴。 防备不及的青衣顿时瞪大了眼睛。 与此同时,那道紧闭的房门吱呀叫着被推了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剁了一只手的球球今天心情好,撒糖给你们吃~~   ☆、第239章 玉琼浆 门外的秀秀才将青衣的房门推开一条小缝,便听见屋里传出一阵沉闷的声响。紧跟着她手下的门忽然一沉,仿佛有人在门后抵着门不让她推开一般。 秀秀甚是奇怪的用力推了几下,但房门却仍是纹丝未动。 “青衣姐姐?”秀秀迟疑的叫道,“你醒了吗?” “醒……醒了——”青衣断断续续的声音听起来很有些古怪,令秀秀忍不住俯身贴近了门缝张望。 狭小的门缝里光影微动,着实看不出什么来。 秀秀心中不安,如一只小老鼠一般扒拉了好半天门。 正着急,就听见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衣袍声,间或夹杂了分辨不清的争执声,仿佛是青衣正在同什么来历不明的人对峙一般。 “青衣姐姐,秀秀这就来救你!”秀秀生怕屋里有个妖怪要害青衣,当即后退一步,大吼着就朝房门撞去。 只听见咣的一声巨响,原本难以推开的房门登时开了,用力过猛的秀秀呀呀叫着扑倒在了地上。 但眼下并不是喊疼的时候,深觉自己肩负着保护青衣重责的秀秀忙抬头,待看见衣衫微乱的青衣正一脸惊慌的被一个黑衣人压住时,她更是生气的不得了! “坏蛋!你快放开青衣姐姐——”她想也不想的跳起来对着床榻的方向怒吼道,“不然我就要叫三郎哥哥来吃你了!” 正同黑三郎缠在一起的青衣只觉脑子嗡的一下,下意识反手将攀在自己身上的黑三郎用力朝床铺按去。 正准备起身的黑三郎猝不及防,当即就正面朝下的被青衣死死惯在床上。 “秀秀……”羞囧不已的青衣一面整衣一面慌道,“我无事……” 秀秀眨了眨眼睛,半响才干巴巴的哦了一声。 她这会儿已经认出那黑衣人是何人了,金环束发,可不就是黑三郎么! 回想一下方才听见的那沉闷的撞击声,秀秀就觉得脑门疼的慌。 青衣见秀秀眼神清明的盯着黑三郎瞧个不停,越发有些尴尬起来。她侧身将一动不动的黑三郎挡在身后,然后勉强扯出个笑来,才要开口解释,就听见秀秀天真无邪的问道:“青衣姐姐,秀秀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什么?”青衣声音一抖,音调高的几乎有些吓人,“没有的事情……” “三郎哥哥刚才在咬你的脖子。”秀秀习以为常的补充道,“他一定是在给你治病!以前娘娘难受的时候,那些大夫都是这样给她治病的——” “对对对……”青衣一时臊的脸都烧起来了,忙打断秀秀无忌的童言,“屋里太冷了,所以他想让我暖和些……” “……冷吗?”秀秀奇怪的歪头道,“可是秀秀觉得热得很!你看,秀秀都出汗了!” 她一边说一边将自己汗湿的额角露给青衣看。 青衣喉间一梗,不知该如何应答,只等干瞪着眼同秀秀对视。 正不知所措,挺尸许久的黑三郎终于动作起来了。 他缓缓自柔软的被褥中爬起来,黑如锅底的脸上金纹忽隐忽现,仿佛是在忍气一般。 秀秀又露出个明了的表情,然后甚是乖巧的退到门口道:“娘娘说过,治病的时候是不可以让人随便打扰的!秀秀这就帮你们看门!绝对不会让其他人过来打扰你们的!” 青衣被深明大义的秀秀堵得脸都憋青了,待到秀秀体贴的为他们关上房门之后,她顿时叫唤一声,就那么羞愤不已的扑进被褥里锤起床板来。 被丢在一边的黑三郎神色稍缓,就那么默不作声的坐在那里,等青衣终于冷静下来后,他便露出委屈的表情凑近了青衣道:“青衣,我脑门疼——” “你皮厚的很,只不过是磕了一下,又怎么会疼?”青衣斜眼看着罪魁祸首,满眼的不信。 眼看到嘴的肥肉飞了,黑三郎真正是委屈的不得了,他哼哼着将脑袋送到青衣面前,可怜道:“我真的疼……” 青衣面无表情的盯着黑三郎那光洁的额头看了半响,末了还是叹息着摸了一下他的额头道:“现在还疼吗?” “好多了!”黑三郎喜滋滋的趴在青衣的膝上,享受着青衣轻柔的抚摸。 青衣无奈的笑了笑,不知道自己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略摸了几下,她又想起秀秀还守在门外,手下力度一变,却是重重拍了黑三郎一下,同时道:“不许再装可怜了!快出去快出去,不然秀秀该一直守在外头了!” 黑三郎心知不能再赖下去了,只好恋恋不舍的出去了。 高师傅吃力的攀在地裂边上,以水晶缸舀取积淀在灵脉深处的灵浆。 间或有一两块碎石从他手边跌落,然后又被金红的熔浆消融殆尽。 他努力半天,收回的水晶缸里却只得了薄薄的一层灵浆,便知灵脉里的灵气又少了。 “灵气逸散的太快了些。”觉出不对的高师傅自言自语道,“在这么下去,灵脉可就没几日可撑了。” 怀揣着疑问,他咬了咬牙又往下爬了些,知道那熔浆都没过了他的脖子了,他这才堪堪收集到了半缸的灵浆。 虽然只得半缸,但应急也已足够。于是他不再多留,忙爬上去准备回客栈。 归往客栈的路上尸骨累累,初生的魍魉用自己漆黑的利爪撕扯着其他妖怪吃剩下的凡人尸首,企图吸食那碎尸肉块中仅剩的那点子力量。当怀抱着水晶缸的高师傅出现之时,它们便马上吐出口中渣滓一般的肉块,蠢蠢欲动的向着他群聚而来。 满面横肉的高师傅狠啐一口,肌肉鼓裹的手臂登时就粗了一大圈。他一手抱紧了水晶缸,一手摸出腰间的锋利的尖刀闷声道:“都给老子滚开!” 魍魉们本能的瑟缩一下,但那缸子灵浆又是那般的诱人,引得它们无法就此退后。 高师傅怒目圆睁的上前一步,枯木焦炭在他的脚下发出清脆的断裂声,惊得尚未见过世面的魍魉们四处窜逃起来。 高师傅满意的收回尖刀,然后大步一迈,就准备直接回客栈。 谁知他的脚还未落地,便听见身后有动静。 他不自觉心跳了一下,忙回头去看身后。 “你手里的灵浆——”姿容绝世的胡嵇摇摆着雪白的长尾,对着他伸手道,“给我吧。” “你没回狐族?”高师傅咋舌地抱紧了水晶缸,颇有些不乐意,“这是我家卿卿要的,不能给你。” 胡嵇被拒也不生气。他千辛万苦保住的第九尾已经散尽了,这世间还能有更让他动怒的事情吗? 他看着高师傅,微波粼粼的眼眸里满是霞云的璀璨光辉。他一笑,高师傅便觉得有些不忍起来。 “胡嵇啊胡嵇,你莫要怪我现在不帮你了。”他为自己辩白道,“只是我家卿卿偏生效命于黑三郎,有道是妇唱夫随,老子少不得要跟着我家卿卿了。” “我知道。”胡嵇微笑着点了点头道,“良禽择木而栖,妖界原就是以力量为尊,你半道改向也是合情合理。如今我技不如人,也只能认输了。” “你想开了就好了。”高师傅忙点头附和道,“照我说,你也别惦记青衣丫头了,再另去找个阴年阴月阴时的小娘子双修吧!说不定哪天你的尾巴就修回来了。” 胡嵇眸光微闪,原本摇摆不止的狐尾霎时就被隐匿了起来。 高师傅见他的眼睛还在看自己怀里的水晶缸,便劝道:“灵脉里灵气何其多,你何不自己去灵脉里饮个够?” 说完他又觉自己仿佛出了个坏主意,一时又有些后悔起来。最后只得不自在的抓了抓肚皮急道:“不说了,卿卿还在等我回去呢!那我就先走了,你自个儿保重吧!” “这灵浆,你们是要用来酿玉琼浆的吧?”胡嵇叫住急于奔走的高师傅悠悠道,“我若是你,就不会这样直接带回去。” “怎么?”高师傅迟疑的回头问道,“这灵浆里有古怪?” 胡嵇颔首,然后在高师傅诧异的目光中再次伸手道:“狐族原就是拜月修行,若论玉琼浆,这世间再没人能胜我们。你若信得过我,不若就交予我来酿造吧!” “可是……”高师傅迟疑道,“你莫不是还没死心吧?” “我已经无第九尾可修了。”他不自觉显出几分哀伤之色来,但眨眼间又被他压制了下去。他抬头望天,口中叹息道,“此番谋算波及甚大,他日主人必要责罚于我。我现在也不过是想亡羊补牢,好护自己周全罢了。” 高师傅闻言反倒有些惊慌起来,他焦急的在原地转悠了一圈,随即高声道:“我险些给忘了这茬事儿了!账房先生!账房先生必是将客栈的毁损都报上去了!我这便去找他打探一下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_(:зゝ∠)_,我现在急切渴望奔向自由,今天也心塞塞的   ☆、第240章玉琼浆 高师傅跑的甚是匆忙,惊得沿途的魍魉小妖仓皇逃窜起来。乐-文- 因客栈的账房先生素来皆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是以他围着客栈找寻了好半天,也没能找到账房先生。 一揣测起那从未谋面过的客栈主人将会以何种严厉的方式处罚他们,难逃其咎的高师傅甚是忐忑。 归来的蛮牛略抬头,就瞧见自己那口子愁眉不展的抱着水晶缸蹲在大门口。他的身后是一群蠢蠢欲动的客人,那一双双眼睛皆都冒着青光的望着那缸子灵浆。 蛮牛也不出声,只拔出了背后那把重剑凌空一挥。 锋利的剑气带着森森的寒意直逼群妖的门面,群妖本能的退后,虽然心中甚是垂涎那缸子灵浆,但细想想蛮牛效命于谁,那抢夺的念头登时就被压了下去。 高师傅一见蛮牛,就哭丧着脸哀嚎道:“卿卿,这可如何是好?这客栈的账房先生锱铢必较,又心黑手狠,现踢馆的那群凡人逃之夭夭了,那毁损的物件,账房先生该不会是要算到我们头上来吧?” “大概是会如此。反正债多不压身,多一点少一点并无甚区别。”蛮牛仿佛并不在意,只劈手夺过水晶缸细看里头的灵浆,待瞧见只半缸灵浆,顿时又皱了眉道,“怎么只带回来这么点点?” “灵脉快见底了……”高师傅随口解释了一句,又愁眉苦脸的继续道,“卿卿,你怎知那账房先生的可恶之处。此番债务必不是桌椅瓢盆可比的,按他往日那计价的方式——” “我计价的方式怎么了?”一个细若蚊讷的声音忽然从他身后冒了出来。 高师傅头皮一紧,有些不敢回头。 “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帐算的不好?”鲜少出面的账房先生一脸不高兴的拐到高师傅的面前,他拖着自己那头冗沉长发,逼近高师傅的脸质问道,“你肯定是这样想的!” 高师傅额角滴汗,很有些尴尬的抓了抓肚子,半响才闷声道:“我没说你账算得不好,我只是说你要价太黑——” “那不就是帐做的不好的意思吗?”账房先生皱了皱鼻子,淡薄的脸上现出几分不悦来,“我在这里当了千年的账房了,还从来没有人说过我的帐做的不好的。” 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册密密麻麻的账本来,就那样摊开了捂在高师傅的脸上道:“你看看,再给我指点指点,我做的帐哪里不对?哪里价高了?你说明白道详细了,我才能接受。” 高师傅只来及瞥见句琼玉千斤,就觉得眼前一片漆黑。那可恶的账房先生就像是故意的一般,用力将账册碾在自己的脸上。 高师傅被捂得险些透不过气来,待要伸手撕开对方的手,就又听见他愤愤不平道:“亏我还念着共事的情谊,想徇私情给你指点个还债的路子!现在看来还是免了。” 说罢他呼啦一下将账册仔细卷好了塞回到自己的袖子里,然后愤愤不平的走开了。 及时反应过来的高师傅忙拽了他的袖子想讨饶,不曾想账房先生气头正盛,当即一甩袖就朝着围观的客人走去。 只不过是两步功夫,他在形形色色的客群中一晃,高师傅便再也找不到他了。 按说账房先生拖着那头及地的长发应当是十分显眼的,但奈何他长了张过目就忘的脸,若不是他方才戳着自己的脸质问自己,只怕自己也认不出他来。 一思及此,高师傅便有些懊恼。 他捶胸顿足一番,然后对着冷眼旁观的蛮牛道:“卿卿,这可怎么办才好?” “怎么办?”蛮牛漫不经心的将水晶缸夹到胳膊底下,然后边走边道,“他没马上在那账册上给你添个数字已经是很不错了。现在莫要再惦记这些有的没的了,还不快去仓库寻些月光帐出来,趁着今夜天晴,我们多接些月光。” 高师傅讷讷的抓了抓脸,忙答应着追了上去。 伫立在扶栏之上的黑三郎眼瞧着蛮牛和高师傅一前一后的朝仓库去了,便低头对着托腮蹲在一边的秀秀道:“你闲来也无事,不若去帮蛮牛的忙吧!青衣眼下甚为虚弱,亟需灵气充足的大补之物。” “可是秀秀要是走了,谁来给你们守门呢?”秀秀一脸天真的说道,“娘娘以前常让秀秀帮忙守门的,她说外头好多爱管闲事的人,老爱打扰别人治病,但要是有秀秀在,就不会有人来打扰了!” “……”黑三郎面颊先红后青,尴尬的假咳两声后,他支吾道,“今天我们不治病了,所以你只管放心去帮忙吧!” “唔……”秀秀认真的想了想,然后就欢快的起身拍着手道,“那好吧!那下次你们记得要告诉秀秀哦!到时候秀秀一定不会冲进去打扰你们的,一定会好好帮你们看门的!” “去吧去吧——”黑三郎不敢答应,只不停的摆手催道,“不到天黑不要急着回来——” 秀秀一走,他身形一闪,便如一阵疾风直奔青衣的房门而去。 被打开的房门在他的手上轻轻一荡,然后就悄无声息的阖上了。 正倚在窗边呆看景色的青衣停下抚摸肚皮的手,转头朝他望去。 “冷吗?”黑三郎见她脸上越发没了血色,便心疼的上前环住她的肩低声道,“可是有哪里不适?脸看着仿佛又瘦了些。” 青衣只觉黑三郎的身体温暖如火炉,他的手只是轻轻搭在她的小腹上,她便感到浑身暖洋洋的。 于是她也不推拒黑三郎的靠近,只反手按住黑三郎的手慵懒道:“冷倒罢了,我就是觉得饿的慌。” 说罢她偏头朝着窗外努了努嘴道:“还好刚才发现外头长了些果子,我就直接摘了几个吃了。近的都被我吃完了,远的那些我够不到——” 黑三郎顿时一愣,忙转头去看窗外。 只见窗边长了棵歪斜遒劲的桃树。碧绿的茂叶之下,是数个鲜脆欲滴的水蜜桃。 黑三郎盯着那被满绒毛的红艳桃子看了半响,原本放松的神情顿时也严肃了许多。 青衣只觉腹中饥渴,那孩子虽然动的少了,但她却仿佛更能感受到它的存在一般。 方才入口的桃子鲜甜酣畅,她不过是略咬破了果皮,便有丰沛甘甜的桃汁源源不断的涌入她的喉中。她甚至都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吃完的,每每回神之时,就只剩个干净的桃核在手里。 青衣舔了舔指尖,甜美的桃汁将她的手指浸得甜丝丝的,她越舔越觉得腹中空虚,仿佛肚子里长了一张不知饥饱的嘴,正嗷嗷待哺的渴求着食物。于是她便推了推黑三郎道:“再给我摘一个吧。” 黑三郎也不言语,依言探身坐到了窗棱上,又伸了手将略远些的桃子摘到了自己的手里。 茂密的桃树因了他的动作而微微颤抖起来,伴随着沙沙的枝叶摇摆声,一道雪色的残影飞快的自他眼尾掠过。 甜腻的蜜汁香气中,隐约透出点清冽的冷香,咋一闻如傲骨梅花,细细探究,竟又像是月光般透骨清冷。 他隐约猜到了那道白影的身份,一时间牙关微紧,连带着暗金色的瞳色也跳跃而出了。 “怎么了?”饥饿中的青衣被黑三郎汹涌的妖气一激,登时便打个哆嗦,她抱紧了自己,娥眉微蹙的问道,“可是外头有什么不妥?你的妖气更盛了!” 说话间她感到途中突突跳了两下,便下意识伸手在自己腹上摩挲了一下。 摸完她感觉触感似有些不对,马上又皱着眉重新摸了一下。末了白了脸颤声低唤了一声:“这是怎么回事?” 黑三郎忙回身,待看见青衣一脸惊诧的抱着自己的肚子,也忍不住心头弹跳了一下。 “怎么了?”他慌忙俯身伸手去摸青衣的肚子。虽然青衣身上的气息并没有太大的异常,但他还是无法放心。 他眯着眼将青衣的肚子摸了一遍又一遍,直摸得青衣浑身冒热汗了,也未见停手。直到青衣忍无可忍的伸手拍开他的手,他这才笑嘻嘻的安抚青衣道:“没有什么异常啊,你不要害怕——” 青衣不甚相信的瞥眼看了黑三郎一眼,然后又自己认真摸了几下,待确认自己并没有摸错后,她便脸上铁青的问道:“怎么会没有异常?它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且摸着甚是硬实,不像个孩子,倒像块秤砣——” “什么秤砣,休要乱说。”黑三郎含笑捂住了青衣的嘴喜滋滋道,“孩子听见了该要生气了。” 青衣面色一沉,越发焦躁起来。她张口就咬住了黑三郎的手,恨恨磨了几下牙后方才忍气道:“我懒怠同你斗嘴了,快把桃子给我,我饿得肚子里直冒火!” 说罢不等黑三郎回答,她劈手就抢过那个大桃子,嗷呜一口就咬了下去。 浓稠的桃汁顺着她的嘴角慢慢滑落,黑三郎坐在窗户上呆呆的看了半响,不等青衣反应过来,他便探头突然凑上来,用了自己那柔软湿润的舌头一点点的将她嘴角的桃汁舔了个干干净净。 青衣微张着嘴晃了好半天神,待到黑三郎得寸进尺的舔她的嘴唇之时,她这才涨红了一张脸,一巴掌将他的脑袋推开道:“你越发不要脸了,连点点桃子都要与我抢!外头尽是桃子,你要吃出去吃个够吧!” 只听见哗啦一声巨响,才尝了点甜头的黑三郎登时就被羞愤不已的青衣推出了窗外。 作者有话要说:  萌萌哒的账房先生~~   ☆、第241章 玉琼浆 一阵隐秘的轻笑声自角落里传了出来,黑三郎变幻身形,恰如一道残影直朝树冠掠去。 暗觉自己下手太重的青衣先是急切的探头去瞧窗下,待发现窗下空无一人之时,她这才猛然反应过来。 黑三郎身轻如燕,稳稳的悬立在树梢之上,当青衣用了嗔怪的眼神瞪来时,他便笑着伸指在自己的唇上轻轻点了点。 一阵酥麻感霎时波荡开来,心驰神往的青衣下意识舔了舔自己嘴角,然后她便看到黑三郎的眼神越发热切起来。 她既羞又恼,又一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便重重的阖上了窗门。 被挡在外头的黑三郎难以自抑的低声笑了起来。但那笑声很快又沉寂了下去,他再抬头,却是面无表情。 他略扫视了一圈,随即眸色微暗,足尖轻点,又如疾风掣电一般冲向客栈的墙角。 一截雪色的尾巴自墙角一闪而过,不等黑三郎逼近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扑空的黑三郎长袖一扬,也不追赶,只愠怒的在墙角处转了一圈。 地上是一片微焦的草地,依稀浇灌过甘露,他不必靠近,便可以嗅见微腥的泥土中混了甜蜜的香气。 他抿着嘴以鞋底重重地碾了碾地面,口中暗骂道:“真是掉以轻心不得!” 言毕他又俯身捡起了半嵌在泥里的一枚桃核,然后大步流星朝客栈大门走去。 高师傅本来还觉得十分欢畅。他同蛮牛一头拉着一角月光帐,在客栈前时紧时松的抖着帐纱。 一身铠甲的蛮牛难得露出了属于女子的柔和神情。伴随着月光帐的展开,她脸上的表情也越发放松起来。 氤氲的月光帐细密如织锦,又淡薄如浮云,在明熙的日光下时隐时现。 被笼在纱帐里的秀秀仰着头,以手顺着褶皱的方向来回的摸,摸不了几下,她便转头去看高师傅。 小别胜新婚的高师傅腆着脸抓住了蛮牛握帐的手,笑得合不拢嘴。 蛮牛看了看脚边的箱笼,又看了看高师傅,然而不等她回握他的手,黑三郎那极具压迫感的妖气便已至她的身后。 她神情一凛,当即便单膝跪地道:“主人!” 边上的高师傅猝不及防,也被拉着跪倒了。 秀秀欢欢喜喜的叫了一声,然后在黑三郎的示意下乖乖的继续缛纱帐。 并无甚屈服之意的高师傅偏头呲了呲牙,但顾忌蛮牛,也就消停了。 他盯着视野里那抹绣有暗纹的玄黑袍角看了半响,才听见黑三郎开口道:“胡嵇就在附近,他原是狐族之首,调得一手好香,客栈里的障目香便是出自他的手,效用至今无物可比。你今夜酿造玉琼浆时务必要小心,莫要让他动了手脚。” “是。”蛮牛沉声应道,“今夜我会同老高一同当值,还请主人放心。” “嗯。”黑三郎点了点头,随即又盯着高师傅低垂的脑袋若有所思道,“南墙外的桃树逆季结果,生出的桃子看似寻常,但那果皮下却尽是玉琼浆,十分对青衣的胃口。我已看查看过,确实比你们酿的好。你们可去摘两个揣摩一番。” “是。”蛮牛抬头恭敬道,“我这便去取桃子。” 高师傅见蛮牛要走,忙巴巴地抓住她的手道:“我同你一道——” 他一抬头,便与似笑非笑的黑三郎看了个对眼。 “你快去快回——”暗觉脊背发寒的高师傅忙撒手改口道,“我先帮你拉好月光帐……” 黑三郎盯紧了高师傅,就如野兽逼迫自己看中的猎物一般,锋芒毕现。 眼看着蛮牛越走越远了,被硬扣下的高师傅顿觉坐立不安。他不甚自在的抓了抓脸,半响才没什么底气的开口道:“你有话,就直说吧……这模样怪渗人的……” “胡嵇同你说了什么?”黑三郎抱着胳膊直入主题的问道,“他必是找过你了。” 高师傅略有些惊恐的瞥了眼黑三郎,若非知道他今日尽在青衣房里,否则他都要认定对方跟踪自己了。 支吾了半响之后,他屈服道:“去西山的时候遇到了,他说自己现在只求自保,其他一概不多想了。” “当真?”黑三郎将信将疑的眯眼道,“一朝夙愿落空,便是再豁达,只怕也难做到前事尽忘。他必是在暗中盘算了什么。” “……这个我便不知了。”高师傅为难的垮脸道,“胡嵇哪里会对我和盘托出啊!你问我,还不如亲自去问他呢!” “不错,你说的在理。”黑三郎赞同的点头道,“我问你确实是无用。” 说罢他也不再多留,只将自己方才捡起的桃核丢给了高师傅,然后就大摇大摆的走了。 高师傅一头雾水的将桃核捻起来,细看半响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正烦燥,就见蛮牛捧了两个水灵灵的蜜桃过来。 他一见蛮牛,便将讨厌的黑三郎丢在脑后。 夫妇两个一道儿将蜜桃切开。 那果皮才碰破了点,便有香甜诱人的桃汁汨汨淌出,浓郁的灵气顿时扑鼻而来,引得一边的秀秀不停地吞咽口水。 蛮牛醮了点桃汁品味一番,末了一脸失望道:“这里头不止帝流浆和琼玉,还得添些别的东西。我依稀辨出了几味香草和甘果。” “这是胡嵇的方子。”高师傅砸吧着嘴解释道,“这味儿可不是他惯用的香么?我们要是真要照搬方子,只怕得抓只狐狸精过来。” “狐狸精?”蛮牛脸色一变,却是有些不悦道,“莫不是要狐狸的骚气?” “呃……”高师傅总算是明白过来了,自家新妇这是对狐族有敌意,略提及狐族就要生气。他想了想才道,“大约也不是魅惑的东西。胡嵇自己说过,狐族乃是拜月修行的,想来于收集月光提炼玉琼浆别有心得吧?” 蛮牛面有怒气的沉吟片刻,最终松口道:“你去叫那胡嵇过来吧。” 高师傅郁闷不已,才要开口说自己并不知胡嵇在那里,胡嵇便突然从天而降了。 他披着厚实的狐裘,微翘的狐狸眼里满是流光,当高师傅呆愣的张大嘴之时,他便露出个浅笑轻声道:“时间不多了,我们该准备了。” 睡梦中的青衣感觉身上有些冷。她蜷缩着身体,如同出生的婴儿一般柔弱的躺在那里。 黑三郎悄无声息的在她的身侧躺下。他侧身伸臂,将瑟瑟发抖的青衣细致地环入自己的怀里。 青衣无意识地攀住黑三郎,好汲取他身上温暖的体温,一如凌霄花紧紧绞缠着参天大树,死死不愿撒手。 看着青衣渐渐舒展开的眉宇,黑三郎不自觉露出个宠溺的笑来。他俯身轻啄她的眉心,又极尽安抚之意的抚摸她的小腹。 隔着衣服,他已经可以清晰的描绘出他们的孩子在她腹中的模样。小小的,尚不及他半个巴掌大。 许是感知到了他的抚摸,原本安静的孩子突然就动弹了几下,就那么隔着青衣的肚皮轻轻撞了撞他的手心。 他轻笑一声,手下的动作越发轻柔起来。 梦中的青衣难受的呻*吟了一声,本能的抬手环住自己的肚子。 她朦胧睁开眼,一见黑三郎就眼涩呜咽道:“我好冷——” “莫哭……”黑三郎怜惜的抱紧了青衣,并在她的脸颊和唇上留下一连串细密的轻吻,“都是我不好……” 青衣犹以为尚在梦中,听了黑三郎低软的道歉,眼里的泪水便越发的多了起来。 房间里已然炎气逼人,但她却冷的要命。尽管白玉簪时刻未离身,她还是觉得自己如堕冰窖,直冷到身体轻颤。 她死命的缠住黑三郎滚烫的身体,仿佛他就是自己的浮舟和救赎一般。 不忍心叫她如此难受的黑三郎顿时皱了眉,他犹豫一番,最后还是伸手解开了她的衣襟。 那痕雪*脯随着她的呼吸而微微起伏,看起来既香软又可口。 他眼眶微烫的呆看了半响,只觉自己的心跳声振聋发聩。 他唯恐自己的心跳声吵醒了她,于是便小心的伸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她的呼吸里带着惑人的香气,而那抹微微颤栗的雪*肌又散发出那般艳丽的微光,勾得他情不自禁的低头舔*舐起来。 他一点点的啃食着她的身躯,一如膜拜世间最瑰丽的宝物;他的手指如在抚摸最为纤细的琴弦,轻抹重挑,极尽灵巧。而当衣衫尽落之时,便是乐章弹奏之时。 他抵住她的湿/润/柔*软,一种以为缓慢的速度一点点的挺*进。当她似有所觉的将柳腰款摆之时,他再难自控,只得掐住她的纤腰开始驰*骋起来。 一时间水泽声动,满室皆是靡靡。待到那花心轻拆时刻,则鱼水皆得欢愉。 作者有话要说:  _(:зゝ∠)_,今天又写到了这么晚。大家早安……   ☆、第242章 玉琼浆 那厢正春情浓艳,而这厢却如历炼狱。 灼人的炎气正连绵不绝的自脚下的大地升腾而上,满堂来客只觉自己仿佛就是那蒸笼里包子,便有些坐不住了。 他们亮出了利爪,三五成群的攀上房梁,一面为酷暑之气感觉煎熬,一面又为那暴涨的灵气感到欣喜若狂。 负责捣玉的高师傅时不时的抬头瞟胡嵇一眼,好似在观察他的反应一般。但不等他瞧出什么东西来,边上的蛮牛便已不快的拧了他一把。 高师傅呲牙咧嘴的收回目光,开始越加卖力的捣起琼玉来。 胡嵇面无表情的捻起一块琼玉来回的审视。他仿佛并没有察觉客栈里的异动,那随风飘来的旖旎气息早已扰的高师傅血脉喷张,但他却一如一潭死水,连半点涟漪也无。 “不知道青衣姐姐现在有没有好一点。”秀秀用枯枝在地上胡乱的划了个小人,然后少年老成的叹气道,“三郎哥哥怎么还不来叫秀秀去看门呢?” 波平如镜的潭面顿时翻起了水花,胡嵇手指一紧,却是突然将手里的琼玉丢进了石舀里。 水汽氤氲的琼玉在石杵下应声而碎,随即便在石杵的重击中化为齑粉。 “咳——”尴尬的要死的高师傅佯装吃力的放下石杵,然后生硬道,“琼玉也已经捣的差不多了,胡嵇,你是不是该开始准备动手了?” “你急什么?”胡嵇冷笑道,“他们现又不急着要玉琼浆,上古烛龙的精元难道不比这等俗物更滋补?” “咳咳咳咳咳——”高师傅咳的脸都憋紫了,他用力的摆了摆手,半响才挤出一句话来,“老子原以为自己便是那最最粗俗的妖怪了,不曾想你一个大美人捻酸说起话来,倒比我这大老粗还不堪入耳。” “烛龙是什么妖怪?”少不更事的秀秀不明白高师傅反应为何那般大,只眨巴着眼睛好奇道,“精元又是什么?难道三郎哥哥抓来了烛龙让青衣姐姐吃吗?” 高师傅和蛮牛面面相觑的对看一眼,一时间竟有些词穷。 胡嵇眼波一转,却是伸出了自己那如玉的手挑高起了秀秀的脸。 他眼带审视的将秀秀细细打量一番,一如仿才查看琼玉一般,不漏一丝瑕疵。 秀秀眨巴着眼睛,以清澈无惧的眼神回视胡嵇。 “这娃娃倒是个美人坯子。”相看片刻后,胡嵇眉眼微挑,却是如群芳盛开般露出个迷人的笑来,“如今一看,又比初见时张开了不少。” 被美色所惑的秀秀登时惊艳得叫道:“你笑起来真好看!” “呵呵呵——还是个嘴甜的。”胡嵇为秀秀的反应所取悦,方才那嫉妒酸涩的情绪也跟着消散了大半,他低头凑近了秀秀笑道,“你现在还小,还不是知道那些东西的时候。等你再长大些,到时候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一一教导于你。” “秀秀你该去大堂看看了。”蛮牛只觉胡嵇举止言辞间满是调戏之意,登时便沉了脸喝止道,“这里已经不需要你帮忙了!” 胡嵇闻言便松开了手,然后朝着蛮牛露出个艳光四射的笑来。 不愧是当年倾毁半世的九尾狐!即便是断了一尾,胡嵇也足以问鼎魁首。 急转回头的蛮牛一边暗骂胡嵇又使媚术,一边又狠狠地掐了迷醉中的高师傅几把。 秀秀一头雾水,待要问上几句,就又被蛮牛推着走远了几步。 及至进门,她又好奇的回头看了一眼,就见胡嵇正舞动着自己雪白的尾巴,一下一下的去搅那石舀里的玉粉。 晶亮的玉粉飘扬在半空中,然后又被他用尾巴扫向了月光帐中。 他长的是那么美,连摇尾巴都比其他妖怪好看。秀秀只觉他并不是在制作玉琼浆,倒像是在跳舞一样。 万分担忧青衣的秀秀顿时有些惆怅起来,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小大人般的边走边嘟囔道:“照这样墨迹下去,要给青衣姐姐喝的玉琼浆该什么时候才能酿好啊?” 她越想越觉得胡嵇他们不靠谱,于是便提了裙摆疾步朝青衣的房间跑去。 客栈里热的要命,跑得满头大汗的秀秀抬手就准备敲门。不曾想她的手才挨到门板,那道门便吱呀着开了。 衣衫松散的黑三郎披了件外衫出现在门后。 他看起来仿佛正是心情舒畅的时候,总是隐含威势的眼睛里竟也难得的带了笑意。 不等秀秀开口,他便用了低沉悦耳嗓音轻笑道:“你青衣姐姐现在睡了,所以不好让你进去了。” 秀秀先是露出个失望的表情,但随即抬头挺胸的表示自己是个体贴乖顺的好孩子。 黑三郎甚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待要关门,就听见秀秀巴巴道:“那秀秀可以等在这里么?这样青衣姐姐一醒过来就可以看见秀秀了……” 黑三郎先是一愣,紧跟着又笑了起来。他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松口道:“你青衣姐姐亥时便会醒来,你且去休息,等到亥时再来吧。” 秀秀得了准确的答复,便欢欢喜喜的去大堂帮忙去了。 然则大堂里并无用到她的地方。客人们不是上了桌子,就是爬上了房梁。他们无需酒菜,只凭着空气中满溢灵气开始修炼。 神出鬼没的账房先生拖着那头累赘的长发蹲伏在柜台上,正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秀秀好奇,略靠近了些,就听见他一本满足的自言自语道:“很好很好,金玉有价而灵气无价,让我来算算,一口灵气抵一箱琼玉……” 秀秀听了会儿只觉无趣,便打着哈欠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及至亥时,汗水淋漓的青衣终于自酣眠中转醒。 她一动,紧贴在她身后的黑三郎便坐了起来。 “醒得正是时候。”他一面用自己的外衫将青衣包裹起来,一面心满意足的笑道,“一会儿蛮牛会送玉琼浆来,你且喝了再睡一觉,明儿醒来,孩子就出来了。” 青衣早已发现自己非但未着一缕,而且还腰肢酸软,更兼那羞于启齿的地方仍有些酸胀,她只是呼吸,便有丝丝缕缕的酥麻和温热之感自那处波荡开来。 她下意识夹紧了腿,又抬眼狠狠瞪了黑三郎一眼。 奈何她才承受了雨露不久,正是花开浓艳之时,那眼角眉梢犹带着微红的春痕,看在黑三郎眼里,不像是恼怒,倒像是变相的勾引一般。 才饱餐一顿的黑三郎霎时又有些心痒起来。他俯身凑近了青衣,用了一种近乎粘腻的眼神去看她的唇。 青衣霎时心领神会,脸上也不自觉露出紧张的神色来。 黑三郎轻轻碰了碰她的唇,同时不慌不忙的为她整衣道:“我知道累着你了,所以眼下不会再缠着你了。” “不用你——”青衣飞红了脸,只抓紧了衣襟死守道,“你走开,我自己来!” 黑三郎也不勉强,果然松了手。 青衣顿时松了一口气,忙转身手忙脚乱的穿衣系裙。 黑三郎含笑不语的站在边上看她穿衣,待她好不容易穿戴齐整之后,他这才上前抱住了她。 青衣先是紧张的挺直了脊背,待发觉他只是用手来回的摩挲着她的肚子之后,她这才注意到自己腹中的孩子仿佛又安静了些。 太安静了,安静的叫她差点忘了它的存在。 “它怎么没有动静了?”心生不安的青衣忍不住转头问黑三郎道,“今早它还在时不时的动弹一下的!” “不要担心,它只是在准备出来而已。”黑三郎微笑答道,“它的蛋壳已经形成了,所以它再怎么动弹,也不会叫你难受了。” “蛋壳?”青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一对上黑三郎那双满带得意和骄傲的眼睛,她这才确认了自己并没有弄错。 “所以……我怀的是颗蛋”青衣只觉有些头晕,她无力的闭了闭眼,又在内心做了好一番建设后,方才认命道,“……我晓得了……” “这孩子原是用灵脉催着降世的,出生后怕是还得孵上一段时日。”黑三郎心中激动,又喜滋滋道,“不过不要担心,孩子生的很壮实,只要孵够了自然就会破壳了!” 青衣已经懒怠说话了,就那么面无表情的听黑三郎在那里欢快的说如何孵蛋会更好,直到蛮牛带着玉琼浆出现在门口之时,她这才舒了一口气道:“谢天谢地,你可算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圣诞节快来了,球球要准备开始码圣诞节礼物了   ☆、第243章 玉琼浆 一阵逼人的炎气迎面袭来,欲进门的蛮牛先是一愣,但随即又神色如常的走了进去。 “这可是给我的?”青衣一脸期待的盯着蛮牛手里的玉盏道,“闻着像是蜜露,怪香的!” “这是新酿玉琼浆,所以味道和之前的有些不同。”蛮牛只觉青衣身上的香气更胜她手里的玉琼浆,她只是略向自己靠近了一步,自己便又有些止不住的亢奋起来。 于是她下意识便后退了一步。 “……你躲我作甚?”青衣误以为蛮牛是惧怕自己身上的气息,一时便蹙了眉道,“我又不会吃了你。” 蛮牛僵着背,欲言又止的抬头看了眼黑三郎。 房内的炎气如有实质的搅动着空气,黑三郎那微笑的脸咋一眼看上去竟有模糊。 蛮牛屏住呼吸,忙又上前两步,将手里的玉琼浆送到了青衣的面前。 青衣也不多言,接了杯盏就一饮而尽了。末了她将空盏送还到蛮牛手里道:“就只有这么点吗?我还是觉得饿得慌。” “自然是还有的。”不等蛮牛回答,边上的黑三郎便搂了她的肩笑道,“这杯不过是给你润润嗓子的,正餐还在外头等着你呢。” 说着他又看着蛮牛道:“带路吧。” 诧异的蛮牛忙应了一声,果真开始在前头带起路来。 所有的客人皆都用了热切又惶恐的神情去看他们。他们渴望再靠近些,好汲取青衣所散发出的,那如同盛宴一般的充沛灵气,但那黑三郎微笑中透出的森冷杀意又让他们为之驻足。 即将享用更多玉琼浆的青衣脚步轻盈,欢快又清亮的银铃声随着她的一路响彻不绝。 赤膊的高师傅闻声抬头,就见群妖远远地簇拥着青衣和黑三郎出现在他的前方。 他抬手抹了把脸,然后才丢开手里的石杵对着月光帐所在的方向低声道:“她来了,你可是要避避?” 流光四溢的月光帐就如同波光粼粼的湖泊一般,荡出一圈又一圈银光来。 但却无人应答。 高师傅不甚自在的抓了抓自己因了汗水而微微发痒的胸膛,然后求救般的朝蛮牛看去。 蛮牛轻轻摇了摇头,只恭敬地站在黑三郎身侧。 高师傅心道不是自己不仗义,而是胡嵇没得选错了对象,好死不死的偏跟黑三郎抢人,这会儿他也只能做壁上花,诸事不管才好。 一思及此,他便果断跑到蛮牛身边站好了。 黑三郎瞥一眼高师傅,又瞥一眼月光帐,脸上的笑意顿时荡然无存了。 欲上前的青衣被黑三郎紧紧地拉住手,紧跟着那顶月光帐微微晃动一下,便又几条雪白的狐尾自帐中探了出来。 “胡姬?”青衣讶然低呼了一声,果然不敢上前了。 摇摆的狐尾复又缩回了账内,随即便有一只莹润修长的手轻轻揭开了月光帐的一角。 半开的账内,倾城绝色的胡嵇面带微笑,用了他那双惑人的狐狸眼直勾勾的看着青衣的眼。 即便中过招,但青衣仍是无法抵挡,当即神思一晃,险些又要被他的美色迷惑。 黑三郎自然是不能忍,他抬手用袖袍笼住青衣的脸,又对着胡嵇冷声道:“收起你的媚术!” “你怕了?”胡嵇行云流水般的自帐中走了出来,然后在黑三郎森冷的目光中笑道,“安心吧,我已死心了,此番来也只是为了帮忙而已。” 说着他屈身对着黑三郎遥遥一礼,甚是低眉顺眼的开口道:“玉琼浆已经备好了,还请入帐享用。” 黑三郎没有言语,只揽紧了青衣径直朝月光帐走去。临从胡嵇面前走过时,他轻笑一声,好似自己真的信了胡嵇一般。 至始至终,青衣都不曾妄动,直到遮挡在眼前的袖子消失之后,她这才敢睁眼。 入目是明亮温和的光,如月光一般清冷,又如流水般汨汨流动。但倘若她伸手去摸,那光便如隔了一层细密的薄纱一般,始终不得碰触。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只觉满腔皆是甘冽。腹中的孩子又微不可查的动弹了一下,仿佛是在催促她。 “进去吧。”黑三郎恋恋不舍的握紧了她的手轻声道,“我在帐外等你们。” 青衣垂眸看一眼自己被死抓不放的手,半响才笑着问道:“你不同我一起进去吗?” “……我……”黑三郎颇为心动,但还是推拒道,“玉琼浆是以月光酿造的,我一进去,那阴气就会被我的阳气压制,于你并无益处。所以我还是在外头等着吧。” 说罢他咬牙松开了手,又扶着青衣的肩膀,将她轻轻推入帐内。 微粘的触感迎面而来,青衣只觉自己仿佛是进了一泓温热的泉水之中,整个身子都开始漂浮起来。 她不自觉舒展开身体,如同一尾鱼自在的在水中呼吸着。 大量的灵气自周围流淌而来,她仰面望着上方,满目皆是银亮的月光。 腹中的孩子似有感觉的动弹了一下,然后不等青衣反应过来,它便如一个无底洞一般,毫无餍足的吸收起灵气来。 守在帐外的黑三郎眼瞧着账内似有游龙暗影在青衣身边急速游动。激荡的玉琼浆顺着月光帐的缝隙流淌而出,将原本焦裂的大地浸润,浓郁的灵气顿时就如同破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 琼玉的碎屑在泥土中散发出细碎的光点,伴随着群妖欣喜若狂的欢呼声,一阵稚嫩的鸣叫声自月光帐中似有若无的传了出来。 高师傅茫然转头,就见面带涩意的胡嵇仿若释然的舒了一口气。 他揉了揉咕咕直叫的肚子,复又转头去看蛮牛。 只见蛮牛面露喜色,当即便喜不自禁的朗声道:“幼主诞生了!” 黑三郎舒展眉宇,笑着朝月光帐伸出了手。 氤氲朦胧的月光帐顿如盛放的花一般舒展开垂纱,晶莹的玉琼浆如潮水般涌出。 蜷缩成团的青衣似有所觉的睁开眼,然后在黑三郎欢喜的注视中舒展开四肢,并稳稳的站在了地上。 被玉琼浆浸湿的衣衫紧贴在她的身上,看着黑三郎那双晶亮的眼,她抬袖亮出了自己抱在怀里的东西。 那是一颗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蛋,光洁的蛋壳显出近乎金色的火红色。当黑三郎靠近之时,它便会发出映出更为明亮的金光来。 “抱好了——”浑身透湿的青衣将蛋放在黑三郎的手心里,然后虚弱的笑道,“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孩子——” 话音未落,她身子一歪,便径直向前倒了下去。 黑三郎忙伸手接住了青衣,另一手则小心的握紧了蛋。随即他将青衣和蛋同时纳入怀中,末了露出个温柔的笑。 “蛮牛,这儿就交给你了。”他头也不抬的吩咐一声,然后就抱着青衣和孩子飞快的消失在原地。 黑三郎一离开,等待已久的群妖顿时炸开锅来,几乎是争抢着冲了上来,开始刨那些被玉琼浆浸润的泥土。 高师傅看着他们如饥似渴的吃土,便觉得自己的肠子都快绞起来了。 “老子干了这么久的活儿,黑三郎那家伙也不说犒劳下老子!”愤愤不平的高师傅摸着肚子嘀咕道,“早知道这些玉琼浆都要白倒进泥地里,方才老子就自己先喝几口了,也省的便宜了这些妖怪——” “那些玉琼浆已经被榨干了灵气了。”胡嵇抬头望月,口中淡淡道,“他们就是刨到地心去,也找不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蛮牛闻言露出个戒备的神情,她盯紧了胡嵇的眼睛,口中质问道:“你莫不是在打幼主的主意吧?若真是如此,胡嵇,我势必不会让你得逞的!” “不用如此紧张。”胡嵇冷笑一声,然后正色道,“我对至阳的东西素来无意。今日我帮你们,不过是为表态度,日后我们各司其职,各侍其主,从此井水不犯河水罢了。” 言毕不等蛮牛再言,他便甩袖扬长而去。 高师傅巴巴的将目光从胡嵇的背影收回,然后一脸可惜得对蛮牛道:“卿卿,我们还没学会他制玉琼浆的方子呢!这么快就撕破脸皮是不是不太好啊?” “哼!”蛮牛闻言怒道,“你以为他真会教给我们?死了心吧!狐族素来都是奸诈的,玉琼浆原就是他们用以辅助双修的东西,除了妖怪,凡人也是求之若渴。能传出来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部分,正在重要的东西他们必是要攥在自己手心里,否则狐族该以何巩固他们在凡间的地位?如今幼主已经出世,青衣小娘子以后也用不上玉琼浆了,我们正好同这狐狸精划清了界限!” “……你怎么知道她以后不会再怀上?”高师傅砸着嘴嘀咕道,“我倒是挺佩服黑三郎的,才洞房就——啧啧啧——” 蛮牛登时瞪大了眼睛,半响才道:“一个幼主就险些令三途之地的灵脉尽数干涸,再来一个……不不不,不会的,主人不会让小娘子涉险的——” 说着她又狠狠地拧了高师傅一把道:“总之,你以后少跟那狐狸精说话!” 高师傅一面疼,一面心花怒放,他腆着脸拉住了蛮牛的手道:“我晓得了我晓得了,都听你!卿卿,卿卿,你说我们什么时候也……” 难得厚脸皮的高师傅也会难为情,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能将生孩子说出口。 蛮牛忍不住露出个笑来,她抽了下高师傅肥软的肚子,然后揪着他的衣襟就回客栈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圣诞节已经近在眼前了(虽然圣诞节礼物仍然没有码出来),但是大家可以提前加群或者关注球球的微博,群名:不给糖就捣乱,微博指路文案,咳咳咳,礼物会争取在这几天码出来,不会放正文里,因为是无剧情的咳咳咳……(⊙v⊙)嗯,我们心领神会就好……   ☆、第244章 福禄寿 又逢朔月,客栈外的地势又开始了变化。 素兮将大量的灯笼都挂在了屋檐下,就着明亮的灯光,无数个缥缈的黑影自变形的幻影中走了出来。 当他们踏入灯光所及的地面时,那朦胧幽暗的残影便在他们的身后渐渐散去,而他们原本缥缈虚幻的身体也跟着实体化起来。 “百年了,客栈终于又出现了。” 伴随着欣喜的喟叹声,他们揭开了笼在脸上的面纱,露出了他们那满是皱纹的苍老面容。 素兮见怪不怪的微低了头,为他们揭开了低垂的毛毡帘子。待到他们依次进了客栈之后,她复又将房檐下的灯笼一一取下,然后关闭了大门。 因了客人们那与众不同的迟暮样貌,伙计们一时间有些犹豫,该是给他们上酒水好,还是只上些茶水好? 然而客人们却并没有给她们做选择的时间。他们一落座,便敲着桌子道:“小二,上酒。” 待伙计们将酒送上来时,他们便用了审视的目光将她们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习以为常道:“看你们面生的很,怕是新来的伙计吧?” 这边如此问,那边又交头接耳的嘀咕道:“这几百年伙计换的也太勤快了些,也不晓得掌柜的是否还在——” “我自然是在的。”听见动静的胡嵇突然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客人们顿时露出个惊诧的表情。 他们原就长的一副老相,当他们瞪大了那双浑浊如鱼目的浅色眼睛,用了质疑的眼神打量胡嵇时,素来爱美的胡嵇便忍不住露出个厌恶的神情来。 “你们也是老眼昏花了,竟连我也认不出来了。”胡嵇心中生厌,言辞跟着不客气来,“我们客栈的伙计换与不换,于你们有何相干的?再这般挑三拣四的,就去别家吧!” 说罢他对着伙计们一摆手,示意她们不必招待这几位卡在子时进门的客人了。 伙计们颇有些不知所措的来回看客人和胡嵇,她们原就是为了招待客人才被录用的,若是不工作,岂不是违背了她们的职责?但胡嵇是掌柜,他的话也不能不听从。 正纠结,就听见那些客人语带不悦的开口道:“胡嵇,你莫要不讲道理,你也说我们老眼昏花了,所以你变了模样我们一时间分辨不出来也是正常的。这世间哪还有比得上三途川客栈的地方?你可叫我们这帮子老头子去哪里修炼去?快快将我们要的酒水送上来,你若再这般刁难我们,我们便只能去跟这客栈的主人讨个说法了。” 胡嵇闻言登时大怒,一时间眉眼齐变,竟是显出了几分狐狸的特征来。 “唉唉唉,到底是年轻,这般耐不住气性。”客人们见状又纷纷叹气道,“我们真是为客栈感到担忧,照你这般待客的方式,这客栈还能撑到几时?” 胡嵇越发怒的露出了尾巴,一时间妖风猎猎,竟有要大打出手的架势。 不曾想客人们也不害怕,反倒拍着桌子欣慰地问道:“不过我们听说客栈里新来的伙计是太阴?叫什么名字来着?青衣是吗?” “老东西!”胡嵇恍然大悟,也不动手了,只冷笑着收敛了自己的利爪和狐尾道,“我就道你们为何要掐着时辰来客栈,原是打青衣的主意。” “唉唉唉,你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客人们忙摇头叹气道,“所以我们才说你当不得掌柜这要职啊——” 他们一语未毕,便有一道疾风直朝他们门面劈去。 只听见一声嘹亮的鞭声过后,说话的那个客人的脸赫然已经裂成了两半。 伙计们吓得心肝都跳了,她们下意识去看胡嵇,果然瞧见胡嵇正一脸解气的摸着长鞭的把手处。 “胡——胡嵇——”伙计们心道才换了地界,第一天就闹出这般虐杀客人的事情到底是有些触霉头了,“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慌什么?”胡嵇转眸灿然一笑,伙计们难以抵挡,立时便露出了迷醉的神情。 “没什么……”她们一面摇头摆手,一面上前抓住了那倒霉客人的胳膊准备往外拖,“都是这客人自个儿闹的,我们这便将他丢出去——” 不曾想她们拖了没两步,那客人突然又自己动了起来,吓得她们忙撒了手。 “唉唉唉,你这暴脾气还是这般的不讨喜。”被劈裂了脸的客人一面抱怨,一面从地上爬了起来。在伙计们害怕的注视下,他的脸自发自动的愈合起来。 胡嵇既已明白他们的目的,便也不再同他们虚以委蛇,只凌空甩了下长鞭,然后便回柜台去了。 客人没得到回应,便又不满的转头对着伙计们道:“小二,你们也瞧见了,这般的招待,我们这把子老骨头也是享受不起。所以你们可否去请了那心善又沉稳的青衣出来招待我们?” 伙计们苦着脸对视几眼,然后才吞吞吐吐道:“客官,这个……恐怕是不太方便。我们青衣小娘子只是个凡人。客栈有规矩,凡人伙计一过子时就得回房就寝。现在你们瞧,已经是子时一刻了,她怕是早就睡了。要不这么办吧,让我们几个来——” “唉唉唉,客栈的规矩啊……”客人们听了伙计们的推托,只能失望的摇头道,“那就没办法了,既然这样,那就给我们安排房间吧,我们也先去休息好了。” 伙计们闻言甚喜,才伸手准备给他们指路,就又听见他们补充道:“记得选离她近的房间!” 伙计们手臂一僵,略晃了几下,还是依旧指了楼上道:“自然……自然……还请客官们去地字号七号房歇息。” 客人们也不觉地字号的房间磕碜,只当那是离青衣最近的地方,忙欢欢喜喜的去了。 伙计们眼瞧着他们进了最角落的下等房之后,这才匆匆忙忙的去了天字号区。 半梦半醒中的青衣听得外头有人敲门,便挣扎着起身开了门。 “楼下出了什么事情?”她似有预感的问道,“我方才听见了响动。” “这个,青衣……”伙计们见青衣眉宇间满是倦色,便知她没有睡好,再思及她前日才生产,不免有些担忧道,“今夜来了群古古怪怪的客人,仿佛是冲着你来的,方才要求住你附近,我们觉得他们来者不善,就给故意挑离你最远的房间去了。明儿等大人来的时候,你快同他说说这事儿。” 一提及黑三郎,青衣便不自觉露出个古怪的神情。她这两日甚是渴睡,睡睡醒醒数次,倒是没怎么见到黑三郎,也不知道他带了那颗蛋去了哪里。 如此出神半响后她才低声谢道:“我晓得了,多谢你们特意来提醒我。” “哪里……”伙计们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脸,紧跟着又催促道,“你快些去睡吧,我们再去同东桥说一下!” 说罢她们就又匆匆的走了。 青衣关门后复又躺回到被窝里。 一个人的被窝里有些空落落的,肚子也没了那种已经习惯了的微弱动静,她一时不太习惯,便又在床上辗转反侧起来,如此数息之后,她这才沉沉睡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球球生日快到了,这几天心情好会继续撒糖   ☆、第245章 福禄寿 当外面传来第一声鸡鸣时,黑三郎便如一抹残影,悄无声息的穿过大堂,来到了青衣的门前。 坐在门边假寐的东桥猛然睁开眼睛,就见黑三郎笼着衣袖站在自己的跟前。 东桥松开僵硬的肩膀,然后起身对着黑三郎恭敬的低了头。 “你可以去休息了。”黑三郎眉梢一挑,径直推门进房了。 幽暗的房间里,青衣正蜷缩在床铺里沉眠。 她的呼吸声听起来既绵长又沉稳,足可见她此时睡意正酣。 黑三郎并不打算惊醒她,只放轻了动作,然后悄悄的在她身后躺下。 窗外断断续续的传来了几声鸡鸣,睡梦中的青衣略显焦躁的翻了个身,同时胳膊一抬,便将暖烘烘的黑三郎抱住了。 如此又睡了约莫半个时辰,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半透明的窗纱照在她的眼睑上时,她这才混混沌沌的醒了过来。 她一睁眼,便瞧见黑三郎双手交叠,正规规矩矩的仰躺着自己的身边。 他的嘴角翘的老高,一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上方,脸上还带有几分近乎梦幻的迷醉神情。 青衣先是盯着他脸上那莫名其妙的表情看了会儿,半响目光游转,这才注意到他交叠的手掌下,是好大一团突兀又显眼的隆起。 出神的黑三郎似有所觉的转过头来,待发现青衣已醒,他便兴奋的坐起来,将自己护着的那团鼓鼓囊囊的东西露给青衣看。 他松散的衣襟里藏了一颗拳头大的蛋。 那是一颗光洁的,透出纯粹又饱满的金红色的蛋。当青衣看见它的瞬间,她便莫名的生出了一种感觉。 她知道那就是她和黑三郎的孩子。 “孩子现在很好。”黑三郎笑眯眯的拉着青衣的手放在蛋尖上,然后邀功般认真道,“我有一直小心的将它藏在怀里,你摸摸看,是不是摸起来很暖和?” 何止是暖和,简直是烫手。青衣的指尖才碰到蛋壳,便觉得指尖像是被烧红的铁锅烫到了一般生疼。 但那种疼意就如疾光闪电一般转瞬即逝,还不等她反应过来,那蛋壳就如浇了冷水的炭火般快速冷却了下去。而她的指尖也再无任何疼痛不适的感觉。 青衣疑惑不解的来回摸了几下蛋,只觉触手温润,全无不适之感。 黑三郎由着青衣摸了半响,这才拉起衣襟,将蛋和她的手齐齐揣进了怀里。 青衣手下一滑,却是摸到了他那紧实又顺滑的胸膛。 她能感觉道他在她掌心下微微颤抖了一下,惊的她忙不迭收回了手。 “蛋……蛋很好……”黑三郎叫青衣那一摸弄得半边身子都麻了,他捂住自己的胸口,声音微飘的喃喃道,“这孩子惧冷,所以我须得一直将它带在身上,直到它破壳为止。” 说着他仿佛是有些遗憾的巴巴瞅了青衣一眼。 青衣见他的手只是捂着自己方才碰到的地方,而蛋却沉甸甸的滚到了他的腰间,就那么突兀的卡在那里,看得她眼皮一跳一跳的难受。 “小心些,蛋要掉下来了。”她下意识伸手,隔着他的衣衫托住了蛋,一边说一边又嗔怪的瞪黑三郎道,“还不快抱好了!要是跌坏了,看你怎么心疼!” 黑三郎这才反应过来,忙手忙脚乱的将蛋捂回到胸口。 青衣瞧他孵蛋甚是辛苦,若不是用手托好,那蛋就总爱骨碌碌的朝他的腰间滚,一时间又是笑又是担忧。 这孩子虽然来得有些突然,但到底是她的骨血,说不担心定然是假的。每次瞧见它往下滑,她就会莫名的生出一种恐慌,就好像那蛋下一刻就会跌在地上,然后像那些鸡蛋鸭蛋鹅蛋一样啪叽一下碎了。 “你躺下吧!”越想越不放心的青衣生怕自己的想象成真,于是便起身将黑三郎压回到床榻里,口中又道,“我看在蛋孵化前,就干脆就躺着别乱动了。” 黑三郎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他眸光一闪,却是暗喜道:“那你也要一起来躺着,光我一个怕是不够暖。” 青衣怎会不知他打了什么主意,当即便飞红了一张脸。她又羞又恼的横了黑三郎一眼,末了用被子盖住他的脸吃吃笑道:“你少哄我了,还不快些躺好了!” “可是我饿了。”黑三郎犹不死心,又探头出来可怜道,“昨晚我怕冷着了孩子,费了不少妖力,今儿一早回来,还不曾用朝食呢!” 青衣不知黑三郎是在装乖扮可怜,见他说的着实可怜,便软了声音道:“正好我也饿了,你且在这里等我,我这边去弄些吃的来,我们一道儿用饭吧!” 说罢不等黑三郎回答,她便披了外衫匆匆忙忙的出去了。 陷在被褥里的黑三郎鼓着脸郁闷的翻滚了半圈,紧跟着又想起蛋还在怀里揣着,于是身形一顿,却是蜷曲了身子,侧躺在那里不动弹了。 青衣一出房门,便觉得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觉突然冒了出来。 她微拧了眉朝扶栏下望去。 为数不多的客人不是在喝酒,就是在有商有量的说这话。杯盏轻触声和嗡嗡作响的细语声交织在一起,显现出一派平和的景象。 青衣疑惑的摸了摸自己后颈,随即又脚步轻盈的下了楼。 正斜倚在柜台上打瞌睡的胡嵇嗅见青衣的气息,便半睁了他那流光溢彩的狐狸眼定定的看了她一眼。 青衣不甚自在的偏头颔首,待要去厨房,就听得胡嵇轻声道:“今儿你若是碰到几个迟暮的老儿,切记什么都不要给他们。” “老儿?”青衣听出蹊跷来,便回头看着青衣道,“可是伙计们说的要住我附近房间的那几个客人?” “嗯。”胡嵇略点了点头,接着又闭了眼没有再看青衣了。 青衣隐约觉得胡嵇对她的态度有变,一时间也不敢妄断是否是好事,此时胡嵇闭眼假寐,她便按捺下心底的疑问,径直进了厨房。 高师傅一如既往的在那里料理牲口,现成的材料都已准备妥当了。 青衣一气呵成的做了些小菜,又闷了一小盆肉。 忙碌中的高师傅闻见味儿便嘿嘿笑着凑近了道:“好青衣,你若得功夫,可否教我做几道菜?卿卿出去几百年,这次回来看起来瘦了好些,所以我想做些好吃的,好好地给她补补身子。” 青衣一面装盘,一面道:“今儿我怕是没工夫,改日吧?” 说话间她已经收拾妥当,只得对着高师傅抱歉的笑了笑,然后又急匆匆的准备回房了。 高师傅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改日怕是要遥遥无期了。 “唉,早知道以前就多学上几招了。”暗觉自己没早做准备的高师傅懊恼的狠狠拍了下自己脑门,末了又愁眉不展的叹气道,“罢了,青衣丫头也是体质使然,随便什么经了她的手料理,对妖怪来说,只怕都好吃的紧。看来老子还得另想办法。” 他一想明白,就提了尖刀准备出门去寻肥嫩些的异兽了。 再说青衣才上了楼,就看见过道上横七竖八的躺了些客人,几乎没将过道堵了个严实。 头顶上的灯笼在微微的打着旋儿,晃荡的灯光将那些人的脸映照的灰暗又挫败。当青衣试图伸脚从他们之间的缝隙里走过去的时候,他们便颓废的撑起身子扑到青衣的脚边哀叫道:“小娘子,青衣小娘子,你可行行好,我们几个快饥渴而死了,若能得你手里那些菜肴填肚子,我们必然能活下去了——” 青衣险些被抓住了脚,亏得她反应迅速的退后了两步。 她冷着脸细细的将地上那些萎败的人一一审视过去。因他们抬了头,是以他们那张满是皱纹的苍老面容便得以在灯光下一览无遗。 他们的面皮就像是皱巴巴的麻布袋子,就那么耷拉着挂在他们的下颔两侧。当他们扯动那下垂的嘴角,努力让他们那堪比死鱼的浑浊眼珠里露出可怜可悲的神情来时,他们看起来就像是带了最为虚假丑陋的面具的丑角一般令人生厌。 衰老早已腐蚀了他们的身心,令他们浑身上下,自内向外的散发出一股迟暮老者才有的难闻的气味。青衣不得不屏住了呼吸,以免自己被熏得作呕。 “客官真是严重了。”青衣已经猜到这几个人便是昨夜那几个客人,当即便木了脸道,“你们若是饥渴,大可下楼点酒水要酒菜,客栈里酒水不缺,客官们尽可敞开了肚皮喝——” 她顿了顿,随即又继续道:“——假如客官们有足够银钱付账的话。” 趴在地上的客人们皆都有些意外对视一眼,待要再开口,就又听得青衣淡淡道:“客官们也瞧见了,我眼下有事要办,还请大家让开些,好让我过去。” 客人们嘟嘟囔囔一番,到底还是起身让开了道儿。 眼看着青衣面无表情的从他们跟前走了过去,其中一人便用了种难以置信的神情道:“怎的跟我们听来的消息差那么多?这小娘子看着就是个无情的,别是我们认错了吧?” 又一人继续道:“可是她的气息当真是好闻的紧!” “太阴怎会有阳气?”闻出不对来的第三人摇头道,“太阴当时至阴之体,只怕是那些个蠢笨的妖怪以讹传讹的传错了吧?” 其他人只觉他说的很有几分道理,立时便捶胸顿足的嗟叹道:“唉唉唉,那我们岂不是白来了?唉唉唉,那些个愚蠢的家伙果然是靠不住的!唉唉唉——” 作者有话要说:  孵蛋的三郎即将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大雾)的幸福生活   ☆、第246章 福禄寿 青衣举着托盘在拐角处荡了一圈,然后悄无声息的探头观察那几个客人。 那些个老者长吁短叹过后,便抖抖索索的搭着扶栏下楼去了。 青衣眼瞧着右侧那雕花木扶栏在他们的手下变了色。粘稠的,泛着□□似的墨绿污点顺着他们的动作一路蔓延,待到他们下了楼,那侧的扶栏已变得有些惨不忍睹。 青衣暗道,怨不得胡嵇和伙计们堤防这几个客人,就冲他们方才的所言所行,要让人心生好感着实太难了些。 腹诽过后,她也不再多费心,忙又举着托盘稳稳的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紧闭的房门被她用手肘轻轻顶了开来,一股热气直奔她门面而来。 她下意识退后一步,原本才开了条缝的房门咣的一下被甩了开来。 床榻上的黑三郎仿佛是受到了惊吓,霎时就僵在了那里。 他的衣衫半开着,露出一片精壮又紧实的胸膛,当他因为紧张而绷紧脊背的时候,被他塞在一侧衣襟里的蛋便骨碌碌的从他的怀里滚进了被褥之中。 青衣微微张开了嘴,她诧异的盯着黑三郎那像块浇满了蜜汁的半裸肩膀看了半天,一时间脑子都炸成了浆糊。 被紧盯不放的黑三郎默默地涨红了脸,他先是羞愧的蜷缩成一团,但紧跟着又像是自暴自弃了一般从床上猛然弹起。 他趴伏在柔软的床铺里,一如禽鸟孵蛋般的将蛋小心的圈在自己的肚腹下。 伴随着他的动作,他那修长又结实的大腿便悄然显露了出来。 青衣险些没被那双腿晃得流鼻血。脑子空白了片刻之后,她总算想起自己身处何方。于是她慌忙冲进房间,将越开越大的房门用脚粗暴的关上了。 响亮的闭门声令两人同时抖了一抖。 青衣以背死死抵住门板,在无数次说服自己之后,她总算能开口说话了。 “你……咳……你做什么脱衣服?” 正装作认真孵蛋的黑三郎尴尬的蠕动一下,半响才声如蚊讷的轻声道:“……没什么……我就是觉得热……” 青衣咬唇忍笑,这么漏洞百出的回答,亏他还说得出口。 得不到回应的黑三郎复又别扭的扭了扭身体,他感觉这个姿势着实太难受了些。为免压坏蛋,他并不敢用力趴,而他和青衣的蛋虽然很小,但是却十分坚硬,硌的他肚子十分不舒服。 他暗中伸手拨弄了一下蛋,将尖尖的头部翻转朝下,改以稍圆的底部对着自己的肚子。 被拨来滚去的蛋仿佛有些恼怒,竟又自己翻转了回来。 并不曾料想到此的黑三郎顿时有些傻眼,正犹豫要不要继续趴着的时候,就听见青衣笑道:“朝食来了,快来吃吧!” 黑三郎大喜不已,忙不迭起身坐在了床沿上。 他一本正经的将脱了一半的衣衫又穿了回去,然后又小心的将蛋塞回到自己的怀里。 青衣也不问缘由,只默然不语的对着黑三郎吃饭。 黑三郎嘴里嚼着肉,一双眼却不停的瞟青衣,仿佛是在等她说话一般。 如此悄无声息的吃完朝食后,忍耐许久的黑三郎终于忍不住伸手拉住青衣的手嘟囔道:“你怎么又不问我了?” “问什么?”青衣眉眼弯弯的笑道,“你不说我不知呢!” 黑三郎登时涨红了脸,他欲言又止的摇了摇青衣的手,然后又羞答答的按着她的手在自己的腿间摸了一把。 那物烫滚滚硬邦邦的支棱着,隔着衣物顶在她的手心里,烫的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头皮发麻,脸上的笑也僵住了。 “青衣……青衣你好香……”恬不知耻的黑三郎还得寸进尺的将脸埋在青衣的肩窝里嗅来嗅去,同时羞答答道,“杯子里全是你的味道,我有些忍不住……” 他一往她怀里拱,藏在他怀里的蛋就时不时的撞到她的胸口,顶的她心慌的很。 羞耻心满溢的青衣嘴角一抽,下意识收紧了手指,将那可恶又贪婪的孽&根狠狠捏了一把。 原本就雄纠纠气昂昂的小怪物霎时抽搐了一下,竟是又肿了一圈。 与此同时,猝不及防的黑三郎倒抽一口气,靠着青衣的整个身体都禁不住颤了一颤。 感觉到黑三郎发抖的青衣暗悔自己不该拧这一下,她以为他是疼了,少不得要硬着头皮轻轻抚摸了一下那东西,又软了口气哄他道:“我不是有意的,我给你摸摸——” “嗯……”摊在青衣身上的黑三郎用粘腻又绵软的鼻音轻轻哼了一声,下身更是迫不及待的朝青衣的手心顶去。 青衣涨红了脸,又是耻又是无措的胡乱揉了那只硬棒几下。 但那玩意儿竟是越来越硬越来越肿,而黑三郎的哼唧声也愈发享受起来。 她猛然意识自己被糊弄了,登时牙根痒痒,待要狠狠咬这坏蛋一口,又想起他那厚颜的皮坚韧无比,自己根本咬不动。 羞恼交加的青衣复又收紧手指,在重重捏了一把之后,她便缩手抽身的将享受中的黑三郎丢在了床上。 黑三郎正是飘飘欲仙之时,就差临门一脚,即可抵达巅峰。怎料得青衣那般狠心,竟在这关键时候将他从崖上推了下去。 “青衣……青衣……”欲求不满的黑三郎像个孩子般蹬着腿哀求道,“不要停——” “哼!”青衣欲抬手刮脸羞他,但随即又想到这手碰过他那玩意儿,又只得硬生生转向指着黑三郎嗔道,“你好生不要脸,又哄骗我,要摸你自己摸,再要我动手是不可能了!” “……我不要……”黑三郎先是噎了一下,但随即又委屈地在床榻上滚来滚去的叫道,“我不要自己摸,我要你摸,你摸我啦,你摸我——” “羞死了!”青衣简直快被黑三郎臊到自燃了,她跺脚羞愤道,“孩子还在你怀里揣着呢,你也不怕教坏了它!再这么着,我就不让你进我房了!” 被要挟的黑三郎身形一僵,顿时就颓然的瘫了下去。 青衣见他没精打采的蜷缩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怪可怜的,一颗心又不自觉软了软。 她悠悠的叹了一口气,然后试探的靠近两步,又缓和了语气问道:“还难受么?” 黑三郎慢慢舒展开身躯,并衣袖挡脸的闷声道:“难受……” 青衣听他声音也如霜打的茄子般蔫了,心里的愧疚感越发强烈起来。 她轻轻坐在床沿上,然后用手柔柔的摸着他的脊背安慰道:“好啦,我不欺负你了,给你摸……就摸吧……不过仅此一次啦……” 黑三郎动了动脑袋,然后不等青衣反应过来,他就一骨碌滚上青衣的大腿继续委屈十足的掩面闷声道:“……我要留着下次……” 青衣先是一头雾水,紧跟着回过味儿来,却是险些喷笑出来。 但顾忌黑三郎骄傲的紧,她并不敢真笑出来,只能死命的咬紧了牙将笑咽了下去,直忍得她肚子直抽抽。末了她吸着气低下头,蜻蜓点水般的在黑三郎的额角亲吻了一下,同时认真道:“嗯,你真好,就听你的吧!” 黑三郎这才挪开了遮脸的衣袖。 青衣见他眼角微红,便知他方才确实是难受的紧,一时又心疼起来,便又在他眼角亲了几下,然后嘀咕道:“你也是个笨蛋!现在快说说,这蛋你还得孵多久?” 黑三郎愤愤的鼓起了脸颊,但随即又沮丧道:“这孩子虽然得了不少灵脉的灵气,但还是出来的太早了,我至少要孵百年……” “百——百年?”青衣一时惊得不知该说什么了。 “嗯……”黑三郎隔着衣衫摸了摸蛋壳,又是欣慰又是烦恼地说道,“还得片刻不能离身。” 青衣瞪大眼睛,傻眼半响后才喃喃自语道:“这也太久了……” “不算久了。”黑三郎一边把玩青衣的一缕长发,一边不以为然道,“论理妖力越是高强的妖怪,越是难得子嗣。越是居于顶峰,孕育后代所需的灵气越是庞大,成长期也越发的长,短则百年,长着数千年。且天地间的灵气皆是有数的,不可能放任我们肆意抽取。此番孩子已经快抽干了三途之地的灵脉了,所以才得以早早出世。但那些灵气尚不足以让它长到足以应对外界的危险,所以在它准备好前,还是乖乖呆在蛋壳里比较安全。” 青衣默默地听完后,竟有些突发奇想的问道:“你小时候,也是这样呆在蛋壳里,然后被你的父母孵了百年?” 黑三郎眸光微闪,连带着神情也有些寂寥起来。他抿着嘴没有开口。 青衣心底一动,隐约明白自己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 她轻轻摸了摸黑三郎的头发,然后低头在他唇上深深的吻了一下,然后才柔声道:“以后有我陪着你。” 躺在她腿上的黑三郎微微瞪大眼睛,他定定的望进她那双清亮的水眸中,那里面满是温情、怜惜和坚定,令他的心都胀满起来了。 他好快活,快活的想要大声的吼一吼。 但是他忍住了。 他先是克制的摸了摸怀里那颗小小的、但却满是生气的蛋,然后微扬起脖颈,急切又轻柔的回吻住了她的唇。 迷醉时他略有些烦恼的忖想道,他该怎么告诉她,他其实并无父母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球球的生日,所以今天改撒蛋糕了!快来吃!!!   ☆、第247章 福禄寿 重重夜幕中隐约有火光闪现,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由远及近的朝着客栈的方向移动着。 送客人出门的素兮知道,那必是要有新的客人上门来了。 半醉的妖怪一出客栈门,便化成了模样可怖的野兽模样。他们踏着摇晃的脚步朝来人身边凑了凑,但随即又唯恐避之不及般的猛然转向跑走了。 来人该是被吓到了,因为素兮能看见那将灭未灭的火光猛然摇晃了几下。 “大人,莫怕……”黑暗中有个怯生生的声音道,“你看他们都被你吓跑了……” “……那那——那就好——”来人紧张的护住了手里的火折子,同时疾步朝着客栈的大门跑了几步。 高悬在门匾两侧的红灯笼在夜风中摇摆不定,红彤彤的灯光将素兮那惨白的脸映的分外渗人。 冲入灯光之下的来人咋一见素兮,竟吓得尖叫起来。 “怎么回事?”听见动静的胡嵇自门帘里走了出来,他一面打量地上那个抱头咋呼的人,一面道,“虽然是书生装扮,但这股子味儿……你是费家的子孙?” “……小娘子认得小生的先祖?”正哆嗦的来人抬头露出脸来,却是此前才归家的书呆子。 胡嵇生的最是绝色,饶是一贯守礼的书呆子都经不住看多了几眼。 胡嵇先是轻笑两声,紧跟着他神色一凛,却是怒道:“自然是认得的!你们费家的祠堂里,只怕现在还挂着我狐族的毛皮呢!” 书呆子闻言甚是尴尬,他不安的扶了扶背后摇摇欲坠的书篓,然后连连作揖抱歉道:“小生不知……小生这厢给小娘子陪个罪——” “罢了,总归不是你动的手。”胡嵇也不解释自己如今不是女子了,只是没好气的拦道,“费家也是没落了,竟也有你这般朝妖怪低头的除妖师。” “小生……小生不是除妖师……”书呆子讷讷道,“小生自幼就决心出仕了……” 胡嵇闻言又是大笑,他用如玉的手指着书呆子微微摇了摇头,末了转头吩咐素兮道:“这个书呆子就交给你了。” 素兮飘飘然飞到书呆子面前,伸手就要为他脱下书篓。 书呆子并不曾认出胡嵇的性别,他自认是个男子,岂肯叫小娘子来为他背负重物,当即就摇头摆手的推拒道:“不用不用,我可以自己来!” 素兮面无表情的收回手,眼看着他挣扎着爬起来了,这才领着他进门了。 从胡嵇身边经过时,书呆子克制不住的抬头多看了他两眼。这般摄人心魄的美人,如何能不吸引他多看几眼呢? 胡嵇也不恼,只伸手在书呆子的肩头一拂。待书呆子再次抬头偷瞄他时,便发现他手里多了一只碗口大的花蜘蛛。 花蜘蛛抖着毛茸茸的腿细弱的哭了起来:“嘤嘤嘤——大人救我——” 书呆子登时反应过来,忙伸手在自己袖子里摸了起来。待发现藏在他衣袖蛛娘不翼而踪后,他忙朝胡嵇伸手道:“还请小娘子将那蜘蛛还给小生!” 胡嵇见书呆子虽然还有些瑟缩,但那眼神却十分的认真坚定,便啧啧称奇道:“真是怪了,你是费家的人,怎的朝我讨个妖怪?再者,我为何要给你?这小蜘蛛瞧着挺肥嫩的,我正打算当点心打打牙祭呢!” “不可不可!”书呆子闻言甚是惊慌,顿时连男女之妨都顾不得了,扑上来就要夺胡嵇手里的蛛娘,口中更是语出惊人的叫道,“蛛娘已是小生未过门的新妇了!小生绝不会让你伤害她的!快还给小生!否则休怪小生无礼了!” 胡嵇眼中兴味大盛,他不躲不闪的任由书呆子将蛛娘抢了回去。等看见书呆子防备的将蛛娘揣怀里跑开后,他这才俯身大笑起来。 素兮木然的从他身边飘过,继续为书呆子带路。 蛛娘受障目香影响,一进门便化作个小娘子怯生生的依偎在书呆子怀里。 书呆子怎料得自己才离开了几个月,客栈里就能冒出这么个可怕的人物来。他一面擦汗,一面克制的轻拍颤抖不已的蛛娘的背,又像是安慰她,又像是为自己鼓气般道:“莫怕莫怕,蛛娘你莫怕,我们已经离她远远的了——” “……大人……”蛛娘垂眸颤声道,“都是我拖累你了——” “哪有!”书呆子闻言甚是羞愧,他握紧了扶栏不好意思道,“比起你小生才是累赘,一路上要不是你护着小生,只怕小生早就被妖怪吃肚子里了。都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小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又做不来那赚钱的营生,日后你跟了我只怕还得吃苦,小生……小生——” 一语未毕,他只觉手脚一软,登时就骨碌碌的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客人们皆都用了同情的眼神去看书呆子。他们可都瞧见了,这书呆子没长眼,居然没发现那扶栏上有蹊跷,就那么一路摸着爬上去了。 “瞧瞧,他印堂都黑了!” “嘘,费家的人合该死绝了才好呢!大家莫要提醒他!” 此起彼伏的私语声纷杂繁乱,摔得眼前直冒金星的书呆子并不曾听明白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笔墨纸砚皆从他的书篓里跌了出来,他趴在凌乱的物件中无力的抖了抖胳膊,好半天都爬不起来。 倒是蛛娘听出蹊跷来,慌忙抓了书呆子的手细瞧。 这一看她便止不住的啜泣起来。只见书呆子整个手心都透出墨绿的不祥之色来,再看他的印堂,也是一片黑光,怎么瞧都像是命不久矣的衰人。 “大人——大人——这可怎么好?”蛛娘哭着扑在书呆子的背上,又是哭又是自责道,“定然是我拖累你了,凡人和妖怪又岂是能结亲的?蛛娘太过自私,害得大人的福缘气运都坏了!嘤嘤嘤,大人——” 书呆子原就摔得头晕眼花,蛛娘这一扑上来,他被压得一口气喘不上来,霎时眼珠子一翻,就撑不住昏厥过去了。 蛛娘还道他是要绝命了,哭得越发凄惨起来。 正同黑三郎腻歪的青衣猛然抬起头,她细细听了听房外的哭声,半响疑惑道:“外头的哭声好生耳熟?仿佛是蛛娘的哭声。” “是蛛娘不错。”黑三郎撇了撇嘴道,“那书呆子笨手笨脚的从楼梯上滚下去了,所以她在哭呢!” 青衣素知蛛娘是个胆小心怯的小妖怪,别说书呆子从楼梯上跌下去,便是平地跌一跤,她也必要哭上一哭的,一时间竟也不惊讶。 但念及书呆子是个无甚本事的文弱书生,她还是笑道:“那楼梯可不低,书呆子这一跌,怕是要跌破脑袋。我且去瞧瞧,顺便劝一劝蛛娘,不然听着也怪闹心的。” 黑三郎不乐意独自留下,硬是牵了她的要同她一起出去。 青衣在扶栏边上俯头一看,就见底下围了一大圈的妖怪。书呆子一动不动的趴在那里,而蛛娘则是趴在他背上悲恸大哭,不知道的人只怕都要误会书呆子已经一命呜呼了。 不料她才在扶栏边上站了会儿,底下那些客人便齐刷刷的抬头看她。 青衣被他们热切又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的颇为别扭,她探询的回头看了眼黑三郎,似在期待黑三郎解释,谁知黑三郎被她一瞧,就立即一脸不自在的转过脸去了。 青衣登时警铃大作,黑三郎每每露出这般心虚的神情,必是背着她搞了什么小动作。 她越想越觉得有蹊跷,但眼下又不好问个清楚,只得恨恨的磨了磨牙摆出一副森冷的模样来。 黑三郎闪躲着瞥一眼青衣,待发现青衣有恼怒的迹象,便慌忙找事转移青衣的注意力,他指着底下毫无形象的书呆子道:“书呆子的福气和运气都被人偷去了,所以才显出一副衰人之相来。你瞧,他的印堂是不是黑了?” 青衣将信将疑的转头去看书呆子,但她并非黑三郎这般眼神好,再加上书呆子是趴在那里的,她瞧了半天也瞧不清他的脸。 “你看,扶栏上都是毒液。”黑三郎见青衣眯着眼看的甚是吃力,便又指了那斑驳变色的扶栏道,“书呆子定是沾了那毒液了。” “那扶栏……”青衣一见那扶栏边想起那几个令她不适的老人来,她自不觉蹙眉道,“那几个客人!我瞧见他们下楼时的情景了,定然是他们的缘故。” 说话间她便开始四处寻找起那几个老人来。 那几个老人并不难找。但凡妖怪修炼化形,多是偏爱年轻貌美的容颜,是以来客栈的客人中十之**都是钟鸣毓秀的人物,如那几个老人一般形容枯败的还真是少之又少。是以她只是粗略一扫,便将他们从妖怪群里挑了出来。 “他们!”她忙转头示意黑三郎看,不料黑三郎早已在看他们了。 那几个形如枯槁的老儿相互挤在一起,他们看着倒在那里的书呆子,就像是在看一个有钱的金主一般,那浑浊的眼里满是贪婪又窃喜的笑意。 看着他们的丑相,黑三郎的眼睛里霎时掠过几丝蔑视的冷光,看的他身边的青衣一阵失神。 “他们都是败类。”黑三郎似有所觉的回头对青衣微笑道,“不过你莫担心,他们窃不走不属于他们的东西。或早或迟,他们吞了多少就得全吐出来!书呆子会无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元旦快乐~~~   ☆、第248章 福禄寿5 秀秀才午睡起来,就见伙计们抬猪似的将书呆子抬回房去了。 蛛娘泪汪汪跟在后面,秀秀看她哭的可怜,便像个小大人似的踮着脚拍着她的背安慰道:“蛛娘不哭,等书呆子醒了,我帮你教训他!” 蛛娘一脸自责的回看一眼秀秀,继续哭道:“不是大人的错,是我的错,我坏了大人的八字了呜呜呜——” 秀秀听不懂什么叫八字,只好跑过去找青衣解疑。 “八字,就是你的生辰。”青衣也说不了更详细的,只能简略提了句,然后摸着秀秀的头道,“不过书呆子摔下去并不是蛛娘的错,你快去跟她说说,书呆子只是摸到了扶栏上的脏东西才倒霉的,让她快些把眼泪收了。” 秀秀听话的点了点头,依言去开解蛛娘去了。 黑三郎对那几个偷儿并不感兴趣,在青衣同秀秀说话的时候,他便一门心思的低头来回摸怀里的蛋。 他的蛋十分的乖巧懂事,不管下头的妖怪们怎么闹腾,它依然一动不动的乖乖窝在他的心口上,完全没有任何顽皮的举动。 黑三郎心道他和青衣的孩子果然是最讨喜的,心中如此想,那脸上也不自觉露出个骄傲又满足的笑容来。 围在一起的老人们见书呆子被抬走了,便又开始交头接耳的开始私语起来。 一个道:“现在我们是怎么办好?这个书生瞧着就是个长寿的,长寿人的福气我们留不久,总归是要还给人家的。要不我们还是去找青衣吧?” “不错不错,听说青衣生的无甚血色,身骨柔弱,乃是个石女,想来是命不久矣——” “你哪里听来的石女一说?”另一个老儿却反驳道,“你何曾听说过太阴会是石女的?太阴最是血旺!那都是宝血!不然大家伙儿如何会求之若渴呢?” “歪理!歪理!”被反驳的老儿似乎也是个较真的,当即便瞪了眼道,“太阴要是个血旺的,只怕早就被胡姬吞了!见过她的各个都说她一张小脸白的跟豆腐似的。我那可是经过严谨推敲得出来的结论——” “唉唉唉,你这些年老的都快成老糊涂了,还推敲?” “你才老了!我比你年轻十岁!” “唉唉唉,你还有脸说!就上回你选的那个人,还说是长寿呢!我呸!你说说,是不是你们几个取了十年后他就蹬腿去了?害得我白白少了十年寿!” “那是我不小心眼花了。你还不是一样,上上回选的那个说是气运旺,结果我们取走了的第二天就被人堵了道儿,硬是逼着我们吐了出去!还气运旺呢?难道不是霉运大吗?” 那几个老儿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嗓门大的连二楼的青衣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被一口一个石女的叫着,青衣的脸色未免有些难看起来。 边上的黑三郎一脸认真的凑过来看青衣的脸。青衣被瞧的有些不好意思,只好侧了脸躲避黑三郎的视线,同时甚是郁猝的嘟囔道:“看什么呢?” “他们说你的脸色苍白。”黑三郎目不转睛的盯着青衣绯红的脸颊,怎么瞧都觉得鲜嫩可口,他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口水,然后脑袋发晕的嘀咕道,“我觉得你什么时候看起来都挺好看的,一点都不苍白啊——” 青衣脸红一阵,末了嗔怪的横了黑三郎一眼,忙又扭头去看那几个讨人嫌的老头。 谁知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那几个老头就已经不知去向了。 青衣纳闷的四下张望几下,大堂里的客人没得热闹看,已经各归各位,仅剩的几个虽然还杵在那里,但却是在看她。 泛绿的扶栏看起来越发的邋遢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粘液已经转变了青苔般的粘腻质感。青衣越看越觉得恶心,想了想还是问黑三郎道:“那扶栏该清理了,省的其他人不小心碰到了。” “这没法清理了。”黑三郎竟也有说不行的时候,“这东西谁沾上都是个麻烦,实在不成就拆了那扶栏重按一个吧。” 青衣一听只觉头大,忙一叠声叫起伙计来。 伙计们没来,倒是眼前突然冒出个面生的人。 他的长发又黑又浓密,比女子还顺滑光亮,但他却并不曾用心打理,只是随意的拖在身后。他举着毛笔凑近了青衣,仿佛要同她说话。 青衣猝不及防的退后一步,黑三郎趁机上前搂住了她的腰,然后对她笑道:“莫慌,这是客栈里的账房,你当是第一次同他面对面的撞上。” “是吗?”青衣隐约感到黑三郎怀里有东西在硌自己,便不适的侧身将他怀里的蛋摸了一把。 “其实他平日都在客栈里转悠。”黑三郎动手将蛋挪到右侧,以方便青衣舒服的靠上来,同时不忘解释道,“不过只要他没有特意站人眼前的话,一般人是不会发现他的。” 青衣定眼看账房先生的脸,只觉那张脸平平无奇,她若是略挪眼,便又记不得他的长相了。 怪不得客栈里没人记得他! 账房先生仿佛早已习惯被人忽视了,将毛笔在黑三郎眼前晃了晃,示意他让自己说话,然后认真道:“扶栏不能拆!那可是客栈出了大价钱从山魈那里买的。” “多少银子?”青衣随口一问。 账房先生先是掰着手指算了算,然后对着青衣伸出六个手指。 青衣眨了眨眼睛,迟疑道:“五两?” “怎么可能!”账房先生登时严肃了脸道,“是六枚铜钱!” 青衣嘴角一抽,一时间也不敢确定到底是铜钱值钱些还是银锭子值钱些。对于那些要过三途河的客人来说,自然是渡资更贵重。但山魈她也见过,他们可不像是那种喜欢去凡间的妖怪啊! “我一直都觉得买贵了啊!”账房先生依然在那里心疼自己花出去的那六枚铜钱,他唰唰唰的翻回到购买记录处,然后开始叽里咕噜的算道,“买来安置了一百三十二年,灵气的浸润、时间的沉淀……嗯,据说古董更值钱,我再算算……现在应该值个多少……” 青衣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待到账房先生高兴的抬头,她登时就有种他会狮子大开口的预感。 “现在这扶栏可要值框鲛珠呢!拆了可是亏大了!”账房先生果然开口就吓人,“所以大人你不能拆,不然你就得赔框鲛珠给客栈了!” 黑三郎笑眯眯的摇头道:“安心,我不会动它的。” 青衣抿着嘴没有吭声,她也不愿叫黑三郎替那几个客人背锅。但想起温玉和族人们先是还在客栈住着,再加上秀秀一个小孩子,若是不小心也有可能碰上,是以她还是开口道:“那就那样隔着?那些黏糊糊的恶心东西怎么办?” “搁着也没啥。”账房先生无所谓道,“它们并不会腐蚀扶栏,顶多是不太好看,时间一久肯定就会被客人们摸感觉了。” 青衣眼皮一抖,待要再说什么,那账房先生脸一转,就又从她跟前消失了。 “……他去哪了?”青衣瞪着眼纳闷道,“他不见了!” 黑三郎转眸扫了眼过道,然后安慰青衣道:“无妨,谁污的那扶栏,我们还叫谁善后。所以你不必担心其他人不慎中招了。” 青衣心头一动,半响才道:“你有法子?” “我们何须什么法子。”黑三郎闻言大笑,他搂紧了青衣,又低头蹭了蹭青衣的脸颊低声道,“那些个老头子很好对付,我们只要强硬些,他们自然就软了。” 青衣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紧跟着忙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为什么要我们动手?”黑三郎反问道,“中招的又不是我们!” 青衣被噎的差点答不上来,语塞半响后她终于开口道:“就书呆子那身手,别说强硬,只怕是送上去的福袋子,由着他们洗劫一空了。与其叫他上马,还不如叫高师傅和蛮牛呢!” “书呆子虽然无用些,但好歹也是费家的后代。”黑三郎嫌弃道,“我瞧着他又是在客栈长住的样子,不给他点伙儿干,他可拿什么抵房钱呢?账房算账你可是瞧过了。” 青衣叫黑三郎说的无言以对,方才那账房先生与其说是算账,不如说是放高利贷的。六个铜钱过百多年就成了框鲛珠了,算法不是一般的黑。 她自然也不愿书呆子以身偿债,只能想着回头多吩咐他两句,叫他小心些了。 楼下的客人举着酒杯热切的看着楼上的青衣和黑三郎。他们抱在一起后,他们便很有些激动地在座位上来回的蠕动。 “抱得再紧些!”他们巴巴的在心里催促道,“再紧点!” 青衣原本还在同黑三郎细问那几个老儿的事情,不曾想黑三郎却突然微红了脸咬住她的耳朵轻声道:“不要往下看。” 青衣被咬的一阵激灵,虽然潜意识很想低头一探究竟,但她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我们回房去吧。”黑三郎略有些生硬的揽着她转回房间的方向,就好像后头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他们一般。 青衣完全没有头绪,只能由着黑三郎将她带回房去了。 客人们见状大喜,几乎没从座位上跳起来庆祝。 柜台上的胡嵇冷笑一声,他丢下手里的剪子,而后手腕一翻,却是将那盏燃烧中的琉璃灯给吹灭了。 持续不断的障目香霎时断了,满大堂的客人几乎是同时间变回了原型。 伴随着惊慌的吼叫声,客人们皆都仓皇的跳了起来。 “哇,好多妖怪!”跑出来看热闹的秀秀看着底下撞在一起的妖怪们咯咯笑道,“你们看他们是不是都很笨啊!” 作者有话要说:  **又抽了,我花了半小时才爬上来。 公告公告~~~ 今天得到通知所以提前来先放公告。这段时间移动对**有屏蔽现象(现在只听说有移动不知道电信联通有没有这样的情况),所以大概很多人用手机刷更新的时候,会有打不开页面的情况(已经试验过了,用手机三次里头有一次在抽,不管是4G还是WiFi都打不开)。如果遇到无法看文的现象大家可以尽情的去跟**投诉哦!总是抽的**会积极处理的。发站内信给管理员、论坛发帖或者在球球文下说一下都可以,球球会将评论截图给编编帮忙投诉,大家怎么方便怎么来! 急着看更新的菇娘(球球当然非常希望大家都是渴望刷更新的)可以用网页看!电脑网页刷基本没问题! ps,昨天挺尸了一天今天感觉好多了,今晚会更新!会更新!会更新! _(:зゝ∠)_为了防止有些没看到这章节的妞妞刷不到公告,我一会儿在评论里再公告一次!   ☆、第249章 福禄寿6 伙计们颇为尴尬的将自己露出来的尾巴藏起来,待到秀秀回头对着她们笑时,她们便指着书呆子的房门道:“那书生大人已经醒了,秀秀你不去瞧瞧?” 秀秀闻言甚是高兴,果然回去了。 一脸晦气的书呆子吃力的从床上坐起来。 化为原型的蛛娘在床头来回的爬,近乎透明的蛛丝源源不断的自她的吐丝管中喷出。当书呆子抬头时,那细密的蛛网便结结实实的糊在了他的脑袋上。 秀秀进门就看见书呆子习以为常的拂开头顶的蛛网,然后对着她虚弱笑道:“是秀秀来访了啊!容小生先起身——” 话音未落,他脚脖子一歪,却是噗通一声从床上跌了下来。 “大人!”蛛娘急得不得了,忙扑到书呆子的身上关切道,“疼吗?” “不——”书呆子青着一张脸,呲牙咧嘴的吸了好几口冷气,半响才挤出话来,“小生……挺得住……” 蛛娘八条腿一抖,竟没哭。但相对的,她又喷了一堆的蛛丝在书呆子的身上。 秀秀一脸嫌弃在书呆子身边蹲下,然后一边叹气一边对着书呆子摇头道:“书呆子你还是真是笨手笨脚啊!你看看你,你把人家蛛娘都吓坏了!刚才青衣姐姐和三郎哥哥都在说你摸了脏东西,所以你快点起来去洗个澡吧!” 书呆子丈二摸不到头脑,只觉脸上臊得慌。 “都是小生的不是……”他慌忙整了整衣冠,然后对着蛛娘深深揖道,“还请蛛娘不要放在心上,小生这便去沐浴!” 蛛娘又是自责又是心疼的在原地转了几圈,忙细若蚊讷地答道:“哪里是大人的错,你是凡人,我是个妖。论理合该我关照你的安全。但蛛娘却没有做到,连大人是是什么时候沾染的脏东西都不知道。蛛娘……不配大人——” “蛛娘切莫这么说!”书呆子闻言越发羞愧起来,那脑袋更是低到了地面去了,“小生是郎君,你是小娘子,郎君本该处处护着小娘子才对,哪有让小娘子保护郎君的道理!千错万错都是小生的错,小生这厢再给你赔礼,还望你原谅则个!” “你们到底在干吗?” 秀秀巴巴的瞧着书呆子和蛛娘一来一回的在那里赔罪,且说的乱七八糟的叫她半天没听出重点来,便忍不住问了一句。 还在纠结的两人登时回过神来。蛛娘现长了张蜘蛛脸,倒是看不出什么了,唯有书呆子脸红的都快能当胭脂了。 屋里到处都出蛛丝,弄得秀秀觉得脸痒痒。她无意识的抬手抓了抓脸,然后抓了书呆子的胳膊使劲儿道:“好啦,快别赖在地上了。不是秀秀嫌弃你,但是书呆子你真的是太邋遢了,你再不洗漱秀秀就不跟你玩儿了。” 书呆子被说得又羞又臊,忙手脚并用的从地上挣扎起来了。 蛛娘满目担忧的爬上书呆子的肩头,然后用自己的一条蛛腿轻轻碰了碰他的额角。 “黑气怎的看上去又重了。”她语带哭意的同秀秀道,“秀秀你帮我瞧瞧,大人的印堂是不是都黑的发亮了?” “嗯,黑。”秀秀不客气道,“看起来就用木炭画过一样。所以秀秀才说书呆子脏啊!这么黑肯定是好几个月没洗脸了!” 正一瘸一拐的往门口摸的书呆子闻言膝盖一软,险些没平地跪下去。 死拖着书呆子胳膊的秀秀愣是没撒手,等书呆子再次爬起来,她这才小老儿一般的叹气道:“稳重点儿!都这么大的人了,你怎么连秀秀都不如呢?慢慢来,我现在带你去找青衣姐姐和三郎哥哥,看看有没有什么灵丹妙药可以治治你的软腿毛病!” “秀秀你……”书呆子被数落的话都说不好了,支支吾吾半天也只说了句莫欺人。 秀秀哼唧一声,然后就拖着书呆子一路直奔青衣房间。 青衣见了书呆子险些没惊得掉了下巴。她来来回回将眼前这个像是从捣烂的树汁里捞出来的人看了几遍,好半天才从那身脏兮兮的儒衣,以及那只在他肩头焦急爬动的花蜘蛛上猜出这人是书呆子。 “怎的半个钟不到的功夫,你就成这样了?”青衣感慨道,“那些老儿的手段当真是厉害!” “青衣……”书呆子摇头晃脑的磕绊道,“小生……小生这是……这是怎么了?怎的小生感觉脑袋沉得很,眼睛也花了,看你都是糊了层青纱似的。” 青衣嘴角一抽,忙偏头小声跟黑三郎咬耳朵道:“瞧瞧,书呆子现看着就跟花甲老儿似的,眼也花了,脑子也糊涂了。你快出个主意,看他怎么才能压制了那几个老妖怪。” “这还不容易?”黑三郎看热闹似的嬉笑道,“身份相当了,才可较量一二啊!书呆子这样子,打他们的时候,他们也不好说他以少欺老了!” 青衣略细想想,还是不甚明白,只得探询的看着黑三郎。 黑三郎忍笑咳嗽两声,然后对着书呆子道:“书呆子你且听好了。你这是冲撞了妖怪了!我现教你个脱困的法子。一会儿你一个人下楼,出了门右拐,若是碰见五个老儿,什么话也不用说,扑上去挨个揍过去就成了。” “不可不可!”书呆子迂腐的很,一听黑三郎哄着他殴打老人,立时就跳起来大声道,“为人之道,在于敬老慈幼,小生善待老者都来不及,怎可泯灭人性的对老者动手!不可不可!” 黑三郎撇了撇嘴,然后对着青衣拍手道:“那我没辙了,看来书呆子只能等着被窃光了福气,从此做个事事不顺命途多舛的衰人了。” 青衣听得一愣一愣的,只觉黑三郎说的太过玩笑,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书呆子闻言也不畏惧,还挺直了胸膛信誓旦旦道:“就算小生天天倒霉没甚福气了,这等背德的事儿小生也不会干的!” 说罢他便拐着腿叨叨念着朝外头走了。 黑三郎嗤笑一声,然后将青衣的脸转回到自己的方向嬉笑道:“我们甭管那酸腐的书呆子了。让他自己看着办吧!” “不好吧?”青衣略回忆一下书呆子那腻滑斑驳的脸,就有些无法释怀,“他都变成那副模样了,万一——” “让他改主意实在是太容易不过了。”为了更好的解释,黑三郎干脆拉着青衣来到窗边,然后指着窗外的一角轻声道,“你自己瞧瞧?” 青衣眨巴下眼睛,依言探头去看窗外。 入眼是一片泥泞的涂滩。密密麻麻的苔草正在浑浊的水面上来回的摆动。略显迷蒙的烟雾凝滞不动的笼在涂滩上空,连那热烈明亮的阳光都无法穿透入内。 青衣没瞧出什么名堂来,便又转眼去看黑三郎。 黑三郎眉梢一动,却是朝着那烟雾朦胧出瞟了一眼。 同时间,几团蠕动的泥巴正缓缓从涂滩中冒出来。 零碎又暗哑的声音似有若无的传了过来,青衣须得凝神细听,仿才模糊的听全了。 只听一人道:“我们已经糊了三层沼泥了,这下子福气可泄不出来吧?” 另一人紧随其后道:“也是奇怪,这个书生的福气怎的还会自己跑回去?要不是我们跑得快,方才在大堂就全没了!前几次那些个人,我们只需熬过三年就成了,怎的这回这般反常?莫不是我们功力减退了……” “唉唉唉,休要乌鸦嘴!”最为耳熟的一个声音霎时跳出来打断道,“你忘了我们是最衰最背最短命的沼妖了吗?小心一语成谶!我可不想躺在这泥沼底下,继续吃那沼泥和半腐的苔草了!” “也是,借来了那么多人的福气运道和寿命,我们才得这副形体在外游走。”被责备的那个声音忙改口道,“按说也是老天怜我们修行不易,若非那时候有个凡人跌进涂滩里,我们还不知要修行到什么时候去呢!” 青衣听着叽里咕噜的又回忆了一番过往苦修的日子,不觉有些咋舌。 这些个妖怪原来是没那福气化形出世的,涂滩底下躺了千千万万的泥螺,日日吞泥,年年生老交替,如此年年岁岁,竟没有一个同类修炼成功的。 偶然一日,有个福禄寿皆齐的老儿将一辈子的霉运全倒在一处,竟是不小心跌在了他们的身上。 “那凡人压碎了我们的壳,少不得得用自己福报和气运弥补我们。”老儿们回忆往昔并不觉难受,反而十分的庆幸道,“那凡人是个好的,虽然后来被人哒劫还烧了房子,然后乞讨睡桥墩得了风寒又不小心溺死在粪池里了,但他还是个好的,来生定能投个好胎,做只阿猫阿狗的可不比做泥螺强多了么?反正能投胎做凡人的,前世的福气怕是都不小。我们也不贪心,就选几个比常人福禄寿多些的借些福禄寿用用。反正这些东西多了对他们来说也没有多大好处,我们替他们平衡平衡,也省的福气少的人背地里眼红嫉妒。这样多好,少沾点是非他们死后再投胎,依旧能做个凡人,既不浪费了这世的好处,也不至于沦落成泥螺了,多好!” 青衣叫那些老儿不要脸的话弄得一阵阵恶心,她轻轻捶了捶胸口,半响才凝声道:“真该让书呆子自己来听听!” 作者有话要说:  滚动滚动~~~   ☆、第250章 福禄寿7 走在回房路上的书呆子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战。边上的蛛娘见他一张脸都快变成菜叶子似的油绿色,心中又是急又是忧。 “大人……”她下意识用蛛丝缠住书呆子的脚,希望他能折回青衣的房间,“不若我们再去问问,兴许还有别的法子?” 书呆子原就脚软的很,这被一绊,登时屈膝就跪倒了在地上。 蛛娘被那沉闷响亮的磕碰声吓得跳的起来,再看书呆子那疼的直翻白眼的模样,她便越发慌得不知东南西北了。 “蛛娘……蛛娘……好蛛娘……”书呆子呲牙咧嘴的拉住乱跳的蛛娘的一条腿吸气道,“小生站不起来了,你且扶小生一把……” 一语未毕他便身子一歪,就硬挺挺的昏了过去。 蛛娘如何还能顶得住,不等书呆子倒地,她便尖叫一声,登时就如吹了气般膨胀起来。 跟着后头的秀秀张大嘴看着蛛娘变做个黄牛大的花蜘蛛,然后将书呆子用丝线一捆,就慌不择路的从窗户里冲出去了。 木窗被撞破的巨响声霎时惊动了整个客栈。 青衣眼瞧着涂滩里那几坨污泥被巨响声吓的瘫了下去,忙抓住黑三郎的胳膊催道:“他们是不是要跑了?” “不会。”黑三郎安抚青衣道,“他们可不是那么容易就吓跑的家伙。我们略等会儿,他们就又会来了。” 说话间便有一道黑影自他们窗前掠过。 那黑影仿若没有翅膀的巨鸟,一旦自高空落下,便再无挣扎的力量。 涂滩里的沼泥稀软又粘稠,因为旷久的死寂而变得腥臭万分。蛛娘拖着书呆子在涂滩上蹬了几下腿,然后就如落水的秤砣般径直往下沉去。 蛛娘哭了几声,末了想起客栈里的青衣等人,便又勉强自己将那被涂泥吞了一半的书呆子甩在自己背上,然后才下死劲儿的朝着客栈的方向嘤嘤哭道:“来人啊——青衣——大人——” 青衣久未见巨蛛,任凭做了多久的心理建设,再猛然见到大蜘蛛,也是麻了头皮。 她吸了口气,半响才抖着手指着那在涂滩里挣扎的巨大蜘蛛道:“三郎,你快瞧瞧,那是蛛娘和书呆子不是?” 黑三郎忍笑摸了青衣的后颈一把,待感觉到青衣敏感的颤动之后,他才用脸蹭了蹭她的脸颊笑道:“书呆子都昏的诸事不知了,蛛娘自然是要着急的。我们且看看她能做些什么。” 青衣自觉自己的后颈也跟着麻了,她抬手将黑三郎那黏糊糊的脑袋拨到一边,然后才嘟囔道:“你又故意使坏了。我看你分明还有别的法子救书呆子的。” “我真没使坏!”被冤枉的黑三郎忙不迭叫屈道,“那些家伙原就是欺软怕硬没甚骨气的妖怪。不然你看他们为什么不去找厉害的妖怪下手,偏要寻你呢?” “嗯?”青衣顿时露出个不高兴的表情来,她瞪大眼,故作恼怒的反问道,“你是说我很弱的意思?” “……”黑三郎忙闭嘴不甚自然的将头转了过去。 青衣将牙磨得咯咯作响,但那细微的怒气却仍不至于叫她压抑不住。更兼外头不住地传来蛛娘焦急又恐慌的呼救声,是以她略舒了一口气,便又冷静了下来。 黑三郎用眼尾扫一眼青衣,又悄悄的伸手捏了捏青衣的素手,嘿嘿笑了两声后才继续道:“你最厉害了,我最怕你生气了。” 青衣横一眼黑三郎,末了还是笑了。 涂滩里的蛛娘已然挣扎不出来了,她大半边身体都已被吞没,仅剩的那截尾巴,还是她为了书呆子奋力挺出来的。 “哎呀书呆子你快醒醒!”秀秀着急的喊声清晰的自隔壁传了过来,“书呆子——书呆子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啊!” 昏迷的书呆子依旧无知无觉的躺在蛛娘的尾背上,不管秀秀叫的多么大声,他也完全没有苏醒的迹象。 环绕着他和蛛娘,几个鼓包自沼泥下抖索着冒了出来。伴随着浓稠粘滞的咕嘟声,那几个迟暮的老者缓缓自泥柱中显出形体来。 他们的脸是接近沼泥的深灰黑色,稀烂的泥浆自他们的头顶往下流淌,然后又被他们深如沟壑的皱纹所拦截。当他们伸出他们那不断融化又不断重塑的手企图抓住书呆子的四肢,并将他往涂滩下拖时,被吞没在泥浆下的蛛娘便会着急的甩动八条腿加以抵抗。 围观的众妖只听见几声粘腻的咕嘟声,紧跟着那些老者身形一折,竟生生断成了两半。 但这并不能叫他们死亡,他们不过是化成两坨泥泞的稀泥,然后在沼泥中重新凝聚成了一个整团。 青衣叫那如同翻搅泥浆的咕啾声弄得有些恶寒,再瞧那些老者还不死心的伸手要去抓书呆子,便有些看不下去了。 正巧隔壁破窗里的秀秀也气愤的紧,于是她便随手抓了些断木碎板狠狠朝那几坨泥人丢去。 她年纪太小,气力也不甚大,那些木块还不等砸到妖怪,就无力的落进了涂滩之中。 秀秀气的直跺脚,想也不想的抓了花瓶想要丢出去。 不曾想那花瓶才出手,便有一股油光水滑的黑发呼啸着从她脑袋上方窜了出去。 那黑发径直卷住了花瓶细颈,而后飞快的缩了回去。 青衣顿如醍醐灌顶,也学了秀秀抓了一只青瓷盏用力朝书呆子砸去。 昏迷中的书呆子只觉胸口一阵钝痛,当即便抽搐了一下手脚。 但他所有的反应也仅限于此了。 青衣见不起效,想了想又脱了自己的一只鞋准备再来一次。 边上的黑三郎见状忙伸右手将她的手背往下一按,同时间左袖一翻,却是甩了出去一道劲风。 这回书呆子再挺不住了,惯在他胸膛和侧脸上的力量是那般庞大,以至于他挣扎着醒来后一摸脸 ,就发现自己俨然肿成了一个猪头。 他哼哼两声,然后捧着自己痛到发麻的脸茫然四顾。 满目皆是灰黑泥泞的湿泥,在这里形如贫瘠荒芜又湿烂的沼泽一般的地方,除却青苔,他并不能找到其他的存在。 客栈就矗立在沼泽的边界处,神情微焦的青衣和不停招手叫喊的秀秀看起来是那么的紧张,仿佛他现在正在妖怪的嘴里,下一刻就会被吞的尸骨无存一般。 搞不清状况的书呆子挣动着发软的手脚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他一动,舍身为其垫脚石的蛛娘便无力的往下沉了沉。 书呆子慌得哎呦直叫,未等他站稳脚,那几个老者便又围聚上来,并争先恐后的伸手要去抓他的脚脖子。 书呆子哪里见过这般可怕的场景,只当那几团似人非人的泥塑想要将他撕开了吃他的肉啃他的骨,登时吓得连声叫唤:“你你你——你们这些泥怪不要靠近小生!小生——再过来休要怪小生反抗了!” 说着他胡乱在身上摸了几下,然后又一叠声叫起蛛娘来:“蛛娘——蛛娘你去哪里了?” “书呆子你太没用了!”见不得书呆子这般没用的秀秀忙以手做喇叭,开始吓唬他道,“蛛娘刚才被这些泥巴怪吞进肚子里去啦!你再不打走他们,蛛娘就要被吃光了啦!” 书呆子听了秀秀的话,顿时如遭雷劈的僵硬了身体。他未曾料到在自己没有意识的时候,蛛娘就被这些个妖怪给活生生吞下去。 作为一个男子,特别是作为蛛娘将来的依靠和支柱,书呆子又是悲痛又是自责。 “妖怪!还我蛛娘!”悲愤交加的书呆子握紧了拳头,再抬头便用了同归于尽的架势朝最近的一个泥怪猛扑上去。 说来也奇怪,这泥怪竟不是真稀泥。当他掐住对方的肩膀的时候,他可以清晰的感觉到手指底下满满都是那种绵软无骨、但又韧性十足的质感,既不像凡人该有的紧实肉感,也不像泥浆那般穿指流水般的稀软手感,若要细究,大概就是类似活墨鱼的感觉? 险些呕出来的书呆子再不敢多想了,念着蛛娘的名字,他使上了吃奶的劲儿,硬是将那泥怪的按到在泥潭之中。 “快把蛛娘吐出来!”他一面忐忑的拍泥怪的脊背,一面焦急的催道,“快快——” 被抓住的老者只觉自己的身体都快被拍碎了。书呆子每拍一下,他的躯体便要硬上一分。那些好不容易才借来的福禄和气运在越加发硬的躯体里无法驻留,便像觅得归路一般不断回归到书呆子的体内。 书呆子喊着喊着就觉得身体健朗起来了,也不觉得腿软了,胳膊也不沉了。他疑惑的抬手再拍几下泥怪的脊背,然后就听得那泥怪如丧考批般的惨叫一声。紧跟着他手下一空,就眼瞧着那泥怪如戳破的水球般嗖的一下缩了下去。 他既惊且疑的收回手,兼之蛛娘仍未回返,令他越发混乱起来。 “蛛娘?”他惶惶然环顾四周,待要再抓住个泥怪问清蛛娘在哪个的肚子里,就见那些泥怪像是吓破了胆儿是的萎缩下去了。 “青衣——蛛娘呢?”书呆子涕泪纵横的朝青衣看去,平日里那干净的书生模样半点都不剩了。 青衣早已摇了好半天头了,这会儿书呆子吓退了那几个老儿,她这才松了口气无奈笑道:“真是……你竟是个睁眼瞎,还不快瞧瞧自个儿脚底下。” 书呆子闻言呆愣的低下头,被踩在他脚下的那块凸起轻颤着往泥潭里沉了沉,但下一刻便又颤巍巍的朝上耸了耸。 书呆子喉头一哽,却是马上趴下去对着被泥浆吞没的蛛娘哭喊道:“蛛娘!小生又让你受苦了!” “可算是发现了。”默然观看了半响之后,黑三郎方才撇嘴对着青衣道,“真真是一对笨偶,边上生有青苔的地方明明就可以走,为什么他们非得往泥潭里跳呢?亏得那费家人没有在这里,否者见了书呆子怎么对付妖怪的样子,只怕是要气的厥过去了。” “他们一个是书呆子,一个是胆小的小妖怪,你当他们都是如你这般精明厉害的么?”同样不知道青苔处是实地的青衣没好气的戳了戳黑三郎的脸颊,然后朝着窗外努嘴道,“现在快想想怎么将他们弄回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滚动,忙了几天,终于交接完毕了。从明天起,球球就是无业游民惹。然后明天球球要出发去旅游,在国外的七天估计不方便更新,所以要请假七天。我们一周后再见~~~到时候球球就可以日更并且每日怒更肥章或者双更啦!!!!等我嗷嗷嗷~~~~~   ☆、第251章 福禄寿 粘腻的泥浆仿佛有千钧之重,他们越动,身躯便沉得越发快了起来。 书呆子以手徒劳的在半凝固的泥水中挣扎,而蛛娘则早已深深的淹没在涂滩之下。他惶惶然抬起头,就见不远处那一列洞开的窗扉里有无数张或陌生或眼熟的面孔,他的眼神飘忽几下,最后终于定格在了斜对面的那扇窗前。 一截枝繁叶茂的树枝正快速的自那窗户探出,不过是眨眼的功夫,那颤巍巍的树梢尖就已刺刺的戳在他的鼻尖上了。 书呆子先是茫然,待听见那窗户里传来一声催促,他便想也不想的伸手抓住了那树枝。 青衣衣袖掩嘴,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担忧的看着悬在窗外的书呆子。当书呆子心急如焚的冲她蹬腿,并连声催着要他们救蛛娘时,她便轻轻推了推身侧的黑三郎。 黑三郎抱着胳膊撇了撇嘴,也不自己动手,只拿眼看了眼伙计。 红豆杉小妖被黑三郎看的一阵激灵,忙丢下了书呆子复又去泥潭里打捞蛛娘。 书呆子被摔得骨架子都快散了,不等他缓过劲儿来,就见那才救了他的那截树枝呼啦一声从外头缩了回来。紧跟着一团污泥从天而降,就直直的砸在了他的脑袋边上。 书呆子连番受惊,竟能挺住没再昏过去。 青衣绕着他转了一圈,然后啧啧称奇道:“这绿油油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你在泥里滚了半天竟也没掉色?” 书呆子无力的动了动胳膊,半响才虚弱道:“小生不知……” 说罢他又抓着了蛛娘的一条腿切切道:“蛛娘你可还好?” 蛛娘没有动静,倒是黑三郎开口了:“她无事,倒是你,现在还放心不得。” 青衣和书呆子闻言齐齐用了疑惑的眼神看他,然后就听得他继续道:“那些妖怪最是缠人,若不一气儿将他们吓破胆,过不了两日他们便又会来窃你的气运福道了。” “那可怎么好?”书呆子神魂失守的喃喃道,“小生……小生……” “要对付他们其实很简单。”黑三郎也不糊弄玄虚,直接就道,“他们最是怕硬欺软,你若性子好,他们便要欺负到你头上去,但你若是蛮横强硬些,他们便会对你退避三尺了。” 书呆子从不知如何蛮横强硬,支吾半天,也只露出个为难的表情。 黑三郎啧了一声,随后便偏头对着外头使眼色道:“你学学胡嵇便是了。” 青衣等听了这话皆都露出了迟疑的神情。 胡嵇生的绝色,众人皆因其美貌而对他颇为容忍。深谙其本性的妖怪尚且被他的皮相所迷惑,更遑论才见了他没两次的书呆子呢? 书呆子深觉如胡嵇那般钟鸣毓秀的出尘人物,合该是有个匹配其样貌的高雅品性,此番黑三郎叫自己学他,他还真学不出来。 如此纠结懊恼一番后,他便拉扯着自己脏污发皱的衣襟和袖摆,默默的在原地垂了头。 青衣掩嘴翘了翘嘴角,然后背着黑三郎对着书呆子使了个眼色。 书呆子眼瞧着她悄悄儿的用葱白的手指往自个儿身侧指了指,眉眼间皆是敦促之意。 书呆子顺势看一眼黑三郎,但见如今的黑三郎身着件萧杀的暗纹黑衫,身姿挺拔,金环束发,而他那清俊的眉眼在波光流转间,自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威势,较之往日那笑脸迎人的少年郎,越发添了几分霸气。 再细细回忆一番往日的黑三郎,书呆子恍然大悟,当即拍了下大腿就跳起来了。 看着一瘸一拐冲出去的书呆子,青衣又是摇头,又是失笑道:“我看书呆子指不定是又要进那泥潭子了。我们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黑三郎关心怀里的蛋更胜于书呆子,见青衣跃跃欲试的想去看热闹,便撇了嘴拉住青衣的手道:“你只顾着那书呆子,就不担心我们的孩子么?” 青衣闻言心头一跳,眼皮一抽,一双眼也忍不住来回扫视黑三郎的胸膛了。 那蛋就隐藏在黑三郎的衣衫下,看起来小小圆圆的,每当他有所动作,它便会骨碌碌的在他怀里滚动起来,叫他不由得又收回手将它好好地扶住。 一瞧就是个不安生的蛋。 “孩子在抱怨呢,说你都不摸摸它。”黑三郎一脸认真的将青衣的手安放在自己的胸前,煞有其事的说道,“你快安抚它一下,不然它总是来回的跑。” 他将蛋搁在自己的右胸前,却将她的手搁在了他的心口。 青衣脸颊一热,忙转腕隔着衣衫摸了那颗蛋一下。 滚烫的蛋就如一颗火球,烫的她又缩回了手。 黑三郎捉住她回抽的手,用指尖轻轻刮了刮那团被烫的微红的软肉。 微痒的酥麻感自掌心飞窜向心尖,青衣肩头一颤,连带着额角都冒出热汗。 黑三郎眼睛晶亮的看着她,仿佛在期待她的回应。 青衣长睫忽闪几下,却是飞快的瞪了他一眼。随即不等黑三郎回神,她便如脱兔一般慌张的窜出门去了。 被丢在房里的黑三郎低头捧住怀里的蛋,半响才发出低沉的笑声来。 大堂里一片骚乱。 跑出房冷静的青衣在扶栏边站定,俯头一看,就见胡嵇抽出了鞭子,正在同一个客人对峙。 群妖唯恐祸及己身,当即逃也似的朝楼上蜂拥而来。 木制的地板在争相踩踏下颤动起来,青衣不得不抓紧了扶栏,以免自己站不稳。 也不知那客人做了什么,引得胡嵇突然怒喝一声:“滚出去!” 伴随着一声凌冽的鞭声,那客人悲鸣一声,当即就化作一滩烂泥糊在了地上。 看着那烂泥还不死心的幻化出一张半是人形的老脸,青衣顿时反应过来。 “青衣——”那泥塑的老儿朝着青衣惨声呼道,“你为何见死不救?青衣——我等修行不易,但求你分给我们一点——就一点气运——” 青衣不知那老儿是何时认出自己来的,又见胡嵇跟前仅得一个老头,便疑心他的同伴们此时就潜伏在周围。 “客官说的好轻巧。”她冷笑一声,同时开始四下探视起来,“我们无亲无故的,我又为何要分你我的气运?” 话音未落,她就看见书呆子挣扎着从大门处的毛毡帘子底下探进一个头来。 他的身后是几只不断凝聚又不断融化的泥手,伴随着咕嘟的泥浆涌动声,一大波泥水裹着他的身躯自门外涌了进来。 青衣不料那些老儿会这般大胆,居然敢这般就进客栈来。 “素兮——”她忙高声唤起素兮来,“快关门!” 飘忽如幻影的素兮径直从客人们的身躯中飞掠而过,谁知还不等她摸到大门,就被胡嵇一鞭子卷住了鬼影。 胡嵇面色不虞的将素兮甩回到美人灯上,而后爆喝一声,却是伸出一条尾巴,将柜台上那盏琉璃灯打落在地。 燃烧中的灯油瞬间泼了一地,胡嵇脚下一转,又飞身攀上房间。 火光乍起,障目香的香气霎时浓烈起来。时红时蓝的火苗看似微弱,却吓得那摊泥浆迅速凝聚在了一起。 胡嵇朝着那不断蠕动的泥团呲牙咆哮两声,末了呵斥道:“我已隐忍多时了!先前无礼也就罢了,如今连脸面也不要了。既然你们不愿意好生的化形示众,那我现在也就成全了你们,给你们修个妖怪该有的模样,也省的你们自己辛苦!” 说话间他又探出了三五条狐尾,将大堂里的空气搅得湍急无比。 原本淡雅的香气骤然浓烈起来,呛得青衣连连打喷嚏。 趴在门口的书呆子险些被香风熏得喘不上气来。那些个老妖怪被香风一击,便化作先前那般迟暮的老者,但那模样维持不得片刻,便又渐渐脱形,化成一个皮包骨般的骷髅架子。 “我的气运——”老者们哭嚎着伸手凭空抓挠了几下,但那些气运福道都像是认了主般的四散开来,除了少部分回归到书呆子体内,剩下的却是不知去向了。 书呆子本就是个胆小的,虽然怪神乱力的典籍恶补了不少,也曾亲身经历了些,但如此近距离的跟骷髅架子似的的妖怪呆在一起,却也是头一回。 都说兔子逼急了也咬人,书呆子惊恐至极之时,本能便又跳出来了。 他脑子一片蒙的抬手对着那几个老妖怪的脑袋就是一阵乱抽,直抽的那些个老妖怪哀嚎不止。 一时间客栈上空皆是他们的惨呼声,听得青衣的汗毛全都炸了开来。 她暗觉此处不宜久留,忙推开挤在她身边的妖怪,想要回房同黑三郎呆在一起。 谁知她才动了心思,黑三郎便凭空出现在她的面前。 “抱紧我。”黑三郎揽住她的腰嬉笑道,“我带你上房梁去。” 青衣下意识抱紧了他的腰,紧跟着身形一晃,再定眼一看,就发现所有人都在他们脚下了。 不远处的胡嵇见了黑三郎,却是停了动作。 老妖怪们堪堪卡在骷髅架子和半融化的泥雕模样之间,既化不成人形,又不得恢复原形,甚是狼狈。 他们仰头看着黑三郎怀里的青衣,半空的眼眶里顿时落下两行粘腻的泥浆水来。 “青衣你好狠的心呐!唉唉唉,我等不过是求个福禄寿齐全的命格,生而为泥螺已是凄惨,好不容易得了个修行的法子,不过是借你们几分气运福道,又何至于将我们逼入绝境呢!” 青衣只觉冤的紧,没得就被冠了个心狠手辣的名头。她瞪了会儿眼,见那几个老儿一行哭一行就委顿下去,真真是可怜又可恶。 她心神一荡,忽然又觉得淡然起来。于是她叹息一声,然后便拉了拉黑三郎的衣襟低声道:“让他们走吧。反正他们在这里也讨不到什么好了。” 黑三郎略点了个头,底下的伙计们察言观色,忙取了灯笼驱赶他们出门了。 书呆子不曾发觉老儿们已经被赶跑了,犹在那里呀呀叫着胡乱打着。亏得蛛娘醒了,及时跑来用蛛丝将他裹起来背回房去了。 平白无故的就被盯上的青衣越想越觉得外头不安全,少不得又要同黑三郎一起呆在房里不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旅游玩的太嗨了……心都收不回来了orz   ☆、第252章 知音1 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这句话许就是他一生的写照了罢? ——————引子 秀秀同蛛娘蹲在后门外头煎药。烈日炎炎,稍嫌荒凉的涂滩升腾出白色的雾气。高师傅那宽厚的背影在雾气中时隐时现,湿泥翻搅的沉闷声响时快时慢的传来。 秀秀揉着被烟熏红的眼睛,然后趁着蛛娘低头看火的时候偷偷丢了块黄连进药壶。 蛛娘似有所觉的抬头闻了闻药壶,心虚的秀秀则慌忙转头去看外头。 “秀秀,快拿鱼篓来!” 高师傅的喊声远远传来,秀秀心下一喜,忙答应着跑过去了。 她以为高师傅是抓到了大鱼,不料高师傅却是一脸古怪的用铲子将一团烂泥丢进了鱼篓。 “快回去快回去。”他一面将鱼篓夹在胳膊下,一面赶着秀秀道,“这地方有些不对劲。” 一进客栈,他便将鱼篓丢在了胡嵇的跟前。 喜洁的胡嵇一歪身,却是闲闲的靠在柜台上,只用了疑惑的目光看高师傅。 “快看看,这是我从涂滩里挖出来的。”高师傅徒手拨湿泥,示意胡嵇细看。 胡嵇显出几分厌恶的神色,略瞟了眼便摆手道:“丢出去吧。” 高师傅见胡嵇并不在意,少不得要急道:“你再仔细看看啊!” “什么脏东西也叫我看?”胡嵇抬手往楼上一指,微怒道,“去找那家伙吧!这些日子,他好吃懒做的也歇够了!” 高师傅霎时有些尴尬,想了想还是将那烂泥扫回鱼篓上楼去了。 满大堂的客人皆是愣愣的看着那道延伸向二楼的泥水痕迹,有些不明白高师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正靠在青衣腿上假寐的黑三郎听见动静,忙翻身坐了起来。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高师傅粗野的从房外冲了进来。 青衣诧异的站了起来,而黑三郎则不满的抬眼道:“你最好有足够重要的事情来找我。” 高师傅重重的吸了一口气,方才小心的将那鱼篓摆在了地上,末了满眼凝重的望着黑三郎。 黑三郎挑了挑眉,这才倾身上前瞧了眼。 青衣紧随其后,眼瞧着那湿泥被摊了开来,显露出了包裹其中的东西。 她先是看见一只被海水泡胀的、颜色惨白的小脚,紧跟着高师傅随手一拨,那小脚的主人便蓦然翻转过身来。 青衣登时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个模样惊悚的小婴孩儿,他有着极为纤细的手脚,泛着青斑的小小躯体全然不匹配那颗相对硕大的脑袋。 他的眼睛极大,黝黑的眼珠几乎占满了眼眶,眼睑透明的几乎不存在,就那般死气沉沉的瞪着所有望向他的人。 “这是哪里来的孩子?”吓得心肝乱跳的青衣下意识偏过头道,“看着着实可怜,还是快快送去埋了吧!” “等等……“黑三郎面色不改的仔细看了那死婴几眼,随即像是看出了什么般吩咐高师傅道,“将他翻过来。” 高师傅手腕一抖,依言将那死婴翻转过来。 背过脸去的青衣只听得黑三郎啧了一声,随即便是一阵凝重的沉默。 她觉出不对来,挣扎片刻,终究是咬牙回头,去看那死婴身上有什么值得他们这般严肃的地方。 不过是一个早夭的婴儿,要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也只有他背上那对突兀的凸起了吧。 黑三郎目不转睛的看着死婴,半响才沉声道:“发现了多少?” “不多,就这一个。”高师傅喘着粗气闷声道,“不过离客栈只有一丈远,再往外走几步的话,应该可以挖出更多个来。” 黑三郎出了会儿神,末了满面肃容的摆手道:“拿出去烧了吧。” 高师傅迟疑的默立片刻,因他本就不是聪慧至极的人,是以现在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少不得要照做了。 青衣探询的拉了拉黑三郎的衣袖。 黑三郎轻轻摸了摸怀里的蛋,然后才轻声答道:“那不是孩子,那是飞蝗的卵。” 自从被林家赶出来后,慕子琪已经风餐露宿一月有余了。 秋夜的风已有些许凉意,他盘腿坐在地上,开始对月抚琴。 凤凰桐的弦音依然是那般的悦耳,哪怕没有高雅的香,没有上品的清茶,哪怕它的主人已经一身褴褛,它的音色依然是这世间最为难得的天籁。 他憔悴的面容上隐隐透出几分迷醉来,连带着难捱的饥饿感都消减了许多。 “我呸,我说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不忿的骂声骤然响起,惊得他手下一滑,毁了原本流畅的曲调。 “大半夜的弹什么棉花呢!”打断琴音的人犹未解气,继续愤愤道,“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明儿大家伙儿还得早起赶路呢!你再弄出噪音来,就休怪我们砸了你那张破琴!” 他紧张的抱紧了瑶琴,生怕那说话的人当真来毁了他的琴。 但那人却并不曾起来,琴音一停,他便痛痛快快的翻身继续睡了。 慕子琪忐忑回头,确认那队长工都已经睡熟了,他这才松开胳膊,开始小心翼翼的用琴袋将瑶琴包裹起来。 他心中忧思惆怅,又不能借琴解忧,是以彻夜难眠,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天上那轮明月嗟叹不已。 叹着叹着,他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嘿,醒醒!” 睡意朦胧时,他感觉胸口一阵钝痛,顿时就惊醒了过来。 他惶惶然抬头,就见长工们早已整装待发了。 他们的身后是一堆犹在冒烟的焦炭,用来包裹干粮的油纸散乱的丢在地上,无声的昭示着长工们已经吃完朝食了。 腹中饥饿不堪,他艰难的咽了口口水,但内心仅存的那点傲气让他不愿开口讨食。因为他只得他们是不会给的,又何必自讨耻辱呢? “快起来!”监工头鄙夷的踢了他一脚,继续用言语羞辱道,“一看你这好吃懒做的样子,就知道外头那些人传得话没错了!我呸,还自称文人雅士呢,说出来都丢人!赖在林家吃穿不说,还勾引人家女儿,林家没打死你已经是行善积德了!” 慕子琪被刺得肺腑一阵绞痛,脸色也跟着青了起来。他喘息几下,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我没有——” “快爬起来赶路了!”监工头懒怠听他狡辩,又是骂道,“赶路时就拖拖拉拉磨磨唧唧,夜里又讨嫌的弹琴,要不是你,我们早就到地方了。” 慕子琪悲愤交加,又不愿如对方那般粗野蛮横,少不得又隐忍了下来。 一行人赶了半日路,他又饿又困,再加上背着的琴分量也不轻,终究还是被远远地甩在了队伍后面。 待他好不容易赶上队伍,就发现他们早已架了篝火吃起了干粮。 他蜷缩在角落里,欲言又止的看着他们手里的干粮。 一个长工被看的有些不自在,只能骂骂咧咧的掰了一块锅盔丢给他道:“你也是晦气,路上只顾那把破琴,害得大家的干粮都被你弄丢了一袋。呐,吃吧,这是最后一顿干粮了,明儿起我们得喝风吃土了!” 慕子琪眼睛干涩的看着地上那块滚了沙土的面饼,手指抖了又抖,终究还是捡起来吃了。 今夜又是一个晴夜。待得众人都睡了之后,他还是忍不住将瑶琴拿了出来。 但他不敢弹出声来,只能空悬着手虚弹起来。 无声的一曲终了之后,他轻轻的抹了一下弦结尾,然后对着瑶琴默默的淌了一滴泪。 微弱清越的琴音转瞬即逝,睡梦中的长工们毫无动静。他对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对自己这般悲哀的境地感慨万千。 “唱啊,你怎么不唱了?”暗夜中,突然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催他道,“你的声音听起来挺好听的。” 慕子琪诧异的四下张望一番,却并不曾看见任何人。 “你的翅膀长的好奇怪。”那莫名出现的声音继续道,“为什么你和我不一样?” 话音未落,他手下的瑶琴突然就迸出了一阵尖锐的响声。 他大惊失色,忙俯身抱住了琴。 被惊醒的长工们对着他破口大骂,最为愤怒的监工头更是操起了一根燃烧的柴火径直朝他怀里的瑶琴砸来。 慕子琪避无可避,只能下意识转身以身体保护琴身。 他仿佛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他无力的蜷缩在地上,眼睁睁瞧着对方从他怀里夺过琴,并将它狠狠丢进了火堆之中。 琴弦崩裂的响声凄厉惨烈,他心如刀割,一时间绝望不已。 那把琴陪伴了他十五年,那是他过去的遗留和念想,也是支撑他熬过无数艰苦挫折的支柱,在无数颠沛流离和冤屈羞辱的时光中,唯有它依然一如既往的傲骨铮铮。 他悲鸣一声,霎时如孩童般哭泣起来。哪怕是家破人亡,锒铛入狱的时候,他也依然坚强着站了起来。但如今心灵寄托一旦被毁,他经历过的苦难霎时就如崩塌的高塔,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啧啧啧,看看,大家看看!”监工头厌恶的啐道,“我早就看出他是鼻涕软脓包了!还不如最末等的奴隶有骨气。照我看,当初抬举他的那官大人定是瞎了眼了!亏得皇帝眼明耳亮,早早将他撸下去了。若有他这样的官大人在上头,我们老百姓还不得苦死了。” 他骂骂咧咧的踹了慕子琪一脚,然后又准备去脱他身上的衣裳:“都说贼改不了偷性,那袋子干粮说不定就是你私藏了!” 众人一听甚是在理,竟一蜂拥上前来搜他的身。 慕子琪屈辱不堪,硬生生气出一口血来。待要反抗,那些人突然又如潮水般退后了。 “他怀里有东西在动!”只听见一个人惊恐的叫道,“妖怪——妖怪啊——” 他苦笑一声,心道,冤枉他品行不端之后,现在又要说他是妖怪了吗? “快——快跑——”众人看见那活物从慕子琪怀里探出头来,更是吓得屁滚尿流,当即不顾不管的逃跑了。 慕子琪见他们的恐惧不似作假,不觉心中诧异。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就听得之前那声音突然道:“我把你的翅膀抢回来了。” 他背后一凉,下意识循声低头。 在他的怀里,一双诡异的大眼睛正死死的瞪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抱紧我!   ☆、第253章 知音2 青衣靠在窗边,看着蛮牛与高师傅在涂滩上来回忙乎。 沉闷的泥浆溅落声接连不断的在涂滩上空回旋,他们断断续续的将一团看不清模样的泥团丢上空地,不过是两个时辰,便已堆出了一座小山。 胡嵇披着雪色的毛斗篷坐在房檐之上,狐火在他的周身环旋几圈之后,猛然朝着那堆积成山的泥团扑去。 群妖交头接耳的在客栈完围观,当那烤肉一般的香气飘散过来时,他们便跃跃欲试的上前去了。 “大灾后必有蝗灾,虽然凡间多发此事,”黑三郎走近青衣,神色凝重的说道,“但这回又有点非比寻常。” “因为这次的蝗虫都是妖怪?”青衣揣测道,“那个死婴……不,那颗虫卵,怎的看起来像个婴孩儿?” “末等虫蚁之流,再怎么修行,也难脱本质。”黑三郎若有所思的敲了敲窗棱,而后神情一转,却是严肃道,“但妖怪修行,三分苦修,七分机遇。此番历经数年天灾之后,又恰逢三途之地灵脉大动,因缘巧合之下,怕是有飞蝗化形成功了。” “化形后又如何?”青衣不明白黑三郎的言下之意,按说妖怪没有不修行的,天下妖怪万万千千,总会有那么几个修炼成功的,但这次不过是一只蝗虫,又为何能令他们这般在意? 黑三郎轻轻牵起青衣的手放在自己的怀里。 青衣看着他盖在自己手背的手,他们的孩子在他的衣服下散发出灼人的热气,烫的她手心微微的疼。 她眨了眨眼睛,不解的看着他。 “天生万物,有阴有阳。阴阳交汇融合,方可诞育子孙后代。”黑三郎微笑道,“逆而推之,繁衍之后,方能传递阴阳,世间万物方可延绵不绝。凡人和修行有成的妖怪尚且不能摆脱这样的轮回,试想那末等虫蚁之妖又如何能违背本能?” “繁衍生息也并无错处。”青衣犹有疑惑,只能迟疑道,“你也说蝗灾是常有之事,又何至于你们都这般紧张?” 黑三郎嗤笑一声道:“只是寻常的蝗灾我自然是见多了,但是此番不同往常。能产下婴孩儿一般虫卵的飞蝗必是已经化形成功了。且,这般修为较高的飞蝗,每次繁衍必要产下数千数万颗卵。虫蚁修行同我们不同,他们浮生短暂,出生不过月余便要开始寻找配偶以行繁衍天职。飞蝗更甚,一旦飞蝗成灾,非食尽万物不可终结。未免千年前的灾厄再现,我们须得防患于未然。” 说着他熨帖着青衣的手温柔的摸了摸蛋道:“我可不愿你和孩子在那等贫瘠荒芜的难世里为吃食发愁。” 青衣听得心头一暖,便不自觉依偎到了他的怀里。 两人静静相拥片刻后,她猛然回神,又抬头问道:“那你们现在是准备做什么?” “我们现在还不知道有几只飞蝗现世,也不知道又多少飞蝗卵埋藏在地下。”黑三郎淡淡道,“为今之计,自然是趁虫卵尚未孵化之前,找出多少杀多少了。” 青衣听得一阵凛然,她能看见那些客人正一手捡起一个烧糊了泥团用力砸开,然后面带喜气的低头大嚼特嚼着烧熟的虫卵。 被闷熟的虫卵有的还是一颗长卵的模样,有着则已经长出了手脚和翅膀,若非今日遭此一劫,它们许明日就可破土而出了。 青衣看的甚是触目惊心,待要叹息,又听得黑三郎冷声道:“你无须为它们介怀,妖界无悯,怪只怪他们时运不济。” 慕子琪只觉浑身的血都要凝固了。他喘着粗气,一双眼瞪得老大。当那妖怪似的可怕婴儿用了自己细弱秸秆的手攀住他的衣襟向上爬行的时候,他恨不得自己立即就昏死过去,也免得面对更为惊悚可怕的事情。 有着硕大脑袋和恐怖眼睛的婴孩儿迷惑的歪了歪脑袋,当慕子琪恐惧的发出干涩而尖锐的嚯嚯声时,它便皱着脸翻身跃离了他的胸膛。 慕子琪霎时一口气上来,当即翻身就朝远处爬去。 “你的翅膀我给你抢回来了。”妖怪的声音再次道,“虽然有点烧坏了。” 慕子琪惶惶然回头,就见他的瑶琴正在妖怪的身下压着。 他一时惶恐,一时又惊喜过望。如此挣扎片刻,他依旧颤巍巍的朝着他的琴伸出了手。 虽然抢救及时,但他的瑶琴还是被火烧焦了一截。崩断的琴弦散发出焦糊的臭气,任他怎么努力拉直,都难如过去那般笔直。 他心疼至极,那心酸的泪便又难以自抑的滴了下来。 都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在遍经辛酸之后,他猛然发现自己的眼泪竟也如女儿家般多。 “不过你长得好奇怪。”妖怪将手搭在慕子琪的手背上,满目疑惑的看着他,“你也是娘娘的孩子吗?” 慕子琪脊背僵直的看着那妖怪拍打着身后那对薄如蝉翼的葱绿色翅膀,对于它的问话有些回答不上来。 “还是说我长大了就会变成你这样?”妖怪甚是天真的停下翅膀,然后用了它那双细小的手不停的去拨焦尾瑶琴上的断弦。 已断的琴弦自然是不可能再发出任何声音来了,妖怪拨弄半响,最后只得失望道:“没有声音呢。” 它的手看起来有点焦色,最小的那根手指古怪的歪斜着,一看就是已经残了。 “你的手……”慕子琪脱口而出,但随即又有点害怕的噤了声。 妖怪无所谓的舔了舔自己的手,然后露出个令人惊悚的微笑道:“我们生来都是怕火的。刚才一时着急就给忘了,稍微烧到了点。。” 慕子琪沉默了,他隐约感到这个貌丑心善的妖怪似乎并没有伤害他的意思。 但这念头才出现,他便又看见那妖怪低下头去,将那断弦一口咬在了嘴里。 “你你你——”慕子琪看着它咀嚼似的将琴弦一点点吃下去,不觉惊呼道,“你干什么?” “吃了你啊!”妖怪理所当然的答道,“你的翅膀已经坏掉了,飞不起来也没办法唱歌了,注定寻求不到配偶了。这样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呢?” 慕子琪闻言一愣,半响悲凉的自言自语道:“是啊,什么都没有的我做什么还活着呢?” 妖怪复又卖力的吃了几口琴弦,不一会儿就将所有琴弦都吃尽了。 眼看着它就要啃琴身了,慕子琪心疼,终究还是阻拦道:“请不要吃了,琴弦断了还能修好,琴身毁了的话,就真的没有挽救的余地了。” “好吧,反正你吃起来也不太好吃。”妖怪歪头想了想,果然放弃了。它复又拍了拍翅膀,然后飞到他的眼前认真道,“那你快修好吧,我想再听听你昨晚唱的那段。” 慕子琪心思一晃,半响才哑声道:“你听见了?你觉得好听?” “嗯,虽然听起来这里有点难受,但还是比蛐蛐和蝉唱的好听。”妖怪用小手捂住自己的胸口,继续道,“你要多久才能修好?” 慕子琪深深的看一眼妖怪,暗自喟叹,想不到懂他琴音的既不是那群长工,也不是林家人,而是眼前这个妖怪。 “只要有几根马尾巴毛——”他吃力的坐起身,气喘吁吁的答道,“就能马上修好了。” “那跟我来吧。”妖怪跳跃着在前头带路,同时催促道,“我知道哪里有马。” 慕子琪颇有些挣扎的在原地坐了一会儿,但当他低头凝视手下的焦尾瑶琴时,他原本绝望的心又悄然燃起一簇小小的火苗。 既然这身皮囊和性命都已经置之度外了,那跟了那妖怪走又何妨?若能有幸修好了瑶琴,他当畅弹一曲;若不幸丧生于妖怪口下,也好过死在人的欺凌之下。 如此一想,他便不再犹豫的爬了起来。 妖怪带的路有点崎岖,越过几道草丛土坡之后,大片荒凉的涂滩赫然显现在他的面前。 略带腥气的咸风扑鼻而来,妖怪靠着自己的翅膀径直飞越了积水的浅潭。 慕子琪略有些笨拙的抱着琴紧随其后。谁知他才踏上那浅潭,脚下的湿泥便咕啾一声,猛然塌陷了下去。 他越是挣扎,整个人便陷得越发深了起来。 他惊慌失措的呼叫了几声,飞远的妖怪便又飞了回来。 “拉我一把——”他将琴用力的举在头顶,开始朝妖怪求救。 妖怪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领,试图将他拖出来,但略试了下,他便松手道:“我出生还不足三天,还是太弱小了,拉不动你。” “那怎么办?”慕子琪有些绝望的望着妖怪的眼睛,他知道对方并没有说谎,因为它那双眼睛虽然可怕,但却清澈无暇。 他悲观的暗道,自己终究还是不得善终。 正当他为自己多舛的命运悲叹之时,就听得那妖怪突然道:“不用担心,我虽然拉不动你,但是我的兄弟姊妹们一起来的话,还是可以办到的。” 慕子琪惊诧的抬头,霎时就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在他深陷的泥潭周围,密密麻麻的停了无数只同妖怪一模一样的可怕婴儿。他们皆都瞪大了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死死的盯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好冷,手指都冻僵了   ☆、第254章 知音3 当它们如潮水般朝他蜂拥而来的刹那,他以为自己就要死无全尸了。 但令他意外的是,它们并没有伤到他。它们只是咬住了他的外衣,齐心协力的将他从泥潭中拉了出来。 当他的脚碰到实地之后,它们便毫不留恋的争相飞走了。 “前头就有马。”妖怪继续带路道,“不知道它们吃完了没有,不然我们还得重新找一只。” 慕子琪顾不上揣摩妖怪话里的怪异之处,才脱险的他现在只能全神贯注的留意脚下的路,唯恐再跌进泥潭里去。 这片涂滩仿佛布满陷阱的蛮荒之地,叫他每一步都心惊胆战。 好不容易抵达了目的地,他才松了一口气,一抬头便又被自己所看见的场景吓得浑身僵硬。 妖怪,无数的妖怪,他放眼望去,所见皆是脑袋硕大眼睛滚圆的怪异婴孩儿。它们或飞或爬的聚在一起,将灰黑的涂滩纹丝不透的遮盖住了。 妖怪高高兴兴的朝前飞了一步,然后将自己身后那数不胜数的兄弟姊妹展现给慕子琪看:“喏,马就在这里,你快去弄你要的尾巴毛吧!” 慕子琪艰涩的咽了口口水,他看不见马,除了满地的妖怪,他什么也看不见。 妖怪见他不动,就只能自己亲自动手。它冲进幼虫堆里推搡了一会儿,终于将那头未吃尽的马尸给翻了出来。 慕子琪死死的捂住了嘴,险些被那血肉模糊的马尸弄得吐出来。 “来啊!”妖怪催促道,“它们还要继续吃饭呢!你快快拔了尾巴毛去吧!” 慕子琪颤抖着凑上前去,待到摸到那被啃干净的森森白骨之时,他终究是忍不住的干呕两声。 饥饿的幼虫们在边上挤来挤去的,想要上前来吃马肉。慕子琪怕得慌,但一想起他的瑶琴,他还是咬牙狠心将那马尸屁股上杂乱的马尾扯了一大把下来。 客栈前的涂滩俨然成了客栈第二个厨房。高师傅架起篝火,将他们挖出来的虫卵一个个的丢进火堆中。 客人们毫无忌讳的坐在湿泥中,一行喝酒,一行食用烧熟的虫卵。 青衣将秀秀拘在房里,只遣了素兮在外头帮忙。伙计们则心有戚戚的俯视着季厘国人用饭,因他们食妖,所以她们便就地取材的将外头烤熟了的虫卵送了过来。 季厘国不屑食用虫蚁,当即便拍了桌子冲青衣道:“这般入不得口的东西我们吃不下。小娘子,若是阿郎醒来,还请告知他一声,我们这便出去打猎去了。” 青衣深知拦不得,少不得要点头应允了。 待得族人们出了门,她这才转身同守在她边上的东桥道:“瞧着高师傅他们挖出来的飞蝗卵数量,就可知外头也定然埋了不少。依你看,他们这次出去会不会有危险?” “小娘子多虑了。”东桥低头恭敬道,“我们季厘国虽不食虫蚁,但并不意味着我们忌讳它们。若是路上偶然碰见了,我相信他们也能全身而退。” 青衣安心不少,再确认一遍温玉身体并无异样之后,便又回房去了。 黑三郎躺在床上,蛋在他的手底下滚来滚去的,看的青衣心抽了一下。她疾步上前将蛋推回到黑三郎的怀里,然后嗔怪的瞪了黑三郎一眼。 黑三郎皱了下鼻子,解释道:“是孩子自己想动的——” “它还只是颗蛋!”青衣有些不信,只责备黑三郎道,“你也不怕摔到它!” 黑三郎甚是委屈,但感觉到怀里的蛋似在欣喜的摇摆时,那点子委屈马上就又消失不见了。 青衣见他对着怀里的蛋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高师傅他们还在挖吗?”笑罢,黑三郎又懒洋洋的问道,“看来不能只靠他们挖了。” 青衣忙不迭点头,唏嘘道:“挖出来好多,他们都堆起来烧了,看起来怪渗人的。” “也是麻烦事儿。”黑三郎一面说,一面起身整衣,“还是我亲自动手快些。” “你要怎么做?”青衣不放心他,特别是当他怀里还揣着他们的孩子的时候。于是她牵住了他的衣袖,很是担忧的要求道,“带我一起去吧!或许我可以帮忙呢?” 黑三郎本想说她帮不上忙,但一对上她的眼睛,便忍不住改口道:“也好。” 滩涂不比旱地,若是寻常草植之地,只一把大火烧上半个时辰,那埋在地下的虫卵自然就都熟了。 黑三郎一面同青衣说飞蝗颇有心机,故意反其道而行之,挑了这么个湿润荒芜的地方产子,一面又暗自怀疑虫卵已经蔓延至三途河之外了。 沿途的沼泥上零星长了几株亲水的薄柳,松散的苔草之间,有着密集的圆形深洞。黑三郎折了根柳枝,随意选了个圆洞戳了戳,末了露出个厌恶的神情来。 青衣一见他如此,便知底下定是埋了个虫卵。 “虽然不想烤干了这地方,但是不这样做怕是不能尽除。”确认完毕的黑三郎丢开柳枝,搂住青衣的腰继续前行。 青衣跟着他走走停停的查看半日后,不知不觉就到了三途河边。 忙碌的河婆和摆渡人见了他们,便停下船朝他们行礼。礼毕后河婆才切切道:“大人,老婆子我有一事禀报。” “关于飞蝗灾的事情?”黑三郎未卜先知的皱眉道,“你们可看见他们了?” “此是因。”河婆先是点头,然后又摇头道,“我要禀报的是果。飞蝗倒是并不曾来这附近,但是昨日有几个厉鬼悲切的来同老婆子诉苦道,涂滩里到处都是死婴一般的小妖怪,又有几个大腹便便的妇人日夜不休的找地方生产,令他们无处可以藏身。是以他们宁愿沉在三途河底,也不愿在这涂滩上继续飘荡了。是以老婆子猜测,这是千年前的蝗灾又现世了。不过大人应当是已经知道了。” “我知道。”黑三郎颔首,随即又凝色道,“正好我有一事要你办。” 河婆忙不迭屈身道:“大人尽管吩咐,老婆子必会照办。” “传出消息去,就说我要引地心火蒸烧此地。”黑三郎一语惊人,吓得河婆脸色大变。 青衣虽没有那般惊诧,但也是忧心忡忡的问道:“地心火一出,这片地方的草植必要尽数枯死。再者妖怪们尚且有法子自保,可那些个未启智的鸟兽又该如何?这般杀敌三百,自损一千的法子,似乎有些过了。” “是啊大人。”河婆也连忙劝道,“虽是滩涂,但也算的这方生灵的生养之地。若今儿烧上这么一烧,许是今后百年也难有鱼兽。何不再想个折中的法子?便是动员了所有妖怪们动手掘地,也好过毁了这地方。” “你们不必急。”黑三郎气定神闲的答道,“此法是下下选,若是我真要烧地,在发现第一颗虫卵之时,我便已经引火了。我不过是要你传消息出去,飞蝗最惧火,听见这般噩耗,必会想法子召集了自己的孩子出逃。届时我们守住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一网打尽即可。” 这般谋算深沉的黑三郎看起来颇有几分魅力,引得青衣眸光大亮。她直勾勾的看着黑三郎的侧脸,待黑三郎有所觉察的回眸微笑之时,她的脸刷的一下便红了。 看着娇羞垂头的青衣,黑三郎暗自得意,连带着脊背都挺直了。 河婆浑浊的眼也跟着有些亮了,她连连点头应道:“大人妙计,老婆子必不辱命,还请大人静候佳音。” 此事一毕,黑三郎便不再多停留,立马带着青衣折返客栈。 行至半路,青衣猛然反应过来,只觉这一路太过平静。 她一觉出不对,便拉住黑三郎问道:“就这样?为何我觉得你有所顾忌?” 黑三郎见青衣问的直接,便不好再佯装,只好微笑道:“飞蝗的幼虫与虫卵并无多大区别,最多是多上一双翅膀,乍一眼看几个倒是无碍,但是若猛然冒出一群来,我怕吓坏了你。” 青衣心弦微动,颇有些感动,待要说自己并无关系,就听得黑三郎继续调笑道:“若是你夜里做了噩梦,我又不在边上——” “即使如此,方才你就该直接说不要我跟着来便是了。”青衣羞恼不已的打断道,“若是因我误事,我更加睡不好了。” 黑三郎嬉笑两声,手臂一紧,就将青衣死死的扣在怀里,末了凑近她耳边悄声道:“那些破虫子也没啥可瞧的,千年前我我就瞧够了。我就是想同你一起出来走走。” “这样的地方有什么可走的……”青衣面红耳赤的扭头嗔道,“还不如一起在房里呆着呢!” 黑三郎一听,霎时浮想联翩。这下子他可不愿继续在这烂泥地里待下去了,当即搂紧了青衣,也不提醒,只脚下一蹬,就飞身朝客栈的方向掠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乖不乖?棒不棒?   ☆、第255章 知音4 柔韧的马尾毛在阳光下反射出棕色的微光,慕子琪微垂着头,仔细为瑶琴上弦。 妖怪们在他的脚边来回攒动,伴随着细碎的咀嚼声,原本还残留了小半的马尸很快就被啃食殆尽了。 它们还是刚出生不久的飞蝗,它们有着数以千计的同胞。但这片涂滩着实太过荒凉。薄柳、青苔,乃是积水中的水草,能吃的东西都已经被更早出生的兄弟姊妹们吃尽了。它们无可选择,唯有改变它们的食性。 先是走兽,再是鱼贝,当它们啃完了这头从过路凡人手下截来的马匹之后,它们又面临着饿肚子的境遇。 它们饿了,而这个被同胞带回来的活物闻起来又是那样的美味。 缺乏坚忍的幼虫们复又在干净的不留一丝残渣的马骨上攀爬几圈,最后还是掉头朝慕子琪扑去。 一声清越的琴音蓦然响起,带着微微颤抖的冷意,激的幼虫们身体都有些僵硬了。 薄翅扑腾的嗡鸣声骤然消失,整片涂滩显得既寂静又空廖。 “再唱!”妖怪催促道。 慕子琪不自觉露出个动容的微笑,他轻抚下失而复得的瑶琴,随即调整呼吸,平心静气之后,方才垂手弹奏起来。 行云流水般的琴音缓缓飘荡开来。他闭着眼睛,将满腔辛酸皆都赋予琴声之中,或愤怒或失意或哀愁,他酣畅淋漓的弹奏着。 失神的飞蝗幼虫们渐渐回过神来,最初的惊诧过后,这琴音于它们也不过是寻常的虫鸣了。再激昂再传神,也不如填饱肚子来的重要。 于是它们相互踩踏着朝远处爬去。 慕子琪难得尽兴一回,一曲才毕便又开始了另一曲,如此接连个把时辰,他方才停下了酸软的手。 “真好听。”至始至终都守在他身边的妖怪叹息道,“我什么时候也能唱的像你这般好呢?” 说着它试探着振动自己的薄翅,但除却单调嘈杂的振翅声以外,便再没有其他音调了。 它失望的垂下翅膀,又伸出了自己那微残的手来回的摸那琴弦。 琴弦微颤,发出刺耳尖锐的鸣声来,吓得妖怪又急忙缩回了手。 慕子琪看着妖怪大大的眼睛,竟某名的觉得它有些惊慌失措。 远处隐隐传来几声嘹亮的哨声,惊得他又回过神来。 他微抬起头,猛然发现周围空荡荡,那些泛滥成灾的妖怪们不知在什么时候都不见了。 “它们去找吃的了。”妖怪扇动翅膀,准备去追赶它的同胞,临走前它期待的回头问慕子琪道,“你要不要跟着一起来?” 慕子琪抱紧了瑶琴,喉结上下起伏几下,最终还是拒绝道:“不用了……” “哦。”妖怪稍显失望的转过头,眨眼便消失在了他的视野尽头。 越是远离客栈的方向,虫卵越是密集。 刨了一天湿地的高师傅有些不耐烦起来,他一把将手里的铲子丢在泥泞里,而后偏头狠啐一口道:“我格老子的,就不能让老子过几天舒坦日子吗?前头事儿才过去几天啊!” “若无大灾,何来的蝗灾?”蛮牛见高师傅恼怒,便泼冷水道,“此时你莫要再愤愤不平了,当初那大灾,也少不了你一臂之力。” 高师傅被蛮牛说的有些臊,忙又腆着脸捡回了铲子巴巴道:“卿卿你不要生气,是我错了,我这就卖力干活。” 说罢他猿臂高扬,复又气势十足的开始刨地。 蛮牛扫一眼周围高耸的虫卵堆,又扫一眼周围劳作的妖怪们,暗觉此法不通。 “这样挖下去不是办法。”她跳上平地,双手微拢,搁在唇边吹了一记嘹亮的哨声。 忙碌中的妖怪们齐齐抬头,用探询的目光望着她。 “今儿先到这里。”蛮牛沉声道,“大家各自回去休息,入夜后再分头搜查飞蝗母虫。” 群妖也是倦了,闻言轰然而散。 高师傅从深坑中爬出来,看蛮牛在那里烧虫卵,便挤过去帮忙。 手下忙活,嘴上也不歇着。一会儿问“卿卿可累?”,一会儿又问“卿卿可累?”,如此循环数回,点燃所有虫卵堆的蛮牛总算腾出手来揪了一把他的肥软肚子。 “该回了。”蛮牛望天道,“大人当是在等我们回禀情况。” 胡嵇悬腕提笔,一面记账,一面便用了眼角去看柜台前的座位。 黑三郎背对着柜台端坐在桌前听蛮牛报告,正低头夹菜的青衣似有所觉的抬起头,正巧同胡嵇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胡嵇眸光一闪,潋滟的波光晃的青衣心神微荡。 见青衣失神,胡嵇便是一笑,但也仅限于此。不等黑三郎警告,他便自发自动的挪转了视线。 晃神中的青衣只觉手腕一紧,低头一看,便看见一脸黑三郎悄悄儿的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自觉心虚,讷讷的笑一笑,但黑三郎却目不转睛的继续同蛮牛说话,并不曾回头看她。 蛮牛禀告完毕之后,便自行退下。黑三郎这才转头对着青衣皮笑肉不笑的呲了下牙。 青衣忙夹了一筷子肉塞进他的嘴里,然后细声道:“好吃吗” 黑三郎用鼻子哼了一声,手下却松劲儿了。 在外头干了一天体力活的高师傅见了他们两个黏黏糊糊打情骂俏的小模样甚是酸,于是便故意咳嗽一声叫青衣道:“那个……青衣丫头啊,你今儿可是听见琴声了没?” 青衣讶然抬头,细细回想一番后才答道:“并没有。怎么了?” “今儿我同卿卿在外头挖飞蝗虫卵的时候。”高师傅估计加重了语调,慢吞吞道,“就听见有人在不远处弹琴。我原以为是客栈里哪位客人吃饱了没事干,后来仔细辨别了方向,却发现跟客栈是相反的方向。” 青衣嗯了一声,略等待片刻也不见他继续,便探询的望着他。 高师傅笑呵呵的摸了摸肚皮,这才慢悠悠道:“不过我想也是,你们忙得很,估计也是听不见的。” 青衣先是一愣,半响觉出味儿来,霎时闹了个大红脸。 黑三郎安抚般的摸了摸青衣的手,而后对着高师傅冷笑道:“你既听见了琴声,怎的没过去看看?” 高师傅看出黑三郎有些怒气,便暗自咂舌自己玩笑开大了些,少不得又放低了声音示弱道:“大家都忙——都忙——我那会儿也是忙得很,脱不得身——” “你该庆幸自己没去瞧。”黑三郎话里有话,“若是去了,保证你更要忙了。” 高师傅听得后背一冷,忙呵呵笑着挪走了。 赶跑了碍眼的家伙后,黑三郎这才摇着青衣的手道:“我们吃饭吧,吃完了我们回房歇会儿。” 青衣一听,脸越发红透了。她惊慌的四下扫一眼,见胡嵇和满堂客人都低垂着头自己忙自己的,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只是瞧不见,当她低头之后,原本垂头饮酒的客人们又抬起了头,满目热切的看着他们。 黑三郎虽然面上撑的威严,但也被看的有些不自在。他先是别扭的摸了摸怀里的蛋,随即又夹了几筷子肉,末了还是觉得如芒在背,便猛然回头恶狠狠的瞪了群妖一眼。 满面期待的客人们这才仓皇的挪转了视线。 低头猛吃的青衣很快就发现大堂里气氛有些凝滞,但又不好抬头,好好的一顿饭也食之无味起来。 “怎的不吃了?”黑三郎吃完自己的份,见青衣用筷子搅着碗里的汤,半天也没吃多少,便放软了声音道,“怎的又只吃那么点点?最近看你越发清瘦了。” 青衣又不好直言自己是因为突然想起那些虫卵才恶心得没了胃口,思来想去,只道已经吃饱了。 黑三郎定定的看了青衣一眼,半响又舒缓了神情道:“罢了,既吃不下就不吃了。” 说着他挪过青衣面前的碗,仰头一口将剩下的汤水都喝尽了,这才拉着她上楼去了。 胡嵇挂着脸在账本上记了几笔,终究是心气难消,连笔迹都潦草了许多。 及至回房后,黑三郎先是将青衣按倒在床上,待得青衣羞怯的别过头去后,他这才掀了被子将她盖严实了。 才起了点旖念的青衣奇怪的回过头来,就见黑三郎躺在她身侧,只管拿手轻轻拍着她的脊背道:“你睡吧,我守着你。” 他的手就如他的胸膛一样暖和,青衣无意识往他怀里凑了凑,才闭眼没多久就沉沉睡去了。 黑三郎又等了会儿,确认青衣已经坠入深沉的梦乡之后,这才无声无息的出了门。 正在温玉房里服侍的东桥隐约听见敲门声,忙开门探视。 背身而立的黑三郎微偏过头,沉声道:“她的饮食你费些心思,现在我要出去办事,你且守好了她。” “是。”东桥颔首,然后看着黑三郎身如闪电的掠出客栈。 左右查看一遍,确认并无可疑的人物在周围后,他这才关闭了房门。 半明半暗的房间里,双子书童正守着一尊香炉,而方舟则如钟如鼎的立于床边。 “他去处理蝗灾了?”温玉微哑的声音轻飘飘的自重重床帏之内传出。 “是。”东桥恭敬道,“临行前还吩咐我多留意小娘子的饮食。” 床帏内的温玉静默片刻后,方才淡淡道:“还算有心。你只管去守门吧,饮食一事,交由方舟即可。” “是。”东桥领命而去。 方舟见床帏微有晃动,便揭了床帏道:“阿郎你身子未愈,还需静养。” 面色惨白的温玉虚弱的自晦暗不明中起身,见方舟紧张,便轻笑着躺了回去,同时安抚他道:“莫急,我只是躺的身子有些酸,想松松筋骨罢了。” 方舟神情微动,但还是坚持道:“再忍几日便好,你哪儿不舒服,我替你揉揉吧。” 温玉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偏头望着青衣所在的方向低声道:“你去准备吧。记得弄得隐秘些,别让她看出来了。” 方舟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 蛮牛丢下高师傅,健步如飞的追在黑三郎的身后。 离客栈越远,黑三郎的容貌便越发回转了。及至出了十里,他竟又久违的变回了少年郎的模样。 他将蛋揣在袖子里,圆圆的脸上满是讨喜的笑意。 蛮牛见他如此,便知他不想刻意暴露了身份。 深坑遍布的涂滩上到处都是灰烬,等待已久的妖怪们见到他们便齐齐跪下了。 蛮牛站在黑三郎的身侧,略发号了几个命令,待得妖怪们散去行事了,她这才单膝跪在黑三郎面前道:“大人,经灵脉一事后,群妖皆已知晓你便是我们的主人了,如今你为何又要……” “慎言。”黑三郎面无表情道,“你们知道了,不代表那些飞蝗也知道。且如今我并非独身前来,安全起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蛮牛自知失言,越发矮了身形。 “起来吧。”黑三郎并不想多做计较,他四下扫视一眼,然后道,“此番祛除飞蝗要比千年前简便许多。客栈有胡嵇坐镇,可保无虞。我们速战速决。” “遵命。”蛮牛朗声答应,随即起身跟在了黑三郎身后。 黑三郎凭空自涂滩上方走过,他并不曾左顾右盼,只径直朝着先前出现琴声的地方去。 行至半路,他们便同一大群密集的飞蝗幼虫狭路相逢了。 不谙世事的飞蝗幼虫不知眼前这两个妖怪的厉害,只本能的觉得有些心惊胆颤。 黑三郎才紧了眉头,身后的蛮牛便已有所动作。不等那群幼虫反应过来,她一记刀风,便将那一波虫子都悉数斩成了两半。 “前头妖气甚浓,但却并无格外突出的地方。”黑三郎看也不看地上那些虫尸,只眼望前方道,“当时她们之前的产卵之地,如今母虫怕是已经走了。我们转向。” 蛮牛点了点头,又道:“不过那里的那个凡人怎么办?” “你几时也关心起凡人了?”黑三郎漫不经心道,“无需我们多管,那凡人既能活到现在,就必有活命的手段。我们走吧。” 蛮牛不再多言,复又稳稳的跟着走了。 黑三郎所行之处,潮湿泥泞的涂滩瞬间变得干硬龟裂起来。蛮牛既敬又惧的低头看自己的脚下,她知道,纵使他们有所疏漏,现在也无需再担心了。 慕子琪又累又饿又冷,涂滩里尽是湿烂的泥水,在这妖怪的老巢里,他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遮盖自己的东西。 他的衣衫染了湿泥,再经日光一照,便变得又干又硬。他抱着焦尾瑶琴为难的在原地转了几圈,又见那群妖怪许久未曾回来,想了想还是跺了跺脚准备独自离开了。 本来也是,人妖殊途,纵使先前那个妖怪帮过他,但久留于此也是不妥。 他虽然不惜命,但也不会傻到白白送死。 但没等他走几步,他便迷失了方向。 涂滩上并无甚可以凭借的标志物件,他本想观日辨向,但谁知这会儿是正午,那太阳稳稳的钉在正空之上,叫他无从分辨。 如此胡乱走了一圈,他竟是不小心的朝妖怪们离去的方向去了。 起初他并未觉察,及至半路看见地上有几道细密的,与那些妖怪老巢里非常相似的爬行痕迹后,他这才恍然发觉自己走错了方向。 他慌忙掉头准备转向。 谁知他才转身,就听得身后传来个稚嫩的叫声。 他惶惶然回头,就见先前那妖怪也是一脸惊恐的朝他冲来。 “我……” 慕子琪有心解释,但不等他说完,妖怪便惊慌的抓紧了他的衣襟叫道:“我们快跑!天敌——天敌来了!大家都被他们杀死了!我们快逃!” 慕子琪一听也有些害怕起来。这般可怕的妖怪的天敌想必是更加可怕的妖怪吧? 他本就没甚方向感了,又兼跑得不快,最后便成了妖怪拖着他在泥地里横冲直撞。 也不知道逃命了多久,妖怪终于停下来了。 慕子琪两腿发软的扑倒在地,他剧烈的咳嗽着,只觉自己的肺疼的已经快要炸开了。 正当他用力咳的时候,他仿佛听见那妖怪嘤嘤哭着叫谁娘娘。 一阵怪异的感觉突然袭上他的脊背,他颤抖着一点点抬头,入眼就是一条光&裸的雪白大腿。 他有些不敢抬头了,但那条腿却自己动了起来。 先是脚踝,再是小腿,随着对方的靠近,他急忙闭上了眼睛。 他感觉对方朝他微俯下身,将自己的脸靠近了他的脖颈。 微冷的鼻息吹拂着他耳边的头发,令他不自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凡人?”他听得一个悦耳的女子声不紧不慢的在他耳边道,“虽然有些干瘦,但也是吃得的。” 慕子琪吓得霎时睁开了眼睛,入目便是一张容貌姣好的女子脸庞。随着视线的下移,他马上就看见了一对极为丰满的乳&房,以及一个高耸过她胸*脯的硕大肚子。 他登时愣住了,待那赤&身&露&体的女子笑着微张开嘴朝他凑近之时,他又是窘迫又是惊慌,忙后仰着躲开了她。 “娘娘……”小妖怪见母亲准备吃掉慕子琪,便迟疑着上前阻拦道,“不要吃他,他唱歌可好听了……” “哦,我儿是看上他了吗?”女妖怪微笑着直起身子,转头对着身后的其他母飞蝗道,“这样好像也不错,本来我们的孩子雌雄不均,正愁不好配对繁衍生息呢!” 慕子琪简直要吓得魂飞出窍,待要睁眼看看周围到底有几个妖怪,又怕再次看见那女妖怪的裸&体,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在场的所有大腹便便的女妖怪都跟着笑,小妖怪被她们一闹,竟忘了先说天敌的事情。 它以为她们并不信自己的话,于是便上前抓了慕子琪的肩膀道:“你唱一曲给她们听听!” 慕子琪浑身直打哆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们又不是蝉,靠声音配对。”女妖怪们觉得这孩子太较真了些,只摆手道,“好了,既然不让我们吃,那你便带走吧,莫要打扰我们生产了。” 话音未落,其中一个女妖怪便呻*吟起来。 慕子琪被她的呻*吟声弄得面红耳赤,他再顾不得害怕了,连摸带滚的就朝边上爬去。 “想跑?”站在他身前的女妖怪见状甚是不悦,劈手抓住他的脚就将他提了起来。 慕子琪的恐惧终于抵达了巅峰,他尖叫着开始手脚并用的挣扎起来。 只听见嘭的一声闷响,他感觉自己背后一轻,顿时猜到自己的焦尾瑶琴掉下去了。 如今对他而已,这琴堪比他的性命。于是他焦急之下,竟又睁开了眼睛。 丰乳大肚的女妖怪们齐齐撞进他的视野之中,他甚是还看见其中一个女妖怪将自己的半身都埋在了地下,正在那里面带痛楚的生产。 此等既淫*靡又可怕的场景令他再难坚持,于是他眼睛一翻,就昏了过去。 但女妖怪却并不打算让他这般躲过去,她用力的摇了摇手臂,硬是将昏过去的他生生摇醒了。 “既然我儿要求了,那你便用这瑶琴弹一曲吧。”女妖怪貌似颇懂凡间之事,竟也认得瑶琴。她松手将慕子琪放下来,然后才舒舒服服的躺回到土堆边上道,“正好让我也休憩片刻,这腹中还有上千个孩儿需要我生下来。” 慕子琪几乎没抖成筛子,那女妖怪面带笑意的抚摸着自己高耸的肚子,好似在等他开始弹奏。他手指颤了半天,也没能弹出一个音阶来。 “你为什么这样害怕?”小妖怪不明白慕子琪为何恐惧如此,它试探着用手拨了那琴弦一下。这次它非常的小心,所以琴弦发出的声音也远比之前好很多。 听见琴音,慕子琪飞散的心神总算是收拢了回来。 “唱吧!”小妖怪对着他期待的说道,“我最喜欢听你的声音了。” 慕子琪心弦一颤,不知怎的就有些心酸起来。他抖了抖唇,随即眼神渐定。在轻舒一口气后,他提腕屈指,在那琴弦上轻轻一勾。 悠远的琴声骤然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球球依然很乖!   ☆、第256章 知音5 听着慕子琪的琴音,母飞蝗感到腹中似有异动。她以手按住高耸的肚子,再看那凡人的眼神便有些惊讶起来。 原本对此不屑的其他飞蝗母虫初时还能面不改色,但挨不过半曲,她们便忍不住痛叫出声道:“住手!不要再弹了——” 被喝止的慕子琪手下一抖,再次毁了渐入佳境的曲子。 小妖怪安安静静的趴在他的腿边,突兀的大眼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不停颤抖的琴弦。直到慕子琪仓皇停手,它这才回过神来。 它奇怪的转头去看自己的母亲,却看见飞蝗母虫正抱着自己的肚子在泥里翻滚。 灰青色的湿土染遍了她的身躯,她面目狰狞的抠住地面,疾声道:“快,快挖个土坑给我,孩子——孩子就要出世了——” 小妖怪答应着在地上刨了几下,但它的手脚于它的身躯而已着实太过细小了,以至于它久久不能如愿掘出个可供飞蝗母虫进去的土坑。 慕子琪早已吓得不知天南地北了,他抱紧了焦尾瑶琴,手足无措的坐在原地。眼看着那肚子大的可怕的女子因生产之痛后弓起腰身来,他跺脚叹息一番,只得放下了瑶琴,并上前帮那小妖怪刨起地来。 湿烂的泥土十分便于挖掘,他虽然无甚惊人的气力,但若是咬牙硬抗,却也能顺利的捞起来。 但母飞蝗着实有些挨不住了,她连滚带爬的挪过来,将正忙碌的凡人一把掀开,然后曲腿坐进尚不及她腰臀的浅坑中呻*吟起来。 慕子琪本就饥寒交迫,才干了会儿体力活,如今再被一摔,登时就眼冒金星,头晕耳鸣起来。 那刹那他既听不见那些妖怪痛苦的叫声,也看不见那不堪入目的噩梦般的景象,恍恍惚惚间,他只听见了激荡的琴音如疾风骤雨般呼啸着扫荡过他的意识。 小妖怪着急的来回飞。在几声高昂的尖叫声之后,飞蝗母虫总算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她撑着身子从土坑中爬出来,浅浅的坑底半掩半露的冒出几个半透明的长形虫卵。 她徒手将湿泥填回到土坑中,末了深吸一口气,又抱着自己那并未曾平坦多少的大肚子躺回到地上。 “我们该换地方了。”另一只母虫虚弱道,“这里已经快没地方埋了。” “是的……是的……”飞蝗母虫闭眼轻声道,“我们是该离开了,但是现在让我再躺躺……再躺一会儿……” 频繁的产卵已经消耗了她绝大部分的体力,她实在是走不动了。 搜索中的蛮牛远远听见尖锐刺耳的琴音,便急回头禀告黑三郎道:“大人,那边有动静。” 黑三郎正偏头看她所指的方向,闻言也不说话,只抬脚就走。 疾风破空而过,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他们便已站在了飞蝗母虫们的生产之地。 入目皆是丰乳大肚的飞蝗母虫,她们躯体横陈的躺在泥泞之中,仿佛还没有发现他们的到来。 黑三郎厌恶的皱了下眉,立于他身后的蛮牛则是俯身在地上查看了一下。 满地皆可见湿泥翻搅过的痕迹,她随意挑个地方拨动一下,便有尚未显现婴孩儿模样的半透明虫卵露出来。 于是蛮牛甩甩手,然后对黑三郎低声道:“就是这里无误了。” 黑三郎面无表情道:“看样子都在这里了,倒是省了我们的事儿了。” 蛮牛意会,当即便抽出了背后的重剑,稳稳的朝那些飞蝗母虫走去。 半睡半醒的母飞蝗们听见重剑出鞘声霎时惊醒过来。未等细看,本能就已驱使她们闪避。 蛮牛一击之下,只砍中一只母虫。 暗绿的粘腻虫血飞溅开来,来不及躲避的母虫即时毙命。 蛮牛迅速挥臂回剑,一双锐利的眼紧随那些飞窜逃跑的残影,作势就要再击。 挺着硕大肚子的飞蝗母虫们四肢着地,冲着蛮牛发出尖锐的呲声。 晕头转向的慕子琪挣扎着撑起上身,一眼就瞧见斜对面趴了一个女妖怪,她的脸已经裂开了,巨大又锋利的镰状大牙如同虚假的面具般支在她的脸颊两侧,而本该是嘴的地方,则已经被一个黑洞洞的大窟窿所替代。 当她一面发出威胁似的吼叫声一面缓缓向后退的时候,她那个巨大的肚子便在泥泞的地面上拖出了一道约莫半寸深的沟渠来。 慕子琪只觉自己半生来的所有苦难和惊心之事加起来也不及他今日的所见所闻,这犹如噩梦般虚幻又匪夷所思的恐怖场景令他害怕到了麻木。 身下的涂滩突然变得无比滚烫,炽热的炎气透过干硬的衣衫,直抵肌肤。 热的浑身直冒汗的慕子琪缓缓的站起来,焦尾瑶琴自他的膝上跌落,并发出一阵嘈杂刺耳的乱弦声。 被惊动的飞蝗母虫们猛然弹动身躯,霎时便同飞击而来的蛮牛撞在了一起。 蛮牛身经百战,非区区几只虫妖可以抵挡。她眼带战意,只顺畅的挥几下重剑,才近身的母虫便惨叫着分崩成了碎片。 漫天虫血之下,惧无可惧的慕子琪下意识抬起手,接住了那从天而降的异物。 之前还嗤笑着叫小妖怪带他走的女妖怪如今只剩下大半个头颅。她瞪大了眼睛,灰青色的脸犹带狰狞,仿佛下一刻就会扑上来咬住他的脖颈一般。 当慕子琪望进那双死气沉沉的眼里的时候,他看见了自己那张因为恐惧而同样狰狞的脸。 在面对恐惧的时候,人和妖能有多大的区别?那一刻,慕子琪便觉得自己仿佛再也感觉不到害怕了。 “快跑啊——”混乱中,害怕的小妖怪拖着慕子琪的衣领惊慌道,“快跑啊——” 木然的慕子琪踉跄一下,却是重重的跪倒在地。此刻的他全然失却了逃跑的能力,在小妖怪的催促之中,他甚至连先迈哪一只都忘记了。 小妖怪的催促声越发急切起来,他抬起头,呆呆的望向前方。 一个黑衣黑发的清秀少年郎巍然不动的站在那里,仿佛是在观战一般。当慕子琪用了空洞的眼神看向他的时候,他便偏头对着他微微笑了笑。 他笑得可真亲和。 慕子琪无意识的想道。 瞧遍了周围人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面孔,慕子琪已经很久未曾看见过如这个少年郎这般讨喜的笑容了。 但他身边的小妖怪却显然不是这样想的。当黑三郎笑着回望过来时,它便如临大敌般的猛然后退了一步。 被拉住衣领的慕子琪霎时被拖了过去,突如其来的窒息感卡的他猛咳不止。 “天敌——”小妖怪抖着声音尖叫道,“天敌来了——我们快跑——” 黑三郎略挑了下眉,蛮牛虽然厉害,但飞蝗极速,却也是不好对付。 现已是夜半时分,头顶的月亮已经快要归西,子时将近。他没有那么多时间跟这群飞蝗母虫耗了。 慕子琪听得小妖怪惊惧交加的对着那少年郎尖叫,霎时便又想起之前它说的天敌杀死它无数兄弟姊妹的事情来。 眼看着那少年郎慢慢朝着自己和小妖怪走过来了,他终于找回了身体的控制能力。 他爬起来,扭身就朝相反的方向跑起来了, 黑三郎并没有杀凡人的意思,他的目标至始至终都只有一个,那便是那几只飞蝗母虫和地下那些虫卵。小妖怪作为已经孵化的飞蝗,自然也在消灭之列。 他不以为意的抬起手,一条火龙便凭空而现的猛扑向慕子琪的身侧。 小妖怪发出凄厉的惨叫声,慕子琪只觉后颈一松,再回头就看见那小妖怪痛苦的在地上翻滚。 它小小的薄翅已经燃烧殆尽,一片烫伤的脊背只剩下突兀又可悲的两个凸起。 它朝慕子琪伸出纤细的小手,很是可怜的哭喊道:“好痛——好痛啊——救我——” 看着小妖怪那微残的手指,慕子琪突然动了恻隐之心。 他再无多想,俯身就将那小妖怪护在了怀里。 黑三郎咦了一声,熊熊燃烧的火龙霎时便熄灭了。 正与蛮牛缠斗的飞蝗母虫见状不再恋战,她旋身一跳,却是抓住那凡人的衣襟疾飞而去了。 狠狠挥下最后一剑的蛮牛总算得以脱身,她持剑急追几步,却发现那飞蝗母虫早已不知所踪。 “大人,属下办事不力。”实在追不上的蛮牛只得折返吿罪道,“还剩了一只母虫没来得及杀,现在已经不知去向了。” 黑三郎嗯了一声,半响才道:“母虫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倒是无妨,不过那只幼虫——” “大人方才为何手下留情?”蛮牛心有疑惑,不自觉便问出声来。 黑三郎嗤笑一声道:“你说的是,我为何手下留情了呢?许是近来杀生少了,有些手生。” 他答得倒是戏谑,反令蛮牛越发惶恐起来。她低垂了头,忙不安道:“是属下僭越了,还请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黑三郎淡淡一笑,偏转话题道:“既然母虫已经清剿的差不多了,余下的虫卵和幼虫便交由你们解决吧。我现在该回去了。” “是。”蛮牛握紧了手里的重剑朗声道,“我这便去追那母虫和幼虫。” 睡梦中的青衣只觉房间有些冷,她无意识的在被褥间翻滚一圈,手下一摸,却并不曾摸到黑三郎。 她心下一惊,才要睁眼抬头,便感觉到有一具暖烘烘的坚实身躯向她的背后靠来。 她微扬脖子,习惯性的依偎到了身后人的怀抱中,并伸手在他怀里胡乱摸了一把。直到摸到了他们的蛋后,她才轻哼一声,复又陷入了梦境之后。 黑暗中,黑三郎的眼睛就如反光的湖面一样,发出细碎的波光。他舒展开手臂,将青衣严丝密合的契入自己的怀抱中。 睡着了的青衣看起来既柔弱又可爱,他笑看了半响之后,又忍不住低头在那娇嫩的红唇上轻轻嘬了一口。 梦中的青衣不自觉露出个微笑,引得黑三郎复又低头轻吻了几下。 明月寸寸挪转,素兮关门的声响远远传来。 子时到了。 黑三郎的身影如薄烟悄然消散,只余下沉眠中的青衣独自躺在那里。 蛮牛的哨声在暗夜中的显得分外嘹亮。群妖闻音而动,原本死寂的涂滩霎时变得喧闹起来。 蛮牛手执重剑,望天的面上满是凝重。群妖集结之后,她方才低头沉声道:“现还余一只飞蝗母虫未曾斩杀,她身负重伤,想必也逃不远。大家注意查看四周,若有发现母虫和幼虫,先斩后奏。” 群妖领命而去,唯有她自己并未有所动作。 她能够嗅到些许虫血的味道,当夜风吹拂之时,母虫的气息便越发的浓郁。 少有笑颜的蛮牛终于露出个笑来。 她已经知道母虫往哪里去了。 慕子琪知道女妖怪已经快要死了。 她抱着自己的肚子,蜷缩在土坑之中。在清亮月光的照射下,他可以看见她周身都已被泥水染得斑驳不均。雪白的肌肤同灰黑的泥土两相对比,越发给人一种既诡异又淫*靡的古怪感觉。 空气中除却虫血的臭气,还有些许肉类的焦香味,引得饥饿已久的他腹内抽搐了几下。 他努力吞咽几下,企图用口水湿润一下自己干涩的喉咙。 “我已经快不行了。”飞蝗母虫突然抬起头对着慕子琪道,“你过来——” 慕子琪呆呆的看了那女妖怪一眼,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敢上前,许是因为她眼中那点子热烈的火苗,又或许是因为她身无寸缕。当她渴求的朝他伸出手时,那种似有若无的不祥之感驱使他大大的退后了一步。 飞蝗母虫见慕子琪不愿上前来,却是立时变了脸。她亮出自己那锋利的镰牙,抓挠在坑沿上的手也开始变形了。 慕子琪见状不妙,忙又退后了几步。 也不知飞蝗母虫是伤到了哪里,正当慕子琪紧张的看着她变形之时,她忽然痛呼一声,身躯一僵,便又滚回了泥坑之中。 慕子琪隐约猜到飞蝗母虫是真的命不久矣了,一时叹息,一时又放下了悬起的心。 小妖怪在他的怀里不停的颤抖着。 它也许也快撑不下去了。 一想到这点,慕子琪竟也有些悲伤起来。 他脱下自己的外衣团成一团,然后将那被火燎伤的小妖怪安置在上面。 小妖怪在衣服上抖了抖,随即又抬头看着慕子琪道:“我的翅膀是不是没有了?” 慕子琪喉头一梗,竟有些不忍心说实话。他思来想去,最后只能模棱两可的安慰道:“别怕,你以后肯定会长出更大更好的翅膀来的。” 小妖怪甚是天真,听了这话竟也开心起来了。 “那你说我以后唱歌也能像你那样好听吗?”小妖怪期待的伸手抓住了慕子琪的手指道,“刚才我太疼了,所以忘了帮你把翅膀捡回来了。你也会重新长出来的对吧?” 慕子琪艰难的挤出个干巴巴的笑来,很是违心的点了点头。 但实际上那把瑶琴定是找不回来了。因为那时候情况太过紧急,瑶琴和这个小妖怪,他只来得及救一个。 他本就个时运不济的衰人,此生未有一件事情如愿以偿过,荣辱半生之后,能一直陪伴在身边的也只有那一把瑶琴而已。但是当烈火同时袭向瑶琴和这个小妖怪的时候,他竟弃琴选了它。 大抵在他内心深处,是将这个总是吵吵着要听他弹琴并由衷觉得好听的小妖怪当做知音了吧? 想想也是可笑,他颠沛流离之间,也得以相逢千万人,但到了最后,竟只有个不谙世事,不知疾苦的小妖怪欣赏他的琴音。 “你若是去了凡间,听了那些雅士的琴,就不会再觉得我的琴弹得好了。”尚有自知之明的慕子琪叹道,“旧时还有人说我的琴音过激,全无那等风雅之趣,瑶琴跟了我,却是糟蹋了……” “但是我就是觉得你唱的最好听啊!”小妖怪双手合十,很是认真道,“秋蝉和蛐蛐唱的也好听,但是我听了那么多,还是觉得你唱的最有感觉最好听了!” 小妖怪没去过凡间,它甚至连琴是什么都不懂。慕子琪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让它明白自己的话。 他无奈的笑了笑,终于放弃了争辩。 小妖怪觉着自己身上疼的厉害,它的娘娘吃力的在泥洞里喘息着,似乎在生产,它不敢去打扰她,只能巴巴的拉着慕子琪的手指道:“我身上好疼,你可以唱歌给我听吗?” 慕子琪没有回答。他的琴已经没有了,没有琴他又怎么能弹琴给它听呢? “啊,我又忘了你的翅膀也烧坏了。”小妖怪虚弱的呢喃道,“唉,你的翅膀多久可以长回来?一天?三天?” 那个女妖怪的喘息声越来越弱,仿佛睡着了一般。 “你想听?”慕子琪压低了声音,仿佛是怕吵醒了那边的飞蝗母虫,“这样吧,要是你的伤能好一点,那我就弹琴给你听。” 小妖怪眼睛一亮,果然乖乖蜷曲了身体道:“我们蝗虫身体长的可快了,所以伤应该好的也很快。再过两天我也能找配偶了,在那之前,你能唱歌给我听吗?” 慕子琪眸光微闪,却是有些好笑。之前听女妖怪们说什么靠唱歌配对的,感情着小妖怪懵懂无知,竟无意识的在跟他求偶呢! 抬头看一眼着荒芜的涂滩,再想想那些妖怪,他觉得自己已经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了。 “好啊!”看空一切的他面不改色的哄骗小妖怪道,“只要你能好起来的话。” “那我们约好了。”小妖怪用那微残的小手紧紧的抓住了他的手指,很是欢喜的说道,“我很快就能好了!” 说罢它将头一歪,却是睡着了。 慕子琪见它睡得沉,便揭起一角外衣,将它小心的包裹起来。 正忙碌,就听见那头的飞蝗母虫突然出声道:“飞蝗成年需蜕皮五次,它已经褪过三次了,如今正是第四次。” 慕子琪不懂她说的是什么,只能茫然的望着她。 飞蝗母虫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叹息道:“你带它朝东边去吧,那里有条能沉恶鬼的三途河,只要过了河,你就能回凡间去。” 说罢她手臂一扬,便有一串东西叮铛作响的落在了慕子琪的面前。 慕子琪捡起来细细一看,却是十几个用草茎编串的铜钱。 “这是我从过路人身上捡回来的渡资。你只管当做保护我儿两夜的报酬拿去吧。”飞蝗母虫说完这句话,便不再开口了。 慕子琪见她喘声越艰,便知她马上就要咽气了。踌躇半响后,他还是咬牙抱起了小妖怪,并依照她的指示,朝东边去了。 看着那个凡人渐去渐远的背影,飞蝗母虫身子一抽,终于产下了最后一个虫卵。 她吃力的从土坑中爬出来,那妖怪将士好生厉害,虽然她险险逃过一劫,但到底还是被刀锋伤到了命脉。 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只能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将腹中所有虫卵全都一气儿生了出来。 “是否能安然出世,就全看你们自个儿的运道了。”飞蝗母虫用湿泥一点点仔细的将土坑填埋遮掩好,然后又拖了自己残躯缓缓往回爬。 她已经能否感觉到身下的涂滩在微微的震动着,而那天敌似的妖怪的凌冽妖气已近在咫尺。 她停下动作,如死尸般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 蛮牛提着重剑在飞蝗母虫的跟前站定。虽然她的气息已弱到几乎不能察觉,但蛮牛为保周全,还是举臂扬起了手里的重剑。 原本僵直的飞蝗母虫蓦然弹跳起来,并用自己那如镰刀般锋利可怕的嘴恶狠狠的咬向蛮牛的脖颈。 蛮牛一紧胳膊,只见一道银光一闪而过,飞窜于半空中的飞蝗母虫霎时停滞了动作。 蛮牛冷哼一声,却是收起重剑径直走开了。 一声沉闷的破帛声之后,最后一只母飞蝗也化作了飞散的肉块落在了这片荒芜的涂滩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妖怪要不要也杀了?有点犹豫……   ☆、第257章 知音6 慕子琪能感觉到这个地方有些不对劲。 空气中满是食物的气味,有点焦糊,又带点油脂芬芳的肉类的味道。他屡屡想要忽视,但那香气就像是无处不在般的将他团团包围了。 强烈到烧灼五脏六腑的饥饿感挥之不去,冷汗如浆般渗出,他拖着无力的双腿,头脑发晕的在涂滩上转来转去。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朝什么方向走了,现在的他满脑子都只有食物,他想要进食,要到快要发疯了。 但在这片荒芜的涂滩上,除了湿泥和浑浊不堪的咸水以外,他根本就找不到任何可以果腹的东西。 他实在饿得走不动了,只能按住空无一物的胃部坐了下来。 小妖怪一动不动的蜷缩在外衣里,若不是还有点脉动,慕子琪几乎都要以为它已经死去了。 他小心的用外衣将它包严实了,然后又摸出那串铜钱查看起来。 咋一眼十分寻常的铜钱只要对准了月光,便会显现出几色古怪的花纹,几个明晰的小字纠结团扭在一起,就像是个诡异的标记一般。 “三——途——川?”他眯着眼睛,分辨许久才认出那行小字来。 单只念出三途川这三个字来,他便不自觉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气来, 一阵满是肉香的夜风迎面拂来,他下意识打了个寒颤,想了想还是爬起来继续赶路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早已饿的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恍惚中他感觉怀里似有东西在动弹,他下意识低头,待瞧见一双妖异的大眼之时,猝不及防的他终于扛不住的昏了过去。 青衣是被敲门声惊醒的。 她起身开门,就见秀秀巴巴的捧着一只大碗站在外头。 “我睡过了?”青衣猛然想起时辰,便有些赧然的细声道,“亏得你来叫我起床了。” “青衣姐姐你肯定还没吃朝食吧?”秀秀眨了眨眼,只举高了手里的碗对她道,“秀秀给你送来了,你现在就吃了吧!” “可我还没有洗漱……”青衣为难道,“要不你先放下?” 秀秀迟疑的缩回手,她下意识回头看一眼过道,见一脸严肃的方舟直挺挺的站在那里看她们,就连忙将大碗塞进青衣手里道:“先吃再去洗漱吧!说是冷了就不好吃了!” 说着她又急吼吼的将青衣往屋里推。 少见秀秀如此性急的青衣只觉有些奇怪,待要多问两句,就见她瞪大了一双眼睛,很是期待的看着她。 青衣喉间一梗,霎时什么话都问不出来了。 她满心疑惑的开了盖子,就见热气腾腾的碗里装了只去了头脚的鸽子。 “哪里来的鸽子?”她奇怪的嘟囔一句,又用筷子捅开了它的肚子。 蘑菇、肉糜、姜蒜,她扒拉半天,只认出几样东西来。 “是鸽子吗?”秀秀闻言也很是惊讶道,“不是说是野鸡吗?” 青衣低笑两声,满心的疑惑顿时就被打散了。她夹起一块肉送到秀秀嘴边,笑眯眯的哄道:“我知道你一路端来肯定是馋够了,吃吧!” 秀秀果然咽了口口水,但她却并没有张嘴去接,而是用手捂了嘴闷声闷气道:“他们叫我不要馋嘴,这都是给你补身子的!等守着你吃完了,他们会再给我做好吃的糕点吃的!” 说着她又连声催着青衣快些吃了,好让她回去讨奖赏。 青衣被催得无法了,只得用清水漱一回口,然后才开动了。 也不知是不是没有用青盐洗牙的关系,她总觉得这鸽子吃起来味道有些不对。但若说是野鸡,口感又不太像,细细品味一番,倒有点牛马肉一样的韧性。 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吃完了,她才搁下筷子道:“这鸽——野鸡是谁烧的?似乎烧的老了,肉都有些嚼不动。” “方舟做的。”秀秀随口就道出了方舟的名字。 青衣的表情霎时一僵。 “青衣姐姐你没把汤喝干净呢!”秀秀探头看了眼大碗,见碗里还剩了半碗鸡汤,就又提醒道,“他说鸡汤也很补的,让你不要浪费了。” 青衣无奈的看一眼秀秀,少不得又抬碗将汤喝尽了,这才将碗推回到她跟前道:“这下可行了?拿去讨你的奖赏吧!” 秀秀欢呼一声,果然端起碗就跑出去了。 被摆了一道的青衣抬手轻轻捶了胸口,半响才挂了一张脸去寻方舟。 正忙着煎药的方舟听见动静,一抬头便看见青衣一本正经的对他道:“以后有什么要给我的,就直接送来吧,不要指使秀秀了!” 方舟点头答应了,才低头准备继续煎药,就又听见青衣支支吾吾道:“然后那碗里的到底是什么?” “野鸡。”方舟面不改色的答道,“小娘子才生产过,正需要补身子。客栈里很多东西都没有,不比在家里,我只能抓只野鸡回来将就一下了。” “真的?”青衣审视的看着方舟,见方舟一脸正气,不像是个会说谎的人。 如此她心底仅剩的那点子不自在也跟着消失了。 一边烧火的高师傅支着耳朵听了半天,待得青衣一走,他便凑到方舟身边好奇道:“真是野鸡?我怎么记得你们季厘国是食妖的!” 方舟闷不吭声的扇了一下火,高师傅被浓烟呛得咳嗽两下,忙不迭又闪开了。 “就算真是野鸡,那填鸡肚子的材料肯定不简单。”未得解答的高师傅嘀嘀咕咕的自语道,“我闻闻这碗,嗯……好像有点子灵草……肉味……好像是罗罗……” 也不知方舟用了什么香料去的腥膻气,高师傅闻了半天,竟也没能闻出来。正巧外出归来的蛮牛推门进来,专心辨别材料的高师傅猛然嗅见一股浓烈的飞蝗气息,当即便拍着大腿大声叫道:“哎呀老子闻出来了,你往里头放了飞蝗卵对不对?老子早该想到的,客栈外头那么多的飞蝗卵——” “你独自瞎嚷嚷什么呢?”蛮牛捏一把高师傅的后颈肉,然后沉声道,“快弄些吃的给我,吃完了我还出去呢。” 高师傅叫唤一声,一转头就发现方舟早已走的没影了。 一身银甲的蛮牛看起来有些疲惫,高师傅只要略靠近些,便可以嗅见浓重的血气。 “卿卿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心疼新妇的高师傅忙道,“我替你出去找那些飞蝗母虫,你只管在房里睡觉。” “我回来不过是为了回禀大人,那最后一只成年的飞蝗母虫已经被我杀了。”蛮牛推开高师傅道,“现在就剩些虫卵了,也不知道她们到底生了多少,我们刨找了半日,还没清理干净。路上又遇到了好些幼虫——” 说着她甚是担忧,想了想连饭也不吃了,起身就准备出去。 高师傅见蛮牛饭也不吃了,忙提着一只羊腿追上去道:“卿卿,卿卿你别急着走啊!就算飞蝗成灾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啊!烤羊腿一会儿就好了——” 蛮牛头也不回的摆了摆头,看的高师傅甚是着急。 他提着生羊腿紧追在后,惊得正蹲在地上吃烤虫卵的妖怪们四散开来。 倚在窗边的青衣见状甚是好笑。 不知何时回来的黑三郎揣着蛋慢吞吞的凑过来,将自己的脑袋轻轻的搁在青衣的肩上。 青衣肩窝被他嗅得有些痒痒,便抬手推他道:“你早上哪里去了?” 黑三郎咕哝一声,好半天才懒洋洋道:“我去干活了,不然胡嵇又该给我脸色瞧了。” 一提及胡嵇,他便有点气鼓鼓的感觉。 青衣被逗得又是一阵闷笑。他们两个,一个是千年的狐妖,一个是大名鼎鼎的三途之主,真是不明白他们为何还会这般小孩子气,简直是一点都招惹不得! “我们如今还是伙计,自然是该干活的。”青衣安慰的摸了摸他的头,同时不安道,“我近来是不是也躲懒太多了?” “我一个就抵你百个了。”黑三郎不以为意的抱紧了青衣道,“你只管歇着,有我呢!” 说罢他看一眼窗外。 荒芜的涂滩上不时升起一道浓烟,即便身在客栈,他依然能够闻见那随风而至的飞蝗气息。 “还有一只……”他自言自语般嘀咕了一句,青衣迷茫的回转过头去,就看见他幽深的眸中飞快的掠过一道凌冽的寒光。 嘴里满是腥臭的粘液,恶心的感觉强烈无比。昏迷中的慕子琪生生被呕吐的**弄醒。 他猛然翻身,就着趴在地上的姿势,开始大吐特吐起来。 “你不喜欢吃吗?”一个略有些耳熟的声音失望道,“好可惜啊,这是我找了半天才抓回来的食物呢!” 慕子琪直吐到出现了胆汁,这才勉强停止了呕吐。他艰难的抬起头,就见边上蹲了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女娃娃。 在这般荒芜且妖异的地方看见女娃娃显然是十分奇怪的,慕子琪诧异的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确认自己的视线不再模糊不清了,这才抬眼再次看向那女娃娃。 这回他看到了自己方才没有看到的细节。 这个女娃娃有着跟小妖怪一模一样的、大的过分的黝黑眼睛。当她低头摆弄手里的那只禽鸟的时候,他可以看到那对熟悉的小翅膀显眼的支在她的肩胛上。 他萌生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念头。 他低头打开那团外衣细细一看,只见里面只有一个类似蝉蜕的空壳。 “你真的不吃吗?”长大的小妖怪探询般的将手里的鸟举到他的鼻子跟前,“除了这个,附近已经没有别的能吃的东西了。” 慕子琪闻见血腥气,便忍不住捂住自己抽搐不已的胃道:“不……” 小妖怪不再勉强他。它才蜕了壳,正是肚子饿的时候,慕子琪不同它分食反而更好。 慕子琪面带惊恐的看着小妖怪狼吞虎咽的将那只鸟生吃了,待到它舔着手指看向他的时候,他不自觉便瑟缩了一下。 “我的伤好了。”肚子只垫了个底的小妖怪有些坐不住,只能忍耐的凑近慕子琪道,“你说过的,等我伤好了就唱歌给我听的。” 慕子琪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只能想办法拖延道:“不过我的琴还没有找回来——” “还要多久?”小妖怪追问道,“明天吗?” 它的神情太过期待,慕子琪实在是不忍心说不。 他垂首思索片刻,心道他们要是能今晚就赶到三途河,待到坐船回到了凡间,又何愁弄不到琴呢? 如此一想,他便释然的同小妖怪道:“对,明天。” 小妖怪甚是开心的笑了。 慕子琪轻笑一声,又道:“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要先到三途河去。你知道三途河在哪里吗?” “知道啊!”小妖怪立马跳起来,指着斜对面的方向道,“妖怪们都知道三途河在哪里,那里,那里一直走就是三途河了。” 小妖怪这一起身,慕子琪这才发现它身无寸缕。他下意识捡起那件包裹过它的外衣,试探着披到了它的身上。 小妖怪不喜的抖下他的衣衫道:“不要把你的虫蜕披着我身上,很不舒服。” 说罢它抖了抖翅膀,率先飞在了前头。 慕子琪叹息一声,只能将那外衣捡起来抖抖干净,复又重新穿在了自己的身上。 有了小妖怪带路,他走的顺畅许多。只是走着走着,他便发现脚下的涂滩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来湿烂泥泞的场景渐渐被焦黑干裂的硬地所取代。大量的,比他还要高出一截的小山密集的矗立在焦土之上。每每他从小山间穿行而过之时,他便能闻见浓郁的烤肉香气。 领路的小妖怪貌若伤心的趴在一座小山壁上,当慕子琪奇怪的走过来后,它这才难过的小声道:“天敌把它们都杀死了。” “啊?”慕子琪不明白小妖怪的话。 “这些都是我的兄弟姊妹。”小妖怪摸着烧焦的虫卵解释道,“你看,它们还没孵化呢,就被活活烧死了。” 慕子琪大为吃惊,待要退后远离那虫卵堆积的小山,就发现身后还有无数同样的虫卵堆。 他心有戚戚的搓了搓胳膊,然后催促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不然你们的敌人该追过来了。” 小妖怪小声的嗯了一声,这才重新开始飞了。 还差一次虫蜕,它便要成年了。等它成年后,它就会去找配偶,然后再生更多更多的虫卵。 想到这里,它便忍不住回头看一眼慕子琪。 “你的翅膀——”它不安的再次问道,“有没有可能今晚就长回来?” “如果我们能早点到三途河的话,就有可能。”慕子琪见小妖怪心急,便安抚道,“先耐心等等吧,等过了河买到新琴,你爱听多久就听多久。” 小妖怪没有吭声,只是加快了飞行的速度。 它刻意选了背离天敌气息出没的路线,在已经死去的同胞尸骸的掩护下,它和慕子琪总算得以一路畅通无阻。 未及天黑,他们便快要抵达三途河了。 “那里就是三途河。”小妖怪没有直接飞过去,而是害怕的躲在角落里道,“不过那里有好多天敌在,我不敢过去。” 慕子琪也觉得那些等待过河的厉鬼和妖怪很可怕,一时间也不敢上前。 就这样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等待。 只要那群妖怪都过了河,他们就马上过去搭船。 但是要过河的妖怪实在是太多了,不等前头的上完船,就又有新的妖怪来了。 他们等啊等,直等到天黑了,也没有等到何时的机会。 厉鬼林立的三途河不断地散发出森冷之气,又饿又累的慕子琪冷的受不了,竟忍不住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才浑身酸痛的醒了过来。 他探头小心的偷看河边,入夜之后,过河的妖怪果然少了。 已经等了一天的慕子琪觉得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他紧盯着那逐渐靠岸的渡船,手下则开始推身边的小妖怪。 但是小妖怪一动不动的趴在那里,任他怎么推也不起来。 慕子琪心下一惊,忙转头去看。 如昨晚一样,小妖怪蜷曲着身体,除却微弱的脉动之外,再无其他反应。 渡船已经靠岸,要过河的妖怪和厉鬼依次上了船。摆渡人将撑杆抵在河堤上,随时都准备开船了。 心急难当的慕子琪慌忙起身追赶:“等等——等等——船家请等等我们——” 摆渡人和河婆循声回头,将将欲开的船晃荡一下,复又停了下来。 慕子琪大喜过望,忙折返抱起了小妖怪。 不曾想他抱着小妖怪才跑了没几步,就感觉到小妖怪仿佛动了一下。 他惊喜的低头道:“你醒了么?船来了,我们这便过河去了。” 小妖怪的躯体安静片刻后,复又剧烈的颤动起来。 然后不等慕子琪反应过来,便有一个雪白光洁的脊背破体而出。 猝不及防的慕子琪霎时吓得僵立在了原地。他瞪大眼睛,呆呆的看着一个女子自小妖怪的体内一点点的挤了出来。 先是细腻的雪背,然后是一头如云的秀发。她娇弱无力的手臂不知何时环住了他的脖颈,而他则托着着她盈盈一握的纤腰和修长光滑的大腿。 他隐约猜到了这个女子是那个小妖怪。 他从来不知道妖怪能这般快的长大,只需两夜,初见时那个婴孩儿一般的小妖怪一眨眼就变作了一个已经及笄的小娘子。 当已经长大的小妖怪抬头对他微笑的时候,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未着寸缕。刹那间他心如擂鼓,羞窘到了极点。 “快——快穿衣——”他手忙脚乱的放开小妖怪,并用自己的外衣将她赤*裸的身体包裹严实了。 小妖怪定定的看了慕子琪一眼,然后就如无骨的藤蔓一般攀附在了他身上。 她知道,等明天天一亮,她就再也听不到那样好听的鸣声了。 雄虫在同雌虫交合之后死去,是所有飞蝗都知道的事情。只要跟繁衍后代的相关的事情,无需母虫可以教导,她都知道的清清楚楚。那是与生俱来的,如食欲一般流淌在虫血里的本能。 她已经选中慕子琪了,在她看来,能同自己一起履行繁衍天职的配偶,就只有慕子琪一个而已。 “快带我过河去吧。”她轻轻道,“我只能再等你一夜了。” 说话间她已经有些饥渴难耐的用自己的身体磨蹭自己选中的配偶。 “你先放开我——”慕子琪颇有些尴尬的推开小妖怪。 河边那些妖怪看他们的眼神实在是太过怪异,令他是在没有办法淡然处之。 他紧张的拉着小妖怪的手,以最快的速度超渡船走去。 河婆接过那串铜钱,又用浑浊的老眼细细看了慕子琪一下,但当她看见躲在慕子琪身后的小妖怪时,她登时瞪大了眼睛。 “飞蝗——” 船上的妖怪霎时骚动起来,渡船人手臂一摆,却是用力撑开了船。 被认出来的小妖怪先是不安的四下张望一番,待到瞧见数十个面色不善的妖怪朝他们飞奔而来时,她登时就明白过来,他们都是自己的敌人。 她害怕的贴近了慕子琪,颤声道:“快带我上船,天敌们追过来了!” 慕子琪闻言大急,眼看那渡船已经开出一步之距,无可选择的他只能咬牙放手一搏,作势就要跳过去。 但不等他用力的脚离地,他便感到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飞了起来。 他惊诧的转头去看身后,就见一个满身银甲的女将士举高了自己锋利无比的重剑,正朝小妖怪狠狠挥下。 在身体碎裂的刹那,她对着他露出个遗憾的微笑。她终究还是没能再听到她喜欢的琴音。 一波难以忍受的钝痛突然击中了他的脊背。 “亏得及时赶到了。”蛮牛挥臂抖落重剑上的虫血,沉声命令道,“为保万无一失,再巡视一遍!” “是!” 渡船摇晃着朝彼岸开去,慕子琪一动不动的瘫在船板上,就那样看着那可怕的地方越来越远。 他知道,他马上就要回到凡间去了,而他从此以后,再也不可能遇到如小妖怪一般的知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叹息,还是狠心杀了……   ☆、第258章 除妖师1 “毋意——” “你敢过来试试?” “毋必——” “来啊,怎么不敢?我一口就能吞了你!” “毋固——” “我倒是要瞧瞧你有什么能耐!连化形都没有成功,居然还敢在我面前叫嚣!” 妖怪恶斗的喧嚣声无可阻隔的从外面传了进来。企图心无旁骛的书呆子难以忍受的放下手里的书,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含在舌头底下念出来的:“……毋我……” “大人?”蛛娘见书呆子无力抚额,还以为他的身体并未康复,当即便担忧的上前搀扶道,“要不要我再去煎付药来?” 书呆子一想起那苦的无法入口的药便有些慌,忙摆手道:“不需要不需要!小生——呃——我只是有些头疼——” 说着他朝窗户晃了晃手指。 蛛娘探头看了一眼窗外,就见两个妖怪正在客栈外头斗法。别的尤可,唯有那打斗声确实有些大了。 蛛娘也是个胆小的,若让她出面喝止,着实是为难她了。但作为弥补,她便吐了大量的蛛丝,将面前这扇窗户糊了个严严实实。 “这样可好些了?” 书呆子窘迫的将手里的书翻转过来,然后勉强点头道:“好多了,真是……辛苦你了……” “哪里……”自觉并没有起多大作用的蛛娘不好意思的垂了头,半响又突然抬头道,“要是当时带了费大人给的符纸就好了,他的符纸对妖怪颇有效。” 一提及父亲,书呆子的脸色便有些异样起来。他不安的翻过一页,很有些抵触地答道:“不过是些黄岐之术,下三流的道士都会的伎俩,我们要是一个用不好,说不定还会自伤。如此还不如不用罢!” 一贯有礼的书呆子少有如此抨击贬低人的时候,蛛娘略知晓他们父子间的矛盾,唯恐惹他忧烦,是以也不敢再多言了。 那两个没甚眼色的妖怪犹在打斗,书呆子被吵得焦躁,最后只能放弃的将书盖在了自己的脸上。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他心浮气躁的,总有种要出大事的感觉。 但愿相安无事…… 东桥跟前跟后的死守着青衣,若她在厨房料理食材,他便帮忙烧火倒水,若她去了大堂待客,他便直挺挺的站在酒窖边上,用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的看着每一个对她垂涎的妖怪。 青衣被守的颇不自在,只能在黑三郎过来端菜的时候拉住他悄悄道:“东桥这几日是怎么了?怎么总是跟着我?” “近来外头有些不平静,他该是担心有哪个胆大不要命的找上你。”黑三郎笑眯眯的模样一点都没有说服力,“你只管无视他就好。” “怎么无视?”青衣不自在的抖了抖肩,一脸为难的嘀咕道,“我如今也有自保能力了,再者有你在,还有谁敢动我呢?” 黑三郎听了这话,既得意又兴奋。趁着东桥偏头的功夫,他用力嘬了青衣一口,然后才压低了声音道:“如今蛮牛还在外头忙着巡视,高师傅又是个靠不住的,难为东桥上心,你再略忍两天,等蛮牛回来了就好。” 说罢不等青衣拒绝,他便托着盘子一溜烟的跑出去了。 青衣一时无奈,一时又感觉奇怪。按说自她血脉觉醒之后,妖怪们就应该知道她的厉害了才对,但不知为何,每每她独自下楼时,那些妖怪看她的眼神总有些不对。时而热切,时而又纠结,叫她猜不出心思来。 越想越扑朔迷离的她厌烦的丢开手里的盘子,改而转头去看东桥。 东桥面不改色的垂头行礼,直到青衣那淡青的裙摆自他眼帘走过去了,他这才抬头跟了上去。 这日大堂里的客人有些锐减,除却几张有些眼熟的面孔在各自惯坐的位置上以外,其他的桌子都空荡荡的有些寂寥。 伙计们便是殷勤的一个个人招呼过去了,半日里还有个把时辰是闲着没事干的。如此整个客栈里需要忙碌的人就只有青衣一个,因为来的客人虽然不多,但每一个都特别要求了要吃她亲手做的下酒菜。 都道事有反常便是妖异,从不觉这个客栈是正常平凡的青衣自然也提了十二分的警觉,以准备迎接新的变故。 玩心颇重的秀秀端着自己的蜜饯罐子,就那样悠闲的坐在客栈的大门外看热闹,直到那两个妖怪打完了架,她这才抱着自己的肚子挪蹭到青衣身边道:“青衣姐姐,秀秀肚子疼。” “肚子疼?”青衣一边打发伙计替代自己,一边伸手摸秀秀的肚子道,“什么时候开始疼的?疼之前你吃了什么?” “在那两个妖怪吵谁该第一个进来的时候。”秀秀伸手指了指大门,老实道,“朝食是高师傅做的烤羊肉,其他没有了。” “没有了?”青衣一脸不信的看着秀秀怀里的蜜饯罐子,“半罐子蜜饯都没了,也是没有了?” “这是肚子疼之后吃的。”秀秀振振有词道,“以前肚子疼的时候吃几颗马上就会不疼了。” 青衣也不知道说秀秀什么好了,她复又细细的摸了摸秀秀的肚子,每摸一处,便要问一句疼不疼。 秀秀只一味的摇头,待摸完了再问一句,她就又喊疼了。 青衣并非大夫,不懂那等望闻问切的高深技艺,一番问诊完毕,还是弄不明白秀秀是为什么才肚子疼。 “不会是生虫了吧?”趴在柜台上休憩的胡嵇见青衣着急,便懒洋洋的开口道,“这小娃娃不忌口,什么都敢塞进肚子里去,照我看,给她灌付黄连下去,保准儿明儿就好了。” 秀秀这几日恶作剧,老在书呆子的药罐子里丢黄连,这会儿胡嵇一提,她便有些心虚。因为怕青衣真的给自己喝苦死人的黄连水,她慌忙拉着青衣的手猛摇头道:“不要黄连——秀秀肚子不疼了!” “不疼了?”青衣瞧出秀秀的紧张来,登时佯装严肃的审问道,“你该不是不想喝药撒谎了吧?” 秀秀又急又怕,未免自己承认,她只能叫着不疼就逃窜出去了。 青衣不如秀秀来的灵巧,一时没拉住,就让她跑没影儿了。 边上的胡嵇突然笑了起来,待得青衣回头,他这才抬手拄着下巴轻笑道:“真是个小傻子,黄连又治不得虫积之症。” 才信了黄连方子的青衣闻言略有些尴尬,正好黑三郎走过来了,她便弃了胡嵇转问黑三郎道:“你可知有什么草药可驱蛔虫的?” “使君子,南瓜子都可驱虫。”黑三郎仿佛深谙其道,信手拈来道,“不过单方总不及乌梅丸来得有效。你要给秀秀驱虫?” 青衣忙不迭点头,待要问哪里能弄到这些药时,就见黑三郎笑着摇了摇头。 “怎么了?”青衣不解。 “她没得虫积症。”黑三郎忍俊不禁道,“你不用操心了,由着她在外头跑会儿就好了。” 说着他低头凑近青衣的耳朵,悄声道:“胡嵇故意引你同他说话呢!你少信他!” 青衣一时哑口无言,再看黑三郎斜着眼同胡嵇目光拼杀,更觉无力。 “我去瞧瞧她跑哪里去了。” 懒怠调节的她绕过黑三郎追出门去。稍嫌清冷的大门外除却两个挺尸的妖怪以外,再无其他人影。 青衣不自觉蹙眉四下环绕一圈,及至遍寻秀秀而不得之时,她才眉眼俱变的朝不远处的东桥道:“秀秀不见了!” 东桥用匕首将地上那两个妖怪的脑袋来回拨弄几下,末了挑出一张染血的黄纸出来。 青衣见他神情凝重的盯着那张纸看个不停,也不由的凑近了瞧了眼。 黄纸颇为粗糙,青衣只觉他们拿来糊木桶的废纸都比这黄纸来的密集厚实。当东桥偏转匕尖之时,那潦草到叫人辨不出来的狂草便显现了出来。 青衣看不懂,只能探询的回看东桥。 东桥一抖手腕,复又将那黄纸丢回到了妖怪的尸身上,然后才认真的解释道:“这是符纸,上头写的是除妖的真言。是费家的人来了。” “费家?”青衣先是一愣,随即眼睛一亮,却是抬手指着书呆子住的方向确认道,“是书呆子家的人?” 东桥轻轻点了点头。 青衣心道书呆子那般好好相与,那他的家人想必也差不离。她越想越放心,又想起书呆子怕是还不知道自己家里人寻来了,便又笑着催东桥道:“你且去告知书呆子这件事。秀秀我自己找吧!她定然是怕被我抓住了灌苦药,正躲在哪个角落里呢!” 不料东桥反倒严肃了一张脸道:“小娘子还是莫要插手了吧。我想费郎君是不太愿意见到他们的。” 青衣很是诧异,思忖半天后才迟疑道:“书呆子跟他们不合?” 东桥没有回答,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那几个出现在青衣身后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滚动,今天不给力,只有3000,明天继续加油码肥章   ☆、第259章 除妖师2 青衣隐约感觉身后有人,又见东桥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身后,便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她缓慢的站起身来,恍若未曾发现任何异常般的朝东桥靠近了一步。 “这里就是三途川客栈么?”一个稍嫌强硬的男子声同时响了起来。 青衣脚下一顿,未及回头,就听得身后那人继续道:“老夫还以为妖怪的客栈会更大更壮观些,在来之前还期待了一下。如今亲眼一看,却是有些失望了。” 东桥侧身上前,恰恰挡在了青衣和来人之间。 青衣暗自掐紧了虎口,然后稳稳的转过身来。 她以为身后只站了一个人,谁知回身一看,却发现那里齐刷刷的站了七个人。 略退后一步的是六个年纪悬殊的门徒。虽然他们所着的衣物皆不相同,但却是清一色的宽袍大袖。或朱红或墨黑的狂草大字仿佛他们的标志一般,分外显眼的誊写在他们略宽的衣襟和绶带之上。 相同的褐色木簪,如出一辙的沉静神情,超越年龄分歧的默契感。青衣能从他们的举手投足间看到同一个人的气韵。 “客官是要打尖还是住店?”她冷静的将目光转向为首的那个老者。 年过五旬却依然有着旺盛精力的老者用冷硬的目光看东桥,当东桥貌若无害的垂下头后,他这才抖了抖稍嫌僵硬的面皮,对着青衣露出个并不算慈祥的笑来。 “老夫只是途径于此。”他的语气听起来就跟天底下所有呕心沥血的父亲一般恨铁不成钢,“正好来接老夫那不成器的儿子。” 青衣听得咯噔一下,霎时就有些警觉的反问道:“敢问客官提及的儿子可是——” “不错,就是那个读书读坏了脑子的蠢货!”一提及儿子,老者的神情便越发强硬起来,“费仕苑。” 青衣见费老气的胡子都在抖,再想想东桥所言的书呆子不希望见到家里人,顿时明了他们父子间必是出了间隙。 她甚是为难。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无论他们念成了什么样,不相干的外人却是不好插手的。她既怕误了他们父子和解的机会,又怕好心办坏事。如此纠结半响之后,她只能委婉道:“来路迢迢,不若请客官先进来喝杯茶歇歇脚?” “免了。”费老嫌恶的拒绝道,“君子不立危墙,老夫身为除妖师,又岂可进妖怪所开的客栈喝妖怪准备的茶水?小娘子还是速速叫出那孽障滚来吧!” 虽是逃之欲快的地方,但呆久了难免生出几分情分来。青衣也不知自己是气费老那强横的态度,还是想要维护客栈和书呆子,竟也忍不住冷了一张脸。 “老人家也知道这里是客栈。”她也冷清清硬邦邦的回道,“既是客栈,只有请客进,未有赶客出的道理。令郎如今正是病中,我却是不好叫他滚出来的。” 说罢她退后一步,以最为恭敬有礼的姿态同费老道别道:“既然客官并无意打尖住店,那就恕我们不便多招待了,去路艰险,还请务必小心为上。” 费老板着脸默立半响,直到看见青衣头也不回的进了客栈之后,他才摸着自己的胡子对东桥笑道:“你们家的小娘子当真是惹不得。” “费大人真是说笑了。”东桥沉稳道,“小娘子素来都是讲理的人,也是大人此番太过了。” 费老闻言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他一笑,跟在他身后的那六个门徒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咳!”笑够了的费老假咳一声,门徒们的笑声便戛然而止了。 虽然他们及时的止住了笑声,但趁着费老未曾回头的时候,他们还在彼此使眼色。 “你既在这里,就说明温玉也在。”费老再不复方才谈笑叙旧的和缓,改以严厉又不满的神色重重道,“虽然季厘国和除妖师不是同源,但剿灭妖怪救助凡人的使命却是一脉相承。怎的不过是二十年过去,你们季厘国就同妖怪同流合污了?” “费大人言重了。”东桥依然不怒不卑的答道,“阿郎住在这里皆是因为身子有恙,待到痊愈我们自然会离开这里的。” “这话是虚!”费老听了东桥的话越发动怒道,“方才那小娘子可不是嫁给了妖怪?我活了大半辈子,竟没听说过季厘国人居然也能跟妖怪结亲的!你且去叫温玉出来见我,若不给我个交代,就莫怪老夫手下无情了!” 说完他狠甩宽袖,转身就准备走。 “费大人此来难道不是为了令郎?”东桥抬头看着费老一行人里去的背影朗声道,“不若小人先去告知书生大人你来了。” 费老微怒回头,却是声如钟鼎的骂道:“正好,也叫那混账逆子一起出来见我!” 大堂里的青衣听见费老的骂声,又是一阵心堵。待到东桥掀了毛毡帘子进门来,她便拉住他细问道:“他方才又说了什么?” “费大人恼书生大人忤逆,又催我叫他出去呢!”东桥避重就轻道,“不过现在他已经暂时离开了,小娘子无需为此烦恼了。” 青衣先是点头,随即又犹豫道:“你说我们是不是该去通知书呆子一下?” 东桥点头称是,还赞青衣想的周到。 两人正说话,凑近的黑三郎便伸手挑起青衣散在肩头的一缕长发,然后幸灾乐祸的笑道:“你这一说,那书呆子定要上蹿下跳的着急了。” “那不说吗?”青衣甚是纠结的问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早晚都是要见面的,我们早点说了,书呆子还能有点准备。” “自然自然。”黑三郎挑眉坏笑道,“我倒是很期待他们会见的时候。” 说着他便拉着青衣,竟是迫不及待的要同她一起去。 青衣如何不知黑三郎,每每他如现在这般趣味满满之时,后头必要有大事发生。 她满腹疑思的盯着黑三郎不放,黑三郎却只回以纯良无害的微笑。 “你再这样看着我……”他甚至还使坏的贴近她耳边轻轻道,“我就要忍不住抱你回房去了……” 青衣被臊的脸颊飞红,待要嗔怪一句,黑三郎便率先敲了书呆子的房门。 紧闭的房门吱呀叫着被开了一条小缝,透过门缝,胆怯的蛛娘窥得敲门的人是青衣和黑三郎之后,这才急忙让开了道儿。 青衣未进门就先闻见一股子墨香,紧跟着便是混乱而嘈杂的翻箱倒柜声。 “你……”她惊讶的看着房内慌张收拾行李的书呆子,不知道他搞得这是哪一出。 “青——青衣——”书呆子一面打叠包袱,一面惊慌失措的对青衣道,“小生有急事,需要出去躲——啊不,是忙几天——” 青衣看他像是被猫辇的老鼠似的急于逃跑,连包袱结都忘了怎么打了,一时又笑又是无奈。 “看来不需要我们说了。”黑三郎一脸早知道,“费老儿老当益壮,那般大的嗓门,料想书呆子是个聋子都能听见了。” 猛然听见黑三郎提及费老,正手忙脚乱的书呆子手下一乱,登时一叠书籍便哗啦啦的全砸到了脚上。 吃不得苦的书呆子当即哀嚎一声,俯身就抱住了自己的脚。 青衣不忍直视的偏转过头。 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蛛娘焦急的在边上绞手,当书呆子不慎砸了脚之后,她有心上前搀扶一把,但黑三郎就在一边兴味十足的看着她,倒叫她不敢动了。 她本就是个胆怯爱哭的小妖怪,如今忧急交加,竟又憋得满眼是泪。 左一个呲牙咧嘴的书呆子,右一个眼泪汪汪的蛛娘,青衣竟没处安放自己的视线,只能回头去看黑三郎。 黑三郎对她耸了耸肩,然后偏头故意假咳了两声。 听见咳声的书呆子和蛛娘同时露出了难为情的表情。 “又让你们见笑了。”书呆子忍痛放开脚,很是难为情的对青衣和黑三郎道,“小生真是无地自容……” 青衣忙安慰了一番。 及至书呆子终于冷静下来不再继续收拾行李了,青衣这才问起了缘由:“躲终究不是办法,不知你们父子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才闹得这般僵?若是可以化解,何不趁机当面解决了呢?” 书呆子叹息一声,只坐在那里好半天也不说话。 黑三郎对不上心的人素来都是没啥耐心,若非这会儿青衣就在身边,让他捏手搂腰的折腾,他早就甩袖走人了。 青衣时不时按住黑三郎闹腾过分的手,也不催促,就那般陪着静默了半响。最后还是蛛娘撑不住的叫了书呆子一声,书呆子这才没精打采的说起了缘由。 “他……性子很是严厉。”书呆子低头死盯着自己合十的双手低声道,“初时他并不曾告知小生除妖师的事情。小生幼时甚是怯弱,略有妖怪在附近,便要发热,偶然见了妖怪,夜里便要做噩梦。本来按费家的家训,男丁一过十岁,便要跟着学符咒术法,待得技艺熟练之后,便可跟着除妖驱鬼。但是因为小生过于惧怕精怪之流,再加上他要求太过严苛,是以没两日便逃去母亲家了。从此之后小生便跟着外公读书识字,修身养性,久而久之便忘了鬼神精怪之说了……” 语毕他羞愧不已,越发低垂了头。 青衣听得面有囧色。她原以为他们父子间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矛盾,谁知会是这么回事。 照书呆子所说,错大半都在他身上,也是难为费老现在才追上门来了。 “嗯……既然如此……”完全偏向费老的青衣只能顺应心意的劝道,“你便同他好好认个错……” 她也只能说这么多了,再说她怕自己要忍不住奚落书呆子了。 书呆子仿佛也知道自己理亏,那头至始至终便没抬起来过。 边上的蛛娘本不欲插嘴,但眼瞧着书呆子将错处全揽在了自己身上,却连费老的一点点不是都不曾提,引得青衣误会了他,她便十分心疼他。 未免青衣将他看做胆小无担当的不孝之人,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大人只说了一个原因,却并不曾说其他事情。”蛛娘怯怯的看一眼书呆子,然后很是认真的看着青衣道,“青衣你也瞧见了,那位费大人看人待物都甚是极端,非黑即白。在他看来,但凡妖精鬼怪,一切非人之物都是恶。大人幼时心地纯良,不愿伤及良善小妖,但费老大人却觉得这般妇人之仁当不得费家家主之职。所以他便将尚年幼的大人关进费家镇妖的禁地里去了。大人本就体弱,独自一人在里头待了三天三夜,被吓得三魂去了七魄。若非机缘巧合的碰到机关逃出去了,只怕是要吓死在里头——” “蛛娘……”书呆子见蛛娘一股脑儿的抖出旧事,便有些着急。 但蛛娘并没有住嘴,她头也不回的拉住了青衣的手继续哽咽道:“娘说大人才逃去她那儿的时候烧的都快不省人事了。大夫们寸步不离的治疗了半月之久,才得以从鬼门关将他拖回来了。不过也亏得那一场大病,他醒来后便将那等吓破胆的可怕事情全给忘了。此次若不是为了护送圆圆的尸骨回乡,大人也不会碰见费老大人——” 说着她竟是有些激动的抖搂道:“费老大人一见圆圆的骨灰就斥道‘这娃娃非人非鬼,即便是火化了,也仍有一魂两魄依附在骨灰之内,这便贸贸然就送去她家,没得害了那夫妇’。说完也不听我们解释,甩手就是一道符咒,生生将圆圆的骨灰坛子给化了!” 青衣微蹙了眉,她轻轻拍了拍蛛娘的背,然后质问般的狠看了书呆子一眼。 书呆子霎时涨红了脸,半响才细如蚊讷的答道:“天下无不是父母,说到底也是我辜负了他的期待……如今我已决心再不继承费家的一切了……” 蛛娘就是个哭包,虽然近来仿佛好些了,但一旦哭起来,却也是没完没了。 青衣被哭得很难为,只能思忖出一句转移她注意力的问话来:“莫要光顾着哭了。你方才也说书呆子幼时大病过后便忘了前事,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话问的果然有效,蛛娘果然就不哭了。 她微红了脸,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娘说的……” “娘?”青衣忍笑追问道,“哪个娘?” 蛛娘羞涩的瞄一眼书呆子,末了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边上的黑三郎宠溺的捏了下青衣的手,青衣回以一个得意的笑,然后才收敛了笑意,很是严肃的盯着书呆子道:“你们定亲的事情,你爹可知道?” 书呆子果然楞住了,他抓耳挠腮的想了会儿,方才不确定的答道:“应该不知道吧……” “那你娘可知道蛛娘是妖?”青衣继续发问道,“凡间的婚事多讲究礼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外加八抬大轿,宾宴客席……这般大场面,你爹是不可能不到场的,届时你们又要如何处理?” “娘知道我是蜘蛛精……”蛛娘不忍书呆子被逼问,又怯生生的答道,“她说自己跟费老大人已经和离了……所以……” “可是书呆子冠的还是费姓不是?”青衣从不知妖怪也能如此天真,她虽然在凡间只过了短短几年,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当时她瞧着左邻右舍的人家操办一应事宜,没有不敲锣打鼓的。 “你们啊,我该怎么说好?”青衣自觉自己有些管太多了,但一瞧见懵慌的书呆子和诸事不懂的蛛娘,她便忍不住着急! “我饿了。”黑三郎见青衣太过关心书呆子和蛛娘,几乎要为他们急上火了,便不由得醋道,“你摸摸,我肚子都饿扁了!” 他一边抱怨,一边就拉着青衣的手去摸自己的肚子。 青衣猝不及防的摸到了黑三郎的肚子,但她却是没留意到他饿扁了没有,只摸到了几块轮廓清晰的腹肌。 一股子说不出的暗涌突然冒了出来,她呼吸一紧,险些没把持住。 “咳咳咳——”总算还记得有外人在边上的她慌忙缩手掩嘴道,“那——那我们就去厨房弄点吃的吧——” 说着她便拉着黑三郎逃也似的冲了出去。 本以为会被说教一番的书呆子和蛛娘茫然的对视一眼。 “……现在我们还走吗?”没主意的蛛娘小声问道,“就这样直接走的话,青衣会不会生气……” 书呆子叹息一声,然后无力的坐下来道:“之前是小生急昏头了,竟忘了以爹的本事,不管我们去了哪里,他若是想知道,略使个术法估计便能查出来了。” “那我们等他来吗?”蛛娘也有些害怕起来,“他会不会……” “不会的!”书呆子忙抓紧了蛛娘的手认真道,“小生绝不会跟他回去的!” 东桥恭敬的站在床边,半开的床幔里面,温玉正在喝药。 褐色的药汁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但温玉捧着那白玉小碗,神色如常的慢饮着。 双子书童一人捧了一碟蜜饯,当温玉喝完最后一口药之后,他们便期待的送到他的跟前。 “所以……”温玉随手捻起一颗甜杏含在嘴里,同时貌若随意的问道,“费老儿叫我出去给他个交代?” “是的。”东桥低声道,“他对小娘子和黑郎君成亲的事情颇为不满的样子……” 温玉露出个温和的微笑,小书换了一个空盏搁在他的下颔处,好接住他吐出的杏核。 优雅的拭过嘴角之后,他才好整以暇的交叠了双手笑道:“真是多事的费老儿,他自家的事情都搞不定,也好意思来管我们季家的家务事!” “阿郎,我们要如何应对才好?”东桥担心费老来硬的,便想早些得到温玉的指示,“此番他带了六个门徒来,我略看了一下,皆是他最得意的徒弟。” “除妖师的首要责任是除妖。”方舟见东桥失了沉稳,便开口道,“而这里是距离妖界最近的三途之地。料想他们也没有那般多的功夫同我们缠斗。” “你就是将人想的太善了些。”温玉听了方舟的话便笑道,“你以为他们真是为除妖来的?” “阿郎……”方舟不解。 温玉以指敲了敲床沿,琥珀色的眼眸在昏暗的灯光下时深时浅,仿若多变的猫儿石。 东桥见他久久不语,便探询的看了方舟一眼。 方舟似被那沉闷的敲击声提醒了,当即便俯身为温玉盖严了被子。 温玉偏头笑了一声,然后抱怨道:“我已经好些了,用不着这般小心。才喝了药正热——” “你的身体我难道会不清楚么?”方舟不为所动的坚持道,“至少半月,你还要卧床休息至少半月,方才能下底。” “既然如此,那当那个费老儿来的时候。”温玉顺势吩咐道,“就由你代替我出去会一会吧!” “阿郎?”方舟略有些惊讶,他暗自想了片刻,还是有些摸不准温玉的意思。 “他不是要交代么?”温玉舒舒服服的闭上眼轻轻道,“那你便给他个交代便是了。” 方舟灵机一动,这才意会了。 “是。”他低低的答应一声,然后抬手放下床帏。 东桥知自己已经无需再呆在这里,便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的出去了。 一时间房间里除却温玉那安静的呼吸声外,便再无任何声响。 作者有话要说:  电脑卡了一个多小时,简直逼疯我   ☆、第260章除妖师3 秀秀蹲在客栈不远的旱地上玩泥巴。她怕青衣过来寻她,所以一边玩儿一边不停的回头张望。 被地心火烤过涂滩既干硬又无趣,但未免弄脏蛛娘给自己新作的衣裳,她还是坚持没有挪地。 正当她觉得无趣之时,就听得一个稍嫌严厉的声音如此道:“你一个小娃娃,怎的会独自一人待在这里?” 秀秀奇怪的回头看一眼,就见不远处站了几个穿着奇怪的人。 为首的老者有着极为凌冽的眼神和微霜的鬓角,虽然看起来有些可怕,但当他努力抽动嘴角,以便让自己不过分严肃的时候,秀秀便知道他并不是个坏人。 客栈里来来往往的坏蛋多了去了,她见过的所有坏蛋都会努力让自己笑起来像个好人。 “迷路了?”费老见秀秀眨巴着一双机灵的眼睛并没有害怕自己的样子,便继续问道,“你爹爹和娘娘呢?” 少有畏人的秀秀多看了费老身后的门徒几眼,因为其中一个年纪最小的少年郎正对着她顽皮的眨眼睛。 “秀秀没有爹爹。”秀秀毫不在意的答道,“娘娘说以后会来接秀秀的,让秀秀乖乖等她回来。” 费老同门徒们皆都显出了几分异色,蹙眉对看几眼后,那最年幼的少年郎便用了央求的语气对费老道:“师父,我们带她回去吧!” 站在边上的年长者劝解般的拍了下他,然后才沉声道:“钰儿你莫要为难师父,该怎么处置,师父自有决断。” 少年郎郁闷的皱了皱鼻子,果然不再坚持了。 费老以眼尾扫一眼门徒,这才走到秀秀的跟前道:“你娘娘不会再来接你了。” 秀秀被费老的话惊得有些懵住了。 门徒们听费老如此直言,皆都露出了尴尬的神情。唯有费老尤不自知,继续对着秀秀道:“我瞧你骨骼清奇,胆识过人,是个好苗子。怎么样?要不要入我费家门学做一个除妖师?” 秀秀顿时瞪大了眼睛气冲冲的对着费老喊道:“你乱说!娘娘一定会回来接秀秀的!秀秀要在这里等她回来,才不会跟你这个拍花子走呢!” 说着她用手里的硬泥块狠狠的砸了费老一下。 费老微恼的翘了翘胡子,随手便甩出一道符纸出去。 正准备再砸几块泥块的秀秀登时就僵在了原地。 “抱起来带走。”一贯强硬的费老由不得秀秀闹腾,一张符定住她之后,便又开始前行了。 门徒们早已料到了会如此,只能抱歉的将秀秀扛起来一同带着走了。 肥厚的猪肉被切成齐整的方块码在盘子里,趁着青衣调味的时候,闲着无事的高师傅便悄悄地多切了几块堆在那盘子上。 青衣一抬头,便瞧见方才还平矮的盘子里堆满了大小接近的肉块,冒尖几乎要满出来了。 明白已经露馅的高师傅只能对着她挤了挤眼。 青衣无奈的笑了下,只得又在调好的酱料里多加了些调味料。 灶下火甚旺,过了水的肉块浸在混了酱油料酒和葱姜的糖汁儿中咕嘟咕嘟直响,很快便传出了极为浓郁的酱香肉味来。 在外头打发客人的黑三郎循着味儿进了厨房,待瞧见青衣被灶台的热气烤得满头大汗的,便捞了自己的宽袖想为她擦汗。 青衣略挡了一下,然后皱着脸嘟囔道:“你的衣衫上都是暗纹,硌的怪疼的。” 说着她自己掏手帕拭了把汗,随即又啊的低呼一声。 黑三郎见她秀眉紧蹙,便奇怪的问道:“怎么了?” “秀秀!”惊觉自己忘了事儿的青衣忙抓住黑三郎的胳膊急道,“她跑出去好久了,方才叫书呆子的事情弄得忘了。” “莫急。”黑三郎回捏了几下她的手安慰道,“来往的客人都认得她。如今不比往日,料想他们也不敢随意对客栈的伙计动手了。” “那可难说了。”青衣想一回那些妖怪看自己的眼神,便有些不能安心。 越想越不安的她只能推着黑三郎道:“你本事厉害,就帮我出去找找她吧!” 既然青衣这般要求了,黑三郎自然也不会拒绝。只是再走之前,他还索取了一个轻吻权当报酬。 秀秀十分之生气。那伙儿不像坏人的拍花子劫了她走了一路之后,才将她放下来了。 那定身符纸才揭掉,她便像只小兽一般猛扑到那扛了自己半天的年长者身上用力抓挠捶打起来。 她手下忙着,嘴里也不闲着,只翻来覆去的骂他们坏蛋拍花子。 年长者甚是无奈。一个小女娃娃,又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被硬带走的,使点性子也是理所当然的。未免叫她更生气,他也便忍住了没有反抗。 反正小孩子的力气也就那般,还不如他们里头年纪最小的钰儿来的重。 秀秀略打了会儿,就发现他们似乎并不将她的攻击放在眼里。正巧她也累的手酸,于是她略想了想,就甩开了手脚一屁股蹲地上哭闹起来。 “你们都是坏蛋,秀秀要跟三郎哥哥告状!”她嚎得甚是大声,“然后把你们都吃掉!” 费老充耳不闻的在地上盘腿坐下,门徒们却不如他们的师父来的有定力。年长者尚可保持冷静,年幼的少年郎却有些焦躁的踱步起来。 秀秀嚎哭了两声后见无人打理自己,便分开了捂眼的手指偷看了一下。待瞧见大家伙儿都盘腿在边上闭目养神,她眼珠一转,便又悄悄地爬起来准备偷溜。 “哪里去?”年长者眼也不睁一下,抬手就揪住了秀秀的衣领道,“还不乖乖坐下,若是惹师父不高兴了,就又该给你贴符纸了。” “放开我放开我!”秀秀装哭不成,只能又凶横起来,她下死劲儿的往前跑,口中还不忘恐吓道,“你们再欺负我,小心三郎哥哥和东桥来把你们一个个都打的哭爹喊娘的!” “啧,小小年纪,嘴巴这样厉害!”年长者甚是忧心地睁了眼,“亏得你不是我家的女儿!” “莫要吵了。”费老一听见东桥的名字,登时又睁了眼,“小娃娃怎的认识东桥?” 说着他起身抓住秀秀的手细看了一番。 秀秀本来还要强嘴,谁知指尖一疼,却是那老儿用针戳破了她的手指尖。 这会儿她真哭了,也不骂人了,只连声的叫着素兮和青衣:“哇哇哇——姐姐——青衣姐姐——秀秀好疼——” 费老将那滴从秀秀手指里挤出来的血搁在符纸上一划,再听得青衣两字,便严肃的问自己最年长的徒弟道:“温玉那个嫁给了妖怪的胞妹名字是不是就叫青衣?” “师父……”年长者讷讷道,“那位郎君的胞妹不是叫太阴吗?” “蠢货!”费老胡子一抖,却是怒骂道,“我问的是她闺名,又不是她的身份。” “太阴……不就是她的真名儿么……”少年郎仿佛不忍见大师兄挨骂,便在边上小声嘀咕道,“再说人家小娘子的闺名儿我们外男怎么会记得那般清——” “一个个都是蠢货!”费老越发生气,劈手便敲了门徒的脑袋骂道,“这般愚钝,难怪我教的那么些咒术阵法,你们都只学会了六成!还不快背咒去!” 挨了训的门徒们各个面带窘色,少不得掏出各自的咒书开始温习起来。 秀秀瞧着他们自己内讧,便又试着逃跑起来。奈何那年长者背书归背书,手下却是不松劲儿,叫她实在是跑不了。 正着急,她就瞧见黑三郎款款而来。 自觉得了靠山的秀秀马上便兴奋的叫了起来:“快放开我,你们这些坏蛋!我三郎哥哥来了!” 门徒们这才后知后觉的感知到妖气,顿时咦了一声,忙掏出怀里的妖石查看起来。 费老先是觑着眼将不断靠近的黑三郎审视了一番,待发现自己肉眼尚不能分辨其身份后,便转手从行囊中掏出一把符纸来。 黑三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捏诀念咒,及至他手指微动欲将那些符纸抛出之时,方才朗声笑道:“不管何时,你们费家人念咒的样子当真是一模一样啊!” 费老手下的动作一滞,再看黑三郎的眼神便有些异样起来。 “我来接秀秀。”黑三郎略挑了下手指,扭住秀秀的年长者便觉得手臂麻得仿佛不再属于自己。 “三郎哥哥!”一得解脱,秀秀便慌忙冲向黑三郎。 黑三郎挑眉侧身躲过秀秀热情的拥抱,扑空的秀秀也不恼,只乐颠颠的躲在他身后告状道:“他们都是拍花子,想要将秀秀劫回去当徒弟!秀秀被他们欺负的好惨,现在肚子好疼!” “你若去当费家的徒弟倒也不错。”黑三郎竟没有帮着秀秀,只轻笑道,“可惜你已经卖给客栈了,他们便是有心收你,只怕也带不走你。” 秀秀噘着嘴有些委屈,又抱着肚子扮可怜道:“三郎哥哥,秀秀肚子疼!” 那头的费老犹在搜刮心思的猜黑三郎的身份,听得秀秀吵个没完,便直接甩了一颗丸药进了秀秀嘴里道:“小娃娃你只是吃太多了油腻下泻不通罢了,吃了药就莫要吵了!” 没防备的秀秀咕咚一声吞下了药丸,紧跟着还不等她回过神来,便觉得肚子里一阵咕噜噜的响。 这下子她疼的越发厉害了,伴随着抽绞的痛感,一阵强烈的如厕**顿时席卷而来。 她嘤嘤哭叫了两声,便急吼吼的跑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秀秀也挺逗的哈哈哈   ☆、第261章 除妖师4 门徒们早已收起了咒书,他们紧张的盯着黑三郎,似乎在担心他会偷袭一般。 黑三郎但笑不语,只用了戏谑的眼神看费老。 手里的符纸皆都没有反应,费老暗自揣摩了半天,却仍是猜不出黑三郎的身份。 “你……”不愿再白费功夫的他直截了当的问道,“是何妖?” 黑三郎先是嗤笑两声,随即神情一凛,却是微扬了下巴俯视费老道:“费家的本事果然是一代不如一代,到如今连我的身份都需要用问的了!” 费老不堪家门被贬,登时便黑了脸。边上的门徒们同仇敌忾,也满目怒气的抽出了几道符。 “等你们及时确定了,再来找我吧。”黑三郎懒怠同他们多周旋,却是兀自旋身边走。走时还不忘朗声叫秀秀道,“秀秀,该回了——” “来了来了!”匆忙如厕完毕的秀秀摊着手从远处跑过来,及至跑到黑三郎身后,她便又噘着嘴为难道,“这周围都没水,秀秀手还没洗呢!” “回客栈再洗。”黑三郎懒洋洋声音渐去渐远。 “师父……”看着黑三郎走远了,门徒们便用了着急的语气同费老道,“难道我们要放了那妖怪吗?” “不可妄动。”费老胡须乱抖的抬手阻止道,“敢用这般态度对待费家人的妖怪我倒是听过一个。但那只是先辈代代口传的人物,与其说是妖怪,不如说是神……” 说着他自己也迟疑了起来:“不过,他应该是出不来才对啊……” “什么?”门徒们依然是云里雾里的样子,“什么又是妖怪又是神的东西?” 费老若有所思的捻了捻胡子,然后心不在焉的吩咐道:“今儿我们现不去北山了,改道西山。我要抓个知情的妖怪盘问盘问。” “那小师弟呢?”门徒们见费老掉头,便忍不住问道,“不是说趁来找太阴的时候顺道儿将小师弟带回去么?” “莫管那逆子了!”一提到书呆子费老更是上火,他一面用罗盘探路,一面怒道,“等收拾完季家的烂摊子,我们有的是时间□□那不孝子。” “可是师父,太阴不是就在三途川客栈里住着么?”最为年幼的门徒见费老欲向西山前行,便忍不住嚷嚷道,“从刚才起我们到底是要往哪里去啊?转了大半天也没有见着一个妖怪——” “蠢货!”费老无奈的回头骂道,“天色不早了,我们不找地方过夜,难道你要进那妖怪客栈当妖怪的夜宵不成?” 闻言,门徒们皆都露出了害怕的神情,费老恨其不争,免不了又是一顿气。 如此一路呵斥怒骂,一行人复又朝着三途川客栈的方向前行了。 黑三郎刚带着秀秀进门,就闻得一股子浓郁酱香的味道。 先不说嘴馋的秀秀,便是黑三郎也忍不住多吸了几口气。 待到他们轻快的冲入厨房,正低头看锅的青衣便抬头对他们笑道:“回来的正是时候,五花肉也已经炖好了。” 秀秀乐的连连拍手,而黑三郎则是笑眯眯的在灶前坐下了。 青衣不偏不倚的装了三碗肉出来,一碗给黑三郎,一碗给秀秀,剩下的一碗则给了边上搓手等待了许久的高师傅。 没有得到优待的黑三郎又不满了。他瞧瞧手里的小碗,又瞧瞧青衣,也不抱怨,只鼓了一张脸委委屈屈的坐在那里不动弹。 才清空了肚子的秀秀胃口甚好,再加上这五花肉肥而不腻甚是美味,她狼吞虎咽了几下,就吃完了自己的小碗。 仍是嘴馋的她咬着筷子,很是渴望的瞧了瞧黑三郎手里的那碗肉。 黑三郎觉察到秀秀垂涎的眼神,忙抬高了了袖子护食道:“秀秀你该忌口了,没听见方才那费老儿说你吃多了油腻下泻不通么?” “原是因为饮食的缘故才肚子疼么?”恍然明白秀秀腹痛原因的青衣果然如黑三郎所愿的开口道,“那秀秀这几天就少吃些肉吧!将碗放下,一会儿让东桥给你做些素菜。” 始料未及的秀秀霎时如霜打的茄子般没了精神。 “我看锅里还有好多呢!”舔净碗的高师傅趁机道,“既然秀秀不能多吃肉了,那她那份就给——” 黑三郎忙狠狠瞪了高师傅一眼。高师傅被他瞪得有些气弱,少不得要在最后改口道:“——黑三郎吧!” 说罢他便碎碎念着丢下碗离开了。 眼不见为净,既然吃不着,那还是速速撤离了更好。 得以独占五花肉的黑三郎这才眉开眼笑的动了筷子。 冷眼旁观了半响的青衣暗笑不止,只能对着黑三郎摇头叹道:“真真是霸道,我再没见过比你更小气的大妖怪了!高师傅也就算了,怎的秀秀一个小娃娃你也不让?” “哼!”黑三郎一面大嚼特嚼,一面愤愤不平的抱怨道,“说好了给我做的肉,那就是我的。要不是看在相处已久的情面上,你以为他们方才那碗肉能吃得下去?” 说完他又低头摸了摸怀里的蛋低声道:“你说爹爹说的对不对?” 青衣越发笑得直不起腰来。待到看到那蛋如有灵识的在黑三郎怀里来回滚后,她便用铲子将锅里剩下的那些肉都一气儿的铲到了大盘中,再重重的搁在他的膝头,同时笑不成声的催道:“都给你都给你,都是你的,快吃吧!” 被嘲笑的黑三郎虽然有些难为情,但手下却还是牢牢抱住了盘子。 别别扭扭的吃完肉之后,黑三郎这才拉着青衣的手摇晃道:“你还想离开这里吗?” “自然是想的。”青衣想要离开这里的心思从未消失过,这会儿听黑三郎主动提起,她便两眼放光道,“你有法子离开这里了?” “有是有……”黑三郎欲言又止道,“不过现在还未准备妥当。” 青衣见他并没有像以往那样自信,便明白要脱离客栈实属不易。 “其实走不了也没有什么……”不愿叫黑三郎为难的青衣只能宽慰他道,“反正我也从没有听说有谁成功离开这里的。再说现在大家都怕你,我也有自保能力了,继续在这里呆着想来也不会太差。” “我以为你讨厌这里呢!”黑三郎一眼就看出青衣口不对心,便故意笑道,“既然你想继续呆下去,那我们便不走了吧!” “别——”被唬住的青衣生怕黑三郎真的选择留下,忙改口道,“虽然留下也可以,但能有机会走的话我们还是走吧,哪怕离开这里后风餐露宿,也比在这里日日担惊受怕来的好。” “有我在,怎么可能让你风餐露宿的?”黑三郎笑着摸了摸青衣的脸,然后才压低了声音解释道,“莫担心,既然费家人已经主动来了,那我们离开这里的时机便不远了。” “费家人会帮我们?”青衣大喜过望,忙追问道,“正好阿兄还未离开,我们要不要先同他商量一下?” 一提及温玉,黑三郎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 说起来,这个大舅兄坑了自己好几次了,他至今记忆犹新呢! “你阿兄……不是还病中么?”不愿被再坑一次的黑三郎只能打哈哈道,“等他好了再说吧!” 青衣一听也是,便没有再提。 “总之这几日你只管安心歇着,万事有我呢!”黑三郎并没有打算说太多,为免青衣继续追问他的计划,他马上又开始转变话题道,“另外,你今儿去瞧你阿兄了吗?” “早上去看过了。”青衣还道温玉出事了,便有些紧张,“当时方舟说他已经好多了,莫非又——” “哦?你们没说上话?”黑三郎故作惊讶道,“他不是醒了好几天了么?” 青衣半响才反应过来,也不说话,站起来就朝外跑。 被丢下的黑三郎坏心眼的笑两声,直到怀里的蛋不满的滚动几下,他这才止住笑。 费老带着门徒兜转一圈,第二次经过三途川客栈。 正努力清理蛛丝的蛛娘远远瞧见他们,便吓得一下子蹲了下去。 “怎么了?”书呆子见蛛娘惊慌,也跟着紧张道,“是不是他又回来了?” “嗯……”蛛娘先是点头,然后又抠紧了墙怯怯问他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啊大人?” 书呆子还道费老他们是专程回来找自己的,他想了又想,最后咬了咬牙站起来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说到底我爹要是找不到我肯定还得再来!干脆我现在就出去同他说清楚了,一了百了!” 说罢他整了整衣冠,又鼓气般的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握紧拳头大步的朝外走去。 蛛娘怕费老怕的要死,且不说丑媳妇见公婆,就只一个除妖师的身份,就足够吓破她的胆了。眼瞧着书呆子已经出了房门了,她这才哆嗦着追上去了。 费老才目不斜视的从客栈大门前走过去,就听得有人色厉内荏的叫住他道:“莫要为难客栈里的伙计了,我已经出来了!有什么要说的,现在我们就一气儿说清楚了吧!” 费老脚下一顿,果然回转过身来了。 他板了一张严厉的脸,将书呆子来来回回的看了好几遍。 虽说儿子离家已经十来年了,但他教训起来已然好不生涩。 “逆子!你还有脸跟我叫板!”气的胡子乱抖的费老抬手便是一张符咒,“还不给我跪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少一点,明天继续挑战肥章   ☆、第262章 除妖师5 总归是亲爹,猛然被吼了这么一嗓子,书呆子险些真跪下了。亏得边上的蛛娘伸手搭了他一把,他才软下去的骨头瞬间就又硬了回来。 “我……我不跪!”直起腰的书呆子艰难的回嘴道,“我也不会跟你回去的!” “反了你!”费老本就气的肝气不平,再听得书呆子如此答话,登时就觉得肋上有些作痛。 “师父!”门徒们见他面色红紫,又抬手按住胸肋,便知他这是气的肝逆了。于是他们扶人的扶人,劝和的劝和。 一个劝费老道“师父莫要动气了”,一个又道“小师弟快快同师父陪个不是!父子间血浓于水,做什么这般斗气呢”。 书呆子本就是个迂腐到不行的书生,方才那般同费老对峙已是自己最出格的行为了,如今见费老被自己起的肝疼,他便立时萎了下去。 “是我不该……”他马上就道歉道,“还请爹你消气……” “哼!”费老横眉竖眼的吹了会儿胡子,这才甩手不再叫门徒们扶着。 门徒们紧张的在一边看着,生怕他一个气不过就厥过去。亏得费老身子骨结实,不过眨眼的功夫,他的脸色便已恢复如常。 “等回来再教训你!”他一面骂,一面又转身朝西山走去。 门徒们见费老难得这般轻易就放下了,少不得又互相挤眉弄眼的笑了。 唯有被甩着后面的书呆子不安的抓了抓脸,半天才想到问娇娘道:“他这是不生气了?” “……我瞧着费老大人还是挺生气的……”蛛娘也不是很确定,只能犹豫道,“他说回来再教训你……” 书呆子面带惶恐的愣了会儿神,末了认命般的苦笑道:“既然……那便等他来吧……” 说完他便拖了虚浮的脚步慢吞吞的回房去等了。 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用力的推了开来,吓得正倒药的小砚手下一抖,却是泼了大半碗的药汤。 守在床边的方舟本能的握紧了剑柄,不料一抬头,就看见青衣行色匆匆的从外头冲了进来。 他心下一松,忙对着青衣礼貌的点了点头。 青衣慌忙回礼,及至走到床前时,她的动作就缓和了下来。 “阿兄?”她轻声唤了温玉一声,然后才轻轻撩开了垂落的床幔。 昏暗的床幔里,面色苍白的温玉看起来既文弱又脆弱,仿佛她略大些嗓子,他便会如一捧春雪般被她震散。 她忍了忍,复又压低了声音轻轻道:“阿兄——” “阿郎才睡着没多久。”边上的方舟唯恐青衣吵醒温玉,便出声劝道,“小娘子还是晚点再来吧?” 青衣失望的点了点头,待要起身,就见温玉抖着睫毛醒了过来。 “你来了。”他虚弱的笑了笑,微哑的声音听得青衣又是一阵愧疚。 “嗯,我就是想来看看你醒了没。前几次来都错过你醒的时候了。”青衣见他挣扎着要起身,便慌忙俯身按住他的肩膀道,“不用起了,都是我的不是,吵醒你了。” 温玉依言躺回去,但还是探出自己那清瘦的手努力去够青衣的脸。 青衣正是心怀愧疚之时,忙压低了头方便温玉行事。 温玉笑如春风,略摸了摸青衣的侧脸之后,他这才叹息道:“生子到底是耗费精血,你瞧着比当初清瘦好些。” 青衣怎料到温玉一醒就说这话,一时有些羞。待要脸红,就听得温玉又撕心裂肺的咳嗽了起来。 “阿兄你可还好?”青衣又惊又急,忙转头催方舟拿药,“药呢?” 方舟眼带狐疑的握住温玉的手,阖眼诊脉了片刻之后,他眼皮一跳,这才睁眼并面无表情的对青衣道:“阿郎此次伤势颇重,有些伤及心肺,所以才咳嗽得厉害些。静养几日便可好了,小娘子无需太过担忧。” “是吗?”青衣心下稍宽,这才勉强对着温玉微笑道,“阿兄可有什么想吃的?要不我炖些冰糖雪梨给你润润嗓子?” 温玉但笑不语,只略点了下头。 青衣见他点头都甚是吃力,便再不敢打扰他休养。为表歉意,她急忙起身准备去炖雪梨了。 待到双子书童送走了青衣又关了房门之后,方舟这才无奈的朝床榻上的那人道:“方才你是为何要那般装病呢?我把脉探了一下你的脉息,虽然脉息还有些虚浮,但平稳顺和,却是好转的脉象。” 在青衣面前显得奄奄一息的温玉此时曲臂支起了半身,看起来确实颇有精神。听得方舟责备他装病,他便慵懒的呵呵笑道:“青衣并非那等精明的人,及至今早,她都还以为我并没有苏醒,可是现在又为何急匆匆的赶过来瞧我醒了没有呢?” 方舟闻言先是一愣,半响才迟疑道:“你是说她知道了?” “何止呢!若不是我方才装病,只怕她该拉着脸同我生气了。”温玉虽然脸上还在笑,但那双焦糖似的眼眸里却是暗潮汹涌。 方舟默然不语,只是聆听。 温玉这才止笑道:“不用猜也是那讨嫌的家伙故意在她跟前漏的消息。” 方舟仍是没有接腔,反倒是将双子书童送过来的汤药捧在了温玉的跟前:“既然醒了,那便将这碗药了吧!” 温玉淡淡的扫了那药碗一眼,然后叹气道:“你又换方子了,这药看着怪不好喝的。” “喝吧。”方舟不屈不挠的坚持道,“服侍你喝完我就该出发去找费老了。” “这便要去了?”温玉竟也有些惊讶。 “先前在洛阳会面时,我们曾切磋过技艺。”方舟倒也不隐瞒的和盘托出道,“此番有缘再见,我倒是想再同他交流一下。” “那便更好办了。”温玉反倒欣慰道,“费家人历代都是愚直固执的性子,非黑即白虽说于修行颇善,但也免不了一条道儿走到黑。你若是同他有交情,在言及青衣的事情时也好说话些。” “小娘子和黑郎君之事已经得到大半族人的默许,大郎自不必说,既然阿郎你都已经允许了,那费家人又有什么立场插手此事呢?”方舟不解,“虽说除妖师在凡间颇有声望,但一到三途之地,他们也不过是凡胎,若真与黑郎君对峙起来,依我看他们只怕也不敌黑郎君撼天动地、扭转日月之神威。” “黑三郎本事大是不假,但你却忘了很重要的一点。”温玉转眸轻瞟方舟一眼,却是正色道,“他本事再大,也只是三途川客栈的一个伙计!再者,因你不是季厘国人,却是不知费家的底细。早在三百年前,费家的先祖以一己之力,硬是将三途之地的大半妖怪都击杀了。眼看群妖或逃或降,就要将三途之地拱手让与费家人做宅院之时,竟又凭空出现了一个妖怪,也是如黑三郎一般有着撼天动地的本事。费家人同那妖怪恶斗多时,曾逼近重阴山,后来终是不敌那妖怪,这才弃了三途之地,乖乖回到凡间修行去了。” “那妖怪该不会就是黑郎君吧?”方舟若有所思道,“三途之地的妖怪皆都奉他为三途之主,再者能撼天动地的妖怪着实少。” “我也曾经这般想过。”温玉叹息道,“但越查越对不上。爹爹在见过黑三郎之后,曾随口说过他虽然貌若烛龙,但眼见却并非实。如此看,他恐怕并不是烛龙。这是其一。其二,他虽顶着三途之主的名号,但对这地方却并不曾费心尽力,唯二可陈的两次,一次是为了青衣,几乎没毁了这地方;一次便是最近,也不过是怕唇亡齿寒才出的手。虽然妖界是以强者为尊,但我却是不信群妖愿心甘情愿的让这样一个任性随意的妖怪对他们发号施令的。最后,也便是我刚才说过的,假如黑三郎便是当时击退费家人的妖怪,那他又为何会沦为客栈的伙计?如此看,能束缚他的客栈主人妖力更胜一筹。且追溯客栈初现的时间,却是无从考证,仿佛自天地初开之时,它便已经出现在这三途之地了,倒是跟真烛龙现世的时间相差无几——” “等等……”方舟被温玉的猜测弄得有些吃惊,他反复咀嚼了几遍,这才迟疑道,“你的意思便是两个,第一,黑郎君不是烛龙,第二,这个客栈的主人才是烛龙?” “我说的那般清楚,你却仿佛不太信?”温玉听出方舟语带疑色,便笑道,“不过你疑心也是正常,毕竟,黑三郎确实怎么看都像烛龙。” 方舟沉默片刻,再开口却又坚定起来:“既然阿郎说他不是,那他应该就不是了。迄今为止,阿郎的推测谋算从未落空过。” “虽然我也想如此,但若论辨析谋算,我却还是不如爹爹来的老道。”温玉也不自满,反倒谦虚道,“我能这般想,也是因为爹爹提点了我。不然我也会认定了他便是烛龙。” “既然那妖怪不是黑郎君,那又是谁呢?”方舟对那妖怪还是颇为好奇,便忍不住追问道,“不知此番费家人来,他是不是还会出现?” “客栈的主人从未正面现身过,烛龙一说也不过是我根据所知推测出来的,尚做不得准。说来我也很是期待瞧瞧他的真面目,以证推想呢!”一番长谈颇费体力,尚未康复的温玉一面说,一面便忍不住大气哈欠来,“此事我们往后再探讨,你先去找费老儿吧。” “是。”方舟忙起身为温玉掖好被角,口中虽然答应了,但他却并不急着出发,直到守着温玉沉沉睡去了,他这才挪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了吗,球球的智商在燃烧!!!   ☆、第263章 除妖师6 越过涂滩边界,便是妖怪群聚的西山境内。 密集的草丛中传来似有若无的蛇鼠游走声,引得门徒们不时的转头去看,唯有费老目不斜视的走在前头。 末流小妖三五成群的自奇石高枝间探出头来,每当门徒们警觉的回头之时,他们便又惊慌的矮下身去。 “师父,我们要找的妖怪是什么样的?”最为年幼的门徒心思不定,突见这诸多的妖怪,便有些压抑不住好奇心了,“很厉害吗?” “见了你自然就知道了。”费老并没有多费心思在解答上,只随口搪塞一句,一双眼仍是仔细的查看着前方。 一行人又徒步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直走到山林深处,费老这才停下了脚步。 门徒们看着他取出罗盘四处兜转了一圈,紧跟着探手在边上的石壁上摸按了几下。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原本成块的石壁霎时分裂成了四块,并快速向四方退去。 隐藏于石壁之内的幽深洞穴逐渐显露出来,费老将罗盘一收,抬脚就朝洞穴走去。 门徒们惊奇不已,也忙跟着进去了。 在符火的映照下,洞穴内壁呈现出一种极为湿润的冻石质感,他们若是贴近细瞧,便可看到洞壁上四处都绘有极细的鳞纹。 走在最前的费老不知何时停了下来,紧随其后的门徒们先是奇怪,但下一刻他们便马上明白了原因。 妖气,源源不断的妖气正自黑暗无比的洞穴深处飘荡而出。 “师父……”他们不安的唤了费老一声。 费老抬手示意他们噤声,然后就如一尊雕像般一动不动的伫立在那里,仿佛是在等洞穴深处的妖怪自己出来一样。 门徒们赶紧闭嘴,果然听得幽深的洞穴深处似有若无的传来一阵急促的沙沙声。他们惊讶之余,又循着费老的视线探头张望了几下,好半天才瞧见阴暗中隐约有一抹暗红的荧光正自远及近的漂浮而出。 那荧光来的甚是快速,只眨眼的功夫,它便已经逼近他们所站的地方了。 那妖怪先是探头朝着他们伸出了一根细长分叉的暗红舌头。门徒们只觉眼前一晃,却是率先看见一张似蛇非蛇的大脸。 它有着蛇类才有的近乎扁平的鼻骨,而那过分宽阔的嘴巴则呈现出高凸的曲线。黄褐色的细碎鳞片密密麻麻的铺满了它的整张脸,唯有嘴角和下颔的鳞片较脸颊上的鳞片更为平滑宽大。一丛鲜红色的肉冠顺着它绿褐色的头顶一路向下,慢慢隐没在它的后颈上。随着它探头的动作,他们能清晰的看到那些鳞片一路蔓延到它的略有起伏的胸膛。 这是一个女妖怪! “费家人?”女妖疑惑的嘀咕了一声,这才彻底从黑暗中游走出来。 上下浮动的暗红浮光骤然消失了,只需联系之前的所见,便可推算出那浮光来自她头上的红色肉冠。 略过妖怪近乎人形的上半身,少见多怪的门徒们不可自抑的紧盯着她腰肢以下那条满是硬鳞的粗长尾巴。 “真是无礼啊!”杜莎貌似不快的抽了下尾巴,再看费老一行人的眼神便凶恶许多。 “老夫乃费家第七代家主费长青。”费老朗声道,“此次我来,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问我一个问题?”杜莎显然对费老这般不恭敬的态度十分不满,她直起尾巴,使得自己猛然拔高了一大截。 “凡人,你以为你是谁?也敢在我面前这般放肆!”她居高临下的对着费老吐舌怒道,“信不信我一口吞了你!” “师父!”门徒们眼瞧着杜莎低头逼近费老,而她那森冷尖锐的牙齿仿佛下一刻就要咬中他的脖子一般,登时急的抽出了一叠符纸。更有甚者已经掏出法器,并开始念咒掐决了。 杜莎听得咒语,头上的肉冠却是越发鲜艳欲滴起来。 细弱的哼声自她身后的洞穴深处传出。 这回轮到费老变脸了:“你——” “看来不能让你活着出去了!”杜莎霎时翻脸,说话间已是弹尾俯冲,张口就要咬住费老。 “那也看你有没有那本事了!”费老矮身闪躲,同时手下飞快动作。 他的手法快的惊人,门徒们才堪堪念了个头,他便已经甩出了数张符纸。 杜莎本已贴近了费老,只需探头合齿,便可在瞬间将这个可恶的除妖师活活咬死,但还不等她如愿,就有四五张符纸迎面飞来。 她登时偏头欲躲,不料那符纸竟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也跟着旋转了方向,并依次封在了她灵台、心口、后颈、腰椎四处。 门徒们只听得杜莎先是惨叫一声,然后便痛苦的在地上翻滚起来。 悬浮于半空的符火被妖风一激,越发燃烧的旺盛起来。原本晦暗不明的洞穴霎时亮堂起来,连带着洞穴深处的黑暗也跟着退后了一般。 “费长青——费长青——”杜莎凄厉的声音震得众人头疼。她屈身趴在地上,锐利的爪子将身下的岩石挠出深沟,刺耳的刮擦声更是连续不绝。 “你竟敢——你竟敢对我动手!”她一面怒斥,一面变幻了模样,“你可知道我是谁?” 费老面皮一抖,忙抬手挡住身后的门徒,半响才低声道:“我自然知道你是谁,你是伏羲女娲之后。” “你既然知道!又怎么敢!”杜莎目呲欲裂的竖起上身,随着她的盛怒,她面上的细鳞开始飞快的消退下去。 □□的鼻子,娇艳的红唇,月眉星眼,若非她此时满面怒容,这样貌和该是端庄贵气的。 她仰面嘶吼一声,紧跟着身躯忽胀忽缩的变化起来。原本的鲜红肉冠很快便为反复的珠翠和金钗所取代,层层叠叠的缕金衣华丽至极。 当那截满是硬鳞的尾巴分化成两条人腿之后,她方才和缓了神情,以典雅端丽的姿态站起身来。 原本紧贴在她门面和死穴上的符纸悄然落下,她手抚腰间垂落的玉带,看着费老的眉眼隐含威色。 “符纸……”门徒们见状大惊失色,忙又抛出几颗珠玉准备施法。 杜莎巍然不动的站在那里,任由那几颗珠玉在她身上滴溜溜的滚了一圈,最后又尽数落在了地上。 “雕虫小技!”她冷笑一声,接着随手拂袖,地上那些符纸和珠玉便又嚯嚯作响的反向他们袭去。 费老疾步上前,大喝一声“风止”。 半空中的符纸珠玉先是停滞片刻,随即又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叮铛作响的掉了下去。 “到底是一代如一代了。”杜莎轻抚头上的金钗,曼声道,“不管是礼仪还是术法。费家落没了。” “你——”门徒们怒不可遏的冲上前,欲和杜莎理论。但却被费老一把拦住了。 “师父!”门徒们心气不平,只得不满的看着费老。 “你说的不错,费家是落没了。”费老竟承认了,“但落没的又岂止费家,作为伏羲女娲之后,你们不也一样落没了么?一旦为妖,便已经是堕落了!” “哈哈哈——笑话!”杜莎掩嘴大笑不止,“费长青,谁规定的妖便是最最下等污秽的生灵了?你们自诩为除妖师,世代混迹于凡间,也不过是因为但年输给了妖怪被迫放弃三途之地的缘故。照我说,若非费敬染当年那一战败北了,不然照着他那般不知餍足的杀生,只怕你们如今不叫除妖师,而是叫妖士了!” 费老似有动怒,一把胡子也跟着乱抖起来。亏得他还记得此行的目的,及时提问道:“既然你提到的数百年前的大战,那你可还记得那击败费家先祖的妖怪是谁?” “怎么?”杜莎把玩着玉带反问道,“你是想来一雪前耻?” “并非。”费老并没有起过这念头,回答起来倒也是磊落,“我原本来此也不过是为了问一问那妖怪的事情。” “哦?”杜莎意外的挑眉,沉思半响之后,她方才道,“那你方才就不该那般盛气凌人,之前的我也许还能回答你的问题,但我盛怒之下涤清了妖元,如今恢复了女娲之后的身份,却是说不出那日的事情了。” “什么意思?”费老大感意外,有些不明白杜莎的话。 “为妖自有为妖的好处。”杜莎笑道,“凡人都有忘性一说,伏羲女娲之后又岂能豁免呢?现在的我已经忘了那个妖怪的样貌身份了。” 费老握紧了拳头,神情百转千回,却是有些失望。 “不过你若是愿意就此打住并保证不再来打扰我。”杜莎看出他的迫切来,便继续道,“那我便指点你一个知情妖怪的所在,如何?” 费老定定的看了杜莎半响,末了正色道:“可以。” 得了除妖师的允诺,杜婉甚是满意。 “西山有一峡谷,名伏霞谷,谷下有一妖,乃是那妖怪的心腹。你去寻她吧。”说话间杜婉开始向后退去,及至话音最末,她就已经彻底消失在黑暗之中。 “师父?”门徒们忙凑近费老道,“我们就这样放过她了?她定然是在洞穴深处藏了小妖了!” “说到底是伏羲女娲之后,换言之也算的凡人的同源。”费老叹气道,“当年先祖怕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才没有动她。只可惜没能直接问出那妖怪的消息。” 门徒们面面相觑的对看一眼,要认同那般可怕的妖怪做凡人的同源,他们还真是有些接受不能。 “走吧。”明白久留无益的费老转身道,“我们速去伏霞谷,待问清了那妖怪的身份之后,我们便可了结要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滚动,今天燃烧的是激情!   ☆、第264章 除妖师7 黑三郎心不在焉的倚在窗边,火红的蛋在他的指尖下微微摇晃着壳尖,看得坐在桌案边的青衣心也跟着直晃荡。 她唯恐蛋会滚下来,便起身上前用手做了个围栏,将蛋小心的圈在掌心里。 近来越发好动的蛋故意加大了摇摆的幅度,时不时以滚烫的蛋壳顶撞青衣的掌心。但若青衣用了无奈的眼神看它之时,它便又会像个安分老实的好蛋一般乖乖的不再动弹。 青衣见了不免失笑,只觉这孩子着实精怪了些,但更多的是填满胸腔的欣喜满足之情,令她不免生出与之多亲近些的念想来。 行随心动,她心中这般想,手下也忍不住这般做了。 正当她合拢双手欲将蛋捂在掌心之中时,原本还在沉思的黑三郎忽的反应过来,却是一垂手腕,甚是灵巧的避开了她的手。 “三郎?”握空的青衣面露讶色,当看见黑三郎小心的将蛋揣回到衣襟里之后,她便不由的有些恼了,“我只是想摸摸它而已!” “偶然碰一下倒是无妨,但是你方才可不是碰一下而已。”黑三郎微笑着用手包住青衣的手,同时解释道,“孩子快破壳了,近来很是不安分,你若直接将它捧在手心里,我怕它太过兴奋会烫伤你。” 说着他又低头在青衣微微泛红的掌心里轻轻吻了一下,然后叹息道:“看吧,这都已经烫红了!方才我想事情太过出神,竟没看好你们!” 青衣只觉黑三郎柔软的唇倒比蛋烫多了,虽然只得蜻蜓点水的一下,但那热源却仿佛要烫进她心底里去,烫得她又是一阵面红耳赤。 黑三郎瞧她默默就红了脸,便笑得越发不怀好意起来。他故意凑近了她的脸,也不急着亲她,只用了那含笑的一双幽深眼眸定定的看她半响,自看的她面红的都快滴出血来了,他这才轻轻柔柔的在她的唇上印上一个绵长濡湿的吻。 “你越发容易害羞了。”他低笑着嘲笑青衣道,“我倒是挺怀念那日你冷厉强硬的模样的!既主动又勾人!” “呸!”黑三郎所指的那日是何时,青衣心知肚明,她又羞又窘,只得啐黑三郎道,“不许再提那日,明明知道那时我那样对你是被季厘国血脉激出来,你还拿那个来取笑我。再这么着,就休怪我恼了!” 黑三郎轻笑两声,忙讨饶似的连连亲吻她微鼓的唇,直将她亲的腿都软了,他这才克制的蹭了蹭她的肩窝,然后叹息道:“不是时候!真想快快打发了那些费家人走!” “为何?”青衣听出蹊跷来,便问道,“之前你不是说他们会帮我们离开这里么?” “与其说是帮,倒不如说是各取所需。”黑三郎抬头揽紧了青衣的腰淡淡道,“因为我手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伏霞谷一如既往的冰雪皑皑。费老站在积雪边界,却迟迟未曾迈步上前。 门徒们蹲在四角边界,用掺了金漆的朱红颜料大张阔斧的在冰雪上绘制奇门咒术。这里的冰雪奇寒无比,狼毫笔每每触及冰面,便会自笔尖起冻得硬邦邦的。那寒气甚至还会沿着笔杆直达他们肩臂和身躯上。 纵使念了火咒,他们依然还是被冻得瑟瑟发抖。亏得他们甚是意坚,那片整个人都快抖成筛子了,下笔却依然沉稳有力,收放自如。 朱红色在日光下呈现出热烈的火色,而混于其中的金漆则迸发出类似雷电的电光来。 随着咒阵的渐渐形成,厚实微蓝的冰层便开始消融起来。 “师父,画好了。”门徒们收起狼毫笔,又打着哆嗦凑近费老道,“这里可真冷啊!是藏了个雪妖吗?” “还不是普通的雪妖。”费老这才动了。 融化中的冰层在他们脚下发出细碎的断裂声,凌冽的风声在空谷间不断回悬着,只是听着便已经叫人遍体生凉了。 门徒们警觉的跟在费老身后,为免身体僵硬迟缓,他们想了想又用金漆在自己的手背上冷飞凤舞的写了个火字。 雪妖迟迟不曾现身,眼看冰原已经过半了,而遍地积雪也只得一滩汨汨流淌的冰水了,他们却仍未寻到他们的目标。 “师父,那女妖莫不是骗我们?”最为年幼的钰儿不免生出疑心来,“这里妖气单薄,就算有妖怪,只怕也是小妖!” “钰儿,你又想当然了。”年长者马上道,“这里虽冰冻三尺,但灵气却萦绕不绝。这般适合修炼的宝地,寻常妖怪断不会放弃。然而此时我们再看,却并无妖怪争斗的痕迹,足可见此地早已被更为厉害的妖怪占领了,其他妖怪不如他强悍,自然不敢轻易来犯。再者,妖力高强者,妖气自可收放自如。是以那女妖所言的妖怪必是在这里藏着呢!” 钰儿恍然大悟,才要点头,又听得费老开口道:“妖力高强者大可敛净妖气,断不至于如现在似有若无的藏不住。一般这样的情况,只有两个解释。第一,他身负重伤,第二,他用了可以隐藏妖气的灵药器物。” 门徒们听得费老最后几个字颇为用力,便知他是在提醒自己。是以他们当即收敛心神,手下也悄悄的攥了张符纸。 待到他们准备就绪,就听得费老厉声道:“东南七步,北向,左七寸!” 门徒们闻声而动,几个踏步便已将那方位团团围住。 符纸破空声同时响起,六人屈身让开空道,待到那符纸咻咻作响的在冰原上印出一个深坑后,便有无数或长或短或简洁或繁复的图纹如潮水般自那坑底喷涌而出。 “摆阵!” 年长者朗声一呼,余下五人便旋身自寻自位,其中四人占得东南西北各一向,钰儿翻身跃至东南方,又投出几道金漆符封住对角,而年长者则稳站符眼。 一时阵成,那如潮水喷涌的图纹也渐止渐息,及至泉干水竭,雪地上已绘出大片繁复难解的方形巨画。 “师父!”年长者手执珠玉,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深坑道,“那妖怪要出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便有一只如雪如冰的手轻轻自那坑底探出。 年长者犹沉得住气,但钰儿却已经有些紧张了。若非费老及时喝止,只怕他已经甩出手里的符纸了。 费老上前两步,眼看着一个冰雕似的雪妖自冰层下现身了,他这才开口道:“我要寻你的主人!” 雪妖面带讶色的看了他一眼,末了抬袖掩面,却是冷声道:“既要寻我的主人,那你们是不是得先报上名号来?” “我乃费家第七代家主。”费老沉声道,“费长青!” “听你的语气颇为自傲。”雪妖仿佛并不意外,竟笑道,“果然如她所言。来吧,我给你们带路。” 说罢她身形一矮,却是又回到了冰原之下。 门徒们探询的望着费老,不知是不是该跟上去。 费老摸着胡子思索半响后,却是拦道:“我单独下去,你们且护好了符阵,若我半个时辰也未归来,你们便动手!” “师父!”门徒们听出不妥来,却是大惊失色。 费老抬手一挡,然后无视众人的阻拦之色,硬是单身赴会了。 冰原之下有一甬道,甚是清透。费老只需抬头,便可看到天光透过厚冰,而他那六个门徒也可尽数看到轮廓。 他心中一震,再看那雪妖便有了几分厉色。 “她在前面。”雪妖抬手指着甬道深处道,“商谈结束后,你可从此路回来。待你出去,这条甬道便会被我填堵掩埋,以保无人可再行此路。” 费老略走几步,想了想还是回头问道:“你的主人可是里面那妖怪?” 雪妖轻笑两声,然后却是如歌颂般的吟道:“非也——非也——我的主人便是她的主人——” 费老闻言心下大定,连带着脚步也稳重起来。 甬道的走向十分诡秘,七曲八绕之后,方才抵达了终点,却是一个水溶洞。 费老停下脚步。一个女妖正盘腿坐在溶柱下,一颗鸡蛋大小的萤石正不住的在她头顶来回飞旋。 费老一见那萤石,登时脸色大变。 “看着眼熟?”闭目修炼中的女妖蓦然开口道,“没错,就是你所想的东西。” “你是谁?”费老直觉不妙,顿时全神戒备起来。 “不是杜莎让你来找我的么?”女妖睁开眼看着费老,并露出貌若洞悉了他所有的秘密一般的诡秘神色来。 那是一双深不可见底的眼睛,费老看着它们,就像是隔镜看着自己一般,那自己熟知的过往和心中所想,都如走马灯般飞快掠过。 “噢——原来如此。”女妖轻笑着变换姿势,以一种近乎看戏般的惬意姿态托腮道,“没了定心石,你们费家也快倒了!” “你到底是谁?”被一语道破心事的费老大为焦躁,他猛然挥手,无数符纸和珠玉便呼啸着朝那女妖袭去。 女妖曲腿旋身,又是换了一个姿势。然后她抬起手接住头顶那颗萤石,也不闪躲,只是对着费老笑。 只听得珠玉哗啦作响的落在她座下的水潭之中,而那些符纸也尽数停滞在了半空之中。 “你——你——”费老目呲欲裂的盯着她手里的萤石,终于开口道,“那定心石乃是我费家先祖的东西!” “我也没说不是你们家的。”女妖大笑着站起来道,“那么我现在来正式介绍自己吧。我叫迷知——” 费老心头一动,却是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女妖戏谑的看着费老将一张脸都涨红了,这才娓娓道:“乃是我家主人的心腹仆从,欲代我家主人,以这定心石同你做一个交易!” “什么交易?”费老急忙追问。 迷知先是微微一笑,随即又一脸肃容的冷声道:“杀地母,毁三途。”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依然很努力!   ☆、第265章 浴火1 也不知费老一行人在西山遇到了什么事情,等他们一回来,却是改了性儿一般的进了客栈。 伙计们皆都怕除妖师怕的要死,竟没有愿意上前伺候的,以至于费老他们坐了近一刻钟了,也没得一盏热茶喝。 往日总是严厉苛刻的费老难得没有发火,倒是门徒们怕师父生气,便连声的催茶催饭。 伙计们被催得十分惶恐,待要央求秀秀出去应付一下,谁知秀秀才被他们抓过一次,如今也是唯恐避之不及。如此推托数回,依然没个胆大的敢出来挑这重担。最后还是胡嵇看不下去了,亲自去倒了一壶滚水送过去了。 “你是——”钰儿一见胡嵇,脱口就道,“八尾狐!” 原本就没甚好脸色的胡嵇登时黑了脸。 “嘘!”年长者见状不妙,慌忙抬手捂住了钰儿的嘴,然后又尴尬的对胡嵇道,“师弟年幼,口无遮拦,还请这位……原谅则个……” “哼!”胡嵇先是冷哼一声,随即眉眼一转,却是笑了。 他这一笑,顾盼生波,艳光四射,差点没勾去了一干门徒的魂儿。 然而此番他的媚术却是打了折扣,门徒们仅仅是眼神微晃了一下,下一刻便又回复清明之色。 胡嵇讶异的眯了下眼,再将他们细看一圈,很快就发现他们的衣襟腰带上皆绘了金漆朱砂的咒语。 “狐狸,你的媚术对我们费家人是没有用的。”费老淡淡道,“还是莫要白费功夫了吧!” 胡嵇自化形之后,何曾受过这般的折辱!纵观他现世的这千多年来,除了青衣,他想要夺取的人心从未败过。就算是青衣,那也是他当初心高气傲,妄图不靠媚术强夺,结果反叫黑三郎半道儿截了胡。此番费家人这般打脸,他一怒之下,竟是祭出了长鞭! 费老老当益壮,竟也能毫发无损的避开了胡嵇的飞鞭。门徒们才翻身落地,就听得身后噼啪一声巨响。 众人回头一看,就见他们方才还坐着的那张梨花木桌已被硬生生的劈成了两半。 “滚出去!”满面怒容的胡嵇挥舞着长鞭赶客道,“我们不接待费家人!” 门徒们略有些狼狈的看向费老,他们真没想到这狐狸精这般暴脾气,若是不住这客栈,他们可去哪里过夜啊?之前费老带他们走了许久,外头除了湿烂的涂滩和干裂的旱地以外,并无任何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 门徒们甚是着急,倒是费老不为所动。 “我就说妖怪的客栈住不得!”他还振振有词的重申道,“进来一试,果然如此!我们走!” 胡嵇看着他们扬长而去的背影更是气的直咬牙。躲在角落里喝酒的客人们见他这样,又是一阵紧张。他们一面紧皮,一面又祈祷道:可千万别再打起来了! 楼下动静这般大,楼上的蛛娘岂有不知的。待跟书呆子一说,书呆子登时就坐立不安起来。惶惶然在屋里逛了几圈后,他还是哭丧着脸去打包行李了。 青衣听得有人敲门,一开门就见书呆子背着书篓行李站在外头,一副要离开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青衣十分惊讶,忙问缘由,“可是你爹强逼你一起回家了?” “不是……”书呆子苦哈哈的答道,“我爹他们得罪了胡嵇,所以胡嵇方才发话了,说不让费家人进客栈了!所以我……走之前还是想着先来跟你辞行……” 这一听就是不愿意离开,但又碍于胡嵇的淫&威而不得不走的委屈话。 青衣被逗得一阵失笑,又见书呆子垂头丧气的显然是较真了,只好安慰道:“他同你爹他们生气,又不是冲着你的,你怕什么?快快将行李送回房去!” 说完见他还不动,便又给怯生生站在他身边的蛛娘使眼色道:“快拉他回屋去!” 蛛娘听话的推着书呆子回了房,然后不等青衣关好门,他们就又跑回来敲门了。 这回不等青衣问,他们便一脸异样的说道:“你快看看窗外!” 青衣诧异的回头,就见黑三郎正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 她越发觉得好奇,忙不迭凑到黑三郎身边张望起来。 客栈前不知何时站了十来个妖怪,但令青衣奇怪的是,他们只是直挺挺的站在那里,半天也不见一个进门来。 黑三郎见青衣探头探脑的仿佛还没看出蹊跷来,便忍不住笑者贴近她耳朵轻声道:“你再往远处瞧瞧!” 青衣忙不迭抬头,果然在离客栈老远的地方瞧见了黑压压的一群人,且个个肩上扛了偌大一棵树,看起来颇为壮观。 “等等!”青衣眯着眼细看一回,只觉那数量怎么看都不止七个人,“他们竟是带了这么多人来吗?” “哪里是人啊!”黑三郎笑道,“那是费老儿用符咒驱使了一群妖怪给他干活儿呢!” 说话间,那群人已经飞似的冲到了客栈跟前。 费老和门徒们好整以暇的从气喘吁吁的妖怪肩上跳下来,又念念有词的对着那些个妖怪晃了几下手。 原本僵立在门前的妖怪霎时身不由己的动了起来。 青衣看着他们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惊恐愤怒的神色,但手下却利索的很。被他们扛来的那些树一看就是有些年头的古树了,但饶是再怎么珍贵,只消在他们手头转上那么一圈,就都被除枝去皮的磨作光洁的木柱了。 客栈前的涂滩前不久才被高师傅和蛮牛刨过,虽然叫来往的妖怪们踩实了,却仍是有些不平整。对此门徒们只是丢出几张符咒,那地面便嗖的一下就推平了。 妖怪们协力将四根大柱钉入地下,又劈开了树干做了个房顶。等用之前砍下来的那些树枝草草糊住房顶和墙壁后,一个看似粗糙又实用的小屋就做好了。 妖怪们被符咒驱使,造房子皆是用的蛮力。青衣只听得外头嘭咚之声此起彼伏,每每当他们用力击打房柱之时,她仿佛都能感觉到整个客栈都在摇晃。 “他们这是打算自己造房子住了?”从未见过这种事情的青衣难以置信的低声道,“这样……真的可以吗?” “自然是可以。”黑三郎看起来十分冷静,仿佛司空见惯了一般,“但是他们最多住上三天就该重新回客栈来了。” “为何?”青衣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傻乎乎的问黑三郎原因。 黑三郎甚是喜欢她呆傻的小模样,又是忍不住在她脸颊上偷亲了一口。 还站在门外的书呆子和娇娘见状登时涨红了脸,竟比被亲的青衣还慌张,手足无措了几息之后,他们就慌不择路的逃走了。 “看看。”黑三郎摸出怀里的蛋托在自己的左掌心里,接着笑眯眯的用右手将蛋旋转起来,然后才指着晃悠悠转动的蛋道,“这是客栈。” 青衣登时恍然大悟。她险些就忘了客栈每到朔月就会挪转方位的事情了。此番费老儿他们将房子建在客栈外的地方,等三日后朔月之夜,客栈自行转向,那这片涂滩,乃至上头的小房子自然就跟着脱离三途之地的区域了。 黑三郎施加在蛋上的力气只有一点点,本来转上一圈就可以停了,但这孩子仿佛有些呆,等一圈过后,它就靠着自己努力,硬是晃晃悠悠的继续转了起来。 青衣初时还没觉察,待看见蛋停停动动转的甚是吃力,便有点在意的盯着看起来。 有了母亲的注视,蛋转的越发卖力起来。 黑三郎乐不可支的由着蛋转悠了十几圈,见青衣还是目不转睛的盯着看,便只能强行握住过分努力的蛋蛋。 “这孩子在逗你呢!”他笑着伸手扶住青衣,生怕她一不小心就跌倒了。 “是吗?”有些看晕的青衣才抬起头,身子果不其然就有些摇晃起来。她顺势扑进黑三郎的怀里,同时还不忘伸手轻轻的敲了一下蛋蛋的壳顶,口中更是宠溺的嗔道,“还没出来呢,就这样顽皮!” 说完她又忍不住抬头问黑三郎道:“孩子还没名字呢?” “名字啊!”黑三郎认真的想了想,最后还是为难道,“妖怪的名字都不是随便就能起的,要不我们还是再等等?也许等它破壳了就知道该叫什么了!” 妖怪命名也算的大事了,黑三郎自然也不想草率。 青衣默默的瞅了黑三郎会儿,然后才轻轻的问道:“三郎你的名字……是谁帮你起的?” “自然是我自己起的。”黑三郎略有些自豪的答道,“怎么了?” “不……没什么……”青衣僵着脸想了想,然后又道:“孩子起名的事情可以交给我吗?” 黑三郎直觉不对,忙低头看青衣。 青衣被瞧得有些心虚,但为免他们的孩子将来有个类似黑大郎的名字,她只能绷紧了面皮,佯装出期待的样子道:“孩子日夜都是跟你在一起了,我连摸都很少摸到,你好歹将起名字的事情交给我,也让我尽一份心意……” 她说的这般合情合理,黑三郎再怎么挑也挑不出毛病了,只能忍痛点了点头。 青衣大喜过望,心道,论文采,爹爹和阿兄更好些,她过会儿就去找阿兄商量此事!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最爱的蛋蛋很快就要破壳了,╭(╯^╰)╮吃醋的球球今天还是很努力   ☆、第266章 浴火2 书呆子整日惶惶然的等着他老爹上门收拾他,但费老如今却是不得功夫教养儿子了。 “那些寻常小妖先不忙着杀。”他盘腿坐在漏风的小屋里,神情凝重的开口道,“如今我们要对付的,是地母。” 门徒们本来还在想办法用符纸糊住墙壁上的漏洞,一听这话,顿时都吓得直了眼。 “地母,那不是——神仙吗?”钰儿险些要以为自家师父犯糊涂了,他紧张的压低了声音道,“凡人难道可以弑神吗?师父你确定没说错?” “我说的话,自己当然清楚!”费老气得直抖胡子,“再者我何时说要弑神了!” 年长者忙暗中踢了钰儿一脚,然后才恭敬的问道:“徒儿愚钝,还请师父明示。” 费老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一干门徒,末了叹气道:“我与那妖怪的心腹仆从做了个交易。费家助他们对付地母,待到事成之后,他们便将定心石交还给我们。” “徒儿习咒之时,时常看见咒书上提及定心石。”年长者探询道,“莫非就是师父说的定心石?” “此事就你们几个知道吧。”一提及定心石,原本还意气风发的费老便显出几分颓然之色,“我们费家原是有一块定心石的,据说可镇邪定心,修炼时若能安置在身边,必能事半功倍。那是费家先祖以五彩石炼出来,里头以奇门咒术封印了些东西。三百年前先祖弃三途回归凡间之后,费家人便再没见过定心石。直到先祖逝世时才提及定心石已经落入妖怪之手。当时他并不曾明言里头封了什么东西,只切切的嘱咐道,不管历经几代,费时多久,费家人必要不计任何代价将那定心石取回来,否者必有大祸临头。自那以后,历代费家家主都会想尽办法打探那妖怪的下落,好尽早夺回定心石。不曾想那妖怪自那日大战之后,便再也不曾现身过。若非惜时那蠢儿误打误撞的带了消息回去,只怕我还不知道那妖怪又现身了。” 说到这里,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伤心事,形容皆有些晦暗,在门徒们看来,竟是一下老了好几岁。 “师父!”年长者隐约觉出不祥来,忙道,“此事尽可交给徒儿们办!还请你早日带了师弟回费家主持大局吧!费家上下的门徒还需师父悉心教导呢!” “不可不可。”费老马上摇头道,“那女妖其实并没说错,这些年下来,费家人修行一代不如一代,倒不是因为大家资质愚钝或不上心,相反,论资质天赋,你们都相当出类拔萃,习咒练阵也是废寝忘食,但奈何就是过不去那瓶颈。虽然听来有些荒谬,但我暗中细细算了算,所得卦象皆是意指没有定心石的缘故。是以你们虽然刻苦,但时至今日,却仍只学了我的六成本事,单叫你们挑此重担,为师着实不能心安。再者,惜时那孩子心性过于柔弱,我若不早早了结了此事,日后也不敢将费家交给他。左右还是得我亲自来办,以保万无一失。” 说着他很是愧疚的看着他们道:“只是可惜你们了,虽然比惜时好数百倍,但日后还是要辅助我那不成器的儿子领导费家。”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更何况若非师父将我们救回来,只怕我们早已成了妖怪腹中食了,此恩更是无以回报。”年长者并无不忿,只顺从道,“如此,小师弟就等同于我们的亲弟,兄弟间互相帮助自是理所当然。” “好孩子。”费老甚是欣慰的摸了摸胡子。 “那么地母又是怎么回事呢?”年长者犹记得之前的疑惑,百思不得其解之后,只能再次询问费老道,“若我记得不错的话,地母当是指创世造物的女娲娘娘吧?” “女娲虽也被尊称为母,但真正当得起地母之名的却是身化六道轮回的后土巫祖。”费老切切道,“道经有曰:天地动静,阴阳互根。天欲化物,阴阳交合,上取天精,下取地精,阴阳孕化,气运成尘,尘有玄道,精微聚合,渐始初生,生生之类,人立其中。女娲为凤,玄始天尊,补天造人,确立婚姻。由此可见,先有轮回再有女娲,若要称母,后土堪称女娲之母。这虽然只是道家一言,但世人皆以天为公而地为母。现今众人所言的后土虽然有可能并不是后土巫祖,而是执掌阴阳生育、万物之美与山川之秀的后土娘娘,但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地母也绝非女娲。” “师父……怎么听你这么一解释,我们更糊涂了。”钰儿一头雾水的问道,“难不成还有两个后土不成?” “蠢货!”费老见他们半天还没明白过来,不由得拍地怒道,“方才我说了半天,你们还没听出来这都是道家的说法吗?道家和其他宗教都是一样的,皆是以人传道,他们怎么写怎么说,后人自然怎么信了!你若真刨根挖底的较真起来,前后不一致的地方多了去了,谁知道哪个才是真的!” 钰儿被骂的很是委屈,而边上一道儿挨骂的门徒们则讷讷的转过身去,继续在那里抠墙上的漏洞了。 “都说勤能补拙,你们这般愚钝,还不多背几遍咒书!”费老一怒,就又忘了自己不久前才夸过徒弟们聪慧的事情了。 门徒们欲言又止的对看几眼,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的掏出咒书背诵起来了。 趁着黑三郎出去办事的时候,青衣便巴巴的摸到温玉的房里去了。 因温玉才喝了药睡下了,她不便打扰,只能安静的坐在桌案上给季父写信。 正巧双子书童才做完手头的事务,正是无聊,见状忙赶过来帮忙。一个磨墨,一个剪灯烛,青衣只是略停一下笔,他们便默契的取了全新的雪花笺递到她手边。 青衣被服侍的满意至极,心中暗赞书砚二人得用。好不容易写完了家书,她略检查一遍,便交给小书道:“回头烦你帮我寄出去。” 小书才要点头,就听得床帐里的温玉轻声道:“莫急,先拿来我瞧瞧。” 青衣闻言大急,才要拦截,就见小书已经将那家书送进床帐了。 “阿兄你!”青衣忙跌脚,再看小砚贴心的举了盏灯笼过去,一时又暗骂这两个书童虽然得用,却也是看人的! 重重垂落的床幔被小书松松挽起,睡眼惺忪的温玉懒懒的撑起身来,就着明亮的灯笼细看起青衣写给季父的信。 青衣在一边臊的不行,奈何顾念温玉身体,她到底还是不敢上前抢夺,只能不停的央求道:“好阿兄,你莫要再看了,不然你该笑话我了!” 话音未落,温玉果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青衣登时涨红了脸,又见温玉笑得捏信笺的手抖个不停,便疾步上前将自己的信一把夺了回去。 “咳——好啦,阿兄不笑话你了。”温玉见青衣羞恼,只好克制的掩嘴轻咳一声,然后语带笑意的吩咐小书道,“拿出去寄了吧!” 说着他又懒懒的挪了一下身,仿佛是想坐起来。边上的小砚抬手就准备扶他,但却被他摇头拒绝了。 “青衣。”他笑着朝青衣伸出一只手,“过来——” 青衣下意识上前托住他的胳膊,随即只觉手腕一沉,却是温玉借着她坐起来了。 青衣见他起身颇为吃力,一时又有些担忧起来。她体贴地取了一个软枕垫在他的背后,又自发自动的帮他揉了揉肩膀。 温玉面带微笑的享受了片刻,这才柔声问她道:“孩子破壳的时候已经确定了吗?” “还没有。”青衣忙摇头,“三郎他没说。” “唔……”温玉若有所思的阖眼片刻,然后笑道,“爹爹怕是会选诗词取名。有诗云: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故君子贵之也;又有词曰:引领罗浮、翠羽幻青衣,月下花神言极丽,且同醉,休先愁,玉笛吹。这几句便是你我名字的出处。” 青衣一听,果然十分有诗意,便忍不住拍手赞道:“爹爹果然好文采!” “不过爹爹取名甚是费时,说不定等我外甥女破壳出世了,他还没想到一个合意的呢!”温玉沉吟道,“不若我们现想几个备着,到时候也免得赶不及。我觉得胧月二字就不错。” “胧月……胧月……”青衣将这两个字反复念了几遍,只觉十分顺口。 “爱浮香胧月,疏影横窗。”温玉笑着解释道,“也是咏梅的诗,同你正好相合。” 青衣一时喜,一时又叹道:“还不知孩子是男是女呢!我们还得再想一个。” “无需再想了!”温玉闻言却是不悦道,“你的孩子必是个像你的女孩儿!倘若真是像黑三郎的男孩儿,那便由着黑三郎自个儿取吧!” 作者有话要说:  青衣之名的出处: 访寒梅(江梅引·四之二)洪皓 春还消息访寒梅。赏初开。梦吟来。映雪衔霜、清绝绕风台。可怕长洲桃李妒,度香远,惊愁眼,欲媚谁。 曾动诗兴笑冷蕊。效少陵,惭下里。万株连绮。叹金谷、人坠莺飞。引领罗浮、翠羽幻青衣。月下花神言极丽,且同醉,休先愁,玉笛吹。   ☆、第267章 浴火3 温玉表现的太过明显,这下子,便是再迟钝的人都能明白过来了。 青衣又是惊讶又是无奈的看着温玉,半响才笑道:“阿兄莫要这般小气!” “我何曾小气了?”温玉懒懒的靠在床头,轻浅如风的笑容看起来既温雅又亲和,弄得青衣都不好说他的坏处了。 “再说,真让我起的话,只怕他知道了要恼呢!”说话间温玉又佯装虚弱的咳嗽两声道,“如今我重伤未愈,只怕是打不过他的……” 青衣只觉温玉说这话的时候分外柔弱,再想想旧时那个意气风发的阿兄,她便不由得软了心肠。 再者,他这般一说,倒是提醒她了。平日里连块肉都不愿同别人分享的黑三郎可不是十足的霸道小气?若是叫他知道了…… “那我们还是等爹爹回信吧!”一思及此,青衣也就不再坚持了,“到时候少不得还是要列出几个合适的给他挑一下了。” 温玉先是赞许的点了点头,然后又再次强调道:“女孩儿用胧月就好!” 不知怎么,青衣总觉得这名字仿佛是温玉想了很久才定下来的,要不然他也不会这般执着。于是她忍笑起身,半响才得以出声道:“阿兄接着休息吧,那我就先回去了。” 说罢不等温玉回答,她便抖着肩飞窜出去了。 书砚上前关门,就听得她的笑声渐去渐远。 “不管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不都是小娘子的孩子你的外甥么?”小砚不由得好奇道,“阿郎为什么独独喜欢女孩儿不喜欢男孩儿呢?” “哼!”温玉似有怨气的冷哼道,“黑三郎曾以蛇尾现身,如今他们的孩子又是蛋形,是故我那未出世的外甥只怕只有一半不到的几率能得人形。若是像青衣的女孩儿,我尚可期待一下继承了季厘国血脉的婴孩儿;但若是像黑三郎的男孩儿,那不是条蛇便是个半人半蛇的小妖怪!怎么想都是泥鳅一般的丑样子,想想都叫我气闷!” 说罢他竟一番往常的用被子捂住了脸,仿佛真的气坏了一般。 书砚何曾见过阿郎这般幼稚的模样,一时竟都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无言对视数息之后,两人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唉,若是方舟在就好了,他定知道如何安抚阿郎的! 未及回房,青衣便已撑不住笑出来了。 黑三郎循声而来,见她笑得厉害,就好奇道:“什么事这般有趣?说来我也乐乐!” “我只是意外阿兄也有那般孩子气的时候。”青衣笑道,“以往看他行事温和沉稳,谁知他也会使小性儿呢!” 黑三郎嘴角一僵,却是有些不高兴了。 “你阿兄使小性儿的时候多了去了。”他玩笑般的嘟囔道,“你只是凑巧没瞧见罢了。” 青衣没听出黑三郎的言外之言,还道黑三郎指的是温玉因体质之故,时常性情多变的事,不免又有些情绪低落起来。 “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治他的病。”她忧心的叹气道,“为鬼神容器太过伤身损命,方舟虽然能艳方制药,但长此以往下去,总不是办法。” “……莫要担心了。”黑三郎不愿青衣忧心,少不得柔声安慰道,“你阿兄必是个长寿的!” 说着他又掏出怀里的蛋递到她面前道:“孩子方才闹着要你陪呢!你快快安抚了它,省得它闹我!” 青衣闻言不觉露出欣喜之色,待要伸手去接,又想起之前黑三郎总是拦着不让摸,只好克制的停住手迟疑道:“现在我可以摸了吗?” 黑三郎随手在蛋壳上抹了一把,然后才笑道:“摸吧,只是凉上一会儿不妨事!” 青衣大喜,忙伸手将蛋蛋结结实实的搂在了自己的怀里。 时至今日,青衣终于得以将自己的孩子好好地抱在怀里一次了! 门徒们甚是紧张的站在一边,眼看着费老和那面相严肃的男子打斗许久。 干硬的旱地早已是一片狼藉,漫天的黄沙迷得众人不住的揉眼睛。好不容易等两人停下来,他们便急吼吼的挡在了费老的身前。 “数年不见,费老依然是宝刀未老。”方舟见好就收,当即便收剑道,“晚辈佩服。” “哪里哪里。”费老也客气道,“长江后浪推前浪,老夫已是老了,怎及方小郎君年轻有为。今日一切磋,郎君的罡气体术较数年前又精进不少,实在是叫老夫汗颜。” “费老过谦了!”方舟忙不迭礼道,“晚辈实在是当不起——” 如此两人你来我往的推让客气几番之后,费老这才请方舟进那简陋的小屋坐下了。 待到众人都席地坐下了,方舟这才率先开口道:“不知费老此番来三途之地是为何事?” 费老捋着胡子半响没有搭腔,只用了意味深长的眼神看方舟。 谁知方舟甚是心稳意坚,任费老看了许久,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费老心中又是一阵感慨,一是赞方舟是个人物,日后必能成大器,二是遗憾这般杰出的人才,偏偏修了佛道,又做了季厘国人的仆从,不然要是有缘拜在费家门下,那费家就算没了惜时,也后继有人了。 费老和方舟一老一少,却都颇沉得住,倒把边上的门徒们看的急得不行。最后还是钰儿耐不住开口道:“师父,这位郎君既是客,那我们是不是该去客栈买盏茶过来……” “买什么茶!”一提及对面的妖怪客栈,费老顿时便破功怒道,“这几日你们都给我辟谷!” 门徒们讷讷的往后缩了下,因怕费老迁怒,他们急忙摸出咒书,又开始刻苦背诵起来。 方舟轻咳一声,适时开口道:“阿郎已经知道费老是为小娘子的事情所来的了。本来他想亲自过来,但奈何他重伤在身,却是连床都下不得,所以冒昧由晚辈代为前来商议此事。” “他怎会伤的那般重?”费老正襟危坐,却是直逼要害道,“虽然老夫才同你们阿郎略略会面了一次,但却可以看出他是个智勇双全的厉害人物。虽然天妒英才,叫他得了那般根治不得的邪病,但那病却是伤人多过伤己,更兼有你这般得用的人在身边,老夫想来想去,如此情况之下,还能重伤于他的人,不是亲眷便是厉害之极的大妖怪。” 方舟默然不语,只是偏头看了那外头一眼。 费老志得意满的摸了摸胡子,继续道:“郎君也知,我费家有一秘技,可以符文咒书测算人事天命。前不久老夫测得,季厘国有一女与妖怪结了姻缘。人*妖之恋,自古有之。再怎么背天违道,说到底也是人家的家事,还轮不到外人来管。” 方舟眸光一闪,只觉这般通情达理的费老很是反常。 费老抖了抖面皮,紧跟着面色一冷,却是厉声道:“但我费家却不是外人。虽说季厘国同我们费家并无血缘,但同为灭妖杀怪为生的除妖师,我们费家自然有义务维护除妖师的声誉和威望——” “前辈似乎误会了。”方舟不卑不亢的打断道,“费家乃是以除妖为己任的凡人,就算哪日改了行当不再当除妖师了,也并没有什么关系。但季厘国人却不同,他们以妖为食,非人非妖,虽然无奈,但除了食妖以外,便再无其他办法。如今季厘国的存在已经不再是秘密,阿郎时常担心那些妖怪会群聚报复,这才拖着病体四处奔走,以期找到保全季厘国的法子。至于我们小娘子,与妖结亲不过是个幌子。其实她只是选了一个中意的妖怪圈养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罢了。” 方舟虚虚实实的说了个大慌,因他样貌刚毅,又自带一股正气,倒叫费老不敢胡乱怀疑。 边上的门徒们早已被唬得目瞪口呆,连什么时候停的背诵都不知道了。 “咳咳咳……”将信不信的费老若有所思的咳嗽几声,随即眼珠儿一转,却仍是严肃了一张脸道,“既然郎君这般说,那老夫就姑且信了。此事暂搁一边,现在老夫想问郎君一件事情。” “前辈请问。”方舟颔首道,“晚辈必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很好很好。老夫只是想问一个妖怪。”费老貌若随意的问道,“听妖怪们所言,这三途之地的主人,如今就在三途川客栈里当伙计,且凑巧的是,他还是温玉胞妹所嫁的那个妖怪。” 说着他瞥一眼方舟,见方舟面色不改,就继续道:“方才你也说了,你们小娘子并非真嫁给他了,费家自然不会去找她的麻烦。但是那个三途之主有可能就是三百年前重伤我费家先祖的那个妖怪。有道是父仇子报,身为费家子孙,自然要为先祖报仇。还请郎君体谅老夫的拳拳之心,告知老夫那妖怪的底细。” 方舟沉吟片刻,却是点头道:“小娘子圈养的那妖怪的确有个三途之主的名号,他也的确是客栈的伙计。” “果真如此?”费老一时大喜,忙俯身追问道,“方小郎君可能给老夫指点一下是哪个伙计?” “自然可以。”方舟竟没有推托,相反他还主动起身,作势就要马上带路,“不若晚辈现在就带你们去找那个伙计吧!” 作者有话要说:  o( ̄ヘ ̄o#)坑的就是你哟~~~   ☆、第268章 浴火4 朱红色的蛋壳摸起来很是光洁,在配上那将散未散的热气,令青衣总有一种怀抱着一颗暖玉的感觉。 青衣爱不释手的摩挲了好几遍,一腔慈心竟像如洪潮般汹涌难挡起来。这般小小的一颗蛋,她只需合拢双手,便可将它纹丝不漏的捧在手心里。但倘若当真捧在手心里,她便又觉得它似乎太重太大了些,只恨不得它只有一点点大,好让她将它小心的藏在怀里,以免不慎摔伤了它。 想来黑三郎在孵蛋的时候,也是如她一般的惶城惶恐吧? 一思及此,她便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 黑三郎翘着脚靠在案上,见青衣看自己的那双眼亮晶晶的,温柔几乎都能滴出水来。 他暗自荡漾一番,几乎没被勾得昏了头。 “我还能再多抱会儿吗?”能将孩子抱在自己怀里虽然是一大美事,但青衣仍是怕冷到了它,一觉察到蛋壳似有凉意,她便不安的走近黑三郎道,“要不还是算了吧?蛋摸着仿佛冷了好多,别是冻坏它了!” “不怕。”黑三郎这会儿满心满眼都只有青衣,只恨不得满足她所有的愿望,是以他马上就宽慰她道,“这孩子皮实!反正破壳之日尚早,略冻一下也不妨事!” 青衣一听,顿生不满:“有你这般当爹的吗?之前说冻不得的不也是你?害得我都不敢要求抱它!” “那会儿它确实柔弱些,但这些日子,我日夜将它贴身带着,又时常以地心火和灵脉滋补于它。”不愿蒙冤的黑三郎忙不迭解释道,“如今它吃多了灵气,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我们不冷它会儿,只怕它就该窜上天了!” “胡说!”青衣只是不信道,“再怎么顽皮,也不过是颗蛋!你就唬我吧!” “我说真的!”黑三郎猛然发觉自己在青衣心里竟是没多少信誉了,不由跳起来急道,“我这便给你瞧瞧这小坏蛋的捣蛋功夫!” 说完他身形一闪,却是飞快的在房间里翻腾起来。 青衣小心翼翼的将蛋往怀里紧了紧,直觉眼前掠过无数残影,晃的她头都有些晕了。 “好了!”确认房内所有尖锐的地方都已经用东西遮挡好了,黑三郎这才朝青衣伸手道,“将蛋交给我一会儿。” 青衣迟疑地将蛋搁在黑三郎的手心里。 “看好了啊!”黑三郎就着接蛋的姿势,一脸认真的发力道,“看看看——” “……”青衣只瞧见黑三郎正经八百的站在那里,而他手心的蛋却依然是纹丝不动的,便不由得挑眉笑道,“看什么?” “看它看它!”黑三郎见蛋没有动静,便咬咬牙引出一簇真火来,竟是直接开始以火烧蛋了。 猛然看见黑三郎手心里冒出火焰来,青衣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捞孩子。谁知她才伸手,就发现黑三郎手里空空如也,别说蛋了,就是连火焰都消失无踪了。 “怎么……”青衣登时僵立在原地。 “看——”黑三郎旋身来至青衣身后,并搭着她的肩轻轻转向道,“它在那里!” 青衣瞪大眼,努力盯着黑三郎指点的屋角看了许久,这才捕捉到那颗如疾风电掣般四处飞窜的朱红色蛋。 “呀!”她下意识低呼一声,尤其是当看见蛋蛋重重的砸在墙壁上又重重的弹向房梁时,她便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一颗心几乎要从喉咙口里跳出来了。 “快——”她无力的靠在黑三郎的怀里,并指着房梁一叠声催道,“快将它抓回来!” 黑三郎见她急的眉眼俱变,不觉又有点心虚起来。未免她不慎跌倒,他特意将她打横抱起来安置在了床榻上后,这才飞身去抓四处乱窜的蛋。 许久才得一次玩耍的机会,蛋蛋似乎并不愿马上就停下来。是以它蹦跳的越发迅疾起来,以至于底下紧张的青衣最后只能看见一红一黑两道残影在屋子里追来赶去的绕来绕去。 幸而炎热之气最易涣散,闹腾许久之后,蛋身渐冷,是以它逃窜的速度也跟着缓慢了下来。黑三郎这才得以将它扣在了袖子里。 当黑三郎讷讷的将蛋送到青衣跟前时,青衣悬挂许久的心这才落回了肚子里。她将蛋死死的捂在怀里,直到黑三郎满怀愧疚的摸了摸她的额角,她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中竟是出了一头的冷汗。 “让你们吓唬我!”她咬牙恨恨的骂了黑三郎一句,随即眼角一垂,却是委屈的哭了出来。 “不哭了不哭了……”黑三郎暗悔不已,早知就不该跟小孩子似的争那一口气了,没得弄哭了青衣。 “孩子没事呢!”他忙不迭用手指捅了捅青衣怀里的蛋,又低声下气地赔罪道,“我再也不这样闹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抽泣中的青衣只觉怀里的蛋还在欢快的晃动,那力气大的,叫她几乎抱不住。于是她低头看一眼引得她流泪的小坏蛋一眼。 这么小的一颗蛋,她还怕自己搂的时候太过用力会挤碎了它,若叫她教训似的打一下,她还是舍不得。打不得小的,她只得抬手锤大的了。 “没有下次了!”她含泪告诫道,“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好好好!”黑三郎甘之如饴的任由青衣捶打,并连连点头答应道,“再有下次,你就使劲儿捶我!” 青衣被他逗得破涕为笑,也不继续捶打他了,只抱着蛋依偎到被窝里道:“那从现在起,这孩子就由我看护了!省的你又嫌弃它顽皮!” 说罢她扭头窝在那里,却是不搭理黑三郎了! 黑三郎欲言又止的伸出手,才要摸到青衣身后躺下,就感知到一股讨厌的气息正由远及近的向他们逼近。 他神情一凛,霎时翻身下床。 费老跟在方舟身后,见方舟伸手远远的指了一下二楼。 他觑眼一望,就见二楼的过道上空落落的,竟是一个妖怪都没有。 “他就住在二楼。”方舟率先踏上阶梯,“我们现在就上去吧!” 费老抬起一只脚,却又迟迟踏不下去。他隐约猜到自己定是已经见过那妖怪的模样了,如今正面对上,他是捅破那层窗纱好,还是佯装不相识好? “费老前辈?”方舟见他犹豫不决,便关切的问他道,“可是那台阶有什么不妥?” “不……”费老不自在的摸了摸胡子,马上跟了上去。 谁知事有凑巧,就在两人欲前往黑三郎所在的房间时,书呆子也正好出得房间来。 一眼看见费老,书呆子顿时含胸驼背的垮了肩,而费老则气的抖了胡子。方舟见他们父子见了面也只是干瞪眼,便沉默的偏过头去,以便他们交谈。 一时间气氛颇为尴尬。 如此对峙了半盏的功夫后,气不过的费老率先怒道:“混账东西,你这般怯懦的模样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在妖怪的客栈里住久了,就被吸取了阳气不成?” 书呆子被骂得一个激灵,随即连忙摇头摆手的否认道:“客栈里的伙计都很是友善,再者青衣和黑三郎时常关照我,至今并无妖怪敢对我出手。” 听得青衣二字,费老下意识回头看了方舟一眼,眼中隐约透出几分谢意。 方舟礼貌的颔首回应,这才伸手示意道:“他的房间已经在不远处了。” 费老点头,临走前还不忘震吓书呆子道:“切莫乱跑!我一会儿便回来!” 书呆子不敢答应,在原地抓耳挠腮的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抬脚跟了上去。 他有事要寻青衣,不曾想费老跟着方舟,也是朝着青衣所在的房间而去。待到三人齐齐的站在了房门外,他这才诧异的问费老道:“爹你找青衣是有何事?” “我是来寻那个妖怪的!”费老吹胡子瞪眼的答道,“听你这话,你是来找那个青衣的?白日青天的,你一个外男到女子房前作甚莫非你对她有意思?” “自——自然不是!”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书呆子险些被压死,未免误会,他立马跳着否认道,“青衣已为他人妇,我怎么可能如此唐突于她!我是有要事要与她商谈!” “哼,没用的东西!”听了书呆子的解释后,费老反倒更上火了,“你若争气些,说不定我们费家还能同季厘国结个姻亲呢!” 费老只是随口一言,却吓得书呆子脸色都变了。 费老见他大惊小怪,愈发呕心,才要训斥一番,就看到他一脸惊慌的对着他身后摇头摆手的结巴道:“莫莫莫莫——莫误会 ——小生从未生过这般荒唐的念头!小生——小生已经有蛛娘了!” 吼完这句话,他便连滚带爬似的逃走了。 费老只觉背后寒气森森,一股镇魂动魄的妖气正重重的压在他的肩头。 他斜眼看边上的方舟,待发现方舟早已退避三尺之后,他的心便不由得跳了一下。 “黑郎君。”未免殃及自身,方舟忙避嫌道,“这位是费家的家主,似乎同郎君颇有因缘,所以我才带了他来,好与郎君认个面熟。” “确实是颇有因缘。” 费老听得对方的声音颇有些耳熟,心中不免又是一动。他稳稳的转过身,就见身后的房门不知何时已经洞开了,而一袭黑衣的黑三郎则似笑非笑的立在他的身后。 果然是那个妖怪! 作者有话要说:  作为新年礼物,蛋蛋明天出壳!   ☆、第269章 浴火5 “现在如何?”黑三郎微仰着下巴,脸上虽然笑着,但那眼神却令费老下意识绷紧了脊背。 确认眼前这妖怪就是先祖们代代口传的妖怪之后,费老面皮一抖,竟有种心石落地的释然感。 “昨日是老夫失礼了。”他一反之前敌视的态度,并以一种近乎客气的语气道,“家父曾多次言及郎君的英勇,只可惜老夫往日只道耳听为虚,并不以为然。如今一见,方才明白家父所言不假。” “老滑头!你莫与我油腔滑调的糊弄玄虚!”黑三郎并不为费老的奉承所动,只挑眉笑道,“我还以为你们家先祖已经是自己见过的最油滑的除妖师了,不曾想他的后代也不遑虚让,连你这般雷厉风行的迂腐老儿都会耍花枪!” 费老儿难得放下形象与妖怪客套一回,就被黑三郎拆了台阶,心中便难免恼怒起来。待要发作,却又怕因一时之气而坏了大事。如此咬牙握拳的暗中忍气,竟将一张老脸都憋青了。 颇为赏识费老的方舟实在不忍这位老前辈这般憋屈,少不得要开口为他解围了:“郎君莫要打趣费老前辈了,还是正事要紧!” “正事?”黑三郎笑得梨涡浅浅,仿佛十分愉悦,“是何事?” “自然是关于小娘子的。”方舟微低了头款款道,“费老前辈甚是忧心小娘子所托非人,所以阿郎这才吩咐我带他来瞧瞧情况,也好叫他安心。” 一提及青衣,别说黑三郎变了脸色,便是费老也跟着瞪大了眼。 这真真是意外之言,费老怎么也没想到方舟会突然提及此事。 “虽然我方才已经告知费老无需担心此事,如郎君这般百依百顺于小娘子的良人世间难寻,但口头虚言,到底不如眼见为实来的好。”方舟一面说,一面又回头同费老确认道,“前辈如今可是安心了?” “安——安心——”费老儿这才猛然发觉自己中了方舟的招,但这会儿再叫他改口,却是难如登天了,是以他虽然心中呕的要死,却也只能咬牙切齿的点了头。 黑三郎仍记得费老不久前还在门外痛心疾首的责备书呆子,如今再看费老言不由衷,便以为他这是贼心未死,只怕还会打青衣的主意。 “我猛然想起我们确实还有正事要谈。”反手关紧房门之后,黑三郎便皮笑肉不笑的走到费老跟前道,“此处不便,还请移步,我们别处再谈!” 费老儿只觉黑三郎看自己的那眼神似有深意,不觉又是一凛。看样子是要捅破那层窗纱直言大事了。 既想收回费家先祖的定心石,又不想因此叫费家人担上弑神的罪责,世界哪有不劳而获这么便宜的好事!有得必要有所失,这般浅显的道理费老儿自然知晓。为今之计,唯有死守底线,再竭力配合他了! 这般决心之后,他才跟在了黑三郎身后。 方舟一动未动的站在原地。直到黑三郎和费老离开了客栈,他才看见青衣的房门复又被打开了。 眼带红痕的青衣微偏着头定定的看着黑三郎离去的背影,半响才道:“你们这是整的哪一出?” 方舟隐约瞧见她怀里搂着物件,只因男女有别,他也不敢细看,忙又垂头道:“费家人与妖不合,知道小娘子嫁于黑郎君后,很有些不满。阿郎不愿小娘子受委屈,便叫我过去劝慰一番。” 青衣抿嘴轻笑,想了想便出门道:“走吧,我也去瞧瞧阿兄。” 方舟眉心微锁,只觉青衣满身皆是妖气,恐会令体弱的阿郎感觉不适。于是他想也不想的伸手拦道:“小娘子如今一身妖气,就这样去见阿郎怕是不妥,还请先换身衣物。” 青衣登时反应过来,还道是自己身上沾染了不少黑三郎的气息,一时又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少不得又回房换了一身。 但她换与不换其实并无多大区别。等她换好了再出门,就见方舟依然严肃着一张脸,似乎还想拦她。 饶是温玉身边的近侍,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拦也令青衣感觉不快起来。 “再换还是一样。”不等方舟开口,青衣便拢袖护好了手里的蛋,抬脚就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睡梦中的温玉只觉一股诱人的香气自远及近的传来,引得他腹中饥饿不止。 正蹲在屋角煎药的双子书童隐约听见床榻上有响动。 “莫不是阿郎醒了?”两人对看一眼,忙丢开了手里的扇子,一个起身去撩床幔,一个就忙着倒药。 谁知小书的手才堪堪碰到床幔,就有数根玄黑的锁链猛然自帐内飞射而出。 小书猝不及防,慌忙退后,同时口中高声喊道:“小砚快躲开!” 小砚原就是个毛躁的,此时再被一惊,更是慌得连手里的药炉都顾不上了。 滚烫的药汤顿时泼的满地都是,小砚见洒了药,越发手足无措。待要去挽救剩下的那壶汤药之时,就见那如游蛇般飞窜的锁链正气势汹汹的朝他袭来。 囚妖索威力如何,小砚如何不知,顿时吓得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混乱中只听得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吓得够呛的小砚循声回头,恰巧同进门的青衣看了个对眼。 猎猎作响的囚妖索似有所觉,霎时直奔青衣而去。 “怎么——”直觉不妙的青衣下意识就准备退后,而她隐匿许久的囚妖索也随之动作起来。 囚妖索两相撞击,清脆的锁链声此起彼伏。 青衣虽有余力,奈何经验不足,不过三两下,她的囚妖索便已悉数被温玉的囚妖索镇压了下来。不止如此,他的囚妖索还企图将她绑缚起来。 “阿兄——阿兄——”节节败退的青衣踉跄着闪避那突袭而来的囚妖索,口中更是疾呼温玉。 方舟见势不妙,连忙翻身跃至床榻。 谁知他掀开那破烂的床幔一看,就见温玉阖眼躺在床上,并不曾醒来。 “阿郎!”他挥剑斩断几根锁链,劈手就掐住温玉的虎口,“快醒醒!” 沉睡中的温玉猛然睁眼,原本骚动不已的囚妖索登时便沉寂了下去。 硬被唤醒的温玉只觉浑身热血沸腾,只恨不得马上就出去狩猎才好。亏得方舟死死的掐着他的虎口,这才叫他勉强遏制住了冲动。 “……怎么了……”他抬手按住自己的眉心,很是隐忍的问道,“方才我又中邪了?” “不是。”方舟压低了声音道,“你方才无意识中动用了囚妖索,险些伤到了小娘子。” “青衣?”温玉心中暗惊,忙不迭探头去看青衣。 惊疑不定的青衣见温玉已经恢复如常,而那些攻击自己的囚妖索也已消失了,她这才敢靠近他。 “我没伤到你吧?”温玉面色微黯,很有些抱歉的伸手摸着青衣的脸道,“瞧你眼睛都红了,可是哭了?都是阿兄不好——” 青衣见他内疚,忙摇头安慰他道:“阿兄你也是无心的,反正我也无事,所以此事就不要放心上了。” 温玉轻笑一声,手下又亲昵的点了点青衣的眉心道:“你也该练练了,这般不堪一击,如何能自保?亏得今天有方舟叫醒我了,不然下次真伤了你可怎么好?” 青衣被说教的甚是心虚,只能连连点头。 温玉见青衣乖巧听话,心中自然宽慰。待到两人都放松下来了,他这才转头对方舟笑道:“你弄来的什么好猎物?引得我睡梦中胃口大开,竟连囚妖索跑出来都不知道!” 方舟闻言面色一紧,却是严肃道:“并非是我准备的东西。大概是小娘子身上所带的妖气。来之前我便担心她身上妖气太重,恐影响你休养,不曾想会严重至此。” 青衣闻言很是窘迫。方才方舟多有阻拦,她还恼他,如今看来,竟是自己太过自以为是,这才招致这般祸事。 温玉见青衣羞愧不已的垂头不语,便又忍不住露出个温柔的笑来。 “莫要自责,你虽然沾染些许妖气,但那点子妖气断不至于招我发狂。”他轻轻摸着青衣的头发,又肯定的对方舟道,“还说不是你准备的东西?不是你准备的,怎的那东西会在火炉上烤着呢?” 方舟面色黑沉,连忙起身去查看火炉。 青衣心中也是好奇,便也跟着回头去看。 谁知她这一回头,就看见红彤彤的炭火上正大刺刺的烧烤着一枚眼熟至极的朱红色蛋! 仅有拳头大小的蛋在炎炎炉火中微微晃动着,轻微的哔啵声似有若无,叫她一时分不清到底是炭还是蛋壳在碎裂。 刹那间青衣如遭雷击,脑中更是嗡的一声炸了开来。她摇摇晃晃的想要站起身来,却又因为过分惊恐而浑身无力。 温玉见青衣面色煞白的朝那火炉探手,脑子灵光一闪,却是马上明白过来了。 “方舟!莫动它!”眼看着方舟拔剑就准备拨动那蛋看个细致,温玉情急之下,便又甩出了囚妖索。 方舟始料未及,正巧被囚妖索击中了手臂。他手下不稳,那剑锋也就偏了。 火炉被剑锋一撞,霎时便翻到在地,而原本躺在炭火中的蛋也就顺势飞了出去。 因为之前的混乱,如今遍地都是碎裂的瓷器。倘若蛋刚好撞在哪个尖锐的碎片上,那—— 青衣吓得尖叫一声,当即想也不想的扑上前去接自己的孩子。 但论身手,到底是身经百战的温玉更胜一筹。他堪堪在蛋落地前接住了它,同时还不忘以囚妖索捞回青衣,以免她被地上的碎片割伤。 才经炉火灼烧过的蛋正是精力满满之时,它似乎不喜被陌生人握在手里,于是它又开始用力的弹跳起来。 温玉的手早已被烫伤了,再者他从不知这孩子竟有这么大的气力,一时不慎,便松开了手。 顽皮的蛋噗通一声又跳回到了那侧翻的火炉之中。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那一刻僵住了,因为就在蛋弹跳进那翻到的火炉内刹那,他们都无比清晰的听到了蛋壳碎裂的声音。 青衣悲鸣一声,登时狂性大发,坚硬无比的囚妖索应声而裂,她就如一道疾影,瞬间便扑到火炉边。 她想也不想的伸手,想从那火炭中找出蛋来,但紧随而至的温玉一眼瞧出那炭火颜色古怪,便连忙将青衣死死按进了自己的怀里。 只听得轰隆一声,那火炉猛然炸了开来。 “啊啊啊啊——孩子——”青衣再不能自控,只能痛哭着朝那熊熊烈火伸手叫喊起来,“我的孩子——” “嘘——青衣——”温玉既痛心自己那尚未谋面的外甥女,又心疼悲恸绝望的青衣,此时此刻,他也只能搂紧了青衣,并不断轻声安抚道,“不要怕,阿兄这就帮你救它——” 说话间他的囚妖索便已飞舞着冲进了那堆妖异的烈火之中。 疾飞的囚妖索带出阵阵狂风,吹得那火焰不停摇摆起来。但还不等温玉看清蛋在火焰的何处,那几根囚妖索突然就停滞了下来,仿佛那火焰中有什么东西将它们死死拽住了一般。 温玉神情微动,琥珀色的眼里竟意外的迸出了几丝狂喜之色。 “呵呵呵——”他突然轻笑出声,连带着说话的语气都温和起来了,“不愧是我的外甥女!胧月,快,快出来,你娘娘都被你吓哭了呢!” 青衣闻言大喜,连忙瞪大眼睛,就那么直盯盯的看着那火焰。 “啾?”一个稚嫩的鸣叫声自火焰中传了出来。 “孩子——”青衣本欲绝望的心顿时又活了过来,她又哭又笑的朝火焰伸手,同时柔声唤道,“快过来,娘娘在这里!” 众人望眼欲穿的等在那里,许久之后,才看见一个小小的婴孩儿拖着一条肥胖的长尾巴,就那么笨拙又摇摇摆摆的从火焰里爬了出来。 它看起来是那么小,只怕抱着自己的尾巴蜷缩起来,也不足青衣的手掌那般大。青衣看着那般娇小又可爱的它,只觉一颗心都要融化了。 “娘娘在这里!”她欢喜的流泪道,“在这里——快来——” “啾!”小家伙循声抬头,露出一张小小的、精致非常的小肥脸来。一看见青衣,它黑亮的眼睛登时便睁圆了,连带着爬也更起劲儿了。 瞧清了小家伙的脸之后,青衣自然只有欢喜,但温玉却登时白了脸。因为在他看来,这孩子的长相,活脱脱就是一个小黑三郎! “男孩儿!”不堪打击的温玉忍不住失声叫道,“怎的是个男孩儿?我的胧月去哪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球球陪你们守岁~~~   ☆、第270章 浴火6 小家伙颤巍巍的爬到青衣的跟前,然后伸出了小小的胳膊努力去够青衣。 青衣如何能忍,自然是马上将他捧在了手心里。 他真的是太小了,身体又绵又软,连尾巴上的鳞片都像豆腐似的水嫩细滑。当他好动的在青衣手心里翻滚的时候,青衣便不由得生出一种恐慌来,仿佛他真是豆腐做的小娃娃,随便磕碰一下便碎了。 “小心小心……”她慌忙合拢双手,好将这个顽皮的小家伙严严实实的困在自己的掌心里。 小家伙初时还有些不乐意,他扭来扭去的甩着自己的朱红色的小尾巴,好将青衣不断合拢的手打开些。但青衣甚是坚持,即便被小家伙抽的有点疼,她也依然不愿让步的扣拢了双掌。 在不谙世事的小家伙眼里,青衣不断合拢的双手就像是自己才打破的蛋一般,眼看着自己又要被装回蛋壳里去了,他便忍不住发出了急切又委屈的叫声。 才出生的他只会啾啾的叫,听在青衣耳里,简直不能更娇软可爱了。 到底是失而复得的孩子,青衣满心只有疼惜,此时再被他那么娇气又可怜的叫唤几声,她登时便溃败了下来。 “好吧……”她无奈的叹息一声,复又摊开了手掌,然后才柔声道,“这样可好?” 被解放的小家伙立马又活泼了起来,他趴在青衣的食指,仿佛一个逛集市的小孩子一般兴奋不已的四处张望着。每当他看见什么叫他新奇的东西,他便会激动的扭动自己柔软的尾巴,并发出类似愉悦的啾啾声。 双子书童何曾见过这般可爱的小妖怪,一时也忍不住凑近了细瞧起小家伙来。 众人的注意力皆在小家伙的身上,唯有方舟注意到温玉受了伤。 “阿郎你的手——”他一把握住温玉的手腕,待瞧见他手上颇为严重的烫伤之后,他登时便沉了脸,那眉心更是皱成了一条深壑。 方舟这一叫,其他人这才猛然发现温玉的手不知何时竟被烫伤了,且那伤口黄红交加,边缘处甚至还有焦黑的痕迹,一瞧就是烫出了水泡后又破溃了的状态,看起来颇为吓人。 青衣立时被吓了一跳,连带着声音都变调了:“阿兄你受伤了!” “不要紧。”满心只有胧月的温玉全然没有在意自己的伤,他只是随意的摆了摆手,然后继续目不转睛的盯着那烈火炎炎的火炉,仿佛他再多等待一会儿,他梦想中的胧月就会从那炉子里爬出来。 “怎的不要紧了?”方舟板着一张严肃的脸,连带着语气都强硬起来了,“都已血肉模糊了,再不上药,还要不要这只手了?” 说话间他就不顾温玉的反对强行将他打横抱了起来。而双子书童则慌忙爬去搬药箱。 “胧月——”温玉巴巴的指着那火炉挣扎道,“我的胧月还没出来呢!” 急慌中的青衣闻言又是一惊,差点真以为火炉还有一个孩子没出来。 亏得方舟及时道:“阿郎莫要胡闹了!哪里还有个孩子?小娘子的孩子如今就在小娘子手心里捧着呢!那火炉里妖气淡薄,根本不可能还有孩子!” “若是个像青衣的女孩儿——”温玉犹不死心的继续争辩道,“季厘国的女孩儿自然没什么妖气——” 这话说的甚是在理,连带着半信半疑的青衣都一脸紧张起来。 方舟见温玉一脸执着,便知自己空口无凭的难以叫他信服。正寻思如何证明时,就听得一边的青衣颤声道:“阿兄既这么说,会不会——” 她越想越害怕,竟忍不住想自己上前翻找一下了。 “小娘子莫要再靠近了!”方舟见状更是头疼,忙喝止青衣道,“还请让我来!” 说罢他快步将温玉安置在床榻上,然后才返身端了盆水破灭了那炉火。 小家伙引出的真火不似凡火那般容易扑灭,方舟见水不能灭火,少不得又拔剑使了些气力,硬是用罡气将火斩灭了。 青衣忙不迭探头去看,就见地上只一个半融化的火炉,空空如也的火炉里只有几块晶亮的朱红色碎片,而黑炭早已尽数被烧成灰烬了。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可瞧清楚了?”为了让温玉死心,方舟还特意用剑尖拨动那火炉,好让大家更清楚的看到里面,“除了小郎君的蛋壳碎片,里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青衣松气之余,不免也生出几分遗憾来。不过当她低头再看一眼手里正好奇张望的小家伙,那点子无中生有的遗憾马上就消失无踪了。 较之心满意足的青衣,温玉却很是失望。他心心念念甚至幻想了许久的外甥女瞬间化为了泡影,连带着自己花费了许多心思想出来的名字也没了用武之地,这般打击,叫平日里甚是温雅深沉的他都无意识的显出了几分稚气来。 像是赌气一般,他没精打采的背过身去,任由方舟和书童们怎么折腾他伤势颇重的手,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方舟和双子书童早已伺候过各式各样的阿郎,这般不吭声的阿郎在他们看来也不过是寻常。是以他们上药的上药,包扎的包扎,倒也顺遂。 只一个青衣既担忧又愧疚,毕竟温玉旧伤未愈,如今再添新伤,又是因了她和孩子的缘故,她实在是无法淡然处之。再者,他的反应也着实非比寻常了些,怎么瞧都像是伤心了一般,更叫她不知如何是好了。 如此,无计可施的她只能安静的在一边看他们为他包扎伤手了。 一时间房间里颇为寂静,除却偶然药瓶相碰的声响之外,便只有小家伙稚嫩的啾声了。 小家伙还在锲而不舍的用尾巴卷着青衣的手指,若非青衣时时留意地翻转手腕,好将他周全的护在手心里,只怕他早就爬出去了。 侧躺的温玉只听见身后不断传来小家伙时高时低,时急时缓的叫声,心中顿时有些翻腾。也不知青衣在干什么,引得小家伙叫的那般委屈。 包扎完毕的方舟见温玉仍是气鼓鼓的不肯回身,便知他对小郎君的事情仍是无法释怀。 未免温玉不快,他便试探的对青衣道:“小娘子不若先回去休息吧?阿郎交由我们服侍就好了——” “可是……”青衣犹豫的看着温玉直挺挺的背影道,“阿兄看起来仿佛在生我的气……” 方舟面有尴尬,待要斟酌言语宽慰一番,就见温玉嚯的一下回转身来。 “我何曾生你的气了?”总算恢复如常的温玉笑如春山,琥珀色的眼眸里也满是温柔之色,之前的模样竟是一丝半毫都不见了。 说话间他已经打量了那不停翻滚攀爬的小家伙好几遍,那小鼻子小眼睛,还有那小胖脸,越看越像黑三郎。 青衣见温玉的眼睛滴溜溜的直在小家伙身上打转,还道他这是回心转意了。于是她马上将小家伙往温玉的面前送了送,口中更是笑道:“阿兄快细瞧瞧,这边是你的外甥儿了!” “嗯……”温玉难辨喜怒的哼了一声,待看见小家伙扭着肥胖的小尾巴在青衣的拇指上晃秋千,他眸光一闪,却是趁青衣没注意,故意用手指在他那白生生肉呼呼的小肚子上戳了一下。 小家伙被温玉戳的使不上来劲儿了,当即便啪叽一下摔回到青衣的手心里去了。 “啾啾啾——”委屈的小家伙立马蜷缩起尾巴,并用胳膊抱着自己的肚子不停的翻滚起来。 亏得小家伙方才一直都在闹腾,已经习惯的青衣还道他又是搞出新花样了,倒也没有在意。 小家伙见青衣没有关注自己,更是委屈的不得了,连带着叫声都可怜起来了。 “真是!”听得甚是心软的青衣还道他这是不满被自己拘着,只好松手将他放在温玉身侧的软被上,同时无奈的笑道,“这样可好?” “啾啾啾!”不记仇的小家伙马上又高兴了起来,他兴奋的在温玉身边滚来滚去,末了还颇为大胆的朝温玉的胳膊上攀爬起来。 “小心——”边上的方舟眼瞧着小郎君专挑温玉才包扎好的手上爬,便忍不住出声阻止道,“阿郎的手还伤着呢!” “无妨!”温玉微微摇头,然后笑着伸手揪住小家伙的尾巴尖道,“黑三郎还没来得及给他起名字对吧?” “……对……”青衣很是心疼的看着温玉将小家伙倒提起来,却是不由自主的伸手道,“阿兄你轻着点——” 温玉嗤笑一声,果然松了手,待小家伙滚入青衣手心之后,他方才温声道:“既然等不住爹爹的回信了,那少不得要我起一个了。他既是浴火而生,那就唤作浴火好了。” “浴火?”青衣念了一遍,觉得还算顺口。待要多问一句,就见温玉又背过身去了。 “阿兄?”不明所以的青衣轻声道,“怎么了?” “我要休息了。”背对着青衣的温玉淡淡道,“你也带浴火回去休息吧。” “……噢……”冷不丁被下了逐客令的青衣有些懵。欲言又止的看了温玉的清瘦的背影和缠满绷带的手,她还是乖乖的起身了,“那……阿兄你好好休息,明儿我再来看你……” 温玉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直到小家伙的啾啾声完全消失在房门外了,他这才翻身坐了起来。 “唉……”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今天依然很乖的球球~~~   ☆、第271章 浴火7 远山似有异动,惊起无数飞鸟。黑鸦的鸣声一声厉过一声,听得众人心惊胆战的。 商谈中的费老抬头望天,但见火云遍布,朱红色的霞光晃的他老眼昏花,连带着看黑三郎的时候都能重叠出三四个虚影来。 “这是——”他下意识抬袖捂眼,同时急转过身,并挥出一把符纸来。 黑三郎巍然不动的站在原地,任由那些绘满驱妖咒语的符纸落在自己的身上。 “天又异变,火烧云——哈哈哈——”他仰面大笑几声,虚浮在他身边的符纸无火自燃,不过几息的功夫,便尽数烧成了灰烬飘散开来。 “该要你办的事情,迷知已悉数告知于你。”面有喜色的黑三郎一抖袖袍,竟单方面的终止了商谈,“我们已没有什么好说的,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费老闻言大惊,慌忙抬头去看黑三郎,谁知黑三郎走的忒快,他的话音尚未散尽,人就已经没了踪影。 “不妙啊!”似有所觉的费老忙跌足悔道,“如此异象,必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亏得他刚才还敢说与我商谈大事!” 说话间他又头晕了两回,若非自己及时吞了一合清心散,只怕就要倒了。 等在小屋里的门徒们远远瞧见费老一脚深一脚浅的自侧边回来,便慌忙上前搀扶。 费老的衣衫早已叫自己的冷汗浸透了,年长者只在他的腕间一摸,登时便变了脸色。 “师父你莫不是与妖怪斗法了?”他一面问,一面便抽出靴管里的毛笔在费老的手心手背上疾书起来。 费老眼白泛青,眼瞳却如浸了朱砂的珠玉般清亮透红起来。 “师兄你看!”钰儿惊叫一声,却是指着费老的来路急道,“这是怎么了?” 门徒们循声回头,就见费老走过的地方明晃晃的列着一串深约四寸的脚印。且那脚印并非成双成对的,想来费老行走时皆是左脚深右脚浅,才会如这般左边皆是深坑而右侧却几乎没什么痕迹。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又去看费老。 年长者不敢轻慢,屏气凝神的在费老手上绘满定心咒之后,费老的脸色却是渐渐回缓过来了。及至眼白中的青色消散之后,费老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师父现觉得身上可还有不妥?”年长者似乎懂得颇多,张口就道,“虽然用了定心咒,但为保险起见,师父还是再多饮几合清心散吧!” “好些了。”费老的眼瞳犹带几分妖异的红色,他口中虽在应道,但眼神却在不住的打量对面的客栈。 门徒们见他眼神凌冽,面色严酷,看客栈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极为棘手又非除不可的妖怪一般,就有些紧张起来。 “可是那妖怪对师父动手了?”钰儿心有不平,当即便冲动道,“我这便去会会那妖怪!” “慢着!”不曾想费老却立马喝止道,“都跟我进屋!这般沉不住气,如何能做大事!” 说罢他便抖开了其他人的搀扶,行动如常的进了小屋。 门徒们面面相觑的对看几眼,然后才紧跟着进了屋子。 费老连衣衫也不曾换,一坐下便开始绘测起来。 门徒们但见他以自己的血混了金漆绘了一地陌生符咒,又以数十颗珠玉串了墨线分别安置在各个方位之上,口中所念的咒语更是他们闻所未闻的繁复拗口。 年纪最小的钰儿只觉那咒语似有迷心之效,不过寥寥几语,便叫他心神涣散起来。 珠玉如有神识的在地上来回滚动,门徒们一个错眼不见,就让钰儿飞身扑了上去。 原本快要滚做一处的珠玉叫钰儿挥手一拨,就又滴溜溜的飞散了开来。 其他门徒低呼一声,待要救急,已是迟了。 钰儿心神一凛,这才复又清醒了过来。 “师父!”一发现自己破坏了费老的阵法,钰儿登时就白着脸叫道,“我不是故意的!刚才我脑子忽然就糊涂了——” “不是你的错。”费老叹气道,“这是天意如此!” 门徒们听得不甚明白,张口欲问个详细,就见费老抬手阻拦。 门徒们只得闭嘴不言。 “这世间终究是容不下异数……”费老凄凄然的叹息一声,随即神色一转,竟是下定了决心,“收拾一下,我们今夜就进客栈。” “师父!”门徒们大惊失色,忙问缘由,“这是为何?莫非是那妖怪要挟你了?” “蠢货!”费老被他们气的又跳了起来,挨个招呼了一下脑袋之后,他这才愤愤道,“你们的脑袋都是摆设吗?没瞧见外头的天都变了吗?方才测算虽然中途被毁,但一两分还是瞧出来了。再者,那时候我瞧着那妖怪高兴的很,两相联系,便可推知他血脉有继了!” 说着他又抖着肩气急败坏的骂道:“那温玉当真是阴险,险些没将我糊弄过去了!我们今晚便去瞧瞧他的外甥是何妖怪!” “可是……”门徒们不甚自然的抓脸道,“既是新生儿,又是个小妖怪,他们大概不会愿意让除妖师看吧……” 费老喉间一梗,憋气许久,这才铁青了脸怒道:“他们敢!” 青衣满怀柔情的在床上逗弄孩子。小家伙精力旺盛,在床上来回爬了无数圈也不觉得累。青衣唯恐他不小心跌下床去,便特意用被子围出一个圈来,只要他不爬出这个圈来,她也就由着他爬了。 但小家伙又岂是那般乖巧听话的孩子,他对被子高山外的世界似乎有着无限的好奇心,于是他便牟足了劲儿攀爬起来。 破壳不过几刻钟,他便已经学会怎么灵活的使用自己的尾巴了。当青衣动作轻柔捉住爬到顶峰的他的时候,他便抗议般的用自己柔软灵巧的尾巴卷住青衣的手腕,并发出可怜的啾啾声。 青衣初时还道是自己太过用力捏痛他了,谁知她才松劲儿,这个机灵的小家伙便马上松开了她的手腕,并像条滑不留手的小泥鳅似的逃出去了。 亏得这床还算大,小家伙便是跳出去了,迎接他的依然还是绵软的褥子。更兼青衣眼疾手快的用袖子将他网住了,他那小小的计谋这才失败了。 “真是的!”青衣乐不可支的笑道,“哪儿学来的这招!莫不是你在蛋里就学了兵法不成?” “什么兵法?”黑三郎喜滋滋的声音突然近在耳边。 “三郎!” 青衣大喜,才要回头,黑三郎便探头靠在她的肩上笑道:“真是片刻都离不得!我才走开多久啊!他怎的突然就提前出来了?” 说着他便伸手提了青衣的衣袖,然后将还在胡乱翻滚的小家伙窝进了自己的掌心里。 说来怪的很,本来闹腾得不得了的小家伙一碰到黑三郎,就立马安分了下来。 他亲亲热热的用小胳膊抱着黑三郎的大拇指,又积极的用尾巴卷着黑三郎的手腕,哪怕他的尾巴并没有那么长,但他还是尽一切努力将自己贴在黑三郎的手上,嘴里还欢快的叫唤着,一看就是十分喜欢黑三郎的模样。 这回轮到青衣吃味儿了。方才她陪了这孩子许久,也没得这般热情的对待。 “这孩子可顽皮了!”她鼓着脸跟黑三郎告状道,“我略不留神他就不知道爬哪里去了!” “是吗?”黑三郎笑眯眯的摸摸小家伙的肚子,又摸摸小家伙的肥尾巴,末了竟一脸不解的说道,“他破壳该有三刻钟了吧?怎的还是一副软骨头的样子?” “才破壳呢!”青衣倒觉得黑三郎太过心急,少不得安慰道,“小孩子才出生的时候都是娇嫩的不得了,等长大些或许就会硬朗起来了。” “不对!”黑三郎正色道,“我的孩子,怎么可能像寻常妖怪那般柔弱!果然还是出来早了吗?看来我得去弄点补品来给他补补元气!” 说着他就张嘴吐出一颗如鸽子蛋大小、又鲜红如火的珠子来,然后当着青衣的面热切的将珠子推到小家伙的面前道:“我儿,看好了,这是爹爹的火珠,你快吞下去养养身子!” 小家伙似乎也懂得这火珠的好处,竟是万分激动的扑上去抱住它来回滚了起来。 然而他本来就生的娇小,而火珠又足有鸽子蛋那般大,他为了能吞下这颗比自己脑袋还大的火珠,当真是十分努力的张嘴啃了起来。 眼看着自己儿子将一张芝麻大的小嘴硬生生张成了米粒大小,青衣不由的额角一抽,当即便瞪黑三郎道:“孩子那么小,怎么可能吞的下去?还不快快收起来了!” 黑三郎细瞧了眼小家伙的嘴,见他确实没办法将火珠吞下去了,这才可惜的将火珠吞回去了。 到嘴的肥肉飞了,小家伙十分难过。于是他便抱住了黑三郎的手指,很是伤心的啾啾叫了起来。 黑三郎少不得画大饼的安慰了他一番,什么灵芝仙草神药都统统许诺了一遍,小家伙这才消停了。 “对了!”哄完小家伙后,黑三郎忽然眼睛蹭亮的对青衣道,“方才我在外头见得漫天皆是火云,就猛然想到了一个好名字!” 一提及孩子的名字,青衣登时便有些尴尬起来。看黑三郎这般兴奋期待的样子,直接告诉他孩子的名字已经有了似乎不太好啊…… “你想到的是什么名字?”不愿黑三郎失望的青衣讷讷的问道,“先让我听听,若是不好我们再换……” “妖怪的名字哪是可以随意的!一旦起了便不能改了。”黑三郎满目认真道,“我想到的这个名字肯定好!顶顶威风霸气!” 青衣一听这话,不觉心头一跳,却是有点慌了。她巴巴的看着黑三郎,只恨不得他与温玉心有灵犀,能想到同一个名字。 “霸天!黑霸天!”黑三郎得意的扬着下巴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听起来可威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三郎要炸了   ☆、第272章 浴火8 黑……霸天? 先不论这个名字听起来太过嚣张,单只温玉已经抢先给孩子起好名字这件事,就叫青衣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怎么了?不好听吗?”黑三郎见青衣神情有异,便不由得挑眉道,“你有事情瞒着我?” 黑三郎未免太警敏了些,青衣暗暗叫糟。 黑三郎收敛了笑意,也不催促,就那么神情认真的盯着青衣看。 青衣终于扛不住了,只得支支吾吾的开口道:“孩子的名字已经有一个了……” “何时?何名?”黑三郎果然变脸了,“何人所起?” “浴——浴火……”青衣没甚底气的小声道,“就在你回来前一会儿——不过我觉得这名字似乎也不是十分合适,正好我已写信给爹爹了,不若我们再等等——” “什么?”黑三郎登时露出嫌弃的表情来,他先是用手捂好手里的小家伙,然后才压低了声音道,“凤凰涅盘的浴火?一听就不吉利!” 青衣神情一僵,却是有些无奈。 “并非是这个意思……”未免黑三郎太过生气,她只得努力解释道,“孩子是从火里出世的,乃是取的浴火而生的意思——” “不好听!”黑三郎坚持道,“说来说去都是一个意思,还是霸天更好听!” 说话间他又松开手细细的看了一下孩子,末了皱眉烦恼道:“还是破壳太早了些!先天就弱了,再不用个厉害点的名字压着可怎么行?” 青衣喉间一梗,却是有些动摇了。名字说白了也不过是个称呼,若是对孩子好,叫什么不行呢?据说凡间还有父母为了孩子好养活,都会特意取些类似狗剩这样的贱名儿呢!相较而言,霸天……确实是好很多了……不过,这一改名儿,回头见了阿兄又该怎么办呢? 期待中的外甥女呼的一下就变成了外甥儿,还连累病中的他受了伤,这会儿再去跟他说他起的名字不够好……她实在是不忍心开那口! 越想越头疼的青衣实在没招了,思来想去只好咬牙道:“前儿你不是才答应我,说孩子的名字由着我来吗?” 黑三郎自然是记得这事儿,果然就矮了气势。也不气鼓鼓的抱怨浴火不好听了,只用了期待的眼一眨不眨的望着青衣。 青衣硬是别过头去,半响才敲板道:“我觉得你们起的名字都不太合适,还是等爹爹的回信吧!爹爹文采出众,想来定能给孩子选个妥当的好名字!” 黑三郎别的都没听见,但只揪住了“你们”二字。他本就精明,这会儿青衣无意中漏了口风,他便马上猜到浴火这名字定是出自温玉之口了。 他在心中暗暗将那黑心的大舅子来回嫌弃了好几遍,然后又鼓着脸装委屈道:“你爹那么忙,传信来回数万里,就是用青鸟也得耽搁好几日呢!” “那就等几日吧!”青衣咬牙没松口,“就像你说的,孩子本来先天就弱,再不用个好名字压着怎么好?” 她的话音未落,就听得房门被敲响了。 青衣还在揣测是何人敲门,就见黑三郎神情一凛,竟是有些防备的模样。 “啧,来的真不是时候!”他转手将孩子塞进自己的袖子里,然后才对青衣点了点头。 青衣见他这样,也不由得戒备起来。待到开门一瞧,来人不是别人,却是费老一行人。 青衣对费老的印象算不得好,自然态度也就冷了下来。 “不知客官来此是有何事?”青衣只将门打开了半边,显然是不愿意叫他们看见屋里的黑三郎和孩子。 费老和门徒们觑着眼瞟了屋里好几眼,却只瞧见一个屋角。待要进屋,偏生青衣正堵着门,叫他们无门可进。 “咳!”无法的费老少不得要拉下老脸道,“听闻小娘子喜得贵子,是以老夫和徒儿们便想着来道喜。”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饶是冷面的青衣,听了这话也有些不好继续拦门了。 “……多谢。”她不甚自在的道声谢,再瞧他们一个劲儿的朝自己身后张望,便知他们这是想进屋看一眼孩子。 青衣犹豫的回头看一眼黑三郎,见黑三郎笼着手对她笑着点了头,她这才让他们进门了。 费老一进门,那双老眼便放出点红光来。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黑三郎看了许久,直到身后的门徒们觉着气氛不对轻叫了他一声,他这才抖着脸颊干巴巴的贺喜道:“恭喜郎君!老夫来的匆忙,却是没来得及备礼。倒是郎君太客气了些,方才交谈时竟没告诉老夫一声,若非老夫消息灵通,只怕就要失礼了!” “哪里哪里!”黑三郎笑眯眯的周旋道,“费老才是太客气了!我儿早已出生了,今日只不过是他好动了些,以至于弄出了动静。须知妖界日日都有小妖怪出世,我儿也不过是其中一个,若是为此大张旗鼓的闹腾,却又是过了。” “寻常的妖怪可弄不出漫天的火云啊!”费老见黑三郎推托,就摸着胡子笑道,“想来令郎必是个又大造化的。不知可取名儿了没?” “取了。”黑三郎竟点了头。 青衣闻言甚是吃惊。往日胡嵇曾告诉她,在三途之地,不论是妖还是人,都不可随意问之姓名。盖因真名干系甚多,一旦知道了真名,便是与对方有了因缘。是以若非有心结交,妖怪从不会将自己的真名随便道与旁人听。 若是其他人也就罢了,但眼前的费家人偏偏是以除妖为己任的除妖师,青衣着实不愿自己的孩子跟他们有所牵扯。 “哦!”费老闻言十分激动,颇有些急切的上前一步道,“叫什么?” “浴火——” “黑霸天——” 青衣惊讶的回头看黑三郎,她有心用假名哄骗费老,这才抢着道出了黑霸天,不曾想黑三郎竟没有用自己起的名字,竟是先一步说了浴火二字。 按说妖怪都不会说谎,莫非黑三郎已经认同了浴火这个名字? 青衣完全被弄糊涂了。 黑三郎也不曾料到青衣会直接报出自己想出来的名字,一时脸色便有点黑了。 费老目露精光,又继续笑道:“黑霸天,一听就颇有气势,果然好名字!老夫还略懂点面相,不若再让老夫看看令郎的面相——” “这个却是不太方便了!”青衣直觉不妙,便抢在黑三郎之前拒绝道,“小孩子困觉多,现在他已经睡了,还请改日再来瞧吧!” “老夫只是瞧一眼——”费老不肯轻易放弃,还在那里要求道,“定然不会打扰他睡觉的——” “那可难保证了!”青衣见他难缠,便木着脸道,“怎么说你也是除妖师,那一身的气息——” 言下之意,便是他站着也有影响了。 黑三郎眼瞧着青衣跟护崽的母老虎似的,当真是寸地不让,便笑嘻嘻的点头道:“既如此,少不得要改日了!还请费老先顾全了大事要紧!” 边上的门徒们甚是尴尬,又见费老抖搂着胡子怕是要上火了,便慌忙拖住费老悄声道:“师父,喜也道过了,我们还是让他们好好休息吧!” 说着他们便拥着费老道别了。 待到费老一行人离开之后,黑三郎一甩袖子,却是一下将房门关严实了。 “这下子可用不得霸天这名字了!”黑三郎摇头叹气道,“当真是可惜!” “……那你方才为何要说已经取名了呢?”青衣见他叹息不已,便不解的问道,“若是说没取不久完了么?” “那老头岂是那么好糊弄的!”黑三郎愤愤道,“他当我不知么?费家有种咒法,可窥探天机。若是叫他们知道了孩子的真名,于我们定无好处!但若不说个假名出来,日后他们必然还会纠缠不休。反正孩子的名字还未定下来,所以我想着用那个被弃的备选名儿应付他。罢了,反正霸天也是不能用的了,现在就等你爹爹回信吧!”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黑三郎心里到底还是可惜自己好不容易想出来的绝世好名,是以接下来好几日他都没精打采的躺在床上没动弹。 一时青衣既要哄越发顽皮的小家伙,又要哄这个越发孩子气的大家伙,竟是没一刻宽心的时候。 如此磨了三天之后,东桥总算送来了季父的回信。 青衣甚是惊喜,忙打开瞧季父给他们选了个什么样的名字。 谁知季父竟没选名字过来,一封信看下来,大致意思便是:本已精心挑选了几个名字,但各有千秋,倒叫为父难以抉择。恰巧吾儿日前传信告知为父,言及你和三郎皆都意属浴火为外孙之名。既如此,为父也无异议。浴火二字甚好,堪配孙儿…… 本指着季父救急,不曾想他也同意了温玉所选的名字。青衣当真是无计可施了。 而黑三郎看完信后,登时脸都黑透了,若非顾忌青衣,只怕他立马就要去找温玉算账了。 但事已至此,再要回天也是无力了。是故小家伙的名字兜来转去,最后还是定为了浴火。   ☆、第273章 天机1 原本群妖趋之若鹜的三途川客栈如今已变做了一出险地,先来了一群食妖的季厘国人,再来七个斩妖驱鬼的除妖师,饶是渴求灵气以助修炼的妖怪都胆怯了。 若无性命,修炼再多也是枉然。是以在费老一行人面带不虞的入住客栈后,原本就来客渐少的客栈更是门厅清冷起来。 伙计们愈发清闲了,除了素兮还日日敬忠职守的在门外迎客以外,其他人竟都是躲在后厨陪秀秀过家家了。 费老和门徒们在桌前干坐许久,眼看着对桌的季厘国人在那里肆意的饮酒吃肉,他们却连盏冷茶都没有,心中自然是有些不忿。 胡嵇瞧费家人不爽,自然也不会招待。正巧书呆子还担着半个伙计的名儿,少不得要他亲自过来给老爹上茶上菜了。 季厘国人吃的自然不是寻常的牲畜,但凡知晓他们来历的,无需多想,便可猜到那一桌盛宴乃是他们在东西南北山围猎而来的妖怪。 他们这般明目张胆的在客栈里食妖,同为妖怪的蛮牛便在厨房里将牙咬的咯咯作响,若非高师傅腆着脸死活劝着,只怕她即时便要冲出去了。 “实在是太过分了!”蛮牛甚是痛心妖族日渐衰弱,便一脸坚毅的跪在黑三郎跟前道,“如今那群季厘国人肆无忌惮的在群山中猎杀小妖,更有甚者,竟带回客栈来血祭分食!如今群妖皆忌惮大人,竟无敢出面抗击者,长此以往,只怕大家忠心都要散尽了!” “忠心?”黑三郎架着腿乐颠颠的逗着浴火,对蛮牛所言之事竟是无一丝关心,“那群妖怪,那里来的忠心!妖界弱肉强食,他们眼里只认强者,谁厉害便尊谁!没有我,他们也会另择首领。三途之主,哼,说白了就是一个虚名,换了谁都能做。” 说话间他又捻了一根幼细如丝的东西笑眯眯的凑到浴火嘴边,当浴火用力咬住之后,他这才喜笑颜开的用手指揉着小家伙的肚子轻声道:“吃了这么多,也该长大点了吧?” 青衣冷眼在边上瞧了许久,但见蛮牛满目凄凉,竟像是被黑三郎的话伤到了心的模样。 虽然同是季厘国人,但对于本族这般嚣张的行为,青衣也暗觉有些不妥。是以她想了想还是悄悄的捅了黑三郎几下,然后附耳细声道:“莫要逗孩子了,怎么说也是你的属下,不说全须全尾的护紧了,好歹保住那些个真心跟随你的啊!” 黑三郎暗笑一声,然后反握住青衣的手眨了眨眼,这才正色道:“那些家伙松散久了数百年,因此地没有敌手,便成日的窝里斗!此次正好让他们紧紧弦,也省的像之前那般,叫一干凡人直驱直入了!” 蛮牛一听,顿生愧意,果然不再如方才那般心气不平了。 “下去吧。”黑三郎摆手道,“传话出去,令他们加紧修炼,没我的吩咐,不得妄动!” “是!”蛮牛垂首沉声答道,“属下这便去传命!” 蛮牛一走,黑三郎便又开始用吃食逗弄起孩子来。 小孩子不知饥饱,只要有好吃的送到嘴边,他必要张嘴胡吃海塞下去。这几日黑三郎时刻不闲着,那双眼竟都是黏在小浴火的嘴上,每当浴火嘴里的东西咽尽了,他便马上拿起新的吃食凑过去了。 青衣略拦了几次,但黑三郎总是拍着胸脯保证吃下去没问题,她这才勉强由着他折腾了。 谁知这一放任,黑三郎喂得是越发来劲儿了!本来还只是给些玉琼浆,如今喂得顺手后,竟是什么奇怪的草芝器物都拿来了!眼瞧着浴火小小的肚子撑的圆溜溜的,他还准备拿一块轻薄的冰玉一般的东西继续喂! 这下子青衣忍不住了,当即板着脸抢过小家伙道:“有你这么喂孩子的吗?没瞧见他吃不下了吗?再吃下去,撑坏了可怎么好?” 说着她一脸忧心的轻摸下小家伙的脊背。 小家伙扭了扭身子,随即打了个大大的饱嗝。但打完嗝之后,他马上就又摇头甩尾的朝着黑三郎伸出了小胳膊,口中更是期待的啾啾叫个不停,一看就是在讨吃的。 黑三郎高高兴兴的挑出一片灵芝来,但一对上青衣嗔怪的眼睛,便又讷讷的垂下了手。 小家伙聪明极了,一见爹爹这样,就又转头抱着青衣的手指委屈的哼唧起来。 青衣听得心软,险些就要松口,但眼尾一扫见他那胀鼓鼓的小肚子,那软下去的心肠马上就硬了回去。 “一会儿再给你吃!”她一面哄小家伙,一面又叹气道,“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是不是我们没给他吃对东西?” 小家伙才不管自己的肚子装得下不,他只知道他饿了!这会儿青衣拦着不让,他就扭着尾巴气鼓鼓的从青衣手里爬下去了。 青衣一个错眼不见,小家伙就又朝外头爬了。 黑三郎瞧见了也不吱声,只笑着看他往哪里去。 小家伙目的倒是很明确,他想要出房间。只是他至今还没长硬骨头,爬起来也是歪歪扭扭的,看的青衣和黑三郎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青衣只是心疼他在硬邦邦的地上爬了那么久,怕是要尾巴疼。而黑三郎则是愁他吃了那么多大补的东西,却依然还是这般娇弱,着实叫他费解。 他们都是头一回养孩子,与瞎子过河几乎没有多大区别,都是提心吊胆的操心罢了。 是以小家伙还没爬出一尺之地,青衣便已忍不住将他捡回去了。 黑三郎瞧了瞧自己搜罗来的储备粮,只觉还是不够,于是便起身道:“我出去一趟,未免那费老儿过来讨嫌,我还是先送你和孩子去你阿兄房里吧。” 青衣闻言略有些想笑,日前黑三郎还因为孩子的名字生了好一阵闷气,叫她都不敢提温玉。没想到他竟主动要求送他们去温玉那里,只怕到时候还有的闹。 青衣想的分毫不差。黑三郎和温玉本就明里暗里的作对,如今温玉又设计了黑三郎一回,黑三郎看他是越发不痛快了。是以到了温玉跟前之后,黑三郎果然没甚好脸色。 相较气恼的黑三郎,温玉倒是神清气爽。他一如既往的露出温柔的微笑,言辞间也极尽温婉柔和,当真是叫人挑不出错来。 浴火满心只有吃的,一进屋就开始张头探脑的四处瞧。 彼时方舟正坐在床边的桌案上研药,案上密密麻麻的摆满了各色说不上名头来的东西,青衣略扫一眼,只觉他手边的石舀里的碎片颇有些眼熟。 方舟有所觉察,便抬头对着青衣礼貌的颔了下首。 青衣回以一笑,复又将小家伙往手里团了团。 小家伙不满的叫唤几声,引得正与黑三郎对峙的温玉转头笑道:“你也护的太紧了些。浴火怎么说都是妖怪的孩子,看着虽然娇小,但说不准比你还来得结实。更何况如今是在房里,你由着他四处玩耍一下又有何妨?” “但是……”青衣不愿撒手,只犹豫道,“三郎说他出来的太早了,而且他现在骨头还是软的——” “你宠爱太过!”温玉面上虽然还在笑,但言辞却已经锋利起来,“自古慈母多败儿,你日日将他捂在手心里,他如何能成才?” 青衣冷不丁被教训了,也不觉有些委屈起来。正巧小家伙又用尾巴拨开她的手,再次锲而不舍的探头出来张望。 黑三郎见不得青衣受委屈,登时又垮了脸道:“看样子你伤还没好利索,那还是不麻烦你了。” 话音未落,他便搂了青衣转身就要走。 “听说数百年前逼退了费家人的妖怪就是你?”温玉靠着床轻声道,“方舟略探了下口风,他们仿佛是来寻仇的。” 黑三郎闻言回头,就见温玉那对淡色的眼睛隐约透出几分锐色,看自己的神色也不太寻常。 黑三郎一时看不透他的心思,不觉有些疑惑起来。 “你既着急出门,这事我们就容后再谈吧。”青衣一回头,温玉便马上收敛了神情,只对着青衣微笑道,“正好我几日不曾看到你们了,颇有些想念。” 青衣一阵激灵,这才想到自己这几日满心扑在孩子身上,竟是食言了。 “那……”心虚不已的青衣忙点头道,“我们今日就好好陪你说会儿话吧……” “咳咳咳——”温玉见青衣回转,便又轻声咳嗽道,“你坐过来些,我抬头怪酸的。” 青衣见他又咳嗽,果然乖乖凑过去了。 默立在原地的黑三郎一眼看出温玉假装虚弱,只是不好戳破,一时又气的牙痒痒。 温玉顺心如意,脸色也跟着好看许多。他眼带笑意,待看到黑三郎气鼓鼓的出了门,他这才摊开手对青衣道:“让我瞧瞧孩子长得如何了?” 青衣正为此事挂心,温玉一说,她便连忙将小家伙放在了他手里。 小家伙倒是还认得温玉,一见温玉,掉头就要跑。 温玉笑着将他倒提起来,又眯着眼在他上来回捏了一圈,直将小家伙捏的呀呀直叫。 青衣眼皮一跳一跳的,看的很是心疼。好不容易等他捏完了,她抬手就要接。 “急什么?”温玉笑看一眼青衣,手下一转,却是又将小家伙随手交给了边上的小书。 小书一脸紧张的捧着小家伙,不曾想小家伙才被温玉揉捏了一圈,正是气恼,这会儿抱着自己的既不是父母又不是气息可怕的温玉,是以他扭头就在小书的手指上啃了一口。 小书猝不及防的被咬了一口,当即就痛叫了一声,险些没把小家伙丢了出去。 青衣大惊失色,慌忙将小家伙抢了回去。 “阿郎……”虽然没出血,但小书也是委屈的紧,忙不安的跟温玉辩解道,“我不是故意的,是小郎君咬了我一口——” “我知道。”温玉安抚的拍了一下小书的脑袋,然后才叹息道,“长的像黑三郎也就罢了,瞧着性子也是像他。竟没一处像你的地方!这几日你看好了他,莫要叫他离你们太远,不然叫那个费老儿捉去了就麻烦了。我瞧着他仿佛是盯上了黑三郎!都说狗急跳墙,虽然费老儿平日里品行还算端正,但事无绝对,还是小心为上吧!” 作者有话要说:  滚来滚去~~~   ☆、第274章 天机2 青衣捂紧了浴火,一时又露出了不安的神情。 温玉将手轻轻的搭在她的手背上,好似在无声的安慰她一般。 青衣勉强挤出一个笑来。 “三郎可是跟你说了什么?”温玉微笑着问道,“我瞧他对费家人太过随意!” 青衣沉吟片刻,这才轻声道:“我们打算离开这里,而费家人可以助我们一臂之力。” “当真?”温玉闻言眸光大亮,倒像是大喜过望的模样。 “嗯。”青衣点头继续道,“虽然不知道要怎么做,但他既然这么说了,想必是已经有所计划了。” “总算是有可取之处了。”至始至终都看黑三郎不顺眼的温玉终于松了口,“既有这计划,怎的都不早点来跟我商量?没得叫我为这事担忧许久!” 他一时激动,气血便又翻涌了起来。 坐在床边的青衣只觉床铺似有颤动,耳边更是无端响起了锁链滑动的脆响声。 “咳咳咳——”温玉病体未愈,如今心绪大动,却是真咳了起来。他一面咳嗽,一面便伸了手对着青衣虚握了一下。 青衣忙不迭松开浴火,然后扶住了他的手。 “药来了!”早有防备的方舟飞快的配了一副药粉,也不等煎煮,只和了一盏晨露,再用手指揉成药丸,就直接往温玉口里送。 温玉以舌尖抵住药丸,随即偏头闷哼一声,却是又将那药丸吐了出来。 “阿郎!”方舟大惊,平日里温玉抗拒服药的次数少之又少,若非被厉鬼孤魂俯身,否则他是断然不会拒绝用药的。 “咳咳咳——无——无妨——”温玉勉强出声道,“只是咳嗽,一会儿便好了。” 说话间他仰面躺回靠枕上,手里却仍不忘抓紧了青衣。 青衣眼瞧着他清瘦的胸膛甚是吃力的上下起伏着,一时心酸,眼里却是忍不住又淌出泪来。 “怎么哭了?”温玉感知到青衣的手微有颤抖,便睁眼微笑道,“近来你越发爱哭了些,回头爹爹知道了,又该怪我欺负你了。” “没——”青衣慌忙偏头揉了揉眼角,然后强颜欢笑道,“我才没哭呢!” 温玉看着青衣泛红的眼睛轻笑两声,手下却是越发握紧了青衣的手,半响才柔声道:“不怕,阿兄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我还等着你再生个胧月出来呢!” 青衣又是一酸,眼眶便又红了些。 小家伙当真如温玉所言的那般霸道如黑三郎。他绕着青衣爬了几圈后,也不见青衣低头看自己,就有些不高兴起来。再瞧见可怕的温玉一直抓着青衣的手,任他如何在边上气吼吼的啾啾叫也不松开。 为了能博得青衣的关注,他想也不想的爬上温玉的身体,然后猛扑到他们紧握的手上去了。 青衣见小家伙吃力的用尾巴卷着她的手腕,又用了小小的嘴巴去啃温玉的手指,大有一副他不松手就咬掉他手指的架势。 “真是的!”被逗笑的青衣连忙用拦道,“怎么可以这样欺负舅舅?快松口!舅舅正生病难受呢!” 小家伙可不懂什么是舅舅,他只记得温玉欺负自己好几次了,所以咬起来更是卖力了。 才被咬过一口的小书见状即时露出了吃痛的表情,再看温玉,却是神色平缓,仿佛不知道疼似的。 小书心知温玉惯于隐忍,以往犯病中邪时,他所要忍受的痛苦堪比此时的千百倍,是以这点痛意他根本不看在眼里。但饶是如此,小书也甚是心疼。 “小娘子——”为免温玉遭罪,小书马上恳切的求青衣道,“小郎君口牙甚是尖利,你快管管他吧!” 青衣一听,这才急了。但小家伙很是顽固,任是青衣怎么劝都不肯松口。 温玉见青衣只是劝,手下却不敢用力,眼看就快急上火了,他这才笑道:“你果然还是心软了些。罢了,今儿我便替你们管教他一回吧!”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转,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力捏住了小家伙的尾巴。 小家伙吃痛,果然松口了,并扭身企图反击温玉。 温玉轻笑一声,又抬起左手,将自己方才吐出来的那颗药丸直接按在了小家伙的脸上。 这下子别说青衣,便是方舟和双子书童的脸色都变了。 “阿……阿兄……”青衣欲言又止的伸出手,但温玉只是抬眼一笑,她吓得马上就又缩回了手。 因那药粉只是用晨露和出来的,是以温玉略用点力气,那药丸便碎裂开来了。但他仿佛早有预料,就在药丸松散的瞬间,他挪腿抖了抖衣摆,恰巧分毫不差的接住了那些碎末。 “阿郎!”那药丸是方舟费了诸多气力才配出来的,其中一味药,正是浴火的蛋壳所磨出的粉末,可遇而不可求,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独一无二。不想就叫温玉这般糟*蹋了。 “不乖的孩子就要接受惩罚。”温玉笑得如春花秋月,但手下却毫不留情的捏着小家伙塞药,“叫他吃回苦头,他就知道下次什么可以吃得,什么是吃不得的了!” 方舟调配出来的药何其繁复,除了世间罕见的各色灵草外,他还加了好些补气活血的温补之物,更不要提那些上等猎物的血肉了!这原是为了改善温玉的体质才配出来的,效用虽好,但味道却未免有些差了。 温玉喝惯了苦药,倒也罢了,但小浴火自破壳后,却是没吃过什么苦头的。黑三郎唯恐饿坏了他,好东西喂了不少,倒把他嘴养刁了。如此,连温玉自己都要嫌弃的苦药,他吞的时候自然会觉得难以下咽。 众人眼睁睁瞧着小家伙摇头甩尾的挣扎不休,每当温玉往他嘴里硬塞一点药粉,他便要难受的哼唧几声,听着十分可怜。 青衣心疼得不行,待要阻拦,又怕温玉露出那种叫她后背发凉的笑来。 她幼时也是被□□许久,骨子里头还是有些怕他。但当小家伙委委屈屈的朝着自己身出小手,并发出细弱的啾啾声求救时,她终于忍无可忍的伸手挡在了小家伙面前。 小家伙立马手尾并用的缠着青衣的手指,并开始像只小狗似的使劲儿蹭她。 “阿兄够了……”青衣也露出委屈的神情求情道,“他还那么小呢!” “小才要教啊!”温玉笑着捏了捏青衣的脸,虽然不曾用力,但他松手后,青衣的脸颊上仍然印上了几个黑乎乎的手指印。 他捻了捻手指,末了又笑道:“再说我给他喂得可是好东西!” 小家伙闻言很是愤怒,他探出自己黑乎乎的脸,并对着温玉恶狠狠的呲了呲尖利的小牙。但只要温玉轻轻抬一下手,他立即又如吓坏的小崽子一般呼的一下缩回到青衣的手里去。 温玉挑眉一笑,又以手在自己的衣摆上扫了一下,却是将那些松散的粉末又捏成了一颗丸子。 “收着吧!”他将药丸送到青衣面前,然后重音道,“以后他若是不乖了,你便给他喂上一口!” “这个……”青衣讷讷的看着温玉手心里的那颗黑乎乎的药丸,有些不敢接。 “方舟。”温玉也不催她,只回头对着方舟示意道,“将那些都拿过来。” 方舟不甚情愿的低声道:“阿郎!这些都是要给你服用的——” “拿来。”温玉轻轻柔柔的继续道,“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是……”方舟再不敢拒绝,依言打包了东西送了过来。 温玉将那泥丸子用白玉瓶子封好了,然后连同那小罐一起递给了青衣:“都好生收着,黑三郎看了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青衣这才伸手接了。只是她一接,小家伙便着急的啾啾叫了起来,他嘴里叫唤着,尾巴也不安分的抽着那装了泥丸子的白玉瓶子。 刚开始青衣也没搭理他,谁知小家伙抽的用力了些,那白玉瓶子被抽咔擦一声,竟是出现了好几道裂纹。 青衣这才意识到这孩子有可能不如表象来的那般柔弱,再看他的神情便有些复杂起来。 “啾啾啾?”小家伙直觉不妙,连忙抱着青衣的手指扮乖。 见他这样,她不免又心软了些,想了想还是低头细看起他的尾巴。 瞧他方才抽的那般用力,也不知有没有误伤了他自己。 她正细瞧,心虚的小家伙看见她脸颊上粘了些药粉,就直起身子趴了上去。 脸颊上突然感受到一点点的又轻又软的舔舐,青衣一时没反应过来,竟有些楞住了。 小家伙一边吐舌呸,一边认真的帮青衣将那几个手指印舔干净了。舔完见青衣不再露出那种叫他不安的表情后,他便满足的将自己黑乎乎的小肥脸贴在她的脸上,并发出极其可爱的啾啾声来。 看着小家伙再次在青衣的脸上印出黑印还不自知,而青衣则一脸魂飞天外的欢喜模样,默看许久的温玉叹息一声,这才抚额道:“方舟,将那些都收回来吧。看样子还是得我来。” “是。”方舟面色一喜,劈手又将那白玉瓶和罐子收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家伙还会告状!等三郎回来,就又该跟大舅兄生气了哈哈哈哈   ☆、第275章 天机3 来回飞旋的定心石突然自空中坠了下来,修炼中的迷知猛然睁开眼。她定定的看着眼前的水乳竹,一道浮影飞快的自她的眼眸中掠过。 于是她伸手将定心石握在手心里,并起身从自己的洞穴中走了出来。 一袭黑衣的黑三郎站在月下,连绵起伏的群山同他的影子连成一片,若非月光描绘出了他清俊的面容,她说不定也会将他当做那群山重影的一部分吧? “少主不是才破壳没多久么?”她伸手搭在黑三郎的肩膀上,看穿一切的眼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调侃,“我还以为你近来都不得空呢!" 望月的黑三郎侧目瞟了迷知一眼,然后冷声道:“手!” “啧!”迷知乖乖的挪开手,然后摇头叹道,“大人真是开不得玩笑!瞧你跟其他人都笑嘻嘻的,怎的一对上我就这般冷酷无情呢!奴奴当真伤心呢!” 黑三郎恍若未闻的回过身来,开口就道:“这几日看到什么了?” “看到了不少。”迷知伸手捂住自己的右眼,而那未曾遮挡的左眼则在月光下散发出璀璨的浮光来。 黑三郎静静的看着她,仿佛是在等她开口。 她笑看着黑三郎,许久才笑道:“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你想要听的。” “你知道该说哪些。”黑三郎蹙眉道,“我想知道什么,你不是一看就知道了么?莫要浪费我的时间了。” “啧啧啧,这般舍不得她和少主,怎的来见我时不一起带过来?”迷知松开遮眼的手,口气微酸的抱怨道,“也不想想是谁指点了你她的存在。没我你说不准现在还在地底下呼呼大睡呢!喜酒没让我喝上一杯也就算了,怎的如今还嫌弃冰人来!来日我必要将你背地里做的那些事都抖给她听听。就比如上回你变作小狼——” 黑三郎面颊一红,竟有些尴尬的背过脸去道:“行了,我都谢了你几次了,你还想怎样?” 迷知这才露出满意的笑来:“早这样不就好了?在我面前你还装什么啊!” “天机——”黑三郎正色道,“我要你探看的天机,可探到了几分?” “两分吧。”迷知无趣的把玩着手里的定心石道,“少主破壳时费家人企图用秘咒之术窥探天机,可惜半途被毁,所以我也只瞧见了一点。” “不够。”黑三郎失望道,“不过你旧伤未愈,想来也看不到更多了。那就先说说那两分吧。” “客栈的主人不日就要回来了。”迷知撇嘴道,“虽然有些可惜,但这就那两分中的其一,其二,小心那个温玉。” “他怎么了?”黑三郎闻言甚是诧异,“莫非他又计划了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迷知耸肩道,“我可做不来全知全能,只不过那日看见他出现了。” 黑三郎低头沉吟道:“季厘国男子可招鬼神……” 正当黑三郎暗自琢磨时,迷知突然抬手捂住自己的心口,脸上的神情来回变换几许,许久才哑声道:“大人,你多久没回去修炼了?” 黑三郎先是一愣,半响才道:“有些时日了。” “你该回去了。”一本正经的迷知看起来有些严肃,“近来我的眼睛时有不能视物的情况,竟没发现你已经许久没回去了。三途之地的灵脉早已干涸大半,但这地方的灵气却断不得,是以那不足的缺口,必要由你的本体弥补。眼看千年一换的客栈主人就要到位了,你又岂可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虚耗自己的灵气?” 黑三郎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仿佛并没有听见她的话。 “大人!”迷知凝声道,“莫要叫大家的心血都白费了!” “……再等两日。”黑三郎叹气道,“我儿至今还是才破壳的模样,等他再长大些我再回去。” “那你今夜便可回去修炼了。”迷知登时露出个安心的微笑来,“我会在洞里看着你的,倘若今夜你没有回去,就莫要怪我明儿亲自上门去请你了。” 一听这话,黑三郎的脸色登时就变了。 群山空响不绝,他身形一晃,就如一道疾风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月光依旧那般清亮,但那片浓重的山影却仿佛浅淡了许多。 茕茕孑立在月光下的迷知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久久才低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雪妖的声音自远远的山谷中飘荡出来,“大人已经走了。” “我只是……”她欲言又止的轻声道,“没什么,只是想笑而已。” 说罢她将手里的定心石死死的按在心口处。被胡嵇撕裂的伤口至今未愈,她感到心口正在一抽一抽的做疼。 悬浮在空的珠玉又一次坠落下来,百思不得其解的费老捻着胡子,愁得头发都快白了。 “师父?”打地铺的门徒们奇怪的问道,“还是测不出?” “不对不对。”费老摇头道,“我怎么算来算去,都看不见那小妖怪的命格。” “莫不是那妖怪给了假名?”门徒们七嘴八舌的猜测道,“方才他们口径不一,一听就知道是说谎了!” “这般明显的事情,老夫怎会看不出?”费老微恼道,“我两个名儿都测过了,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处阻拦,每次符阵才开始运转,就很快被打乱了。果然是天意吗?” 门徒们不敢吱声。左右他们说什么都要惹怒费老,还不如少说两句呢。 费老烦恼不已掀开被单,想了想又掏出金漆准备再试一次。 “师父……”眼瞧着费老将所有被褥都画花了,钰儿终于还是忍不住提醒道,“金漆不好洗,小师弟叫我们不要在屋里乱画——” 费老登时气的脸都青了,他抬头怒冲冲地瞪了钰儿一眼,然后才低头继续写咒。 黑三郎一进客栈,就感知到费老房里的异动。 守在房门外的东桥一见到他,便马上站了起来。 他身后的房间里一点灯光也无,当黑三郎上前时,他便伸手拦道:“阿郎和小娘子都已歇下了。” 黑三郎面无表情的侧身一闪,不等东桥反应过来,他便已经推门进屋了。 黑暗中突然亮起一盏灯,透过微弱的橘光,他能看见青衣正侧身躺在床幔后面。 他目不斜视的自点灯的方舟面前走过,才被点燃的火烛被他带出的疾风一吹,登时又熄灭了。 睡梦中的青衣只觉自己猛然被搂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便下意识的回抱住黑三郎的脖子咕哝道:“三郎……” “啾啾啾!”完全没有睡着的小家伙也跟着兴奋的叫了起来。 这下子青衣彻底醒了。她睁眼看一眼笑眯眯的黑三郎,又看一眼床边提灯的方舟,一张脸登时就红了。 “怎的不回房睡?”黑三郎将她打横抱起,作势就要抱她回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青衣完全不敢挣扎,一想到温玉有可能就在边上看着,她就忍不住使劲儿的将脸往黑三郎的怀里藏,“我肯定是还在做梦……” 说话间她就开始装睡了。 黑三郎知道她这是难为情了,也不打算拆穿,只笑着搂紧了她。而方舟也体贴的一声不吭,只体贴周到的用灯笼为黑三郎照路。 难得周围人都在配合,偏偏又冒出来一个小捣蛋。 “啾啾啾!”记仇的小家伙至今还为自己被温玉欺负的事情感到生气,方才青衣睡着后,那个讨厌的家伙还想抓他去喂泥丸子,幸亏他聪明的躲在青衣的怀里,这才避过了一劫。 如今靠山来了,他便马上开始气鼓鼓的告起状来。 “啾啾啾!”他一边用尾巴卷住黑三郎的衣襟,一边不停的指着床榻内侧的温玉连声叫道,“啾啾啾啾!” 黑三郎暗笑不止,小家伙越是激动的叫唤,他便感到怀里的青衣越是僵硬了身躯,几乎都快开始发抖了。 “嘘——”不忍叫她再抖下去,他只好板着脸示意小家伙噤声。 连爹爹都不帮自己了! “啾……”委屈的小家伙顿时蔫了下去,连带着声音都无力了起来。 黑三郎瞧他可怜,只好悄声解释道:“你娘娘睡着了,我们不要吵她——” “啾!”小家伙听了这话,马上就连滚带爬的糊到了青衣的脸上,硬是用自己的身体捂住了青衣的眼睛。等确认自己已经将青衣的眼睛都遮挡严实了,他便又提高了声音,开始愤愤不平的控诉起温玉来。 假寐的青衣听他啾啾瞎叫唤了半天,当真是一个字也听不懂,也亏得黑三郎全听明白了。 “今日真是辛苦你了。”黑三郎皮笑肉不笑的对着床榻内侧的温玉道,“不过还请放宽心,日后不会再这样麻烦你了。” “不辛苦。”始终未睡的温玉懒懒的支着脑袋道,“许久不曾同小妹同眠了,感觉甚是温馨。” 黑三郎暗自磨牙,待要离开,就看见温玉朝自己轻轻勾了下手指。 黑三郎神情一僵,忙盯紧了温玉的脸。 只见温玉双唇微翕,却是无声道:“有事商谈。” 作者有话要说:  滚动,明天就是初七了,感觉时间过得好快啊啊啊!好可怕啊啊啊!   ☆、第276章 天机4 心领神会的黑三郎并不曾给予任何回应,他稳稳的抱着青衣转过身去,并在方舟的引路下离开了这个房间。 回返的方舟将灯笼挂在床头,闭目冥思的温玉看起来十分文弱,原本惨白的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倒显得好看许多。 “阿郎?”他试探的轻唤一声,假寐的温玉果然睁开了眼。 “你要同黑郎君商谈何事?”他心里已隐约猜到了些,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温玉舒展了一下筋骨,然后才缓声道:“自然是离开客栈的事情。” 才沾到床铺,青衣就忍不住揪住了黑三郎的衣袖。 本欲离开的黑三郎回头看她,待看见她满眼挽留,便忍不住笑着在她身边坐下。 小家伙欢快的在床铺上翻滚,之前在温玉房里他都不敢乱动,这会儿浑身都有些僵硬了。 “还没到子时呢。”青衣半日不曾见黑三郎了,方才自己装睡,半句话也没说上,这会儿见他要走,就有些着急了。 “不想我走?”黑三郎轻轻柔柔地在她的眉心处亲了一下,又偏头蹭了蹭她的脸颊悄声问道,“要不我今晚不回去修炼了?” 说话间他还故意小咬了她的耳垂。 这般暗示意味浓厚的小动作,青衣若是还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那便是傻子了。 “谁——这么说了……”羞恼的青衣慌忙躲开黑三郎的嘴,一转头又看见浴火正眨巴着黑黝黝的眼睛,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他们。 “浴火,过来。”她下意识朝小家伙伸手。 小家伙马上欢呼着扭了过来。 等小家伙爬进自己手心后,青衣这才抬手将小家伙捧到黑三郎的面前。 “爹爹要出去办事了。”她温温柔柔的教导小家伙道,“来,跟爹爹道个别。” “啾?”小家伙疑惑的伸手去摸黑三郎的脸。 因他生的娇小,黑三郎便主动地将脸凑近了些,等小家伙黏糊糊的将自己半边身子都贴到自己脸上来了,他这才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尾巴。 虽然只是略摸了两下,但他还是马上发现小家伙的骨头有些变化了。 迷知的话复又在他的脑海中响了起来。 “乖乖的。”他若有所思的安慰了一下小家伙,又起身为青衣盖上被子,这才笑道,“睡吧,今夜换方舟守夜,我明早就回来了。” 青衣攥紧了被子,半响才强迫自己点了头。 黑三郎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门后,小家伙不高兴的在青衣的手心里甩尾巴,等青衣将他小心的捂在怀里了,他才停止乱动,改为乖巧的贴在青衣的心口上睡觉了。 因黑三郎久候不至,是以方舟早早就已守在青衣门外了。此时黑三郎一出现,他便恭敬的垂下头,示意他前去温玉的房间。 黑三郎略点了下头,随即身形一晃,却是飞快的到了温玉的门前。 打瞌睡的双子书童只觉一阵凉风自他们面前掠过,待睁了惺忪的眼细瞧一下,又看不见任何人在附近。 燃烧的烛火因了凉风而摇晃不止,光影交错中,假寐的温玉睁眼坐起,而黑三郎则如一道暗影悄无声息的站在了他的面前。 “你来的有些慢。”温玉抬手撩开床幔,虽然是抱怨,但语气却并不明显。 黑三郎抬手一挥,整个房间的灯笼登时都亮了起来。 “说罢,找我有何事?”他大刺刺的在桌边坐下,同时漫不经心的问道,“子时我就要回去了。” “一件事。”温玉也知时间紧迫,是以也直爽道,“你的计划。” “你知道了多少?”黑三郎架着腿反问道,“又想知道多少?” “我倒是知道你已经在筹划离开这里了。”温玉微笑道,“也知道你以利诱费家人相助,但我还不知费家人是否能为了那点子利全力以赴,也不知你有几成把握能成事。” 黑三郎定定的看着温玉,半响才坚定道:“费家人不到最后用不上,若到了得用之时,他们不想尽全力也必须尽了。七成。” “才七成?”温玉蹙眉道,“谋事者,七分计划,三分气运。你这七成里又有几分气运。” “无。”黑三郎以指轻叩桌面,言语间并无一丝犹豫。 “不妥。”温玉目光如炬,那一眼仿佛要看透黑三郎隐藏至深的心思一般,“若失败,后路可已找好?” 黑三郎嗤笑一声:“我不会败。” “你太自傲。”温玉摇头道,“我不放心将他们交给你。” 黑三郎闻言笑意全无,他垂眸细瞧了指尖片刻,对于温玉的话既无赞同也无反对。 温玉抬手按住额角,原本淡然的脸上突然显现出几分痛楚之色来。但不过几息的功夫,他便又恢复如常地轻声道:“这客栈底下藏了东西,你可知是什么?” 黑三郎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眼中飞掠而过的惊异却出卖了他。 “我知你不是烛龙。”温玉交叠双手,总是温润的面容也变得不苟言笑起来,“真正的烛龙就在这客栈底下。你骗得过其他人,却还是骗不过我。” 黑三郎眸光忽闪几下,时惊时喜,但不等温玉看透,满屋的灯笼便呼的一声全都熄灭了。 黑暗中似有若无的传来黑三郎的低笑声,温玉端坐在床榻上,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前方。 短暂的黑暗散去之后,他终于可以看见桌前那道比黑暗更为深沉的身影。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烛龙在客栈底下的?”黑三郎喜怒难辨的声音既低沉又平静,仿佛他对面的人既非朋友也非敌人一般冷漠,“我倒是不知你何时也会窥探天机了。” “这也算天机?”温玉轻笑出声,因黑三郎迟迟不曾点燃灯烛,是以他便披上了外衣,并亲自摸出火折子点亮了床头那盏灯笼。 朦胧的灯光挥洒而出,他斜眼笑看着黑三郎,这才挑眉嗤笑道:“这等推算便可知晓的事情,怎么算得上天机。万事万物皆有迹可循,唯有天机一词做不得准。你若信什么天机,也难怪你只有七成的把握了。” “我自然不比阿兄神机妙算。”黑三郎破天荒的对着温玉低头道,“既然阿兄已知烛龙的所在,接下来又当如何行事?” “……你唤我温玉即可。”温玉甚是不喜黑三郎如青衣一般唤自己,提醒过后,他偏头又看着黑三郎道,“论城府,你也不算逊色,只是我奇怪,有些时候你防备的又太早了些,倒像是未卜先知一般,可是我多疑了?” 黑三郎起身绕着桌案走了一圈,随即回以一笑,但不等他开口回答,他的身形便如一道虚影,瞬间消失在温玉的眼前。 客栈大门关闭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子时到了。 未曾来得及听回答的温玉侧身躺了下去,他看着那桌案思忖许久,直到床头的灯笼油尽灯枯了,他这才露出个了然的微笑来。 “是了,这是防着我呢。”他在黑暗中舒展开四肢,久久才轻声自语道,“看来我所料不错了……” “方舟——” 守门的方舟突然竖起耳朵,虽然轻微,但他分明听见了阿郎叫自己的声音。 “方舟——” 这回温玉的声音又清晰了许多。 过道尽头时隐时现的晃过几个影子,当方舟起身时,他们便仓皇散开了。 方舟抬头望着温玉所在的方向,果不其然的看见双子书童睡意朦胧的起身进屋了。 他有心回去,又怕自己一走开,便会有潜伏已久的小妖袭击青衣和小郎君。正为难,就见东桥疾步走了过来。 “首领,阿郎找你有急事。”东桥面有倦色,一看便是半途被唤醒的模样,但饶是如此,他也未曾表现出不悦来,只一味的忠诚道,“小娘子的门就由我看守吧,你快快去服侍阿郎。” 方舟也不多言,只重重的按了东桥的肩膀一下,然后便飞奔会温玉身边。 双子书童一个负责点灯,一个便悉心为温玉穿衣佩带。 披散着长发的温玉一手按着披在肩头的外衣,一手扶额吸气,一张脸更是白的几乎要挂霜了。 “你来了。”未曾回头,温玉就开口道,“上回我们去西山之时,西山可有什么地方灵气特别突出的?” “并没有。”方舟下意识上前扶住温玉道,“为什么下床了?若是要出去办事,不若吩咐我去。” “你虽然细致周全,但眼力还是不够。”温玉动了动胳膊,却是避开了方舟的搀扶。 书童们只听得半空中叮铛作响,便知阿郎又唤了自己的囚妖索出来。于是他们忙不迭退后几步,待到玄黑的囚妖索如游蛇缠绕在温玉四肢之上时,他们方才提了两个行囊站在他身后。 “这回须得我亲自去看看。”温玉微仰起头,一派温润的脸上隐约透出几分锐色来,“他说的天机,一旦错过今日,再要问可就不容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去参加婚礼,滚动,非常不想去   ☆、第277章 天机5 温玉的脚步很轻,双子书童跟在他的身后,也只能听见外衣随风舒卷时的细碎声响。 当化为厉鬼的素兮如一片白绸悄无声息的从美人灯里飘出来的时候,方舟下意识挡在了温玉的跟前。 素兮偏头对着温玉行了个礼,虽然瞧不出什么神情来,但温玉仍温和的点了点头。 于是素兮又飘飘然的飞向了大门,伴随着吱呀作响的开门声,厚实的毛毡帘子也跟着被掀了起来。 夜游的妖怪藏在房梁和屋角,就那般看着他们踏出客栈的大门。当大门复又紧闭的刹那,妖怪们便又如解禁的小鬼似的欢蹦乱跳起来。 才出了客栈没几步,温玉便又停下了脚步。 “阿郎?”双子书童不知其意,便奇怪道,“可是落下了什么东西?或者是要我们去叫那些个族人一起来?” “不必。”温玉轻笑一声,却是不着痕迹的瞥了眼客栈。 客栈的二楼的房间里,犹有一两盏灯还亮着。透过那半透明的窗纱,他看见深夜未寝的费老正一动不动的站在窗边。 “走吧。”温玉一扯衣襟,仿佛自己方才看见的不过是寻常的景物。 去往西山的路稍嫌漫长,但方舟顾忌温玉的身体,硬是靠着缩地之术赶在半个时辰内抵达了目的地。 夜晚的西山较白天更为森冷,怪石奇松皆在月光下变了模样。遍布积雪的伏霞谷在月光下反射出惨白的光来,若非众人以黑纱蒙住了眼睛,只怕要被晃的睁不开眼了。 “这月光有点奇怪,这么看起来竟比日光更亮!”双子书童一面嘀咕,一面又摸出了一个暖炉塞在了温玉的手里。 “这底下是灵脉,自然会有点不同。”温玉信步悠闲的在积雪上走了几步,口中又道,“一个……不对,三个——” 说话间缠绕在他四肢上的囚妖索便有些蠢蠢欲动起来,清脆冷硬的锁链声在伏霞谷来回荡漾,咋一听,就像是有无数锁链在游走一般。 方舟似有所感的握紧了剑柄,然后果然有个妖怪从雪地里钻了出来。 “大人深夜来访,不知是有何事。”迷知趴在雪上,虽是疑问的话语,口气却有些淡然。因她方才不甚崩裂了伤口,是以那些被压在她身下的积雪很快便染上了一片浅红色。 方舟目不转睛的看着那片血雪好一会儿,直到温玉开口说话了,他这才挪移了视线。 “这话却是多问了。”温玉一如一泓温泉,即便是在月夜下的雪地里,也依旧透出几分暖意来,他只是那么一笑,便叫人不由得心生好感,“小娘子分明知道我为何而来。” “这可奇了。”迷知装傻笑道,“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如何能知道呢?” 说完她又啧啧称奇道:“妖怪们都说,季厘国的少主乃是个笑里藏刀绵里藏针的恐怖之人,前一刻还对你笑,下一刻你的脑袋便要搬家了。如今我亲眼一瞧,前半句倒是对上了,就是不知那下半句是不是一样对。” “小娘子真是风趣。”温玉不温不火道,“黑三郎是我的妹夫,我又怎么可能对妹夫手下的心腹动手呢?没得伤了和气。” “哎呀,真的么?”迷知握嘴笑道,“一听你这么说,我果然安心许多,方才跟你说话我都害怕的发抖呢,直怕自己的小脑袋瓜就那么咻——的一下,就飞出去了。” 她一边说,一边还形象生动的比划了一下飞出去模样,摸了又用了自己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对着温玉飞了个媚眼。 温玉但笑不语,一双蜜糖似的眼睛越发温润起来。 双子书童被这装疯扮嗲的女妖怪弄得直起鸡皮疙瘩,待要讽刺她两句,就见方舟一脸严肃的朝他们使眼色。 那妖怪还在流血,染了血的积雪正巧可当得药引。方舟费了一番心血的新药已被温玉送给了浴火,是以他现在又开始盘算起新药方来。 正同温玉对笑的迷知一眼便瞧出方舟和书童们的想法来,便又娇笑着揉了自己身下的雪抛给了方舟。 方舟甚是吃惊的接住雪团,又听得温玉对着那女妖怪柔声道:“多谢你的血。” “真是不好玩儿!”玩腻的迷知捧着脸叹气道,“怨不得大人斗不过你呢!” “我便当你夸赞我了。”温玉轻笑一声,这才转入正题道,“能不能告诉我,你们为何防着我?” “哎呦!一上来便是这般要命的问题!”迷知稍嫌无奈的按住心口,以免自己的血流的太多,但回答起来竟也没有犹豫,“要不是知道躲不过,我今夜才不会来见你呢!” 温玉颔首微笑道:“洗耳恭听。” “大人原是个厉害的人物,只是不幸被后土算计的没了自由。如今他身有桎梏,按说是离不得三途之地的。但我们这帮仆从费时数百年,用了颇多宝物和方法,这才将那客栈里的封印撬开了一个口儿,好让大人的精魂跑出来了。”迷知款款道,“平日里大人时常用少年郎的模样示人,一是为隐藏身份,二是为了保留妖力,这第三么,便是因为我跟他说了,他若不用那个模样,是娶不到新妇的!” 说着她笑着瞥一眼温玉,见温玉脸上的笑果然僵了些。 “你也知道大人心心念念的想离开三途川客栈,并且我们也已准备的差不多了,只等客栈的主人回来了便可动手。”迷知不动声色的向后靠了靠,口中继续道,“只是舅爷你有些小气,总是暗地里给大人使绊子,上回灵脉大动时,若不是你故意试了大人一回,说不定在救青衣的时候,大人也能出来了——” “哦?是我的不是么?”温玉冷笑一声,却是不悦道,“你还想用虚言哄我?烛龙可是那般轻易就从客栈底下逃出来的这黑锅我却是背不得!” 迷知仿佛没有料到温玉会恼怒,一时神情便有些不稳。 温玉微眯着眼思索片刻,随即又笑了:“是我自误了,爹爹说眼见非实,我只道黑三郎不是烛龙,却没想到还有精魂一说。精魂出窍,似实非实,也难怪爹爹说眼见非实了!” 迷知抿着嘴没有吭声,眼神却不自觉泄露了她的不安。 温玉定眼细瞧了她片刻,见她瞪大了一双如深镜般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不放,只是她虽然看的认真,但那眼神却不是的闪过几丝迷茫,仿佛是在面对未知的事物一般仓皇。 “你的眼睛——”温玉恍然大悟的掩住嘴,好半天才低笑出声道,“罢了,我已经知道的够多了。前头黑三郎说天机的时候,我还不以为然,如今见了你,倒是明白过来了。这双能窥探天机的眼睛世间难求,看来回头我须得跟他赔礼,是我轻慢你们了。” 迷知面色一变,却是有些赧然。 笑声未歇,温玉便又正色道:“既然你们防着我,那必是你看见了跟我有关的事情,且是还未发生的未来的事情。这个天机你可告诉我吗?也好让我提前做个防备。” 迷知迟疑的摸了摸怀里的定心石,直到定下心来了,方才低声道:“因为知道你会来,所以我并没有详细告诉大人这件事,只略提了句,以免他将计划悉数告知于你。其实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想到了,无非是你那鬼神皆招的体质——” “他也不蠢,你不多说他也知道了。”温玉果然不觉意外,只是叹息道,“本想着帮他们一把的,想不到又是我要拦道了。我果然还是该离开这里。” “你走或不走,该发生的事情依旧会发生。”迷知见温玉起了离开的念头,便忍不住挽留道,“即便日后你会妨碍到大人,但如今群妖皆在暗中觊觎青衣,只因她觉醒了季厘国的血脉之后,那招妖的气息便越发厉害了起来了。你和大人皆在时,他们心有忌惮,倒还无妨,但倘若你离开了,大人再遇到什么急事绊住了脚,只怕青衣和少主便要危险了!想来你也知道了,我这眼睛早已不如以往好使了!数百年前,我尚可事无巨细的看个清楚,但天机又是可随意窥探的。如今我能看到的东西一日比一日更少,比如你,其实方才我试探你,也不过是为了旁敲侧击和察言观色,以弥补看不透的地方而已。” “既如此,那我便留下吧。”温玉礼貌的对着迷知颔首道,“再者,你那伤可是灵脉大动时弄的?” “嗯。”迷知轻点头道,“当时我自恃能看透一切,便大意了些,叫那帮子牛鼻老道给套住了。而胡嵇为引开大人,就故意重伤了我。” “这世间总是没有白得的好处,你既得了这一双眼,其他地方便要欠缺些。”温玉拢紧了外衣,竟迈步朝外走去。 积雪之地到底是森冷了些,他已隐约感到眼前起了一片金星。抬脚才走了几步,他的身体便有些摇晃起来了。 “阿郎小心!”方舟忙不迭扶住了温玉,再往他脖子上一摸,竟是烫的要出火了。 “糟糕!”方舟一时变了脸色,慌忙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温玉一手揽住方舟的脖子,又凑近了他的耳朵悄声道:“这双眼很有用,明儿你送点伤药给她吧。” “是。”方舟低声答应了,随即大步一迈,便一步十里的快速朝客栈赶。 双子书童紧跟其上,独留迷知一个还在雪里躺着。 待到温玉一行人走了许久之后,雪妖这才现身道:“你的血流的也太厉害了些,还是快回休养吧!” “不多流点,那个郎君又怎么会想到送药给我!”迷知捧胸轻笑道,“只可惜这般俊秀的人物,偏生也是个命苦的。” “总归是青衣的兄长,想来大人日后也会帮他的。”雪妖也道,“他于我有恩,我也希望他能活的长长久久的。” “那你怎么方才不出来见他?”迷知奇怪道,“他分明已经知道你在这里了。” 雪妖羞道:“彦君不喜我见他。” 迷知大笑出声,一时激动过头,又流了不少血,末了又苦笑道:“时间不多了,只求那客栈主人早点回来,也不枉我们筹备千年了。” 话音未落,她便深深的躲会冰层之下,复又在那水乳洞里修炼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喝太多了,今天依然头疼,抱着大家蹭蹭   ☆、第278章 暗涌1 晨起梳妆之后,青衣又过来探望温玉。 东桥领着双子书童,硬是在房间里点了无数火炉。甫一进门,青衣就感到一阵热浪劈头盖脸的涌了过来,令她下意识就抬袖遮住了脸。 正在生炉子的小书见青衣来了,便忙不迭上前关门道:“小心进风,阿郎正在发热呢!” “真的?”青衣闻言很是担忧,连忙快步朝房间深处走去。 半悬的床帏绰绰约约的映出一道苍白的背影,像是听到了青衣的脚步声,那脊背微微一拧,竟是往床铺里头躲了一下。 心有灵犀的方舟丢下手里的汗巾,然后动作熟稔的抓起一件单衣披在了温玉的肩头。 青衣只堪堪瞥见温玉那削瘦的肩峰,再要细看时,温玉早已拢紧了衣襟,并回头对着她笑了。 才一夜未见,他的脸色却白了许多。 “阿兄”青衣心有疑惑,便不由得伸手摸了摸温玉的额头,果然烫手。 “不是说好多了么?”青衣不禁蹙眉道,“怎么就烧起来了?喝药了吗?” “不过是偶感风寒。”温玉轻飘飘的答道,“睡一觉就好了。” 说话间他回头看了方舟一眼。 方舟岂能不懂他的意思,忙将擦洗的水盆放在一边,好腾出手来取药罐子。 房间里热烘烘的,烤的众人都快满头大汗了,唯有浴火很是欢喜的在青衣的袖子里来回折腾。这会儿见那装了泥丸子的罐子又到了温玉手上,他便开始使劲儿的往青衣身上爬。 他的尾巴已经长出了硬鳞,每当他着急的在青衣的手腕上攀爬时,青衣便能清晰的感觉到他的力气又变大了。 “等这剂药吃完,他便由着性子在屋里爬了。”温玉一手捻着碗里的药粉,一手朝着青衣伸了过去,“莫要想着逃过去了,躲是躲不过的!” 他这话分明是冲着小家伙说的。 小家伙甩着尾巴,又朝着温玉呲起了牙。 温玉轻蹙眉头,而后手腕一转,却是飞快的掐住了浴火的尾巴,又一次将他倒提着抓到了自己跟前。 青衣眼看着温玉捏着小家伙的腮帮子填了半天的药,竟也没有吭声,直到温玉觉得喂够了松开了小家伙,她这才将方舟送上来的药碗端到了温玉的跟前。 比起之前的药汤,这回的方子又难闻了无数遍。是以青衣才将那碗凑近了温玉,温玉便忍不住偏了头。 “浴火都已经吃完药了,阿兄你也该吃了才是。”说着她又将药碗凑近小家伙的脸晃了一下。 小家伙被药味熏得满地打滚,最后不得不窜进了青衣的衣袖里。 吓跑了小家伙之后,青衣重新将药碗送到温玉的鼻子前,并无比坚持地催促道:“冷了更难喝,所以你还是趁热喝吧。” 温玉轻笑一声,这才接过去一口饮尽了。 探头偷看的小家伙见温玉被逼着喝了苦药,一时又开心了起来。 “黑三郎还没回来?”温玉含住一颗甘梅,漫不经心的仿佛是随口一问。 “嗯。”青衣略觉失落的点了点头。 温玉阖眼想了想,然后才温声道:“这几日他怕是不得功夫陪你了。左右客栈里也无事,你便多来陪陪我吧。” 青衣自然不会拒绝,只是她心里感觉奇怪,便忍不住问道:“阿兄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我已经让族人们收敛一二了。”温玉避而不谈,只笑道,“念在这地方是黑三郎的地盘,我们也不好围猎太多妖怪,总得给你们留几个得心应手的仆从,也免得你们日后没得使唤了。” “真的?”青衣十分惊喜,她还想着找机会说这个事,没想到不等她开口,温玉便已经处理好了。 “自然是真的。”见青衣喜得眼睛都亮了,温玉只觉好笑,便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道,“以后叫他们去远点的地方,专选那等作恶多端的小妖怪。” “族人们不会不高兴吧?”青衣欣喜之余,不免又担心道,“我也知大家更喜厉害的妖怪,妖力越高强,吃起来更可口。那等末流小妖,只怕是填不饱肚子。” “不过是饿几天而已。”温玉安慰道,“以往在重阴山,方圆千里的妖怪都躲着季厘国,族人们又何尝不是饥一顿饱一顿的过来的?你只管放心就是了。” “那我再准备点蔬果吧!”青衣不忍族人们忍饥挨饿,忙出主意道,“高师傅时常会弄些西山的异兽回来,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妖怪,但总比什么都没有强。我这就去下锅炖起来。” 她心念一起,便急忙忙的起身要去厨房。 不必温玉再吩咐,东桥便自发自动的跟了过去。 这日大堂里依然没什么客人,只有费老一行人和零星几个胆大的妖怪坐在那里。 青衣原本是直奔厨房的,但半道上仿佛瞧见了张熟脸,停下来回头一看,就见雷腾正大刺刺的坐在柜台前头。 “他等了你许久了。”路过的胡嵇难得好心的帮雷腾说话,“那般痴心,看着也是可怜。” 青衣心口一滞,反倒有些不敢过去了。 “青衣。”雷腾早已忍不住站起来了。他的脸依然是那般严肃冷然,但那双碧色的眼却满满都是期待。若说以往青衣还能假装自己不知,如今却是没办法骗自己了。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青衣不愿叫雷腾再因自己神伤,少不得绷紧了面皮,依旧假装自己不知他的心意,就那般礼貌又疏然的对他道:“许久不曾见你来了,不知今日是来打尖还是住店?” “我只是来看看你过的好不好。”雷腾仿佛也知道青衣意不在自己,是以也不敢太过唐突。他小心翼翼的收敛了自己的感情,隐忍又克制地说道,“之前我立誓,不追到那旱魃便不会再来见你,只是近来时常听闻客栈出事了,所以我还是忍不住来了。如今看你毫发无损,我也就放心了。” “……多谢……”青衣暗道雷腾太过较真,不免叹息道,“请不要为那旱魃之事耿耿于怀,这客栈于你们修行有益,需要来的时候,还请随时过来。” 说话间她就瞥见秀秀正探头探脑的躲在厨房门后,仿佛是在偷看自己和雷腾一般。 青衣心眼明亮,忙朝着秀秀招手道:“秀秀过来。” 秀秀扭扭捏捏的从门后走出来,又磨磨唧唧的走到青衣跟前,好半天才低头小声叫了青衣一声:“青衣姐姐……” “怎么这么没精打采的?”青衣奇怪的摸了摸秀秀的头,又笑着同她道,“之前你不是还抱怨雷腾好久没来玩儿了么?如今他已来了,你还不快点搬出你私藏的那罐子糖果蜜饯出来招待人家!” 一听青衣提及自己藏得蜜饯,秀秀就有些紧张起来。但随即她马上又想起雷腾根本不吃甜果子,于是她便又安心的去搬了出来。 雷腾至始至终都没说什么,只眼巴巴的看着青衣。 青衣被看得不自在,待得秀秀回来,便狠狠心道:“我该去忙了,就不留在这里继续招待你了。你要是觉得无聊,就跟秀秀一起说说话吧!若是需要酒菜,只管叫秀秀来厨房点。” 雷腾眼波一闪,只能点头。 青衣逃也似的去了厨房,直到关门隔绝了那两道追随其后的目光,她这才愧疚的叹了口气。 看雷腾又摆出了那种难过的神情来,饶是天真不懂事的秀秀都忍不住皱眉了。 她看了看自己怀里的蜜饯罐子,又看了看自己腰上那装了龙鳞的荷包,想了想还是大方的摸出了一把蜜饯给雷腾:“吃吗?” 雷腾定定的看了那些蜜饯一眼,但却没有伸手拿。 “吃吧!”秀秀催促般的将蜜饯压在雷腾的嘴上,并一脸认真坚持地说道,“吃完了你肯定就能开心起来了!” 雷腾拒绝不了,只能被动的张嘴含进去了。 “好吃吗?”秀秀一眨不眨的盯着雷腾的嘴,心里还是在心疼自己的蜜饯。 “好吃。”雷腾木着脸低声答了一句,未免秀秀继续用这样舍不得的目光看自己,他便伸手掏了掏袖子,好半天才掏出一大个油纸包来送给了秀秀。 他还记得这个小女娃娃喜欢蜜饯,所以他每次来的时候,总是会带上那么一两包。 秀秀得了礼物很是高兴,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打开了。 雷腾送的总是那几种,不是紫苏蜜饯,就是甘草蜜饯。但对于喜爱甜食的秀秀来说,不管多少,她总是吃不够的。 她手下不停的吃着蜜饯,眼睛却一直滴溜溜的看厨房的门,倘若那门有点动静,她便会紧张的将油纸包往雷腾袖子里藏。 雷腾不解,便低声问道:“怎么了?” “青衣姐姐不让我吃那么多蜜饯!”秀秀噘嘴抱怨道,“她说吃多了坏牙!” “……会吗?”不是很懂凡人之事的雷腾想了想就道,“坏了……再长出新的来就好了。你不要怕了,只管吃吧,要是她出来看见了,我会跟她说的。” “真的?”秀秀喜得眼睛都亮了,果然敞开了肚子猛吃起来,同时还不忘对雷腾道谢,“龙龙你真好!那你记得常来啊!你买的蜜饯最好吃了!” 雷腾抬眼看着那紧闭的厨房门,轻轻的嗯了一声。   ☆、第279章 暗涌2 高师傅和东桥磨刀霍霍的将异兽开膛破肚,而青衣则守着滚水出神。 浴火在她袖子里不停地爬来爬去,若非她捏紧了袖口,只怕小家伙这会儿已经爬进柴火里去了。 “啾啾啾!”喜爱高温的浴火发出渴望的叫声,引得边上的东桥和高师傅不时的转头。 “怎么这么热?”觉出不对的高师傅抬手抹了把汗,但瞧着青衣滴汗未出的模样,他又有些拿不准了。 “是有点热。”少有抱怨的东桥也忍不住停下手擦汗,他的衣衫已经透湿了,倘若他用力拧上一把,就必定挤出一堆汗水来。 “不对,肯定是有哪里不对!”高师傅越想越不对劲,忙撂下手里的尖刀,又巴巴的开了厨房的后门透气。 谁知一开后门,便又一阵炎气逼人的热风涌进了厨房。 “我格老子的!这是怎么回事?”高师傅险些被烤熟,迅速又将门关上了。只是这门一关,厨房的地面竟猛然窜出火来。 正出神的青衣被惊得慌了一下,待到抬头一看,她这才发现高师傅和东桥皆都是一副大汗淋漓的狼狈模样。 “快灭火!”东桥一面舀水泼地,一面冲着青衣叫道,“小娘子快离开灶膛!” 青衣下意识捂紧了袖子,随即又像是冷静下来了一般用水瓢就近舀了滚水泼进了灶膛里。 熊熊燃烧的灶火呲得一声熄灭了,只余一股白烟挥散不去。 被肢解到一半的异兽散发出浓重的腥气,半凝固的血块已经开始焦糊,倘若他们手脚再慢些,只怕这些生肉都可以直接烤熟了。 “黑三郎搞什么鬼?”热坏的高师傅不满的叫骂起来,“没事放什么火啊!” “你怎么知道是三郎弄出来的?”青衣见高师傅怪罪黑三郎,便蹙眉道,“三郎自昨夜起就没回来过,再者,我和浴火都在这里,他断不会置我们于危难中的!” “你有宝贝白玉簪,你的小崽子又和他爹一样是个属火的,这点子火怎么可能伤了你们!”高师傅愤愤不平道,“倒是老子和东桥小哥怕火的紧!兴许他想着左右你们无事,就随便引火烧上那么一烧呢?东桥小哥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东桥并未帮腔,只抖了抖紧贴在身上的衣衫,转身就走:“我去瞧瞧阿郎有没有事情。” 青衣丢开水瓢,忙跟了上去。 熟料他们一出厨房,就发现大堂里一派安然。为数不多的客人们甚是安静的坐在那里,反倒是他们焦急的脚步声更显突兀。 群客循声望来,而雷腾更是下意识起身朝青衣走了过去。 青衣和东桥都有些意外的站在原地。 “厨房烧着了?”胡嵇抽了抽鼻子,待闻见一股子焦糊味儿从厨房里飘出来,便不由奇道,“这是全烧了?” “地上起火了。”青衣略显无措的反手指了指厨房,半响又狐疑道,“你们在外头没有感觉?” 胡嵇登时严肃起来,连忙起身去了厨房。 高师傅还在里头骂骂咧咧的收拾,待见了胡嵇,少不得又是一通抱怨。 胡嵇轻点足尖,只绕着墙转了一圈,又到处摸看了一下,最后什么话也没说的出去了。 青衣见胡嵇只顾低头擦手,想了想还是压低了声音问道:“胡嵇你看出什么了?” “反正也没烧起来,你也就无需多问了。”胡嵇一反往常的冷漠道,“眼看朔月将至,我若是你,这几日便会乖乖的待在房里,也免得叫那些有心之士有机可乘。” 说着他抬眼瞥了青衣一眼,总是魅意横生的狐狸眼里竟有了寒意。 青衣从未见过胡嵇如此看自己,哪怕是在他被黑三郎重伤之时,他也不曾有过这样的眼神。 震惊的青衣下意识退后了两步,然后转身就跑了。 “青衣——”来不及慰问的雷腾刚想追上去,就被横空而现的东桥挡住了去路。 “小娘子自有阿郎关照,还请郎君止步。”尽忠职守的东桥甚是礼貌的低头道,“如果郎君实在不放心,可以让秀秀传话。” 雷腾木着一张凌厉的脸,半响才低声道:“好,我等着。” 不安的秀秀抱着蜜饯罐子左看右看,最后还是乖乖的跟着东桥上楼了。 因怕打扰温玉休息,是以青衣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她惴惴不安的在房里来回的转悠,直到肚子饿的浴火抱着她的胳膊发出可怜的叫声,她这才心神不定的停下来喂浴火吃东西。 浴火甩着尾巴啃起了灵草。被温玉强压着喂了几天混了蛋壳粉末的苦药之后,他的个子已经足足拔高了一寸,连带着尾巴也粗了点。 这个子一长,他的胃口也跟着大了起来。这会儿黑三郎不在,他便有些吃不饱了。等啃完了手头的灵草之后,他便又变着法儿的缠着青衣讨食吃。 忧心不已的青衣被逗得有些开怀,她来回的抚摸着浴火的脊背和尾巴,独独没有再给吃的。 “你吃的太多了。”青衣笑道,“那么多的好东西,不知不觉就被你嚼尽了。再要就等你爹爹回来给你弄。” 浴火不乐意挨饿,便开始发出极为可怜的啾啾声来。 青衣听着很是心疼,只能商量般的开口道:“那我们去找你舅舅?他那里可多好东西——” “啾啾啾!”一听青衣提及温玉,小家伙慌忙抱紧了青衣的手腕摇头不止,那皱成一团的小脸一看就是不乐意。 青衣被逗得又是一阵笑,待要哄他几句,就听得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 “谁?”青衣低声问了一句,但却久久不见人进门。她想也不想的将浴火塞回到自己的袖子里,又起身将门大开了。 房门外空无一人,再往远处瞧,就只有一个东桥正频频回头看楼梯。 “刚才走过去的是谁?”青衣为求安心,便叫住东桥问道,“开了我的房门又没进来。” “是秀秀。”东桥一边回答,一边又伸手示意道,“看样子黑郎君有事耽搁了,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还请小娘子去阿郎房里等他回来吧。” 巴巴等在楼下的雷腾听得楼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连忙抬头去看。 一脸难过的秀秀连走路都拖着脚,一看就是有事。 “她受伤了?”雷腾第一个反应便是青衣受伤了,虽然千百遍告诫自己要收心,但急起来的时候仍免不了激动。 耷拉着脑袋的秀秀偏头认真回忆了一番,末了又噘嘴道:“没有,青衣姐姐跟小娃娃玩得可开心了,一点都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 说完她就不停的用脚尖来回的蹭地,仿佛正在生闷气。 听闻青衣无事的雷腾顿时松了一口气,又见秀秀气呼呼的模样,便不由得奇怪道:“那你为什么不高兴呢?她没事不是很好吗?” 秀秀瘪了瘪嘴,但脚下却安生了。 雷腾静等了片刻,也不见秀秀回答,只好俯身凑近了秀秀,再次低声问道:“你为什么不高兴?” 秀秀抬起泪汪汪的杏眼看了眼雷腾,然后才用带了哭腔的声音小声道:“青衣姐姐有小娃娃了,所以不喜欢秀秀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旦说出来了,她便觉得无限伤心起来,一时忍不住,便哭了出来。 原本还在交头接耳的客人们登时齐刷刷的看了过来。特别是跟秀秀有过一面之缘的费老一行人,那看雷腾的眼神,简直是充满了谴责。 从没经历过这般情状的雷腾霎时脊背一冷,连带着脸也僵了。他救助般的抬眼看胡嵇,但胡嵇早已背过身去了。偏生秀秀边哭边揪着他的袖子不放,倒叫他逃也无门。 无计可施的雷腾只能调动僵硬的面皮,竭尽全力露出个微笑哄秀秀:“不会的,她不会那样的——” “可是自从有了小娃娃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跟秀秀玩儿了。”秀秀抽抽搭搭的继续哭道,“刚才我还看见她对着小娃娃笑得可开心了。” 雷腾心抽了一下,好半天才勉强出声道:“她的孩子……还小呢,她自然是要多费点心。但是我相信她一定还是喜欢你的……” 这话简直是自己的心声,一旦出口,原本就不稳的心登时又动荡起来。 “真的?”秀秀的哭声顿止,再抬头又是一副高兴的模样,“真的?” 雷腾面皮微抖了几下,他实在是笑不出来,最后还是自暴自弃的木着脸点了点头。 秀秀被雷腾那一闪而过的怪异表情弄的很是惊奇,便忍不住伸手扯住雷腾的腮帮子笑道:“龙龙你的脸看起来好奇怪!” 见秀秀不再哭了,雷腾僵直的脊背这才有些松懈下来。为免秀秀再次哭出来,他只能一动不动的俯身蹲在原地,好让秀秀随意拉扯自己的面皮。   ☆、第280章 暗涌3 听着秀秀和雷腾在那里说话,记账中的胡嵇不自觉嗤笑一声,但随即他马上又反应过来,却是露出个凝重的表情来。 “你记错账了。”账房先生拖着累赘的长发凑近胡嵇,并特特的指着账本道,“厨房里烧毁的物件,按说都要记在高师傅和青衣的名下,怎的你将浴火和东桥也记上了?” “有福一起享,有祸一起担。”胡嵇神色复杂地答道,“不下点狠药,他们怎么会尽全力?” “你说什么?”账房先生不满的抢过胡嵇手里的账本,想了想还是划掉了浴火和东桥的名字,又在那价钱上加了一倍有余,这才满意的收了笔。 胡嵇见他改完后就直接将那账本往自己袖子里塞,便不由奇道:“你收起来做什么?我还要用的!” “我是账房,你是掌柜!”账房先生竟一反常态的拒绝道,“你负责客栈的事务,我负责记账收钱,这才是正理!” “这可奇了。”胡嵇觉出不对来,登时便沉了脸怒道,“以往这账本就搁在柜台上,我们谁都能上来记账,怎的如今你又巴巴的抢回去自己记了?莫不是想着主人快回来了,就不敢躲懒了?又或是你想多黑我们这些伙计一把,好跟主人邀功,以显示你的才干?” “……你好生凶蛮!”账房先生像是被吓住了,只一个劲儿的捂着袖子往角落藏。 他原就是善于隐藏的妖怪,这般一躲,胡嵇登时便找不到他的踪迹了。 胡嵇怒上加怒,一张绝色的脸也跟着变了模样,那眼梢和脸颊上竟都浮现出了红痕。 虽然胡嵇很快就收敛了怒色,但此情此景早已看在了费老的眼中。 “八尾狐无端恼怒,看来是有什么事情触了他逆鳞。”费老暗自嘀咕一句,手下又忍不住摸出了测算用的珠玉来。 “师父,修行人都道不可妄探天机,自打来了这三途之地,你测算绘符的次数确实多了些。”门徒们见费老又要窥探天机,便劝阻道,“这几日你的脸色一日比一日晦暗,再算下去,徒儿们实在是怕——” “我的脸色不好看,那是因为没睡好!”费老没好气道,“昨夜又算一夜那小妖怪的命盘,依然是一知半解。看样子我们得亲眼悄悄那小妖怪的原型是什么样子。才出生没多久的妖怪肯定还没学会化形之术。” “可是我们在他们眼里都成了宵小之辈了。”门徒们有些为难道,“然后我们已经在这里干坐许久了,也不见伙计送茶送菜来。师父,我们有点……饿了……” 说话间他们的肚子便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费老胡须一抖,登时压低了嗓子怒道:“忍着点,这里的东西,你们怎么也敢多吃!谁知道是不是混了妖怪肉进去了?再者,我瞧着他们黑心的很,只怕惜时那蠢儿已经被坑的欠了一身的债了。” “何以见得?”门徒们不解道,“小师弟在这里如鱼混水的不知道过的多好——” 费老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他们没敢继续说下去了。 看着这帮没甚戒心的门徒,费老险些没呕出心血来。他复又环视了一遍客栈,只觉整个大堂都弥漫出不祥的妖气来,若非他提前在大家的衣襟上添了一道符,只怕他们这会儿已经被妖气熏昏头了。 但不管怎么说,活人岂有不吃饭的,眼看着门徒们都饿的眼泛绿光了,费老再怎么硬心肠,也忍不住叹气了。 “罢了,你们去叫惜时过来吧。”他扶额摆手道,“让他给你们弄点安全的吃食。” 年长者按住跃跃欲试的钰儿,这才起身道:“还请师父和师弟们稍等,我这便去叫小师弟来。” 及至年长者领着书呆子来了,不等费老开口,书呆子便拍头羞愧道:“是小生的疏忽,今早读到了片好文章,一时忘我,就忘了给你们准备朝食了。” 说着他就急忙跑厨房去找能吃的东西,谁知厨房里干干净净的,竟是一点能吃的东西都没有。 “厨房方才着了,你要吃,就找那引火的家伙要去!”高师傅愤愤的磨着刀,口里骂骂咧咧道,“没得又叫老子背了一身债!一会儿老子再出去抓点异兽回来,等收拾干净了,我们晚上才有饭吃。” “这可怎么好?”书呆子有些傻眼,“我爹和他的徒弟还在外头等饭菜呢!” “没有,叫他们饿着!”高师傅可不管什么爹不爹的,随口就道,“你要是实在着急,就找青衣丫头讨几个季厘国人出去打猎好了!他们最善围猎,如今北山都成了他们的猎场了!” “这……不太好吧……”书呆子不由得哭丧着脸道,“方才我下楼时,就瞧见那些大哥正堵在温玉的门外叹气,说是温玉下令了,不让他们再去外头打猎了。” “真有其事?”高师傅听了反倒高兴起来。他一高兴,对着书呆子也就和颜悦色起来。 “看在你着急的份上,那就给你一块肉吧。”他将自己方才收拾出来的部分好肉切出一块来,也不打包装盘,就那么随后塞进了书呆子的手里,同时又道,“这可是上好的大腿肉,你只消片成薄片,往热汤里烫上一烫,就可以吃了。” 书呆子翘着手指一脸恶心的捧着生肉,几乎没马上丢出去。 亏得高师傅一脸横肉的模样有些吓人,他这才硬生生的忍住了。 “我看我还是去找青衣帮忙吧……”笨手笨脚的书呆子想也不想的捧着肉去找青衣。 费老一行人眼看着书呆子畏手畏脚的捧着一块生肉上了楼,期间年长者作势要叫住他,却被费老暗自阻止了。 书呆子强忍了生肉那肥腻的触感和微膻的腥气一路,直到到了青衣跟前,他这才如释重负般的松气道:“青衣,小生实在是不善料理,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收拾一下这块肉?我爹和他的徒弟正等着小生送饭食过去……” 青衣本来正在服侍温玉喝药,听了书呆子的请求为难道:“我做是可以,就怕你爹他不会吃。” “他就是想吃,也没这机会。”温玉也跟着出声了。 书呆子疑惑的转头去看温玉,就见温玉正姿态优雅的靠在软榻上。 他的五官十分清秀雅致,但当他微笑的时候,书呆子便觉得他的面容皆都模糊了起来,只有那温润的笑容深深的刻入自己的眼眸之中。 一本泛黄的古籍正歪在他的腰间,想来自己进门前他正在看书。 温玉见书呆子眼神涣散,一副看呆了模样,便用古籍挡住自己的半脸,同时温声道:“费郎君倒比令尊更磊落些,舍妹倒是可以帮你一次,只是我有个请求,不知道费郎君肯不肯帮我?” “阿兄?”青衣见温玉拐着书呆子帮忙,便忍不住悄悄拉了下温玉的衣袖道,“书呆子心眼实在,你可不能叫他做那等危险之事。” “放心,并不难。”温玉轻笑出声道,“只是要他少说几句话而已。” “自然可以。”书呆子忙不迭作揖道,“只要不是那等伤天害理违背道义的事情,小生都必倾囊相助,还请郎君告知。” 温玉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懒懒的换了个姿势。他一动,手里的古籍便掉下去了。 一条朱红色的蛇尾巴赫然出现在他的手腕上。 “呀——”胆小的书呆子登时吓得跳了起来,他抖着手指着那蛇尾巴叫道,“蛇——” “嘘——”温玉以指压在唇上,并神情温和的对书呆子示意道,“莫要嚷嚷。” 书呆子慌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嘴,一双眼却还在惊慌的转来转去。 见书呆子安静下来了,温玉这才转腕捏住那扭来扭去的尾巴,作势就要提出来。 “阿兄!”边上的青衣见状不妙,忙伸手拦道,“你这样会吓到他们的。” 小家伙没见过生人,而这样突然被讨厌的舅舅拽住尾巴,令他有点焦躁的叫了起来。 “费老儿天天在盘算浴火的命盘,只因他一旦知道了浴火日后的命运,就等于一道儿知道了我们所有人的未来。”温玉正色道,“而我们也不可能一直藏着浴火不叫他们看见,左右都藏不住,还不如叫费郎君提前看了,也好帮我们一把。” 书呆子已经有点不知所措了,他已经隐约明白那蛇怕就是青衣才出世不久的孩子,只是他实在没有防备,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看的抬袖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费郎君请看。”温玉倒提着浴火,然后对书呆子道,“这边是我的外甥了。你回去后,你爹必会问你他长的是何模样。” “这这这——”书呆子纠结的移动袖子道,“郎君你不是不想小生说出去么?让小生看是不是不太合适?” “你若不看,到时候怎么知道什么话不该说?”温玉笑道,“我叫你看,你便只管放心看吧!” 书呆子只觉满耳都是那条蛇奇怪的啾啾声,又兼温玉催促,想了想还是咬牙挪袖睁眼的去看那个小妖怪。 只见温玉手里牢牢的捏着一截遍布朱红色细鳞的蛇尾巴。许是他用力了些,那蛇有些吃痛,正胡乱扭动着朝他的袖管里钻,一看就是要攻击他的模样。 但温玉又岂是那般轻易被咬的,他只不过是晃了下手指,便有一条玄色锁链自他袖袍中飞窜而出,并将那朱红色的蛇身紧紧的缠了起来。 从未被如此绑缚过的小家伙顿时发出吃痛的叫声,听得青衣一脸心疼。 书呆子虽不是亲眷,但怜幼之心却极重,别说浴火是青衣的孩子,便是只是寻常的幼蛇,这般惨叫出声,也叫他同情。 “我已经瞧够了!”未免温玉继续折腾浴火,书呆子忙偏头摇手道,“郎君快放开他吧!” “好。”温玉笑着将浴火送到青衣手里。受了委屈的浴火不愿继续在温玉手里呆着,顿时刺溜一声窜进了青衣的袖管里。 书呆子肉眼凡胎,只堪堪瞥见一道红影滑进了青衣袖中,然后不等他回神,就见温玉对他摊手道:“费郎君可以下楼等了,舍妹一会儿便去帮你料理饭菜。” “哦哦哦——”吓懵的书呆子这才同手同脚的出去了。 房门一关,青衣便沉了脸道:“阿兄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用囚妖索捆浴火!” “我不吓吓他,他怎么会乖乖的将身子藏起来?”温玉支着脸笑道,“那书呆子是个老实人,只有叫他深信自己的所见,回头对上费老儿,他才不会说漏了嘴。方才他只瞧见了蛇,所以不管那费老儿使出什么手段来,他也只会说浴火是蛇。” 作者有话要说:  修了一下午的文,现在打严越来越可怕了   ☆、第281章 暗涌4 闻言青衣又奇怪道:“既然你只是想借书呆子的口混淆费老儿的视听,那方才你又为何拜托他不要说出去?” 温玉舒展肩背,然后轻笑道:“老实人无意中被套出来的实话,才更叫人信服。” 心有余悸的书呆子直到下了楼,这才有些缓过劲儿来。他抬袖擦了擦额角的汗,待一眼瞧见老爹正在那边冲自己招手,便想也不想的转身往回跑。 他实在是对说谎没什么自信,未免累及青衣和她的孩子,他还是觉得走为上计。 谁知费老却不愿就此放过他,抬手便丢出一道符纸。 绘着朱红符咒的符纸犹如一只鬼手,呼的一下便揪着书呆子的衣领往楼下带。 可怜书呆子手无缚鸡之力,猛然叫那符纸一拽,顿时身形不稳的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群客皆用了讳莫如深的眼神来回的看书呆子和费老一行人,但只要门徒们微怒的扫视四周时,他们便会有所顾忌的挪开目光。 书呆子摔得七晕八素,待要挣扎起身,又觉得楼梯角似乎又什么东西拉着他的腿往里拖,叫他半天都爬不起身来。 费老早已气得脸都青了。眼瞧着书呆子呲牙咧嘴的赖在地上,他便气不打一处来。 “丢人现眼!”他怒而拍桌道,“去将那孽障架过来!” “是……”门徒们慌忙过去扶书呆子。 除妖师的气息一近,那拖着书呆子腿的东西便一下子消失了。书呆子只觉浑身一轻,竟然一骨碌就站起来了。 “奇怪……”书呆子莫名其妙的摸了摸脑袋,又见年长者对着自己使眼色,暗知自己这下是躲不过去了,少不得硬着头皮走到了费老的跟前。 费老再次用了恨铁不成钢的严厉目光看了书呆子许久,直把书呆子唬的直冒冷汗。 “爹你有话便说吧……”扛不住的书呆子强装镇定道,“不然我就回去念书了——” “念什么破书!”费老嫌弃道,“四书五经用来修身养性也就罢了,我瞧着你早读完了,再读就该读傻了!是时候丢开,再念念祖传的咒书和阵法图,也好日后继承家业——” “我不会继承费家的!”一言及费家的事情,书呆子便有些硬气起来,连带着说话的语气都坚定了许多,“外公和娘都希望我有朝一日能博取功名,光耀门楣。你们的饭食稍后会有青衣帮忙安排,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温书了!” 说罢他就准备离开。 “等等!”费老岂能让他走,当即便抓住书呆子的手怒道,“老夫话还未说完,你的恭谦孝义都读哪里去了?那书里可有说老子话说,儿子甩脸走人的?还不给我回来!” 一贯守礼的书呆子被费老擒住要害,少不得又忍气吞声的转回去了。 费老捋着胡子想了想,这才压低了声音问道:“方才你去温玉的房里,可是见到他胞妹了?” 书呆子迟疑的点了点头。 费老闻言一喜,连带着问话都和缓起来:“那她的孩子你可是也瞧见了?” “没有——”心生警觉的书呆子忙不迭摇头。 费老见书呆子那头摇的太过用力,颇有欲盖弥彰的意思,便忍不住沉了脸怒斥道:“当着你老爹的面都敢扯谎!还不给我老实回答!你打量我不知你在房里藏了个妖精?还读圣贤书呢!就你这样沉迷于妖精皮相的傻子,我看再读三十年也考不中!” 书呆子被斥责的有些羞恼,待要反抗,就听得费老斩钉截铁道:“老夫过的桥比你走路都多,就你那点子道行,也敢在我跟前扯谎。再叫我发现你没说实话,我便马上去灭了那蛊惑你走歪路的祸害!” 说话间他便从袖子里摸出一把符纸来,书呆子虽然十多年不曾沾这种东西,但一瞧那咒文,便不由的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来。 “她的孩子是不是个小妖怪?”费老盯紧了书呆子的眼睛问道,“据说黑三郎用过半人半蛇的形态,又是善用真火的,想来他的孩子不是人形,便是蛇形,你可瞧见是哪一种了?” 书呆子本来还稳得住,待听见费老说道蛇形时,他心头一慌,气息便跟着不稳起来。亏得他还记得温玉的请求,硬是没开口。 既然费老严令禁止他说谎,那他便什么都不说了! 费老见书呆子如老蚌紧闭了嘴,死活不肯回答,一时有些不悦。但他再怎么说也是在世间沉浮了数十年的老人了,那点子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原来是蛇妖!”他摸着胡子笑道,“看来我猜的不错。黑三郎的蛇身是红色的,又善火,这般厉害的蛇妖,也只有腾蛇了。” 趴在柜台上的胡嵇闻言勾起了嘴角,仿佛在忍笑一般。 但费老一行人满心扑在揣测黑三郎和浴火原型上头,便不曾留意到胡嵇。 胡嵇站直了身体,一双流光溢彩的狐狸眼里不时闪过几丝趣味。听着费老错得那般离谱,他便趣味盎然的想要给他们出个难题,也好挫挫他们的锐气。 不料他一转头,便瞧见青衣不知何时伫立在了扶栏边上。 她拢了衣袖,神情一如既往的清冷无情。当她无言的用那双隐含忧心的水眸遥望自己的时候,他便恍惚生出一种感觉来,仿佛此刻的他们,仍是三年前的那个胡姬和青衣。那时候客栈里既没有什么黑三郎,他也不曾彻底失去自己的第九尾。他幻化成女妖的模样,同她日夜相伴,将她时时刻刻的笼在自己的庇荫之下,只等在未来的某一天,当她也倾心自己之时,再结为夫妇,一同双修。 但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化为了虚影,而他也永远无法再成为九尾狐了。 默立在扶栏处的青衣只觉胡嵇的神情有异,仿佛有点悲愤,又仿佛有些心灰意冷,但一转眼,他便又露出了那种叫人无可抵挡的微笑来。 那双艳光四射的美目,纵使浩荡的星辰也难与之媲美。青衣一个不留神,便又一次被胡嵇的媚术所迷惑了。 胡嵇微挑眉梢,直到神情恍惚的青衣脚步虚浮的走到了自己的面前,他这才伸手握住了她的右手。 这只温暖的,散发出勾人食欲的香气的手又一次令胡嵇清醒的意识到青衣与以往的不同。她的手不再如过去那般微凉,气息也比过去更为诱人,但隐藏在那令他眼红的迷人香气深处的东西,才是令他克制自己的原因。 “许久不曾跟你面对面的相处了。”胡嵇低声叹息道,“多年的情分,你说忘就忘了,倒叫我有些伤心。” 魂飞千里的青衣茫然的睁大眼睛,只顾痴痴地看着胡嵇那绝世无双的容颜。 胡嵇定定的看着青衣的眼睛片刻,随即眸光微闪,仿佛是下了决心一般的喃喃道:“罢了,既是无缘,那我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被蛊惑的青衣长睫微颤,神情又有点松动起来。 胡嵇心知她这是快清醒过来了,便忍不住笑道:“真是不得了,你果真是厉害起来了,兴许以后我不尽全力都迷惑不了你了。” 说完他便在青衣疑惑的目光中低下头,并将自己的唇轻轻的压在她的手腕上。 藏在衣袖里的浴火看到一张好看的脸凑近了娘娘的手腕,便有些不高兴起来。 娘娘的手腕是他最喜欢待的地方,这会儿有外人侵犯他的领地,便等于同他宣战了。于是他立马弓身窜向胡嵇的脸,大有挠花他脸蛋的狠劲儿。 胡嵇才堪堪亮出尖牙,还来不及刺破青衣的肌肤,便被浴火那虽然稚嫩,但却锋芒尽显的妖气惊的猛然退离了青衣的身边。 感觉到袖子里的动静,青衣霎时清醒过来,忙不迭收臂压紧了袖口。 成功逼退敌人的浴火得意洋洋的卷着青衣的手腕,虽然没办法探出衣袖瞧瞧青衣的表情,但他还是乐颠颠的来回蹭着青衣的小臂,以表达自己的愉悦。 因为胡嵇方才不同寻常的举动,大堂里的客人都忍不住看过来了。也亏得青衣反应快,这才没叫浴火暴露在众人的眼前。 她绷紧面皮,又疑惑不解的回想了一番,一时间竟想不起自己是为何站在这里了。正奇怪,就见书呆子和费老脸色各异的看着自己。 她心头一凛,忙面无表情的对着他们颔首。 书呆子自觉辜负了温玉和青衣的请求,一时羞愧难当的垂了头。反倒是费老轻点了下头,然后大刺刺的往桌前一坐,仿佛是在等青衣上菜一般。 青衣轻蹙眉尖,这才转身朝厨房去了。 胡嵇又一次不得所偿,眉眼便有些凌厉起来。他倚在柜台上,目不转睛的看着青衣进了厨房,随后才跺脚将地上那突然冒起的凸包震退,口中更是怒道:“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大家都很喜欢浴霸这个绰号啊!   ☆、第282章 暗涌5 高师傅虽然看似大老粗,但收拾打扫的本事却堪称一绝。青衣再回厨房,就见厨房已整洁如新了。 清洗过的盘盏悉数都罗列在柜子里,原本被烧焦的墙面新刷了一层粉,看起来倒是干净。 只是他未免清理的太过干净了些,待青衣准备生火烹食的时候,就发现灶膛里空无一物。 无火难以为炊,青衣不得不亲自去后门搬柴火。 柴垛边上蜷缩着一个面目难辨的人,当青衣有所顾忌的停下脚步时,那人便似有所觉的弓着背离开了。 “奇怪……”青衣暗暗称奇,忙抱了一捆柴准备回去。 不曾想那柴里似乎有尖刺,青衣才起身,便觉得指尖一疼。待到低头看时,便瞧见刺痛的指尖上正殷殷的冒出了一串血珠。 “啾!”浴火嗖的一下便蹿了出来,一双黑亮的眼睛只管盯着她的手指出神。 不安的预感再度涌上青衣的心头,未免招来妖怪,她慌忙将出血的手指含在嘴里。 “啾啾啾!”莫名激动的浴火巴巴的缠着青衣,尤其是在青衣为自己止血的时候,他几乎没飞起来贴在青衣的嘴边。 青衣疑惑的停止吮吸,想了想将那已经停止出血的手指凑近了浴火。 浴火无比兴奋的凑上去嗅了嗅,然后不等青衣说话,他便一口咬在那微微泛红丝的小破口上。 青衣先是一惊,但随即便冷静了下来。 她由着浴火咬了几下,虽然有点疼,但却还能忍受。 浴火年幼不知,只管埋头在那里舔血。每当有小血珠冒出来,他便马上伸舌头将之舔的干干净净的。 青衣初时还隐忍的等着小家伙自己松嘴,但小家伙仿佛没有餍足。尽管那血越出越少,到最后已经没有丝毫血流出来了,他依然没完没了的舔食,几乎没用口水将她的手指糊湿了。 周围妖气的压迫感越来越逼近,青衣心知不能继续由着他了,只能强行将他塞回袖子里,同时转身就朝后门冲去。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一道残影自斜上空猛扑而下,而右后方又有两三道黑影呼啸着袭来。 青衣暗咬银牙的压低身躯险险避过,然后不等那些偷袭的妖怪近身,便有七八根玄色的锁链叮铛作响的自地下飞射而出。 伴随着一阵凄厉的悲鸣声,蜂拥而来的妖怪霎时齐刷刷的退后了几步。 飞舞的锁链交错悬停在青衣的面前,其间还绞着一只肖鼠非鼠的肥硕妖怪。 淅淅沥沥的妖血溅的到处都是,连带着青衣的衣衫和面上都不能幸免。 “谁敢过来!”面有厉色的青衣戒备的盯着那群蠢蠢欲动的妖怪怒道,“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她面上带血的模样着实有些震慑力,群妖看着她,便不由的想起三途之地翻天覆地之时出现的那个季厘国人。那人仅以一己之力,便屠尽了百里的妖怪。 那时候无一妖怪得以幸免,是以他们都不知道那个季厘国人到底是何模样。 他们畏惧季厘国人入骨,但青衣那灵气充沛的宝血的香气又引诱的他们舍身犯险。只要一口,他们只要喝上一口,他们便可摆脱了如今这副妖异的模样,得以化形。 贪婪的欲&望叫他们越发的野性难驯起来,在最初的恐惧淡去之后,他们便开始觉得虚张声势的青衣完全不值得畏惧。 青衣见他们全然不再忌惮自己的囚妖索,登时便有些心慌起来。 她的面前是越来越多,越逼越近的妖怪,而她的身后则是未知的凌冽妖气,她腹背受敌,一时间竟不敢轻易回头。 浴火在她的袖子里来回的顶撞,饶是青衣用力捏住了袖口,但他依然锲而不舍的撞破了那用柔韧蛛丝织就的衣料。 “吼——”初现凶相的浴火呲牙咧嘴的踞在青衣的颈间,他不再稚嫩的低吼声咋一听竟颇有几分威严。 原本无畏的妖怪们登时又瑟缩了起来。他们认得那层笼罩在浴火身外的、如有实质的霸道妖气,当浴火舒展开自己遍布朱红色硬鳞的蛇尾,并以自己那双黑亮愠怒的眼睛瞪视他们的时候,他们便不由自主的从心里生腾出一股惧意来。 青衣目光游移的扫视了一圈,身外的囚妖索也跟着狂舞起来,铮铮作响的锁链声更显恫吓之能。 然而不等她再努力一把,便又有一道黑影快如游蛇的自地面上横穿而过。 刹那间烈火丛生,直将整个客栈都严严实实的圈在了其中。而那些被隔在火圈外的妖怪则如临大敌般的嚎叫几声,随即便四散逃去。 虽然外头的妖怪皆都逃走了,但青衣却仍不敢松懈。趁着身后那阵妖气稍弱之时,她猛然回转过身来。 站在她身后的既不是她熟知的黑三郎,也不是以往接触过的胡嵇一流,而是一个含胸驼背的古怪之人。 他披着破烂的黑袍,头脸皆都隐没在杂乱的长发之下。一卷飞蓬的黑纱顺着他那扭曲的身体缠绕而下,最后隐没在他暗黑的之中。 熊熊燃烧的火焰在他的脚边跳跃着,当他屈身之时,便有无数黑烟自火焰中冒出,而他则悄无声息的消隐在黑烟之内。 厨房的门已被外头急于冲进来的人敲得震天响。然而青衣无暇顾及,只全神贯注的盯着面前这个奇怪的人物。 她分辨不出他的气息,最开始像个妖怪,但若细细再闻,那气息却又不似妖怪那般叫她生出食欲来。相反,那些微带恶臭的烟气竟令她有些隐隐作呕。 外头的人已经开始砸门了,单听那撞击声,便可知那门已经快坚持不了多久了。 “你是谁?”青衣压低了声音,很是戒备的质问道,“快露出你的脸来!” 黑烟背后的古怪人轻轻晃了晃脑袋,然后身形一矮,竟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不堪重负的门终于被无数道玄色的锁链洞穿了。 胡嵇先一步迈进厨房,但他却并不上前,只面色复杂的伫立在门口。平地上悄然掠过一个疾奔的凸包,他侧身一避,竟是主动让出了道路来。 “青衣——”面带焦色的温玉衣衫单薄的冲了进来,待见青衣无事之后,便伸手将她用力抱在了怀里,口中则低声道,“亏得及时赶到了,方才外头妖怪群集,我一猜便是你见血了。” “阿兄!”青衣被温玉抱得有些骨头疼,待要挣扎,就见方舟正在温玉背后轻轻摇头。 青衣无法,只得忍耐。 “季厘国的女子果然了不得。”迟一步进门的费老神色凝重地说道,“不过是一点血,竟能引得方圆百里的妖怪都蜂拥而来。怪不得季郎君护的那般严实。” 青衣蹙眉不语,倒是温玉头也不抬的轻咳道:“咳咳咳——费老又岂是今日才知我季厘国看中族中女子的?” “郎君说的不错,只是耳闻不如眼见的感受更为深刻。”费老叹息道,“想来青衣小娘子的命途也颇为艰难,这等招妖的险境只怕不时便要上演一次。倘若你们不嫌弃,可日后来我费家住下。我们费家人必将竭尽全力护你们周全。” 温玉轻笑一声,待要回答,却又是一阵猛咳起来。 青衣只觉温玉咳得整个人都摇晃起来了,但偏生他还是不肯松手,依旧将自己抱得死紧。 “多谢客官的好意。”青衣少不得要亲自婉拒道,“只是我如今身不由己,若是没有意外,只怕余生都只能在这三途川客栈里渡过了。倘若客官真的有意相助,不若现在便帮我们消除隐患。” “这……”费老面有难色,显然是被青衣难住了。 季厘国人的问题就出在他们自己身上,若说在这里护他们周全,不就等于将这客栈周围的妖怪都杀尽了么?但客栈原就为过路的人妖鬼怪开的,他们也不过是客人,想想也是没办法将这客栈打造的如费家宅院一般滴水不漏。 但他转念一想,却是不知怎么又想起伏霞谷底的那个女妖的话来。 这下子他有点站不住了。与其在这里看热闹,还不如回去想想法子,好周全的达成那个协议。 “大家都不要在这里站着了。”冷眼旁观许久的胡嵇这才开口道,“还请各自回房休息吧!这厨房,原是禁止外人进来的。” 费老顺势而行,率先退出了厨房。 被堵在外头的伙计们这才战战兢兢的走了进来,因为方才胡嵇给她们使了眼色,是以她们一进门便开始收拾起来了。 青衣只觉温玉单薄的衣衫下的肌肤有些烫,更兼他一直在轻颤,她便忍不住偏头瞧他的脸色,见他的面颊果然烧红了一片,一时愈觉担忧起来。因怕久病未愈的温玉又添一层病,她只能轻拍这温玉的脊背柔声道:“阿兄,我们回房去吧!你又开始发热了呢!” “咳咳咳——是吗?”温玉这才松开青衣,同时虚弱无力道,“怪不得觉得有些乏力。你略扶我一把。” 青衣慌忙架住摇晃不已的温玉,又在方舟的协助下得以将他扶回房间。 待到房门一关,躺在床上的温玉这才从袖子里捞出被捆成一团的浴火出来。 “浴火!”青衣这才发现小家伙不在自己脖子上了。她连忙伸手去接,同时惊讶道,“他及时跑进阿兄袖子里去了?” “他躲我还来不及,怎么会主动来。”温玉轻笑道,“是我趁机将他捆进去了,不然他的模样岂不是叫他们都看去了”   ☆、第283章 暗涌6 说话间囚妖索便有些松动起来。 温玉尚显得平静,倒是青衣惊讶的咦了一声。紧跟着不等众人反应,被捆成一团的浴火突然挣扎着从温玉手里滚了出去。 伴随着锁链崩断的铮声,娇小的浴火就地一滚,朱红色的蛇尾一褪,霎时就变作了一个身高三尺有余的少年郎。 “天哪……”青衣震惊的掩住嘴,一双眼瞪得溜圆。 “他喝了你的血?”原本平静的温玉也大感意外,连带着语调都拔高了,“我是怎么同你说的?” 青衣慌上加慌,一是她忘了温玉的嘱咐,怕是要挨训;二是怕自己的血会对浴火有不良的影响,一时间脸都白了。 “哼!”骤大的浴火仍是不喜温玉,当即便回身扑倒青衣怀里,同时怒道,“坏舅舅,不许你欺负娘娘!” 温玉闻言也不恼怒,只挑眉笑了一下。只是他笑起来倒比不笑更令浴火不满。 被袒护的青衣心底一暖,连带着鼻子都忍不住酸了起来。她来回的摸着浴火的脸,只觉他的模样,眉眼口鼻八分像黑三郎,剩下的两分倒是有点自己的影子。 青衣越看越爱,一时忍不住,就低头在他的腮帮子上大大的亲了一口。 浴火虽然拔苗助长似的长大了些,但内在仍是个小娃娃。娘娘亲他一口,他便又开心起来,然后马上抬头踮脚,却是有样学样的用力回亲了青衣的腮帮子一口。 青衣轻笑出声,又摸了摸浴火的顺滑的头发夸道:“好孩子。” 浴火亲了一口后,又觉得这样不足以表达自己对娘娘的喜欢,于是他想了想,就又踮起脚连续多亲了几口,力气之大,直把青衣撞得站不稳脚。 青衣朗笑出声,一时又想起黑三郎来。说来以前的黑三郎也是怪脾气,不让他靠近时他偏要挤过来,待到她妥协了由他靠时,他偏偏又像只燎了尾巴的野猫一样别别扭扭的跑了。 “娘娘你闻起来真香!”嘴馋的浴火赖在青衣的怀里,只一个劲儿的撒娇道,“娘娘你抱起来好软!” 他一笑,左脸颊便显出一个深深的梨涡来,又是一处像黑三郎的。 到底是一日一夜未见了,青衣有点想念黑三郎,当下便点着浴火仅有的那个梨涡叹息道:“你长得可真像你爹爹,不过他笑起来有两个梨涡,你只得了一个。” 浴火最喜爹爹,这会儿听青衣说他比爹爹少一个梨涡,他便马上伸手戳着自己的右脸颊道:“这样呢?这样我也有两个梨涡了!” “傻孩子!”青衣失笑,复又搂紧了浴火安慰道,“一个梨涡更好看!” 浴火得了夸赞,越发开心的用脸去蹭青衣。 温玉由着他们亲昵够了,这才偏头轻声道:“小书,外衣。” 侍立在边上的小书忙不迭取出一件流云银纹的白衣,又恭恭敬敬的送到青衣和浴火面前道:“小娘子,还请给小郎君穿这件。” 青衣被小书一提醒,这才注意到浴火身无寸缕,竟是光了好半天的小屁股了。 “妖怪化形不都是自带衣服的么?”她忍笑用白衣将浴火包裹起来,口中不免奇怪道,“怎的你没变出一件来?” 浴火没穿过衣服,只能乖乖的张开双臂由着青衣系衣带。 然而这白衣原是温玉的衣服,对少年郎来说,还是大了些。浴火就像小儿穿大人衣裳一般,拖着长长的衣摆和袖子在那里摇来晃去的甩。 “妖怪的衣衫无非是两种来处。”温玉见浴火顽皮,在那儿乐此不疲地甩衣袖,很不像样,便朝着浴火招了招手。 浴火初时不愿过去,但青衣在后头轻轻推了他两下,他便只能气鼓鼓的挪过去了。 温玉探身亲自给他挽袖子,同时对青衣解释道:“寻常妖怪多是用自身的皮毛鳞甲幻化成蔽体的衣物,但也有妖怪能弄来比自己的毛皮鳞甲更厉害的宝衣。如今浴火并非是靠自己修炼化的形,更兼他年幼,身上的鳞甲还未长全,所以才变不出衣服来的。” 浴火被温玉欺负多了,就有些躲着他,是以温玉给他挽袖子,他便全程鼓着一张圆脸,一看就是在生闷气。 青衣又怜又爱,便上前用手摸他的脸道:“今天便这样将就穿罢!回头我请蛛娘帮忙缝制几件好看的衣裳给你。” “蛛娘是那边屋子里的花蜘蛛吗?”浴火歪头好奇道,“原来她会做衣服啊!” “自然,娘娘的衣服都是她做的。”青衣点了点浴火的鼻子教导道,“所以回头见了人家记得要恭谦有礼。另外她胆子小,你不可以随便吓唬她!” 浴火皱着鼻子哦了一声,待到温玉走开,他立马转身又赖在了青衣怀里。 “不急着做衣裳。”温玉姿态优雅的靠在软枕上,方舟早已端了药等在边上,他接过来一边慢饮,一边问青衣道,“你给他喝了多少血?” 青衣认真回想了一下,半响才犹豫道:“大概几滴?” “几滴是多少?”温玉面无表情的看着浴火道,“你自己说说,你喝了你娘娘几滴血!” 浴火皱了皱鼻子,然后不情不愿地答道:“三滴!我没有多喝。” 温玉眯了下眼睛,又拉着青衣的手来回看了几眼,末了冷笑道:“哼,要不是她的伤口自己止了血,只怕你还要多喝几滴呢!回头等黑三郎回来,便叫他自个儿教训你!看你还敢大逆不道的喝你娘的血不!” 说着他又冷声唤了小砚一声。 侍奉温玉多年的双子书童知道温玉这是动了怒,便小心的拣出最好的伤药来给青衣涂抹手指上的那个小伤口。 “阿兄!”青衣看浴火被训斥的耷拉了脑袋,便轻轻扯了扯温玉的衣袖求情道,“不全是他的错,也是我自个儿不小心,这才扎破了手指——” “这上头的牙印不是他的?”温玉不为所动的蹙眉道,“若是没这些个牙印,你的血白流了可惜,也就由着他舔干净了。如今既有这些牙印,就说明他那会儿贪血咬了你。你休要惯着他!回头黑三郎若是不教训他,我便直接带你回重阴山去!” 这话已是有些重了,饶是青衣也有些羞愧起来。 浴火见娘娘也被坏舅舅骂得垂头不语了,又看他用那凶巴巴恶狠狠的眼神看自己,他便有些慌张起来。 他转头扫视一圈,但方舟、小书、小砚,乃至那个总是帮忙守门的东桥皆都是温玉的仆从,这会儿见温玉动怒,他们便默契一致的垂头干活,竟没一个帮他的。 孤立无援的浴火委屈的紧,再想起温玉说的,叫爹爹回来教训自己,他这才真的有些害怕起来。 悔意一生,他便忍不住掉起金豆子来。 温玉瞧着浴火性子甚是倔强,虽然又怕又悔的哭了,但他也只不停的抬袖胡乱擦脸,硬是没哭出声音来。 这般硬脾气,若不好好管教,只怕日后还得闹出事儿来。然而青衣心肠太软,如今他只是知错掉几滴眼泪,她看见了便要露出那般心疼的表情来,可见必是下不了狠心严加管教的。 一思及此,他不由得又是一阵忧心。 等浴火哭的差不多了,温玉这才低声道:“过来。” 浴火赌气,硬是不肯抬头。 青衣瞧不过去,也跟着道:“乖孩子,过来。” 听见青衣叫了,浴火这才低着头一步步的蹭过来了。 温玉轻咳两声,接着伸手牵了浴火的右手来回的捏了几回,末了微笑道:“既然你知道错了,那我这次便放过你了。不过犯错不可无罚,现在我便罚你将那些未吃完的药一气吃完了。” 浴火闻言立马抬起头来,颇有些难以置信的模样。 青衣见他虽然眼睛有点红,但眉宇间却没有难过之色,顿时心下稍安。 方舟极为不舍的将仅剩的小半罐药粉取出来,又看浴火一脸不情愿的硬塞下去,显然是不懂那药粉的好处,心中更是扼腕痛惜起来。 等浴火仰脖子硬生生吞完了药粉之后,青衣便马上给他喂了一颗蜜饯。 浴火含着酸甜的蜜饯舔了舔,又想起刚才温玉喝苦药的时候,青衣并没有给他蜜饯吃,两厢一比较,他顿时又高兴起来。 小孩子果然是天真单纯些,坏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是一颗蜜饯,便又叫他开开心心的腻在青衣怀里叫娘娘了。 胡嵇冷眼看着账房先生将损坏的东西都一应记在了青衣的名下,待到他舔着手指翻页之时,胡嵇这才蹙眉道:“为何我觉得客栈的位置有点偏移了?” “有吗?”账房先生诧异的抬头道,“朔月将至,客栈位置偏移也是有可能的。” “我来千百多年了,也不曾见过客栈提前移动的。”胡嵇肃容道,“再者,那家伙也从不会离开主人的身边,如今他既在这里,想必是主人也来了。” “主人来了?”后知后觉的账房先生这才惊讶道,“你说的那家伙又在哪里?” 胡嵇抬腕朝账房先生的脚边一指,然后低声道:“那不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元宵节快乐~   ☆、第284章 暗涌7 账房先生下意识低头一看,果不其然的看见自己脚边突兀的鼓起了一个土包。 “……你为什么要一直这样出现?”账房先生竟没有吃惊,他一边将账本揣进怀里,一边平淡无奇的说道,“没的吓我一跳。” 凸起的土包上下起伏了一下,胡嵇以为他又要悄无声息的遁走,不料那土包徒然一涨,那藏在地下的家伙霎时便显出了形体来。 身披黑色斗篷的驼背人的身形仿佛又扭曲了些,咋一眼看去,竟有点像凡间街头耍杂技的人刻意曲背献艺的模样。 原本缠着他身上的黑纱也跟着变了模样,歪歪扭扭的结成一条粗糙的麻绳,若非还有几根拖长的粘丝挂着,只怕这会儿已经断成几截了。 胡嵇鼻尖一动,马上就退后了一步。 那是一股血肉焦糊的气味。 账房先生也有点惊讶,他来回的看着来人,半响才道:“虽然我暗地里时常称呼你为烧火棍子,但是今儿一看,这名字竟是再形象不过了!” 斗篷下的人猛的晃了下脑袋,然后从斗篷里探出一只缠满了布条的手。 那只手也一如他的身体,粗细不均扭曲的不成样子了。那些缠绕在其上的布条皆都带着或黑或黄的斑驳痕迹,仿佛是重伤之人迟迟不愈的伤口上的布条一般结块发硬了。 眼看着对方抬手要掀开自己的斗篷,边上的胡嵇吓得顿时又退后了一步。 想胡嵇乃是爱美之人,平生也是广集美物,日日得阅美人,任何污秽之物和形貌丑陋的人物他皆都不会正眼去瞧。如今这家伙一来便要露出真面目来,还不得吓坏胡嵇。 曾见识过对方真面目的胡嵇心有余悸,便急忙阻止道:“停下!你有话便说吧!用不着露脸!” 账房先生不及胡嵇那般嫌丑爱美,倒是坦然道:“我倒是十分好奇你又丑成什么模样了!瞧着你的身形——嗯,再闻闻这焦糊味——是不是你要镇不住地底下的烛龙了?” “烛龙醒了?”胡嵇惊回头道,“那么说,厨房那火真是烛龙弄出来的?” 账房先生的眼睛猛然一亮,但不等胡嵇注意,他便趁着摸鼻子的时候调整了表情。 “主——人——马……马——上——就就——来了——”斗篷下的变形人艰难又磕跘的出声了,“我——我需要——更——更——” “知道了知道了!”对方说话实在是太过艰涩难听,且拖长了声音半天结巴不出一句话来,听得胡嵇连忙摆手道,“这一年客栈也收来了不少宝物,我回头就让账房先生都给你送去!” “为什么是我?”账房先生不快道,“我只是账房先生,只负责算账,什么时候送货也归我管了?” 胡嵇闻言冷笑一声,却是借机反驳道:“前儿你不是自己说的么,我负责待客收钱,你负责记账管财。既然钱财宝物皆都归你管,那运送自然也是你的分内之事。” 说罢他拍了拍手,一口怨气出完了,顿时浑身都舒畅了。 账房先生摸了摸怀里的账本,他很是舍不得那些宝贝,若要他亲自送,就跟抢他的钱袋一般叫他肉疼。 暗自心疼片刻之后,他又转头看那个斗篷人道:“烧火棍子你是不是快撑不住了?胡嵇不愿瞧你的长相,我倒是好奇的很!不若你现在就掀开那斗篷叫我瞧一瞧?” 斗篷人在斗篷下颤巍巍的晃了下,在胡嵇看了,那许就是他在点头了。 “等等!”顿觉不妙的胡嵇慌忙捂眼转身道,“容我避避!” 说罢不等他们回答,他便显出八条雪白的狐尾来,霎时就如一道翻涌白光的龙卷风一般呼啸着冲出了客栈。 大堂里的客人早已尽数退散了,因先前青衣见血,蠢蠢欲动的妖怪们不是被季厘国人和费家人驱赶了出去,就是夹紧尾巴躲回了房里,一时间客栈竟有点萧条清冷起来。 也亏得四下无人,否则斗篷人也不会轻易现身了。 这会儿胡嵇一躲,斗篷人仿佛有点在意,便许久不曾动手揭开帽檐。 “你说话慢也就算了,怎的动作也慢的要命!”账房先生心痒难耐的催促道,“快些吧!也就我喜欢瞧你一脸焦糊的模样!不然你再拖拉些时候,楼上那些人就该出来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二楼的过道尽头出现了几道人影。 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生怕烧火棍子拔腿就跑,账房先生连忙伸手抓住他的帽檐道:“还是我自个儿动手吧!快让我瞧一瞧——” 说话间他手下一个用力,一下子就将斗篷人宽大厚重的帽檐掀开了。 一张裹满斑驳布条的脸霎时显露在了账房先生的面前。或者,这已经算不得一张脸了。 他已然没了鼻子,本该有所起伏的鼻梁的位置,此刻也跟两侧的脸颊一样平坦。带有黑色污迹的布条歪斜杂乱的堆在那一马平川的脸上,透过交错的缝隙,依稀可见里头黑红发硬的痂皮。 他的左眼被松散下垂的布条挡住了,而右眼又包裹的不严实,以至于暴露出了他已经没有眼皮的整个眼球。 当他慢吞吞的解开绑在下巴处的布结,并以同样缓慢的速度一点点揭开布条的时候,距离十分近的账房先生仿佛能听见那同硬痂长在一块儿的皮肉撕开的声音。 但账房先生依然没有被吓退,他只是认真的盯着对方的侧脸,待到布条解到一半,他便用果然如此的语气道:“你果然是没有耳朵的!怪不得总是听不见我们说话!” 斗篷人恍若未闻的继续解开布条,那张被火烧的一塌糊涂的脸也跟着渐渐展露出来。 饶是心有期待的账房先生,见了那样一张脸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正当斗篷人准备继续时,过道尽头的人已姗姗来到了扶栏边上。 账房先生斜眼一瞧,竟是青衣和东桥。 “哎呀,青衣来了!”账房先生一边叫,一边拖着及地的长发往角落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对解释可不太在行。” 眼看就要将布条尽数揭开的斗篷人闻言手腕一抖,下意识就转头去看二楼。 再说青衣出来之时,远远就瞧见柜台边站了个形态奇怪的家伙,且与方才在厨房为自己解危的人物很有些相似,是以她便站住了脚,并认真张望起来。 谁知对方忽然就回头了。青衣与对方正好瞧了个对眼,只觉那张脸就如同炭火里烧到炭化的红薯一般,黑黑红红的龟裂成了无数块,而那双死鱼眼一般硕大青白的眼珠子比那看不出口鼻的焦炭脸还来得恐怖。 “小娘子莫看!”边上的东桥见状不妙,慌忙挺身遮挡青衣的视线,“还请小娘子马上回房!小郎君的吃食就由我来准备吧!” “那是——”青衣虽然被吓得心肝乱颤,但在客栈数年,多少面目可憎的恐怖东西她都瞧遍了,是以她马上就又强行冷静道,“无妨,你让开。” 东桥见青衣的神色还算镇静,这才让开了。 他挡了不过片刻功夫,那斗篷人便已用布条将自己的脸又裹了回去。只是他的手也烧坏了许多,动作不够麻利,那布条绑的是乱七八糟的,该遮挡的地方都是虚掩,一眼望去,也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 青衣有心为之前的事情道谢,但还不等她开口,就听得身后有人道:“怪物!” “浴火?”瞬间便认出对方的青衣慌忙压低了声音制止道,“不可无礼!” “可是他闻着就很讨厌啊!”追出来的浴火用力扑到青衣的背后道,“娘娘你不要跟他说话,爹爹会生气的!” “嘘——”青衣生怕叫外人听见,忙回身捂住浴火的嘴道,“你怎么出来了?不是叫你乖乖等娘娘带吃的回来吗?” “是爹爹叫我出来的。”浴火抬头挺胸很是骄傲地答道,“他现在在房里,叫我带你回去!” “真的?”青衣惊喜万分,顿时连那个奇怪的斗篷人都顾不上道谢了,“那我们快回去!” 说着她就拉着浴火的手作势要飞奔回去。 岂料浴火竟如铁柱一般,硬是立在原地不动。 青衣拉不动他,待回头一瞧,就瞧见浴火对着大堂里的那个斗篷人张开嘴,却是遥遥吐出一颗类似火珠的东西来。 说来也奇怪,那斗篷人见了这火珠也不躲,只骨碌碌的转着自己那双死鱼眼一般的眼珠子认认真真的盯着那火珠看。直到那火珠轰的一声在他身上引出一阵烈火来了,他这才貌若痛苦的屈身抱住自己,并飞快的朝地下遁去。 就在他遁地消失前的刹那,他猛然抬头看了浴火一眼。 青衣被对方看浴火的古怪眼神吓得起了一身冷汗。她想也不想的搂住浴火,然后拉着他拔腿就跑。   ☆、第285章 暗涌8 仿佛有什么危险的家伙在身后追赶着他们,虽然青衣回头时并不曾看见任何可疑的东西。 浴火不明白青衣为何这般紧张,只是瞧着青衣搂着自己跑的甚是辛苦,他便想也不想的反手将青衣抱住。 “浴火?” 冷不丁被拦腰抱住的青衣有些慌,然而不等她问缘由,浴火手臂一紧,却是猛然将青衣打横抱了起来。 青衣下意识搂住浴火的肩膀,而后眼前一花,再回神时,他们便已经站在了温玉的房间里。 被撞开的房门犹在咣当作响的来回摇摆,方舟握着腰侧的剑柄闪至门边,而另一边的双子书童则露出了惊慌的神色。 “怎么这般慌张?”床榻上的温玉也不由得蹙眉道,“外头应该没有那般不长眼的妖怪了才是。” “楼下有个奇怪的家伙——”惊魂未定的青衣艰涩的咽了口口水,待瞧见窗边那个熟悉的人影之时,她的心这才算有些定下来了,“浴火突然就攻击了对方,我怕他追上来反击——” 说罢她又巴巴的看着黑三郎。 黑三郎如苍松劲竹般挺立在窗前,半开的窗扉在他的脸上投射出一道黑影,当他偏头回望青衣的时候,青衣立即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三郎!”她连忙拍着浴火的肩膀催他放手,待到浴火一松手,她便径直朝黑三郎扑去,“你怎么了?” 原本看似无恙的黑三郎一被青衣碰触,就立时委顿下来。 “关门!”见状不妙的温玉立马喝道,“东桥守门!” 紧追而至的东桥闻言连忙缩回迈进门的叫,并沉声应道:“是!” “三郎——你不要吓我!”青衣从未见过黑三郎虚弱的模样,如今他只是站不稳,便足以叫她有崩天陷地的惶恐感觉。她只能踉跄着抵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并慌道,“阿兄——浴火——快来帮我——” “爹爹!”浴火早已吓得跳过来了。但他到底还是个小孩儿,一慌乱便有些不知所措。 “我儿还是太过莽撞了些。”黑三郎伸手抓住窗棱,一面说,一面便勉力站了起来。 青衣复又踉跄一下,但手下却硬是没有放开黑三郎。等黑三郎完全站稳之后,她这才泪眼婆娑地颤声道:“你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受伤了?” “不要紧。”黑三郎低头笑着安抚道,“不过是一时力竭。” 说话间他身形一矮,竟是当着众人的面变回旧识少年郎的模样。 “爹爹?”浴火初次见黑三郎这副模样,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连带着泪珠子都停住不掉了。 一变回少年模样,黑三郎霎时就比青衣矮了半个头,但气色神态瞧上去却比方才好太多。青衣高悬的心霎时放下一半,当即想也不想的将他死死搂在了自己的怀里。 黑三郎仿佛也没有料到自己会变回来,更兼温玉就在一边看着,一时脸色挂不住,以至于美人软玉温香的怀抱都未能使他释然。 但一觉察到青衣在发抖,他神色一缓,却是叹息着踮起脚,极尽温柔抚慰的在她的嘴角亲了几下,直到青衣平静下来了,他才低声解释道:“我没事,就是灵气散的太多,没办法维持原来的模样而已。” 青衣这才松开了手,然后垂泪哭道:“你吓死我了……” 黑三郎轻笑一声,又握着她的手轻啄一下,待到她破涕为笑了,他方才转头对着浴火沉声道:“你可知方才那个人是谁?” “讨厌的家伙!”浴火鼓着脸委屈道,“爹爹你不喜欢他,所以我才要打他的!” “虽然如此,但我何时叫你随便挑衅对方了?那个家伙虽然看起来不堪一击,但真较量起来,你又岂能全身而退!”黑三郎板着脸训斥道,“对敌之时,须得先比较敌我的实力,倘若你强他弱,你自然可以为所欲为,但倘若他强你弱,你就必须权衡利弊后再做决断。此次你错在三处,其一,你妖力尚微,却贸然挑战强者;二,以弱敌强尚可靠计谋取胜,但你并不曾有所谋算;最后,也是最不该的一点,那就是你罔顾你娘的安危,并置她于险境之中!你自己说说,你该还是不该?” “……不该……”浴火被训斥的一张脸涨得通红,但当着黑三郎和青衣的面,他小儿心性尽显,忍泪片刻后,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哭道,“呜哇哇哇我知道错了,爹爹娘娘不要讨厌浴火——” “呵呵呵——”温玉好整以暇的靠在软枕上,看着浴火张着嘴哇哇大哭起来,他竟然温声附和道,“三郎教训的极是。” 浴火听得温玉火上浇油的话,顿时哭得愈发厉害起来。 青衣看浴火哭的面浮筋出,又抖着肩膀好不可怜,又忍不住心疼起来。但她也明白黑三郎和温玉此番教导很是必要,为免日后浴火再因无知莽撞而遇险,她只能硬生生忍住劝阻的想法。 “娘娘——娘娘我错了——”无人安慰的浴火哽咽着扑到青衣怀里,一面胡乱蹭青衣的肩膀,一面哑声哭道,“娘娘不要讨厌浴火——” “娘娘最喜欢你了!”青衣忙来回摸着浴火的小脸心疼道,“不哭了啊!有道是吃一堑长一智,下回记着你爹爹的话就好。” “嗯……”浴火撒娇般的将脸埋进青衣的肩窝里,又用了软软的鼻音答应道,“以后我再不随便打别人了!” 边上的黑三郎和温玉听了这话又齐齐露出不甚赞同的神情,但顾忌青衣,他们便未曾开口。 青衣拍着浴火的脊背哄了会儿,然后又听得温玉轻声问黑三郎道:“浴火袭击那个奇怪的家伙虽然鲁莽了些,但反过来看,也算是试探了。想来你突然灵气逸散皆是因为打草惊蛇的缘故。” “他也是强弩之末了。”黑三郎冷笑道,“我的本体又岂是那般容易封印的,那家伙以自己的身躯做镇石,日夜受地心炎火的烤炙,若非这客栈的主人替他千年一回的修补残躯,他早就被我的真火燃烧殆尽了!” “之前厨房冒火,可是因为他出来了?”青衣心有疑惑,便忍不住问道,“可是后来妖怪围攻我的时候,他又出来救我,这又是什么缘故?” “我许久不曾回本体修炼,灵力亏损甚多,此次回去修炼时又暗中探看了一下他的情况。”黑三郎皱眉道,“但是奇怪的是,他竟然也醒了。想来是客栈主人即将回来,而他又自知自己撑不住了,这才跑出来找胡嵇要宝物,好撑到修补之日。只是他原是镇石,一旦挪移,地心火便会如失闸之洪,汹涌而出。我虽然及时拦截了大半,但还是有残火溢出了——” “照我看,他救你并不是全为你。”温玉也若有所思道,“他死守烛龙那么久,应该也知道烛龙精魂离体之事。就算他不知,料想也会有其他妖怪通传于他,但他却并不曾因此有所动作,许是不以之为患,又许是无能为力,如今还很难说。而这客栈原是属于那尚未现身的客栈主人的,他作为镇守客栈的仆从,自然是有责任守住客栈的所有物,更何况你并不是寻常的伙计,倘若他日他们不敌烛龙之力,说不定还会用你做援力。” “什么叫用我——”青衣不解道,“我怎么可能助——” 话音未落,她脑中一个激灵,却是跳出一个可怕的猜想出来。 “莫非——”她不甚确定的来回看黑三郎和温玉,待瞧见他们都神情凝重之时,她这才难以置信的喃喃道,“如果真是要那样,那当初他们为何又同意将我交给胡嵇?” “你于妖怪来说,就等于活生生的灵物。”黑三郎面有忿色道,“群妖之中,唯独胡嵇不曾动心思吃了你。这也是我之前放过他的缘故。将你安置在他的庇荫之下,自然是好过交给其他蠢蠢欲动的妖怪手里。” “青衣之事已有定论,倒可暂缓。只是现在他已经知道浴火的存在,怕会对浴火不利。”温玉沉吟道,“我们须得想个万全之策。” 浴火年幼,不懂那等复杂的事情,这会儿黑三郎和温玉都一脸严肃的说正经话,他窝在青衣的怀里,也只眨巴着黑亮的眼睛不停的偷看黑三郎。 黑三郎似有所觉的转眸看他,见他惊慌的别开眼睛,便忍不住笑了。 “过来!”他朝着浴火伸手道,“让爹爹看看你现在的模样。” 浴火又喜又怕,喜的是黑三郎叫他了,怕的是他要是过去,说不定又要挨骂。但磨蹭片刻,对亲近黑三郎的渴望终究还是压过了被训的害怕。 “爹爹……”他一点点蹭到黑三郎的跟前,待看见黑三郎眼中并无厉色,他立马又欢快的扑到黑三郎的身上,并连声叫道,“爹爹爹爹,我已经快跟你一样高了!” “唔——”黑三郎巍然不动的任由浴火将脑袋往自己身上蹭。只是如今他只比浴火高那么一点点,为了方便摸头,他不得不暗中虚抬了下自己的脚位。 他做的极为隐秘,只当没有人发现,但眼尖如温玉,早已尽数看清了。若非他及时佯装咳嗽的压盖笑意,只怕这会儿大家都要尽知了。 只是被黑三郎摸了几下脑袋,浴火马上就忘记了之前挨训的事情,并只管兴奋地叽叽喳喳道:“爹爹你会一直这个样子吗?我马上就能长大了,到时候我就比爹爹更高更厉害啦!” “你离长大还差得远呢!”黑三郎嗤笑道,“等你什么时候能不靠你娘娘的血就能化形了,再来说这大话!” 看着那对如同照镜子般的父子在一起说笑,青衣微笑之余,只觉眼眶微热,仿佛心底的欢喜都要从眼中满溢而出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暗搓搓的揉了揉三郎和浴火的小肥脸~   ☆、第286章 主人1 青衣自知现在的自己力量微薄,倘若日后得遇大事,身为众矢之的的她,必会连累其他人,而她却并不希望自己成为他们的包袱。 “我想变强。”这日在探视温玉时,青衣便忍不住认真道,“阿兄,你教教我怎么样才能变得更厉害吧!” 原本微笑的温玉闻言面色一滞,他抬手挡住方舟欲为他敷额的冷巾,再开口时便有些严肃起来:“你现在的程度就已经足够了,莫要再教你更多,便是你偶然动用囚妖索之事,也并未我所愿。” “为何?”青衣大为不解。 她并不是没有力量,曾经屹立巅峰的肆意快&感依然留有些许痕迹,午夜梦回之时,她也时常会梦见那日的自己,既强大又冷酷,那些妖怪无一不屈服在她的脚下。 那是一种既鲜活又朦胧的新奇感觉,带着无尽的蠢蠢欲动,仿佛有个声音在心底催促她一般,令她不自觉的想要展现出最无所畏惧、最真实自我的模样。 但与此同时,她也本能的为有着这般渴望的自己感到惶恐,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她隐隐感觉到,仿佛一旦踏出第一步,她便再也无法回头一般。 “你自己难道没感觉?”温玉定定的看进青衣的眼里,那目光,既温和又犀利,仿佛一瞬便看穿了她,“季厘国的血骚动之时,你难道不会有嗜血的冲动?” “偶然……”青衣喃喃道,“但我都可以忍住——” “那是因为那日我费了大气力帮你压制住了血脉。”温玉不容置喙的抬手拒绝道,“最开始的时候,我也想看看你的自制力能大到什么程度,但事实证明,你还驾驭不了季厘国血脉的强悍力量。此事不必再提,我们不会让你陷入那般需要自救的情境的。” “阿兄!”青衣被温玉的强硬弄得郁闷,便又转头对黑三郎道,“三郎你也同意阿兄的话?” 被无辜波及的黑三郎认真的想了想,半响才对青衣笑道:“我倒是挺喜欢那个模样的你的,但是浴火这般爱撒娇,到时候我们都冲在前头恶斗,只留他一个可怎么安心?” 说着他暗中拍了下跟着来的浴火,口中继续道:“不过倘若你阿兄愿意护着他,我也就可以安心了。” “不要!”懵懂的浴火别的没听明白,只一听说自己要跟着温玉,便立马猛扑到青衣怀里哭道,“娘娘不要浴火了吗?浴火不要跟坏舅舅在一起!浴火要跟爹爹和娘娘一直在一起!” 青衣被浴火一扑,险些站不稳,更兼他哭得很是伤心,闹得她登时什么都顾不上了,满心只想着抚慰孩子了。 “我何时说不要你了?”她叹息着抚摸浴火的后背道,“傻孩子,娘娘会一直守着你的,除了你们身边,娘娘哪里都不会去的!” “真的?”浴火泪汪汪的抬头看青衣,待到青衣微笑着点头之后,他方才用软软的鼻音嘟囔道,“我最喜欢爹爹和娘娘了!” 说着他又使劲儿的往青衣的怀里拱了拱,只是他如今已经是少年模样了,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像过去那般全身窝进青衣的怀里去。 青衣看他一脸不高兴地扭来扭去,便忍不住笑道:“现在又不喜欢当大孩子了?乖乖的不要乱动了,让娘娘好好抱抱,等回头你变回了原样,就又该想着要长大了!” “我看他这模样还得维持一段时间咳咳咳——” 榻上的温玉边说边咳,原本苍白的两颊不知在何时就变得绯红一片了。 方舟一脸严肃地用浸湿的汗巾为温玉降温,但病中的温玉思忖过度,以至于疗养数日后,高烧不退反升,这会儿更是连脖子和手都如染了胭脂一般泛红了。 青衣担忧地伸手摸了摸温玉的额头,只觉触手滚烫。再看温玉神虚气弱,别说起身,便是说话都有些辛苦。但饶是如此,他还硬撑着靠在软枕上为他们筹谋划策,当真是为他们竭尽了全力了。 “阿兄你快躺下!”青衣既愧又悔,只怪自己不走心,方才只当温玉喝了药精神不错,竟没有注意到他竟加重了病情,“都怨我方才缠着你要学什么本事!” 温玉早已烧的眼神迷蒙起来,这会儿青衣自责,他也只能虚握着她的手吃力笑了一下。 “再烧下去,阿郎的身子怕是要受不住!还请小娘子弄一坛烈酒过来!”见状不妙的方舟当机立断,他伸手将温玉扶起来靠在自己的怀里,一面问青衣要酒,一面又熟稔地吩咐双子书童道,“小书研药!生地黄五钱、桑椹子六钱,女贞子、知母、黄柏各三钱,天花粉四钱、麦冬三钱、天冬三钱、玄参一钱、沙参二钱,另附龙脑片半钱,薄荷半钱,再用药箱中的靛蓝印花圆瓶里的雪水做引!” “是!”小书连忙翻箱倒柜的枰药磨粉,而小砚则紧张的去取那装了药引的瓶子。 “小砚你莫动药引!快跟着小娘子去酒窖取酒!”方舟手下不停,却是开始扒温玉的衣衫,“动作要快!” “……好!”青衣慌忙答应。 “他这是伤及元气,你只用凡药如何有效?”边上黑三郎沉声道,“若是有需要,我那儿倒是有些灵药可用。” “郎君不知,阿郎虽然食妖,但用药却不敢尽用灵药。”方舟抬头解释道,“用药太补,他体内的季厘国血脉便会大盛,届时一个不慎,便会叫那等觊觎已久的厉鬼恶神附身了!如今退烧乃是第一要务,所以我才加了几样寒凉之物入药。” 说话间小书已经手脚麻利的研好了药,又小心翼翼的取出了那靛蓝印花的圆瓶。 瓶塞一开,黑三郎霎时蹙眉回头。 那圆瓶微倾瓶身,便有混了碎冰的雪水汨汨倒出。只是那雪水透着血色,咋一眼看去,竟像是兑了水的血一般。 黑三郎的神色来回变换数息,末了垂眸低声道:“我们在这里怕是会影响你们,是以我们这便告辞了。” 方舟无暇□□,闻言也只是随意的点了点头。 酒窖微凉,青衣带着小砚疾步朝深处走去。 负责看守酒窖的护门草一见生人,便呼啦啦的甩着细长的叶子驱逐道:“不许进来!” “你在这里等我!”急喘的青衣脚下不停,竟是罔顾护门草的警告径直往里头冲。 小砚眼瞧着那凶巴巴的护门草狠狠朝青衣抽去,一时吓得惊呼出声。 青衣似有所觉地偏头瞥了护门草一眼,随即又自顾自的弯腰抱走了一坛酒。 小砚惊魂未定的看着青衣安然无恙的从自己跟前走了过去,而那护门草则像是霜打了茄子一般蔫蔫儿的瘫在地上了。 “小娘子……”他又惊又奇地追上去道,“那护门草怎么突然就动不了了?” 青衣头也不回的冷笑一声,脚下竟如踏风一般快速。 小砚这才觉出不对来,再看青衣的背影,竟意外的有点阿郎猎妖时的凌冽之感。 这下子他终于明白过来,为何方才阿郎坚持说不让青衣动用季厘国血脉的力量了。 青衣心急如焚的抱着酒坛子奔回温玉房中,才一进门,就听得方舟疾声道:“不妙!” 话音未落,她便听见房间里蓦然响起无数锁链挣动的响声。 本陷于半昏半醒状态的温玉突然自方舟怀里抬起头来。 站在门边的青衣远远只瞧见他微微泛青的半脸上挂着一个古怪的表情,仿佛像在笑,又仿佛是在藐视在场的所有人。当他那淡色眼眸同青衣相对之时,青衣可以清晰的看见他原本紧缩的瞳孔突然放大了。 一种莫名惊悚的战栗感突然袭遍了她的全身,令她不由自主的召唤出了隐藏在暗处的囚妖索。 但待到囚妖索飞出之时,她这才震惊地发现,房间里早已纵横交错的布满了玄黑的锁链。 冷硬的锁链狂乱地滑动着、摩擦着,并迸发出类似利器击砍时的尖锐鸣声来。青衣被嘈杂尖锐的噪音激的脑中嗡鸣作响,原本清醒的意识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又拉又拽的拉成了细弦,就那般高悬在空中,并随时都有可能崩断一般令她抓狂不已。 混沌中她仿佛听见有个女子的声音正在自己的耳边声嘶力竭的尖叫着,那声音那般近又那般远,同时又那般的可怕。 “青衣!” 黑三郎低沉的呼唤声一出,失魂落魄的青衣这才猛地清醒了过来。 然后她马上就感到自己的喉咙正火辣辣的刺痛着。 “我怎么了?”她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咽喉,并哑声道,“刚才是我在叫?” “没事了……”黑三郎搂紧了青衣,一张脸更是阴沉到了极点,“你方才被激得失去了意识,要不是我感知到囚妖索的动静赶过来,只怕你体内的禁制这会儿就要被破了。” 青衣诧异的转头环视一圈,待发现他们身处在不知名的荒野外时,她便不由失声道:“这儿是哪儿?浴火呢?阿兄呢?”   ☆、第287章 主人2 彼时,客栈里突然响起了一道凄厉非常的尖叫声。 栖息在美人灯中的素兮被那尖叫声所引,竟也现身跟着无声的尖叫起来。 她原是个美人,但当她青面蓬发的仰头做失控之态之时,众人便只能瞧见一个阴森可怖的厉鬼。 整个客栈都在轻微的颤抖着,此起彼伏的锁链撞击声和着那可怕的尖利叫声齐齐扩散开来,令客栈里所有的凡人和妖怪都忍不住抱头鼠窜起来。 隐藏在暗处的胡嵇旋身跳上房梁。 他的八尾早已尽现,连带着一张绝世无双的脸都有了狐狸的痕迹。当原本龟缩在房间里的客人们皆都用了惶恐之姿从他所在的下方蜂拥而出时,他便甩着自己丰盈蓬松的雪色尾巴,就那般慵懒地蹲那里不动。 桌椅跳动的钝木声,杯盘碗盏的碎裂声,以及酒坛跌碎时汨汨的流水声皆都混在了一起,他俯看着账房先生自地面探出头来,每每有东西跌碎在他跟前时,他必要面露痛色地用手挠地。 胡嵇嗤笑一声,复又转头去看二楼。 过道的尽头似有无尽的囚妖索正在争先恐后的飞射而出,椽柱、扶栏、乃至于糊了窗纱和浆纸的门窗皆都被源源不尽的囚妖索洞穿了,季厘国人那混合了可怕和甜美的气息更是如洪潮般铺天盖地的涌来。 他看见黑三郎如风驰电掣般的自重重交错的囚妖索之间穿行而过,待到那尖利到令他头疼的尖叫声渐行渐远之时,他这才抖着尾巴站起身来。 “啊……什么时候上去比较好呢?”胡嵇仿若自言自语般地嘀咕道,“现在上去怕是要被牵连,但是不上去仿佛又不太恭敬——” “上去上去,我们都快上去!”账房先生如同被掐了脖子般细声道,“晚了怕要更糟!” 说罢他便率先跳了出来,并拖着自己累赘的长发一溜烟的朝楼上奔去。 胡嵇似乎还在迟疑,直到素兮恢复冷静并施施然的朝他施礼时,他方才叹息道:“你也觉得我该上去了吧……既然如此,那我还是过去吧。” 话音未落,他便如一道白光,转瞬便消失在房梁之上。 客栈终于又平静了下来,躲藏许久的伙计们瑟瑟发抖的从酒窖里挪了出来,待瞧见神情木然的素兮之后,她们霎时便垮着脸哀道:“楼上的客人仿佛又中邪了!客人们又被吓的全跑光了,若是长此以往,以后我们还留得住吗?” 素兮默然不语的伸手指了指洞开的大门,然后不等她们反应过来,她便如一缕青烟一般飘飘然的飞回到了美人灯之中。 以此同时,青衣正焦急的向黑三郎追问浴火和温玉的情况。 “浴火在这里。”黑三郎腾出一只手在袖子里摸了下,再摊手时,掌心里多了个团成一团红白相间的小肉团。 像是觉察到危险已经过去了一般,小肉团先是抖了抖,随即便舒展开尾巴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 “啾啾!”受惊的浴火一见青衣,便眼泪汪汪的朝她伸手。 青衣连忙伸手将小家伙捂在怀里安抚,末了又慌道:“他怎么又变回来了?阿兄呢?阿兄如何了?方才我仿佛看见他——” “他又犯病了。”黑三郎直接道,“虽然以他的身体状况来看,被附身是迟早的事情,但我们没有料到你也被影响了。” 与此同时,他又隐含忧虑的探了一下青衣的后颈。 青衣只觉被他摸到的地方一片刺痛,便忍不住抬手想要自己摸一下。岂料她才伸出手,便被黑三郎一把捉住道:“不要碰,那里有点蹭破皮了,让我来。” 说着他便用手撩起青衣的长发,并探头认真的将那片伤口舔了一遍。 这般的疗伤方法未免香*艳了些,青衣略忍了忍,最后还是忍不住有些脸红了。 未免自己太过羞窘,她只能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若有所思道,“我只记得自己看见阿兄的脸后有点害怕,再回神就已经在这里了。” “我走前,方舟正在给你阿兄准备退烧药。其中有一味药引,乃是一个妖怪的血。”黑三郎来回端详青衣的后颈,确认受伤的地方无一疏漏的舔过之后,他方才转回青衣跟前道,“那妖怪生来便有一双慧眼,上可窥天机,下可读人心,当真是世间难寻的一双宝贝。她既然有这般非同寻常的好处,那血里自然会跟寻常妖怪不一样。你阿兄本就病体沉疴,大补之后,便叫那有心觊觎的鬼神给趁虚而入了。” 青衣专心致志的听黑三郎解释,他一停,她便忍不住催道:“然后呢?” “然后?那占了你阿兄身子的鬼神怕是有点来历。”黑三郎一脸凝重道,“你一见他,体内的血脉之力便暴动了。我们赶来时,就见你被自己的囚妖索围困在了屋里,且不管有何人靠近,你身边的囚妖索都会先除之而后快。浴火年幼力微,当场便被震回原型了,而你阿兄又是那个样子。为免事态恶化,我只能强行将你带离那里了。” 闻言青衣甚是心忧,一想起旧时温玉犯病时的情状,她一双秀眉便不自觉皱成了一团。 “也不知现在阿兄如何了……咳咳咳——” 黑三郎见她时不时的干咳几声,便又从袖子里摸出一瓶玉琼浆出来喂她喝下。等她再开口,原本艰涩暗哑的嗓音就又大好了。 “他那病,原就是伤人多于伤己。”黑三郎倒是淡定道,“再者,方舟不知见识过多少回了,定然已是颇有心得,想来这会儿他已经制住你阿兄了吧。” 其实黑三郎这话也是说的有些满了,但与其叫青衣惶惶不安的一直悬心,他倒宁愿用虚言哄她一哄。 青衣果然信了他的话,脸色也跟着缓和了下来。只是跟着黑三郎晃荡了一圈之后,她又忍不住频频转头去看客栈的方向了。 黑三郎掐着时间又晃荡了一圈,这才带着青衣回到了客栈。 原本就清冷非常的三途川客栈如今越发荒凉起来。青衣甫一进门,就敏锐的感知到一股非比寻常的怪异感。 狼藉的大堂在伙计们略显惊慌的收拾下,已经恢复了大半。但那稍嫌空荡的摆设,以及那堆积在角落里的碎碟破罐,无一不在提醒她之前这里的情况会是多么的糟糕。 素兮早在青衣和黑三郎进门时就现身了,但她并不曾多看那些伙计和依旧混乱的大堂一眼,她只是恭敬的屈身侍立在门边。 不管是那几个伙计,还是素兮,都不曾有任何言语。整个客栈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凝滞感,无论是大堂,抑或是楼上的客房,皆都死寂的可怕。 青衣走了几步回头一看,发现她还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便忍不住吩咐道:“你去找找秀秀,找到后再陪陪她,她该吓坏了。” 素兮略点了下头,然后身形一晃,就径直越过他们飞向了厨房。 黑三郎牵着青衣的手将她护在身后,木制的台阶在他们的脚下发出短促又沉闷的踏步声。 青衣被这声音弄得心一下一下的跳着,一时连走路都不敢用力。 她蹑手蹑脚的跟着黑三郎穿过昏暗寂静的过道,熄灭的花灯摇摇欲坠的悬在上头,倘若她抬头仔细看一眼,便可发现那些花灯上横七竖八的贴了几张绘了金漆和朱砂的符纸。 温玉的房间门窗紧闭,尽管之前青衣曾失控的弄出无数囚妖索来,但乍一眼看,他的房门竟能如全新的一般丝毫无损。 临到门前,黑三郎忽然一脸凝重道:“要不然我们晚点再来吧。” “为何?”青衣紧张的手心都在沁冷汗,但不进去她的心里又会如釜上沸腾的粥一般闹腾。 “我怕他又会故意试你。”他沉声道,“如果你真的想进去,切记一定不要看他的眼睛。” 青衣郑重的点了点头,然后又十分乖顺的躲在黑三郎的身后,并刻意低垂了头。 然而就在黑三郎握紧了青衣的手准备推门而入时,房里的人仿佛也觉察到了他们的到来,竟主动开门迎客了。 房门洞开时的吱呀声突兀得吓人。透过低垂的眼帘,她看见原本宽敞的房间里站了好些人。 “小娘子……”开门的方舟悄声道,“还请跟阿郎保持距离。” 闻言青衣的心又不自觉的咯噔一下,连带着头也不自觉的抬起了些。 然后她一眼瞧见右前方跪着两个人影。 他们的半身隐没在墙壁的阴影中,脊背笔挺,很是恭敬的单膝跪在床榻前。其中一个身披雪色的狐裘,另一个则拖了一地冗长的头发,怎么看都有些眼熟。 青衣微眯着眼再看两眼,这才猛然发觉那两个一动不动跪在地上的人影,正是胡嵇和账房先生。 他们为何跪地?他们所跪的又是何人? 青衣好奇的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她疑惑不解的偏头去看附近的方舟,却发现方舟正一脸严肃的望着床榻。 床榻上只有一人,那人是谁,无需多想她也能知道。但黑三郎进门前曾切切叮嘱不可看温玉的眼睛,所以尽管她满心好奇的快要疯了,她也只能强行忍住。 于是她只能死死的盯着那双从床榻上探出来的脚看。 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满室近乎凝固的死寂。 “胡嵇,这小娘子,不就是当初你求去的那个女娃娃吗?怎的她满身都是黑三郎的妖气?” 一听见对方提及自己,青衣便下意识往黑三郎身边靠了靠。待感觉到黑三郎收紧手指,并将自己的手握的更牢之后,她这才定了心。 然后她转头目不转睛的看着胡嵇,只见胡嵇微垂着头,半响才低声答道:“是我技不如人,这才将她输给了对方。还请主人责罚。” 作者有话要说:  滚动,最近找工作焦头烂额,刷简历都快刷哭了   ☆、第288章 主人3 “这有什么可责罚的。”寄身在温玉体内的主人道,“姻缘这种东西,原是该你情我愿。” 他所说的话虽然很是淡然,但他的语气却有些怪异。只闻其声不见其面的青衣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听出不对来的岂止青衣,连跪地不起的胡嵇听了主人所言之后,也越发压低了头颅。 一贯高傲的狐族,竟也有如此卑微的时候!青衣唏嘘之余,心里对那神秘的主人又多了层畏惧。 没有人敢再度贸然开口,昏暗的房间顿时又如一潭死水一般寂静。 青衣目不转睛的盯着温玉那双脚看了许久。那是一双苍白又秀气的脚,有着近乎女子般细腻无暇的光洁肌肤,以及修的极为圆润齐整的蔷薇色脚指甲。 虽然房间里的灯笼已经灭了大半,但他的肌肤却无光自亮般的散发出一层朦胧又温润的微光来。 青衣初时还道是自己眼花,但转眸看一眼跪在他脚边的胡嵇,却发现往日惊艳绝伦的胡嵇却半隐半藏在阴影之中。 她霎时明白过来,那近乎梦幻的微光绝非是温玉自身所有的东西,哪怕方舟竭尽了全力无微不至的照料温玉的肉身,哪怕他们极尽所能的在这房间里悬满花灯,温玉也绝不会如她现在所见的这个模样。 有道是窥一斑而知全豹,虽然她如今所见的只是一双脚而已,但就是那双脚令她蓦然生出了一种微妙的感觉,仿佛她现在看到的并不是温玉,而是那个主人真实的面貌一般。 他必是如明月极光一般夺目的存在,不管身处何地,他都难掩自己那自内而外的光芒。 哪怕他的内在有可能并不像他显现出来的模样一般赏心悦目。 “对了!你们皆都是客栈的伙计,我也不会厚此薄彼。既然大家都在这里,那我正好可以问问。”静默许久之后,主人突然又笑着道,“胡嵇败在黑三郎手下另当别论,不知青衣是不是愿意归黑三郎所有?” 胡思乱想中的青衣闻言略有些无措。她不知道这个主人到底是何种性情,也不知道他所想要听得到底是怎样的回答,单看胡嵇瞬间僵直的脊背,便叫她无比踌躇起来。 “我——”她犹豫数息,最后还是决定顺应本心,“我选黑三郎——” “她自然是愿意!”原本默然不语的黑三郎也跟着重声道,“除了我,她的心里绝不会再有其他人。” 他激动起来手劲便有些重了,青衣只觉自己的手被捏的有些生疼,但除了细微的蹙眉以外,她并不曾表现出其他不适来。 谁知主人却是眼尖,一瞧见青衣隐忍不适,他竟亲自下榻走过去了。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惊慌,胡嵇更是直接站起来制止道:“主人你的脚——” “我的脚已经好了。”主人背着手漫步道,“这个身子虽然有些羸弱,但五感和手脚俱全,倒也好使。” 说话间他已经走到了黑三郎跟前。 黑三郎面无表情的将青衣挡在身后,只是他忘了自己如今只是少年郎的模样,终究是不够遮挡的。 而暴露出半张面容的青衣更是紧张到无以复加。饶是她努力压低了脑袋,但温玉的身影依然明晃晃的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之内。 只需要稍微抬头,她便可瞧清对方的全貌,但她不敢。 他自带的微光或许能让温玉的面容更为出彩,但他的眼睛却会令她再度失控。 主人见青衣一味低眉顺眼的垂头不语,便笑着对青衣道:“说起来,你还是这个肉身的胞妹呢!怎的你现在都不抬头看你阿兄一眼呢?你阿兄生的甚是儒雅俊秀,连我都十分倾慕。” 说着他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并露出些许赞赏的神色。 黑三郎戒备的杵在青衣身前,待瞧见主人摸完自己的脸后又要伸手去摸青衣,他便咬牙低吼道:“不许碰她!她是我的!” 他一怒,房间里顿时便窜出了无数明火。 热烈的火焰顺着房梁和床幔飞快蔓延开来,悬在房梁下的所有花灯都噗噗作响的烧了起来,一时间所有人都被围困在熊熊烈火之内。 饶是见多了大场面的青衣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一旦有了危机的紧迫感,沉寂在她体内的季厘国血脉便忍不住骚动起来。尽管她自觉还能忍受和压制,但那隐藏在暗处的囚妖索却还是自发自动的从她脚边飞窜了出来。 黑三郎连忙旋身将青衣抱在怀里,并凑近她的耳朵小声道:“别怕,我们一会儿就走。” 青衣轻哼一声,那些囚妖索这才凭空消失了。 与此同时,趴在青衣怀里的浴火似有所觉的动了动,若非青衣及时伸手压紧了衣领,并隔着衣料极尽抚慰地拍了拍他,只怕他就要好奇的爬出来了。 双子书童和东桥慌忙抢救收集已久的药材和得用之物,而方舟迅速抖开件红艳如火的斗篷,并用它将温玉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 火鼠皮毛织就的斗篷不惧火,一旦披上了它,便可保温玉无恙。 鸠占鹊巢的主人偏头看方舟,待到方舟似有所觉的抬头之时,他眉眼一动,竟露出个与温玉如出一辙的微笑来。 方舟不为所动的回以严肃的表情。对他来说,他需要保护的,就只有温玉的一具肉身而已。不管这器皿中盛了何种东西,他眼里心里,也只珍视这个容器。 因为他需要这个容器去容纳另一个孤魂。 眼明心亮的主人觉出方舟的冷漠,便毫不犹豫的挪开了视线。 “你同我想的模样不太一样。”主人凝视着黑三郎的眼睛若有所思道,“据说当初你自荐要做三途川客栈的伙计时,看起来不过是略厉害些的大妖怪而已。转眼你就脱胎换骨的变成了三途之主。一直以来,我还道三途之地的主人是我,你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 “三途之主的名号,你要便直接拿去,我绝无任何意见。”黑三郎冷声道,“至于其他的,你休想。” 主人微扬起头哦了一声,一双眼却径直看向了账房先生。 被盯住的账房先生一边将自己累赘的长发团进怀里,一边貌似无辜地辩解道:“那时候他说愿意将自己白卖给客栈!他又勤快又厉害,胡嵇不在时,他还能镇场,怎么看都是划算的买卖。” 主人微恼的啧了一声,但账房先生的吝啬已非今日才有,自初来时,他便如铁公鸡一般一毛不拔,能白得一个与胡嵇比肩的伙计,于他而已,果然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事已至此,他再要责备账房先生,却是迟了。 再看着黑三郎紧张青衣的模样,他料想自己现在定然是没机会跟青衣接触了,便又转身慢慢的走向床榻。 他每走一步,房间里的火势便跟着消减一分,等到他慵懒的躺回到床上时,整个房间里的火便全都熄灭了。 残破的灯笼在半空中来回晃荡着,仿佛随时都可能坠下。但不等主人抬手示意,素来爱美的胡嵇便已忍不住出面善后了。 他的速度极快,甚是连自己的八条狐尾都派上了用场。不敢抬头的青衣只觉身边来回席卷过几阵飓风,然后不等她回过神来,胡嵇便已抖着尾巴重新单膝跪在了他的主人脚边。 “招伙计的事务,果然还是得交给胡嵇。”主人摸了摸全新的床幔,很是满意地笑道,“千万年来,就只有无名和你最得我心。” “多谢主人夸赞。”胡嵇恭敬道,“主人对胡嵇恩重如山,胡嵇自当为主人身先士卒,万死不辞。” “这等凡间兵将的口吻,你是几时学来的?”主人奇道,“以往你在我跟前倒也算自在,为何今日你这般畏首畏尾的?你可是怕我因为黑三郎的缘故责罚于你?” 胡嵇脊背一直,忙凝声道:“主人让我做客栈的掌柜,但我却暗中借职务之便中饱私囊,理应接受处罚。” “哦,聚宝盆的事啊!”主人仿佛早已心知肚明,见胡嵇提及,便顺意道,“既然你自己请罚,那便罚你再去寻一个如青衣一般灵气逼人的尤物来吧!” “主人!”胡嵇大吃一惊,连忙抬头求饶道,“这世间只一个太阴,我实在没有办法再找到一个。” “方才你自己要求罚,但现在你又拒罚。”主人语气异样地叹息道,“既如此,你又何必请罪呢?” “主人……”胡嵇闭眼艰难道,“我愿卸下掌柜一职,重新去凡间做那等魅惑凡夫俗子的妖狐——” “该魅惑的人皇和太子,你都已经魅惑成功了。”主人不悦道,“再说你现在出去,不是自己个儿往轩辕氏手里送吗?我宁愿你花个百年千年的再找个太阴出来,也不愿白白折了你这左膀右臂!我的话你听还是不听?” 胡嵇貌若羞愧的垂了头,好半天才细如蚊讷地应了一个“是”。 边上的青衣先是惊异于胡嵇不同以往的表现,随后又被他们对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所震。但还不等她理出头绪来,就又听得那个主人对黑三郎道:“左右你也是白卖进来的,所以我也不要你的赎身价了,从此时此刻起,你便再不是三途川客栈的伙计了。你现在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法海来了,你们怕不怕!   ☆、第289章 主人4 此话一出,众人皆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来。 “那青衣呢?”不知谁问了一句。 被提及的青衣下意识抬起头来,一时不慎,竟与那个所谓的主人瞧了个对眼。 他果然如她所揣测的那般,整个人都在由内及外的散发出类似月晕一般的朦胧微光。温玉那原本俊雅温润的面庞因了那微光而越发超凡脱俗,但那份超脱看起来就像是一张面具,只需要伸手一摸,它便会咔擦作响的碎裂开来。 他的眼是犹如泥土一般的深褐色,既厚重又暗沉。但说来也是奇怪,此刻那张虚假面容的光彩远远超过了这双眼睛,以至于青衣一眼扫去,最引她在意的却不是那双有可能使她失控的眼睛,而是他那张不自然的笑脸。 她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主人有心减弱了那双眼睛的威力,但为保险起见,她惊诧一瞥之后,便马上转过头去了。 “青衣——青衣啊——”主人如同犹豫般的仿佛念着青衣的名字,然后他看着黑三郎那张似怒非怒的脸一字一顿道,“青衣是我们花了大价钱买下来的伙计,而胡嵇这些年又在她身上倾注了颇多心血,她自然是要留下来,并且,她也将永远留下来。” “三郎……”饶是习惯伪装的青衣也不觉有些惊慌失措了,她紧紧贴在黑三郎的怀里,仿佛她只要略松开黑三郎一点,黑三郎便会凭空消失在她面前一般不安。 “要是我不想走呢?”黑三郎怒极反笑,他握紧了青衣的手,眼睛却紧盯着主人不放,口中更是不客气道,“你又奈我何?” 主人没有回答,他只是旋身朝床边走了几步,末了又回身稳稳的坐在榻上。 方舟用了织锦衣袍做他脚下的垫子,又用了细软的绢布为他擦拭脚底,哪怕他的脚纤尘不染。 主人貌若满意的看着蹲伏在他脚边的方舟,待到方舟沉着脸站起来后,他这才开口道:“招待客人的事情,从来都是胡嵇做主。胡嵇,你说说,我们的客栈能招待的起这位客人不?” 胡嵇面色一紧,却是垂眸道:“只要付得起房钱,他自然是可以留下的。” 主人哦了一声,又转头问账房先生道:“那我们的房钱是几何?” 账房先生摸出一个算盘来霹雳巴拉的拨弄一番后,这才烦恼道:“他的帐不好算!他前半夜都是跟青衣住一个房间,后半夜便离开客栈了。这样看,这房钱都要归在青衣的名下了。” “青衣是客栈的伙计,左右要以身偿债的为客栈劳作一辈子了,再算债务又有什么意义?”胡嵇似与账房先生不对盘,便针锋相对道,“从很久前起,我就觉得你算账的法子有问题!如你这般算下去,我们所有的债务只会多不会少,以后这缺口可要怎么填?” “欠了债自然是要还的,至于怎么还,自然是各看本事了!”账房先生一条道儿走到黑,竟是全然不觉自己的算法有问题,“你有办法捞油水,这债自然是还的快。青衣不如你狡猾,没得油水可捞,便只能靠她夫婿补贴了。有道是夫妻一体,共享贫贱富贵,如今她既是黑三郎的新妇,那她背负的债务,自然也是黑三郎的债务。所以照我说的话,黑三郎竟也是放不得呢!” 众人都觉得账房先生的说法似乎有点牵强,但叫他们马上就挑出毛病来,他们又不知道从哪里挑起了。 胡嵇自然也是知道这点的,是以他立马对着主人道:“主人你莫听他满口胡言,依我看,我们还是直接换个账房先生比较好。” “换一个啊——”主人烦恼道,“可是账房先生做的很好啊!我千年间,统共也只露面三五回,其余的时候都在沉睡。若是没有账房先生极尽所能的收敛宝物以供我补充灵气,只怕这客栈也开不下去了。你若是能找到一个能比他更有用的账房来,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主人!”胡嵇咬牙道,“三途川客栈不同于凡间那等需汲汲经营的客栈,来往过客为了渡资和客栈充沛的灵气,向来都不吝于倾尽所有。如此情况下,我们何须要多此一举的安排一个账房?” “你以为客栈里的灵气都是白来的么?”账房先生气得横眉竖眼,当即便翻着白眼反问道,“厨房的食材、酒水、一应装饰摆设——” “食材,高师傅去西山打猎便可!酒水,用客人付的房钱便可买到!装饰摆设可就地取材,客人用来抵房钱和饭钱的宝物里可用的多了去了!”胡嵇也反唇相讥道,“这等事情不用你也能办到!至于灵气,灵气自有这客栈底下的烛——” “胡嵇。”不等胡嵇说完,主人便淡淡道,“我竟不知你和账房先生的关系竟如此不和。你也知我对客栈的具体事宜是不上心的,要是去了账房先生,日后这客栈便只有你担负重责了。可是你又不可能时时刻刻的看顾整个客栈,偶然间我若是要你出去办事,这客栈又该交由谁打理?莫不是要无名离开磐石?或者要我亲自出面?” “胡嵇不敢!”自觉失言的胡嵇慌忙低头道,“主人是大地之基,天地之衡,倘若叫主人亲力亲为这等末枝细节的琐事,只怕这天地都要尽塌了。” “莫要将我说的那般神奇。”主人笑道,“天道和女娲知道的话,只怕都要笑掉大牙了。” 胡嵇与女娲有仇,闻言更是坚定道:“女娲岂能跟身为后土的您相提并论?可恨世人皆只称颂女娲造人补天之功,竟没几个记得后土舍身创世的壮举,胡嵇每每听闻那些凡夫俗子谈论女娲,便深为主人不平!” 主人但笑不语,倒是账房先生开口道:“你也太较真了,世人记不住的厉害神祗岂止主人一个,便是天吴、毕方和烛龙一流,消隐许久之后,如今也没几个人能记得了吧?” 说着不等主人和胡嵇变脸,他便又激动的拍手道:“要是现在他们冒出来的话,大家也只会当他们是妖怪了吧?毕竟是不住仙界没有神位的家伙,若是世人没给他们按个神号,他们也就如路边的杂草一般不堪入目了。” “胡言乱语!”胡嵇听不下去了,便嗤之以鼻道,“照你这么说,那一干为创世化身的神祗也都如草芥一般了不成?” “非也非也!”账房先生摇头晃脑道,“那是虚名,自然会有世人传颂,但我如今说的,却是虚名以外的东西。” 说话间,他偏头看了眼黑三郎,然后道:“就比如说,当烛龙也如主人一般,只分出一点精魂现世的话,不晓得烛龙为何物的凡夫俗子们,是不是也会将他当做那等可以随意轻慢的妖怪对待呢?” 账房先生这话,已经算得捅破窗纱了!一时间莫说胡嵇,便是那个只能借温玉肉身出面的主人也面露异色了。 青衣一心扑在黑三郎身上,但凡他们言及烛龙,她便恨不得竖起了耳朵一字不漏的全听明白了。这会儿账房先生似实非实,似虚非虚的道出了黑三郎的身份,她听着很是惊心。 一是惊黑三郎的身份果然非比寻常,二是惧主人知道了黑三郎便是他要镇压的烛龙分&身之后,会对黑三郎不利。 再者,她自保尚属不易,又添一个被附身的温玉和年幼的浴火,黑三郎便是有通天的本事,只怕也没有把握同时护住他们所有人。一时间他们竟像是进了死胡同一般,竟没出路可走。 但若因此就贸然与客栈主人以火相拼,那黑三郎苦心筹划许久的计划便要付诸东流了。 惯爱多思多虑的青衣越想越愁,越想越害怕,最后实在是挺不住了,就那般依着黑三郎不住的发抖起来。 她无意中竟忘记了自己并非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了。哪怕她身负惊世骇俗的季厘国血脉之力,但当黑三郎在她身边为她屏风挡雨之时,她便会像个寻常娇弱的女子一般依附在她的良人怀里。 黑三郎见她怕的浑身打颤,心中甚是怜惜。原本他还打算再隐忍,但此刻他却再也不想在这个客栈主人面前多站一刻了。 于是他便冷笑着开口道:“听你们争来吵去的说了半天废话,却还是没有定下我的去留来。既然你们拿不定主意,那便由我这个当事主自个儿定了吧!青衣在哪儿,我便在哪儿,你们若是有本事驱赶我,那便尽管来试!” “当真是狂妄至极的伙计。”主人神情古怪的起身道,“倘若当初我亲眼瞧一瞧你的模样,想来也不会有今日之事了。不过现在也为时不晚——” 他一面说,一面就抬脚准备朝黑三郎跟前去。 方舟和东桥见状不妙,忙上前架住温玉的身躯道:“阿郎今日已经下榻多时,实在是于病体不善。还请让我们服侍你回床休息。” 主人甚是不快的沉了脸,那犹如面具般的微笑霎时便化作了藐视。 青衣不曾抬头,倒还没有感觉,但熟知主人习惯的胡嵇和账房先生却齐齐露出了不忍的神色。 黑三郎岂会没有觉察出这其中的暗涌来,不等客栈主人有所动作,他便突然朗声道:“门外之人不必再藏了,还请进来吧!” 他的话音未落,那道紧闭的房门登时便大开了。 青衣侧目一看,就瞧见门外赫然站着费老一行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三郎os:口亨,你们是没办法拆散我们的!   ☆、第290章 主人5 想来费老也没有料到黑三郎会暴露他们的存在,房门洞开之时,他犹捏着符纸暗念咒决。 如水滴般的珠玉滴溜溜的在他们的四方八角之处滚来滚去,勾画出无数条一闪而逝的金线。而他们的身形也如镜中花水中月一般虚幻缥缈的时隐时现。 青衣缓缓抬起头,当费老转眸用凝重的目光看她时,她下意识垂眸偏头,示意他去看她身后的那几个家伙。 客栈的主人和胡嵇皆都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谁也不曾想到费家人竟有如此隐蔽声息的本事,若非黑三郎爆出了他们的所在,只怕这会儿他们还发现不了。 既已被发现了,再念隐身咒也是无用。是以费老当机立断的变换了手势,并不卑不亢的对着客栈主人屈身道:“老夫乃是费家第七代家主费长青,近日因缘巧合之下来到贵客栈,万万不曾想到可以亲眼见到幽都之主,实乃费家的荣幸。” “哦?”主人竟有些惊讶道,“幽都本是隐事,你一介凡人是如何知道的?” 费老起身一本正经的捋着胡子,然后朗声笑道:“此事人人皆知,《楚辞·招魂》中有云:‘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些。’世人初时不知幽都为何地,然此后数年,又有东汉王逸注道:‘幽都,地下后土所治也。地下幽冥,故称幽都。'大人先是长年累月的沉眠于大地之下,又贵为大地之基,天地之衡,连现身都只能借寄于他人之躯,想来楚辞之言千真万确了!” “你倒是聪明。”主人很是愉悦的点头道,“世人皆以为这世间只有一个后土,那便是道教尊奉的后土娘娘。谁能想到这世间原是有两个后土的呢?道教自说不通的捧了个后土神祗出来,统共一个地母也时而说是后土娘娘,时而又说是女娲,简直是前后不通!真正的后土只有我!我既是支撑大地山川的地母,又是掌管黄泉幽冥的幽冥之主,既非男,也非女,能想到这点的凡人并不多。虽然你只认出我的半身来,但较之其他愚钝之人,已是好上千百倍了。” 费老仿若受宠若惊般的连连作揖,然后不等客栈主人发作,他忙又低声道:“那老夫这便不打扰你们了,告辞告辞——” 话音未落,他带着门徒们转身就要走。 “慢着!”岂料主人竟没叫他糊弄过去,“你们方才鬼鬼祟祟地躲在门外,到底是所为何事?” 背对着房门的费老暗暗叫糟,他捏紧了手里的珠玉,心思百转千回,好半天才回转过身殷殷切切地答道:“老夫与季厘国的温玉郎君有些交情,此番听闻他病重,便特意前来探望。” “哦?”主人再度用了微微上扬的语调道,“如你所见,他很好。但你过门不入,又像只老鼠一般藏起自己的气息窃听,又是为了什么呢?” 客栈主人的问话字字直指要害,别说被质问的费老,便是旁听的青衣和方舟都有些紧张起来。 黑三郎倒显得淡定,当垂头的费老儿面色来回极速变幻之时,他便大刺刺的搂着青衣往桌案边走去。 桌案上摆满了方舟用于配药的药草器具,青衣惶惶不安的被黑三郎按着坐了下去。 但此时此刻,整个房间都弥漫着硝烟味,除了客栈主人和黑三郎之外的每一个人都如站在刀尖上的泥人,随时都跌得粉碎一般惶恐不已。 青衣只觉屁股下的凳子像是长了荆刺一般,叫她坐不下。于是她只能无声的对着黑三郎焦急道:我们走吧! 黑三郎见她果然是被吓坏了,便微笑着低下头在她耳边悄声道:“要走容易的很,你只管安心坐着看戏吧。” 方才他时不时的动怒,又跟那客栈的主人针锋相对,青衣几乎没被吓出毛病来,谁知道这会儿他又叫她安心看戏! 他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丈二摸不到头脑的青衣越发愁眉不展起来,为求心安,她只能紧紧的抱住了黑三郎的胳膊,然后佯装冷静的坐在那里不动了。 糟心的不止青衣,被步步紧逼的费老儿也在心里狠狠嘀咕了黑三郎几句。 但正所谓急中生智,历练大半辈子的费老儿又岂非书呆子那般呆板之人,一道灵光闪过之后,他便马上整衣端冠地俯身拜道:“后土大人明鉴,费家人非佛非道,乃是行的除妖灭鬼的咒法之路。此番大人纡尊降贵的在三途之地现身,想来必是会引发妖凡两界的动荡。身为费家家主,若能见到妖界覆灭,老夫自然是甚为喜庆,但在此的所有人都会因此而视老夫和老夫的徒儿们为敌。老夫年事已高,又不曾有中意的接班人继承费家,是以老夫左思右想之后,还是决定收敛锋芒,以保费家得以传承。但期盼妖界覆灭的心又十分的强烈,是以老夫终究还是忍不住做了那等上不了台面的窃听之行,实在是羞愧啊羞愧——” 说话间他还十分逼真的捶胸顿足起来。 胡嵇最懂人心,他只消用那双勾魂摄魄的狐狸眼瞧一瞧费老儿,便知道他方才之言虽然不假,但也不是他隐藏气息的真正原因。但他知道,并不代表其他人也知道。 他跪在主人的身后,并用了沉痛的目光看他的主人。 他的主人见多了如费老这般道貌岸然的人,按说是可以洞悉他的诡辩,但他许是没有发觉费老儿的假意,又许是不屑于深究费老儿这般小人物的小心思,只要费老儿的言语中并无那么明显的破绽,他便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 深知费家人绝非善茬的胡嵇见主人这般轻易就放过他们,不由急道:“主人你莫要听信费老儿之言!他必是另有打算,我瞧着他跟黑三郎接触过,只怕是暗中有了勾连——” “树上猴子再闹,也上不了天!”主人不耐烦的摆手道,“这等小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就行了,就莫要在我跟前小题大做了。这大地便是我的化身,若是日后真有异端,我只消一翻手,他们还能闹到哪里去?” 说罢他便又慵懒的躺回到床上享受方舟和东桥细致入微的服侍了。 胡嵇越发心痛。他的主人久坐尊位,又无敌手警醒他,他一时不察,如今才发现主人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移了性情。那等末流低微之辈,他尽数都不放在眼里。他只看自己想看的东西,只听自己想听的话,任何违逆他意愿的话语,他都不愿接纳。 他们苦心经营并全力的镇压的烛龙如今就站在他们的面前,虽然只是一缕精魂,但也已经足够强大到对抗他们了,但主人却依然不焦不急,令他不由得有些担忧自己因为私心而知情不报是不是推波助澜了。 他下意识转头去看黑三郎和青衣,待瞧见青衣如凌霄一般依靠着黑三郎之时,他的心不由得又开始挣扎起来。 “主人。”账房先生犹惦记着自己的职责所在,这会儿见主人似乎忘了黑三郎之事,他便又切切提醒道,“今天无名那烧火棍来找我要宝物,说主人近日就会回来,所以他需要更多宝物以供他抽取灵气。我瞧着他的身体烧的都快成焦炭了,只怕需要的灵气不止一星半点儿。在这般灵气紧缺的时候,我们白白放跑一个厉害又能干的伙计是不是有点太浪费了?我可知道他私下藏了许多好东西准备赎身呢!主人便是看他不顺眼要赶他出去,也好歹等我榨干了他的油水之后再赶啊!” “三途之地的灵脉确实有干涸的迹象。”主人合着眼若有所思道,“无名说是烛龙曾试图翻身,引得山移地动,又令地心火肆虐大地,只怕还借机抽干了灵脉里的灵气填补自己的所失。我此番出来,为的就是修复无名的身体,好让他继续镇压烛龙,以保三途之地千年之盛。下回我在露面,不是五百年后,便是千年以后,是以保住无名才是重中之重。” 坐在桌案边青衣只觉自己今天吃的惊,竟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这个客栈主人说的事情,怎么跟她所知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若说那次灵脉干涸的原因,分明是她!当时阿兄先是设局哄了任客卿和太子一行人,又暗中命东桥以妖怪血肉酿成的玉冰烧勾出她体内的血脉之力,最后又跟黑三郎联手借了灵脉里的灵气为她涤骨洗髓。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因为浴火突然就出现在了她肚子里,这才致使灵脉几乎干涸了。 看这个主人半知半不知的模样,难道说胡嵇并没有将那些事情禀告给他? 一思及此,她便忍不住用了疑惑的眼神去看胡嵇。 胡嵇不愿被她那般瞧着,霎时便一脸冷漠的偏过脸去。 在青衣心里,胡姬,乃是个既可敬又可怕的女妖。 她虽然是狐妖,但却从不以魅惑之术玩*弄青衣;她一边给予青衣最为优渥的待遇,一边又如悬于头顶的闸刀一般令青衣时时刻刻都在恐慌。 但自打胡姬摇身一变成了胡嵇之后,青衣一直都无法将他跟自己印象中的那个明艳绝伦的胡姬联系在一起。如今因缘巧合的知道了这件事情,青衣这才顿时生出了一种感觉,原来至始至终,胡嵇仍是那个高傲的胡姬,不管他的表象如何变幻,他的心却依旧是那颗不屑用旁门左道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的自尊自傲的心。 世人都道狐妖多情,如今看竟是真的不能更真了。哪怕如今他们已经成为了利益相冲的对立面,他还依然顾念旧情的暗中维护着她。 青衣一时感触,再看胡嵇的眼神,不免有些湿%润起来。   ☆、第291章 主人6 然而黑三郎却是个霸道至极的小气家伙,平时青衣多看胡嵇一眼,他便要酸溜溜气呼呼的拉下脸来,更何况如今青衣这般既感动又愧疚的凝视呢? 于是他马上侧身挡住胡嵇,然后又用了不忿的眼神看青衣。 青衣见他又打翻了醋坛子,便轻轻的摇了摇他的手。 说到底人心都是偏的。如今青衣心中已有重视之人,是以她诸事都要紧着他们考虑。虽然胡嵇于她有恩,但她却并不会因为那点恩情而懈怠半分。 若是日后真不得已跟胡嵇对上了,想必她也不会因此而退让分毫吧? 她心中如是想,再抬眼时,便又用了认真的眼神去偷看卧床上的客栈主人。 账房先生犹在一条条陈列留下黑三郎的好处,但胡嵇却十分不满。然而他心中纵使知道黑三郎暗中使了多少计谋,但如今当着众人的面,他却又有所顾忌的无法明言。 时机已过是一个原因,再就是他确如青衣猜测的那般因旧而私。然而他想保住的虽只有青衣一个,但如今青衣和黑三郎利益攸关,以至于他只能固执的坚持赶黑三郎离开。 被撂在一边的费老见状又不急着跑了,他巴巴的站在那里看胡嵇和账房先生内斗,每每当胡嵇言及黑三郎如何是个威胁之时,他必要转目看黑三郎一眼。 但不管胡嵇如何强调黑三郎会对主人不利,账房先生却只管当耳旁风,然后在牛头不对马嘴的算自己的黑账。 诸事不管的客栈主人占着温玉的身子,仿若用自己真身一般随意自然。方舟用软香为他涂抹手腕,他也一派享受的阖眼轻嗅起来。 方舟见他无甚戒备,想了想又偏头朝东桥使了个眼色。 东桥本就是方舟手下最得用的手下,旁人纵然不知方舟是何意,他却心领神会了。 青衣本来也不明白方舟想要做什么,但一瞧见东桥到她手边的桌案上配药之时,她登时眼睛一亮,也跟着明白过来了。但为免被胡嵇和账房先生瞧出痕迹来,她慌忙将头藏在了黑三郎怀里。 黑三郎得拥美人,自然是颇为愉悦。他一面轻抚青衣的脊背,一面又对着费老意味不明的挑了下眉。 费老不知他是何用意。虽说他之前答应了这妖怪助他对付后土,但现在他才刚见到后土,别说揣测其深浅,便是他方才博得后土好感的幽都之言,也尽是他信口拈来的话,亏得运气好说对了。如此敌暗我明的情况下,叫他拿费家人的安危性命相博,他是万万做不到的。 他本就忌惮后土的创世之威,不愿轻易担负弑神的罪名,这会儿既然黑三郎不曾言明,那他也乐得装糊涂了。 于是他马上佯装没有看见黑三郎的眼色,只用了安分静默的模样认真听胡嵇和账房先生的争执。 如此,房内之人心思各异,彼此警戒的同时,又彼此暗中传神会意,以至于气氛十分诡异。 被无视的黑三郎暗骂一句老滑头,然后又转腕将一截看不出模样的焦炭搁在了东桥的手边。 正在研药的东桥手下先是一顿,但随即又不动声色的继续研药。 靠在黑三郎怀里的青衣只堪堪瞥见那焦炭在东桥手边晃了一下,然后就不知所踪了,那速度快的叫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并没有看错,因为当东桥抬腕取离她最近的药草之时,她便瞧见那截焦炭正若隐若现的藏在他的腕套里。 青衣不觉有些心跳起来,每每当东桥往那药舀里放药材时,她都会下意识屏住呼吸,并经不住猜测他是不是要趁机将那焦炭混入药材中一同碾碎。 但意外的是,直到药方配成了,那东西却依然分毫未少的夹在他的腕套里。 东桥甚至还装作整理桌案和仪容般的悄悄将那焦炭移到了更为安全的锦盒之中,然后才端着自己小心配成的药粉回到方舟跟前。 方舟一如既往用熟稔的动作将药粉和以晨露,然后又捏出大小一致的丸药来。 那般多的药粉,他足足做出了一碟子的丸药来,并以不容拒绝的姿态送至温玉的唇边,然后沉声道:“阿郎,该服药了。” 他此话一出,整个房间登时又安静了下来。 知晓方舟所制之药能驱除温玉体内厉鬼邪神的胡嵇满目焦急的看着主人,当主人缓缓张口准备含住那药丸时,他终于隐忍不住的阻止道:“主人莫要服那药丸!那东西会让您失去寄身器皿的!” 相较胡嵇的着急,账房先生倒显得冷静自持的许多。只是表忠心这种事情,素来都是一旦有人冒头了,其他人便要跟着做的事情,否则没有跟风附和的人看着便像是有了异心一般。 从不愿吃亏的账房先生想了想也随声附和道:“主人还请三思!” 一直都在密切关注方舟喂药的青衣吓得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趁着客栈主人未曾睁眼,她慌忙垂下了眼帘。 方舟恍若未闻的保持着喂药的动作,待到胡嵇和账房先生都说完话后,他这才第二次催道:“阿郎,该服药了。” 主人动了动眼睑,半响才慢慢睁开眼看着方舟。 方舟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的眼睛,第三次坚持道:“阿郎,该服药了。” “你跟着你主人有多少年了?”主人意趣盎然的问道,“看你制药的手段和这一身的罡气,绝非一年半载就能练就的。” “十年了。”方舟一脸严肃地答道,“阿郎从妖怪的利爪下将我救了回去,衣不解带的照顾我半年之久。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是以我已明誓追随阿郎一生。” “哦……”主人难辨喜怒道,“久不曾看凡间事,想不到凡人还是一如既往。” 说完他便低头将方舟手里的药丸一口吞了下去。 “主人!”胡嵇见状大惊失色,竟忍不住飞身扑到了主人的面前,“主人你为什么要吃这东西!” “别说是凡药了,便是用灵草妖兽做出来的药丸,都不能奈我何。”主人不以为意的笑道,“难道你忘了,这世间的一切,无论草植走兽,还是飞禽游鱼,乃至于金石之物,无不是从我体内分离出来的东西。如今区区一点祛病养身的药丸,怎么可能伤到我?” 他的话既猖狂又可怕,但偏偏又字字属实。众人听完这话,皆都难以自抑的变了脸色。 倘若真如他所言的那般,这世间岂不是没有能对付他的存在了吗?一思及此,身为凡人的费老等人便有些绝望起来。 青衣自然也是惊惧交加,尤其是看见黑三郎一脸凝重的出神冥思,她便越发心里没底起来。 她下意识捂住怀里的浴火,思绪百转千回,最后决定出这个房门之后便去给季父修书一封,以翼季父能帮她想个法子解困。 若是天意注定她和黑三郎此生都难以从此处逃脱,那她也就不再负隅顽抗。只有浴火,只有他们的孩子,她便是死也要送他离开! 于是她马上又扯了扯黑三郎的衣襟,待黑三郎回神低头之时 ,她便用手指在他胸膛上写了几个字。 黑三郎见她一脸郑重决绝的仿佛要同那客栈主人殊死相博,一时又忍不住暗笑起来。 青衣原本心情凝重,见黑三郎一笑,顿时又有些懵了。 “这世间岂会有天下无敌的存在?”黑三郎像是说给青衣听,又像是在警告其他人一般嗤笑道,“便是我也不敢妄言自己无敌。” 语毕他回头看一眼自大的客栈主人,然后一拂衣袖,便搂着青衣大刺刺的朝门外走去。 无人敢拦他们。 费老见风使舵,也连忙作揖告辞道:“老夫也不便多打扰了,这就带着徒儿们离开了,告辞,告辞——” 主人面无表情的靠在软枕上,眸中异光乍现。 “主人……”胡嵇起身低语道,“你真得放心那个黑三郎吗?” 主人转眸盯紧了胡嵇的眼睛,直将胡嵇看得脊背发寒了,这才冷声道:“你必是有事情瞒着我。胡嵇,若不是看在你多年尽忠职守的份上,你以为我岂会这般轻易就让那个黑三郎活着走出去?” 胡嵇面色一紧,却是不敢言语。 “需要我操心的大事千千万万,你那等儿女情长的恩怨我便不管了。”主人不快的挥手道,“出去吧,今夜子时,你便将无名需要的宝物都送过来,然后后天子时,我便要开始为无名重塑躯体了!待牢固了镇压烛龙的封印,我便要回地底修炼了。我在这地面多待一刻,大地动荡的可能性便会多一分。料想这点无需我再多说了。” “是……”胡嵇愧道,“是我误了。” “主人,我有一点十分不解。”账房先生又巴巴问道,“既然主人身为大地的化身,那为何不用泥土自己捏个身体出来呢?左右都是出自大地的东西,有实体分&身岂不是比精魂附体来的好?” 主人阖眼冷笑了一会儿,半响才愠怒道:“我岂会学那女娲?” 话音未落,他便一掌拍在床沿上。 一时间地动山摇,整个客栈都如要散架一般重重朝地下坠去。   ☆、第292章 主人7 才走到半道的青衣和费老一行人皆都猝不及防的趔趄起来。 黑三郎牢牢扣住了青衣的腰,未等新一波的动荡袭来,他便身手敏捷的带着青衣跳上了房梁。 虽然整个客栈都有崩塌的感觉,但它的房梁处却依然平稳安定,两相对比起来,着实有些匪夷所思。 不敢掉以轻心的青衣依然用力回抱住黑三郎,然后又好奇的探头看下方。 年过半百的费老虽然历练颇多,但猛然来这么一下,饶是他再老当益壮,也又不免有些骨头疼起来。 为了站稳脚,他硬是用手死死的抓住了边上的扶栏。 门徒们之中已有两个人不慎扑倒在了地上,每当客栈明显倾斜时,他们便会被重重的甩出去。 “师——父——”最为年幼的钰儿险险的吊在楼道口,倘若此时客栈再晃一下,只怕他马上就要摔下去了。 “稳住!”费老面色一沉,手下一进一退,立马就甩出几道符纸来。 白色的符纸如雪花云一般飘忽不已的在钰儿的身边转了一圈,然后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它们便霎时化作几只假手,就那般硬生生的将钰儿托抛上了过道。 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就在钰儿快要着陆之时,客栈偏生又猛烈震动了起来。 钰儿落势不减,但过道的位置却有所偏移。眼看他又要落空,距离稍远的年长者顿时不假思索的朝他飞扑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他堪堪抓住了钰儿的手,并吃力的叫道:“莫松手!坚持住!” “师兄——”钰儿见年长者自顾尚且无暇,却为了自己置身险地,便忍不住咬牙道,“不要管我了!快去救五师兄!” 年长者无暇分&身,其他人虽有心上前,但客栈摇晃的甚是厉害,他们稍有动弹,便会如钰儿一般被甩出去。眼看着救人的年长者也要被钰儿拖下去了,心急如焚的费老一个旋身,竟是生生扭到了老腰。 这下子他们简直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青衣居高临下,见此情景便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下意识回头看黑三郎,待瞧见黑三郎面无表情的拂袖招风时,她这才心下稍宽。 悬在半空的几个人被狂风猛地掀上楼道,差点没跌出内伤来。 与此同时,过道里突然飞射出无数半透明的蛛丝,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扶栏和楼道之间的空隙尽数封闭了起来。 又一次声势浩大的大动之后,岌岌可危的客栈终于定下来了。 被反震向扶栏的门徒们呲牙咧嘴的睁开眼,但待到他们试图起身时,他们方才发现自己都被结结实实的困在了扶栏上的蛛网里了。 费老面色铁青的捂着老腰,一双眼如利钩一般直直的盯着过道尽头看。 伴随着一阵微不可查的细碎声响,一道古怪的影子缓缓自过道上方显现出来。 “蛛娘?”青衣只瞧了轮廓,便下意识低声道,“是蛛娘。” 黑三郎略颔了下首,然后便带着她重新跳回楼道上。 仿佛是看见了青衣和黑三郎,躲藏在阴暗里的蛛娘这才怯生生的探出头来。 “青衣,大人……”化为原型的蛛娘小声道,“你们没事真的是太好了……” “书呆子呢?”青衣没瞧见书呆子,便不由奇道,“你们没呆在一处?” 蛛娘闻言便抖了几下腿,然后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回头咬着一只硕大的虫茧出来。 青衣一见那虫茧,便不由自主的回忆起自己曾经被绩女袭击并封困在蛛丝茧里的事,一时间脸色便有些怪异起来。 蛛娘顶着众人的凝视,很是紧张的将虫茧破开。 这虫茧里装的不是其他东西,而是书呆子。除了早有预料的青衣和黑三郎之外,其他人皆都有些目瞪口呆。 始终都十分清醒的书呆子略有些尴尬的整衣道:“爹……你们无事当真是太好了……” “你——”气得浑身发抖的费老伸手指着书呆子的鼻子瞪了好一会儿牛眼,然后破口大骂道,“你这蠢货!竟然靠一个小妖怪来救!我——哎呦——” 怒极的费老才扬手准备给书呆子的榆木脑袋来一下子,就又不小心扭到了伤腰。 “师父——” 门徒们见状不妙,慌忙挣脱蛛网上前扶住费老,并劝道:“师父你息怒啊!我们现在就扶你去休息——” “都让开!”费老明明都直不起腰来了,却仍怒气冲冲的想要教训书呆子,“今儿我非要好好收拾一下这孽障。” 被唬得有些楞的书呆子下意识退后一步,然后不等费老呵斥,他便转身脚下抹油的跑了。 当真是稀奇了! 不知所措的蛛娘左看看书呆子的背影,右看看青衣和费老,直到青衣忍笑对她摆手,她这才慌里慌张的追着书呆子跑了。 费老被气得满面通红,若非门徒们七嘴八舌的扶着他回房去的话,只怕他就要破口大骂了。 待过道空无一人之后,青衣这才目露忧虑的转头对黑三郎道:“我们如今该怎么办?” “我们先出去看看。”黑三郎倒显冷静。他拉着青衣的手慢慢往楼下走,同时笑道,“顺便当散心了。” 青衣见黑三郎全然不将那个厉害的客栈主人放在心上,还道他是有了万全之策,宽心之余,又不自觉想起了被占了身体的温玉,于是那才落下的心顿时又悬了回去。 她有心问问方才他给东桥的焦炭是何物,但又怕隔墙有耳,为保险起见,她也只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就那么乖顺的跟着黑三郎走。 原本垂在门前的毛毡帘子因为之前的动荡有些脱离,尽忠职守的素兮正小心的挽着帘子,好让黑三郎和青衣能够畅通无阻的出去。 一出客栈大门,青衣便恍然有种自己进了新天地一般的惊奇感。 客栈外面的景色早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或泥泞或龟裂的涂滩已经被一片芳草地所取代。淙淙流淌的清泉自模样清奇的怪石间倾泻而下,然后又汨汨流淌于瑰丽的花丛和高挺的松柏之间。各色神态悠闲的走兽娇憨的趴伏在树荫之下,每每有清风裹夹着花香吹拂而过时,它们便微醺着翻身将自己那柔软又无害的肚皮袒露出来。 除此之外,又有百鸟云集于树梢奇石之上跳跃鸣叫,富有节奏的鸣叫声此起彼伏的交织在一起,就那般和着清脆的水声一道儿奔向高空。 更有那片连绵不绝的远山和漂浮不定的白云遥遥点缀在天边,入目的一切无不是赏心悦目的景观。 虽然三途川客栈每朔月一移,但青衣却从不曾见识这般精致的景色,一时间竟有些看呆了。 黑三郎牵着呆呆的青衣在周围溜了一圈,然后又伸手折下一枝桃花簪在青衣的发间。 青衣面颊一热,竟是有些害羞的伸手摸了摸脸,好半天才低声问道:“好看吗?” “好看!”黑三郎笑嘻嘻的凑上前亲了她一口,然后又晃着她的手笑道,“这地方难得见一次,左右我们现在也是闲着,不如先在这里玩个尽兴。” “就在客栈边上,能怎么玩啊?”青衣掩嘴轻笑道,“不过这儿真好看,我来了客栈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见呢!” 说着她猛然想起现在还是白天,根本没有到朔月之夜的之时,怎的客栈外头就变了模样呢? 越想越不对的她不自觉打了个激灵,忙抬头去看天空。 只见头顶的天空澄净瓦蓝的十分清爽,但她搜索了半天,竟没有看见太阳。既没有太阳,她也就无从分辨时辰了。 “这儿不是地上,你是看不见太阳的。”黑三郎像是知道青衣想什么,便慢斯条理地解释道,“方才后土动手将客栈沉入地底来了。这地方看着大,其实就只有一点点,我们略走几步就能出去了。” “出去后又是什么地方?”青衣疑惑道,“出去的话我们就能离开这里了吗?” “这里不过是后土闲来无事的时候整出来的大千世界的缩影。”黑三郎淡淡道,“他自诩为地母,所以这世间存在的一切生灵,他都一一弄了过来。只不过他纵有通天的本事,也造不出日月星辰来,所以这个地方也不过是虚影,一旦走出界线,便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泥土而已。” 青衣惊讶的张大眼睛,想了想又凑近黑三郎的耳朵小声道:“那么说,我们现在是在后土的体内?” 黑三郎忍笑看着青衣一惊一乍的环视四周,然后学着青衣那般咬耳朵道:“他说自己是大地的化身,你还真信啊?” 说罢他就哈哈大笑起来。 青衣有些懵神,直到黑三郎笑完了,她这才抿着嘴严肃道:“跟你说正经的呢!你就这样糊弄我!” “你细细想想。”见青衣恼了,黑三郎这才一本正经的答道,“既然他的肉身已经化为大地了,那他的精魂是不是也该跟着分散在大地各处呢” 青衣稀里糊涂的点了点头:“当然……” “但是他的精魂如今进了你阿兄的体内,那岂不是说明大地里已经没有他的神识了呢?”黑三郎循循诱导道,“没有精魂的空壳,就如同木偶一般,虽然看着有模有样,但终究还是没有知觉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去找房子了,祝我好运   ☆、第293章 主人8 黑三郎的解释倒也浅显易懂,但是青衣转念一想,却还是有些疑惑。 “大地若成了空壳,那世间的万物岂不是都要枯竭而亡了?”青衣蹙眉道,“我总觉如他那般厉害的家伙,行事时必会留后招。或许他出来的时候,留了一部分意识在地底呢?” 青衣会有这般的猜测,也是因为看多了温玉和黑三郎明争暗斗的缘故。虽然他们只会在事后轻描淡写的同她说一句,但青衣又岂是那般单纯无知的小娃娃。每每温玉露出幼时那种令她心悸的微笑时,她便知道,她精明无比的阿兄这是又在暗中出手了。 黑三郎见青衣不如以往那般容易说服了,便只能笑道:“你说的不错,他虽然也说是精魂出窍,但说白了也不过是匀出大半的神识出来而已。剩下的小半不过是为了维持现状,好等他的主神识归位。但黄泉幽冥尚需要他的规整,所以他虽然偶然间露个面,也会紧着自己的天职。这也是他为何将客栈沉入地宫之中的原因。” “地宫?”青衣恍然大悟道,“这里便是他的地宫?” “这是地母宫。”黑三郎肃容道,“而在这地宫的底下,便镇着我的肉身。” 闻言青衣霎时瞪大了眼睛。这般重要的事情,她毫无准备之下听了怎能不震惊。 “那他是不是知道了你——”她紧张地抓着黑三郎的手道,“他会不会对付你?” “他自然会对付我的。”黑三郎阖眼冷声道,“蛮牛和迷知费劲千辛万苦,才在数百年前让我出来了,但倘若他重塑了无名的身躯,那封印势必会恢复原样,如此,我便只有两个选择,回到本体沉眠,或因为灵气逸散而消失。” 青衣大骇,连指甲无意中掐陷进黑三郎皮肉中的事都没有发觉。 黑三郎见她的眼瞳中似有暗红的血色渗出,心下一凛,忙又露出个信心满满的表情道:“不过这样的事情注定是不会发生的,因为我们运筹帷幄了千百年,为的就是如今这个时刻。” “什么时刻?”青衣颤声道,“他现身的时刻?” 黑三郎抬头凑近青衣的耳朵,并用近乎蛊惑的低沉嗓音道:“不,是他最叫人有机可乘的时刻。” 胡嵇化身成八尾狐盘踞在房间的房梁上,而账房先生早已不知去向。他半垂着眼帘,仿佛随意的看着底下的人。 顶着监视的视线,东桥一丝不苟的在那里继续配药,而双子书童则默契地蹲在他的身边煎药。 该磨粉的几味药材早已用尽了,该制成丸药的药粉也已被悉数处理完毕了,余下的不过是些平日里常用的安神汤。 双子书童在方舟的暗示下卖力的吹着火炉,大有将那罐安神汤烧干的趋势。 加了许多茯苓甘草的安神汤闻起来有些微甜,正对着药炉的胡嵇被连续不断的药香熏得昏昏欲睡起来。 然而东桥却仍然没有找机会处理黑三郎悄悄给他的东西。因为他知道,虽然胡嵇看起来仿佛在打瞌睡,但每当他有所动作的时候,胡嵇便会猛然从困顿中清醒过来。 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手下不停的继续配安魂汤。 闭目养神的客栈主人看起来倒有了几分人气,连那恍若面具的微笑也变得自然许多。 方舟一言不发的坐在床沿边上,并用浸湿的汗巾一点点的擦着他的身体。 被附身的温玉仍在发热,众人先前皆都被后土自带的微光吸引了注意力,除了贴身接触的方舟之外,竟无人发现温玉的肉身还处于万分凶险的病症中。 原本温凉的汗巾一贴上温玉的肌肤,便会骤然烫到如同从沸水中捞出来一般升腾出微白的雾气来,对此方舟却依然面不改色的一遍遍换水为温玉擦拭身体。 “你这样擦什么时候才能见效呢?”享受中的主人淡淡道,“虽然我并不觉得难受,但这肉身却熬不住。依我看,你合该弄一桶冷水来让我泡进去。” “阿郎身子病弱,经不得冷水浸泡。”方舟面无表情地拒绝道,“我现在去换水,还请阿郎不要随意乱动。” 主人没有回答,只是在方舟端着水盆出去换水之后,他便合衣坐了起来。 原本还一脸困顿的胡嵇霎时惊醒,不等主人召唤,他便迅速从房梁上跳了下来。 “主人。”他恭敬的低下头,全然是听凭差遣的模样。 “客栈已经被我带入了地宫之中,但我却还能隐约感知到有个不同寻常的气息在靠近。”主人若有所思道,“没有我的允许还能随意出入地宫的家伙,除了上古神兽之外,再无他人。你速去查查,来的是何人物。” 胡嵇闻言有些惊讶,犹豫片刻后,他还是点头道:“是,我去去就回。” 话音未落,他便如一道白光从窗口飞掠而出。 东桥忙不迭上前关紧了窗户,再回头时,便看见客栈主人突然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猝不及防的东桥不自觉变了脸色:“阿郎……” “让我瞧瞧你私藏了什么。”客栈主人微笑着逼近东桥,然后在东桥混合着震惊和紧张的目光中缓缓伸出了手。 他用滚烫的手指一点点地摸索着东桥的腰带和腕套,直到东桥露出秘密败露的惊恐神色时,他这才用修长的手指从东桥的袖管里夹出一段看不出质地的焦黑东西来。 “这是什么?”主人来回看了几遍,因为这东西烧得只剩了点焦炭,他想了想,便凑近了鼻尖细细闻了闻。 东桥咬着牙没有回答。此刻他心中颇有些悔意,早知方才就不该掉以轻心的将它取出来。 主人嗅了片刻,只嗅出毁之不绝的些许灵气,有些像烛龙,又有些像自己。 “过了万余年,我和烛龙的灵气早已融为了一体,也难怪我区分不出来了。”主人笑着摇了摇焦炭,随即又当着东桥的面屈指将焦炭捏了个粉碎。 纷纷扬扬的炭粉一旦落在地上,便马上消失不见了。 东桥面皮一抖,险些没扑上去接住那些粉末。但一思及眼前的这个人并非泛泛之辈,是以他颇有自知之明的克制住了自己。 主人复又用脚碾了碾地面,然后才冷声道:“你们以为用这个东西就可以逼迫我离开这个肉身?” “不……”东桥见他发怒,就连忙低头屈服道,“小人并不敢如此。” “凡人,你们自我身上获取所需之物,却少有敬意。”主人不悦道,“你们明知自己的所言所行不正,却少有悔过之时。到底是你们堕落了,还是因为创造出你们的女娲天性就是如此?” 东桥原就不善应付这般费解难懂的问话,一时间嘴笨舌拙的,竟有些答不上来。 “每每当我对你们稍有改观的时候,你们便马上又令我感到失望。”主人见东桥不言语,便越发恼怒道,“不管是过了多少年,不管你们世代交迭了多少回,流淌于你们体内的女娲的劣气始终无法涤清。” 这回东桥听出苗头来了,这个客栈之主,传说中的幽冥之主、大地之基,似乎对女娲有着极深的嫌隙。与其说他是讨厌凡人,倒不如说他在讨厌女娲。 一旦明白症结在哪里后,东桥便知道如何应对了。 他压低了身躯,并用一种极为忠厚老实的声音道:“阿郎你忘了吗,季厘国人既非凡人也非妖怪,所以跟女娲是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的。” 主人并没有被东桥糊弄过去,他吊高了眉梢,随即冷声道:“我岂会不知这点?若非这个身体还有一半季厘国的血,我是万万不会进来的。但是你——你的主人是季厘国人不假,但你却是个凡人,你们凡人从来都是屡教不改的蠢物!” 说话间他的手就已经按在了东桥的天灵盖上。 屈身的东桥只觉气力渐失,很快就头晕目眩的重重跌跪在了地上。 边上的双子书童见那个占了自家阿郎身躯的客栈主人手下无情,便不约而同的惊叫出声道:“阿郎,不可以啊——” 主人恍若未闻的冷笑几声,手下却越发用力了。 无力反抗的东桥隐约听见有人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句话,随即浑身一抖,就那般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真是不明白这般脆弱不堪的东西,是如何能繁衍至今的。”主人藐视的看着一动不动的东桥,并摇头叹息道,“若非你们,幽冥之地何至于变成那般不堪入目的地方。”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的开了房门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端了水回来的方舟一进门就看见双子书童正围着昏死过去的东桥着急,直觉不妙的他不等双子书童说明情况,就连忙折身追赶客栈主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收拾行李,正在发愁是租个车一次性搬运,还是分几次坐车带过去_(:зゝ∠)_   ☆、第294章 主人8 客栈突然就消失不见了,来往的客人遍寻客栈而不得,便不由得有些骚动起来。 外出办事的蛮牛先是在空空如也的原地站了会儿,然后当机立断的折返回了西山。 她召集了一干合用的仆从,又前往伏霞谷寻迷知。待从迷知口中得知三途川客栈已经被客栈主人挪去了地母宫之后,她立即就准备动手了。 潜伏千年,争的也不过是一朝一夕的变故而已。为能达成大业,蛮牛自当身先士卒的前去探路。 在迷知的指示下,蛮牛招来了极善开凿的妖怪们为她们开路。 阴暗的隧道看起来既绵长又幽深,迷知闭着眼站在入口处,迟迟没有迈脚。 “大人怕是要等急了。”蛮牛自地洞里探出头来,很是严肃地催道,“我们还是尽快动身吧!” “不急。”迷知睁眼微笑道,“那客栈主人才进了温玉体内不久,凡人的七情六欲怕还没被引出来。而且我们现在进去,只怕就要同胡嵇对上了。” “你怕他?”蛮牛反手握住重剑的剑柄,然后一脸豪气道,“我可不怕他!届时正面相对时,还不晓得谁输谁赢呢!” 迷知掩嘴笑了几声,半响才无奈道:“你是个不怕死的,但我却怕死的很。若是有机会活下去,我必是要抓住这机会的。” 蛮牛不懂迷知的想法,在她听来,迷知这话实在是有些蝼蚁偷生的感觉。身为将士,她平生最鄙视这样胆小畏死的人物,是以她对迷知也没有了好脸色。 迷知窥探心思的本事虽然时灵时不灵了,但察言观色却还是极为擅长的。 “能活得长长久久的,不是很好吗?”她露出些许寂寥的表情低语道,“哪怕那是多么无趣的日子……” 蛮牛从不是那种悲秋伤春的女子,也着实见不得那种多愁善感的女子。更何况如今正是危机当头的紧要时刻,那里还有时间浪费。 “出发吧。”她冷酷的撂下一句话,然后便头也不回的钻进地洞里去了。 迷知掩着脸静默片刻,待到天上的太阳都已经归西了,她这才屈身钻了进去。 通往地母宫的隧道是小妖怪们临时挖出来的。因为地母宫所在的位置极深,是以在她们进洞时,那拨小妖怪仍还在胆战心惊的打洞。 蛮牛越往下走,便越清晰的感知到黑三郎的气息。 原本湿润的黑土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断散发出烟火气的砖红色泥土。小妖怪们打通了铁灰的巨大石板,将隧道一路延伸至地心深处。 隧道里越发闷热起来,饶是如蛮牛这般隐忍硬气的妖怪都感觉到了不适。 重伤未愈的迷知突然闷哼一声,手里的灯笼也突然燃烧了起来。 昏暗的视野骤然亮堂起来,但随着灯笼的燃烧殆尽,她们很快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怎么回事?”警觉的蛮牛下意识握住剑柄,同时戒备的看向地心深处道,“莫不是胡嵇已经来了?” “我们已经在地宫附近了。”迷知吃力的撑住身体道,“大人的真身就在地宫下,这般厉害的真火炎气,我有些受不住——” “撑住!”蛮牛正色道,“千年的谋划,就看今夕了,要是现在功败垂成的话,岂不是可惜?” “你无须这般委婉。”只听见迷知在黑暗中轻笑道,“此事只能成不能败,倘若叫我一个拖了后腿,岂不是罪大恶极?” 话音未落,蛮牛就觉得后背一沉,却是迷知将自己整个趴在她背上了。 “我实在是走不动了……”迷知气虚声弱道,“借你的气力一用……” 蛮牛只觉自己跟迷知接触的那片背有些湿粘,鼻尖更是闻见一股挥之不去的血气,惊讶之余,便忍不住沉声道:“你怎的不早说自己的伤口又裂开了?那样我一开始就会背着你下来了。现在平白传出这么重的血气,岂不是在明目张胆的告诉胡嵇我们来了吗?” 迷知隐忍的喘&息几声,许久才艰涩道:“温玉给的药其实颇有效,下来前我的伤口就已经大好了。只是大人的本体灵气太盛,反倒令我难以承受。现在我们还在地道之内,又有火气掩护,暂且无妨。等到了地宫,我再想办法——” “只能如此了。”蛮牛沉着脸抬起脚,准备摸黑前行。 磕磕碰碰的走了几步之后,黑暗中才朦朦胧胧的映出一抹荧光来。 蛮牛侧头一看,就见迷知手里握了一块鸽子蛋大小的萤石,就那般仅凭微弱的荧光给她照路。 “这里不好用火。”见蛮牛回头,迷知便微笑着解释道,“然后这是大人给我的定心石,虽然原本不是这个用途,但总算还派的上用场。” 蛮牛没有回答,她只是用力将迷知的身体向上托了一下,然后继续埋头赶路了。 青衣跟着黑三郎沿着那条小溪将地宫边界都逛了个遍。大致看过之后,她觉得这个地方,与其说是地宫,倒不如说是个集齐了万千奇物的园林。任何神秘的雕像,幽深的地洞,险要的机关一概都不曾看见。 黑三郎倒是真心的带她散心,沿路采&花捉鸟的给她弄了好些玩意儿。一圈逛完,青衣怀里都塞满了。 被闷了许久的浴火这才有机会冒出来透气。因为有花草做掩护,他便放开了胆子在花叶间来回翻滚,偶然胃口上来了,便张大了嘴巴在那里吃花。 先前那般既紧张又惊慌的感觉早已烟消云散,此时此刻,青衣满心都只有安详的感觉。 但这种安详仅仅只是波澜前片刻的宁静而已。当他们再次回到客栈大门前的时候,就恰好同寄身在温玉体内的客栈主人狭路相逢了。 青衣霎时有些惊慌,虽然她面上并不曾显出来,但心里却几乎没急上火。方才信步闲游时,她并不曾刻意拘束浴火,便由着他爬出来玩儿了,谁知道主人会突然出现。 倘若让他发现了浴火的存在,浴火是不是会有危险? 越想越不安的青衣下意识侧身往黑三郎身后藏了藏。 黑三郎反手按住青衣的手臂,然后对着主人皮笑肉不笑道:“真是稀奇,你竟然会单独出现在这里。” 面色不虞的主人定定的看了黑三郎一眼,随即蹙眉道:“为何我每次看见你,便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黑三郎避而不答,只转头看着地宫边界道:“这地宫仿佛比千年前又小了一圈,想必再过千年,这些东西便都要消失了吧?” 主人仿佛十分介意这件事情,脸色登时就有些黑了。然而未等他再开口,就听到紧追而来的方舟急道:“阿郎,你怎么下床了?” 主人被方舟抓住了肩膀,便不快道:“看样子我选错了器皿,早知你会这般难缠,我就另选他人了。” 说话间他转头看了一下客栈的方向,继续道:“快快叫你们其他的族人出来,我要换个宿主。” 此话一出,青衣等人面色各异。方舟是喜,青衣喜忧各半,而黑三郎的神情则有些微妙。 但季厘国人虽然因为体质使然可以招鬼神,但对于寻常季厘国人来说,鬼神之流也不是那般容易强占他们的躯体的。青衣和温玉原就是异数,一个招妖怪觊觎,一个则如无主的宝座一般,可随意叫过往的鬼神进驻。 方舟深知这点,是以他虽然极为支持客栈主人的想法,但开口时却是泼冷水道:“寻常族人并不容易叫鬼神附体,每每他们需要招鬼神时,必要先举行盛大繁复的血祭。只是前几日阿郎才下令严禁族人们继续在三途之地狩猎,是以换躯体之事怕是有些困难……” 主人闻言越发不快,连不敢抬头直视他的青衣都明显感觉到了他的异样。 但方舟尤其是寻常人,他贴身服侍了阿郎十年,阿郎的弱点在哪里,他更是一清二楚。 他只是貌若随意的掐住温玉的肩胛,寄身在温玉体内的客栈主人便徒然生出一种无力的感觉。 “阿郎你还在病中,该回去休息了。”神色严肃的方舟俯身将主人打横抱起,作势就准备带他回去。 青衣本以为事情会就此了结,但谁知那客栈主人竟被激怒了。 “我略让你三分,你便得寸进尺起来了!” 话音未落,他就凭空消失在方舟的怀里。然后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时,他又突然出现在了奇石下的溪流中。 他的动作极快,刹那间,青衣只堪堪瞥见一抹异样的白光自她眼尾一闪而过。 “阿郎!”方舟见他将自己整个人都浸泡在冰冷的溪流之中,便不由急道,“不可——” “虽然只有一半凡人的血肉,但仍旧是个不堪的凡人。”浑身泛红的主人轻蔑道,“看我怎么灭了这一半!”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出发啦~~晚安么么哒~~   ☆、第295章 地宫1 一股浓重的土腥气突然席卷而来,正细细搜索入侵者的胡嵇下意识抬头遥望着客栈的方向。 大量白雾自客栈门前袅袅升起,伴随着鸟兽的惊叫声,又一波腥风卷土而来。 胡嵇不自觉竖起了狐尾,一双金瞳也跟着狭细起来。 此时的他就位处地宫边界,宫墙圆滑又隐蔽的消失在草植和远山景色的后面。 胡嵇有心折返客栈的所在,但他随即又想起主人的命令,又只能停步不前了。 原本就微不可查的气息很快就被源源不断的土腥气彻底掩盖了,他抽着鼻子在边界处来回踱步,直到嗅觉都有了钝感,他这才放弃的转身朝客栈跑去。 然而就在他离去的刹那,原本蔚蓝如海的穹顶突然出现了一丝裂缝。 完美的天空霎时出现了瑕疵,而那条泛着红光的细缝仍在不停的变长变宽。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细小裂纹出现在大缝的周边,细密的碎裂声一阵急于一阵。 蔚蓝色夹在无数或大或小的砖红色裂纹之间,令那原本极为清爽自然的蓝天也变得虚假起来。 当裂缝扩大到一定程度的大小之后,它们便停止了变化,而那犹如贴耳轻坼的声响也跟着停滞了。 “到了——” 只听见一个沉闷的声音模糊的自穹顶之上传来,紧跟着又响起了一阵猛烈的敲击声。 原本就不堪重负的穹顶霎时崩塌了,大量的红土自打通的隧道口流泻而下,以至于在地宫的地面上堆出一个土山来。 待到土石皆都落尽后,那几个负责打洞的小妖怪这才小心翼翼的从进口处跳了下来。 他们先是被地宫内非比寻常的美景所震撼,接着又被脚下温暖的大地所吸引。 这里乍一看和寻常土地没什么分别,既有息壤,又有砂砾,草植花木皆都扎根于其中,并且长得很是茂密。但他们只是略伸手敲了几下,便发现这土地竟会像厚重的巨石一般发出响声。 他们原是善于刨土掘石的妖怪,没想到这世间也有他们攻克不了的地方。 蛮牛背着迷知利索的自穹顶上的入口跳了下来。她身手了得,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竟也没有弄出什么声响来。 迷知收起定心石,然后探头对着满面不甘的小妖怪们笑道:“这地宫是建在磐石上的,而那磐石,则是后土化身大地之时,由他体内最硬最坚之物变幻而成的。烛龙尚且受困于它,你们不过是未化形的小妖怪,又怎么可能挖的动呢?” 身被稀疏白毛的小妖怪们急躁的在原地跳了几下,然后不等蛮牛有所吩咐,他们便争先恐后的朝地宫的边界窜去了。 “不拦着他们?”蛮牛见他们对边界下手,便不由得低声问道,“会不会打草惊蛇?” “蛇要先受惊,才会从洞里爬出来啊!”迷知轻笑道,“我们不弄出点动静来分散胡嵇的注意力,又怎么能顺利的去见大人呢?” 蛮牛乃是武将,这等弯弯绕绕的计谋只管执行,从不深究,是以迷知一说由着小妖怪们便好,她也就不再介怀了。 地母宫虽有磐石做基地,但宫墙和穹顶却一概是虚物。小妖怪略使出点本事来,便畅通无阻的撬开了墙角。 就像是濒临破溃的堤坝一般,一旦防线出现哪怕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漏洞,原本牢不可破的防线便会轰然崩塌。 这个地宫也是如此。 就在边界出现漏洞的刹那,整个地宫都开始颠覆了。那茂密的树林,奇峻的险峰,以及那连绵不接的远山,皆都化为了虚影。 惊慌奔走的飞鸟走兽全都化作了石雕,原本空旷的平地徒然冒出了无数石墙。伴随着强烈的震感和轰鸣的移石声,那些数以万计的石墙左右交错的滑动起来,并最终撞在了一起。 无垠的天空开始出现龟裂的痕迹,每当有石墙无路可行的撞在一处时,被撕开美丽表象的地宫穹顶便会扑簌着掉落大小不一的碎片来。 客栈外的众人显然没有料到这个地宫会有此突变,一时间都有些惊慌。 上有石雨,下有石阵,地宫摇身一变,一下子就从美人变作了凶徒。 青衣和浴火有黑三郎在旁撑扶,倒还站得住脚,但急于救温玉的方舟却没那般好运。他所行的方向,恰好是四道石墙相向对冲的中心。 占着温玉肉身的客栈主人仰面站在溪流之中,尽管那溪流正在飞快的干涸消失,但他却依然没有动弹。 青衣呆愣地依靠在黑三郎胸膛前,就那般眼睁睁看着飞奔的方舟和巍然不动的客栈主人同时消失在漫天的沙尘之中。 厚重的石墙重重的撞击在一起,并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声。 青衣被巨响声震得耳内刺刺的疼,亏得黑三郎及时伸手帮她捂紧了耳朵,她这才没有失控得叫出声来。 此起彼伏的撞击声很快又沉寂了下来,飞扬的沙尘也跟着缓缓落下,但随之落幕的还有其他。 先前叫青衣赞口不绝的瑰丽景色全都消失不见了,如今呈现在她眼前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石墙和斑驳凄惨的穹顶。 “这是怎么回事?”青衣慌忙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待发现四面八方皆是一眼望不见尽头的狭道和石墙后,她便忍不住慌道,“可是那客栈主人要设法困住我们?方才他应该没有注意到浴火吧?不行,我们得先送浴火出去!” “莫慌。”黑三郎见青衣急得将浴火直往他怀里塞,便无奈的按住她的手安抚道,“他方才被怒气遮蔽了眼睛,哪里会注意到浴火呢?而且我早就在浴火身上藏了个宝贝,是专门用来隐蔽气息的妖石,如此,就同时挡住费家人和妖怪的耳目了。” 青衣听了犹不放心,想了想还是坚持道:“你的本事比我高太多,且每每对上那个后土,我便会暗中担心自己又失控。虽然那样可叫我不必成为你们的负累,但季厘国的血太过霸道狠厉,我害怕到时候会连你和浴火都认不出来了——” “瞎说什么呢!”黑三郎失笑道,“那回你那般厉害的时候,还不是照样认出我了?” 青衣见黑三郎嬉皮笑脸的每个正经,便越发急道:“你总是说莫慌,结果总是出大事!” 黑三郎见青衣真急得上火了,这才板着脸严肃道:“你对我没信心?” 青衣叫黑三郎微冷的目光看得浑身一凛,方才烧糊的脑子这才冷静下来了。 她深深吐息几下,再睁眼时,才发现自己腹中饥饿难挡起来。 她下意识伸手捂住肚子,然后又用了疑惑的眼神看黑三郎。 黑三郎叹息一声,这才摸着青衣的额头担忧道:“你怎么开始发热了,不行,我得快点送你出去。” “那你呢?”青衣隐约感觉到不对,就抓紧了黑三郎的手道,“你又要撂下我一个人去应对了吗?” “我当然想你留着我身边。”黑三郎蹙眉道,“外头那么多觊觎你的家伙,简直是驱之不走,赶之不尽,叫你一个人面对他们,我着实放心不下。然而这地宫离我的真身太近,你们虽然无意动用季厘国的血脉之力,但你们的身体却已经有所反应了。是我考虑不周,竟没想到这点。” “我一定会没事的!”青衣直觉自己若真的离开这里了,说不定会后悔。再者,她所重视的人皆都在这里,撇下他们,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还能去哪里呢? “你也一定不会让我有事的!”她坚定不移的拉着黑三郎的手道,“再说了,在你身边都不安全的话,那其他地方岂不是更不安全?你定是关心则乱了!” “以往我无所畏惧,但同你在一起后,我害怕的事情便多了。”黑三郎抵着青衣的额头轻轻道,“你便是我的心尖,我的软肋,我的逆鳞,凡是关于你的事情,我都没办法如过去那般杀伐果决的处理。你会不会觉得现在的我不再威风霸气了?” 青衣没想到黑三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静静的看着黑三郎的眼睛,在那双幽深的黑瞳中,她的脸就像湖面上的一抹浮光,一丛波澜,晃的她自己都眼花。 “这般叫人心痒的情话,合该留着出去后独处时再说与我听。”她终于开口答道,“不然我怎么好意思给你奖励?我只当现在没听见,等我们离开了这里之后,你再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一遍,那样我才会当真。” 黑三郎听出其中的隐晦来,一时亮了眼睛。 “好。”他将自己的手同青衣的手十指相扣在一起,然后带着她穿行于石墙之间。 脚下的狭道仿佛没有尽头,一道墙越过之后,又会有另一道墙。青衣跟着黑三郎走了许久,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林立在周围的石墙并非是胡乱靠在一起的。 它们的接缝严丝密合的极为契合,而狭道的大小也自始至终没有变化,每每拐过三五面石墙之后,他们必会看见分叉的口,一旦他们选错了方向,便又会陷入不断轮回的怪圈之中。 这不是普通的石墙堆,这是一个迷宫。 作者有话要说:  安全抵达新住所,明天收拾完毕后就可以正常码字了,本来还担心没有网络会断更,幸亏有网!撒花庆祝~~~   ☆、第296章 地宫2 略走了一段路之后,黑三郎便不再贸然前行了。 青衣在几个岔道口处来回琢磨,后来灵机一动,竟是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数道玄黑的囚妖索叮铛作响的自地下探出,并游蛇般的飞快向所有肉眼可见的通道滑去。 岔道原就复杂,更遑论重重分歧的入口数不尽数。青衣一共派出十来根锁链,但其中半数以上在拐过三四个弯后就重重的撞在了一起,余下几根也不过是没完没了的在迷宫之中打转,而真正的出口却仿佛在没有尽头的彼方一般难以抵达。 青衣心道还是要再多放出些囚妖索出去,不曾想她念头才起,原本还在不停前进的那根囚妖索便突然停滞了下来。 “奇怪……”她暗中使劲晃了晃锁链,但那锁链就像是长在地上了一般,死活没有动弹。 黑三郎发现时囚妖索就已经出发了,是以他也就没有继续拦截。但一见青衣面有异色,他便马上按住青衣的肩膀催道:“收回来!” 青衣闻言下意识便开回收囚妖索。 与此同时,地面上猛然窜出几道火线,囚妖索呼啸着越过火线,然后凭空消失了。 整个迷宫瞬间就被来回交错并不断前行的火线无一疏漏的贯穿了。 找出距离出口最短的路线之后,黑三郎这才对着青衣笑道:“跟我来,我已经知道怎么走了。” 青衣大喜,忙拉紧了黑三郎的手亦步亦趋的跟着他走。 一旦走对了方向,这个迷宫就显得十分小了。青衣略数了数,只是拐了六个弯,他们便走出了之前死活走不出来的迷宫了。 但抵达出口之后,青衣不免又开始怀疑离开迷宫到底算不算好事。因为迷宫的出口所对的方向,除了厚重严实的土墙之外,她就再也看不到其他东西了。 “果然如你所说的那般,边界处除了土壤和黑暗外,就再无其他了。”青衣回头看一眼身后错综复杂的迷宫,地上的流火早已熄灭了,只余一点点青烟正袅袅飘向废墟一般的穹顶。 黑三郎轻笑一声,然后就拉着青衣的手低声道:“我们略等等,蛮牛快到了。” 蛮牛的名字对于此时此刻的青衣来说,无异于天籁。她若是来了,就必表示黑三郎的援军已经不远了。 蛮牛来的果然很快,且她并非是独自一人来的。 青衣先是诧异的看着蛮牛背上的那个女妖,待跟对方那双明镜般清亮的眼睛对上之时,她便不自觉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总觉得那双眼睛诡异的仿佛能看穿自己的魂魄一般,叫她着实不敢久看。 “主人。”蛮牛一见黑三郎,便恭敬的下跪道,“各方皆已安排妥当了,只等时机到来即可开始。” “那费家老儿呢?”黑三郎若有所思道,“也跟着来了?” 蛮牛心下一惊,还道自己出了纰漏,一时就有些惊慌道:“属下……并不曾想到费家人,所以此来没有告知他们——还请主人责罚!” “没来才好。”黑三郎反倒笑道,“你不必急,他们原就是留着最后才使的底牌,若现在他们就急吼吼的跟着来了,说不定才要坏事呢!” “蛮牛一向认真,大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蛮牛一矮身子,伏在她后背的迷知便自发自动的起身了。她的衣襟上染了一片暗红的血迹,而她本人也完全没有遮掩的意思,就那般大刺刺的显露给黑三郎和青衣看。 青衣盯着那片已经发干发硬的血衣无意识的咽了口口水,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连忙又将脸转了过去。 她正腹中饥饿,虽不至于无法忍耐,但为安全起见,还是眼不见为净为好。 比起不敢直视的青衣,黑三郎则显得有些惊讶。 “方才一直不曾嗅见血气。”他蹙眉疑惑道,“竟不知你旧伤发作了。那定心石不好用?” “定心石,顾名思义,便是用来平心静气,以免修炼时走火入魔。我用着果然有效,原本纷杂又起伏不定的心绪也平复了很多。”迷知摸出怀里的定心石看了看,然后才对着黑三郎调笑道,“这些血看着唬人些,其实伤势并无大碍。不过你若是不放心,到可以过来亲自瞧瞧。” 这话说的已经有些越线了,在青衣听来,几乎等同于勾引了。饶是少有吃醋的青衣,也不禁警觉起来。 她回头死死地盯着黑三郎的脸,只要黑三郎胆敢上前揭开那女妖的衣襟查看她胸脯上的伤口,她必要恶狠狠的瞪他一天。 黑三郎如何没发现青衣眼里隐含的警告之意,再者,这等事他也从不会亲自兜揽。 “这是伤药。”他从袖中摸出一只白玉瓷瓶交予迷知,同时道,“后土分&身进了温玉体内,多亏了温玉那一半的凡人血脉,方才他怒气极盛,又十分骄傲自满,料想不出意外,他就要自毁地宫了。” 青衣看着那白玉瓶颇为眼熟,一晃神就没有留意黑三郎说了什么。等到她回过神来,就只见迷知伸手接过白玉瓶,然后很是宝贝的揣进了怀里。 “你怎么不上药?”青衣不解道,“不是流了很多血吗?” 迷知闻言一愣,半响才拖延道:“流着流着,也就止住了。左右伤口都已经结痂了,早涂晚涂都一样。” 青衣越发奇怪,想了想又明白过来。 “你自己怕是不好伤药吧?”她释然道,“要不叫蛮牛先帮你上药吧!” 蛮牛无不遵从,才要开口答应,就听得迷知嫌弃道:“蛮牛是个粗俗的将士兼高师傅的新妇,叫她上药,焉知不是在给猪肉抹料入味儿呢?我不要她帮忙,我要你来!” 青衣大为吃惊,但转念一想,还是点头了。 她们一前一后的走到不远处的隐秘角落里,迷知背对着黑三郎所在的方向,就那般大大方方的解开了腰带和衣襟,然后将自己光&裸的胸膛坦露给青衣看。 她的伤口足有三寸长,最宽的裂缝处几乎可以塞进去一个手指头。更兼伤口一直在好了裂裂了好,早已是有些惨不忍睹。 青衣看着那血淋漓的恶性伤口就那般丑陋又可怕的盘亘在迷知雪白细腻的胸膛上,着实有些凄惨,就不由得生出几分怜悯之心来。 “怎的伤得这般重?”她一面叹息,一面用倾斜了白玉瓶小心轻柔的为她上药。 迷知笑吟吟的看着青衣垂眸低头好不认真的为自己上药,偶然倒多了药粉,她还要温温柔柔的给自己吹一吹。 “还记得胡嵇诱哄凡人染指三途之地,结果灵脉大动的事情吗?”迷知慢斯条理道,“就是那会儿伤的。” 青衣顿时变了脸色,灵脉大动同她有脱不了的干系,迷知这般语焉不详,叫她不由的担心是因为她的缘故才叫迷知受的伤。 迷知瞧着青衣的脸色便知道她的想法,于是她便又笑道:“也是我大意了,仗着自己的本事就轻慢敌人,这才不慎叫胡嵇伤了。” 说着她屈指比划了一下,同时道:“他就那样亮出利爪,对着我刷的挠了一下。” 青衣想象了一番,又想起胡嵇原型时体型颇为巨大,也难怪一爪子能在迷知胸口上抓出这般大的伤口来。 青衣兀自想道,自己虽然经常担惊受怕,但却少有受伤。偶然间弄破手都疼得慌,更遑论迷知这般大的伤口呢?再者,重伤后疼也就罢了,若是能快些痊愈,也不过是疼一段时间,像迷知这般伤口动不动就崩裂,总不见好的话,岂不是要疼疯了。 也难为她还能面色如此的谈天说笑,竟是叫青衣有些佩服。 “现在疼得怎么样?”她细细上完药,这才貌若无意的随口问道,“若是疼得慌的话,我再给你多上点。” 迷知眸光一闪,半响才合衣笑道:“好多了,多谢你。” “还没包扎呢!”青衣见她眨眼的功夫就穿戴齐整了,便蹙眉责备道,“怨不得伤口动不动就裂了,快脱了让我给你包扎一下!” “不用了。”迷知以手按着衣襟拒绝道,“这样就可以了,不然再要上药就不方便了。” 说完她就回头去看黑三郎。在她上药期间,黑三郎和蛮牛一直在商议大事,虽然声音不高,但她依然能尽数听见。 她眼也不眨的看了黑三郎好一会儿,直到黑三郎似有所觉的侧目回望了,她这才貌若随意的转眸去看那个错综复杂的迷宫。 原本静止不动的石墙突然动了起来,伴随着浩荡的移石声,破败的穹顶就又开始落石雨了。 很快,迷宫内便传出几个痛呼声,一听就是未化形的小妖怪发出来的。 “噗,真是的,他们竟是挖到地宫底下去了吗?”迷知难辨喜忧的嘀咕出声道,“不过这样一来,岂不是要越发激怒客栈之主了?” 她的话音未落,青衣就看见不断转移的迷宫轰然坍塌了,而衣衫松散的温玉则一脸怒容的屹立在废墟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迷知喜欢三郎来着,不知道几个人看出来了   ☆、第297章 地宫3 迷知一见后土现身,就连忙往青衣身后藏。 浑身毛的小妖怪被用力的甩上高空,然后又在后土的怒视中哀嚎着摔下来。 “你们竟敢来这里!”后土的声音暴戾到地宫穹顶都为之碎裂,“快说,是谁叫你们来的?” 小妖怪们奄奄一息的在土石见挣扎了几下,而后一蹬腿,便一动也不动了。 青衣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断气了,她只知道自后土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之后,她霎时觉得自己体内的血都要沸腾起来了。 整个地宫就像是蒸笼一般,热的叫人透不过气来。青衣热汗淋漓的退后一步,企图靠在土壁上纳凉。 躲在青衣身后的迷知一下子被靠了个满怀,才上了药的伤口顿时又被撞裂了开来。但她第一反应却不是查看自己的伤势,而是吃惊的扶住青衣的肩膀问道:“你怎么烫成了这样?” 青衣循声回头,艳若桃花的脸上隐约透出几分迷茫。 她能闻见一种焦甜的香气正从眼前这个女妖身上传出来,但这般被烘熟的血豆腐完全勾不起她的食欲,最吸引她的东西还在另一边。 于是她本能的转头去看不远处的黑三郎。 迷知眯着眼看了青衣半响,待看见青衣的眼睛渐渐失去清明之色后,她这才大骇道:“莫要败给你自己了!挺住啊!” “你不觉得他闻起来很香吗?”魂不守舍的青衣喃喃说着,就踉跄着朝黑三郎扑去。 “怎么了?”黑三郎不避不闪地接住青衣,然后又蹙眉问紧随而至的迷知道,“怎么回事?” “快按住她!”迷知想也不想的从裙摆上撕下一块布条来,然后神情焦急道,“我要将她的眼睛绑起来!” 黑三郎也已经发现青衣的不妥,闻言手下一紧,却是紧紧扣住了她的腰背。 他将青衣死死的按在自己的怀里,尽管此刻的青衣浑身烧烫的如同炭火一般,但他却全然不为所惧。 迷知转到黑三郎的背后,正好看见青衣张大了嘴巴准备咬黑三郎的脖子。 “青衣,看这个是什么?”迷知摸出怀里染血的定心石缓慢的在青衣眼前晃了一圈,然后趁着青衣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定心石瞧的时候,她手腕一翻,却是极快的用撕下来的布条严严实实到蒙住了青衣的眼睛。 骤然陷入黑暗中的青衣不自觉松开了嘴,就那般呆呆的站在那里。 迷知复又将定心石取出来,她看一眼青衣,再看一眼定心石,末了又一脸坚决的将定心石上的血迹都擦干净了。 “但愿对你有用!”她咬牙将定心石塞进了她的衣襟里,然后才对黑三郎道,“大人,我这便去了!” “他们还没来!”黑三郎蹙眉道,“蛮牛,你同她一起去!” “是!”蛮牛一边答应,一边拔出了背后的重剑,“在我们成功前,还请大人务必不要同客栈主人正面交锋!” “我倒是想忍,但对方却不肯呢!”黑三郎侧目冷笑道,“也罢,虽然我已折损了三成灵气,但也不至于瞬息就落败。你们速去吧!” 话音未落,他便抱着青衣如疾风雷电般的自迷知和蛮牛之间越过去了。 蛮牛转身就走,但迷知却情不自禁的循着黑三郎所行的轨迹望去。 原本站在地宫中心的温玉不见了,偌大一个荒凉的废墟之中,她只能看见一黑一白两道身形正一前一后的疾奔着。 飞速跳跃在碎石堆间的黑三郎看起来很是英姿飒爽,而被他小心保护在怀里的青衣则显得无比娇弱。一刚一柔,倒也算得般配。 “你还在看什么?”蛮牛回头看见迷知还立在原地不动,便急道,“快跟我走!” 眼波微荡的迷知坚持看了黑三郎最后一眼,这才一脸决绝的跟着蛮牛出发了。 黑三郎来回避闪,但后土却穷追不舍。他就如扼紧黑三郎的要害一般,一味试探着要夺他怀里的青衣。 习惯黑暗后,青衣的意识渐渐回转过来,但她心中所想的东西,却并非黑三郎所愿的那样。 她感到了一阵如火燎原般浩大的饥饿感,但很快,那股难以遏制的饥饿感就被另一种匪夷所思的感觉压下了几分。更兼身后有一个气息相近,血脉想通的温玉,是以她并没有遵循自己的本能去撕咬离她最近的猎物。 她下意识的回头,以自己被遮蔽的眼睛虚望着温玉。 寄身在温玉体内的后土感知到了青衣那隐藏于眼罩和眼睑下的冷漠目光,她仿佛认出了他的身份,又仿佛没有认出来。每当他更进一步的逼近黑三郎时,她便会缓缓地抬起手朝他的方向探来,仿佛是在等待自己拉住她的手一般。 后土暗沉的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那点子古怪就会被宿主体内奇妙又可怕的血脉完全掩盖住了。 难以言说的骨肉亲情之感驱使着他伸手去握那只近在咫尺的素手。 但黑三郎却不愿叫他碰到青衣。他面冷如霜的在半空中侧身一跃,硬是避开了后土的手。 后土险险擦过黑三郎落在了高耸的碎石堆上。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心,心思百转千回。 他隐约感觉到自己的反应有些不对劲,但细想时又想不出缘由来。 当黑三郎停止逃窜,并霸道的将青衣禁锢在自己怀抱里的时候,一直不曾挣扎的青衣突然动了。 大量的囚妖索如同喷涌的泉水一般哗哗作响的从黑三郎的臂弯间不断涌出来,它们几乎是贴着青衣和他的肌肤前赴后继的游走着,但还不等黑三郎有所抉择,它们便又像绞缠住猎物的巨蟒一般,将他狠狠的勒在里面。 同时被束缚的青衣仿佛不知道疼一般,就那么面无表情的对着黑三郎等待着。 她在等黑三郎放手。 黑三郎虽然早有预料,但却完全没有想到过现在这个场景。 他能听见他们的骨头在不断收紧的囚妖索下发出微弱的咔擦声,虽然青衣看起来并没有任何痛苦的样子,但从她不断挺直的脊背和伸直的郝颈,以及渐渐虚弱的呼吸声,他便马上明白她正在遭受痛苦。 他已经没办法继续坚持了,于是他低吼一声,手脚齐齐发力,霎时就震断了所有的囚妖索。 猛然被放开的青衣貌若无力的向后倒下,及时反应过来的黑三郎才要伸手接住她,便被突如其来的后土重重的踢中了胸膛。 猝不及防的黑三郎闷哼一声,一下子就被踢至了地宫的另一头。 重物落地时的震感令整个地宫都开始摇晃起来,后土一脸复杂的在青衣身边蹲下,犹豫再三后,还是伸手解开了蒙在她眼上的布条。 他不明白那个女妖为什么要蒙住青衣的眼睛,在他看来,青衣的气息已经起了变化,不管有没有这层遮眼的破布,她都已经突破了体内的禁制,并展示出了一个季厘国人该有的所有特质。 她闻起来既诱人又可怕,囚妖索如同护身的法宝一般,至始至终不曾离开她的四肢。当他用手触摸到她的眼睛时,那些骚动不安的囚妖索便一蜂拥的朝他扑了过来。 他本能的缩手退后,原本碎裂一地的石块眨眼间便凝聚成了几堵厚实的石墙,并将他严严实实的护在了中间。 囚妖索虚晃一招,转眼间就又沉了下去,但躲在石墙后面的后土还是感觉到了一阵猛烈的攻击。 只不过是一击,所有的石墙便在瞬间化为了齑粉。 来不及反应的后土眼睁睁看着一条火红的蛇尾劈开疾风狠狠的贯向他的门面。 “烛龙?!”后土身上的微光骤然大盛,整个地宫也跟着剧烈动荡起来。 狂风席卷着巨大的石块呼啸着朝穹顶冲去,火光电掣的刹那,静静躺在地上的青衣突然睁开了眼睛。 蛮牛用重剑打通被土石虚掩的地道,随即屈身钻了进去。迷知紧随其后。 狭小的地洞里显得有些逼仄,地宫里的动静一旦进了地道,便扭曲成沉闷又怪异的咆哮声。 迷知爬了几步,只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下意识停下来,又伸手探入怀里摸了一把。半干的血凝成了发粘的血块,她只需用手指轻轻一捻,血块便立马碎成了更为小的碎块。 她头晕目眩的抬起手将染血的手指凑近了自己的鼻尖,当混合了药香的血气满溢她的胸怀之时,她原本漆黑一片的视野骤然变了模样。 爬在前头的蛮牛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急促的低呼,就慌忙退回到迷知身边。 “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裂了?”蛮牛暗暗叫糟,话还未问完,她便已经主动伸手去拉迷知的胳膊催道,“抓紧我,这里道路狭窄,我没办法背你,只能让你再坚持一下了!” 半昏迷状态的迷知颤巍巍的收紧了手指,但她并非是要借蛮牛的力气前行,她只是想凑近蛮牛的耳朵说几句话而已。 “……胡嵇……回……来……了……后——后土认出了大人——”她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发粘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破旧的风箱一般吃力,“他们已经在斗法了——快!快叫外头的所有人都离开——快!” “什么?”蛮牛大惊失色道,“叫他们进来都嫌不够,怎么还要我驱赶他们离开?那我们的计划怎么办?大人势单力薄——” “地宫要塌了——”迷知咽下涌到喉咙口的血,然后胡乱摆手道,“有变数——时间不多了——啊——”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股力量硬生生的拖了出去。 蛮牛觉察到危机,只得放弃迷知,并使劲浑身解数,硬是赶在那拖走迷知的东西再度袭来前爬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球球剁肉食时不小心剁到了手指,虽然及时刹车了,但是开始劈裂了三分之一的指甲。 由于血流的有些可怕……于是球球就从偏僻的住所打车去了人民医院处理伤口。 一路滴血的到了医院,镇定的挂号进了诊疗室后,发现医生正在吃午饭(对不起医生我来的不是时候但是还请马上给我止血吧感觉自己要流干了) 医生很有职业道德,马上舍弃午餐帮我看伤了。万幸我用胶带固定止血(虽然没止住)没让指甲掉了,不然按他说的就要缝合了(妈呀我第一次知道指甲掉了是缝合的) 消毒很痛我一直都在惨叫(好难为情)包好了回来想了想还是坚持码字了,不过手残码得很慢,而且血又渗出来了,真是作死啊……总之……这是血泪换来的一章……   ☆、第298章 地宫4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被强行拖出来的迷知完全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 她就那般奄奄一息的被倒悬在半空中,而殷红的血则在不断的流淌而出。 她的衣衫已经被血泡湿了大半,当那绑缚住她双腿的力量轻轻摇晃她的身体时,无处可去的血先是顺着她纤细的脖颈一点点流向她苍白的面容,然后犹如屋檐上的急雨一般滴滴答答的滴落到了地上。 化为原型的胡嵇摇了摇自己雪白的长尾,又眯着眼细细打量了那张满是血迹的脸一会儿,待认出对方的身份后,他这才不快道:“又是你!怎么每次大事紧要之时,就必有你在!” 头晕目眩的迷知吃力的睁开眼。她的世界完全是颠倒过来的,支离破碎的地宫穹顶就如同崩坏的大地一般,叫她恍惚生出种天地倒置的错觉来。 她沉默地眨了眨眼,半响才低声道:“这话也是我想问你的呢!为何大事紧要之时,你就必要来插手坏事呢?” 胡嵇呲着牙发出愤怒的咆哮声,银亮的涎水因为他粗重的呼吸而不断喷洒到迷知的脸上。 迷知不堪忍受的偏过头去,在感受到对方搁在自己咽喉上的森冷利齿后,她这才急忙开口道:“杀了我,你便没办法知道青衣是死是活了!” 她知道自己说的话能救自己的性命,因为她感觉到胡嵇那准备咬合收紧的尖牙停滞不前了。 于是她慢慢回过头来,并对着胡嵇艰难笑道:“你想知道,不是吗?” 神色复杂的胡嵇强迫自己用力,但不等咬破迷知的脖子,他就自暴自弃般的猛然抬起头。 “黑三郎必是要死的。”胡嵇伏身低沉道,“但青衣却不能死。” “你还想着借她的力量双修?”迷知自问自答道,“不对,你已经放弃双修了,你护着她,只不过是因为旧情难了。狐族的狐妖素来都是多情的,一旦动过心,想要断情绝意就没那么容易了。只可惜你跟错了主人,否则我们倒是能做朋友。” “莫要用言语迷惑我!”胡嵇不为多动地低吼道,“青衣会如何?” 迷知阖上眼,许久才道:“她现在还无事,不过若还想见她,就趁现在去吧,再迟一步,你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胡嵇只觉心头一颤,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霎时袭遍了他的全身。 他的九尾尽数炸开毛来,金色的眼瞳也不自觉缩成了一条狭窄的细线。 地宫似在回应他悲伤苍凉的心绪,竟突然跟着剧烈动荡起来。 烛龙清亮绵长的吼叫声仿佛就近在耳边,震得他痛苦的在原地跳了几下。 “地宫下的烛龙动了!”终于觉察到地宫有崩陷趋势的胡嵇这才明白过来,“主人对黑三郎出手了!” “他们——咳咳——已经在斗法了——”被来回甩荡的迷知犹不肯放弃,即便咯血,她也咬着牙坚持叫道,“我看见了,地宫马上就要塌了——” “你——”闻言胡嵇眸光一闪,久久无法得到解答的疑惑终于被解开了。 “原来如此,你的眼睛便是黑三郎的助力啊!”他收回尾巴,将俨然风中残烛的迷知提到了自己的跟前道,待重新认真审视过迷知的眼睛之后,他突然又大笑道,“然而这双宝眼,如今也已成了鱼目,想来你再继续苟活下去,对他也是无用了!” 说罢他便毫不在意的将迷知丢在地上,而后纵身一跃,转眼就消失在了迷知晦暗不明的视野尽头。 地宫震荡的动静越发剧烈起来了,本该无坚不摧的地面也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 不愿赴死的迷知挣扎着向前爬去。通往地面的通道尚未被填埋,只要她能坚持爬出去,她便可以不必死在这里。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她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吃力地在地上蠕动。 她用手死死的抠紧地面,失血过多的躯体仿佛早已从内到外的崩坏掉了,任是她如何死咬牙关,也难挪动搬动。 她的手指早已被满地的碎石磨得鲜血淋漓,清晰的血痕长长的拖在她的身后,好似在无声的证明她曾竭尽全力的在这条路上爬过。 穹顶还在不断地落下碎片和石块,它们就像是最无情的刀矢,不断地削弱她近乎干涸的气力。每每有碎石击中她的后背时,她便要闷哼着咯出一口发黑的淤血。 终于,她再也爬不动了,哪怕她渴望的生路就近在咫尺。 “……大人……”气息奄奄的迷知急促的喘&息着翻过身来,黯淡许多的眼睛只管直勾勾的盯着上空。 她的眼前不再是支离破碎的地宫穹顶和废墟般破败荒凉的地宫,她的眼前只有一道黑色的,挺拔遒劲的背影。 “大人……”她无力的抬了抬手,企图抓住那个不断离去的背影,但不管她怎么努力的伸手,她所能抓住的,都不过是虚无的空气。 混有血丝的眼泪止不住的从她瞪大的眼眶中流出,但无论她将眼睛睁得多大,她眼中的世界还是渐渐失去了光明。 那个不断走远的背影仿佛听见了她的呼喊,终于停下了脚步。 “大人……看我一眼啊……”陷入幻境的迷知悲伤地呢喃道,“看我——不要忘了我——” 他动了一下脖子,然后一点点的转过头来看她。但还不等他露出脸来,那不断蔓延来的黑暗很快就将他完完全全的吞没了。 她的世界霎时只剩下了黑暗,无边无际,又沉重到令她绝望的黑暗。 她伸向高空的手臂顿时无力的跌落下来,几乎呲裂的眼睛也跟着紧紧闭上了。她如同将要气绝般微微挺了胸膛,待到一声绵长的吐气声自她急促起伏的肺腑间溢出后,她原本紧绷的身体这才彻底放松并回落到了地面上。 天地再怎么动荡都已经无所谓了,地宫就算立刻就崩塌下来也没有关系了。她再也看不见自己曾看见过的可怕场景了。 她死了。 匆忙奔回的胡嵇没能继续靠近主人的所在。数以千计的囚妖索交缠在一起,就那般硬生生的截断了所有入口。 “主人!”心急如焚的胡嵇跳跃着呼唤后土,但每每他企图从重重交叠的囚妖索的缝隙中跳进去,便会有大量的囚妖索狠狠的朝他身体击来。 不慎被击中两下的胡嵇险些没跪倒在地。阴寒的囚妖索在他通体无暇的躯体上抽出了几道血肉模糊的狭长伤口来,并如同寒冰透骨般令他发颤起来。 他从不知囚妖索的威力能有如此大。 “主人!”他不敢贸然再靠近,只能焦躁不安的来回转圈。 “烛龙!”后土既惊又怒的叫声清晰可辨,“你怎么可能出来!”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只有激烈的缠斗声不断传出来。 无法亲眼查看战况的胡嵇咬了咬牙,还是决定突围闯进去。 他八尾齐上,硬是靠蛮力拨开来回游走的囚妖索。然后不等囚妖索反应过来,他便蓄力纵身一跳,却是化成体型较小的人形试图从自己撬开的入口中通过。 然而那些囚妖索竟像是如有神识,不等胡嵇成功,它们便一蜂拥的朝他扑去,并很快就将他紧紧的绞缠住了。 如有实质的寒气丝丝缕缕的透进胡嵇的肌理之内,冻得他五脏六腑都快结冰了。他难以抑制的打起寒颤,牙关也不禁开始咯咯作响起来。 面若寒霜的青衣在囚妖索的牵引下缓缓飘到了胡嵇的面前。她看起来就像是一尊冰雪里捂出来的冰雕,尽管有着栩栩如生的形体,但她的神情却连千尺大湖都能尽数冻住了。 她微低下头,以俯瞰之姿对着胡嵇,而她那如水清亮的眼眸里则清晰的映出了胡嵇被冻得发青的脸。 美人就是美人,那怕是狼狈不堪的被绑缚住了,他绝世无双的脸依然美得惊人。 但这般倾城的美人,在如今的青衣眼里,也不过是只还算美味的妖怪。她冷冷的看着他,仿佛是在思考如何处置他。 胡嵇的眼睛已经有了狐狸的痕迹,他紧缩的瞳孔就如同麦芒,细得只剩下了一痕金线。 他能看见主人正同一截遍布赤红硬鳞的蛇尾缠斗。尽管他寄身在了温玉的身体中,但奇怪的是,他却完全没有办法使用温玉的力量。每当那蛇尾以劈天裂地般的惊雷之势向主人横贯而下时,主人就只能被动的调用大地之力,硬是以石墙土堡来阻挡。 虽然黑三郎至始至终没有露脸,仅以自己的尾巴攻击后土,但见识过黑三郎真身的胡嵇却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青衣,放开我——”眼看着黑三郎一击不中之后又连连再击,更兼裹夹了炎炎烈火飓风铺天盖地地朝后土袭去,忧心的胡嵇登时急道,“主人有难!你莫要逼我对你出手!” “哦?”青衣微仰着下巴冷笑道,“你觉得自己能胜我,那便尽管试试吧!” 说话间,她便抬手对着胡嵇虚空一抓,原本就被勒的生疼的胡嵇霎时就有些喘不过气来。 “为——何——”他痛苦的仰直了脖子,眼尾眉梢也本能的显出几道妖纹来,“你的力量——” “我即是狩猎者,自然要比身为猎物的你们要强大!”青衣冷眼看着胡嵇不受控制的变成了八尾狐的模样,这才驱使着囚妖索紧紧的扣住了他的四肢脖颈和八尾。 待到确保胡嵇再也兴不起波澜之后,她这才如鬼魅移形般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后土的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才出了大血,今天就倒霉的迎来了每个月都要来的亲戚,现在感觉浑身不舒服   ☆、第299章 地宫5 飞扬的尘土不等挨近青衣,就被狂舞的囚妖索横空击散。猎猎的疾风将她的长发高高扬起,当她伸出双臂搂住后土的脖子时,后知后觉的后土这才震惊的偏过头来。 “阿兄。”青衣宛若一个年幼的少女,就那般乖巧又恬静的将头靠在后土的肩头,当后土又惊又惧的反手掐紧了她的手腕并企图将她甩开的时候,她这才睁开自己那双无情无觉的冰冷眼眸。 她一点点地逼近后土,直到跟后土以额相抵之后,她方才冷声道:“你不认得我了吗?阿兄!” “放肆!”死活掰不开青衣手臂的后土下意识怒斥道,“你胆敢对我不敬!” 他的话音未落,便有三五条通体玄黑的锁链叮铛作响的将他一圈圈缠绕起来。它们绞缠的是如此用力,以至于后土动惮不得。 后土的脸已经有些泛青了,森冷刺骨无比的囚妖索非但没能替他降温,反倒激得他越发滚烫起来。四处乱窜的精血恍然被激怒的疯牛一般,竟开始胡乱的撞击他的奇经八脉。 他感到自己的四肢胀痛,而浑身的气力也正在迅速流失。为了不叫青衣强行将他从温玉的躯体里驱逐出去,他不得不咬紧了牙关竭力死撑。 “你露出这样的表情……”青衣抬起头俯视后土,原本毫无表情的雪面上也不自觉露出了不悦的神色,“还真难看啊!” 被讥讽的后土眸色一戾,竟是怒极发力了! 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原本就几欲坍塌的地宫霎时就倒了一半。 一块巨大的碎石当空坠下,竟是直直的朝青衣头顶落去。 “青衣——”无法动弹的胡嵇眼瞧着青衣就要丧命于满是棱角的巨石之下,一时情急,便惊呼出声道,“小心上面!快躲开!” 正同后土对视的青衣无动于衷的站在那里,竟是连头都不曾抬一下。 “青衣——”胡嵇见她不躲,登时急得拼命挣扎起来。 冷硬的囚妖索因为他的挣扎而齐齐震荡起来,引得原本就在塌陷的地宫毁的越发快了起来。 越来越多的碎石争先恐后的落了下来,但就在巨石堪堪落直青衣上空之时,便有一红数黑几道残影同时间击中了巨石。 “……”感觉到囚妖索挥空的青衣奇怪的抬起头,就看见一截被满光亮硬鳞的红色长尾正稳稳的挡在她的头上。 充沛精纯的灵气正缕缕不绝的从这条蛇尾上散出,或深或浅的朱红色微光正一圈圈的自上头的宽大齐整的鳞片上荡开,咋一眼看去,就像无数红玉一般夺目。 青衣叫那些亮光闪花了眼,更兼那灵气着实美味,她一时失神,竟不自觉伸手顺着垂落下来的尾巴尖一点点的往上摸了起来。 毫无防备的黑三郎猛然被摸了尾巴尖,顿时就跟被雷电击中了一般嗖的一下就将自己的尾巴缩回去了。 但随即他马上就又后悔了,因为他才想起来,自己虽然险险击碎了那些有可能砸到青衣的落石,但那些碎片和尘土却还不曾尽数荡清干净。这会儿他抽去了为青衣挡尘的尾巴,那些尘土岂不是要尽数落在青衣的身上了? 一思及此,他便又慌里慌张的将尾巴送回去了。 只是这一躲一回间,便有小半的尘土和小石块畅通无阻的落下来了。若非青衣及时驱动囚妖索抵挡,只怕她这会儿便要灰头土脸了。 黑三郎的尾巴迟一步到位,恰好就撞在了青衣的囚妖索上。 他虽然没有用十分力,但正因他方才情急,是以这一尾巴的威力也不算小。 大量的囚妖索被黑三郎当空抽断,猝不及防的青衣一时续不上力,原本就雪白的一张脸霎时就又白了一层。 胡嵇和后土同时觉出绑缚自己的囚妖索略有些松动,就连忙抓紧机会,开始竭尽全力的挣扎起来。 断裂声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青衣微蹙眉尖,当即想也不想的召唤出更多的囚妖索来。 只听得密集的脆响声如滔天巨浪般浩浩荡荡的自四面八方奔涌而来,才堪堪挣脱一半的胡嵇见状不妙,连忙不顾一切的掉转过头,改用利齿狠狠咬住囚住自己的锁链。 屹立在浪涛中间的青衣面无表情的抬起手,并对着嘶吼着啃咬锁链的胡嵇遥遥一指。 一大波囚妖索铺天盖地的涌向胡嵇,始终未能咬断囚妖索的胡嵇呲牙咧嘴的抬起头,眨眼间就被淹没在了不断拥挤攒动的囚妖索之中。 被层层捆绑的后土见状危险的眯了下眼睛。他侧目看一眼青衣,然后又转头环视了一下四周,待到发现整个地宫都已经被阴冷的玄黑锁链填满了,他这才闭上眼开始调动自己所有的感知。 一旦将五感都隔绝于现世之后,他便能清晰的看见整个地宫的情况。 沉浸于肆意碾压妖怪中的青衣并不知道后土暗自中的动作,她已经叫自己捕获住的猎物移去了所有的注意力。当隐藏于暗处的黑三郎被多如浪潮的囚妖索卷到青衣面前时,她冰冷的面容上竟不自觉露出了一点笑意。 如此冷艳的青衣,令黑三郎又一次想起那个销&魂&蚀&骨的洞房夜来。那夜的她也一如今天这般冷若冰霜,但与此同时,又高傲如寒冬的腊梅一般,勾得他心痒难耐。 他一动了旖念,深埋地心的熔浆便又开始沸腾起来。 整个大地都在震荡,更遑论夹在地心和地表间的地宫了。 源源不断的囚妖索还在不停的涌入岌岌可危的地宫之中。黑三郎用尾巴卷着大量的囚妖索,然后如同求&欢般的在青衣眼皮子底下来回滚动摩擦起来。 他的身体如同火中煅烧许久的赤红铁块一般散发出灼人的炎气,偶然间还会有淡红色的焰火顺着他的腰椎直往尾巴尖窜去。若非他难耐的在阴冷刺骨的囚妖索里翻滚一圈灭去了火苗,只怕这会儿整个地宫都要变成火炉了。 “青衣——青衣——”渴求爱抚的黑三郎终于忍不住起身抱住了青衣的大腿。 他就像一只讨食儿的小狼狗般热切又焦急的蹭着青衣的大腿,当青衣蹙眉低头看他的时候,他想也不想地直起脊背,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亲了她一口。 面无表情的青衣眸光一闪,然后不等尝到甜头的黑三郎再亲一口,她就直接伸手掐住了他的犹带婴儿肥的脸颊。 “疼……”黑三郎吃痛,忙装可怜的呜鸣道,“青衣快放手——” 青衣嘴角一抽,果然撒手了。 黑三郎见青衣心软,就又甩着尾巴黏糊糊的凑过来,然后一边哼唧,一边又挨在青衣腿上来回蹭。 眼下大难当头,黑三郎却还一门心思的占自家新妇的便宜,饶是觉醒了季厘国血脉的青衣都有些看不过眼了。 “再这般不要脸的话,就休怪我要揭去你尾巴的鳞片了!”无心男&女&欢&爱的青衣登时横眉竖眼的恐吓道,“我现在正是腹中饥饿的时候,你与其在这里同我勾缠,还不如去给我找些猎物来充饥!” 说着她又一脸冷酷的看着胡嵇被淹没的方向自言自语道:“地宫中没有别的猎物,或许我可以先喝他的血垫垫肚子——” 说话间她便抬起手,准备将被囚妖索压制得奄奄一息的胡嵇拽出来。 黑三郎如何不知青衣在想什么,一瞧见她的动作,他便立时变脸怒道:“不许你想着他!他有什么好吃的!数千年的老狐狸,肉都柴了,血都酸了!你等着,我现在就带你去找食物!” 话音未落,他便猛扑到青衣身上,一条尾巴更是死死的缠在了青衣的身上。 他的身体就如同火炉一般炽热,烫得青衣下意识低呼出声。 与此同时,地宫突然开始急剧的震荡起来。这回的动静非同小可,与之前几次完全不能比较。 被紧紧缠住的青衣只觉整个人都在沉沉的往下坠去,但倘若她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脚下,便可知的自己根本久不曾离开过地宫的地面。 四面八方的宫墙都在飞速地倾倒,大量的熔浆如同倾盆暴雨般从宫墙和穹顶的裂缝间涌进来。如金汤铜汁般火红的熔浆不断的腐蚀着入口处的土石,就连青衣的囚妖索都难挡其酷热,竟也有被融化的。 原本还一脸醋意的黑三郎见了此情此景,霎时又变得肃容起来了。 他小心的用尾巴缠紧了青衣,又低头朝着地宫的地面吐出了一颗赤红如火的火精。 火精甫一落地,整个地宫就马上陷入了火海之中。炎炎真火将地面烧灼出几道微不可查的裂纹,若不是突然凭空冒出一大堆黑土将那些真火都尽数熄灭的话,只怕这地面也会如之前的三途之地那般龟裂成无数块吧? “你们休想活着逃出去!”后土的声音听起来既沉闷又可怖,在青衣听来,就如同幽深地洞里七万八绕传出来的吼声一般,扭曲变调的厉害。 但很快,她就想到了温玉。于是她连忙转头。 谁知这一转头,她便看见温玉蜷缩着低下头,并在用手抓狂的抓挠自己的脸。 “阿兄?”青衣蹙眉低唤一声,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温玉先是震了一下,半响才慢慢抬起头回望向青衣。 待到两人双眼对视之后,青衣只觉脊背一凉,霎时就愣住了。 只见温玉原本俊秀苍白的脸已然变了模样。他的右半边脸戴了个极其狰狞的泥制面具,而左半边脸却如炭火烧焦了木薯一般遍布黑红的裂纹。 他的手还陷在不断融化的泥面具里,那样修长苍白的一只手,更显得他如同恶鬼一般的面容丑陋非常。 他就那般定定的看着青衣,直到汨汨流下的熔浆兜头浇在了他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球球也是棒棒哒   ☆、第300章 地宫6 “不行,打不开!” 客栈的大门完全被封死了,满头大汗的高师傅费了好半天的功夫,也未能成功打开大门。 被困在客栈内的妖怪和季厘国人闻言皆都有些焦躁起来。 他们能听见客栈外那些可怕的动静,也能明明白白的看见客栈已经开始摇摇欲坠了,但他们却依旧没能想到任何能助他们脱离这个困境的办法来。 终日不断的障目香早已燃尽,化为原型的客人们坐立不安的在房梁和扶栏上来回攀爬跳跃,并发出时急促又尖锐的吼叫声。 一时间客栈里就如同鱼龙混杂的市井集市一般,吵得人闹心的很。 默不作声的秀秀紧紧抱着蛛娘的腿,当胆小的蛛娘因为突然窜到附近来的妖怪而害怕的退后时,她便安抚似的拍了拍蛛娘道:“蛛娘你别怕,他们只是跳到附近来了而已。要是你一直这样往后退的话,我们就没办法继续看情况了!” “秀——秀秀——”蛛娘惶惶然地小声道,“你怎么都不会感到害怕啊?” “有什么可怕的!”秀秀眨巴着眼直接道,“人家小书小砚都没有害怕呢!” 说着她又扭头看了一眼身侧,待确认一脸肃容的东桥依旧寸步不离的守在边上后,她这才理直气壮地同蛛娘道:“再说了,我们还有东桥保护呢!那些小妖怪只要敢冲上来,青衣姐姐的族人们马上就会干掉他们的!” 她一边说,一边还手舞足蹈的比划着砍妖怪的动作,看得蛛娘越发不安起来。 心惊胆战的偷瞄了一圈之后,蛛娘还是哭丧着脸道:“我不想继续在这里看热闹了,秀秀你快放开我吧!大人还在房里呢,我得去保护他——” 秀秀不满的撅了撅嘴,但既然蛛娘这么要求了,她也就只能放手了。看着蛛娘逃也般的飞奔回房后,她想了想又蹭到了东桥身边。 正目不转睛的看高师傅鼓捣大门的东桥感觉到秀秀的靠近,便一言不发的低头看着她。 “我一个人站着有点害怕。”不愿一个人单独呆着的秀秀一面说,一面就伸手揪住了东桥的衣摆。 东桥没有拒绝,但出于其他考虑,他还是将自己的衣摆扯了回来,改用自己的手环住秀秀的肩。 秀秀全然没有芥蒂,就那般自然的靠着东桥健壮的胳膊一起看高师傅忙活。 又一次撬门失败后,有些气馁的高师傅就愤愤的丢下手里的尖刀骂道:“我格老子的,这大门几时变得这么难开了?都废了老子一打利器了,竟然还没打开!” 说话间他又上了火,便想也不想的抬脚死踹了几下门。 只听得吧嗒一声,摇摇欲坠的毛毡帘子终于扛不住脱落下来了。唯有那看似寻常的大门依旧纹丝不动的矗立在那里。 循声抬头的妖怪们发现客栈的大门依然固若金汤,弄出动静来的不过是一块破门帘后,就齐齐发出失望的悲鸣声。 同样白欢喜一场的高师傅更是恼怒至际,白白胖胖的肚子也跟着剧烈起伏起来。 然而生气终究是无用,听着外头方才传进来的动静,情况怕是已经糟到不能更糟了。 忧心蛮牛的高师傅越想越急,当即又恶狠狠地啐了大门一口,然后便抬头一叠声叫道:“素兮——素兮——快出来开门!” 但不管高师傅怎么叫,素兮却一直未曾现身。 高师傅觉出不对来,忙转头朝秀秀嚷嚷道:“秀秀你姐姐呢?她哪里去了?这般紧要的时候,她怎的没一点反应?” 被问话的秀秀歪头眨眼的努力回忆了一番,然后才天真道:“姐姐早就提着灯笼出去了。” “什么?”高师傅难以置信地跳脚道,“她怎么可能出去?她一个厉鬼,还是个卖身给客栈的厉鬼,除了客栈,她哪里都去不得才对啊!” “……姐姐就是……那样出去了嘛!”答不上话来的秀秀只能反复道,“客栈晃得可厉害的时候,她就提着灯笼直接从大门飘出去了,我觉得她是去接青衣姐姐去了——” “接什么青衣啊!”高师傅捶胸顿足道,“你青衣姐姐如今厉害的不得了,又有一个黑三郎贴身护着,哪里还用得上你姐姐啊!素兮啊素兮!你与其去帮青衣丫头,还不如来帮老子的忙呢!这可怎么好?这破门可得怎么开啊!” 他抱怨的话才完,整个客栈就又咣当作响的晃了起来。 攀附在房梁屋角上的妖怪一时不慎,就被狠狠甩了下来。 大堂里的桌椅器物皆都东倒西歪的摔完了,好些个命背的妖怪叫来回乱滚的重物砸晕了,以至于只能毫无知觉的瘫在原地,并任由其他惊恐万分的家伙踩来踏去。 高师傅抓住门栓死活不肯松手。他本来就生的膀大腰粗,再加上日日在后厨杀猪宰牛的干体力活儿,气力倒是大。客栈颠摇的房梁都歪了,也没能将紧贴在大门上的高师傅晃下来。 较之无处稳固身形的妖怪们,季厘国人就显得自如多了。 他们像蛛娘那般用自己的囚妖索在扶栏和过道里交织出几张大网来,每每客栈大动之时,他们便可安生的等到客栈重新平稳下来。 群妖看着他们既怕又羡,到了客栈动荡最猛烈的时候,有几个胆大些的妖怪终于还是忍不住跳进季厘国人的大网中去了。 “哟,自己送上门儿来的大餐!”族人们来者不拒的掐住了妖怪的要害,又伸手细细的摸了摸它们的肥瘦,末了满意道,“不愧是在客栈里养了许久的妖怪,摸起来当真是油光水滑。回头杀了给阿郎和小娘子补补身子!” 说着他们又叹气道:“可惜阿郎不让我们出去打猎了,不然就能给他们抓些更好的猎物来了。也不晓得阿郎现在情况如何?他的身子还没好利索呢!万一小娘子又发狂了可怎么办?” “你们与其在这里瞎担心,还不如帮着我开了这道大门呢!”耳聪目明的高师傅听见他们的对话,便立马跳脚着催道,“还有那几个装模作样的费家人呢?快都叫出来帮忙啊!我可提前跟你们说清了,这个客栈的主人可是厉害的很,指不定在你们商量着做补品的时候,你们家阿郎就出事了——” “乌鸦嘴,你再敢多说一句试试!”族人们听不得旁人咒温玉,当即就满面怒容的从二楼上跳了下来。 高师傅毫不畏惧的挺高了肚子,然后横眉竖眼道:“只要这门一开,你们便知道老子的话是虚是实了!” 族人们彼此对视一眼,随即什么话也不多说,只捋起袖子埋头苦干起来。 也不知这大门是怎么搞得,一堆人轮番上阵,又砸又拽又敲又打的折腾了半天,却还是没能成功将它打开。 大家皆都焦躁的上了火,只觉客栈里热气腾腾憋闷得不得了。于是众人就不约而同的脱了上衣,就那么打着短赤继续努力了。 东桥原本也想上前,但却被秀秀拉住了衣角。待他不解的回头时,就见秀秀一脸认真道:“秀秀知道有个地方可以出去。” 东桥先是一愣,接着连忙低声问道:“哪里?” “跟我来!”秀秀急吼吼的拽着东桥的衣服,并将他往楼下拉。 大堂里的所有人皆都一门心思的扑在大门上,竟无人发现东桥跟着秀秀一路溜进了厨房边上的小仓库。 东桥颇为惊讶的看着秀秀取下库门内侧的灯笼点上,又熟门熟路的引着他进了幽深逼仄的仓库深处。 约莫走了几步后,秀秀就从袖子里摸出一只锦囊来,就那么当着东桥的面直接丢在了地上。 微不可查的咔擦声过后,地面突然动了。 “这是——”看着缓缓显出的地道入口,东桥万分诧异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账房先生告诉我的。”秀秀无甚心机的直接道,“前阵子他老是带秀秀来这里玩捉迷藏,秀秀总是找不到他,觉得好没意思就说不跟他继续玩儿了。他见我生气了,就悄悄告诉秀秀自己是躲到这里头去啦!秀秀试着探险了几次,可以走到距离往客栈老远的地方去呢!” 东桥又岂是秀秀这般懵懂单纯的小娃娃,那个账房先生所行的事情一听就是漏洞百出,只怕对方是有意为之,刻意引诱了秀秀前来并告知了她这条地道。 因摸不准对方是敌是友,一时间东桥竟有些不敢贸然下去。 但天真的秀秀却并不知道东桥的顾虑,她用灯笼将地道照亮,然后扯着东桥道:“东桥你要讲义气哦!这个地方不可以叫青衣姐姐知道啦,不然她知道我偷偷溜出去玩儿的话,肯定会生气的!还有其他人也不可以说,账房先生说这地方使我们两人的小秘密,不可以随便告诉其他人的!” 东桥闻言颇为无奈。想来也是,秀秀本就不是那等心机深沉的人,加之年幼,无意中说漏嘴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一思及此,他只能叹气道:“那除了我,你还跟谁说过?” 秀秀眨巴了几下眼睛,然后才不确定道:“除了你,就只有龙龙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又降温了,大家记得保暖哟~~~   ☆、第301章 地宫7 东桥顿时了然。 秀秀将手里的灯笼来回晃了几下,又不解的看着东桥道:“东桥,你怎么都不说话了?是不是秀秀哪里做错了?” “没有,你做的对。”东桥收敛了神色,又用手拦住急于跳下地道的秀秀道,“我先下,你跟在我身后。” 一头雾水的秀秀呆愣的哦了一声,然后就眼看着东桥身手敏捷的跳了下去。 这地洞看起来很深,但所见不一定就属实。东桥跳进来后,这才发现这地洞才堪堪到他腰际,年纪尚小的秀秀无需他帮忙就可以自己爬下来。 因地道很是低矮狭小,是以他只能蹲伏下身子,改以四肢着地的姿势前行。但行不过半里,地道便又越发狭窄起来,以至于东桥进退不得,竟是卡在那里了! 提着灯笼跟在后头的秀秀等得手都要酸了,也不见东桥动弹,就不高兴的嘟囔道:“东桥你好慢!早知道就让秀秀走在前头了!” “我动不了了。”越动越紧的东桥少不得求助道,“秀秀你拉我一把。” 秀秀依言拽住东桥的一条腿,使劲的拉扯了几下。 东桥很快便明白过来,单以秀秀的气力,怕是帮不了自己,于是他又催道:“快回去叫人过来!” 秀秀疾跑回大堂,待瞧见高师傅举了厚重的桌子用力砸门后,便径直跑过去喊他了:“高师傅——高师傅——你快来帮忙!” “没看见老子忙着吗?”满头大汗的高师傅没好气道,“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就站远点,省得一会儿不小心叫桌子砸到了!” 说话间他肩背上的肌肉齐齐抖动了一下,而那张被举高的梨花木桌就再次被狠狠地砸向了大门。 秀秀被那震耳欲聋的巨响声吓得抖了一下,待到绕梁不绝的余音皆都消散之后,她就气呼呼的跺脚叫道:“高师傅——高师傅——东桥被卡在地道里动不了了,你快过去帮忙啊!” “啥?”又举高了一把梨花座椅的高师傅慢一拍的反应过来,差点没将椅子砸自己的脚丫子上。 “快跟秀秀来!”火急火燎的秀秀不等高师傅的脑子转过弯儿来,就连声催着道,“再不快点,地道就又要关上啦!” 大堂霎时炸开了锅,不等高师傅有所动作,就已经有耳尖的妖怪抢先提溜起秀秀准备去找那地道了。 “都给老子滚犊子!”总算明白过来的高师傅劈手就将秀秀抢了回来,又三两下掀翻了一干挡路的妖怪,这才夹着秀秀急吼吼地朝小仓库冲去了。 其他人唯恐被抢了先,皆都推搡着紧跟在他身后,仿佛跟着他就一定能脱离险境似的。 在阴暗的地道中等待许久的东桥隐约听见了嘈杂的动静,一时叹秀秀果然没什么心眼,只怕这也是那个神神叨叨的账房先生故意将地道泄露给她知道的缘由。 高师傅板着手指舒展了一下筋骨,接着又弯腰抓紧了东桥的脚脖子,末了大声吆喝道:“东桥小哥,留神了——” 话音未落,他就跟在地里拔萝卜似的,硬是将东桥从狭小的地道里□□了。 头晕脑胀的东桥只觉肩背都疼得厉害,直到高师傅将他小心的安置到地面上后,他才发现自己有些站不住了。 高师傅倒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物,见东桥摇摇晃晃的几欲摔倒,就板着脸伸手扶了他一把。只是扶归扶,他的嘴里却依然没什么好话:“你几时也成了软脚虾了?才在地道里躺了会儿就这般顶不住!” 东桥以右手抵住高师傅的胳膊,然后默不作声的反手在自己背上摸了一把。 “呀!血!”秀秀见东桥摸下来一把鲜血,便不由惊叫出声道,“东桥你流血了!” 东桥咬着牙挺直了脊背,好半天才哑声道:“客栈底下有异动,方才我被困在里头,就发现这地道一直都在变化。看样子不出半个时辰,这地道就要被封死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快快拓宽了地道出去才是。”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就已经有好几个妖怪争前恐后的钻进地道里去了。 他们不像东桥是个凡人,不懂那等精妙的幻形和缩体之术。不管这地道会变得多么狭小,只要还留有一线空隙,他们便是将浑身的骨头都压扁了,也势必能够从中通过。 高师傅见他们皆都跟急红了眼的疯狗似的互相撕咬缠斗,为的就是抢先一步进地道,便一脸厌恶的啐道:“净是些力大无脑的蠢货!都到了这般田地了,竟还一门心思的只顾自己!” 说罢他提了提裤腰,作势就要上去踢飞碍事挡路的家伙。 谁知不等高师傅出手,就有几道凄厉惊恐的叫声自地道深处传出来。 原本还在斗个你死我活的妖怪们霎时停下了争斗,待附耳细细的听了会儿后,他们便心有戚戚的躲开了。 高师傅和东桥的面色皆都有些凝重,但一味猜测终究不是办法。为了能早点见到蛮牛阿郎一行人,他们只能咬牙狠心的上前开道了。 在一干季厘国族人的协助下,高师傅很快就将地道扩大了两倍有余。因东桥反复叮嘱宁大勿小,是以高师傅也只能卯足了劲儿铲土。 期间时有沸腾的熔浆自地道裂缝中渗出,每每发现这样的缝隙,高师傅必要用泥浆糊住裂缝,然后开道的速度就越发快了起来。 如此,原本只能容秀秀和妖怪通过的狭小地道很快就可容纳季厘国族人了。 走在最前头的高师傅既要开来又要戒备,一路上竟是累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走到头了,一瞧见前头是一堵石墙,他便暴跳如雷地骂道:“怎么是条死道儿?” “不可能走不通。”边走边处理完伤口的东桥蹙眉道,“不然之前进来的那些妖怪又是去了哪里?” 高师傅觉得有些道理,想了想还是全力以赴的去挪巨石。 沉重的巨石一旦有所移位,整个地道便开始剧烈的震荡起来。众人暗道不妙,连忙不动声色的退后了一步。 秀秀被青衣的族人托着屁股坐在他的肩上,每每有土块从头顶上落下来的时候,她就会像个小大人似的板了一张脸,并时不时的伸手摸自己胸口。 她的怀里藏了宝贝,是以前黑三郎交给她的菱花小镜子。虽然她并不是很懂怎么使用,但是这可是宝贝呢! “东桥,青衣姐姐和三郎哥哥就在外面吗?”想念青衣的秀秀小声问道,“我们是不是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们了?” 东桥紧闭着嘴巴没有回答,他死死盯着巨石边缘处逐渐变宽的缝隙,仿佛随时会有什么危险的东西从哪里窜出来似的。 但叫他意外的是,直到高师傅将巨石完完全全的挪开了,也不见对面有任何异动。 就连负责开路的高师傅都有些惊讶了,他们面面相觑的对看了一眼,然后就默契的俯身钻了进去。 只不过是短短的一步之距,世界便骤然起了变化。 原本漆黑的地道尽头突然出现了一个明堂堂亮晃晃巨大地穴。 这地穴宽阔到目无边界,大大小小的洞穴零星分布于其中,而金红色的熔浆则如同发光的萤石一般,错落有致的点缀在崎岖不平的地面和石壁之上。 升腾不绝的炎气如有实质的在他们眼前盘旋扭曲着,令他们不自觉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来,仿佛他们的躯体也如同这些炎气一般在不停的扭来扭去。 当高师傅和东桥一行人惴惴不安的踏上那块遍布奇石和熔浆小泊的地面之时,他们仿佛听见有个低沉地声音正贴着他们的耳朵轻轻的飘了过去。 头皮发麻的高师傅有些不敢继续往前走了。 “这地方——分明不是客栈外头!”高师傅隐约猜到自己进了不该进的地方,顿时有些后悔道,“我格老子的,我们被那账房先生阴了!”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东桥警惕地四下探视了一番,很快就瞧见不远处的侧洞里密密麻麻的垂了好些钟柱,又有金亮的熔浆沿着它们滴滴答答的往下落,咋一眼看去,竟像是水溶洞一般瑰丽。 高师傅抖了抖面上的横肉,半响才懊恼道:“我也拿不准,但瞧着架势,竟像是镇压烛龙的地方……” “此话当真?”其他人闻言皆都吓了一跳,这下子他们再顾不上小心谨慎,只一味横冲直撞的到处搜罗起烛龙的踪迹来。 高师傅哪里料到他们竟会如此胆大,待要自己独自撤退,就又被秀秀嚷破了。 “高师傅你要回客栈去了吗?”秀秀晃着脚丫子,一派天真无邪地问道,“秀秀跟你一起回去啊!” 被逮个正着的高师傅颇有些丢脸的干咳几声,然后他腆着肥软的肚皮对着秀秀猛摇头,同时又生硬的转了方向,改进了最近的一个小洞穴。 然而天算不如人算,高师傅这一拐弯,就进了其他人苦苦寻觅的地方。 感知到自己踩到异物的高师傅浑身僵硬的站在洞口处,而他的眼睛更是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脚下看。 只见他的脚底板下,正明晃晃躺着一截被满金红色硬鳞的尾巴尖。 作者有话要说:  困,大家晚安么么哒~~   ☆、第302章 地宫8 大地的动荡变得越发激烈,蛮牛带着妖群在分崩离析山崖上急速撤退。 他们身后的高山平原皆都已经化为了虚无,本该矗立客栈的地方因为地脉的断裂,早已陷做了一个深不可测的大地洞。 留在最后断尾的蛮牛一边挥剑劈开飞落而下的巨石,一边面带焦急的回头查看。 地洞似乎又变大了很多,但她依然没办法一眼看到它的底部。 “首领——首领——”骁勇善战的将士们见蛮牛迟迟没有跟上来,便停下脚步急急呼唤她道,“前面的路看起来马上就要断了——” 地宫迟迟未曾上浮,迷知也不见踪迹,蛮牛心急如焚,未及多想,便顺应自己的本心旋身往回赶。 “首领!”将士们见状皆都大为惊异,但下一刻,他们也本能的追在了蛮牛的身后。 在急于逃生的妖怪们眼里,那个地洞简直就像是饕餮永不知餍足的胃口一般可怕,巨石、断崖、流沙,有什么它便吞下什么。 他们唯恐避之不及,光是回头看就已经十分害怕了,更遑论如蛮牛一般回头呢? 他们手脚下的山体时时刻刻都在倾斜,大小不一的石块如急雨般不停落下,为了能够活命,他们不得不像低等的走兽爬虫一般四脚着地的努力攀爬。 偶然间有不慎坠落的家伙惨叫着从他们头顶上摔下来,但他们独善其身,充其量也只不过是回头看他们会跌到哪里去而已。 黑黢黢的山谷里落满了碎石断树,不幸丧生的妖怪完全隐没于其中,竟是半点残尸也不曾见到。 悬于高空的月亮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红纱,连月光都有些发红,叫人没得发憷。 越拓越宽的狭缝一路波及伏霞谷,沸腾不已的熔浆如洪水般汹涌袭来。守护灵脉的雪妖避无可避,只能被迫离开了谷底。待到泛蓝的积雪冰原皆都叫金红色的熔浆淹没之后,她这才如一阵裹夹了冰雪的飓风,迅速袭向封印了旱魃的火溶洞。 蛮牛和将士们顶着热浪一点点地逼近塌陷的地洞。 由于地面早已崩裂的不成样子,又有源源不断的熔浆自地心喷涌而出,是以他们往回走的时候,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这里没有道路,也没有山,有的只不过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火海炼狱。但就算是如此叫人绝望的情况之下,蛮牛却依然可以找到继续前进的办法。 “熔浆遇冷则会凝固发硬,时间一久,便可结出石痂来。”蛮牛试探着踩了踩脚边那片黑红相间的地皮,才凝固起来的浮皮略受力便碎裂开来。她及时收住脚,然后边活动关节边沉声道,“不过现在我们没多少时间等它们完全成型了,若是有自信能在这样的道路上前行的,就跟着我来——” 话音未落,她便如出弓之箭飞射而出。 将士们满目豪气的相互对看一眼,在默契的点头之后,他们便大喝一声,紧紧追随在他们的首领之后。 他们的每一次落脚,就如同直接踏在了虚浮的泡沫之上。即便是轻盈的蜻蜓,点水时也难免要碰到水面,更何况像他们这般借尚未凝固发硬的石痂继续前行呢? 山崩地裂仿佛永远没有停止的时候,他们不但要竭尽全力不让自己沉入足可融金化骨的熔浆里去,而且还需时时留心,刻刻留意,以避免被滚落的巨石击中。 正当他们做好了将性命踏在脚下的心理准备之时,动荡不已的大地突然平息了下来。 地裂和狭缝皆都停止了扩大,不断喷涌的熔浆也跟着缓和了下来。险险稳住身形的蛮牛和将士们及时在地洞边缘处停下脚步,在震惊无比的四下查看了一圈之后,他们这才确信大地的浩劫暂时中止了。 “地宫——” 不知谁惊奇的喊了一声,引得蛮牛和其他将士慌忙低头去看地洞。 凭空陷入地下的大洞如今看来,竟没有方才他们在山腰上俯瞰时来的深。但他们转念一想,怕是熔浆灌入其中,这才将它的底部抬高了。 蛮牛面色凝重的俯下身来,但她看了许久,也只能看见熔浆和碎石。 “大人……青衣……”她喃喃道,“你们可无事……” “首领……”将士们也不约而同的露出担忧的神情,“我们还是开一条沟渠出来,先将这些碍事的熔浆清掉才行啊!” “这里的地都已经千疮百孔了,你们哪里还能找出地方来下手?”蛮牛蹙眉道,“再者这样太费时间,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先确认大人和青衣是不是无恙。看样子我得亲自下去——” “首领你——”将士们闻言大惊失色,连忙阻拦道,“这熔浆乃是大人的真火所化,你直接下去怕是会被烧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但除此之外,我们还有什么办法?”蛮牛不顾阻拦,起身就准备跳下去。 变故就发生那一瞬,蛮牛才动身形,就有一股极为迅猛的力量自下而上的急冲而出。 猝不及防的蛮牛被那不知名的力量一撞,霎时被撞飞到了半空之中。 留守在地洞边的将士们但见一波玄黑的巨物从熔浆中飞射而出,然后不等他们反应过来,那巨物便忽然分散成了无数锁链,就那么哗哗作响的飞散开来。 一个淡青色的倩影逐渐显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青衣!”狼狈落地的蛮牛一时大喜,连忙问道,“大人呢?” 只显露出半身来的青衣睁开自己那双清冷的眼睛,她循声低头看了眼蛮牛,然后不等蛮牛面上的喜色消隐,她便伸手对着蛮牛身后的远山虚空一抓。 只听见呼的一声,数根囚妖索破空而出,又破空而回,而它们的末端皆都多了一只无力挣扎的妖怪。 见状蛮牛的脸上霎时变得凝重起来。她还记青衣那极为冷酷又强悍的血脉,虽然同是季厘国的人,但她从未见过如温玉和青衣这般同时兼具恐怖和柔弱两种特性的存在。 她看着青衣面无表情的割开猎物的脖颈,当殷红的血汨汨流淌而出之时,她这才低头痛饮了起来。 将士们见了这样的青衣皆都有些失神,在他们看来,眼前这个小娘子身上的气息既甘甜醇厚,又森冷可怖,令他们在垂涎心动之余,又止不住的战栗起来。 但最终,那股强烈的渴望战胜了他们心底的恐惧,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开始逼近青衣了。 “你们——”觉出不对的蛮牛慌忙用剑锋割伤了自己的大腿,唯恐自己也如他们一般忍不住想对青衣下手。 正埋头进食的青衣似有所觉的抬起头,但她看的并不是蛮牛或那些意志动摇的将士们,她的看的是远方的山峦和境界线。 虽然不甚清晰,但她分明感知到有大量的妖怪正在朝这里靠近。 “哼,妖怪。”未曾饱腹的青衣冷笑一声,却是丢开了自己方才抓来的猎物。 蛮牛只觉这样的青衣有些可怕,但护主心切的她还是咬牙问道:“不知大人现在何处?” 青衣淡淡的扫了蛮牛一眼,随即动了动手指,团团裹缠在她下半身外的锁链便松散开来。待到屏蔽他人目光的囚妖索皆都消失之后,黑三郎的身形这才暴露了出来。 他就像条大蛇一般,将青衣紧紧缠在自己的尾巴里,若非方才那些囚妖索死死的勒着他叫他动弹不得,只怕他就要忘情的缠着青衣一同赴往极乐境界了。 是以这会儿囚妖索一散,他便立马黏黏糊糊的抱着青衣蹭来蹭去,只差没直接开口要求双修了。 不堪受扰的青衣不悦的拽住黑三郎的尾巴尖,然后才道:“你的仆从等你多时,还不快快交代他们行事?” 说完她又回头盯着地洞看了起来。 意&乱&情&迷中的黑三郎这才注意到跪在下空的蛮牛。 总算还记得大事的黑三郎强行抑制住了体内骚&动不已的欲&望,未免再度陷入软玉温香中,他不得不忍痛松开了青衣。 “地宫已现,我们会引开后土分&身,你们只管挖开地宫,将那磐石击碎即可!”黑三郎一面说,一面就暗中运力。 蛮牛领命上前,此时再俯头看时,就发现那地洞里的熔浆正在逆向流出,并源源不断的从她身边流过。 废墟般的地宫逐渐显现出来,而站在地宫正中间的人也跟着现身了。 那里只站了两个男子,一个身穿藏青色劲衣,许是在地宫里经历了好些混乱的场景,是以他的衣衫皆都有些脏破。另一个兜头披了一件火红色的大斗篷,但单看他的背影,蛮牛就忍不住有些心悸起来。 她隐约猜到了那斗篷下的男子的身份。但等到对方慢慢的抬起头后,她震惊之余,竟又有些怀疑自己猜错了。 只见他的脸截然分裂成了两个模样,右边是个极其狰狞的面具,而左边则像是在他们如今踩踏的大地上雕刻出来的人脸一般,不但黑红不均,还带有许多不自然的裂纹。 “烛龙——”一看见虚浮在半空中的黑三郎,暴怒中的后土身形一动,却是快如闪电般的朝黑三郎袭去。 “我们好歹也算故人。”黑三郎闪身避开了突袭。待瞧见后土扬手召唤出无数尖锐的石锥时,他便似笑非笑地说道,“为何每次见了面,不是我恼了便是你恼了呢?” “你我无需多言!你的宿命,就只有永眠于地底而已!”一招落空的后土爆喝一声,便又再度出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你们的浴霸有戏份!   ☆、第303章 地宫9 石锥如利箭齐齐朝黑三郎袭去,神色稍紧的黑三郎长尾一甩,便将石锥尽数斩断了。 但后土又岂会轻易收手。既然石锥不能损敌分毫,那他便要越加发大招才行。 留守在一边的青衣但见温玉的肉身再度起了变化。 他脸上的半边面具不再如淤泥般不停融化了,当他同黑三郎你来我往的缠斗之时,他那狰狞的面具便开始一点点的成型起来。 青衣从未见过如那半边面具一般的面孔,乍一眼看很是庄严沉静,然而那层庄重就如脆弱的糖衣般经不起考验。每当黑三郎以真火将他强行掀起的土墙尽数瓦解之时,那面具便会马上被阴霾所笼罩,但很快,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它便又恢复成了原来庄严沉静的模样。 他变脸的速度着实太快,叫青衣险些以为自己方才所见的是幻觉。但很快,在见证过无数次转瞬即逝的变脸之后,她终于确信自己所见非虚。 那面具每变幻一次表情,后土发招的威力便会大上一分。初时黑三郎还能游刃有余的予以回击,但很快,他便连抵挡都必须全力以赴了。 地面上的土石皆都为后土的援军,只要他抬手施展自己的力量,原本毫无生气的土石便会咆哮着凝聚起来。 他以碎石枯木为骨架,以黑土为血肉,再以草植泥浆为表皮。当那土石铸就的巨怪即将成型之时,他又伸手撕下右脸上的那半边面具,并将它塞进了巨怪空无一物的眼眶之中。 大量的黑气自巨怪的右眼中飘逸而出,伴随着一声愤怒的咆哮,本该是死物的巨怪霎时有了生气,并开始朝黑三郎进攻起来。 黑三郎面色一沉,连忙以长尾回击。 不曾想那巨怪竟是无所畏惧,哪怕它的身躯都叫黑三郎打散了大半,它也依然锲而不舍的用仅剩的一只手去抓黑三郎。 辽阔的大地为巨怪提供了无穷无尽的援助,黑三郎若是打散了它的手,大地便会自发自动的为它补全一只手;它若是少了一条腿,大地便会为它重塑一条腿。更有甚者,它的每一次补全,便会比原来更加坚不可摧,就如同后土一样。 光是攻击巨怪庞大的身躯是完全没有用的,黑三郎深知自己须得击毁后土安置于巨怪右眼中的力量之源方可彻底摧毁它,但他既知道这点,制造巨怪的后土又岂会不知?是故每每黑三郎出手攻击巨怪死穴之时,巨怪便会以一种和庞大身躯不复的敏捷闪避开来。 地心的熔浆皆都朝着巨怪喷涌而来,巨怪身浴熔浆却未曾融化,相反,在真火的反复烧灼之下,它的躯体反而化出了更为坚硬的盔甲。 青衣眼看着黑三郎越发难以抵挡巨怪的攻击,便不自觉蹙起了眉头。 时间仿佛已经站在了后土这边,黑三郎同巨怪对峙的时间越久,他能赢的几率便越小。 后土每时每刻都在变强,他以自己隐藏的力量一点点的改造温玉的肉身,好使这个留着一半凡人血脉的器皿更加契合他的精魂。 大地之魂已经在蠢蠢欲动,天地间所有的山川平原皆都在回应后土的呼唤,一切草植树木都如蒙受了地灵的恩泽一般疯狂生长起来。 但就在这般普天同喜的时刻,目睹一切的青衣却仍感到了一丝极为古怪的预感。 正如黑三郎曾言及的那般,这天地间的灵气一概都是有限的,居于顶峰的家伙若是占的多了,那低伏于基底的那些能瓜分的自然就少了。如今黑三郎久斗下来,灵气只有损耗而无增补,自然是会渐渐趋于劣势。但与此同时,后土的力量却不减反增,着实有些蹊跷。 照眼下的战况,只怕黑三郎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一旦他被后土的傀儡抓住,再要脱身便难了。 一思及此,青衣便不再等待,她心神一动,周身的囚妖索便有所感应的带着她朝后土飞去。 没有了面具的遮掩,温玉那苍白清俊的半脸就又重新显现在了青衣的面前。 青衣眯着眼闪至后土面前,但不等她的手碰触到温玉的脸,就又有一个全新的面具凭空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重塑的面具依然是一团狰狞的烂泥,险险碰触到泥浆的青衣只觉指尖一麻,仿佛有什么莫名的力量正在迅猛的抽取她体内的灵气。 暗觉不妙的她脊背一凛,慌忙又远远的退避开来。 她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右手,她的手指依然钝麻到没有感觉,仿佛那两根手指并不是她自身拥有的东西一般。 刹那间,她恍然明白了后土为何变得越加厉害。她咬牙动了动手指,并抬头牢牢地盯住了他的眼睛。 后土用手捂住自己还未完全成型的面具,湿烂的泥浆顺着他修长优美的手指一点点的往下流淌,并很快风干成了一片片外翻的泥鞘。 他的眼睛透着奇异的光彩,就如那个巨怪的眼睛一般,仿佛有簇铁灰色的火焰在里头熊熊燃烧。只是彼此对视着,青衣便觉得体内的力量开始不受控制的暴动起来。刹那间,她冰冷的心底突然涌起极端的愤怒、恐惧、欢喜、焦躁和狠厉。 她的心绪一乱,盘旋在她身外的囚妖索便跟着动乱起来。 对峙中的巨怪和黑三郎皆都被囚妖索圈入了攻击范围,黑三郎尚能险避一二,但大块头的巨怪就只能硬生生挨下了。 “青衣——”黑三郎见青衣与后土正面对上了,便不由急道,“回来——你不是他对手!” 青衣恍若未闻的盯牢了后土的眼睛。 “咦?”后土突然奇怪道,“为何你的灵气还在?” 此话才出,大地上疯长不止的草木便开始枯萎了。萎败的褐色如波涛自北朝南的扩散开来,死亡的气息逐渐波及了整个大地,万物皆都失却了生气,唯有后土一个人散发出越加耀眼的光芒来。 看着脚下的世界一点点陷入绝望,心绪翻滚的青衣终于又平静下来。 狩猎的**再度主宰了她的心灵,她睁开眼,用自己那双无情无绪的眼睛冷冷的看着后土,当看见后土的手脚皆都出现了土质的鳞甲之后,她这才冷笑出声道:“狩猎者岂会被猎物夺取力量?” 话音未落,她便朝后土屈指一抓,数不尽的囚妖索霎时朝他飞奔而去。 后土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正同黑三郎恶斗的巨怪顿时舍弃了黑三郎。后土既有坚不可摧的护盾,青衣的囚妖索自然便没有办法伤到他。 但青衣见状却并无气恼,她只是转眸看了眼身侧的黑三郎,然而不等黑三郎觉出味儿来,她便一手拍在黑三郎的脊背上,竟是无缘无故的将黑三郎推向了后土的方向。 黑三郎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顺势甩尾的径直攻向了巨怪。 巨怪无暇□□,一旦顾上了黑三郎,便挡不住青衣了。 本以为无忧的后土一时松懈,就叫青衣直接冲到了自己面前。 只见青衣冷笑着伸出手,并在他的心口上用力拍了一下。 后土顿觉心口一窒,仿佛有什么古怪的东西从心里跳了出来。紧跟着他听见冷硬的锁链声铺天盖地的朝他压了下来。 身体霎时动弹不得。 他惊异的低下头查看,然后他就看见那些囚困住自己的锁链,正是从他自己体内冒出来的。 隐约猜到这尾巴的主人是谁后,高师傅简直连头皮都快炸开来了。 他屏住呼吸,并小心翼翼的将自己踏在那尾巴尖上的脚抬了起来。然后不等那尾巴尖有所动作,他便撒丫子跑了。 “唉唉唉——”其他人见高师傅逃跑,便忍不住叫道,“高师傅你跑什么啊?” “嘘!”急上火的高师傅慌忙叫他们噤声,“别嚷嚷!真是活见鬼了!” “怎么回事?”东桥见高师傅眉眼皆都变了颜色,便一脸凝重地低声道,“可是你看见什么了?” “哎呦喂,岂止是看见了啊——”后怕的高师傅哭丧着脸道,“东桥小哥我们真的不能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方才我只是瞎猜,这会儿来真的了!这里果真是镇压烛龙真身的地方!” “烛龙真身?”东桥闻言却有些喜,“那不就是黑郎君的真身么?真是天助我们!若是黑郎君能顺利从这里脱身,那阿郎就有救了!” “谁还管阿郎不阿郎的!”高师傅拍着大腿愁道,“你忘了?这里可是客栈主人的地盘!说不定这会儿他的仆从就在边上看着我们呢!” 高师傅越说越害怕,他想出客栈也不过是为了去找蛮牛,谁知媳妇没找到,竟一头撞进了后土的老巢里来了。 “不行不行,我不可陪你们送死!”明哲保身的高师傅一边说,一边就朝来处冲去。 “那里已经堵死了。”东桥淡淡提醒了一句,然后抬脚就朝高师傅方才去过的小洞穴走去。 烛龙的尾巴尖依然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覆盖在其上的鳞片看起来是那般的鲜艳,仿佛下一刻就有火从上头流淌出来一般耀眼。 秀秀甚是喜欢,便闹着要下去摸一把。 东桥头也不回的阻止道:“烛龙的鳞片其实能随便摸的?只怕你这一把摸下去,就能烫出一溜水泡来了。” 秀秀不情愿的撅了嘴,闹了好半天别扭。 一行人顺着烛龙的尾巴一直走到了地穴深处,眼瞧着那细细小小的尾巴一点点变粗,直至大到五人合抱那般壮硕了,他们还是没有找到烛龙首部的所在。 高师傅跟了许久,见众人还没找到出口,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走了不走了!老子当真要饿死了!”又饿又累的高师傅一边抱怨,一边就从怀里摸出了一包吃食出来,“你们爱走就继续走,老子须得先吃饱了才行!” 说话间他就开了油纸包准备饱餐一顿了。 谁知他才挑出一块嫩肉准备塞到嘴里,就有一条细小的长虫突然直直的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待看见对方抬起头,并露出一张眼熟至极的脸后,高师傅霎时僵住了身体。直到那半人半蛇的小妖怪张开嘴一口咬住他的食物,他这才惊恐地叫了起来。 “你是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浴霸来了……   ☆、第304章 地宫10 高师傅叫得着实有些大声,吓得走在前头的众人慌忙回头探视。 位于队首的东桥远望之下,只觉那只缠在高师傅手背上的小妖怪颇为眼熟,怎么瞧都有些像青衣之子。 不甚确定的东桥只能试探着呼唤道:“小郎君?” 正埋头啃食嫩肉的小家伙狐疑的抬起头,东桥定眼一看,果然是浴火。 “啾啾啾!”得见熟人的浴火活泼的叫唤了几声。眼前这么一堆人和妖怪,浴火就只认得一个东桥,其余家伙他概不曾谋面。如此对着东桥打过招呼之后,他就又自顾自的低下头并继续大嚼特嚼了。 “小郎君怎会在此?”震惊无比的东桥慌忙上前,“莫不是小娘子出事了?” 说话间他就要将浴火从高师傅手上接过去。不曾想浴火虽小,但那周身的灵气却极具攻击性。东桥的手才堪堪触及他那尚未长硬的朱红色蛇尾,就被逼人的炎气烫红了手指。 没有防备的东桥本能的缩回了手,再看浴火的神情也跟着化为了敬畏。 对此毫无所知的浴火依然还在吃高师傅的食物。大约是已经垫了个底,是以浴火的嘴就开始挑剔起来。他将吃剩的那半块嫩肉左撕一条,右啃一口地糊遍了口水后,就抬头对着高师傅啾啾的叫个不停。 高师傅哪里懂浴火在说什么,他瞪着眼看着小家伙在自己的手背上来回的甩了好半天尾巴,心里却只是心疼自己没能吃进嘴的那块嫩肉。那可是他精心准备给蛮牛的点心!要不是自己这会儿实在有些饿了,不然他是不会将这些肉拿出来的。 “他在嚷嚷什么?”心有不平的高师傅立即回头问东桥道,“这条长虫就是青衣丫头的孩子?” “是。”东桥蹙眉疑惑道,“但不知小郎君是如何来到此地的。按说他此刻应该正同小娘子和黑郎君呆在一处的……” “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还需多猜吗?”高师傅斜着眼泼冷水道,“没瞧见方才那么大的动静?照我说,只怕青衣丫头已经跟黑三郎那家伙一道儿被后土抓走了!要不然她怎么会舍下自己的孩子?别瞧着她平日里总是冷冰冰的,一道紧要时刻,会伸出援手必是她了。” 说话间他就看见浴火撅着个小屁股,正在他的油纸包里卖力翻找东西。 高师傅暗叫句糟,连忙伸手揪住了浴火的尾巴并将他从油纸包里扯了出来。 然而这会儿已经为时已晚了。等着急的高师傅低下头认真查看油纸包的时候,他马上就发现油纸包里所有的肉块都被浴火咬掉了一个小角。 当真是可恶的小娃娃!你说他要吃便吃吧,但像这样般将每块肉都咬了遍到底是意欲何为? “你!”高师傅气得满脸的横肉都在抖,他提溜着浴火的尾巴来回摇晃了几下,然后才怒气冲冲的呵斥道,“你赔我的肉!” “高师傅!”东桥见不得浴火被如此粗暴的对待,当即就出手阻止道,“有话好好说,何必这般折腾小郎君呢?” 被强行格挡住胳膊的高师傅简直是要气炸了,然而还不等他开口控诉浴火的罪行,被摇晃得气恼起来的浴火翻身一跃,却是一口咬在了高师傅的手腕上。 经过温玉的一番调养,如今的浴火已非旧时可比。再加上日日灵药的滋补,他的口牙更是越发尖利起来了,饶是皮糙肉厚的高师傅都有些挨不住。 猝不及防的高师傅登时惨叫着将手里的油纸包甩了出去。 浴火本来天生就有些倔强,方才他在高师傅手底下吃了亏,是故这一口咬下去,竟是用了十二分的气力。 可怜高师傅疼的嗷嗷直叫,但不管他怎么甩手,就没办法将浴火这凶狠的小霸王甩开。 “哎呦喂我的小祖宗!”眼瞧着见了血,但又不敢真对浴火怎么着的高师傅没办法了,只得低声下气的哀叫道,“老子服气了,你快松口吧!当真是有什么样的老子就有什么样的儿子!你竟跟你那霸道至极的老子一个模样性情!老的欺负老子我也就算了,结果生出个小的还来欺负老子!还不快松口啊!” “小郎君——”边上的东桥也跟着劝道,“快快松口吧!高师傅生得皮糙肉厚,没得磕坏了你的牙——” 气鼓鼓的浴火这才松了劲儿。只是他方才咬得有些狠,这会儿两颗小尖牙已经嵌进高师傅的皮肉里了,一时半儿会儿竟拔不出来。 他哼唧着继续挂在高师傅壮硕的手上,又巴巴的朝着东桥伸出了小手,仿佛在等东桥救他一般。 东桥咬牙伸出手,极尽小心的托着浴火的小身躯并帮助他将卡在高师傅皮肉里的尖牙拔了出来。 在此期间,高师傅忍得脑仁儿一阵阵刺痛。好不容易从那小霸王的尖牙底下脱身了,他便嗖的一下躲得老远。 “啾啾啾。”无情镇压了高师傅的浴火很是骄傲的挺起了胸膛,然后不等忍痛的东桥有所回应,他便又甩着尾巴扑到烛龙的尾巴上去了。 旁观许久的秀秀见东桥满手都是水泡,便忍不住露出吃疼的表情来,仿佛那么多狰狞可怕的水泡不是长在东桥手上,而是长在她手上似的。 季厘国的族人见惯了血腥,别说区区一点水泡,便是比这严重的多的可怕伤口,他们处理起来也是信手拈来的。 他们只留了一个人为东桥处理伤口,剩下的人则目不转睛的看牢了浴火,以免不慎看丢了他。 负责包扎的族人摸出一根细针,在烛龙的鳞片上略擦了一下之后,他便用那细针飞快的挑破了东桥手上的水泡。 “东桥你疼不疼啊?”秀秀吓得直缩着脖子,又连连吸气地小声嘀咕道,“看起来好疼!” “不要紧。”面色煞白的东桥艰难道,“这点伤,上点药就好了。” 话音未落,族人就已经将一大瓶药粉悉数洒在了他的伤口上,疼得他嘶了一声。 “这是方舟研制出来的特效伤药。”族人细细的用布条将东桥的手包好,然后才对秀秀解释道,“虽然用着有些烈,但是保准儿马上就能痊愈了。” 秀秀捧着脸忙不迭点头,等看见东桥的脸色缓和过来了,她这才皱着鼻子去看浴火。 一派天真的浴火正娇憨地在烛龙巨大的尾巴上打滚。他时而将自己挂在烛龙硬鳞上打秋千,时而又装作一条绳子,在那里努力的丈量烛龙的尾巴。他倒是玩得开心,倒把边上的族人们急得出了一身汗。 “坏孩子!”先是被瓜分走了青衣的关心,又看到自己很喜欢的东桥也被弄伤了,愤愤不平的秀秀终于忍不住指着浴火骂道,“你就是个坏孩子!最讨厌了!” 嬉戏中的浴火不明所以的抬起头,等看见眼泪汪汪的秀秀憋着气直抽抽,他便抱着烛龙的尾巴小声地啾啾叫了起来。 “最讨厌你了!”秀秀扭头趴在季厘国人的肩头,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众人全都有些懵住了。他们根本不明白秀秀为什么闹脾气和哭号的原因。 浴火从没见识过这种事情,吓得慌忙躲了起来。他顺着烛龙巨大的长尾一路向上,直到游进了烛龙滚烫的肚腹底下,他这才停了下来。 紧追其后的众人这才看到了烛龙的正体。 他盘旋成山的身躯太过巨大,以至于这般庞大的地穴都难以尽数容纳,只能让他的身躯大半浸泡在沸腾的熔浆之中。而浮在熔浆上的那小半躯体又被升腾的炎气所扭曲掩盖,叫寻常的肉眼凡胎都难以细窥他的真面目。 众人没有办法,只能拉拽着高师傅上前观望。 高师傅不知何时又将那些肉捡回来了。既然已经被浴火啃过一口了,他也就放弃了送给蛮牛吃的念头。但就那么直接丢了又有些可惜,要知道这地穴里根本就找不到能吃的东西,为保险起见,他还是坚持揣回怀里,以备不时之需。 这会儿众人推搡着要他帮忙,他虽然不甚乐意,但还是不得不眯着眼认真查看起来。 透过朦胧的虚影,高师傅隐约瞧见烛龙如蟒蛇般将自己的尾巴一圈圈的盘在一起。 高师傅瞧了半天也只瞧见一片赤红的尾巴,想了想又调转了一下方向。 这下子他总算窥见了一点东西。 只见那层层盘踞的赤红色长尾之内趴着个身形巨大的精壮半身,因为他背对着高师傅,是以高师傅只能看见一大蓬如火焰般飘忽的长发顺着他□□的脊背蜿蜒而下,并最终化作足可融金化骨的熔浆流淌在这地穴之中。 他的后背上密密麻麻的绘满了金红色图纹,咋一眼看去,就像是长了大片大小不一的鳞片一般。 身形娇小的浴火畅行无阻的从他的尾巴游向了烛龙的脖子,然后用手拍了拍烛龙不曾显露的脸。 地穴突然开始震动起来,原本一动不动的烛龙终于有了动静。他缓缓抬起自己那同样绘满金红色图纹的手,将肩头的浴火轻轻的扣在了手心里,然后在高师傅惊恐的凝视中一点点转过脸来。 “天哪——”总算得见烛龙真实样貌的高师傅霎时瞪大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不喜欢吃也要先咬一口的浴霸当真是霸道极了。   ☆、第305章 昆仑镜1 高师傅从未见识过比这张脸更叫他畏惧的存在。他不是惧其样貌丑陋或是可怕,而是惧其有着如神祗英灵般威严的脸。 他的脸若精雕玉琢的白岩,光洁,冷硬,就那般稳若泰山的停驻在熔浆烈火之中。由他自身飞蓬的长发所化的流火正顺着他的鬓角蜿蜒而下。那流火连高师傅脚下的岩石都能融化了,但却不曾在他的面上留下丝毫痕迹。 身形高壮的高师傅一直都以为自己足以傲视群雄,但如今在烛龙面前一站,他才发现自己竟渺小如蚍蜉,非仰面不得已观其局貌。即便是已经竭尽全力的踮脚抬头,他也依然只能勉强越过烛龙那布满朱印的肩背,好瞧清烛龙的口鼻。 但看清与没看清仿佛又没什么差别,因为烛龙生的太过巨大,即便是寻常的人的五官按在他的脸上,想来效果也与此时并无多大分别。 然而高师傅害怕的并不只是烛龙的巨大,他害怕的是自己如此近距离的站在了这张巨大的脸跟前,却并不曾感受到哪怕一丝活物的气息。 在这个气氛犹如凝滞固化的地穴里头,所有人的视野都被熔浆烘烤到变形扭曲了起来,倘若此时能有一阵清风自他们面前掠过的话,想必给众人的感触定是十分鲜明的。 但说来也奇怪,如烛龙这般巨大的生灵,竟会没有一星半点儿的呼吸。 莫非他并没有醒过来? 高师傅膛目结舌的盯着烛龙那半张不知美丑的脸看了半天,他甚至还没能看到对方的眼睛,心里就已经不自觉的生出一种莫名的敬畏来。待到他忐忑不安的跳跃起来,他这才如愿以偿的瞥见了烛龙的眉眼。 正如高师傅所猜的那般,烛龙根本还没有醒过来。他就那么沉寂的靠在自己盘好的长尾上,点缀着金液的长睫恍若石头雕出来的浮雕一般,纹丝未动的贴附在他那光洁的玉面上。 他紧闭的眼睑既没有颤抖,也不曾映出来回转动的眼珠的痕迹,但却有两圈类似眼珠的金轮正似有如无的闪现在他眼瞳的位置上。 除此以外,烛龙就只是寂静的阖眼靠在那里沉睡而已。 饶是如此,跳跃着窥探烛龙的高师傅却仍旧可以感觉到一抹深沉又锐利的凝视,仿佛沉眠中的烛龙正透过自己的眼睑看着他似的,这种诡异的觉悟令他浑身的汗毛都忍不住竖起来了。 亏得烛龙至始至终都未曾睁开眼睛看高师傅,不然他只怕马上就要跪下去求饶了。 随着烛龙缓缓抬手的动作,整个地穴都已经开始剧烈的动荡起来。穴洞中蓄满熔浆开始激烈的喷涌翻搅起来,以至于进入此地的一干人&妖皆慌了手脚。 可供他们停脚的地方越来越少,而熔浆却还在不停的高涨,他们便是想要逃到岩壁和穴顶上去,也依然要面对上头不断汨汨流下的熔浆。 高师傅也被震得有些站不稳,但他却并不敢随意的碰触到烛龙的身躯。在他惶恐不安的内心深处,仿佛已经隐约生出了一种预感,那就是,倘若他不慎碰触到了烛龙,那沉眠中的烛龙势必就会醒过来。 越想越不安的高师傅再不敢继续站在这里了,趁着其他人&妖皆都忙着自保,他便又悄悄儿的准备偷溜了。 “啾啾啾!”被烛龙扣在手心的浴火挣扎着从烛龙的指缝间探出头来,待瞧见高师傅那狼狈逃窜的背影后,他便发出了极其鄙视的嘲笑声。 “站住!高师傅——”险险稳住身形的季厘国人见高师傅又逃,便不约而同的甩出囚妖索阻拦高师傅。 手脚皆被绑了个严实的高师傅被迫从烛龙酷肖凡人的脑袋边呼啸而过。 沉眠中的烛龙仿佛是被高师傅掠起的疾风惊扰到了,原本纹丝不动的眼睫轻颤几下,然后就突然睁开了眼睛。 地穴一下子明亮起来,仿佛烈日的光辉直接穿透了深厚的地层直接照进来了一般。 众人甚至有种要被这般刺眼的白光亮瞎眼睛的错觉。他们一边发出惊异的低呼声,一边本能的用袖子遮住了眼睛。与此同时,地穴里酷热之际的炎气突然就如被水浇灭的火一般飞快的消散了,取而代之的,则是透骨的寒冷。 直面烛龙巨眼的高师傅只觉自己的意识骤然跌进了一团神秘又辉煌的光影之中,在那一瞬,他似乎知晓了烛龙是何等的存在。 他既是日月,又是风雨。他的呼吸即为冬夏,四季轮转于他的吐纳之中。 在他闭目睁眼之间,晦明即现。终天之顶,极地之渊,万物皆沐其光辉而又浴其黑暗。 仅仅是刹那,高师傅便由原本的不以为然转变为了敬畏。他终于深刻明了了蛮牛为何会那般忠诚于黑三郎。 因为他是烛龙。 尽管烛龙很快又闭上了眼睛,但高师傅却依然还陷在那深刻的感悟和激动之中。 那样叫黑暗都无所遁形的白光如来时一般突然的消失了,等众人惊疑不定的放下手后,他们这才发现整个地穴都已经叫冰雪封住了,而烛龙的肩头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身影。 他生的一副天真讨喜的好相貌,当他眉眼弯弯的嬉笑之时,众人便可以瞧见他的左脸上显出一个可爱的梨涡来。 但那般叫人心悦神怡的容貌并不能掩盖他那半身的朱红色长尾,特别是当他顽皮的用尾巴卷住烛龙的手指并开始嬉戏之时,众人马上就瞧出来他同烛龙的身姿极为相似。 妖怪们吓得几乎没趴下。方才高师傅只是从烛龙面前晃了一下,就直接被冻成了一坨冰雕,现在还直挺挺的戳在地上没有动静,也不知是死是活。这会儿又突然冒出一条小烛龙来,他们自然要惊恐。 “烛龙——有两条?” “小郎君!”早已见过浴火这般模样的东桥总算稳住了心神,他小心翼翼的靠近烛龙,又对高处的浴火招手道,“快下来——” “我才不要下去呢!”玩心正炽的浴火抬头叉腰道,“我要跟我爹爹在一起!” 东桥有些着急,经过方才那么一闹,他也已经明白过来了。想必是因为身为精魂的黑三郎未曾回归本体的缘故,是以眼前这烛龙根本就没有真正清醒过来。他伸手护住浴火,抑或是因为被高师傅惊扰得睁开过眼睛,都不过是本能所为。 沉眠中的他不过是抬了下手,大地就为之动荡崩塌,他不过是睁了下眼睛,日月就为之换位,他不过是溢出一点气息,此地就生生被冰封了起来……他无意中举动都能影响如此巨大,若等他清醒过来,那岂不是会更厉害? 东桥越想越觉得可怕,一时间竟有些不敢唤醒烛龙了。 “小郎君莫要闹了!”觉察到另一波地震即将袭来,东桥慌忙阻止浴火道,“黑郎君正在休息,你这般吵闹,怕是要吵醒他了——” “才不会呢!”浴火甩着尾巴道,“这里的爹爹老是在睡觉,不管我怎么叫他都不会醒过来。” 说着他又伸手抓住烛龙飘忽的头发,然后就如一条灵活的小蛇飞快的爬到了烛龙的脑袋上去了。 他爬得那般高,离烛龙太近的东桥等人根本就没办法看见他。这叫东桥十分为难。 秀秀舍弃了季厘国族人宽厚坚实的肩膀,并大胆的在积雪里走了几圈。等将松散的积雪都踩实了之后,她这才跑过去查看高师傅。 薄冰里的高师傅仍旧保持着敬畏且神往的神情,秀秀踮着脚对着他哈了几口气,然后用手指在发白的冰面上写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她写的是书呆子教她的成语,因为高师傅现在的姿势实在是有些搞笑,所以秀秀就十分应景的写了“手舞足蹈”四个字。 但此时在此的所有人&妖皆都十分恐慌,除了少不更事的秀秀,其他人完全都没有任何兴趣关注高师傅的动作。 “高师傅是不是已经冻死了?”秀秀等了许久也不见高师傅动弹,这才有些担忧的问东桥道,“东桥,我们是不是也会被冻死在这里?” “不会的。”东桥板着脸严肃道,“这些冰雪过不了多时就会化掉了。为了安全起见,你还是不要随便下地了。” 边上的族人闻言便又俯身将秀秀扛了起来,接着过不了半盏茶的功夫,地上那些积雪就被重新流动起来的熔浆悉数融化了。 秀秀对这里已经有些腻了,她迫不及待的想出去见青衣和黑三郎,但是这条路根本就不是之前账房先生带她走过的路,所以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出去了。 “东桥,我们还是去找账房先生问路吧!”不愿继续呆在这里的秀秀噘着嘴道,“秀秀知道他在哪里!” “哪里?”东桥诧异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有这个!”秀秀将自己的宝贝菱花镜展示给东桥看,“这个是三郎哥哥给我的宝贝,秀秀可以在里面看见账房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秀秀的龙龙也要出来了!   ☆、第306章 昆仑镜2 在如此窘困的时刻,秀秀言及之事,在众人听来,就如同暗夜中的明灯。虽然大家心里都已隐约猜到账房先生有可能不会助他们离开这个地穴,但近乎绝望的境地之时,如这般的救命稻草总归是叫人难以舍弃的,是以众人还是忍不住群聚到了秀秀身边。 秀秀也不觉得紧张,她先是对着菱花小镜呵了一口气,然后在周围人紧张的注视中用衣袖用力的擦着银亮的镜面。 识货的妖怪见秀秀这般随意的对待传言中的昆仑镜,一时肉疼的脸都歪了。 “轻点儿,秀秀好歹用绸缎擦啊!”他们巴巴的挤到跟前来,又眼馋的看着昆仑镜道,“这可是举世无双的大宝贝啊!” “我有轻轻擦啊!”秀秀不忿的噘嘴道,“再说了,蛛娘做的衣衫可比绸缎顺多了!” “昆仑镜原是仙界的东西,又岂会这般容易损坏?”东桥见秀秀被一干妖怪扰得迟迟不开始,就开口催道,“开始吧,若能从账房先生嘴里顺利套出话来,我们也就无需像现在这般坐以待毙了。” 东桥的话秀秀好歹还能听进去些,再加上积雪消融之后,地穴里又开始一阵热过一阵,如此忽冷忽热,她一个小娃娃着实有些受不住。 她将雪亮的镜面来回旋转了一圈,好似在找明亮的光源。 地穴里到处都是翻滚涌动的熔浆,长短不一的钟柱滴滴答答的往下淌着金红色的金液。当秀秀将镜面斜斜对准了烛龙所在的浴金火池后,镜子便突然盛放出了极为明亮的光芒。 离得最近的几个妖怪险些没叫那泛金泛红的亮光闪瞎了眼,待到他们揉过眼睛之后再看,就发现镜子里果然映出了东西来。 镜子里的影像既非正对着镜面的秀秀,也非挤在一般的那几个妖首,而是一抹极为模糊的雪色虚影。 “咦?”秀秀奇怪的晃了晃镜子,等里头的影子清晰之后,她这才纳闷道,“怎的不是账房先生……” 位于秀秀身后的东桥居高临下,并开始仔细地审视起镜中的影像。 初时他也只能朦胧的看出那雪色的虚影仿佛是在挣扎,但很快,他就得以如愿以偿的看清全景了。 只见镜中有一通体雪白的狐狸正摇头甩尾的同一团漆黑如墨的暗影缠斗。他们所在的地方本就十分的阴暗,但那看不出首尾的暗影却比黑夜还来得幽深。 东桥默默将那狐狸的尾巴数了数,不多不少,恰好八条。 他所知的八尾狐,也仅有胡嵇而已。 “账房先生,账房先生,你躲哪里去啦?”秀秀对狐狸打架并没有什么兴趣,为了能快些出去见青衣和黑三郎,她就心急的晃着昆仑镜叫道,“账房先生你快出来!秀秀有事情要问你啦!” “等等——”略瞧出端倪来的东桥连忙把住秀秀的手阻止道,“我好像看见账房先生了——” “哪里?”边上心急难耐的妖怪们不等秀秀开口就连声追问起来,“东桥小哥你倒是快说啊!可把我们急死了!” 东桥没有言语,只是握着秀秀的手将昆仑镜挪近细看。 不曾想他这一挪,镜子里的影像顿时就散掉了。 众人原就没看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正是着紧的时刻,如此再叫东桥弄得看不见东西了,他们自然就该埋怨起东桥来。 东桥对他们那嘈杂的谴责声充耳不闻,只一门心思的专注于研究昆仑镜。倒是秀秀被吵得难受得紧。 “东桥,秀秀耳朵疼。”秀秀一边诉苦,一边又捏紧了昆仑镜往东桥怀里缩。 静立许久的季厘国族人们这才出手了。 囚妖索的声响便是在人声鼎沸中也十分清晰,抱怨中的妖怪们一听见催命符般的锁链声,就吓得一下子退开了老远。 地穴里顿时又安静了下来,没有谁敢随意发出声响。 赶跑了碍事的妖怪之后,族人们这才凑近了东桥,并低声问道:“瞧你方才的神情,可是看见什么在意的东西了?” “确有一点。”东桥目不转睛的盯着昆仑镜,知道反射出熔浆红光的镜面再度显出影像来,他这才蹙眉停手道,“秀秀你认真瞧瞧,里头那团黑影可是账房先生?” 不明所以的秀秀依言细看了一下,好半天才迟疑道:“秀秀看不出来……” “账房先生最善隐匿气息和身形,你一个小娃娃看不出来也是正常。”东桥并没有失望,相反,他又继续要求秀秀道,“你叫他,看他会不会答应你。” 秀秀眨了眨眼睛,心里却是有些不乐意。因为昆仑镜可贯通虚实,以往黑三郎还曾用它召唤出了一个妖怪,那时的情景秀秀依然记忆犹新。虽然她用的时候并不曾真的有妖怪从里头跑出来,但是对上凶猛的大狐狸,秀秀还是有些胆怯的。 “它会不会伸出爪子来挠秀秀?”秀秀小声道,“秀秀不怕小狐狸,秀秀怕大狐狸……” 东桥一脸肃容的看着秀秀,半响才道:“我们在这里困了许久了,外头孤军奋战的小娘子和黑郎君该等急了。” 秀秀这才鼓足了勇气对着镜子呼唤起账房先生来。 原本正常的镜面霎时一抖,里头的影像顿时就有了变化。 只见正同胡嵇缠斗的黑影徒然一缩,险些就叫胡嵇逃走了,亏得他又及时甩出几股黑绳缠住了胡嵇的后腿。 胡嵇在这被掩埋的地宫中久久不得脱身,心中早已暴怒不已。但还不等他趁机回身给予对方致命一击,就有一大波沸腾的熔浆凭空出现在了他们的上空。 胡嵇猝不及防的被熔浆冲到了地宫的狭缝之内,若非他及时以四爪钉入土石之内,只怕他如今已经身在地心深处了。 胡嵇会有如此的遭遇,皆是因为秀秀一行人在观镜之时,并不曾发觉他们无意中将镜子安置在了熔柱之下。 金汤铜汁般的熔浆顺着熔柱缓缓流淌而下,虽然仅有一滴落在了镜面之上,但对于镜子另一端的胡嵇而言,涌进来的熔浆却足有江流那般澎湃汹涌。 秀秀显然没有见识过这样的事情,错愕之下,竟有些傻眼了。 但就在众人惊叹之时,变故再起。 但见镜中那一片火红的激流之中,突然又凶猛的冲出了几股黝黑发亮的长发。那些长发如有神识般的穿透光洁的镜面,并气势汹汹的朝秀秀和东桥一行人袭去。 反应迅速的东桥顿时吼道:“快丢开昆仑镜——” 惊慌失措的秀秀果然撒开了手。然而此时已是有些迟了,那些如潮水般冲出镜面的长发早已缠住了秀秀的脚。 “东桥——东桥——”秀秀哭叫着朝东桥伸手,但不等东桥抓住她的手,她就如被卷入漩涡中的树叶一般,转瞬就被吞没得无影无踪。 大量的黑发还在源源不断的从小小的昆仑镜中喷涌而出。它们看起来既柔韧又顺滑,当它们如流水般涌到大家的面前时,众人仿佛看见附于那些长发上的寒光正在闪现。 足可熔金化骨的熔浆也无法令那些长发卷曲烧焦,它们一层层的堆在流火熔浆之上,就如同倒入水里的香油一般轻盈而又泾渭分明的来回飘荡着。但倘若有妖怪不甚踏入其中,它们便马上化为世界最为凶猛有力的猎手,并迅速将落入自己囊中的猎物拖入厚重的发从之中。 烛龙至始至终都在沉眠,那怕泛滥成灾的长发涌到了他身边,那怕它们攀上了他透着金红色微光的身躯之上,他也不曾再度睁开眼睛。 “不行了,我们挡不住!”负隅顽抗的族人们一边撤退,一边遥声喊道,“那镜子——我们得想办法毁了那镜子——” 狼狈闪躲的东桥眼看着昆仑镜水涨船高般的浮在发海之上,虽然看着十分之近,但却伸手难及。每每有族人驱使囚妖索想将昆仑镜拖过来时,就会有大量的长发及时卷住囚妖索,以至于被捆住的昆仑镜寸位难移。 场面已经完全失控了!没有人能够控制昆仑镜,而那些长发又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眼看着堆积的黑色长发就要漫向穴顶了,逃无可逃,避无可避的众人几乎要绝望了。 “我格老子的!到底是哪个混蛋将这破玩意儿带过来的!”才从冰封中解脱的高师傅怒骂道,“要是叫老子碰见他,老子非要扒了他的皮不可——” 高师傅暴怒的骂声未落,地穴里就突然响了一声低沉的龙吟。 一道青蓝色的影子快如流光的从高师傅面前掠过,惊得高师傅戛然而止不敢再继续叫骂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凭空出现在了昆仑镜的边上。紧跟着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前一刻还在不停增多的长发下一刻就开始飞速逆流回镜子之中。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泛滥成灾的长发便已消失了大半。之前被拖进发堆里的妖怪和季厘国人陆续脱身,等到秀秀也被放出来后,那些长发这才停止了动作。 东桥缓缓站起身来,一双眼却是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个正俯身捡起昆仑镜的高大身影看。直到对方抬起头显露出自己那张坚毅冷酷的脸后,他这才认出对方的身份来。 “雷腾……” “龙龙——”心有余悸的秀秀哭着扑进雷腾怀里道,“你来救秀秀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手伤都没能让我断更,但拉肚子却差点办到了……简直是坐在马桶码出来的一章……/(ㄒoㄒ)/~~   ☆、第307章 昆仑镜3 雷腾不善言语,见秀秀哭得这般害怕,一时就有些不知所措。他任由秀秀将鼻涕眼泪都糊在了自己的衣服上,迟疑过后,他还是学青衣那般轻轻拍了拍秀秀的脊背。 然而雷腾再怎么说也是个铁血硬汉,在抚慰人心和讨小娘子欢心这方面从来都极为笨拙。饶是他刻意放柔了动作,但对于秀秀而言,他的力气还是太大了些。 秀秀被拍得哭岔了气,当即就开始不停的打起嗝儿来。 急上前来的东桥见雷腾黑着一张脸,就那般一动不动的僵立在那里,便连忙开口问道:“不知郎君方才是从何处过来的?” “地穴尽头。”雷腾正了神色,言简意赅道,“我已探过,这地穴乃是整块磐石掏空而成的,四面八通皆都是密封的,除了来路,再无其他出口。” “来路?”东桥顿时烦恼道,“可是进来的地道已经被封住了。” “没办法修复吗?”雷腾蹙眉道,“如果不走那条地道,我们就只能被困死在这里了。” 说话间他又转头去看沉睡中的烛龙。 东桥循着雷腾的视线望向烛龙,待瞧见烛龙蓬飞的长发溅出蒙蒙火雨之时,他原本就高悬的心霎时就慌跳了几下。 “即便是所向披靡的人物,一旦对上了磐石成了瓮中之鳖,就再难尽显神通了。”雷腾一面呢喃,一面低头摩挲手里的昆仑镜。 银亮的镜面清晰的映出了他的面容。镜中的他看起来就像出鞘的利剑,既冷硬又锋利。 秀秀抽噎抬起头来,就看见镜子里有张模糊的脸,对方的剑眉星目皆都虚化了,唯有脸颊上的那几片青蓝色的硬鳞十分显眼。 “龙龙……”秀秀记得雷腾脸上也有鳞片,就忙不迭扯着雷腾的衣襟叫道,“你的脸进镜子里去了。” 众人听了秀秀的话皆都有些诧异,那昆仑镜他们方才也是亲眼见识过的,别说是照人脸了,便是连周围的风景物件都一概不能入内。是以这会儿它突然有了普通镜子才有的能力,怎能不叫他们心生疑惑。 “别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吧?”前一刻还在嚷嚷着扒雷腾皮的高师傅厚着脸皮蹭过来道,“雷腾,这既是你带来的东西,你可要好好负起责任来啊!” 雷腾握紧了昆仑镜,半响才低声道:“这是自然。” 高师傅素来都是个爱蹬鼻子上脸的家伙,若非是一前一后来了个胡嵇和黑三郎,只怕他就是三途川客栈里的一霸了。这会儿雷腾这般恭谦驯良,他的老毛病自然就又冒出来了。 “老子曾听说昆仑镜上可通天,下可达地,乃是逆天的宝贝。若是凡人握在手里,就可以从镜中窥见自己想要看见的东西——”高师傅一边说,一边伸手朝雷腾讨要昆仑镜道,“但若是握在妖精鬼怪手里,这镜子便成了了不得的神物。现在也让老子亲身试验一下,看能不能用它打穿这个地穴——” 雷腾面无表情的将镜子递给了高师傅,口中同时道:“它不过就是面不寻常的镜子而已,并非如高师傅所说的那般厉害。” “你唬谁呢?”高师傅一把夺过昆仑镜,然后斜眼不忿道,“方才那动静不就是它弄出来的?” 说着他将昆仑镜来回翻看了几下,见镜子里雾蒙蒙的什么都映不出来,就又扭头在掌心里啐了些唾沫,并企图用手将镜面擦干净些。 高师傅这般糟蹋宝贝,惴惴然围观的一干人见状皆都有些不忍直视,唯有秀秀胆敢嫌弃高师傅:“口水!高师傅你好脏好邋遢!” “嘿嘿嘿……”饶是厚脸皮的高师傅也架不住秀秀的直接,只能讷讷的先将手在衣服上蹭了几下,然后再去摸糊成一片的镜面。 在秀秀手里大显神通的宝镜一到高师傅手上,就变成了刮花了的破铜镜,别说显现异能了,便是连半点影子都映不出来了。 众人很快就明白过来了,唯有高师傅不肯死心的继续在那里擦镜子。 “高师傅,够了。”久等的东桥不愿再耽搁下去,就抬手阻止高师傅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还是请交还给郎君吧。” 心有不甘的高师傅怪声怪气的切了一声,这才将昆仑镜交还给雷腾了。 说来也是奇怪,原本雾蒙蒙一团模糊的昆仑镜一回到雷腾手里,就突然像新磨出来的镜子般闪闪发亮起来。 众人不约而同的发出唏嘘不已的惊叹声,心道宝贝果然都是认主人的。 镜面里又绰绰约约的映出了雷腾的面容。 秀秀眨巴着眼看镜中人,因对方脸颊上那几片鳞片十分新明,引得她十分新奇,于是她忍不住用手指轻轻点了点那几片鳞片。 正低头看镜面的雷腾只觉脸颊一疼,然后不等他反应过来,就有一道热流麻痒痒的从脸颊上淌了下来。 只听得滴答一声,一滴血落在了镜面上。 “龙龙……”吓傻了的秀秀转头眼泪汪汪的看着雷腾,她的手里还捏着片滴血的龙鳞,一看就是从雷腾脸上拔下来的。 待瞧见雷腾的脸正在淌血,她就愧疚得哭道:“秀秀不是故意的,秀秀只是碰了一下,它就突然掉下来的——” “不要紧。”面不改色的雷腾随手抹去了脸颊上的血,又取来秀秀手里的龙鳞擦干净,然后他牵起秀秀的小手,并将龙鳞搁在了她的手心里道,“给你了。” 秀秀抽抽搭搭的哭着,等雷腾送她龙鳞的时候,她就哇的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一干人被雷腾突然出血的事情弄得一头雾水,大家的注意力都专注在了雷腾和秀秀身上,竟没有人再全神贯注的盯着昆仑镜了。等到终于有人想起来低头看镜子,就发现一束死灰复燃的黑色长发正缓缓的从镜子里爬出来。 “镜子里有东西出来了!”惊魂未定的妖怪霎时就嚷嚷起来,“快快快,雷腾你快将它封起来啊!” 谁知雷腾并没有依言处置那束头发,相反,他还将镜子倒过来颠了一下,仿佛是在帮助对方更快的脱离镜面一般。 如墨的长发一旦落地,就如同落水的墨汁一般飞快的消散开来。众人眼睁睁看着那么大一捧长发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昆仑镜原是我母亲的梳妆之物。”雷腾熟稔的翻过镜身,并将镜面对准了烛龙的首部。等众人都引颈等待之时,他才继续道,“她说只要对镜人心有所系,镜子就必有所现。” 流火在昆仑镜上反射出耀眼的红光,一个模糊的人影渐渐出现在了镜中。 “青衣姐姐!”秀秀一眼就认出了镜中人的身份,一见到青衣,她就立马止哭了。 “青衣姐姐——青衣姐姐——”她兴奋的扒在雷腾的手臂上,恨不得将脸贴在镜面上喊青衣。 相较于激动的秀秀,雷腾就显得冷静的多。他绷紧了面皮,一双眼更是直勾勾的盯着镜面。 镜中的青衣看起来十分冷艳。囚妖索纵横交错在她的身前背后,猎猎的狂风灌满了她的衣袖和裙摆,令她的身形显得越发挺拔坚毅起来。 她的眼神就如同冬月深潭里捞出来的冰块一般冷酷。即便是隔空对着镜面,雷腾也依然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她目光中的萧杀。 雷腾从未见过这样的青衣,战栗感顺着他的脊背直往后脑上窜。 他又惊又惧,几乎不敢再看镜中人的眼睛。但他一旦挪转视线,沉睡中的烛龙就又撞入了他的视野之中。 熟悉的战栗感再度袭上了他脊背,刹那间他突然意识到,就在此时此刻,他已经彻底失去了恋慕青衣的资格。 因为他对青衣生出了恐惧之心。 一思及此,他霎时眸光一黯,大有心灰意冷的感觉。 他死心了,其实在亲眼见识过黑三郎的本体之后,他就已经死心了。 这样一个强大至极的存在,又对青衣倾注了那般深厚的感情,叫他如何能超越呢? 他再也不会念念不忘地揣摩着黑三郎的实力,他也不会再不计手段不顾后果的继续修炼,并对自己终有一天能胜过黑三郎这件事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今日他的所见,就是他此生难以逾越的障碍。他明白自己既也没有办法再将黑三郎当成一个对手看待,也没有办法继续将青衣当做一个需要他救助的柔弱女子。因为他已经深刻的感知到,自己于他们面前,就如同蚍蜉于大树,飞鸟于大鹏,终其一生,也难以与之比肩。 “郎君?”东桥见昆仑镜里的景物突然就消失了,就奇怪的抬头问雷腾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雷腾面无表情的捏紧了镜子,然后道,“我试试用天雷击穿磐石吧!” 作者有话要说:  困的脑浆都冻住了,又重新润色了一下   ☆、第308章 昆仑镜4 “不可。”东桥忙不迭阻止道,“郎君可想清楚了,倘若郎君的天雷一出,这地穴势必会有异动。且不说天雷未必能击碎磐石硬岩,便是有幸成功了,我们的处境也只会变得越发危险。” 雷腾蹙眉,似乎有些动摇。 “郎君天生神武,便是遭遇山崩地陷,也可毫发无损的脱身,但我们却并非如此。”东桥示意雷腾看他们身上的烛龙,同时道,“再者,料想你也不愿意惊动他。” 雷腾神色复杂的看着烛龙。沐浴在熔浆中的烛龙仿佛随时都会醒过来,流火如雾霭烟云,就那般缠绕在他的周身。每当浴火在他的头顶翻滚嬉戏时,他那头由烈火织就的长发便会危险的来回飘荡起来。 这令群聚在一起人&妖都十分恐慌。 他们不知道烛龙会选在怎样的时刻苏醒过来,也不知道他醒来后会在这个地穴、乃至整个世界掀起什么样的巨变。随时都有可能被落石击毙在这个封闭的地穴的恐慌令他们感觉如鲠在喉,而那份不确定则像是高悬在他们头顶的铡刀一般叫他们时刻都在焦虑。 他们已经没有办法继续坐以待毙了。 “我们既有昆仑镜在手,又何须再借蛮力开路?”精明的妖怪咄咄逼人道,“还是说雷腾你存有私心,不愿用它救我们?” 他的话就如同打破湖面的碎石,引得湖面波澜四起。惧死欲生的妖怪们纷纷起了疑心,也跟着质问起雷腾来。 秀秀不安的攥紧了手里的龙鳞,眼瞧着那帮子凶相尽显的妖怪们气势汹汹的挤过来要抢昆仑镜,她情急之下,就跳将起来,并将雷腾握镜子的手直接抱在了怀里。 “这是秀秀的镜子!”不甘示弱的秀秀凶巴巴的朝妖怪们叫道,“这是三郎哥哥送给秀秀的镜子,你们谁也不许来抢!” 紧跟着不等那群妖怪冲过来,她就又将昆仑镜翻转过来,并对着镜面连声喊道:“账房先生——账房先生你快出来啊!秀秀不想继续呆在这里了,你快将出口告诉秀秀啊!” 秀秀的叫喊声在地穴中不断回响着,引得各处大小不一的洞窟都开始发出一种极为明显的挪动声。 众人闻声皆都有些惊慌,这般急促又密集的石响声一听就是不祥之兆,莫非这地穴马上就要塌了不成? 此念一生,他们便越发恐慌地要从秀秀和雷腾手里抢夺昆仑镜。 生为鳞虫之首的龙种,雷腾又岂会任由这帮乌合之众欺压。 他一把将秀秀推至东桥的怀里,口中同时道:“护好她。” 东桥见他沉着脸握紧了双拳,又有大量微小的雷电自他的体内迸出,就连忙搂着秀秀背转过身去。 只听见平地乍起无数惊雷,震得他耳中嗡鸣作响,连手脚都有些麻木起来。 “糟了——”他下意识回头去看烛龙,然后就惊惧交加的发现烛龙被雷声惊动了。 熔浆潭因了烛龙的动弹而搅动起来,大量的熔浆波荡着朝四面八方涌去。 混乱中,秀秀感到怀里的昆仑镜似有异动,就奇怪的低头看向镜面。 原本空无一物的镜面终于映出了一张平平无奇的人脸,却是久久不曾现身的账房先生。 “账房先生!”秀秀又惊又喜,连忙对着镜内的账房先生叫道,“账房先生你快告诉秀秀怎么出去啊!” 镜子里的账房先生双唇微翕,但秀秀却完全听不见他说了什么。正着急,就看见账房先生突然伸手指了指她的身后。 秀秀循着他所指的方向一看,就赫然看到沉睡中的烛龙正缓缓的挪动自己的尾巴。 “爹爹——爹爹你要醒了吗?”浴火欢快的声音自高处扩散开来,引得惊慌逃窜的妖怪和季厘国人纷纷抬头张望。 但他们这一抬头,就看见原本盘踞在熔浆潭中的烛龙已经支起了身躯,并大有从潭中出来的迹象。 烛龙真的要醒过来了! 地穴又开始再度激烈动荡起来,显出原形的雷腾被坠下的断石柱击中了龙脊,以至于脱力又变回了人形。 “郎君当真是太冲动了!”东桥不由扼腕叹息道,“那群妖怪的话何必在意,如今烛龙醒来,只怕我们真要死在这里了。” 雷腾咬牙,周身的雷光更是大盛。 “只要打破磐石,烛龙醒与不醒,就都与我们无关了。”他心中发狠,只求破了这地穴,竟是完全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昆仑镜里的账房先生意味不明的指过烛龙之后,就又显现时一般突然的消失了。镜子里就只有一团黑影并无数石柱断裂坠落的景色。 秀秀虽然可以用昆仑镜看自己想看的东西,却并不知道如何操控它。这会儿镜子自发自动的变换了场景,她便只能不知所措的看着东桥。 雷腾的天雷并不能击破磐石,在东桥看来,它们除了能击碎那些低垂的石柱和刺激烛龙更快的苏醒以外,就没有更多的用处了。 眼瞧着情况越来越糟,东桥无计可施之下,就只能棋出险招的孤注一掷了。 他按住秀秀的肩膀,然后很是严肃地对秀秀道:“情况危急,我只能对不住你了。” 说完不等懵懂的秀秀明白过来,他就又狠狠的将秀秀推回到了雷腾的身边。 遍缠雷光的雷腾何曾想到东桥会这般狠心,一时错愕得动弹不得。 怀抱着昆仑镜的秀秀重重地撞进了雷腾怀里,然后又被暗涌的雷电甩了出去。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了,雷腾根本没有办法将制止。就在那火光电石之间,来不及收敛雷电的雷腾仿佛感觉到秀秀那娇小的身躯猛烈的抽搐了一下。 他下意识抱住了秀秀,逆回的雷电如同万针刺身般反伤了他自己,尖锐的痛楚霎时席卷了他的周身,令他险些无力跪地。 与此同时,他听见秀秀怀里的昆仑镜突然迸发出一阵沉钝的鸣叫声,然后不等那鸣声消止,他就骤然感到怀里空了。 这般似曾相识的感觉令他心口一滞,久远的记忆又再度变得清晰起来。惊惧交加的雷腾慌忙低头查看自己的怀抱。 但当他松开手臂后,就发现秀秀早已无影无踪,他空荡荡的怀里仅有一面昆仑镜。 菱花小镜直直的落在地上,并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秀秀——”雷腾伸手按住昆仑镜,几乎没将手指抠进镜子里去。他目赤欲裂的瞪着雪亮的镜面,心思百转千回之后,就又露出了狂乱的神色。 同样着急的东桥见雷腾变换了神情,便知他已经有了决断。 “郎君既是这昆仑镜的旧主,想必定是知道如何使用它。”东桥沉声催促道,“莫要再犹豫了,还能有什么东西可怕过如今这个死局呢” 雷腾转眸用冷厉的眼神看了眼东桥,他无法原谅东桥利用一个年幼的孩子来逼他动用昆仑镜。 雷腾如何看待自己,东桥心知肚明,但为了能早点出去找温玉,他就再次催道:“待到此事尘埃落定后,我原听凭郎君发落。但在此之前,还请郎君速速用昆仑镜救我们出去。” 雷腾面色一沉,这才反手将昆仑镜握在了手心里,然后他才对东桥怒道:“你犯了大错!你只知道这昆仑镜能连通虚实境界,却不知虚实本该不可交换。人若一旦进了镜中,就再无回来的可能。这昆仑镜原是我母亲的所有物,千年来入镜之人难以计数,但至今未曾有一人成功脱身。她持镜千年,也未能尽数掌握其中的奥秘,更何况我。如今你害得秀秀被吞入镜中,料想她此去再难回来。铸成如此大错,待到回头见了青衣,我看你要如何交代!” 东桥眸光微暗,半响才哑声道:“届时我自领责罚,也必会亲自进镜中找寻秀秀。所以还请郎君竭力一试。” 雷腾怒气难消,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放下自己的坚持。 他定定地看着镜面,心中一时想着青衣,一时又不由自主的想到黑三郎。昆仑镜随他的心念而动,时而映出了青衣,时而又显现出烛龙的身姿。 心绪不定的雷腾再难掌控自己的想法,小小的一面菱花小镜在他手里仿佛有千斤之重,叫他几乎要拿捏不住。 烛龙已经完全舒展开身躯了,他巨大的尾巴占据了大部分的空间,令原本宽阔的地穴一下子就变得狭□□仄起来。 流火熔浆就如咆哮的飓风一般袭向众人,众人见难以躲避,就只能死命的催促雷腾。 雷腾本就乱了心绪,众人再这么一催,他便再难凝聚心神了。 昆仑镜呈现的景象也因此有了变化,在混乱影像依次飞速闪过,末了画面静止,却是映出了一双暗金色眼眸。 它们的瞳孔缩成了两簇狭长细窄的锋芒,而在那深邃的眼眸中,则时隐时现的闪显出无数奇异的暗纹,令它们看起来既可怕又神秘。 原本动荡不已的地穴突然又平息了下来,近乎凝固的炎气重重的压在众人的身上,逼得他们不得不跪在了地上。 战栗的感觉悄然袭上了雷腾脊背。他一点点的抬起头,直到将脖子都绷紧了,他这才看见了烛龙那俯瞰地穴的脸。 他已经睁开了眼睛,而他那双深沉威严的暗金色眼眸,和雷腾方才在镜中窥见的那双眼睛一模一样。 烛龙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补个尾巴   ☆、第309章 昆仑镜5 锁链愈出,后土便感到体内的灵气渐有凝滞之感。他下意识的伸手在胸膛处抓挠了几下,却只拉扯出更多冰冷刺骨的锁链来。 “你对我做了什么?”一旦明白自己的行为徒劳无用后,他便抬头狠狠地瞪着青衣道,“你竟敢对我下阴招!” 面无表情的青衣反手抓住面前的囚妖索,并以行动代替了言语。 她不过是转腕轻摇了一下手里的囚妖索,栓于锁链另一端的后土便感动体内一阵翻江倒海的震荡。然后不等他镇压住体内的异动,就又有大量的囚妖索争先恐后的朝他蜂拥而来。 不过是几息的功夫,他就被严严实实的包裹在了锁链之中。 待到将后土困住之后,青衣挺直的身躯这才当空趔趄了一下。 “可是被他伤到了?”黑三郎忙不迭上前揽住青衣,“我早就说了,让我来便可——” “我一闻就闻出来了,自进地宫后,你身上的灵气越发淡薄了。”青衣不以为然的反按住黑三郎的手道,“而且方才看你同他对峙时颇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我冷眼瞧着,竟是连你往日一半的威风都没施展出来。这又是何缘故?” 黑三郎闻言霎时一愣。从来都是趾高气扬的他何曾在青衣面前失过威严,如今他受制于后土的封印,竟破天荒的成了被动挨打的一方,心里不知该有多憋屈。 但此时的青衣又远非过去那个言听计从的柔弱女子,她体内的季厘国血脉一旦复苏,便是连那个心机深沉的温玉都要忌惮三分,又遑论被她这个模样勾得心痒难耐的黑三郎呢? “休要拿虚言糊弄我。”像是瞧出黑三郎别扭的小心思了一般,不苟言笑的青衣沉声道,“我可不想当寡妇!” 黑三郎心神一荡,霎时就又有些蠢蠢欲动起来。这下子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里子面子的,能让自己新妇满意才是最最要紧的。 于是他忸怩着偏过头,很是难为情的小声道:“我的本体还镇在地宫下,后土调用大地之力的时候,就会从我的本体上抽取灵气,是以我捉襟见肘之下,就落了下风了……” 主动示弱并非黑三郎的性格,亏得对象是青衣,否则就是打死他,他也不会说的。 他一面解释,一面又偷偷地用眼尾窥探青衣的脸色。 青衣秀眉微蹙,似在忧虑。黑三郎惴惴的等了半响,才听到她叹息道:“我也实话说吧,我只能困那客栈主人约莫半个时辰,在他挣脱我和阿兄的囚妖索之前,我们必须抓紧时间解放出你的本体来。” 黑三郎自然也是知道这点的。虽说季厘国血脉的力量十分霸道,但若对上大地之基的后土,只怕就是来十个青衣,也未必能取胜。万幸后土一贯自负,每每现身,皆都只取部分精魂,这才叫青衣有了机会。 只是后土虽然已经叫凡人的嗔痴掩盖了理智,但愤怒就如一柄双刃剑,既伤得了敌人,又会伤及自身。倘若他当真气昏了头脑舍弃了温玉的肉身,那他们的计划势必会难上加难。 一思及此,他便不再耽搁。 青衣唯恐后土会提前解困,便执意留下了。她端着冷若冰霜的架子,就那般踏在囚妖索上俯瞰大地。 彼时方舟仅凭一己之力,硬是从深陷地下的地宫中爬了上来。青衣瞧他一身狼狈,双手双脚皆都叫悬崖峭壁上锋利的石头擦出了血痕却浑然不觉,心中很是敬佩。 他一出地宫,率先就向青衣探询温玉的所在。 青衣偏头示意他看那个由锁链而成的大茧,随即又开口道:“阿兄的囚妖索已经被我尽数引出来了,只是它们出来的地方有些特殊,我见所未见,倒叫我颇有些纳罕。” 方舟担心温玉的身体又出了问题,忙仰面叫道:“还请小娘子细细道来。” “我族的囚妖索原是取天地之阴气凝炼而成的,至阴至寒,非我等族人无以经受。”青衣扯紧身边的囚妖索,悬在锁链末端的小妖怪早已被锁链的寒气冻得奄奄一息。她将那小妖怪展示给方舟看,同时疑惑道,“我本也是试探,未曾料囚妖索会从阿兄的体内出来。这种情况,你可曾见过?” “不曾。”方舟不暇思索地答道,“实不相瞒,除了那人以外,其他俯体的厉鬼恶神一概无法动用囚妖索,是以在找到小娘子之前,阿郎已有数年不曾唤出囚妖索来了。所以我也未曾见识过小娘子所言的情况。囚妖索对阿郎的身体是不是会有损伤?” 青衣若有所思的眯了眼,久久没有回答。 后土还在层层交叠的玄黑锁链内竭力挣扎,引得囚妖索此起彼伏的摇晃起来。青衣以指搭在冷硬的锁链上,并细细感受着锁链另一头断了又续,续了又断的微弱震感。 正当她全神贯注地监视着后土的动静之时,一股似有若无的凉意突然袭上了她的后颈。 焦急等待的方舟见青衣蓦然变了脸色,就慌忙询问道:“小娘子怎么了,可是阿郎有了变故?” 青衣转眸四处扫视了一圈,虽然没有如期看见什么诡异的东西,但那如同被人凝视的寒意却依然挥之不去。 环视数圈后,着实找不出那视线所在的青衣只得迟疑道:“无事。” 蛮牛领着将士已经在废墟里清理出了一片空地。黑三郎驻足在除尽息土和碎石的石面上,一双眼霎时迸出了点点火光。 初时,蛮牛企图靠蛮力在磐石上打出一个入口。但不过是几击过后,她握剑的手便开始难以抑制地发起抖来。虽然十分不甘,但她也只能如实禀报黑三郎道:“大人,磐石坚不可摧,我们实在没办法打破它。” “能困住我万千年的磐石,又岂会那般轻易的毁于你的剑下。”黑三郎边说边绕着地宫游走一圈,末了他突然停下脚步,并亲自动手掘开了堆积的土石。 “大人,让属下来吧!”蛮牛急忙上前接手。 熟料黑三郎伸手一挡,然后就当着众人的面挖出了一具尸首。 “……迷知……”只一眼,蛮牛就认出对方的身份。 迷知的尸身已经叫落石砸得血肉模糊了,看上去着实有些凄惨。蛮牛见她死后依然瞪大了一双如宝镜般诡秘的眼睛,心中着实有些不忍。 神情莫辨的黑三郎以手为她阖上了眼帘。 一簇真火自迷知的胸膛跃然而出,伴随着嘶嘶的燃烧声,她尸身很快就在黑三郎的手下燃烧殆尽了。 “大人……”蛮牛不期然又回忆起自己同迷知分别时听到的话,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按迷知此前所言,这会儿我们本该已经身处地宫之下,但关键时刻,她又让我带着其他人离开这里,这同她早先预言的走向完全不一致。如今我们还要按她的话继续码?” 黑三郎从迷知的灰烬中拣出两颗宝珠藏于袖中,然后才沉声道:“不管她的预言是否准确,我们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语毕他以就足在灰烬中轻轻一点。 频繁震动的地宫晃得越发厉害起来,而本该牢不可破的磐石则在他的足下发出了细碎的坼裂声。 一干将士顿时就用敬仰的目光注视黑三郎,待到黑三郎袖手退后,他们便心领意会的冲上去击打那处细微的裂缝。 伴随着越来越密集的撞击声,那处细缝很快就开始拓宽拉长起来。一干人见了甚喜,敲击地面的力气便越发大了起来。 但就在他们以为快要成功的时候,已经裂开的石面突然开始剧烈摇晃起来,并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合拢裂缝。 “怎么回事?”被地震得站不住脚的将士们惊呼出声道,“磐石好像移动了!” 急中生智的蛮牛连忙挥剑,并在裂缝消失的前一刻硬是将重剑插&入了裂缝之中。 地震复又缓和了下来,目目相觑的将士们也觉出了古怪,一时间都有些不敢再动手。 “大人,震源在磐石里头。”知情的蛮牛非但没有恐慌,反而十分镇静地禀告道,“方才地宫动荡不已,但四周的峭壁却不曾有明显的震感。能引得磐石如此大动,想来账房先生已经成功进了磐石之中了。” “进去的不止是他。”黑三郎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条裂缝,深沉的眸中尽是戾气,“无名已经被惊动了,看样子我得马上回去将我儿带出来才行。” 说着他又抬头看了眼上空,待确认青衣那里暂且无妨,又有方舟相助后,他这才放心的离开了。 蛮牛见黑三郎凭空消失在原地,便猜到他已经回到本体里去了。只是他这一回去,就正中了迷知说过的话。 “或有意外,一去难返。” 作者有话要说:  得了急性胃炎,吐得苦胆水都出来了……看样子未来一周都只能吃寡淡的稀饭了   ☆、第310章 昆仑镜6 蛮牛抬头望天。面带萧杀的青衣虽然并不曾表现出疲态,但熟谙战事的蛮牛又岂会觉察不出异常。捆缚后土的囚妖索已经自内而外的开始松散开来,即便有一个青衣在一边及时续力,但锁链断裂的声音却越发密集起来了。 时间已经不多了。 “只有我们是不够的。”蛮牛当机立断道,“那些宣誓助大人一臂之力的妖怪,必须马上让他们过来!” “可是……”将士们迟疑道,“如今这情况,他们逃命都嫌自己跑得不够快,又有谁愿意回来送死呢?” “什么叫送死!”蛮牛闻言怒道,“跟着大人,只有生没有死!” 将士们环顾四周,整个三途之地都已经分崩离析了。湍急的熔浆泥流早已遍布大地,而惨死的妖怪则遍布荒野。 如此惨景,怎能不叫他们心有戚戚? 他们心灰意冷地垂了头,半响才小声道:“首领你忘了吗?现成的例子,迷知不就是死了吗?论本事,她就是我们当众的首位,那么一个厉害的人物,说丧命就丧命了……” 他们中有跟迷知相识的,言至于此,就忍不住唏嘘长叹起来。 蛮牛见他们各个垂头丧气的,士气大落,着实于战事不利,就想也不想的扯下背后的剑鞘。 她举臂挥鞘,凌冽的剑风呼啸着自将士们脸边擦过。 将士们只觉脸颊一疼,再回神时,便已经见了血了。 如走刀锋的紧张感和微腥的血气霎时激起了他们体内的血性,他们齐刷刷的抬起头望着蛮牛,眼底的仿徨和瑟缩转瞬便被果决坚毅所取代。 “你们中若有贪生惧死的,就马上从队伍里退出去!”满面风霜的蛮牛如同最英勇骁战的战士屹立于峰巅,她的声音铿锵有力,又满溢豪气,令所有听见的人都不自觉热血沸腾起来,“若是不怕死的,就同我一道为大人奋战到底!” “是!”无需蛮牛多言,将士们便已经亢奋起来了。他们高举着武器,并整齐划一的大声吼道,“我们原为大人流干最后一滴血!不到气绝,绝不止步!” “很好!”蛮牛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指挥道,“如今有三大要事,第一,召集人马前来助阵,越多越好!第二,破地宫,毁磐石,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便是帮助青衣娘子击杀后土!” 说话间她便开始分调人手。 为数不多的将士大部分都被派去召集人马,剩下三五个武力超群的家伙留下来击打磐石。 越发吃力的青衣在半空中轻轻晃动了一下,惊得底下的方舟下意识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小娘子,我来助你一臂之力!”方舟一面说,一面便纵身飞跃起来。 青衣勉强侧目,就见方舟踏着自己挥出的罡气腾空而上。原本她和后土离地足有三尺之高,就连她自己也是借了囚妖索之力方才能驻足。是以方舟一介凡人,仅凭自己的修为就硬生生窜了上来,叫她着实惊叹。 但凡人说到底还是受制于己身。饶是方舟硬是上了天,但若无踏脚的凭附,他一介肉身,终究还是难以在半空中立足。 青衣见他挥剑的气力一次弱过一次,而那如有实质的罡气更是一阵淡过一阵,及至快到她身边时,已经有力竭之迹。 未免他因为力竭而踏空坠地,她便咬牙抽出一分精力关照他。 方舟险险站在了囚妖索上,身上早已是大汗淋漓。 “多谢小娘子援手。”方舟边调息边道谢道,“此恩方舟没齿难忘。” 青衣淡然处之,只听她娓娓道:“你上来也是无用。须知凡人依土而生,又以土维生,是以离开生命之源的大地对于你等凡人而言,着实是不易之事。只是,你我同敌在地面交战大善于同敌在水空交战,但后土的力量之源偏生又来自于大地,是以我不得不刻意将他同大地分离。如此虽然能短时间内削弱他的力量,但对我们而言却更为不利。” “有道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方舟垂头道,“现在的小娘子虽然厉害,但僵持时间一长,就难免会有力竭之时。我只是来做那应对万一的后手的。” 方舟这话虽然也是出于周全考虑,但听起来总归不是那么悦耳了。幸而青衣如今冷面冷心,倒也没有所谓的不痛快了。 她如今只关心一件事,那便是为黑三郎争取更多的时间。 “不管后土再怎么厉害,他用的肉身却还是阿兄的身子。”她若有所思地问方舟道,“你在阿兄身边数年,可知有什么法子能解燃眉之急的?” 方舟沉吟片刻后道:“小娘子无需过于担忧,客栈主人既然附身于阿郎,便已经是显露弱点了。此事阿郎早有预料,是以让我早早准备了一应汤药剂方,又切切叮嘱我见机行事。” “果然是阿兄会做的事情。”青衣闻言并不惊讶,只沉声道,“只是我不太明白他如何能保证后土能上他的身?毕竟后土意欲寄身何处并非我们所能控制的。” 方舟似有顾忌的看了一眼困住后土的链狱,直到青衣轻描淡写的说了句无妨,他这才低声道:“阿郎曾夜访伏霞谷,见了一个能未卜先知的女妖。那女妖略透了些未现之事,我虽然不曾领悟,但聪慧如阿郎,自然是一听便明白了——” “长话短说。”此时的青衣没了以往的耐性,方舟才说了几句话,她便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我只需知道阿兄所行之事便可。” 方舟抬眼飞快的扫了青衣一眼,心里暗道,小娘子与阿郎一母同胞,体内果然是流着一样的血。那骨子里头透出了的强势当真是如出一辙。 “阿郎原就同其他族人不同,惯是会主动招引鬼神的体质。”未免青衣不快,方舟马上言简意赅道,“为了能引后土精魂入体,他早在那夜后就断了妖食了。” “妖血妖肉一概未曾进食?”青衣震惊道,“我见你日日不曾给他断汤药,那汤药又是怎么回事?” “那方剂里只有凡药,为的是障人耳目。”方舟如实道,“阿郎曾言及,若要欺敌,必先欺己。” “怪不得他口口声声说不愿为我解开血脉桎梏,结果一转头就又突然逼着我觉醒了。”青衣冷声道,“如此大事,他竟也不怕半途出纰漏!” “阿郎并不曾——”方舟听了这话,竟比青衣更诧异,“阿郎的的确确明言过不给小娘子解除桎梏的!在同黑郎君暗中筹划之时,他还千叮咛万嘱咐要求黑郎君无比看好你。假如万不得已之下,便是重伤于你,也要将你体内的血脉之力镇压下去。” “阿兄当真这么说了?”青衣眼露寒芒,面色也跟着铁青起来,看的方舟不自觉提高了警惕。 青衣见方舟久久不曾回答,神色一转,却是侧目微笑道:“我险些忘了,你是阿兄身边最忠心不过的人,你既如此说了,想必是确有其事了。” 方舟唯恐青衣怒极失控,想了想又试探道:“还请小娘子莫要生气,阿郎费尽心思,皆是为了你和季厘国好。” “我晓得。”笑意渐褪的青衣扯紧了手里的囚妖索道,“既不是阿兄动的手,那动手的家伙便只有后土了。” 说话间链狱又开始松动起来,交错飞窜的锁链擦出极为沉重的摩擦声,引得地宫废墟里的将士们频频抬头张望。 方舟既担心后土突破重围,又担心青衣手下没个轻重的伤到了温玉的肉身,挣扎再挣扎,犹豫再犹豫,直到青衣脱力不慎松了手,他这才出手了。 他持剑在青衣手边的锁链上沉沉一刮。 泠然的剑背擦着冷硬的锁链一路之下,至阳至刚的罡气便顺着锁链径直传向了困住后土的链狱。 本就濒临溃散的链狱霎时一荡,险些没立时炸开。亏得青衣及时握紧了手里的锁链,这才险险将松散开的锁链压了回去。 已经探出一条胳膊的后土复又被结结实实的绑缚交缠起来,他愤怒的吼声几乎盖过了锁链的撞击声。 青衣攥着锁链的手已经在发抖了,泛白的指节在玄黑的锁链下隐约透出几条淡青色的脉络来。但饶是如此,她说话的声音却依然冷酷:“无需你出手!你的罡气倒成了后土的助力了!” “怎会如此……”方舟似乎从未碰见过这样的情况,错愕的眉眼都移位了,“罡气克阴,有道是天阳地阴,为何我的罡气会对后土无效” “你单只记得后土惧阴,却忘了我的身份。”青衣沉声道,“我乃太阴,你的罡气一出,头一个要伤的便是我。” 一言未毕,她就又警觉的蹙眉道:“到底是谁在窥探于我?你与其在这里碍事,倒不如去替我将那偷窥我的鼠辈抓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滚动,吃了一天没味道的麦片和稀饭,好想吃肉啊   ☆、第311章 昆仑镜7 约莫是叫那隐藏在暗处窥探的视线激怒了,青衣周身的气息越发萧杀起来了。 方舟见她撑得辛苦,又为外力所恼,便颔首应道:“小娘子无需在意,我这便去将对方找出来!” 说罢他就踏着晃荡的囚妖索快速朝远处掠去。 他将脚下的大地一丝不漏的审视过去,任何可以容活物藏身的地方,他都会一一以罡气试探。 然而他还是未能找到那个窥视青衣的家伙。 一贯沉稳的方舟也不禁有些浮躁起来。到底是自己的本事退步了,还是那敌人隐身的本事太过高强? “找不到?”青衣无需回头,单凭囚妖索紊乱的震感,她就知道方舟一无所获。 方舟颇为汗颜,只得如实回禀道:“是。” “你也无需为此羞愧。”青衣侧目道,“你的本事,我是信得过的。既然你也没办法找出对方的行踪来,那这里就没有其他人能找到他了。” 方舟动容,半响才低声道:“小娘子过奖了。不过,对方的身份,小娘子是否有头绪?” 青衣转眸思忖片刻,却只想到一个人选。 “可是账房先生?”方舟见青衣似有所得,便试探道,“我同阿郎一道儿走南闯北数年,只有客栈里的账房先生能避过我们的耳目。” “我也没法断言。”青衣非但没有安心,反倒更加不快道,“但若真是他,我们的处境就该堪忧了。” 说话间她就又被不断挣动的锁链拖得踉跄了一下。 她身形一动,所有的囚妖索便跟着骚乱起来,连带着他们立足的那几根主链也开始松散开来。 方舟精神紧绷的在不断晃动的锁链间来回跳跃,但很快他便跟不上囚妖索乱窜的速度,行差踏错之间,他便如秤砣径直朝地面坠去。 与此同时,又有数根冷硬的锁链呼啸着朝他扫来。 即便是普通锁链,这般迅猛地迎面甩过来,他也会被击伤,更何况来的还是季厘国人的囚妖索。 避无可避的方舟当即低吼一声,下意识便挥动了手里的长剑。一阵强劲的罡气裂空而出,霎时便斩断了那几根锁链,而他也因此得借机抓住一根囚妖索,好阻止自己继续往下落。 森冷的囚妖索冻得他手都麻木了,但他还是咬着牙硬生生没有松手。待到他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他满是硬茧的手已经被磨出血泡来了。 气喘吁吁的他死死地攀扯住手边的锁链,并吃力的仰头去看青衣。 将较于他的狼狈,青衣的情况则显得好得多。她既没有被囚妖索误伤,也不曾被甩出去,只是看她以身躯阻止囚妖索挣脱的吃力模样,他便明白她已经没办法继续囚困住后土了。 他蓄力往上一跃,同时挥臂急速翻卷囚妖索,好让自己能腾出手来挥剑。 正苦苦死撑的青衣突然听得方舟疾声道:“小娘子快闪开——” 她心下一惊,果然撒手退开身去。 一阵狂风呼啸着自她身侧擦过,就那般刚硬地朝即将挣脱囚妖索的后土劈去。 将将脱身的后土被至阳至刚的罡气当胸横贯,霎时就闷哼着向后倒去。 殷红的血水顿时喷射而出,溅的侧前方的青衣一身血点。 “阿郎!”方舟未曾料到后土如此不堪一击,竟完完全全的承受了他所挥出的全部力量。这会儿后土从高空跌落,心急如焚的他也就跟着不顾不管的松开了稳固身形的锁链去追赶温玉的肉身。 猝不及防的青衣似乎被温玉的血震去了心神,她魂不守舍的伸手摸了下脸,温热的血水黏腻腻的顺着她的手指往下淌,她盯着满手的血呆呆的看了半响,未等她想明白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就感到一股寒意贯穿了她的身体。 “咳——”她无意识的呛咳了一下,腥甜的血顺着她喉咙翻涌而出,并将她的手心染做一片通红。 她下意识低头看自己的身体。不知为何,本该听凭她差遣的囚妖索突然就反噬于她,就那么带着淅淅沥沥的血水自她肚腹破体而出。 尖锐的痛楚这才后知后觉的波荡开来,而那令她俯瞰众生的强大力量则随着快速流失了。随着囚妖索的消失,她便无法继续悬停于半空之中了。 遍布火云的天空越来越远,快速坠落的青衣只觉视野越来越暗,而在那深沉可怕的黑暗来袭的刹那,她仿佛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三郎……” “天哪——小娘子!”险险接住温玉的方舟一抬头就看见青衣奄奄一息的自高空跌落,霎时惊得神魂俱散。他有心上前搭救,但方才他为救温玉已经受伤颇重,此时再要动弹却是力不从心。 眼看着青衣就要摔死了,他惊急之下,便忍不住疾呼道:“账房先生——” 刹那间,一道巨大的黑影应声而出,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走了青衣。 雷腾有些动弹不得,他只能僵立在原地看烛龙如何反应。 烛龙起身之后,便不再有任何动作。这个地穴他已经躺了万千年了,他无需多看,便知道哪里能容他舒展尾巴,哪里则脆弱到连他的呼吸都承受不住。 浴火欢呼着直他的脑袋上跳下来,看得东桥一行人惊醒肉跳。若非他自个儿及时抓住了烛龙蓬飞的头发,只怕他这会儿便要狠狠地摔上一跤了。 “爹爹爹爹,我们现在可以回去找娘娘了吗?”顽皮的浴火一边晃着秋千,一边兴奋的说道,“这里很暖和很舒服啊!我们去将娘娘也接过来住在这里吧!” 众人简直没被这小祖宗的话吓得够呛。就这么个可怕至极的地方,谁要敢住下,那便是自个儿往火坑里跳。不过危险归危险,这儿的灵气当真是充沛至极,想来于主火的妖怪而言,倒是个绝佳的修炼之地。 烛龙一动未动的任由浴火在自己的身上嬉戏,但那双威严幽深的眼睛却不曾停滞在一处。他转眸看着东桥,仿佛眼中有话。 “郎君。”东桥心领神会道,“若有用得上我们的,还请尽管吩咐。” 烛龙终于开口道:“无名——” 他的声音就如洪涛,如有实质的兜头冲刷而下,淹得所有人都有些透不过气来。 雷腾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白了。虽然他的理智和骄傲令他不愿示弱,但烛龙有着绝对强势的威压,饶是已经化龙的他也禁不住想要屈服于对方的脚下。 他险些就要屈从本能了,幸而他低头时又看见了手里的昆仑镜,这才免于沦为烛龙威压下的俘虏。 镜子里的景象不知何时又变回了青衣,只是叫他奇怪的是,此时的青衣看起来似乎有些异常。 直觉不对劲的雷腾下意识低头凑近了昆仑镜,然而未及他看清,镜中的青衣便已浑身是血的朝大地跌去。 “青衣——”他惊得心口一滞,下意识就低呼出声来。 但众人却完全没有注意到雷腾惊急的反应,因为烛龙的怒吼声早已将所有声音都压盖过去了。 他就如被触了逆鳞的暴龙一般愤怒地竖起了身躯,低垂林立的熔柱一旦碰到他的脊背,便会像脆弱的豆腐一般被撞得粉碎。他以头抵住地穴&穴顶,又狂乱的甩着尾巴,赤红的图纹顺着他的脸颊直往他胸膛和肩膀上冲。不过是几息的功夫,他脸上的图纹便已经尽数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伴随着图纹的转移,他的身体也跟着开始发生变化。他的肩膀渐渐消失不见了,而他的胸膛和脊背上则冒出了密密麻麻的火红色硬鳞。 那些散发出宝光来的硬鳞令他看起来更像一条巨蛇了,直到最后,他俨然只剩下一颗脑袋还留有人形,而脖子以下的部位则全部化为了蛇身。 这才是烛龙真正的模样! 他的眼睛就像是熊熊燃烧中的烈日,会令所有胆敢直视它们的人失去视物的能力。 没有人敢抬头看他,就连雷腾也不敢。所有人都只能抱头哀嚎着拜于他的尾下。他们能够感觉到整个地穴都在剧烈的震荡着,要不是他们死死扣住了地上的石柱,只怕他们这会儿都已经被掀翻到穴顶上了。 “青衣——青衣——”烛龙嘶吼着开始撞击地穴,牢不可破的磐石在他的撞击下迸发出密集的碎裂声。 似有所觉的浴火也跟着哭喊起来:“娘娘——娘娘——” 雷腾被迫化为龙形盘踞在粗壮的石柱之上,又一次翻天覆地的巨震来袭之时,他只顾无暇,竟不慎叫昆仑镜从他的爪缝间滚了出去。 “无名——滚出来——”怒不可视物的烛龙一边撞击穴顶,一边吼道,“如果你不想死,就马上放我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卡到哭   ☆、第312章 昆仑镜8 众人被四处飞溅的流火烫得遍身是伤,更兼暴怒中的烛龙突然一尾巴甩了过来,他们避无可避,就只能硬生生的挨了下来。 “无名——无名——” 烛龙的怒吼声一声烈过一声,直至最后,众人就只能听见震耳欲聋的龙吟声。 没人能够抵挡得住他的吼声,别说东桥,便是高师傅和雷腾都已经被震得呕血了。 地穴里一切碍事的石壁和垂熔柱都在烛龙的摆尾中化为了齑粉,惨遭扫荡的妖怪或已丧命于熔浆沸液中,或为了活命正在下死劲儿的击凿穴壁。 依稀留有意识的雷腾挣扎着睁开眼睛。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烛龙那一片热烈到马上就要燃烧起来的红色鳞甲,淅淅沥沥的熔浆正顺着鲜明的甲沟一点点的滴落在他的身上。 他感觉浑身都在疼,就好像自己才被剥光了所有鳞片一般火辣辣的疼。 “郎——郎君——” 东桥虚弱的声音仿佛近在耳边,动弹不得的雷腾吃力的转过头,就看见赤面白牙的东桥不要命似的朝自己匍匐爬了过来。 他看起来就如快要蒸熟的乳猪一般,整个人都已泛红了。每每当他的身体蹚入熔浆小泊里的时候,雷腾几乎能听见滚油炸肉般的嘶响声。 “咳咳——”雷腾本想劝他停下来,但一开口就忍不住咳血。 “这个——”东桥小心翼翼的将一个物件塞在了雷腾的无力的龙爪里,同时虚弱道,“一切——就拜托郎君了——” 迷茫的雷腾下意识抬起爪子,失而复得的昆仑镜正明晃晃的躺在他的爪心里。 “无名——快为烛龙找出无名来——”东桥催促般的握住雷腾的龙爪,遍布血丝的眼睛更是一眨不眨的盯着雷腾看。 雷腾朦胧的意识这才清晰起来。 要找烛龙和东桥口中的无名其实并不难,因为他们此刻就身在其中,与其找那个可有可无的磐石化身,倒还不如直接找那个踪迹难辨的账房先生。 他心念一起,昆仑镜就跟着有了反应。银光雪亮的镜面略闪了一下,就映出了一片墨染烟熏般氤氲的景象来。 雷腾初时并没有看懂,但等他眯着眼仔细看后,就发现镜中那既非阴影也非雾气,而是大团肆意伸展的黑色发丝。 它们一如深潭底下随波逐流的海草,又如在水中晕染开的墨汁,既顺畅又稠密的在微微泛红的岩壁上舒卷开来,不肖多时,镜中便彻底变作了一团乌黑。若非他还能看见丝丝分明的发丝还在不停的滑动的话,说不定他会误以为镜子里什么也没有显现出来。 一种古怪的感觉突然自他的尾尖攀爬至他的肚腹,他缓缓侧目查看自己的尾巴,就见一团漆黑如墨的长发正在一点点的缠住他的身体。然而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又有一大蓬坚韧的长发径直朝他手里的昆仑镜冲去。 浓郁黑色看起来就快要从小小的镜子里满溢出来了,当那簇长发点到镜面的刹那,被囚困于镜子里的黑色长发便像喷泉般汹涌而出。 之前的情景再度重演了,但这回,雷腾并没有阻挡它们的到来。 它们密密麻麻的攀附在烛龙和崎岖的穴&壁之上,坚不可摧的磐石很快就出现了些许蛛丝般的裂缝,而丧失理智的烛龙也终于停止了暴走。 青衣的血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引得距离最近的蛮牛和将士们都被迷晕了头。他们本能的舍弃了手头的要务,并争抢着扑到洒了血的地方狂舔起来。 灵血飞快的渗入了大地之中,他们贪婪的舔舐着混了灵血的泥浆,简直恨不得将地皮都吞下肚去。 但着并非是最糟糕的事情,最糟糕的是灵血的气息已经传遍了整个三途之地。 所有闻见血气的妖怪都快要疯了。他们不顾一切的从安全的藏身之处跑出来,并前仆后继的朝这个地方蜂拥而来。崩塌的群山,断裂的地脉,乃至于激烈泛滥的熔浆流都不能叫他们却步。为了那么一点点的灵血,他们甚至会如疯狗般以命相搏。 在如此僧多粥少的情况之下,谁能得偿所愿自然是各看本事。一时间群妖恶斗,场面一片混乱。 看着他们这般丧失理智的模样,方舟不自觉蹙起了眉头。 连一贯自制力高强的蛮牛都败在了青衣的灵血之下,那卷走青衣的那黑影岂不是更没办法抵抗诱惑了? 他越想越惶恐,倘若那不知名的妖怪当真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并对青衣下手的话,那他将来可怎么跟阿郎和黑三郎交代?但若叫他丢下重伤的温玉前去找寻青衣的话,他又做不到。 正当他内心交战之时,受伤的温玉突然就从他怀里站了起来。 “阿郎!”他既惊又喜,忙起身扶温玉道,“你的伤可还好?我现在就给你上药!” “药?”温玉猛地转过身来,并将自己受伤的胸膛展示给方舟,“你说的是这个吗?” 方舟霎时反应过来,此刻同他说话的并不是温玉或那个人,而是后土。 “怨不得妖怪们对青衣那般渴求了。”后土一边感叹,一边用手在自己糊满泥浆的伤口摸了一把。微微泛红的稀泥在他修长的手指下逐渐变干发硬,最后化为卷翘的泥鞘,只消他用手指轻轻一点,就会哗啦啦的脱落下来,并露出掩盖于其下的无暇肌肤。 待到干泥都悉数剥落之后,方舟便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后土那本该横贯着巨大伤口的胸膛完全没有一点点伤痕。 他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只能瞪着眼看后土。 “不错,你猜的不错,正是青衣的血。”后土好整以暇的合拢衣襟道,“我只不过是用混了她的血的泥浆涂抹受伤的地方,就能令伤口恢复如初,倘若能用她的血为无名固身,那封印烛龙的磐石岂不会变得越发坚不可摧?” 他说得十分认真,仿佛真的打了那般的主意,看得人心底一阵阵发凉。 “小娘子……是被你带走了吗?”直觉不妙的方舟不自觉掐紧了后土的肩膀,并很是不安的质问道,“不然你方才哪里来的血疗伤!” 后土一抖肩震开了方舟的手,然后在方舟惊讶的目光中跃向了地宫。 他的每一步都引起了巨变。早已分崩离析的大地在他的操控下开始一点点复原,涌上地面的熔浆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压回了地脉之下,而最最重要的地宫,则很快就由废墟变回了石墙林立的迷宫。 被掩埋于乱石淤泥下的客栈也跟着重新显露了出来,封困于其中的费家人终于得以走出客栈的大门。 即便有后土卖力的修复,但已经毁过一次的东西又岂能变得完好如初呢?在费家人的眼中,外面的世界早已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忘我寻找青衣的妖怪们遍地都是,他们将地面上的那点灵血都抢夺一空后,就又循着丰沛的灵气争抢着跳入了地宫之中。 “这可真是……”得以见识日月同时凌空费老儿忙不迭退回客栈,连带着想出去助青衣一臂之力的书呆子都拖了回来,“去不得!去不得!那后土本事太大,又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我们这会儿跳出去,就只有挨刀的份了!” “爹!”书呆子急的抓耳挠腮,“蛛娘说闻见了青衣的血气,她定是受伤了!我们要是不去救她,她就会被那些凶残的妖怪吃掉的!” 说话间就有一只脸盆大的花蜘蛛不顾不管的从他们脚步窜了出去。 “快拦住她!”费老儿叫书呆子气得肝疼,见状急忙跳脚道,“你这个蠢货,这会儿怎么就胆大起来了?但凡当年你有现在的半分胆色,现在我也就放心让你去对付妖怪了!如今你半点本事都没有,还救人呢,别添乱就好了!” 说着他又恨铁不成钢的狠揍了书呆子几下,待到年长者提溜着挣扎不已的蛛娘回来,他便飞快的甩出几道符纸,硬是从里面将客栈大门封死了。 书呆子果然没有什么本事,因没有办法揭开那些符纸,心急如焚的他只能在大门边上打转。 费老儿虽然端得住架子,但实际上却如书呆子一般急得不可交加。只是大家若都隐忍着等待时机也就罢了,偏生书呆子坐立不安的来回转圈,倒引得其他人也跟着焦躁起来。 到了最后,费老儿着实忍不了,便只能设法在大门上开了一个小洞让大家顺着看情况。 他们闹腾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外头的后土就已经让大部分山川河流都回到了原位。 如今就只差地宫和客栈了。 后土屹立于高耸的石墙之上,一双眼却只管往底下看。 来回逡巡的小妖怪们皆都不曾入他的眼,他看见的只有蛮牛的重剑。它就那样巍然不动的插&在地缝里,使得地缝合并变得极为困难。 但那说到底也不过是一线细缝,自负的后土全然没有放在眼里。整个世界他都可以在转腕翻手间重塑,又何况那么点裂缝呢? “烛龙还在磐石里闹呢!”他笑着对追赶而来的方舟道,“不过让他翻翻身也好,毕竟一个姿势睡太久了,总是会觉得不舒服的。待他折腾够了,我便用青衣的血肉重塑无名的身躯。想必这回重塑之后,大地就又可以有万千的安宁了!” 方舟闻言越发蹙紧了眉头,他的内心依然还在交战,握在剑柄上的手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依然还是没法狠心伤害温玉的肉身。 后土洞悉了方舟的心思,便微笑着对方舟道:“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也该结束了,是时候开始办正事了。” 他的话音刚落,浑身裹满布条的无名就突然从地下冒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去医院看病,顺便切除囊肿。_(:зゝ∠)_,连续三天头疼到炸,再加上卡文,简直太痛苦了   ☆、第313章 昆仑镜9 无名看起来又比之前更干瘦了一些,想来烛龙的真火着实非同一般。 微焦的布条层层叠叠的包裹在他扭曲变形的四肢,令他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僵硬和不自然。当他一步一顿的拜服在后土脚下之时,方舟仿佛听见了一阵细微而硬脆的断裂声。 “我这便为你重塑真身。”后土背着手肆意笑道,“此番所用的灵物乃是一绝,你只管安心镇住烛龙便可!” 方舟闻言大蹙眉头,握剑的手更是用力到泛白。 拜服在地上的无名咔擦作响的直起身子,方舟甚至能看见无数焦炭粉尘正扑簌簌的从那些松散的布条间漏出来。 他的身体正在崩溃,若非有层层叠叠的布条裹住他的身躯,只怕这会儿他就要化为一堆焦炭了。 后土自然也知道无名已经撑不了多久了,是以他马上一挥手,竟是准备即时为无名修复身体了。 好不容易才归位的大地河川复又开始挪动起来,位于地宫中的三途川客栈首当其冲,竟有些融化变形的趋势。 躲在客栈里的费老觉察到异常,下意识就甩出一道符纸将那小洞又给糊上了。 “爹!”书呆子不由急道,“你这又是做什么?” “蠢材,你懂什么!”费老忙不迭起身,同时紧张道,“那后土发大招了!将你们身上带的一应符咒和珠玉都用上!” 话音未落,他便已经大刀阔斧般的将自己所见的一切都贴上了符咒。 门徒们皆都使出了十二分的本事。一头雾水的书呆子在横冲直撞的珠玉和符咒间笨拙地闪来避去,熟料地面突然一软,叫他平白陷了一只脚进去,害得他被珠玉打的嗷嗷直叫。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原本整洁的大堂就被费家人乱七八糟的贴满了符咒。 险些化成烂泥的墙壁复又坚硬起来,而扭曲蠕动的地面也跟着紧实起来。 “我的脚——”不等费老和门徒们松气,一只脚埋在地里的书呆子就高声嚷嚷道,“我的脚拔不出来了!” 费老吹胡子瞪眼的怒了片刻,这才亲自上前揭起书呆子脚边的符咒。 书呆子眼瞧着那符咒一离地,地面就猛然化为了柔软湿*滑的泥潭,且不断朝着大门的方向蠕动着,仿佛门外有什么东西在召唤它似的。 “快!”费老见书呆子墨迹,气得狠抽了他的腿一下。 书呆子吃疼,险些没跪到那片古怪的泥潭里去,亏得费老及时将那符咒啪的一下贴了回去。 因惦记着青衣一行人的安危,才脱身的书呆子忙跛着脚扑回到大门上。不料糊住那小洞的符咒着实太过结实,他抠了半天也没抠出缝来。 “快住手!莫要坏我们的咒法!”费老见书呆子不死心,少不得要骂道,“当初让你好好儿学咒术,你偏生不愿意,如今又来扯我们的后腿,当真是丢人现眼!还不快让开!” 书呆子被骂得缩了缩脖子,果然乖乖让出一点位置来。待到费老亲自将符咒挪了个位置后,他又立马迫不及待的凑过去看外头的情况了。 后土依然不可一世的屹立于石墙之上,吸收了青衣灵血的息土如忠诚的老犬般蠕动到他的脚边,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的凝聚成一个粗糙的人形。 方舟目不转睛的盯着后土,一旦后土将劫走的青衣拖出来,他必要手起刀落的斩断那无名的脖子! 他已经蓄势待发,但后土却迟迟不曾动手。眼看着无名解开了身上的布条并开始朝那未成形的人偶走去,他心如沸鼎,在动手与忍耐间来回挣扎。 时机不等人!若是错过了斩杀无名的机会,一旦他修复真身,那囚困封印烛龙的磐石必将更难打破,那样黑三郎势必无法再回来了。但若是为了拼那一线机会而葬送了青衣的性命,别说阿郎,便是黑三郎也决计不会答应。 这可如何是好? 前有刀山,后有火海,方舟一时抉择不下,额角手心便不由自主的渗出冷汗来。 正当他内心挣扎之时,受灵血引诱的妖怪们早已争前恐后地朝那团泥胚扑去。但后土亲力亲为的泥胚又岂是俗物?那些渴求灵气的妖怪还来不及将自己梦寐以求的补品吞进肚子里,就已经反被那泥胚囫囵吞枣般的裹进了自己体内。 原本不过半人高的泥胚源源不断的吞下妖怪和异兽,最后竟壮大至小山大小,几乎能与立于石墙上的后土和方舟比肩。只是它大则大矣,却还是一团不得五官心智的烂泥,偶然间它体内的息土翻滚起来,还会露出一缕缕妖怪的头发来。 失去布条支撑的无名就如火后的余烬,简直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泥胚的脑袋上,每当泥胚略成型些,他的躯体便跟着下沉点。想来泥胚成型之时,他也就会完全同泥胚融为一体。 虽然泥胚成型的并不算十分慢,但后土见状却不曾欣喜,反倒疑惑道:“奇怪,客栈怎的还不过来?莫不是有人故意拖住了不让我调取客栈的灵气?” 方舟听得面皮一紧,待瞧见后土眯着眼朝客栈伸手之时,他再不得犹豫,当即咬牙拔剑。 只听得铮的一声剑鸣,尚未成型的泥胚霎时就被削成了光秃秃的两截。 坐在泥胚脑袋上的无名自然不能幸免,剑风过处,便断了他一截脆硬的胳膊。 后土略显惊诧的回过头来,就见一脸肃穆的方舟厉声道:“够了,你已经可以从阿郎的身体里滚出去了!” “滚出去?”后土面色一冷,然后微仰着脑袋道,“你胆敢叫我,后土,从这具破破烂烂的杂种身体里滚出去?” “莫要羞辱阿郎!”方舟目赤欲裂道,“说到底你也不过是在模仿女娲而已!你若真瞧不起女蜗的造物,那你就莫要赖在阿郎的体内不出去!” 后土虽然怒极,但也不至于叫一言两语就冲得没了理智。他只需动一动手指,方舟足下的石墙便轰然倒塌。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在地上稳住身形的方舟,然后又用对待蝼蚁般藐视的声音道:“你当自己是谁?我不过是看你忠心耿耿,略对你有些好感而已,你就这般蹬鼻子上脸,也敢对着我大放厥词!身为地母,我只需动一根手指,便可叫你死无葬身之地;身为幽冥之主,我只需一个意动,便可叫你魂无归处,再难轮回。你不敬畏我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同我叫嚣,你若是真的这么急着魂飞魄散,那我现在就成全你!” 说罢他便抬手撕下那半边面具,作势就要塞进那被方舟斩做两半的泥胚中去。 已经见识过厉害的方舟岂能叫他得逞,当即反手一挥,又用至阳的罡气斩向无名。 至始至终都不曾言语的无名犹在那里拼凑自己的断臂,眼瞧着如有实质的罡气如飓风迎面而来,他也没有闪避的意思。 这回方舟断的便不只是他的胳膊了,锋利刚硬的剑气横贯而下,正好将他斜劈成了两半。 悠长的剑鸣声萦绕不绝,混沌中的蛮牛闻得熟悉的剑鸣,霎时就清醒了过来。 一旦恢复了理智,她便立即折身扼住其他妖怪的脖颈,好借濒死的危机感逼迫他们清醒过来。 不过片刻钟的功夫,大半的妖怪就被制住了。 后土仿若无趣的将泥面具重新盖回到自己的脸上,随即那半边龟裂的焦炭脸上又露出个生硬的笑来。 “你笑什么?”方舟警觉地压低身躯,握剑的手指松了又紧,以便随时予以反击。 “我笑你们凡人的自大。”只听得后土愉快道,“你以为就这样随便挥上几剑,就能杀了无名毁了磐石?” “为何不能!”方舟沉声道,“罡气乃天下至阳,对付你足够了!” “啧啧啧——真是怨不得我嫌弃你们愚蠢。”后土捧腹大笑,连脸拆裂了都不曾在意,“你们以为烛龙的本事还比不过凡人?能落日升月震天动地的烛龙都只能乖乖地躺在磐石里头沉眠,你一个连劈山都困难的小小凡人又如何能损其分毫!无名,站起来!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也见识见识你的本事!” 后土的话音未落,被劈裂的后土便开始颤动起来。 “是——主——主人——” 他一边断断续续得应承后土,一边就用了自己擦咔作响的炭化胳膊拖动自己的身体。 躲在客栈里头的书呆子早已饱受惊吓,这会儿再毫无防备的瞧见这般惊悚的场景,登时眼珠子一翻昏倒了。 “真是气煞老夫!”费老直骂书呆子无用,一脚将他踹开,改让自己窥探。 这一瞧可了不得,只见那随时都有可能掰断自己胳膊腿儿的无名竟硬是用黏土将自己断裂的身体粘回去了!虽然他笨手笨脚地对歪了断面,以至于身体变得越发扭曲不成样子,但他好歹又可以动作了。 “我瞧着黑三郎必是没戏了,温玉那小子也够呛。”费老心有戚戚道,“我们最多救个青衣,也算对季厘国有个交代了。” “可是我们现在连青衣小娘子在哪里都不知道啊!”门徒们苦着脸道,“要不,师父你现算一下她的位置?” “现在这情况哪还有多余的珠玉供我测算的?”费老没好气地骂道,“这会儿我们要是敢拆一出阵眼,保证大家马上就会同这客栈一起化成那无名的一部分!” 门徒们登时哑口无言。 正当大家焦头烂额之时,就听着身后传来一道怯怯的声音道:“我知道青衣现在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很抱歉突然断更了这么久,虽然有点迟了,但还是来解释一下原因。上个月末我娘被查出得了宫颈癌,前几天才刚做完手术,为此我们一家人都在医院看护,完全没办法更新。然后手术后的理疗还没有出来,让人没办法过早放心,再加上后期有极大可能需要化疗,而且我最近身体也不太好,所以现在也没有办法跟大家保证能日更,不过有一点可以让大家安心,这个文绝对不会坑的,正文最迟在4-5月就会完结,大量番外会陆陆续续的上,若是大家有想看的故事,也可以留言告诉我,我会酌情写。 最后谢谢大家的坚持和耐心的等待,这对我来说也算很大的安慰了。鞠躬。   ☆、第314章 昆仑镜10 “在哪里?”众人齐刷刷的回头,吓得角落里的蛛娘下意识往阴暗处躲了躲。 众人见吓坏了蛛娘,少不得露出友好的表情道:“小蜘蛛精你莫怕,我们不伤你,所以你快快同我们说说青衣在哪里?” 蛛娘紧张地抖了下腿,再瞥一眼昏过去的书呆子,半响才细声道:“她就在门外啊……难道你们都闻不见她的味儿吗?” “门……门外?”门徒们光是想想都要惊出一身汗来了,“你……你切莫哄我们……她那么大个人站门外的话,我们这么多双眼睛怎会看不见她?莫非——莫非——” 他们想说莫非青衣已经香消玉殒只余了个魂魄在门外飘荡,但这话实在是太晦气,他们生怕一语成谶,也是不敢说。 他们心里打鼓,只得询问费老道:“师父……你看……我们要不要开门瞧瞧?” 费老板着脸没有回答,窥探门外的眼却愈发贴近了小洞。 无名挣扎着站了起来,然后用了他那双几欲脱框滚落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看方舟。 方舟咬紧牙关,紧绷的面颊也跟着轻抽了一下,待到无名摇摇晃晃地站稳了身子,他便再度挥剑予其一击。 他的剑既快又利,无名确实又一次被拦腰斩做了两半,但后土的笑声却越发肆意起来了。而首尾分离的无名则在后土猖狂的笑声中再次粘合了自己的身体。 方舟面色一滞,手下略迟疑了片刻,随即又速挽剑花,竟是一气儿挥出十余剑。 但不管他的剑再怎么快,他的罡气再怎么强悍,碎裂的无名总是会不紧不慢的将自己重新拼凑起来,哪怕他最后的模样已经不成人形。 “现在你明白了吗?光靠你的剑和罡气是伤不了无名半分的!” 说话间后土抬手按住脸上的那半边面具。他的手指一点点陷入稀软的泥层中,直到触到冰冷的面皮之后,他这才略显不快道:“不能再同你纠缠下去了,无名,回去!” 无名得到命令,立马折返泥胚之间。 “休想!” 远处的蛮牛爆喝一声,当即翻身一跃,竟是直冲后土而去。 后土不以为意的侧身避开,一击落空的蛮牛身形一转,复又重重地朝地面跳去。 她的重剑正在下方等着她。 她伸手握紧了剑柄,同时咬牙灌力,生生调用了一身妖力,硬将重剑刺入裂缝之中。 只听得一声巨响,整个地宫竟为之动摇起来。 行走中的无名霎时僵住了身形,然后不等后土反应过来,他便捂着自己的肚子缓缓转过身来。 “无名?”后土不解的看着无名,“回去!” 无名没有说话,作为回应,他一点点松开手,并将自己已然出现裂纹的肚子展示给后土看。 后土瞳孔紧缩,下意识就回身去看身后。 似有所觉的蛮牛偏过头,待同后土四目相对之时,她便冷笑着将大半没入裂缝中的重剑慢吞吞的□□,随即又灌以全力狠狠插下。 与此同时,无名肚子上的裂缝越发大了起来,以至于躲在客栈里的费老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一种莫名的骚动自地面下波荡而上,惊得蛛娘如火锅上的蚂蚁一般跳起脚来。 “师父!像是有个大家伙要从底下冲出来了!”门徒们岔开步伐定在地上,口中不忘叫唤道,“会不会是烛龙?但若是烛龙,这动静似乎也太小了些……师父,你快想想办法啊!” 费老无法了,只得挥袖兜回几颗珠玉开始测算起来。 他咬破手指在撕下的衣袖上奋笔疾书,泛着蓝光的珠玉在他的身边滴溜溜的打着转。 失去了支撑的客栈终于得以追随后土的召唤,伴随着呼啸的狂风,它化为混有花白纸片的泥流,急速奔涌向无名和泥胚。 “哈哈哈哈——万千年的积累——由宝物铸就的客栈——该有的都有了——”得获助力的后土狂喜不已。他大张着双臂,猎猎的狂风灌满了他的衣袍,挂满泥鞘的长发随风起舞,更衬得他那不对称的脸触目惊心。 “现在只差一样——青衣——” 说罢他举起右手,并拢的双指微微一动,隐藏于地下的某物似有回应的动弹起来。 那种清晰的震感十分浅,仿佛就隔着地皮,震得立于其上的妖怪和凡人皆都麻了脚。 看着那不断隆起裂开的土包,所有人都以为那即将冲出地面的家伙会是后土的手下。 不是胡嵇,便是账房先生。 抓瞎的门徒们自然也是如此猜测的,是以当费老惊疑不定地低呼“成了”之时,他们便紧张地凑了过去问道:“师父,你可算出来的是谁?” 费老轻舒一口气,然后收敛神情道:“不必慌了,是友非敌——” 说时慢那时快,不等费老言毕,来者便已经破土而出了。 群妖但见一蓬乌压压的东西自地下喷涌而出,未及升至半空,它便轰然分作几股散了开来。 后土的神情霎时变了,因为他发觉那并非是账房先生的头发,而是季厘国人独有的囚妖索。 伴随着锁链的消失,隐于其内的青衣终于得以显现。 熟识她的人只需一眼便可看出她的模样有些变了。 她不知何时披上了条缥缈的红纱,又用白玉簪松松的挽着头发,将落未落的几缕青丝就如步摇的坠子一般随风轻荡于她的肩头。即便她抬臂以宽大的衣袖遮住了大半的容颜,但流露在外的那双美目却泛着盈盈的微光,眉心那抹朱印更是娇羞妩媚至际,看得一干未解风情的门徒们差点软了腰。 但那抹勾人的波光转瞬即逝,不等门徒们平息肺腑内激荡的情绪,她的眼神便骤然一变,进而迸出如有实质的怨愤阴森,冻得他们霎时就从火山跌入冰窟,一个个都忍不住打起哆嗦来。 直到此时此刻,他们方才看见了她另一只手里握着的灯笼。 那灯笼通透如薄纱,细腻非常的灯面上绘了一个白衣美人。那美人长发飘飞,又高举了一只纤纤细手,正折腰做着旋舞的姿势,看起来眼熟的很。 这下子他们可算明白过来了,敢情他们看见的并非只有青衣,还有一个厉鬼。 从惊诧恢复过来的后土一动不动地立在石墙上,就那样冷静自持地看着青衣突然动作了。 她猛然抬起提着灯笼的右臂,改以右袖代替左袖遮掩容颜。 美人灯的穗子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弯月,大量黑发如烟般从灯笼里升腾而出,并气势汹汹地朝后土袭去。 与此同时,她那引妖发狂的血气也跟着飘散而出部分来。 妖怪们顿时红了眼,蠢蠢欲动的喋血本能又再度暴走了。他们如饥似渴的跳起来抓挠着那消失于风中的灵气,那点子残留的血气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后土的神情又是一变,他完全没有料到账房先生竟会被青衣降服。他险险避开汹涌而来的黑色长发,待要反击,就发现另有无数囚妖索密集的环绕在青衣的身外,仿佛是在保护她一般。 后土一面鄙夷于账房先生的软弱,一面又对青衣的血肉越发在意起来。 只需要一点血就能令账房先生变节叛敌的青衣,若是整个都用在修复磐石上,那磐石必将恢复如初! 一思及此,他便开始专心对付青衣。 账房先生的长发如影随行地缠着他,令他几乎没有办法脱身。 就在后土与泛滥成灾的黑色长发缠斗之时,青衣已经悄然悬停于蛮牛的面前。 蛮牛心有余悸的掩住口鼻,再看青衣的眼神也透着些许惧意。 青衣视若未睹,只以空着的左手探入怀中。待到她再度将手探出之时,她的手上赫然沾染了些许血。 蛮牛的眼霎时睁大了,当看见青衣挥手将血水甩入那道裂缝之时,她险些就忍不住弯腰扑上去舔了。 受灵血引诱的妖怪们蜂拥而至,蛮牛匆忙让开位置,任由那些妖怪不顾一切的朝那狭缝里挤去。 青衣凌空看着那些妖怪将那条裂缝一点点拓宽挖深,就算是金汤浇筑而成的地牢,也难敌如此众多的掘宝者。 “你信不信,他们真能掘出宝物来呢?”青衣掩面对下方的一干费家人轻笑道,“那磐石的夹缝里,可填满了各种绝世无双的宝贝呢!” “不知道此时说话的,是青衣小娘子——”冷不丁被搭话的费家人心有戚戚地试探道,“还是素——素兮小娘子呢?” 青衣难辨喜怒地扫了他们一眼,然后纤腰一拧,什么话也没说的朝后土冲去。 “不是那厉鬼!” “是青衣……” “怎么会是青衣?” 门徒们觉出味儿来,一时都有些疑惑。 费老也十分奇怪,按说季厘国人一旦被鬼神附身,便会失却身体的掌控,但青衣只失控了一瞬。 “不过季厘国本就无女子为鬼神器皿的情况,她也算破了例了……”他暗自道,“她一人破了那么多例,还真是难以常理来揣测……” 他嘀嘀咕咕的说完,便弯腰抽着书呆子的脸骂道:“蠢儿!还不醒呢!” 昏迷中的书呆子吃疼,这才醒了过来。 彼时那些妖怪已经不顾不管的破了磐石的外壳。伴随着刺耳的刮擦声,诸多流金溢彩的金玉珠宝被抛出裂缝。 书呆子刚睁开眼睛,就看见无数金器玉坠正朝他兜头砸下,吓得他登时僵直了身体。 亏得蛛娘及时撒网阻拦,否则他便要被砸出一头硬包了。 费老同门徒们一边回收珠玉,一边又火急火燎地绘着符咒。眼瞧着书呆子还傻愣愣的躺在地上,他便恨铁不成钢地骂道:“蠢儿,速速起身!如今情况危急,你便是只有半瓶水,也得过来一道儿晃荡了!我现教你几句咒语,若你没那本事学会,就只能同你老爹我一道儿给那些妖怪陪葬了!” 说罢他也不等书呆子答应,张口就开始念起咒来。 书呆子三魂七魄具未归位,听得咒语也只管呆呆的出神。疾爬而来的蛛娘又惊又急,待要出声,又恐扰了他背咒,差点没急出毛病来。 费老既要护大家周全,又要筹备未竟之事,此时再分神教书呆子咒术,一时心力衰竭,面色便有些泛灰。 后土已然被账房先生那斩之不尽的长发勾出了怒火,更兼青衣对囚妖索的用法越发得心应手了,他以一敌众,渐渐就有些被动起,以至于背后的那处裂缝有了异动也不知。 无人理会的无名依然一动不动的杵在原地。他一如一面镜子,不管地宫下的磐石有何变化,都必将纤毫毕现于他的身上。 他肚子上的裂缝越变越大,以至于他身体的其他部位也跟着出现了裂纹。 但这还并不足以令他动容,左右他心中有数,便是那裂缝再大上一倍,被困在他体内的烛龙也没有办法出来。令他感觉迷惑的,却是那几丝从他腹内探出的乌黑的头发。 他用笨拙的手指揪住那几根头发往外扯,但却越扯越多,直到最后,那头发居然汇集成流,并自发自动的从他肚子里喷涌而出。 无名似有预感,于是他不再白费功夫了。 渴求灵气的妖怪们早已忘记了初衷,他们叫底下蕴藏的宝藏迷住了心神,一个个都只管在宝物堆里打滚。直到汹涌澎湃的发流突然从深处喷涌而出,并以千钧之力将他们与宝藏齐齐冲刷出了地面,他们这才如梦初醒。 如泉的黑发喷涌不止,正当群妖想要上前查看之时,又有几只伤痕累累的壮臂突然就从黑压压的长发堆里冒了出来。 妖怪们自然吓得够呛,便是退居后位的蛮牛方舟一干人也很是吃了一惊。 被困许久的季厘国人终于得以从满是真火熔浆的磐石中爬出来。 地宫晃动的十分厉害,随处可见大小不一的裂缝。念咒中的费老不得不加大声音,及至念到后来,几乎是在声嘶力竭的吼。 “地面——地面在上升——”门徒们惊呼出声道,“糟糕,这回真是烛龙的动静了!” 又是一阵巨动,群妖四处逃窜。一道巨大的裂缝从南至北的贯穿整个地宫,有所觉察的费老慌忙拽着书呆子的胳膊就地一翻。 半臂之距,只差半臂之距。 出神中的书呆子终于有了反应,他回头望向身后的深渊,在熊熊烈火之下,他看见了烛龙那辉煌威严的眼睛。 刹那间,他只觉眼前一黑,原本不曾入耳的咒语声突然就自脑海深处炸了开来。 “惜时——我儿——” 费老不用猜便知道书呆子所见为何物。只是烛龙的眼睛岂是凡人可以对视的?眼瞧着书呆子眼爆红丝还不闭眼,费老就慌忙伸手帮他捂住了眼睛。 蛛娘和门徒们见费老惊骇的面色都变了,便急忙上前帮他将书呆子拖离那裂缝。 激斗中的后土和青衣只听得下方传来一阵震耳的龙吟,顿时面色各异。 青衣略有喜色,而后土则怒极。 “这可怎么办才好?”青衣掩面轻笑道,“三郎就要出来了呢!” “妄想!”后土终于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未免再生事端,他决意不再拖延,“看我现在就修复磐石!” 说罢他抖臂震断遍缠其身的长发,随即身形一转,竟是径直朝无名奔去。 青衣岂能让他得逞,她长袖一挥,便又数根囚妖索急追其后。又有数股如烟的黑发自下而上的突袭后土。 没想到后土竟不顾安危,毫无躲避之意。 眼看他就要被账房先生坚韧如针的长发贯穿身体,紧追其后的囚妖索霎时调转方向。 与此同时,方舟也有所动作。裹夹着罡气的剑风削铁如泥,账房先生的长发未及碰触到后土便被齐齐斩断了。 后土冲势不减,直到着陆在无名身边后,他方才仰首狂笑道:“我就知你们不敢对这肉身出手!如今你们后悔也是迟了,现在就看我怎么将烛龙封印回去吧!” 说罢他就左右开弓,一边将无名拖至身边,一边又徒手挖了一块泥胚直接填堵在无名腹上的窟窿。 他此举颇有立竿见影之效,地面上的裂缝马上就开始合拢变小了。 但汲汲营营了千年的蛮牛一流如何能答应,眼看烛龙马上就可以逃出牢笼了,他们便是豁出性命去,也不能功败垂成。 光着膀子爬出狭缝的高师傅一见蛮牛在挥剑劈斩狭缝边缘,便颠颠儿地跑过去帮忙了。他生得力气大,一跺脚便可震裂一大片土石。 前有青衣,后有方舟,后土行动受制,已是不甚顺心。而账房先生的头发又十分缠人,简直无孔不入,后土才填堵了无名身上的窟窿和细缝,它们便马上就如春雨过后的劲草一般冒出来。 后土顿觉账房先生碍事,更兼被背叛的愤怒感如鲠在喉,是以他心念一动,地上泥石翻滚,竟是化成十来个颇具人形的泥怪来助他。 它们以身作壁垒,将后土围了个水泄不通。不论是青衣的囚妖索,抑或是方舟的罡气都无法突破入内。 烛龙在地宫下奋力挣扎,但很快,他便发现磐石内能容他动作的空间越来越狭小了。随着后土的做法,磐石内的生出数以万计的尖锐石锥,卡得他动弹不得。 娇气的浴火被石锥蹭掉了几块鳞片,当即就抱着烛龙的头发哇哇大哭起来。 原本日月同辉的天象霎时起了变化,一时间雷奔云谲,大雨如注。 后土大为受惊,连带着手中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隔着厚重的雨帘,青衣看见他的眼睛迸出了异样了眼神。 那是一种混杂了惊讶和恐惧的眼神。 “这世间有一条烛龙便已足够了。”她听见后土如此道。 刹那间她心弦一颤,悬立在半空的身形便重重的向下坠去。 身着赤衣的素兮缓缓自她体内剥离。她提着美人灯,就那样安静地看急赶而来的族人们稳稳接住了青衣。 “小娘子,你的身子怎么冷得跟冰块似的!”族人们发现青衣身负重伤,便低呼出声,“你受伤了!” “不要紧……” 她的伤口已经止血了,而衣衫上的血迹也已被大雨冲去了大半。此刻族人们就在这里,再加上素兮的帮忙,她一定可以—— “祭舞——”面色苍白的青衣挣扎着要站起来,但未及起身就又再度无力地倒下了。饶是如此,她还是一字一顿道,“我们马上开始准备祭舞!那个家伙——后土,我要见他从阿兄体内驱逐出去!” 族人们自然没有异议。只是他们才要起身,就又听得青衣凝声道:“我来当祭!” 族人们大惊失色,待要拒绝,就见青衣抬手对半空中的那个厉鬼招了下手。 素兮身形一转,霎时就朝青衣扑去。被她裙摆掠到的族人们只觉透体寒凉,下意识就打了个哆嗦。 大雨如来时一般迅疾的离开了,炎炎烈日熏蒸得大地一片雾霭。 若有所思的后土在除小烛龙和修复磐石间来回摇摆了片刻,再回神就发觉自己已经被包围了。 数个健壮的季厘国人踏着沉重有力的舞步向他靠近,他们腰间悬着犹在滴血的妖头,束额的卐字发带整齐划一的自空中掠过。以浓稠妖血绘制的繁复图纹盘踞在他们赤&裸的身躯和脖颈上,后土只需一眼,便读出蕴藏于其中的可怕含义。 空气中满是妖血的气味,冷硬的锁链声阵阵,太鼓钟鼎声似有若无的自遥远的巍峨深渊中传来。他们就如最健壮敏捷的猛兽一般跳着野性十足的祭舞。 日月光辉之下,青衣身姿轻盈的自迷雾中现身。 她微阖着眼,脸若皎月,身如拂柳,竟是跳起了与族人们截然相反的柔美舞步。 后土可以清晰的看到那里重叠着两个截然不同的身形,身为厉鬼的素兮以最为娴熟的动作带动着青衣的身躯,引导她跳出柔中带刚的诡秘祭舞。 她的一个手势,每一个舞步,都带着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凝重之感,令观舞之人无法忘记这是一支祭舞。 当代表阳刚的族人们捧着滴血的妖头恭敬的拜服在她脚边之时,她这才猛然睁开自己那双满是寒霜的清目,并以最为无情的神情接受族人们的献祭。 她的瞳孔中透出浓重的血色,丝丝暗金的勾纹恍若流光,转瞬即逝。 自那一刻起,她变成了毁灭的化身。 他们用妖血为她濯足,而她则冷酷无情地踏着依次排序的妖头一步步逼近后土。 没有任何阻力在格挡在她和后土之间,所有的石怪早已在她的祭舞中消亡。 她的舞步明明是最为轻盈的,但每每落足于妖头之上时,后土就会有种她重重踏在自己脑袋上的错觉。 富有节奏的锁链声一阵急过一阵,引得他额角抽搐不已。待到眼带萧杀的青衣随风飘至他的面前,并以染血的纤纤玉手轻轻在他眉心点上一痕朱印之时,他方才心生惧意。 他第一次发觉,这世间竟真的存在能克制他的存在。 “季厘国——季厘国到底是什么妖怪?”觉出不对的后土急忙远离青衣,但不管他退得有多远,他依然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不停的逃出这个身体。 “祖记有云,天蕴仙灵,地生妖,女娲造人,而季厘国,则循天道。非人,非妖,以妖为食,不入轮回。”青衣声若寒石道,“男可为鬼神容器,女可招妖驱邪。你现在可是明白了?” 后土抱紧了身体,神情狂乱,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不可能的——我才是生养万物的地母,季厘国应当也是出自我的手——若不是那女娲多事,凡人也当是我的造物!我即使轮回,我才是天道——” 他一时发狂,竟开始不计后果的往温玉的肉身内灌注了更多的神识。 后土此举非比寻常,整个大地的力量都在朝温玉的肉身里倾注,以至于万物枯萎,大地崩陷。 作者有话要说:  滚动,谢谢大家的安慰和鼓励,球球真的非常非常感动。目前我娘术后反应还不错,至少还没有坏消息,所在在理疗出来前可以暂时松口气。作为回报,今晚更了大大大肥章。写出来感觉没有脑补的那么精彩,略有些失望……希望大家能够满意   ☆、第315章 大结局 有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三途之地既已有了变故,那他处又岂可安然无恙?莫说毗邻的妖界,便是远在三途河对岸的凡间都已哀鸿遍野了。 万物赖以生存的大地一旦崩陷,这世间便再无神物可使之复原。及至此时,这世间无有可处身世外之人,也无有可袖手旁观之妖。且不论那等寻常妖怪,便是素喜隐匿于世的狐族、羽衣族、雷狼族……乃至于女娲后人,一干妖怪异兽皆都不约而至,又各显神通以期力挽狂澜。 但后土之威远在群妖之上,饶是四方神兽与饕餮等凶兽齐齐上阵,也难敌后土抽调大地灵气的速度。更有甚者,他们的力量还会反被后土夺取。 一时间群妖叫苦不迭,奈何由不得收手退出,只能苦苦死撑。 “为何后土会被触怒至此!”不知缘由的饕餮不由蹙眉奇道,“自天地分界,三途鼎立之后,作为大地化身的后土便再也不曾 现身于世过!到底是何人在兴风作浪,引得后土不顾天塌地陷,硬是要以人形现身?” “嗤——生途,死途,妖途,三者交叠,是谓三途。后土既管生死轮回,又是世间万妖的创造者。”杜莎甩尾冷笑道,“如此高位,他久居其上,诸事随心由性,早已养成了自尊自大的脾气。照我看,必是他无事生事的闹脾气吧!” 随即她又望着祭舞中的青衣嘀咕道:“我倒是没有想到她能有与后土抗衡的力量!” “哼,无需你解释我也知罪魁是谁!”饕餮肃容道,“若没了那肇事者,料想后土马上就能冷静下来。我现在便去吞了那个季厘国人。” 说罢他身形一闪,竟是直接朝青衣冲去。 青衣专注于祭舞,并不曾觉察突袭,倒是退守在侧的蛮牛和方舟感知敏锐,及时挡在了前头。 后土以土石为铠甲,将温玉的身躯重重封锁于其中,仿佛这样做,便可以抵挡青衣的祭舞之力一般。 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不过是徒劳,他的神识依然在不可抗拒的脱离这个肉身。 当青衣踏着族人的肩膀飞跃上后土那急剧壮大的身躯之上时,躲藏于厚重铠甲内的后土终于再难支撑。 他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而那由土石铸就的如山身躯也随之炸裂开来。 隐藏其内的温玉终于得以现身,而覆于其面的那半边面具早已碎裂。 “阿郎!” 方舟急忙上前接住温玉的肉身,又以身躯为盾,好护他周全。 与此同时,整个大地为之一震,并有无数黑红相间的激流突然自地下喷涌而出。 群妖初时并不知其为何物,等叫那黑亮如漆的游走之物绑缚住了身躯,他们这才面露惧色,并开始用力挣扎起来。 濒临崩溃的大地一旦失去了维稳之力,便再难承受账房先生的破坏了。泛滥成灾的长发一点点的侵蚀瓦解了坚硬的地壳,使得坚不可摧的磐石出现了数以万计的细小裂缝。 只听得一声高昂深沉的龙吟,遍身裂痕的无名自内而外的炸成了碎片,而被困于磐石内的烛龙也终于得以脱身。 刹那间,日月光辉大盛,又有流火如暴雨般冲刷而下。群妖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就那般颤抖着屈服于烛龙的可怖的威压之下。 身为厉鬼的素兮难敌烛龙的霸气,被迫从青衣体内脱离。青衣早已力竭,此时素兮一去,她便再难支撑,霎时就朝深渊坠去。 “三郎——”她朝天遥遥伸手,口中则无力的呼唤着黑三郎的名字。 急冲上苍穹的烛龙似有所感,当即旋身甩尾,复又从高空疾驰而下。 隐于火鳞下的肩臂须臾间便已探出,化出半人之型的他合拢手掌,并以近乎谨慎的姿态将青衣接在手心之中。 青衣微微睁开眼睛,但见灼灼金光之内有一巨像。 他的长发如飞蓬的流火烈焰,熟悉又陌生的脸上隐含威严,当他俯身朝自己低下头来的时候,她的视野便只能容下他那双眼睛。而那双半明半晦的眼瞳里,则清晰的映出了她的形貌。 天地早已在他的甩尾间颠覆,从今以后,这世间便再也没有日出月落,也不再有四季轮回,有的只不过是烛龙。 但后土似乎并不死心,虽然离开了温玉的身躯,但他依然还有办法。 这回他不再寄身他处,却是直接回归了大地。他以无穷的力量掀起地皮,企图用大地造出一个辽阔巨大的牢笼,将出现在这里的所有生灵都齐齐囚困于其中。 烛龙势必不愿再被封印,不等那万丈高墙逼近,他便已经高吟着一飞冲天。 他一动,天地便为之震荡不已,狂烈的飓风肆虐于大地之上,哪怕后土是大地的化身,也难以抵抗其甩尾间引起的浩劫。 后土的怒气牵连甚多,若说烛龙现身引发了灾难,那后土的行为则如雪上加霜。 世间万物皆受其害,更遑论身处附近的费家人了。若非账房先生及时用头发护住他们,只怕这会儿他们都已经葬身于深渊和火海之中了。 费老腰有旧疾,如今连番闪躲,又是不小心扭伤了。他年岁已大,倒是不怕死,但他的生徒和儿子却还年轻的很,他很是不愿叫他们一道儿赴死。 “我先前测算过,黑三郎运势极盛,此番他借势而出,料想今后也只有顺遂之事了。”他一面撕下衣襟为书呆子蒙眼,一面对门徒们道,“他已经按他所言的那般破了磐石,如今该轮到老夫实践诺言,为他镇住后土了!” “师父!”门徒们忙整装待发道,“我们该如何行事,方可将那后土封印?” “老夫一人即可!无需你们帮忙!”费老咬牙将书呆子推到门徒跟前道,“你们速速带了惜时这蠢儿一道离开这里!” 说罢他便踉跄着朝危险的地方奔去。 只是说来容易做起来难。此时后土没有形体,费老对着不断崩溃的土地暗自痛悔,直恨自己先前犹豫不决,没能痛下决心去做那弑神之事。现在再要动手,却是难上加难了! “只能放手一搏了!”他狠跺了下脚,而后快速捏诀,竟是动用了他所学之中最最狠厉的禁咒。 因此咒术太过强劲,若无定心珠,施咒者往往会自伤其身,乃至于走火入魔。但眼下费老已经顾不得了。 一时间珠玉漫天狂窜,连带着门徒们袖中的珠玉也跟着跑了出来。 烛龙巍然不动的悬停于云端,任由后土将高墙越垒越高。顽皮的浴火嗅见青衣的气息,便扭着尾巴自烛龙的头发里爬出来,然后又如乳燕投怀便欢欢喜喜地扑到青衣怀里撒娇道:“娘娘——娘娘——浴火好想你啊——” “好孩子!”青衣微笑着搂紧了浴火,然后又神情凝重的探头去看地上的情况。 费老的珠玉一出,引得群妖惊惧不已。但后土怒气障目,对此竟毫无反应。直到所有珠玉都各归其位的没入地下之后,他这才觉出不对来。 后土的怒气登时有所转向,他不再一味围困烛龙,转而开始攻击费老。 费老用禁咒本就危险,如今再受攻击,心神一乱,便忍不住喷了一口血出来。 这下子可坏了事了,原本极为驯服的珠玉登时就有些不受控制起来。 眼看就要功亏一篑,费老惊急之下,竟生出了同归于尽的念头来。 只见他反掌狠击自己胸膛,待到呕出血后,他便抖着手醮了自己的血在衣摆上凌乱的写了一堆咒语。末了他又双手合十,同时口中念念有词的朝前走。 门徒们见他一脸决绝,忙暗暗着急,只怕他这是狠了心要牺牲自己。 正当费老就要步入符阵之内之时,地面突然塌陷了下去。费老没了立足之地,登时就朝地心坠去。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有一锁链凭空而现,他这才免于落入深渊的厄运。 他下意识顺着那锁链向上望去,然后便发现及时出手相救的人正是青衣。 只是他人虽得救,但也因此失了时机,又叫那后土躲过去了。 “这下可糟了……咳咳咳——”费老心知自己一鼓作气不成,再要试,威力便不必初次了。 后土仿佛也知道这点,是以当面有衰色的费老再度捏诀念咒之时,他反倒主动地凝聚了部分神识,并以巨大的泥偶之躯现身于费老面前。 费老捏诀的手抖得十分厉害,连带着嘴角也有血沫溢出,最后不等咒语念完,飞舞在半空中的珠玉便齐齐掉了下来。 “哈哈哈——凡人终究是无用——”后土借泥偶发出沉闷的嘲笑声,同时还不忘讽刺道,“连送上门的机会,你们都没本事握在手里——” “……印——” 后土的狂笑声截然而止,他难以置信的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他的身体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嵌入了无数珠玉。 费老很是惊奇,他下意识回头望向自己的门徒,却见门徒们皆都是一脸错愕的盯着前方的书呆子看。 蒙了眼的书呆子松开捏诀的手,然后在众人难以置信的注视中走到后土面前。 后土的眼中迸出怒光,当书呆子用牙咬破自己的手指,并游龙走凤般的在他身上绘出一串意味不明的符咒之后,他方才如失去神识的泥像一般变得了无生机。 “我儿……”费老见书呆子突然开了窍,一时激动的老泪纵横。然而不等他再多说两句,就看见书呆子脑袋一歪,就那么径直昏倒在了封印后土的泥像面前。 后土被如此轻易的封印了,这叫群妖着实有些无法相信。但随着大地动乱的逐渐平息,他们这才相信后土是真的被控制住了。 “恭喜主人!”蛮牛与一干将士喜出望外,便齐声道贺道,“囚困于地宫下数万年之久,时至今日,主人终于重获自由了!从今往后,大千世界,将任主人肆意遨游!” “三郎!”青衣下意识抬头看烛龙,突如其来的惊喜叫她有些说不出话来。 烛龙眼中带笑,一看便知他心中也是十分欢喜。 但还不等他开口说话,就听得一道洪亮的声音喝止道:“万万不可!大人,还请你重回地穴!” 话音未落,就见数个仪容甚为华贵的人自远处飞来。 青衣绷着面皮细细一看,见他们有男有女,各个都生得颇为出众,且气息也十分强大,实力虽不及后土,但也算的强敌。 烛龙一眼认出他们的身份,却是麒麟凤凰一类的祥瑞之兽。 这些家伙平日里不出现,一到紧要关头便会冒出来。烛龙深知他们的来意,瞳孔微不可查的收缩了一下,但很快就又恢复如常。 浴火虽然年幼,但也知道那地穴不是什么好地方。爹爹千辛万苦才离开了那鬼地方,现在这些不知道哪里来的家伙张口就要他回去,浴火听了怎么能不生气。 “爹爹才不要回去!”他气呼呼地叫道,“我们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才不要你们这些坏家伙管呢!” 说着他又撒娇似的摇着青衣的手问道:“娘娘,我说的对不对?” 青衣安抚般的轻轻拍了拍浴火的脊背,然后凝声质问来者道:“为何?三郎被后土囚困了数万年,难道他就合该做那不得自由的囚犯吗?若你们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就莫要怪我们不客气了!” “青衣小娘子……莫要生气……”为首的女子貌若为难地道道,“并非是我们刻意同大人过不去,相反,对大人数万年的牺牲,包括我们在内的生灵都铭感于心。但即便如此,大人也是不能随意出来行动的——” “你这话我却是听不懂了!”青衣冷声道,“如果你们要说什么需要他的灵气供养世间万物的话,那便不必继续说了!这世间厉害的角色多了去了,便是你们几个轮流去做那贡献灵气的祭品,也是绰绰有余的!人人都能做的事情,为何偏偏得要我的郎君去做!” “并非如此……”女子见青衣恼怒,只得苦着脸辩解道,“大人的存在,便是他的厉害之处。他的眼便是日月,晦明皆在一瞬;他的呼吸便是冬夏,四季轮转皆在他一念之间。他若是不食不寝不息的留在地穴之内,便可令世界运转如常,但他若离了地穴在外游走,则天翻地覆都不足以形容后果。我想小娘子你也并非那等铁石心肠的人,倘若这世界都毁了,你们又如何能从中得到幸福满足之感呢?我们也是为了这世间的万物苍生着想,这才不得已来劝大人的。” 青衣银牙暗咬,只恨自己不是那等能言善辩之人,无法将他们的话尽数驳回。但同时间她的理智又告诉她自己,这位女子说得的确是事实。 “三郎!你能控制自己的力量对不对?”她犹不死心,复又期待的问烛龙道,“我们可以选个地方定居,然后你就可以像以往那样化身黑三郎出来啊!” 沉默许久的烛龙这才低声道:“我原也是这么打算的,但如今看来,却是不得如愿了。” 他不过是开口说了几句话,天象便有异变,而大地也开始动荡起来。 群妖原以为镇住后土便可相安无事,不料烛龙随意的一举一动都会令浩劫再起。 这下子他们便齐齐倒戈,也开始催促烛龙速速回地穴了。 形势瞬间逆转,除了原本就追随黑三郎的蛮牛和一干将士之外,剩下的妖怪皆都希望烛龙能回归原位。 浴火见大家都欺负爹爹,气得脸都红了。待要过去教训他们,又被娘娘死死抱着没法动弹,最后他只能气得用力抽尾巴。 青衣气恼之余,又十分心疼黑三郎。待要狠心做那等无情无义的人,又着实做不到。如此内心矛盾非常,令她着实有些难受。 “你们也不必担心我会如何了!”烛龙冷笑道,“我这便离开这里!” 话音未落,就有两颗璀璨的宝珠自他发间飞掠向地穴。 群妖只当烛龙深明大义要回地穴了,各个欢喜非常。 不料烛龙非但没有回去,反倒有一青龙摇摇欲坠地自地穴中飞出,又有两颗宝珠绕着一面菱花小镜紧跟其后。 青衣只觉那镜子十分眼熟,定眼一看,却是昆仑镜。 “我这便带你们去那无需顾虑的地方!”烛龙低声安抚青衣道,“看好了——” 说话间他便突然扬手将青衣和浴火用力抛向高空。 青衣猝不及防地低呼一声,下意识就抱紧了浴火。而浴火则是紧张的用尾巴死死缠着青衣。 只见烛龙屈指成爪,又以尖利的爪尖抵住昆仑镜的边缘,随即他手下一个用力,竟硬生生将不及巴掌大的昆仑镜拉扯至能数丈之宽。 银亮的镜面反射出刺眼的白光,群妖被晃的睁不开眼,只能感觉到大地忽然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地动山摇之间,烛龙已经伸手将青衣和浴火重新笼于手心,然后长尾一甩,就那般坚定地朝镜面冲去。 群妖终于觉出不对来,待到睁眼一看,就只堪堪瞧见一截金红色的尾巴一点点消失在幽深诡秘的镜子里了。 群妖大惊,未及反应,就又见那从地穴中飞出的青龙也跟着飞入了镜中。 烛龙一去,天空顿时暗无天色。 群妖霎时吓得胆都要破了,都道日后恐再无日月,只能永世陷入黑暗混沌之中了。 但这份恐慌很快便被总结了。不过数息的功夫,原本一片黑暗的世界突然又恢复了光明。 群妖大为惊异,待到惶惶然环视一圈,就赫然发现半空中的昆仑镜正在急剧缩小,而镜前又有一半人半蛇的少年郎正一脸呆滞的僵立在那里。 无故被排出镜中界的浴火又惊又急,慌忙又一头朝昆仑镜撞去。然而不管他尝试多少次,他都会被吐出镜外,直到昆仑镜变回原本的大小,而镜中界也消失不见后,他方才捧着镜子哇哇大哭了起来。 “娘娘——爹爹——不要抛下浴火一个人啊——娘娘——” 他一哭,天象便骤然大变,一时大雨滂沱,狂风肆虐。 群妖终于认出他是烛龙之子,因恐他也消失不见,是以大家便争相上前围捕他。 岂料一阵哄抢之后,无妖得手,那小烛龙终究还是消失不见了。 至此之后,这世间便再无妖怪得见烛龙。 后记 披星戴月的离开三途之地之后,方舟这才揭开马车的门帘请示道:“阿郎,我们已经离开三途之地了,接下来我们该前往何方?” 只听得温玉柔声反问道:“如今三途川客栈已经没有了,那妖怪们自然会涌向凡间猎食。你说,凡间妖怪最少出没的地方会是何处?” “季厘国人最多的地方,便是妖怪最少的地方。”方舟沉稳道,“重阴山或晋地。又或者,去除妖师群集的杭州也不错。” “重阴山我不甚喜欢,费家人着实难缠,两处都不合适。”温玉轻笑道,“还是去爹爹那里吧!” “是!”方舟应答一声,复又驱赶起马车来。 随即他又听得车厢内的温玉轻笑道:“真是个小哭包,你娘娘就不爱哭鼻子!” “啾啾啾——” “莫哭啦,等见到你外公,肯定就有办法见到你娘娘啦!” “啾啾啾!啾!” “真乖——”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嗯,这个是开放性结局,青衣和三郎去了镜中界后,就有了新的故事和冒险,而小浴霸找麻麻跟坏舅舅就又是新故事啦。哎呀,这样看还能有第二部第三部啊(抽打)。 断断续续这个文也写了一年半啦~~真的拖拖拉拉的写了蛮久啊(再次抽打)在这里谢谢所有陪伴球球走到现在的小天使和小基友们,爱你们!球球会继续加油哒! PS,番外大大的有!有想看的故事就快留言吧~~球球会选几个写哒~~~ 另外,此文后会开新文招婿~~~有兴趣就先收藏吧~~球球随时会开文哒~~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