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伪废柴修仙记 作者:落日蔷薇 【文案】 她这一生有两个师父 第一个师父为了漫漫仙途,夺她修为与肉身,然后,被她杀了; 第二个师父,也为了漫漫仙途,给了她最沉重的两剑,一剑在她心口,一剑在那半缕元神之上,那就,也杀了吧。 都说漫漫仙途,弃情忘爱才能可得上天途 那么,就让他成为她手中之剑,爱恨莫提,一切不过为了这漫长天途。 苍穹之下,她墨青棱才是最终的俯望之人,众生之主。 这苍穹,永昼无夜。 内容标签:仙侠修真 灵异神怪 主角:青棱 ┃ 配角:云空 ┃ 其它:修仙,仙侠 ================ 第1章 初始 大西北的寒冷,如同刺骨的剑。这世上最厚的皮裘,都除不去那种冰冷;这世上最烈的酒,也烧不热仿佛冻结的五脏六腑。 血脉就像凝固了一样,血液流不到四肢,人只能僵硬地坐着或者站着。 如果这个时候,能有一双温暖的手,将她的双手捂起,然后放到嘴边轻轻呵一口气。 不管那双手的主人是老是少,是丑是美,青棱都愿意以身相许。 可惜她梦想中的手,从未出现过。 她坐在酒馆的正前方,冻僵的手正拔弄着倚在身上的六弦琴,咿咿呀呀的沧桑古调从她指尖传出。 “江山书卷如画展,阅尽千山梦不回;九宵琼楼长生颜,不及盛京牡丹艳。倾城色,白骨泪,素手挽剑韶华尽;乱世行,神仙悲,弹指飞灰千年没……” 醇厚婉转的声音,和着六弦琴所奏出的喑哑乐曲,显得格外悠远悲伤。 歌曲吟唱的是千年前的仙凡悲恋,可惜认真在听的人并不多,就连青棱自己也弹唱得漫不经心。 一不小心,她弹错了几个音,不禁吐吐舌,偷眼看了下堂下坐的客人。 还好没有人发现。 他们的注意力并不在她身上。 这里是大西北玉华山下的小镇——望仙镇。 浮屠醉是这镇上唯一的一间酒馆,说是酒馆,其实也就是小茶铺的规格,几顶草棚,四面无遮,冷风灌入,叫人心颤。 此刻这酒馆里坐满了客人,却个个都眼神亢奋地盯着酒馆外的离尘路。 据说,这条路是上玉华宫的唯一一条路。 他们等的,是玉华宫的接引天女。 玉华宫同玉华山一样,都拥有着第一的名号,前者是第一修仙宗门,后者是这万华神州第一大山脉,足足越了大大小小六个国家。 接引天女是玉华宫的特产,每逢五百年才诞生一件的“特产”。 传说之中,只有接引天女才能打开通往极西之地裂空岭的路。裂空岭是所有修仙者都渴望去到的圣地,那里有数不尽的法宝、秘藉、仙丹、灵草、灵兽……当然也有数不尽的杀戮与争斗,但鲜血与死亡挡不住求道者沸腾的激情,死亡的恐惧在尚未直接面对之时,他们心头永远只有荣耀的诱惑。 而这些,对青棱而言只是个传说。 之所以是传说,因为青棱是个凡人。 浮屠醉里坐着的都是些低阶的散修或者是才刚迈入修仙界的凡人,因此他们只能选择坐在这里苦等。 等一个出路,一个机遇。 这个出路和机遇,也许穷其一生,都难遇到。 这里的人,身分低微,聚在此处不过为了看一眼接引天女,沾染一些仙气,顺便凑个小小的市集,交换一些低等的符箓、法宝等物。 青棱也在这些人之中,但她不是为了天女,而是为了银子。 浮屠醉的老板风离雀是个抠门又嗜酒的妖孽男人。他常常为了招揽生意而牺牲色相,把自己涂脂抹米分扮作女人,坐在酒馆的柜台后搔首弄姿、撅臀扭腰地呼唤着往来的行人。 比如现在。 “唉哟,这位爷,这玉华山下风雪凛冽,不如进来喝杯烈烈的酒,烧烧您的胃,去去您的寒,听听小曲儿,再慢慢等天女吧。”风离雀用甜腻的声音勾搭着路过的男人,一面朝嘴里灌了两口酒。 对风离雀而言,若说有什么比赚钱更要紧的事,那就是酒。他赚来的钱,都花在了买酒上面。 风离雀给了青棱一两银子的酬劳,让青棱在这里唱上三天。 青棱正在攒钱,所以即使这价格并不公道,她还是答应了。 她以为自己起码还能拿到些赏钱,谁知到这酒馆的人个个都是穷抠货,她的嗓子都快冒烟了,连个铜板也没见到过。 果然印证了一句话,修个仙,穷三代! 青棱一边吟唱着,一边想着小兜里的银子,零零碎碎的大约已经有七、八两了吧,等过几天天气好点她再进山挖点草药换些钱,凑满十两银子,她就能离开这个小镇了。 盛京的繁华都市、金州的大漠黄沙、江南的缠绵水乡……都是她想欣赏的风景,看浮生匆匆,享盛世风情,再找个如意郎君,这辈子便只活三十年,也够了,好过枯守着千年岁月求得天道,到头也不过换得无边寂寞。 她在这苦寒之地看过许多修士从凡俗走进仙道,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尔虞我诈,转眼灰飞湮灭,为他人作嫁衣,也看过不少仙人一朝跌落云端,从此青山不再,沦为齑米分。 都说凡人蝼蚁,修士之命也不过如此,今朝受人敬仰,却不知魂飞魄散,也不过须臾之间。 不如求个平安富贵,安享喜乐年华。 青棱的心思飞到了九霄云外,一段词唱错了两句也没有回过神来,堂下的客人们也毫不在意,因为没有人在听。 被风离雀勾引进来的男人,罩着一件灰黑的旧斗蓬,头微微低着,看不清楚模样,整个人都显得风尘仆仆、行色匆匆。他那一身行头没有半点法宝的光华,也毫无一丝修仙者的灵透之气,仿佛一个长年累月劳碌奔波的行脚商。 这男人随手丢给风离雀一个银锭子,却是连头也没抬,径自找了空桌坐下。 风离雀掂了掂手里的银子,整张脸都发了光,嗲着嗓音娇俏道:“哟,这位爷,奴家可谢谢您了啊。您要喝点啥?吃点啥呀?小店有上好的十里香和风干翼牛肉,您要不都来点?” 上好…… 整个浮屠醉也就只有这两样吃食,不吃这个,难道坐这喝西北风? 青棱听到风离雀的声音,心里嗤笑着。 “不必了。”低沉的声音从斗蓬下传出来,字正腔圆的昆仑音,让风离雀一愣。 连青棱也不禁一怔,竖起耳朵来。 昆仑音是所有修仙者必修的一门功课,是万华神州修仙界最正统的一门语言。要知道,修士们来自五湖四海、四面八方、各地各区……别说国家了,一个地区就有一个方言,若是没有统一的语言,那么修士间的对话就会变成: “我要杀了你!” “噶哈?别整事儿扯蛋。” “你们都带缩莫斯撒我搞不清白的撒?” 鸡同鸭讲,那是行不通的。 但不管怎样,初入仙门的低阶修士,说起这标准的修仙语言来,总是掺杂了各种各样奇特的口音,似这般纯正不带方言腔的昆仑音,在这风雪凛冽的西北小镇,是很难听到的。 当然,除了青棱。 她是个靠吟唱讨生活的人,语言是她的必修课之一。 青棱是个很有职业操守的好孩子,因此这门语言她说得很好。 “给我一壶清茶即可。”那个男人摆摆手,不愿意多说的模样。 “是,就听您的。您稍等。”风离雀掩嘴一笑,转身离开。 那男人没再吭声,也没像其他人那样睁大眼睛看着棚外的天空,他低垂着头,脸上一片阴影,背脊却挺得如同玉华山的雪峰。 挺奇怪的男人。 青棱拔弄着琴弦,在心里下了结论。 不过望仙镇上的怪人很多,不差这一个,如果他不奇怪了,那才叫奇怪。 她不以为意,嘴里跑出的唱词却已上句不搭下句。 “您的茶来啦。”风离雀的身影如同风摆杨柳,在拥挤的桌椅间灵活自如地穿梭到那男人身边。 “客倌慢用。有事就叫奴家。”风离雀将粗陶茶壶和大陶碗搁在了桌上,又为他细细斟了碗茶,没让半滴茶水落在桌面上。 “多谢。”那男人的声音低沉利落。 青棱的眼角就瞄见他端着碗的手,修长的指头如同羊脂白玉雕琢而成,与那陶碗的粗犷有着鲜明的对比。 她下意识就看了看自己抚弦的手,皮糙茧粗,关节通红,正是这冰天雪地里所特有的手。 再观那男人,他拿碗的姿势优雅从容,先是一吹,再缓缓一嗅,抿了一小口后,便轻轻放下了。那只土碗在他手中,仿佛是一只精制绝俗的珍品,和他的行云流水的动作一样,从头到尾都透露着与外表大相径庭的优雅与专注来。 “等一下。”那男人用茶沾沾唇后,忽然叫住了正欲离去的风离雀。 那声音仿佛充满了魔力,青棱的心跟着一跳。 “这位大姐,你可知道去雪枭谷的路?”他问道。 大姐…… 青棱脸上的笑差点没有炸开来,眼角余光里的风离雀已如她意料中的一样满脸酱牛肉色了。 “不知道。”风离雀沉下一张雪白的脸,眼中的热情像是忽然冻结的沸水。 “我想找个人带我进雪枭谷。”那男人仿佛没有看懂风离雀眼中的怒气,声调仍旧四平八稳得哪怕暴风雪也刮不散那股沉静的气息。 风离雀眼却又亮了。 那男人抬了手。 掌中一锭黄澄澄的金子,在这满目萧瑟的茶馆内熠熠生辉,几乎亮瞎风离雀的狗眼。 “有有有!”风离雀的悲愤瞬间化作一只撒欢的哈巴狗。 他迫不及待伸手去取那锭小金子。 一只手却忽然伸了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抢在风离雀之前,抢走了那锭金子。 “我带你去。” 俏生生的声音婉转轻脆,如山涧清泉欢快愉悦,带着叫人莫名羡慕的温暖笑意。 “你这死丫头!”风离雀怒骂着,望着那个截糊的人。 正是青棱。 第2章 异变 唐徊微微抬头,目光从沉重的帽檐下穿过,就看到一张鲜活明亮的脸庞。 说话的这个少女,正笑吟吟的站在旁边,一手拎着古旧的琴,一手掂量着手里的金锭子,满眼都是藏也藏不住的得意飞扬。她并不美丽,胸前垂下两条乌黑的粗麻花辫子,辫尾上插了几朵细碎的姜黄色小野花,粗厚的棉衣让她整个人臃肿不堪,但她的身手却显得十分灵活。 很多很多年以后,唐徊忘记了青棱的模样,却都还能想起初见时的这个笑容。她就像这寒冷冰冻的边陲小镇里漫山遍野随处可寻的小雪菊,藏在石缝山岩之下,一簇簇,一丛丛,如同在冰雪里绽放的星星。在大雪覆盖的西北山上,仍旧恣意怒放,仿佛微渺的凡人,一口水,一碗米,他们便能在这片土地上落地生根、繁衍生息。 这样普通平凡的边陲少女,怎及得上仙界那些不管寒暑都轻纱高髻、明艳照人的女修,除了蓬勃的生命力之外,在修仙界中,连蝼蚁也比不上。 唐徊迅速低下了头,他有些诧异自己的晃神。 青棱掂着金子的重量,露满意的笑来。 幸好她手快一步从风离雀嘴里抢过了金子,否则落到他手里,再转到她手上,只会剩下三分之一。 雪枭谷藏在玉华山南的双杨界里,顾名思议,是雪枭兽聚集的巢穴。双杨界是出了名的险峻难行,猛兽又多,而雪枭谷则在双杨界深处,寻常人进去了,别说找到雪枭谷,能活着走出双杨界就算是幸运事了,即便是修士,在幽深的双杨界里,也未必找得到雪枭谷的所在。 在这小小的望镇之上,除了青棱之外,便再没有人进过双杨界,找到过雪枭谷,风离雀最终也只是将她推荐给眼前这个男人。 那还不如她自荐,省了风离雀那高额的介绍费。 她有自己的打算。 双杨界虽然危险,但做好万全准备,又有这个修士在旁边,倒也并不十分艰难。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高收益从来伴随着高风险。 青棱如是想着,脸上倒是没有半点担忧,反而显出一丝跃跃欲试的激动来。 “过河拆桥的兔崽子。”风离雀见到口的金子飞了,满脸都是肉痛的表情,活像是从他身上剐了两斤肉下来,连带着看青棱的眼神也充满了阴郁。 “嘿嘿。雀叔别生气,回头我酿两坛千山醉给你。”青棱望着风离雀便是讨好的一笑。 千山醉是她的拿手绝活,每每她搬出这个诱惑,总能将风离雀的愤怒浇灭。 果然她又成功了。 风离雀想起那酒的醇香冰冽,仿佛能叫人全身都埋在冰雪之中,唯独心中暖意不歇,从喉咙一直热到骨髓,即便外界再冷,也伤不动他一分一毫。酒是难得的好酒,他只要一想,便不可遏止的要流出口水。 “哼。”风离雀赶忙吞了吞口水,没叫那馋虫流到面上,他拿腔拿调地冷哼一声,“算你识相!” 言罢,他便一拂衣袖,沉着脸走开。 青棱望着他的背景嘻嘻笑着。 风离雀阴阳怪气的声音却又忽然间传来:“别忘了回去看看你娘。” 想起家里早已卧床不起的母亲,青棱的脸色便又一黯。 此番进山,也是为了她娘。 雪枭谷里生长有一种灵草,叫雪枭羽,形似雪枭兽背部的碧青花羽,因此得名。雪枭羽由雪山灵气滋养而生,是种难得的灵药,上次她得入雪枭谷,却苦于雪枭群聚而不敢深探,并没有找到雪枭羽,这次若能挖两株回来,对她娘的病应该会有所帮助。 唐徊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从得意愉悦到兴奋激动,转眼间却又化成黯然,生动得就像在演戏,心里便想着,果然是凡人,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半点不懂掩藏。 青棱可没想这么多,她转眼间就打起了精神来,心中决断一下,便是刀山火海也难阻其步。 “喂,这位仙爷,您倒是说句话呀。不是凡女我自夸,双杨界那可是半个鬼门关,出了名的有进难出。这方圆百里内,除了我以外,只怕没有人敢进去,更别提雪枭谷了,那还是我年前进山挖草的时候无意间找到的路,我打包票,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雪枭谷的所在了。唉哟我的那个娘哪,满谷都是两人宽、三人高的枭兽,披着雪白的毛,背上一小片碧青长羽,飞起来的时候黑压压的那叫一个遮天蔽日啊。”青棱见他一直没有说话,脸上一大片阴影,瞧不清长相表情,心里也有些打鼓,怕他嫌弃自己是个妇人碍事,忙不迭王婆卖瓜地自己夸起来。 说话间,她还伸手轻轻挥了挥。 她手的阴影在眼前晃过,唐徊不悦地偏了偏头,耳朵里都是她喋喋不休的声音,只是她声音清脆,声调抑扬顿挫,听起来并不像街边吆喝的妇人,反而带着点歌唱的味道。 “我要马上能走的。”唐徊的回答简洁明了。 青棱没想到他答得干脆,反而一滞,微一沉吟便又开口:“仙爷,我得回趟家看看我娘,还得准备些东西。我们凡体肉胎不和您相比,这进了山没有个把月是出不来的,我得准备些干粮衣物路上用。” “需要多长时间?”他问道。 “一天时间。”青棱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回答着。 “好。”唐徊的声音从斗篷下传出来,如同掷地有声的玉石。 “凡女还有两个要求。”青棱一面将琴背到背上,一面又继续开口,又怕他觉得自己贪心,也没让他有回答的时间,便自顾自一骨脑儿把要求说了出来。 “仙爷,我需要雪枭谷的雪枭羽给我娘医病,两株就够了,若是有机会能寻着,请仙爷大发慈悲赐下两株。另外凡女自知蝼蚁之命不足道,但蝼蚁尚且偷生,望仙爷目的达成后,能将凡女送出山,保存凡女这蝼蚁之命。这些对仙爷而言不过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的事,还望仙爷成全,凡女也定会尽心尽力助仙爷找到雪枭谷。” 一锭金子比起自己的小命,自然是小命更重要些,这两个要求若不能实现,她也犯不着为此拼命。青棱所思所想,无不在为后事打算,把话提早说清了,也省得后面纠缠。 唐徊听她言语,初觉这女人贪心不足,细听之下却又觉得她的要求在情理之中,雪枭羽对凡人而言虽是难得的灵药,在修仙界中却是最低等的草药,并不稀罕,正准备点头答应,忽然间脸色一变。 “走开!”他猛然间起身,将眼前的少女一把扫到身后。 青棱只感觉到一阵风从身边狠狠吹过,将她整个人都推到墙角,被风扫过的手臂和脸颊火辣辣的一阵生疼,眼前星星一片,正欲抬眼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忽然间感受到一股庞大并且恐怖的力量自远方袭来,她不禁脸色大变。 唐徊没有理她,已然飞身到了酒馆之外。 “唐徊,你想逃到哪里去?纳命来吧!”远空之上忽然出现一大片黑雾,黑雾中传来雷霆之声,震耳欲聋。 酒馆里的人见势不妙,都渐渐喧哗了起来,将注意力自玉华宫转向了这片黑雾。 青棱怕死,整个人像泥鳅似的,刺溜一下便钻到了最近的桌子底下,警惕地望着四周。 斗法打架之事,青棱并非没有见过,只是这镇上的修士大多只是才迈入修仙门坎的低阶散修,斗法也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伎俩,腾云驾雾、飞天遁地、移山倒海这些大法术,她只在传说里听过。 虽然惊奇,但她并不想多留,这些大法术随时都会把她这样的凡人炸个稀烂,本着小命至上原则,青棱顶着一张桌子缓缓向酒馆外跑,钱再好、药草再妙,没有命享用那通通都是渣。 “唐徊,滚出来受死!”那雷霆般的声音仍旧没有停止,在半空之中咆哮,一道电光随着他的咆哮朝着酒馆的方向劈出。 青棱只感觉全身的毛都要竖起来了,那电光藏着劈山裂石之力,别说打在身上,就是砸在旁边,她的这凡躯只怕也得变成焦黑烂肉。 真是仙人斗法,凡人遭殃。 “起!”一声厉喝响起,酒馆之前忽然升起了一道五色虹光。 那五色虹光聚起天地之气,瞬间化作一座山峰,朝那电光飞去,在半空中与那电光骤然相撞,轰隆之声不绝于耳,一片白花花的光芒几乎闪瞎人眼。 青棱赶紧低下头。 原来这罪魁祸水叫唐徊。 虹光所化的山峰被炸得米分碎,这方圆数十里内都下起了陨石雨来,天地间掀起一阵叫人胆颤的狂风,撕扯着这个小镇。 酒馆的茅草顶被整个吹翻,石头砸了进来,顿时间哀嚎声四起。 风离雀望着自己破败不堪的酒馆,又是怒又是痛又是怕。 只有青棱顶着那张桌子,听着桌子上叮叮咚咚的声音,心中一阵后怕。 她以为这斗篷男也只是低级散修,现在看起来他却是被仇人追杀到此,自己若是跟着他,这小命迟早也得交代了,这样的煞星,还是离得远点好。 她一边想着,一边仍旧顶着桌子拔腿狂奔,也不管身后那怒嚎的狂风。 只是还未等她跑出半里路,却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你想跑到哪里去?”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青棱心一紧,还没转头,她顶着的桌子便忽然间从中间裂成两半,她吓了一跳,正想喊救命,却发现自己被人凌空一抓,整个人飞到了半空,落到了唐徊手中。 “仙……仙爷……”青棱舌头打结,望着脚下的百米高空,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唐徊没有理她,紧紧抓着她的腰,以最快的速度掠空而去。 青棱闭上了眼,除了呼啸在耳边的风声,她还听到远处传来的清冷优雅的女子声音。 “是何人在玉华山下放肆?” 是玉华宫的接引天女出现了,可惜,她没办法亲眼见到了。 第3章 尘缘 青棱对于在这样危险情况下,还能对那清冷声音产生遐想的自己,感到十分的无奈,这大概是一个合格的吟唱者所必然患上的职业病。 她被唐徊提着,在半空中飞行,吓得咿呀乱叫,觉得自己随时都有米分身碎骨的可能。 以至于唐徊降下云头,将她扔在地上的时候,她双腿已经软得站不起来,骨碌一下,整个人像雪团似的滚了一圈。 他们这一逃,便是数百里远,四周已是毫无人烟,茫然一片雪白,别无他物的景象。 “仙……仙爷爷……”青棱的声音颤颤的,一个词咬不准,唐徊直接升了辈份。 “您可怜可怜凡女吧,凡女尚有八十老母卧病在床,您行行好放了凡女吧,这双杨界山险水危,我这肉体凡胎进去了只有送死的份。您的金子我不要了,我免费再给您画个地图,以后回家天天给您烧三柱清香,仙爷您大发慈悲让我走吧……” 青棱从雪地里仰起头,哭丧着脸叽哩呱啦一通扯,面颊上挂满泪痕,也不知是真哭还是假哭,看起来却是狼狈不已。 这些煞星她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原来以为只是个低阶修士,她才这么兴冲冲地自告奋勇,如今那一场斗法犹如兜头浇下的一桶冰水,把她的所有小算计都通通浇没,有那么强悍的仇家,这煞星只怕也是不好相与的,还是趁早走了才是。 命最重要。 唐徊没有理她,手一翻,凭空变出了一只白玉瓶子,倒了一颗芳香四溢的碧色小丸出来,抿嘴吞下,便盘膝坐在了地上。 青棱见他没有理自己,心里开始打起小九九来。 看他的模样,一落到地上就气息不稳、脚步虚浮,此刻话也不说便磕药坐下,显然是受了极重的伤,需要调息,她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仙爷,您好好休息休息,休息……”青棱轻声细语地说着,取出那金子搁在了雪上,一面小心翼翼爬起,倒退着缓缓离去。 唐徊仍旧没有理她。 青棱退了百十步,见他没有反应,心中一喜,迅速转身拔腿狂奔。 只是还没跑出百米,一物重重砸上了她的后背,她整个人便直直飞出了数米,冲进雪堆里。 青棱只觉背心剧痛难当,两眼金星直冒,骨头像要散架了似了,刺骨的冰雪塞了她满口满鼻,从脖子里灌进去,带一阵寒颤。 她从雪里拔出头来,胸口一阵翻江倒海,喉头一痒,便剧烈咳嗽起来,雪米分和着血沫从她口中咳出,满嘴都是腥甜的味道,好不容易停止了咳嗽,嘴角已然挂下一道殷红。 青棱心头骇然,艰难地转过身。 一小锭黄澄澄的金子,安安静静地躺在离她不远的雪里。 砸中她的,正是这尚不足半个婴儿拳头大小金子。 青棱满面惊恐地坐在地上,抬头看唐徊。 “捡起来吧。”唐徊仍旧坐在原地,声音平静,不见喜怒,“我给出去的东西,不喜欢收回。” 青棱爬起来,雪米分扑簌簌地从她头上身上落下,她也顾不上整理,背上的剧痛在提醒着她,这个煞星并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随时都可能要了她的小命。她半惧半恼,恨自己瞎了眼睛贪那点钱,惹上了这么个煞星。 见她听话,唐徊微微点了点头,仿佛在满意她的听话。 “拿好了。我不喜欢自作主张的人,记住,没有下一次。”他站起来,抖抖斗篷上的细雪。 雪光之下他的脸上一片阴影,晦明难辨,青棱将那金锭紧紧抓在手心中,这个男人,连威胁的话都说得四平八稳,她却仿佛听到自己米分身碎骨的声音,心中一片寒意,便把逃跑的心思全都吞到肚子里。 在他面前,她就是一只蝼蚁,他只要一根指头,她就能变成齑米分,仙凡有别,这差别,就是天地云泥的巨大差距,在这样的力量前,她只能臣服。 没有其他选择。 “是。”她勉强自己发出一个坚定的声音,以避免不小心再触怒这煞星。 “你家在哪里?”唐徊问道。 “啊?我家在……在玉华山五梅峰下。”青棱心中犹在惊惧,对他的问题便报以一脸的疑惑茫然。 “你还有一天的时间。”唐徊提醒她。 青棱便想起来,之前在茶馆里对他提的要求。 “带路吧。”唐徊手一抬,青棱还来不及反应,就又被他拎在了手里。 这一趟双杨界之行,看来她是怎样也逃不掉了。 一路上又是腾云驾雾般的飞行,青棱咬紧了牙关没让自己哼哼出声,只怕自己一不小心又惹怒了这个煞星。 这次她总算是看清楚了,唐徊脚下踏着一柄银亮的飞剑,并不是直接御空而行。 在腰被拎断之前,青棱总算勉勉强强地把他带到了五梅峰下。 五梅峰是玉华山众多奇峰中并不算太突出的一座山峰,因在西北传说之中,这峰上曾住有仙人在此得道,仙人留下五株珍贵异常的雪焰梅花,此后每逢仙人得道那天,峰上都会出现异像,阳光云雾幻化成蜃楼之图,远远望去,就如白衣仙人在梅下赏花景像,因此得名五梅峰。 不管故事是真还是假,总是为这山峰镀上了一层传说的色彩,也常会引来一些凡间修士来此寻道,但多年来从未有果。 五梅峰离望仙镇有段距离,是一处极偏僻的所在,峰下只有一个五梅村,人烟稀少,零零落落只不过十来户人家,此刻天色已晚,整个村子灯火黯淡,透露出一股萧瑟苍老的味道来。 青棱想着,他们这样又折回来,这煞星也不怕他那对头找上门来,却不知唐徊逃的时候便已经算准了,那人撞上玉华宫的接引天女,没这么容易脱身。 “明天正午,我来找你。”唐徊将她扔在家门口,抛下一句话便飞身而去,不知所踪。 青棱只看着那灰黑的斗篷如同蝙蝠般羽翼一张,眼前人影已经空。 跑得真快,也不怕她逃走。 她一边腹诽着,一边从地上爬起,抖抖身上的沙砾雪米分,抓起一团雪将嘴角干涸的血迹擦得干干净,便按下心中重重心事,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 “娘,娘,我回来了。” 一叠声清脆悦耳的叫唤,打散了这贫苦荒芜村庄的死寂。青棱推开门,迎面而来一股潮湿的霉味,这土石垒成的小矮房里,阴暗狭小,即便是里面摆放的家什已经简陋到不能再更简陋的地步,也仍旧显得拥挤。 屋里没有点灯,屋外还没全暗的天光透过小窗照进来,越发显得阴沉,青棱却没有丝毫嫌弃,脸上仿佛要满出来的笑脸仿佛她是走进一处金窟银穴。 “囡囡,回来啦。”温柔的声音在屋里响起,带着暖暖的笑意。 “娘,你怎么起来了?”青棱看了看空空的床,才发现窗边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枯瘦的人影。 枯稿的容颜,灰白的发,一件洗得褪色的鸦青棉袄松垮垮地披在身上,罩着她瘦得只下骨头的干枯身体,一双浑浊不堪的眼睛,带着青棱无法理解的幸福,望着窗外。这个看上去像六十多岁老妪的妇人,正是她的母亲姚氏,今年才不过三十出头。 她娘已经病了好多年,汤药从未断过,时好时坏的拖着,去年入冬以来,她娘的身体忽然间急转直下,原来还能下床走走,如今只能卧在床上,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今天不知为何,忽然间爬了起来。 青棱有些不好的预感。 “娘,你怎么起来了,还站在窗口,看什么呢?这里风大,小心着凉。”青棱急道,可话才一出口,她便是一滞。 她娘的眼睛,三年多以前就已经瞎了。 “呵呵,囡囡,你快来,你看那里,是不是你爹的身影。你不记得他的模样了吧?也是,他走的时候,你才两岁呢,梳着小辫,紧紧抓着你爹的衣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你看,他终于回来了。”姚氏仍旧看着窗外,声音透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来。 青柔看了看窗外早已昏暗的天,心中咯噔一下。 “娘,你说什么呢?赶紧去床上躺着,我给你做饭去。这里风大,小心吹病了,爹回来可要难过了。”青棱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搀着姚氏的手。 姚氏并没有拒绝,顺从地跟着青棱坐到了床上。 青棱熟练地将被子盖到母亲身上,细心掖好被角。 “囡囡,坐下,娘有话要跟你说。”姚氏伸出枯骨般的手,抓住了青棱的手腕,示意她坐在床边。 “囡囡,娘对不起你。这么多年了,多亏了你……”姚氏眼神没有焦距,望着青棱所在的位置,眼里却空无一物。 青棱忙按住她的手,道:“娘,别瞎说,我是你女儿,你跟我客气什么?我今天遇到个好心人,过两天会带着他进山里挖草药,他付了一锭金子的酬劳呢,还答应送我两株雪枭羽,有了这两株草药,你的病就能好起来了。明天我会拜托隔壁的陶大娘,请她帮忙照看你,这段时间你一个人可要好好保重身体。我会很快赶回来的。” “囡囡,苦了你了……”姚氏一边说着,一边流下泪来。 这么多年,都是靠着青棱一个人撑着家,既要想法子赚钱养家,又要照顾行将就木的母亲,她变着法子赚钱,请医问药,小小年纪就将人世辛酸尝了个遍。别人家的姑娘,这花信年华,无不是在父母膝下承欢,高高兴兴等着嫁人,只有青棱,满雪山的跑着,无惧风雨险阻,就像天生天养的孩子。 她对不起女儿。 青棱知道,她娘又要开始讲那个她已经会背的故事了。 关于她爹的故事。 她的爹,在姚氏口中是个风神俊朗的少年英雄,十八岁就夺了大安朝的武状元,随军出征浴血沙场,立下赫赫战功,二十岁时便成了大安朝最年轻的少年将军。姚氏与他,是青梅竹马多年的情份,嫁他之时,她十里红妆,羡煞整个盛京的少女,出嫁后,夫妻同心,举案齐眉,那是一段艳若桃花的幸福日子。可不曾想,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又威名太盛,为人不羁,得罪了大安朝的修仙世家,惹来滔天大祸,他被污通敌叛国,满门被灭。他只来得及将她救出,隐到了玉华山五梅峰下。血海深仇,化作噬心之恨,可仇人是修仙大家,他们实力差距犹如深渊,若想报仇,唯有一途——修仙。 在五梅峰下的第二年,少年终于忍受不住噬骨之恨,抛下妻女,踏上漫漫修仙问道之路。那一年,姚氏的女儿才刚满两岁。 他答应她,有朝一日必会得道回归,杀尽所有害他之人;他答应她,白头偕老永不弃,终有一日必将带她领略五梅盛景。 这一等,便是整整二十五年。 “囡囡,这玉佩,你收好!”姚氏并没像往常那样,诉说完旧事便沉沉睡去,反而显得更加精神了一些,从枕下摸出一枚雕成海棠花的羊脂白玉,塞在青棱手中。 青棱一惊,那玉是姚氏的命根子。 这枚白玉海棠,是她爹送给姚氏的定情之物,这些年姚氏每逢想得紧得,便掏出这玉来摩挲一番。 “娘,这玉……” “你拿着。不是为了叫你去报仇,而是为了若有朝一日,你能遇到他,也好认了身份。若他还活着,应该自有一番成就,有他为你作靠,你的日子,总不会太苦。我这残躯败体,已是不成了。”姚氏眼中有一瞬间的清明。 青棱听着这话像在交代遗言,眼眶便红了。 “娘,我不能要,我不是……” “我说你是,你就是!你就是我的囡囡!”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姚氏忽然间厉声打断了她的话,枯骨般的手指紧紧抓着青棱的手,不让她将那玉石海棠塞回来。 青棱闭上眼眸。 姚氏的女儿囡囡,在五岁那年便夭亡于一场水痘,她这个囡囡,只不过是个冒牌货。 对于姚氏而言,女儿就是她全部的希望。 没有什么比打碎她的希望来得更残忍的事了。 青棱默默收下那枚白玉海棠。 凡人寿命,自有天定,即便她有通天之能,也只不过拖个一时三刻。 姚氏已然油尽灯枯,只怕是等不到她寻回那两株雪枭羽了。 她到这贫困荒芜的五梅村,已经有十年时间了。 十年的岁月,在漫长浩渺的仙途之中,犹如沧海一粟。 但这十年的母女情份,却是她从未享受过的尘世牵绊。 如今,是要到了该分离的时刻吗? 第4章 进山 西北的天,亮得特别晚。 寂静的五梅村随着这一层层变亮的天光,而渐渐喧嚣起来,鸡鸣狗吠,此起彼伏。 远山近树,都从漆黑的轮廓化作深浅不一的颜色,像一幅正被上色的卷轴。 阴暗的小屋里,青棱挺直着背,坐在姚氏的床头,看着窗外一点点亮起来,仿佛一尊石像。床上的姚氏,梳着整齐婉约的盘凤髻,穿了半新的雪青色小袄和莹白的素裙,双手叠在胸前,静静躺在床上,干净得如同玉华山的白雪。 唐徊透过神识,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床上的老妇,显然是已经死了,而床边的少女,抿着唇沉着脸,说不上来是悲伤还是冷漠,就这么坐在床头,望着窗外。 他微微皱眉,对于这件有可能影响他计划的事情,露出一丝不满的情绪,他没有时间再等了。 唐徊取出一张传音符,正想施法提醒一下她,正午时分他会准时去找她,即便是死了娘跑了爹,都无法影响他的计划。 还没等他将那传音符送出,床上的少女忽然间从床上站了起来。 天色已然全亮,屋里阴沉沉地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随时准备迎来排山倒海式的哭泣。然而没有,青棱只是跳下床,推开窗,清冷刺骨的风嗖嗖灌入,光线照亮了她的脸庞,一双眼睛如同大雨清洗过的天空,清澈却遥远,。 她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然后在房间里翻箱倒柜起来,一阵折腾之后,终于在柜子后面翻出了一把锄头。她扛着锄头跑出屋,脚步飞快地跑了百来米,在屋后的一小片草坡上停住了脚步。 青棱用手拭去额上的一层薄汗,四下里瞅瞅,找到了一个位置,跳了跳,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来,接着便开始挥锄刨土。她的身手很利落,劲头也足,手起锄落,带出一大堆黑土,不多时便挖了一个一人大的土坑,青棱喘着气,身上的里衣已经全部汗湿,她也顾不上歇,扔了锄头又跑回屋里,将姚氏用草席裹了背到背上。 “嗬!”青棱被背上的姚氏压得身子一沉,人说死沉死沉,果然死人最沉。 她背着姚氏,一路小跑到了屋后,自己跳进土坑,将姚氏轻轻放在了坑里。 “娘,再见。”青棱对着姚氏的尸体动了动唇,眼神似有哀戚,却有更多让人看不明白的东西。 跳上土坑,青棱便将挖出的泥一锄锄推回去,动作初始缓慢,仿佛带着不舍,到后来却越来越快,直到这个坟被彻底的填平,她才停下了动作,倚着锄头气喘如牛地站着,环顾着四周的一切景象,仿佛要将这些牢牢记在心头。 她没有给姚氏立碑,而是小心翼翼地从衣里掏出一颗圆润碧青的种子,随意地埋在了坟头的泥里。 有了这个,今后哪怕大雪封山,也不怕找不到姚氏的坟了。 做完这一切,青棱吁了一口气,她抬头看看天,天色已近正午。 唐徊再见到青棱的时候,她已经准备妥当,站在屋外等他。 彻夜未眠,她看上去却没有什么异样。 仅管他的神识一直监视着她,但此刻看见她的笑脸,唐徊还是觉得有些惊讶,这个少女,似乎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青棱已将长发全都束到了脑后,戴着一顶毛毡帽,仍旧背着那把六弦琴,手上戴了一副厚麻手套,身上挎了个布包,鼓鼓囊囊不知道装了些啥。再看她整个人比昨天初见时整整肿了一倍,也不懂穿了多少件衣服,竟连一点点少女的线条都看不出来,又是滑稽又是笨重。 “仙爷,我已经准备好了。”青棱拍拍自己的胸,脸上是一片小心翼翼的笑容。 唐徊微低着头,视线正好落在她脸上,他沉默地审视了她许久,对她的话也不置可否,直望得青棱心中发毛,越加小心起来。 她明明和昨天一模一样的笑着,带着卑微的谄媚,极低的姿态,但却分明有些东西不同了,就好像……破茧重生的蝴蝶。 而她的态度里,有谄媚,有讨好,有奉承,唯独缺少一样,那便是——敬仰。 “走吧。”他一声低语,总算让青棱松了一口气。 经过一夜的时间,他看起来似乎恢复了许多,青棱偷偷地打量着他,披着斗篷的他,仍旧看不清楚模样,只能瞧见他干净的下巴。 这一次,唐徊总算没有把她拎起来,而是祭出了那柄飞剑,抓住她的手一跃,青棱便感觉身上一轻,整个人随着他跳到了剑上。 “哇——”青棱吓得一声大叫,因为唐徊没等她站稳便催动了飞剑向上飞去,她根本站不住脚,颠了几下,就感觉整个人要往下掉,唐徊却没有半点伸出援手的意思,她只能像烂泥一样蹲了下去,然后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了唐徊的双腿。 “仙爷……爷爷……您慢点……啊——”青棱鬼哭狼嚎的声音响彻云霄,她一面狼狈地哆嗦着,一面低头望着越来越远的五梅村。 直到那山那村都化成眼底的渺渺白云。 终于再也看不到了。 四周都是浩渺白云,阳光没有了阻挡,变得格外的灿烂明亮,将这云海照得十分壮观,似乎一脚踏上这云海,人便能成仙而去。 这凡人一生难见的景色,青棱却毫无兴趣欣赏。 冷冽的风刮脸而过,比在陆地上要凶狠十分,青棱感觉自己的脸疼得要裂开,四肢百骸都被冷风贯穿,哪怕她包得再紧实,也觉得像是赤裸裸站在寒风中,无一处不冷。 难怪人家说高处不胜寒。 青棱此刻又冷又怕,这仙家的本事她是没胆量再承受第二次了,只等着哄好了这煞星,结束这趟任务,便能揣着银子往盛京那繁华之都去。 就这么一面胡乱想着,一面将唐徊的腿抱得死紧,双杨界终于在她的期盼中到了。 双杨界离玉华山有五百里远,中间隔了一个城两个镇,上一次青棱去的时候,整整走了六天时间才走到,这还算青棱的脚程够快,换了普通人,只怕没有十天都到不了的,但唐徊只花了半天不到的时间,便到了。 仅管青棱站到地面上双腿还在打颤,双手已然酸得抬不起来,她也不得不承认,仙人的交通工具确实太厉害了,这五百里路转眼间就到了。 唐徊仰头望去,四周都是双杨界高耸的山峰,放眼皆是一片深深浅浅的绿,与玉华山有着很大的区别。 此时正值春深,积雪已化,满山绿树旧叶未尽,新芽已发,熬过一场寒冬的叶子绿得深沉,新长的嫩叶却俏生生立在枝头,犹带寒露,分外惹眼,乍然望去,就像一张生机盎然的画轴,整个画面,只得一个绿字。 青棱寻了块石头坐下,捂紧了领口,见唐徊不言不语的模样,便取出水囊,大力灌了两口,方才开口:“仙爷,双杨界里面树木繁盛、一路难寻,接下去的路,只怕要靠走的了。” 唐徊闻言低头望她,见她唇角挂了一丝莹亮水渍,她大咧咧地抬手用衣袖拭去,便不由自主皱了眉头。 “这里山势险竣,人烟荒芜,夜晚不好赶路,我们不如在前面的镇上落个脚,歇一晚,仙爷若是需要准备东西,也可在前面的镇上买齐了,进了山,没有十来天是出不来的,若是再加上寻找雪枭谷,只怕要花费更多时间……”青棱没察觉他的心情,自顾自唠叨着。 “带路吧。”唐徊却已懒得再听,迈步朝前走去。 青棱的话被人硬生生掐断,接不上咽不下,只能张着嘴嗫嚅两下。 天色眼见就要黑了,乌漆抹黑的让她带什么路? 真是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心的煞星。 青棱在心里咒骂着,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忙跳下石头,跟了上去。 这山里天一黑,就跟进了地狱似的可怕。 第5章 噩梦 山里的夜,潮冷难耐。 月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了些许在树林里,四周除了兽吼虫鸣之声外,寂静得让人心慌,远处的树木影影绰绰,只剩下漆黑的轮廓。 青棱坐在燃起的火堆旁边,揉着自己酸疼的小腿,有些哀怨地盯着正闭目打坐的唐徊。 他们在这山里已经整整走了五天,天黑则停,天明即行。除了天色全黑到她彻底无法辨认山路时,他才会让她停下来休整,否则就是永无止境的爬山。这些修士根本不把凡人当人看,这一路上唐徊不遗余力地驱使着她,虽然给她用了什么劳什子风行符,但架不住她血肉之躯也需要休息,又不是铜铁打造而成的骨肉, “你看什么?”唐徊似乎感受到她的怨念,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 “没,没什么。”青棱赶紧收回自己的目光,这个爷爷惹不起,她还躲得起。 她眼睛骨碌碌一转,就把手从棉袄底下伸进衣服里,一阵摸索后,从自己的衣服里摸出了最后一张大饼。 比起初进山那会,她的身形早已瘦了不少,原因无它,只是她把许多烙饼用油纸包了,一张张都贴衣放好,这些干粮在西冷苦寒之地,放不到半个时辰就会硬如石头,因此她才想了这么个法子,又能御寒,又能尽量不让干粮变得难以下咽,就是拿得时候不太雅观,不过在深山里,谁还理会这些,她一向是怎么好怎么来,面子上的东西永远比不上落到实处的好。 看到食物她才觉得饥肠辘辘,青棱咽了一下口水,飞快地睃了一眼唐徊。 “仙爷,您要不要用点?”她讨好似的举了举手中的饼。 唐徊连摇头都懒得摇,直接飞到了身后的大树上头,连看也不想看。 青棱做个鬼脸,对着因时间太久早已发硬的饼一阵撕咬,仿佛啃咬的是唐徊的肉。 你就算再嫌弃,我也还得吃饭喝水拉屎,老娘就是个普通凡人,跟你们这些不吃饭不喝水不拉屎的仙人不一样。 她在心里不屑地想着。 “桀——桀桀——”一阵怪异的叫声忽然响起。 青棱猛然间抬头,盯着四周黑漆漆的山林一阵看。 那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尚未进入修仙界灵兽区域内,遇到的不过是寻常猛兽毒虫,凭藉唐徊的力量,这些凡间虫兽根本不足一惧。这便是有修士在一起的好处,能将危险降到最低。 所以一路上,青棱都没太担心。 但这叫声,与寻常鸟兽并不一样,听起来似近还远,让人心里没来由一阵阴沉烦躁。 那声音只响了一小会就再没响起。 她看了许久无果,下意识的就抬头看唐徊。 唐徊仍旧盘膝坐在树上,斗蓬遮了他大半张脸,也看不出他的表情。 火堆四周都有唐徊布下的禁制阵法,因此外界的虫兽是无法进来的,而且反正天塌了也有他顶着,她自我安慰着,坐下安心啃饼。 青棱满足了自己肚子的需求,又被这火烤得暖洋洋的,白天积累的倦意便一瞬间袭上大脑。 她从包袱里取出一块油毡布铺在地上,倒头便躺。 意识很快便模糊了起来,青棱感觉全身沉甸甸的,像陷入了流沙一般,半点力气也使不上,朦朦胧胧间,她见到眼前无数虚影晃动,耳边一阵踏踏踏的脚步声来回走动,间或又有那奇怪的“桀桀”之声,仿佛狞笑的孩子,在她旁边恶作剧似的骚扰。 青棱心中一慌,想着莫非自己着了那些山魈阴魂的道? 这些游走的低级山怪,最喜欢食人肉体,吞人魂魄,若是遇上,以凡人之力,恐难抵挡,但是有唐徊在这此,这些凡间鬼怪,怎么会近得了身? 她神智渐渐清醒,但眼皮却像被粘住一般,怎样都张不开,她尝试动动手,全身却僵硬得像石头一般,心中便升起一股急怒来。 这些山魈阴魂虽然伤不到她的躯体,但她却十分不喜欢这种无法自由掌控身体的感觉。 她在心头思索着对付这些山怪的办法,忽然间一切却都静止了下来,她身上那种被捆绑的感觉渐渐消失,她一喜,难道唐徊救了她? 青棱动动眼球,发现眼皮一轻,就要睁开。 耳边忽又传来男人的笑语。 “青棱,你这傻孩子,还不快跟为师回去!” 温和醇厚的声音仿如天际传下,如同天籁一般,叫人沉醉。 青棱却整个人一震,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可怕的催命声音般,一阵阵的恐惧不可遏止的泛上心头,她只觉得背脊发凉,全身寒意不断,犹如陷入冰湖湖底。 “青棱,快跟我回来,再晚了为师会惩罚你的!”那声音带着浓浓的宠溺,慈悲并且和蔼。 青棱紧紧咬着唇,迟迟不愿张开眼睛。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他明明已经死了! 她还记得那一天刺入灵魂的痛楚,魂飞魄散的恐惧,一分一毫都如同烙印,刻在灵魂深处,哪怕过了百年,也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过往的一切。 心头的苦涩与惊惧,让她不由自主伸手按向颈间,她要活着,一定要活下去。 谁也不能阻挡她对生的追求。 这是她选择的道。 眼前仿佛有血雾散开,殷红一片,青棱颤抖着,就连舌尖上舔到的腥甜滋味,也无法让她察觉到半点痛楚。 当初她能将他扬灰挫骨、让他形神俱灭,如今再来一次,结果也是一样! 一股滔天的愤怒与杀气,随着她将要睁开的双眼睛,如同即将喷发的地火,一旦迸发,便能将一切燃烧殆尽。 “啪——” 轻轻的一声,打碎了她的记忆。 青棱只感觉到脸上脖子里一阵冰寒刺骨,将她打醒。 她睁开眼,带着一丝茫然望着四周。 天色已亮,山林中雾气蒙蒙,树梢绿芽上挂着莹莹露水,煞是动人,火堆早已熄灭,一阵潮冷扑面而来。 “起来!”清冷的声音响起。 青棱这才看见站在眼前的唐徊,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不善的气息,她几乎能感受到他斗蓬之下阴冷无情的目光,是何等的犀利。 她一个激灵,从地上跳了起来,满头满脸的冰水,衣襟也湿透了,从头冷到心里去。 原来唐徊为了叫醒她,施了个法术,召来一柱冰水浇到了她脸上。 青棱的指甲紧紧抠进手心,掌中一阵刺疼,她才猛地清醒过来。 自己这是做了一个噩梦?! 空洞的心口一阵紧缩,她眉头紧锁着,舔舔唇,唇上辣辣地疼着,提醒着她昨晚诡异的一切。 唐徊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不悦,抬脚便向前走去。 没有时间给她思考,青棱只得放下心头浓浓的疑惑,迅速折起了地上的毡布塞回包里,拾起地上的木杖。 “仙爷,等等!”她一边叫着,一边拔腿跟上。 山里的路,越深越难行,到了后面,几乎无路可走。四处都是高耸入云霄的大大小小的石峰,姿态千奇百怪,青棱手脚并用,又靠着唐徊的风行符,这才勉勉强强地跟上了他的速度。 两人走了整整十五天,青棱的厚麻手套早已撕破了一道口子,脸上也是两三道深浅不一的裂口,嘴唇更是干裂变色,血渍干涸在上面,一双羊皮小靴已经蹭烂,整个人狼狈并且充满疲惫。 反观唐徊,进来是什么模样,现在仍是什么模样,纵然那一身斗蓬灰扑扑的毫不起眼,此时在青棱眼中却不知道有多灵活潇洒。 “不……不行了……”青棱实在撑不住,停下了脚步,扶在旁边一棵大树上,大口地喘着气。 唐徊也只能随之停下了步伐。 青棱的双腿像灌了铅似的,再难举动。 从天色微明,到日落西山,他们走了一整个白天都没有停过,连日来都是这样的急行,青棱就算是体力再好,也已经撑到了极限。 “还有多远?”唐徊问道。 “不……不远了。大概再走个两天。”青棱凭着记忆判断着路程,他们的速度比起此前她一个人进山之时,快了数倍不止,按这个脚程,再翻过两个山头就差不多了。 “您看,前面那座山里,有条溪,延着溪水往上走到顶,就能看到雪枭谷的入口了。”青棱伸手指向远方的山。 那座山树木繁盛,触目所及皆是一片绿。 青棱喘着粗气望着那山,越看越觉得哪里不对劲。 “雪枭谷在双杨界的最顶端山上?”唐徊忽然间问她。 青棱点点头,上一次她来的时候,整整走了一个多月,才爬到了山顶上,她还记得那里白雪皑皑…… 不对! 青棱骤然间瞪大眼睛,盯着远处的山。她记忆之中,越接近山顶的地方,霜雪越盛,而眼前这山峦,满目青绿,何曾有半点雪影。 她举目四周了半晌,忽然色变。 “不……不对……这里不是!”青棱的声音有些发抖,举着木棍拔腿四下搜寻了一番,终于在一棵下小上粗的巨石上,找到了自己刻下的记号。 山里除了山石就是树木,各处景象都异常接近,她觉得这里熟悉,便不疑有它,这里也的确是记忆中的路,只不过,是他们五天前路过的地方。 他们绕了一圈,又走了回来。 青棱心中发凉。 还没等她说话,唐徊已纵身而起,手中红光一道,化作血剑疾射而出。 然而这红光并没如他们意料的那样,刺中附近的树木,引来一阵巨大的破坏,相反,它悄无声息的没入了远方的空间,仿佛那里立着一个看不到的深洞。 “桀桀桀……” 熟悉的声音响起。 青棱用手抓紧了胸口。 她想起那一夜的噩梦,原来那并不是梦。 “幻境!”她轻轻呢喃着,缓步退到了唐徊的身后,满脸警戒地盯着眼前的一切。 第6章 心魔 唐徊收回手,藏在斗蓬下的眼眸,如鹰隼一样审视着眼前的一切。 青梭的胸脯上下起伏,眼珠不停转动着,四下打量,似乎要将这山看出个窟窿来。 “桀桀”的声音时起时息,飘忽不定,在两人身边打转,却再没有其他的动作。 “你知道幻境?”唐徊的声音忽然冷得如同冰石。 青棱立刻感受到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特属于修士的精神威压。这股威压一直被他刻意收敛着,此刻忽然爆发出来,犹如一块巨大冰石突然砸在青棱心头,又沉又冷,叫人透不过气来。 她下意识地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仙爷……幻境不就是鬼打墙吗?我从前进山曾经遇到过。”青棱干巴巴地开口解释道,脑门上渗出细汗,那么小的声音他竟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凡人的鬼打墙,和修仙者口中的幻境,那根本就是两回事。 鬼打墙只是山中最低等妖物所施的障眼法,用来引起凡人幻觉的小伎俩,于唐徊这样的修士而言根本不足为道。那些低等妖物见了他们,逃都来不及,根本不可能自动上门送死? 而修仙者口中的幻境、幻像,却是比之不知高出多少倍的术法,有些专研幻术的大能者,甚至能随心所欲虚构世界,一花一草,一沙一石,都与真实无异,更甚者,能引出他人心魔,进而摧毁他们的元神。 所谓兵不血刃,便是幻术的最佳写照。 “是吗?”唐徊并不相信她的话。 “是。”青棱此刻也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迎接他的怀疑,她一时心急说漏了嘴,此刻心里焦虑得如蚂蚁噬骨,偏又要装得老实,不敢在面上显出半点不妥来。 他们所面对的这个幻觉,显然不是什么鬼打墙,而是修仙界的大术,只是不知是魔物,还是其他修士。 但不管是哪一个,看起来都不怀好意,青棱只想保住小命,因此唐徊的信任对她而言便十分重要,她可不想被他当作弃子。 “仙爷,我瞧这幻境不太简单。我从前也遇到过鬼打墙,两眼就像被泥糊了一样,一条路走到底又回到原处,四周景象大多朦朦胧胧,一眼就能分辨出不对劲,可这一趟我们走了好几天了,一点异样都没觉察出来,仙爷,您看这会是什么厉害的妖物?” 青棱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将臀部往唐徊的方向挪去。 “滚!”唐徊忽然一声厉喝,衣袖内甩出一股罡风。 青棱猝不及防,被那阵风正面扫中,还没叫出声,便骨碌碌滚了数米,撞到后方的树上才顺势停下。 疼疼疼疼疼! “你大爷的啊!”青棱暗自咒骂着,这里搓搓那里揉揉,感觉全身各处都疼,两只手揉也揉不过来。 树上一阵落叶纷纷扬扬洒下,青棱呲牙咧嘴抱着身体躺在地上,她耳边风声不绝,眼皮之上有耀眼的光芒不断闪起,惊得她一颗心突突直跳,勉勉强强张开了眼睛。 唐徊已经浮到半空,兜帽被掀到脑后,露出满头青黑长发,随风狂舞。 一串串冰锥从他身前飞出,带着幽幽莹玉之色,飞快地刺入远方那道看不见的屏障。 青棱察觉到地面细微的震动,立刻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再也顾不上身体的痛楚,三两下跑到了树后躲好,只从树后露出一双眼睛出来,眨也眨地盯着前方斗法中的唐徊。 “桀——”那怪声陡然间尖厉起来,似乎被唐徊的冰锥击中。 唐徊沉眼望着这纹丝不动的幻境,心中却浮起暗恨,他这趟寻药之途,已极尽小心,却屡屡被仇家妖物缠身,显是被人算计了,只是此刻却不是追究此事之时。眼前的幻境,若以他从前的境界,根本不足为惧,但如今他跌到结丹初期,一身本事又苦于经脉受损无法施放,整体实力堪堪只在筑基后期,委实叫他愤怒。 因为心底躁郁难当,他手下冰锥越凝越重。 一片冰花白芒在青棱眼前交错闪起,看得她眼花缭乱。 扑棱棱——扑棱棱—— 一阵震翅之声忽地传来。 那隐藏暗处的妖物,终于耐不住唐徊的攻击,已然出手。 这一出手,却叫人惊诧。 远处空中仿佛突然撕裂一般,涌进了一大群鸟来,黑鸦鸦得如同一大片黑雾,伴随着扑棱之声,朝唐徊这处飞来。 那鸟兽不大,约成人两个巴掌大小,毛发黝黑,双目赤红,生了暗红色利喙与铁爪,那噬血疯狂的豆眼,如同黑雾中镶嵌的无数红色宝石,密密麻麻叫人恐惧。 青棱看得脸色尽褪。 “鬼鸠……”她低声呢喃着,指甲抠进了树皮里而不自知。 在她的记忆中,鬼鸠是修仙界的一种妖兽,修为相当于普通修士的炼气后期水平,但结丹期以下的修士遇到它们只有绕道的份,即便是结丹期修士,若没有什么强悍的法宝,也不会轻易招惹它们,因为鬼鸠虽是低等妖兽,却是群居,一只不可怕,但成千上万只就相当恐怖了,尤其是,鬼鸠食腐而生,受阴气滋养,早已成为邪魔之物,寻常法术法宝,根本伤不到它们。 青棱的脑袋飞快地转起来。 鬼鸠虽然厉害,但并不能制造幻境,而那“桀桀”之声,也明显不是这群鬼鸠发出的,显然还有更厉害的东西,藏而未出。 思及此,青棱忽然间欲哭无泪起来,也不这煞星爷爷到底招惹了什么样的仇家,竟然花这般大的力气来追杀他,连带着连累了她。 唐徊却已取出一方绫帕,上面曲曲绕绕画满了符咒,他手指飞快掐诀,将这绫帕祭出,那绫帕飞到半空便陡然增大,化作遮天蔽日的巨绫,将那些铺天盖地飞来的鬼鸠包在其中。 青棱看着那起伏不断的巨绫,与绫后挣扎不休的黑影,耳边隐约还响过嘲笑般的“桀桀”声,心中升起十分不妙的预感。 她的预感很准确。 唐徊的脸色难看至极,若只是幻境倒还好办,但这些鬼鸠却是真实存在的凶物,似这般虚实结合的幻术,没有元婴以上的修为根本放不出来。 “嘶啦——”裂帛之声传来,叫人心中一颤。 青棱抬眼看去,那巨绫已被鬼鸠之喙扯破,裂口越来越大,黑鸦鸦的一片鬼鸠从其中钻出,迎头就撞上唐徊的冰锥,也不躲不避,在半空中被打得血肉横飞,后面的鬼鸠瞬间便源源不断的扑上来,将唐徊团团包裹。 这些可恶的小畜牲! 青棱心中暗急,那唐徊结印再快,也敌不过数量庞大的鬼鸠,她咬着牙挠头抓发,祈祷着这煞星可千万要撑住,他好她才能好! 唐徊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期盼,忽然一丛幽蓝色的火焰从他身上升起,一股阴冷至极的气息四下弥蔓,宛如跌进了无边寒冰。 这火焰迅速地在鬼鸠之中蔓延开来,那些鬼鸠一遇这看似没有温度的蓝色幽火,顷刻间化作一堆灰烬。 剩下的鬼鸠被这幽火震慑,竟停下前仆后继之势,盘旋徘徊在离他百米的空中。 青棱咋舌不已。 乖乖,这小煞星到底什么来头,身上居然会有幽冥冰焰?要知道那可是三十六层地底的玄阴之火,没有通天之能的修士,别说将它炼化已用,碰上一碰整个人就要形神俱毁,化为灰烬了。 她却不知,唐徊一身伤,都是由这幽冥冰焰引发。 因他背对着青棱,是以青棱看不到他的面容,还在暗自庆幸着总算有克制之法,却不知此刻的唐徊,拼死将幽冥冰焰放出,已经五内翻腾,后力不继,他面色惨死,唇角缓缓挂下一丝血来。 “桀桀——桀桀——”那怪异的叫声又起。 鬼鸠在这叫声之下,忽然间暴躁起来,豆大的赤红双目,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显然是灵智已失,扑棱两下,又再度集结而上。 唐徊没想到它们在见过幽冥冰焰的威力后,还能这么快上来。 然而这一次,这些鬼鸠却没有靠到唐徊身上噬骨食肉,而是飞到了两人身边,不断上下盘旋着。 “啊——走开,走开!你这小畜牲!”青棱哇哇叫着,从树后爬了出来。 拜唐徊所赐,她的身边也充满了鬼鸠。 她从靴中取出一柄匕首,虚张声势地挥舞着,额上的汗已要滴下。 这些鬼鸠并不攻击,青棱猜测着它们在等待下一声指挥。 那桀桀之声太熟悉了,青棱一边挥着匕首,一面望着远空回想着。 忽然之间,那黑鸦鸦的鸠群中,闪过一抹金色光芒。 青棱却看得清清楚楚,那里有一只比寻常鬼鸠大上数倍的鸠王,鸠王的身上,坐有一个婴儿大小的异物,双瞳赤金。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尽力用平静的声音,叫道:“婴幻!是婴幻!” 只是她的声音才刚落下,那“桀桀”之又起,这些鬼鸠瞬间聚拢起来,将青棱与唐徊紧紧包起。 青棱眼前瞬间漆黑一片,再也不见唐徊身影,仿佛陷入深渊。 “不要与它对视!” 青棱拼尽全力一喊,声音还未全落,她眼前却忽然出现那对金色瞳眸。 她的瞳孔骤然间一缩,清澈明亮的眼眸便如同枯萎的花朵一般,变成了灰白的枯稿色,眼中死气一片。 再度睁开眼睛,有感觉之时,四周的景象已换。 她暗道不好,自己显是中了那婴幻的道,也不知唐徊听没听到她最后的叫喊,能不能脱困,又会不会来救她? 青棱脑中一片混乱,身边迷雾重重,她只觉得自己身体很轻轻,每走一步路,都像要飞起来一般,脚下一片轻软。 迷雾之后,影影绰绰,仿似有巍巍山峦,又似有宫宇千重,叫人难以捉摸。 “青棱,你终于回来了吗?” “快,快到为师身边来……” “青棱,一切有为师在,莫怕!” “青棱,杀了他!杀了他就能突破了!” 和润的男人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温柔,一声接一声地在青棱耳边响起。 迷雾之中,隐约出现一个宽袍男人高瘦的身影。 青棱眼神骤然大变,脸上血色尽褪。 她只觉得身上寒毛一根根竖起,仿佛自己是一只遇敌的刺猬,一步步向后退去。 忽然间一脚踏空,她转头一看,身后却是万丈深渊。 她恐惧得抓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冷风从她脸上刮过,她闭上了眼,直到以万钧之势坠下,却以轻羽之态落地,她才又睁眼。 眼前的景象,锥心刺目,叫她的头猛烈地痛起来。 巨大的烈凰树支撑着浮在半空中的宫殿,火红艳丽的烈凰花四处盛放,光彩熠熠,华宇之上,金石为阶,白玉为柱,珠树丛生,灵禽绕飞,风轻云渺,远空一片碧蓝,天池之水恍若明镜,印着天际飞鸟浮云,无一丝波澜。 烈凰树下,朱紫龙木桌前,坐着绛衣男子,眉目模糊,只能感觉他一双眼眸似有慈悲地望着烈凰树下的青衣少女。 青衣少女背对着青棱,看不清楚模样表情,正缓缓朝着男子走去。 “够了——”青棱暴喝一声,烈凰树一阵震颤,落下无数火红花瓣。 她眼前景象又是一换。 雕龙盘凤的石洞,青衣少女唇角嚼着狠厉的笑容,手中抓着一个不断挣扎的晶亮小人,绛衣男人气息全绝地躺在她脚边。 少女的手越抓越紧,那晶亮小人手脚乱蹬,满眼恐惧。 “放过我,放过我……” “求你,放了我……” 青棱的脑中一阵高过一阵裂痛,空荡荡的胸口,如同擂鼓般剧烈震动了起来,她整个人似要炸开一般的痛苦,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涌进脑海,令她撕心裂肺般的痛起来。 小人不断求饶的声音,和男人温柔蛊惑的话语交织在一起,让青棱脑海中的画面一幅幅飞过。 “后悔吗?” “伤心吗?” “放手吧……” 少女的神色犹豫了起来,眼底露了一丝怯色与不忍,紧抓不放的松,渐渐的松动了。 “留下,留下来陪为师……” “让为师代替你踏向天途!” 少女如同雕像凝固在前方,与青棱一样,面露痛苦。 舍不得的,是这八百年的感情,但不能放手的,是她对生的追求。 她绝对不会用命去成全别人的道。 因为她的道,是求生求存之道,无人可挡。 青棱忽然抬头,眼中已是一片坚毅。 少女亦随之眼神清明起来。 青棱知道,这少女是她,她就是这少女。 她的梦境,就必须由她作主。 “师父,百年前你代替不了我,百年之后,你一样代替不了我。”青棱冷冷开口,前方的少女与她重复着一模一样的话语,整个空间都轻轻颤抖了起来。 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骤然间从少女身上释放了出来。 少女一个用力,手中的的元神小人,惨叫了一声,灰飞烟灭。 青棱的身影一动,与那少女竟重合在一起。 “孽障!”青棱眼神沉如水,却隐含无上神威,再不是那个边陲小镇里胆小贪财的凡间女子,她声音冰冷淡漠,在这石洞中缓缓开口,“你既已窥视本尊记忆,又进入本尊梦境,便该清楚,触犯本尊的下场!”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充斥着无上威严,如同神祗降临。 这个梦境是她的,她说她是当年那个强悍的存在,她就仍然是百年前距离飞升不过一步之遥的修仙大能者。 整个万华神州至高无上的存在。 这个空间,瞬间开始崩塌。 一切景象都支离破碎,除了站在正中的青棱,不动如山,稳如磐石。 她虽修为不再,但若论精神意志的坚定,整个万华修仙界,难有匹敌之人。 第7章 绝色 宫殿、少女、烈凰树,通通化作身后的碎片。 从梦境跌出来,那强悍的力量与气场瞬间荡然无存,青棱仍做回那个胆小怕死的边陲少女。 噩梦已除,但周围的环境却并没有好多少。 四周仍是黑鸦鸦的一大片鬼鸠,目露凶光地上下飞舞着,发出杂乱的扑翅声。 唐徊一动不动地站着前面,也不知陷入了什么样心魔中。 青棱扶着树缓缓站起来,皱眉看着眼前的一切。 按目前的情况,扔下唐徊一个人离去是不可能的了,心魔幻术本就是摧毁意志和道心的法术,凭借青棱的精神意志,并不难克服,但现实中的幻境,就没这么好破除了。 这空间是幻术所化,但鬼鸠却是实体,而非幻术所化,这般虚实结合的法术,以青棱目前的情况,没有办法破除。 “素萦……” 一声低喃从唐徊口中发出。 温柔并且的欢愉的声音,就像是从两个人身上发出的。 青棱正凝思着,忽然间闻得这一声轻唤,不由一愣。 “素萦……素萦……”唐徊的声音却愈加迫切起来,就连呼吸也变得粗重,他缓缓朝前走去,并且伸出了手,像要捉住那未知的梦境里某个正在消失的人。 “糟了!”青棱暗道不好,唐徊已被自己的心魔所困,再不救他,恐怕会有危险,若不救他,她也很难走出这个幻境。 思及此,青棱再没任何疑迟,迅速将六弦琴从背上取上,盘膝坐在了地了。 素手拔弦,一阵、并不成调的声音,从她的指间,铮然奏出。 “嘎——”四周的鬼鸠猛烈地扑腾起来,黑色羽毛纷纷扬扬飘了满天都是。 唐徊却随着她的琴声停下了脚步。 青棱越拔越快,纤长的手指灵动敏捷,奏出的音乐一声比一声尖锐,仿佛能穿金裂石一般,叫人难以忍受。 “铮——”整个空间随着这最尖锐的琴声而轻轻颤抖了一下,琴声陡然间停了。 “你大爷的!”青棱面如金纸、气息紊乱地低声骂道,“这该死的婴幻!”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拔琴的那只手正不停颤抖着,怎样也停不下来,五个指尖全被扎破,殷红的血流顺着手指滑下,染遍了整个手掌,看上去触目惊心,那古旧的六弦琴落在膝上,银亮的琴弦尽数断开卷曲,弦尖之上隐约可见几处血痕,显然是青棱所留。 小煞星、仙大爷,你倒是快点出来啊! 深吸一口气,她平复着自己翻腾不休的五脏六腑,瘫在了树下,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祈祷着。 祈祷到第三次时,唐徊忽然间一声沉喝,从原地拔身而起,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通体幽蓝的剑。 青棱一扬眉,居然是幽冥冰焰所炼的法宝,这小煞星的来头,不简单啊。 幽蓝的剑光闪过,唐徊如同离弦之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去。 凡剑光所到之处,皆有无数鬼鸠发出凄厉的叫声,化成满天血雾,唐徊在这血雾中穿梭,阴沉可怕得如同噬血的恶魔。 “嘤——”如婴儿剧烈啼哭般的声音忽然响起,唐徊这一攻击来得太突然,那藏在鬼鸠王身上的妖物来不及防御,猝不及防之下被一剑刺中,绿色粘稠却冰冷的液体溅了唐徊一脸。 地面开始剧烈震动了起来,远山近石都渐渐有了崩塌之势,青棱牢牢抓住了身后的树,才没因为这阵震动而滚走。 “嘤嘤嘤——”啼哭声仍旧未曾停歇,但鬼鸠却已全部退到来时的位置,显然是唐徊这一剑,将它们震慑住。 “滚——”唐徊暴喝一声,手中神剑凌空劈下,幽蓝的剑光化作一道蓝焰,朝前袭去。 好霸道的法宝! 青棱缩在了树后,看得目不转睛。 “嘤——”啼哭之声又是一大,远空之中忽地出现了一道裂缝,如同一张巨口。 这一片双杨界幻景连同那成千上万的鬼鸠,全都缓缓化成墨色漩涡,被这巨口缓缓吸入。 唐徊仍旧执剑站着,不动如山,也不知作何打算,幽冥冰焰的火光已经褪尽,只余下一柄看似寻常的银亮长剑在他手中。 待地上的震动停止,眼前的幻境也被清得一干二净,青棱知道是逃过此劫了,心中一松,便双膝一软,跪到了地上。 好半晌,她方才举目四望。 他们所在的地方,赫然是一处绝崖。 四周云雾缭乱,显然这山崖极高,远远望去,前方的山峦皆覆着一层霜雪,他们果然已经爬到双杨界深处了。 绝崖顶上并不空旷,估摸着还不足半亩地大小,被乱石野草覆盖,真是难为那婴幻,在这么小的地方施了如此大的幻境。 青棱望向唐徊,这一望却吓出一身冷汗来。 那唐徊所站的位置,正是绝崖边缘,再向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唐徊身形仍一动不动地站着,也不知是不是受了伤,还是出了什么变故。 这么高的绝崖,若是唐徊不能带她飞下,凭她一人之边,只怕得落个米分身碎骨的下场。 青棱无法,只得起身走近唐徊,去探一探究竟。 “喂……仙爷……仙爷……”她从他背后缓缓靠近,小心的轻声叫唤着。 唐徊仍旧不为所动。 “仙爷,您还好吗?”青棱大起胆子,伸出一根手指头去触碰唐徊的斗蓬。 还不待她碰到他的衣角,唐徊忽然间又是一声暴喝:“滚开!” 他执剑的手忽然间一挥,银剑猛然间挥向青棱,力道并不大,也没有任何法术,却叫青棱吓了一大跳,疾速向旁边退了一步,眼前只见几缕青丝落下,那剑想来是削金断发的宝剑。 崖边青苔丛生,青棱这一步退得急,一脚踏上青苔便整个人打滑倒下。 她的旁边,正是那万丈深渊。 “啊——”鬼哭狼嚎之声陡然间响起。 唐徊被惊醒了。 他之前受心魔气控,虽被青棱的琴音所解,但心智已损。后来他又拼着最后一丝气力祭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宝——幽冥剑,这幽冥剑虽威力无穷,但所耗费的精力也尤盛,以他目前的情况,勉强挥出两剑就已到了强弩之末,这两剑威力也已大打折扣,只能堪堪将那妖物击伤,而他本身却是伤上加伤,经脉逆流,神智暂失,将青棱当成了敌人。 也所幸他已精力尽耗,因此那一剑并不具备任何法力,但就是这么一剑,却也将青棱吓得掉下了悬崖。 唐徊回神去救,已然不及, 这万丈深渊,凡人掉下去,绝无生还的可能。 但他还是蹲到了崖边,望着悬崖之下缭绕的云雾,若有所思。 良久,他才要起身。 忽然间,崖边丛生的那一人高的草丛一阵响动。 唐徊眼神一沉,握紧了手中之剑,警惕地望着异动之处。 “啊——吓死我了啊,吓死我了,快……快救救我,拉我上来!”慌乱的声音透着浓浓的惧意在崖上响起,一张脏乱不堪的脸从那草丛之中探出。 赫然便是青棱。 她满头都是鸟毛和杂草,毡帽早已不知所踪,脸上除了青黑的瘀伤和数道刮伤外,还有赤色的泥印子,倒叫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显得异常的生动,即便此刻充满了恐惧,也满是生气。 唐徊一愣,没有想过她会活着。 青棱被横向生长的鬼松拦腰接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了上来,此刻正死死攀住崖边草丛。 “仙爷,求你,救救我!”青棱上面没有反应,不由急了起来,一面挣扎着往上爬,一艰难抬头。 这一抬头,正和唐徊的眼睛撞个正着。 灰暗兜帽下的那张脸忽然间闯入她眼底,叫她彻底失语恍神。 好一张风神俊朗、无懈可击的脸。 这一失神,青棱手便一松。 “啊——”她又再跌落。 祸水,这煞星绝对是个祸水! 第8章 煞星 青棱在半空中手乱挥舞。 这一次可没上一次那么好的运气,有鬼松卡住她的身体,两侧的山峰晃眼而过,冷风在耳边呼啸着。 她的尖叫声响彻云霄。 一根素白的纱绫,忽然缠上她的腰,及时制止了她的下坠之势 青棱才刚缓口气,腰上忽然传来大力,将她向上提去。 “砰——”青棱被重重扔在了崖顶,地上的砾石硌得她生疼不已。 腰间的纱绫如同灵蛇一般,在她屁股着地的一瞬间迅速退去,她只看见那纱绫轻轻巧巧地钻进了唐徊的衣袖。 “仙爷,感谢您的救命之恩,您的大恩大德,尤如再生父母,凡女永生难忘,来世必将做牛做马,报答仙爷大恩……”青棱趴在地上,脏乱的脸看不出表情,只见她眼珠转了转,感激的话像不要钱的米饭一样,随意拈来。 来世,等她有来世再说吧。 “雪枭谷怎么走?”唐徊打断了她声情并茂的感激。 青棱闻言便抬起头,视线刚一接触到他的人,便想起自己的在崖边的失态,饶是她素来脸皮厚如城墙,也禁不住脸上一阵发烫,赶紧又低下头,生怕再看到他的脸。 见她这一副胆颤心惊,好像自己会吃人的表情,唐徊不禁皱眉,声音冰冷地强调道:“雪枭谷,怎么走?” “是,是,我这就看看。”青棱忙不迭地点着头,垂眼站起,并不去看他。 拜婴幻所赐,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位置,可以清楚地望见整个双杨界深山的地形。 青棱小心地站到崖边,四下一看,立刻兴奋地指着远方山下一道蜿蜒曲折的溪流,高兴地道:“就是那条溪,向上走到头,就是雪枭谷了。” 唐徊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到银亮溪流如同一条脉络伏在山间,心中一定,脸上表情未变,眼神却是杀机毕露。 青棱还在往山下看,忽然间觉得背脊发冷,一股危险的气息骤然间包裹住她,叫她呼吸一窒,便猛然间转头。 一只大掌如毒蛇般悄无声息地伸过来。 “唔——”青棱闷哼一声,已被那大掌掐住了喉咙。 唐徊毫不费力地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整个人凌空提起,伸到了悬崖之外。 青棱涨得脸色发红,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死死盯着唐徊,却吐不出半句话来,她用力抠着唐徊掐在脖上的手,双腿在空中胡乱蹬踢着,心底生起一股寒凉惧意来。 崖顶阳光正盛,青棱被迫看着他的脸,这张曾叫她失神的脸庞,此刻被阳光照得泛起一层淡淡的光芒,有着玉石般莹润的色泽,衬得他眸似点漆,幽深无底,仿佛藏了一块捂上千年也捂不暖的寒冰。 这张俊美不凡的脸,此刻在青棱眼中,已与死神划上了等号。 窒息的感觉叫她不由自主痛苦地闭上了眼,不再去看唐徊的脸。 “你是谁?”唐徊见她满脸惧色,毫无反抗之力,并不像做假,便终于开了金口,“别耍花样!” 若她是凡人,怎会知道幻境与婴幻之名,又如何凭一已之力破了心魔幻术,又奏曲将他惊醒。幻境便罢了,那婴幻却是修仙界里至邪之物。 根据典藉记载,这婴幻又名婴邪,是三界六道之外的异物,常会寄生在人或兽体内,本身不具备攻击力,但它的幻术却独步天下,乃是上古魔修的一门至阴至邪的功法。要炼就这婴幻邪物,需要以初生婴孩为原料,制成的蛊物,修炼者必须在婴儿刚出生的时候在他体内种下幻蛊,然后装入封有幻符的瓮中,施术者以精血引领婴孩的赤子心体验这世间百态:喜、怒、哀、乐,等等,婴孩在绝望和黑暗中感受到外界一切,会滋长各种欲望、恐惧,逐渐被侵蚀,可以说,它所制造出的幻视,是它的欲望,它想要得到却得不到或者最害怕的最原始的欲望,这些东西,根植在每个人内心深处,只是因为成长了,于是被压抑了,但并不代表它不存在了。婴孩在瓮中会被自己的幻境所迷,开始自我吞噬,与幻蛊融合,最后能生存下来,就是婴幻。更有婴幻之王,是千个或万个婴幻,在初成阶段时从瓮中取出,放在同一池里,相互吞噬,最终只会留下一只,是为婴幻之王。而他们所遇到的这一只婴幻,显然只是初成品,所以才如此轻易让他们脱离。 这婴幻属于上古邪物,别说寻常修士,便是他本人也从未见过,只在书中偶然间翻看过,这个边陲小镇的凡人,又是如何得知? 修仙界根本不像凡间所描绘的那样,灵气逼人、美妙非凡,修士们也并非传说里描写的那般清心寡欲、仙风道骨,恰恰相反,任何一个修士的欲望,都比凡人来得强烈,否则又如何撑得过漫长的仙途,在这个强者为尊的世界里,只有力量才能获得敬仰,而为了得到力量,厮杀争斗,源源不绝。 修士间的尔虞我诈,让人防不胜防,而唐徊这一趟,又是隐形匿迹地出来,但一路上却危险重重,早就让他疑心了。 “唔,我……没……我爹……仙……”青棱异常艰难地动动口,声音却含糊不清,她心里一急,又是指天又是摇手却打着手势。 唐徊见状便将手臂收回,把她放到了地上,但箍着她脖子的手却没有离开。 他骤然接近的身体投下的阴影,像山峦一样沉重地压过来,青棱虽然感觉到喉咙上的压力减轻了一些,却仍旧没有放松心情。 她大口大口喘气,方才将心定下,在唐徊阴郁的目光之上,开了口:“仙……仙爷,是凡女的错,全是凡女的错。我父亲,是个修道之人,在十多年前便已离家上玉华山寻仙求道了,他老人家从前收集了许多关于仙界的书藉,其中有一本《万华仙海志》,就记载了许多关于仙界的奇闻异录,我都是从那上面看到的,还有一段乐谱,叫《沉心咒》,也在那书里记着,就是适才我为仙爷所奏的,不过我功力不够,只奏了一小段就琴弦尽断,五指皆伤,我能出来,也靠的这段沉心咒。” 青棱倒豆子似的编了一通缘由出来,又将自己染满鲜血的手举到他眼前,怕这煞星不信,她又添油加醋地将她那挂名老爹的故事含泪述说了一遍,直说得惊心动魄、感天动地、山河含恨,连她自己都悲从中来,奈何唐徊的脸波澜不兴,眼不眨眉不动的叫她心慌。 “书呢?”唐徊没有松手,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 “几年前母亲病得沉重,见家道艰难,怨恨父亲抛妻弃女,一把火把父亲的东西全都烧得一干二净。”青棱神色一黯,抽抽噎噎地说着,十句话里九句是真的,只掺了那么一句假话,把自己的身世背景说得滴水不漏。 唐徊仍然没有松手,却也没有加重力道,听了她这一番话,便陷入沉思, 青棱半声都不敢吭,偷眼看着唐徊。 唐徊沉默半晌,忽然举起另一只手来,朝她天灵盖印下。 青棱大惊失色。 唐徊却只是把手轻轻放到了她的头上。 一股暖洋洋的力道从青棱的头流遍她四肢百骸,在这潮冷之地,带来一阵惬意舒适的温暖来,这道力游走完全身,最终汇聚在她的丹田,又一路向上,游回百会穴,被唐徊的手吸走。 潮冷的感觉再度袭来,青棱一阵寒颤,却不敢动分毫。 唐徊收回手,寒冰般的眼睛审视着她。 这个女人,确确实实是个凡人,适才他用灌顶大法将她检查了一番,并未在她体力发现一丝一毫的灵气,骨骼平平,没有任何修炼过的痕迹,而如果真是修士,只怕他手掌印到她百会穴时,她就再也装不下去了,百会穴是修士命门所在,断不容许他人触碰。 只是,他尤存三分怀疑,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他这些年小心谨慎修仙,不能毁在这一刻。 宁错杀,不放过。 青棱见唐徊的眼神渐渐森冷起来,脖间力道又再紧了起来,心道不妙,这煞星的杀机只怕轻易没办法消除了。 几个念头从心间电光火石般闪过,她心底窜起一丝火苗,瞬间又被她掐灭,她抬起眼来,清脆并且坚定地开口:“仙爷,不要杀我,我知道你的行踪为何败露了。” 这一刻,她再无辜,也比不过一个能带给他好处的人。她算是明白了,这小煞星就是一个白眼狼,在他眼中,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于他有用之人,另一种,是死人。 她不想当死人,只能选择让自己成为受他所用之人。 第9章 安全 唐徊心中微动,眼睛紧盯着她不放,她那双从来都灵活生动的眼睛,此刻正带着紧张却故作镇定地看着他,不逃不避。 “你怎知我要避人耳目?” “仙爷您衣着却陈旧,虽有一身修为,却刻意藏起,行动之处都避人耳目,因此我推测……”青棱斟酌着用词,回答他的问题。 “好,那你说说,我的行踪为何败露?”唐徊点点头,问道。 青棱心中一喜,却并不急着说话,而是指了指自己的脖子,然后小心翼翼开口:“仙爷,您……能不能……先放下我……我快喘不过来了……” 唐徊眼一眯,得寸近尺的人,他可不喜欢。 “仙爷,相信我一回,好歹我与您同生共死过,您开开恩放我下来吧,口说无凭,您让我把那样东西给您找出来,您就明白了。”青棱立刻看出了唐徊的心情,马上开口补充。 唐徊不置可否地打量着她,她抛出的问题,的的确确是他目前最想知道的事,一个凡人,也不怕她能逃出他的手掌心。 思及此,唐徊便将手一松,青棱便腿脚一软,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呼吸,脖上一圈青黑指印,煞是可怕。 不过短短片刻时间,她已经历了几次生死攸关之劫,青棱只觉全身力气都被抽空了一般,双腿直打颤,但在唐徊的注视下,她不得不撑着一口气咬牙站起来。 她飞快瞄了一眼唐徊,后者并没有任何反应,她便大着胆子在这绝崖顶上缓缓走动起来,眼睛四下查探着。 绝崖顶上都是砂石地,植物甚少,稀稀疏疏,都长得矮小细瘦,扎地甚深,因为风大又潮冷,四周没有遮蔽之所,因此崖顶之上,几乎没有什么兽类聚居,除了一些以野果为食的鸟类。 青棱的视线细细扫过崖顶,终于在某个位置停了下来。 终于叫她找着了。 在离她十来步外的一丛接骨草上,停着一只灰蓝相间的琉雀。 她并不吱声,也不去看唐徊的表情,而是蹲到地上,拾起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在掌上轻轻抛了抛,便骤然间发力,将石块朝那琉雀扔去。 这一记飞蝗石,出手得那叫一个又稳又快又准又狠,那琉雀连声音都没有发出,便被石块击中头部,从草上落下。 青棱微带得意地回头看唐徊,唐徊仍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她的小得意忽然像泄了气的球。她忘了,自己苦练了许久的这招飞蝗石,在人间那是数一数二的厉害,放眼武林也能排得上名号,但那是人间,在修仙界,这样的雕虫小技,简直要笑掉修士的大门牙。 她便一整神色,屁颠颠地跑到了那琉雀尸体旁,也不惧那琉雀被砸得稀烂的头部流出的血液脑浆,用手指拎起它的一对翅膀,跑回了唐徊身边,又献宝似的捧到他眼前。 唐徊眉一皱,问道:“这是什么?” 青棱手中那琉雀,约手掌大小,生得和普通琉雀一般无二,只是肚皮圆滚肿胀,好像被塞满了食物一般,青棱的飞蝗石手法极准,只砸中了这鸟的头部,身体却是毫发无损,因此看得一清二楚。 见他不太明白,青棱便开始解释。 “这是琉雀,通常长在山底村落或者村落附近的树林里,靠野果稻谷为食,十分常见,但是,在这么高的绝崖之上出现,就不正常了。这绝崖之上并无栖息之地,山势又极高,气候潮冷,山中鸟兽既不易上来,也无法在这里生存,何况是这与人比邻而剧的小小琉雀?” 青棱五天前就已经留意到这只琉雀了,只是当时她并未往唐徊那边去想,只盼着赶紧带他找到雪枭谷,然后回去好吃好喝一顿,再睡个温暖的觉。 现在想来,这琉雀与那“桀桀”怪声以及她的噩梦,都是从五天前开始的,因为她是凡人之躯,比起唐徊来自然更容易受到邪物影响,是以很早就已经被攻击了,只是他们都没发现罢了。 见唐徊若有所思地盯着那琉雀,青棱忽从靴中拔出一柄银亮的匕首,朝着琉雀肿胀如球的腹部剥下。 鲜血顺着锋刃流下,但意料中五脏六腑横流的景象却没有出现,琉雀腹内只有一只黑得发亮的甲虫,生了数十只利足,紧紧地抠进了琉雀肉里,几乎与血肉连为一体,仿佛是生就的黑色脉络,极其诡异可怖。 青棱用刀尖戳了戳那只甲虫,虫身坚硬如石,毫无动静,显然已经随着琉雀死去,她又用刀尖从侧面挑进,想将那只虫从琉雀肉里挑出,却发现虫与鸟早已长在了一起,任她如何施力,也无法分开半分。 唐徊看得分明,心头微震,也不说话,只等着青棱的解释。 “呼——”青棱重重吐口气,将那琉雀扔到了地上,从包里取出一块布,将匕首细细拭净,再收回靴子里,那块布便叫她嫌恶地扔到了地上。 “这叫阴骨虫,是一种寄生蛊,它能寄生在任何活物体内,吞噬内脏后趋使它们的身体为其所用。阴骨虫有子母两虫,母虫约婴儿拳头大小,呈金黄色,子虫就是这琉雀腹内这只。一只母虫能产下百来枚的虫卵,需靠人体精血为养,方能孵化,孵化后的子虫,天生与母虫有神识感应,万里之外母虫便能获知子虫位置,而这阴骨虫,又具备寻踪定影之能,可根据每个人不同的气息而进行追踪,是以虽然它没有什么攻击力,但还是有人愿意花大力气驯养它们。这人先让子虫跟踪您,再以母虫追行,方可于万里之外对您的行踪了若指掌。” 青棱一口气说完,偷眼瞄向唐徊。 “你说了这么多,是想告诉我,我的行踪会泄露,全因这阴骨虫?”唐徊开口。 见他脸上一片沉静,并无喜怒之相,青棱又有些忐忑起来,咬咬牙,继续开口:“阴骨虫和婴幻,都属上古魔修邪物,两物应该出自同一人之手,且此人必定为您身边之人,修为还不低。” “此话怎讲?” 青棱此刻急于证明自己于他仍有用处,便细细道来:“这两物皆是至阴至邪之物,修炼起来与主人皆有损伤,那阴骨虫需要寄生人体内方能产出子虫,为了控制就需以宿主精血为食,如果宿主的修为太低,必为其反噬,此其一;其二,阴骨子虫的跟踪需要凭借被跟踪者的精魂之物,比如血液或者头发,才可能紧随不放,能拿到这些东西的,除了您身边的人,恐怕外人实难取得。” 她说完,便看着他,等他示下。 唐徊看穿了她的心思,反而不急着听她解释,而是逼近她的脸,慢悠悠开口:“多谢你将这来龙去脉告诉给我,现下我已经知道了……” 后面未尽之言,却是浓浓的威胁。 他既然已经知道了,留她又有何用? “您是知道了缘由,但这解决之法,您恐怕还不知道?子虫一旦死亡,宿主可以马上再放出一只子虫,循气而来,您的形踪,还是无从隐瞒!”青棱清亮的眼睛如同朝露,生气盎然。 她说了九句废话,最后一句至关重要的话,她却藏起。 唐徊一愣,随即勾起一抹浅笑。 这三百年来,敢在他面前这般肆无忌惮的人,只怕都化成飞灰了,想不到如今竟是个又胆小又怕死又粗俗又贪财的凡人,在他面前玩弄这些伎俩,真是让他既意外,又有趣。 他俯下头,伸出手,紧紧捏住她的下巴,逼着她抬头迎向自己的眼神。 “是那本书告诉你的,嗯?” 青棱下巴给捏得生疼,唐徊的气息从脸颊吹过,他的笑灿烂明媚,煞是动人,却像罂粟带毒,且毫无温度,她给吓得半惊半羞,干巴巴地回答着:“是。” 唐徊甩开手,将脸抽离她眼前。 “你倒挺好玩的。”他似笑非笑望着她,像在看一件稀罕的玩物。 “多谢仙爷谬赞,凡女愿为仙爷效犬马之劳!”青棱见他开口,立刻便顺势拜倒,表明心意。 玩物也罢,人也罢,只有活下去,一切才有意义。 唐徊没有开口,也没叫她起来,只是沉默地俯视着她。 地上的砂砾硌得她膝盖生疼,青棱却不敢动,把头埋得低低的,等他发话。 她没有等到他开口,便整个人飞了起来。 唐徊不再废话,直接拦腰将她拎起,飞身跃下绝崖。 “啊——” 又是一阵鬼哭狼嚎之声,青棱手脚冰凉地任他抓着,紧闭了眼睛,一天跳三次崖,她这日子过得真叫一个惊心动魄,恨得青棱牙根直痒。 来日方长,这小煞星总有一天会尝到她的厉害。 第10章 雪枭 唐徊很快就尝到了青棱的厉害。 “噢,冷!”青棱把手伸进了刺骨的溪水中,掬一捧水用力朝着脸颊泼去,胸上顿时传来一阵刺痒冰爽的感觉,她虽然皱了眉头,眼神中却放出一股十分爽快的感觉来。 这小溪不深,溪水清澈,水底石头被打磨得光滑圆润,自上而下的水流撞击在未被磨平的石头上,击起一簇簇白色水花,不惧冰寒的小鱼逆水而上,从溪里的绿藻缠绵而过,一派悠然自乐的景象,两岸绿树丛生,风光怡人。 青棱掏出水囊,一边咕嘟咕嘟往里灌水,一面在心里想着,若是此时能抓几只鱼上来,在岸边升上一堆暖暖的火,将那鱼抹上细盐烤了来,定然鲜美非常,若能再配一杯自己拿手的千山醉,在这山间高歌一曲,啧啧,那滋味必定胜似神仙。 不过可惜,她马上又要走了。 思及此,她脸上不由露出一些失落惫懒来,转头看向唐徊,很意外地看到唐徊正打量着她。 她看着这小煞星此刻的模样,忽然间心里一乐,那点点失落瞬间就给抛到脑后。 “仙爷,您要不要喝点水。”她敛眉肃目,恭恭敬敬地把水囊捧到他面前,一副原效鞍马之劳的模样。 此刻唐徊正盘膝坐在溪间运功疗伤,身上对件本就灰暗陈旧的斗篷,从头到脚都已经变成了暗红浑浊的颜色,腥臭难忍的复杂味道从他身上传出来,一个风神俊朗的神仙公子,硬生生给她折腾成了街头屠夫。 “爷,您且忍耐忍耐,这除味法只消用上三天,就能彻底断了阴骨虫的追踪,到时候爷就无需担心了。”青棱见他没有接自己手中的水囊,便识相地把水囊塞回布包里,小心翼翼地劝慰着,心中却兀自腹诽着。 这茅坑里的石头,真是又臭又硬,叫人生厌,不过姑奶奶也不是那上茅坑的人,非得求着你这个臭石头,这就让你看看姑奶奶我的厉害。 以兽骨磨米分,加兽血调和,再兑入断魂草、地魄精作引,涂抹上身,这就是青棱瞎掰出的阴损法子。 那阴魂虫虽是子母蛊,但一次只会孵化一只子虫,根本不是她所说的有上百只子虫。子虫孵化需要吸食宿主精血,孵化一只需要十年时间,绝无可能马上再飞一只过来。 真话她不能说,谎话她得说成真的。 于是唐徊就成了现在这般德性。 真是既保了命又解了恨。 不过看他那副无欲无求的表情,似乎这肮脏恶心的外套并没对他造成任何困扰,青棱那小小的欢喜和得意忽又像被浇息的火焰。 果然是个又臭又硬的石头。 唐徊见她一张脸被溪水冰得泛红,颊上砂砾洗去后露出了数道深浅不一的伤痕,她却仍旧精神抖擞、毫无怨艾,似乎只要能活下去,就没有任何忧虑。 当凡人当得毫无怨言的人,他倒是第一次见到。 青棱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不由又紧张起来,虽说这煞星已经允诺不取她小命,却也没有放她离去,只要一天还和他呆在一起,就难保他忽然改变心意,还是把皮崩紧点好。 “走了。”唐徊见她已经拾掇好,便一声令下。 青棱立刻拔腿跟上。 一路上除了山间虫兽,走得倒是十分平静,四周已是白雪皑皑,植被全无,冰寒入骨。 他们沿着溪行了一天一夜,终于看到了冰天雪地之中一点绿意。 眼前是成片的雪松林,雪枭谷到了。 即便冷硬如唐徊,也不禁露出一丝喜色来。 青棱更是奔到了前方,满面欢愉地朝着唐徊大叫:“爷,我们终于到了,这就是雪枭谷!” 话音还未落,顶上已经扑簌簌落下一篷雪米分来,砸了她满头满脸。抬头一看,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惊到了枝头的松鼠,于是傻傻一笑,用手拍去头上雪米分。 唐徊却猛然发力,抓过她的手,如同离弦之箭般向前疾驰而去。 雪枭谷很大,越往里面雪枭的形踪就越加密集,那些足有三人高的雪枭兽看在青棱眼中就像一座座小山,三三两两聚集在一处,或觅食或嬉耍,看起来温驯无害。 青棱却知道,若是有其它生动侵入它们的地盘,这些看似温驯的雪枭兽就会变得凶残并且暴虐,所以当时青棱只敢远观而不敢上前。 现如今可不一样,唐徊带着她,从这些雪枭兽的头上飞过,惹得地上的雪枭暴跳不已,却无可奈何。 青棱被他拽着,鼻子里钻入他斗篷上那股浓郁的恶臭,被熏得几乎就要晕过去。 这世上有句话,叫作茧自缚,指的就是她了。 唐徊飞得不高,在林间穿梭,向着雪枭谷深处而去,她一面极力憋着气,实在不行了才呼吸一口,一面暗自猜测着,瞧他这模样,莫非是冲着雪枭王而去? 果然,唐徊飞到了雪枭谷最深处一处洞穴前,便停止前行,隔空远远望着,凝思不语。 那洞穴前是一方镜子般透亮的冰蓝湖泊,宛如镶嵌在雪玉之间的一块巨大的蓝色宝石,异常迷人。除此之外,此处再无它物,没有雪松,也没有任何雪枭兽的踪影。 青棱望向唐徊,见他已微微翘起嘴角,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来。 她脑中便迅速闪过几个念头。 雪枭兽虽然是灵兽,但对修士帮助并不大,并没有什么宝贝可供搜刮,也不存在什么天材地宝守护兽的可能性,那么唐徊为什么如此迫切的寻找雪枭谷。 显然普通雪枭兽并不是他的目的,至于雪枭兽王,修为大概与筑基初期的修士相当,内丹虽然不错,但也不值得他这般大费周折地去寻找。 那他到底为了什么? 她正猜测着,冷不防被人大力一堆,整个人从空中跌下。 “找地方躲好了,否则死了可别怨我!” 唐徊的轻喝声还响在耳边,转眼之间青棱已经被他一掌推到了雪地上,跌了个狗趴地,吞了一大口雪,好在地上积雪颇厚,她倒没有受伤,只是被他吓了一跳,心头真跳,又听闻他这么说,也顾不上抖雪,从地上窜起,跑到大老远找了块巨石藏下,也不敢再往外跑,那外头可是密集的雪枭群。 这兔崽子,就不能稍微温柔一点吗? 有了个藏身处,她才稍稍安了心,从石头后探出脑袋来,一边骂着唐徊,一边看他到底要做些什么。 第11章 冰吻 唐徊远远绕飞了一圈,手中抓了一把殷红小旗,一只只都挥袖甩出,悄无声息地插入了四周的雪地里,随即他便吟咒结印,暗红的光芒从每面小旗上绽放出来,连在一起,冲天而去,光芒抖了两下,便消失不见,四周又恢复了一片白芒芒的模样。 青棱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阵设在了唯一的来路之上,已将这个地方与外界隔绝开来,看来这个阵主要是在防御外面的雪枭兽,而不是用来对付雪枭王的。 他对这只雪枭王,势在必得。 “吼——”一声长啸震天,从那洞里传出,显然外面的阵法已经惊动了里面的雪枭王。 唐徊并不心急,布置好了一切便回到原位,手中光芒闪过,忽然多了一枚成人拳头大小的鹅黄色宝珠。 这枚宝珠一出,四周忽然掀起一阵急风,刮得满地雪米分乱飞,逼得青棱眯起了眼睛。 耳畔隐约传来一些虫兽痛苦的嘶鸣声,幽幽咽咽仿如地底传出,仔细一看,青棱才发现那些声音竟是从那宝珠中发出,那宝珠中忽现影影绰绰之象,好像那些痛苦嘶鸣的虫兽正是被囚禁在那宝珠之上。 “缚灵珠?!”青棱忽然间脱口而出,脸色微变。 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摸向颈间。 一枚黝黑的珠子,用粗红绳子穿着挂在她的颈间,此刻被她拉了出来,暴露在空气中,尤自带着她的体温,入手温暖光滑。 那珠子里,封着她的三缕元神,是她在命绝之时的救命至宝,因为施了法术在上面,因此褪去了美丽光泽,掩藏了灵气,变成了一枚毫不起眼的小石珠。 想不到,这煞星竟然有此造化! 更想不到,这煞星竟然如此大胆,用这缚灵珠封印灵兽妖物之魂,供他修炼。 青棱蹙紧眉头,握紧了领口那枚保命珠子。 假以时日,此子成就定然非同凡响,不与他为敌还好,若是与他为敌,只怕日后必将是她仙路之上一个悍敌。 轰—— 巨大的爆破声打断了她的沉思,青棱被炸得耳朵嗡嗡直响,眼前一片白花花的光芒,一阵狂风扫来,夹杂着砂砾雪米分与炽热之气,扑面袭来,几乎将她刮飞。她赶忙将那珠子塞回衣里,缩到了巨石之后。 雪枭王已从那洞里飞出,暴躁的啸声响彻整个山谷,很快的,整个山谷都传来了一声接一声尖锐的长啸,仿佛在应和着雪枭王的长啸,巨石之后传来金石交鸣的声音,青棱怕那些法术不长眼睛,便不敢再探头去看,便牢牢蹲在地上,紧紧扒着那块巨石,只能看见通往山洞的那条路上,成群的雪枭兽朝这里蜂拥而来,整个雪地便隐隐约约的震颤起来。 青棱的心也跟着震颤起来。 她既不能往前面逃去,也不能跑到外面,真正叫一个无路可去,只能求神保佑,唐徊那阵法管用。 那些雪枭兽怒吼着奔上来,很快便“砰砰砰”连声巨响,最前面的几只雪枭重重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墙之上,那些雪枭又惊又怒,双目释放出暴戾的光芒,朝后退了几步之后又发狠似的朝这墙上撞了过来,一次不行,就撞两次,两次不行,就撞三次,一次撞得比一次狠,很快的,前面的那些雪枭兽已经撞得血肉模糊。 青棱紧紧咬着牙,这些雪枭看她的目光就像要把她扯烂啃光一样,叫她心中发毛。 墙外渐渐堆起了数十只雪枭兽的尸体,殷红的鲜血被一片雪白羽毛衬着,显得异常艳丽。 忽然间,西北角红光骤起,青棱转头看见一面小旗子从雪中窜起,在风中飘摇数下,便化作一堆米分末,在众多雪枭兽的攻击之下,那阵法即将崩溃。 青棱一阵心惊,雪枭兽的撞击还在继续着,那道无形的墙渐渐出现了数道肉眼可见的裂痕,随着猛烈的撞击,这裂痕逐渐加深。 “突突”几声,那些令旗一面接着一面从雪里弹出,化成米分末。 裂痕越来越大,青棱的心便随着那“突突”之声狂跳,前面的啸声仍然未歇,唐徊的战斗还没结束,她只得咬牙硬撑着。 直至又是“突突”数十声响动,青棱眼睁睁看着唐徊埋下的九九八十一面令旗,有三分二以上,都已经碎成米分末,半空之中只见透明的墙上裂痕如同蜘蛛的细足遍布四处,暗红光芒从裂痕中透出,这是阵法即将崩溃的前兆。 青棱再也呆不住了,从巨石之后拔腿向前跑去,她宁愿被雪枭王一掌拍烂,也不想被这么多只雪枭兽啃噬。 才跑出两步,她便感觉前方传来诡异而强劲的吸力,撕扯着自己的魂魄,几欲离体,她勉强压抑下那股噬心夺魄的恶心感觉,边跑边展眼望去,唐徊已经将雪枭王打倒在地,正祭起了那枚缚灵珠,将雪枭王的魂魄。 果然是缚灵珠,好霸道的力量。 身后忽然传来玉石碎裂的响动,青棱转头一看,那阵法已彻底崩溃,密密麻麻的雪枭兽冲了进来,正朝着她追来。 青棱吓出一身汗来,再也顾不上那边的情势,拔足朝着唐徊狂奔而去,又跑了几步,却忽见雪枭王一跃而起,在半空之中魂魄便离体朝着缚灵珠飞去,但它的肉体却带着万钧之势撞向了唐徊。 这一击是雪枭王的垂死之挣,抱着玉石俱焚之意,力道十分恐怖。 唐徊勉力施放了缚灵珠,灵力尽耗,体内真气紊乱,已是脸色雪白,摇摇欲坠,不妨雪枭王这垂死之击,一下被它的肉体砸中,那巨大的肉体在他胸前爆开,唐徊被撞得一声闷吭,在半空中吐出一口血雾,整个人如同流星坠落,只听得“哗啦”一声,他被击落到了洞前的湖里,溅起一大片水花。 “你大爷啊!” 青棱看得一颗心陡然下沉,不由骂出声来。 身后是一大群发狂的雪枭,追着她不放,唯一能救她的人看情形又好像受了重伤,这小煞星自己死了不要紧,连累得她陪上一条小命,就太不划算了, 她飞奔到池边,那唐徊被打入池后,池面涟漪过后又恢复了平静,她生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来。 身后是渐渐逼近的雪枭兽,前方是平静如镜的湖泊,青棱来不急细想,三下五去二便除了身上厚重的棉衣裤,只剩一身单薄的粗棉里衣。 冷啊。 青棱抱着胸在雪地之上蹦踏了几下,打着寒颤,在雪枭兽追到身边前,犹不犹豫地“扑通”一声,跳到了池中。 雪枭兽们追到了湖边,愤怒地嘶吼着,却并不敢跟着追入湖中。 青棱整个人沉入湖里,眼前一片透亮的蓝色,一股冰寒刺入心肺,她几乎要被这股冷冽之气冻得晕死过去。 她感觉四肢仿佛已经不属于她了,只是机械式划动着,漫无目的地游着。 耳边依稀还有雪枭兽的声音传来,她已听得不太真切,心中一阵无奈,岸上的雪枭兽不走,她根本没办法上去,长久下来,她要么被冻死,要么被雪枭咬死。 她讨厌死这个字。 要想离开这里,除非唐徊能活着。 才这么想着,她的眼睛就已经看到了一个灰朴朴的人影,沉在湖底,被一丛水草缠绕着,动也不动。 正是唐徊。 青棱一惊,这煞星该不会死了吧。 不可能的,修仙之人没这么容易死,只怕是受了什么厉害的伤。 她几个念头闪人,人已经沉潜下去。 这湖并不深,青棱很快就潜到了唐徊的身边。 她艰难地伸出手,将唐徊从那丛水草之中解救出来,又翻过他的身体,用手拖住了他的下巴。 唐徊的脸色一片惨白,双眸紧闭,气息微弱,俊逸的脸庞上没有之前的冷漠阴狠,就像一块上好的玉石那样漂亮安宁。 不过青棱可没心情欣赏,她一口气就要憋到头了,再不上去,只怕要溺毙,成为修仙史上第一个被溺死的修士。 青棱调整了一下呼吸,拖着唐徊缓缓向上游去。 才游到一半,忽然间她手上一沉,似有千斤之力将她拽下。 青棱闷哼一声,向后看去。 只见唐徊已睁开眼睛,铁箍似的手一把抓在了她的腕上,将她拉了过去。 青棱没有料想他醒来就发力将自己扯到了他的胸前,心中也不知起了什么变化,张嘴想说话,却发现在水里声音出不来,一阵心焦。 唐徊眼前却是一片血红之色,再无它物,他只觉得通体冰冷,丹田处一阵阴冷的气息突破他设下的重重障碍,在经脉中四处肆虐,整个人像被冰冻了一样,无法动弹。他知道,自己早年为了祭炼幽冥冰焰而被压制在体内的幽冥寒气,因为这一战彻底爆发了。 四肢百骸除了冷还是冷,没有多余的感觉,他只想要热量,一点点,噢不,要很多很多的热量,触手可及的地方,仿佛有些许的温暖在诱惑着他,唐徊再也承受不住,一把将那温暖据为已有。 他没有给青棱任何挣扎的余地,把她狠狠圈在怀里, 青棱越是挣扎,他就抱得越是紧。 唐徊却没有任何反应,他心中只觉得这一点点的热度远远不够,他还想要得更多,这一点热度带着莫名的魔力,吸引着他努力要汲取更多。 青棱挣不开,整人泡在冰寒刺骨的水里,消耗掉了她大部分体力,憋的那口气又已渐渐用完,窒息的感觉袭来,她脸上忽然闪过戾色,伸手按到胸前…… 忽然间唐徊的头却俯了下来,苍白的唇突兀地印到了她的唇上。 青棱脑中“嗡”地一震,眼前却闪过他那双寒星般的眼眸,此刻只有一片赤红血色,神智全无。 唐徊已走火入魔了。 但她也无能为力,因为此刻她已自身难保。 这个吻,并没有半点旖旎滋味,只有一种感觉——冷。 涌涌不断、毫无止限的幽寒之气,正透过他的口,一点点地传到她的身上,游走在她的四肢百骸里。 幽冥寒气。 她心中骤然闪过一个词,接着,便陷入了昏暗。 第12章 凡骨 “哗啦——” 一阵水花飞溅的声音,将湖边愤怒徘徊的雪枭兽吓了一大跳。 湖泊的平静被打破,一道灰色身影从水中跃起。 “吼——”地上的雪枭兽怒嚎着望向天空中的灰影。 唐徊单手抱着青棱,在半空中折回身,脸色虽然仍旧苍白,眼睛却早已清明,他看着地上的雪枭兽,另一只手中握着的剑没有丝毫犹豫地隔空挥出,幽冥冰焰的光芒化作凌厉剑气,扫向地上那些雪枭兽。 幽蓝的光芒如同阴冷的毒蛇,瞬间就缠上了最前方一群雪枭兽,甚至来不及叫喊,这些雪枭兽就被这火焰熔成了一堆米分末。 霸道的攻击力震慑了后面的雪枭兽,它们惊恐万状地在原地看着唐徊,不敢再上前。 唐徊用袖子拭掉唇角流下的血丝,转头如流星般掠去,一闪眼功夫已经带着青棱飞进了雪枭王的洞穴。 他将青棱放下,又迅速起身,趁着那些雪枭兽还在惊惧阶段没有围过来之时,以最快的速度在洞口施了一个阵法,彻底将这个山洞封了起来。 雪枭王的洞穴并不大大,大洞深处还藏有一间小洞,小洞顶上开了一个口,一丝光线从上面照射进来,将整个洞穴照得朦朦胧胧。 唐徊走回青棱身边,蹲下身,盯着她看。 此刻的青棱,双眸紧闭,牙关紧咬,嘴唇青紫,抿得死紧,全身上下冰凉一片,没有一丝温度,身上的粗棉里衣湿漉漉的粘在身上,少女的玲珑曲线一览无余,好似一枚青涩的果子,等待成熟采摘的那一刻。 唐徊脸上却无半分动情,看着死人一样的青棱,心头都是疑惑。 他确定,刚刚在湖底是这个少女无意之间救了他,但是她一个凡人,又怎么可能助他压下那股至阴的幽冥寒气?那丝温暖的感觉依稀还缠绕在心头,他却只记得自己清醒之时正抱着她在湖中沉潜,那时她已然昏阙。 沉吟片刻,他都想不到答案,只能搁到一边。 他抓起她的手,凝起一丝真气。 只要她还有半口气,这一缕真气就能让她还魂。 救醒她,一切就都明了了。 他将那缕真气送到了她的体内,真气顺着她的经脉缓缓游向丹田,在进入丹田之时,却停滞不动了,只在丹田外游走。 唐徊惊疑了一声,面上露出不解来,手中施力,催动那缕真气,这缕真气被他挤压向她的丹田,却仍然不能进去半点,他再使力,却突然手掌轻轻一震,那缕真气竟然被硬生生压碎,从她经脉里散去。 他蹙紧了眉头,又如此再试了三次,但不论他用什么方法,真气最终都会在丹田处涣散消失,无法到达丹田里。 好奇特的情况。 唐徊抽回手,想了想,从储物袋里取出了一枚玉白色石珠,印到了青棱头上。 这石珠叫空灵石,是修仙界的灵宝,能感知各种不同的灵根,修仙界常常用它来查探凡人的灵根,看其适合不适合收入仙门。此前唐徊只用灌顶大法查过青棱体有没有灵气,却没有查过她是何种体质,这一番是要彻底查探了。 他的手印在她头上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才终于收了回来。 玉白色的空灵石,没有丝毫的变化。 唐徊不禁大为惊诧。 空灵石会随着一个人的灵根而变化出不同的颜色,天地灵气滋生万物,所有的生灵体内都自然而然蕴藏着灵根,只是这些灵根会根据各种不同体质而有所差别,但不管强弱,多多少少都有一点。 青棱的身体,却像是一个密闭的罐子,外界的灵气无法进去半分半毫,而她本身又没有任何的灵气,像她这样半点灵根都没有的超纯净体,是万中无一的情况。 虽是万中无一的极品体质,但可惜的是,是万中无一的极品废灵根。 因为她感受不到天地灵气,也无法吸入灵气,于修仙一途算是绝了缘的。 唐徊千算万算,也没料到眼前的少女,竟然生了一副天生凡骨。 惊诧过后,唐徊很快平静下来,嘴边却忽然绽开一丝笑容来。 这一趟出来,除了成功找到了需要的东西外,似乎还有意外的收获。 他收起空灵石,取出一只青瓷瓶子来,倒出了一颗赤色的小药丸,一手捏在了青棱的下颌,一用力,将她紧咬的牙关捏开,将那药丸扔了进去。 既然真气对她无用,他只能选择一些凡人的办法来让她活下来,比如灵药与火焰。 一个死人对他来说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他喂完药,又用法术生起了一堆火后,便走到了青棱身边盘膝坐下,兀自调息起来。 天色渐渐黑沉下来,内洞里那一丝光线已经消失,洞里只有不断闪动的火光。 不知过了多久,青棱眼皮忽然一动。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冰冷的感觉先是一阵接着一阵,像潮水般扑过来,这具身体仿佛不是她的,僵硬得无法动弹,接着又是一股火烧般的感觉袭来,只觉得整个人像要熔化一般,疯狂地渴望着水。 冷热的感觉交替出现着,她的脑袋里却不断闪过一些光怪陆离的片段,就像是记忆的碎片,一幅幅转过。 “不要!我不要死!” 一声尖厉的叫喊从她口中传说,她的眼猛然睁开,眼中戾气一闪而过,随之化作一片迷茫之色。 她坐了起来,伸手摸额,头上全是汗,单薄的衣服干透又被汗湿,身上湿湿粘粘的,却并不冷,旁边生着一堆火,将身体烘得暖洋洋。 原来她还没有死。 她的视线缓缓扫过这个幽暗的洞穴,火色赤红,唐徊就坐在她身边,闭眸盘膝,火光照在他的脸上,一张俊逸的脸明明暗暗。 比起他睁眼时的喜怒难测,她更喜欢看到他闭上眼的样子,没有寒星般冷冽的眼神,这个男人就像春天满树绽放的烈凰花一样耀眼美丽,嘴角微微翘起,自然而然带着三分欢喜。 青棱将目光从他脸上挪开,深深吸了一口气。 活着的感觉真好。 还没等她感慨够,她忽然神色一变,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手抚上了自己的颈,衣领里圆形的石头,让她稍稍放了心,下意识又转头看向唐徊。 他没有发现什么吧? 这一转头,她就对上了那双寒星般的眼眸。 唐徊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冷冷地盯着她。 顿时间,这满室暖间都为之一滞,一抹寒意袭上青棱心头。 而诡异的是,唐徊竟然朝她缓缓扯起了唇角,露出了一个温和慈悲的笑容来。 很像……已经被她打到元神尽灭的那个人。 他看她的眼神,就像她是一件待价可估的货物,他在判断着她的价值。 青棱心中一沉,一股恐惧从心头缓缓蔓延。 “仙爷,您醒啦!”她艰难地开口,这才察觉自己的声音粗哑难听,喉咙干得要冒火,嘴唇也干裂脱皮,因为说话扯动上面的裂口而引起一阵刺疼。 唐徊出人意料地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是您救了我?”话一出口,青棱就觉得自己被冻成白痴了,除了他还能是谁救了她,便不待他回答,一下拜倒在地,恭敬地继续说道,“青棱多谢仙爷救命之恩……” 话没完,一股和缓却不容拒绝的力量将她扶起。 “不必谢我,你体内寒气还没尽除,休息吧。” 听了这话,青棱猛然间瞪眼看他,这人不是那个小煞星吧,莫非被雪枭王夺舍了? “怎么?”看着她不敢置信的表情,唐徊忽然间觉得滑稽,反问了一句。 青棱立刻摇头,道:“多谢仙爷关心,多谢仙爷。” “你叫青棱?”他又问。 “是的,凡女青棱。”青棱摸不准他想做什么,只能小心回话。 “不错的名字。好好休息吧。”唐徊的声音平淡如水。 他越平静温和,她就越觉得可怕。 “是,仙爷。”青棱只能依言乖乖坐回原地,忽又想起一事来,问道,“仙爷,我们明天可是能下山了?” “还不能。” 不知是不是青棱的错觉,唐徊的笑容似乎咧得更大了一些。 “我要在此闭关。”唐徊这次没等她问便直接告诉了她。 青棱差点从地上跳起来,他要闭关,那她怎么办? 难道让她自己走下山,外面那么多雪枭兽,这不是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仙爷要在此闭关多久?”她颤巍巍问道。 “最快三年,最慢十年。” 算了,她还是出去送死吧。青棱心里一阵咬牙切齿的怒,面上仍要装出一片恭敬。 “我需要一个人替我护法!”唐徊忽然定定看着青棱,语出惊人。 青棱转头左右看了看,才肯定唐徊眼中只有她一个人。 “护法?我吗?”她指着自己的鼻子,心中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除了你,这里没有别人!”唐徊继续微笑,笑里一片不容拒绝的寒意。 青棱倒抽一口气。 给他护法,意味她要一个人呆在这鬼地方。 最少三年。 三年!! 第13章 交易 三年的时间并不长,但对凡人而言,却可以做很多事,比如娶妻嫁人,比如生儿育女,比如蟾宫折桂……生命越有限,人就越想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做无限多的事,他们管这个叫人生。 如果没有唐徊,她也许可以在这三年里找个男人嫁了,也许可以赚一大笔金子,也许她已经在盛京的酒楼里弹着小曲,又或者她的孩子可以去打酱油了…… 可惜这世上没有也许、如果这些假设性的事,时间是唯一不能倒退的,即便是通天大能者也一样。 所以青棱把唐徊恨得咬牙切齿,没有什么比占用她如花似玉好年华来得更可恶的事了,但她不得不屈从于他。 一是,她走不出外面那片雪枭谷。 二是,唐徊在她身上下了缠心符。 她别无选择,缠心符是种用来控制他人的符咒,除了能在某个固定范围感知中符者的行踪外,还能随心所欲控制对方的生死,若想解除,除非施符者主动解除,又或者中符者的修为超过施符者。 很明显,目前这两种可能都没有。 所以她留下了。 唐徊在闭关之前,将雪枭尽数赶到了雪枭谷中,又开始外围和洞前各布置繁杂的禁制法阵,他将雪枭王洞穴里的内洞做为了闭关之处,而外洞则留给青棱居住。 他给了青棱一袋天地谷、一瓶下品灵药还魂丹,以及一柄下品灵器断水短刀与一袋赤火五雷珠,鉴于她体内毫无灵气,所有的法宝给她都等于暴殄天物,因此唐徊给的都是些凡人能用的好东西。 比如那天地谷,种一颗到地上,不论是何种土壤,它都能在一天之内开花结果,一颗天地果除了可以让人三天不用进食之外,还有延年益寿之功效,对凡人而言是难得珍品,但在修仙界,也就是修士出外旅行的常备用品罢了;还魂丹则能治疗大部分的外伤与普通疾病;至于断水短刀和赤火五雷珠,都是给青棱防身用的,断水刀十分轻巧,拿在手中仿佛没有重量,刀身薄如蝉翼,却能削铁如泥,在人间那就可算得是至宝了,而那袋赤火五雷珠就更加霸道了,只要扔出去便能造成大面积的雷火爆炸,威力无穷。 青棱拿到这些东西,心里才稍稍舒服了一点。 三年的时间,对她来说并不难熬,她现在只希望三年过后,这煞星能放她回去,造成别再出什么妖蛾子了。 既已接受了事实,她便再没抱怨。唐徊忙着布置法阵,她也没有闲着,除了偶尔给唐徊搭把手之外,大部分时间她都提着那把断水刀,四处收集材料。 洞外到处都是雪枭兽的尸体,她挑了那些还算完整的尸体,用断水刀将这些雪枭的皮毛剥了下来,挂到树上,又细细刮下了雪枭厚厚的脂肪,用油布包了放回洞里,准备日后照明使用,最后把那雪枭肉割成小块分了几份,挖了几个冰窟窿分别给埋了进去,可惜手上没有材料,要不把那些雪枭毛皮处理了穿到身上,那才叫一个暖和舒服,她现在身上穿着的,还是后来到湖边找回来的那件旧棉袄。 这鬼地方要什么没什么,她得替未来三年的生活好好打算,唐徊给的那些东西,只是生活必需品,要想好好活过这三年,她不多花点心思是不行的。 清理完这些雪枭,她又砍了许多小树枝,背回洞里码好,再铺上厚厚的干草,她可不想三年的时间都要睡潮湿坚硬的地。 唐徊看着她将好好的一把下品灵器用作剥皮割肉砍树之物,倒也没说什么,由着她去。 天黑以后,青棱有时会把冻好的雪枭肉拿出来,取出随身带的一包盐,抹几粒到肉上,然后放火堆上烤来吃,又或者用飞蝗石打下一些雪兔飞鸟,一样烤来吃,偶尔去那湖里抓两条鱼来煮成汤,热热地喝上一趟…… 她也不顾忌唐徊的眼光,饭后总会拿起那把旧六弦琴,咿呀弹唱起来,每一句唱词,每一声旋律,在这荒山寂静之处,显得异常的沧桑悠远。 他们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都各做各的,唐徊繁杂的法阵与各种禁制终于在一个月后完成,他将内洞严严实实地封上了,开始闭关。 这个寂静的世界,彻底只剩下了青棱一个人,就像许多年前曾经有过的那些日子。 但青棱并不是寂寞,她有很多事要做。 这么长的时间,她可以挖很多草药,晒干了囤着,到时候带回镇上卖掉,就是一大笔收入,雪枭谷深处生有许多稀罕的药草,从前是没能耐进来,如今既然进来了,就不能空手而回。 她还想给自己那小洞穴打造一些简单的家具,比如床。在凡间的这些年,她学了很多手艺,木工就是其中一项,不过她最爱的还是六弦琴。 她想做的事,很多。 即使只有一个人面对这样苦寒恶劣的环境,她也努力生活着。 白天努力干活,晚上为自己弹唱,她活得不错。 岁月如梭,忙碌而寂寞的三年时间转眼过去了。 这一天,青棱正在湖边寻找寒水藻,忽然间一声长啸从她住的洞穴中传出。 青棱心中一震,转头看去,洞穴的天空忽然出现五色虹光,一股充沛的灵气仿佛灌满醇酒的酒瓮被乍然打开香气满溢一般,从洞口处涌出。 一道白色的人影从洞口疾飞而出。 青棱努力扼制住自己满心的激动,却还是忍不住满脸堆欢。 唐徊出关了?! 她的视线跟随着他的身影,停在了这片湖泊之上。 唐徊浮在空中,并不说话,闭眸感受了一下四周的清冷的空气,才睁开眼睛,视线缓缓扫过这片银雪世界,最终停留在青棱身上。 三年没见,唐徊已经不是青棱心中那个行脚商一样低调的修士了。 他摘掉了那件灰旧的斗蓬,露出一身霜色长袍,滚着藏青的边,满头黑以披泻而下,在这一片银雪霜白间,格外醒目并且张扬,他高高在上俯视着青棱,眉色飞舞,唇角含笑,眼中有种冰锋般的冷冽与锐利。 青棱已经感觉到庞大的威压像座大山朝她压来,这并不是筑基期修士所能拥有的力量,她不由自主地跪在了雪上,心中十分惊诧。 她低估了唐徊。 这一趟闭关,唐徊成功恢复了自己的修为,压制住了体内的幽冥寒气。 他的境界,至少在化神后期,甚至是合心初期。 万华神州的修仙界,根据每个境界修炼的难度以及力量的大不同,分作了八重境界,分别是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合心、返虚、灭劫。 其中炼气期是初踏仙门的凡人入门之修,一共分作了十二层,十二层炼气修满后,便要凝气冲击筑基期,只有达到筑基期,才算是正式踏入了仙门成为修士的一员,由筑基期开始,每一境界都分为四层,初期、中期、后期及大圆满期,每个境界达到大圆满后就可以开始冲击下一境界,直到返虚,返虚大圆满时,会经历三道天劫,成功渡劫之后,就进入了灭劫期。一旦修士达到灭劫期,便拥有通天之能,不再局限于这万华神州,而是进入灵源更加庞大的神秘所在,亦是修仙界所称的——飞升。 每个境界的提升,都是难之又难,但相对的,每个境界的能耐也有着天地般的差别,在万华神州之上,化神期的修士已经算是极其可怕的存在了,而合心境界的修士,更是有通天之能的老怪物,至于返虚境界,那就是这整个万华神州巅峰的存在,离飞升仅有一步之遥。 青棱没有猜错,唐徊的境界确实已经到了化神后期。 在青棱仰望着唐徊的时候,唐徊也在打量着三年未见的凡骨少女。 她身量未变,比从前黑了一些,乌发已经长到了腰下,仍是编了辫子垂在胸前,头上身上都裹着厚实的雪枭兽毛,看起来圆胖温暖,远远望去就像在雪地里奔跑的小雪枭。 “仙爷,您出关了?!”青棱趴在地上先开了口,声音中除了恭敬还带着一丝的兴奋。 她终于可以回去了! 三年半,整整三年半的光阴! 青棱有股喜极而泣的欲望。 “收拾一下,我们即刻动身!”唐徊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答青棱的问题。 “是!是!”青棱心底的喜气透过那合也合不拢的嘴泄露了出来,“我马上收拾,很快就好。仙爷,我们是要先回望仙镇?” “不,我要带你回南川。”唐徊道。 青棱一愣,不自觉重复道:“我们?” “是,我和你!” 青棱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唐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跟我回南川,拜我为师。” 青棱愣愣地看着他,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我们做笔交易,你一身凡骨,本不能修仙,不过我可以授你修仙之道,增你寿元,待你达到结丹境界,我便要取你身体为炉,供我修炼!” 唐徊说得很慢,却有着不容抗拒的味道。 经过三年前湖里那一劫,他已发现青棱这一身凡骨,正是他引出体内幽冥寒气的上好容器,只是她凡骨肉胎,虽然能引,身体却还没有足够的强度来引出,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迫使她的身体达到结丹期的强度,才能勉强替他引出这一身幽冥寒气。 他以为青棱不明白,青棱却是彻底听懂了。 他想要强行助她修炼,达到结丹,这样她的身体便能成为他的炉鼎,以成全他的修炼,而最后她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凡人寿元,不过短短百年,如今我赐你三百年寿元,你该知足。”唐徊继续开口。 这只是一个交易。 他给她三倍的寿命,而她则以身体交换。乍一听,她不止没亏,反而还赚了,不管是当凡人还是修士,她最后都会死去,但他却能给她额外的三百年寿命。 可是他却不知,青棱虽然怕死,但寿元于她,却是最无用的东西。 “凡女的体质,不能修仙!”青棱干巴巴地说着。 唐徊朝她挑挑眉。 “从前有过仙人到镇上收徒,我去试过了,但他说我全无灵根,一身凡骨,是修不成仙的。”青棱赶紧解释着。 “这你不需担心,我既能承诺,便自有办法。”唐徊毫不在乎地回答他。 青棱还想再说什么,唐徊却已挥挥袖,又道:“不必多说,我们即刻动身。” 他只是在知会她,而不是询问她。 青棱心中浮起一丝怒意。 “仙爷,我可以选择吗?” 唐徊点点头,道:“可以。” 青棱一喜。 “你可以选择主动答应,也可以选择被动答应!” 唐徊的解释让青棱渺茫的希望落空。 她没得选择。 “仙爷……”她嘴唇嗫嚅着,面对他如此强硬的态度,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叫我师父!”唐徊笑了,笑容里没有什么温度。 “师……父……”青棱跟着重复着,眼神忽然有一瞬间的空洞。 这个称呼,让人怀念也让人恐惧。 她的师父,已经死了一百三十五年,在烈凰树下,被她亲手掐碎了元婴。 那时,她把心从胸膛挖出埋在烈凰树底,连同她的修为她的身份一起埋在那里——返虚后期的仙尊,整个万华神州修仙界的巅峰。 她的手抚上胸膛。 如今,这里是空的,她只是个没有心,并且不会死不会老的凡人青棱。 如果这是她道心历炼的劫数,那么她就必须接受。 因为她只是凡人,所以她没得选择。 青棱笑了。 看着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以及有些失神的眼睛,唐徊皱了眉头。 他抬手祭出了他的飞行法宝——太虚沧海图。 巨大的卷轴伴随着七色虹光与祥云在半空中展开,图上缓缓浮起虚像,山峦平原海洋,仿佛一个微小的神州,让人瞠目结舌。 唐徊手掌凌空一抓,青棱便飞到了他身边。 他抓着青棱,不再给她任何机会,一同跃入了太虚沧海图之中。 青棱崭新的重修生涯,由此开始。 她的目标是,回到凡间。 第14章 师门 万华神州以南,是一大片肥沃的平原,一路绵延至不宁山。 在南川人的传说中,这片不宁山原是一方怒涛汹涌的海域,海中蛰伏着一头上古恶龙,每逢八月潮期,便会为害四邻,兴风作浪,引发上界不满,派下仙人填海收龙,将这怒海填为平地,又将那龙镇在此地。 那恶龙不服,被镇压了七百年,终于心有不甘地化作一片险峻陡峭的山脉,被称作不宁山。 不管传说到底是真还是假,这片不宁山却是大部分修仙者所梦想登上的地方,不是因为这里有着丰沛的灵气,而是因为这不宁山上,建有修仙宗派太初门,与玉华宫、无相剑派、玄霄阁及天问派并称为这万华神州修仙界五大仙门。 和玉华山白雪凛冽的苦寒大相径庭,这不宁山却是个一年四季绿意不断的地方,山下是一片富庶小镇,山顶终年云雾缭绕,站在山底望不到头,而那太初门,就建在这不宁山最深最高的一座峰上。 此峰就叫太初峰。 唐徊的太虚沧海图,实在是个玄妙的飞行法宝。 图上是一片山海幻境,人置身其中,仿若飘于云海之中,拔开层层云雾,下方飞掠而过的景象便一览无余。 它唯一的缺点就是,对于灵力的要求,十分巨大。 青棱坐在图里,俯瞰着地面上蝇蚁一样的景象,一路从西北飞到了南川太初门。 她的心态已经随着这一路浮光掠影般的景象,渐渐沉静下来。 唐徊并没有将她带到太初门的主殿,而是直接将她带回了他修行的洞府,位于太初峰东侧照日峰上的无华殿。 他们在无华殿前降下了云头。 无华殿和它的名字一样,是个朴实无华的宫殿,并没有琉璃金瓦、华光溢彩的景象,只是一幢青石建成的殿宇,和青棱想像中的华丽完全不一样。 “师父!” 一声带着颤音的叫唤,将青棱四下打转的好奇目光给扯了回来。 她跟在唐徊身后,闻声望去,无华殿的门口,站着一个赤衣男人,下巴方正,眉宇坚毅,眼中一片激动之色,已经朝着唐徊俯身拜倒。 “去将他们几个都叫来。”唐徊只是随意朝他点点头,吩咐了一句,便径直走入殿内。 “是。”那男人应了一声,站起身来。 青棱与他四目相交而过,朝他一笑,那男人见到她这个生人,不由一愣,不过瞬间那惊奇又化成了沉敛。 她这是有师兄了?! 无华殿上宽敞明亮,陈设朴素,主座之上一尊明玉莲花宝座,下首两侧是整套玄木桌椅,四周墙上镶着月白色的宝珠,除此之外,别无它物,透着一股清冷肃然。 唐徊盘膝坐上了莲花座,闭眸沉思,青棱便乖乖站在他身边,望着殿外的青山浮云发呆。 她从有记忆开始,便被拘禁在了烈凰秘境之中,日复一日地苦修着,很少接触外界,印象之中与其他修士的接触,都是一场又一场的斗法厮杀与争夺,除了死去的那个人和她,在她的修行中,没有第三个活物。 所以她不懂得外界的修士如何生存、如何修行,在凡间历炼百年,也仅仅知道修仙界五大仙门的名字,太初门恰是其中之一,这唐徊既能在这里作一峰之主,想必在太初门中身份定然不低。 “师父!”一声娇滴滴、脆生生的声音传来,带着一股婉转意态,未见其人,只闻其声便已叫人心中勾勒出一个妩媚的轮廓来。 青棱回神望去,只见殿外进来三个人。 当前一人,是此前青棱已见过的赤衣男人。 紧随其后的,却是个俊俏的少年公子,眼角微挑,嘴角轻勾,嚼着一抹桃花般的笑,羽冠束发,锦袍华衣,一股风流意态扑面而来。 最后进来的是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女,正是那娇媚清脆声音的主人,她生就一张芙蓉米分面,眉如柳叶,眼似明月,额间一点朱砂如血,垂着飞仙髻,簪着摇凤钗,一袭玉色纱裙飘然若仙,露出两管玉臂,腰间缠着苍云锦,束出盈盈一握的婀娜,走起路来姿态优美,有着池中青莲的高洁清新,只是那眼神雾气朦胧,额间朱砂妖娆惹火,与那高洁之意恰恰相反。 “拜见师父。”这三人皆是一脸喜色,进殿后便一起朝着唐徊恭敬拜倒。 唐徊这才睁眼,道了句:“起来吧!” “师父,您可算回来了,想死卉儿了。”那少女起身便没有任何犹豫地缠到了唐徊身边,勾起他的手臂,娇声撒起娇来,眼神却飞到了青棱身上,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 青棱瞪回了她。 “我不在的这段时日,可有什么大事发生?”唐徊没有理会少女的娇痴,却也没有拂开她,只是冷冷地望着堂下两个弟子问道。 “回师父,并无大事,除了……”赤衣男人欲言又止。 “除了紫云峰的老怪趁着您不在的时候,抢了我们去裂空岭修炼的机会,还三番四次上门挑衅,想要霸占您的洞府……”那华衣少年抢了话,一面说着,一面也看向了青棱。 唐徊却面无表情,看不出来喜怒。 青棱对他们师徒叙旧没有兴趣,只是安静站在一边,也不再去跟他们大眼瞪小眼,索性将眼光移到殿外,浮云沉沉,空山寂寂,她忽然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也不知道他们说了多久,青棱耳畔忽然又传来那少女的声音。 “师父,这个姑娘是什么人呀?” 她一个激棱,睡意全无。 只是唐徊还没有回答她,忽然间殿外云海间红光乍起,将众人的眼光都吸引了过去。 “怎么回事?”唐徊问道。 “必定是玉宸师弟闭关结丹成了。”少女忽然满面喜色望向殿外,如春桃怒放。 “玉宸师弟……师姐你叫得可真亲热,师父回来也没见你这么高兴!”华衣少年望着那红光,眼中有丝妨间,不屑地开口。 “呵呵,小师弟,你现在还能叫叫他师弟,只怕再过几年,你得改口叫他师兄了。”少女脸上春色不减,反唇相讥。 在修仙界,只以修为论大小,并不以岁数辈份为尊,谁修为高,谁就是长,昨天是师弟妹,过了两天也许就变成了师兄师姐,这种情况十分常见,只是那少年听得此语,却是脸色微愠,这明摆着是讽刺他修为天赋不如人。 “师姐,你何必替他高兴,据我所知,那没良心的小子心里只有六安峰上那一位,眼里可没有师姐你,去年你赠了一双墨霜履给他,他转头就扔给了后山的杂役,你还不如疼疼你师弟我,我还知道好好报答你!”那少年想了想,随即又笑了,用轻佻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少女。 “萧乐生!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一番话说得少女勃然大怒,米分面上浮起一片红云,咬牙切齿地看着少年。 青棱把眼神转向唐徊,心里想的是这煞星收徒实在太没眼光了,这都收的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弟子啊! 她却忘了,如今自己也是他那乱七八糟弟子中的一员。 “够了,在师父面前,你们也这样放肆!”赤衣男子见势不妙,急忙喝止了他们。 那两人闻言才停止了斗嘴,却还是像乌眼鸡一样瞪着对方。 唐徊毫不介意,只是叹道:“百年即可结丹,且能天生异相,果然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 青棱并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人,只是观那云海霞光,隐有龙凤之相,又听唐徊说他百年即可结丹,心里也不禁惊诧,这样的速度比寻常修士快了三倍不止,想来应该是个天赋异禀的人物。 唐徊沉吟片刻之后,又道:“既然如此,你们都随我一道去紫云峰恭贺他们吧!” 他很久没有回来了,既然回来了,怎能不去见见宗里这些老货,三十年未归,他这照日峰只怕已经成了别人抢夺的肥肉了。 “是!”三个弟子都露出喜色来。 唐徊不在的这三十年,照日峰一日比一日清冷,靠山不在,他们只能收敛脾性、谨慎修行,如今唐徊归来,他们自然要扬眉吐气一把。 化神期的修为,在整个太初门,除了几个已经隐居修行的大能者,也只有太初门的宗主和几个长老可与之匹敌。 “这是我新收的弟子,你们带着她一道前去吧。”唐徊行至门口,忽然想起被遗忘在后面的青棱,回头朝着三个弟子吩咐了一声,便祭出太虚沧海图,飞身而上。 殿中只剩下三个人与青棱八目相交。 青棱只好讪然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道了句:“师兄,师姐,我是青棱!” “我对丑八怪没兴趣。”那华衣少年满脸不耐烦地转了头,祭出了一柄紫光闪烁的长剑,御剑而去。 “别看我,师兄你知道的,我只对男人有兴趣!”那少女也没理会青棱,纤腰一拧,转身出了殿,祭出一根绯色锦缎,轻飘飘跳了上去,随着少年一道离去。 那赤衣男人无奈,只得祭出自己的八宝烈风轮,一面将青棱拉了上去,一面道:“别理会他们,我是你大师兄,我叫杜昊。那是你二师姐卓烟卉和三师兄萧乐生。师父只有我们三个亲传弟子,如今又多了你,青棱小师妹。” “谢谢大师兄。”青棱恭敬乖巧地回答着。 一行人便驱着五光十色的法宝,飞向了紫云峰。 第15章 废柴 紫云峰上早已是热闹非凡。 结丹虽不是件十分稀罕的事,但百年就成功结丹,又出现了祥云瑞光之相,便实属罕见了,再加上结丹之人又是紫云峰固渊真仙孙逢贵的亲传爱徒,那孙逢贵境界已臻至化神,又是这太初门的执法长老,如今他的亲传爱徒有此机缘,那些逢迎拍马之徒怎会不趁此机会前来讨好? 因此一时间人来人往,法宝虹芒频频闪动,是这些年来紫云峰上少有的热闹。 此时,孙逢贵正坐在紫云殿上,接爱一众修士的恭贺,满面红光,笑语吟吟,看起来就像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辈。 殿下齐齐站着数名修士,个个都气宇不凡,眼神之中有着清冷傲意,一一朝着孙逢贵俯身行礼,献上贺礼。 紫云殿外也早已挤满了人,却都是些低级的弟子,没有进入主殿的资格,又想亲眼看看传说中天纵奇才,便都站在了殿外,交头接耳着。 正在这当口,峰外云海间忽然升起五色虹霓,将四周云海映成火云,随后一幅巨大的画轴缓缓自那云海中飞出,那画轴之上山峦虚影幻化,美妙非常,显非寻常法宝,看得殿外那些低阶修士眼睛发直,心中又是惊叹又是羡慕。 跟在那巨大画轴后面,还有三道虹光,疾驰而至,不是别人,正是唐徊和他的四个徒弟。 唐徊因其修为境界高深,才被太初门宗主请回奉为客居长老,充盈宗门实力,因此并未领有正职,且为人一向绝傲冷漠,极少与人来往,虽占了无为峰为洞府,但门下弟子人数稀少,加上青棱也不过才四个人,和其它峰上子弟成荫的繁盛景象差别甚远,因此听过他名号的人很多,但见过他的人却很少,再加上他离开太初门已有数十年,这次回来并未通知任何人,所以这紫云峰上的修士一时都没认出来。 除了孙逢贵。 孙逢贵在主座之上,脸上笑意不减,眼神却是变了又变,别人不认得那太虚沧海图,他却清楚此物的来历。当年他与唐徊同时进入裂空岭,又一起进入了太虚秘境,可结果却天差地别,唐徊抢走了那太虚沧海图,得了大机缘,而他却因此身受重伤,撑着一口气回到太初门,闭关了五十年方才勉强将伤势调好,但元神已伤,导致他修行受滞,今后境界若想再有提升,已是难事,因此他恨唐徊入骨。 他霍地从座上站起,衣袍抖动,一股真气四下绽开,将身边的弟子震退了数步。 “有贵客到,你们都随我前去迎接!”孙逢贵朗声长笑道,带着众人走向殿外。 青棱站在大师兄杜昊身上,紧紧扯着他的腰带,生怕一不小心就落入万丈深渊,及至杜昊在紫云峰上降下云头,将她从法宝之上提了下来,她还闭着眼睛。 “丢人!” 一声轻语就传入青棱耳中,她睁眼望去,只见师姐卓烟卉正眉正目端地望着前方,宛如青莲般高洁美丽,如果不是在无为峰上见识过她与萧乐生的唇枪舌战,青棱会以为刚刚那一句讽语只是自己错觉。 殿外刚刚还人声鼎沸,此刻却已经寂静无声,人群随着唐徊的出现而自动的分出一条道路来,唐徊一袭白衣,缓步向前,飘然出尘,那一张俊脸就跟磁石似的,瞬间吸引了无数目光。 “唐老弟,一别数十年,你可算回来了。”孙逢贵朗声阔步地迎了出来,满脸堆笑。 “孙长老,承蒙挂怀。听闻高徒百年结丹,天呈异景,小弟特地前来恭贺。”唐徊脸上挂着一个温和的笑容。 青棱瞧见他一身云淡风轻的作派,跟双杨界时的煞星模样几乎判若两人,再一看四周那些年轻貌美的女修都已经羞红了脸,望着唐徊的眼神几乎要滴下水来,心里便嘀咕开了,果然不管是凡间还是仙界,一副好皮囊都是件重要的事。 “劣徒结丹,怎敢劳烦老弟你,不过今日既然来了,定要留下与我畅饮一番!”孙逢贵朝着唐徊笑道。 虽然百年结丹、天生异相稀罕,但也只是小辈间的盛事,几个主峰不过派了重要的弟子过来道贺送礼,像唐徊这样一峰之主前来道贺的,便有些失了身份。 “孙长老太客气了,我才刚回来,正有要事要请宗主与几位长老一同商量,恰逢令徒结丹盛事,便索性先过来了,你别怪我不请自来才是。”唐徊回答道。 孙逢贵听着他那不咸不炎的语气,心里却是“咯噔”一响,试探道:“哪里哪里。老弟,不知有可要事需要劳动到宗主,可否透露一二?” “孙长老,今日是令徒结丹大喜之日,我辈中人有多少都徘徊在筑基期不得寸进,令徒小小年纪便有此造化,当真可喜可贺,我们就不要让这些琐事破坏年轻人的兴致了,稍后不如你我一同前去拜会宗主,再行商讨,可好?”唐徊说着也不给他推拒的机会,便高声问道,“不知结丹者是何人,孙长老怎还不给我引见一番?” “呵呵。”孙逢贵只能讪笑一声,沉喝一句,“宸儿,还不过来拜见唐长老!” 立时便有一个青衣少年从他身后走上前来,朗声拜倒:“苏玉宸见过唐长老。” 青棱放眼望去,心底也不禁为这少年赞叹一声好。 那少年二十出头的模样,生就一张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庞,剑眉星目,身姿如松,态度有礼但眼中却藏着傲气,想是小小年纪便得到众人注目,又天赋异禀、前途无量,心中自然生出几许少年脾性来,就像一柄上好的宝剑,锋芒毕露。 他看起来与唐徊岁数相当,但修为辈份却相去甚远,唐徊没到之前,他是这紫云峰上的主角,唐徊一来便抢去了他一半的风头,天赋异禀的明日之星,自然还比不上已经化神的修士,尤其是这个修士比他还抢眼。 不过和苏玉宸抢风头的人,除了唐徊之外,还有一个人。 青棱此刻低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地安静站着,因为越来越多的目光集中到了她身上来。 修仙者受天地灵气滋养,虽然不一定都唐徊、苏玉宸这样抢眼,但大部分也都是俊美非凡的,尤其女修们,个个都是云鬓高髻、体态婀娜,气质清灵、面容姣美,就算是初入仙门的凡人,也都是清秀出尘,哪有像青棱这样,裹着一身厚重的雪枭皮毛,罩着皮毡帽,头发凌乱地束在脑后,五官平平,毫无灵性可言,就像山间的野人。 她知道自己这只闯入鹤群的鸡有多么的刺眼,此刻却也无法,只能耐着性子听着他们客套。 原来那苏玉宸天生真龙体质,体内经脉异于常人,吸收天地灵气的速度是寻常修士的三倍,再加上他领悟力极高,是以修仙短短一百五十年,便结成金丹,成了这太初门建成以来,结丹速度最快的一个修士。 青棱却听得微微皱起了眉头,这真龙体她曾在古卷之上见过,确属万中无一的极品体质,因对天地灵气的特殊感悟力,以至于修炼起来比常人快上数倍,但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往往导致身体和经脉的强度,都无法跟上修为的极速提升,灵气被过度吸纳后便会压抑在体内,如果不能及时化为已用,便会有爆体之忧,轻则经脉尽断、元气大伤,重则金丹破碎,一身修为尽毁,变成废人,更甚者爆体而亡。 也不知他们知不知道这一点,瞧他们这欣喜的模样和苏玉宸修练的速度,恐怕是还不知道。 不过,这又与她何干,修仙本就是与天争命、与地斗法的凶险过程,福祸相依,皆看个人缘法。 才踏入仙界,那些关于修仙的记忆便会不自由的涌现出来,让青棱扼制不住地去回忆,令她有些烦躁。 她正想着,那边的话题却已经转到了她的身上。 “老弟出去历炼了一把,可是挖到了什么好苗子?瞧你身后那孩子可是刚从凡间上来的,你素来不轻易收徒,此番定是遇到了资质极佳的好徒弟,就不要藏着了!”孙逢贵与唐徊寒暄一阵,又见唐徊赐了苏玉宸一件上品法宝,心中有些得意。 别说太初门,放眼整个万华修仙界,除了玉华宫的圣女墨云空可与之匹敌外,还有谁有此潜质,假以时日,他这徒弟必是他今后在这太初门内,乃至整个修仙界稳固实力的一大法宝。 因此他一见到唐徊身后的青棱,便忍不住出言询问了。 这个问题,孙逢贵倒是问出了在场众人的心声,所有人都很想知道,这个普通的凡间少女,有什么资格成为太初门长老的亲传弟子?要知道,虽然每隔十年,宗门都会派人到凡间寻找资质上佳的凡人上山培养,但初入仙门的凡人,除了极个别像苏玉宸这样拥有逆天资质的天才外,大部分都要从最低等的弟子做起,达到筑基后方有结丹期以上的修士愿意收他们为徒,至于元婴以上的修士,能不能入到他们门下,那便全靠个人造化了。 而每一年,也都不计其数仰慕仙界的凡人,不惧艰险从山下爬上来,攀过重重险阻,只为了能进入仙门做一个记名弟子,成为太初门的杂役,像青棱这样,一来就成为唐徊的亲传弟子,那根本就是绝无仅有的事。 看到周围的人羡慕嫉妒的探寻眼光,青棱半点也不兴奋,这亲传徒弟的身份,谁要谁拿走吧。 “青棱,来见过孙长老与众位师兄师姐吧。”唐徊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自我讽刺。 “青棱见过孙长老,见过各位师兄师姐,小女初入仙门,日后还请各位不吝指教,青棱谢过各位!”青棱闻言只能恭恭敬敬地朝着孙逢贵拜倒,又朝着四周的修士施了礼。 “好说,快起来吧。”孙逢贵受了她一拜,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就将眼光望向了唐徊。 “她的确是万中无一的资质,只不过是极品废弃资质——天生凡骨!”见到孙逢贵的眼神,唐徊心中了然,倒是没有任何隐瞒地说了出来。 此语一出,四座哗然。 从概率上来说,天生凡骨的机率,比苏玉宸那真龙体质还要渺茫,因此废柴到青棱这种地步,也可算得上千年难得一见的了。 孙逢贵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化成一个惊诧的眼神,半晌才回过神来,问道:“既然是凡骨,你怎会将他带回仙门,还收入门下?” “修行本就是逆天行事,天生凡骨又如何?我偏要逆天而行。”唐徊的眼神冷冽,那话中一股狂妄之气将众人彻底震慑。 即便是青棱知道她这天生凡骨的真相,知道她与唐徊之间不过一场交易,却也忍不住在心里为那句“逆天而行”喝彩。 逆天改命,与天争地斗,好霸道的口气,好狂妄的男人。 一夕之间,青棱这万中无一的极品废柴之名,传遍了整个太初门。 第16章 寿安 众人看她的眼神,从最初的羡慕嫉妒,到后来的同情怜悯,再到现在的幸灾乐祸,那速度就跟她在双杨界上三次跳崖一样快速。 从紫云峰上出来,唐徊便和孙逢贵云了太初门大殿见宗主,而青棱则被带去沐浴休息,第二天精神抖擞地起来,已换上了一套石青色的窄袖衣裙,样式简洁利落,用的是灵兽云蚕所吐的云丝所制,因此薄薄一件衣裙,便能抵御山顶寒风。她仍旧将头发拧了两道麻花垂在胸前,虽然仍旧是凡人模样,但比之先前,整个人都干净清爽了许多,看起来精神抖擞,容颜欢愉。 太初门的弟子初入仙门之时,都会领到两套由宗门定制的衣服与一小袋下品灵石,此后除了一日三餐的定例外外,便不再发给任何物资,不管是外室记名弟子,还是正式弟子,要想在宗门之内生存,还得靠自己的本事。 一个大宗门,上上下下几千号人,其中十之八九都只是半只脚踏进仙门的人,吃喝拉撒睡一样也逃不掉,既然还是一副凡躯,就自然要有人负责起这些生活琐事,除了必要的修行外,宗门会分配给每个结丹期以下的弟子一些差事,然后发放下品灵石作为报酬。资质或者修为好一些的,被派到的活还能和修仙搭上点边界,比如养饲养灵兽、培植仙草、看丹护炉等;资质或者修为差的,便会轮到那些与凡间一般无二的活计,如砍柴挑水、烧火做饭等等,这一类人通常一辈子就闻了闻仙门的气,然后嗝屁,当然也曾出现过奇迹,有一弟子在太初门内整整倒了五十年的夜香,竟在寿元将尽之时筑基成功,之后一路修行畅通无阻,这可谓是太初门中最最励志的故事了。 而最好的一种情况就是被某个大修士看中,收为弟子,不仅可以免除这些强制分配的任务专心修炼,还能得到他们的真传,简直就是所有初级弟子梦寐以求的事,但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事,因为不可能人人都是苏玉宸。 至于青棱,她属于最惨的一种情况。虽被唐徊收作弟子,但极品废柴体质导致她在太初门声名大噪的同时,也让分配差事的修士大伤脑筋,而自打上了太初门,唐徊就对她撒手不管,自去处理事务,好的差事轮不上她,坏的差事吧又怕伤了唐徊的面子,总不能叫她也去倒夜香吧? 管事的修士思前想后了一番,又给青棱上了一堂关于倒夜香倒成大修士的励志课后,最终将青棱扔到了寿安堂里。 “笃,笃,笃。”端坐在寿安堂上的红衣老人一边用指头敲着桌子,一边用一种阴惨惨的眼神,盯着堂下站着的青棱和领着她来报道的小修士。 青棱卖力地挺直背脊,在这阴阳怪气的注视下努力扯起一个讨喜的笑来,她眼角余光几乎可以看见旁边的小修士脑门之上那颗豆大的冷汗,快要滚下脸颊了。 “让你们找个代理堂主来,你们就给我找了这么个废物?”红衣老人在那小修士崩溃前,终于冷冷地开口了。 “朱师兄,这位是无华峰唐徊长老的弟子,名唤青棱。”小修士听得“废物”一字,不由心脏一缩,飞快睃了一眼青棱,见后者丝毫没有不痛快的模样,心中稍安,再怎么说她也是唐长老的徒弟,轻易不敢得罪。 “废话!你当我在这寿安堂呆得老糊涂了?满门沸沸扬扬都是关于这废物的传言,我会听不到?”红衣老人忽然暴躁地喝了一声,站起身来,走到青棱身边,绕了她走了一圈,一边走一边骂道,“唐徊怎么了?你以为搬出他的名字老子就要给面子了吗?我他妈的告诉你,门儿都没有!你们还不是打量着老子我快死了,就找了这么个没人要的废物来搪塞我!行啊,人我收下了,滚回去告诉何故从那老东西,以后有他被抬到寿安堂的日子!” 何故从就是将青棱安排到这寿安堂干活的太初门管事,而这寿安堂,就是专门用来处理那些寿终正寝的修士尸体的地方。 小修士听得满心不快,此刻为了能尽早回去也只能忍了,那些话他却是一句也不敢转告的,修炼到头、寿终正寝,那是所有的修士最忌讳的事。 “青棱,以后你就跟着朱堂主办事了,还不快点拜见他!我手上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朱师兄,告辞了。”小修士不愿再多留,随便扯了一个缘由就跑走了,剩下青棱和朱老头大眼瞪小眼。 “青棱见过朱堂主。”青棱顶着朱老头不善的眼神,施了一礼,今后要跟着他办事,跟上司打好关系总没坏处。 朱老头又踱回堂上坐下,那双常年看着死人的眼睛,此时肆无忌惮地在青棱身上上上下下扫视着,半晌才开口:“你可知寿安堂是什么地方?” “知道得不多。”青棱点点头,又摇摇头。来的时候,那小修士就告诉过她,这是处理死人的地方,至于具体如何,她却完全不清楚。 朱老头给了她一个阴森的笑容,开始跟她解释起来。 修仙是件艰巨而漫长的事,一万个人中,不过区区一百个人能踏进仙门,而这一百个人之中,又只有三十个人才有那机缘吸收天地灵气,度过炼气期,成功筑基,在这三十个人之中,能够结丹的只有半数不到。修士的寿元是随着修为的增加而不断延长的,结丹期的修士也不过五百年的寿元,若在这五百年内不能修到元婴,等待他们的也只有死路一条,更何况那些连筑基都没到达的修士,他们大多在仙门内当一辈子杂役,一生苦修也不过换来比凡人多出的那二三十年寿命。 在太初门里,修为终止在炼气或者筑基的弟子,何其之多,他们一没背景二没靠山,离家背景到这深山老林,寿元终了之时,总要有人替他们收尸。 这便是寿安堂的由来。 这样一个晦气的地方,即便是再没慧根的弟子,也是不愿意来的。 青棱终于明白为什么当众人知道她被分配到这寿安堂里,会露出那样怜悯而又幸灾乐祸的眼神。 朱老头一边说,一边打量着青棱若有所悟的表情,她并没有像他预料中的那样,哭哭啼啼又或是满眼惧色。 “是,弟子知道了。”青棱就只是挺直背站着,脸上笑意没有丝毫减退,她一生追求生之一道,于死之一字总有说不出的心结,生死福祸相依,都是是天地间轮回无常之事,她想修得生之道心,就必然于死之一关有所领悟。 这个差事,并不像众人所想的那般令她痛苦。 朱老头倒是有些惊讶,眼前的女修没有故作坚毅沉稳,也没有冷漠清傲,眼中那种随遇而安的豁达,让他的心情随之放松起来。 “哼!”虽然有些意外,但朱老头仍旧沉着脸冷哼一声,道,“你倒想得通透,既然这样,那就在这里呆着吧。这寿安堂只有你我二人,以后运送死人的活就给你了,我已经老得跑不动了,这最后几年也得享享福。” 青棱闻言不由仔细打量起朱老头来,他说起话来中气十足、神采飞扬,何来半丝老态? “你可知为何这里要找个代堂主?”朱老头瞧见她疑惑的眼神,便冷冷一笑,走到她身边,道,“因为老子的寿元只剩下十年,老子就快死了!何故从那老东西一定跟你提过夜香修士的故事吗?那个修士就是老子,不过老子只练到结丹就练不下去了。没有天赋就是没有天赋,我给人倒了三十年屎尿,好容易熬到筑基然后结丹,也不过换来跟死人为伴的三百多年,你这个天生废物只怕要在这里收尸收一辈子!” 朱老头说完便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剩下青棱一个人呆在了寂静而不祥的寿安堂里。 她在人间百年,收尸工这活,还真没做过! 第17章 尸变 抛开要和死人为伍这一点,青棱在太初门的日子,比起她在人间时要滋润了许多。 毕竟在太初门里,不管怎样总会有片瓦遮头,总有一口饭吃,没有饿死冻死的可能,虽然常常因为自己身份与资质的问题,被人另眼相看,但总的来说,除了冷眼之外,她还没遇上什么恃强凌弱之徒。 修仙界虽然是以实力说话,而修士间的竞争也极为激烈,但要他们迂遵降贵去找一个可能连炼气都过不去、毫无竞争力的短命鬼麻烦,而那个人还是唐徊的徒弟,他们还没这么吃饱了撑着,所以大多数时候,那些修士见了她,连正眼也不会给一个,大家根本不是一个世界,就算是找对手也是要看资格的,很明显目前的青棱,连给他们欺凌的资格都没有。 在别人眼里,她只是一个可怜可悲、卑微谨慎的蝼蚁,不具威胁性。 像所有的新弟子一样,半天学习半天干活,她一早就要起来到慎悟堂里,跟其他的新弟子一起,学习那些关于修仙的基础知识和术法,掌握那些她早就已经滚瓜烂熟到不想再记起的东西,比如什么叫灵气、如何吸纳灵气等等…… 午饭过后,她就要上寿安堂干活儿。朱老头永远不会让她轻闲,太初门的死人并不是天天都有,没死人的时候,青棱就要把整个寿安堂上上下下都打扫一遍,打扫完寿完堂,就已经到了晚上。 太初门里并不提供晚饭。 晚上是所有弟子炼气修行的好时机,怎么能让这些五谷杂粮的俗物污了经脉,于是青棱只能饥肠辘辘地回她那间狭小简陋的“洞府”,别人修炼,她蒙头睡觉。 三个月过去,灵气她没感觉到多少,倒是体重整整轻了五斤。 青棱勒了勒腰带,这还没到晚上呢,中午吃的那些馒头已经消化没了,她忽然有些怀念以前仙食辟谷、靠灵气裹腹的日子,如果她那死掉的师父知道她怀念修仙,只是因为没有吃食的缘故,怕是会从阴曹地府里跳出来吧。 噢不,死鬼师父早被她打得元神尽灭,哪还有什么阴曹地府可容其身? 她一边想着,一边飞速地朝那些低等弟子聚居的峰头望龙台赶去,因为有人死了。 因为她是唐徊的亲传弟子,虽然毫无修为,但仍旧算是太初门的正式弟子,因此并不与那些外室记名弟子住在一起,这算是唐徊间接给予她的好处了。 没有修为,就没有办法驾御飞行法宝,也没有能耐施展各种飞行术法,她只能靠一种在人间被称为轻功的东西,在山路之上掠行着。 这两座山峰,离得有点远哪! 死掉的是个才炼气期第五层的修士,活了120岁寿终正寝,早上已经有相邻的修士来报过了,这在太初门很常见,并无可疑。 到达望龙台的这个时间,修士们多数都在干各自的活计,因此这里显得静悄悄的,与几个主峰的雄伟壮阔比起来,这里就像一个小小的村落,青砖瓦房,一间一间排列得整齐,每间房上都挂着房号和房子主人的名字。 青棱很快就找到了她要找的屋子,推开屋进去,一股潮湿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里一片阴暗,唯一的木窗上挂着厚重的布帘,遮去了唯一的光源,屋中陈设很是简单,一张木床,一张木桌,一个斗柜,均是陈旧不堪。 青棱用手掩了口鼻,因为她嗅到了一股浓烈奇特的香味,这间屋子,有些阴沉得出人意料,修仙者最讲求天地灵气,再怎样也不会让自己的居所像个陈年墓穴一样暗沉可怕。 她一把扯开厚重布帘,阳光像是乍然闯入的不速之客,照到了床上盘膝而坐的死人身上,一阵细细的吱声传来,像蛇虫鼠蚁逃窜之声,转瞬即逝,快得让她捕捉不到那声音具体的位置。 有了光线,屋子看起来不再那么阴暗,浓烈的香气渐渐散去,山间特有的清新空气涌里,让青棱快要窒息的感觉稍稍平复了一些。 她开始干起活来。 这些低等修士死后,他们留下的东西便成了无主之物,朱老头是看不上这些穷货的东西,按他的话说,要能有好东西他们早就用了,还能白留给后面的人? 但青棱不一样,她初入仙门,一穷二白,要想把日子过得舒坦点,就得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东西,而这些死去修士的遗物,大概算是寿安堂这份差事唯一能带给她的油水吧, 青棱转了一圈就翻出了一小袋下品灵石,几本功法册子,两瓶丹药,还有一些劣制的法宝和符箓,和前几次的经验一样,东西少得可怜。 灵石是好东西,在修仙界里灵石就相当于人间的金子一样用于流通的货币,而差别则在于,灵石除了流通,还可以用于修炼,修士在特殊情况下可以通过吸纳灵石中的灵气用以修行或者补充体内流失的灵气,另外这些灵石还可为一些法阵或机关提供能量来源,用途十分广泛。 而灵石的品项根据其所蕴含的灵气多寡,分了上中下三等,一千个下等灵石才能换到一个中等灵石,一千个中等灵石换一个上等灵石,不过上等灵石十分稀少,很少有修士将它当作货币流通,大部分都用在了修炼之上,毕竟杂质稀少的纯灵石对于修炼的帮助是有很大助益的。 不过对青棱而言,这些灵石除了能让她的生活过得更好一些外,还能解决她的一项大问题。 在修仙界这个弱肉强食的地方,危险是不可避免的,她不需要出人头地,但基本的保命手段还是得准备,而她那后天凡骨体不可能进行二度修炼,不能修炼就意味着体内没有灵力,不能使用所有的法宝和灵器,那些威力强大的宝贝到她手上就跟破铜烂铁没有两样。 因此,她需要一件能够让她使用这些法宝的东西,而那些灵石就是它的灵力来源。 她把这些东西通通收进自己的包里,再转过身来打量床上早已冰冷的死人。 那个叫林重山的修士。 他穿一袭石青色衣袍,正是仙门内的定例,看上去不过四五十岁模样,方脸高额,此刻气息已绝,两眼紧闭,容色安祥,仿佛仍如往日那样打坐修行。 青棱靠近他,便又嗅到那股香气,她不禁皱了眉头。 香气有些熟悉,但她想不起来是何物所散发的,于是也没多想,反正修士身边总有奇奇怪怪的东西,她已经习惯了。 她麻利地掏出一块油布披到背上,然后用布将林重山的尸体裹好,好在修士的身体与凡人不同,而这林重山死没多久,身体虽然冰冷却没有僵透,她三两下便背到了背上。 “咦?”那尸体才上背,青棱便惊疑了一声。 这尸体好轻,与她之前背过的那些死沉死沉的尸体完全不一样。 青棱心中惊诧,但见屋外天色已经不早,也只能先走再说。 收了尸体她要先送回寿安堂给朱老头验过,确认无误,销了名号后后她还得再送到五狱塔去,五狱塔是太初门最神秘的分堂,那里住着一批脾气古怪、修为高深的修士,不理外事专心呆在里面钻研一些上古术法、禁咒、法阵等等,这些尸体必须先送给他们看过,确认要不要留下给他们使用,运气好点到这里青棱就能解脱了,运气不好,遇上尸体不中用,人家不收,她还得背着尸体再跑到碧霞山,找块地给埋好。 因此她要走的路还很长,耽误不得。没有修为不能使用法宝,一切都得靠她这两条腿,这么一大圈转下来,只怕又要天黑才能回到自己的住处。 她背着尸体一路狂奔,山上日头比山下要毒辣,晒得青棱满脸通红,额上鼻尖全是汗珠子,她也顾不上擦拭。 也不知是因为奔跑疲累的关系,还是什么缘故,她只觉得背上的尸体越来沉重。 “呼——”她长长吁出一口气,终于撑不住停下脚步,伏腰扶着树站定喘气,一手从包里掏出水囊,微仰头狂灌水。 离寿安堂还有半个时辰左右的山路,青棱不得不强打起精神,稍作歇息后正欲拔脚,忽然间背上的尸体轻轻一动。 青棱整个背脊窜起一道冷气。 她很清楚地感觉到,那并非她的错觉。 诈尸?尸变? 那都是些凡人的见识,可青棱心中只浮起这两个词。 耳边忽然又响起咯咯吱吱的细小声响,青棱心中警铃大作,而她的直觉已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她迅速从腰抽出唐徊所赐的那把断水短刀,三两下便把绑在胸前与腰间固定尸首用的布条斩断。 一抹阴冷的气息骤然间自她身后袭来,那尸体并没如预料般地落到地上,而是如附骨之蛆一般紧紧贴在了她的背上。 青棱心中惊惧,转头看去,一双枯黑如骨的手已从后面掐上了她的脖子。 身后林重山原本安祥的脸,面目已经彻底扭曲狰狞,双目圆张,没有焦距的瞳孔一片死灰色,整张脸都化作枯黑之色。 不,应该是整个尸体,都变成了枯黑可怖的模样。 第18章 玉璧 青棱眼神一沉,身体微微一侧,手中断水短刀毫不犹豫地向那只枯掌斩去。 只听“咯嚓”一声脆响,那枯掌被削断了一半。 青棱低头,避过另一只手掌,她迅速用背部朝着身后的树干,发狠似的撞了上去。 “砰——”一声巨响,还夹杂着骨头断裂的声音,刺耳非常。 随着这猛烈的一撞,一直伏在她背上的尸首被撞了下来,青棱顺势如鱼一样滑出老远,一颗心怦怦直跳。 若她慢上一点,让那枯手掐中自己的脖子,只怕不是窒息而亡,而是被掐断颈骨,好在这断水短刀足够锋利,否则只怕这会她已经躺尸了。 “嗷!”青棱嚎了一声,她感觉自己的背都要断了。 抬头看去,林重山的尸体正僵硬地站在树前,包在其上的布已然滑到地面,裸露在衣服之外的皮肤都呈现出幽黑干枯状,一张脸扭曲狰狞,在阳光下越发显得诡异恐怖起来。 窸窸窣窣的虫蚁之声再度传来,青棱心中一惊,拔腿就往寿安堂的方向跑去。 才跑出十来步,身后忽然一阵泥土涌动的沙沙声,还不待青棱回头,地下忽然升起一丛青藤,将她的脚缠住,让她跌了个狗趴地。 青棱迅速用断水刀将那青藤斩断,往前还未爬出两步,又被一丛青藤缠住,她心中骇然,转头一看,身后一丛丛的青藤正从地里涌来,这一眼看得她魂飞魄散,那黑尸在绿藤间朝着她咧开嘴,无声且诡异地笑着。 没想到这死人还能施展木属性术法! 她斩藤的速度比不上这些青藤的生长速度,青棱脸色微变,伸手到布包中摸了一番,摸到了装着圆滚坚硬珠子的布囊,也顾不上多想,掏出就狠命往前方砸去。 轰然一声巨响,满天红光炸起,一股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青棱被震得抱头滚了出去,啃了一嘴泥沙,耳中嗡嗡作响。 那是唐徊给她的赤火五雷珠,火克木,正是这些青藤的克星,且这赤火五雷珠只需要扔出便能发挥威力,不用任何灵气引导,故此青棱正好使用。 青棱不顾身后的情况如何,向前爬了几步,待身后声响渐渐平息后才爬起来。 身后被五雷珠炸得一片狼藉,满地都是焦枝乱石,青藤被烧成灰烬,而林重山的尸体也已被炸得支离破碎,黑色的肉块散落满地,并没有一丝血液流出。 青棱心中稍定,不想在这里多呆,正要离去,忽见满地杂乱间有一物在白花花的阳光之下闪着冷幽幽的青光,她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探,一枚婴儿巴掌大小的黑青玉璧,一半塞在碎肉中,一半露在阳光下。 她背尸离开望龙台时,并没在他的身上发现任何东西,也没有储物袋这类东西,看样子,这东西原来是在林重山的身体内,也不知他修习了什么功法,或者是被人害得死后还不得安宁,落到这般田地。 青棱一边思忖着,一边用刀将那玉璧拔出,珠子在泥地里滚了几圈才停了下来,她才用手拾起。 对着阳光看去,这玉璧呈半透明状态,里面隐约可见一只白色的小虫,蜷成一团,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睡了。 青棱皱皱眉,想起三年前与唐徊在双杨界遇到的婴幻和阴骨虫。 而在三个月前她刚上太初门那一日,唐徊与几个长老便一同见了太初门宗主,听说出来后执法长老孙逢贵脸色黑到了极至,过后整个宗门的戒备比往常森严了许多,因此这几个月来宗内有传某个魔修宗派欲图谋不轨。 几件事连起来一看,还真有那么点关联,青棱摩娑着那块玉璧,如果真是两个宗派之间的事,那她就更要想办法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了,而且她更要加紧弄一件能自保的东西,否则纷争一起,她这个炮灰恐怕下场不太妙。 正想着,身后忽然一阵风声微动,青棱只来得及将那玉璧塞进了包里,一股巨力便猛然从身后袭来,将她掀倒在地,一根金色的蛇纹绳像蛇一样从脚上游了上来,将她整个人紧紧缠成茧状,只露个头在外面。 “何方妖物,敢在太初门内放肆!”一声娇叱声传来。 青棱心里开始骂娘,才刚被那死人折腾得浑身疼痛,现在又被人绑成茧状,一整天都在和地面亲密接触,这让她的心情很差,差得几乎想杀人,一股暴戾之意骤然间窜起。 她将拳头攥得死紧,伏在地面上的脸呈现出一种与从前的卑微截然不同的表情,眼中一片冰寒刺骨,杀气宛如突降的寒霜,悄无声息地覆盖了她的卑微。 心魔又开始作祟了。 青棱一惊,忽然意识到这股暴戾杀气来得不正常,她急忙深呼吸,强抑下那股烦闷异常的感觉。 “带他回紫云峰吧!”一个冷竣的男声响起,大概是见青棱没有答话,语气里有些不耐烦。 “是,师弟,听你的!”那娇滴滴的女声附和着。 二人话才说完,忽闻一个可怜兮兮的声音从地上传出。 “师姐,是我啊!” 卓烟卉一愣,没有反应过来。 “我,青棱!”那小小细细的声音又再度传来。 卓烟卉抿唇一想,才记起来,三个月前师父确实带了一个废柴回来,她柳眉一蹙,挥挥手,将被缚成茧的青棱翻身立起。 青棱吸了口气,才看见眼前的站着男俊女靓的两个人,果然如她所猜测的那样,是卓烟卉和苏玉宸。 “卓师妹,你可认得她?”苏玉宸转头看向卓烟卉询问道。 卓烟卉嫌恶地看着青棱,回答道:“大概是吧,她弄成这副德性,谁认得出来!” “青棱师妹,这里发生了何事?”苏玉宸便不再问卓烟卉,直接看向青棱。 青棱老老实实地将林重山诈尸的事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那黑青玉璧之事。 苏玉宸闻言眉头大皱,走到那堆肉块里细细查看了一番,才向卓烟卉点点头,道:“放开她吧,她没说谎。” 卓烟卉衣袖轻舞,将那捆仙索收了回来。 青棱四肢一轻,总算是恢复了自由,她揉了揉手臂,用衣袖拭了拭脸上的汗,衣袖之上一片黑泥,大概是刚刚五雷珠爆炸时的灰烬覆了她满头满脸,难怪卓烟卉认不出她来。 这么想着她赶紧用力把整张脸都擦了擦,看得一旁的卓烟卉更是频频嫌恶。 苏玉宸祭出一件方形的黝黑器皿,将那些尸块装入其中,将所有可疑之物都一一检查过后,才直起身来,一双墨染般的眼眸望着青棱道:“青棱师妹,还请你随我回紫云峰一趟,向固渊真仙回禀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在他看来,他师父固渊真仙孙逢贵是太初门的执法长老,因此先向孙逢贵报告是理所当然的事。 青棱想的却是唐徊那阴晴不定的小煞星,要是知道自己胳膊肘往外拐,指不定会不会发火,而且紫云峰那孙逢贵本来就跟唐徊不对付,要是她一个人去了,谁知道会不会被刁难?她再一看卓烟卉,后者已是一脸的不痛快了。 “苏师兄,这尸体归寿安堂负责,我得先回趟寿安堂禀明朱堂主才是。而且死去的修士尸体向来由寿安堂打理,也许问问朱堂主能发现更多的蛛丝马迹。”青棱赔个笑脸解释着,回了寿安堂,就是朱老头的事,跟她可没大关系了。 “说得也是,那我们随你一起去见朱堂主吧。”苏玉宸沉吟片刻,也没为难青棱,点点头同意了,又望向卓烟卉,道,“卓师妹,劳烦你带青棱师妹一把。” 卓烟卉见苏玉宸叫这废物作师妹,心里便老大不舒服。 她这回是煞费苦心才能和苏玉宸单独外出办事,本打算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和苏玉宸培养一下感情,不想飞到这山头便遇上了五雷珠爆炸,只得降下云头查看,这一查看又是一番折腾,好好的机会就这么被浪费了,她满心怨气都写在了一张俏脸之上,比原来更不待见青棱。 青棱仍旧咧着嘴笑着,带着点谄媚的味道,站在边上,看似欢喜地道:“劳烦苏师兄、卓师姐了。” 卓烟卉眉头大皱,瞧着青棱这副灰头土脸的脏样,要带这脏鬼飞,她不乐意,可要是不带,就得苏玉宸带,她更不乐意,思前想后一番,才勉强点下了头。 银光闪过,卓烟卉和苏玉宸各自召出了飞行宝贝来,苏玉宸的是灵兽紫玉蛟,卓烟卉仍是那根绯色锦缎。 青棱心中暗叹,不愧是师门的重要弟子,才不过结丹境界就能获得这龙蛇交合而生的异兽,虽然品质不纯,但在这万华神州已属罕物,若能好好驯养,今后化龙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她正想着,不防整个人被卓烟卉给抓到了锦缎之上。 “废物,离我远点,别把我的法宝弄脏了!”卓烟卉将青棱扔在了锦缎尾部,轻声一叱,便头也没回地朝前飞去,可怜青棱只能让身子趴在锦缎之上,双手紧紧揪住锦缎,防止补甩下。 所幸,寿安堂并不远,有灵兽与法宝,他们一行三人片刻就到了。 那朱老头是个老滑头,在听了青棱的回禀之后,便当机立断地决定,兹事体大,必须同时上禀几个长老,一起查看。 这倒是一个人都不得罪了。 青棱心里想着,把头垂得低低地站在众人身后,扮演着一个无足轻重的卒子。 因为朱老头这一句话,青棱再一次领略了腾云驾雾之感,被带到了太初门的侧殿里,唐徊闻讯后第一个赶了过来。 他俊颜之上一片冰雪之色,阔步进殿,见青棱灰头土脸的模样,便皱了眉。 “青棱拜见师父。”青棱恭敬拜倒,才拜到一半便被一股气劲托起。 其他人也跟着上前拜见唐徊。 “都起来吧,不必多礼。”唐徊摆摆手,将他们全部托起后,便又看向青棱,温言道,“你可还好?” 青棱点点头,回道:“弟子没事。” 唐徊这才现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来,冰消雪融。 “发生了什么事?那废物呢?为何不带到紫云峰来,还要如此大费周章,本仙还有要事在身,没有这么多功夫耽搁!”一声极不耐烦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正是紫云峰的孙逢贵。 中气十足的声音让殿内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唐徊的脸上瞬间又染上霜雪,他衣袖一挥,青棱便被一阵风带到了他身后,同大师兄杜昊站到了一起。 谁都看得出来,刚刚那番话让唐徊不悦到了极点。 整个大殿之上都因为他的怒意而呈现出异样的冰冷来。 “孙长老急什么,不是说了等几个长老来齐了再回禀吗?有什么要事比得上宗门大事来得重要?”唐徊冷漠地讽刺道。 孙逢贵才踏进殿里,便听见一声讥讽,勃然大怒正要发声骂人,抬头看到唐徊冰冷难测的眼眸,便什么话都吐不出来。 这小子离开了三十年,一回来境界竟然到了化神后期,而他仍滞留在化神前期,让他又是嫉恨又是焦急。 唐徊见他不语,便冷哼一声,不再多说。 一时间殿上无人出声,气氛冷凝难解。 青棱站在唐徊身后,只是低头垂眼,看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片刻之后,其他三个长老也都赶了过来,总算是缓解了殿上的气氛。 青棱这才上前回禀,她一十一五地将前因后果细细描述了一遍,包括那阵浓烈的香气,以及虫蚁之声,唯仍旧隐去了那青黑玉璧一事。 苏玉宸又将那尸块取出,唐徊等几人仔细看过,又再问了青棱数个问题,青棱都一一详答了。 见她毫无可疑,几个人这才放了她一马。 “你们都先下去吧。”唐徊见他们无话再问,便挥手让青棱和其他弟子先行退下。 青棱便弓着腰向后退去,才退到门口,忽然又闻得唐徊的声音。 “杜昊,你明日接青棱到我洞府来,我有话要交代她。顺便传我的话下去,往后再让本仙听到谁叫她废物二字,本仙就让他变成废物!” 青棱的恭敬顿时化成满脸愕然,抬起头,只看到唐徊冰冷的眼,以及孙逢贵涨着猪肝色的脸。 小煞星这是吃错药了吧? 什么时候他又想起她了? 让他忘了她比较好啊…… 青棱一颗心提到了半空,也不理会众人异样的目光,满怀心思地出了大殿。 第19章 噬灵 又一次站在杜昊的八宝烈风轮上,青棱却连害怕的心情都没有了。 天色已经暗下,青山和云海都化作浓重墨色。 “青棱师妹?”杜昊叫了她三遍。 “啊!杜师兄,你叫我?”青棱才回过神来。 “嗯。今天你被吓到了吧?”杜昊微微侧头,朝她问道。 青棱点点头,并不逞强。 她是被吓到了,不过是被唐徊吓到了。 “难为你了,幸好反应够快。”杜昊温言安慰着她,“那五雷珠威力极强,你一点修为都没有,可有被炸伤?” “没有。”青棱心不在焉地回答着,“那时我离尸人有段距离,倒是没被炸到。” 杜昊将八宝烈风轮降下一点高度,一边继续说着:“那尸块碎裂的场面,甚为可怕吧。” “还好,我才刚上前查看,苏师兄和卓师姐就来了,也幸好他们来了,要不然那堆尸块我也不知如何处理。”青棱看着杜昊微侧的脸颊,线条粗犷,下巴上一圈黑青胡茬,眉毛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汁,眼神却是和风细雨。 说起来,在唐徊的几个徒弟里,或者在这太初门内,只有杜昊一个人,会用这样和颜悦色的态度对待她,没有嘲弄也没有悲悯。 “嗯,你回去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可以到无华峰最前面的灵光洞找我。”杜昊点点头,将八宝烈风轮降到地上,伸手挥出一股劲风将青棱轻轻送到了地面上。 “多谢杜师兄。”青棱朝他拱手施礼。 “不必客气。”杜昊摆摆手,忽又想到什么似的,从储物袋里取出一物,抛向青棱,“接着!” 青棱伸手接了,低头一看,是个青瓷小瓶子。 “这是万灵丹,下品灵药,你收着吧,我先走了,明天早上再来寻你。”杜昊言罢也不等青棱答谢便催动八宝烈风轮向无华峰飞去。 青棱看着杜昊的身影融入墨色之中,消失不见,才将瓷瓶打开,倒一颗药丸在手心中,置于鼻下,轻轻一嗅,便放回了瓶内,依旧塞好扔进包里。 碧绿剔透的药丸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药香,虽然是下品灵药,但品质却很好,几乎没有杂质,功效比普通的万灵丹要好上一倍。万灵丹有恢复灵力,凝聚灵气的功效,对于炼气期的修士来说帮助很大,到了筑基期功效便减退一半,结丹期后就无效了,因此这药对于仙门的新弟子而言是最佳的修炼灵药,但对像杜昊这样结丹期的修士已然无用。 药再好,于她也是无用的,她并不能凝聚灵气。 银亮的月光洒在她屋前的石阶上,青棱一脚踏上,倏地又收了回来,看了看虚掩的木门一眼,便转身跑进了夜色之中,朝着居所之后的山林狂奔而去。 夜晚的山林,比白天要寒冷许多,青棱顾不得潮气刺骨,直跑到了山林深处才停了脚步。 林间多是树繁叶茂的老树和丛生的绿草,霜色月光透进来只剩下一点荧光,耳边只有虫蚁之声的蛇行兽鸣之音,越发显得阴深诡谲。 青棱全然不顾,她燃起火折子,选了最近的一棵树,三下五去二就挖了一个洞,将包里那青黑玉璧连同那袋下品灵石一起都给埋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后,她手脚并用爬到了这棵树的树顶,挑了粗大的枝杆盘膝坐好,一如从前。 一天之内发这么多事,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 那块黑青玉璧并不是什么玉石,而是妖兽骨魔的心脏所化,封在其中的虫子,看模样像是一只噬灵蛊幼虫。她曾在典藉之中看过,噬灵蛊通过吞噬灵气而生,幼虫期常常寄生于主人体内,吸食主人的灵气成长,可为宿主提供灵气补给,成虫之后更能随心所欲的施放,吸取对手的灵气助宿主修炼,是种极期阴损可怕的邪物。但是封印在骨魔心脏中的噬灵蛊,她就没有听说过了。 以目前的情势来看,她势必要留在修仙界滞留很长一段时间,那么她必须解决几个问题,一是她需要一个储物袋来存放身上的这些物品,尤其是这枚骨魔之心,如若她料想得没错,这东西可以解决她无法吸收天地灵气,不能施放符咒与法宝的问题,那就是她最急需解决的问题。 她要制造一件能储存灵气供她使用的武器——青云十五弩。 那把弩是由一个叫青云十五的修士所造,青云十五是典藉记载上著名的机甲阵法大宗师,他原本只是个灵根平平的修士,因为资质的平庸导致修为缓慢,早年修行之时受尽屈辱,后来闭关潜心专修机关、机甲与阵法,最终成为万华神州修仙界无人不知的机甲阵法大宗师,不过可惜他因资质关系,修为只到达化神期便再无寸进,寿终坐化之前设计了这件青云十五弩,供天下资质平平的修士前期修行防身。 可惜这青云十五弩因为其主材料的特殊性,十分不易制造,算是它的一个最大的缺点,又因修仙界皆以资质为上选,修士们注重自身修为提升,那些资质平庸的修士,没有能力更没有条件去追求这样的武器,亦不会有哪个修仙大能者愿意花大力气去设计这种武器,因此最后导致这大宗师临终遗作失传于世。 所幸她那死鬼师父有收藏的癖好,这青云十五弩的设计图便是他的收藏之一。当年她亦觉得这青云十五弩在修仙界是件鸡肋作品,如今想来,好在她当时出于好奇曾经细细研究过它的可行性,可以解决她目前面临的最大问题。 修仙界真不好混,她只是想要保命罢了。 在树上枯坐了一夜,天色微明之时,青棱睁开了眼睛,手脚麻利地从树上爬下,找到了昨晚埋宝之处。 朦胧的天色之下,她看到埋下骨魔心脏的那处地面上,三尺之内的植物皆尽枯萎,原本肥沃泥土全成了焦黑发硬的砂砾。 青棱急忙取出断水刀,把洞挖开,洞中与骨魔心脏一起埋下的下品灵石,全都化成灰暗的废石。 果然是噬灵蛊。 她一边心疼着那些灵石,一边将骨魔心脏拾起,仔细看去,那只噬灵蛊幼虫仍是蜷成一团,并无任何异状。 这样看来,这东西于她有大用处,更加不能交给别人。 这骨魔心脏,大概就是这幼虫的容器,她猜测着养这只噬灵蛊的主人没有足够的修为或者不想浪费自己的灵力来供这噬灵蛊吸食,因此将它封在这骨魔心脏里,寻找那些低等修士下手,靠着别人的灵力来促使幼虫成长。 这想法虽然说得通,但青棱细想想,又觉得还有许多不解之处,一时半会无法想透,肚子却一声“咕噜噜”巨响传出,在这寂静的林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才想起,自己饿了一整夜。 将那枚骨魔之心用布包好,收回包里,她一看天色尚早,便跑到山中一处小水潭边上,瞅准了水中游鱼位置,将断水刀利落地刺下,连一丝水花都没有溅起,便刺中了一条银鳞遍体的石鱼。 顾不上被那翻腾的石鱼溅了一身水,她满脸笑意地削鳞掏腹,冲洗干净,寻了石头细枝来升起一堆火,拿树枝穿了石鱼,连盐也没用烤来便吃。 太初门里,一应饮食皆以清淡素菜为主,她已经有好久没有尝过荦腥了,是以这条烤得粗糙的石鱼也让她味蕾重新活了过来。 石鱼被她啃得一干二净,残留空气中的香味却仍旧勾引着她的馋虫,可惜时间已经不早了,天色透亮,她不得不站起来整整衣衫,拿潭水洗了脸,潭水冷得让她的脸发麻,也让她的精神彻底醒来。 收拾一番后,她才原路跑回了自己的居所。 果然如她所料一般,杜昊已经站在自己的居所之外。 “杜师兄,早。”青棱冲他施了一礼。 “早,你这么早就出去了?”杜昊随意一问。 青棱看了看自己虚掩的房门,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昨晚睡到半夜肚子饿,跑到后山找了点吃食!呵呵。” 恭敬的眼神配上讨好的笑容,以及她身上带着的那丝淡淡的鱼腥气和烟火气,衣服也并不干净,让人看不出真假来。 杜昊便没再多问,只是祭出了八宝烈风轮,道了句:“走吧,我带你去见师父。” 第20章 惊变 唐徊的洞府在无华殿的后山,是整个无华峰灵气最充沛的地方。 青棱站在洞外,面前一片宽旷的广场,遍植灵花异草,放置了月白的九曲石桌椅,桌上一副珍珑残局,一只紫泥茶壶,流露出淡淡的悠然气息。 “师父,青棱师妹来了。”杜昊站在洞外高声道。 “让她进来。”唐徊的声音从洞中传出,洞口清晰地落到青棱耳中,青棱不禁心头一跳。 洞口的石门沉声一响便打开了。 “进去吧,师妹。”杜昊拍拍她的肩头,将她往前推了推。 青棱整整衣衫,便迈脚进了唐徊的洞府,才刚一进洞,便能查觉得比外面浓郁了数倍的灵气聚集此处,这小煞星倒是会挑地方,这里的灵气虽然比不上主峰的浓郁,但却十分纯净,仔细对比起来,也不输给太初门主峰。 洞口很简陋,只是个青藤垂悬的石门,府内却别有洞天,并不像从外面所看到的那样粗糙。洞里连洞,地上全都铺着九曲石,石壁上镶嵌着夜明珠,将整个洞府照得光辉异常,最大的外洞并无任何陈设,再往里一个略小的洞室,放置了一个巨大的宝鼎,四周都是几案,放满瓶罐药草,想来是处炼丹室,唐徊修炼的洞室则在最里面,是处透天的风水宝地,此时正是清晨阳光明媚时刻,一缕晨光从洞顶透,垂直落在正下方石床上盘膝打坐的唐徊身上。 他正闭眸修炼,阳光让他的脸庞有种透明的光泽,和前几次相见时锋芒万丈、棱角锐利的感觉不同,阳光笼罩下的唐徊,有种仙家飘然洒脱的姿态,一张脸藏尽天下春色,仿佛睁眼微笑,就有风清云舒、十里花盛的景致。 就算见了再见,青棱还是必须承认,在她所见过的仙界众多英俊男修之中,还没有哪个人的长相能打败他。 “弟子青棱,见过师父。”青棱肃容拜倒。 赞叹归赞叹,青棱却没有迷失,上一次迷失换来了落崖的下场,从此以后她再也不敢对唐徊有任何非份之想。 “起来吧。”唐徊睁开眼眸,看着青棱,到太初门数月,她明显清瘦了下去,只是那双眼睛依旧生气十足。 “是。”青棱依言站起,垂手而立。 “抬起头来。”唐徊声音微微一沉,道,“不要一副畏首畏尾的模样!” 青棱只得抬起脸来,一动不动地望着唐徊。 “你都见过你三个师兄师姐了,跟我说说,他们三个人,哪个比较像你口中所说的,我身边的人?” 青棱便记得三年前在双杨界里对他说过的那一番话,心中一凛,不知他是何意思,想了想便道:“杜师兄温厚宽和,卓师姐天姿过人,萧师兄气宇不凡,请恕弟子愚昧,实在看不出。” 唐徊露了一个嘲讽的笑容,起身下床,踱到青棱身前,低头俯视着她:“几个月没见,你说话的功夫倒是长进了。天姿过人?气宇不凡?” “是师父您教得好!”青棱皮笑肉不笑地恭维着。 “昨天那黑尸,我已命人送到五狱塔了,你有什么看法?就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他随手抓起她鬓边的一根大麻花辫轻轻摩挲,手指从青棱耳垂上漫不经心划过。 青棱便感觉一阵酥麻由耳边绽开,脸颊似火烧一般,再一看他低垂的眉眼,有种能滴出水来的温柔,和往日的冷冽大相径庭,宛如三月芳菲,暖透人心。 “那黑尸是……”青棱不自觉得回答起他的话来,才开了个头,忽然脑中一颤,整个人清醒了过来。 该死的,这小煞星居然对她用媚惑之术,他不是正统修仙大宗太初门的弟子吗,怎么会这种旁门左道的术法? 若不是她的识海在下山之前由自己下了三重封印,只怕这会早就掏心挖肺地把话都说透了。 青棱额前沁出一丝冷汗,唐徊的气息在他耳边掠过,又痒又麻,青棱却仍旧要作出一副痴迷沉醉的模样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心里还要编点话出来顺着自己的回答说下去,着实苦不堪言。 好容易她照着昨天曾经说过的话添添减减又说了一遍,才看到他露出沉吟的眼神,放下了手中的辫子。 青棱心里松了一口气,看来包里那东西得赶紧想办法解决,惦记的人太多了,只怕迟则生变。 唐徊踱步回了石床,看着她脸上略显迷茫的表情,露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出来,也不知信没信她的话。 “前段时间才回太初门,我事情繁多,倒是疏忽你了。你安心呆着吧,既然已经入了我门下,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已经是我的人了,不管怎样,我都会保你三百年平安无忧。”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眼神,只是瞬间便化作严厉之色,声音也忽然冷硬起来,“但是,你也须谨记,我座下没有卑躬居膝之徒,收起你那张谄媚卑下的笑脸,修士该有修士的傲骨,你不再是酒馆里卖唱的凡人了,而是我唐徊的徒弟。” 唐徊一边说着,一边化出满手冰珠朝着青棱的肩膀、膝盖打去。 青棱被打得满地直跳,那些冰珠打在身上,便是一股冰寒透骨而入,刺疼难耐。 “背挺直,腿站直!我讨厌你那副卑下的嘴脸,别让我提醒你第二次,我没什么耐性。虽然你对我有用,但若是不能乖乖听话,我亦不会手软。”唐徊脸上浮上一层煞气,眼中毫无温度。 卑微谄媚的少女,总会让他想起不堪回首的过去。 “是!弟子知道了,多谢师父教诲。”青棱咬着牙站直身子。 同样的话,她那死鬼师父也曾经同她说过。 但骄傲是什么?在没有资格的时候,它什么都不是。 她要的,只是能活下去的手段。 她隐去一身修为,化身凡人躲进最卑微的地方,就是为了洗去那死鬼师父赋予的一身骄傲,修炼她的求生之道。 他凭什么告诉她这些,不过一个区区化神期的修士,她要杀他,如同拈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死到临头的时候,也不知道这些傲骨还会不会存在?就像当初她面对被夺舍、魂飞魄散的绝境时一样。 唐徊对她眼中闪过的怒气视而不见,从储物袋中取出几件物品,让青棱上前接了。 青棱暗自深呼吸了一番,才前去接下了他的东西。 一瓶中品灵药聚气丸,能协助修士加快对灵气的感悟与吸纳,是元婴期以下的修士梦寐以求的灵药;一本《先天纳灵》的功法册子,她粗略翻看了一下,讲的是吸纳灵气之道,虽然是入门级功法,却比慎悟堂里传授的功法不知精妙上多少倍;最后一件,是枚陈旧的戒指,却让青棱眼睛为之一亮。 储物戒指! “那枚储物戒指虽然空间不大,但胜在只须意念便能打开,你回去后以精血认之,它便能与你精神相通,无需任何修为灵力。”唐徊的解释随之传来。 青棱大喜,先前的几许怒气顿时腾空不见。 唐徊见她喜上眉梢的模样,正欲挥手叫她退下,忽然间外界传来萧乐生的声音。 “师父,弟子有要事回禀!” “进来吧!”他挥手打开洞门。 不多时,萧乐生、卓烟卉及杜昊便一同进来了。 “何事?”唐徊望着下方站着的脸色各异的三个徒弟,沉声问道。 “回禀师父,三年多前去西北裂空岭历炼的弟子们回来了。”回答的人,却是杜昊,他脸上毫无波澜,眼中却是一抹精光。 “如何?”唐徊问道。 裂空岭是极西之地的修仙秘境,只有玉华宫的接引天女才有能力将其打开。为以彰显大宗门的气势以及公平,每隔三百年玉华宫都会将裂空岭打开,以供修仙界的修士进入历炼,三年前青棱随唐徊去双杨界时,正是裂空岭逢三百年一度的开放时间,太初门从宗门内挑选了资质绝佳的弟子,由三个长老带领着进入历练。 当时苏玉宸因为准备冲击结丹正在闭关而错过时机留了下来,而唐徊的三个徒弟却是因为唐徊久未回门,被挤掉了资格也留在了门派内,是以此次他们见这些弟子风光回归,他们自是意难平。 尤其是卓烟卉,她脸上是藏也藏不住的愤怒。 “李长老同高长老殒落了,白长老重伤,其他弟子也各有损伤。”杜昊恭敬答道。 唐徊听得不由皱眉,裂空岭一向是元婴期以下的修士修炼的绝佳去处,里面的魔妖兽修为大都在结丹期左右,这次怎会接连殒落两个元婴期的修士,连已进入化神期的白慈也会重伤? “据说因裂空岭上的烈凰圣境有崩溃的迹像,出现巨大空洞,灵气外泄,导致裂空岭内地灵暴动,出现了许多修为强大的妖兽。白慈长老已在正殿中向宗主禀告此事,以及玉华宫的对策!”这次回答的人却是萧乐生,他一见唐徊的疑惑眼神,便不等他发问便抢着回答了。 唐徊神色渐渐凝重。 青棱却仿如被雷击一般地呆住了。 烈凰圣境,乃是玉华宫镇山之所在,历来只有每一任宫主方有资格进入的时空裂隙。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个地方,因为她被囚禁在这圣境中整整一千两百三十二年。 那样一个银山铁壁般不可摧毁的地方,怎么会在她离开后一百多年,便有了崩溃的迹象? 而她的心,还埋在烈凰树下。 第21章 交换 唐徊闻言并没有马上赶往太初殿,只是挥手叫他们四人退下,便闭门沉思起来。 跟在杜昊三人身后出了唐徊的洞府,青棱的脸难得地沉了下来。 烈凰圣境崩溃的消息来得太突然,她一时间无法辨别真假,脑中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莫非她那死鬼师父又在玩弄花样? 这突如其来的念头叫她心中一惊,随即立刻排除了这个可能性,他被她掐碎了元神,怎么可能还活着! “看不出你这个废……能耐不小啊,竟然能哄得师父给你聚气丸。”卓烟卉娇滴滴的声音传来,虽然是忿忿不平的内容却因为她独特的嗓音而带了股子妖娆的气息,她话到一半,忽然想起唐徊交代不能再喊青棱废物,便硬生生换了句子,因而一股气憋得更盛。 “扑哧——”萧乐生像憋了许久忍不住般忽然间笑出了声来,“我说师姐,你别把气撒在青棱师妹头上好吗?要怪就怪自己没本事,熙婉师姐才刚回来,就能把你玉宸师弟的心给抓回去,看起来这三年时间,你的功夫可都白费了。不过想想也是,人家那可是太初门冰肌雪骨的第一大美女,换了我,我舍掉这条命也愿意一亲芳泽。” 他一边说着,一边闭上眼眸,露出一个陶醉的表情,仿佛眼前站着那个千娇百媚的少女,这边卓烟卉却已勃然大怒。 “萧乐生,你这么想舍命,老娘就成全你!”卓烟卉早上在苏玉宸那边受了一肚子气无处可撒,回头见到青棱竟得赐灵药,那药她求了唐徊好久,唐徊也没同意给她,心情自然极度恶劣,此番又被萧乐生当众说中心事,便暴怒了起来,脸色陡然间涨红,抬手便取出自己的法宝来。 “哟,连跟男人床上用的家伙都拿出来啦,师姐这是想和师弟同赴巫山?师弟必会比苏玉宸更知道怜香惜玉的!”萧乐山眉一挑,那一对桃花眼便出现勾魂般的光泽,他嘴里调笑着,人却已跃开,手中也多了支绛紫色的箫,一抹淡淡的微光萦绕在那箫上。 “行啊,老娘这就带你去极乐世界!”卓烟卉怒极反笑,妖艳的脸庞如同绚烂的夏花,她手中是一根月白如意,祭起后浮到了身前,散落下无数仙花,衬得她人如天女般美丽。 青棱见势不对早就退到了唐徊洞府门口,这种境界的斗法,很容易害死无辜的路人,比如她。 “你们够了!”一声暴喝凭地响起,赤红色的身影拔地而起,如一座小山般落到两人中间,身上升起巨大木盾,将他围在其中,也挡下了卓烟卉和萧乐生朝着对方发出的攻击,“在师父洞府前就敢如此放肆,你们是都活腻了吧?有这么多闲功夫不去好好修炼,一个整天想男人,一个整天找女人,难怪别的弟子都看不起我们这无华峰!” 青棱一直觉得杜昊为人温厚沉敛,不想发起怒来这般英武,好在有他,还能治住这两个活宝,否则这斗法起来还不得闹个昏天暗地。 听着杜昊的话,她倒是有些好奇,按说唐徊的修为如此高深理当有许多人尊敬他的徒弟,可近日来在宗里行走,却隐约总能感觉到,其他峰头的弟子对他们几个人似乎颇为不耻。 也不知是唐徊震住了他们,还是杜昊的一席话让他们反思,虽然还像乌眼鸡似的瞪着对方,但好歹都收了手。 杜昊又继续说了几句,两人面上便都现出讪然之色来。 青棱见状心中大安,忽然想起一事,便一溜烟跑到了卓烟卉身边,咧开一个憨笑,道:“师姐好厉害!” 卓烟卉白了她一眼,抬腿便要走。 “师姐可是想要这聚气丸?”青棱继续憨笑着。 场上几人都同时心头一跳,卓烟卉更是立刻停下脚步,转头看她。 “是想要,你送我?”她毫不掩藏自己的贪念,直白道。 青棱摇摇头,道:“不,我想和你做笔交易。一颗聚气丸换一颗筑颜丹,师姐你要吗?” 卓烟卉一怔,就是杜昊和萧乐生也不禁诧异地关注过来。 筑颜丹的功效和它的名字一样,能够让人容颜不老、青春永筑,是很多女修的追求,但只是那些低阶女修,修炼无门寿元渐逝,要面对容颜老去的境地时,才会渴求这样的灵药,而结丹后的修士,衰老的程度本就异于常人,又经过天地灵气的洗髓易骨,容颜只会更加光彩夺目,再加上所修行的功法有些可令人改变自身容貌气质,因此返老还童、容颜永青对他们而言并不是难事,因此这筑颜丹在炼制难易程度上,虽同样是中品灵药,但相比一颗难求且功效显著的聚气丸来说,不知差了凡几,就是普通的下品灵药,也比不上。 是以他们都觉得不可思异,青棱的做法无异于用金子换一坨狗屎,根本就是暴殓天物。 “我见师姐天姿玉骨,心中十分羡慕,不想自己今后变作红米分骷髅,这聚气丸虽好,但我资质有限,修仙一途十分渺茫,不如换一颗能让青春永葆的灵药。”青棱满眼的艳羡之色,一席话说得卓烟卉芳心大悦。 她不能二度修炼,以凡人的身份在这里生活,长久的下去,只怕再过个十来年,不用唐徊怀疑,她就先被拖进五狱塔里了,她得未雨绸缪。 那边萧乐生朝天翻了一个白眼,阴阳怪气地嘲讽着:“就你这姿色,给你一百颗筑颜丹也没用!” “萧乐生,你给我闭嘴!”卓烟卉比青棱先一步截断了萧乐生的嘲讽,她和杜萧二人一个念头,都当青棱不明白这聚气丸的好处,才会如此交换,如此好的机会她当然不能让人破坏,便又对着青棱娇笑道,“师妹你找我就对了,别的不敢说,这筑颜丹整个太初门恐怕不会有第二个人比我炼制得更好了,我这刚巧有一颗。” 说到这,她顿了顿,看到杜萧二人的目光都锁在她与青棱这边,尤其是那杜昊,眉头深锁,她便担心这二人会妨碍这交易,当机立断取出两件宝贝。 “师妹,你那聚气丸比筑颜丹好,师姐也不瞒你,我就再添上两件宝贝,免得有人说我欺负后辈。”她一面说一面飞快地睃了萧乐生一眼,将取出的东西放到青棱手中。 青棱一看,乐了。 除了一瓶筑颜丹外,还有一双绣着银纹的墨色小皮靴,靴口有一圈雪白柔软的细毛,以及一只刻成凤凰的黄金镯,凤眼之上是两枚黄豆大小的红宝石,两件宝贝都精致非常。 “那是玄霜狐皮所制的鞋子,上面附了离水咒,除了可提升你的速度之外,还能让你在水面行走约一盏茶时间。另外那只是欢喜镯,镯心是空的,现在装了我独门秘炼的媚药牵心引,你要是看中了哪个男人,就在他身边悄悄按那凤凰的眼睛,便能将牵心引放出,保管你们能成事,一共能用两次。这两样东西都不需要任何修为便能使唤用。”卓烟卉边说边朝着青棱妩媚一笑,那唇上脂色娇艳欲滴,看得同为女人的青棱也不禁面上一红,心中酥软。 “青棱谢过师姐。”青棱一眨眼睛,朝着卓烟卉了然一笑,没有半点迟疑地戴上了手镯。 卓烟卉见青棱大大方方的欣喜模样,不似作假,心头对她的厌恶便少了一些。她出身媚门,在这正统修仙大派中总难免被人看作以色事人之辈,低阶的修士惧怕她,高阶的修士不屑她,同辈的弟子要么将她当成炉鼎别有所图,要么离得远远,总难遇上什么好脸色。 这个废物师妹虽然卑微,但那个笑却没有半点鄙夷,只有欣喜,因此当青棱又问她要媚药的解药时,卓烟卉大方地也给她了。 青棱当然欣喜,好不容易寻到两件她能用且实用性还不错的东西,如何不喜。 “拿自己不要的东西,换别人的宝贝,好意思说没欺负后辈!”萧乐生冷笑一声,见到青棱倒出一颗莹白圆润的聚气丸给卓烟卉,露出一个贪婪的眼神,随即忍不住出言讽刺了一句。 卓烟卉此时心情大好,也懒得同他计较,当作没听到似的将那聚气丸用玉瓶收了,又隔空对着萧乐生晃晃瓶身。 萧乐生阴沉沉哼了一声,跳上法宝疾飞而去。 卓烟卉便笑得花枝乱颤,笑过之后便对着青棱道:“看你这么乖巧,师姐就好心提醒提醒你,你别看你这萧师兄长得俊,就对他起什么念头,你萧师兄练得的九鼎焚体大法,需要借女子元阴来修炼,被他采补过的女修,别说大道无望,甚至有性命之忧,那巫山云雨之事虽然滋味美妙,也要看你有没命享受,你说是吧。虽然他看上你的可能性,实在渺茫,但防患于未燃总归是好的,呵呵……”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卓烟卉口中发出,听得杜昊眉头大皱,大声喝止。 青棱听她说得露骨大胆,只能讪笑着点头。 唐徊那小煞星满肚子心思,精明不已,怎会收下卓烟卉和萧乐生这两人当徒弟,按他那拿收徒当交易的脾性,估摸着这两人对他另有所用才是。 青棱一边想着一边与二人道别。 踏着这玄霜狐皮靴,青棱的步法足足快了两倍,也能掠飞个数尺距离,身姿轻盈如燕。 但她委实高兴不起来,烈凰圣境的事,就像悬在头上的利刃,一天不弄清楚,她就一天不安心,看来得想个办法弄明白。 第22章 思虑 青棱回了慎悟堂,却发现整个慎悟堂里空空荡荡的,半个人影也没有,就连平时总是板着脸一丝不苟的老师,此刻也不见踪影。 出了慎悟堂,青棱随便抓了一个杂役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因为今日那些去裂风岭历炼的弟子回归,慎悟堂的弟子全都跑去太初殿看热闹了。 虽然这一趟历炼并不顺利,太初门折损了两个长老以及数名弟子,但是英雄的回归总让人兴奋,尤其是他们必须在大殿之上向宗主上交此行的收获,以排出个先后名次来,前三名的弟子能得到宗门奖励的法宝,其他的弟子亦能根据此行的收获而得到灵石奖励,这就是场变相的比试,在这强者为尊的世界里,自然是令人激动的。 而这些低等弟子数十年来,也就只有这寥寥几次机会能进入太初殿,如此宝贵的机会,他们自然不会错过。 一想起太初殿上人头攒动的景况,青棱就没有看热闹的兴致了,尤其是她顶着一个废物的名号,走到哪里都有人认得出来,实在心烦。 于是她便一个人溜到了厨房里,厨子正坐在灶前的小凳上打盹,锅上蒸了一屉又白又香的馒头,青棱便蹑手蹑脚地从屉上偷偷包了两个馒头回了自己的居所。 离饭点还有点时间,她先垫垫肚子。 到了居所里,她一边啃着馒头,一边取出储物戒指。 那枚戒指呈现暗哑的银色,戒身上并无其他花样,毫不起眼,青棱用刀锋划了指尖,将血滴了那戒指之上,殷红的血触碰到戒指时,便倏地一下被戒指吸入,整个戒圈都绽起一阵柔和的光芒,光芒过了一会才渐渐黯淡消失,戒指仍旧是古旧的模样,她比了比,将戒指套在了小指之上试了试,那戒指也奇特,套上之个便忽然自动缩小了尺寸,紧紧贴合着她的小指。 她便觉得脑中识海之内,忽然多了一物,心念一动,忽然间识海之内仿佛银光闪过,一个小小的空间便出现在其中。 果然是个好东西,与精神意志相连,不需要任何修为。 唯一的不足之处,是这储物的空间并不大,但对她来说也足够了。她将那骨魔心脏、剩下的一颗聚气丸以及全部的灵石都塞到了这戒指里,便将这储物空间给占了一半。 剩下的东西,她仍旧放在自己的小包里。 “烈凰圣境……”做完这些后,她抚上自己左耳的耳垂,那里有一枚月白色米粒大小的丁香耳珠,她用指尖摩娑着这枚耳珠,心内却飞快盘思着。 从烈凰圣境出来,她只带了两样东西,一样是颈上所挂的缚灵珠,一样就是耳上的这枚烈凰传送符石。那米粒大小的圆石,用的是烈凰圣境中所产的凤凰石所雕制,别看不过米粒大小,但那圆石却是中空的,里面刻满了肉眼不可见的咒文,为了将这个庞大的传送法阵封印在这样小的圆石里,她当初花了整整五年的时间,费了一番大力气才将它完成。 凭着它,青棱可以在任何时候回到烈凰圣境之内,但是,回去之后她便无法再出来了。 她花了四百多年的时间观察,才找到了烈凰圣境出口开启的规律,那个出口是从内部打开的一道裂隙,而每开过一次,就会转换位置,若是回去了,她就必须重新寻找定位那个出口出现的位置,而外部进来的入口,早就随着死鬼师父的一起被湮灭了。 花了这么大的功夫从烈凰圣境之中出来,她就没想过要这样回去。她在圣境中一千多年,被死鬼师父将她囚禁于圣境之内,只希望她的修为能速速提升,好供他夺舍之用,因此他用无数仙丹灵药淬炼青棱的身体,导致她虽然修行比寻常修士快了数倍,但这种无异于揠苗助长的做法,却令她道心的修炼远远赶不上她道法的境界,一个永远被囚禁在孤境中的人,又怎会知道。 一千两百多年就到达返虚境界,离飞升仅一步之遥,这在万华神州修仙界中是件匪夷所思的事,但这般人人羡慕的事,对她来说却是件极其危险的事。修仙首先修心,道心不稳,便有入魔的风险,更何况她的真身境界已经到了返虚境界,再接下去便是飞升大劫,道心若然不稳,别说修为能否提升,或者会不会在修行中走火入魔,即便让她成功到达返虚大圆满,她也始终会在飞升的天劫之下化成劫灰。 是以她千方百计找到了出口,对自己施展了封心大法,甘愿将修为留在烈凰圣境之中,变成凡人出来,正是希望通过在凡间的历炼领悟生死轮回之境,从而稳固她求生之道心,由道心突破境界。人命如同蝼蚁,但蝼蚁对生的渴望并不亚于任何一个修士,在那样卑微艰苦的环境之中,也许她能找到属于她的道心,以及她所不曾拥有的一切东西。 不管出自哪一个原因,她都不愿意自己就这样回去,非到必要的时刻,她是绝对不会动用这枚传送符,更何况目前只是一个尚不知真假的消息。 当初做这孤注一掷的决定之时,她就想好了今后会面临的种种难题,再难的路她也要一步步走下去。思及此,她按下了那股因烈凰圣境而起的焦虑,心中一定,睁开了双眼,找来炭笔木纸,开始回忆青云十五弩的设计图。 她现在最需要的,是自保的武器。因缘际会之下,她再入仙境,不管心中再如何抗拒,她也要接受,而目前的境地,比她在凡间之时还要糟糕,那黑尸的事件提醒了她,掩藏在她平静无波的生活之下,是一个诡谲阴暗的万丈深渊,不管她的修为如何,危险永远存在。 所以,她一定要把这青云十五弩设计出来。 青云十五弩的原理非常的简单,需要有一件能吸收灵气、储存灵气的法宝,而青云十五弩弩身则是发射灵气的特殊设置,简而言之,青云十五弩是一款以灵气为箭的弩,它能将灵气注入各种符咒法宝,进而让青棱能变相使用这些她不能用的东西。 她在纸上涂涂画画,青云十五弩的原设计太过理想化了,并没有考虑到一个初入仙门的修士是否能负担得起,她现在要做的,除了是回忆它的设计之外,还必须在原有基础之上进行改进,将它的材料变为普通易取得的材料,并且还要将它尺寸打造成适合她使用的大小。 那枚骨魔心脏解决了她最大的问题,因此她要做的改造并不十分艰难。 被囚禁在烈凰圣境的那一千两百多年中,除了修炼,唯一能令她忘记一切的事,就是阅读与研究那些繁复的机关阵法等等,而在所有的内容中,她独独对机关甲术最感兴趣。 此刻炭笔在手,她便忘记了一切烦恼,专注在眼前图纸之上。 这一动笔,涂涂改改,她足足花了三个月时间才最终将青云十五定了下来,并且罗列了一长串的材料出来,连同图纸一起,收在了她的储物戒指之中。 想方设法找到这些材料,以后如何换取更多的灵石供那噬灵蛊吸收,成了她目前最发愁的事。 只要想想,青棱就觉得自己似乎养了一只吞钱的无底洞。 而就在她苦恼之时,太初门炼气期弟子每逢十年一次的考核日子,正慢慢的逼近了。 第23章 状元 太初门十年一次的考核,只针对还未能筑基的最低等弟子,对他们来说,这样的考核是他们的第二次机会,非常的重要。 作为一个有近万年历史的修仙大宗,又时时刻刻都被对手觊觎着,太初门对自身实力的巩固和扩大有着迫切的需要,也因此太初门对于人才是十分渴求的。这场考核,除了用来考核这些低等弟子的修炼结果之外,还用于挑选成绩突出的弟子,供宗门内结丹期以上的修士收徒,或者供各个分堂挑选适合的使唤弟子,比如炼丹、炼器、符箓等等。 第一次的机会,便是进仙门时的资质测试,这些初级弟子已然错过了。 接下去的便是这个考核了,成绩好的,将有可能直接被某个长老挑选成为亲传弟子,哪怕是混个使唤弟子,也好过做粗使杂役。 而通过这个考核而成为太初门精英的例子也不是没有,因此每个初级弟子都卯足了劲头修炼和学习。 这场考核并不复杂,分成了两个部分,一个是理论考核,一个是实力考核,一个是试炼考核。 理论考核则是笔头的,通过一张卷子来考察一众弟子的领悟能力,内容一般包括了修仙的基础知识以及炼丹、炼器、符箓等道术的知识,一个领悟能力高的修士,有可能受资质所限不能突破自身,因此炼丹、炼器、符箓这些也不失为一个上好的选择,并且这些东西也都是修仙过程中必不可缺的。 实力考核很简单,两两为战,大家各施能耐打一场,谁赢谁得分,最后大家按分数的多少来进行排位。 最后的试炼,则是实力与理论的结合。实力考核中排在前三成,并且理论考核过关的弟子将会被带到太初山深处的赤安林中,进行实践战斗。 青棱对这场考核并不关心,唐徊自上次召见过她之后便没有再见过了,因此除了慎悟堂和寿安堂之外,她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各种赚取灵石的任务之上,太初门的每个分堂都会分派许多费时费力的任务下来,收集露水、寻找灵草,青棱便每日都在山里打转,渐渐连慎悟堂也去得少了,有去的时候都在向其他弟子倒卖一些淘换来的功法、灵药等物。 就像今日。 理论考核和实力考核都已经结束了,一众低等弟子都松了一口气,只等着成绩出来,然后去赤安林中试炼。 这一天正是理论考核放榜的日子。 “陈道友,你要的蛇灵丹我给你找来了,三百三十枚下品灵石,谢谢!”青棱坐在最后一排,勾搭着隔壁一个男修的肩膀,眉色飞舞地说着,另一只从几案的下方递了一只小瓷瓶过去。 隔壁的男修生得一副五大三粗的模样,此时却满脸尴尬地被她搭着肩,不时瞄着前排一众低头刻苦的道友们,一面接过瓷瓶。 “三百枚怎样?最近手头略紧!”那姓陈的男修小声地说着,生怕被人注意到。 青棱挑挑眉,露了一个苦恼的神色,道:“陈道友,我这小本生意的,就赚你这个零头了!罢了,就当跟你做个朋友,收你三百二十枚,再不能少了!” 她蹙紧了眉头,露出痛苦表情,眼角余光却仍紧紧跟着那陈道友。借着和五狱塔那边打交道的活计,她着实讨好了几个才刚入门的炼丹士,给他们提供一些低级药草炼丹,炼出的成果和她五五分,这些炼丹士平时忙着看炉炼丹,服侍师父,哪有多余的时间去搜集这些低级药草,因此对于这样一个又能提升炼丹技巧,又不花太多功夫的事,如何不乐意。 那男修也是一副壮士断腕般的神色,在衣里摸了半晌,才掏出了一个陈旧褪色的小布袋,递给青棱,道:“拿去,你这黑心的奸商。” 青棱掂了掂袋子的重量,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便将搭着他的手收回,解了袋子数灵石。 “放心,少不了你的。”那男修鄙夷地看着青棱数灵石的模样,将屁股挪开几分,一面摩娑着手里的瓷瓶,忽又道,“如果还有什么好东西,可一定要记得我!” “行啦!”青棱漫不经心地应了句,头也不抬。 “青棱!你给我站起来!” 一声暴喝忽然间传来,却是慎悟堂堂主陶老头的声音,随着这个声音,堂上所有弟子都转过头来看着她。 堂前进来的不止陶老头一个人,他身后还跟着三个修士,其中有两个都是这慎悟堂的老师,剩下那个她没有见过,是个黑袍赤冠的中年修士,蓄着两撇八字美髭,手中拿柄雪白羽扇。 青棱哧溜一下窜了起来,垂手肃立,恭恭敬敬地看着陶老头。 最近她逃课的次数太多,因为天生凡骨的废物资质,慎悟堂的老学究们倒没怎么为难她,大概他们也觉得她这废物资质根本无需在此浪费时间浪费资源,索性放牛吃草,只要别妨碍到慎悟堂的正常教学就好。 “你这个废……”陶老头满脸涨红地看着青棱。 青棱皱皱眉,除了逃课以及向弟子们倒卖一些修仙物品,她没有干什么触犯他的事吧? “陶先生,莫气!”那黑袍修士朝陶老头一声低语,声音冰冰凉凉,让人莫明的安静下来。 “你在堂下做什么?”陶老头心情平复了一些,炮火却仍旧对准了青棱。 青棱看了一眼隔壁刚与她交易完毕的陈道友,这厮已经坐得端端正正,她心里猜测着莫非倒卖物品是禁止的?思忖了一下便开口道:“弟子……正在请教陈道友关于灵气运转之事,不过陈道友也有些不解,弟子正打算请教先生。” “请教?你还用得着请教?”陶老头鄙夷地看着她,口气中是浓浓的嘲讽。 青棱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能继续恭敬开口:“弟子驽钝,自当请教先生与诸位道友。” “放屁!”陶老头暴喝一句。 他成天一副文绉绉的模样,突然间暴发出来,倒让身边的人都吓了一跳,这老家伙竟然也会骂人! “你看看,你看看!”陶老头甩了一卷纸到地上,用手指着骂道,“你这废物自己捡起来看看!” 青棱只得整整衣裳,顶着众人的目光上前捡起了那卷纸,轻轻展开。 那是她理论考核的笔试卷子,上面朱笔题着一个硕大的“七”字,这卷子一共十个部分,百道试题,考核时间是整整三天,一共是十分,青棱得了七分。 考核前陶老头曾经恫吓过他们,考不到合格的弟子,必须进思闭崖思过一年不能外出,思闭崖上生活困顿,寒风料峭,无法接触外界,别说她能不能赚取灵石,就是那一天一顿饭的份例都能把她折腾死,因此她才将这卷子答了个六、七成,心里想着这样总该算是合格了。 这又有什么问题了? 她站起身来,不解地望向陶老头。 “还在跟老夫装傻!老夫可要恭喜你,平常闷声不响倒看不出来有这能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考了一个状元出来!”陶老头讽刺的说着。 此话一出,四座哗然,通通眼也不眨地看着青棱。 而陶老头眼中更是几欲冒火,那考核的卷子,历来都是他费尽心血之作,难度十分大,能答对半数以上就算是奇才了,不料这次竟出了一个奇葩。 按说青棱资质虽差,但若是平日里刻苦也就罢了,可青棱每日不是逃课,就是倒卖,做些低三下四之事,叫他如何相信青棱。 这陶老头入仙门之前,曾是凡间大国的一介布衣学子,当了十来年的私塾先生,机缘巧合之下才得入太初门,走上修仙一途,最是清傲刻板之人,见不得弄虚作假之辈,因此青棱这状元之名,在他眼中不只不值一文,还和无耻作蔽划上了等号。 话已至此,青棱也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她在这慎悟堂中要么睡大觉,要么逃课,根本就没有认真听过一讲,是以根本不明白这些初级弟子的水平如何,以至出了这么个疏漏。 看着四下里鄙视怀疑的目光和虫蚁般窸窣的讨论声,她心中一阵烦闷。 “先生,我没有作蔽!”青棱抬起头,声音如珠玉落地,清脆、利落。 有时候可以卑微,有时候则必须坚持。 “哦?如何证明?”那黑袍修士抢在陶老头发话之前开了口。 “你又如何证明我作假?我清清白白一个人进这仙门,可不是来给人污蔑的。”青棱抬了抬下巴,眼中有一点火焰。 “小丫头倒是牙尖嘴利!”那黑袍修士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听说你的实力考核为零?” 青棱点点头,脸上没有任何羞愧。 实力考核的对战,全被她弃权了。 “天生凡骨?无法修炼?”那人摇了摇手中羽扇,继续开口。 “是的。”青棱继续点头。 “既然这样,我就给你一个证明的机会。”他眯了眯眼,用清清凉凉的声音缓慢地说道,“去参加试炼吧。既然你有如此不凡的领悟力,相信亦有能弥补实力上缺憾的办法,所以去赤安林吧,只要你能带回五枚赤安果,就证明你过关了。” “如果我办不到呢?”青棱蹙紧了眉头,赤安林里的灵兽大多是炼气三层以上的修为,她这没有半点修为的人进去不等于送死吗? “失败的话……”他沉吟了一下。 青棱忽然间希望他说出“逐你出仙门”的话来。 “就罚你受仙门鞭刑三百下,以示惩戒。”他的话凉得透骨。 第24章 苹果 太初门的鞭刑,是让人痛不欲生的刑法。 因为那并不是打在人的肉体之上,而是鞭笞在人的魂体之上。每个人,不管是仙是凡,都拥有自己的魂体,即是凡间所称的魂魄,失去魂体,即便人仍然活着,也不过是具行尸走肉。任何一个修士,都在不断强化着自己的魂体,使其产生魂识,乃至修成元神。 太初门有一件镇山之宝——棘魂鞭,是一件直接鞭笞在魂体之上的仙器,它除了是太初门的至宝之外,也是太初门最有名的施刑用具。 三百下鞭刑,能将魂魄抽得支离破碎,是比死还痛苦的事。 “为什么我必须向你证明?”青棱眼也不眨地盯着他 那男人踱到她身边,微微低了下,笑容温柔,但眼神阴郁。 “因为你是个废物,而我比你强大。”他声音不大,但所有人却都能清晰听到,堂下立刻发出了一些窃笑声。 青棱没有接话,她有那么一瞬间,想要破除缚魂珠的封印,然后杀了他。 但她压抑下了那阵暴戾的怒火。 “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不是宗门里的这些蠢货,我不会担心你那师父来将我变成废物,事实上,我一直期待着和他的战斗。”他眼中闪起一阵莫名的亢奋光彩,像是长年狩猎的人看到了猎物时的表情。 青棱深吸了一口气,回到座位上,将那捆卷子胡乱塞进包里,又把桌面上的东西一股脑儿扫了进去,然后站起来,离开。 行至门口,她忽然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开口:“有一天,你会为了曾经冒犯我而后悔。” “哈哈哈哈!”那男人大笑数声后才回答她,“好,我等你。不过在那之前,你记住别再第二次冒犯我,否则我怕你会比我先后悔!” 青棱头也没回地走了。 她在山间疾行着,一刻不停地飞掠着,直至自己的气力消失怠尽,肺里的空气好像被抽空了一般,有种即将死去的感觉,她才扶着树杆停下,不停地大口喘气,像狗一样喘息着。 看了看四周,是完全陌生的景象。 她咬牙站直身体。 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正在渐渐苏醒,她知道,她体内属于烈凰圣境里那个强大灵魂的血液开始燃烧起来,不是为了骄傲,而是为了尊严。 骄傲可以舍弃,但尊严不容许贱踏。 她狠狠地抓了一把旁边半人高的野草,草叶锋利的边缘毫不留情地在她手掌中划出数道伤口,殷红的血从掌中滴落土壤里,她却仍是用力将那把青草在掌中揉烂然后抛开。 掌中的刺疼在提醒她,这副身躯虽然不会老不会死,但仍是肉体凡胎,会流血会受伤,受到攻击可能会支离破碎,那时她的元神便无处可容。 到目前为止,她都是个普通凡人。 没有力量的她,在修仙界只能任人贱踏。这里不是凡间,不是哪怕再艰难,只要有一碗饭一口水就可以无忧虑地活下去的地方,这里是修仙界,没有认同,没有力量,她只能成为别人的祭品。 她需要重新成长。 为了活下去。 这样的认知,让她渐渐冷静下来,掌中鲜血淋漓的伤口触目惊心,她随意看了看就放下了,整了整衣服,寻找回去的路。 赤安林的试炼,还有三个月时间才开始,她得在这段时间里把青云十五弩制作出来。 走到寿安堂时,已经过了正午了。 看到朱老头的时候,她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了。 朱老头的脸臭得不行。 “我知道我晚了,但能不能先给我点吃的?”青棱有气没力地说着,比起外面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这个成天和死人打交道,自己也即将寿终正寝的老头子,哪怕脸再黑也比他们可爱。 “师妹,这个恐怕来不及了,师父叫你立刻去见他。”一个人影从朱老头身后走了出来,清亮的声音中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正是萧乐生。 关于青棱考核以及去赤安林试炼之事,已经传遍了整个太初门,唐徊自然得到了消息。 “我饿得走不动了!”青棱垮下脸,哀求地望向朱老头。 后者仍是板着脸不言不语。 “我相信你站在我的紫炎剑上时,一定会很有力气不让自己掉下去的,走吧师妹,师父已经等你很久了。”萧乐生笑着摇摇头。 他一边笑着,一边抬足出了寿安堂。 青棱朝天翻了个白眼,正欲跟上,忽然一个青色的影子在眼前闪过,一枚碧雾果落到了她怀里, 她心头一乐,转眼望去,朱老头早就甩袖去了后堂。 碧雾果是太初山上盛产的仙果,一小枚便能生津止渴充饥,还能强健经脉,是修士们最喜欢的水果之一。 她想也没想便将这碧雾果扔到了嘴里,果香在口中四溢,清香的味道回味无穷,即便是咽下许久,那滋味仍旧不散。 肚子一饱,心情顿时便好转了,青棱咧开嘴一笑,追着萧乐生的步伐出去了。 萧乐生可不如杜昊那样耐心,将扔在了唐徊洞府外,回禀了一句,得到示下后调头便走了。 唐徊的洞府她是第二次来,驾轻就熟,她径直走到了唐徊修炼的洞室外面,恭敬拜倒。 “起来吧。”唐徊挥手叫她起来。 观其神色,并无什么异样,甚至看她的眼神里还有些许欣赏,青棱虽然不解,但心中稍安,只要不是来发作她的就好了。 “你在慎悟堂的事,我听说了,做得不错。”唐徊一开口便直入正题。 这一点让青棱很欣赏,他从来不废话,但他竟然在夸奖她,这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不过你现在还去不了赤安林。”他一面说着,一面走到她身边,按住她的头,在她的经脉中查探了一番,才又开口,“还是没办法感受到天地灵气?” 青棱摇摇头。 “赤安林你不用去了,慎悟堂也不用再回,以后每天早上过来找我吧。”唐徊沉吟片刻后继续道。 “可是……”青棱想起那黑袍修士说的话。 “不必可是,一切有我!”唐徊看她的眼神就像是看自家的宠兽。 青棱垂下眼帘,半晌才坚定地道:“不要,师父,我要去。” “你不必担心,有为师替你作主,我说许你三百年平安,定然能做到!”唐徊对于青棱的抗拒皱了眉。 “师父,我不是害怕,也不是要证明什么作蔽,我只是,要证明我并不是一个废物。”青棱第一次用没有任何卑微的眼神望着唐徊。 唐徊挑眉不语,许久才露了一个笑容。 “既然这样,那你只能赢,不能输!”唐徊忽又敛起了笑容,沉声道。 青棱点点头,道了声:“是,师父。” “赤安林的灵兽大多在炼气期三层修为,而你现在一点修为都没有……最近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在想办法助你修行,但目前还没有任何头绪。”唐徊用一种近乎自言自语的口气说着。 青棱垂头安静听着。 在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中,从不欺瞒也是让青棱欣赏的一点。 虽然他收她为徒的目的,与她那死鬼师父如出一辙,都是惦记上她的身体,不过一个是想夺舍,一个是想拿她当炉鼎,本质没有任何区别,但唐徊的卑鄙,卑鄙得光明正大,而她那死鬼师父,则用一千两百多年的师徒亲情欺骗了她。 不知为何,青棱对他的厌恶减少了一点点。 就像两个烂苹果,一个是果皮完好,但果肉乃至果核都烂透的,她看着漂亮,一口咬下去却恶心到死,而另一个却从里面到外都烂了,她虽然也必须要咬,但起码在咬前已经做好准备了。 当然,两颗苹果都是烂的。 只是她感觉上的差异罢了。 青棱觉得自己的认知出现了某种偏差。 “青棱?!”唐徊有些不耐烦的声音响起,“跟我走。” “去哪?”青棱这才发现他已经走到了洞室之外。 “去五狱塔。”唐徊大步往外走去,“那些老怪物应该有办法。” “是。”青棱跟了上去,片刻之后她就发现不对了。 五狱塔,那是专门研究各种古怪术法、法宝,整天与毒虫、尸体打交道的地方,她这个大活人去那边…… 她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第25章 修炼 青棱的预感果然应验了。 对面那个左眼上蒙着黑色眼罩的老头,正用一种看着尸体的眼神从头到脚打量着她,就好像自己是那具摆在这封闭石室正中石台上的,已经被开膛破肚的尸体。 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那尸体的脉络比正常人要来得粗大,像一张黑色的网爬满尸体全身,五脏六腑软绵绵地呆在被剥开的胸膛里,没有半点血液,而那本该停止跳动的心脏,正以一种缓慢而诡异的节奏博动着。 青棱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打了个莫明其妙的寒颤。 她素日里背尸体过来,没少和五狱塔的修士打交道,那是一群把尸体看得比活人更重的怪物,性格怪异、手段毒辣。 “唐兄弟,你要知道,我这里不是废品回收区。”那老头阴阳怪气地看着她笑了笑,嘴里在和唐徊说话,眼神却没有挪开青棱半分。 “如果她是个宝贝,我就不带她来这里了。”唐徊也笑着看他,“元老弟,你欠我一个人情。” 唐徊的那个笑容在青棱看来,有点假,她有些诧异,这老头竟然比唐徊小。 “说得有道理。”姓元的老头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石室角落里放着的一个方形容器,“小姑娘,进去吧。” 青棱望向唐徊,后者点了点头,道:“进去吧,只是看看你目前的身体情况。” 那容器自动打开了一扇门,里面幽黑一片,青棱摸了摸颈上的缚灵珠,走了进去。里面的空间不过一个人大小,四壁冰冷,那小门在她进去后便“咯噔”一声自动合拢,她的心也随之绷紧了一下。 忽然之间四壁亮起,无数光芒化成的银针,倏然一下刺入她的肌肤,带来一点麻痒,很快的,她看到这些光针在自己皮肤下的脉络缓慢游移着,让自己的经脉清晰无比。 “灵脉砂?”青棱的手抚着冰凉粗糙的墙壁,不禁轻声脱口而出。 这是由天地灵气凝结而成的固定物,纯度强度都非常大,是天地间的至宝,一砂难求,而这里有一室灵脉砂,也不知这姓元的修士是从何而得。 这些光针让她的经脉变得暖融融,这股温暖很快蔓延全身,让她有些想睡,但很快的,这种温暖渐渐变成炽热,皮肤上仿佛有无数只针在不断的刺入,她觉得自己的皮肤千疮百孔,一簇火焰在她体内肆虐横行,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经脉的膨胀,像充入了过量的气体,随时可能爆炸。 大滴的汗从额上顺着脸颊滑落,青棱咬牙苦撑着,针刺的感觉又渐渐加强,化成撕裂般的痛苦,就在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忍到了极限时,这些光针都游移到她的丹田处,汇聚成一颗拳头大小的光球。 她知道那是灵脉砂中所蕴含着的至纯至强的灵气集聚而成的,这光球冲撞着她的丹田,一次比一次激烈,她能感觉到丹田处的震颤,一波波强烈的挤压痛楚从下腹传出,青棱只觉得自己被撕裂之后再遭碾压。 “啊——”她低低地吼叫了一声,面色如纸,意识已经有些崩溃,若不是魂识间尚有一丝清明,明白这灵脉砂对身体百利而无一害,只怕此刻她早就破了缚灵珠的封印,从这里出去了。 那光球冲击了几次都无法进入丹田,便只得化成一股细流,从丹田四周溢出体外,化成银色光针,穿回壁里,这小小的空间再度恢复了黑暗,“咯噔”一声,门被打开了,青棱的力气只够她挪到门边上便再也走不动了,整个人像是水里打捞出来的一样,被汗从头湿到了脚。 “唐兄弟,你这废品还挺有意思的。跟普通的凡骨不太一样啊。行了,我收下了,不过能不能活着出去,我就不知道了。”姓元的老头饶有兴趣的盯着,他的这宝贝可以测试每个人对灵气的吸收以及经脉的韧度,而目前青棱所呈现出的体质,让他产生了兴趣。 和一般的凡骨不同,她虽然无法感受灵气,也无法吸收灵气进行修练,但她经脉的韧度以及对灵气的承受力都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如果好好打造,也许是一具上好的战尸材料,无坚不摧的肉体,充满灵气的经脉,可惜,这么好的材料并不属于他。 “三个月之内,让她的身体强度达到炼气期三层,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唐徊嘴角微翘,无视青棱那副脱力的模样。 “我试试。”元老头用眼白瞄了他一眼,点点头。 “青棱,这是你元还元师叔,这三个月你就跟着他吧。”唐徊走到青棱身边,用不容易置喙的口吻说着。 “是,师父。青棱见过元师叔。”青棱对着元还施了一礼。 她倒忽然想看看,这元师叔有什么办法让她这施过封心大法的身体在三个月时间内,达到炼气期三层的强度。 青棱彻底的消失在太初门众人的眼前,他们猜测着这个废物一定是触怒了唐徊,因此才被送到了五狱塔里,被送到那里的活人,从来没有活着出来过。 在他们眼中,五狱塔是个比鞭刑还可怕的存在,鞭刑也许会让人魂识破碎,从此变成行尸走肉,而五狱塔却是能让活人痛不欲生到恨不得马上魂识破碎,变成毫无知觉的肉体的所在。 而青棱,正在体验着这痛不欲生的一切。 为了让她的经脉韧度与宽度能不断增强扩大,以便可以通过更多的灵气,她每天都在经历着一场死亡边缘的挣扎。 元还用特制的针插遍她周身经脉要穴,就像在灵脉石所筑的那件法宝里一样,将灵气强行灌入她的体内,扩张她的经脉,直到她经脉的极限。 而区别就在于,灵脉石是天材地宝,元还自然不舍得一再浪费在她身上,他用了另外一种办法来代替,以特质的金针插遍她周身所有的经脉穴道,将杂驳的灵气灌入,那比灵脉石的力量要粗暴了许多,因此青棱所体验到的痛苦比当初在灵脉石中体验到强了数倍。 每一天,她都觉得自己的经脉被撑到暴裂的边缘,那些杂驳的灵气让她苦不堪言,但她必须获得一些力量,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力量,也许这点力量就是她下一次遇到危险时生存的机会。 所以,她忍受着。 除此之外,为了让肌肉能有足够的力量支撑扩张的经脉,而不至暴体而亡,她每一天都要服下能让元还特制的丹药,那种丹药会令她亢奋麻木,毫无痛觉,她被带到他的小秘境中,不断地重复做同样高强度的练习,比如在巨大的瀑布之下站立,背着百斤重的东西翻山越岭,又或者不能使用任何武器与法宝同巨大的猛兽搏斗,路只有两条,不是生便是死…… 这些来自凡间的原始粗暴的训练,让她在丹药的力量消退后,彻底的疼痛,从骨头到肌肉,手臂和腿上都是迸裂的伤口,触目惊心,元还给她回复的灵药并不包括止疼这一功效,因此她彻夜无眠。 日复一日,让她仿佛回到在烈凰圣境中那些不堪回道的修行日子。 唯一不同的是,元还从来不苛待她的胃,每天修炼结束后的那顿饭成了她最安慰的时刻,各种各样的美食,荦的素的,仙果灵禽,比她在太初门食堂里领到的那些粗茶淡饭不知精美了几百倍。 这让她觉得,活着还是非常美好的。 第26章 炼器 呼—— 青棱吐出一口气,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全身湿透。 元还一根一根地将那些针从她的身体里抽出,很满意地看着盘膝坐在石床上的青棱。 “不错,挺能忍的。可惜不能修炼。”元还阴阴一笑。 青棱有气无力地扯了扯嘴角,眼角的余光却一直落在他手里的金针上。 “元师叔,这是无相精所制的吧?” “你居然知道无相精?”元还脸上浮出诧异的神色,手中动作一顿,青棱立时就嚎叫了起来。 “痛……痛痛痛……元师叔你悠着点!”青棱呲牙咧嘴的道。 “刚刚你怎么不叫,现在嚎丧啊?”元还拔起针,一掌拍在青棱头上,“你怎么知道无相精?” “我怕我一叫就会像皮球那样泄气了!”青棱苦着一张脸。 “你怎知这无相精”元还将针插回布囊中,一边用完好的那只眼睛盯着青棱。 青棱将外衣套好,对着他“嘿嘿”一笑,得意地开口:“我爹也是修士,他从前留下过一本《万华仙海志》,上面曾经提过这种东西。” 自从遇到唐徊后,她编谎的能力倒是越来越自然了。 就在她没命修炼的这几天里,青云十五弩的零件也渐渐被她打造成形了。 不得不说,五狱塔虽然是个阴森可怕的地方,但不得不说五狱塔是个设施齐全的地方,至少在元还的这一层里,除了最早她见识过的那个研究尸体的地方外,还有大大小小几十间石室,炼当室、炼器室、符箓室,而这么一大层地方,就只有元还一个人,连一个徒弟和杂役都没有。 当然,现在多了一个青棱。 青棱住在这一层西面的石室里,离炼器室最近,炼器室里一应设备具备,因此青棱每晚都到这里打制她的青云十五弩。 她将身上所有的东西,包括背这么久的死人搜来的所有低等灵药、功法,各种乱七八糟的法宝、符箓、材料等东西全都偷偷卖给了慎悟堂的几个老主顾,换了一笔灵石,再从元还那里买了一些不错的法宝,倒卖给了那些人,小小地发了一笔财,然后便用一半的灵石和人换回了青云十五弩的材料,剩下的那些灵石,都喂给了她储物戒指里的那枚骨魔之心。 因此每晚她都会在炼器室里,挥锤打造着她的青云十五弩。 元还对这一些视若无睹,对他而言,只要青棱能乖乖听话,不惹事,就足够了。 依青棱目前的情况,只能换回一些最低等的赤铁,这些赤铁坚硬度普通,因此以她目前的修为打制起来并不困难,只用了月余的时间,便已经打好了青云十五弩的雏形。 目前,这把不过巴掌大小的袖珍弩,尚缺少一个关键的部件,便是能够抽出灵气的中心主轴管。 能够渡送灵气的材料很少,青棱所能想像到的材料,哪怕只是代替品,也不是目前的她能够找得到的,不过她的运气不错,虽然她拿不到,但她遇到了。 就是元还天天替她扩张经脉所用的无相精针。 无相精是一种不具备五行属性的材料,没有任何一点金木水火土属性。在这万华神州之上,绝大部分的事物都是禀天地灵气而生的,灵气也根据五行分为了金木水火土五种,因此这些事物也一样具备着各自不同的五行属性,因此对于天地灵气,这些具备五行属性的材料是无法渡送的。 “你知道的倒不少。”元还将布囊细细裹好,头也不抬一下,在他看来,像青棱这样的低修,根本没有让他有兴趣知道的秘密。 青棱见他只是随意一语,并不接话,知道他看不上自己的这些小聪明,于是只能咽下满肚子盘算好的话语,转了转眼珠子,直接开口道:“师叔,能不能赐给弟子一枚无相精针,不,半枚也可以!” “哈哈哈!”元还仰天大笑了数声,满脸的褶子都挤到了一起,半晌之后才复又开口,“小丫头,你可知上次打我宝贝主意的人,现在下场如何了” 言罢,他也不等青棱回答,便自问自答道:“其实你见过那人的,在我的冰床之上!” 青棱想起初进这里时,那具被人开膛破肚的尸体,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露出个惧怕的表情来。 元还又是得意一笑,道:“不过你这小丫头倒是对我胃口,够直接,像你师父,我最讨厌拐弯抹角的人,说起话来浪费力气。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机会。” 青棱原来失望的眼神又随着他的话绽放出光彩来。 “多谢师叔。”她站起身来朝着元还施了一礼。 “不必谢我,我也不是白给你这东西。”元还将布囊收到储物袋中,翻手又取出了一块灰不溜秋的金属来。 “反正你每晚都在炉旁敲敲打打,就把这块玄铁打成玄精铁吧。”元还将那东西扔给她,“在你离开这里前能完成,我就给你你要的东西。” 青棱捡起那块约两个拳头大小的玄铁,伸手抹了一把额头沁出的汗,很干脆地点头。 “是,师叔。” 元还很满意地点下了头,转身离去。 “好了,你该进秘境了,今天的要求是从山上挑回一百担百枝木!” 青棱的高兴还没持续多久,门口便传来元还阴恻恻的声音。 她顿时垮下了脸。 他大爷的啊,就不能让她多休息一会! 心中虽然怨着,但她收起了玄铁,利索地下了床,跑向秘境。 越早完成训练,她就能越早开始锤练玄铁。 玄铁属下品灵宝中品相不错的灵宝,纯度越高,坚硬度就越高,至纯的玄铁,坚硬度能比得上中品灵宝的程度,因此是很多中下品法宝灵器制造的最佳选择。 而玄精铁则是不折不扣的中品灵宝,它是玄铁经过千锤百炼后所得的精华,青棱手中这块玄铁的纯度很高,若能锤炼成玄精铁,品相上已与无相精相差无几了。 想到青云十五弩最大的问题已被解决,青棱遍觉得浑身充满力量,原来那些将她折腾至死的修炼,也显得不那么痛苦,她每天都尽力让自己的修炼能尽早完成,好能有更多的时间躲到炼器室里,锤打那块玄铁。 炽热的炉火让她整个人都汗如雨下,脸庞被热得红通通,手臂上和腿上都是迸裂的伤口愈合后的疤痕,只是旧伤未愈,新伤已添。 她的毅力,让元还不禁为之诧异。 要知道,每夜都这么重复着做同样的动作,是件多么枯燥的事,就算体力能够负荷,精神上也会崩溃。 但她并没有半点的怨言,每天见到他仍是精力充沛的模样,修炼起来比从前更卖力,偶尔会喊痛喊累,像孩子一样叫嚷,也像孩子一样,有了目标就勇往直前。 这是他很久很久都没有过的赤子之心了。 元还想,她是个天生就适合修仙的人,乐观,安于寂寞,勇往直前。 可惜,老天并没有给她一副适合修仙的身体,否则哪怕是最差的五灵根,他想她也一定能成为伟大的修士。 这是元还第一次对她产生一种遗憾的感觉,但青棱并不知道。 她仍旧全心投入在她的修仙生活中。 三个月的时间转眼就到头了。 “滋——” 灼热的玄铁被她夹到冰泉之中,顿时“滋”声不断,升起一缕赤色烟雾。 在冰泉之中浸了许久,青棱才将它夹到眼前仔细看着。 “成了!”她看着只剩下婴儿拳头大小的玄精铁,忍不住大叫一声。 那玄精铁外表已经被打磨得圆润光滑,虽然棱角全无,但却泛着森冷锋锐的青光,一股力量隐隐流动着。 石窗外的天还没有亮,一轮弦月高悬。 “啊欠---”青棱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任务完成,她忽然间倦意重重。 扔了火钳,收起玄精铁,熄了炉火,她再也撑不住,便不管不顾、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板上,不多时鼾声便响。 炉火的余温未散,她睡得双颊通红,满身大汗却不自知。 一觉酣甜。 是前所未有的香。 第27章 试炼 试炼的日子,转眼就到了。 青棱站在五狱塔的石室门口,眉敛唇抿,表情凝重。 她手中拿着一把大剪,动一动指头,便传出“咔嚓咔嚓”的磨擦声。 这一步踏出,她便等于以这一身凡骨重踏仙门。 “修行本就是逆天行事,天生凡骨又如何?我偏要逆天而行。” 她忽地记得唐徊的话来,不由一声轻笑。 逆天而行…… 这小煞星口气倒是不小。 不过,她喜欢! 她举起大剪,朝着自己蓄了十多年的长发毫不犹豫地一刀剪下。 两根长辫子落入手中沉甸甸的,身上却轻快了不少,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眼神沉静起来,从死亡边缘抓回来的生命,只有越活越好,才对得起这番来之不易的机缘。 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青棱已经换了一个模样,及肩的头发高高束起,一身干净简单的宗门青衫,眼神透亮,英气十足,仍旧带着恭敬的姿态、讨好的微笑,但身板挺直,分外精神。 所有的低阶修士都集中到了太初殿外的照日台上,而参加试炼的修士们则在中间站着一队,像即将远征的战士般等待着出发的时刻。 青棱站在队伍的最后面,四周时不时便会有探测、不屑、羡慕等带着各种情绪的眼光向她扫来,既然躲不掉逃不开,她便唯有迎接,从此不惧。 无视掉这些目光,她想着自己如今的情况,三个月地狱般的修炼,她的经脉经受了上百次灵气的洗炼,而肌肉骨骼也承受了各种超越极限的训练,她身体的强硬程度已经达到了炼气期四层的程度,身体的灵敏度也比之从前不知高了凡几,虽然仍旧没有一点灵气,也无法使用任何术法,但若是遇到修为在炼气期四层以下灵兽,想要保命逃跑还是绰绰有余的。 三个月就能让身体达到这样的强硬程度,这个速度委实太让人惊讶,就连元还在测试她身体的强硬度时都十分惊讶,不过元还也说了,以她的情况,虽然初期进展神速,但一旦达到了瓶颈,她无法吸纳天地灵气,想要强行突破到筑基,那就是真正的逆天而行,将要面对比现在多百倍的难度。 青棱不自觉抚上自己的右手腕,在右手手腕之上,正紧紧绑着窄细的青云十五弩,它的弩翼此刻就像蜻蜓的羽翼一样贴在弩身左右,使整只弩像袖箭一样轻巧,弩中没有箭矢,只有一只半成品的无相精针,元还那老狐狸,最终也没舍得给她一根无相精针,只是用一根被他打造失败的半成品来代替,不过对她而言,暂时也够了,她只要启动开关,这只无相针便会刺入弩机上装着的骨魔心脏中,瞬时便会抽出一道灵气箭从箭槽中射出,只要弩前放有符箓或者法宝,她便能施放了。 她的储物戒指里,如今收着临行之前唐徊赐下的几件防身之物,以及她在最后的几天时间里收到的东西,大部分都是让她隐匿躲藏逃命的宝贝,小部分是些攻击强悍的物品,以她的情况,遇敌若不能一击即中,让对手毫无还手之力,还不如直接逃命来得实际。 “谨遵师命!”队伍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响彻云宵的齐声叫喊。 青棱回过神来,四周的修士们个个都已经呈现出满脸的激动兴奋,原来太初门的宗主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了太初殿九十九级玉阶之上,开口鼓舞了众人几句,远远看去,宽袍大袖,一身仙风道骨、行云流水般的气势,即便看不清楚面容,也能感受到那股由上而下的威严与压力。 而之前在慎悟堂上遇到的那个黑衣男人,正站在玉阶之下的左方,漫不经心地微笑着,青棱看了他两眼,他似有所察,抬目向她看来,青棱便将头低下去。 那男人,应该是这太初门的青龙护法,位置仅次于太初门宗主,难怪口气那么强硬。 人群忽然又是一阵激动,青棱便见四周围观的低修们脸上出现嫉妒羡慕的眼神,原来是这一趟试炼的奖励被一一展示了出来,都是炼气期们的弟子梦寐以求的宝贝,其中甚至有一件中品灵器,以及五枚筑基丹。 “好了,该说的都说了,接下去,就看你们的了。这一次的试炼会由六安峰白慈长老的首徒俞熙婉俞师叔及其他师叔们一起负责!”玉阶之上又传下威严十足的声音来,照样又引起了一番不大不小的轰动。 “俞师叔!竟然是俞师叔!” 宗主的话音才落,青棱便听到前面站着的两个男修已忍不住满面喜色,交头接耳起来。 俞熙婉,这名字有点耳熟。 青棱还在回想自己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忽然又闻玉阶之上威严的声音响起。 “熙婉,以及诸位,这些弟子们就交给你们了!” “是,弟子们领命!”如晨曦般温煦的声音,从玉阶之上传下,在宗主身后的太初殿里,忽然走出了十来个修士,当先一人,正是被宗主着重点了名的俞熙婉。 “去吧!”宗主朝着他们挥挥手。 俞熙婉使领着身后的修士们缓缓步下了玉阶,她的容颜也一点点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美,好美!” 窸窸窣窣的声音由小渐渐变大,青棱的耳朵旁边充斥着一众修士对俞熙婉的赞叹和痴迷之声,想不到此女的魅力竟比宗门奖励的诱惑还让人心动,她也忍不住抬头仔细看去。 只见一个年约十八的少女,正从玉阶之上袅袅而下。 她白衣素裹,一身上下,环佩皆无,越发显得蜂腰削背,天生一股玉雪之态,再观其色,一张玉靥宛如剥壳鲜荔,在阳光下几近透明,眉似远山,眼如清泉,菱唇微抿,乌发如瀑,虽有绝色之容,却无绝色之情,两相对比,反而显得那抹美丽更加夺人眼球。 青棱忽地想起一句诗。 幽人空山,过雨采苹。薄言情悟,悠悠天韵。 难怪提起万华神州修仙界的绝艳之色,所有人都会说“北云空,南熙婉”,那墨云空是西北玉华宫的圣女,自是艳色无双,而眼前这位俞熙婉,看来也不负这“南熙婉”之盛名,果叫人眼前一亮。 跟在她身后的人,除了同样出色的苏玉宸外,都被她的光彩给遮挡得黯淡无光。 而青棱此刻,也已记起这俞熙婉是谁了。 她在俞熙婉的后面,看到了她的师姐卓烟卉、师兄萧乐生,以及那位天纵奇才的苏玉宸,而她的大师兄杜昊却不在其中。 按进门的时间,这些新进的低修们确实应该称她一句师叔,但青棱是唐徊的亲传弟子,因此按辈份,她只需要称俞熙婉师姐即可,是以她一时没有想起这位俞师叔便是之前萧乐生与卓烟卉争吵时提到过的,苏玉宸爱慕已久的那位。 她之前觉得师姐卓烟卉已经够清灵脱俗了,如今一对比,方知为何萧乐生会对卓烟卉讥笑不已,这俞熙婉,真是太抢眼了。 一行人从玉阶之上步下,站到了众人前面,虽然被俞熙婉抢了风头,但她身后这些修士个个也都是风姿卓绝、眉目俊朗,且都是一身修为,这一下来,自然也收获了无数赞叹羡慕的目光。 “各位师侄,此番试炼就由我主持,还望大家都能从试炼之中获得领悟,突破目前的境界。此次试炼将会分成十二人一队,共十队,每队都会分配一位师叔带领,以保证这一趟试炼之行的安全。下面,我会逐一叫出名字进行分配,请大家根据分配站到各自的领队师叔身后。”俞熙姬向众人点点头,微微一笑,便开口道,她声音不似年轻少女那样清脆,有些微沙却清晰温和,听在耳朵里十分舒服。 青棱在心里大叹,这嗓音,可以跟她学吟唱了。 俞熙婉逐一叫着名字,青棱前面的队伍慢慢小了,那些被叫到名字的人都一一站到了自己的队伍后面。 “青棱。” 就在队伍只剩下寥寥数人的时候,青棱便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朝俞熙婉看去,俞熙婉朝她微微一颌首,眼中一片平静,她并未看到和其他修士眼中一样的不屑和嫉妒。 “你在壬队。”俞熙婉道。 青棱迈出的步不由一顿,壬队是由她的二师兄萧乐生负责。 她抬眼,收获到意料之中萧乐生嫌弃的眼神。 看着少年公子皱眉的模样,又想起当日卓烟卉说过的话,青棱不由起了些许促狭之意,走过众人之后,便朝着他露齿一笑,又眨了眨眼。 萧乐生看得一愣。 青棱心中大乐,对付他,大概用丑女必杀技更管用些。 第28章 上路 赤安山离太初门有一段距离,虽然也属于太初山脉,但却在山脉的最南边。 能够参加试炼的这些修士,都是太初门里实力不错的低修,不说资质如何,至少都是意志坚定、刻苦修炼的人,平时里个个看着老实稳重,临行之时也忍不住露出兴奋的眼神。 俞熙婉面上冰霜稍融,许多年以前,她也是这样过来的,转眼之间修仙已百年。 她轻喝一声,将飞剑祭出,身姿轻灵一跃,上了飞剑,一众修士便纷纷跟着祭起自己的飞行法宝,一时间太初殿前虹光大作。 青棱左看右看,殿前的广场已经瞬间空了。 她的队友都上了自己的飞剑,没有人理她,再看萧乐生,那厮的飞剑之上,早就站着一个巧笑倩兮的女修,正笑语吟吟地与他相谈甚欢。 他们眼中没有她的存在。 四周已经有轻嘲之声传过来,青棱充耳不闻,她在计算着从太初门到赤安山的距离,御剑飞行大概要半天左右时间,以她现在的脚力速度,大概要三天左右,并不算太难。 正想着,忽然间感觉身边一股寒冰般的冷意传来,青棱心中一紧,迅速抬头看去。 只见在她身旁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碧睛老虎,正朝她喷吐着冰霜气息。 青棱吓了一跳,急忙跳开。 “青棱师妹,这是我的灵兽霜咬,如果不嫌弃,就让它带你一程吧。” 温煦的声音传来,青棱抬眼,说话的正是俞熙婉,那只碧睛飞雪虎正是她的灵兽,唤作霜咬。 嫌弃?!她怎会嫌弃,高兴都还不及。 青棱面上一喜,朝着俞熙婉施了一礼,大声道:“多谢俞师姐。” 俞熙婉朝她点点头,将视线转向了正南方,轻声一喝:“出发了。” 言罢,她衣袂一动,整个人宛如离弦之箭般,朝前飞去,身后跟了浩浩荡荡一大队人,而青棱也在四周修士羡慕的眼光中,爬上霜咬的背。 她跨坐在霜咬背上,俯低了身子,霜咬一声长吼,身体两侧忽然展开一对巨大羽翼,扑扇两下,跟随着俞熙婉飞去。 仿佛仙宫玉阙的太初门渐渐远去了,喧哗的声音也渐渐消失了,只剩下风声呼啸而过。 半天的时间很快就过了,他们在太初山最南侧的树林外降下了云头。 林子的外头有石碑为记——赤安林。 到了赤安林,每个弟子就各去找自己的队长报道,青棱也不例外。 她从霜咬身上翻下,霜咬便回了俞熙婉那里,惹得众人多看了她两眼。 “就她那样,好意思叫俞师叔师姐?我都替她脸红!”一个悦耳的声音带着浓浓嘲讽在青棱耳边响起。 青棱抬眼望去,是个长得颇有姿色的女修,正骄傲地站在人群中间,旁边围着三个男修,不时地附和点头。 离开了太初门,这些流言蜚语就更加无所忌惮了。 “纪师妹说得对,占着有唐长老撑腰,不知羞耻,也不知唐长老看中她哪一点,难道是……那方面特别好?”旁边的男修露出一个淫邪的表情。 “滚开,下流的胚子。”那姓纪的女修厌恶地推了推那男修,后者倒也不生气,依旧一脸咪咪笑。 “师妹,我们走吧,师叔那边在集合了。”另一男修大概是惧于唐徊的手段,便出言劝了劝。 “怕什么?我们可没叫她废物!”姓纪的女修不以为然地瞥了他一眼,继续开口,“听听,俞师姐,她叫得多亲热哪,照这样子,我们不是得冲她叫一声‘青棱师叔’?” 她学着青棱的模样,满眼嘲弄地对着青棱叫了一句。 “哈哈……”旁边的修士哄然一笑。 “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德性!”姓纪的女修撇撇唇,见青棱雷打不动的淡定模样,有些无趣。 青棱站在原地,忽然露出一个笑来,开口道:“照过啦,挺好的,劳烦师侄挂心了。” “你!”见她称自己师侄,姓纪的女修勃然大怒。 “师妹,你在和这几位师侄们说些什么呢?”忽然间一声朗语从他们旁边传来,一股威压向众人袭来,几人转头看去,各自色变。 来的人正是萧乐生,这一声“师妹”,等于变相承认了青棱的辈份。 “萧师兄,我们只是在闲谈罢了。”青棱看着难得对她温言和语的萧乐生,也笑得一样灿烂。 “萧师叔。”众修士忙朝着萧乐生俯首施礼。 “嗯。”萧乐生点点头,一双桃花眼微眯,视线不断地在纪女修身上扫视着。 纪女修被他肆无忌惮的打量弄得心中生怯,又想起萧乐生在太初门的名声,听说被他看中的女修,没有一个好下场,不由花容失色,急得银牙暗咬。 “萧师叔,时候不早了,我们队伍正在集合,先过去了。”见此情况,适才出言相劝的男修忙又开口。 萧乐生闻言看了看青棱,又看了看这群修士,方挥挥手悠悠道:“既如此,你们且去吧。” 一众修士都露出个松口气的表情,赶忙离开。 青棱看着纪姓女修远去时愤恨的眼神,心中微叹,转头正要道谢,却见萧乐生已经收起了笑脸。 “下次要丢脸滚远一点,别把我的脸和你一起丢光了。”萧乐生还是很讨厌这个师妹,长相平平,又无资质,整天都挂着一张任人踩踏的笑容,叫他打心底里看不起她。 “是,萧师兄。”青棱仍是笑笑地跟在萧乐生后面,站到了自己队里。 试炼的时间长达三个月,每个弟子都分到了一些低级的治疗丹药,还有一枚追风符,有了这枚追风符,只要在危险的情况下将它掐碎,他们的负责队长便会即刻收到信息,赶去相救,但若是使用了这追风符,也同时意味着试炼将会提前结束,不能再继续试炼了。 青棱将那追风符收进储物戒指里。 她要找的赤安果,是一种只生长在赤安林的灵果。 在赤安林最深处的地下,有一脉天然的暖泉,这赤安果正是受这暖泉滋养而生的灵果,有洗髓伐脉之功效,是炼制筑基丹的一味主药,虽然并不罕见,但却是赤安林中这些修为低下的妖物的最佳食物,因此赤安果的周围往往潜藏着一些危险。 这个道理,青棱当然明白,到时候就希望自己能跑得比这些妖物快一些了,而保命的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虽然萧乐生并不可靠,但总好过没有。 “好了,各位若是准备好了,即刻就可进林了,还望各位师侄能守望相助,互相扶持,我在这里等着诸位凯旋而回。去吧——”俞熙婉的声音在林外半空中响起。 随着这一声“去吧”,林中无数虹光窜进了林中,这些太初门的弟子一个接一个地出发了。 在这三个月试炼中,每个弟子所收获的战利品,将会是试炼结束后成绩考核的主要依据,因此个个都卯足了劲头,大多数修士结伴而行,得到的战利品几人平分,毫无疑问这种方式既安全,攻击力也多,但仍然有小部分修士选择单独行动,不与人为伍。 青棱就是这些单独行动修士中的一员,不是她不想与人为组,而没人愿意和她一起。 这样的想法也正常,在充满竞争的比赛中,谁也不愿意牵个拖油瓶在后面。 因此青棱只能独自上路。 第29章 肥鼠 在山林里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经过了三十天。 青棱的包包里,都是一些低廉的药草和普通的野兽材料外,除此之外,青棱并没有其它的收获。 她的速度虽然在凡间已经称得上顶尖高手,但两脚的速度肯定比不上飞剑的速度,又没有那些缩地成寸、一步十里的法术,自然远远落后于其他修士,因此周围并没有其他修士的影子。 不过在山林里她倒是乐得自在,比呆在太初门要好得多,若不是她身上还有唐徊那小煞星下的缠心符,她几乎要改变主意,就此逃下山去了。 这个奸诈深沉的男人,当年在双杨界上给她下的缠心符,到现在也没给她解除,她就是想逃也逃不掉。 思及此,她就恨得牙痒痒。 “咯吱,咯吱……”脚踩在布满树枝落叶的潮湿泥地上,发出极有节奏的响声,青棱顾不上拭汗,她跟不上别的修士,用脚在这树林里摸索,此刻也不知道已经走到了哪里,但依据这周围植物的变化来看,她恐怕是已经进入了赤安林深处。 “嗖——”一道银色光芒从她前面的草丛中急窜而过,速度快得只留下一点残影。 青棱停下了脚步,前面应该是一只银飞狐。 这只银飞狐的速度很快,但身上的灵气并不充沛,估计大约是炼气一层到二层左右的修为,这种修为的灵兽,身上的兽丹小得像米粒,用处并不大,但银飞狐有一个特性,喜欢四处搜寻天材异宝进行窖藏,如果她的运气够好,也许能在这银飞狐的洞穴里发赤安果,虽然这样的可能性很低,但至少,目前这个修为的灵兽是她比较有把握对付的。 这么想着,她立刻压低身体,变换脚步,朝着那银色光芒的方向掠去。 远远看去,她猫着身子,眼神注视着猎物,踏叶无声,一步十丈,就像一只藏身于草丛中的灵兽,这步法,是她常年在山林中谋生存时,从野兽身上学会的,经过她的改良成了一套适合人修炼的轻功,谈不上多精妙,但胜在最适合在这些深山老林里使用。 那只银飞狐并没有发现青棱的跟随,只一个劲的向前疾奔。 它足足跑了半天时间,才渐渐缓下了脚步。 青棱猫着腰,大气都不敢出,跟着它来到了一处瀑布边上。 “哗啦——哗啦——”窄细的飞瀑从悬崖顶上落下,落到崖底不过数丈宽的小潭里,溅起晶莹的水花。 银飞狐在瀑布底下警惕地东张西望一番,才穿过了那道细细的飞瀑,进了飞瀑后面。 这小东西倒是聪明,懂得选择这样一处隐蔽又灵气充沛的地方作洞穴。 青棱微微一笑,眼神却渐渐冷凝起来,脸上出现一种猎手狩猎才会呈现的冷酷与兴奋。 她身形一闪,以极快的速度纵身跃进那道瀑布里。 瀑布后面是湿滑的山壁,山壁的上有一道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青棱抹了一把额头的水花,拔出断水短刀,小心翼翼地接近那道缝隙。 才走到缝隙边上,青棱便感觉四周气息有所变化,元还的无相精针让她的身体对空气中的灵气波动十会敏感,这大概是这三个月的地狱修炼给她带来的额外的好处,拜无相精针渡送灵气扩张经脉所赐,四周的灵气一旦出现变化,她的经脉现在就会不由自主的出现短暂的收缩,就像是遇敌时的刺猬竖起尖刺一样的道理。 那只银飞狐发现了她的存在?! 青棱急忙在缝隙口闪身避开,数枚冰锥从那缝隙中射出,打在了外面的瀑布之上,激起一阵“篷篷”水花。 “吱吱!”尖细的叫声从洞中传出,还伴随着一些低低的兽鸣声。 青棱皱了眉头。 不对,这洞里还有其它的灵兽! 她没有灵力,无法施放神识查探,只能凭着自己的观察力猜测着洞中情况。 洞中不断传出一些冰锥砸到墙壁的声音,不大但四周的岩壁却随着这声音不断震动,明显,里面的灵兽在争斗,看来除了她之外,还有别的东西看中了这只银飞狐窖藏的宝贝。 既然银飞狐的目标并不是她,青棱便小心翼翼地靠近那道缝隙。 她从缝隙口朝里看去,没想到这银飞狐的洞穴倒是挺大,足有数丈长宽的大小,洞里正有两只灵兽在上窜下跳地追逐着,一只正是那暴怒的银飞狐,另一只,却是只肥硕黑灰的老鼠,正“吱吱”叫着,在洞里不断躲避着银飞狐的攻击。 大概是怕把自己的洞穴给击穿,银飞狐口中吐出的冰锥攻击力并不强大,砸到岩壁上顶多就砸出几个窟窿,但就这样还是把那只肥鼠打得四下逃窜。 青棱从这肥鼠身上感受不到半点灵气,它只是一只普通的野兽,除了速度快之外,没有其它攻击力。 在这肥鼠的嘴里,正咬着一枚淡青色的小果,赫然正是她要寻找的赤安果,它被追得再惨,也不肯放过那枚赤安果,真是只不怕死的贪吃鼠,难怪长那么肥,比山林中的普通老鼠足足大了一倍有余。 不过拜这老鼠所赐,第一枚赤安果总算有着落了。 青棱咬咬,心中已经有了计策。 她紧抓着断水短刀,猫着的身子忽然像弓弦一样弹起,整个人如同箭矢一般射出,朝着那只肥鼠跃去,肥鼠像肉团一样迅速朝前一滚,青棱的断水短刀只来得及将它那肥硕的大尾巴钉在了地上。 这肥鼠的速度快得让她吃惊。 青棱这一下猝不及防,银飞狐和那肥老鼠都没有料到洞外还藏着一个人,皆是一惊。 那银飞狐反应很快,暴怒地呜呜一叫,便跃到半空之中,朝着青棱咧开嘴,露出尖利的牙齿,向她兜头扑下,嘴中同时吐出无数细密的冰锥。 青棱的身形一晃,并不避让这些冰锥,而是迎上这片冰锥,借着这片冰锥,她的身影消失在银飞狐的眼前。 银飞狐只当她被冰锥击中,已受伤躲开,它从半空之中落下,不防软腹之下的地面上,青棱正仰面躺在地上,她一手按在青云十五弩的机关上,一根尖锐坚硬的土剑瞬间从她另一只手中聚起,迅速长高,刺入了那银飞狐的柔软的腹中。 土属性正是这修炼水灵法术的银飞狐的克星,不消片刻,这银飞狐生机已绝。 青棱手中的土剑也土崩瓦解,化作泥沙与银飞狐的尸体一起落到了地上。 第一次用这青云十五弩,看起来效果不错。她用了一张霸土符,霸符上的霸土术是炼气期二层以上才能施展的法术,攻击力很好,但并不灵活,除非有一击即中的把握,否则她也不敢轻易使用。 “吱吱。”肥鼠嘴里咬着那枚赤安果,发出一阵惊恐的叫声,尾巴被钉住让它有强烈的不安感, 青棱看它的目光更叫它恐惧。 青棱已经从地上起来,朝它走云。 它绿豆般的眼珠子滴溜一转,竟然飞快地用两只前爪把那枚赤安果给推到口里。 “不要!”青棱一声惊呼,赶过去时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把果子吞下。 “你这该死的肥老鼠!”她无法相信,竟然会有这种贪心到蠢的生物,想到自己费了一张霸土符,好不容易杀了那银飞狐,竟然连个屁也没收获到,全都便宜了这只肥鼠,她就有些暴躁。 “你别以为你吞下去我就没有办法了。”青棱拔起断水短刀,一把抓着肥鼠的尾巴把它拎高,她将断水短刀在肥鼠圆滚滚地肚皮上划了划,吓得这肥鼠动也不敢动,眼神中露出一抹怯意。 “如果不给我吐出来,我就把你开膛破肚了!”青棱威胁着它。 “嗝!”不知是因为那赤安果的关系,还是她的话让这肥鼠吓得不轻,这肥鼠竟然回了青棱一个饱嗝。 青棱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她倒是颇有些惊诧,这老鼠竟然听得懂人话?! 像这样低等的灵兽,灵智未开,本不应该听得懂人话才对! 她正沉思着,忽然间瀑布外传来一阵异响。 “黄师弟,那银飞狐的洞穴应该就在那缝隙里面,我们不妨进去看看!”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 “好,这孽蓄竟敢趁着我们与赤炼魔蛇缠斗之时偷走那枚赤安果,若让我抓住,定然扒它的皮,喝它的血!”另一个声音咬牙切齿地说着,想来就是前一人口中所提的黄师弟。 青棱一惊,无暇再顾及这肥鼠的问题,来的人既然也冲着这赤安果,到时候定然跟她起冲突,情急之下她一把将那只肥鼠扔进了自己的储物戒指,抬头一看,便极快速地攀到了壁顶上,紧紧抓住了顶上的青藤,像只壁虎似的趴在了洞顶之上,一面将唐徊交给她的隐匿丹放入了口中。 她的身形瞬间就在洞顶之上消失了。 第30章 逃命 唐徊在她临行前给她的这枚下品灵药隐匿丹可以让她在三个时辰之内声息全无,不但整个人可以消失于无形,包括气息也一并皆无,巩基期以下的修士,就算拥有神识,也查探不出她的存在。 对于青棱这样的修为,这枚隐匿丹可谓是她的救命良药,唯一的缺点就是,服下这枚丹药后,就不能再移动了,一动便会曝露行踪。 因此青棱只能紧紧攀附着洞顶的藤蔓,歪着头艰难地看着洞口方向。 就在她攀上洞顶的那一刻,洞口的缝隙便一前一后进来了两个男人。 “死了?!”先进来的男人身着苍蓝云袍,长得颇为英俊,他一眼就看见地上的银飞狐尸体,三两步跑到那尸体旁边,仔细查看着。 后进来的男人没有接话,在洞口先是谨慎地扫了这个洞穴几眼,就连洞顶也没有放过,确认洞里只有他二人之后,方才进洞。 青棱见这个男人眉色冷凝,眼眸深沉,面带狐疑,便知此人心机深沉并且多疑,不禁替自己捏了一把汗。 “看来被别人抢先一步了。”云袍男人在银飞狐尸体上查探一番,便蹙起了眉头,转头看向站在洞口不动的另一人,“黄师弟,你怎么还站在那里?” “我进来的时候隐约感觉这洞里似乎有其他人的气息。”黄师弟的眼睛仍旧四下飞转着,虽然那股气息消失得很快,几乎令他以为只是一种错觉,但他对自己的感觉仍然深信不疑, “你多虑了,这洞就这么大,并无第二个出入口。”云袍男人摇摇头,又道,“黄师弟,你看,这银飞狐是被人用霸土术一击毙命,没有其它伤口,这手法干净利落,没有炼气期五层的修为,恐怕做不到这一点。你觉得我辈弟子中,谁有这份能耐,又修行了霸土术?” 黄师弟又查看那具银飞狐的尸体,摇摇头,回道:“不知道,实力考核时,并没有发现有人用霸土术。” 他又四下望了望,除了银飞狐窖藏的一些不值钱的东西外,并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物品,再抬起脸时,却忽然色变。 “孙师兄,小心背后!”那黄师弟忽然祭出一柄银亮长剑,剑身之上霜气重重。 孙师兄脸色一紧,快速召出了自己的武器,转头看去。 青棱倒趴在洞顶,也因黄师弟的话心中一惊,眼光便跟着那孙师兄一起转到了他的背后。 他背后是湿滑的洞壁,没有任何东西。 “黄师弟,没有……”孙师兄的话只说了一半便嗄然而止。 因为黄师弟手中的长剑正毫无声息地刺穿他的胸膛,那剑的重重霜气一点点透过伤口侵袭进他的身体,寒冷坚硬的冰像西北冬天来临时的第一场大雪,能让大地一寸一寸被冰覆盖。 青棱在洞顶瞪大了眼睛,半点声响都不敢发出。 “你为什么……要杀我?”孙师兄英俊的脸庞瞬间失去血色,变得像纸一样苍白,他无法置信自己会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去。他的修仙生涯才刚刚步入正轨,他的辉煌未来正在一步步刻画,他资质不佳因此拼命修炼,好不容易才能在这十年一度的低修考核中展露头脚,等待着他的,本该是更加光明的前路。 即便是死,他也觉得应该有一场轰轰烈烈的战斗,而不是就这样死在无人知悉的角落里,死在自己朋友的剑刃之下。 “对不起,孙师兄。有你在,我就不能被收入天演阁,天演阁只会收考核排名第一位的修士。”黄师弟原本冷凝的脸孔上出现了一丝憾然,眼中却是不容商量的阴狠,“我本想等到试炼结束再杀你,不过今日机会难得,只剩你我二人,所以只能提早下手了,你安心上路吧,天演阁我会替你去的,你的道我也替你修了,哈哈……哈哈……” 黄师弟忽然间仰天长笑起来,仿佛天演阁里的功法书册都已唾手可得。 据青棱所知,这天演阁乃是太初门中的一处胜境,里面不仅收藏无数修仙的功法典藉,阁顶的流星伴月墟更是一处修炼圣境,修士在其中呆上一年,往往能得到在外界修炼三倍的效果,也因此这天演阁历来只太初门精英子弟方可进入,所有的修士无不以成为天演阁的成员为荣的,譬如六安峰的俞熙婉,紫云峰的苏玉宸,这些天姿卓绝之人都已经是天演阁的正式弟子了,而对于像青棱这样的低修,天演阁却是遥不可及的存在,这每十年一次的考核,也仅仅只允许考核成绩最好的那个修士,成为这天演阁的杂役弟子,在往后的百年之内,若能通过天演阁的试炼,他才拥有正式踏进天演阁的机会,而漫漫千年之中,能通过试炼的低修寥寥无几,但就是这寥寥无几的机会,也引得低修们争破了头。 青棱终于想起,这孙黄二人,正是实力考核中分居第一、二名的孙修平和黄明轩。 “你……我死了也要拉你陪葬!”孙修平英俊的脸庞忽然扭曲起来,云袍大袖之中忽然射出一道黑线,那黑线无声无息,等黄明轩察觉之时已经然避不过。 黄明轩没有料到他在自己的冰霜之气下还能够施展法术,心中大惊,只来得及闪身一避,那黑线便从他手臂穿过。 “唔!”黄明轩闷哼一声,脸色骤变,想来那黑线是十分歹毒之物,他的手臂已然失了知觉。 他心中大怒,手中长剑便再不留情,狠狠往前一送,再大力抽出,只见那孙修平整个人如同一具冰人,连叫喊都来不及发出,便轰然倒地。 “砰——”地面一阵震颤,孙修平身体上的冰块随着他的倒地而砸成碎块,四下裂开,冰块碎沫飞了满天,他整个人躯体僵硬,生机已绝,只有一双眼睛不甘心地睁着。 好霸道的剑。 青棱心头狂跳,那孙修平从被刺到死,都没有流过半滴血,想是那剑上霜气侵入心脉,他的血液也早已结冰。 这样阴狠毒辣的人,万万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存在,否则她的麻烦就大了。 黄明轩收起剑,一手抚上自己被黑线洞穿的手臂,阴沉着脸看着死去的孙修平,他额上有豆大的汗珠沁出,全身微微颤抖着,呼吸急促,看起来伤得不轻。 他在洞里逗留了片刻,眼神阴郁地扫了一眼这个洞空,随即闪身出了洞。 洞里再度安静下来,青棱心却没有松,抓着藤蔓的手也没有松开。 过了约半个时辰,洞口忽然又闪进一个身影。 正是那已离去的黄明轩,他又折身回来,在洞口满脸狐疑地望着空荡荡的山洞。 他果然不放心又折回来了! 青棱在心间暗道。 黄明轩查看了一番,似乎放下了心,脸上的凝重褪去,复又离开了山洞。 青棱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眼珠子一转,看见地上孙修平的尸体,忽想起黄明轩离去的时候,似乎没有将孙修平的储物袋拿走。 储物袋一般与修士的精血相连,除非主人自动献出,或者主人死亡,那这储物袋便会成为无主之物。修士的随身储物袋里一般都收藏着主最重要的东西,法宝、功法、仙草、灵药等等,这孙修平能在考核中取得第一名,修为又已经达到了炼气七层左右,筑基在望,想来袋中宝贝不少。 青棱心中一喜,这便宜可大了。 她手指一松,正欲跳下,电光火石间一念闪过,忽又让她停下了动作。 这样一个心思深沉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把储物袋平白落下,这分明是他的诱敌之计,这个男人心机太重,一次两次的试探都不够,还要设下一个局来引诱。 青棱咬咬牙,隐匿丹的效果有三个时辰,如果还剩下两个时辰多。 她最多只能再隐藏两个时辰。 时间一点点流逝,黄明轩并没有再踏入洞里,青棱的心也一点点沉下,他没有进来取走储物袋,就证明此人一直在洞外潜匿着,等着她的出现,隐匿丹的效果眼看着就要消失了,这个男人还真是个棘手的敌人。 青棱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的脑海中不停掠过洞外的环境,以及黄明轩出手的动作法术等,在心中计算着一会逃离的路线。 若是真被她料中,黄明轩还守在洞外,她也只有奋力一搏,自己窥视了他的秘密,他绝对没有放过她的可能性。 隐匿丹的效果终于彻底消失,她在自己身形出现的一瞬间,从洞顶跳下,飞速地孙修平的尸首一阵摸索,拜长期背尸工作所赐,她很容易就摸到了孙修平的储物袋。 “对不住了。”她收起他的储物袋,对着孙修平的尸体轻轻呢喃了一声,然后便动手将孙修平的尸体背起。 在五狱塔里修行了这么久,她身体的力量早就比从前不知强了多少,这尸体背在身上,她竟然一点沉重的感觉也没有。 洞外除了水声,再无其它声音。 她手一振,将孙修平的尸体一掌拍出。 “哗啦——”孙修平的尸体被拍飞,从瀑布之穿过,激起一阵水花飞溅。 “嗤——”剑气的细微声音传到青棱耳中,果然,黄明轩还守在洞外。 那剑气打在了孙修平的尸体之上,发出一阵冰裂之声,青棱便趁着这时刻拔身而起,向着尸体的反方向掠去。 “咦?!” 青棱耳边传来黄明轩惊咦的声音,想是对方已经发现飞出来的只是孙修平的尸首了,她心头一紧,施出全力朝前狂奔。 第31章 杀机 “原来是你这个废物!” 施了声东击西之计,青棱便朝着黄明轩反方向跃奔而去,正跃到半空,忽然听到身后会来冷冷一声,接着便听得空气之中传来一丝细微的破空之声,冲着她的背心而来,情急之下,她不得不在半空中缩了身子,闪身避过。 一道霜气擦过她的手臂,顿时她手上衣袖裂开,臂上被割开一道两三寸长的口子,伤口之上结了一层薄冰,并没有流出半滴血来,但她却觉得伤口一阵钻心的疼痛,整只手臂像被冰覆盖了一般,一阵麻木。 好厉害的剑气,不知他从哪里寻到了这把宝剑? 青棱抱着手臂从空中落下,在地上滚了一圈才稳住了身形。 黄明轩至少是炼气期七层的修为,她不过是炼气期三层的身体强度,毫无法力,这一战不管怎么算,她都是输的。 然而第二道攻击却没有如她所预料的那样再袭来。 青棱从地上爬起,头脸衣上全是烂叶黑泥,满身狼狈,她咬着牙一边后退着,一边看向黄明轩。 这一看她心中一惊。 黄明轩的情况看上去并没有比她好太多,他撑着剑背靠着一棵大树站着,身体正在微微颤抖着,脸色白如纸,气息十分不稳,而他露在衣袖外的左手已经肿胀发黑,看来孙修平临死前那一击不止重创了他,还让他身中剧毒。 “看什么?就算我废了一条手臂,也照样能杀了你!”黄明轩平复了一下气息,举起右手的剑,又欲朝青棱挥去。 “师兄,快来救我!”青棱忽然间脸上一喜,朝着黄明轩身后的方向叫道。 黄明轩脸色一变,他与孙修平在洞里耗了一些时间,如果青棱真的使用了那道追风符,那么按时间来算,萧乐生确实要赶到了。 结丹期的修士要杀死炼气期的他,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轻松。 他心中数念闪过,手上动作便稍稍放缓,不由自主地转了头。 青棱脸上喜色忽敛,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抬腕、瞄准、按下机关,数个动作一气呵成,一道青光从她的袖间飞速射向了黄明轩。 虽说没有料到废物也会猝然施法,但黄明轩的反应却也十分迅速,他脸上闪过一丝嘲弄,挥剑向青光斩去。 霜剑撞上了青光,青光断成了两截。 “藤缠术!”黄明轩看清断落到地上的青光只是一段长满尖刺的青藤,脸色骤变。 这是炼气期三层的法术,如果是平时并不足为惧,但现在的他,因受了孙修平的那一击,修为大打折扣,而施展这把重霜剑需要耗费他很大的精力,重伤的情况之下,他无法连续施展重霜剑。 而这藤缠术,却是斩之不尽的。 黄明轩情急之下只能侧过了身体。 青藤在半空宛如毒蛇般,从他受伤的手臂上穿了过去,瞬时便缠满了他全身。 “唔!”黄明轩额上瞬间沁出汗水来,整个人动弹不得,那长满尖刺的青藤让他苦苦压抑的毒素又开始蔓延。 青棱这一击,将他的反应考虑在内,预设了两种结果,其中一种结果就是,击中他受伤的手臂,将他整个人钉在了身后的大树之上。 黄明轩用淬了毒液般的眼神,冷冷地盯着青棱,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废物的手段已经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是她的法术,而是从战斗一开始她所展现出来的可怕技巧。 她并不是一个废物,而是一个可怕的敌人。 青棱见他胸口起伏不定,脸上表情全无,猜到他在迅速地运功恢复着力气,静静等待着下一次出手。 此人阴险深沉、手段毒辣,如若不除,日后她必将后患无穷,下一次再要杀他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她的青云十五弩里还剩下三分之一的灵气,能够再施展一次炼气期三层的法术,她必须要一击即中 她瞬间做了决定,脸上的表情已不再是太初门里那逢人就笑的讨喜模样,而是如西北雪山之上的万年不化的冰雪,带着穿透人心的冷冽。 杀气! 顷刻爆发。 黄明轩也感受到了这股充满危险的杀机,眼神不再冷静。 青棱抬手,按下青云十五弩。 又是一道青光射云,这是她最后能放出的一记法术,仍旧用了藤缠符,尖锐的青藤如同一柄长枪,朝着黄明轩心口刺去。 “去!”黄明轩喘着粗气吼道。 凭她也想杀他,简直痴人说梦。 只见他的那柄银剑忽然间离手而出,直到到他的身前,化出一道薄薄冰墙。 “嗤——”刺耳的声音响起,青棱的青藤撞到了冰墙之上。 青棱被青藤之上传来的力道震得退了几步。 “我要杀了你!”黄明轩口中忽然爆出一阵愤怒的吼叫,他完好的那只手已经挣脱了青藤的束缚,狠狠抓住了自己受伤的胳膊。 青棱眉色一变。 不好! 她心中暗道,立时改变了自己的战术。 “起!”她衣袖一振,地上的青藤再度直起,狠狠朝着冰墙撞去,数下撞击之后,那道薄薄的冰墙终于支撑不住,碎了一地,青藤就此缠上了了那柄长剑。 “啊——”撕心裂肺的吼声从黄明轩口中传出,他竟生生扯断了自己的胳膊,从青棱的束缚之挣 脱了出来。 青棱收回青藤,长剑入手微沉,她眼角的余光已经看到黄明轩扔掉自己的断臂,满身鲜血朝她飞来。 好狠厉的男人。 她已经杀不了他了,只能逃。 心念一动,她已经跃起。 “还我剑来!”黄明轩如同浴血的恶魔,满脸扭曲,右手衣袖一挥,一股罡风扫向青棱。 “扑通——” 青棱被那股罡风卷回,摔进了瀑布前的潭中。 那股劲道很大,青棱在水中沉沉下降,耳边黄明轩的吼叫还在徘徊。 潭水中一片青绿,她看不清四周,只是抓紧了那把剑,在心中迅速考虑着下一步该怎样做,骨魔心脏中储存的灵气已经全部用完,她无法再施展任何法术了。 追风符她还不想使用,且不说用了之后她的资格就被取消,回去要受那鞭刑,就算用了,只怕等萧乐生赶过来她都已经被大卸大块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越沉越下,水上传来一股力道,波浪翻滚。 “出来!”黄明轩在潭边咆哮着。 青棱咬咬牙,索性往下潜去,这潭水并不是死的,而是在以缓慢的速度向某个方向流动着,她跟着水流的方向潜去,希望能在溺死之前找到潭下的另一个出口。 这看似并不大的潭,竟出乎她意料的深,原先她身边还是一团青光,越往下去便渐渐昏暗起来,黄明轩的声音也变得遥远。 青棱奋力游下,这潭底果真是别有洞天,竟然有一幽暗甬道,不知通向何处。 事已至此,她已无法回头,只能咬紧牙,以最快的速度游进那甬道。 不知游了多久,青棱只感觉自己的肺快要爆炸了,才终于望到前方的水里透出一道青光,出口近了。 “呼——”青棱从水里仰头而起,她来不及查看四周的景象,只顾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好容易才平复了那阵窒息的感觉,她才拖着湿漉漉的身体爬到岸上。 深潭的这一头,竟然在一个洞穴之内。 这洞穴既高且大,婉延曲折,往里连接着无数个小洞,岩壁坑坑洼洼,洞顶开了几个大洞,天光透过这些洞洒下,洞口在很离青棱不远的地方,她一阵欣喜,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青棱将那柄剑收进储物戒指之中,拔腿就向洞口跑去。 还没跑出两步,忽觉腰上传来一股力道,她的身形一滞,脚下再也跑不动。 她心里一惊,转头看去。 身后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庞然大物。 “石猿……”青棱不由自主惊叫出声。 她这运气实在太差了啊,才脱离黄明轩的魔掌,又撞见了这赤安林中最强悍的灵兽石猿。 石猿的修为大至在炼气期八层左右,约有一丈多高,全身坚硬如岩,如同覆了一层岩石皮肤,故此得名石猿。 青棱顿感头大。 这石猿像是一只逗鼠的猫,正瞪着一双乌石般的眼珠子饶有兴趣地盯着她。 它伸出了两根手指,轻轻拉住了青棱腰间的青色蚕纱腰带。 青棱若然再往前跑,这蚕纱腰带就要被扯断。 她只得停了脚步。 好在这只石猿似乎暂时没有敌意,只是微微弓着身体,好奇地看着她。 “哗啦——” 正在青棱与这石猿大眼对小眼之时,水潭里忽然又传出一阵水花飞溅之声。 青棱与石猿同时一惊。 水里又出来一个人。 正是在潭上久等不见青棱的黄明轩,他竟也跳下了水潭。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青棱心中叫苦不迭,不妨间整个人离地而起,悬在了半空。 原来是那石猿见水中又有人出来,便索性一把拎起了青棱的衣领,将她提到了半空。 兴许是黄明轩身上的血腥味太过浓烈,身上充斥着满满的杀气,因此石猿并不像见到青棱那样兴趣盎然,反而是充满了敌意。 第32章 脱逃 “吼——”石猿仰天一啸,朝着黄明轩喷出一口热气。 黄明轩见到这石猿,明显也吃了一惊。 炼气八层的修为,比他的修为还要高出一层,而他身上的伤还没恢复,修为降了一半,重霜宝剑又被夺走,赢面太小。 青棱吊在半空,暗中挣扎着,奈何这石猿力气惊人,竟然牢牢将她抓在手心,纹丝不动。 而黄明轩收敛了杀气,正缓朝洞口退去 她明白了他的想法,黄明轩打不过这只石猿,准备逃到洞口,一个有时间恢复修为,一是守株待兔。若然她死在石猿手中,他也算了了一桩心事,若然她逃得出去,他再想方法追杀她。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可惜石猿并不打算放过他。 它大掌横扫过去,看似笨重的身体,竟然出奇的灵活,黄明轩没有躲开,也被它一把抓起。 黄明轩一边挣扎着,一边与青棱在半空之中大眼瞪小眼。 石猿一手拎着一个人,悬在半空,左看右看,忽然眼中流露出一股贪婪之色,猛然间朝着黄明轩张嘴。 嘴里的大红血舌、黑尖利齿,以及那腥浊的涎水,都让人一阵阵发晕。 青棱倒吸一口气,这石猿将他们当作了食物。 “卡——”一声脆响,黄明轩拼力放出一根冰柱,卡在了石猿的口中。 “咔嚓咔嚓!”石猿并不以为意,动动嘴,竟将那冰柱咬成米分碎再一口吞下。 青棱看得头皮发麻。 黄明轩也是青白着脸,感觉那冰米分就是自己的肉一样,他手中发出几个法术,打在石猿身上,却都毫无效果。 但这么一来,石猿却吃不得他,心中不耐烦,便把他一把甩在了地上,一脚踩上了他的背脊。 “嗬嗬。”它嘴里发出兴奋的声音,一边紧紧踩着黄明轩,一边重重往地上一坐,就将青棱往嘴里送。 青棱无法挣脱,也不能使用任何法术,心头大急,只能眼睁睁看着石猿的大嘴越来越接近。 蓦地——她脑中闪过一物。 青云十五弩不能用了,但她还有另外一物。 卓烟卉送她的欢喜镯。 念头一过,她便迅速按下了欢喜镯上的机关。 这秘制的媚药牵心引无色无味,无法令人察觉,又是结丹期高手所炼制,效果十分强烈。 青棱被送到石猿口边之时,便见它忽然停下了动作,一张粗糙如石的脸皮子上,竟然呈现一种隐隐的红光。 石猿的表情有些迷惑,眼中却出现了野性的欲望之色,它手一松,青棱从空中滑落。 “你……用了什么东西?”虚弱的声音从石猿的脚下传出。 黄明轩正急促地呼吸着,额上汗水如雨,满脸胀红,仿佛在强忍着某件十分辛苦的事。 看来这牵心引的药力太霸道了,青棱自己也已经感觉到了身体上出现的变化,整个身体都变得酥软无力,体内仿佛燃起了一股火焰。 这来自欲望的力量,让她整个人显得格外妩媚。 而黄明轩看她的眼神也渐渐变得不一样。 青棱强忍着那些感觉,立时从储物袋里取出卓烟卉给的解药,扔到嘴里,迅速嚼碎了一口咽下。 一股凉意即刻蔓延开来,平复了她的欲望。 “你好好享受吧。”青棱没有回答黄明轩的问题,而是趁着石猿与他都在药力初发阶段,浑身无力的情况,赶紧地朝着洞口飞奔而去。 至于洞内那一猿一人会发生什么事,那并不是她关心的问题了。 “我一定会杀了你!”黄明轩面色扭曲痛苦地倒在地上,咬牙切齿地朝着青棱离开的方向怒吼。 断手、失宝,再加上这等耻辱,如此大仇,他不杀青棱,誓不为人。 青棱飞速地在洞外掠走,洞里传来愤怒的嘶吼声,响彻整个山洞。 那只石猿,貌似是只公的。 这一番搏命狠斗,她虽然看似有惊无险占了上风,不仅抢走了他的飞剑,还让他困在石猿洞中,但黄明轩那样一个,怎会甘心受此大辱,如果他没死,只怕她从此就多了一个仇人。 青棱在山林之中不断翻越,一直跑出百十里路,确定黄明轩已无法再找到她后,才喘息不定地停下了脚步,找了一株高大的树木,嗖嗖两下便窜到了树枝之上,将身形隐藏在了繁盛的枝叶之间,开始清点她得到的战利品。 她先取出那柄飞剑,一股冰意便随之绽放开来。 剑身银亮,剑柄之上刻着“重霜”二字,造型朴通,但见那剑上霜气重重,灵气十足,她估量着这至少得是中品灵器的水平,也不知那黄明轩使了什么手段,才得到这好宝贝的,可惜她现在还用不了,要施展这剑上的霜气,没有灵气是不可能的,还是卖掉比较实在。 她又用青云十五弩抽出骨魔心脏中仅余的最后一点灵气,打开了孙修平的储物袋。 “啧啧!”青棱的眼睛都亮了,果然是实力战排名第一的男人,这储物袋十分丰满,塞满了东西。 除了一些灵丹仙药,里面还有几件下品法宝及符箓、功法册子等,以及一袋子的兽丹,而让青棱眼前一亮的,却是满满一大袋子的下品灵石,和两枚赤安果。 她想了想,便将那柄重霜剑塞进了孙修平的储物袋里,这玩意儿她用不了,就不必放在戒指里占空间了,另外她又将那一大袋的下品灵石和赤安果取出,再随意翻了翻那些法宝,竟看到了一件中品法宝。 那法宝乍看之下并不起眼,仿佛缠起的黑色线团,线团之上隐约缠绕着一股黑雾,青棱看了出来,这正是孙修平之前重伤黄明轩的那件宝贝。 无声无息,线上染了剧毒,可杀人于无形,正适合目前的她,还是件中品法宝,炼气期的修士,要想拿到一件中品法宝,那可是件无比困难之事啊。 她便也将这团黑线扔进了戒指中,因为并不知道这法宝的名称,她索性将之取名作诡丝。 除此之外,她还挑中了一件适合初踏仙门的修士使用的软金甲,那大概是孙修平修为提升后换下来的东西,却正适合青棱使用,这软金甲水火不侵,并且刀剑不入,是件极佳的防御品。 青棱二话不说便脱下外袍,将这软金甲套到身上,没什么比保命更重要的事了,有了这件宝贝,同修为的修士想伤到她就难了,这简直是她逃命的保障。 她将骨魔心脏从青云十五弩上取下,扔进那一大袋的灵石里去补充灵气,这些灵石中所蕴含的灵气,足够她施展三到五次左右的炼气期三层以下的法术,若是拼命全力,兴许还能施展一次那件中品法宝诡丝。 这些收获让她十分惬意,把黄明轩的威胁暂时抛到了脑后,打点完了一切,天色已经暗沉,她靠着大树粗大的主杆,正欲打坐休息,却忽然想起,已经快要装满的储物戒指里,似乎还有一只令人讨厌的硕鼠。 她将这只灰黑丑陋的肥鼠从储物戒指里取出,这家伙竟然闭着眼睛睡得沉香,任由青棱拎着它的尾巴左右晃动着。 青棱打量了一眼它圆滚的肚皮,过了这么久想从它肚里挖出那枚赤安果已经不可能了,不过她刚刚逃跑花了一番大力气,还没进过半点米粮,这么一想,她肚子不由咕咕乱叫起来。 在玉华山下讨生活的时候,她听人说老鼠干的味道着实不错,想必烤老鼠肉应该也不差,尤其是这么肥硕的大老鼠,看样子它也吞吃了不少灵果,肉质应该会弹牙喷香的。 兴许是感受到了青棱的威胁,这老鼠忽然睁开了小眼睛,两颗小黑豆似的眼珠子滴溜溜看着青棱。 “你倒警醒!”青棱正说着,她腹中又传出一阵咕咕响声。 这响声落在那肥鼠耳中好似雷鸣一般,惊得它全身一缩,小黑豆似的眼珠子可怜兮兮地望向了青棱。 “呵,你懂我的意思了?”青棱摸了摸自己扁塌的肚子,脸上露了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来。 “吱吱,吱吱。”那肥鼠便发出细细的声音,眼神几乎要滴出水来,两只前爪抱在一起,不住地朝着青棱拱着,竟像一个人在不住求饶的模样。 看着这肥鼠的模样,青棱不由自主呆了呆。 瞧这肥鼠机灵哀求的模样,怎么看,怎么有三分像自己,一样生活得卑微,一样费尽心思求生,就连那哀求的眼神,都像她在面对死亡时露出的胆怯。 在人间生活的这一百多年,以及重入仙门后的这段时间,所有记忆的片段浮光掠影,从脑中闪过,一时间,她竟恍惚觉得自己与这肥鼠并无差别。 这么想着,她忽然就生出一股感同身受的悲悯之情来。 “瞧你这可怜劲,咱两的处境倒是差不多。”青棱对着这肥鼠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来,“罢了,放过你吧,我也不缺你这一顿肉了。” 说着,她指尖轻轻一弹,就将那只肥鼠弹到了地上。 “呼——”她轻轻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眸,不再去想过去的事情。 修仙和做人一样,只能往前看。 不能回头。 一回头,身后已是万丈深渊。 不进则……亡。 时间一点点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一阵急切的“吱吱”叫声忽然惊醒了她。 “你怎么又回来了?莫非改变主意想当我的早餐?”青棱睁开眼,就看到那只肥鼠不知何时又爬回她的身边,正急切地抓着她的衣角,吱吱乱叫着。 听到她的话,肥鼠眼神一惊,后退了两步,然后晃晃头,又再上前挠她。 “扑哧。”看着这肥鼠像人一样的动作,青棱不由笑出声来,它到底是偷吃了多少灵果,才会毫无修为却生了心智。 肥鼠一会挠挠她,一会望望树下,偏生不能开口说人话,急得不行。 “这树下有东西?”青棱看了一会,问道。 肥鼠赶紧点头。 青棱望着繁叶之外的漆黑的夜,四周就连鸟兽虫鸣之声都甚少,下面不知隐藏着怎样的危险。 第33章 地源 “有宝贝?”青棱低头看那只肥鼠。 “吱吱。”肥鼠黑豆的眼睛中绽出一股欣喜,只差没冲青棱咧嘴一笑了。 “要我跟你?”她又问。 它朝着树边一跃,又转头朝着青棱“吱吱”叫唤,带路的意思十分明确。 “下去等我。”青棱微吟一下才道。 肥鼠哧溜一下,毫无犹豫地溜到树下。 青棱看了看骨魔心脏,那整袋的灵石都已经成为了废石,噬灵蛊已经完成了吞噬,她迅速将那它安在了青云十五弩之上,方才起身,朝着肥鼠跳下的地方,一跃而下。 “吱吱吱。”肥鼠正在树下等她,见到她的身影便叫开来。 “带路!”青棱没和它废话,她压低的嗓音在寂静的山林仍旧显得十分清脆。 肥鼠得了这话,便撒腿朝前跑去,林间夜色幽深,只隐约可见一个黑色绒球似的东西在地面之上窜过,青棱伏低了身体,跟着它的方向小心掠去,像只黑夜里潜行的猫,毫无声息。 肥鼠带着她跑了半个多时辰,才停了下来。 青棱四下张望,观察着这里的情况,但夜色中的山林,都像张牙舞瓜的怪兽,除了这里的灵气比她在石猿洞时要浓郁了许多,她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吱——”肥鼠叫了一声,忽然开始挖地。 “沙沙沙。”黑暗之中传出细微的刨土声音,青棱看得眉头大争,难不成有宝贝就这么埋在地下? 肥鼠身躯虽胖,但干起活儿来却是非常利索,三两下就挖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来,洞越挖越深,很快的那肥鼠整个身体都陷入其中,它却仍旧没有停止挖掘。 青棱便索性掏出自己的断水短刀,朝那洞里挖去。 才挖了两三下,她便感觉到了异样。 这里的泥土和之前她在山里遇到的并不一样,山里的泥土肥沃潮湿,因为山中灵气充郁,因此泥土中通常都蕴藏着大地的灵气,而这里的泥土,干燥结实,青棱用指尖搓了一点泥土,并没有察觉到半点的灵气。 她有些惊奇,将这泥土放到唇边,用舌尖轻轻点了点。 一股血腥之气在嘴里弥漫开来,其中还夹杂着一丝金属味。 “玄虹土?”青棱有些迟疑地自语道。 夜色之下,这泥土的颜色看得并不真切,但那股味儿却和她在书中所看过的一模一样。玄虹土是极其稀罕的异宝,这土本身并没什么特别,唯一的功用便是能隔绝土灵气外泻,通常是地源矿的伴生品。 而地源矿,却是极其难寻的天地异宝。 青棱在烈凰圣境一千多年,也不过是在书中见过这地源矿一说,这地源矿是地下最纯粹的灵气日积月累所集结而成的,独特的灵气矿,灵气本是无形之物,竟然能结成有形之矿,可想而知这地源矿的灵气浓度该有多高。 那玄虹土,正是为了保证地源矿灵气不外泻的存在。 若是被她猜中,这地下真有个地源矿脉,那该震惊整个万华神州修仙界了。 正思考着,忽然间肥鼠爪下冒起了一个银白的光点。 青棱伸手抓来,那光点沾到她的指尖便如雪花一样融化,渗进皮肤,带来一丝清新暖融之感。 她感觉到自己手臂猛烈地震动了一下,仿佛是骨魔心脏中的噬灵蛊活过来一般。 这是纯粹并且浓郁的灵气,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青棱深呼吸了几口,才按捺下心间澎湃的心绪,这地源矿脉,即便对从前的自己,也是个可遇不可求的福地洞天,如今竟然让她遇到…… 越来越多的光点从那小洞里冒出,仿如山中萤火,十分可爱。肥鼠已从自己挖的洞里跳出,在地面之上跳跃着,用爪子抓着空气中飘荡的灵气,抓住一个就迫不及待往嘴里塞去,看起来就像永远喂不饱的吃货。 青棱则盘膝坐下,此时天色未明,四周仍是一片黑暗,她索性闭眸调息,等待天亮。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晨光洒下,天色便渐渐亮起,青棱张开眼睛,四周的黑暗尽褪,山林被晨光照得朦胧幽静。 那个大肥鼠正仰面躺在她正前方的地上,呼呼大睡,瞧那肚皮圆滚、心满意足的模样,也不知夜里吃了多少灵气。 这肥鼠倒是奇怪,竟能直接吞噬灵气,将之当成粮食,照理来说能有这样的能耐,修行起来应该事半功倍才对,可这肥鼠好像不知修行为何物一般,只知道不停吃吃吃。 肥鼠倒很警醒,青棱才一站起,它便一骨碌翻身跳起,继续用那黑豆般的小眼睛渴望地看着她。 青棱失笑,也不理会它,踱步走开,四下察看,这肥鼠亦步亦趋地跟着,生怕落后半步就被她丢下。 看来这小东西倒知道那土里埋着好东西,想借她之力享用一番。 山里的景象大同小异,青棱之前顾着逃命,并无心留意这些,现下一看,似乎从石猿洞里出来后,这里的树木就长得要比潭上的更加葱郁繁盛,她当时顺潭水游下,这里的地势应该比外面要低了许多,方向上来说,这里可能是在赤安果生长的暖泉脉最深处,极有可能,这地源矿脉就是这暖泉的灵气起源,它由地下供给了整个赤安林充沛的灵气,更培育了赤安果这样只生长于此的灵果。 这里三面环林,正南方有一道坚硬的悬崖,而在她脚踏的这个地方,却是寸草不生的,因为玄虹土会阻止灵气外泻,没有灵气的滋养,这片土地上是长不出任何植物的。 仔细看去,这寸草不生的玄虹土地面并不大,暗红的泥土只覆盖了不过方圆数十丈而已,估计正下方就是地源矿脉的所在,大小就和这片不毛之地一样大。 如果暖泉是从这里起源,在这泥土之下,应该有个洞。 但她不能随意挖掘,因为一旦将这个洞打开,导致大量灵气外泻,到时天降异相,引来修士争斗倒是事小,可怕的是这么庞大的灵气骤然外泻,极易引发灵气暴动,到时候恐怕就不是厮杀争斗的小事了,怕是要引起整个赤安山的崩溃。 青棱正想着,忽然感觉到手臂之上装着的骨魔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确切点来说,应该是心脏之中封着的噬灵蛊开始动了。 她心中一惊,随即想到,噬灵蛊以吞噬灵气为生,地源矿脉这么浓烈的灵气,它不可能毫无察觉,事实上,这噬灵蛊从她踏入这片区域开始,就隐约传来躁动不安的感觉,像是与那灵气相互呼应似的。 仔细感受一番,噬灵蛊竟是将她往某个方向牵引。 她心念一动,随着这牵引而去。 噬灵蛊的跳动则越来越猛烈,带着青棱走到了悬崖崖壁边缘,青棱仔细看去,崖壁边缘一处泥沙与玄虹土的颜色不太一样,其上竟然稀稀落落长了几株青草。 她伸出指尖去触碰,不想异变却突生。 噬灵蛊以一种急欲脱离的庞大力量跳动起来,青棱心中大惊,忙伸出另一只手牢牢按住噬灵蛊。 一股浓郁的灵气仿佛漩涡般,朝着她手臂噬灵蛊涌去。 而她的手也被噬灵蛊巨大的力量牵引着,融入了泥土之中。 这股力量越来越庞大,渐渐地,四周的沙土竟开始像水一样流动起来。 该死! 她竟然忘了噬灵蛊对灵气有极强的吞噬能力,灵气越多越浓烈,噬灵蛊气发挥出的吞噬能力就越可怕。 青棱感觉到噬灵蛊在疯狂地吞噬着那些灵气,并带着她陷进了那流沙般的泥土之中。 这么的灵气压力之下,她根本无法施展任何法术。 “吱吱,吱吱。”肥鼠急切地叫唤着,在原地打着转,看着青棱融进那泥土中。 “吱——”在青棱消失在地面之前,这肥鼠终于打定主意,朝着青棱一跳,狠狠咬住了她的衣袂,随着她一起陷入了这古怪的泥沙之中。 第34章 十二年 青棱拼死命闭紧眼和嘴,纵是这样,泥沙还是疯狂地朝着她的口和鼻灌去,她无法叫喊,也无法咳嗽。 空气变得稀薄,窒息的感觉升起,肺像要炸开一样,每呼吸一口气,就被迫吸进大量的泥沙,那些泥沙灌得她鼻腔生疼,整个人像要被这些泥沙铸成石块一般。 痛苦不堪。 身体不断地下沉,也不知降了多久,她只感觉自己的呼吸已经停止,重重的泥沙裹着她,这些泥沙缓缓的游动着,在她的周围形成一个漩涡。 地源矿脉之中庞大的灵气,所形成的灵压自四面八方向她袭来,将她挤在中间。 身体像要被挤成米分末似的,四肢百骸传来剧烈的痛楚,若非埋在泥沙之中无法开口,只怕此刻青棱早已叫喊出声。 除此之外,她能感受到青云十五弩之上装着的噬灵蛊正在疯狂地吞噬着这地下的灵气,那只噬灵蛊仿佛突然间醒来一般,在骨魔心脏之中突突突地跳动着。 只怕再这么下云,这骨魔心脏就要困不住它了。 但青棱此刻也已无能为力,她的意识渐渐有些模糊,泥沙之中无法呼吸,如果不能出去,她就要窒息而亡。 “砰——”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音传来。 骨魔心脏承受不了如此庞大的灵压,终于破碎了。 青棱心中一惊,按着青云十五弩的那只手掌只觉得掌下一阵剧烈地震动,四周的灵气便更加发狂似的朝着这里涌来。 再这么下云,她即便不窒息而亡,也要被这灵压活活挤死,这灵压太大,以至于她完全无法使用任何法术,除了她的救命法宝。 一念转过,她便不再迟疑,正欲破除缚灵珠上的封印,忽然之间,那只没有了骨魔心脏封印的噬灵蛊一下钻进了她的手臂中。 青棱心中大叫不好。 这噬灵蛊穿手臂肌肉,身体急剧变小,钻进了她的经脉之中。 连带着,那股庞大的灵力开始向她的身体涌去。 除了痛,她再也没有第二种感觉。 这里的灵力太庞大,导致灵压十分强大,以至于不必任何媒介,这些灵气就能强硬地突破她的身体而涌进她的经脉之中。 就像元还为她施展无相精针大法时那样,只是这痛苦是无相精针的百倍之多,因为那些灵气覆盖了她全身,青棱便觉得有成千上万的针密密麻麻扎在她的皮肤之上,然后刺入骨髓。 然而更痛苦的还不在些。 噬灵蛊让灵气疯狂地涌进她的经脉里,她的经脉被这暴烈的灵气撑到了极致,如果不能疏解,迟早她会像那块骨魔心脏一样,因为承受不住这庞大的灵气裂体而亡。 但她现在无计可施,噬灵蛊的闯入让她的四肢无法动弹,只能感受到噬灵蛊在她经脉中不断游移,身体仿佛不是她的一样,除了灵智还算清明,她已经无法控制她的身体了。 只有疼痛是真真切切的,叫人痛不欲生。 “啊——”她忍不住开口想要叫喊,但泥沙的涌入让她的声音堵在喉咙里,更觉痛上百分。 蓦然之间,丹田传来一阵挖心的疼痛。 青棱再也无法承受,脑中一阵闷响,之后便再无知觉。 世界一片混沌。 朦胧之间,她只看到一棵殷红的烈凰树。 树下的男人,只罩了件宽大的黑袍,黑袍之上却纹绣着殷红的烈凰云海图,背上是披泻成瀑的黑青长发,这整个天地间只得黑、红二色,越发显得那黑,黑得凛冽,那红,红得夺目。 青棱心中一阵剧烈的跳动。 “你来啦!”他声音温厚暖和,像缓缓流淌的泉水。 “师……父……”青棱喃喃了一句。 自他死后,在她的记忆里,他的面貌从未曾如此清晰过。 那是张似乎永远都带笑的脸,眉眼弯弯,如弦月般优美,眼眸里带着慈悲的温柔,即便是要杀她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笑着。 这样的笑,总让她有种想撕毁的欲望。 而最后,她终于将之撕毁了,那笑,那慈悲和温柔,都化成恐惧。 其实他和她一样,都是怕死的人。 可是,他不是被她亲手所杀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终于来了。我在这里等了你很久很久……”他的笑容里,出现一丝细微的悲伤。 青棱摇摇头,没有靠近他,而是一步一步地后退。 这是个梦。 属于她的梦魇。 如果不是梦,除非她死了。 即便她是个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隔的大能者,她也不知道死后的世界是怎样的,因为她没有死过。 也不想死。 “滚!你给我滚开!”青棱冲着他吼道,“你不会等到我的,你死了,而我还活着!” “是吗?”他嘴角绽开一个浅浅的笑来,不惊不急,“那你怎会来到这里?怎会看见我?” “我不是被你杀了?”他朝青棱走去。 一步一步逼近。 “死在你最爱的烈凰树下?” “你还曾在烈凰树下发过誓,说你永远都会是我的乖徒儿……” “你说你会等我回来,就是这棵烈凰树下,如今我回来了,你去哪里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沉,起来越急,如同一阵骤雨。 “不,你死了。而我活着!”青棱疯狂地摇头,“滚,滚出我的梦境!” “我没有死!我还活着,一直都活着!” 她怒吼着,坚定地相信着自己的生命还未曾完结。 这尖厉的声音,撕碎了这片混沌的天地。 一道白光闪过,她忽然发觉到四肢百骸传来的被辗压般的剧痛。 她仍旧被埋在泥土之中,已不知过了多久。 虽然身体上的疼痛仍旧持续着,但经脉中暴烈的灵气却如同缓缓流动的泉水,向着某个方向聚去,她能感觉到,这些灵气正以一种奇特的循环在运行着。 而一股温暖的灵气正从她背心流进身体,指引着这地源矿灵气的运行。 她勉强睁眼,转头看去,身后是一个模糊的白色人影,正裹在一团浅浅的光华之中,朝她输送着灵气。 “师……父……救……我……”青棱艰难地开口,吐出不成词的声音来。 “闭嘴!”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薄怒,“你胆子倒是大得很,就是不知道你的命能不能有这么硬?” 这种口吻,这种腔调,不是唐徊,还会有谁。 青棱忽然间便有种松懈下的感觉。 虽然这个小煞星不怎么靠谱,但他的存在却让她安心。 她努力地想扯开一个讨好的笑容,可这笑容却带来一阵钻心刺疼。 “行了,出去再和你算账!现在靠我说得去做!”唐徊不耐烦地阻止了她的讨好,没等她再说话,便将一套灵气运转的口诀,完完整整地道来。 青棱知道他说的是噬灵蛊的事,但此时也已经顾不上自己藏私被他捉个正着的事了,她乖乖地照着唐徊所传授的口诀,指引着体内的灵气运转。 灵气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循环运转着,由噬灵蛊吸进来,再由另一道经脉出去,整个地源矿脉的灵气以她为中心形成了一股缓慢的循环运转。 在这里的灵气被噬灵蛊彻底消化完成之前,她必须一直呆在这泥沙之间。 而这一呆,竟然就是十二年。 第35章 破土 怦怦——怦怦—— 地底之下,安静得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以及…… “呼……噜噜……” 一只肥鼠的打呼声。 青棱埋在方地下已经十二年了,她感觉自己快要生根变成一株植物了。 因为这噬灵蛊的关系,地源矿脉里的灵气充满了她全身上上下下每一处经脉,以至她不需要呼吸、进食,也能存活下来,就像她身边的这只肥硕的老鼠一样。 它和她一起,睡了整整十二年了。 青棱对它的鼾声已了如指掌,哪一声停顿,哪一声转音,哪一声颤抖,她都一清二楚。 地底的日子,太难熬了。 在这被掩埋的日子里,地底的冷清常常让她觉得自己是具尸体。最初疼入骨髓的痛楚过去之后,她的身体只有冰冷、麻木的感觉。 除了意识是清醒的,她的世界只剩下一片灰白。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理会她。 日子寂静得让人发疯。 有时她会觉得在太初门的日子还不错,哪怕所有人都嘲弄她,讨厌她,哪怕唐徊的好只是为了她的身体,哪怕有再多的危险,但起码她的存在是真实的,她的身体会疼痛,会流血,这些伤痛时常提醒着她自己还活着这个事实。 但现在,她的躯体掩埋在这灵气之中,就像一具意识还没有离开的尸体。 在寂寞得快要发疯的时候,她就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运行着唐徊的那套功法。 那功法粗浅简单,比起她从前所修行的烈凰诀,简直是天壤之别,但于她现在的情况来说,却是最有效最管用的。 她猜测这套功法口诀是唐徊根据她的身体情况而量身修改的,因此与修仙界普遍的入门功法并不一样。修仙界的修行以吸收天地灵气为主,让身体吸纳的这些灵气化为己用,而这套功法却只能让体内体外的灵气形成一个流动循环,再由噬灵蛊逐步蚕食,将身体化作一个容器,可以储藏灵气,却无法吸收使用,她现在的情况就是,她的躯体代替了破碎的骨魔心脏,成为噬灵蛊的栖身之所。 所幸当初唐徊在她身上下了缠心符,才能感受到她的危险,即刻赶到,救了她一命。 否则只怕她这身体早已腐坏湮灭。 唐徊每一年都会来看她一次。 看她是死是活。 他的话并不多,教会了她这套功法后,更多的时候只是冷眼旁观着。 但就算如此,她还是盼望着他的到来。 在地里的这段时间里,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和肥鼠的沉鼾声,只剩下唐徊偶出现时的话语声。 哪怕只是听到他那一声冷哼,她也觉得像歌唱一样美妙。 可想而知,她是有多么的寂寞。 漫长无趣的时间里,这地源矿脉中的灵气已经慢慢变得杂驳稀少,不再有最初的醇厚浓郁了,噬灵蛊日复一日的疯狂吞噬,让这片地源矿脉成了废墟。 而她离要出去的日子,也没剩多少了。 “你想在这地里被埋多久?”一声冷语从地面上传下。 唐徊来了。 青棱打了一个激凌,身体里好像有什么被唤醒了一般。 地面之上传来震动,如同一颗坚硬的鸡蛋,被人自上而下敲开了一道裂缝。 她感觉这缝隙间透进一丝细微的凉意。 凉意像滴在肌肤上的冰水,引起了一阵刺痒,这阵刺痒渐渐扩散开来。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像久不曾使用的机械,所有零件都已经生锈腐坏,这一股凉意如同一滴润滑剂,让她身体的机能开始复苏。 从疼痛开始。 肌肉与骨骼久不曾动过,早已生涩,忽然间动起来,便有种钻心的疼痛。 “快滚出来!”唐徊的声音平静无波,而地面上的震动却渐渐加强了。 “是,师父!” 她听到自己的喉咙里传出粗涩难听的声音,好像不是她的声音一样。 裹着身体的泥沙开始碎裂,青棱抓紧拳头,咬紧牙,忍着肌肉关节的剧痛,努力地随着这震动朝外挤去,像一个即将从母体中诞生而出的婴儿。 “呃——啊——”沉闷的嚎叫声从地底传出,地面随着这声音忽然裂开一道大缝,一股强劲的灵气从地底溢出。 唐徊倏地向后飞退了数步。 一道白影裹着一团青光从那地缝之中窜起,夹杂着啸声,如同离弦之箭飞向了天空了,过了片刻,才落下,轰然一声砸到了地面上。 一片沙尘四下散开,唐徊侧开头,抬起手,不动声色地用衣袖将那沙尘隔绝在外。 “师父!”欢快的声音传来。 唐徊皱皱眉,将手放下,转过头去。 这一望,他的瞳眸却骤然一缩。 那个在他眼里毛躁粗咧得像男人一样的少女,此刻正不着寸缕地站在前方。 她满头黑青长发披散而下,裹着曼妙玲珑的躯体,令人遐想无限,而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大概因为呆在地底太久而异常苍白,一双黑玉般的眼睛充满了欢喜,被苍白的脸色印衬得十分明亮耀眼,像一株生机勃勃的植物,渴望阳光的温暖。 不知是这地下的灵气太过滋养,还是这十二年的时间改变了什么,他总觉得她有些不一样了。 面容不曾改变,却有让人惊心动魄的颜色,黑白二色的纯粹与那勃勃生机,让整个山林都成了她的陪衬。 唐徊微微垂下眼帘,手一抖,便朝青棱甩去一物。 轻软冰凉的布料兜头罩下,青棱轻轻一咦,抓起这件素白的袍子,瞬间一愣,然后恍然大悟般地低头一看,苍白的脸上便迅速腾起一片红云。 从地底出来的喜悦,叫她彻底地忘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在泥土里早已腐烂光了。 三两下套上唐徊扔来的袍子,那袍子显然是唐徊常备的换洗衣服,比青棱的身量要大了许多,青棱只得勒紧腰带、挽起了袖子,才勉强撑起了这件袍子。 “师父……”青棱收拾收拾心情,见自己再无不妥,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脸皮厚就是有个好处,再难堪的情况她也能假装无事发生。 唐徊抬头,便见青棱穿着不合身的长袍,满脸堆笑地站在他面前,那小心翼翼和讨好的姿态,与十多年前的她一般无二。 仿佛刚刚那春光乍现般的惊心颜色,只不过是他的错觉。 “嗯。”他心头升起一丝不喜,便懒懒得哼了一声,随意挥挥手,免去她的礼,“跟我回去吧。” “是。”青棱恭敬站好。 一想起能回到太初门,能天天有馒头啃,她就觉得高兴。 什么时候,连当初一门心思只想逃离的太初门,在她心中都已经变成了叫人思念的地方了? 青棱心头微叹,跃上了唐徊的太虚沧海图。 身后,一只肥鼠死死抓住了她的袍角,发出轻轻的“吱吱”声,跟着她上了太虚沧海图。 青棱闻得这声“吱吱”声,转头将这肥鼠拎起,赶在唐徊回头前,将它扔进了储物戒指里。 一别十二年,她又重回太初门,只是不晓得当年的试炼之约还在不在。 赤安山从太虚沧海图下掠过,这座原本灵气丰泽的山,已经出现了枯竭之势。 “你将那地源矿脉彻底破坏了,这赤安山只怕再也不会结出赤安果了。”唐徊看到她满眼的沉思,便朝她开口道。 地源矿脉是这赤安山风水大脉,整个赤安山的灵气之源,如今灵气被她体内的噬灵蛊吞个干净,这山里的树木已不如当年来得繁盛,只怕再过百来年,这里便会渐渐成为沙岩之地。 而那庞大到吓人的灵气,此刻都封存在她的身体里面。 她就像是一个行走的人形炸弹,随时有爆炸的危险。 这人人羡慕的灵气,于她而言,祸多于福。 第36章 筑基 青棱的回归,悄无声息。 才一回到太初门,她就被拎进了唐徊的洞府里。 她知道,这是秋后算账的时刻了。 “说!你有多少事瞒着我?”唐徊将她往地上一扔,径自飞到了石床之上,盘膝坐定,眼中霜芒一道,直直落在青棱身上。 一股强的威压笼罩而来,这属于化神期大修士庞大压力,叫青棱一哆嗦,情不自禁便趴了下去。 “师父饶命,师父饶命!”青棱眼睛看着地面,虽然趴在地上,心思却已经转开了,说还是不说,全说还是少说,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 “我要是想要,你的小命还能留到现在?”唐徊见到她这副没骨气的德性,恨不得一掌把她拍在地上起不来,省得碍眼。 “是,是!多谢师父!”青棱抬起头来,将噬灵蛊的来龙去脉和在赤安镇内所发生的一切,都老老实实地告诉给了唐徊,末了还为自己辩解辩解,要不是因为自己这无法吸纳灵气的体质,她又何需黑下那块骨魔心脏来。 长篇大论结束之后,唐徊久久没有作声。 青棱心中忐忑,只敢偷眼望他。 “你看着挺怕死的,做出事情可一点也不含糊啊,这么烫手的东西你都敢捡?”唐徊朝她嘲讽似地一笑,眼神无澜,看不出喜怒。 青棱心肝儿一颤。 “师父,弟子这是迫不得已,要没有那骨魔心脏,弟子今天就站不到这里和您说话了。”青棱咽了一口口水,厚着脸继续说,“不过师父您可真心厉害,要没您,弟子现在只怕在那泥土里烂成渣了。师父真是大罗金仙转世,是弟子的再生父母,弟子对您的敬仰之心犹如……唔……” 唐徊随手化出一块烂泥,将她的嘴给封个严实,也封住了她滔滔不绝的恭维。 “噬灵蛊的事情,不要再跟第三个人提起。”唐徊冷眼吩咐着。 青棱一边把泥块吐出,一边点头如捣蒜。 “师父,那这噬灵蛊,可有法子拿出来?”青棱声音含混地问道,她可不想让身体成为噬灵蛊的老巢。 “拿出来?”唐徊走下床,轻轻拍拍她仰望他的脸蛋,道,“你死了,它就出来了。” 青棱垮下脸。 “去吧,去领罚吧。”唐徊挥挥手,叫她下去。 “罚?!”青棱抬头,眼中一片惊诧。 唐徊微微一笑,脸上一片明媚。 “下回再犯,便不是罚了。”他轻声一语,随即一声沉喝,“你们送她去紫云峰领罚吧。” “是。”杜昊和萧乐生的声音自洞外传来。 青棱被二人带去了紫云峰。 很快,她就知道自己要受的惩罚是什么了。 太初门的鞭刑三百下。 十二年前太初门的试炼,她没有完成,如今回来了正好领受。 “嗷——”痛苦嚎叫的声音传遍了整个紫云峰。 青棱被挂在了紫云峰的刑台之上,整整受了七天七夜的鞭刑,执鞭的人都换了三个。 刺魂鞭打在身上,抽魂剥骨般的痛,每一下,都让她的魂识震颤,痛不欲生。 她一面领罚,一面不顾一切的破口大骂,将唐徊和太初门上上下下乃至祖宗八辈骂了个遍。 所幸,她的经脉中充满了灵气,每一下鞭笞,都让她的经脉被迫扩大,以抵抗这种痛楚,在急骤的收缩扩大之中,她的经脉又经历一轮巨大的考验。而肉体骨骼上的伤口,则不断被灵气滋养着,迅速的愈合,再开裂,再愈合,仿佛无止境的痛苦轮回,但最痛苦的,却不是这些,而是源自魂识的剧烈痛楚。 她只感觉灵魂被抽得支离破碎,若是就此魂飞魄散倒还好说,起码没了痛苦,但偏偏那该死的灵气竟然钻入她破碎的魂识之中,不断修复着残破的魂识,令她每一下鞭刑都实实在在地抽在魂识之上。 虽然没死,但是比死更痛苦。 七天过后,奄奄一息的她被杜昊从刑台之上抱下,满身鲜血,触目惊心,叫在场的修士心中颤抖。 然而青棱却没有太多的感觉。 这三百鞭刑,让她体内缓缓运行的灵气像沸腾了一般,魂识与身体上所受的伤,令她被动地用灵气洗炼了身体,就像筑基时的洗髓伐脉。 而这沸腾的灵气,在经脉之间游走,与她当初即将筑期的感觉一般无二,她在泥下埋藏十二年之久,经由灵气洗炼,身体强度早就达到了炼气八层的强度,无法筑基只是因为她虽然怀有灵气,却无法利用这些灵气修炼身体。 如今却是被动利用了这些灵气。 这该死的小煞星! 青棱一面恨着唐徊,一面不得不立刻闭关。 她却不知,唐徊送她领受鞭刑,确实存了修炼之心,却也没有料到她会就此达到炼气期大圆满。 被杜昊送回洞府后的青棱,谢谢也顾不上说一句便紧闭了房门,来不及设下什么禁制阵法了,反正也没有人关注她。 十二年没人住的小屋,无人打扫,落满了灰尘,但一切却仍然保持着她走时的模样,在土里被埋了这么多年,这房间就算再脏也让她觉得踏实。 顾不得身体上的累累伤痕,她盘膝坐上了自己的小床。 经脉中的灵气正从暖融融的感觉,一点点变得炽热起来,最后化作炽热的火焰,带着焚烧一切的力量肆虐而行。 她以唐徊所授的功法运转灵气,然而被压缩后的灵气太过强劲,且现在又不在那地源矿脉这中,这套初级功法已然无法控制,再这么下去,只怕有爆体之忧。 火烧般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青棱咬咬牙,既然那噬灵蛊蜇伏覆盖在丹田之外,不妨将它当成第二个丹田对待,控制了它,就算是控制了这一身恐怖的灵气。 她缓缓掐诀,抱守元一,熟得不能再熟的烈凰诀初篇在脑中一字一句的回忆起来。 这烈凰诀是她的本尊修炼了千年的上古法诀,全部共七篇,这初篇烈凰啸天,便是接引天地灵气、锻筋修骨的刚烈之法,从前她服用了无处灵药,又有各种法宝相助,才令身体撑得下这烈凰诀,如今她这被灵气灌注的身体,若要筑基,目前只怕也只有这烈凰诀才行了。 只是不知,这被她施展了分心大法后无法修炼的身体,若进行二次修行,会有怎样的结果。 就像唐徊说的,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就算是凡骨,她也要尽力一试。 这一闭关,她就在这小屋里呆了整整三个月。 而在她闭关的日子里,太初门并不平静,这不是因为废柴青棱的回归,而是因为万华神州上两百年一次的宗门斗法会,马上就要举行了。 而且一届斗法会的东道主,轮到了太初门。 也正因为此事,青棱这天生凡骨只用了区区十数年便炼到筑基的奇葩之事,也被人无视了。 只有被唐徊派来替她护法的萧乐生,在暗沉的云海之间,恍惚间看见一只朱红凤凰,浴火而飞。 转眼之间这凤凰已失,云雾散开,天朗云清,叫萧乐生几乎以为那一幕是错觉。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青棱眉舒目展地出来。 萧乐生一愣,随即察觉,她筑基成功了。 唐徊在青棱被送回洞府之后,就已发现青棱的情况了,故此特地命萧乐生在此护法。萧乐生奉了唐徊之命,替这失踪了十二年的师妹护法,本是满腹怨气,此刻却叫惊诧压过了心中不满。 修仙十三载便达到筑基,即便是苏玉宸,也没有这份能耐。 这个天生凡骨的师妹,一点也不简单啊! 他却不知,青棱虽筑基成功,却也是有苦难言。 第37章 醉梦 万华神州上逢两百年一次的斗法大会,是由万华修仙联盟所创办的,已经延续了三千多年的修仙界盛会。 修仙联盟囊括了万华神州大大小小数十个修仙宗门,来参加法会的,大多是这些宗门十分出众的弟子,除了实力的比斗之外,还有几个修仙大能者的论道大会,不管是出于荣耀,还是出于对大能者的敬仰,还是对比斗奖品的渴望,这场难得的盛会都是所有修士的期待。 因此最近太初门上下都忙得屁滚尿流,除了要准备迎接各宗门修士的繁杂事务外,还要对参加法会斗法的弟子进行一轮轮的甄选,能参加斗法大会的都是各宗门的精英,太初门自然不能将一些没有实力的修士扔出去丢人现眼。 比如青棱。 她才刚刚筑基,仅管她修仙十数年便能筑基,在修仙界中已属天大的奇葩,但这并不能改变她仍旧无法吸纳灵气、使用灵气的事实,而这样的成就,并不是她实力的体现,更多的只是她被逼无奈的选择。 这样的她,连重新修行的路都还没有找到,谈何实力。 每个修士都在摸索自己的道,有前人可借鉴的道,那是件幸事,像她这样,连唐徊都不知道该如何修行的特殊情况,只能一步步摸索着往前走去。 一面想着,青棱一面呼出一口气。 “丫头,在想什么?” 突然响起的苍老声音打断了青棱的思考。 她抬头一看,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寿安堂外的小院子里。 院子里一切都和十二年前没有两样,大块青石铺就的地面,角落已经长满青苔,两堵矮墙上挂满藤蔓,偌大的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放了组石桌椅,便再无它物。 不同的是,从前这石桌椅从没人坐过,而现在,却有一个须发偕白的老人坐在上面。 那老人穿着青棱熟悉的红色道袍,岁月让他的脸庞更加的棱角分明,除了突兀的骨骼,他的脸上几乎只剩下一层干枯的像橘皮一样的肉皮子。 道袍松垮垮地罩在他身上,光是看着便觉得那袍子下面空荡得叫人难受。 “朱老头……”青棱叫道。 与十二年前红光满面、中气十足的老头子相比,如今的朱老头只是个垂暮老人。 “来,过来坐坐。”朱老头用指头叩叩桌子,示意青棱坐下。 桌面上放了一小坛酒,几只杯,他随手摆了一只杯到青棱面前,替她斟满,浓郁的酒香顿是弥漫开来。 “尝尝,我自己酿的酒,我叫它醉生梦死。”朱老头微微一笑。 青棱便将那酒一饮而尽。 那酒有五味,便如人生在世,最后一味是浓烈的甜辣,仿佛要让人醉死梦中的感觉,梦总是甜美的好。 “好酒!”青棱细细品味一番后方才脱口赞道。 “我以为你死了,没想到你竟然还能回来。十三年筑基,看样子,你比我有造化啊。”朱老头眯了眯眼,对于她的筑基,没有太多惊诧,他抬手又给她倒了一杯酒,“回来好,你回来了,我就能安心死了,这身体交给其他人我还真不太放心。” 青棱没有接话,十三年前她见到朱老头的时候,便知道他只剩下十年左右的寿元,如今转眼已是十二年过去,他已油尽灯枯。 尽管此时云舒天朗,阳光明媚,但在落到这里,却只剩下重重暮色。 他要死了。 “放心吧,有我在,绝对不会把你扔给五狱塔的那群老怪物。”青棱再次饮尽那酒,拍着胸口应诺着。这酒劲头大,两杯下肚,她的脸已经酡红。 “如此甚好。”朱老头呵呵一笑,锐气尽失,唯有那双浑浊的眼眸,隐约透着些许精明,“你把我的尸首烧成灰吧,从这晚迟峰上撒下去。我不想争斗修行了一辈子,死了还要去碧霞山和别人争那块地。” 碧霞山是专门埋死人的地方。 青棱点点头,又灌下一杯酒,露出一个迷离的笑,最后趴倒在石桌之上。 “三杯才把你灌醉,比你师父当初还多了半杯啊!”朱老头的视线扫过她身前的空酒杯,眼神逐渐遥远起来。 青棱却已陷入沉甜之中。 恍惚间,她化作魂体托生到大户人家之中,母亲宫胎中降生,从婴儿长成稚子,再从稚子长成如花少女,家里严父慈母,兄弟姊妹和乐融融。长至豆蔻年华,便有英俊少年骑着高头大马前来迎娶,她拜别父母亲人,嫁入夫家,丈夫体贴温柔,又知进取,公婆和顺,日子过得和美无波。转眼已是十年,她从少女嫁作人妇,又成为人母,膝下稚子懵懂,生活安逸。春去冬逝,稚子长成,新妇入门;幼女出嫁,变为人妇,她与夫君两鬓染霜,经历父母离世这哀,又有孙儿孙女出世之喜,人生就像一场轮回,生生死死,总在循环。 她仿佛做了一场无边美梦,是她在人间百年渴望体味的幸福,不管是喜悦或者伤痛,都那样真切。 云板响起,丧钟哀鸣,这美梦的最终,是以死亡告结。 她看到自己满头白发,躺在棺中,苍白的脸上是安静的表情。 这个梦,醒了。 醉生梦死,果然酒如其名。 青棱呆呆坐在院中石凳之上,天色已暗,院中冷风泠泠,只剩她一人,和桌上空空酒坛。 再回味那梦,梦中来来去去的人,面容模糊,再难回想。 温存体贴远去,繁华热闹落空,最终她还是一个人。 人间种种,都在这一杯酒里,醉中生,梦里死,一死一醒,再无羁绊。 她在人间历炼,为的不就是这些,但那百年,却不如这三杯醉生梦死。 青棱长叹一口气,起身返回。 她被自己的执念所蒙,如今,这梦差不多该醒了。 此后,一夜无梦。 斗法大会十五天后就开启了,太初门上上下下已然忙疯。 没有人注意到,寿安堂里发生的丧事。 朱老头寿终正寝,在晚迟峰头坐化。 青棱顺理成章地接过了寿安堂,因为无人愿意接管这晦气的地方,且青棱虽修为不济,但好歹算是长老亲传弟子,因此管事处破例让青棱成为了新的寿安堂堂主。 她清点了朱老头的遗物,将他的储物袋收入囊中,又给他弄来了一身簇新合体的朱红法袍,将他装裹清楚,然后一把火焚成灰烬,骨灰尽数从晚迟峰上撒了下去,圆了他临行前的心愿。 最后,她将朱老头的名字从名册之上一笔划过。 从此,太初门再无朱四平此人。 十五天时间,在青棱平静的日子中,转眼到头。 “师妹,你不是筑基了?怎么不去参加斗法会呢?十三年便能筑基,你可是这太初门头一人哪。”一个声音从寿安堂外传进来。 正在堂后石榻上打座的青棱蓦然睁眼。 熟悉的声音,正是她的师兄萧乐生。 “青棱见过萧师兄。”青棱忙迎了出去。 一身华衣玉冠的萧乐生,正站在堂中微笑看她。 “萧师兄有所不知,十三年筑基,那全赖师父恩赐,青棱并无大能耐,斗法大会精英去集,青棱只有学习的份,哪有能耐参加呢?”青棱露出一笑,徐徐解释道。 萧乐生忽然对她态度大变,令她心中微诧。 “也是,你筑基初成,功法未熟,还需巩固。”萧乐生眉头一挑,露出一个自诩风流的笑来,又道,“对了,青棱师妹,其实我这趟过来,是奉师父之命,带你前去太初殿的。” “萧师兄可知有何事?”青棱不由一紧,忙凑近萧乐生,露了个怯弱的眼神。 “放心吧,不是坏事。今日玉华宗来人了,师父命我们前去迎接。”萧乐生给她一个“我懂”的眼神。 迎接? 这种事什么时候轮到唐徊负责了? “来的是玉华宗的圣女,目前任玉华宗代宗主一职的墨云空墨大美人,她与师父有交情,因此才由我等迎接,快随我去吧。”萧乐生看出青棱的疑惑,便解释给她听。 青棱却觉得脑中一炸,满耳边只剩下三个字。 墨云空。 第38章 云空 青棱被萧乐生带到太初殿时,整个太初殿上已然人满为患了。 偌大的一个太初殿广场,此刻已经站满了修士,除了太初门的修士外,还有来参加斗法大会其它大宗门的修士们。 万华第一仙的风采,谁人不想一睹? 而除了这个机会可以远远一观外,这些还得叫墨云空一声“老祖”的修士,又何来机会见她? 萧乐生带着青棱,降在了太初殿正殿外的石阶上方,与杜昊等人站到了一起,一同迎接墨云空的到来。 青棱窥了个空隙,悄悄站到了众人身后的角落里,平复着自己快要跃出胸膛的心。 不多时,唐徊也飘然而至,俊雅非凡的脸上仍旧无甚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 他飞到殿前,先是扫了一眼自己的徒弟,视线在扫过青棱之时微一迟滞。 这个女人又躲到墙角去了。 他皱皱眉,忽然听闻下方有人叫道:“来了,来了!”,这一语将他的注意力又拉回了天际,就闻整个广场之上响起一片蚁行般的细语,声音并不大,仿佛生怕亵渎了仙人。 这么大的阵仗,只为了迎接一个女修,盖因这墨云空的来头极大,实力也是这万华神州上少有的强悍。 说起墨云空的名头,除了她惊人的美貌和太初门的俞熙婉并称万华双绝之外,她还是是玉华宫的圣女,并且是玉华宫的代理宗主。最令人惊叹的却是她的实力已经臻至合心大圆满的仙君,离返虚境界仅一步之隔,在这万华神州上,当属不世高手,而她不过花了一千三百多年的时间,飞升也是指日可待之事,再加上玉华宫的现任宫主穆澜早已闭关百多年,不理世事,一心只求早日飞升,若无意外,墨云空必是下一届玉华宫宫主的不二人选。 如此天纵奇材的人物,又有谁不想一见,又有谁不愿结识。 天际亮起一抹淡淡的虹光,几声啸响隔空传来,一股威压缓缓笼罩在了广场之上,那股威压并不强烈,却有着令人不得不低头膜拜的庄严肃穆,令原本有些沸腾的人群渐渐冷静下来,偌大的广场顿时鸦雀无声。 一片五彩虹霓之色从天际的云霞中闪出,数十名修士各自架着法宝灵兽,压天而来。 那五彩虹霓行至太初殿上空便停止前行。 “唐小友,多年不见,你风采依旧啊!”嘹亮如凤鸣般的声音从云上远远传下,震得底下一众修士双耳齐鸣。 “多谢仙君谬赞,晚辈在此恭候多时了!”苍劲有力的声音自太初殿前响起,正是负责迎接墨云空的唐徊。 唐徊在百多年前曾与墨云空有过一段机缘,得了墨云空的指点,才有这一番成就,因此这番隔了多年再见,唐徊总是平静无波的白皙面皮上,也浮起一些激动的红光来。 青棱压下心头被那股威压和声音扰得翻涌不已的气血,偷偷抬眼,从人群缝隙中窥去。 五彩霓光已然收起,玉华宫的一众修士皆降下了云头,落到殿前阶上。 当前一人,是个身着碧青长袍的少女,衣着清淡简单,长发绾髻,髻间只有两只并插的碧玉钗并一朵浅金色玄宵花,背负长剑,整个人利索素洁,一举一动,却有着浑然天成的威仪。 四周的修士都为她的姿色呼吸一顿。 以绝色二字来形容,毫不为过。 虽衣着朴素简单,却难掩其华,她生就一张明艳照人的脸庞,不动声色便有勾魂夺魄的鲜妍姿容,宜喜宜嗔叫人难忘,偏生眼中一片冰芒威严,让人怯步,唇角自然上挑,合该是不笑也喜的风情,却不知怎么带了些许君临天下的味道,慵懒中透着凌厉。 有她在此,同属绝色的俞熙婉,也要失了几分颜色,不是因为容颜,而是因着这份绝代风华。在墨云空面前,俞熙婉美则美矣,空灵也空灵,却平白添了一团稚气,像个孩子。 “唐徊参见仙君!”唐徊拱手朝她俯身行礼,身旁的一众修士也跟着拜倒。 青棱收回目光,随着自家师父朝她行礼。 “唐小友,何需多礼。”墨云空微微一笑,似莲华绽放。她衣袖轻拂,荡开一股力量将四周正欲行礼的修士通通托起。 青棱只得站直了身子,抬眼望去,那墨云空却正从阶上走过,不期间一转眼,竟与青棱的目光撞个正着。 这一对望,青棱惊出一背汗来,赶紧低下了头。 虽然她隐在人群之后,但墨云空凌厉的目光,却好像穿透了她身前站着的这些人,直达她身上一般。 “你知本君素烦这些繁文缛节,不如带本君上你洞府一聚吧,你我也多年不曾相见了。本君今天不想见其他人!”墨云空的目光只迟疑了一瞬间,便转开了去。 她话里有着目空一切的高傲,竟将这场上其他宗门修士通通无视了,从一开始,她便只同唐徊一人招呼。 “敝宗宗主已在大殿内恭候仙君多时了,要不……”唐徊脸上现出一些为难来。 墨云空却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道:“唐小友何时变得如此婆妈了,梁老道那边本君自会交代,总之本君今日谁人也不见!” 太初门的宗主,便是姓梁名九离。 墨云空这话里带着的熟稔和任性,叫一众修士都不自觉对唐徊另眼相看起来,想不到他竟与墨云空这般相熟。 “是,晚辈遵命!”唐徊闻言便收起面上为难,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仙君,这边请!” 墨云空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也不召唤法宝灵兽,随着唐徊踏空而去。 余下的玉华宫修士便都交由太初门掌事者自去安置。 青棱松了一口气,正要开溜,忽又被萧乐生拉住。 “上哪儿去?”他道,“师父在洞府招呼仙君,我们怎能不随侍,快走吧!” 青棱一颗心便又扑棱棱下沉。 “萧师兄,不去可以吗?”青棱脸皱成一团。 这一次却连杜昊也没有开口,萧乐生摇摇头,卓烟卉更是直接开口:“也不知道你走了什么狗屎运,师父交代了,谁都可不到,师妹你一定要到!” 青棱逃无可逃,便只得跟着萧乐生去了唐徊的洞府。 她不知唐徊所为何事,整颗心沉满心事,手心里冰濡湿冷一片。 想不到她和墨云空的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 及至唐徊的洞府,唐徊已与墨云空坐在洞府外的石桌椅上下棋叙旧。 青棱跟在师兄姐的最后面,随他们一起站到了远处,眼观鼻,鼻观心地垂头站着。 没有召唤,他们便只能这么候着。 不知过了多久,青棱忽闻得耳边传来一声微咦之声。 “天生凡骨?” 她全身的寒毛就像刺猥一样竖了起来。 “唐小友,你倒是下得一手好棋啊,三百年寿元换一个炉鼎。”墨云空漫不经心地开口说着,显是唐徊已将青棱之事告诉了她。 青棱便察觉到旁边数道目光袭来,师兄师姐都带着恍悟并且怜悯的眼神望着她,卓烟卉适才对她还有浓洌的不满顿时也化成了同情。 “晚辈这也是无可奈何,体内的冥火反噬之力已经越来越压制不住了,而她是目前唯一的解决之法。”唐徊“啪”一声脆响,按下一枚黑子。 “小友,下棋最忌心浮气躁。”墨云空展颜一笑,细细看着棋局并不落子,“你可忘了我们当年之约?若然你能在三百年内到达合心,本君便与你结为双修道侣,我的太阴体,你的纯阳火,互消互融,可是再好不过的互惠互利买卖!” 站在外面的几个人都听得心头一跳。 和墨云空结成双修道侣,那是这万华神州上多少人艳羡的事,竟然就这样被当事人随口道来,仿佛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而之样的好事,竟然叫自家师父给碰上了,几个人心底均震撼着。 “仙君,约定不敢忘!如若晚辈有幸三百年前到达合心,必定亲上玉华山提亲!”唐徊脸色一正,恭敬回道。 他与墨云空,于百年前相识一场,因为自己体内的冥火属纯阳之气,而墨云空是太阴之体,若能双修,阴阳交融,这纯阳纯阴不止不会伤害本体,还能化作有利修行之气,但彼时唐徊境界低下,二人实力太过悬殊,双修之法不可行,再加上唐徊脾性颇合墨云空心意,都是一心修行的无情之人,故而才有此一约。 他们的约定,不因情爱,只为修行,这正是二人惺惺相惜之处。 墨云空闻言哈哈一笑,才将白子落下。 “叫吃!”她清吟一声,眼神如同沉敛的海,却并无喜意。 青棱心中一沉。 那是和她的师父一模一样的眼神! 是的,她们都曾经有同一个师父,玉华宫宫主穆澜,那个早已死在青棱手中的死鬼师父。 但这却并不是青棱不愿见她的主要原因。 除了同门的关系之外,墨云空还是她的孪生姐姐。 她的全名,是墨青棱,与墨云空正是墨家最后的血脉。 “青棱,过来见过墨仙君吧。” 唐徊的声音骤然间响起。 青棱抬头,不敢抗命,只能朝前走去。 “这便是我那天生凡骨的徒弟,她在襁褓之时,生身之父便已踏入仙门,进了玉华宫修行。仙君可否帮晚辈一个小忙,替这孩子寻找一下她的父亲,以偿她夙愿。”唐徊对着墨云空开口,然而似笑非笑的眼神却只盯着青棱。 青棱感受到两人灼灼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俯身行礼,心中却琢磨开了。 看来,唐徊还是不相信她。 第39章 遇敌 青棱看得分明。 她与墨云空,虽是一母双生,却长得完全不一样。 也所幸她们长得不一样,才没叫人看出不对来。 因此,墨云空是墨云空,她是她,她们之间,并无关系。 青棱暗自将心稳了,才开口回答二人:“多谢师父,多谢仙君,弟子的父亲姓云名冬海。” “云冬海……”墨云空微一沉吟,方道,“若是别的弟子,玉华宫上上下下几千号人,本君恐怕也记不得。这云冬海我却有印象,只身一人爬上玉华山的冰刃峰,拜入我宫,资质不错,是罕见的纯雷灵体,短短二十多年便可筑基,几个长老为了抢他当徒弟还闹到本君面前来。不过可惜,此人数年前下山完成任务后便音信全无,否则今日这斗法会,以他的资质,必能前来一观,你父女二人也可相会了。” 青棱闻言,却暗自舒口气,不来好,见了便宜爹,她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心里虽松,她脸上却仍要作出婉惜哀伤的表情来。 “得知家父消息,弟子已经满足,不敢奢望再见。弟子拜谢仙君成全。”青棱恭敬施礼,再抬头,便对上墨云空看透人心的了然眼神。 像极了穆澜。 她迅速低头。 也不知自己过没过这一关,她目前最要担心的是唐徊而不是墨云空,这多疑的小煞星竟然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身世,好在她并非瞎编乱造而出。 “可惜了。”唐徊一声低叹,摆摆手,道,“下去吧,你们全都退下吧。” “是。”四人齐声应诺。 青棱满怀心事地回了寿安堂,寿安堂的清冷与大殿上的热闹,反差甚大。 虽然她是一堂之主,但掌事处并没有再派弟子过来,因此这寿安堂上上下下大大小小事务均由她一人打理,和朱老头一样,她几乎把这里当成自己家。 又明亮又宽敞,比自己那简陋的洞府不知好上几倍。 冷风让她渐渐冷静下来,盘膝坐上床,将烈凰诀初篇的功法运行一遍,经脉中充盈的灵气缓缓流动着,灼热这间向四肢百骸散开,带来一阵热融融的感觉,蛰伏在丹田外的噬灵蛊仿佛她的第二个丹田,缓缓吸纳着这些灵气。 再度睁眼,她眼神已然平静下来。 她现在只是青棱,一个以天生凡骨踏入仙途的低修,这是她目前唯一的身份。 不再想关于墨云空的事,她把注意力放到青云十五弩上。 这弩因为骨魔心脏的破碎,而彻底毁了,如今绑在腕上只剩下一副空架子,得想办修复。 青棱垂眼沉思,蓦然间脑中一念闪起。 既然她的身体已经代替了骨魔心脏成为噬灵蛊的容器,那么,她就是这青云十五弩最大的灵气来源。 青棱将青云十五弩从腕上解下,取出无相精针,瞅了瞅自己手腕,手指捻针,迅速落下,无相精针随着她的动作,半截子都扎入了她的经脉之中。 经脉里传来一阵抽蓄般的痛苦,她握紧拳头,灵气透过无相精针泄出,像是蓄满水的池子,被开了一道小口。 果然…… 青棱拔出针,盯着腕上沁出的一点殷红,眯眼微笑。 既然先天不能修炼,那就后天打造一副经脉来修炼。 “吱吱。”一声轻细的声音从墙脚传出。 青棱望去,寿安堂这内室的墙脚,不知何时竟被挖了个老鼠洞出来,那只肥硕的大老鼠,正从洞口探出头来,冲她吱吱叫着。 这只肥鼠在地里用鼾声陪了她整整十二年,出来后又随着她到了太初门。 因为有着同埋的情份,所以青棱到了太初门后便也没为难它,顺手就把它给放了,不想这只肥鼠竟也不走,就在这寿安堂里打洞安家,和她做起邻居来了。 “你倒乖觉。”青棱不知是气是笑。 它在地底吸足了十二年的灵气,那毛色越加黑亮迷人,身形倒没见大多少,只是那双小豆眼睛精光四溢,明显有别于一般灵智未开的畜牲。 也罢,就当是多一个邻居吧。 青棱便不再多想,相逢即是有缘,何况她与这肥鼠结缘十二年。 她这厢在寿安堂里埋头苦修,外面的斗法大会轰轰烈烈的开启了。 这一趟总共来了大大小小数十个宗门,千来号修士,将整个太初山挤得满满当当,除了由墨云空亲自率领的玉华宫外,其他三宗与玉华、太初齐名,同属五大仙门的无相剑派、玄霄阁及天问派亦都派出了化神期修士率领一众弟子,其它数十个门派,也都各自派出了元婴期修士坐镇。 斗法大会以修为为分类,以筑基期与结丹期的修士斗法为主,元婴期的修士论道为辅,一时之间,太初山间法玉虹光长耀,祥云瑞蔼常现。 为了这届斗法大会,几个宗门各自拿出了数件宝贝作为彩头,这样扬名显声的事,各宗门内部又自有一番激励,因此众修士个个都踌躇满志,欲在这难得的盛会上夺个好名头。 上一届的斗法大会,玉华宫和玄霄阁是最大的赢家,太初门落了次等,这一届做了东道,宗门上下更是卯足了劲头。 只有这寿安堂仍旧冷清寂静,无人问津,青棱独自一人,除了修炼烈凰诀之外,又把上的东西都清理了一遍,将一些不重要的东西都找了门路售卖,换些铸造青云十五弩的材料,又寻了机会上了五狱塔,跟元还师叔借了炼器室来打造全新青云十五弩。 这日好不容易她将青云十五弩修造完成,心情愉悦地从五狱塔里出来,回到晚迟峰,才踏上峰头,一股森冷的冰意便让她骤然间停下了脚步。 这晚迟峰虽然暮色冷清,但也只是萧瑟些罢了,何来这等冰寒刺骨的灵气。 青棱皱紧了眉头,四下查探着。 蓦然间,一股锋锐冰意如同箭般从空中朝她刺来。 青棱身体里全是灵气,对空气中的灵气变化尤其敏感,这股冰锐之意尚未近身,她便纵身跃开。 一段冰锥从她身边擦过,砸中了她身后的一杆天青竹,青竹应声而断,断口之上更是覆上了一层霜色。 伴着这冰锥而来的,还有两声脆语。 “罗师妹,切莫冲动,还是先问清此事再说!” “菊师姐,你放手,让我杀了这妖女!孙师兄……孙师兄和黄师兄,定是遭了她的毒手,要不然这妖女怎会在赤安林中十二年才现身,又无端端以一身凡骨冲到了筑基,她才修炼了十三年啊!” “罗师妹……” “更何况,若不是她下得毒手,她怎会有孙师兄的仙云丝?” 青棱面色沉冷地看着不远处躲在树后的两个女子,一个身着月色仙裙,容色端庄,眉眼沉敛,正紧紧拉住身边另一个满脸怒容的绯衣少女。 黄师兄……孙师兄…… 莫非她指的是在赤安林里厮杀的那两对师兄弟。 青棱十二年被埋,早已将此事抛到脑后,此时才忽又想起,那黄明轩,被她施计留在了石猿处,也不知是死是活? 如今这两女,明显是为了这两人而来,是她疏忽大意了,竟不曾好好看过那些拿出去换灵石的东西。 第40章 私斗 “说,我孙师兄如今在哪里?”那罗女修敛眉怒目地看着青棱。 “砰——”又是一簇冰花在青棱脚边砸开。 青棱瞧那罗姓女修的模样,颇有几分情根深种的味道,暗自叹口气,骂那黄明轩害人不浅。 十二年时间过去了,那死了的孙修平尸体因那银狐洞穴太隐秘,而他的储物袋又随着青棱埋到地源矿脉之中,里面的追风符也随之与隔绝起来,因此一直未被人找到,至于那黄明轩,则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躲藏了去。 “两位师姐,我倒是见过两个人,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你们口中所说的二位师兄。”她侧身又避开一枚冰锥,急声说着。 言罢,青棱也不等二人反应,便将当日之事清清楚楚地描述出来,只隐去了石猿一节未提。 “放屁!”还不等青棱说完,那罗女修便满面悲怒,绯衣似要烧起来一般,挥手挣脱了菊师姐的手,飞身到半空之中,祭出了自己的法宝。 那是一柄碧青色大伞,六角坠着银铃,伞上浮着层层流云,暗着风起云涌之势。 “罗师妹!同门不能私下斗法的!”菊师姐见她连法宝都祭了出来,已然无法阻止,不禁满面急切地努道。 “鬼话连篇,你竟然敢说……竟然敢说是黄师兄杀了孙师兄!他二人自进太初门以来,便情同手足,你这妖女不说实话便罢了,竟还抹黑他们!我要杀了你!”那罗女修满心都牵挂着孙修平,乍闻他已死,本就心疼难抑,又听青棱说黄孙二人互相残杀,更是无法接受,满腹悲怒都泻在了青棱身上。 青棱眉头大皱,她不愿给自己树敌才与她们解释一二,不想这姓罗的女修竟然执拗火爆至此,连话也不听完便要动手,下手便是杀招。 那把法宝青伞,青棱一看便知是中品灵器,也不知这姓罗的女修是什么来头,不过刚刚筑基的境界,便有中品灵器在手。 “受死吧!”罗女修暴喝一声,姣好的面容扭曲起来,手一抬,那碧青大伞飞到上空,六只银铃如同急雨一般叮当狂响。 青伞随着那铃声缓缓张开,四周的水灵气像被抽空了一般,全都涌聚到了伞下,平地升起了一阵怪风,刮得山石飞砂渐渐弥漫。 青棱感受到了灵气的异动,不由后退了数步,却并没有逃走。 冰冽的寒气从伞下溢出,那些水灵气被这青伞吸纳后,尽数化成了冰雪。 青棱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眼睛微眯,抬手遮在脸前,挡住了四下飞滚的砂石。 没有人看到她的表情。 “破!”厉喝声从罗女修口中传出,她已然面色泛白,与身上的绯衣形成鲜明的对比,身前的青伞随着她的厉喝声全然张开。 凛冽庞大的寒气乍然泻出,风雪冲着青棱呼啸而去,尖锐而密集的雪像锋利的刀片,瞬间便将这地方湮没。 远远望去,就像凭空下起了一场小雪。 满目都是纷纷扬扬的白雪。 青棱瞬时便被这雪笼罩。 雪片落在她身上,便化成一片坚冰,这些冰块瞬间覆盖了她全身上下,将她化成一尊冰人,透着刻骨寒意。 “妖女,废物!”见势已定,罗女修喘着气降到地上,将伞缓缓收拢。 她眼中还有未散的恨意,尤自盯着化成冰人的青棱。 在她心中,青棱已死,这件悬铃青雪伞是极为霸道的法宝,就是境界高出自己一层的筑基中后期修士,也不是它的对手,更别说像青棱这样才刚筑基,又一身凡骨的低修了。 “罗师妹,你杀了她?!”菊师姐摇着头,满脸忧色。 “哼,杀就杀了!”罗女修满脸不以为然,“你怕什么?横竖有我扛着!” “是吗?你准备怎么扛?”一声幽幽冷冷的声音忽然间在她身后响起。 “罗师妹——”菊师姐妙目骤然间睁大,惊诧异常地瞪着罗女修的身后。 那罗女修也已色变。 青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忽然出现在她身后,冰冷锐利的刀锋悄无声息地横到了她的颈前。 再一看那具冰人,“哔啵”之声响起,冰面之上出现了数道裂痕,宛如蛛丝满布,“哗啦”一声脆响,那具冰人再也承受不住这些裂痕,碎裂一地,其中砰然一声,掉下一块巨石来。 青棱并不在那其中。 “你——”罗女修胸口不断起伏着,显然又惊又惧,还有更多的愤怒。 “快放开罗师妹!”那菊师姐总算是缓过神来,抽出了自己的飞剑。 她们都没有料到,凭青棱的修为,竟然能躲开这悬铃青雪伞的攻击。 “不放又如何?”青棱将头凑近罗女修,笑容中充满蛊惑。 悬铃青雪伞的威力虽然大,但对她却是无效的。 她虽然无法自由施展法术,但这一身被压缩在经脉内的灵气,却是她身体最坚固的防御盾,这些灵气将她的身体灌成牢不可破的灵体,寻常法术根本伤她不得,那青雪伞威力虽大,但姓罗的女修修为不过筑基,拼尽全力也只能发挥这青雪伞三分之一的能耐。 只可惜,这灵气之体虽然强悍,却是一柄双刃剑,虽然它令她身体固如坚铁,但那些被压缩的灵气,若是遇上强大的压力,超过了它所能承受的临界点,这些灵气便会爆体而出,届时她这副肉身便是米分身碎骨的下场。而她并不了解自己的身体能承受多大的力量,不过同境界的对手,基本上已无法伤害到她。 那些雪刀虽然给她造了不少皮外伤,但这不过让她看起来狼狈一些,却未伤到她的根本,她只用改造后的青云十五弩施展了一张再普通不过的替身符,用这障眼法逃过二人的眼睛,便轻而易举地绕到了对方身后。 “就凭你这废柴?!”姓罗的女修在最初的震惊过后,脸上恢复了原来的怒容,冷哼一声,也不知用了何宝贝功法,整个人竟然软化下去,瞬间蜕了一身人皮,真身便顺势脱离了青棱的掣肘。 “金蝉脱窍?!”青棱微疑一声,这招术她曾经见过,虽然难看了些,却是个保命的好法术。 罗女修逃出后,便向菊师姐跃去,那菊师姐手中剑光荡起紫焰,朝着青棱挥去。 “想逃,没这么容易!”青棱嘿嘿一笑,她的动作比二女都来得迅速,手中匕首划出一道银弧,那是唐徊给她的下品灵器,虽然她没用灵力无法发挥它的功效,但灵器始终都是灵器,起码它够坚固,至少挡得住几下攻击。 紫焰被匕首挡住,青棱另一手一抓,便按在了正欲跃起的罗女修头顶上。 “啊——”凄厉的叫声陡然间自罗女修口中发出,在青棱的掌下,她面容惨白扭曲,整个人像筛糠似的颤抖着,无法自控,灵气从她的经脉中源源不止往头顶涌去。 青棱的情况却也没比她好太多。 她的手仿佛被一股吸力牢牢吸在了罗女修的头上,对方体内的灵气正流向她手中的青云十五弩。 为了能使用身体内的灵气,她将青云十五弩做了改造,那枚无相精针此刻,正一半埋在她的经脉中,一半与弩身相联。此时那些灵气正通过那枚插在她经脉中的无相精针,灌注到她的身体里。 丹田的外面,她能感受到噬灵蛊缓缓的游动。 再这么吸下去,这罗女修就要灵气枯竭而亡了。 “罗师妹!”菊师姐惊异出声,一面用力朝着青棱挥出一剑。 青棱余光见到飞来的紫焰,侧了身,顺势迎上。 那紫焰重重砸在了她的肩头,将她整个人推出数米远,狠狠撞上了身上的大树,才总算将她的手与罗女修的头分开了去。 但即便如此,那罗女修整个也像受了重伤一般,瘫软到了地上。 “罗师妹,你没事吧?“菊师姐急切叫道。 那罗女修却已说不出话来,只用充满恨意的眼神盯着青棱。 这一掌,将她体内的灵气吸去了十之五六,竟然导致她的修为,从筑基跌到了炼气八层。 好恐怖的功法。 青棱扶着树站起来,身上已是伤痕累累。 “宗门之内,禁止同门私斗,难道你们入门之前,没有读过宗规吗?” 一声清脆的声音从天际传下,带着薄薄的怒意,一股力量从天而降,将她三人紧紧锁在了原地,半丝也动弹不得。 青棱抬眼望去,天上站着的,正是不知何时赶到的俞熙婉与苏玉宸二人。 “俞师姐……”那菊师姐怯声一叫,正待说话。 “俞师姐,苏师兄,救命哪!她们两要杀我!你们救救我啊!”青棱用更加惨烈的声音,截断了菊师姐声音,满脸惊恐害怕,直将俞苏二人当成了救世菩萨一般。 她满身伤痕,狼狈不堪,看起来比罗菊二人更有说服力,恶人先告状这招,还是很好用的。 “你!”那瘫在地上的罗女修气得咬牙发了一声。 “都随我回去见长老吧!”俞熙婉却并未偏向任何一方,冷冷一语,便将三个人都带去了紫云峰。 第41章 斗法 俞熙婉已早一步将这消息通知给了几个长老,因此紫云殿上此刻已经坐了许多人,其中包括唐徊以及十二年给青棱带来一顿鞭刑的青龙护法白庭筠。 “我没杀孙师兄和黄师兄!”青棱跪在殿上,将背挺得笔直。 唐徊端着茶盏垂眼轻饮,仿佛丝毫没有见到青棱狼狈的模样。 当着几个长老的面,她将当时黄孙二人在银狐洞中的事细细道来。 “若是不信,还请孙长老派人去那银狐洞里,想必孙修平师兄的尸骨还在,黄明轩用的飞剑十分特殊,定在孙师兄尸骨上留下痕迹,一验便知!”青棱交代完了一切,便垂手不语。 黄明轩的重霜剑,霜气那样强烈,孙修平的尸骨之上必然留下霜痕,这便是证据,比任何语言都有力,青棱倒并不担心这点,只是这样一来,她兜里那重霜剑就不能出手卖个好价了,真是可惜。 “你既没杀人,为何在外十二年不归又怎会吸人灵气的妖法”主座上的孙逢贵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咄咄逼人地问道。 地灵矿脉的事不能泄露,青棱在回太初门时早已编了一套说法回禀过了,也因此她领受了那一顿鞭刑,如今孙逢贵又再提出,只是不想放过她罢了。 青棱将那套说法重复了一遍,末了又道:“那吸人灵气的法术,并非妖法,而是中品符篆--泄元咒。” 泄元咒是一种极难修炼的阴毒功法,可以泄去修行者的灵气,以达到攻击的目的,而泄元咒符篆则是将此咒法绘制成符,这样即便未曾修炼过此法的人,也能凭借自己的灵力催动此法,青棱以此为理由,倒也说得过去,但泄元咒难修,绘成符就更难,更何况符篆是一次性消耗品,这样珍贵的保命符篆,青棱这样的低修如何得到 “是本仙赐她保命用的。”唐徊终于放下茶盏,抿着的唇中发出冷漠的声音。 青棱却是放下一颗心,她最怕并不是在场的其他人,而是这个喜怒无常的小煞星。如果他嫌她太会惹麻烦而放弃了她,那才是她最麻烦的事。 如今他既愿意为她圆谎,足证他还不是非常生气。 “话已经说完了,没别的事,本仙要回去了。”唐徊并没有给其他人说话的功夫,径自站起,“青棱,随为师回去。” 那股狂妄嚣张的态度叫在座几人一起变了脸色。 青棱大喜,站了起来,只是还不等她站稳,忽然一股阴冷气息袭来,青棱变了神色,全身的灵气都涌到背心一点,紧接着,巨大的力量便打在这一点上。 “唔——”青棱一口血自口中喷出,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朝着唐徊飞去。 唐徊皱了眉头,伸出手,将青棱从半空中抓到身边,一手按在了她的背心之上,让她稳稳站了他的身边。 “伤了我的雯儿,想就这样一走了之吗”洪亮而霸道的声音,伴随着桌椅碎成齑米分的声音,在殿中如雷鸣般响起,“老子不管她有没有杀人,她伤了我的雯儿,就得付出代价。” 说话之人,正是罗雯的父亲,他的境界虽然稍逊于唐徊,但因他是太初门四大护法中的玄武,无论人脉还是威信都比客居长老唐徊强太多,因此他并不惧怕唐徊,而罗雯儿是他的独女,他一向宠溺有加,如今受了这样的委屈,被人生生降了修为,虽说罗雯儿道行不高,又未结丹,再练上去并非难事,但修为境界下降,本就是修士的禁忌,此番唐徊又如此狂妄,更是激得他无法再忍。 “爹!”罗雯儿靠在罗峰怀里,脸色苍白,眼神怨恨。孙修平虽是低修,但生得俊秀,又刻苦修练,她早就芳心暗许,只等他取了那场试炼的头筹,便拥有更光明的前途,他二人便有机会在一起,谁知他竟然一去不归,十二年时间,她等来的却是对方已死的消息。她本就愤怒难当,认准了凶手是青棱,谁知报仇不成,反被青棱伤了修为,现在即便证实青棱不是凶手,她也将青棱恨到了骨头里。 “放心,有爹在!”罗峰安抚了她一句,见青棱没死,手中红光一道,又朝着青棱袭去。 青棱大口喘着气,体内灵气搅成一团,翻腾不已,罗峰是化神后期境界,这一击虽只用了半成功力,但若是没有灵气护体,只怕她也被打成肉饼了。 见到那团火焰似的红光,唐徊轻轻一哼,将青棱推到了身后,手中已然聚起青光,朝着罗峰的攻击推去。 青红二光在半空相撞,顿时撞起一阵强烈的劲风,绽起万道光芒,这殿上的桌椅摆设都纷纷碎裂成米分,看得孙逢贵脸都黑了。 噼啪——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红光如同玉石碎裂般出现了数道裂痕,唐徊的青光将这红光击溃,罗峰衣袖一扫,将击到眼前的青光笼入袖中,这一击被唐徊挡了下来,他眉目中凶光毕露。 “唐徊,想带她走,就先过我这一关!”罗峰怒吼道,他衣袖鼓飞,宛如兜了一袖的狂风。 “我徒弟,轮不到你教训!”唐徊对他的愤怒与杀气视若无睹,面容上如罩了一层寒霜,声音冷得让人打颤。 青棱站在唐徊身后,只看得见他刀锋般的侧脸,带着不容置喙的凛冽气息,有种叫人心安的狂妄,想不到关键时刻,这小煞星还是很管用的,她喜欢他身上那抹狂妄骄傲,如同逆风而行的飞剑,藏着撕裂天空的霸道。 “二位,住手!”孙逢贵再也忍不住了,急忙跳到了二人中间,伸手制止。 他本来还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如今看到满殿狼藉却已黑了脸,开玩笑,这可是他的紫云殿,这两人要是真的发起狂来斗法,别说紫云殿,整个紫云峰都要被毁掉。 “二位,宗门之内不许私斗,希望你们还记得这个规矩。”一直没有开过口的白庭筠接过了孙逢贵的话,他虽姓白,却一贯喜欢着黑袍。 青棱本能地讨厌这个人,白庭筠虽然长相儒雅,但一双眼眸却飘忽不定,仿佛永远在算计着旁人,那一顿鞭刑和这十二年的土埋之苦,都拜他所赐。 “孙长老,派点人去查看孙修平的尸骨,就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了。若是假的,就按宗门规矩处置,若是真的,她自然是清白的。”白庭筠摇着手中的羽扇,见罗峰不甘心地欲反驳,他朝他一摇羽扇,又道,“门内不许私斗,若是一场误会,又是雯儿挑衅在先,便就此算了吧!只是我记得雯儿拥有参加斗法大会的资格,如今她重伤已然无法参加了,既然青棱将她打伤,就让青棱上场替了雯儿的位置吧。” “什么!” “我不要!” 罗峰和罗雯儿的声音同时发出来,场上众人的脸色也多多少少都出现了一丝异动,本来孙修平一介低修的生死根本不需要他们来操心,只是当事之人一个是护法的女儿,一个是长老的徒弟,才不得不慎重过问,但白庭筠给出的结果却让大家都诧异了。 第42章 斗法(2) 但白庭筠给出的结果却让大家都诧异了。 老奸巨滑的东西! 青棱闻言微讶过后便立刻明白了他打的什么主意,在心底就骂开了。 “爹!我不要!她把我害成这样,如今还要占我的位置参加斗法会,我不同意!”罗雯儿满面急怒地看着罗峰。 斗法大会可以说是低阶修士一朝出名的绝好机会,能参加这场赛斗的无不是各宗各门的精英弟子,而这样一个出名的机会,她却要拱手让给害得她不能出战的仇人,叫罗雯儿如何甘心。 罗峰此时也正满腹不解与愤怒地望向白庭筠。 白庭筠朝着他露了一个笑,罗峰立时便会了意。 “好,我同意了。”罗峰点下了头。 “爹!”罗雯儿脸色猛地沉下,声调顿时尖锐了起来。 “别说了,就这么决定吧。”罗峰用眼神制止了罗雯儿的抗议。 青棱只能把所有希望放到了唐徊身上。 小煞星,拒绝吧! “好。”唐徊冰冷的声音打碎她最后的希望。 青棱没有任何出声抗议的资格。 白庭筠的意思,其实很好猜,宗门内不允许私斗,这里还有唐徊阻拦,那便找个光明正大的机会,杀了她!毫无疑问,斗法大会是目前最佳的途径,虽然这场大赛提倡的是以武会友,点到即止,但既然是荣耀之争,总难免失手,死亡并不是完全能避免的。 这个消息不到半天就传遍了整个宗门,其他低修羡慕嫉妒还包含着同情,一个不会任何功法没有灵气而强行突破筑基的废物,在这比斗大会上,只会成为众人折辱的对象。 而当事人青棱此刻却沮丧地站在唐徊的洞府里。 “知道我为何要答应他们吗”唐徊站在她的面前,问她。 “弟子不知。”青棱低垂着头,感受到他冰冷的眼神落到她的发上。 “抬起头来。”唐徊一掌擒住她的下巴,将她的头抬了起来,逼着她不得不对上他的眼眸。 “修仙是件危险的事,你既然已经踏入仙门,不管你是自愿还是被迫,若你还想活下去,若你不想永远受人折辱,就努力爬上来,这与你在凡间的生活,如出一辙,不是吗”他不急不徐地说着,像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我不想有一个整天惹麻烦的徒弟,也不想要一个没用的废物,三百年的寿元,也要看你有没能力领受。这场斗法,是我给你的试炼,只要你活着回来就算通过。” 若是死了,那她就是一枚弃子。 他留着也无用,如果没有修仙的本心,即使他给她三百多年的寿元,她也不可能结丹,那留下她又有何用 这大概是青棱认识唐徊这么久以后,他对她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了,她安安静静一字不漏地听完。 她的嘴角还挂着未拭净的血丝,脸上有些脏污青紫,容貌不显,但看在唐徊眼中,不知怎地却想起那日从地源矿脉中破土而出时的模样,锋锐凛冽,像磨砺后破窍而出的宝剑。 “是,师父。”青棱将下巴一扭,从他的钳制中挣脱出来,却没再低头。 眼神清亮,无畏无惧,这才像他的徒弟。 在她身上,他最喜欢的,就是她清澈坚韧的眼眸,以及审时忖势的乖巧听话。 思及此,他面上便露了淡淡的满意神色来,手掌一翻,掌心之中便多了两枚丹药,一枚玉白,一枚赤红。 “拿去吧,好好准备。” “多谢师父。”青棱恭敬接过,收好。 “左侧的第三间房间,你去挑选三件趁手的宝贝吧,往后你每赢一场,就能进去挑选三件。”唐徊已盘膝闭眸坐到了石床上,漫不经心地说着。 青棱却听得眼睛一亮,这小煞星虽说冷酷无情,但对于能用得上的人,却从未吝啬过。 “是,青棱谢过师父!”青棱大喜,武器、法宝、符篆,正是她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从唐徊那挑了三件宝贝回到寿安堂,天色已经暗沉。 寿安堂里只有四野传来的鸟兽虫鸣,远空中一轮明月,像挂在山尖的银盘,月盘之上乌影朦胧,仿似有宫阙重重,仙踪渺渺,叫人遐想万分。 青棱在院中站了一会,才回了屋里。 盘膝坐到了床上,她翻出唐徊交给自己的两枚丹药,玉白的那枚散发出一阵沁人心脾的香气,只消闻一闻便让人神清气爽,是品质极好的下品灵药还气丸,是仙门中很好的疗伤丹药。 大概唐徊见她白天被罗峰打伤,才赐下这枚还气丸于她疗伤。 可惜,她不需要这枚还气丸。白天受的伤,经过体内灵气的修复,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 青棱忽然面露微笑,指尖轻轻一弹,将那枚丸药弹出。 丸药在地上骨碌碌一转,转到了墙角的老鼠洞口前,“吱吱”的尖细叫声传来,那只从赤安林跟着她来到太初门的肥老鼠转着黑豆小眼睛,嗅到了还气丸的馨,便从洞里探出了头。 “便宜你这小东西了。”青棱挑眉一笑,这只肥鼠倒是个识货的小家伙,也不知是不是好东西吃太多了,还是在地源矿脉中埋得太久了,它竟然只肯定吃些仙丹灵药、灵果异草。她曾经试着扔些荦食给它,它都不屑一顾,连闻也懒得闻,随后她凭着自己的心情,时不时丢些品质低下的灵药给它打打牙祭,但像还气丸这么好品质的丹药,却还是第一次。 看着这肥鼠满意地打嗝模样,青棱不禁一声轻叹,朝它招了招手,那肥鼠乖乖地爬到了她身边。 “认识你这么久,咱两也算是邻居了,想我青棱一世英名,如今竟然有话只能对着一只耗子说。”青棱自嘲一笑,也不管它是否听进去,自顾自说着,“我三十五年筑基,两百年结丹,四百年练成元婴,六百年化神,九百七年合心,一千两百年返虚……离飞升我只差一步,我一定是疯了才会自封修为,踏入凡间重历生死,兜转之间,又回到原点。与人斗,与仙斗,与天斗,千年争斗也不过求得一生,到底为了什么” 她只顾自己说得舒畅,并没看到旁边的老鼠似懂非懂听得认真。 “在凡间太久,人都变罗嗦了。你还没名字吧,要不我给你取一个”青棱叨了叨便收了嘴,转头看向那只肥老鼠问道。 与鼠为友,只怕她也是这仙界一大奇人了。 肥老鼠眨眨眼,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吱”地咧牙一“笑”。 青棱便道:“就叫肥球吧。” 肥球又是“吱吱”数声。 “当你答应了。”青棱歪头一笑,眼睛都眯成了弯,“贪心的东西,已经给你一枚还气丸了还不知足,这可不能给你。” 她将爬到她掌上的肥球拎起来,肥球对着那赤红色的丹药露出贪婪的眼神,四肢在空中徒劳无功的挣扎着。 那是中品灵药赤血丹,服用后不仅能暂时麻痹身体的伤痛,还能让实力在短时间内暴涨。 斗法大会的比试在即,这东西可是保命的好宝贝。 她五指一拢,将那赤血丹包在了拳中。 握紧拳头,青棱也收敛了笑意,眉间露出隐约的战意来。 从赤安山地源矿脉中出来时,她就已经决定,这一趟凡骨重修,不论何时何地,都不放弃。 第43章 斗法(3) 罗雯儿的斗法就安排在隔天下午,青棱作为顶替她出赛的修士,自然按她的排次来进行比试。 比斗很简单,通过抽签随机抓取两两为赛,胜者晋级下一轮,直至决出最后的胜者。 筑基期的斗法会设在了太初门南的衍法峰上,青棱以清水净面,长发结辫,神清气爽地走到衍法峰上之时,那里早已人头攒动了。 衍法峰本就是太初门用以竞技的场地,因此整座峰上并没搭盖殿宇宫阙,甚是宽广,而此刻衍法峰上则悬空设了六座巨大的莲花斗台,围成一朵五梅花形,莲台四边无拦,早已由五狱塔里的长老施加了法阵在外围,以防止斗法之时强大的攻击对周围的观战修士及衍法峰造成伤害,莲台四侧耸起无数石台,是供人观战的看台。 青棱站在地上,抬头望去,巨大的莲花斗台下云雾缭乱,她只能听得上其上传来的阵阵喝彩声与风鸣雷啸的斗法之声,各色光芒在云雾间若隐若现,仿如龙形凤影盘绕不去。 “呃啊——” 青棱还没看多外,便闻得一声凄厉的叫声自云上传来,一道人影从云雾之中直坠而下,轰然砸在了离她百米远的地面上,一阵尘烟四下飞散开来。 这场斗法会的胜负判定十分简单,谁先从这莲台之上落下,谁就是输家。 很快那云雾间便飞下数名修士,将那落败的修士抬走。 “第二十三场,周平胜!下一场,太初门青棱,对太初门柳正天。” 苍劲有力的声音从其中一座莲台之上传出,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中。 因为是抽签决定的对手,因此同门相斗的情况并不奇怪,而这柳正天,又恰好是罗峰的小徒弟,罗雯儿的师弟,是以当日白庭筠才让她顶替罗雯儿的资格。 这柳正天虽说是罗峰的小徒,但天资在太初门算是出众的,单一的纯火体质,是罗峰火龙法的最佳传人,才不过短短一百五十多年时间,他就已经进入了筑基中期,结丹也是指日可待之事。 天上传来一声啸响,一道赤色龙形虚影从看台上跃起,飞进莲台之上,落地之后化作一个红发少年。 那矫健的身姿让看台上的人发出了阵阵叫好之声。 而青棱,正顺着一根挂在莲台边上的绿藤,缓缓向上爬去。 这种时刻,她才领会到飞剑的好处,等斗法大会结束,她就是倾家荡产也得弄个能飞的宝贝来。 “青棱何在”主持者苍劲有力的声音一连吼了三次。 “在,我在!”清脆的声音自那藤上传来,众人才终于看到莲台旁边用最粗浅的法术幻化挂下的一条青藤,藤上正挂着一个瘦削的女子。 “哈哈哈……”观战的修士先是呆愣,而后不约而同地爆发出轰然大笑,一个修士修到筑基期,基本上算是正式迈入仙门,就算不会飞,也总会有些飞剑之类的飞行法宝,而像眼前这样靠藤才爬上来的超级贫困户,着实令人侧目。 大笑过后,便是一阵交头接耳的悉悉疏疏声。 青棱爬到顶端,手臂一用力,整个人便凌空笔直跃起,如同一只冲天而起的鹏鸟,双臂如翅般舒展,在飞到最高处时又在阳光中俯冲而下,稳稳地落到了莲台之上,姿势干脆利落,并无多余。 “柳师兄,请多指教!”青棱站定之后,轻轻拂去衣上尘沙,便朝着柳正天施礼。 从青棱上来,柳正天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她。对面的女子笑语晏晏,对于四周的嘲笑暗语视而不见,眼神不避不退,磊落光明,丝毫不像他师姐口中所描述的那样阴狠狡诈,也不像其他师兄弟说的那样不堪垃圾。 “你可知,我是来杀你的。”柳正天微微颌首算是还礼,傲然开口。 青棱没料到他的直白,不禁一愣。 柳正天一头红发凌乱地扎起,在阳光之下像一丛熊熊燃烧的火焰,即使只是安静站着,她也能感受到他庞大的战意,就像他的那头红发,桀傲不驯,恣意狂放。 “我不会手下留情的,所以拿出你的本事来!”柳正天没从她脸上看到惊慌害怕的表情,倒起了些兴趣,凭心而论,杀她这样的对手,他总有点胜之不武的感觉,但师父下了命令,他也无法违抗。 “我知道,多谢师兄指教。”青棱很快回神,扬眉微笑。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的模样实在很难让柳正天讨厌起来。 “知道就好,动手吧。”柳正天索性不再罗嗦,手一扬,火红耀眼的长剑便抓在了手中。 莲台之上平地起风,刮得四周的云雾狂舞,柳正天的衣袍都被风鼓起,越发显得他眉山不动,眼波不惊,唯手中长剑如同火蛇般闪动,无数殷红的火星朝着青棱疾速袭去。 青棱收了笑容正色以对,她人影一晃,便在这茂密的火星中飞动起来。 这莲台是以坚硬的坤玉所建,又加持了防止被破坏的法阵,结丹期以下的修士根本无法对它造成影响,但这火星落到地上,除了砸起无数飞星外,还在地上留了一道淡淡的焦痕,可想而知这柳正天的攻击力有多大。 青棱以最快的速度在这些火星中躲避着,大脑迅速转动着。 在斗法之前,她就已打听过柳正天这个人,他纯火灵体,火灵法术十分了得,境界又比她高了一重,本就十分难对付,看他出手即是杀招,并没有因她的境界而存有半分轻敌之意,便知此人是个狠辣之辈,难怪那罗峰同意让她顶替罗雯儿的位置,必是料定柳正天能杀了她。 思及此,青棱不由拧眉,忽然四周的火气翻倍,热浪袭来,还未碰触皮肤她便能感到燃烧的灼热,展眼望去,原来是柳正天加紧了攻击,将挥剑的速度与力量都加倍施放。 青棱咬牙,很快向自己施了一张风行符。 四下观战的修士渐渐没了声音,因为刚刚还能在火雨间看到人影的青棱,忽然间失去了踪影。修士斗法大多施展法术法宝,很少像青棱这样凭借身体的力量在战斗,那是凡人才会施展的手段,但此刻看青棱的动作,谈不上什么美感,但却快得叫人诧异,将身体施展到了极限,叫人叹为观止。 柳正天却冷冷一笑,再快的速度在他的法术前也没用。 他将剑高举,口中快速念咒,一剑斩下,挥出成片的火星,那些火星在飞出后并不像之前的火星那样落到地面,而是在空中忽然间爆成无数小火星,这些密集的小火星各自延申联结,竟然编成一张庞大的火网,浮在空中。 四周有观战者惊呼出声,这样一来,青棱必定无处可躲。 呼声还未结束,空中忽有阴影降下,竟然是不知何时已跃到半空的青空,头朝下,如苍鹰扑食般疾速俯冲而下,她手中不知何时已握有一条墨青长鞭,鞭身上闪着森冷的银芒,仔细看去,竟是无数尖锐密集的细小倒刺。 那是她从唐徊的法宝库中挑中的第一件武器——下品灵器墨牙鞭。 青棱振臂一挥,那长鞭在半空中抖下,如同一道墨电,劈进火网中,墨鞭牢牢勾住那火网,她疾速挥鞭,将火网勾起,附在鞭上。 柳正天眯了眼,手中长剑上蓦然浮出殷红符文,他隔空斩下,一道殷红耀眼的火幕朝着青棱袭去。 青棱从半空中落下,长鞭如同一条张狂的火蛇,四下狂舞,见到那道火幕,她便奋力抖鞭,鞭上的火网已融成一道火蛇,一挥而出,冲着火幕而去。 火蛇与火幕半空撞在一起,绽起一片火光,灼热的气息四下散开。 青棱站在原地,重重地喘着气,动作却没有停,手中长鞭不断挥下,每挥一下都发出雷击长空般的声音,鞭上便有一道银亮光芒化成细镰朝柳正天飞去。 她在唐徊法宝库中选的第二件宝贝,就是下品灵材雷光珠,这雷光珠不能放出任何法术,但却有着引电的特性,青棱将它装在了墨牙鞭上,做了少许改变,让这墨牙鞭在她高速大力的挥动之下能召引雷电,形成半月斩攻击。 这半月斩十分考验施放者的力量与速度,寻常修士能抽出个十鞭就已经不错了,而青棱却连续抽了数十鞭没有停,旋转着的半月斩陷入那片火光中。 嘶啦——轻微的声音传来,竟是柳正天的衣袖被回旋的半月斩划破。 四周的观战者再没有任何声音,全都专注在这场比斗之上。到这为止,青棱还没有施展出半点术法,但她所展示出来的攻击力,却并不比术法逊色。 “啊——”有人惊叫出声。 那片冲天的火光未熄,忽然间一道火龙悄无声息地骤然穿透这片火光,朝着青棱冲去。 第44章 斗法(4) 柳正天全身发出火焚般的红光,眼神不复最初的冷静,透着凛然战意。 “玄天火龙!看你怎么躲!”他狂吼一声,拔地而起,身体随之跃到了半空之中。 青棱劈鞭而下,借着这一鞭落地的反力将自己高高推起,堪堪避过火龙。 “死吧!”柳正天的人影出现在她头顶,挥剑朝着青棱当头劈下。 这一击来得即险又突然,青棱脸色微变,情急之下,只得就地一滚,脑后的长辫已被一剑斩断,只剩下长及肩头的黑发披散下来,她狼狈不堪地挥出一鞭,墨牙鞭竟缠在了柳正天手中的火焰长剑之上。 “找死!”柳正天怒吼一声,身子已在火龙之上站稳。 墨牙鞭是用北荒的墨风蛇筋与别离海深处的龙头鲨牙制成,鞭身轻软柔韧,极难扯断,并且水火不侵,青棱这一击,让自己整个人都吊在了柳正天的长剑之上,一时间,他的火焰亦无用武之地。 火龙在柳正龙的操纵之下,在半空中狂舞起来,柳正天虽在怒吼,嘴角却奇异般的翘起,像是发现了新鲜玩具的孩子,眼中写满兴奋,他终于把她当作真正的对手来看待。 柳正天发狂般地挥着剑,想将青棱甩开,青棱的身体在半空中被不断甩起抛下,她却死活不松手,柳正天见甩不开她,眼神一沉,左手斩下,火龙口中喷吐出无数焰团,袭向青棱。 青棱见状只能收鞭防御,墨牙长鞭挥成蛇舞,将身边的焰团逐一打下。 “在实力之下,你的这些小伎俩是无用的!” 忽然间,青棱耳边传来冰冷狂妄的声音,柳正天不知何时已飞到了她的身边,她心头一惊,却已来不及躲避,柳正天一手成拳,拳上附火,狠狠砸在了青棱肩头。 “砰——”巨大的撞击声响起,令观战的修士全都捏了一把汗。 青棱如同断线风筝般飞起,手中墨牙鞭在天空划出一道长弧,柳正天却并未放过她,火拳隔空不断击出,不断瞬息时间,便已砸出数十拳,拳拳都打在青棱身上。 青棱像一具散架的机械人,重重落到了莲台边上,身上的衣服已是焦黑残破,生死不明。 没有人觉得青棱会活下来。 柳正天亦是如此认为。他素来相信最强大的防御就是攻击,因此他的法术攻击十分强悍,刚刚那一记连续的流火霸王拳,即使是筑基后期的修士也无法承受,何况区区一个才筑基的小修士。 要怪就只能怪她命不好。 柳正天一面想着,一面欲上前查看,只是脚步才刚刚跨出一步,对面趴在地上的青棱,却忽然蜷缩起来,而后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缓缓地、艰难地站了起来。 竟然没有死! 青棱吐出口中的血沫,用衣袖胡乱抹去唇边的血,她只觉五脏六腑像火烧般痛苦,这一击若是由结丹期的修士发出,她此刻已爆体而亡,但可惜,柳正天还差了一点点,她没死,死的就是他了。 柳正天惊诧地看到对面狼狈不堪的女人眼中释放出的战意,如山海倒塌翻涌。 “谢谢你送我到这里!”青棱微微一笑,将墨牙鞭缠到腰上,翻手取出一面小小的令旗与一张黄符。 “起!”她用指夹着符抛到半空,符纸随着她一声喝下燃烧成灰,左用的令旗则飞到身前,呼呼直打转。 莲台之上顿时升起十六道银光,汇聚到青棱手中,众人此时已能看见,在十六个起光的地方,已埋了十六枚银色细针,竟然组成了一个小小的法阵。 斗法大会之上,除了仙宠不能使用之外,其他任何手段都能运用,符篆、灵药、法宝等等,但很少有人使用法阵,法阵本就复杂难学,布置起来也不易,在对战中很难实现,因此大多用于修士闭关的防御或者法宝的守护,似青棱这般在比斗之中布置的,除了要对法阵十分精熟之外,还需要很高妙的布阵之法才能避过对手耳目。 十六道银光聚成光球,飞悬到莲台正中,狂风骤起,令旗不断打转,那光球忽然炸开,形成一片阴云,云间细电砸下,雷鸣不断,转眼间竟然下起大雨。 雨丝细密,像针般刺下,打在地面“呲呲”作响,柳正天脸色大变。 这法阵乃是一个简易小型的坤生化雨阵,因此那雨水并非普通的水,而是坤水。坤水如针,本就可怕,柳正天又是火灵体,按五行相克来说,这坤水正是柳正天的死敌,所造成的伤害翻倍。 青棱在上这莲台时便已将柳正天的为人性格打听得清楚,才设下这坤生化雨的局。那套坤水针是她从寿安堂朱老头的储物袋里找到的,本是一套下品灵器,被她利用布成法阵。 坤水之雨避无可避,仅管柳正龙的速度已经很快,但在这坤水雨中仍旧无所遁形,尖利的坤水针刺入他的皮肤,渗入经脉,将他的火焰全部熄灭,火龙亦随之渐渐熄来化作一缕青烟。 柳正天仰天长啸一声,眼中杀气与战意空前狂热起来,他不再躲闪,手执已熄灭的长剑,化作流星,疾速飞向青棱。 火红的长剑狂舞,柳正天不顾漫天的坤雨,宛如怒狮般扑向青棱。 众人的心皆悬了起来。 青棱面上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来。 云层之上,两个人隐在云雾之中,正饶有兴致地望着莲台上的斗法。 “你这个徒弟,真让人意外!”浅淡动听的声音响起,说话的人,赫然就是风化绝代的墨云空。 站在她身边的,正是青棱的师父唐徊,他一贯冷漠的眼神里此刻有些惊诧。 “是。”他点点头,眼光并未从莲台上离开。 “走一步,看十步,你这个徒弟,若真当了炉鼎委实可惜。”墨云空勾唇一笑,容色照人。 唐徊没有回答她,因为柳正天的剑,已经刺到了青棱面前。 观战台上发出数声惊呼,因见青棱并不避让,任由柳正天的剑刺进身体。 柳正天亦是一愣,他整个降到地上,脚才一踏上地,忽然脸色一惊,马上便查觉不对。 脚下并没有实地。 柳正天的剑穿透了青棱的身体,而他整个人亦穿透莲台的地面,疾速往下坠去。 四周的观战者已有人霍然起身。 柳正天所站的地方,竟然是个幻像,而被他的剑刺穿的青棱,竟然也只是个幻像。 这个幻像,才是青棱真正所设下的局。 她设的这个幻像,是一个与真正的莲台一般无二的幻像,只是幻像的位置比真正的莲台偏移的数丈,而青棱幻像所站立的地方,正是莲台外部悬空之处。 因为坤生化雨阵带来的震撼,所以没有人会注意到她所施放的幻符。 那张幻符,正是她从唐徊那里挑走的第三件宝贝。 青棱知道,凭借她的攻击力量,是无法击杀柳正天的,但这场战斗,只要他落下莲台就输了,她一开始的目的,便不是杀他。 柳正天急怒交加,便要凌空跃回。 浮在空中坤生化雨阵的那团阴云不知何时已移到了莲台边上,一个人影从云中跳下,如同离弦之箭冲下柳正天。 正是隐在云团中的青棱的真身。 她的幻术,在被柳正天击飞到空中之时便已施放。 青棱的速度极快,一鞭缠在柳正天的剑上,身体则坠到柳正天身旁,并不避让柳正天的拳。 柳正天一拳击在她的胸前,而青棱也同时挥出一拳,这一拳,结结实实砸在了柳正天身上,是她千锤百炼之后凝聚的一拳。 柳正天闷哼了一声,整个人如流星坠地般猛然落下,重重砸到了地面。 而青棱则抽回长鞭往回一勾,长鞭缠住莲瓣花纹,她顺势轻灵跃回了莲台之上。 全场皆惊。 唯有罗峰与罗雯儿等数人,脸色怒白,罗峰更是拍案愤而离去,偷鸡不成蚀把米,罗雯儿更是气得脸都歪了。 第45章 死劫(1) 青棱这一战,虽是艰难,却是胜了。 柳正天败了,不是败在青棱的实力之下,而是败在了青棱的计谋之下。 四周看客久久无声,他们在想,如果今天换作是自己,能不能躲过青棱所设的局,又或者能否有这样的技巧,将劣势化为优势。 青棱喘着粗气,披头散发,满身狼狈地站在莲台之上,没有半分胜利者的姿态。 天空云起云灭,翻涌不定,她忽然抬头看天。 一向温和谦卑的眼神,竟有着蠢蠢欲动的蓬勃欲望。 这一战酣畅淋漓,将她深埋的战意彻底释放出来。 那股战意,从过去,到现在,就没有熄灭过。 尤其是,为了生存而战。 这天若要让她死,她就和天斗,和地争,她必不会再退。 “青棱胜,柳正天败。”主持者刚劲有力的声音,简单地宣布了这一场苦斗的结果,青棱一瘸一拐,步履蹒跚地走到莲台边,怎样上来的,她就怎样从这莲台之上下去,不过这一次,没有人再笑她。 青棱以极慢的速度了回寿安堂。 她只感觉五内如火焚一般痛苦,虽然这场战斗她赢了,但受重伤的人却是她。柳正天的火灵攻击相当可怕,才筑基的修为,就已隐隐有了结丹的力量,那股灼热的火灵气息在她的经脉内无法散去,而最后那记流火霸王拳更是几乎将她的四肢百骸都击断。 哪怕有灵气护体,而她肉体的强韧度又异于常人,她也被这记拳重创,每走一步路就能感受到骨头刀劈般的裂疼。 “青棱师姐。” 忽然传来几声青涩激动的声音,将青棱摇摇欲坠的灵智唤了回来。 她睁眼一看,眼前不知何时站了几个炼气初期的低修,个个垂眉敛目,朝她施礼,一如当年初入太初门的她。 晃眼十三年,她这个废物竟也成了别人口中的师姐,她却不知柳正天是太初门筑基期弟子中,极有希望进入最后参加夺魁之人,结果却在第一场就被淘汰了,还是被太初门里最有名的废柴给打败的,这个消息还没等青棱走下莲台就已经传遍整个太初门了。 十二年筑基,一朝成名,想来不会有比她更厉害的……废柴。 不过以后,她不想当废柴了。 她摆摆手,想要说些话,却发现没有多余的力气开口。 那几个初入仙门的低修见青棱的手势,便乖乖地退到一旁,只是恭敬狂热的眼神依旧。 青棱看着忽然就笑了,她想起了寿安堂的朱老头。 想到那张严肃的老脸,大抵当初的朱老头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日子,于是才练就那一脸的凶相。 回到寿安堂的时候,天色已然全黑。 青棱已累得连吃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盘膝坐到了石床之上,缓缓运行起烈凰诀来,一股微弱的力量牵动着经脉里的灵气缓缓流动着,虽然烈凰诀还是无法让她吸收灵气,但却有极强的安抚作用,能控制这些在经脉里四处肆虐的灵气以丹田为中心,在经脉里缓慢游走,将柳正天打在她身上的灼热火息一点点逼出体外。 膨胀的经脉与身上的伤口慢慢恢复,而体内灼热的气息也渐渐平复,这灵气就像是一柄双刃剑,虽然有爆体的风险,却也让她获益良多。 青棱正感受着天地灵气的精妙强悍之处,一股阴寒冰冷的气息却骤然间将她包裹,让她猛然间睁开眼,从修行之中醒过来。 四周仍旧一片寂静,除了鸟兽虫鸣的幽幽鸣声外,只有山林叶动之音,窗外的月已微微西沉,照出满山幽影。 “吱吱。” 她身边忽然传出尖细的声音,肥球不知何时已经呲牙咧嘴地匍匐在她身边,绿豆小眼精光直冒,带着谨慎和敌意,望着窗外。 “你也感觉到了”青棱轻轻一问,面上却无半点异样,眼神如水,缓缓扫过四周。 肥球回她两声“吱吱”。 屋里一切静谧如往昔,除了一股强烈的杀气,像鹰隼的眼睛,正牢牢地锁定在这间小屋,躲在阴暗里悄悄窥视着这里的一切。 危险如同悄然逼近的猛兽,让她的经脉不自觉地膨胀起来,灵气疯狂涌向身体各处,让她的肉体坚硬如铁。 青棱缓缓吐气吸气,竭力保持着自己的冷静,自从烈凰圣境出来之后,她就没有遇到这样强大的杀气了,那杀气与修士的境界无关,而是一个人的心境反应,但这样的杀气,没有经历过绝望生死的历炼绝无可能散发出来。 如此心境,也必不会是筑基期的修士能拥有的。 这骤然降临的杀气伴随着阴冷如蛇般的魂识,魂识是修士在修炼到一定境界就能拥有的精神力量,随着修为的提升,魂识可以自由释放,用来窥视四周的环境,查看他人的境界,而此刻降临在青棱的庞大魂识,没有结丹以前的境界是不可能拥有的。 青棱不禁惊诧,她来太初门这么久,虽说没做过什么好事,但也不曾得罪过什么人,除了最近的罗雯儿,就是十二年前的黄明轩。 短短十二年时间,黄明轩不可能历炼出这样的心境,且在太初门里,黄明轩区区炼气期的修士,哪怕十二年他修到筑基,也绝不可能释放出那样的魂识。 排除了黄明轩,就只剩下罗雯儿,凭她本人的功力自是不可能了,而其他人也没有这样的杀气,罗峰和柳正天都是主火,杀气狂暴,不会如此阴冷,柳正天境界筑基中期,就更不可能了。 不是他们,又会是谁呢 这杀气中还带着很大的怨气,并非普通修士能发出的。 谁又会花时间盯着她这个毫无建树的低修呢 青棱蹙眉盯着地上石板的纹路。 还没待她理出头绪,那阵杀气与魂识忽然间彻底消失。 不过短短一瞬的时间,青棱额前已沁出细密的汗珠来。 对方并不是退去,而是查觉到自己已经打草惊蛇过悄然隐匿,那样强烈的杀气,只怕非杀她不可,因为已经被她查觉,怕是立刻就会动手了。 她不是对方的对手,别说她现在受了重伤,即使没受伤,也打不过。 此地不宜久留,唯今之计,只有逃! 念头才自她脑中闪过,人就已经到了门口。 肥球一惊,从床上弹起,小眼睛中闪过一丝迷惑,看看自己的洞穴,又看看青棱的背影,身子一纵,就准备跟着青棱离去,可才扑到门口,便“卟”一声撞上了青棱的后背。 “吱!”肥球痛叫了一声。 青棱正缓缓退回到室内。 “别跟着我,快回你的洞穴!”青棱压低了声音,没有看肥球,她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屋外的方向。 寿安堂并不算大,只有一片大院子与一间两进的屋子,正前面是会客理事的厅堂,后面则是几间形成冂状的四间青石房,中间是个小天井,挖了一小池,栽了些莲花养了星月鲤,青棱住的则是正面的一间石屋。 而此刻,屋外的大院中已是狂风大作。 朱老头死前在寿安堂四周布置了灵魔哭魂阵,已被人引发。 第46章 死劫(2) 朱老头死前在寿安堂四周布置了灵魔哭魂阵,已被人引发。 适才杀气,并非对方退去,而是他已来到这寿安堂,触动了灵魔哭魂阵,才暂时绝了踪迹。 肥球闻言呲溜一声钻回墙角小洞,从洞口偷偷探出了头来,小绿豆眼睛紧紧盯着屋外。 灵魔哭魂阵是个以幻术为主的防御阵法,法阵威力精妙非常,只是年月已久,朱老头又早无修行之心,法阵很久无人维护,法力渐弱,眼下朱老头已坐化,更是没了持阵之人,法力又损了三成,只怕顶不了多久。 青棱沉心静气,自储物袋中取出那套坤生化雨布阵银针,扬手一抛,十六根银针在空中自动摆出阵形,她手一挥,这些银针便自动朝着屋外飞去,隐入夜之中。 她需要利用坤生化雨阵来获得灵魔哭魂阵的持阵权,这种以阵控阵的方法她从没尝试过,且灵魔哭魂阵的威力比她的坤生化雨要来得高上许多,因此她并没有把握能成功,但即使不成功,能拖住对方一时三刻也是好的。 柳正天说得没错,在绝对的实力之前,所有伎俩都是无效的,对手的实力比她高太多,她只能拖,拖到有人来救她。 坤生化雨的银针一一插入了院中泥土之中,青棱手中的灵气源源不断地通过手腕上的青云十五弩,传到了她手中的主令旗之上,再由这片小小的主令旗传递到十六根银针之上,瞬间将灵气铺开来,寿安堂小院中的一切景象都随之传到了她的魂识之中。 来的是个身形精壮的男人,一身的黑色劲装,就连头脸上也缠着黑色面罩,看不出他的模样,头微垂着,就连眼睛遮得严实,浑身上都是浓烈的杀气,叫人胆颤。 他站在院子中,如同一座耸立的小山,从他的身上感觉不到任何被灵魔哭魂阵幻像所迷惑的狂乱,果然,这法阵困不住他。 看得出,他在思考着如何破阵,手中一团黑色焰芒正在酝酿。 青棱用魂识注视着法阵中一切,双手疾挥,埋入院中的十六枚银针随之疾速转变着位置,除了鬼哭狼嚎的悲泣声之外,整个院里还起了一阵狂风骤雨。 那黑衣男人身形忽动,衣袂却半点不惊,如同无声的鬼魅,手中黑焰猛地弹出。 青棱一直盯着他的手腕,见他手微动,便立时将令旗一甩,西南方的一座石灯疾速移位,灯顶上一枚银针晶亮耀眼。 “砰”一声脆响,黑焰只击中了灯后的院墙,一阵烟尘散开来,院墙轰塌。 石灯是灵魔哭魂阵的阵眼,若被击中这阵便会溃散。 黑衣男人似乎有些惊讶,抬起头,漆黑诡谲的瞳眸盯向青棱所在的位置。 全阵共一十八座石灯,分散在这院中各处,青棱以十六枚银针来控制其中十六座石灯变化位置,主持这灵魔哭魂阵的运转。 黑衣男人忽地腾身而起,飞到半空,手中黑焰不断击出,四下散开。 青棱双手上下翻飞掐诀,院中石灯随着她的控制不断变化阵形。 男人的眼中忽然划过一丝嘲讽,左右掌中各自化出一枚硕大的黑焰,各自甩出,青棱暗道一声不好,那黑焰攻击的目标,正是隐藏在暗处极难发现且她无法控制的两座石灯。 “砰——” 又是一声巨响,两座石灯击成石米分,青棱只觉胸口一痛,喷出一口血沫子,控制结丹期修士布下的法阵太耗她的灵气,她的青云十五弩已经快要撑不住庞大的灵气输出压力。 失了两个阵眼,灵魔哭魂阵的力量一下子便减弱下来。 青棱面色青白,咬咬牙,将唐徊赐下的赤血丸扔到口中,一股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开来,随着这股血腥味道,她整个人精神一振,因为白天战斗受到的伤痛全部消失,仿佛身体注入了一股新鲜的力量,她挥手,操纵着剩下的十六座石灯。 黑衣男人的动作忽然凝固,像一尊石像般地停在原地。 高级的幻术能侵入修士的魂识,以修士所见所闻所感所忆为载体,模似出可怕的幻境,侵袭人心,譬如青棱从前在双杨界遇到的婴幻,灵魔哭魂阵虽然达不到那个境界,但青棱用赤血丸暂时提升了自己的修为,以自己的魂识融合灵魔哭魂阵,竟然让这灵魔哭魂阵有了一丝诡异的变化。 黑衣男人的身体在夜色之中,轻轻颤抖,仿佛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般。 可惜,青棱的修为还不够,无法透过阵法窥视他的幻境。 青棱控制着灵魔哭魂阵,赤血丸带来的麻木让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掌心中流下的殷红血丝。 阵法撑不了太久,她不禁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前,衣襟中,有她的保命之物。 那枚封了她一丝元魂的缚魂石,只消她解封,别说黑衣人,便是玉华宫的圣女墨云空也伤不到她。 但,那样她的历炼还有何意义 她不想见到过去的自己。 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解封。 “轰——”黑衣人忽然召唤出一柄漆黑的利斧,凌空劈开,四周的石灯毫无预警的纷纷碎裂。 他爆发出一阵强了十倍的杀气,直逼青棱。 青棱一惊,这黑衣人比她想像中还要强大,瞬息间就脱离了幻境,还毁去了法阵。 她无路可退,“噗”地喷出一口血雾,法阵被毁,她受到反噬,如同重拳砸在胸口,闷痛难耐。 黑衣人发出了一声愤怒的低吼,幻境里看到的一切让他整个人有种失控的疯狂,他挥斧狂劈,也不管会不会惊扰到其他人,斧刃之上冷光闪过,寿安堂石屋被彻底劈散。 梁柱、青石都重重塌下,烟沙扬天而起,碎石瓦块簌簌落下,在一阵纷纷扬扬过后,青棱的身影露了出来。 她站在原地,从头到脚都是灰白的沙土,一道浅金的光芒笼罩着她,替她挡去了砸下的巨石。她指尖掐有一符,垂在身侧,血顺着指尖流下,浸透那张黄符。 黑衣人似乎没想到她还有再战之力,眼中杀气渐渐冷凝,手中巨斧高高举起。 青棱只觉得手臂似有千斤,轻轻一张符篆,她也已经抓得艰难,结丹和筑基间的境界差距,已不是技巧能弥补得了,眼前的黑衣人如同地狱勾魂者,让她情不自禁抚上自己颈间的保命之物。 她不想死,她怕死。 经历生死的人,更珍惜自己的小命。 与命相比,所有的清傲骄矜,都是不值一顾的东西。 “何人敢在太初门内放肆”千钧一发之间,一声沉喝如雷般从天际传来。 一道剑光穿透夜色朝着黑衣人袭去。 青棱心中一喜,抚在颈间的手缓缓放下。 救星到了。 第47章 死劫(3) 救星到了。 来的人正是她的师兄萧乐生。 在黑衣人破阵之时,她就料单凭她的力量,无法活着走出寿安堂,为了找到与外界联系方法,她搜遍所有储物袋,才翻出了十二年前她参加试炼时分到手的追风符。 参加试炼之时分下的这枚追风符,使用后便能将消息传递给当时每一组的负责人,而她的负责人正是萧乐生。 十二年前她没来得及时用,十二年后,她无法肯定萧乐生一定会赶来,只能赌这一把,事实证明,她运气好赌对了。 萧乐生这夜正巧被女修纠缠,也难得他适逢每月一次的孤阳期,不能和女人欢好,正要想方设法脱身,而那追风符他竟未扔掉,只是扔在了储物袋角落里。那枚追风符自行离袋,在他身边悲鸣,让他找了借口脱离了纠缠,心情一顺,想到这小师妹近日风头挺健,便大发善心一次赶到寿安堂看看这小师妹,想结个人情给她,却不想,竟撞上了一个棘手的对手。 黑衣人眼光一闪,头也不回地就将巨斧向后掷出,巨斧盘旋着迎向萧乐生的剑光,在半空中与萧乐生缠斗起来。 “死吧!”冷幽幽的声音在青棱耳边响起,黑衣人已转眼飞到她身边,手中黑焰快如闪电般击在了青棱身周的金光之上,金光寸寸破碎,青棱整个人向后飞起。 一招得手,黑衣人仍旧没有放过她,他不顾身后已然挣脱纠缠的萧乐生,又是一招黑焰,狠狠击向落在废墟中的青棱。 阴冷的气息蔓延开来,青棱的身体被击得从地上飞起,再重重落下,扬起一阵烟尘。 萧乐生心中大叫不好,废墟中的青棱满身尘土,直挺挺躺在砂砾碎石中,如同一具尸体。 他控制着飞剑朝着黑衣人背心刺去,而那黑衣人来不及去查看青棱生死,扬手召回了巨斧,目的已经达成,他亦不念战,转身踏空而去。 萧乐生俊脸上罩了一片冰意,降到青棱身边,低头看去,青棱面色死灰,鲜血已浸透青衫,只一眼,他便转开脸,拔腿欲追黑衣人。 不管是他还是黑衣人,都已笃定青棱必死无疑。 只是他身形还未动,忽然袍角一紧。 竟是青棱死死抓住了他衣袍一角。 “师……兄……救我!”微弱的声息传来,让萧乐生一惊,她竟然还未死。 他一抽衣袍,将袍角从她手中抽出,锦袍上已多出一个血手印,他眉头紧拧,看了看远去的黑衣人,又低头看看眼睛紧闭却还不忘出声求救的青棱,在心中迅速权衡着是救人还是追人。修仙数百年,从魔修媚门到正统仙宗,他的同情心早已所剩无几,青棱显然是活不成了,但不知为何,见她垂死挣扎的模样,他仿佛看到自己很多年前垂死的自己,也是这样卑微俯倒在唐徊脚边祈求活命,他深深厌恶却无法遗忘的自己。 “麻烦!”萧乐生暗自骂了一声,也不管青棱情况如何,一把揪起青棱的衣襟,将她拽上自己的飞剑,迅速朝着唐徊的洞府飞去。 硕大的月盘挂在山峦黑影之上,白天的喧嚣只剩下山中无边的清冷月色。 铮然一声,清脆的落子音让寂寂空山越发仙灵。 “唐小友,你赢了。”比月光更空旷,比棋子更清脆的声音,打破空山寂寥。 “圣女谦让了。”唐徊微微一笑。 月色下对弈的两个人,有着谪仙般的美丽,如同一幅上古仙卷。 “别客气了,你知道我从不让人。”墨云空嘴角微翘,绝色容颜更显生动,“你既然赢了,总要有些彩头,罢,我就给你个好彩头。” 唐徊心中一动。 “烈凰圣境的事你听说了吧”墨云空不动声色地执起玉色杯盏,置于唇边。 烈凰圣境有崩溃迹像之事,在万华修仙界已不是什么秘闻了,因为灵气暴动导致下界大片地域都出现了异常现象,就是想瞒也瞒不住。 但她这时提起这事,却不知有何打算。 唐徊点点头,并不出声。 “烈凰圣境中情况如何,谁也不知,若然再崩溃下去,不出五百年,圣境灵气定然暴泻,届时不止圣境不保,整个万华神州怕也难逃一场大劫。而我师父闭关已有百年,不知何日出现,圣境中的情况无人知晓。三百年后,恰逢圣境入口开启之时,但无人拥有圣境之钥,因此我已决定,三百年后的圣境开启之时,会邀请各宗化神境界之上的大修同赴圣境,凭借众人之力强破圣境之口,一探究竟。” 饶是唐徊数百年来经历甚多,处变不惊,闻得此言也不禁心头狂跳。 烈凰圣境是万华神州上最出名并且最大的秘境之一,传闻中是古仙飞升前的洞府之所在,藏有无数秘宝,且灵气充沛,仙兽遍野,乃是万华修仙界所有修士的梦想之处,若能得进,便有机会获得仙界重宝,于修为而言有着极大的助益。 但这烈凰圣境千百年来都为玉华宫所守,除了玉华宫历代宗主外,无人知道进去的途径。 如今,这机会被摆到眼前,叫他怎能不动心 “唐徊,你知我向来欣赏你,虽说你修为不够,但道心坚定。大道无情,唯心无挂碍方得无情,你我是同道中人,无爱无情,又是阴阳互调之身,是以我才对你寄于厚望。你可让我失望哪。”墨云空靠近唐徊,吐气如兰,指尖轻轻划过唐徊的脸颊,眼神中带了三分蛊惑的妍媚,比方才那一笑更添冶艳明丽,“你只有三百年时间,修炼到合心,然后来找我!” 如此人间绝色近在眼前,唐徊的心思却已飞到九宵云外。 烈凰秘境,好大的诱惑! 忽然之间,心头划过一丝异样,将唐徊的心绪惊回。 “咦!”墨云空亦是一声轻呼,一手抚上心头,脸色微变。 “圣女,唐徊有要事需即刻处理,请恕唐徊失礼先行一步!”唐徊眉头大蹙,心头那一丝异样源于给青棱下的那道缠心符。 青棱必是有性命之忧,这异样才会如此强烈。 真是个会惹事的家伙! 唐徊人未行,魂识已先释放,他境界已达化神,魂识早已能随心所欲的控制。 “圣女!”见墨云空没有反应,唐徊转头看她。 这一看他便一愣。 墨云空正眉头轻拧,眼神茫然,她一手不知为何紧紧揪着衣襟,定定地望着远方,被他一叫,露出一抹大梦惊醒般的神色,不过转瞬间,那些茫然便倏然隐去,只剩下叫人望不穿的幽深眸色。 “烈凰异变,我要即刻回玉华,唐小友,我们后会有期,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墨云空言毕,连道别的话也没等唐徊说出,便放出自己的法宝,一跃而上。 唐徊望着她裂空而去,如果一道银墨隐入长夜,也不知烈凰圣境发生了何异变,竟令墨云空扔下玉华宫的同门,如此急切地赶回西北。 异物破空的声音忽然传来,唐徊抬眼一看,墨云空离去的方向,竟飞来一方玉简。 “唐小友,此物乃是南疆修行秘法,给你那小徒弟作个见面礼吧。”墨云空的声音远远传来,夜空中已不见她的身影。 唐徊伸手接过那玉简,圆润的玉简触手冰冷,上面只草草二字“虫书”,他此前曾将青棱之事说与墨云空,她境界高深,历练多,若能得她指点一二,青棱当前所面临的问题也许有解决之法,不过可惜墨云空亦无良策,临别也只赠下这方秘法玉简。 思及青棱,唐徊脸色一沉朝着寿安堂的方向望去,寿安堂上的情况他通过魂识已经看得一清二楚,萧乐生的身影亦在他的魂识中无所遁形。 第48章 禁术(1) 不过须臾,萧乐生已将青棱带到了照日峰。 “师父!”萧乐生抓着青棱的腰,从飞剑之上跃下,将她放在了地上。 “发生什么事”唐徊面罩冰霜地看着血人般的青棱,一步上前,抓起青棱的手,将一丝灵气灌入她的体内。 萧乐生听他声音冰冷淡漠,却仿佛藏了庞大的杀气在这波澜不惊的面容后,再思及他从前的所为,心中不禁有些发寒,当下将所见之事一五一十细细说来。 唐徊面色愈见冰冷,青棱的手像面团一样垂下,他灌输进她体内的灵气涣散难聚。 “带着她,跟我去五狱塔!”唐徊将青棱自地上拉起,推到萧乐生怀中,打断了他还未结束的禀告。 “是。”萧乐生只得住嘴,将血面人般软趴趴的青棱拦腰抱起,跟着唐徊飞向五狱塔。 夜色下的五狱塔,比白天更显狰狞神秘。 唐徊头也不回得飞了进去,片刻之后,青棱已经被放在了元还石室内的冰床之上。 “吁。”元还检查了一柱香的时间,最终长叹了一口气,“她性命无虞,只是……” 萧乐生垂手站在墙角,心中五味杂陈,凭心而论,他对这个师妹谈不上喜欢,甚至十分嫌弃,但元还这一句转折,却让他心中莫名一沉。 “直说无妨。”唐徊眼神落在青棱身上,塔室中的明珠泛着鹅黄的光芒,将他的身影拉得细长。 “她的经脉已经彻底碎断,别说修行,今后怕是连简单的行动也没办法了。”元还缓缓解释着,声音中有种叫人绝望的平淡,“她体内的灵气受到重击而暴溃,将她的经脉彻底打碎,大概是因为她的肉体足够强韧,因此还未暴体而亡,能留条小命已经是她的幸运了。如今这种情况,我也爱莫能助。” 唐徊脸上仍旧毫无表情,整个房间却陡然间被一股浓烈冰冷的杀气覆盖,萧乐生忍不住低下头去,却瞥见唐徊身侧攥紧的手。 对修士而言,比变成一无是处的废柴更令人无法接受的,就是成为连行动都无法处理的废物了,那简直是件生不如死的事情。这样的结果,萧乐生也不免替青棱感慨,但显然,唐徊比他更加愤怒。 已经有很多年,他不曾领略过唐徊如此强烈的杀气了。 唐徊站在床头,看了青棱许久,再看向元还的时候,眼神中已带了狂躁的杀气。 “活着比死了痛苦。元师兄,烦请你给她一个痛快的死法,这个仇,我会替她百倍收回。”平静的声音,狂风暴雨般的内容。 萧乐生和元还俱是一惊。 杀伐果决、冷酷绝情,与他为敌想必十分可怕。 “随你吧。”半晌后元还方开口回答。 在他们看来,青棱如今的情况,确实生不如死,不若一个痛快早早轮回转世去。 唐徊得了元还的允诺,又将视线转回青棱身上,三百年无忧,他终究是食言了。进了仙门,哪得无忧二字,当年他半逼她进入仙门,不想她连短短十三载也熬不过去,一时之间,他坚硬如铁的心也起了一丝松动。 床上的人却努力喘着粗气,胸口上下起伏着。 “师父,我不想死。” 细如蚁蝇的孱弱声音,在这死寂的石室里,清晰地落到每个人耳中。 唐徊忽然感觉自己垂在身侧的手被一只手牢牢抓住,他低头看去,竟是仍旧双眸紧闭的青棱,她的指尖冰冷粗糙,力量并不大,他只要轻轻一抽,便能甩开她的手,然而他只是缓缓松开已经握紧的拳头。 他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将拳紧握。 青棱还没死,她不止没死,甚至意识还是清醒的,清醒地承受所有痛楚,清醒地听到他们的对话,清醒地知道自己不想死。 身体上无一处不痛,但这一切都比不上她得知自己要死去时的不甘。 烈凰圣境中面临夺舍时,她深深恐惧着死亡,而如今,灵气暴裂,经脉尽断,即将变成他人的弃子,对于死亡的恐惧,似乎变成了生存的欲望。 与其恐惧逃避死亡,不如努力生存,从某种程度而言,死亡是她生存的动力。 如果今日不死,她定不会再恐惧逃避下去,包括修仙,包括力量,让她的重修如浴火重般的彻底。 彻底的觉醒。 “你愿意一辈子生不如死当个废人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唐徊如同一块顽石,不为所动。 青棱拼尽余力将眼睁开,眼前一片模糊朦胧的红,红光之中隐约有道人影。 “师父,命是我的,是当人当虫还是当烂泥,我自己选择。你说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如今我就要逆这个天。”青棱每说一小段就要喘息半天,声音孱弱的毫无力量。 “我喜欢你的狂妄。但你凭什么逆天”唐徊冷眼看他。 青棱没有回答他,只是深深吸了几口气,才缓缓开口,不是对唐徊,却是对着元还说的。 “元师叔,我愿意当你的活体实验。 元还瞳孔骤缩。 “什么活体实验”元还反问她。 “重塑经脉。元师叔不是一直在研究吗”看不到人,青棱又闭上了眼,她想起了第一次进五狱时,在元还石室中看到的那个浑身黑脉的尸体,她一直在猜测,这个猜测如今便是她活命的契机。 唐徊的视线落到了元还身上。 “师叔,我是你重塑经脉的最佳人选。第一,我是活的。第二,即使你能找到第二个活人,他的肉体也不如我来得强韧,撑不住你以无相精灌注经脉的痛苦。”青棱没等元还回答,一次性将自己要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元还彻底沉默了,青棱说的是事实,他并非没有找过活人来测试,只是这些人根本坚持不到最后,但她又是如何得知这一切的一个低修,怎会明白如此高深的禁术,竟还能了解其中关键之处,这更令人匪疑所思。 要么她天赋过人,要么她心思不纯别有所图。 可要经脉尽断才能换得他的信任,而他的重塑经脉之术还未成功过,如此代价委实太大。 元还心思数念齐过,却不过迟疑了须臾时间。 甭管是不是别有所图,他关心的只有自己的禁术能否成功。 第49章 碎丹 甭管是不是别有所图,他关心的只有自己的禁术能否成功。 “重塑经脉,是以无相精铸成经脉,封入体内,代替原来的经脉。无相精的强韧度比经脉要大,若能成功,经脉能运转吸纳灵气的能力要更强大,能改善大部分先天不足的修士身体天赋。算得上是……逆天而行之术。”元还说着看了唐徊一眼,嘴角上勾露了个嘲讽的笑来,“但是,此术的风险与痛苦,都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我研修此术三百多年,活人实验并不是没有做过,她说的没错,她的肉体的确很适合接受这个实验,但强韧的肉体我并非没有试过,无一例外全部失败了,并不是我施术有误,而是活活痛死。如今要为她重塑经脉,我的把握一成不到,若是失败,她会比现在要惨痛十倍。” 萧乐生心中骇然,重塑经脉在整个万华都是件匪夷所思之事,唐徊与元还面前他没有插嘴的余地,只能将眼光投在青棱身上,后者一副闭眸垂死的模样,一如从前那样卑弱。 “即如此,元师弟,烦请救她!”唐徊不再看青棱,她自己选择的路,他便成全她,也不负十三年前一场约定。 元还不置可否,只是挑眼看他。 “我那里还有两枚南海沉龙石,稍后给你送来。”唐徊知他无利不起早的脾性,略一沉吟后便又开口。 “唐老弟,还是你识相。”元还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道,“我只管治,不包活!” 青棱躺在床上,已经没有再开口的力气,此刻听他二人稀松平常地讨价还价,便知大局已定,心里一松,便觉得身上的痛百倍袭来,脑中一嗡,便再无知觉。 青棱就这样在五狱塔里住了下来。 在她的外伤没有好之前,元还的经脉重塑之术是无法施展的,因此她只能呆在元还石室的石床之上,日复一日地躺着。 石室中没有白天黑夜之分,像宽敞寂静的石棺,壁上明珠散发出的昏黄光芒,照出满室重影。 青棱不止一次想起那晚的黑衣人,对方招招必杀,不留余地,以及他眼中浓得化不开的仇恨,都叫她心中诧异,她思前想后,除了一个黄明轩之外,她自问重入仙门后并没把人得罪得如此彻底,此人到底是为何而来,实在令人费解。 “吱吱。”尖细的声音响起,将青棱思绪打断。 一场飞来横祸毁了寿安堂,肥球无处安身,只能在青棱重伤之时躲进她的衣襟,跟着她到了五狱塔,五狱塔是以昆吾石所建,坚硬无比,肥球打不了洞,只能将窝安在了青棱石床边的小旮旯里,整日偷偷摸摸地从元还那炼丹室里摸来一些废弃灵药当食物,过得尚算滋润,倒是个随遇而安的家伙。 青棱浑身包了纱布,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唯有指尖能弯一弯,此刻看着肥球冲她眨巴眼睛的模样,忍不住用指尖摩娑起它的头,嘴上打趣着:“若有一天我能飞升,定不负你这一场生死相随。” 肥球似懂非懂地“吱”一声,屋外却传来闲凉讽刺的声音。 “瞧你这德性,倒还笑得出来” 青棱不必转头,也知道是萧乐生进来了,肥球一听到声响便“哧溜”一声窜回了洞里 唐徊自那夜送她过来之后,就再也没来过,只吩咐了萧乐生守在这里。 萧乐生不是个安份的主,将他拘在这里半天就浑身发痒,不到三天便耐不住寂寞到外面寻乐子,只晚上回来守着青棱修炼。好在五狱塔戒备森严,里面又住着一群老怪物,外人轻易不敢招惹,因此对青棱而言,这里倒是个安全的地方。 “师兄这是从哪里寻了乐子回来”青棱听他语调虽是嘲讽,但那声音并不似平时那样充满怨念,甚至还有些得意,她便猜测着他必是又搭上了什么女人。 “你怎知我寻了乐子”萧乐生拿眼角瞥了瞥她,也不待她回答便接道,“不过你倒猜对了一半,今天是有件让我开心的事。” 他说着便径自走到角落里,将锦袍一压,盘腿坐下。 青棱转了转眼珠子,余光中他俊秀的脸被昏黄的光芒打下一些阴影,少了几许轻佻与自命风流,流露出了些许不经意的疲惫来。 “什么事让师兄这么开心,说出来让师妹我也开心开心吧。”青棱嘻嘻一笑,牵动了脖颈的筋肉伤口,传来一阵揪心的疼。 “你消停消停吧,别再伤上加伤浪费我的时间了。”萧乐生白了床上缠得像个尸人般的青棱一眼,方才开口,“我们宗的大天才苏玉宸在斗法会上惨败,被人碎丹。” 青棱闻言不由一呆,结丹期的修士被人碎丹,等于一身修为毁于一旦,不止如此,金丹破碎后再修行十分艰难,不啻于她这个被人断了经脉的废人,只不过他元寿还在,行动自如罢了。 苏玉宸自小便是宗门着重培养的天才精英,一路走来未经挫折,难免有些心高气傲,如今一朝重跌,从天才变成废才,这百年来所拥有的一切瞬间化作污有。拥有了一切再狠狠被夺走,对他而言怕是比死还痛苦的事,而接下去,他失了利用价值,之后将要面对的世情冷暖只多不少,单看萧乐生此刻幸灾乐祸的模样就知道,太初门内有多少人对他妒恨,若他有师门护着就罢了,只怕紫云峰孙逢贵视之弃履,他便要落得众人轻贱的地步。 修仙一途,变数巨大,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只是何时算是最后呢仙途茫茫,大道之上还有大道,修行无涯,唯穷尽一生力争前行,修行修心,道心皆得,方不负这一世苦行。 “怎么你同情他莫非你也同你师姐一样恋上那小子了”萧乐生见她沉默不语,不禁冷笑一声问道。 “师兄,我只是物伤其类罢了。”青棱与苏玉宸不过数面之缘,初见时他风光万丈,难以想像今后落魄潦倒之样,今天是他,明天也许是自己,倒并非同情,只是不免唏嘘一番,转眼也就过去了,“师姐怎样了她那么喜欢苏玉宸,怕是不好受吧。” 一句“物伤其类”让萧乐生的冷笑沉寂了下去,半晌方接道:“她去看了那场斗法,哭得稀哩哗啦回了洞府。这些都不重要,现在最叫人惊讶的是让苏玉宸金丹破碎的人,正是我们的杜大师兄。” 什么!杜昊! 这话一出,就连青棱也错愕不已。 第50章 禁术(2) 唐徊的几个弟子,修为资质都是一般,照日峰有份参加斗法会的只有杜昊一人而已。杜昊为人素来低调平和,修为在太初门同境界的师兄弟中亦属寻常,即使他真的有能力赢了苏玉宸,以他的为人,断不会如此残忍将对手碎丹。 “惊讶么我和你一样惊讶。杜师兄真人不露相,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哪。”萧乐生嘴上夸着,声音里却没什么夸奖的成份,“他现在正在师父洞府前跪着,要领受责罚。” 仙门斗法大会,虽说是点到即止,但斗法就是斗法,要想完全避免伤亡那是不可能的,否则当初罗峰也不会为了光明正大的杀她,而让她顶替罗雯儿的资格出赛。杜昊虽然闯下祸事,但苏玉宸技不如人,紫云峰也只能认栽,唐徊为人狂妄护短,定然不会真的责罚杜昊。 青棱心中忽然有种无法言喻的奇怪感觉。 “若你没受这重伤,今天也许就和大师兄一样风光了。你对柳正天那场斗法我看了,很精彩。”萧乐生忽然间把话题扯到了青棱身上。 他说的倒没假,柳正天是太初门筑基期弟子中夺魁的精英之一,不想被青棱这忽然窜出的废材黑马给击败,如果没有苏玉宸的事,此刻太初门里被人当作谈资的应该是青棱,不过苏玉宸之事一出,没有人再记得青棱。 “可惜,你‘死’了。”萧乐生笑得很是风流灿烂,因伏击一事,青棱如今形同废人,不可能再踏上斗法台,而唐徊已对外宣布青棱死亡,她如今是个活死人。 青棱知他不会无缘无故夸自己。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萧乐生一天不刺激讽刺人,他就会像逛窑子却找不到姑娘一样浑身不痛快。 她挑挑眉,不再理他, 日子一天天过去,萧乐生是个不甘寂寞的人,日日都会在外面拈花惹草,再回来跟她说外界的消息,在青棱瘫在床上的这些日子里,多亏有萧乐生的存在,她过得并不十分无趣。 转眼时间数月已过,斗法大会早已结束,太初门回归平静,这一番斗法,筑基期的得胜者是太初门的俞熙婉,而结丹期的魁首则花落玉华宫,其他大小宗门皆有所获,唯有之前的大热门杜昊,在打败了苏玉宸之后,便再没赢过,最终连前十名都没有踏进,叫人大跌眼镜。 这些热闹虽然有趣,但却离她很远。青棱每日里瘫软在床上,只能看着石室中的青石壁沉思,她身体上的伤口亦渐渐愈和。 元还每隔七日都会替她检查伤口、换药,这日又是换药之日。 “嗯,恢复得不错。”元还替她仔细检查一番之后,满意地开了口。 “师叔,我是不是可以开始重朔经脉”青棱心中一喜,日日瘫在床上,她几乎要发疯了,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渴望过力量。 元还一面将床边的各种瓷瓶收好,一面瞥了她一眼,不满地摇摇头,道:“急什么你伤是好了,可肉体还是不够强韧,还要再强化。” “如何强化”青棱问他。 元还“嘿嘿”笑了数声,方才回她:“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强化的方法,青棱很快就知道了。 她伤愈之日,元还将她带入秘境,用特制的灵药汤日日将她浸泡三个时辰,再将她扔到秘境中的寒沙与焰泉中埋满一整天,寒沙是北原冰气所化的冰沙,而焰泉是龙眠沙漠地底的火灵浆,一个极寒,一个极热。 噬骨的冷和灼心的热,淬炼着她的肌肉骨骼。 元还这个疯子,将她的肉体当作武器般磨炼着,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块精铁,被不断打磨淬炼,渐渐变得锋锐坚韧。 她只能承受着,从痛苦到麻木,整整一年。 青棱从秘境中出来那天,便是她接受经脉重塑的开始。 她见到了唐徊。 唐徊站在石室中央,在明珠柔和光芒的照耀下,眼角眉梢仿佛染了些许温情,一身白衣,神色平静,唯有眼中沉凉坚毅叫人望之即醒,不复温情。 而她瘫坐在轮椅之上,像滩无可救药的烂泥,需要人费尽心力再捏回人形,她半闭上眼,仍旧恭敬地朝他开口:“师父。” 身后替她推轮椅的萧乐生也一样恭敬地行了礼。 唐徊是个奇特的人,他对几个弟子皆是放牛吃草的教导,但几个弟子都对他恭敬有加。 他点点头,也不回话,一如即往冷酷。 “请你过来,是要借你的幽冥寒焰一用。”元还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这间八角形石室十分宽阔,是元还专门用来进行各种试验的地方,八面石壁之上都设了棲凤木制的大柜,中间一座琥珀色透明石床,冒着萦萦碧气。那些柜子都是储物法宝,实际容量可比修士随身携带的储物袋要大得多,其中一个大柜之上封了三道黄符,此刻元还正站在那柜前,施法逐一解开封符。 元还从柜里小心翼翼取出两方布囊、数只瓷瓶,放在了石床边的大桌上,桌上早已分门别类堆放了许多东西,再加上刚取出的这些物件,愈发显得狭小起来。 青棱的指尖微微一颤,呼吸也急促了不少,恭敬平和的眼神顿时幽深起来,她煎熬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 “哦!”唐徊漫不经心地回应,仿佛一点也不关心自己即将扮演的角色。 “把她放到床上去。”元还亦不再理会唐徊,指挥萧乐生将青棱放平躺到了石床之上。 一抹冰意从她的背脊钻入体内,带来麻痒的感觉,青棱的呼吸随着这丝冰意渐渐平缓,她期待渴望了这么久的重塑经脉,不知为何,事到临头,她反而平静了下来。 按照元还计划,她本该在冰火间淬炼两年的时间才能接受重塑,但元还发现,虽然她的肌肉被淬炼得坚硬如铁,但因为她无法行动,肌肉骨骼已经开始僵直萎缩,若是再拖上一年时间,怕她的肉身无法恢复,到时候得不偿失,只得将一切提早。 她只剩下这个机会,胜了便是重生,败了便失去性命,许胜不许败。 萧乐生将她放好后,便退出石室,在门口为他们护法。 “你们知道吗人体是世界上最精妙细致的机械,它拥有无穷的奥妙和潜能,让人深深着迷。”元还脸上出现痴迷的神情,他手指纤细修长,轻轻一拉一推,便将两方布囊摊开,一套长短大小不一的金针,和一套薄如蝉翼的刀子出现在青棱眼前。 “人的经脉就像是这个世界繁复庞杂的道路,没有道路,世人就只能固守一隅。她的身体,如今就像断了道路桥梁的世界,灵气散乱在身体各个角落,不能运转,也无法聚集。”元还轻声细语地说着,指尖像抚摸情人般温柔抚过金针与刀子,苍老丑陋的面孔上,流露出异样明亮的光芒。 青棱和唐徊听着他呓语般的话语,都没有说话。 元还闭上眼,手指停留在最后一把金色透明的刀刃之上,嘴角绽开一丝笑容,像裂开口的苦瓜,有种奇特的喜感。 “起!”猛然间他睁开独眼,暴喝一声,一掌拍在桌上,布囊中的金针与刀子便纷纷跳飞到空中。 他伸出双掌,左掌上空是金针,右掌上空是薄刀,各自绕成圆环凌空转动着,泛起一阵浅浅的金光,他口中念诀,双掌之上忽然各自冲起一丛金色火焰,将金针与薄刀都笼到其上。 青棱耳边隐约响起了仿佛针吟刀鸣的嗡嗡之声。 第51章 禁术(3) 青棱耳边隐约响起了仿佛针吟刀鸣的嗡嗡之声。 “这刀名魂祭,每柄刀刃都祭过修士之血,附着修士之魂;这针名血引,最粗不过一毫,最细细到微忽,单凭肉眼无法查看。”元还的声音忽然凌厉起来,脸色也沉下,他将整个术法以最简单易懂的方式陈述了出来,“稍后我以魂祭划开你的皮肉,以血引刺入你的经脉连接断处,在这个过程中,我会让唐老弟在血引之上加入一点寒焰,青棱你必须感受唐老弟的寒焰之冷,在需要的时刻告诉我,血引是否进入经脉的正确位置。人体脉络复杂成网,单凭外人之力极难完全把握,所以需要你本人的帮助,但这就意味着,在整个过程中,你必须保持完全清醒的意志。而唐老弟你还必须在我血引失误之时,即刻以寒焰包裹失误之处,寒焰是天下至阴至寒之气,能疾速冻结经脉,防止因失误造成的更大伤害。” 青棱眼神一凛,要求她保持清醒,同时也意味着她必须接整个过程中所有的痛楚,连晕眩的资格都没有,从前被千针刺穴、埋入地灵矿脉亦或是受到宗门鞭刑之时,痛得难以忍受了,意识模糊了倒也能减轻一丝痛苦,而这一次,她必须清清楚楚自己的每一分痛苦,不能有一丝迷糊。 唐徊看了看青棱,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准备好,我开始了。”元还收起了金焰,将手掌从刀针之下挪走,刀针仍旧漂浮在半空之中,他双手在胸前掐诀,暗道一声“化”,两道与他本体一模一样的虚影从他身体幻化闪出。 一道虚影迅速从桌上挑拣出数只瓷瓶,凌空调配着药品;另一道虚影则手擎雪蚕丝,冷然地望着元还本体。 元还的手缓缓绕到脑后,将脸上眼罩取下,眼罩之下竟是一只完好无损的眼眸,银白的瞳孔,清晰地印出石床上青棱的身影,透出一股子诡异。他指尖一动,两只薄刀自动飞向了青棱的左右手腕,轻轻将她的手腕划开,殷红的血水涌出,虚影立时将灵药化作碧色药水轻轻浇注在切口之上,另一道虚影则以雪蚕丝即刻拭去血水和多余的药水,让切口清晰地呈现在眼前。他的手仍旧没停,大大小小数十只刀被他操纵着游走在青棱的双手之上,有些在表皮之上,有些则游进切口以内切开内里肌里。 他竟是通过薄刀之上所附的元魂来控制这些套薄刀,魂祭共有一百八十七百大小不同的薄刀,而他可操控一百八十把刀同时进行最精密的动作,即使是见多识广的唐徊,此时也不禁心中惊诧,这份精细,这种操纵力,若是元还用在修行之上,他的境界将远不止今日这般成就。 青棱却已经咬紧了牙关,额上沁出豆大的汗珠,手臂如同被人不断的剐肉剔骨般,痛楚不断袭来,而这仅仅是刚开始而已。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元还大喝一声:“收。” 魂祭薄刀从她的双臂之上齐齐飞回,青棱大口喘着气,只是还没待她松一口气,立刻便有更强大的痛楚从手臂之上传来,这阵疼痛仿佛椎刺在她的魂识之中,连她的魂识也跟着一阵阵颤慄。 元还已操纵着数十根针透过那些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切口,同时没入了她的体内。 “啊——”饶是青棱已经历过几场剧痛之苦,炼就一身极强的忍耐力,此时也不禁破口叫出声来,她头向后仰去,脖子紧紧绷成弦,额上颈上皆是青筋,冷汗一颗颗地滚下。 血引渡脉之痛,比之剜心之苦更甚百倍。 不止是青棱,元还也已经额上细汗密布,经脉的复杂要求他精力的高度集中,一丝一毫的错误都不能发生,他手指上下翻飞如电,左右虚影的配合动作也越来越快,只剩下几道残影。 唐徊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眉头拧成紧结,他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青棱手腕上的伤口,她的皮肤下似有无数游走着的针影,让她的皮肤像波浪一样起伏着。 “别晕,感受一下,寒焰是否融成一线”元还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在所有的针都将要停止之时喝问道。 青棱眼神已有些迷离,听到这一喝猛然醒来,强迫自己痛得无法自持的手臂上寻找那丝幽幽阴寒之气,越是集中精神,她就越发感觉手上的强烈痛楚。 “感受……到了……”青棱的话语连不成句,喘息了数次才把一句话完成,“右手,上臂……” 元还手上动作不断,眼也不抬地全神贯注在她的双臂之上,耳闻她的声音有些涣散便立时吼道:“别停,继续说。”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元还的动作慢了下来,青棱双臂的经脉已经埋好,元还让唐徊以寒焰之冰冻起她的双臂,他则盘膝坐到了地上调息。 青棱也获得了短暂的休息时间。 按照元还血引渡脉的顺序,首先是四肢,而后身躯,接着头颈,最后丹田。 她才迈出第一步。 元还调息片刻之后便起身,沉声道:“继续。” 青棱重重吐出一口气,她身上盖着的薄薄雪蚕丝,已被汗浸透,勾勒出玲珑线条,虽然令人遐想却无人留心。 新一轮的痛苦重新开始,腿上传来刀切的疼痛,她咬紧牙,眉头拧在了一起,为了节省力气,她将声音闷在了喉咙中,石室内便都是她细微沉闷的低哼,充满了压抑。 双腿过后,便是躯体。 接着头颈。 时间一点点流逝,石室中看不到日月,青棱已不知自己坚持了多久的时间,也不知还需要坚持多久。 她虽然死命睁着眼,但她的眼前已是一片花白,头仿佛要炸裂一般。 脑中一片杂乱,除了痛,她没有其他知觉。 意识渐渐模糊,她隐约看到了烈凰树以及总说会在树下等她的男人。 “师父……我不想死……”她仿似呓语般开口,“师父……你为什么要杀我” 唐徊心中忽然一紧,话便脱口而出:“我没打算杀你,你也不会死。” “不好,她的意志快撑不住了。”元还脸色一变,急吼道,“青棱,醒醒!快点醒!再给她十粒清心静气丸。” 十粒丹药喂下,青棱却仍旧没有好转。 烈凰树和穆澜的影象越来越清晰,痛苦似乎渐渐遥远。 “我不想死,我还没看过盛京大都……大漠黄沙……我要好好活下去,然后踏出这片……” 这片烈凰秘境。 最后四个字被她吞到了肚里。 第52章 重塑 冰冷的气息将一切幻像赶跑,痛苦回归,她的眼前只剩下白衣的英俊男人。 唐徊正用手抵在她的眉心,向她灌注灵气,他的灵气带着寒焰冰冷的气息,叫人彻骨寒冷,也让人彻底清醒。 他没有说话,脸色一如即往的臭,却叫人安心。 “就快了。”元还顾不上额头落下的汗珠,一面让唐徊继续,一面加快了动作。 从头颈转到丹田,他不再休息。 丹田是所有经脉汇聚之处,但青棱的丹田外却蛰伏着一只噬灵蛊,因此元还不得不改变方法,既然她的丹田本就是凡骨姿质,无法吸纳天地灵气,那他索性替她重造丹田! 元还忽然仰天长啸一声,已有些疲惫的脸色忽然间精神抖擞起来。 他要将经脉接到噬灵蛊的虫身上,从此噬灵蛊便代替她的丹田,吸纳天地灵气。 青棱脸色死白,嘴唇遍布血痕,形容枯槁,丹田处忽然传来一阵蔓及四肢百骸的剧痛,让她暴发出一阵嘶哑的吼声,传遍整个五狱塔。 “哈哈哈……”元还忽然发出一阵欣喜若狂的大笑声,整个人如同苍老了十岁一般,憔悴虚弱,“成了。我终于成功了!” 他研究了数百年,花费无数心血的血引渡脉,终于成功了。 元还停下动作,连魂祭薄刀散落在布囊之上,也不管不顾,脚步踉跄地向后退了数步,方才停下,自随身储物袋里取出一方青黑小匣,打开后便生起满室金光。 他的手自匣上轻轻拂过,匣中便浮起一片金色沙砾。 “这是最高纯度的无相精,我提炼封存了数百年,终于有机会一试了。”元还面露不舍却又欣慰的表情说着,指尖却忽然射出一道极其细微的金芒。 “灵芒”唐徊不禁脱口。 所谓灵芒,是将灵气实质化后加以运用的一种术法,灵气实质化需要的不仅是修士的修为,还必须修士有高深悟力,才能将灵气实质化。以元还目前的修为,仅仅只能将这些灵气芒化,但即便如此,也足够让人惊讶,因此有些修士到死也未必能将灵气化为实体。而唐徊虽然境界高出元还不少,但在灵气的运用之上,也还无法达到灵芒。 “识货。”元还冲他得意一笑,他是金属性,因此灵芒也是金色。 金色灵芒将无相精砂裹成细丝,在元还的操纵之下,从青棱头脚双臂的切口钻入,循脉而上,血引虽细,但其心却是空的,这些无相精注入血引,沿着元还布下的经脉一路灌满。 青棱的肉身之上,便浮起金色光线,这些光线细密繁复,交错纵横,不多时便遍布全身,织成一幅金光脉图。 她浮躺在石床上,疼痛已渐退,那些无相精带来一阵温暖麻疼的感觉,相比刚才的痛苦,这样的感觉竟让她无比舒畅,一股倦意袭来,她眼皮撑不住地阖起来。 “可以了,睡吧。”元还沙哑的声音像天籁般动听,青棱听话地闭了眼。 石床上升起一道白光,将浮躺着的青棱笼在了其中。 “经脉初成,她必须在这里呆上半年,让无相精能与血肉融合,我才能将血引取出。”元还顾不上整理满室凌乱,他步履蹒跚地径自踱步走出石室,这一套经脉重塑法,让他精力大损。 唐徊看了浮在半空的青棱一眼,眼神幽深难测,随后也跟着元还离开了石室。 屋外是艳阳高照的明媚天气,他记得来时外面下着滂沱大雨,不知不觉间,竟已过了十日。 半年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 元还石室中的石床,床身之上刻了能封印魂识的断灵法阵,青棱在这法阵之中沉睡了半年,直到元还将她体内的血引针尽数取出,才解除法阵,将她唤醒。 “师叔,结束了吗”青棱缓缓转动着眼珠,放眼四周,仍旧是昏黄静谧的石室,她的记忆仍旧停留在半年前昏睡前的那一刻,这半年对她而言,只是睡了一个再美好不过的觉。 黑甜,无梦,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就连难以承受的痛楚,似乎也被这一觉治愈了。 痛楚! 青棱猛然间一醒,只是睡了一觉,怎么可能痛苦全失,她转头,对上元枯皱无表情的老脸。 “醒了醒了就起来吧,还想在我这里赖到什么时候!”元还审视着她,脸上虽然冰冷,心中却十分的满意。 除了取出血引针的两处伤口,青棱身上大大小的刀口都已经淡得几乎看不出痕迹,难以想像半年以前浑身浴血的模样。 青棱一怔,似乎一时间不能明白元还的意思,她轻轻动动手指,再抬抬肘,最后将手臂举到了眼前,她足有一年半的时间没有见过阳光,原本铜色的皮肤已经呈现出异样的白皙,臂上没有伤口,只剩下浅浅的痕迹,而最关键的是,她可以动了! 这个想法让她心里一阵狂喜,整个人从石床之上猛然坐下,跳下床去。 “嗷。” 结果就是她哀嚎一声,整个人都坐到了地上,全身的骨头肌肉都坚硬酸涩,好像不是她的身体一般。 “你急什么你这身体已经一年半的时间没有动过了,自然已经僵硬,别一惊一乍,万一把我好不容易接好的经脉再弄折,可没办法再接好了。”元还瞪了她一眼,丝毫也没有扶她起来的意思。 一年半…… 原来她这一睡已是半年时光。 青棱扶着石床缓缓站起,顾不得自己睡了多久这个问题,满心都是重生的喜悦,能够自由行动的感觉让人太开心了。 “青棱拜谢师叔!”虽然行动仍然艰涩,但青棱第一时间还是向元还拜倒致谢。 “别来这套,你知道我治你只是各取所需罢了。”元还一挥袖将她隔空拖起,冷道,“你且别高兴得太早,你身体肌肉骨骼已僵硬,需要慢慢恢复,新的经脉会不会出现异常,是否能完全与身体融合,从前没有先例,我也不知会发生何事。你需要留在五狱塔里一段时间,以便我追踪记录你的情况。你师父前段时间出了远门,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了,临行前将你交给我,这段时间我会为你安排训练恢复身体机能,在唐徊回来之前,你不能离开五狱塔半步。” 青棱略一沉吟,不能离开五狱塔怕是因为黑衣人事件还未解决,她若出现在太初门势必又要引起危险,这样一来,五狱塔目前是她最安全的地方,而她也必须静下心来,重拾修行。 即已重入仙门,这亦是一场道心修炼,她必不再犹豫。 “是,青棱谨遵师叔之命。”收起喜悦之色,青棱恭敬回答。以后的路还很长,她忽然满心期待,总有一天,这万华神州再无人能伤得了她。 元还满意得点头,从前他就看她挺顺眼的,如今她成了自己手中的杰作,就更不一样了,他心中对她也多了些真心的喜欢。 青棱便安心在五狱塔住了下来,仍旧是从前住的那间石室,元还并没有给她特别的功法,他安排给她的修炼都是锻炼肌体强韧度的训练,一如当初。 寒沙与焰泉是她每天都必须经历的修行,冷热交替让肌肉经脉收缩扩张,每日里她还必须在秘境中速度最快的野兽风翔豹比快,追逐游得最快的铁刺梭鱼,赤手爬上最高的山峰,与林中最凶残的野兽搏斗,能活着离开就算是胜利。 在这一切过程中,她都不能使用任何的法术,在元还点头之前,她甚至不能修炼仙法,不能吸纳、运转任何灵气,即使是原先散落在她体内的灵气也不能引导回归,她的经脉未完全融合,任何一点意外都会让一切努力前功尽弃。 她在山涧跑跳,肥球就在山中觅食,一人一鼠互不相扰,只在天黑之时才各自回到石室。她将死之时它跟着她,她病愈之后,它仍旧没离,她不是它的主人,也不曾给过它太多好处,它却始终不离不弃,仿佛跟定了她一般,也不知她是和了它什么缘份。 这样的修行一直持续了整整十年。 元还终于开了金口。 这日他将青棱叫到跟前。 “你的经脉已基本稳固,有件事我却一直没告诉你。”他目光灼灼,上下打量着青棱,仿佛想从她身上看出些什么来,“我将你的经脉同噬灵蛊接在了一起,以代替丹田替你储纳灵气,只要你能找到合适的功法修炼蛊虫,让它不至反噬,你便可如寻常修士一般运转灵气,不必再使用你的青云十五弩。今后,你们人虫合一。” “那我的丹田”青棱的心却陡然一沉,她不能吸纳灵气,并非丹田无法吸纳灵气,而是因为她将修为封印所至,按元还所说,日后若她取回修为,还要想方设法再将经脉与丹田重接。 “放心,日后你若有足够的修为,能改变你这凡骨体质,令丹田恢复运转,只需将这噬灵蛊吸进丹田便可。”元还嘴角一撇,看穿了她的想法。 “如此多谢师叔。”青棱心中一松,再无疑议。 “你去吧。唐徊已经回来了。”元还招招手,让她退下。 青棱躬身退去,还没到门口,便又听到元还叫她。 “等等,你这一去,不必再回了。告诉你师父,我不日将闭关修炼突破,让他别再来烦我了。”元还声音冷然,他的修为早已到达圆满,只欠道心突破,而他所修之道与钻研之术相辅相成,如今经脉重塑之术大成,令他道心有所感悟,突破已近在眼前。 “是,青棱预祝师叔一切顺利。”青棱向他诚心施了一礼,退出石室。 她的东西不多,简单收拾一番,再将肥球扔扔进储物袋,她便离开了五狱塔。五狱塔外已是弦月高挂,夜色沉沉。 从今日起,她正式踏上仙途。 第53章 虫书 太初山上一片寂静,此时已是深冬,山上才降过一场雪,满地雪白,大风刮过,树枝上的雪米分簌簌落下。 青棱一路狂奔,竟是踏雪无痕,转眼就到了照日峰上。 照日峰上景物依旧,山影重重,在深冬中更显幽冷。 “师父,青棱求见。”她站在唐徊洞府前的雪地里,声音透彻清脆,如同冰珠。 洞府的石门缓缓打开,熟悉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进来吧。”仍旧是平缓清冷的语调,不带任何情绪。 青棱对唐徊的感觉有些矛盾,他冷酷无情,却又令她莫名安心。要她死时他毫不留情,若有一线生机,他也决不放弃,她的生死,皆在他的一念之间。 唐徊的洞府毫无变化,一如从前的简单大气,青棱缓步走到洞府最后,唐徊盘膝坐在石床之上等她。 他闭着眼,脑后长发绾着髻,插着一只碧玉龙纹簪,一身素白宽袍,襟口松松地拢着,脖颈的线条向下延申,有种她从未见过的慵懒优雅。 青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美,真是美,像仙人一样仿佛随时会飞走。 仿佛感受到了青棱的注视,唐徊猛然睁开了眼,眉如剑,眼如冰,霸道狂放之气顿时将那慵懒优雅全都取代。 “青棱参见师父。”青棱忙收回目光,朝他盈盈拜倒。 虽然唐徊没睁眼,但从青棱踏上照日峰时起,他就已经看到她了。 十多年未见,她又有了些许不同,在他的印象里,她似乎总在改变,最初贪生怕死,卑微渺小,毫无气节,后来谦卑恭顺,乖巧听话,怕死的本性却没变。从一开始,她就有只一个目标一种欲望,便是活下去,不管生存的艰苦还是舒心,她从没放弃过。 青棱一身绛紫劲装,精气神十足的模样,皮肤呈浅麦色,长发高束,生机勃发,在唐徊眼中,除了由始至今都未曾减少的生气外,还添了些许沉敛,像蓄势待发的猛兽,若相安无事便罢,若是想以她为食,随时都可能被她反扑。 他喜欢这种气势。 “从今天开始,你就住在我这里。”唐徊看了她许久,并没有叫她起身,而是缓缓开口,“元师兄将你照看得不错,看来你已彻底恢复了。他也应该将你身体的状况告诉予你,我不赘述了。这里有一卷功法,也许对你有所助益。” 青棱上前接下他递来的玉简,玉简触手温润,其上只有上古仙文“虫书”二字,刻得古朴粗犷,有些像外域之物。玉简是修仙界用来记录功法常用的一种介质,可保存的内容量大,时间久,且易于携带,修士们只需向玉简注一些魂识,便能看到其中所记录的功法,而高深一点的功法,甚至还可在玉简上附加某些特殊的法阵封印,防止被他人偷窥。 如今青棱灵气还未恢复,自然无法看到其中的内容,但看“虫”之一字,她心大概明白这是与她腹中噬灵蛊有关的功法,当下心中一喜,翘起嘴角道:“多谢师父。” “不必谢我,此物是玉华宫墨圣女所赐。西面的石室就给你修炼用吧。”唐徊道。 青棱垂头领命。 “这段时间我要闭关三个月,你替我看守门户。”他又冷冷地交代了一句,他素来厌烦虚礼,语毕便挥袍让她退下。 青棱知道他的脾气,当下也不多言,捏紧了玉简默默躬身退出。 西面的石室离唐徊居处有一段距离,石室不大,仅有一石床一石桌,侧面一扇窗,月光透窗而入,照得满室幽冷。 照日峰上灵气醇厚,是太初门难得的修炼好地,唐徊将她留在这里,不止能保护她,对她的修炼而言也是再好不过的。 但青棱此时并无喜悦,她径自坐到石床上,摩娑着玉简出神。 玉简已被握得温热,透着一股灵秀。 竟是墨云空所赠。 她对墨云空的感觉,十分复杂。在她那死鬼师父穆澜死之前,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世上有一个姐姐,对于墨云空她陌生得彻底,穆澜死后,她在穆澜的秘室之中发现了一份残旧的手札,上面记载了玉华宫历代圣女的生卒年月、来历背景。 这份手札的最后一页,便是墨云空。 关于她的背景,不过寥寥数语。 她是南墨世家遗孤,有一个孪生姊妹,尚在襁褓中时二人便被玉华宫第一十九代宫主穆澜挑为入室弟子,带回玉华,以玉华宫两件镇宗法宝万里云空图及青山无棱令为名,姐姐名为云空,妹妹名为青棱。其妹青棱在十个月大时于玉华金笔峰失踪,生死不知。 现在看来,她这个妹妹,是被穆澜带到了烈凰秘境之中,专为夺舍准备。 思及此,青棱握紧了玉简,如今墨云空已是整个万华神州人人敬仰的圣女,而她却被穆澜夺舍,一身修为却道心濒灭,叫她如何不怨如何不妒,但穆澜已死,云空是她亲姐,她的愤恨妒都已失了对象。 纵然千年时间已逝,她与墨云空的姐妹情份只剩下寥寥数字的记载,但她二人终是流着相同的血液,她可以割舍却不能改变。 陌生人便无需伤神,墨云空不知道她的存在,她也不会依附墨云空,她二人,不过是有着共同血脉的陌生人。 青棱想通了,便松开手,挑唇一笑,不再介怀。 她将玉简收起,放出肥球,肥球很快在她床旁边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而她则盘膝坐到了床上,缓缓运转起烈凰诀。 因经脉重塑,青棱不敢太过用功,只挑了烈凰诀中最简单的灵气运行之法,将体内散乱的灵气一点点回归,不试不知道,一试竟连青棱也吓了一跳,她体内的灵气像一阵乱流,随着烈凰诀的引导,渐渐流回经脉,慢慢流进了噬灵蛊,噬灵蛊仿佛沙漠中急渴之人遇到了水源,迫不急待地将这些灵气尽数吸入。 青棱的小腹升起一丝暖融融的感觉,瞬间这严冬石室的幽冷不再,阔别了百年,她再一次感受到天地灵气所带来的圆融舒畅。 再次睁眼,天色已大亮,青棱回手收功,脸上带着欣喜的笑,元还果无虚言。 接下去的时间,她便都沉性收心地呆在唐徊的洞府里修行,烈凰诀是霸道的功法,很快便将她体内散乱的灵气全都汇聚进噬灵蛊,进而开始吸纳空这福地洞天的自然灵气。 她与唐徊虽同在一个屋檐之下,数月以来却从未见过唐徊一面,而外界也无人来寻他,虽是看守门户,日子却过得无比安心,肥球知她一心修炼,也不知寻了什么路子自已觅食,不去扰她。除了修行之外,她偶尔也会打扫洞府、在空旷的地方练拳,多的事她也不做,更是足不出户地呆在这里头,这是她自打上了太初门后最舒坦的日子,但这舒坦很快就结束了。 数月后的这一天,天色微明,正是天地灵气最浓郁的时刻,青棱却忽然一口血“哇”的喷出。 她一手紧捏着胸前衣襟,脸色晦暗,五内灵气竟像漩涡般流入噬灵蛊中,那噬灵蛊仿佛不知饱的人,不断地借助她的经脉吸收着空气中的灵气。 蛊虫会反噬,这是常识,只是她没想到竟来得如此之快。这些时日,她都修行烈凰诀,最初经脉十分顺畅,灵气吸纳得很快,只是随着时间渐久,那噬灵蛊食髓知味,竟反过来利用她,再这样下去,只怕迟早噬灵蛊会噬主。 大概是烈凰诀太过霸道强悍,导致那噬灵蛊过早的被激发了。 青棱盘膝坐好,不敢再吸纳灵气,只运功将体内灵气运转一遍,让体内紊乱的真气平复下来。 她必须找到一个能训练并且控制蛊虫的办法。 蓦然间,她脑中闪过当日唐徊交给她,由墨云空所赠的玉简,当时因为她灵气未聚,查看不得,只能收入储物袋里,此时想来,定是唐徊将她的情况说给墨云空,她才会赠下这套驭虫之法。 青棱这厢正沉思着,忽然间照日峰的寂静的被一声巨响突兀地打破。 砰—— 开山裂石般的动静震得青棱心中一惊,就连肥球也“吱吱”乱叫着跑了出来。 如果照日峰都会出事,那么她这个筑基期的低修定然逃不得。 第54章 下山 如果照日峰都会出事,那么她这个筑基期的低修定然逃不得。 青棱将自己的魂识释放出去,想查探外界情况,岂料魂识还未出屋门便被一股强大的魂识给挡了回来。 莫非是唐徊闭关出了岔子 就在她惊疑不定的时候,外面接连又传来数道响声。 听声音的方向,似乎是从唐徊居处传来的。 声音响了数声后便忽然停下,过了许久也无声响传来。 青棱方才掠身而出,不管什么情况,在照日峰上她和唐徊都是拴在一根线上的蚂蚱,他若有事,她更是无法独善其身,即使想逃,也得从照日峰上出去。 唐徊屋子的石门已然大开,里面空无一人,整个房间一片狼藉,满地石块,明珠碎成米分,青棱心中大惊,循迹出了他的洞府,洞外空旷的院子,此时也已是满目疮痍,青石铺就的地面被整块掀起,石桌已碎,四周树木尽皆枯萎,空气中弥蔓着冷冽的阴寒气息。 唐徊站在院中。 “师父……”青棱暗自扣紧手中冰冷的刀片,缓缓向后退去,一面试探地叫着,一面警惕地望着离她不过十步的唐徊。 他满身戾气,与平时的冷静完全相反不,脸上挂着噬血的笑容,眼眸殷红,看不到任何事物,一如当初在雪枭谷走火入魔时的模样。 “青棱师妹!”一个醇厚的声音,自唐徊身后响起,声音里有浓浓的疑问。 青棱望去,却是满脸惊讶的杜昊。 难怪杜昊惊讶,青棱在太初门众人心目中,已经死去十多年了,除了唐徊、元还外,只有萧乐生知道她尚在人间的消息,很明显他并没有透露给第四个人知道。 青棱没料到照日峰上还有人在,但此时显然不是叙旧的时间。 “师父出了什么事”她急问。 杜昊也收起了诧异,回答她:“怕是旧伤复发了。” 青棱皱眉,正欲再问,唐徊却是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单膝跪倒在了地上。 “师父!”杜昊惊呼了一声,冲上前去。 唐徊却猛然站起,衣袖一甩,将杜昊扫开三步。 “我没事!”唐徊唇角挂着一丝鲜血,殷红的眼眸却回复了从前的墨黑,幽深暗沉,看不出喜怒,只是用鹰隼般的眼神,凌厉地望着杜昊,“你怎么会在这里” “师父,弟子三天前接了宗门任务,下山追捕五狱塔逃脱的玄明兽,昨日晚间才回,今晨恰从峰前飞过,听到异响担心照日峰上异变,这才降下查看。”杜昊眉色恭敬,一字一语答得清清楚楚,仿佛早已习惯了唐徊的多疑,说罢,他自储物袋中拎出一只通身墨黑,似狐似兔的灵兽来,“师父,就是这只玄明兽。” 唐徊点点头,不再多问,拂袖回了洞府。 “都进来吧。” 青棱跟在杜昊身后,一起进了洞。 片刻之后,她与杜昊便都站在了唐徊前面,唐徊闭眼盘膝,兀自调息,许久没有发话,石室里安静得令人心中忐忑。 “今日之事,我不希望有半点泄露!” 半晌之后,他方才睁眼,眼底是带着杀气的凌厉光芒,冷冷开口。 “是,师父。”青棱与杜昊同时低头应声。 “我没事,你们不必担心。杜昊,你准备一下,替我到火沙谷找点东西。”唐徊说着看了一眼青棱,忽又收住了话,“你先回去复命吧,安排好了一应事务就来找我。” 火沙谷是万华神州东北沙漠里最热的地域,那里地火肆虐,所有的植物灵兽都受这地火灸烤,拥有极强的火灵气,寻常修士驾驭不了,也用处不大。 唐徊的伤是因极寒之气而起,莫非他要找的东西是用来克制他身上的寒气,难道他的伤已等不到她结丹了 青棱望着床上的唐徊思索着,他的脸色看起来比往日苍白,眼神虽然凌厉,却还是带上了一些疲态。 “是,师父,弟子先告退了。”杜昊领命躬身退出,由始至终都没再看青棱一眼。 他表现得就像青棱只是路边偶遇的故人,初见时的惊讶过后便再无波澜。 青棱看着他离开的背景,十多年没见,杜昊连一丝一毫的变化都没有,沉默寡言,温和内敛,不惊不躁,就像是覆盖了一张永远不会改变的人皮,让她忽然觉得有些不真实起来。 “没想到,你还有养老鼠的爱好,跟你挺衬。”唐徊待杜昊离开后,才对她开口。 青棱回神,低头一看,肥球不知何时已张牙舞瓜地呆在了她脚边,小绿豆眼里充满了敌意,望着门口。 她的老脸一红,伸脚踢了踢肥球。 “师父,它只是我邻居,不是我养的。”青棱小声辩解道,她跟这肥鼠哪里衬了! 唐徊不语,只盯着肥球。 青棱又轻轻踢了踢肥球,想让它跑开,省得不小心惹怒了这小煞星招来杀身之祸,奈何这家伙平时的机灵像忽然间人间蒸发一样全都不见了,仍旧怒目而视地盯着门口,青棱无奈,只能一把拎起它,索性直接丢到储物戒指里去。 “师父,请恕弟子失礼。它平时不是这样的,听得懂人话很有灵性的。”青棱讪然一笑解释着。 “灵性!”唐徊眼神充满了嘲讽。 整个万华神州,大概也只有她会自降身价和一只除了吃只会睡,没有半点修为的肥老鼠称邻居了。 青棱不乐意了,甭管肥球再怎么不堪,到底是她认定的伙伴,这若嘲讽的是她也就罢了,反正她老脸厚实,可落在朋友身上,她心底就不痛快了。 “师父,别看肥球是只老鼠,但它还是有点能耐的。”青棱说道,“它对灵气十分敏感,以仙丹灵药为食,最擅长找宝贝。” “跟你一样,无所不食”唐徊忽然微微一笑,虽是讽刺,却令他总是罩着寒冰的脸庞温柔了不少。 只是这笑如昙花一现般,还没等青棱回味,便已消失,换上了更为冷冽的眼神。 “你说它对灵气敏感,你遇袭那日它可在你身边”他忽然问道。 青棱点点头,道:“是的,它随我在寿安堂安窝,遇袭后亦随我到了元师叔的塔室里。” 正说着,忽然间她脑中如有白光闪过,似乎有些蠢蠢欲动的东西正缓缓揭开神秘莫测的面纱,她猛然抬眼看唐徊,唐徊却已将视线转到了石室的门口。 “你下去吧。”他挥手令她退下,眼神却仍旧看着门口。 青棱只得退下,才退了两步,又听他说:“你也准备一下,过两天下山!” 下山! 她终于有机会下山了! 第55章 告别 杜昊奉师命去了火沙谷,而青棱亦在他走后的两个月接到了唐徊的命令,随萧乐生和卓烟卉一起去西南最富庶国家大安朝寻找一样宝贝。 他们与杜昊,一个西南,一个东北,是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且他们的任务是完全保密的,杜昊根本不知道他们在他走后也跟着下山了。 看样子,唐徊是把他们与杜昊彻底隔绝开来。 青棱一面思索着,一面趁着夜悄然飞骋在山间。 不管出于何种原因,能下山,她心中都十分欣喜,之前在凡间历练了一百多年,在西北到西南这带很多地方都呆过一段时间,但大安朝她却一直无缘一游。 据说大安朝是个富贵如云、繁华似锦的好地方,大安朝的京城霍齿城,还拥有万华神州最大的典当拍卖行兴元号的第三家大分号。 下至平民百姓,上至达官贵人,都能成为兴元号的服务对象,除了面向凡人之外,大兴号亦接受修士的典当买卖及宝贝拍卖,是整个万华神州最大的修士典当拍卖行。 在兴元号,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买不到的,只要你有钱! 说到钱,青棱自然得把自己值钱的家当都带上。 因为她的储物空间有限,因此她把一些灵石与一部分法宝,都封在了寿安堂西侧的山石之下,遇袭之后,她一直没有机会取回来,如今要下山了,她自然得全部带上,既然她能修炼,少不得去兴元号换上一些趁手的武器法宝。 严冬已去,时值入夏,山间的风已不像之前那样寒冷,带着抚面的清冷,叫人即舒畅又清醒。 青棱施展缩地成寸之术,不消片刻,人已到了晚迟峰。 寿安堂的残亘断壁已被清理,显得空旷无比,这是个不吉利的地方,旧居是朱老头命人建造的,他是结丹期修士,在太初门颇有几份薄面,如今他人已不在,宗门内便不再使人修缮,只在旧居废址旁边搭盖了一间小石屋,给寿安堂的新主人居住。 不知寿安堂的新主是什么人,怕也是个倒霉鬼吧。 院子里的石桌椅已经不在了,四周的花木也都枯死,显得荒凉哀伤,青棱想起自己从灵脉矿中回来时,还曾与朱老头在此对饮,那时他三杯醉生梦死,让她在梦中圆了自己的凡人异梦。 不过短短十来年光阴,已物是人非。 青棱眼神微微一沉,不再多想,转身去了西侧山石,一番捣腾之后,她翻了自己埋下的包袱,掂量了两下,重量没差,她心里一喜,将包袱背上身,便欲离去。 还未抬脚,她耳边便传来一些异响。 “哈哈哈,你个垃圾,废物!”嘲讽的声音传到青棱耳中,她不禁惊诧,莫非太初门又来了一个废柴不成。 青棱便将魂识放出查探。 前方有三个修士,只有一个是筑基前期的修为,其余二人都在炼气后期,正围着一个披头散发的棕衣男人,不住的推搡嘲弄,那男人微微弓着背,背上背着一个黑旧的油布大包,青棱认得,那是寿安堂用来背尸的裹尸布。 莫非这男人是寿安堂新来的主人 “你从前不是风光万丈吗如今成了丧家之犬,废物,你没有想到自己有今天吧”有人尖锐刻薄地说着,旁边人立时附和一阵轰笑声。 “让开!”那男人仍旧低着头,左闪右闪,想闪出他们的包围,朝某个方向行去。 那是埋尸体的碧霞山所在的方向,从前青棱在寿安堂当差时,没有修为,遇到一天中死人多的,也要似这般背尸到半夜三更。 忽然砰地一声,那伙人忽然将那男人猛力推到地上,几柱冰锥纷纷砸在那男人身周地上,令他背着尸体不断艰难地躲避着这些攻击。 “你不是很厉害吗回击啊,打小爷啊你怎么不动”筑基前期的男人笑喝着,“你不是还有筑基期境界吗,怎么不起来哈哈哈……就你这德性,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简直活腻了!” “废物就好好等死,竟敢觊觎俞师姐,找死!”那男人越说越怒,手中竟聚起一道白光。 青棱心道不好,这是要那棕衣男人于死地了。 “大胆!你们给我住手!” 情急时分,忽然天空传来一声娇喝,紧接着便是数道米分光闪电般击下,朝着那三个男人攻去。 轰然一声,那三个男人被米分光击飞。 “苏师弟,你没事吗。”一道纤细曼妙的身影从天上落下,急奔到棕衣男人身边,伸手扶他,却被他一手甩开。 “卓师姐!”青棱心中一声惊呼。 卓烟卉是结丹期修为,青棱的魂识会被她发现,因此她不得不悄然收回魂识,只能远远望着,好在修为到了她这境界,已有了夜视之能,既使不魂识,也能看到,只是隔得有些远,她只能看个大概。 能让卓烟卉如此紧张,又姓苏,这棕衣男人的身分,青棱已然猜到。 他竟然是当年那整个太初门都为之骄傲的天才苏玉宸。 “滚,你们都给我滚!”卓烟卉心中一怒,朝着那三个男人不断发出攻击,那三个男人修为低下,被打得鬼哭狼嚎着飞走,卓烟卉这才收起怒火。 苏玉宸已从地上爬起,拍拍灰,将尸体再度缚好,朝着碧霞山缓缓走去。 “苏玉宸,你站住!”卓烟卉见他冷漠的模样,娇颜上一片绯霞,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 苏玉宸背着她站住。 “你没事吧”卓烟卉站在他身后问他。 “我没事。”苏玉宸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已不是青棱记忆中的清凉,而是带着喑哑的低沉,“卓师姐,以后不要来这里了。从前我不喜欢你,今后我也不会喜欢你,永远。” 他的拒绝彻底并且冷酷。 这个答案,卓烟卉并不意外,她坚持了这么久,并不是为了一个不可能的答案,她不惜让自己降到尘埃里,只是希望他能好好活着,活着,让她在漫长的岁月可以再看一眼他的笑容,一如最初见他时的模样,春风万里,云暖花开。 “苏玉宸,俞熙婉到底有什么好你落难之时她不曾问过一句,你危急之时,她亦不曾出过一力,为什么这么多年你还对她念念不忘”卓烟卉眼眶泛红,却咬牙不肯让泪滑落,让她素来风情万种的韵味染上悲哀,一语问罢也不管他回不回答,便自顾自继续说着,“苏师弟,我卓烟卉也不是那等死乞白赖的女子,虽说我出身媚门,但这点傲骨还是有的。你放心,过两日我便奉师命下山,归期未定。今日来此,只是为了见你一面,我不在的日子,你自珍重。那起人都是逢高踩低之辈,你就别再接近俞熙婉了,免得又惹来祸事,届时……届时……” 卓烟卉忽然住嘴,她想说“届时无人照拂,又该受罪”,可话到嘴边,又怕伤他自尊,便吞回肚里。这些年,都是她在暗地里照顾着,上下打点,怕他知道了难受便都瞒着不说,如今她奉唐徊之命下山办事,心头不祥之感隐约缠绕,她只怕这一别便成永诀,想要提醒他多注意些,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只能咬咬牙,将满腹心事吞回肚里。 她噼哩啪啦爆竹似的倒了一筒话,苏玉宸却仍旧没转身。 再多说已无益,卓烟卉颤抖着道别:“苏师弟,我走了。” 希望回来还能再见到他。 纤细的身影驾云而去,无尽寂寥。 苏玉宸这才转过身,肩头微颤,抬头望着茫茫夜色。 青棱看见他长发之下的面容,与当年玉树临风、光华万丈翩翩少年郎相比,如今的他,蓬头垢面,胡子拉茬,当年的风采已在这匆匆十多年时间里被消磨得一星半点不剩,只有眼中隐忍的痛苦与一丝刚毅的神色,让他的眼眸黑得发亮。 天才落幕,真比她这个天生凡骨还凄凉,她不曾拥有过那些光芒,因此便不知道失去时有多痛苦。 只不过,更叫她惊讶的,却是卓烟卉的深情。她一直以为卓烟卉当年不过奔着苏玉宸的容颜和他的修为而去的,谁知到了这等地步,她仍旧不离不弃,也许所有人,都没有懂过卓烟卉,那样媚骨天生的女人,却有着刻骨的爱。 青棱不懂爱,也没有爱,所以她唏嘘感慨,却没有痛。 苏玉宸一步步蹒跚前行,金丹破碎,他的境界跌到了筑基,灵根被毁,他徒有百年寿元,却再无力施展神通,和当年的她,何其相似。 “你去死吧!”一声低喝忽然自远方响起。 第56章 拜师 “你去死吧!”一声低喝忽然自远方响起。 青棱皱了眉,魂识立时展开。 被卓烟卉打跑的那个筑基期男人,并没有跑远,而是隐藏在了山外,等到卓烟卉一走便折回来。 “垃圾,你也有今天。”那男人一脚踹在苏玉宸身上,“当初你替人强出头时,没想过有今天吧。小爷我现在就全部还给你!” 苏玉宸连人带尸体都从山坡上滚下来。 也不知他们之间有什么仇恨,那男人眼睛恨得发红,召出一剑猛然间飞刺向苏玉宸。 苏玉宸背着沉重的尸体,躲无可躲。 青影闪过,铮然一声脆响,飞剑被利物重重击落,青影并未停止,隐约可见影中一点银亮光芒,闪成光箭,冲那男人飞去。 那男人没料到还藏有其他人,来不及应变,脸色一白,只急急祭起一个铜铃,那铜铃越变越大,化作一尊铜钟,即刻将他整个人罩在其中,他才松了一口气。 钟外传来利器刮刻的嗡声,他眼神阴鸷地躲在钟里,得意一笑,这件避劫铃是他花好大力气得来的宝贝,来人的境界跟他差不多,哪怕手段再好,也破不了他的避劫铃。 只是他还没笑多久,他整个人像被定在原地一般,细微的碎裂声自背后传来,越来越大声,不消片刻,整个避劫铃都裂得米分碎,一只手自脖后伸来,纤长的双指上夹着一片薄亮的刀片,发出森冷的光,吓得他脸色煞白。 二人虽都是筑基前期境界,但同样的境界,寻常修为的修士,又怎会是青棱的对手,从前她不修则罢,如今既然重新开始修炼,昔日属于返虚境界的记忆正犹如海潮汹涌而来,那数千年的经验积累与阅历,纵使境界不再,但她的手段却要胜过同期修士许多。 “饶命,上仙饶命啊!”那男人放弃挣扎,双腿瑟瑟发抖起来。 青棱看了一眼不远处爬起的苏玉宸,正眼带惊诧地看着她。 从前他们,一个天上,一个地上,云泥之别,而如今,青棱风采卓然地站高处,俯望苏玉宸,眸色如同这茫茫漆黑的夜色,深不见底。 苏玉宸有那么一瞬间错觉,眼前的女人身上,有种叫人难以描述的威压。 青棱心中却是暗自懊恼,她不喜欢给自己找麻烦,可今日却一时冲动,大概是苏玉宸的际遇引起她的共鸣,才让她不自觉动了恻隐之心,出了手。 看苏玉宸丝毫没有出言的打算,青棱只得压低了嗓子。 “别转头。”低沉的女音响起,冷锐的刀锋在脖子划过一道殷红的线,吓得那男人停止了转头的动作,竟连打颤也忘了。 “你叫什么”青棱问他。 “我……我叫林以然。”林以然被她一问,牙关又一始打颤。 “你,过来!”青棱招手叫苏玉宸上前。 苏玉宸微微一愣,便将尸体解下,走到那男人面前。 青棱左手一抖,两点红光飞起,各自朝着苏玉宸和林以然额间飞去。 “啊,别杀我啊,别杀我!”林以然眉心间流下一道细细的血来,吓得他以为自己要被灭口。 苏玉宸仍旧挺立着,眉心间同样是一道血红。 “闭嘴,再吵就将你抽魂炼魄。”青棱拍了林以然一脑门,从储物袋里翻出了一道黑色符篆来,手指一弹,那符飞到二人中间,燃起青焰,在空中烧得只剩下灰烬,组成了一幅诡异的图案。 她又一掐指,二人眉心皆飞出一滴精血,溶在了那讶异的图里。 “快点,发誓一生效忠于他。”青棱又一拍林以然的头。 林以然脸色惨变。 青棱却没那么多耐性。 “死或者效忠,你自己选择。”她低沉的嗓音在空中有种冷酷的味道,手中刀片重重压下,又是一蓬血花喷出。 “我发誓!我发誓!”林以然吓得立刻大叫,“我,林以然发誓效忠苏玉宸。” “一生一世效忠!”青棱又一拍他的后脑。 “一生一世效忠!”林以然脸色扭曲纠结着说着。 “到你了。你收不收这个仙仆”青棱一指苏玉宸。 苏玉宸目不转睛地看着青棱,淡淡地出声:“我收!” 青棱又一弹手,那些灰烬渐渐溶成两点红光,分别隐入了他二人的眉心,就像两滴朱砂痣般鲜艳诡异。 “行了,契约完成。”青棱长吐一口气,“这是血誓咒,你二人刚刚以精血起誓,发誓效忠,今后如有违背,背主者将全身精血枯竭而亡。眉间血咒是你二人间的魂识联接,千里之外亦可互传讯息。林以然你不要指望找人杀他或者解咒,主人死而仙仆逝,在他死或者解完咒之前,你会比他先走一步的。” 血誓咒是仙门中用以缔结精血契约所用之物,高级的血誓咒,不管被奴役者愿意不愿意,都必须效忠,而青棱这张血誓咒,是在元还塔室里修炼时,借他的符篆室所画,还只是张半成品,用的丹砂和符纸皆是元还的废弃之物,她本想借这符找一只仙兽充当坐骑,谁知还没遇到仙兽,先碰上了这两人。 这张符篆的效果并不大,但林以然的境界不高,又是自愿起的血誓,是以这咒还能起到一半的作用,对苏玉宸而言也已足够了。 林以然的脸已变成了死灰色,他这一趟赔了夫人又折兵,没教训到苏玉宸不说,还把自己搭了进去。 青棱将林以然推到了苏玉宸手上。 苏玉宸挥手一挡,林以然跌了个狗趴地,趴到地上。 “滚!”他冷冷一喝。 林以然头也不回地飞逃而去。 整个山院又恢复到青棱来时的寂静,空旷的院子里,只剩下苏玉宸和青棱二人对视而立。 “苏师兄。”青棱微微一笑,神色却十分淡漠。 “你是……青棱?”苏玉宸看着她,眼神像滴在宣纸上的墨滴,一点点晕开来。 “我是青棱。”青棱回答他,“苏师兄,青棱还有要事,告辞!” 她和他没有任何交情,无旧可叙,她也不打算解释自己出手的原因,出手就出手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与他无关,而苏玉宸有任何的想法,她亦不想花时间关注。 “等等。”苏玉宸在她转身那一刻叫住她。 “你没死。”他不是在问她,而是肯定地说。 青棱没有回答他,她人在这里就是最好的答案。 “我记得,你是天生凡骨,天生……不能修炼,不能吸纳灵气……”苏玉宸眼神忽然一点点亮起来,“如今你能修炼了,能吸纳灵气了!” 他眼中异彩大放,青棱却看得眉头大皱,在他的眼里,她看到了一丝疯狂的痕迹。 “求求你,教教我,如何修炼”他忽然伸手拉住青棱,青棱的存在让他看到一丝希望。他金丹破碎,丹田被封,连一点点的法术都施展不出,这一生已与修仙绝缘,漫长的生命,他的存在就是等死。但青棱就像是一个奇迹站到了他眼前,她从前比他还要卑微,还要惨烈,但她不仅活下来了,还拥有了修炼的能力,这一切都是如今的他愿意以性命交换的东西。 “我没什么可以教你的。”青棱抽回自己的手,不想再同他多说,转身便要离去。 “扑通”一声,身后传来膝盖跪地的声音,青棱惊诧的回头,身后的苏玉宸已跪到了地上。 “我愿拜你为师,一生一世随侍,求师父成全。”苏玉宸跪在地上,背脊挺直,因怕青棱不相信,又重重开口,“若是你不相信,我愿意许下血誓,成为你的仙仆。” 青棱站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语。 第57章 山下 “我愿拜你为师,一生一世随侍,求师父成全。”苏玉宸跪在地上,背脊挺直,因怕青棱不相信,又重重开口,“若是你不相信,我愿意许下血誓,成为你的仙仆。” 青棱站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语。 为了重新站起,他竟愿意如此自贱。她与他境界相同,又是废柴出身,只是一个渺茫的希望,便能让他疯狂至此。 “你快起来吧,我不会收你为徒的。”青棱冷冷打断他,别说他是否符合她收徒的标准,如今她自身都难保,举步维艰,怎么可能收徒,“苏师兄,你我二人境界相当,你拜我为师岂不让人笑话,更何况你师父乃是紫云峰孙长老,你若改投他门,只怕他老人家会生气。” “我金丹破碎的第二年就被逐出师门了。”苏玉宸垂下眼帘,声音里没有多少悲伤,“我不介意别人如何看我,我只要好好活下去,要一点活下去的希望和力量。” 一点,只是一点吗 只怕他功成之时,便是她葬尸之刻,谁能容忍自己有她这样的师父,境界低下,法力不高,还一穷二白,他不过是想要她的修炼之法罢了。 纵是如此,这个昔日天才为了重拾辉煌所愿意付出的代价,令她刮目相看。 青棱默默叹口气,方道:“对不起,我不愿意收你为徒。” “我不会放弃的,你若不允,我便日日跪到唐上仙洞口,求他答应。”苏玉宸抬眼看她,不避不让。 让他跪到唐徊洞口,岂不是全太初门都知道她的存在了! 青棱的眼冷下来,嘴边的笑容却挂了起来。 她开始后悔自己的多事。 “你真这么想拜我为师”青棱问他。 “是。我只要一个机会。”苏玉宸回得很坚定。 “好,我便给你这个机会。”青棱看了一眼寿安堂的残亘断壁,计上心头,“这寿安堂是我初进太初门时当值之所,若你能将它恢复原状,我便收你为徒。” “记住了,一房一瓦,一草一木,都要与当初一般无二。你什么时候恢复,我便什么时候收你为徒。”她凑近了苏玉宸,轻声说着,唇边笑容灿烂,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甚至让苏玉宸觉得冷。 一语言毕,苏玉宸眼前一花,再看已失了青棱踪迹。 ----------------------------分割害羞线---------------------------------------- 大安朝的玉田镇,坐落在大安朝京城霍齿城外五十里处,因为靠近京城,这方圆数百里的镇亦十分富庶繁荣,因为这玉田镇紧临着玉田山与碧烟湖,风景十分秀丽,因此许多达官贵人都将别院山庄选建在了这里,使这玉田镇多了几分贵气。 碧烟湖在玉田镇的西边,是个烟笼碧波的好去处,碧烟湖畔建了间醉涛馆,馆高三层,可一览整个碧烟湖的风貌,碧波荡漾,两岸垂柳轻拂,远桥如月,桥上偶有妙龄少女披着头纱盈盈而过,凉风从湖上吹来,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从馆里雕花栏杆探出头去,便有灵气十足的红鲤嬉闹争食,一切都美得像幅画。 此刻时值盛夏,又近午时,馆里避暑用饭的客人很多,三楼是达官贵人的留位,即使空着,没身份背景的人也不让上,二楼是文人墨客吟诗作对的雅间,只有这一楼,是普通百姓吃饭喝茶的地方。 咿咿呀呀的唱曲声从醉涛馆一楼袅袅传出,伴着六弦琴的沧桑曲调,十三、四岁的少女正站在堂前的小戏台上旋身舞袖,稚嫩的眉眼画出妩媚的风情。 堂下的客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只有角落里临湖的窄位上,一个少女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拿着筷子,和着拍子轻轻击在酒杯之上,发出清脆的当当声,闭眸欣赏着堂上的曲子。 她背了个旧布挎包,显得有些风尘仆仆,头发高高扎起,耳边夹了一朵路边盛开的红蔷薇,配着她一身湖绿的衣裙,鲜艳得奇异。 台上唱的是大安朝盛行的霍曲,用的是大安霍齿古语,青棱其实一句也没听明白,但那曲里弯弯绕绕的情调却也让她沉醉,凭心而论,这霍曲不比南人软语那样婉转动人犹如少女呢喃,有着截然相反的英气爽快。 青棱听得十分陶醉。 她下山已有五年时间,唐徊给了他们三人一张明细单子,单上列明了这趟任务需要寻找的所有东西。 这些东西大部分是至阳之物,很是繁杂,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完成的,他们只能分头行事,明细中有些东西虽然不是多难得之物,却要费时费力费工去采集,萧乐生和卓烟卉并不耐烦去做这些麻烦事,便全都借口青棱境界低下,只适合这类无风险的任务,全摊到了她头。 虽是借口,但他二人所言也是事实。 青棱亦不推却,便与他们分头行事,每隔三个月便聚头一次,清点收集到的东西,再重新摊分任务,这一路下来,从太初门到大安朝,她翻越了无数座高低不同的山林,走遍两个小国家,跋山涉水终于在第五年走到了大安朝。 这一天是三人逢三个月一次的碰面,青棱将地点挑到了这碧烟湖畔。 这厢她正喝着小酒听着曲,门口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青白的台阶上,一个绝色少女缓缓拾级而上,月白的裙裾扫过台阶,像温润的水波,她生了一张如白梨花般清灵的脸庞,宛如夜晚的皎洁弦月,冰清玉洁不似凡间之姿,而她那双透亮的眼眸,像是藏着无尽的笑意,看着人的时候仿佛有千言万语,有种欲语还羞的楚楚风情。 那少女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到了青棱身边。 “你怎么挑了这么个地方”她蹙眉抱怨嫌弃的模样,也有种嗔笑的风情,叫人只想心疼。 青棱睁开眼,站起身来,嘻笑着道:“师姐,你来啦!快坐快坐,这凉快得很,挺好的。” 话未完她一看卓烟卉脸色已开始不虞,知她嫌弃这里是个酒馆人多又吵闹,便赶紧不由分说地拉着卓烟卉坐下,道:“师姐,你辛苦啦。小二,快把我冰好的碧烟酒拿上来。师姐你可定要尝尝玉田镇的特产,冰冽醇香,消暑得很。” 小二远远地应了一声。 “人间烟火,谁稀罕。”卓烟卉满脸嫌弃,谁知酒端了上来,封泥一去,便有一股花香沁入心脾,酒坛上尤带着冰水珠,在这盛夏酷暑之时,散发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凉意,她不自觉得一口气便饮了三杯下去,脸上的不快也去了八分。 青棱脸上笑开了花,虽然比不上仙界各种灵酒,但人间佳酿自有它的美妙之处,在这样酷热的时候,一坛冰冽醇香的碧烟酒,配上外面碧波荡漾的美景,才是最痛快的享受。 一坛酒转眼空了,卓烟卉也畅快了不少,满脸笑花的青棱也让人实在气不起来。 第58章 世家 五年的时间,他们三人的关系已亲近了很多,尤其是当年青棱被唐徊收为弟子的原因被捅破之后,他们对这个凭空冒出的师妹的敌意就消弥了不少,五年时又同在凡间奔波,虽非日日相见,但有了共同的目标,渐渐就生些许感情来。 这感情浅淡并不浓厚,但却让人舒服。 “萧师兄呢怎么没见着他”青棱等她脸色转好之后才开口问,卓烟卉虽然高傲娇蛮,但摸准了她的脾性,也不难相处。 “他来不了了,去杀烈蛟取丹,却骗走了人家库斯族公主的七宝玲珑心,那可是库斯族的镇族之宝,现在正被库斯族的大巫师追杀呢!”卓烟卉闻言不由“扑哧”一笑,虽然眼底是满满的幸灾乐祸,但看在别人眼中却像蔷薇怒放般夺目,“死性不发,活该!” 库斯族的大巫师修的是秘法,修为都在结丹中期左右,和萧乐生旗鼓相当。 青棱也是一愕,然后也翘起嘴角笑开,萧乐生这五年来沾花惹草就没停过,终于跌到了块铁板。 “也不能全怪他,当年他被迫修了九鼎焚体……”卓烟卉却仿佛想起什么似的敛了笑意兀自呢喃一声,忽又住了嘴。 青棱知她不想多说,便也不纠结这件事,道:“师姐,那我们不去帮帮他” “帮什么”卓烟卉柳眉一倒,反问着,“他自个儿惹的桃花债,自个儿负责。” “那我们要等他么”青棱替她斟满一杯新酒,送到她唇边。 卓烟卉就着青棱的手喝了一杯,挑眉看着她讨好的笑,觉得这小师妹让人厌不起来。 “东西都齐了,最后那几味药怕要到兴元号去寻寻,我们不等他了,谁知道他几时脱身,指不定他运气好被抓回库斯族当驸马爷去了。咱们这就上霍齿去,他要是来了自会赶上。”言罢,卓烟卉勾了勾眼角,媚色天成,又道,“霍齿城里漂亮的男人多,回头咱们先逛逛去,你要是看中哪个只管跟姐姐说,姐姐包你乐不思蜀。” “多谢师姐。”青棱听得直笑,眼都弯成弦月。 她们二人商议一定,便准备即刻动身,青棱掏了一小锭碎银搁在桌上,跟在卓烟卉身后往外面走去。 “姑娘,这是要去霍齿城” 卓烟卉与青棱行至门口,便听到“啪”一声的合扇声,有人拦在了她二人的身前。 来人是个年约二十的华服男子,身着绛色长袍,长发飘洒在脑后,手里一把玉骨折扇,颇有几分翩翩浊世佳公子的风采来,可偏偏这男子长相虽也俊美不凡,那微挑的桃花眼里,却流露出一股叫人不喜的好色之气,不住地上下打量着卓烟卉。 卓烟卉心中一阵不喜,唇上却绽放出浅浅的笑来,看着清新可人,却有着撩人的风韵。 “这位公子,奴家正是要去霍齿城。”她温言回道。 青棱的眼神却越过这男人,看着他身后的随从,那随从约三十来岁的模样,国字脸,长相普通,穿了一身灰色布衣,微垂着头,恭敬地站在后面,像一个寻常的忠实家仆,但青棱却感受到了这两人身边萦绕的一股淡淡的仙灵之气,尤其是这家仆。她因体内有噬灵蛊,且经脉重铸后,对灵气尤为敏感,二来,她挎包里的肥球,已开始上窜下跳起来,再者,她与卓烟卉谈话时已施展了隔音之术,加上这大堂上十分吵闹,人间的武功高手根本不可能听出她们的对话,可这男人一上来就问她们是否去霍齿,显然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出现这么多的巧合,只能证明一点,这两个人并不是凡人而是修士,而且修为还在卓烟卉之上,才能窥探她们这么久,却丝毫没让她们发现。 “此去霍齿,尚有数十里路程,如今盛夏酷暑,路途苦闷,不妨结伴同行。在下家住霍齿,姓方名原,字信之,此番正要回去,马车已备在碧烟湖畔,若是姑娘愿意,在下愿为姑娘效劳,护送姑娘回霍齿。”那男人说着用折扇一指湖畔,果有辆十分豪奢的马车停在那里。 “既如此,奴家就恭敬不如从命……”卓烟卉盈盈一笑,正欲说话,冷不防青棱却上前一步。 “多谢公子好意,只是我家护卫也已在镇西备好马车了,就不劳烦公子了。先行一步,还望公子见谅。”青棱笑眯眯地说完话便拉着卓烟卉头也不回地飞速离开。 卓烟卉的行事作风,这五年下来青棱总算是摸清了一些,看她那勾魂的眼神和妩媚的笑容,就知道她准备下手教训那厮了。她的美貌在太初门被俞熙婉盖得失了光芒,但在其他宗门或凡间,却是让男趋之若鹜的存在,这一路上,觊觎她美色的大有人在,她修的媚功,但凡对方存了那些见不得人的龌龊想法,她都能轻易看穿。 她虽是媚门出身,又是天生媚骨,修得亦是媚功,但她的骨子里却并不是放浪形骸的女人,尤其是,在苏玉宸出现之后。出身媚门令她在太初门倍受蔑视,她不停模仿着俞熙婉,并不单单因为喜欢苏玉宸,也因为俞熙婉身上那与生俱来的冰清玉洁之气,是让她自惭形愧且永远不会拥有的东西,她痛恨自己的出身,也痛恨那些心怀不轨的男人。 越是笑得妩媚就表示她心中怒火越盛,这是出手的预兆。 所以青棱才如此急切地将她拉走,因为眼前这两个人,并不好惹。 方信之并没有追上来,而是微笑让出路来,青棱不曾回头,所以也并未见到他眼底那阴鸷危险的光芒。 “放开我。你在干什么!”跑出一段距离后,卓烟卉才甩开青棱的手。 “师姐,那两个人是修士。”青棱向她解释。 “那又怎样”卓烟卉不以为然地开口,“这二人不过筑基期境界,有什么好怕的。” 这两人身上都有隐藏修为的法宝或者功法,因此很难确定他们的真正境界,但卓烟卉已是结丹境界,若然对方的境界差她太远,便是用了这些法宝功法,也很难逃过她的法眼。 不可能! 那家仆的灵气波动明显比方原强了许多!青棱一边想着,一边远远看了一眼醉涛馆,那两人并未跟来。 “师姐,不管他们境界怎样,他们都不好惹。”青棱收了笑,正色劝道,“不知师姐有没注意到,那方信之的腰上,挂着一枚三头象青玉牌,那三头象,是大安朝固方家的家徽,而有资格配戴三头象纹饰的人,只有固方家的嫡系血脉。那少年,来历不简单。” 在万华神州修仙界中,除了避世而居的修仙门派外,还存在许多大大小小的修仙世家,这些世家在享受着国家的供养,虽说修仙者不得干涉凡间之事,但任何一个国家都不会放弃这样庞大的力量,即便只是用来震慑他国也足够了。这些世有虽然大多实力比不上真正的修仙门派,但他们以血脉为传承的根本,整个家族的凝聚力比各怀心思的仙界修士要强上许多,若是惹到其中一个人,往往会引发整个家族的报复。 而这固方世家,是这万华神州上最强大的修仙世家之一。 第59章 兴元 而这固方世家,是这万华神州上最强大的三大修仙世家之一。 青棱在这碧烟湖呆了两天,早就把霍齿城的修仙势力摸了个大概,她不喜欢惹事,对麻烦还是能避则避的好。 提到固方世家,连卓烟卉也沉默了起来,半晌方才开口。 “怂!胆小怕事,欺软怕硬的怂货!我怎么会有你这种同门!”她骂了一句,便祭出自己的法宝,也不等青棱,便自行向霍齿城飞去。 见她骂人,青棱便知她已放下此事,便在后头讪讪一笑,叫道:“师姐,等等我!” 一面叫着,她一面飞掠而起,没有飞行法宝,她只能靠自己。 “兴元号吗?”被她们抛在醉涛馆的方原,却满眼贪婪地望着她们远去的方向,呢喃着。 “三少爷,那月白衣裙的少女天赋异禀,为纯元媚体,若能得她为炉鼎双修,不只能令您成事,还于您的修行有大助,机不可失,万不可错过!”他的身边,不知何时又多出了一个男人,微躬着身体说到。 “哈哈,如此绝色尤物,我怎会放过。”方原眼中淫靡在听完男人的述说后,显得更加浓厚了。 兴元号的位置,位于霍齿城正南方最繁华的六子街上。 六子街是大安朝最著名的商坊区,主道长达五里,其上还分布着三街十六巷,遍布着各式各样的商铺、作坊、茶馆、酒楼等,甚至还有赌坊、勾栏等处,时常可见异域的行商穿行于街巷之间,异常的繁荣。 而兴元号就坐落在六子街最中心的位置,从外观之上看,它跟一般的铺面截然不同,更像是一套官宦之家的大宅院。 青棱站在云头上看下去,也不禁有些惊叹。 兴元号除了沿街一排商铺外,后院却建得如同别院行馆般,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样样俱全,而令青棱惊诧的却是这院里种种布置,竟是按照某种法阵设计,若是冒然闯入,怕是难以出来。 不过稍一想想也不奇怪,这兴元号既然敢做修士的生意,背后自然来自仙界的势力。 青棱跟着卓烟卉在这兴元号前降下了云头,进了正中间的一间铺面。 那铺面布置得并不像一个商铺,里面并无柜台陈列,而是设了博古架、罗汉塌,案上烧了一笼香,烟气缭缭绕绕,满室都是淡淡的清香,叫人神清气爽。 卓烟卉与青棱还没走到屋里,便立时上来一个穿了墨灰色长袍的厮文男人。 “二位姑娘,此处不招待客人的。在下姓郭名欢,二位不是京城人士吧若是想找胭脂香米分,大门口往左百步就到了;若是想买布匹衣物,往右五十步;若是二位想找钗环珠翠,往左三十步便是;若是要典当,出门左转第一间就是了。我们兴元号应有尽有,必不会让姑娘失望而归的。”那男人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说的虽是拒绝的话,却让人如沐春风,半点没有被怠慢之感。 卓烟卉冲他一笑,道:“这位郭小哥,我们是来寻点东西的,只怕外面找不到。”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威压释放了出来。 兴许是场面见多了,郭欢并不像普通凡人那样被吓得跪在地上,而是面色一正,立时恭敬俯身拜倒。 “不知仙子驾到,有失远迎,还望仙子恕罪。”他一面说着一面做了个“请”的姿势,“二位仙子请随在下来。” 青棱与卓烟卉跟着他到了兴元号后园的留仙阁里,一路上皆是鲜花着锦、富贵如云的景致。 留仙阁是个临湖的阁楼,室内放了一尊四时猕像,能令这屋子冬暖夏凉,青棱一踏入便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舒畅凉快,仿如回到阳春三月。 郭欢一面着人通报,一面亲自给她二人上了仙茗。 淡淡的涩味过后便是一股回甘,灵气直冲脑门,青棱才啜了一小口,便感受到这茶的妙处。 不多时便有一个着藏青长袍的长者推门而入,洪亮的声音还未进门便已经传来。 来的竟是个炼气后期的修士,他身着藏青长袍,须眉皆白,脸上挂着笑,按人间的说法叫仙风道骨,按修仙界的说法,这就是学艺不精的代表,修士若是修为到了一定境界,身体的衰老是十分迟缓的,只有修到了瓶颈,而寿元又即将结束的修士,才会出现这样苍老的模样。 “劳二位仙子久等,实在是小人的不是,还望仙子恕罪。小人姓刘名长青,不知仙子驾到所为何事呢”刘长青风风火火地进来,恭敬行了礼后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刘掌柜,我们想要找点东西,听说你这兴元号无所不有,所以便不远千里来此了。”卓烟卉搁下茶杯,坦然接受了他的见礼。卓烟卉的模样看起来像是刘长青的曾孙女,事实却刚好相反,她的修为与岁数都足够做刘长青的祖奶奶了。 “掌柜不敢当,小人只是个管事。二位仙子欲寻何物”刘长青朝她抱了抱拳,问道。 卓烟卉便将此行欲寻之物一一告诉刘长青。 这一趟任务,他们还差三件东西没有寻到,一是千年赤火根;二是墨钨矿母;最后一样则是地心莲。 刘长青闻言便皱了眉,略一思忖后方才开口:“二位仙子,这三样可都是难得一见的天材地宝!不瞒二位仙子,这千年赤火根和墨钨矿母倒还好说,只要二位灵石足够,我消息放出去,二位等上一段时间,兴许会有。这最后一件地心莲,只生长在天柱山的地火洞中,那里终年地火冲天,即使是大能者下去了,也未必能活着出来,可是有价无市的宝贝。” “废话!”卓烟卉不耐烦听他长篇大论,一口打断了他,“我当然知道难。若是好寻,我何必来找你!” 刘长青咬牙叹口气,方再开口:“既如此,小人替仙子安排安排。只是兴元号有个规矩,所有参加拍卖的修士,都要预先缴纳一千块中品灵石在我号里,若是仙子拍后反悔,这些灵石便会全部扣赔给卖家。” 兴元号的交易大致有好几种,最常见的是竞价拍卖,价高者得;另一种较常见则是指定交易,买卖双方直接谈定价钱交易,这种交易方式所需的时间短,但所得的价钱一般会比拍卖来得少。一般来兴元号的修士,既可以是买家,也能是卖家,他们可以先将自己宝物出售后,换来灵石再用以收购自己需要的东西,就像现在的卓烟卉。 “我没灵石。”她嫣然一笑,刘长青却闻言脸色一变,正要问她,她却自储物袋里取出几件东西,一一搁到了桌上。 “我只有这些东西。劳烦刘管事帮我卖个好价钱,所得灵石就存在兴元号吧。”卓烟卉漫不经心地说着。 刘长青看着桌上的东西瞪大了眼。 那应该是下山前唐徊交给卓烟卉,用来换取地心莲等宝贝的东西,青棱惊诧地盯着桌上的这几件东西,其中一件是一截青骨,骨上流淌着淡淡的墨色光芒,一股邪气扑面而来,青棱认得,那是上古恶兽混沌之骨,此外,还有一朵七彩天心芝,一块万年沉水石,以及一方冒着冰气的雪晶匣。 “郭欢,速请文掌眼来。”刘长青眼中发出异彩,忙不迭地让郭欢去请人来鉴定这些宝贝。 兴元号里养了一批专门负责鉴定宝物的人,称为掌眼。 没多久,便来了一个修士,境界和刘长青差不多,但看起来却很年轻,眼眸中竟有一圈金芒,他行过礼后,便将几件东西一一细看过,兴许是宝贝看太多了,除了不时同刘长青点头赞同外,并没更多的表示,直到那雪晶匣被打开,一股充沛的灵气暴发出来,龙眼大小的月白丹丸绽放出夺目的光芒,文掌眼只看了一眼,便脸色大变,“啪”一声迅速合起了匣来。 “下品仙丹!”他声音有些微颤。 青棱也不自觉地凑上前去,她自小被丹药喂大,没人比她更清楚这些丹药的可怕与珍贵。 万华神州的丹药,分为下品灵丹、中品灵丹、上品灵丹及极品灵丹,而能被称作仙丹的,那都是来自于上界的丹药,药性比起寻常灵丹要强上数百倍。 青棱活了千年,也只见过两次仙丹,第一次是穆澜重伤,元神被人击散时所服用,而第二次是她在强行突破合心,冲击返虚境界时,穆澜所赐。 就这一枚下品仙丹,它的价值,比起地心莲已经绰绰有余了。 唐徊到底要做什么,竟然连仙丹也要弃之。 第60章 拍卖 就这一枚下品仙丹,它的价值,比起地心莲已经绰绰有余了。 唐徊到底要做什么,竟然连仙丹也要弃之。 卓烟卉得意地看着几个兴奋的人,道:“鉴定好了吗” “刘管事,先给卓仙子办块帝玉牌,给她账上打一千块上品灵石。卓仙子,这一千块上品灵石是鄙号给您的定金,感谢您对鄙号的信任,愿将这些宝物交由鄙号,若是仙子不急,鄙号将把这几样东西拍卖出售,相信到时候会卖出令仙子满意的价格,届时余款再一并打入您的账里。”文掌眼脸上总算是露了一丝笑容来。 东西还没卖就先给钱,这算是对这几件宝贝最好的赞扬了。 卓烟卉满意地点了点头,刘长青早已捧了一块巴掌大小的玉牌上来,玉牌上正面刻了“兴元”二字,背面是一个“帝”字,坠着七星攒梅缨络,十分别致,卓烟卉将手按在玉牌之上,灌了一丝魂识进去之后,手续便算是完成了,卓烟卉在这兴元号里的所有买卖只要凭此玉牌就可直接交易,不需要再带上一堆的灵石,甚为便捷。 此外,在兴元号买卖交易最好的一点,便是不管买家卖家,都无需交代宝物出处,也不会有人过问身份背景,所有的信息都是隐藏的,对买卖双方而言都十分安全。 很快办妥了一切,文掌眼又与卓烟卉商定这些宝贝的拍卖底价后,便亲自将宝物收入储物袋里,先行告辞。 “这帝玉牌里除了之前答应仙子的一千块灵石外,还能再赊两千块灵石。二位要的东西小人会着人寻找,这段时间二位可住在我兴元号内,若是有了二位要寻找之物的消息,小人会亲自通知二位仙子。”刘长青笑得格外灿烂。 “刘管事,不知这玉牌该怎么办呢能否帮我也办一面呢”青棱一直没说话,待他们将正事商议完毕方才开口。 刘长青闻言一怔。 “我这师妹是想自个儿寻点宝贝!”卓烟卉倒是看穿了青棱的意图。 青棱讪讪一笑,卓烟卉倒没说错,她一直缺把飞剑,总靠双腿行天下也不是个事儿,便想在这兴元号里寻把好剑。 “原来如此啊,小事一桩。”刘管事捋须一笑,挥手叫来了侍女。 “可是,刘管事,我身上没什么灵石。”青棱眼珠子转了转,还没等刘长青回答,便把自己储物空间她用不上的东西一件件放在了桌面之上,“我只有这些。” “师妹,你这是把你自进仙门起搜刮到的东西都带来了啊!”卓烟卉不由一笑,一边嘲讽着,一边用手指随意翻拣了一下,“什么破铜烂铁啊,也有人要!” “哈哈,无妨,什么样的东西我兴元号都收!”刘长青却并未因为青棱的东西不起眼而不耐烦,反而一件件仔细地看过去,普通的宝物他也能鉴定,看后他将这满桌的东西一分为二,“小仙子,你这些东西是要典当呢还是参加拍卖” “有什么区别呢”青棱摸了摸脑袋,不解地问道。 “典当就是直接卖给鄙号了,拍卖则是参加拍卖会,我们只从您的拍卖所得中收取一点佣金。”刘长青微微一笑,见青棱沉吟的模样,便索性不卖关子,一言到底,“鄙号做生意,童叟无欺,若是小仙子相信,不如让小人替您拿个主意吧。左边这一部分,您直接典当给我们,右边那剩下的几件,您不妨拿去参加拍卖。典当的那部分东西,品质低下,实用性一般,若是拍卖固然价格能高出一些,但这些东西买主太少,容易流拍,一来二去要浪费不少时间,而且除去拍卖的佣金,剩下的怕和典当的差不多了;至于另一部分,则是品质较好的,易于卖出,小仙子不妨拿去参加拍卖,也能得个乐子。” 青棱一听,这刘长青是瞅着卓烟卉这个大户的面子,在真心实意替她出主意呢,当下便拍掌叫好,刘长青“呵呵”一笑,叫人来替青棱也办了玉牌,将她典当的东西估好价,把灵石一次性都给她存进去,才算了事。 “小仙子,这玉牌您拿好了。鄙号天天晚上都有小型拍卖会,二位仙子若有兴致可凭身上玉牌参加,每逢五日会有一场大型拍卖会,则需要凭帝玉牌方有资格入内,一面帝玉牌可进三人。”刘长青将玉牌交给青棱,又嘱咐了一番,才令侍女引二人去了住处。 兴元号提供的住处是个十分别致的临湖阁楼,穿了鹅黄宫装的侍女将青棱引进了二楼西侧的厢房,卓烟卉则去了东侧。 阁楼雕梁画栋,建得异常美丽,厢房很宽阔,陈设清雅舒适,桌上供着水果,满室果香,并无熏香,架上一样放了四时猕像,令房里宛如春日,雕花大床铺着云绸锦被,挂着凤纹绛纱帐,床前是一副九扇的碧玉九美屏风,看得青棱不禁咋舌。 看这屋里陈设,虽然材料比不上仙界的天材地宝,但件件精致,样样奢华,令人眼花缭乱。要知道在仙界修行,讲求的是天地灵气与清心静气,修士修行的洞府往往十分简单,比起凡人的奢侈简直就像雪洞一样简陋。难怪很多修士放弃修行回归人间,这其中固然有大道难修或者天赋不足的原因,只怕更多的还是因为这人间繁华太难舍弃,他们只要在修仙界习得一些皮毛,回到人间便能被凡人当作神仙膜拜,轻而易举地享受这些繁华。 那侍女将房间安排好,便恭身退下。 “姑娘,等等。”青棱正眼花缭乱着,见状急忙将她拦下,“姑娘,我想问下,拍卖会在哪里呢” 那侍女抿唇一笑,露出两个酒窝,她看了下天色,道:“仙子,奴婢带您过去吧。” 青棱点点头,便走卓烟卉房门隔门与她交代了一声,卓烟卉对小拍卖会没有兴趣,青棱便兴致十足地随侍女自行去了。 八十枚中品灵石,是她的全副身家。 侍女将她带到了东园处的跃仙楼前便停了脚步,按规矩,她是不能再进了。 青棱便按她的交代,进了跃仙楼,上到二楼,楼上空无一物,只立有一尊仙女玉像,青棱上前,将她的玉牌放入玉像手中,立刻便有一道青光射出,笼罩她全身,下一刻,她已站在了一间狭小的石室中,石室中只设了一椅一几,几上已放了一壶茶,一篮果,壁上明珠散发出明亮的光芒。 这凡间商号,竟是用了传送法阵,好大的手笔。 不知这拍卖会如何进行青棱心中盘思着,才刚端起茶杯,忽然间面前石壁“隆隆”升起,明亮的光线绽放开来,前面竟是个足可容纳百人的大厅,厅前是个硕大的舞台,铺着红毯,四周皆安放了明珠,十分明亮,台下此刻已坐满了修士,而青棱所在的这个石室,竟是建在二楼的雅坐,虽然不大,却与旁人隔开,估计她是沾了卓烟卉的光,否则凭她这点身家如何能坐在这里。 她唇上勾起一笑,心道这兴元号真是有些意思。 楼下台上已鱼贯走出十来名美貌的少女,个个皆是环佩叮当,云鬓高髻,巧笑倩兮,婉如仙女,这些少女只着单薄纱裙,曼妙曲线若隐若现,乐曲响起,便如蝶轻舞,时不时便引得一阵哗声从台下传出,喧闹不已。 台下的修士大多是筑基期内的散修,身着各种奇装异服,神色各异地坐在位子上。 悠扬的乐曲忽然一声破云之响,而后渐歇,少女们渐渐退到两边,开场表演结束,一个银袍男人健步上台,身后还跟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女,她手里捧覆了锦绸的托盘。 “各位道友们好,欢迎大家来到兴元号的拍卖场。在下是第十七号拍卖师钱多乐,很乐意为大家效劳。”钱多乐说着朝大家鞠了个躬,“在下是个直接的人,就不与各位打哑谜了,这第一道开胃菜,相信大家一定不会失望!” 钱多乐一面说一面猛力扯下了盘上的锦绸。 浅浅的金光扬起,盘上竟然放了一尊男女赤裸交缠的铜像。 第61章 残片 “这是三百年前,由百仙谷的莲娆仙姑亲手祭炼的风月欢喜佛,施展时可幻化出数名美妙仙子,佛中还藏了媚药红断,保管令道友们销魂,若是有双修夫妻,此物更可增进双修之乐,有助提高修为……” 场下已是嘘声一片,钱多乐却不管场下反应如何,仍旧一个人说得起劲,将这风月欢喜佛介绍透彻后,还当众作了简单演示,立时便有仙乐悠悠,几个绝色仙姬摇摇而起,叫人血脉贲张。 青棱只遥遥闻得一阵异香扑鼻,心底随之一酥,她的魂识陡然释放,心中顿时一片清明,再一看楼下,台上先前翩然起舞的少女已然双颊通红,红唇欲张,而台下的男修,修为低的眼神已迷茫,直勾勾盯着台上少女。 钱多乐见效果已达到,便指袖挥出一阵清风,将弥漫的异香尽数挥散,又收起了风月欢喜佛。 果然是件销魂的好宝贝,只是修仙之人多半清心寡欲,此等狎玩之物除了一些心志淫邪之人又或是修练合欢术的修士才用得到,这第一件宝贝开价就是十块中品灵石,台下的修士回过神来,反应平平,只有寥寥数人喊价。 “三十!”青棱对面的雅间忽然传出一声叫价,一下便压下了其他人的价格。 青棱心头一跳,那声音有些陌生,低沉而缓慢,落在她耳中却有说不出的熟悉感,她抬眼看去,对面的雅间里隐约坐了个男人,隔得远看不真切,她便只能按下心头异样。 接下去又是数件法宝与丹药,大多都是些讨巧之物,而对面的男人也没再出声喊过价,青棱过了开始的好奇,看得已有些兴味索然,桌上的茶已去了半壶,果子也啃了几枚,仍旧没有让她眼前一亮的东西,小场的拍卖会果然没有什么好东西。 转眼间拍卖会接近尾声,青棱已没有继续看的兴头,正起身欲离,台上的钱多乐却一把掀开托盘上的锦绸。 “这就今晚的第一件压轴!”钱多乐满脸的激动,拍卖会进行了一个多时辰,难得钱多乐还如开始时那样卖力地推荐着,“南疆上古秘术残件——虫书!” 青棱的脚步霍然停下,视线宛如鹰隼般落在了托盘之上。 托盘上,正静静躺着一枚巴掌大小的玉牌,玉色温润,远远看去,和青棱手中的那块“虫书”残卷,一般无二。 她按下心头狂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五年来,因噬灵蛊的特殊性,她早已停止烈凰诀的修炼,改修“虫书”,只是墨云空赐下的这部“虫书”是部残卷,里面只记载了蛊虫驯养修行之法,却没有控制蛊虫之术,因此噬灵蛊虽然被她驯养不至反噬,但她却也一直无法真正控制噬灵蛊,导致修行陷入胶滞。 钱多乐介绍完这件物品后,台下便陷入短暂的沉默,万华神州上大多都是传统修士,秘术寻常都有世族传承,外人很难窥其真谛,而这虫书又为残卷,在拍卖行里常常会有此类残破的功法出现,虽然是上古之物,却也是鸡肋之物,叫价又高,因此乏人问津。 这一部虫书的起拍价就高达四十块中品灵石,是拍卖会到现在为止最贵的一件宝贝了。 “我可以看看它吗”青棱的声音从二楼传下,打破了钱多乐一人唱戏的局面。 按规矩,有兴趣的买家可以上前就近观察宝贝,钱多乐当即点头。 “我也看看。”随着青棱的出声,台下也上来两个修士。 青棱从二楼跃下,落到台上,等前两个修士都查看过后,她才上前查看,那枚玉牌触手微凉,指尖能感受到玉牌上流淌的淡淡的灵气,与她身上的那块残片一般无二。 “四十五!”之前的修士开口叫了价。 另一个修士摊了摊手,没有兴趣地回了座位。 “五十!”青棱没有犹豫地跟价。 “五十五!” “六十!” “六十五!”那修士咬咬牙,继续跟。 “七十!”青棱面不改色地冲他微微一笑。 对面的修士捂了捂自己的储物袋,阴郁地看了青棱一眼,转身下了台。 青棱心中松了一口气,她只有八十块中品灵石,好在紧要关头他放弃了,否则她只能另想办法去弄到这残片了。 一块残片卖了七十块中品灵石,钱多乐倒是有些出乎意料,高高兴兴地送青棱回了雅间,便继续压轴大戏。 后面的压轴倒是一件比一件好,虽然不过寥寥五件,但件件都是珍品,场下的修士惊呼声一声高过一声,叫价声此起彼伏,最高价的一件宝贝竟卖出了三百枚中品灵石,这在筑基期修士的宝贝中,算得上是天价了。 但青棱此行得了这虫书残片,已是意外之喜,还未等散场便已离去。 对面雅间里,一道阴冷仇恨的眼神从青棱下台时便一直凝固在她身上,直至她离开,方有一个男人从暗处走出,满脸扭曲狰狞的表情,用压抑而冷酷的声音冲着青棱离去的方向咬牙切齿地开口。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这一次我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青棱回到住处,夜色已深重,她并没回屋,而是飞上屋檐,盘膝坐下,月色洒在她身上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色光芒。 她将两块玉牌都取了出来,淡淡灵气萦绕其上,散发出一股极其舒服的感觉,这五年的时间,青棱都一直在按这虫书上所记载的方法修行。 《虫书》中所记载的养虫之术,除了以自身精血喂养蛊虫,促使其自行吸纳运转天地灵气进行化生外,还有一门秘法,能将魂识与灵气相融,令蛊虫吸收。 所谓化生是蛊虫突破境界的一种办法,按《虫书》所言,蛊虫一般会有六次化生,分别为褪恶、生灵、灌顶、破茧、金翅及合一,修到最后,蛊虫灵智全开,便能化生为最可怕的上古虫兽,拥有飞升之力。 然而青棱的情况比较特殊,噬灵蛊现在蛰伏于她丹田之外,无法离体,她与这只噬灵蛊早已血脉相连,她的重修与这噬灵蛊的境界息息相关。按书中所述,她在灵气中灌注魂识,在噬灵蛊吞噬灵气时,一点点将魂识注入它的体内,让这噬灵蛊能受她驯养,不至噬主,亦能控制噬灵蛊吞噬灵气的可怕力量。 如今她体内的这只噬灵蛊已达到化生第二段——生灵。所谓褪恶,是褪除蛊虫混沌之恶,而生灵,则是让蛊虫生出原始灵智,离灌顶还有一步之遥。 虽然噬灵蛊的修行颇为顺利,但青棱却一直不得驭虫之术,她虽能令噬灵蛊成长,但噬灵蛊与她仍像两个生存在同一屋檐下的不同个体,互不干涉,青棱无法驱使控制它,她虽然不需要噬灵蛊的力量,但日后若是噬灵蛊拥有自己的灵智,她若无法控制,迟早这噬灵蛊会噬主而出,成为恶兽。 这块残片来得非常及时。 青棱先按第一残片中记载的法门,吸纳运转灵气之后,天已微明,她才将手放到了第二面玉牌之上,注入一丝魂识。 忽然间,她整个人便到了一个混沌的虚空之中,四周只有一团无尽的青色。 青棱一惊,立刻便镇定下来。这是魂识虚空之术,进到这里的,只是她的魂识而不是肉身。 看来这第二块残片与第一块残片并不一样。魂识虚空术是上古神术,只有上界之仙,才可能创造这样的魂识空间。 这虚空之上一片寂静,青棱亦不着急,魂识虚空术与魂识息息相关,若魂识不够强大,连进都进不来的。而这残片上还有些禁制,只有修行了《虫书》养虫法的修士,魂识上带了独特的气息,才能顺利进入,也因此这玉简中的魂识空间并未被他人发现。 她当下闭眼,凝神聚气,将所有魂识都集中到这虚空里,虽然她的修为不在,但魂识上却还有返虚大能的印记,不过片刻时间,这虚空便陡然间扩大了数百倍。 一只半人长的雪白绵软的虫子趴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仿佛在沉睡般一动不动。 青棱一喜,心中已明白这魂识虚空的妙处了。 它竟能让她看到自己体内的蛊虫。 第62章 穷人 它竟能让她看到自己体内的蛊虫。 她缓步上前,正要靠近它,忽然间魂识一震,她整个人从虚空中跌出,睁开眼虚空已然消失,短短一小段时间,她的灵力已消耗了一半,看样子想修炼这驭虫术,她的灵力还要加强。 青棱此刻却不考虑这些,她眼神一沉,抬头朝某处看去。 适才让她从虚空中跌出来的,是一道微小的魂识,突然降临的危险让她猛然转醒,而那道魂识亦在她醒来时悄无声息退去。 有人在暗处窥视她! 此时天已朦亮,青棱从屋顶飞下,转身回了房。 一连数日,青棱都足不出户地呆在房里,钻研那两面玉牌,以她如今的灵力,只能让她在魂识虚空中停留一盏茶时间,还来不及接近噬灵蛊便已经从虚空之中跌出来。 窥视她的那道魂识却没再出现过。 如此这般一直过了大半个月。 青棱正如往常般盘膝运功,忽然间她周身一颤,那股幽暗沉冷的魂识再度悄然袭来,对方果然按捺不住了。 这道魂识并不强烈,只是飘忽不定,仿佛只要稍稍一点压力,它就会烟消云散。 青棱并没释放自己的力量对抗这丝魂识,只当不曾发现它一般,任它窥视。 “吱吱。”肥球从她的包里探出脑袋。 青棱便睁开眼,将它从包里拎出来,搁在掌心,指尖轻轻抚过它脑门上的细毛。 “吱——”肥球舒服地长吱一声,便像球一样从她的掌心滚下,冲着门外奔去。 “去哪里”青棱追了出去。 肥球这一滚,滚得特别遛,青棱一时没抓住它,竟追到了楼下。 “师妹,你还真特别,别人养仙宠,你养老鼠!”娇嗔的声音传来,能把嘲弄讽刺的话说得娇柔万分,不消说,除了卓烟卉没有别人。 青棱一脚踩住肥球的尾巴,将它拎起,转头看去,卓烟卉正穿着一袭浅淡的绯裙站在楼前的绿薇丛前,当真人比花娇。 在卓烟卉的身后,还站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赫然是十多日前在碧烟湖醉涛馆遇到的固方信之,另一个男人身着黄衫,背上一柄铜色长剑,脸上覆了一张银色面具,只露出一双阴冷的眼睛。 青棱眉头轻轻一皱,这黄衫男人境界和她差不多,都在筑基前期,他的衣袂之上,绣了一只青象图腾。 修仙世家会收纳一些散修作为外室弟子,他们会提供一定的资源来供养这些散修,以便扩大世家的实力,而这些外室弟子并不具备修行世家仙法的资格,只是利益交换的结盟罢了。 很显然,这黄衫男人是固方家的外室弟子。 “师姐。”青棱心中已转过数念,脸上却仍旧微微一笑,朝着他们打招呼,“方道友,想不到我们是同道中人,不知这位是” “呵呵,当日隐瞒身分还望青棱道友见谅,实因家师交代在凡间历炼不得透露身分,不想二们也是同道中人。这位是我的师弟周华。”固方信之将手中折扇一合,冲青棱一揖。 周华便跟着一揖,却没开口。 青棱见对方开口就是她的名字,心知是卓烟卉将名字告诉了他们,她还了一揖,道:“方道友太多礼了,我等修仙之人,怎会在意这等小节,照道友之言,我姐妹二人岂不是亦有隐瞒失礼之处。” 她边说着,边打量他,这固方信之看起来倒是礼数周全,可一双眼睛没说两句话便要往卓烟卉身上看去,那带着被压抑的淫邪之气,仿佛要将卓烟卉吃干抹净一般,看得青棱暗地里直皱眉,奈何卓烟卉面上娇笑如花,并无任何异样,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烦死了,你们有完没完,什么礼这么多。”卓烟卉一扭身,婷婷袅袅而去,“青棱,走了,参加拍卖会,我们要的东西到了。” 固方信之忙追到卓烟卉身边,讨好地冲她说着:“卓仙子,我也正要去,不妨同行吧。” 卓烟卉不置可否地继续前行。 青棱无法阻止,只能跟上,那周华便与她并行,却始终微微垂着头,不发一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兴元号的拍卖会分成两种,一种是像青棱见识过的小拍卖会,长期都有;而另一种则是大拍卖会,这种拍卖会不是任何时间都会有,只有当有特别稀罕的珍贵宝贝出现时,才会举办。卓烟卉带来的那几样东西,都被摆上了这场拍卖会。 固方信之虽然修为低下,但他在兴元号的身分可不低,侍女将他一行人带到了一间大雅房里,房里设了红玉罗汉榻,铺着百花锦垫,熏着龙涎香,四人坐定后仍十分宽阔。 与青棱此前参加过的那场拍卖会不一样,这个拍卖场舞台很大,四周并未设座,只有雅间,看不出到底有多少人,但青棱一进到这个地方,便能感觉到四面八方被压抑的威压,看样子来参加这拍卖会的修士修为,大多都在结丹以上。 拍卖很快就开始了,这次的拍卖师是个精干艳丽的女人,叫作朱姬,她声音微喑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会场每一个角落。 台下一出场的拍卖品竟是个蓝发碧眼的女鲛人,被放在装满水的海晶箱里抬了上来,那鲛人一面嘤嘤哭泣,流下的眼泪化成明亮的珍珠一颗颗落入水中。 那鲛人长得十分美丽,哭泣的样子犹为迷人,但固方信之的眼睛却像粘在了卓烟卉身上般对上绝色无动于衷。 鲛族因天生水灵体质,因此是很多修士最佳的炉鼎,几千年下来,鲛族几近灭绝,如今是千金难求,舞台上这一个鲛人,叫价就在一百块上品灵石,很快便被人拍走。 接下去出现的,也都是些稀罕而珍贵的宝贝,大拍卖会的东西果然非同凡响。 可惜,她一穷二白,就算她全部身家都在,只怕她也买不下最便宜的东西。 青棱只能看着过过瘾。 这场拍卖会有她们需要的赤火根和墨钨矿母,若是都能顺利到手,她们便只缺少地心莲了。 转眼间拍卖会进行了一半,中间兴元号为了活跃气氛,时不时地会拿出些稀奇古怪的宝贝出来,只要有人能猜中它的名称来历,便能以一块上品灵石的极低价格,将其买走。 这一次,朱姬命人用锦盘托出了一件黑漆漆的东西来。 “诸位前辈,宝贝看多了,眼睛花,不如休憩一下,还是老规矩,谁能猜中我这盘里的东西,便能以一块上品灵石的价格将它买走!”朱姬一边说着,一边接过那锦盘绕场一周,以便所有人都能清楚看到盘中之物。 那是两只圆环状的物件,环身漆黑,并不起眼,环内是镂空的雕纹,积满了灰垢,这整对圆环看起来脏且旧,上面没有丝毫的灵气波动,如果不是被摆到这拍卖会上,只怕没有人会多看它一眼。 “拿来我看看。”沉厚的声音自西面传出。 朱姬亲自将这盘中之物送过去,那修士细细查看后长叹一声,方道:“本仙孤陋寡闻了,看不出来这是何物。” 紧跟着又有几人都要求查看,也有人说了些名称出来,却都给朱姬否认了。 “看来这件东西我们还得自己收着了,等待它的有缘人!”朱姬环视了一周,发现无人再出声,正要着人将锦盘端下。 “等等。” 清脆的声音传出。 “这位仙子,可要一试,我这就送过去给您查看”朱姬见有人出声阻止,脸上笑意不减,优雅地转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开口。 “不必了。”青棱起身站到了雅间前,眼神灼灼地看着朱姬手中之物。 “师妹,你可别给我丢人!”卓烟卉不悦地开口,在她看来,这场上不乏结丹期以上的修士,那么多人都猜不中,青棱一个区区筑基期的修士又怎会知道。 青棱没有理会卓烟卉,而是朗声道:“这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法宝!” “哦!”朱姬眼中出现一抹惊奇,“仙子此话怎讲” “这是一件机械品,由三千五百年前的不世奇才裴不回前辈亲手所制,叫作风火轮。”青棱不急不徐地开口,“裴不回前辈一生钻研械甲之术,精通机械、数术、奇门遁甲,曾与一代大宗师青云十五有半师之缘,当年青云十五正是受了裴前辈的点拔,方才有此成就,然他终究受天赋所限,不能修得大道,但这裴不回前辈却是天赋异禀之人,他修仙仅一千五百年便已飞升上界,因其一生行事低调,因此名声不显。他所创的机械之术,属当世奇迹,精妙非常,它不像传统法宝以灵气为引,只要掌握了机械使用之法,即使是一个普通凡人,亦可发挥出无穷威力,可惜,他飞升之时将自己带不走的作品尽数毁去,因此传世作品少之又少。这风火轮是他早期以月脉矿与融天铁所造的飞行机械,别看它不过巴掌大小,但每个轮中都有一万三千零八十七个零件,由三万六千三百一十五根月脉相连,以日光为源,风火为力,便能纵横万华三百神州土。” 四周发出了一阵轻轻的抽气之声,无人插嘴。 “不过,眼前这风火轮已然残破,如今它只能算是一件稀世藏品,具备极高的收藏价值和研究价值,却没有任何使用价值,因为裴不回前辈并无衣钵传人,他一身技术早就失传,这风火轮无人会修!”青棱半字不歇地一口气说完。 烈凰秘境中收藏了无数上古典藉,其中裴不回与青云十五是归在一篇介绍,她对这二人敬慕很久,因此关于他们的事,她倒背如流。 青棱说完,整个会场悄无声息。 半晌之后,朱姬才开口。 “这位仙子见识广博,奴家佩服万分,即使是鄙号最厉害的掌眼,也只能说出这宝贝的名称来历,至于它的构造等等,却是不知的。感谢仙子让我等长了见识,此物如今就是仙子你的了!”朱姬托着锦盘,款款而至,精致的容颜之上有着钦佩之色。 锦盘递到眼前,青棱却迟迟没有出手相接。 刚刚高谈阔论之时,她神采飞扬,如今朱姬将此物送到她眼前,她却忽然间颓然下来。 “仙子”朱姬见她呆愣,心中奇怪,便轻声叫了一句。 青棱只能看着她讪讪笑了。 虽然她回答正确,但按规矩,她还要支付一块上品灵石,而这时候她必须把自己的玉牌扔到锦盘之上,由他们送到后面去清账。 一枚上品灵石需要用一千枚中品灵石兑换。 而她的玉牌里,只剩下十枚中品灵石。 第63章 先行 而她的玉牌里,只剩下十枚中品灵石。 青棱窘迫不已,动了动唇,一声“能不能赊账”还没出口,锦盘里忽然“当啷”一声轻响,一块碧青的玉牌被掷到了盘里。 “快点清账进行下面的拍卖,长篇大论的无聊透顶。”卓烟卉声音传来,铃铛一样的悦耳。 “是。”朱姬将风火轮交到青棱手中,便笑着转身离去。 “青棱道友学识渊博,在下佩服佩服!”固方信之冲着她一揖恭维道。 周华仍旧像死人一样沉默。 “方道友过奖了,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青棱一面客气着,一面捧着风火轮坐回原处,满脸谄媚地笑着凑向卓烟卉,轻声道,“师姐,多谢。” “穷光蛋也学人摆谱,丢死人了!”卓烟卉微微侧身避开她,正眼也不看她一眼。 “师姐,那钱算我借的,等回去赚了我还你。”青棱毫不介意她的态度,仍凑在她耳边轻轻说。 卓烟卉眼角瞥了她一眼,勾起一抹妖娆,固方信之在旁看得心中一阵酥麻难耐。 “我收利息的,回去了三倍还我!” “成,没问题!”青棱喜滋滋地收起风火轮。 “什么破铜烂铁也值得高兴成这样!”卓烟卉嘲讽了一句,嘴角却扬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来。 青棱没有反驳她,是不是破铜烂铁,她心中最清楚。 因为,她会修! 一块上品灵石换来一件足够媲美上品灵器的宝贝,怎么看,都是她占了大便宜。 拍卖会进行到天明时分才结束。 卓烟卉拍到了赤火根与墨钨矿母,而地心莲却仍旧没有下落。 “方小友,时候不早了,我与师妹要回房了,我们改天再叙。”卓烟卉微眯了眼,轻声开口。 固方信之只觉得她吐气如兰,全身骨头都酥了,再一看佳人肌肤胜雪,容色照人,穿的衣裙虽然并无惹火之处,但胸前波澜起伏,蛇腰不盈一握,只消两眼,他已心猿意马,脑中满是她承欢娇喘之色,恨不能立刻将她扔到床上。 “卓姐姐,别走。”固方信之见她扭身欲去,忙伸手拉她。 卓烟卉却是一挣,指尖从他脸颊轻轻划过。 “方小友,还有何事”她柔柔一声,几乎让固方信之三魂七魄都要散了。 “小弟想邀姐姐一聚。”固方信之摸上自己的脸颊,满脸销魂之色,“实不相瞒,小弟无意间得知姐姐欲寻地心莲,正巧我家里前几日寻得一株异花,也不知是不是姐姐要寻之物,若是姐姐不嫌弃,不妨随我回去看看,若真是姐姐所需之物,小弟便将它赠予姐姐。” 青棱笑意不减,眼神却有些冷。 想不到他竟知她们寻找地心莲之事,可见此人背景不只是固方世家的嫡系血脉如此简单。据她所知,兴元号在各个大国都设有分号进行仙界物品交易,而要想安全无障碍地建立如此庞大坚固的交易系统,这兴元号定然要取得各处修仙势力的庇护,而在这霍齿城,没有任何一支力量能与固方世家相提并论,而固方世家愿意庇护兴元号的原因,怕是这兴元分号的生意也有他们的一份,否则以兴元号的作风,又怎会将客户信息透露给无关之人。 而能插手这兴元号事务的人,只有固方世家家主固方傲,能被固方傲派来专门负责这兴元分号事务的人,必是他的最亲近的人,若她没猜错,固方信之应该是固方傲之子。 “好啊。”卓烟卉眼底闪过一丝精芒。 “师姐!”青棱闻言不禁一声低喝,惹来卓烟卉不悦的一瞥。 青棱还待再说,耳边却忽然传来卓烟卉的传音密语。 “师妹,你即刻起程,到城西破风林等我。若我三日内没到,你就不必等我了,去找你萧师兄,速离霍齿城!” 青棱抬眼看向卓烟卉。 固方信之想要卓烟卉的人,卓烟卉想要那朵地心莲,看样子,卓烟卉是打算利用固方信之的贴身下手夺莲。 “师妹,你有事就先回去吧,不必跟来碍手碍脚了!”卓烟卉状似不耐地开了口。 固方信之闻言则是大喜,青棱不在,他更易下手。 “我已打探过了,固方家确有一株地心莲。你快走,这事我自有分寸,不会乱来的。”又是一声传音密语,卓烟卉催促着青棱离开。 “是,师姐,那我就先回去了。”青棱知她自负一身修为,区区筑基期根本不在她眼里。卓烟卉是个任性妄为之人,认定之事九牛难回,又兼这五年来她一心挂念身在太初的苏玉宸,早就恨不得能立刻了结任务好回宗门看他,如今机会摆到眼前,她如何不动心。 只是与虎谋皮,焉有其利。 青棱当下却无法多言,只能飞身而去。 身后的周华这才抬起头,远远望着离去的青棱。 青棱没有再回住所,只将兴元号的玉牌兑回灵石,便直奔破风林。 破风林离霍齿城有二百里远,青棱飞掠了小半日才算到达,破风林树木茂盛,林间凉风微微,吹散她满身汗水。 她选了密林深处的一棵参天大树,纵身飞上树顶,盘膝坐在了树杆之上,决定这三天就在这里等待卓烟卉。 凡间山林,灵气早就溃散,也只有在这树冠上能于天明时分,接纳到一些天地灵气。 青棱取出风火轮,黑漆漆的风火轮乍看之下毫不起眼,她用布将轮上的积垢一一擦拭干净,接着便向轮中注入一丝魂识。 风火轮的内部结构精细异常,青棱只能将这丝魂识集中压缩到极致,方能顺着轮中的脉线一点点查看下去,不看不知道,一看青棱忍不住满心惊叹,这小小的风火轮,内部构造竟然繁复得至此,脉线与零件连接得严丝合缝,精巧得像一个微小的国家,叫人无法想像。 她一番查探下来费了半天功夫,便发现这风火轮里面有许多脉线被残污堵死,就像人体经脉被堵无法吸纳运转灵气一样,这风火轮现在无法吸收外界能量,更无法运转,因此现在她要想办法将这些残污清作干净。 可这风火轮内部结构精密,脉线纤细极微,她不可能像擦拭外部污垢般去清理它。 青棱收回魂识,深深吸口气,指尖忽然升出一道细微的光芒,那光芒扑闪了几次后才稳定下来,溶进了风火轮之中。 要修这风火轮,她必须将所有的魂识都集中起来,又将灵力压缩后包裹其中,探入风火轮之中,开始一点点清理起来。 她在烈凰秘境中时,就喜欢钻研这些东西,这套魂识融合灵力的技巧,是她当时为了打造一件器械,根据裴不回三言两语的记录,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尝试领悟得出的结果。 要让灵力化成如此细微的力量,是需要极大的注意力和控制力,又要将魂识与之结合,难上加难,所幸她虽然修为不在,但旧日记忆还在,这些技巧她还都清楚记得,只是如今她修为大不如前,做起来比从前困难了许多。 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会让她的精力消耗成倍增加,她才试了一盏茶时间,额上便已有豆大的汗珠沁出,迫不得已将魂识收了回来了,调息恢复,而风火轮的修复进展才只清理了十来根脉线。 风火轮里总共三万多根脉线,她要想彻底修复,只怕要花上不少时间。 青棱并不着急,她修修停停,无以为继的时候便修练虫书,吸纳天地灵气,如此反复进行,直到第三天傍晚,破风林之上传来一声娇叱。 “青棱,快上来!” 卓烟卉回来了。 第64章 旧仇 月色如霜,照着夜空中疾速飞驰的锦缎,锦缎之上站了两人,当前一人倩影婀娜,长发如水,月色之下一张容颜竟有着灼灼艳色。 “哼,也不想想姐姐我是何许人,竟敢用那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我,简直班门弄斧,不自量力!”卓烟卉轻哼一声,面上有些得色,“姐姐我耍手段对付男人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呢!” 青棱站在她的身后,正静静地听她讲这三天内发生的事。 原来那固方信之将卓烟卉诱到了他家族在霍齿城的一处藏风纳月的别院之中,而他手中,竟然真有一株地心莲。 为了得到卓烟卉,固方信之不惜以固方世家之名诱之,欲与她结双修之好,卓烟卉自是不愿,虚于委蛇了两天,始终没让固方信之得手,但固方信之身边总有人跟着,她也无法出手。 第三天时固方信之已是情欲难耐,便用了一尊风月欢喜佛,向她下手。 可卓烟卉是何许人,她出身媚门,这些手段在她眼前根本不足为惧,不过等了三天她总算等到机会,索性将计就计,假装中招,令固方信之遣退众人,她又施展惑心大法,诱他取出地心莲。 “然后呢你杀了他”青棱见她收口不说,不禁急问。 “放心吧,我怎会杀他!我只是封了他的经脉,将他剥光扔在院中,红断药性猛烈,只怕他在院子里已是丑态百出了!”卓烟卉忍不住娇笑出声,仿佛发泄这许久以来的压抑。 青棱心中一松,若是惹上固方世家,即便有唐徊,也护不住卓烟卉。 “瞧你这胆小怕事的德性,放心,这火烧不到你身上。”卓烟卉瞧见她的模样,不屑地“嗤”了一声。 “我这不是担心师姐你嘛!”青棱讨好一笑。 卓烟卉“呸”了一声,又忍不住咯咯大笑起来,将满天月色都染满春光。 “不好,有人追来了!”卓烟卉忽然收起了笑,眼神一沉,“师妹你站稳了!” 她一施力,飞锦的速度被催到了极致,如离弦的箭般向天际飞去。 青棱转头看去,身后夜色茫茫,宛如黑色海洋,并无异状,她将魂识铺盖而去,在离她们不到十里的地方,便看到了急追而来的三个人。 当前一人是此前在醉涛馆里见过的,跟在固方信之身后的灰衣仆从,那时他修为隐藏在筑基左右,此时他的修为却已达到结丹中期,他驾驭着一只烈翼狮,飞驰而来,狮后驼着看似重伤的固方信之,周华则驾着一柄银亮飞剑跟在后面。 卓烟卉不是只对固方信之小惩大戒,可为何现在看来他却身受重伤 青棱心中掠过一丝不安。 灰衣仆人的速度极快,不过一柱香功夫,便已追了上来。 “贱人,还敢跑”固方信之气急败坏的怒吼响彻天宇。 青棱只看到眼前一道火光闪过,灰衣人已冲到了她们前方,将她们截住。 “哟,固方小公子这是怎么了”卓烟卉将飞锦停在半空中,飞了一个妩媚的眼神过去,“莫非是没穿衣服被冻伤了瞧这模样,难道是冻到那处了要不要姐姐帮你吹吹” 卓烟卉说着,还往固方信之双腿间某处瞥了一眼。 “你这妖女,贱人,毒妇,竟将我的精气吸干!我要将你扬灰锉骨,以泄心头之恨!”固方信之被她看得大怒,“灰仆,给我抓住她!” 卓烟卉和青棱闻言俱是脸色一变,因为固方信之的身份,她只是将他剥光扔在院中,小惩大戒罢了,怎会他会被人吸干精气需知男修精气乃是修行中的重要所在,精气受损,则修为必定大损,也只有一些歹毒的魔门,才会有吸人精气的修行之法。 难怪固方信之连站也站不稳。 二人对视一眼,皆不解其中有什么变故。 “是,主人!”灰仆转身将固方信之交到了随后赶来的周华手中,便催动烈翼狮,口吐怒焰而去。 “走!”卓烟卉一掌拍在青棱身侧,将她送出,她自己则催动飞锦,迎上烈翼狮。 青棱在半空中急旋身子,才在十来码外停了下来。 卓烟卉已与灰仆缠斗起来,结丹期修士的斗法,青棱这才堪堪筑基的修为根本插不上手。 所幸固方信之怕自己的丢人丑事被人知道,偷鸡不成蚀把米,想偷香反被吸了精气,因此并未告知家里,而是自己带了人前来追杀。 结丹期的斗法威力强大,轰然之声惊天动地传出,火光如电,毫不留情扑向绝色女子。 卓烟卉身形一换,反身祭出一件法宝,那法宝在半空中化成一丛石墙,将火电尽数挡下,她幻化出数名艳色无双的少女,各自手执乐器,绕着灰仆弹奏着,乐声化作飞刃不断朝灰仆击去,灰仆冷哼一声,双手结印,烈翼狮怒吼一声,无数火弹四下散下,青棱只闻得叮咚之声不绝耳,卓烟卉的攻击全被击飞。 二人斗得正酣,忽然一声惨叫,一道人影如离弦之箭般划过天空,飞向二人。 青棱循声望去,却是固方信之被周华打飞,而站在原地的周华正用阴郁冰冷的眼神望着她,他脸上的面具大概是被固方信之拍裂,露出了半张脸庞,她顿时手心冰冷。 竟是黄明轩! “啊——”又是一声凄惨的叫声,固方信之已被卓烟卉与灰仆的攻击刺成马蜂窝,血花漫天散开。 筑基期的修为在结丹境界前,不堪一击。 因为这一惊变,卓烟卉和灰仆都各自向后跃开 青棱很快便反应过来,朝着黄明轩疾飞而去,黄明轩朝她阴冷一笑,转身不知用了什么法宝,竟仿佛融入夜色中一样,青棱赶到时,他的身影早已不见。 卓烟卉嘴角流出一丝血来,脸色灰白,惊讶万分地望着血人一样的固方信之。 “主人!主人!”灰仆飞扑而去,抢在固方信之落地之前将他接下。 那固方信之受了两个结丹修士的全力攻击,如何还有活命的机会,呜咽一声便断了气息。 “主人,你不要死啊!”灰仆再顾不得卓烟卉与青棱,而是抱着固方信之飞奔而去,只是还未飞出多远,便整个人从空中跌下,全身衣袍都被血染红,与固方信之一起落到地上,不断挣扎扭动,形状骇人,不消片刻化作一滩血水。 “血誓咒”青棱眉头大皱,看样子这灰仆也是被人下了血誓之咒,而且还是最阴狠的血誓,主人亡而咒仆死。 “那人为什么要帮我们”卓烟卉从后面走上来。 空气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叫人作呕。 帮! 青棱心中闪过黄明轩恶毒的笑容,心头闪过强烈的不安。 “师姐,此地不宜久留。东西都收齐了,我们即刻赶回太初!”青棱没有回答她,而是眼神沉冷地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 卓烟卉点点头,祭出飞锦,二人疾速朝着太初的方向飞去。 她们都没有发现,固方信之腰上的三头象玉牌在固方信之被击中之时,化成了一阵无色米分末,尽数附在了卓烟卉和灰仆身上,灰仆已亡,如今只剩下卓烟卉。 而此时,霍齿城困龙山的固方世家里,固方家主固方傲正双眸血红地抓着手中一只残破的三头象魂石。 世家里的嫡系子弟,都有一枚本命魂石供奉在魂堂之内,固方傲手中的,正是属于固方信之的魂石。魂石沁血则魂主身受重伤,魂石碎裂则魂主身殁。 “原儿……我会让杀了你的人付出百倍的代价!”固方傲大掌一捏,手中魂石化成米分末。 第65章 折辱 二人不分昼夜飞了三天三夜。 卓烟卉实在撑不住了,方在一处山头落下。 “终于可以回太初了。”卓烟卉从飞锦上跳下,落在一块大石之上。 “师姐,你这是想苏师兄了吧!”青棱亦跟着从飞锦之上跃下。 “你敢取笑我”卓烟卉挑眼望她,而后眉色飞扬道,“是又怎样!我就是喜欢他,爱就爱了,才不像那些庸脂俗米分,藏着掖着,寒碜死人!” 此地离霍齿城已有数千里远,固方家的人怕是很难再寻到她们的踪迹,因此二人也松了口气,开始说笑。 “是,师姐和苏师兄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迟早有一天能修成正果的!”青棱笑嘻嘻地恭维着。 卓烟卉眼中却闪过一丝寂寥之色,抬手便扔了一颗石子过去,娇叱道:“去,替我打点水,姐姐渴死了!” “行叻!师姐,你先休息休息,我马上就回来。”青棱笑着自去寻水。 她侧耳一听,便听到不远处传来的潺潺水流之声。 结丹期的修士还不能仅靠灵气为生,虽然不像凡人那样需要日日进食,但亦要水与食物来补充体力。此时酷暑,卓烟卉已是香汗淋离,疲累至极,她冲青棱点点头,也不多言,便找了一块大石,盘膝坐下,兀自调息起来。 青棱循着水声而去,不多时便见到一道浅细的溪流,从山上流下,溪水清澈见底,青棱掬起一捧水扑到脸上,凉意沁人,溪水微甜,叫她精神一醒。 她手一指,溪水缓缓浮到空中团着一个透明的水球,她用掌托着,才刚起身,忽然间一股可怕的威压骤然降临。 “啪——”她的水球在这威压之下破碎,水花四溅,将她的衣裙浇湿。 威压犹如万钧之山,重重压下,青棱只觉得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再也挪不动半步,体内的灵气如同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她胸口一阵闷痛,却无法发出半个声音。 来人的修为至少在化神后期,才可能释放出如此可怕的威压来。 青棱喘着粗气,努力稳定着体内灵气。 “贱婢,还想逃到哪里去你身上沾有我儿的魂印,就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你!竟敢残害我儿,本尊要将你的魂魄炼成灯油!”一道怒喝声如雷鸣般响起。 固方世家的嫡系子弟身上,皆佩有一块由本人元魂所铸的三头像玉牌,一旦身死,玉牌上的魂印便会自动附在凶手的身上,永世不会消除,除非死。 没想到固方家竟有此秘技,更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固方信之的父亲,奈何青棱此刻半步也行不得,她心中大急,耳边却闻得一声娇叱,一个纤细的人影拔地而起,飞向天际。 师姐! 青棱心里一颤。 “贱婢,纳命来!” 如雷般的声音再度响起,随着这声怒喝,天空之中忽然乌云遮天,一阵飓风袭来,将卓烟卉整个人都吸了进去,五色虹光不断在灰黑色的飓风中闪过,仿如困兽之斗,转眼便黯淡下去。 飓风裹着卓烟卉疾速回掠而去,瞬间这满天乌云便都散去,一切不过眨眼功夫,天空又恢复了云清气朗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而从头到尾,固方信之的父亲,连面都没有露过。 这便是境界上的差距带来的绝对实力之差。 威压随着这飓风一道离去,青棱觉得重压消弥,她身体一松,整个人跌倒在地上,四肢不自觉得打着轻颤。 “师姐。”她一声轻呼,才发现声音已然喑哑,喉咙一甜,一口血喷在了地上。 五内翻腾如海,青棱只得盘膝运气。 一盏茶时间,她已调息完毕,起身飞快奔到刚刚卓烟卉所在之处,石头之上已空无一人,只有一枚小小的戒指被搁在石头之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是戴在卓烟卉右手尾指的空间戒指,青棱将它拾起,注入一丝魂识,上面属于卓烟卉的魂识已经被她自己抹除,她轻而易举就看到了这戒指里的所有东西。 全是这趟任务她负责寻集的东西,其中还静静躺着赤火根、墨钨矿母和地心莲。 青棱收回魂识,眸光一凝,将那戒指套在了左手尾指上,霍然起身,朝着霍齿城的方向疾掠而去。 昼夜不停的飞赶,青棱才在五天后赶到了霍齿城。 她在霍齿城的城门前,停下了脚步。 此值正午,暑气难耐,阳光将整个大地烧得如同一个硕大的蒸笼。 城门前毫无遮荫之处,没有人愿意在烈日之下暴晒,这里空得连只飞鸟都没有,只有青棱,仰头站在城门前,心中充满寒意。 城门之上,一个纤细的身体正悬挂在巨大的石匾中间,纹丝不动。 几天前还鲜活得如同一朵刺蔷薇般的卓烟卉,转眼已像凋零的花朵,只剩下枯萎的躯干。 那么爱美的卓烟卉,容色照人的卓烟卉,如今衣衫褴褛地被人悬挂于高台,粗大的精铁锁链从她肩头穿过,鲜血已经凝固在她雪白的肌肤之上,她垂着头,散落下满头秀发,如同一个破旧脏污的傀儡木偶。 如此折辱,对卓烟卉而言,只怕比死更痛苦。 青棱不自觉地攥起拳来,眼眸中闪过一丝红光。 她纵身跃起,化作一道电光,飞到卓烟卉身边。 “铮铮”的刺耳之声响起,卓烟卉身上的铁链不断闪过火花,青棱用手化作利器,狠狠从链上割过,鲜血从她掌上涌出,铁链应声而断。 卓烟卉的身体直坠而下,青棱朝下飞去,伸手将她抱在了怀里。 那是具冰冷湿粘的躯体。 青棱抱着卓烟卉落到了地上,城楼之上忽然闪出无数个弓弩手,皆是炼气后期的修为,各自手执着森冷的天兵神弩,对准了青棱。 这些人早已埋伏好了,显然是料准了有人会来救她而设下的,这笔账恐怕不止记在卓烟卉头上。 城楼之上一声啸响,万箭齐发,满天利箭如骤雨狂降。 青棱手中长鞭一抖,重重拍在地上,青石地面顿时裂开,大块泥石升到半空,聚成一堵石墙。 轰然一声巨响,那石墙片刻便塌倒,与得上箭一起,纷纷扬扬落下,地上是一道深邃的裂痕。 青棱疾退数十步,嘴角沁出血丝。 城墙之上忽然又出现数道红光,朝她袭去。 青棱一手抱紧卓烟卉,长鞭挥得滴水不漏,然而红光力量太过强大,宛如剑般凌空劈止她的长鞭,墨牙长鞭节节断碎。 红光已近在身前。 忽然间青棱眼前一道人影闪过。 “去!”随着这声厉喝,凭空出现了数十个巨大石人,一掌将红光劈散,替她挡下所有攻击。 “走!”又是一声急喝。 青棱被那人抓进一件巨大的黑斗篷之中。 他们瞬间消失于众人眼前。 第66章 香消 救她的人,是本来打算赶来与她们会合的萧乐生。 一路飞驰,他将青棱与卓烟卉带到了百多里外才在云上放缓了速度。 “怎么回事”萧乐生俊秀的脸上满是惊急怒,一面喝问,一面蹲下身,抓起卓烟卉的手,输入灵气。 这些灵气如石沉大海一般。 青棱抱着卓烟卉坐在斗篷之上,仿佛没有听到萧乐生的话,她的手置于卓烟卉的额间,源源不断的灵气从她躲进斗篷时就没有停止过输送。 卓烟卉的金丹已碎,经脉全部碎断,肉身已毁,按理她本该死去,但她的魂魄却被人用锁魂法强锁在肉体之内,想来那人禁锢她的魂魄,要她承受烧魂炼魄之苦,只要魂魄不散,她就永远不得解脱。 萧乐生眼神悲愤,沉吟片刻后,一指按在了卓烟卉的眉心,只见一缕红光隐入她的眉心,半晌后,卓烟卉竟幽幽转醒。 “师姐。”她一声轻唤。 卓烟卉眼神茫然无光,幽幽呜咽一声:“好冷!” 青棱将她搂紧了一些。 卓烟卉黯淡的眼眸缓缓转了转,声音飘忽地道:“青棱,是你啊!” “是我,还有萧师兄也在!”青棱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安抚着她。 “萧乐生来了”卓烟卉嘴角一翘,“萧乐生,以后没人跟你斗嘴了,你就等着寂寞到老吧。” “你的话怎么还这么多”萧乐生蹲在她身边,用从来没有过的温柔声音说着,那声音微微颤抖着,有着压抑的痛苦。 “我现在不说,就没机会再说了,到这时候你还要和我争么”卓烟卉除了眼睛,就连抬手也已无力,“青棱,你还欠我一块灵石!” “我记得的,等回了太初门,我就还你,我砸锅卖铁也要还你!”青棱将她的手紧紧握住,那只双手冰冷无力,满是伤痕。 “你欠我这点灵石,我不要你还了,你回了太初门,替我照看苏玉宸,别让他……太早死了!”卓烟卉忽然睁大了眼睛,晦黯的眼眸眨也不眨地紧紧盯着青棱。 青棱一怔,沉默不语。 “答应我!”卓烟卉不知哪来的力量,忽然抓紧了青棱的手,指甲紧紧抠进了青棱手背上的肉,“你欠我的!” 青棱垂下头,咬紧了唇,片刻后方抬起头望她。 “好!”青棱将头点下,声音不大却似有千钧之力。 是她欠卓烟卉的! 话才落,青棱手上的力道便忽然一泄,卓烟卉的手软软垂下。 “青棱,我离开家的时候,有个妹妹,跟你一样大小。她整天跟我作对,抢我的衣衫,抢我的吃食,还抢走爹娘的宠爱,我可讨厌她了,恨不得她早点消失。后来我被瑶霜夫人收入门下时,镇里的人都说我这是要当仙人去了,羡慕得不行,只有我妹妹哭得糊了我满衣裳的鼻涕,求我别走。你当年总是跪下求饶的模样,跟她很像,看了就让我……讨厌!”卓烟卉忽然间便换了语气,娇嗔呢喃,眼神却又迷茫了一些,“那时候,我已经订好一门亲事,是隔壁镇员外爷家的公子,我曾经偷偷见过他一眼,风神俊朗,我嫁衣都绣了一半,结果只能一把火烧了。” 她说着便停了一下,仿佛后继无力一般,青棱正要叫她休息,她却又开了口:“如果我没有去修仙,只怕也要儿孙满堂,相偕白首!苏玉宸笑的时候,就跟我那无缘的相公一模一样。都说修仙要抛弃尘世种种,忘情遗爱,可是我做不到!如果这世上有回头的路,我愿意剔骨为绳,抽魂为灯,引我归途,哪怕只得一天时间!” 剔骨为绳,抽魂为灯! 青棱不禁呆住,而后长叹一口。 这世任何路都有,唯独没有,回头之路。 “青棱,你替我告诉苏玉宸,错过我,是他这一生的损失!哪怕一千年,一万年,哈哈,哈哈哈!” 她忽然放肆的大笑起来,恣意娇纵,青棱想起初进太初时,她那人未到声先到的飞扬,像一丛怒放的蔷薇。 笑声嘎然而止,像一首乐曲,弹到最激昂的时刻,琴弦绷断。 卓烟卉的身体颤抖起来。 “杀了我!快点!”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布满血污的脸庞狰狞扭曲起来,“他们在我身上下了锁魂咒,令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快点,快点啊——” 她尖厉地叫起来,下咒的人又开始催动锁魂咒了。 卓烟卉原本秀美非常的面容上,现出道道黑线,诡异可怕,锁魂咒是歹毒极至的法术,能将她的魂魄牢牢锁在尸体,不断祭炼最终化成一具魂尸供施法者驱使,而这种咒术,除了施法者本人,无人能解。 萧乐生一直没有说话,他的眼神里着说不出的悲伤,手伸到半空,却下不去手,要想让她解脱,只能将她的魂魄打散。 他与卓烟卉相识三百多年,从在瑶霜夫人的如意殿里开始,就没有分开过。 而今,是魂飞魄散,永不相聚的诀别。 青棱眼眸一点一点冰冷下来,卓烟卉在她怀里痛苦挣扎着,她的手重重握紧,再缓缓张开,张开之时,她的手如电般闪过,一掌印在了卓烟卉的天灵盖之上。 “不要!”萧乐生阻止不及,只能看着卓烟卉渐渐沉静下去,没了声息。 “烟卉……”他轻声呢喃一句,玩世不恭的眼中,一行清泪毫无预警落下。 青棱沉默着,将卓烟卉放到斗篷上,伸出手掌,掌心中是一团青火。 “你要干什么”萧乐生见状一惊,回过神来抓住了她的手。 “她的身上有固方家的魂印,如果不除,固方家的人转眼就能找到我们。”青棱甩开他的手,声音冷得毫无感情,总是带着谦卑恭敬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麻木得像一个木人,只有眼眸里隐隐闪烁着一抹诡异的红光,有种噬血的杀气。 “你下不了手,就我来吧”青棱手掌一动,那团青火飞到了卓烟卉身上。 青火所到之处,卓烟卉的肉体便一点点化作尘埃散去,不消片刻,便散得彻底。 萧乐生的手仍旧伸在半空,尘烟拂过,不留半点痕迹。 做完这一切,青棱便从萧乐生身边飞掠出去。 “你要去哪里”萧乐生回过神问道。 “杀一个人!”青棱的声音远远传来,人已失了踪迹。 “我在这里等你!”萧乐没有多问,转头看着卓烟卉消失的地方,从储物袋里取出了一坛酒,引颈狂饮。 第67章 怒杀 相思岭上,一个男人驾着飞剑停在半空之中。 那男人身着黄衣,正面带疑惑地望着远空,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不是别人,正是黄明轩。 “黄明轩,你是在找这东西吗”一个清脆嘹亮的声音,忽然从四面八方传来。 一物忽然从下方疾射而上,黄明轩心中一惊,挥出一道劲力,将那东西在半空劈散。 那物散成数段,竟是一只和真的花雀一般无二的傀儡鸟。 黄明轩惊讶地望着散落的傀儡鸟,那是他放出的追踪法宝溯踪鸟。 “还是说,你在找我”清脆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一些冰冷的嘲弄。 黄明轩心中一惊,这声音他死都记得,因为每次想到,每次听到,他身体的某处都会不自觉的一紧,赤安林中的噩梦仿佛又回到眼前。 这是青棱的声音。 黄明轩不由自主用手抚上自己另一只用异法接好的木手,接口处传一阵疼痛,仿佛在提醒着他当初的断臂之恨。 “你竟还敢找来难道你不知道整个固家世家的人都在找你们”黄明轩四处张望,却不知青棱在哪个地方。他确实是在这里找青棱,因为这只溯踪鸟跟踪她到此处,忽然间便失了踪迹。 “放心,在他们找到我之前,我会先杀了你!”青棱的声音飘渺如云。 “是吗”黄明轩脸上忽然升起一丝阴狠的笑来,“就算你杀了我,也难逃一死。我费如此大的功夫,要杀的人可不止你一个” “你还想杀谁”青棱疑了一声。 黄明轩低下头,望着下方,她的声音虽然从四面八方涌来,但仔细听,却仍旧听得出来她躲在相思岭里,只要再诱她多说几句,就能知道她的位置了。 “你,杜昊,萧乐生,唐徊!只要和你有关系的,我通通都要他们死。”黄明轩眼中露出乖戾之色。 当初他被青棱害得在石猿洞中受尽屈辱,好不容易逃脱后却不敢再回太初,只能在万华神州上四处流浪,他不过炼气后期的修为,在修仙界里是个微不足道的蝼蚁,又自断一臂,为了他的大道,这数十年来,他受尽苦楚。为了一点资源,他加入固方世家受其驱使奴役,整天绞尽脑汁想方设法讨好固方信之,只为他偶尔的施舍。如果没有青棱,如今他就已是太初的精英弟子,功法灵丹应有尽有,还会有一个好师父。然而几十年过去,他活得像一只流浪狗,而当初的废柴凡骨,不仅可以修仙,竟还筑基成功,修为和他一样。 不止如此,她还有一个化神期的师父为其撑腰,所以他恨,他不仅恨青棱,还恨唐徊,恨所有跟青棱有关的人,他还恨固方信之,恨将他当成狗看待的人。 “你这招借刀杀人,倒是不错。”青棱的声音充满嘲讽。 “哈哈哈,多谢夸奖!”黄明轩咬牙切齿地笑起来,自从那日躲在醉涛馆里看见青棱之时起,仇恨就时刻啃噬着他。为了报此大仇,他先是费尽力气在固方信之面前说卓烟卉天生媚骨,不仅能让男人快活,若以她为炉鼎则于仙道有大益,是以固方信之才非要与卓烟卉双修,引得二人争斗,卓烟卉设计将他迷晕扔在院中,他则偷偷潜入,吸走固方信之的精气,嫁祸给卓烟卉,本欲借固方信之之手杀卓烟卉与青棱,不想固方信之怕出丑,只带了灰仆一人追杀她们,后来他见卓烟卉与固方信之争斗,便施计让卓烟卉杀了固方信之。 “固方信之是固方家主的第三子,深受宠爱,唐徊纵徒行凶,固方世家举家之力也会杀了你们以报此仇,一个卓烟卉,还不够赔!”黄明轩继续说着,为自己的计谋狂笑起来,固方家有个隐世老祖,已是合心后期的修为,唐徊区区化神期境界,在他面前亦是死路一条。 “好计策,那你为何还要亲自跟踪我” “因为……”黄明轩顿了顿,眼神忽然凝固在地上某一点,“我想亲手杀了你!所以,你去死吧!” 此语未落,黄明轩便一个反身,执剑向下,朝着某个位置悄无声息地掠去。 他已辨出她所在的位置。 相思岭是个乱石堆,岭上怪石耸立,植物甚少,黄明轩瞧准了一块巨石直刺而去,青棱的身影隐约可见与石头融在一体。 轰隆一声,黄明轩一剑从青棱身体贯穿而出,巨石亦碎裂炸开。 黄明轩脸上露出阴冷的笑,道:“你以为装神弄鬼就能杀我吗” 话才结束,他的笑便一僵,剑上青棱的身体忽然化成一个木人落下。 一股滔天的杀气,一阵可怕的力量,从天上压下。 黄明轩被这力量压得喘不过气来,身体亦无法动弹,这并不是筑基期能拥有的力量,他心中大惊,莫非还有别人。 他抬头,看向天空。 没有别人,只有青棱。 青棱脚踩着一块巨石,自天上骤然降下,这片相思岭的地面猛烈颤动起来,无数的石头仿佛被吸引的磁石一样,朝着青棱脚底的巨石聚去,转眼间就聚成了一座山。 黄明轩看得睚眦尽裂,这聚石成山是结丹期的术法,她一个筑基期修士怎么用得出来 他想逃,却已来不及了。 一股力量将他牢牢锁在原地。 青棱脚下的大山轰地一声,压到他的背上。 “啊——”黄明轩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他周身上下都覆上一层鳞甲,像只蛟龙一般,这是他最强大的防御法宝蛟鳞甲。 青棱面无表情,将手一收,大山般的无数石头便都融入了她脚下的巨石之中。 巨石如柱,压在鳞甲上,一阵“噼剥”声传来,那鳞甲慢慢开裂剥落,巨石狠狠压上他的背。 “啊——”黄明轩惨叫之声连连。 青棱脚下的石柱压在他的背脊上,她缓缓地施力压下,他脊椎一寸寸地断裂,传出细微却恐怖的断裂之声。 “这滋味,如何”青棱从石上飞下,降到黄明轩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黄明轩气若游丝,只能发出轻微的声音:“你……你……固方傲会把你抽魂剥骨的!” 青棱冷笑一声,眼中红光忽然大炽,俯身将手掌轻轻按在了他的脑上。 “不要,不要啊,你饶了我,我去向固方傲求情,求他饶了你!”黄明轩恐惧地大叫出声。 青棱没有理会他,手中轻轻施力,一股可怕的力量疯狂地涌入黄明轩体内。 对修士最可怕的手段,便是魂飞魄散,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和卓烟卉一样的结局。 青棱站直身体,看着石头下的黄明轩,口中猛然喷出一口血来,整个人仿佛脱力般倚在了巨石之上。 聚石成山术乃是结丹期的法术,虽然她拥有的是聚石成山术的符篆,但若想施展,也需要庞大的灵气,为了这一战,她不惜将体内剩余的地源灵气全部释放出来,如今她体内灵气荡然无存,且经脉被这汹涌而出的庞大灵气撑得几欲断裂。 她靠着巨石喘着气。 忽然间,她的魂识一颤。 危险突降。 一道银光划来。 第68章 了结 危险突降。 一道银光划来。 青棱心中一惊,如今的她什么法术都用不了,若是遇敌后果不堪设想。 她就地一滚,那银光从她背后划过,将她的布挎包划落,青棱却是险险避过了这一击。 循着银光来的方向,她看到了一个黑衣的男人,毫无声息地站着,像是黑夜般的存在。 在他的衣角上,同样绣了一只青象图腾。 又是固方家的外室弟子。 青棱眉头紧拧了起来。 那男人身上有着很重的杀气,长相毫不起眼,修为要比她高出不少,已是筑基后期,逼近结丹。 一击失败,那男人并不惊讶,也不说话,他忽然纵身掠起,消失在青棱眼前。 再次出现的时候,他的攻击已到了青棱身前。 他双掌凝用胸前,掌中一道红光,隐约有凤鸣肃杀之声,四周风烟四起,看似普通,却杀气四溢,凝聚天地之威。 青棱蓦然瞪大了眼。 “吱。”一声轻微叫声,在她脚边响起。 肥球不知何时从布包中跑出,冲到她的脚边,大概因为太过仓皇,肥硕的身体上竟勾了一块玉佩,碰着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黑衣男人眼角瞧见肥球,竟忽然硬生生将攻击偏了方向,红光打在了青棱脚边的石上,那石头竟燃起红色火焰,瞬间化作米分末。 他停了攻击,手一伸,将肥球一把抓到了掌中。 “肥球!”青棱一惊,喝道。 他抓了肥球,却只是将它拎到眼前看着。 肥球的身上,垂下了一枚白玉海棠。 他的眼光落在那枚白玉之上,一身的杀气竟忽然间化作悲怆。 “你走吧,离开这里!”那男人忽将肥球甩回给青棱,“不要回去找唐徊,也不要回太初,找个地方,躲起来!” 青棱单手接过肥球,目光落在白玉海棠上。 那是她在凡间之时,娘亲姚氏所留之物,因为不是什么仙界法宝,她一直收藏在布包之内。 黑衣男人见她不语,便一声厉喝:“还不快走,等我杀你吗” 青棱眼神微沉,走了两步捡起布包,将肥球与白玉海棠扔进去。 “多谢!”青棱没有多问,深深看了他一眼,便转身飞奔离去。 她心中充满疑惑,而这疑惑,不是来自于他突然间放过了她,而是来自于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 那是源自烈凰诀的气息! 青棱回到萧乐生之处时,萧乐生已浑身酒气,裹着斗篷降到了地上,躺在一棵歪脖老树上,闭眼沉睡。 “师兄。”她降在萧乐生身边,“师兄,醒醒!” 听见青棱的声音,萧乐生却没睁开眼,只是手一松,一只酒坛从胸口落下。 “我和卓烟卉认识了三百多年,她是瑶霜夫人的徒弟,我却是被瑶霜夫人抓进如意殿供她修行的男宠,为了活命我不断讨好瑶霜,哄得她芳心大悦竟收为我徒。为此我和卓烟卉斗了数十年,她看不起我是个男宠,从没认过我这个师弟,我觉得她水性杨花无男不欢,亦没叫过她一声师姐。那年瑶霜夫人哄我修炼九鼎焚体大法,她跑来撕碎我的功法册子,我以为她嫉恨我得到修行功法,将她骂跑,她说我一定会后悔。那功法威力虽大,却有着致命弱点,便是需要女人元阴来平息九阳之火,而瑶霜便每每借着这个弱点,从我身上吸去九阳之炎供她修行。但我没后悔,因为我没得选择,我只是个男宠,我不想死。” 他顿了顿,眼睛仍旧没张,轻描淡写地说着旧事:“后来,瑶霜遇见唐徊,自以为得了一个资质绝好的男宠,谁知如意殿竟被唐徊给灭了,瑶霜夫人亦死在他的手中,为了保命,我和她只能跪在唐徊脚边乞求活命,原来我们都是同样的人。因为我的九鼎大法和她的玄阴神功合二为一便能施展元龙大阵,为此唐徊将我二人收到门下,要我二人为他炼阵。于是我二人随他到了太初。我们都出身媚门,唐徊亦是散修出身,在太初门里日子并不好过,没人看得起我们,我找女人泄火,她找男人练功,我们仍旧时时争斗,从未有过一日和好。师父说若是我二人愿意双修,修行必会事半功倍,但是我们一直都没有。我以为我们会一起活着,哪怕修炼之路再难走,我以为我和她会一直斗嘴争吵,直到我和她寿元终了,我没想过我们之间有一人会先死,不过如今,她死了。” 说到“死”字,萧乐生蓦地睁开眼。 眼中却毫无醉意。 “师兄,我们该回了。”青棱不知道怎样劝他,他的眼神无波,没有悲哀没有伤痛,只有无尽寂寥。他和卓烟卉相伴三百多年,不管是不是自愿,都同经过生死,共历过患难,这些事无关情爱,他们的存在是彼此生命最好的见证。 萧乐生甩甩头,将从前的记忆一点点封存。 回忆到此结束,卓烟卉已不复存在。 “事情了结了”萧乐生祭出他的飞剑,往日他每见青棱总会忍不住嘲讽她几句,如今说话却显得十分疲惫。 青棱点点头,自行跃上萧乐生的飞剑,坐在他背后。 萧乐生将斗篷扯开,露出一身锦袍,光鲜亮丽,仍是一副万人迷的模样。 “坐好了!”他一声啸响,紫色剑影掠过长空,朝着太初疾驰而去。 第69章 首徒 因为担心固方世家的追兵,一路上他们昼夜不歇,两个月时间便赶回了太初,而固方世家却不知有何打算,他们这一路都未遇到半个追兵。 五年未归,太初门却毫无变化,见了人间繁华,太初门的磅磗大气便让青棱感触更深。 青山万里,长空浮云,灵气逼人。 她忽然发现自己有点想念这里。 萧乐生一路带着她飞到了唐徊的洞府门口,方才降下云头,风尘仆仆地站在了唐徊洞府之外,高声行礼求见。 洞府的石门打开,唐徊缓缓走出来。 仍旧是清俊绝俗的容颜,却是面色灰白,眉宇间笼着一团黑气,宽大的白袍松垮地罩在身上,宛如随时会被风吹走一般,青棱和萧乐生俱是大吃一惊。 不过五年的时候,怎么唐徊身上的暮气如此之重! “起来吧。”唐徊开口叫他们起身,声音嘶哑疲惫。 “师父,他们回来了,药草总算齐备,您可以放心闭关了。”杜昊的声音响起,原来他一早已在唐徊洞府内。 闭关,怎么回事 青棱和萧乐生对视一眼,均是不解。 “萧师弟,青棱师妹,好久不见。我就比你们早了三天回来!”杜昊温和一笑,脸上亦是满面风霜。 一别五年,杜昊丝毫未变。 “见过杜师兄。”二人又与杜昊见了礼。 简单招呼过后,萧乐生便将寻到的东西交于杜昊。 青棱自指上摘下卓烟卉的那枚戒指,眼神微微一沉,随后亦交到了杜昊手中。 “卓师妹呢”杜昊认出了卓烟卉的戒指。 青棱和萧乐生都是一阵沉默。 “烟卉被什么人杀了”唐徊却是面色沉冷,仿佛早已知晓一切。 二人一惊,忽然想到唐徊在几个弟子身上都下了缠心符,是生是死,他再清楚不过。 青棱垂下头,上前将整件事一一描述后,跪到了地上。 “此事初始皆因弟子所起,弟子愿承担一切后果!” 唐徊听完她的禀告,脸色愈发苍白起来,眼中却射出一道充满凌厉杀气的光芒,落在了青棱身上。 杜昊亦是一脸悲痛,不发一语。 良久,唐徊方才开口自语:“固方傲吗” 那声音说不出的疲惫,仿佛被磨去锐气的锈剑,叫青棱心中升出一股无法形容的压抑悲怆来。 “我知道了,此事日后再说。你们都退吧。明日早晨我开始闭关,任何人不许打扰。青棱,你跟我进来,替我护法。”他转身飞回了洞府,不再多说。 青棱随他回了她在唐徊洞府中的那个石室,唐徊没有召唤,她也没去吵他。 看情形,唐徊像是受到幽冥寒焰的反噬,阴气入骨,五年前已经发作过一次,现在只怕更重了,因此才要他们下山收集这些东西,只是不知这些东西能否将他体内的阴气逼走。 好不容易平安回到了太初门,青棱却是满腹心事,卓烟卉的死,烈凰诀的莫名出现,以及那朵白玉海棠,令她心浮气躁起来。 月色透窗而进,洒在窗台上,她忽然心念一动,便出了唐徊洞府。 身影数掠,不一会,青棱就到了晚迟峰寿安堂。 夜色已深重,除了虫鸣阵阵,四野悄无人声,但寿安堂的方向,却传来“叩叩”的敲凿声。 越接近寿安堂,那敲凿之声便越响亮。 青棱在寿安堂的大院子外降了下来,寿安堂的院子,已被人精心收拾过,石桌椅都仿如当初朱老头还在世时的模样,若不是院里新栽下的树木还未长成,青棱会以为五年前的废墟只是一场梦。 再往里走,寿安堂的废墟已经不见,一间簇新的青石瓦房已建了起来,看得出来才刚建个雏形,门窗皆未安上。 “叩叩”之声,带着某种节奏,从房顶传下来。 青棱脚尖一点,飞身上了房顶。 有个人正伏在瓦上,一片一片地铺着未完的瓦片。 他铺得很认真,并没发现青棱的到来。 “苏玉宸。”青棱心中一叹,叫道。 那人背一颤,转过头来,露出一张胡子拉茬、颜色灰黯的脸庞,除了五官依稀有当年的影子,他已不是当年那个天子骄子。 “你回来了!”苏玉宸只是转了转头,眼中掠过一丝惊喜,却没起身,手中动作仍旧没停,“再给我一段时间,寿安堂就建好了。” 青棱放眼四望,寿安堂还只是个半成品,这些年过去,关于寿安堂的记忆,连她自己都已经模糊了。 “是你一个人建的”她问他。 苏玉宸又背过头,开始铺设青瓦。 “是。”苏玉宸弓着背,落了一身灰。 这些年,除了寿安堂的要做的活之外,他所有的时间就花在了这寿安堂之上。 “你的仙仆呢”青棱忽然记起当年帮他找的仙仆。 “他只帮我收材料。”苏玉宸头也不回地回答着。 “我来是告诉你一件事。”青棱望着他的背影,声音很冷,“卓师姐死了。” “当啷”一声脆响,苏玉宸手一松,榔头滑下,在倾斜的瓦顶上划出一段“咣当当”的声响。 苏玉宸的背僵在原地,青棱看不出他的悲喜。 “卓师姐让我转告你,错过她,是你这一生的损失,哪怕再过一千年,一万年,也一样。”青棱忽然想起那天在五色飞锦上与卓烟卉的对话。 她神采熠熠,眉色飞扬,只因为回了太初就能见到苏玉宸,她说,我就是喜欢他,爱就爱了! 不藏着不掖着,恣意飞扬。 青棱羡慕她的胆量与勇气。 “是谁杀的”苏玉宸深呼吸着,平息着胸口难遏止的悲苦和愤怒,宛如回到了数十年前碎丹的时候。 “固家世家家主,固方傲。” 一个几乎不可能报的仇恨。 “我会替她报这个仇。”苏玉宸转过身,声音冷冽如冰。 青棱在他眼里看到了属于当年的凌厉光芒,像被尘土掩盖的宝剑,剑光透土而出。 “你凭什么别忘了你如今是个废柴!”青棱冷冷一讽。 “我不会一直是废柴!”苏玉宸握紧了拳头,总有一日,他会站在万华神州的巅峰上,将这个世界踩在脚底,为了这个目标,再多的苦,再难的路,他都愿意走。 “跪下吧!”青棱平静地开口,眉宇间的谦卑忽然化作漫天狂意。 苏玉宸眼中一惊,转念便会意,毫无犹豫地跪在青棱身前。 “弟子苏玉宸,拜见师父。” 青棱上前,俯视着苏玉宸,这是她的第一个弟子,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在这样的情况下收弟子。 “我收弟子,只有一个要求。”青棱缓缓开口,“忠诚!” 苏玉宸也许只是将她当成重回仙途的一个踏板,他只是想获得她由废柴变成修士的秘法,所以他并不知道自己病急乱投医认下的师父,是怎样的存在。 “入我门中,终生不得叛出!你要考虑清楚,以后便没有后悔的机会。”青棱再次问他。 苏玉宸抬起头,道:“我不后悔,若是师父不信,我愿下血誓!” 青棱闻言,眯起了眼眸,将头俯到他面前,轻轻地道:“不必了,我不需要那些东西。你只要记得,我今天能给你的,他日我亦能百倍收回。” “是,多谢师父!”苏玉宸被她眼底凛冽的杀气与狂妄所震,心底不由自主升起一丝恐惧和疑惑,青棱不过是个筑基期的修士,而这样的震慑之力,即使在他的旧师孙逢贵身上,他也不曾领略过。 “从今天起,忘了你的过去,忘了你光芒万丈的曾经。”青棱一面说着,一面抓起了他的手,灌了一丝灵气进去,检测着他身体的情况。 只有彻底忘了过去,才能重新开始。 苏玉宸明白。 片刻之后,青棱放开他的手。 金丹破碎,经脉受堵并不是他最大的问题,他最大的问题在于他的天生真龙体,这本是他最强大的天赋,如今却成了他的致命弱点。 “你乃真龙体质,万中无一,吸收天地灵气的速度要比常人快上三倍,因此你的修行比别人都来得快。但你的经脉肉体跟不上你的修为,你又结丹太快,导致体内灵气爆涨,这个问题本来可以靠结丹后的修行来改善克服,可惜你太心急了,结丹后迫不及待的大量吸纳灵气,当时即使没有杜师兄将你碎丹,你也有爆体之忧。”青棱一边沉吟一边说着。 苏玉宸却听得一呆,她说的分毫不差。真龙体的问题在他修到结丹时他就已查觉,只是并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并且那时候他一心想希望能赶上俞熙婉,便疯狂修行,而后又是宗门斗法会,他更没办法停止,但后来与杜昊的那场比斗,让他彻底陷入绝境,宗门几个师尊看过之后,都说他修行已无望,因此他也就没再多想自己的问题。 “师父,确实如此。”因为青棱一语中的,让苏玉宸生出无限希望来。 青棱皱皱眉,道:“如今你金丹破碎,导致你体内龙气逆行,与你的经脉想抗,因此你即使还有筑基修为,却无法运转吸纳灵气,形如废人。这个问题其实不难解决,只是无人知道这真龙之气的缘由罢了。只要有合心境界以上的修士以强大的灵气引导,将龙气强行化解,便能解决,但是如此一来,你的天赋就等于被废,虽然可以重新运转吸纳灵气,但因你金丹破碎过,若想再结丹,就十分困难。” 苏玉宸闻言先喜后忧,抓住青棱的衣袂,急道:“师父,那弟子该当如何” 青棱抽回自己的衣袂,摇摇头道:“将龙气化解不如引其归入正位,这些事急不得,修行最忌心急,需知仙途漫漫,去路迢迢,没有捷径可言,待我回去琢磨一下,再来找你。” “是,弟子谨记师父教诲。”苏玉宸亦觉得自己太过心急,青棱不过筑基期而已,能说出上面那番话已经大出他的意料了,他本想她把她修行的秘法教给自己,谁知她竟一语道破他的问题,着实让他又惊又喜。 “我要回去了,明天起我要替你师父的师父护法,等他出关了我就来找你。这几天你继续修寿安堂吧,别偷懒!我们之间的事情,你不要告诉第三人。”声音从半空传来,青棱身形一晃,人已掠出老远。 苏玉宸一人独自站在屋顶之上,望着茫茫夜空,心中悲喜不知。 纵然他取回力量,身后也不会再有那个巧笑倩兮的人影了。 第70章 禁锢 闭关之前,唐徊终于将青棱召到眼前,交代了数语方才闭关。 照日峰上的日子十分清静,唐徊闭关,无人来扰。 自寿安堂回来,青棱便沉下心来,专心修复她的风火轮,逃命用的东西,自然是越快修复越好,修复风火轮消耗的灵力十分巨大,她便努力吸收天地灵气,照日峰上的灵气浓厚纯粹,吸纳运转比她在人间时要快上许多,她每天还要花上一小段时间,在魂识虚空中与她的噬灵蛊沟通沟通感情,虽然进展仍旧不大,她只能在虚空中撑一段时间,但明显的,魂识虚空中的修炼让她对魂识的控制更加强大了,且控制噬灵蛊吸纳灵气比从前更加轻松了。 除此之外,她将烈凰诀修改了一部分,刻入玉简之中。 苏玉宸的真龙体,事实上除了靠他人化解之法外,还有另一种方式,那便是苏玉宸自己修行一套更为霸道强悍的功法,凭借自己的力量,将体内逆转的真龙归位,既不伤到他的龙体,亦能让他获得更为强大的力量,但这个方法要花很长的时间。 青棱所知的修行功法倒是有几套,虽然都是当世难求的功法,但若论霸道强悍,却非烈凰诀不可,但烈凰诀又太过霸道凶猛,当年她修行之时,穆澜用了不少稀世珍药,才让她的身体抵抗住了烈凰诀对她身体经脉所造成的影响,而如今苏玉宸却只能靠自己。 为此青棱花了一番心思,挑了烈凰诀中适合他修炼的几段功法,搭配了一套修行之术,重新编撰了一套适合苏玉宸的功法,若是日后他能有所成,青棱再将烈凰诀传授予他。 日子虽然清静,但她要做的事却很多,时间在她的忙碌中不知不觉地消逝。 转眼三个月时间已过,青棱的风火轮终于完成了初步的修复。 风火轮内部的脉线已全部梳理清楚,零件坏损她也都修补,只除了风火轮中心有一处空槽,仿佛原来是镶嵌了什么似的,四周是一圈细密的符咒,青棱一时无法参透,但这已不妨碍风火轮的运转。 “起!”青棱在照日峰的院子上一声轻喝,她手中的风火轮忽然间疾速的转动起来,肉眼可见四周都有无数道光芒涌入轮间,金色火焰忽然自轮周绽开,“咻”一声,风火轮便离开她的手,腾到空中,不住的转动。 青棱心中大喜,将一丝魂识注入这风火轮,尝试操纵着这对风火轮。 只见空中“咻咻”之声不断,风火轮如同两个不听使唤的调皮鬼,上下左右乱窜,青棱控制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才渐渐上了手。 “呼!”青棱吐出一个气,抹了把脑门上的汗,一个腾身,她便跳到了风火轮之上,双脚之下各踩着一个风火轮。 总算是成了。 她踏着风火轮停在半空,心中是遏止不住的喜悦,魂识一动,便要驱动这风火轮飞转。 “砰——” 飞没飞成,青棱却整个人从风火轮上摔了下来,重重趴在了地上跌了个狗刨坑,那两个风火轮一左一右朝着相反的方向飞行,在天空转了一圈后才又聚在一起,停在空中,“嗡嗡”地转动着,就像是嘲笑青棱的两张大嘴。 青棱心中一恼,爬了起来,正欲再试。 “轰——” 数声震天巨响如同平地惊雷炸起,接连不断的响过,震得整个山谷都是震耳欲聋的回响,就连地面也在微微震颤着。 听声音的方向,仿佛是从山门处传来,青棱惊疑已,伸一抓,将风火轮收回囊中,整个人腾空而起,升到云间,俯望着远处。 这一看,却让她心中大惊。 太初门的山门前已升起数道虹光,半空之中是一只金色麒麟巨兽,正愤怒地张牙舞爪盘旋着,不断吐出金色烈焰。 青棱记得,在初进太初门时,她曾在慎悟堂的课上学过,太初门的山门前,有一只护山神兽金光麒麟,是太初门始祖于苍耳山天宫中所驯服的上古之兽,太初门建后便将其封在此处护守山门,除此外太初门之前亦设了重重法阵,如今这金光麒麟已现身,莫非那些法阵都已被破 那些法阵都是前人心血结晶,竟然被破得毫无声息青棱不禁一阵错愕。 难道是固方世家带人上门了 青棱心头掠过一疑,但随即否定,固方世家虽然强大,但和太初门这万华大宗门相比,还差得很远,若他们来了,必不会以这样强闯的方式上门,他们也没有那个实力。 远处山头不断有剑光、虹芒闪起,啸响阵阵,青棱已看见许多太初门弟子从各个山头涌向山门,金铁交鸣之声与法术法宝轰鸣之声不断响起。 到底出了何事 青棱回望了一眼唐徊的洞府,这么大的声响他不可能没听见,但洞门紧闭,他丝毫没有出来的迹像,她如今替唐徊护法,只能守在这里,哪里都去不得。 远空之中已传来洪亮悠远的钟声,一声高过一声,传遍这太初大大小小数百座山头。 只有大战爆发的时候或者宗主寿终与飞升时,太初殿最高楼上的醒世钟便会敲响,太初门的历史上,除了宗主寿终或者飞升,这钟只另外响过两次,两次都是血流成河、生灵涂炭的仙界大战。 青棱虽停在云上观望,魂识却已经释放开来,笼罩着云下唐徊的洞府。 忽然间一阵更为强大的魂识从外界迅速侵袭而来。 青棱从云间望下,一道赤影疾速掠来。 “杜师兄,发生什么事了”青棱飞回到了唐徊洞府门外,拦在了来人面前。 来的正是一身赤衣的杜昊。 “师妹,快让开,我要见师父。十三魔门三十六妖洞联合起来,攻入太初,事态紧急,宗主已召集所有长老前去大殿。”杜昊脸色惊急,见是她,也顾不得什么礼仪,竟以手挥开青棱。 青棱侧身一避,没让杜昊碰到自己。 她入万华修仙界的时间并不长,十三魔门和三十六妖洞只是知道个大概。万华修仙界除了这些正统修士外,还有很多行事乖张,修行异法的修士,这些修士为提升境界不惜任何方式,杀戳与鲜血是他们最为常见的修炼方式,他们所立的宗派被称作魔门,与正统仙门互相对立,为了万华神州的修仙资源,已争斗了数千年,魔门修炼的秘法甚多,魔修也不少,在这些魔门中,尤以堕仙门、焚天阁、玲珑堂等十三个魔门实力为最,因此又称十三魔门。 除了魔修之外,万华神州上还有妖修,这些妖修并非人类修士,而是具有灵性的兽类,在吸收了天地灵气之后渐渐修炼成妖,妖修在兽丹结成后便能修成人形,相当于人类的金丹,这类修行了百多年的妖兽在万华神州亦并不少见,在南川中最为出名的就有三十六个妖洞,妖修境界都在五百年之上。 上一次仙战过去后,仙魔妖互相制衡着,整个修仙界平静到现在,如今这平静是要被打破了吗 青棱想不明白,不过这样的战事,她区区筑基期的修士,要么是炮灰的命,要么是逃跑的命,就不知她会是哪一种。 “对不起,师兄,师父在闭关,他交代了,不管什么事,都不能打扰!”青棱仍旧拦在杜昊的身前。 “如此急事,怎可与一般事情相提并论,你快让开!”杜昊浓黑的眉毛已皱在了一起,看青棱的眼神没了从前的温和。 “杜师兄,你在这里禀告,师父自会听见,若他要出来,自会出来。”青棱脸上挂起恭敬的笑。 杜昊沉下眼,让他方正的脸庞上升出一股戾气来,他盯了青棱的笑脸片刻,见她丝毫没有退让之意,这才对着唐徊洞府高声禀告。 唐徊依旧没有动静,他的洞府静悄悄的,越发衬得远处各种声音摧人心神。 “让开!”杜昊等了一会,眼中的急切之意再现。 “师父不愿出来,师兄你进去了又能怎样”青棱慢条斯理地说道。 杜昊忽然觉得青棱脸上的笑十分可恨,仿佛任何事情到了她这里,都被这不痛不痒的笑给挡回来。 “师父闭关修行是为了压制身上的阴气,如今大敌当前,他却无动于衷,我担心他在里面出了差子。快让我进去。”杜昊的拳头握紧又松开。 “对不起师兄,我的职责是替师父护法,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允许进入。”青棱仍旧没有走开。 “那你别怪我不客气了!”杜昊眼神一冷,杀气从他眼中一闪而过,手中化出一柄利剑。 青棱垂下头,没有让他看见她眼中浓烈而压抑的战意。 杜昊身上转瞬即逝的杀气,那样熟悉,熟悉到她想忽略都困难。 她侧身一让,没有说话,让出了一条路来。 杜昊只当她怕了自己,毕竟这个师妹出了名的贪生怕死,他冷冷看她一眼,便挥手打开唐徊洞府的石门,疾步进入。 青棱没有看他,耳边传来的都是远处厮杀之声,不停有太初门的堂主或者长老,带着弟子赶向大殿,她头上的天空,不时掠过四面八方赶去的弟子,令上空风云变幻莫测。 一声巨大的啸响忽然震彻天宇,远空中的金光麒麟身上已是伤痕累累,鳞片剥离,满身鲜血,它喷吐出最后一股火焰,愤怒一吼后被一只巨杵击中,从空中落下,整片不宁山都是天摇地动般的震颤。 “轰——”地面的震动还未结束,唐徊的洞府里传出几声轰鸣。 青棱没有回头,仍旧注视着远方战事,不一会,身后的轰鸣声渐息,又恢复原先悄无声响的模样,青棱方才回头进入唐徊的洞府。 穿过不长的石道,才到达唐徊的石室前,此时他的石室已然打开,可唐徊却不在里面,只有杜昊一人。 杜昊已被一条手臂粗的铁链紧紧缚在了石室中央,一段铁链透肩而过,紧紧地嵌在墙里,而整间石室都被从天而降的无数根幽蓝火柱紧紧包裹住,远远看去,像一个火焰所制的牢笼,将整个石室都封在其中。 那幽蓝火柱没有温度,青棱感受到这火火焰阴寒的气息便远远停住了,那是唐徊的幽冥寒焰。 “你陷害我”杜昊看见青棱毫无惊讶的表情,便明白此事她也有份。 “杜师兄,我早就叫你不要进来了。”青棱脸上仍是谦卑的笑容,此刻却带着莫名的嘲讽,“不过这事儿可不怨我,师父说了,谁闯进来谁就倒霉!” 杜昊用力一挣,铁链却纹丝不动,他是结丹期的境界,但这铁链之上却刻了封灵咒,四周都是唐徊的冥火,他插翅难飞。 第71章 赠别 “师父呢“他眼中冷意渐盛,最初的惊慌过后,他渐渐平静下来。 “师父的行踪岂是我能知道的!”青棱摇摇头,这点她倒没有说谎,唐徊从一开始,就只嘱咐她一定要守在这里,有人要闯进来,能拦便拦,不能拦便让他进,多的,唐徊半点都没说。 “青棱师妹,放我出来,我并无恶意,也不知道师父为何要这样对我,这一定是场误会。”杜昊听说唐徊行踪不定,眼上便掠过一丝急色。 “师兄,师父设下的局,你觉得我有那能耐放你出来吗即使我有,我又怎么可能放一个曾经差点杀了我的人出来”青棱脸上的笑终于一凝,化作冷意,她懒得再同他废唇舌打哑谜了,“别说了,师兄你还是老实呆着吧,我要走了。” 杜昊面色一惊,道:“你在说什么我为何要杀你” 他问了“为何”,却不是问“何时”。 青棱已经转过身,却停了脚步。 “杜师兄,我怎么知道你为何要杀我也许因为我身上有你要找的噬灵蛊,也许因为我的存在能成为师父的炉鼎,让他化解身上的幽冥寒焰阴寒之气。你要杀的不是我,是师父!” “你如何得知”杜昊的脸色彻底沉冷下来。他算准了唐徊要用他们寻回的材料炼丹以克制体内寒气,而他在材料中动了手脚,这番强行闯入,便是要查看唐徊是否中计。 而在青棱看来,从当年与唐徊在双杨界上,她抓到那只阴骨虫开始,就已经暗示唐徊身边的人有问题,但杜昊隐藏得太完美了,他就像戴了一个隐形的面具般,在人前恭敬、温和、顺从,不仅仅是好徒弟,也是好师兄,再加上他行事稳重隐秘,根本让人捉不到把柄。 那一年青棱从死尸身上得到噬灵蛊时,就开始怀疑有人在太初门里修行秘术。噬灵蛊是极阴邪的蛊物,若要驯养必须寄生于主人体内,吸食主人灵气精血,但当时噬灵蛊主人似乎害怕自己的灵气精血被吸食,因此选择了用骨魔心脏来封存噬灵蛊,再将它放到太初门低修身上,以他人灵气精血供养,因此那段时间,太初门的死掉的低修数量比以往要多,但死的都是些即将寿终之人,所以并没引起太多在意,直到噬灵蛊出现。 当时噬灵蛊的主人大概是估算错误,并没有第一时间将噬灵蛊从尸体身体中取走,等到他赶来的时候,尸体已被青棱背走了。为了取回噬灵蛊,他催动噬灵蛊,引发尸变,不料却被青棱炸烂了尸体,取走了噬灵蛊。 因为噬灵蛊幼虫会受引灵草的吸引,那人便先将引灵草种到目标身上,等将目标的精血灵气吸食完毕,再以引灵草召回,而引灵草会散发一种特殊的香味,青棱在那具尸体身上曾经闻到过,后来又在杜昊身上嗅到了一丝同样的味道,别人没有进过那间屋子,没有背过尸体,自然不知道,可是青棱却非常清楚。 她拿到噬灵蛊的那天夜里并没呆在自己的屋里,而是将噬灵蛊埋到地里,不止是为了验证噬灵蛊,也为了借地气掩盖引灵草对它的吸引,果然那天早上她回去时,在自己的房子周围又闻到了淡淡的引灵草香味,还见到了杜昊。 那时他一试未果,又认定青棱只是个废柴,若是拿到噬灵蛊,定会被这噬灵蛊吸干精血灵气而亡,便将注意力转到了卓烟卉和苏玉宸身上。 阴骨虫、婴幻和噬灵蛊,同属一脉之物,青棱从那时起就注意到了杜昊,奈何杜昊心思缜密,除了引灵草的疏漏之外,没有任何破绽。 后来青棱将噬灵蛊打造成青云十五弩,又被埋在地下十多年,回来就是宗门斗法大会。墨云空到的那天,唐徊故意当着他们的面与墨云空谈到青棱的存在,叫所有人知道,青棱是他的炉鼎,能够化解他身上的冥火阴气,后来青棱在宗门斗法会大发异彩,让杜昊查觉,青棱修行速度太快,他担心是唐徊施法强提青棱的境界为了化解身上阴气,便索性趁青棱还未长成便将其铲除。 “那夜你来寿安堂杀我,虽然隐去形容,但每个人身上灵气的味道却是独一无二,我身边恰好有一只贪吃的小东西,它别的本事没有,对于灵气之味,却是十分敏感。我大难不死,重遇你时,它就闻了出来。”青棱背对着杜昊,漫不经心说着。 青棱被伏击之后,杜昊便将注意力放在苏玉宸身上。因他了解卓烟卉,这么多年师兄妹相处下来,他早已试探过数次,确认了噬灵蛊并不在卓烟卉身上,那天尸体爆炸之时,只有他们三人在场,苏玉宸是最有可能拿走噬灵蛊的人,因此他便趁着斗法大会之机,想杀了他,可惜他们实力伯仲之间,杜昊拼尽全力也只能将其碎丹,却仍旧没在他身上发现噬灵蛊的踪迹。 因为有了伏击一事,唐徊为了保护青棱让她住到了他的洞府之中,后来又借任务为由,将他们分开遣下山,直到现在。 “师妹,放了我吧。”杜昊并不知道青棱心中所猜测到的来龙去脉,他只当青棱仅仅从他的灵气上判断出他是凶手,“是,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杀唐徊,因为他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青棱!唐徊将你当成炉鼎,若他死了你就能好好修炼下去,一百年,一千年,飞升成仙!如今他已被冥火阴气侵蚀,根本无力为战,你放我出去,让我杀了他!” 青棱轻轻叹口气,想起初见时那个温和坚毅的大师兄,她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杜昊隐忍了这么多年,将自己的爱恨埋在心里,在唐徊面前十年如一日的恭敬服侍着。 这样的人,太可怕了。 他根不可能会放过自己,尤其是,噬灵蛊还在她的身体里。 而杜昊根本不明白,唐徊从一开始就已经怀疑他了,她能猜到的,唐徊一定也早已猜到,所谓冥火反噬根本就是引蛇出洞的计策,他想要抓出杜昊身后之人,可惜,只怕唐徊也没料到,引来的竟是魔门与妖修。 杜昊还在不停劝诱着青棱。 青棱却已不想再多说,迈步离去,任由杜昊在她身后疯狂的怒吼挣扎着。 唐徊要她做的事,她已经做到了,如今她也要替自己考虑了。 如今魔门联合妖洞同时攻入太初,太初的第一道防御已然失守,金光麒麟也已被伏,远处是数道又惊又急的虹光骤然升起,惊心动魄的声音越来越近,唐徊那小煞星是靠不住的,青棱只能靠自己,如今保命最要紧。 她念头一动,便祭出风火轮。 “如今只能靠你了,别再跟我对着干!”她一边说着,一边跃到风火轮之上,左右平衡了一番后,“咻”地掠走。 风火轮的速度出乎她意料的快,朝着寿安堂掠去,才掠到中间的小峰头,便见苏玉宸一个人正卖力朝照日峰赶着。 “你在这里做什么”青棱自空中一声沉喝。 “师父!”苏玉宸抬头见是她,眼神一喜,道,“魔门入侵,我担心你有事,所以赶过来。” 青棱见他满头大汗,满脸急色,知他所言非虚,不管他是真的担心,还是怕没人教他重修之法,她都觉得心中一暖。 “我没事,正要去找你。如今宗门大难,你毫无修为,找个地方,好好躲起来,林以然呢他怎么没跟着你”青棱见他孤身一人,忽想起他的仙仆。 “师父不想让人知道身份,所以我把他留在寿安堂了。”苏玉宸解释道。 青棱点点头,他倒是考虑得十分周全。 “这两样东西你接着。”青棱将此前编改的烈凰诀同当年的青云十五弩及弩的设计图一并扔给了苏玉宸,“你听好了,先锤炼肉体,待肉体经脉的强度可承受筑基前期修士一掌而无碍时,方能开始修行此功法。此功法刚烈勇猛,可以此功法引导体内真龙归位,但你切记不可操之过急,一切需循序渐进,否则有走火入魔之忧。此法虽然慢,但可保你真龙不灭,一切要靠你自己,没有人能帮了你。” 苏玉宸接下那两样东西,听得十分认真。 青棱顿了顿,看看远处天宇,数声啸响惊天,虹光已灭,已可望见云上一片黑压压的人影,沉沉袭来。 “那青云十五弩尚缺一主要部件,我已将设计图一并给你,若你今后有机缘能将它修复,它兴许能助你一臂之力。”青棱说得很快,“好了,以我如今之力,尚无法保你周全。你快走吧,活着一切才会延续,若他日有缘,我们师徒再聚!” “是,弟子多谢师父!”苏玉宸欣喜地握着手中之物,向她拜倒,再抬头之时,青棱已经不见。 此一别,再相见时竟是数百年时间,二人皆已不同昔日,此乃后话。 第72章 照青 太初门上下已乱作一团,魔门的攻入如此突然,如此迅速,仿佛早已知悉太初门的各处守关之阵,那些机关阵法竟也困不住他们半日。 这并不合理,除了杜昊,太初门内必有其他熟知太初门防御机关的奸细。 青棱心中一面猜测着,一面朝着太初门西侧门飞去,那里的攻击。 又是数声隆隆作响的轰声,数名魔修已飞过山门,与太初门的几位长老碰上,大能者间的斗法惊天动地,远处飞沙走石,已是尘烟弥漫,细小的山峰被法宝的锋芒拦腰切断,沉下时升起蘑菇般的尘烟,火焰四起,无数房舍已化作灰烬,天空中落石阵阵,琉琉红瓦的殿宇被砸得千疮百孔,哀嚎声四起,满眼都是血流成河的画面,山前的低修死伤无数,大多还来不及逃跑就已成为别人的踏脚石。 “唐徊,你这个缩头乌龟,给我出来!”天空中忽然传来一声震天怒吼,一片黑云离开正殿战场朝着照日峰疾掠,一路飞来,凡遇到旁边飞行的太初门弟子,云上之人皆一手抓来,盘问唐徊所在之处,不管能否得到答案,都将抓来之人挖心摧肺,再重重抛下,所到之处,血洗碧空。 这片黑云飞掠之路正与青棱同一方向,他的速度非常快,转眼已逼近青棱,她只感到背后一阵寒意渐渐爬上背脊,一股充满着血腥的威压,重重压来,忙尽全力催动风火轮,避开他所行的方向。 “唐徊在哪里”云上传来怒问,那声音已离青棱很近。 “唐徊,唐……那……那是唐徊的徒弟,仙君放过我吧,放过我吧!”一个哀求的声音颤抖着求饶。 青棱心头大叫不好,也顾不得回头看是谁在多嘴,催动着风火轮向另一方向疾逃。 “逃!”黑云之上一声怒喝传来。 青棱只觉得后背一道吸力将她整个人扯了过去。 对方的修为很高,与唐徊不相上下,应是在化神中后期。 青棱被吸到了黑云之上,一只大手按在了她的背心之上。 “啊——”一阵惨烈的叫声在青棱耳边响起,刚刚出卖她的人已被那人一掌穿胸。 血雾喷了青棱满头满脸,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袭来,血液流到她嘴里,有种叫人作呕的腥甜。 “说,唐徊在哪里”暴戾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青棱心突突地跳,暗道这唐徊果真是个煞星,面上却半点也不显。 “仙君,我师父他早就逃了!”青棱一面说着,一面盘思着该如何脱身。 “又逃了”背后那人的手已抓成了拳。 “不过,我知道他往哪里去了!”青棱瞎掰着,眼睛四下望着,四周都是黑云,下方惨叫之声不绝于耳,她根本辨不出唐徊到底去了哪里。 “杜昊呢”那人却并不相信她的话,反问道。 “杜昊被师父施计关在洞府里,他替师父寻来的蛟丹里,下了至阴寒毒,不止没让师父的冥火阴气控制住,反而还更严重了。师父早料到有此一劫,他功力未愈,只能逃了。”青棱颤抖着说,她话中三分猜测三分真实,剩下几分瞎编,叫人真假难辨。 “那你怎么不跟着逃”那人却并不信。 “师父嫌我太废,会拖累他!”青棱脑袋转得飞快。 “你说他真的被冥火反噬”那人似乎半信半疑地问她。 “真,比黄金还真!”青棱眼角余光瞄见身后那人冷然的侧脸,刀裁斧削般的脸上,一道狰狞的伤痕,宛如一只硕大的青蜈爬在他的左脸上,叫人望之生寒。 “逃跑倒是他常做的事!”那人冷嘲一声,“先带我去找杜昊。若你有半分假话,我就将你魂魄丢到噬鬼池去!” “是。”青棱伸手一指,遥指向唐徊的洞府。 那人带着青棱飞到了唐徊洞府上空,衣袖一拂,挥出一掌黑光,猛然砸上了唐徊的洞府。 轰然一声巨响,黑焰涛天,唐徊的洞府化作米分末,露出了被冥火狱所困的杜昊。 “杜仙君,救我!”杜昊一见那人,便眼中大喜,高声呼救。 那人却斜睨青棱一眼。 “师父设下的法阵,小人区区筑基修为,没能耐打开!”青棱赶紧解释。 那人冷哼一声,将云头降下。 青棱这才察觉他脚下的黑云,竟是一群不断飞舞的虫群,他一鼓袖,将虫群尽数收入袖中。 那人将青棱用捆仙绳绑好,随手扔到了一旁,双手掐诀,手中腾起一丛黑光,一推掌,那黑光骤然大盛,朝着冥火狱袭去。 意料中的破坏并未出现,那数根冥火柱竟仿似有灵性一般,火焰连成一道墙,黑光撞上去竟被幽蓝的火焰彻底吞噬,这些冥火柱亦陡然间盛涨,火光冲天,融在一起,聚成一只幽蓝巨龙,朝着那人呼啸而去。 那人沉声一喝,而上怒气难遏,衣袖一鼓,又是无数黑色小虫飞出,亦在半空聚成庞大可怖的黑色龙形,冲着冥火巨龙飞去。 黑蓝二光在半空撞在一起,绽起一阵刺眼的光芒,青棱被刺得不得不转过头去。 光芒散去时,冥火巨龙已化成数道冥火柱从天上散开落下,化成一座更为庞大的冥火狱,将那人连同杜昊、青棱一起困在了其中。 青棱暗骂了一声唐徊,她没料到这阵法并非用来对付杜昊,而是用来对付那人的。 “唐徊!”那人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袖中虫群仍不断飞出,这次却是一只接一只的融在一起,成千上万只密密麻麻的黑虫,一瞬间融成一只拳头大小、浑身漆黑却眼神通红的大虫。 “食魂虫。”青棱忍不住轻声脱口而出,食魂虫是种可与噬灵蛊媲美的诡异虫类,青棱在虫书里关于上古灵虫的介绍中,曾经看到过关于食魂虫的描述,成群生长在至阴地底,以魂魄为食,成长到某种境界便会互相吞噬,最终形成食魂虫王,可食尽天下一切东西。 食魂虫王先飞到杜昊身上,呲呲几声,手臂粗的玄铁链应声而断,杜昊脱身而出,眼神阴沉地走向青棱。 青棱动弹不得,只能原地蠕动。 食魂虫已飞到冥火柱上,二者都是至阴至邪之物,食魂虫竟未不惧冥火,粘在冥火之上就啃咬起来。 “噬灵蛊还来!”杜昊眼眸出现疯狂的神色,手中化出一只长剑,要将青棱劈腹取虫。 才堪堪靠近青棱,杜昊长剑才要挥出,忽然地底升起一道冥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从杜昊胸口狠狠穿透。 “啊——”他凄厉一吼,整个人飞到半空,砸进了山壁中。 “唐徊,看你还躲到哪里!”那人忽然阴冷一笑,五指成爪,朝着杜昊适才所在位置猛然抓下。 青棱只觉得整座峰一阵地裂山动之震,地面开始倾斜下塌。 轰然一声巨响,山峰爆裂,一人从照日石峰中飞出。 竟是一身白衣的唐徊。 “杜昊,这么多年你都一直在恨我”唐徊站在半空中,手一收,抽回冥火,杜昊被他抓到了手中,已只剩下半口气了。 “是。”杜昊声音很虚弱,面色灰白,只有眼中恨意不减半分,看唐徊的眼神恨不能将他啃骨饮血,“你大概不记得了,三百多年前,你在妻岩山杀了一对凡人夫妻,而我就是他们的儿子。我是为了杀你才费尽心思进入太初门,不想竟在太初门里遇到你,总算老天有眼,我在你身边三百年,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你!” 唐徊眼神沉冷望着他。 三百年前…… 是了,那日他被人追杀至妻岩山,伤重之时,竟连凡人也想夺他身上之物,真是可笑,那对凡人夫妻异想天开,只当拿了他的宝贝就能得道飞升,又岂知仙家之物哪这么容易得。 “你说对了,我杀的人太多,确实记不起了!”唐徊收起回忆,眼中除了杀气还是杀气,手中聚起一道寒焰剑,毫不留情地从杜昊身上穿上,那寒焰剑顿时化成一丛幽蓝火焰,将杜昊整个人焚成灰烬。 “爹,娘,孩儿不孝,不能替你们报仇了。杜仙君,你一定……一定要杀了唐徊!”杜昊凄惨的声音从火焰中传出,竟是死也不忘仇恨。 青棱在旁边看得心惊,唐徊杀伐果决,毫不顾念这百年的师徒情份。 “杜照青,躲了你这么久,还是叫你追上了。你为了今天这一战,准备很久了吧?”唐徊的声音复又响起。 原来那人叫杜照青。 “唐师兄,别来无恙!”杜照青手一收,食魂虫飞停到他的肩头,他一见唐徊便是满眼恨意,“我等这一天等很久了,当年素萦师妹对你一网情深,我为成全你二人远走他乡,可你竟为了成就自己的道心,不惜亲手杀了师妹,这个仇,便是上天入地我也要替她报!你这缩头乌龟,躲了这么久,竟还躲到了太初门里,以为我就奈何不了你了吗哈哈哈……那我连太初门一起毁了!” “所以你进了魔门”唐徊依旧冷面如冰,白衣似雪。 “哈哈哈,魔门和妖修早就觊觎太初门的灵山福地,仙魔妖之战是迟早的事,我只是让它提早一点点罢了,因为我迫不及待想要杀了你,看你的魂魄在我面前乞饶!”杜照青狂笑数声,发泄着心头积累数百年的怨恨,他为了要杀唐徊,想了无数的办法,奈何唐徊狡猾得像只老狐狸,他计划筹谋了百年,说到底也担心唐徊会将寒气驱散,杀他便更加棘手,若让他与墨云空结为双修伴侣,就难上加难了,才借这个机会,攻入太初门,又与杜昊联合,令唐徊深受反噬之苦,确保能杀得了他! 他太恨唐徊了,那恨时时刻刻啃咬他的心。 青棱骨碌碌滚了老远,在崖前总算停下,她惊出一身汗来。 素萦这个名字,十分耳熟。 她忽然记起,初遇唐徊时,他们在双杨界遇到婴幻时,唐徊口中就曾经冒出过这个名字,而眼前这个叫杜照青的男人,面目也一点点清晰起来,正是当年她在茶馆中与唐徊初见时,所遇到的那个对手。 杜照青的笑声倏然停止,纵身跃起,攻向唐徊。 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在上空缠斗,四周狂风不断刮过,两个化神期修士的力量从天上压下,即使青棱离得很远,也被这力量波及,心中一阵气血翻涌,恨不得挖个洞藏起来。 天上的风云狂涌,翻腾如怒海惊涛,青棱无法抬头,也看不清二人的战况。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杜照青一声怒吼,青棱随之被一股力量抓起,待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身上的捆仙绳一端竟被杜照青抓在手中。 “唐徊,你不是喜欢杀至亲之人,那不妨连这个徒弟也杀了吧!”杜照青冷笑着将青棱当作武器,不断挥向唐徊。 青棱只闻得身边呼呼风声,眼前白茫茫一片,若是唐徊不顾她的死活,只需要轻轻一个回击,她就是米分身碎骨的下场。 风像刀一样从她皮肤之上划过,她看不到唐徊的身影,只能感觉杜照青甩着她一直朝某个方向飞去,而唐徊却在步步退却。 不知是因为她的原因,还是因为唐徊另有打算,他并没有迎击。 “怎么不忍心下手你当初连素萦都下得了手,怎么如今变得心软了”杜照青一面嘲讽着,一面步步紧逼。 青棱没有听到唐徊的声音,身在两大化神修士的斗法中心,即使没有攻击落在她身上,她也被重重的威压笼罩,像一团面团,被两股力量任意捏揉着,不消片刻,便已皮肤绽裂,鲜血四溢,魂识中一阵刺痛。 生死操纵在他人手中的感觉,让她的愤怒渐渐超过了她的恐惧。 忽然间阴寒之气笼罩着青棱,下一刻,青棱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急坠而去,杜照青已经失去了对她的控制。 轰隆一声,青棱整个人狠狠撞入了山壁之中,一阵碎石纷纷落下,将她掩埋了起来,生死不知。 第73章 慈悲 轰隆一声,青棱整个人狠狠撞入了山壁之中,一阵碎石纷纷落下,将她掩埋了起来,生死不知。 “唐徊,你这卑鄙小人,你根本没有受到反噬!”杜照青朝着唐徊怒吼一声,表情扭曲,脸上的蜈蚣纹愈加可怕,一道幽蓝冥火穿透了他的前胸,黑色的食魂虫亦被冥火洞穿,在地上扭动不停。 “彼此彼此!”唐徊嘴角挂下一丝血,手中燃着一道冰冷的火焰,冷冷看着杜照青。 这一战,不死不休。 “好,太好了!”杜照青忽然咧开嘴,阴邪一笑,身体却开始颤抖起来,灰色的死气从他体内涌出,在他身前聚合。 “聚魂术!”唐徊一声疑语,眼色冷凝起来。 那浓重的死气聚在一起,竟渐渐化作一个人形虚影,那虚影又渐渐化为实体。 竟是个长发迤地的紫衣少女,眉如远山,眸若星辰,笑唇似桃,容色丝毫不逊于俞熙婉和墨云空,只是那星眸之中,呈现出的却不是璨若星辉的光芒,而是一团死气。 “素……萦……”唐徊素来不动如山的面容,竟瞬间化作迷茫之色。 这么多年,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见到她。 当年他忍受锥心之痛,亲手将她的元神打散,从此断情绝爱,走上绝情之道。 “唐徊……”素萦轻语一声,缓缓朝他走去。 杜照青的笑容充满讽刺,却不再说话,看着素萦走到唐徊面前,伸手将他拥入怀中,唐徊竟毫无反抗。 远远望去,素萦温柔拥着唐徊,身后一团团黑气不断涌出,将二人渐渐笼于其中。 “唐徊,我等你好久了,跟我走吧。”素萦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转眼间二人身影已消失,只剩下了一大团黑色死气。 “唐徊,我费尽心思才聚得素萦魂魄,炼成魂傀,如今就让她亲自带你上路,便宜你了。哈哈,哈哈!”杜照青仰天长笑几声,眼中却落下泪来,笑声之中充满悲苦。 忽然间山壁之下传来一声轻响,埋着青棱的石堆松动,一个人从石堆中站起。 “竟然没死!”杜照青疑了一声,转眼化成漫天杀气,“那就去死好了。” 与此同时,太初门内已是死伤无数。 到处都是太初门弟子与魔门或者妖修的尸体,山峰断毁,房舍或烧或塌,殿宇已满目疮痍,不复从前的恢弘。 太初门宗主梁九离站在太初殿的殿顶之上,一身金袍已染满鲜血与灰污,发上羽冠剥离,披散下满头白发。 他满眼沉痛与恨意,远远看着已一片狼藉的太初门。 “宗主,别作困兽之斗了,将宗门交给我吧!”黑袍赤冠的中年修士,手执雪白羽扇,轻轻扇着风,一指拈了拈唇上两缕八字美须,眼中精光万道。 此人赫然就是当初逼青棱进赤安林试炼,又令她代替罗雯儿参加宗门斗法会的青龙护法。 他的四周围满了一部分太初门弟子与几个魔门门主及妖洞洞主。 “白庭筠,你为一已之私,不惜陷宗门于险地,本君即使是魂飞魄散,也不可能将宗门交到你手里,更不可能把宗门上下数千条性命送到你手上!”梁九离正眼也没有看他,仍旧望着远处。 他做梦也没有想过,白庭筠会为了宗主之位,为了太初门秘宝,而背叛整个宗门,勾结魔门妖修,将宗门所有防御法阵全部告诉对方,令得整个太初溃败如土。 “何必呢,你不交,这宗门也是我的,你交出来,可以少受一些苦,我也许会放你一马,让你苟活下去!”白庭筠阴险一笑,若不是为了梁九离手中的太初印,他才懒得此唇舌,因为只有太初印方能打开太初门的秘宝。 “哈哈哈……”梁九离一声大笑,声透九宵,“白庭筠,你以为你真能得到宗门吗,痴心妄想!” 他语毕纵身跃起,周身顿时笼起一阵罡风,任何人都接近不了。 “六安峰白慈听命,本宗以太初第十三代宗主之名,将宗主之位传给汝,望汝日后能重现吾太初之威!”梁九离的声音传遍了太初每一个角落。 正在前殿与人斗法的白慈一声悲鸣,而白庭筠却是脸色一觉。 “不知死活的老东西!”他骂道。 “我以太初宗主之名,魂魄修为为祭,愿乞神龙之威,逐四方强敌!”梁九离满脸凛然之色,声音如同战鼓,他的皮肤之上忽然出现宛如龙鳞般的纹路,绕在他身周的罡风愈加强烈,任何人都无法近身。 “这是什么”焚天阁阁主段天皱眉望向白庭筠。 白庭筠却也是满脸震惊。 随着梁九离这一番话,不宁山脉大大小小数百座山峰都忽然升起无数道白光,这些白光都汇聚在了太初门最后方的一座千仞之峰上,渐渐聚成了一片诡异而庞大的漩涡,缓缓转动着。 这是太初门所有宗主在继位之时,都会得到的护宗秘法,以自己的魂魄生命为祭,请出太初山下镇压的龙神之威,守护宗门。 白庭筠自然不能得知。 漩涡之中,忽然飞出一只青黑色五爪巨龙虚影,张牙舞爪地冲向梁九离之所在,隐入了梁九离的体内。 四周围着他的人都恐惧地四下散开,这巨龙带来一股庞大的威压,让梁九离一时间竟有了返虚前期的修为。 “吼——”梁九离嘶吼一声,从半空中跃下,展开了疯狂杀戳。 远处的漩涡仍在缓缓旋转流动着。 漩涡之下,正是青棱、唐徊与杜照青所在之处。 杜照青亦看见天上异相,他不知出了何事,脸色惊疑,手中的黑芒却是毫不留情地挥向青棱。 站起来的青棱,双目血红,对于天空异相毫不在意,眼中只有无尽杀气。 她勾起一抹邪戾的笑,指尖沾满殷红的鲜血,印在了颈间的缚魂珠之上。 “破。” 轻轻一声,顿时风云骤变! 缚魂珠里,封着她三缕救命元魂。 一道虚影在她背后升起,赫然是另外一个青棱。 那青棱虚影,明明与青棱生得一般无二,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气度,星辰之璀璨尚不及她眼中光芒之半分,眉宇间是与天地同威的浩然之色,叫人无法将注意力挪开,却亦无法直视她。 然而令杜照青震憾到忘记恐惧的,并非她的模样,而是从她身上骤然传来的毁天灭地的力量,瞬间令他喘不过气来。 他的反应十分之快速,立刻便收回了手上攻击,转身逃离。 青棱虚影似笑似讽地看着杜照青,手凌空一抓。 青棱肉身亦是同样的动作,红眼中露出邪侫诡异的神采,手中抓起一道红光,缓缓送出。 那红光化作一只凤凰,清亮的鸣声震彻天宇,杜照青逃不过它的攻击,生生被它从后背穿过。 不过眨眼功夫,杜照青连一声痛呼都无法发出,便缓缓倒在地上,凤凰从他身上啄出元神,他的元神吱吱乱叫着,被凤凰一口啄食下去,彻底失了生机。 返虚后期的修士,是整个万华神州最巅峰的存在。 那一声凤鸣,那一股庞大威压,由峰上传下,笼罩了整个太初门。 除了被龙神附体的梁九离外,所有正在斗法的修士均自动分开,惊疑不已地看着那个地方。 他们并不明白那股比龙神还庞大而恐惧的力量,是属于哪一方的。 “跑啊!”忽然间妖修间有人一声尖叫,整个妖修军队便开始向外溃逃。 妖修向来各自为政,为了利益驱使才结为一体,如今先是龙神,再是青棱,顿时将他们吓得毫无战意。 妖修一乱,魔门也无力坚持,军心大乱,他们本就是贪生怕死之徒,如今更不愿意多留,此行已抢了无数法宝也算是有所得,他便都向后逃去。 青棱并不知道太初门上这一切,她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那一缕救命元神只能撑得片刻时间,杜青照既然已死,这缕元神便如尘烟渐散。 虚影淡去无踪,青棱浑身颤抖着,强大的元神让她本就重伤的身体如同被掏空一般,她看了被死气包裹的唐徊一眼,身体却一软,眼前一黑,再度跌在了石堆之间,诸事不知。 身边那一团死气忽然间迅速旋转了起来,数道幽蓝光芒从死气之中透出。 黑雾般的死气渐渐消失,露出了与唐徊拥在一起的素萦。 唐徊仍旧抱着素萦,手中一道冥火却穿透了她的胸口,死气从她胸口中一点点消失。 素萦面色悲哀地开口:“唐徊,你又再杀我一次!” “素萦早被我杀死,如今你只是一具徒有她模样的傀儡罢了,我如何杀不了你。”唐徊声音一狠,冥火大盛,瞬间将素萦的魂傀燃烧成烟。 再见素萦,只是让他更彻底的遗忘。 唐徊收起冥火,脸色苍白,一身白衣已是衣袂残破,狼狈不已,唯有那双眼神,仍是八方不动的冷冽。 他四下一看,先是看到杜照青的尸体,想起被死气包裹的时候,那股四面八方涌来的可怕力量,他以为来了新的修士,敌我不分,情急之下用了冥火本源之力,才从死气之中出来,但出来后四周却是一片清静,除了天空中流转不停的漩涡。 唐徊满眼疑色地再是一望,便看到倒在石堆上的青棱,他摇摇晃晃地朝着青棱走去。 冥火本源让他体内被压制的寒气有了蠢蠢欲动的迹象,他脚步已虚浮。 青棱浑身都是血迹,双眼紧闭,头发凌乱,一副垂死的模样,唐徊伸手在她手腕上一搭,查觉到微微的脉动,知她暂时没有大碍,便准备带她离开,岂料才刚要抱青棱,忽然间地面一阵震动,天空中的漩涡疯狂的流转起来,一股庞大的吸力自天上传来,直欲将这山上一切事物都吸进去。 他并不知道,龙神之威在梁九离身上只能撑得盏茶时间,便要回归,而此时梁九离已是强弩之末,龙神虚影已从他身上飞离,朝着漩涡而去,连带着漩涡亦生出一股强大吸引之力。 狂风四起,而青棱毫无意识,整个人已经飞起,唐徊见状,忙拉住她的手。 然而漩涡的吸引力却越来越强大,唐徊已渐渐拉不住青棱,整个人亦随着青棱慢慢离地。 这个时候,他只需要放手,任青棱自生自灭,他还来得及离开这阵奇特的吸引力。 唐徊眼神数变,他一生杀人无数,从未有过半刻心软,做任何事情,都是以利益为大前提,收徒亦是一样。只要他放手,便可逃走,但他的手却迟迟没有松开。 他只觉这手若松开,便会有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从他心头消失,当年的素萦,他没有能力保护,只能亲手将她杀死,那时他誓要夺得天地之力,让这世上再无可伤他之人。 当年素萦的容颜、杜照青的笑容,自他脑中闪中,杜昊的恭顺、卓烟卉的娇缠,一一掠过,最后都停在眼前青棱身上。 他的人,只能由他来定生死。 唐徊神色一定,手便抓得更牢。 他这一生只有这一回慈悲,若死,万事成灰;若生,便以这慈悲成就绝情,渡他心中之魔。 龙神归位,漩涡急流,瞬间将唐徊与青棱都卷了进去。 第74章 异界(74-89为倒V哟) “啊——嚏——” 惊天动地的喷嚏声打破了山野的寂静。 青棱被一阵彻骨的寒意给冻醒,醒来时整个鼻头冰凉发痒,足足打了十个喷嚏才缓和下来。四周一片寂静,连一丝鸟兽虫鸣的声音都没有。 青棱僵硬地坐起来,全身骨头都随着她的动作酸痛不已,关节发出脆响,皮肤上是一阵阵刺疼,寒冷沁入心肺,她不禁奇怪,自从经脉重塑,她能自由运转吸纳灵气后,就很久没有感受过外界的寒冷了。 她下意识就开始动转灵气,来抵御这里的寒冷,这一运转,才发现身体里面空空如也,半丝灵气都没有,若非她与噬灵蛊已通过魂识虚空建立了一丝心灵感应,只怕她会以为自己变回了数十年前一身凡骨的自己。青棱心中一惊,才转头开始打量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幽青色的天空,那不是属于凡间天空的颜色,四周是一片广阔无垠的田野,可以毫无遮挡地望见天地的交融处,深浅不一的绿色一路延伸到天上,像一条巨大而厚重的绿毯,把整个天地都严实地包围。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青棱的记忆停在自己解开了元神封印杀了杜照青,再往后,就是彻底的黑暗,而那黑暗中,似乎有一只手,紧紧抓住她,想把她从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扯出去,可最后到底怎样,她却毫无印象。 “你醒了?”冷冽的声音忽然响起。 青棱冷不丁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转过头才发现身后坐了个人,白衣残破,发丝散落,不是别人,正是唐徊。 “师父!”青棱惊诧地叫道,这一叫,吸入一口冷气,顿时喉咙一痒,她便没命地咳了起来。 天,似乎又冷了一些。 “吃了它。”唐徊递给她一颗丹药。 是祛寒丸,用来治疗一些寒毒,必要的时候,也能御寒,就像现在。因为体内受冥火反噬,唐徊总是随身带着祛寒丸,并未放在储物袋里。 青棱将药丸吃下,一股灼热自腹中升起,渐渐化成暖流游走全身,寒意顿减。 “师父,这是哪里?我们怎么会在这?还有,我的灵气全部消失了。”青棱问出一连串问题来。 “不知道,我也一样。”唐徊回答得很简单,脸上有种病态的苍白,让他原来冷漠的面容,显得愈发清俊,“既然醒了,就走吧。” 唐徊没给青棱休息的时间,径直站起来朝前走去。 真的就只是用双腿走!青棱迈开酸痛不已的双腿追上去。很快的,青棱就发现,他们不仅失去了灵气,失去了法力,就连储物袋也无法打开,法宝失灵,仙宠也出不来,所有修仙界的东西到了这里,都毫无用处,他们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凡人。 可悲剧的是,这个陌生的地方,并不是凡间,因为这片荒芜的土地上,她感受不到半点灵气的存在,也没有任何人迹存在,这里像一个被神遗弃的地域,暗暗藏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 一连走了数天,天空暗了又亮,亮了又暗,青棱终于分辨出这个地方的白天黑夜,白天是青白无云的天,夜晚是幽青无月的天,这是个昼夜温差很大的地方,一天中就能将四季尝遍,夜晚最冷能下起绵绵大雪来,到了白天就化成积水,天慢慢热起来,最热之时整个天地像个炙热的蒸笼。比如现在,青白的天空中没有烈日,却散发出诡异的热度,青棱满身大汗,鬓边发丝粘在额上,只感觉连呼出的气也是热的。 唐徊并没比她好太多,苍白如纸的面容上,紧抿的唇却红得出奇,他并不像青棱那样大汗淋漓,竟连一滴汗都未曾有过,一身白袍已是残破脏污,他却像个习惯奔波的旅人,没有丝毫嫌恶。 “师父,喝水。”青棱自包里掏出一个水囊,递到唐徊面前。 从前当凡人的时候,她常常进山,一去就是数月,这些东西都是必备,后来重回仙界,这个习惯却没有改变,如今派上用场了。 水囊里装的是夜里积雪所化的水,走了这么多天,他们就没见过其它水源。从前能吸纳灵气,还有仙果灵丹供给,可以很久不进食,但如今在这一穷二白,连灵气都没有的地方,他们也和凡人一样会饿会渴,只是耐饥渴的时间比凡人来得长罢了。 水囊里没剩多少水,要撑到夜里下雪,唐徊看了眼嘴唇干皱的青棱,摇摇头。 青棱抹了抹脸上的汗,抬起水囊,只喝了一小口,雪水已变得温热,有些甜,很是滋润,她又倒了一点水在手心里,把萎靡焉然的肥球掏出来,喂给它,这个家伙一直呆在她的挎包里,一路跟到了这里,青棱自然无法不理它的死活,再困难的境界,有她一口水一口饭,也就有它的一份。 什么时候,她的要求又变回凡人那样,一口水一口饭,能活下去就好了? “师父,这么走下去也不是办法,没有吃食,我们撑不了多久的。”青棱望着无垠的原野道。 唐徊抬眼四望,却一筹莫展,青棱说得没错,这片原野上连一只鸟兽都没有,地上没有半点可食用的东西,再这样下去,恐怕他们真要啃树皮了。 “再往前走一段看看。”唐徊开口,做回凡人的滋味不好受,他想过会死,想过会有各种危险,却独独没有想过会变成凡人,纵一身修为亦无处可施。 留在原地是死,往前或许还有希望。青棱亦无他法,只能跟着他的脚步朝前去。 转眼又是十多天过去,青棱修为不如唐徊,已饿得前胸贴后背,接近极限,唐徊亦不好受,他修仙几百年,见惯生死,习惯仙界诡谲多变的危险,却不想如今竟被饥饿所苦,若是饿死,只怕到了九泉之下,杜照青和素萦都会笑活过来。 噢不,这二人元神尽灭,魂魄已散,只怕九泉之下,也只有他一人独行。 “山,山!师父,那是不是山?”青棱灌了铅似的身体,忽然兴奋地跳起来,饿得迷离的眼眸,绽放出异彩来,活似眼前摆了一大块烧肉。她不再顾忌唐徊的身份,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她手掌上的温热透衣传来,与他身上的冰寒成了鲜明的对比。 唐徊微微一震臂,却发现她的手抓得紧,便也随她去了,倒是那丝丝缕缕顺着手臂而来的温暖,令他一瞬间有了拥抱的念头。 前方的异象他早已注意到了。天空中一阵淡青的雾气,随着风的方向缓缓流动,墨色的山尖偶尔会透过缭绕的云雾出现在他们面前,远远看去像是一幅会动的画。 幻觉?还是海市蜃楼?唐徊并无任何喜悦,看见山,并不代表那里会有他们目前需要的一切。 “师父,你的身上怎么这么冰?”青棱的声音忽在他耳响起。 唐徊还未回答,便发现自己的手已被她抓起。 青棱一手托着他的臂,一手握着他的掌,冷冽的气息从他身上传来,此时是一天之中最热的时刻,而唐徊的手上,却没有半点温度。 “我没事!”唐徊神色一冷,从她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淡淡的温暖也瞬间被抽空。 他没再等她开口,便径直朝前走去。 青棱只得按下心头隐约的不安,紧随着他的步伐。 因为有了新的盼头,青棱一扫先前的疲惫,加快了脚步。 那山看似很近,真正走起来,却又十分难接近。 他们又用了三天时间,总算走到了山脚下。 那是一条连绵不断的山脉,展眼望去,没有尽头,向两边延伸。数座山高低错落,仿如海涛起伏不定,山势并不陡峭,但山林中的植物却十分茂盛。 这座山仍旧毫无灵气,虽然植物茂盛,但灵气却像被抽干了一般,不知道去了何处。 唐徊心中一阵失望。青棱却已冲入山中,她的耳朵很尖,已听到潺潺水声。她与唐徊不同,唐徊想取回修为,而她却想要一顿吃食裹腹,生存的问题先解决,她才有力气去考虑更多。 山路难行,但于青棱而言,山却是她最常打交道的地方。 “师父,你小心点儿,跟好我!”她一边叮嘱,一边拔开尖锐的草叶,手脚利落地在山间行走。 自进山开始,二人间的相处模式,已变成唐徊跟在青棱身后。 不多时,便有一条四人宽的溪流出现在他们眼前。 青棱欢呼一声,飞扑到溪里,唐徊也已渴累至极,不由自主加快脚步冲到溪边。 时值一天中最热的时间,青棱掬了数捧水浇到脸上,然后胡乱一抹,仔细看了看溪里。 溪水清澈见底,并不深,水里时不时有巴掌大小的鱼游过,也不惧怕溪边的异客,游得很是欢畅。 那鱼呈月白色,鳞上有些墨纹,仔细看去,尾部竟是浅浅的七彩色,并非寻常之鱼。 “幻尾龙鱼?”唐徊眉头一皱,叫出了这鱼的名字。 青棱转头看他,唐徊也已用水洗了脸,此时玉一样苍白透明的脸上满是水珠,额前散落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发梢的水顺着脸颊滑落,滚进他微敞的衣襟,无端生出一股贴近人心的美意来,并不像从前那样冷冽难近,青棱看得一呆,这样的唐徊,叫人移不开眼。 唐徊的视线仍落在幻尾龙鱼上,并没发现青棱的失态,仍自顾自说着:“幻尾龙鱼是修仙界极难遇见的灵兽,只生长在最纯净的灵气之水中,每一只龙鱼体内都有一枚由水性灵气凝结而成的鱼珠,若食之,能增十年修为,而它至纯的水性灵气,是任何一个水灵体修士梦寐以求的东西,可是这里毫无灵气,怎会生出这幻尾龙鱼?” 他正在猜测着,不期然水里“哗”一声,水花飞溅而起,青棱已不知从哪儿拿了一根手指粗细的树枝来,往水里一插,便插起一只幻尾龙鱼来。 “师父,先别想啦,现在就是龙肉,咱们也得烤来吃了!”青棱一面飞快地抓着鱼,一面朝唐徊叫道。 水花溅了唐徊一身,他感受着溪水的凉意,看着已挽起裤脚踩在溪里的青棱,她扬眉瞪眼的模样,要比在太初门中整日卑躬曲膝、笑不达心的谦卑来得顺眼许多,充满了生气,像在玉华山初见她时那样,风采盎然。 青棱见他没反对,手脚就更加麻利起来,转眼已抓了十来只鱼扔在岸上扑腾。 “师父,今天让徒弟我好好给你露一手。”她“嘿嘿”一笑,从水中踏上岸,手脚麻利地把鱼剖腹去脏,洗得干净,又赤脚跑到林中,不多时便背了一堆树枝回来,将鱼一条条串到枝上,搭了一个小架子,升起火来,细细烤熟。 幻尾龙鱼味道鲜美,即使没有调味品,也仍是难得的美味,不多时整个河边都弥漫着一股鲜香,经由青棱烤出的龙鱼,色泽金黄,皮酥肉嫩,入口便是鲜甜之味,即使多年不食人间烟火的唐徊,也耐不住美味诱惑吃了数条。 青棱则是开怀大吃,几乎要将这段时间所受的苦经由这些美味补偿回来,肚里有物,干活才有力,只有肥球,有气无力地啃着鱼,它长期以灵气为食,这些毫无灵气的东西对它而言是食之无味的存在。 唐徊吃得不多,很快罢了手,若有所思地看着水里的游鱼,直到青棱叫他,方才回神。 “这些幻尾龙鱼,身上并无鱼珠,亦没有半点灵气,而这溪里也并无任何灵气,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唐徊面上疑色重重,这样诡异的地方,他在万华神州上从未听过。 青棱正在溪边灌水,闻言转头,沉吟道:“师父,纯水灵气才能孕育龙鱼,虽然这里没有任何灵气,但总要有个源头才能孕育龙鱼,后期兴许产生异变,才会令龙鱼失去灵气,我们不妨循水而上,查看这溪流的源头。” 唐徊正有这打算,便点点头,开口道:“时候不早了,山里难行,先找一个落脚之处,明日再寻。” 山上不比原野平路,若是天色暗下来,四周树木茂盛,光线透不进来,根本寸步难行,再加上山中湿冷无比,他们也只能休息一晚再行。 “好!”青棱将水囊收好,摘来了硕大的碧葵叶,正要将余下的烤鱼裹好收起,猛然间身边一声闷吼,一道庞大的白影从烤鱼上闪过。 眨眼间地上烤鱼就失了踪影,晕晕沉沉的肥球也被那白影撞到一边,“吱”一声惊吓弹起,窜回了青棱包里。 “小心!火眼白虎!”唐徊一声急吼,迅速上前将青棱一把扯到身后,带着她步步退后。 第75章 恶斗 “小心!火眼白虎!”唐徊一声急吼,迅速上前将青棱一把扯到身后,带着她步步退后。 在他们眼前,赫然是一头双目赤红的白毛猛虎,虎背之上是同样赤红的纹路,不知是受了烤鱼香味的诱惑,还是被唐徊二人所引,它一口将烤鱼吞下,仍意犹未尽,兀自张着血盆大口,眼带凶狠地看着青棱与唐徊。 火眼白虎在万华修仙界倒是常见的灵兽,修为只相当于炼气七八层的修士,若以唐徊从前的修为,这白虎根本不足为惧,但如今他们毫无法力,与凡人一样,这火眼白虎便成了地上修罗。 青棱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也没注意到唐徊的保护,一门心思都放在白虎之上。 这白虎露出贪婪的眼光,仿佛饿了许久,狂吼一声,纵身跃起,朝二人扑去。 “走开。”唐徊将青棱一把推开,迎身而上。 白虎呼啸而来,唐徊侧身闪开,翻身一跃,竟飞到了白虎背上,伏低了身子一手紧紧揪住它脖颈上的毛,拳头朝它的头上砸下。 白虎吃了两下重拳,心火怒起,腾跃扭身,却仍旧无法将唐徊甩下,它索性一跃而起,虎背带着唐徊朝林中巨树狠狠撞去。 “唔!”唐徊一声闷哼,眼前一片晕眩,白虎已生生撞断了两棵巨树。 它正欲往第三棵树撞去,忽然间一物裂空而来,恍若流星,“嗖”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进了白虎的眼中。 原来是青棱站在林间,手中抓着一把坚硬的石子,施展飞蝗石之技,一边飞跑着,一边朝着白虎扔去。 “吼——”震天的吼声响起,一簇血从白虎眼中飙喷而出,它受此重创彻底狂怒起来,空中仍有数枚异物射来,它耳目灵敏,很快便摸清了异物射来的方向,也不避让,挥爪拍开异物,猛然朝着某个方向飞扑去。 别看这白虎身形巨大,但动作却极其敏捷,青棱竟没能逃开,被它一爪压在地上,手臂被划开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白虎怒极,一口朝着青棱咬下。 青棱已避之不及,也不想避,从前接受元还的训练时,她也是以凡躯肉身迎战猛兽,常常都是九死一生的局面,所幸这只火眼白虎和他们一样,虽是灵兽,却失去了灵力,如今只比寻常猛兽更迅速勇猛而已,她手中已握了一根粗大尖利的断枝,只等它张口。 可忽然间,唐徊却从虎背上翻下,以背对着青棱,挡在了青棱身上,白虎这一口,便咬在了他的肩头。 “师父!”青棱一声惊呼,手中断枝毫不犹豫直刺进白虎的另一只眼睛。 白虎吃痛张开嘴痛吼,森冷的兽牙从唐徊肩头拔出,滚热的血溅了青棱一脸。 “吼——” 还没等青棱回神,忽然间白虎又是一声接着一声的凄厉巨吼,不一会就从二人身上倒下,它腹上开着一个血淋淋的伤口,唐徊的手,正插在其中,白虎倒下时,他的手重重抽出,带出了血肉模糊的一团。 白虎的心脏。 青棱心中乱作一团,她从未想过,唐徊会这样救她。唐徊满手鲜血,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她的身上,他的背坚硬有力,像这世上最坚实的盾牌,然而与白虎滚热的血液形成巨大反差的,是他肩头流出的血液冰冷异常,青棱顿感不妙。 “师父?!”她一边轻呼着,一边将唐徊从身上轻轻推下。 唐徊脸色煞白,白衣之上,鲜血淋漓,触目惊心,他的眼神仍旧狠戾异常,定定地望着她,仿佛还未从惊心动魄之中走出。 青棱心头如细针刺过般一痛,没来由一阵慌乱,但她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顾不上自己手上的伤口,将他肩头衣服小心撕开,露出血肉翻滚的恐怖伤口,看得她眼中忽然升起一阵酸楚,便极尽温柔地说着:“师父,没事了!” 唐徊闻言,眼神一松,肩上的痛楚猛烈袭来。 肩上伤口虽痛,但比起他体内噬骨的冥火阴气,却已算不上什么,饶是他素来不惧苦痛,此时也不禁皱紧了眉头。 青棱将裙子撕成数道,又翻遍了整个挎包,总算翻到了一瓶没有收入储物袋的下品灵药,这药品质一般,是修士最低等的疗伤之药,此刻却让青棱一喜。 “师父,你忍着一点!”她温言说着,一面先用布将他肩头的血吸干,再迅速将灵药倒下,又快速压上布块,以布条紧紧裹好。 唐徊已是满头冷汗,神智有些迷离,体内的阴寒之气翻涌而上,被压制许久的幽冥冰焰的玄阴寒气,因为之前与杜照青那一战早有了复发的迹象,这一路上他都强行忍着,希望能尽快寻到出路,如今又受此重伤,体内亦无灵气修复,导致这玄阴寒气一发不可收拾,瞬间遍布全身。 “冷。”他发出呓语般的声音。 即便没有靠近他,青棱也已能感受到他身上弥漫出的阴寒之气,她握紧双拳,看了看天色。 时间已不早,温度开始慢慢下降,只怕夜里的冰冷会让他的伤雪上加霜。 “师父,有我在,你不会死的!”她俯到他耳边,一声轻语,再抬头时已是眸色坚定。她咬咬牙,用布将手上伤口随意裹好,将唐徊扶起背到背上,折了一根树枝撑在地上,快步朝山里走去。 “师父,撑住!”青棱一面走,一面轻声说着。 天越来越暗,越来越冷,青棱脚步亦越来越快,这山林太大,她走了许久竟未能找到一个躲避之所。青棱只感觉背上的唐徊冷得如同一块寒冰,她却无能为力,心中一阵着急。 “青棱……”唐徊忽然开口,声音几乎要飘散似的,“放我下来。” “师父,怎么了?”青棱轻声问着,脚步却没有放缓,“伤口疼吗?还是很冷?” “我身上的幽冥冰焰寒气反噬,快要撑不住了。”唐徊说着缓了缓气又接着道,“你放下我,自己走吧,寒气反噬,会让我神智尽失。” 他一边说着,眼底一边闪过一丝红光,那是走火入魔前的征兆。 “我知道!”青棱一点都不意外,她已猜到他旧伤复发,但他既强忍着不说,她也不愿拆穿。 “若是我神智尽失,会杀了你的。你放下我,先走吧。”唐徊感觉自己越来越冷,青棱身上传来的温度叫他忍不住想要靠近,恨不能将这温暖融进骨血。 “不要!”青棱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商量的固执。 “再带着我,你会死的,你不怕死吗?”唐徊闭上眼,虚弱地说。 青棱一愣,从何时起,她竟然忘记了死亡的恐惧? “师父,你刚才为何救我?”青棱不答反问。 唐徊被她问得一阵沉默。为什么要救,他也不知道,这并不符合他一贯的行事作风,在那个瞬间,他来不及思考值不值得,或者要不要救,身体的反应永远快过他的理智。 “没有原因是吗?那么,我也没有原因!”青棱见他沉默,便忽然一笑,开口道。 唐徊眼帘一垂,在他面前向来恭敬听话的徒弟,伶牙俐齿起来,竟然让他一时间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话来。 或许,这样的她才是真实的,那些卑微渺小、恭敬顺从,都不过是为了生存。 从以前到现在,她看他的眼中,从来就没有敬仰。 青棱又是一笑,道:“师父,你要是不想杀了我,就努力撑着别睡着。徒弟我给你唱首歌解困。” 唐徊一愣。青棱清脆嘹亮的声音已在山林里响起。 “冰霜伏城三千里,少年倚龙五百年,归来故园已荒凉;月色照人流年换,落花散尽江河远,风雨千年又一春……” “好难听!”唐徊伏在她耳边轻声道,青棱唱的是西北玉华小曲,他听不懂那里的方言。 “难听才好,你睡不着!”青棱笑笑,将他往上托了托,脚步朝前踏实,歌仍旧接着唱。 “你会死的。”唐徊呢喃着,手从青棱的马尾间缓缓拔过,那曲子他不懂,她的声音却有些悲凉,叫人无端心疼。他看着她的侧脸,她脸颊之上,还带着已经干涸的血迹,乌黑一片,他从没见过这么不顾形象的女修,忍不住便伸出手指去轻轻擦拭。 “师父,别闹!”青棱觉得脸上一阵痒,却腾不出手来,只能将脸轻侧。 唐徊闻言手一顿,忽然有些看不懂现在的自己。 青棱的脚越迈越快,天却越来越冷。 不知走了多久,天已彻底暗去,在黑暗之中,青棱却看到了一线光芒。 “师父,看到没,那里有光。”青棱欣喜望着前方的淡淡暖光,天上已开始飘雪,她的发间落满白絮,唐徊的背上已盖上了一方黑旧油布,那还是青棱当年在寿安堂当值时裹尸用的油布,如今顾不上许多,用来挡雪却是刚好。 那暖光似乎是从一个山洞传出,她只想尽快找到一个遮风避雪之处,以免唐徊再受寒气入侵,这山洞来得十分及时。 唐徊没有回答她,他已将头搁到了她的肩窝,发丝掠过她的脖子,带来一丝痒意。 他的身体已经冰得不像一个活人了,也不知是否还清醒着。 青棱便咬紧牙,喘着粗气,迫不及待地朝前跑去。 背上的唐徊却忽然睁开了眼,露出一双充满血腥的瞳眸。 第76章 么么哒 背上的唐徊却忽然睁开了眼,露出一双充满血腥的瞳眸。 离得近了,青棱看清那确是一处石洞,人还未进入便能感觉到一股暖意袭来,将四周寒意驱散了不少,青棱却在洞外停了下来,这样寒冷的地方,洞里传出的却是一阵暖意,只怕其中有些古怪。 她将唐徊轻轻放在洞口树下,用油布将他盖好。 “师父,我先进去看看。”她嘱咐道,“你呆这别动!” 唐徊却垂着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耳中。 青棱手里握着那根折下的粗长树枝,蹑手蹑脚靠近了石洞,一股灼人的热意扑面而来,洞里暖光泛着淡淡赤色,白雾氤氲,竟是一潭天然的温泉,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喜悦,便又看到了一只赤红巨蟒正趴在泉边。 她倒吸一口凉气,这水桶粗的巨蟒盘着身体,看不出有多长,巨大的蛇头微微仰起,精光四射的眼睛盯着洞口之处,也不知是不是发现了青棱与唐徊。 温泉一定要夺,这巨蟒要如何杀,数个念头在青棱脑中如闪电般掠过,还不待她动手,忽然间身后一股杀气涌来,一只手狠狠掐上了她的脖子。 是唐徊!他双眼如血,已是被幽冥寒焰反噬,迷失了神智。 青棱顿时喘不过气来,被他凌空掐起,冲入了石洞。 “师父……”青棱艰难地说着话,眼神却瞄向旁边的巨蟒。 巨蟒发现有人侵入,立刻抬起头,“呲呲”几声,粗大的尾巴已经朝唐徊扫去,唐徊心智已失,无惧危险,手一甩将青棱挥砸到山壁之上。 一阵哗啦之声响起,青棱连带着山石碎块从壁上落下,她背上剧痛,手臂上的伤口已绽开,血透过布渗出,很快将衣袖染透。 唐徊一跃而起,避开巨蟒尾巴,巨蟒却头一伸,腥红巨口已到了他眼前,他在半空中挥出一拳,发狂的力量竟将蛇头打歪到一边,巨蟒吃痛愤怒不已,尾巴在洞中狂扫,不时砸到泉里,溅起无数水花。 青棱攀着壁上岩石,很快爬到了洞顶之上,手中尖锐的树枝紧握着,巨蟒的注意力正在唐徊身上,唐徊被它的尾巴扫得四处腾跃,他肩上的伤口也已绽裂,白衣之上一片殷红蔓延,看在青棱眼中,一阵怒痛。 巨蟒的头高高仰起,怒视着唐徊,青棱很快找准了蛇之七寸,从洞顶之上猛然跃下,手中粗枝狠狠一刺。 “呲——”巨蟒一声嘶吼,痛得狂扭起来,青棱被甩到了一边,可惜这巨蟒的皮太厚实,青棱这集千钧之力的一击只插进了五分,离它的七寸还差了一点,但这一击却引得巨蟒狂怒,蛇尾迅速游向青棱,瞬间将她缠住。 青棱被蛇尾缠个结实,蛇的力量巨大,几乎将她整个人挤断,她动弹不得,被缠着举到了巨蟒眼前,巨蟒张着血盆大口,朝着青棱吞去,忽然间,一道白影如同鬼魅般扑了巨蟒背上。 唐徊脸上是诡异的笑,牢牢攀在巨蟒背上,一手拔起那根粗枝,他眼中的红光更胜,猛然间朝着蛇身七寸上的伤口咬下,蛇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将他染得异常可怕。 巨蟒猛烈地扭动起来,它眼中出现一抹惧色,背上的人无论怎么甩都如附骨之蛆,它的精血正快速被他吞噬。 “扑通”一声,巨蟒带着唐徊一起落入温泉中,泉水翻腾,一蛇一人不时浮出水面扭缠,最后都沉了下去,不再扭出水面,血水升起,模糊了水面。 青棱仍被蛇尾缠着倒在泉边,满脸急色,却无力可施。在这里,她的救命缚灵珠都无法使用,传送法阵亦无法施展,如同与世隔绝一般,叫人绝望。 过了一会,水底又是一团血污涌上来,青棱觉得身上的蛇尾震了数下,终于松开了,她双臂奋力一振,将蛇尾振开。 巨蟒半身在泉里,半身在岸上,已纹丝不动。泉水平息,污血在水里散开,分不清是谁的血,青棱挂心唐徊,心如火焚,“扑通”一声跳入泉中。 水里一片赤红之色,隐约可见潭底两个黑影在水中沉浮,水温灼人,泉水并不深,约她一个半人高,她潜下去,便看见唐徊和巨蟒沉在下面。 青棱游到唐徊身边,见他双眼紧闭,浑身血污,生死不明,她伸手将他抱起,水里的唐徊轻得像一团棉絮,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温泉,他身上的彻骨冰寒倒是消散了不少。 她口中含了一口气,并未想太多,将唐徊束到身前,轻轻印上他紧抿的唇,挑舌将他牙关勾开,缓缓渡气过去。唐徊的唇冷得像冰,青棱尝到了一丝蛇血的腥甜,随之而来的,却是无法被温暖的寒气,从他冰块一样的身体中倾泻而出。 “哗啦”一声,她抱着唐徊在水边站起,赤色的水珠满天扬起,竟似萤火点点。感觉到他鼻间微凉的气息,青棱心头一松,从他唇上离开,一抬头,却看到唐徊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眸,眼中红光已逝,只剩下两潭深不见底的幽泓,动也不动地盯着她。 青棱见他醒来先是一喜,而后忽然意识到自己在他眼前做了什么,热气“腾”一下涌到脸上,欢喜的笑在她脸上凝固成尴尬的滑稽,纵是她一向脸皮厚得像城墙,此刻也手足无措起来。 “师父,对不起,弟子不是有意冒犯!”她尴尬地道歉,手倏然自他腰间抽回。 失去了她支撑,唐徊身体一软,“哗啦”一声又滑进了水里。 青棱吓一跳,赶紧将他捞起,再看时,唐徊双眼已闭。 “师父?”青棱轻叫道,她将他伏在自己肩头,用手环着他的腰,将他固定在身前。唐徊毫无反应,青棱只能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一阵阵冰寒之气。 他沉沉晕去,青棱却心如乱麻。他体内的寒气还未化解,如今没有灵气没有灵药,他根本抵御不了这至阴之气,也没办法借她的凡骨之体替他引去阴气。 希望这温烫的泉水能稍稍驱散他身体的冷意。 一想到这温泉,青棱却忽然一醒,刚才事态紧急,她没有留意,如今安静了下来,她才瞧出这潭水的异样来。 第77章 继续么么哒 一想到这温泉,青棱却忽然一醒,刚才事态紧急,她没有留意,如今安静了下来,她才瞧出这潭水的异样来。 这潭温泉水触手烫人,水色微赤,竟然泛着淡淡的赤色光芒,她在山林中看见的光芒,赫然便是这泉水发出的,而她整个人泡在水里,能感受到水中的热量像是一股暖流,不仅仅停留在皮肤表面,而是向四肢百骸缓缓延申而去,她身体上的伤口与骨骼的酸楚都被浸得微微酥麻。 空中水雾氤氲,青棱细细嗅去,水气竟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味,仿佛是血液腥味与龙涎香混合的异香。 莫非是巨蟒的血液?但巨蟒未死时,这潭水已在发光了。 青棱心中疑惑着,腾手掬了一捧水轻轻一啜,顿时一股腥甜在口中绽开,烈酒般的割喉烧意延着舌间一路燃烧到腹内,化作一股蛮横的力量在她体内肆意横行,所到之处如火焚般炙热。 “龙血?!”青棱脸色微变。 这一潭赤泉中,竟然混有上古神龙之血,难怪威力如此蛮横。真正的上古神龙之血乃至刚至阳之物,集天地之威,能洗髓伐筋、锻肉炼骨,是所有修士都梦寐以求的东西。只需要一杯纯龙血,就能将唐徊身上的寒气化解。 可惜,这潭中龙血并不纯粹,大概是被这潭水稀释了千百年,已经比不上一滴至纯龙血来得强大了。尽管如此,这潭龙血泉亦让青棱欣喜万分,它虽然不能化解唐徊身上的阴气,却有着克制的功效,只要将他浸在这温泉之中,他的冥火之寒便不会复发,难怪刚刚他睁眼之时眼中红光已去,可惜身体仍旧太过虚弱了。 青棱心中微安,她托着唐徊在池中找了一个好站立的位置,令唐徊脖子以下都浸入泉水之中,她则惦着脚尖,仍旧用手扶着他的腰,将他的头搁在自己肩上,让他能舒服泡着。 远远看去,二人仿如相拥而立在泉水之中。 青棱背着唐徊行了许久,又经了一场巨蟒之战,浑身也已疲惫至极,被这热水一泡,更是困乏难忍,只是为了撑着唐徊,她勉强忍到了天微明,眼皮已在上下打架,恨不能埋到水里去睡死,实在困得不行,她只能寻了个好站姿,与唐徊互相支撑,头点着点着,就靠到了唐徊肩头上,不太安稳地睡去。 洞外幽青天空缓缓褪去暗色,像被水冲去墨色的浅青衣裙,天光一点点照进洞口。唐徊被浑身热意暖醒,意识苏醒之时,只觉得四肢百骸如同灌入了无数股热流,舒畅无比,他轻轻一动,忽然发现自己被人拥着,心头一惊,猛然睁了眼。 入眼的,却是青棱歪着的脸。唐徊整个人如遭电击一般僵住,瞬间明白过来。 青棱的脸近在咫尺,被氤氲的水气侵染有种前所未有的温柔,脸上血污已被洗去,双颊上是被龙血泉熏染得明艳的胭脂红色,脑后的发丝浮在水面,晃动如藻,几缕青丝带着湿意划过脸颊,沾在了蜜色的唇上,脖颈仿佛无限延申的旖旎遐思,引着人的目光缓缓下移,衣襟湿软地粘在身上,锁骨的线条隐现,竟莫名动人。 唐徊的自制力素来很强,元神坚定,出入媚门多年也不曾被迷惑,如今心中竟生出一丝爱怜来,伸手将她的双手松开,一手轻揽住她的腰,让她舒服地靠在自己胸前,另一手拈去了她唇上的发丝。 发丝从她唇上滑过,大约有些轻痒,青棱微一咬唇,那唇像是晶亮的琥珀桃脂般诱人,唐徊忽觉胸中一阵轻漾,便将头低下,轻轻印上了她的唇。 这一吻,与初识之际他入魔时那霸道掠夺的吻截然不同。 她的唇如初夏的凝露仙果,带着龙血泉的馨香,软嫩轻弹,唐徊轻尝甜蜜,舌尖掠过她的唇瓣,转而细咬,并未急于深入。只这一点轻触便已叫人欲罢不能,忘记一切。 青棱只觉唇上是止不住的痒,她本就睡得不沉,尽管唐徊已极尽温柔,她还是立刻醒来。睁眼时,她眼里只有唐徊一人,耳边是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音,鼻息之中亦全是他的气息,她还未完全消散的困意便顿时全散。 唐徊的眼微眯,并没有往日的寒意,是带着些许陶醉的温柔,直望进她眼眸深处,那双漂亮的眼眸里,有些叫她看不明白的东西,如同这温泉一般让人从头烫到脚。他的唇微凉,带着未完全散去的寒意,如冰泉般落在她唇瓣,化成入髓蚀骨的纠缠。 她就瞪大了眼看着近在眼前的他,怔愣了片刻,方才转醒。 一阵水花轻溅的声音,青棱微喘着气推开了唐徊。 “师……父……”她很艰难地开口,一开口便发现自己的声音无端娇哑起来,听上去竟有着了魔般的媚意,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将思路理顺续道,“师父,弟子不是有意冒犯,还请师父原谅。”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昨夜泉底渡气那一吻,与自己心底那些乱七八糟的古怪想法上,直觉是自己睡梦之中冒犯了唐徊。 唐徊闻言一挑眉,幽深难明的眼眸,从她的唇间扫过,最后望进她眼里。 那眼神,灼热异常。 “无妨。”唐徊回答她,声音微沉熏人。 青棱一时语塞,自有记忆以来,便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她没有心,却仍感觉胸膛里蠢蠢欲动的心脉,叫人无法按捺,堪比高手对敌。 “师父,那是龙血泉,能克制你体内的寒气,你好好泡着,没事儿就别上来了,我去弄点吃的来!”青棱高声一叫,从水面跳到岸上,人已如兔子般跳出大老远。 唐徊的手伸在水面,胸前有种骤然一空的失落,望着青棱远去的背影却忽然笑了,那笑容如同春花十里,有着连他自己也没有查觉的温暖爱怜。 “龙血泉!”片刻之后,他才收回手,敛去笑,低头看着身下这一潭赤水陷入沉思。 第78章 沉潜 青棱一路飞奔而去,也不管一身湿衣粘得难受。 白天里温度炽热,不一会就烤干了。不知是因为龙血的关系,还是与唐徊的缘故,又或许二者皆有,青棱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 她跑回昨天击杀白虎的溪边,白虎的尸体还在,一夜冰雪让白虎尸体仍旧完好。她挑了锋利的石头,费力将白虎皮完整地剥下,又将白虎肉分成数份,用碧葵叶细细包好,完成一切,早已过了半天时间,她飞快地捉了数条鱼,就地烤熟了,也用碧葵叶包好,放到包里,再将水囊灌满。 虎肉太多,她一次拿不全,便刨了坑将大部分都埋了,预备明日再来。 料理好一切,她扛起厚实的白虎皮,一手拎着一大块虎肉,像个女壮汉般脚步飞快地奔回龙血泉,出来太久,她心里不太放心,怕又有猛兽出没。 回到泉洞时,天还尚早,所幸没有猛兽。早晨的余温还未褪尽,她在洞口深吸一口气,方才迈步进洞。 唐徊正闭目坐在泉中,静静调息,满头乌发浮散在水面,有种让人不忍打扰的宁静美丽,青棱见他无碍,才安了心,将烤鱼和水囊掏出,放在石上。 “师父,烤鱼放在这,若是饿了你记得吃,还有水囊。我出去了。”青棱转身欲行,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忽又想起洞里还有巨蟒尸体,便拖着巨蟒的尸体出了洞。 唐徊只在她转身之后,方睁开双眼,望着她离去的脚步,没有言语。 青棱忽然觉得事情多了起来,像十多年前在双杨界时那样,在冰雪覆盖、人迹罕至的山林中努力生存下去,不太一样的是,那时候是被迫,如今,好像也是迫于无奈,却有些心甘情愿。 三两下啃了几条鱼,她稍稍休息之后便起身,将虎肉全都烤好后包起,准备晚上下了雪后再挖洞将其窖藏,随后她又速度飞快地砍来无数粗枝,拿草藤细细缠好,在洞外围起了木篱笆。 经历两场争斗,她大概看明白了,这山里有猛兽出没,但数量并不多,都和他们一样,灵气尽失,变成凡兽。她猜测这里本应没有任何生灵,这些兽类大概都和他们一样,机缘巧合之下被吸进了这个地方,艰难地生存下来。 为了防止再有危险,她预备在洞外弄些陷阱,而唐徊目前的情况,只怕离了这龙血泉寒气便会发作,如今只能暂时留在这里,等他体内寒气稳定再作打算。 就这样,唐徊每日泡在泉里,青棱便整日在这山中奔走。日子过了这么久,唐徊身上的祛寒丸早就用完,若想夜里出去,就得有件避寒的衣物,青棱便用白虎皮做了两件毛绒绒的皮袄子,一件给唐徊,一件上了青棱的身,蟒蛇皮做了两双靴子和一个挎包,替换下她身上早就磨得烂旧的布包。 肥球渐渐习惯了没有灵气为食的日子,也不老躲在青棱的蟒皮包里,它和青棱一样,有随遇而安的性子,开始满山林跑,偶尔也会替青棱找来一些果子,青棱用它发现的一株雀丹树果酿了一竹瓮酒,埋在了洞口地下。 洞外设了好几个捕兽的陷阱,不过除了偶尔捉住些小兽外,便再没遇到类似白虎巨蟒之类的猛兽,只怕是因为龙血泉中有龙之神威,除了龙的近亲蛇不惧怕外,其它兽类都不敢靠近。 青棱用干草在岸边铺了一张床,每夜就在干草之上休息,唐徊泡在泉中,除了初时叫人心跳如鼓的尴尬外,二人倒没再那样接近过,时间一久也就自然而然地淡忘了。 龙血泉有益肉身筋骨,唐徊曾要青棱浸泡,但青棱却始终没有再迈下一步,两人共争一泉,那龙血效力势必大打折扣。 而且,那样滚烫蚀人的境况之下,她害怕终有一日自己会忘了身份。 她不敢。 他为师,她为徒,除了三百年的寿元交易,他们之间再无他物,如若他能伤好,他们自可相安无事,如若三百年后,他坚持以她为炉鼎,到时,只怕便是师徒缘尽之日。 她不想,再出现第二个穆澜。 唐徊见她不愿亦不多语。闲时有空青棱也会在洞里和唐徊聊天解闷,多是青棱在说,唐徊听,偶尔搭上一两句话,师徒之间反而不似当年疏离。 有青棱在,日子总是有条不紊地过着,不寂寞,不喧哗,即使再难的境地,只要活着,便没什么叫她难过的事,每天都是笑着出去,笑着回来,那笑和在太初门时不一样,不讨好不卑微,像朵花似的。 唐徊在凡间没见过这样的人,在仙界亦没见过这样的人。然而,他们终要寻找方法离开这里。他无法离开泉洞,便令青棱出去探路,青棱由最开始的一两天来回,慢慢地越跑越远,时间越来越久。 她不在的时候,泉洞里只剩下无边寂寞,唐徊睁眼就能看到青棱留下的一切事物,包括替他备好的食物和水等。等到唐徊意识到自己似乎对青棱越来越依赖时,青棱的存在已经融入他的生命之中。 青棱每次回来,都将所行之处刻在石壁上,数年过去,竟然刻成了一幅巨大的山脉图。这一日,青棱离开泉洞足有三个月才回来,才到篱笆之外,便看到了站在泉洞边上的人。 她脚步停在了篱笆外,睁大眼睛看着那人。 一身素白里衫长袍,一张堪比春色的容颜,剑眉斜飞,双眸沉水,满头乌发散在肩头,迎风而立有着恣意轻狂的风流,正是唐徊。 “回来了?”唐徊朝她一笑,仿佛已在洞口等了她许久。 青棱一声“师父”卡在喉里叫不出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唐徊了。 唐徊在泉里浸泡了数年,体内寒气才总算抑制住,虽然没有化解,但若不用幽冥冰焰,也不会轻易复发。 青棱半晌才回神,见他行动无碍,已能离泉而出,便满心欢喜,眼角眉梢都是喜气,落在唐徊眼里像暖心的酒。 为了庆祝唐徊出来,为了庆祝自己归来,青棱将埋在地里已不知多少年的的那一竹瓮雀丹果酒取出共饮。 去了泥封,取下竹盖,便是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冽酒香四溢而出,青棱酿酒的本事可是一流。当年在玉华山下,她凭一手千山醉的酿酒绝技,就赚了不少银子,如今这瓮雀丹是以孕育幻尾龙鱼的溪水酿制,又因这地方的奇特气候,让这瓮酒比在人间酿造的更加甘醇清冽,比之仙界佳酿也不遑多让。 酒入口如冰雪般冷冽,灌下喉却如火烧般炽烈,淡淡的果香以及竹香让这酒异常诱人。唐徊与青棱席地而坐,举杯对饮。 他们都是善饮之人,但这几杯酒下肚,却都面如火烧起来。青棱笑靥如花,颊上两团红云煞是动人,她看着唐徊,忽然觉得他前所未有的英俊好看。 酒不醉人,人自醉。 “小……小煞星……”青棱一时不察将心里话吐露,挨了唐徊一记眼神后,忙讪笑数声,道,“师父,你生得真是好看。” 唐徊看着她挑眉,他玉色脸庞上有着微熏的红,越发显得眼眸如星,唇色如檀。 “哦?!你喜欢为师?”唐徊似笑非笑地问她,他眼神仍旧如水般沉凉,看不出醉了没有。 青棱很认真地看着他,没有给答案,却忽然问他道:“师父,素萦是谁?” 唐徊的笑忽然化成眼中沉凉的寂寥,没想到,他也会有这样的眼神。 第79章 醉梦 “素萦是我师妹,你要叫她师叔。”他回答她。 “噢!”青棱又是一杯酒饮下,她饮酒的模样有种万事偕空的狂妄,与她素日的行事作风截然不同。他忽然就想起数百年前,初踏仙门之时,也曾与素萦偷来灵酒,醉倒在山间,那时她笑眼如月,痴语如铃。 怎奈斗转星移,当年的倾城绝色,已化尘烟消散。 “我是师兄,素萦是师妹,而杜照青排行老二,当年我们三人都是天音门的修士,同一天进的师门。”唐徊很久没有回忆旧事,如今乍然想起,竟发现,有些事已经模糊。 “天音门?我没听过修仙界有这个门派。”青棱喝得双眼迷蒙,她并不是一个好听众,唐徊回忆的时候,她总喜欢插嘴。 “几百年前的小门派,早就被大宗门给吞并了。”唐徊轻描淡写道,仿佛好多年前那场血染碧空的厮杀只是一个故事里再普通不过的开场。 “那时我长他们两岁,因此我成了大师兄。天音门是个小派,没有大宗门的明争暗斗,我们三人感情不错,一起修炼,一起做功课,一起历炼,一起出生入死。素萦和照青的天资很好,而我却资质平平,我再怎么用心努力仍旧赶不上他们二人,他们都比我早筑基,按理我应该叫他们师兄、师姐,但他们怎样都不同意,拿到什么好药都先分给我,我们在天音老祖前发誓要一起飞升。”唐徊站起来,望着渐渐暗下的天色回想,回忆最让他心痛的并不是那些曾经的甜蜜,也不是曾经的悲伤,而是有一天当他终于开始回忆,却发现,那些甜蜜和悲伤都已经被他淡忘,剩下来的只有故事的本身。 “真好啊。”青棱饮尽一杯酒,她的记忆里,永远只有她一个人,在烈凰树下等待穆澜。 “为了筑基,我要夺取五色芝炼药,我不像他们能自己筑基,我需要药来辅助。五色芝旁有百年毒蛛守护,为了助我夺那灵药,照青的脸被毒蛛所伤,留下那道伤痕,后来他境界提升,早已能将那伤痕抹平,但他却执意不肯,说要我永远记得我欠他这个人情,因为他恋着素萦,素萦却爱我,他要我退出。”唐徊唇角一翘,修仙之人谈爱,多可笑,“照青向师父提亲求娶素萦,而那年我受资质所限正碰上结丹瓶颈,需要寻找解决之法,便一人下山四处历炼,不知素萦在天音门里与照青决裂,她誓死不嫁照青,又固执地认为我下山是因为照青,因此怨恨照青。照青恨我,便下山寻到我,我两人大打一场,最后却一起醉倒山林。临别之时,照青说,照顾好素萦就当是还了他的情,而后他孤身一人去了北漠历炼,九死一生。” 当年的他,和初入仙门的青棱,有着某些相似的地方,每每看到她的卑微,他便会想起从前同样弱小卑微的自己。 “师父,再喝一杯吧。”青棱摇晃着站起来,为他斟满了一杯酒。 唐徊仰头饮下,再喝多少杯,他也醉不了。 “后来我在山下遇到了素萦,那时她已是结丹前期,而我正为结丹苦恼,便和她去了至阴之地葬仙谷寻找结丹灵药,不想却遇上了地底阴灵暴泄,我和她一起被吸入了天下最阴寒的地方。”唐徊顿了顿,问青棱,“你可知我这一身修为与幽冥寒焰是如何得来的?” 青棱摇头。 “我这一身修为与幽冥寒焰都是素萦所给。”唐徊淡淡道,“为了得到幽冥寒焰,她被万千阴灵附体,本来以她的修为,有了幽冥寒焰,便能控制住身上的阴灵,不出两百年,便能炼成元婴,只可惜,她把幽冥寒焰给了我,把阴灵留在体内,往后百年,日夜受阴灵噬魂之苦,渐渐迷了灵智,我寻遍天下能寻之处,也没能找到化解之法,而我身上的幽冥寒焰的至阴之气也开始出现反噬的情况,我修为资质均不佳,根本无法压制这等寒气。素萦不想两人一起受苦,趁我被反噬之时,竟将一身修为都给了我。” “你受过太初门鞭刑,一定明白魂魄被啃噬的痛苦,她没了修为,更无法压制一身阴灵作祟,日日挣扎受苦,我得了她一身修为,却不得不眼睁睁看她痛苦。后来,她痛苦难抑,抓着我的手求我杀了她!”唐徊尽量将一切平缓而简单地叙述出来。 青棱心中一苦,忽想起卓烟卉,魂魄上的痛苦,若要化解,只能…… 果然,唐徊道:“你亲手杀了烟卉,想必也明白,若要解魂魄之苦,只能让她魂飞魄散,连轮回路都无法踏上。终我一世,都无法再见到她。” “我用她赠予的冥火,焚尽她的三魂七魄。”唐徊的手轻轻伸出,仿如臂弯之中躺了一个轻盈如雪的人。 他眼中并无悲喜,那样痛入骨髓的事,如今说来,也只是寥寥几字便已概括,撕心裂肺的痛楚和无力回天的无奈。 “杜照青知道了这事,从北漠赶回来,见我有了幽冥寒焰,又身负素萦所给的修为,而素萦魂魄尽散,召都召不回来。他恨我入骨,誓要三界六道之中取我元魂祭奠素萦。我躲入太初门,正是要避他,那年在玉华山下追我之人就是他,为了杀我,他找上杜昊,我早已知道,只是不愿出手。”他又饮一杯酒,仍是醉不去,“他追我数百年,我与他早已是不死不休的结局,太初一战,我引他入局,将旧事了结,从此毫无羁绊。” 青棱闻言,抬眼望他,他却已转头望着重重夜色掩盖下的山林,不知怎地,她忽觉他心间隐隐的沉痛。 虽说旧事已结,但羁绊已埋在心间,岂是生死便能彻底忘却的。 一如她与穆澜。 一千多年的相伴,彻底的信任,无尽的等待,她视他至亲,却最终亲手将他元神掐灭,且不论对错,穆澜死时,她几近崩溃。 想来,杜照青的死,亦是他心中之痛。 只是,这不死无休的结局,在他亲手掐灭素萦的元神一样,便已知晓这已无法更改。 “师父,来,我给你斟满!”青棱没有出言劝慰,只是提起竹瓮轻声道。 “青棱,我杀尽挚爱,断情绝爱,你可知,我修的是绝情之道。”唐徊终于转回头,用冷冽清醒的眼神看向青棱。 那样锥心刻骨的旧事,最后只化成这一句结语。 他的话,像在召示着某些隐涩的结局,只可惜,她却醉了。 “师父,嗝,这地方这么大,太难出去了,我想了个法子,你听听啊。”青棱摆摆手,不去理会他的绝情之道。 “不如,你嫁……噢不,你娶了我,我们可以活好久,每两年就生个娃,过了一百年,这里就热闹了,五十个人一起找出口,一定不成问题的!”她挠挠头,说出一番建议。 唐徊还没从旧事中出来,却忽然听到青棱荒谬可笑的醉言,整个人愣住,口中的酒还未咽下,便一口喷出。 “哈哈,师父,你当真了,你醉了。”青棱大笑出声,嫣红的脸庞看不出是醉意还是娇羞。 唐徊摇摇头,素萦的容颜在氤氲暖人的水气中渐渐远去,只剩下眼前有些颠狂的青棱。 “师父,我给你唱个歌儿!”青棱站了起来,拿树枝敲着竹杯,荒腔走板地唱了起来。 醇厚婉转的声音,曲不成调的哼唱,惊了林中暗伏的小兽,乱了幽深暗夜的静寂,难懂的唱词,难明的曲调,像落入水中的珠玉,动了身边人的心弦。 她一直是笑的,一直是喜悦的,宛如雪地繁花,却不知为何总有些时刻显得无比悲伤沧桑,仿佛埋藏了无数秘密,他却无从寻起。 唐徊听着她的曲,一杯接一杯地饮着。 直至她唱到睡眼朦胧,枕着唐徊的衣角沉眠。 山林恢复静谧,一瓮雀丹只剩余香,唐徊坐在她身边彻夜未眠,只看她睡颜酣甜。 他想起昨夜她醉后胡言。 师父,你娶了我,我们可以活好久,每两年就生个娃,过了一百年,这里就热闹了。 想想那样的画面,唐徊心里觉得荒唐,却忽然笑了出来。 他笑着,地上的青棱却一声呜咽。 “师父,你为何要杀我?我陪了你千百年,你为了你的道,就要杀我吗?为什么?” 青棱又梦到了穆澜,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他了。 穆澜仍旧坐在烈凰树下,慈悲地笑着,她的心中已没了恐惧。 这是第一次,青棱在梦中见穆澜,竟忘记恐惧,问他原因。 这也是第一次,唐徊见到青棱落泪。 “怕我杀你吗?”唐徊的笑化作眼中冰凉,用手拭去她脸上泪痕,久久没有再开口。 那时谁也没有想到,她的梦呓,一语成谶。 醉或不醉,原来要看心情。 她想醉,所以醉了,原以为醉梦中应是繁花如梦的盛景,谁知该入梦的人不来,只有无边噩梦,不由她控。而他不想醉,所以一直醒着,醒着看她醉眼朦胧,看她梦里哭泣,醒着忘记一切。 青棱醒的时候,脸上泪痕已干,她竟不记得自己梦到了什么。 唐徊正站在山壁上看她刻的图,长发已用枯枝绾起,散下几缕孤零零地落在颊边。 “师父。”青棱爬了起来,走到他身边。 唐徊眼中只剩下最初相见时的沉冷,昨夜畅快痛饮仿佛只是她忘却的梦中景象。 他并没看她,只是点点头,而后开口道:“你看这图,像什么?” “像龙。”青棱不必看就能回答他,那是她一笔一划刻下的图,她怎会不知。 第80章 断恶 “像龙。”青棱不必看就能回答他,那是她一笔一划刻下的图,她怎会不知。 见她这么快就回答,唐徊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释然,这里的山势地形都是她亲自走的,她如何能不知。 “你听过不宁山的故事吗?”唐徊问她。 “不宁山?”青徊看着山壁上的图沉吟,“师父说的可是太初山恶龙之典故。” 不宁山是太初山数千年前的旧名,因为山上建了太初门,宗门声名渐显之后,后世之人便常以太初称之,久了便忘记了旧名。 唐徊点点头,道:“传说之中,太初原为一方怒海,海中有恶龙作祟,后来上界仙人填平怒海,将恶龙镇在此地,化作一片山脉,便是这不宁山脉。” “师父的意思是……”青棱记起这地方的奇特之处,幻尾龙鱼、龙血泉还有那些莫名的猛兽,转眼就想通了其中关键,“龙身化作不宁山,龙腹里亦另有乾坤,而我们现在就在这恶龙体内?” 这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唐徊却给了她一个赞叹的眼神。青棱没有见到漩涡异像,神龙虚影,能猜到这些,已属不易。 “是猜测还是事实,我们一探就知道了。当年上界仙人伏龙于此,以一柄断恶神剑将恶龙的头钉在地上,如今按你这图,东面应该是龙身龙尾,没有画出的西面,当是龙头所在。”唐徊的手在壁上石刻缓缓划过。 青棱却转头看了一眼石洞温泉,一应物件,皆是她亲手所制,虽然环境恶劣,但不管在任何地方,她都会用心把日子过得很好,虽然早知要离,如今几年过去,仍难免不舍。 “我知道了,师父,我去收拾收拾!”青棱明白唐徊的意思,不待他开口,便已转头离去。 唐徊望着壁上石刻,不再回头。 转了一圈,青棱只将虎皮衣包了背在背上,包里塞了肉干和水,又把墙上山图拓下,其余的东西皆留下。 二人向着西面走,那是青棱没有去过的地方。 西面是龙头所在之处,若按唐徊所猜测的,那里应该会有伏龙之剑。 山路难行,走走停停,越是接近西边,天气便越是恶劣,原来还是半天热半天冷,渐渐就变成终日严寒之天,风刮得猛烈,四周植被渐渐荒芜,露出嶙峋山石,被风一刮,飞沙走石十分难行。 他们把白虎袄穿上,唐徊长身玉立,被这毛皮一盖,便现出几分狂野来,青棱则像个山野丫头,脸蛋通红,长辫飞扬。 行走了数月,二人终于停在了一座万仞险壁之前。四周风沙凛冽,他们前面的路被这座山崖所截,山崖异常险峻,并且高耸入天,仿佛一柄从天而降的长剑,直插入地。 一股罡风打着旋儿刮过,风沙迷人眼,越发显得此山难登,并且无路可上,只能以四肢攀爬。 青棱呼了一口气,吐出一口沙,眯着双眼抬望这山。 “青棱。”唐徊也正仰着头观察,嘴里却道,“你在这里等我。” 青棱惊诧地看着他,唐徊已不再多言,上前一步,脚尖一点,整个人跃起,攀住石壁,虽然灵气全无,法术不能用,但最基本的凡间功夫仍在,唐徊向上攀爬的速度并不慢。 青棱惊诧过后,很快反应过来。 她很快将脑后长辫全部解散,紧紧地束在脑后挽成髻,又撕了布条裹住手掌,便和唐徊一样跃起,她速度没有唐徊快,每一脚都要稳稳踏在凸岩之上,抓住牢固不可松的石头,山间沙土碎石纷纷滚落,二人一前一后慢慢向上攀去。 她怕死,但即使再怕,她也没想过独自留在下面,任他一人冒险。 山很高,远远望去,两个人就像挂在山壁上的两只白猿,风一刮,仿佛随时会坠下。青棱悄然无声地跟在唐徊身后,不敢出声,怕他回头。 他们都不敢低头下望,怕一望便是米分身碎骨的结局。 只能朝前看。 就这样,爬了一整天才爬上三成,纵是铜皮铁骨打造的身躯,青棱此刻也已是筋疲力尽,手上缠的布条已被刮烂,掌上斑斑点点皆是血色,但唐徊仍在朝上爬去,如今他们都是凡体,他能做到的,她没理由落下。 到后来,他们速度就渐渐慢了下来,山上的风很大,随意一刮,就让人摇摇欲坠,他们每一步前行都是生死搏斗。 青棱咬着干裂的唇,越是疲累的时候,她越保持着意志的清醒和坚定,一点一点前行。 第三天,唐徊的身影隐入了山顶云雾之中。青棱咬咬牙,满腔战意未歇,缓慢地跟了上去,不求快,只求稳。 才进到那云雾之中,青棱满眼白雾,已看不见唐徊身影,一阵冰冽寒气袭来,她手一僵,竟握到一块松动的石上,“哗啦”一阵石落的巨响,把她给吓得一醒,所幸还不曾使力,另一手紧紧攀在其它山石上,只是虚惊一场,她喘息了一口,才再度抬手。 忽然云雾之中,伸下一只冰凉的手来,牢牢地握到了她的手腕,将她往上提去。 青棱借着这股力,脚尖重重在山壁上一点,又是一阵石落之声,她整个人却已被那只手提了上去,落到毛绒绒却温暖的怀里。 原来,已到了山顶。 青棱冲到那人怀里,和他一起倒在了地上,她疲累至极,手脚抖得厉害,没有力气站起,便不管不顾倚在那人怀里,躺在了地上。 “我不是叫你不要上来吗?”唐徊的声音传来,有些愠怒。 青棱没有力气说话,枕着他的手臂闭着眼,嘴唇嗫嚅两下,却没有声音,她的耳边,除了呼呼风声之外,只有他胸中心跳的声音。 唐徊见她满脸苍白,嘴唇枯裂,便不再说什么,任她枕在自己胸前躺着,看满眼云雾聚散变幻。 良久,他见她气息平稳,才将她扶起,从她的包里取出水囊,喂到她口中。 青棱得他照顾,心中忽然有股暖意弥漫,睁眼便是他近在咫尺的脸庞,眼如星辰,专注而深邃,他温和轻缓的鼻息拂面而过,有种驱散寒冷的烫意,叫她一下子记起了那日她在泉中与他相拥的画面。 “二人之力,总比一人好使,师父,我不会给你添乱的!”青棱咽下几口水平息了那股烫意。 唐徊见她已经无碍,便放开她兀自起身前行,青棱收了水囊跟上。 这崖上方寸地方,并不大,只是风大雾大,迷人眼睛,走来走去竟不辨方向,总是走回原处。 “吱。”一声细叫,肥球竟自动从青棱的包里跳出。 “肥球!”青棱一声叫唤,肥球回头又是一吱声,朝着某个方向跑去。 “怎么了?”唐徊听到她的呼声,问道。 “师父,跟着肥球,兴许能发现些什么!”青棱念头一转,已跟着肥球而去。 肥球天生对灵气敏感,大概是察觉到了他们无法察觉的东西。果真不消片刻,他们都停在了一处石台前。石台长年累月被风刮着,用手轻轻一碰,就有沙子落下,台上插了一柄锈剑,剑柄之上隐约可见“断恶”二字。 肥球正绕着剑兴奋地乱转。 果然是断恶剑。 第81章 剑灵 肥球正绕着剑兴奋地乱转。 果然是断恶剑。 二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兴奋之色。青棱上前,并不碰这剑,只是伏身细察,眼前这锈剑并无半点灵气,比普通的凡间兵刃还不如,叫人担心若是一碰便要风化。 没有任何灵气,何以肥球会如此兴奋?她蹲到了肥球身边,这一次,她忽然间察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灵气从剑与石台的接缝处钻出来,她心陡然一跳,将手伸到接缝处,那灵气竟顺着她手上经脉被吸入,虽然很细微,却是源源不绝地钻出。 “灵气?!”唐徊也已注意到那丝灵气,眉头拢起。 “师父,莫非这断恶剑将恶龙灵气封在其中,因此这龙腹之内才形成了绝灵之地。”青棱猜测道。 “不止如此,这断恶剑除了封镇恶龙灵气之外,还能让进入其中的所有灵兽失去灵气。”唐徊感受着那透出的缕缕灵气。 他们却不知,当年仙人伏龙之后,传下了一套神龙借威之法,便是当日太初宗主梁九离所用之法,其后人创立太初,将此法当作太初镇宗之法,以魂魄为祭,能瞬间打开这里的封印,召醒龙威,借助恶龙之力灭敌,而后施法之人的魂魄便会成为恶龙之食。 数千年下来,这神龙借威之法用的次数很少,即使是太初历代宗主,也只知其法,不知其理。恶龙归位之时会产生巨大吸力,因此这里才有许多失去灵气的猛兽,而唐徊和青棱只怕是这么多年来唯二被吸入这龙腹绝灵之地,还能走到这里的修士。 既然下面有灵气,只要将这剑抽出,便能解去这绝灵之封。 只是不知失去断恶剑的镇压,会出现何种变故。 唐徊思忖片刻后,便决心一试。 他脸上神色一凛,挥手喝道:“青棱,让开!” 青棱飞快拎起肥球退到远处。 唐徊站上石台,双手握上断恶剑,先是一试,锈剑纹丝不动,而后他方双手使尽全力,向外抽剑。 山崖忽然间震颤了一下,崖下传来一股喷薄欲出之力。 剑已松动。唐徊继续施力,崖下震颤越来越强烈,竟似博动的心跳,一下比一下有力。但唐徊这边,全身肌肉绷紧,宛如弓弦,却仿佛始终差了一点似的,剑虽松动,却没有往外抽出半分。青棱眼神紧锁在断恶剑上,思绪却冷静下来。 “师父,我来帮你!”她一声低喝,人已跃到唐徊身上,伸手握住了唐徊的手。 青棱仿佛就是唐徊所缺少的那一丝力量,她的加入,唐徊便感觉到断恶剑在二人之力下,渐渐浮起。 缝隙变大,灵气外泄得更大一些。 “起——”唐徊厉喝一声,苍白的脸涨得通红,双眼精光万道,与青棱全力以赴。 崖下忽然传出一声龙吟,地面的震颤更激烈,山顶的云雾仿佛被一阵风刮走,露出了这龙腹中绵延不断的山峦,也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青棱竟看到这些山峦缓缓起伏。 一声清脆的剑啸从断恶剑早已锈红的剑身上传出,整柄断恶被唐徊与青棱抽了起来,露出石台上黑黝的洞,洞里有红光隐闪,泄出的灵气却突然停止了。 唐徊与青棱各自喘息着,手却未松,仍牢牢握着剑。这样异常的平静还没持续太久,一道青光自那洞里冲天而起,竟是浓郁到成形的灵气,骤然暴起。 “小心!”唐徊松开握着断恶神剑的手,改为抱住青棱。 灵气的暴动,让这高耸入云的山峰开始崩塌,且速度异常猛烈,狂风大起,满天都是碎石。“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山下尘烟弥漫升起,整座山渐渐沉下。 青棱耳边只有风声与轰隆声,她一手握剑,另一手紧紧抓住唐徊的手。 “师父。”她想叫他小心,却只叫了一声,便发现声音已被轰声淹没,脚下地面崩塌,她从唐徊怀中落下,唐徊亦和她一样,落在半空,却仍旧抓着她的手。 他朝她张嘴,可惜所有声音都被盖过,青棱只能看到他眼中的焦急。两个人都从空急剧坠下,身边乱石飞沙,情势危急,二人却都无能为力。 忽然间,那股冲天灵气骤然爆开,青光瞬间笼向整个天地,也笼向唐徊和青棱。 灵气回归,就意味着力量回归。 青棱感受到一股浓郁的灵气如海涛涌入身体,腹中噬灵蛊突然自长久的沉眠中醒来,疯狂地吞噬着空气中的灵气。唐徊却是一声长啸,在山崩地裂的声音之中穿透云霄。 青棱的下坠之势骤然停止,唐徊已将她拉到身侧半拥,二人浮在空中,法力已然恢复。 他手中不断挥出寒光,将坠到身边的石块震成米分末。 山崖很快便夷为平地,露出山下一个硕大的无底深渊,灵气自那深渊中冲出,青棱与唐徊还未安稳片刻,那深渊之中忽然冲出一股巨大的威力,引着灵气化成漩涡,一如当日唐徊在天边所见的景象。 这股带着龙威的庞大力量,将二人狠狠扯下去。唐徊纵有化神之力,也敌不过这龙威,带着青棱一起直坠而下。龙威带着震慑魂识之力,狠狠侵入二人魂识,二人均是魂识一震,便失了神智,被深渊吸入。 青棱醒转时,人已浮在了一个幽蓝沉寂的苍穹之中,唐徊并不在她身边。 “魂识虚空?!”青棱满眼疑色地四下打量着,她猜测这里应该是恶龙所创的魂识虚空。 “小姑娘,你境界不高,见识倒是挺广。”苍老的声音忽然从青棱身后传来。 青棱一惊,转过身,身后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身着棕色长袍的老者。那老者满脸皱纹,看不出年纪,身上传来一股沧桑寂寥的气息,眼神平静,有着被时间洗磨后的平静睿智。 他不是恶龙,因为青棱在他身上感觉不出任何龙威。 “这位前辈,请问您是?”青棱朝他施了一礼。 “我在你的身上,你竟问我是谁?”老者微微一笑,眼中露出了一丝精光。 青棱一愣,她的力量也已回来,闻言魂识一动,即刻在脑中看到了一柄锈剑。 这老者竟是剑灵! 第82章 神剑 青棱一愣,她的力量也已回来,闻言魂识一动,即刻在脑中看到了一柄锈剑。 这老者竟是剑灵! “你是断恶?”青棱脱口而出,见到他脸上露出赞赏的笑容,随即便想到了唐徊,剑在她身上,那唐徊去了哪里? “断恶前辈,请问我师父呢?”青棱心中忧急唐徊下落,便接口问出。 “小姑娘,你倒是很关心你师父啊。”断恶又是一笑,道,“放心吧,那小子没事,他是老恶龙出去的唯一希望,那老龙舍不得伤他。” 青棱不明白他所言何意,面露疑色,断恶却转身望向远方,衣袖一挥,远方虚空中忽然出现一幅景象。唐徊盘膝而坐,一只通体雪白的龙形虚影,正浮在他身后不断盘旋。 “我和这老龙在这里已经有数千年了,那老龙化作青山,埋在这里这么多年,躯体早已和这片土地融为一体,即使没有我断恶,它也离不开了。而如你所见,我是断恶剑灵,主人令我在此镇它千年,剑身早已诱蚀腐朽,如今寿元将至,已经活不了多久了。”断恶轻轻一叹,又继续开口道,“你们来得真是时候,我已数千年没和人说过话了,整天都对着这老龙倒尽胃口,这老龙偶尔还能被召出去,我却只能困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断恶前辈,他们这是在做什么?”青棱却没心情听断恶唠嗑,她的眼神一直落在唐徊身上。 “老龙想要出去,它只能舍下这里的修为,将元神附在那小子身上,这是在传他元神之力。不过那小子想要得到恶龙元神,还得看他有没这个能耐,恶龙元神强大,稍有不慎他便会元神尽灭,不过若能得到恶龙元神,等于是拥有了一只强大的上古仙宠,是福是祸,但看他自己了。” 青棱闻言眉头大皱,唐徊目前只有化神后期的修为,要消化这恶龙之威,太勉强了,思及此,她不禁满眼忧色盯着唐徊,只见他被白光笼罩,如同神祇,脸上尚无痛苦之色。 “前辈,我们都在恶龙魂识虚空中,它为何没发现我们?”青棱忽然问道。 “我镇压这老龙这么久,早就与它魂识相融,即使发现,它也拿我没办法。”断恶将眼光从远处转回了青棱身上,“小姑娘,那小子既有这番机缘,那我也赐你一番机缘吧,我寿元将尽,这断恶剑便交给你了,我会令它与你魂识相融,虽然它没了剑灵,但剑却是以上界镇灵石和通天铁所炼,你如今修行尚浅,领会不了它的好,日后修为到了,便知它好处了,它是最好的元神容器。” 元神容器?! 青棱心中一震,修士元神通常只能附在活物之上,否则便是游魂,再强大的修士,若只剩下元神,也是无力可施,只能对他人躯体夺舍,比如穆澜。这剑若是元神容器,便意味着今后她只要抓到强大的元神,便能封入这剑中形成新的剑灵。而在修仙界,一柄拥有剑灵的飞剑,是所有强大的修士梦寐以求的事,有了剑灵,那剑就有了意识,便不单纯只是柄剑,而是一个人。 “你了解元神容器为何物?!”断恶看到青棱眼中有震惊却没有不解,他老眼也不禁现出一丝诧异,这个不过堪堪筑基的低修,见识委实过人。 青棱点点头。 断恶便忍不住大笑,边笑边道:“好,你既然知道其中奥妙,我将这断恶神剑相赠,也算没有遗憾了。坐下吧,我让它与你融合。看不出你道行浅浅,竟见识广博,好好修行,替这断恶再寻一个好剑灵吧。” 他虽在夸青棱,但声音中却还是透出隐隐不甘,想来是青棱修为太低,比起唐徊来差得太远,若非没有其他人选,他断然不会选择青棱,哪怕青棱见识再广博。 青棱看了一眼远处唐徊,缓缓道:“我一定要接受吗?” 她不相信这世上会有如此白吃的美事。 断恶一愣,想不到竟有人会拒绝这等美事,神色不由一变。 “我一番好意,想将宝物赠你,你却疑我用心险恶?” “前辈,你莫欺我年少便不知世途险恶,那恶龙不惜舍弃一身修为,将元神赠我师父,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成为我师父的仙宠?只怕是想夺他肉身吧?”青棱冷冷看向断恶,“那么前辈你呢?你慷慨赠剑又是所为何事?” 断恶被她说得一愣,老龙的用心竟被这少女一语道破。 “哼,小丫头,牙尖嘴利。”断恶被她说得神色骤变,急切地看了看远处唐徊,发现那老龙虚影已渐渐没入唐徊体内。他确如青棱所言对她不怀好意,只是没想到青棱如此难缠,索性变了脸色,又想她不过区区筑基,自己又何必纡尊降贵地哄她,便狠道,“老夫一番心意,你不愿接受,也得接受!” “是吗?那你便试试!”青棱站在原地,冷笑一声。 “魂识聚顶,以吾之灵神,引汝魂识。”断恶口中呢喃着,身体却化成一道金光,飞入她魂识中的锈剑里。 锈剑在她魂识中急转,瞬间飞散成无数柄金光闪耀的剑,朝她的魂识深处飞去。 一声剑鸣嗡震,断恶剑竟然被一道无形的力量给弹开来。 “怎么可能?”断恶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这女修的魂识怎会如此强悍?他又放出一缕剑灵循她周身经脉一遍,发现她的确不过筑基前期的修为,便只当青棱是意志坚定之辈,怒吼一声继续朝她魂识深处飞去。 青棱睁着眼,任他飞去。她没有料错,这断恶根本不是要将宝剑相赠,而是因为在这里呆了数千年,力量渐逝,便想吞噬她的魂识以助他修行,再镇那老龙数年,可他却估算错了。 青棱是封了修为没错,但她的魂识仍有返虚后期大修士的坚定,他想要吞噬,除非他有超过她真实修为的灵力,若强行进入,只能唤醒她识海中的本尊之识。 “啊——”断恶强行闯入了魂识深处的识海,便立刻被庞大的识海淹没。 “这是……”断恶震憾地看着眼前宛如苍穹的识海,“返虚后期……这怎么可能?” 返虚后期,和他旧主也只有一步之遥。 “断恶。”一声空灵之声自天际传来。 断恶看去,苍穹中竟盘膝坐了一尊庞大的虚影,和他在恶龙魂识虚空中所见的少女一模一样。 “仙……仙尊!”断恶在这庞大的影像前化作人形,竟不由自主地俯下身去,微微颤抖。 “你好大的胆子,竟想吞噬本尊魂识?”空中传来愠怒威严的声音,那虚影眼中有着和少女截然不同的赫赫天威。 “小的不敢!”断恶朝她拜倒,俯在地上恭敬道,“仙尊,我真的愿以神剑相赠。” “噢?!” 断恶见她愿意听,便抬起头来,眼中已有了一股死意。 “仙尊,我在这里数千年,寿元已尽,并没有骗仙尊。我不想看那恶龙为恶人间,所以想吞噬仙尊魂识,以此再得修为,将它镇压。是我有眼无珠,未能料得仙尊身份,我愿以神剑相赠,希望仙尊能再赐它神力,也不枉我与这剑数千年情分。” 断恶枯朽的眼中忽然射出一股光芒,他本就要死去,即使得到魂识,也不过换得百年寿元,又有何用?如今既然遇到强大的新主,他自然不会放弃,也不等青棱回答,便一声厉喝,“剑灵化血,神剑认主!吾以灵体为契,助神剑相融。仙尊,求您善待这上古之剑,若有朝一日飞升,遇我旧主梵练,请替小的向他转告,就说老赵已等不到他回来了。” 老赵,大抵是这剑灵之名。青棱还来不及说话,便感到一波波魂识涌来,那并不是属于她的魂识。老赵这一次真的没有骗她,他老泪纵横,身体渐渐淡去,化成一缕红光,重新归入断恶神剑。 “哈哈哈,看来老天待我不薄。老龙啊,老龙,你自以为得到这小子便抢了先机,又岂料乾坤暗藏,天意难料啊,天意!看来咱们还得再斗千年!”老赵在断恶剑中大笑数声,声中已了无憾意。 “老赵,我要怎么离开这里?”青棱急问道。 “仙尊,你师父与恶龙的目的,最终都是出去。若是他收伏恶龙之元神,自然有能耐出去;若是不幸,你也只需跟着他便是。”老赵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只剩下一柄埋在青棱魂识之中的断恶锈剑,剑灵已殒,神剑威力不再。 青棱看着前方虚空之中的唐徊,心已揪紧。得了神剑,她却无一丝喜色。按老赵所言,唐徊有很大的可能被恶龙夺去肉身,可她如今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即便她释放出元神之力,也干涉不了唐徊与恶龙间的争斗,甚至还可能影响唐徊。 在这虚空之中,青棱第一次被穆澜之外的人左右了她全部心神。 既然无法帮忙,她只能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这虚空中充满了恶龙最纯粹的灵气,乃是修炼的最佳之地。唐徊这一世为了大道放弃所有,她相信,他定会无碍,他在努力,她自不能落后。 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 这话,她铭记于心,相信他也一样。 第83章 回归 恶龙魂识虚空中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干扰,整个虚空之中,青棱与唐徊二人遥相对坐,却无法说上半句话。 青棱这一闭眼修行,便不知岁月流逝。 她依虫书所记,引导噬灵蛊吸纳着灵气,不断成长。这里的灵气纯粹浓郁,让噬灵蛊不知疲倦地吞噬,庞大的灵气流过经脉,她能感觉到噬灵蛊在缓缓成长,竟生出一丝灵智与她魂识融合。而她在第二块玉牌的魂识虚空中所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这类魂识虚空与恶龙的魂识虚空不同,是需要她的魂识之力才能打开,而恶龙的魂识虚空是由恶龙创造,不需要耗费她的魂识之力。 她和噬灵蛊间的魂识联接已越来越好,这使得她引导噬灵蛊吸纳灵气更得心应手了。 时间不知不觉间逝去,这一日,噬灵蛊在她腹中一阵震颤,竟到了灌顶阶段,而青棱的修为也到达了筑基后期,离结丹只余一步。 结丹是修行中至关重要的一步,迈过便能结成金丹,脱胎换骨成真正的仙士,比起筑基要强上百倍,但也难上百倍。青棱的情况太过特殊,结丹是她最大的瓶颈,因为她此时以噬灵蛊代替丹田,若想再结金丹,只怕也要借噬灵蛊之体。 忽然恶龙魂识虚空震颤起来,一阵啸响从唐徊口中响起,竟穿透了这魂识虚空的阻滞,传到了青棱耳中。青棱一惊,站起身来,遥望而去。 远处的唐徊,仍旧穿着她亲手缝制的白虎毛皮袄,一身傲然狂气,神采飞扬,眼中冷冽之色仍旧未改,却添了一股睥睨天下的韵味。 青棱的心紧紧揪起,既担忧,又期待,种种心情复杂难描。从前她唱过的曲中常有相思入骨的词句,如今她方才明白,何谓相思入骨。 这修炼的日日夜夜,原来她竟从未放下过他。 唐徊长啸数声后,便将视线一转,远远落到她身上。 他竟能看到她?青棱的手抓紧了身上的虎毛。 是唐徊?还是恶龙?她无从分辨。 唐徊忽然扬起一丝笑来,是带了些许温柔的浅笑,他扬袍迈步,不过数个瞬间,人仿佛跨过整个苍穹,转眼已到了青棱眼前。 青棱凝视着他,没有说话。 “见到为师,为何不行礼?”唐徊沉声开口,手却自青棱脸颊轻轻划过,“莫非,这百年来为师纵得你目无尊长了?” 那是冰凉的手,如泉水拂面,有着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熟悉。 “师……父……”青棱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已语不成调,声带哽咽。 这是唐徊,不是恶龙。 他赢了。 他回来了,不仅回来了,他的境界已从化神期,殝至合心境界,在万华神州,已是可笑傲一方的存在。 “乖。”唐徊的手抚过她的发,一双清冽漂亮的眼眸微微眯起,像天边一弯弦月,勾人心魂。 青棱站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做什么,只叫了一声“师父”,便呆呆不动,傻傻地盯着他看。 唐徊的手滑到她腰间,用力一抱,将青棱揽到胸前。 “为师带你出去!”他声音中有着轻狂得意,看着青棱的眼神专注有力。 青棱仰头看着他,将身体靠到他胸前,头落在他的颈间,微抬了眼,认真看他的容颜。 她不是什么返虚期的大修士,她也不是卑微求存的凡人蝼蚁,更不是仙途难行的凡骨修士。 她只是个女人。 唐徊眼中只有她一人,衣袖漫不经心一挥,苍穹裂开一道巨大缝隙,恶龙的元神在他魂识里,这个空间他便是主宰者。 他抱着她,朝着缝隙飞去。外界久违的阳光突兀地照射进来,落在青棱脸上,莫名的美丽诱人,像天边的虹霓。 唐徊迷了心神,忍不住低下头,吻上了她的唇。他的唇仍旧柔软冰凉,有种透骨缠绵,淡淡的薄草馨香,透过他的唇舌传到青棱口中,有种甘泉般的甜意。 她没闭眼,亦没眨眼,誓要将这一吻,这一眼刻到心底。 如果这一刻能到天荒地老该多好。 出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后来青棱常常回忆,她这一生对爱情最美好的幻想,都停留在了这个瞬间。 只可惜,真的只是瞬间。 他总太清醒,而她总想醉去。仙途之上,无法存在任何幻想。 她之于他,只是漫漫仙途之上一个情难自禁的时刻。 万华神州的阳光非常炽烈,青棱被晃花了眼,落到地上时,已闭起了眼。 习惯了那样青绿的天,她有些难以适应这样明媚的天空。 等再睁眼,唐徊已将她放开。 她唇间凉意一减,腰上的手也已不再。 唐徊已召出太虚沧海图,飞身而上,不再朝她伸手,只是冷声一唤。 “上来!” 青棱唇间依稀还有薄草香味,眼前的温暖却已冷,她一时未能回神,愣愣地随着他飞上太虚沧海图。太虚沧海图如同波涛自天空翻涌而过,青棱回首,天空中被唐徊撕裂开的缝隙,渐渐合拢,终于不留一丝痕迹。 他们出来的地方,是太初山最北边的山峰,唐徊飞的方向,却不是太初门。 “师父,我们这是要去哪里?”青棱调息了许久,才开口问他。 “去找萧乐生。”唐徊头也不回地道,声音一如从前的冷漠疏离。 青棱微愣,他已变回从前的唐徊,那她是不是也该做回当年卑微谦恭的青棱? “萧师兄……”她顺着他的话一喃,既然她想的事情没有答案,便索性将精力放到了能寻到答案的事情上。 萧乐生难道已经不在太初门了? 很快这个疑问便有了答案。 当年唐徊收徒之时,都在他们身上下了缠心符,只有杜昊借杜照青之力,将缠心符不着痕迹地抹掉了,可萧乐生身上的缠心符还在。因此唐徊很快便找到了萧乐生。 太初门大劫之中,他见大势不妙便寻地方躲了起来,那一战过后,太初门实力大减,而唐徊又生死不明,他索性也离开太初门,在灵气稀少的雁归山找了个销魂窟当起了散修,得过且过的修炼九鼎焚体大法。 再见唐徊之时,萧乐生以为自己看到了鬼。 “师……师父!青棱师妹!”他眼也不敢眨地看着破了他的法阵,径自走入他洞府里的唐徊,连行礼都忘了。 唐徊坐到了洞府正中的巨大石椅上,一甩手,一道风劲挥出,从萧乐生脸上“啪”一声甩过,他脸上顿时多了一道红痕,倚着他的翠裳女修“啊”了一声,萧乐生顿时清醒过来。 “你先下去。”萧乐生脸色一阵青白,将那女修推了下去。 洞府间便只剩了他们师徒三人,青棱站在唐徊右手侧,目光落在萧乐生身上。 他眼中有些惊惧,有些愠意,也有些喜悦。 青棱看不太懂萧乐生。很多年没见,萧乐生比当年更英俊,脸上愈加风流不羁,也隐约夹杂着一些寂寥。 “弟子参见师父!”萧乐生跪下,脸色恭敬惧怕,“师父,当年弟子不是有意脱逃,实在是修为低下,只会拖累大家。师父,弟子知道错了,求师父莫怪,这两百多年,弟子每时每刻都在向上天祈求师父的平安,每天都念着师父,师父不在,弟子……” 可唐徊却突兀地截断了他未完的话:“你说多少年了?” “什么?”萧乐生一愣。 “自太初大劫到现在,已经过了多少年?”唐徊喝问道。 他来找萧乐生的目的,就是要从他这里了解,他在龙腹中待了多长时间。而这段日子里,万华神州上又发生了哪些变化。 “两百八十七年。”萧乐生掐指一算,不解地答道,期间看了一眼青棱,可青棱却垂头看地,似乎和当年没什么两样。 “两百八十七年……”唐徊不禁自语。 他竟在龙腹里滞留了两百八十七年,他视线落到青棱身上,失神了片刻。 “这些年万华上可有发生什么事?太初门如何了?”唐徊又问道。 萧乐生寻思着唐徊必定是躲到某处闭关,一闭就闭了两百多年,才会有这样的疑问。他思索了一番,方才开口:“回禀师父,白庭筠勾结魔门妖修引来太初大劫,梁宗主为退敌魂祭龙神,令龙威下界,又有返虚期大能出现,终退魔门妖修,不过梁宗主亦因此身殒。如今太初宗主为六安峰的白慈。那一役太初门实力大损,到现在也没能完全恢复。” 果然,当时出现的那股庞大力量属于返虚期的修士,那人还杀死了杜照青。唐徊思索着,青棱却面色如常。 “后来,仙界与魔门妖修又发动了数次战争,许多小门派被吞并……”萧乐生继续说着。 这样的战争在修仙界很常见,资源有限,而修炼的人太多,只能靠掠夺和杀戮。 “战事渐渐平息,而西北玉华宫的烈凰秘境有崩塌迹象,导致灵气外泄,玉华山附近的灵兽暴动。不知道玉华宫是不是有了对策,如今各宗门大修都赶往玉华。” 青棱呼吸一窒。烈凰竟已到了如此地步?! 唐徊却毫无异色,这事当年宗门斗法会上,墨云空就曾对他提过。他们之间,还有一个三百年的约定,如今不到三百年,他就已达成这个约定。烈凰圣境即将打开,正是他夺宝修行的大好机会,可是…… 他没有看青棱,却想起了在龙腹里的日子,日夜相守的情份,隔空相思的百年,转眼竟已近三百年,他却觉得这百年的时光短暂得叫人还未体会其意,便已消逝。 “师父?!”萧乐生见他失神,只能轻声试探了一句。 唐徊立刻回神,瞬间便做了决定。 “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动身!” “师父,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西北玉华宫。”唐徊的声音冷冽如冰,和在龙腹时判若两人。 这烈凰秘境他一定要进,而墨云空的太阴之体,他亦不能错过。 “啊?!”萧乐生与青棱同时抬头,萧乐生甚至惊诧出声。 “怎么?当散修自在惯了,忘了你的身份?”唐徊见他这副模样,冷眉一挑,面色不虞地喝道。 骂的虽是萧乐生,这话落在青棱耳中,却如雷击。 她的确忘了自己的身份。 第84章 心魔 从雁归山到西北玉华山,横跨了大半个万华神州,纵有飞行法宝,他们也要飞上许久。 唐徊驾着太虚沧海图,将青棱扔给了萧乐生。青棱却祭出了风火轮,跟在二人身后,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玉华宫,她只远远看过,并未进去过。 那个冰雪覆盖的世界里,有太多她不想触碰的秘密。 从穆澜到墨云空…… 一路行来,他们都很少说话。 萧乐生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可又说不上来,唐徊除了境界更高,仍旧和从前一样冷酷绝情,青棱也一样恭顺谦卑,沉默寡言。 只是,就是这般毫无差别的模样,更让人觉得奇怪。 这两百多年,到底发生了何事?萧乐生很好奇,却不敢问。 一个月余的时间,他们就到了玉华山。这里仍旧终年白雪皑皑的模样,冰冷刺骨,青棱不自觉地拢了拢衣襟。她如今已不惧严寒,只是那风像要吹到骨头里似的,让人不舒服。 他们在玉华宫的山门前降下云头,唐徊已换回了一身白衣华袍,将他衬得清贵非凡。 合心境界的大能者来访,又是墨云空的旧友,玉华宫的小修士通报后,便立时有数名结丹期的修士赶来迎接,毕恭毕敬地将唐徊等人迎进玉华宫。 玉华宫和太初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地方,太初门满目葱绿,气势磅磗恢弘,而玉华宫却像个琉璃玉晶的瑰丽世界,放眼望去都是纯净的白,从山到天。 迎客的修士将他们引入会仙阁,便又有元婴修士前来,引唐徊去见墨云空,留下萧乐生与青棱在这里用茶休憩,甚是无聊。 “两位道友是第一次来我玉华宫吧,不如由在下与师妹带二位逛逛?”等待是难耐无趣的时光,所幸玉华宫的接引修士很热情,与他一起的还有个娃娃脸的小姑娘,只有十一、二岁的模样,生得煞是可爱。 “如此多谢道友了。”萧乐生自然高兴。 除了玉华宫的奇景,他最想看的,只怕还是玉华宫中的女修,据说玉华宫的女修,比其他宗门的可要漂亮许多。青棱却是一脸温和的笑,在朝那修士和小姑娘道谢。 从会仙阁里出来,便是一条通天大道,直奔殿宇。 “在下姓谢,名峰造,这位是我的师妹,雪薇。”谢峰造一面领着二人前行,一面朝他们介绍道。雪薇是个可爱的姑娘,礼数不如谢峰造周全,说起话来透着些娇蛮稚气。 “谢道友,有礼了。在下萧乐生,这位是我师妹,青棱。”对方自报姓名,萧乐生自然也不能失了礼数。 “咦?!”雪薇一声疑语,忽道,“你叫青棱?” 青棱微微一笑,点点头,道:“是呀,谢道友。” “你倒是会取名字啊!”雪薇傲然挑眼,同他们停在了一处石碑前。 “师妹,别多事!”谢峰造对她暗喝一声,雪薇却仿若未闻。 “万里云空,青山无棱,我家圣女名为云空,你却叫青棱?”雪薇面上的可爱已化作浓浓不虞之色,看青棱的眼光已没了原先的欢喜。 “师妹,不许无礼,圣女名讳岂是你能直呼的!”谢峰造沉着脸,对雪薇急喝一声。 “哼!她这种低修都能叫青棱了,我为何不能直呼?你以为叫青棱就能和她一样了?痴心妄想!”雪薇的话又急又快,没将谢峰造放在眼里,自然也没让萧乐生打圆场的话说出口。 青棱脸上的笑已然消失,视线落到那石碑上,果见上面题有两句话。 万里云空天地任纵,青山无棱乾坤为引! 好一个万里云空,青山无棱! 青棱站在石碑之前,眼中再无他人。 “雪薇,你太过分了!这里不需要你,你给我回去!”谢峰造气急败坏道。 “哼,我才不想再待在这里,跟讨厌的人在一起!”雪薇冷哼一声,转头便跑了。 “二位道友,实在抱歉,我这师妹年幼,因是圣女所救,又被她带回宗门,对圣女极度仰慕,得罪之处,还望二位道友海涵。”谢峰造抹了抹满头汗,尴尬地道歉。 萧乐生不在意地摆摆手,道:“无妨,还是个孩子!” 青棱却没说话。 萧乐生便转头推她,道:“师妹,别气了。你这是和圣女有缘呢。仔细一看,你倒真和墨圣女有几分相似呢!” 他的声音极小,只是要哄哄青棱。青棱却是露齿一笑,和平时一样温和谦恭,声音却透着森冷之气:“萧师兄,我从不作痴心妄想之事!” 萧乐生被她堵得一噎,没了下文。 而此时玉华宫的华曦殿中,唐徊正站在墨云空的对面,与她四目相交,毫无避退。 墨云空依旧美得惊心动魄,满头乌发如云,懒懒绾着,容颜似这冰雪天地间的万里朝霞,既清灵又妩媚。 可唐徊心中,忽然浮现的却是青棱的模样。 “三百年之约?!”墨云空低声呢喃一句,眉头轻拢。 “墨圣女可是忘了?”唐徊面色不改地问。 墨云空眸光轻轻流转一番,眉间疑色忽然如春雪般消融,绽放出万簇桃李娇花。 “哈哈哈,唐徊,我自己提的约定,我又怎会忘!”墨云空衣袖一拂,袖上墨花如画卷轻展,她启唇朗笑数声,转身半倚到了华曦殿中的雪石椅上,令满殿瑰丽尽皆失色。 “三百年不到,就已合心,你果然没令我失望!”墨云空微微笑着,挑眼看唐徊,这个男人生得非常好看,除了她师父穆澜,她便没见过第二个男人有这样的容颜。 “所以,唐徊应约前来求娶圣女!”唐徊眼光灼灼,傲然站立,以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眼神看着墨云空,而青棱的模样,如同玉华山满眼被白雪掩盖的青山,已渐渐隐去。 墨云空不答话,只是静静地看他,仿佛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好,你达成了这个约定,我也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墨云空半晌才启唇一笑,转而又道,“不过,你必须先完成我的试炼,若能通过,我才会承认!” “哦?不知是何试炼?”唐徊眼中无惧,漫不经心地问。 “放心,只要你道心坚定,这个试炼不会费你半点功夫的。”墨云空起身缓步朝殿后走去,步履如风,“跟我来吧。” 唐徊便跟着她进了殿后。华曦殿后,有一片梅园,这凡间傲色开在仙宫中,竟长开不败,半红半白的花海,白得纯净,红得冶艳。 墨云空带着他穿过梅园,停在了一座晶莹剔透的冰山之前,虹光隐现,变幻莫测。 “凡我玉华宫的人,要成为我的亲传弟子之时,除了要看天资与修为之外,还要经过这个试炼。”墨云空素手一挥,冰山便发出一声脆响,开启了一道门出来。 一股钻心的冰意透出,将唐徊整个人包住,除了冷,还是冷。 “境界越高的人,在这里会越冷。走吧!”墨云空似乎对这冷意一无所感,领着他迈步进了冰洞。他们进去后,洞门便自动关上,冰洞之内方寸地方,仅容得下四五人站立,三面都是寒冰为壁,只有最正面的墙上,是一面如水般的镜子。 “此乃我玉华重宝,万窍窥魔镜,每个人一生,只能照一次!这就是我给你的试炼。”墨云空站在唐徊身边,吐气如兰,“凝你元神,融进此镜。” 唐徊虽不知此镜何用,但见墨云空已敛去刚才嘻笑嗔色,眉肃目正,他也一振心神,依言而行。只见那万窍窥魔镜上忽然泛起水波涟漪,圈圈绽开,一个人的影子渐渐呈现,不多时便化作实象,正是唐徊的镜象。 墨云空唇角微勾,露出一丝满意来,只是这满意才刚刚扬起,那镜中水波又动,唐徊的镜象忽又化作一个少女的身影,模糊不清。 水波涟漪,镜上影象总在唐徊和少女之间轮番转变,唐徊的影象渐渐模糊,而少女影象却渐渐清晰,最终水波凝固,再无变化。 墨云空的眼神渐渐沉冷而去,唐徊也是满脸撼色地看着镜中影象。 青衣长辫,笑颜欢愉,是青棱。 “你可知这万窍窥魔镜,看到的是什么?”墨云空的声音无比冰冷。 唐徊没有回答她。 “是心魔!”墨云空看着镜中之人,道,“不想两百多年时间,你虽修到合心境界,却有了心魔!对不起,我无法履行与你的约定了。” “圣女!”唐徊看向墨云空,她眼里再无从前的热络,只剩下冷漠,这个女人,和他很像。 然而让他惊愕的,却是自己的心魔,竟是青棱。 有些事,不是他一厢情愿抛弃就能当成从来没有发生过。他以为自己断情绝爱,以为不想便能遗忘,却不知心不会骗人。 “唐徊,你应当知道,心魔是修行之人最忌怕,也最难克服的东西。而我墨云空,也不容许我的双修眷侣心中别有他欢。我不需要你爱我,你甚至可以恨我,但绝不能爱别人!我要的只是一颗纯粹的道心,能与我仙途共修,心无旁骛!”墨云空的声音如同玉石,掷地有声。 唐徊只能默默地看着青棱影象,冷硬如石的心,也如这镜面一般慢慢泛起涟漪。 墨云空见他无话,知他心已乱,索性闭口不言,转身离去,可行到洞口,终究回头,至阴之气难求,她寻了千年也就找到这一个。 “唐徊,你修的绝情之道。大道无情,而人有情,你要修得大道,必先绝情,有情,方能悟得‘绝’字!杀了她,解了心魔,以此情成全你的‘绝’,你的道从此便无挂碍无阻滞。我亦能允你求娶之心。”墨云空的声音自洞口传来,不带半丝感情。 落在唐徊耳中,却如剜心之语。 “杀了她吧。她身上有断恶那老东西的气息,是本尊的宿敌,与你迟早必有一战,不如趁早杀了她,一了百了。”墨云空语毕转头便离去了,唐徊的魂识里却响起另外一道声音。 是恶龙的元神在说话,两百多年时间,这恶龙虽然没能夺得他的肉身,却也没有被唐徊炼化。 “杀了她吧,断恶已和她融为一体,你们之间,最终都是不死不休的结局!”恶龙继续说道。 “滚,你给我闭嘴!再说话我就把你的元神从我身上剥离出来!”唐徊一声厉喝,眉眼间都是浓烈的杀气。 恶龙在夺他肉身时便知道他心狠手辣,被他一吼只能不甘心地咕哝了一声,乖乖闭上了嘴。唐徊一个人站在冰洞之中,盯着镜中的青棱,不言不语。 她背上的温暖依稀还在胸前,泉中的旖旎风光仍在眼前,近三百年的相依为命还如昨日之事,天边一吻余温未散,她唇间柔软如同世间最温存的诱惑,熨贴在心头。 可如今…… 不死不休! 从天光破云到月西沉,他整整站了七天七夜。 再出来之时,双鬓发丝已苍白。 第85章 青棱不再 彼时,青棱正和萧乐生站在玉华山的半月巅上,远眺苍茫大地。 半月巅是玉华山上的奇观,峰呈半月形,勾在半空,被雪覆盖,远远看去像一弯弦月,峰巅只用石柱与链索围了一个简易的观景台。 此处风势很大,几乎要将人吹走,站在崖边,云雾缭绕,隐约可见雾下玉华大地,若是雾散,则能看见最远处的一抹红艳,那便是烈凰秘境的所在之处。 唐徊七日未现,她和萧乐生只能等待。 这里人迹罕至,灵气逼人,青棱几乎都待在这里,今天不知为何萧乐生竟跑了过来。 “师妹,你可知师父来此所为何事?”原来他是来打听消息的。 可惜青棱也不知道。 “你和师父这些年去了哪里?你就要结丹了吧?要不要师兄帮忙?”萧乐生冲她笑嘻嘻。 “师兄,你到底要做什么?”青棱转头打断他没完没了的问题。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如今是师父的心腹,师兄以后还得仰仗于你!”萧乐生倒没有再卖关子,他两百多年不在唐徊身边,心虚得很。 “你们师父是来求娶我宗墨圣女的!”一个娇蛮清脆的声音,忽然从旁边传来。 萧乐生一惊,转头看去,原来是当日的小女孩雪薇。 “你所言当真?”萧乐生满眼震撼地望向雪薇。 雪薇得意地扬扬头,视线却落在青棱身上。 “当然!不过我们圣女岂是你们这些散修能亵渎的,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雪薇冲着青棱做了一个鬼脸。 青棱的耳边却只有几个字。 求娶墨云空。 半晌,她才回神,是了,这才是他要做的事。 三百年相伴怎敌得上他心中仙道漫漫。 她咬牙咽下心头浮起的难明痛意,望着山崖之外缭绕的云雾不作一语。 龙腹百年,只作一枕荒唐梦,除了三百年的交易约定,他们之间不再有多余的纠缠,若他能得墨云空青睐,便也无需她的凡骨续命,如此,甚好。 他们不必争斗,便只是万华之上的寻常师徒,经年累月,他会有他的绝情之路,而她,自当取回烈凰神威,行她的求生一道。 仙道有别,他们终将殊途不同归。 “青棱。”一声沧桑疲惫的声音,伴随着一股庞大的威压,笼罩在这半月巅上。 雪薇修为最低,感受到这股威压,已惊得跪了下去。萧乐生也俯了身,只有青棱,挺直着背转过身来,却望进一双没有尽头的眼眸里。 七天不见,唐徊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仿佛经过漫长难捱的数千年时光,他双鬓发丝已经苍白,垂在脸颊旁边,落拓而荒凉。从龙腹中出来时的那股飞扬意气全部沉敛,只余下唇边的冷漠和眼中的绝情。 这七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莫非墨云空不同意他的求娶? 青棱心头惊疑,可那惊疑中有一丝沉默的痛,宛如丝线,控制着她的心跳。 “青棱。”唐徊只是叫她的名字,不说别的。 “师父,弟子在此。”青棱不明所以,只能按下心头疑惑,换上旧日的笑颜,谦卑恭敬地站到他眼前。 “青棱。”这一次是呢喃。 唐徊最后一次叫她的名字,像在龙腹中时那样,温柔低哑,缠绕在耳边如醇酒醉人。 青棱抬眼,前面却突然有一股滔天杀气倾泻,顷刻间将她包裹,她措手不及,抬起眼时,唐徊手中已化出一道剑光,从她心口穿过。 她只听到心口一声低微清脆的玉石碎裂声。 疼,锥心刺骨,噬魂蚀魄,也比不上这样的疼。 殷红的血顺着剑光流下,染上唐徊的手,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的另外两人都看傻了眼。 青棱身体一晃,朝后面退去,剑光从她心口抽离,飞起满天血雾。 她嘴唇嗫嚅一下。 唐徊忽然想起那天她在醉梦中的呓语。 师父,你为何杀我? 一语成谶! 可她没有出声,素来平和讨好的脸上,由惊诧到平静再到冷漠,瞬间转变。 她胸口的血染遍青衣,如盛放的殷红火花,她的眼底没有恨,只有让人陌生的悲怆与冰冷。 三百年的寿元交易,他真的,只给了她三百年! “师妹,小心!”萧乐生忽然一声惊呼,青棱已从铁索矮栏上跌下,他伸手想拉她,却忽又记起,是唐徊要杀她,他的手便僵在了半空,任她跌落,眼中升起了一抹悲切。 从此之后,青棱不再。 唐徊的手也一样僵在半空,心中有一样东西被狠狠剥离,原来消灭心魔是件如此艰难的事,竟敌过他近千年岁月所遇的任何一次危险。 那样的痛意,比之旧日种种,都要痛上万分。 一道泪,从眼眶不小心滑落,瞬间就被崖上凛冽寒风吹散,只留一丝刺痒在脸上。 他的眼神已沉,从此,就真的绝情了?! 筑基期的修士没有结丹,穿心一击是致命并且无救的伤害,和凡人一样。 唐徊大抵还是心有不忍,并未用幽冥冰焰焚烧她的魂魄,留了她一条轮回之路。 可是…… 青棱死不了。 因为她的胸膛是空的,她的心在烈凰树下。 那一剑,刺碎的只是她用来掩人耳目的五蛛石以及她来不及明白的情爱。修行千年,凡间百年,她历经种种,唯独情爱不识,领悟之时,却已是绝路。 刻骨相思,却只得离路三寸。 玉华山的风很冷,锥心刺骨,半月巅很高,青棱有种从天际跌落的错觉。米分身碎骨,会是她这一番历炼的最终收场吗? 她眼中忽然红光闪过,魔意再现。 “破!”她指尖醮血,印上了缚魂珠。 漫天神威突然暴起,笼罩整个半月巅,乃至玉华山,亦震惊了整个玉华山的修士。 墨云空本站在云上看着唐徊,眼神冷漠,却忽然被这股神威压得动弹不得,那充满了凛冽杀意和悲恨的神威,如重石锤入胸口,竟叫她唇角沁出一丝血。 这是属于返虚期才有的力量,甚至已到了接近天道的地步。 在这样的威压之下,他们的魂识甚至无法打开。 到底是谁? 唐徊被这威压震得从悲痛中醒来,心中渐渐升起冰意。这股威压,他太熟悉了,在太初门大劫时,就曾经在他身边出现过,替他杀了杜照青。 他望着青棱跌落的方向望去,那里茫茫一片白雾,什么都看不见。 不管她什么身份什么来历,只怕今生今世,他们都难再相见。 忽然间他心头一痛,很快便麻木了下去。正如墨云空所言,有情方可绝,情既已绝,再痛便也只是时日长短的问题。 落在半空中的青棱身边虚影升起,双手托起她的肉身,和她如出一辙的透明脸庞上,此刻是悲悯的眼光。 “你入魔了!”虚影的声音很悠远。 青棱闭上眼,没开口。虚影一叹,托着她的身体,飞离了玉华山,找了一处人迹罕至的荒芜山谷,将她放下。虚影手一挥,将她身上与唐徊相联的缠心符,轻轻抹除,方才渐渐消失。 山巅的唐徊心头一空,已察觉到与他相联的那抹牵挂,已彻底消失,远空只剩一片白雪大地。 而谷中青棱躺在冰冷坚硬的泥土上,眼前一片血色,耳边依稀缠绕着穆澜的笑声。 “师父,你早就料到了吗?”她呢喃着,身上的血几乎将她整个人浸没。 意识缓缓消失,只有满天满地的红,和烈凰一样鲜艳。她陷入一片殷红的血色中,浑身冰冷地蜷缩在角落中,瑟瑟发抖。 “你这废物,不中用的东西!”恍惚之间,熟悉的冷语传来,她疑惑地抬眼看去,却见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人,只是她双眼赤红,藏着重重杀机。 “你是谁?”青棱仍旧蜷缩着蹲在地上,语不成调地问。 那红眼青棱满脸戾气,一只手已抓起她的衣襟,将她从地上拎起。 “我是谁?你说我是谁?你这废物,枉费你有千年道行,返虚修士,说出去简直笑死人。贪生怕死,卑微孱弱,你活得比一条狗还不如!”红眼青棱骂起她来不留余地,“放着好好的返虚修士不当,跑到凡间历炼,被这些低修耍弄!空有一身本事,却像堆烂泥!若我是你,宁愿被穆澜夺舍,也好过这样苟且偷生。” 听到穆澜的名字,青棱浑身一震,眼神渐渐清明。 “你既然活得如此不甘不愿,卑微可怜,不如把这条命给我,我替你活下去,我替你杀尽那些可恨之人,我替你站在这万华神州的巅峰之上!”红眼青棱眼中一道冷光闪过,抓着青棱衣襟的手越发用力起来。 代替她活下去?!不,没有人可以代替她! 她要的道,是求生之道,不论如何,她都要活下去,从前的穆澜不能让她死,唐徊一样不行,眼前的人更加不可能! “滚开!”青棱伸出手,朝着红眼青棱的胸前猛力攻去。 红眼青棱却仿佛早有预料,向后退去一步,脸上绽开一丝诡异的笑容。 “夺我生者,必杀之!”青棱看着对面和她面容无二的人,声音如冰雪般冷冽。 “杀我,你杀得了我吗?你要知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杀了我,就是杀了你自己!”那红眼青棱狂笑着,身影渐渐消失。 世界又恢复到死一般的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冰凉的湿意一滴滴落在她唇上,叫她干裂的唇一阵阵刺疼。 她眼皮微抬,混沌中,一个白衣少年正蹲在她眼前,用树叶盛了水缓缓喂入她唇中。 那少年生得眉目清俊,唇红齿白,乌发用青木绾起,散下几缕垂在眼前,很是漂亮,他的手白皙修长,看起来就是双温柔的手。 有一点像唐徊那小煞星。她想着,心上却钝痛。 他喂完水,便起身,转身的时候,青棱依稀听见他低低的声音。 “蠢女人!” “肥球,把你的尾巴藏好点,不然要叫人认出你是个妖孽!”青棱躺上地上,望着他的背影冷冷出声。 那少年浑身一震,缓缓转头。 “别叫我肥球,我有名字,何望穹!” 第86章 结局 西北的风十年如一日的萧瑟刺骨,望仙镇过了几百年还是当初的荒芜,镇上的酒馆也仍旧开着,连名字都不曾变过。 浮屠醉。 四面无遮,几顶草棚,这小酒馆一如当年的简陋,唯一改变的,只是这酒馆中的人。 凡人寿元不过百年,风离雀早已不在,堂间唱曲的少女也已换了容颜,抱着六弦琴“咿咿呀呀”奏着无人愿听的小曲。 今日酒馆难得的热闹,比之接引天女出现之刻更加热闹,馆里馆外都早已宾客满座。 天际忽有虹霞飞过,堂下众人齐声高呼上仙,脸上是止不住的兴奋。 唯有角落里坐着的一对男女,安安静静坐着,喝着苦涩的酒,听着小曲。 那少年白衣如画,生就一张檀唇星目的英俊容颜,颇有些与世隔绝的绝俗姿态,他以酒点唇,时不时抬了眼望着对面坐着的女子。 那女子,青衣素裹,罩着一件颜色黯淡的斗篷,兜住了发丝与容颜,看不清模样,只能看见一个清瘦的轮廓。 天际又是数道霞光闪过,堂中众人已纷纷跑到馆外。 今日,是玉华宫圣女墨云空与唐徊结作双修眷侣的大好日子,也是万华神州修仙界上难得的盛事,墨云空艳名与威名同盛,自当有无数大能者前来恭贺,因此这小镇空时不时便有五彩虹光并仙兽灵影飞掠而去,仙界盛事传至凡间,引来大批凡人低修在此等候膜拜,希望降下仙迹。 “你还笑得出来?”少年看着对面的女子唇间勾起的笑容,不自觉得问出声来,“你不恨吗?” “恨?我为什么要恨?我没死,他杀不了我!”青棱将酒一口饮尽,从腰间掏了一锭银子,随手抛在了桌上,起身便往馆外走去。 馆外的路上,已伏了一地的凡人与低修,天际隐约传来兽鸣与琴箫共奏之声,远眺而去,冰雪覆盖的玉华山上,已升起无数华光,即便隔得老远,也能看得一清二楚,那些华光在远空之中不断幻化出无数盘绕的龙凤与舞天的仙姬。 青棱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眼眸。 有恨的力气,她更愿意将它花在修行之上,唐徊于她,也不过是漫长的修行途中一场人世历练。 如此而已。 再无其他。 相思入骨,终成陌路,三百年相依,殊途无归。西北冰雪,化她三千发丝,从此别过,漫漫仙途,再无师徒。 青棱遥望天际冰峰,沉吟不语。 天际灵兽嘶鸣而过,忽刮来一阵狂风,吹翻她头上兜帽,皓首白发,披爻而下,化作满眼悲怆,凛冽如玉华峰上万年寒雪。 她低了头,将帽整好,朝着相反的方向迈步而去,不带半丝犹豫。 “等等我,现在要去哪里?”少年疾步追上她的脚步,问道。 “去从前想去的地方,做从前想做的事,盛京的繁华、江南的缠绵、金州的大漠,人间温柔乡,一枕富贵梦,你愿随我去一尝其味吗?”青棱眸中云翻雨覆,已是金弋铁马的气象。 “听起来挺有趣,我当然去!”少年此时眼中精光一闪,仍旧是当年肥球眼中的伶俐。 二人渐行渐远,却不知玉华之上,一场与烈凰息息相关的阴谋,正悄悄缓缓的拉开了巨大的帷幕。 不期然之间,天空掠过一抹幽冷蓝光,引得青棱忽停步抬头。 云雾之上,依稀可见一身华衣、清俊绝俗的男人,掠空而去。 她很快便收回了目光。 唐徊,你赠我三百年寿元。 我还你一条命。 从此,再无瓜葛。 师父,此生最后一次叫师父。 穷我一生,永不言师。 第87章 楔子 万华神州东——金洲沙漠。 金洲沙漠是万华神州上最大一片沙漠,触目可及,皆是永远没有尽头的黄沙,被风吹得如同金色海洋,浮现出一层层细腻优美的浪纹,像江南小姑娘夏日里的裙摆,层层叠叠。天空万里无云,被满目黄沙镀上一层昏黄,唯独天空中的烈日,永远不知疲倦地挥发着光芒与热量。 热,真的很热。 万物像被炙烤般,仿佛滴点油下来,就会“滋滋”作响。 在这片沙漠里,除了有整个万华最炽热的火沙谷外,还有许许多多凡人难以靠近的神秘所在。 比如,烈沙海。 烈沙海位于金洲以南,虽说不比火沙谷热,但同样是个人迹罕至的古怪而恐怖的地方。 一眼万里,黄沙如金,沙涛蔓延。 此处看似平静,却地如其名,如同一片沙海般,不论鸟兽人类只要一踏上去,身体便会陷入沙中,不断下沉,难以自拔,就如同沉入海中一般,因此而得名烈沙海。 除了偶有鹫鸟飞过外,烈沙海上空一如既往的苍蓝无云。 忽然之间,沙涛动了起来。原本静止的沙涛如同海浪般翻滚,仿佛地下埋藏着巨大的漩涡,天际风云变幻,桔色云朵从四面八方涌聚而来,瞬间聚成一片厚重霞云,笼罩在这沙海之上。 沙涛越转越快,似有巨物破土而出,地底沙磨之声不绝于耳,从最初的“唰唰”细声,渐渐转变成“轰轰”雷声。 不等这雷声暂歇,那些不断起伏的沙涛终于归于霞云正下方,扬起漫天金黄沙砾,一道人影突然破土骤起。 清亮的啸声响彻大漠。 霞云之中,那人影在空中一掠,稳稳落在了沙海之上。 人世历练一百八十年,闭关十五年,她终于结丹。 转眼之间,两百年已逝。 ************************分割小线线********************************* 蜃楼国在这片炽热荒凉的沙漠中,被美称为如海市蜃楼般的美妙国度。它位于金洲沙漠的正东方,拥有一片广阔并且湛蓝的湖泊,滋养出了沙漠中最大的一片绿洲,是沙漠上那众多部族里唯一一个能称之为国的地方。 虽比不上那万华神州的大国,但在这片沙漠中,它却是如沙中霸主般的存在。 “啊,唔!”一声张嘴讨食的声音,一声闭嘴闷物的声音,在明亮宽敞且充满异域风情的屋里响起。 这是位于蜃楼国国都最繁华地域的一幢宫殿,整幢宫宇足有三层高,屋顶尖尖,外墙金黄,与中原的建筑大相径庭,而这屋里陈设华丽异常,四角都罢放了四时猕像,让重重热浪摒在了屋外。 一身白色异族服饰的少年斜倚在青玉席的大榻上,墨黑的发丝松松绾着,垂落在脸颊两侧,衬得一张眉目如画的脸越发白皙起来。 两名侍女站在少年的左右两侧,一人手持葡萄,一人手执壶盏,身着火红的大漠舞裙,脐上嵌了小金环,镶满璀璨的碎钻。 “甜。”少年公子的笑声响起,爽朗清澈。 “嘻嘻,您也尝尝我手里的酒,更甜。”右边的侍女娇嗔一句,银铃般的声音娇俏动人,将酒杯送往少年唇边。 “好!”少年就着她的手喝下,琥珀色的酒液来不及咽下,从唇边溢出。他一笑,眼角微眯,眼珠子灵光闪闪,写满惬意舒坦,像一只偷到油的小耗子。 砰! 忽然,房门被重重推开,发出一声巨响,带着热浪的狂风涌入,明亮刺眼的阳光从门外照射进来,将微安的室内照得通透明亮。 逆光而望,门口站了一个黑漆的身影。 “祭司大人!”两个女子吓得花容变色,轻呼一声,各自抓紧了少年的衣袍。 少年拍拍她们的手以示安慰,他看向门边的身影,用稀松平常的口吻说道:“你回来了!” “热死我了!”醇厚婉转的女声,带着一丝肆意飞扬的气息,伴随着炽热的浪潮涌进屋里,“你倒知道享受。” 那人大踏步走入,手一挥,袖风一鼓,身后两扇厚重沉实的门竟自行缓缓合上,热浪被切断,屋内仍旧如江南三月般凉爽惬意。 “痛快!舒服!有没有酒?”感受到这屋里的凉爽,她狠狠地赞叹道。 两个侍女惊诧地看着来人,她们身边的少年是蜃楼国目前最炙手可热的祭司大人,就连国王对他也恭敬有加,何曾有人这样不客气地闯入,还如此无礼的。 少年只笑不语,光线已黯,那人的面容彻底清晰起来。 她身材颀长高挑,穿着蜃楼国最常见的茜色女裙,为抵抗风沙日晒将身体遮得严严实实,衣裙的布料却不是常见的丝绸锦缎,其上流动着一丝浅浅的光华,看上去并非凡物,朱红色头巾披爻而下,将脑后发丝尽数罩起,看起来就像蜃楼国普通的年轻女子。 头巾四周点缀着金色铃铛,走起路来,一阵铃声轻响,衬出一张眉色飞扬、目光灼灼的芙蓉米分面来。 “好酒。”她走到少年身边,从侍女手中取走酒杯和酒壶,径自斟满,连饮三杯后,眉头一舒,露出惬意的笑来。 少年微微一笑,眼神仍旧落在来人身上,手轻轻一摆,摒退两个侍女,屋子顿时幽静下来。 “一别十五年,你舍得回来了?”少年眼中有些喜悦,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不满。 那女子却睨了他一下,笑道:“肥球,人间富贵虽好,到底不能长久啊!” 她扯下披巾,宛如撕去束缚一般,狠狠地丢远,朱红的头巾像火云般缓缓坠下,她身后的白发,乍然披泻。像西北的雪山,苍白悲凉又充满豪气。 转眼间两百年已逝,旧事已散,独剩漫漫前路,步步为营。 出世而修,入世而行。 她终究一偿夙愿,由修仙界回到了凡尘中,行路千万,看遍这万华神州尘世风情。十五年前,她历经生死大关,于烈沙海闭关。而今,她终于突破筑基,结成金丹,回来找他。 “何望穹,我叫何望穹。”少年笑容一滞,咬牙切齿道。 何望穹,是他为自己起的名字。他不是人,不了解人的世界。从浑沌无知的人间庸物,到灵智渐生的妖物,再到后来,妖丹生成,他都只是吃喝懒散。大概是仙丹灵药吃太多的缘故,不想有一天他竟比她还早结成妖丹,化成人形,只是出于对危险躲避的本能,他一直不以人形现世。需知修仙界中,妖丹都是上好的修炼材料,因此竟然连她也骗了过去。他无大志,只想舒服地活着。 她笑笑,也不接话,往后一倒,靠到了枕上,眼神却落在门口。何望穹望着她,不知为何,每次看她满头苍白发丝,衬着那张年轻清瘦的脸,都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仿佛时光仍旧是两百年前,他从那个满脸悲悯、一身神威的“青棱”手中,接过浑身鲜血的她。 那时他在崖底,守了她整整半年,看她满头青丝一寸寸枯萎苍白,再睁眼之时,她眼底已沉敛如冰潭,再也不是他熟悉的青棱了。 他刚想开口,忽然门口再度传来撞门之声。 砰—— 第88章 重回 他刚想开口,忽然门口再度传来撞门之声。 砰—— 何望穹皱起眉来。他这全蜃楼仅次于皇宫,什么时候变成了可随意进入的地方了?一道人影风风火火地闯进屋里,身后还有仆人们惊慌失措的呼喊,显然是他们想要阻止却没能成功拦住。 看到来人,何望穹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就像看到了猫一样。青棱注意到他那副想逃跑的神色,戏谑地从何望穹脸上扫到来人身上。 这是个美丽的女人,额上有一层薄汗,发丝一绺绺地粘在脸颊两边,衬出一张异常生动美丽的脸庞。 沙漠异族人的面容,有着明显不同于中原人的特征,深邃的五官、高大的骨架,令他们天生就比中原人更显健硕,不过这些都丝毫不妨碍这少女的美丽。她看上去就像一颗熠熠生辉的宝石,拥有天生的璀璨光芒,即便落在尘沙之中,也无损她的鲜艳夺目。 “公主殿下,你怎会来此?”何望穹从榻上站起,一面漫不经心地说着,一面挥了挥手,令她身后跟来的仆人退下。 虽然尊称对方公主,他脸上却没有什么尊敬的神色。 来的人正是蜃楼国的公主,大漠中最尊贵美丽的少女,被称作黄沙玫瑰的莫加米。 “你是何人,见到本公主为何不行礼?”莫加米的目光落在青棱身上,眼中有着明显的不悦,一开口便是盛怒的蜃国语。 瞧对方的衣着打扮,她只当这是何望穹新找来的中原侍女,可那一头白发又分外惹眼,还有似笑非笑的模样,都让她十分不喜。 青棱毫不在意地笑着从榻上起身,来到她身前,温和道:“你是莫加米公主殿下吧?我走的时候,你还是个奶娃娃呢,一转眼都长成大姑娘了。” 一开口,竟也是纯正的蜃国语。 莫加米有些惊讶,眼前的女人虽然看着清瘦,但个头竟与自己一样高,面容秀丽,神态温和,隐约有种异于常人的强大气势,莫加米不禁仔细地看她,而她眸如深潭,却是左眼纯黑,右眼暗红。 那红近乎紫黑,若非如此近距离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颜色。那眸色仿佛藏了无数刀光剑影,叫人无端被吸引。 “莫加米,意为大漠黄沙间盛开的玫瑰。” 莫加米被她的声音唤回神智,才惊觉自己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许久。 “这个名字,还是十五年前我替你取的。”青棱继续道。 莫加米大惊,她才十六岁,而眼前的女人分明二十岁出头,再者她的名字怎轮得到旁人来决定? “你是何人?”她瞪大眼问道,此时她早已忘了来此找何望穹的事了。 “我是你们祭司大人的好朋友。” “她是蜃楼护国圣女青棱。” 青棱和何望穹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叫莫加米不知该听哪一句。 莫加米从未听过护国圣女这个名号,但是青棱这个名字,她仔细回忆了一番,却猛然间想起了起来。 蜃楼国的皇室之中,青棱这个名字,与何望穹一样,都是带着神话传奇色彩的存在。传说之中,从中原来了两个仙人,能呼风唤雨,移山倒海,助蜃楼国度过了五十年前一场大劫。后来皇室赐封二人,却只有一个人留了下来,正是如今蜃楼国的祭司大人何望穹。 掐指一算,青棱已在尘世行走近两百年,带着何望穹半修半行,于五十年前来到这金洲沙漠,为取漠龙石而被蝎身蛇尾的异虫蝎蛟所伤,后得到当时还是幼女的蜃楼国皇后相助。因这一番机缘,二人便留居蜃楼国,又恰逢蜃楼国八十年一遇的水荒大难。 神眸湖水沉沙满,万里骄阳似火,足足半年没下过半滴雨,举国上下惶恐不安之际。为报皇后相助之恩,青棱同何望穹亲下神眸湖,更施法引来天外之水,降下甘霖,解救蜃楼国上下水荒之难。至此二人成为了蜃楼国的传说,更得到国王的赐封。而后何望穹留在了蜃楼国,青棱却推拒赐封,仍游历修行,渐渐便在蜃楼国湮灭了名字。而最后一次回来,正是十五年前她闭关结丹之前。而莫加米的名字,正是皇后向青棱求取而来的。 当然,以上这些不过是蜃楼国对外的说辞。 事实上,何望穹之所以留下,却不是因为什么缘分。他跟随青棱数百年,兜兜转转,竟意外结成妖丹,但他本性不喜争夺,虽有结丹的修为,却无结丹期的法术,仍旧是个懒鬼。虽怕死却也不求长生,只愿安稳度日,享尽繁华。凭他那些微末的术法,在凡间糊弄凡人自是无碍,而这蜃楼国地处大漠荒处,条件恶劣,不会引来修仙人士觊觎,正适合他这样的妖修藏匿。 另一方面,当日青棱进入神眸湖时,便发现神眸湖底下,似乎埋藏着一个古老而繁杂的法阵,且四周还设置了庞大的禁制。她推测这湖底可能藏着某个仙人遗址,且极可能与蜃楼国有关。只是凭她目前的修为,别说破解禁制,怕还没摸到边角就被禁制打得魂飞魄散了,所以何望穹留在这蜃楼国里,恰也能打探一二。 “你真是青棱?!我还当你是新来的伶人……”莫加米难以置信地望着青棱。 青棱微笑颌首。 “公主,你这么急来寻我,可有要事?”何望穹不耐烦地催促道。 “师父!”莫加米立刻转头,“南城发生一些异相,父王命徒弟来寻师父!” 师父?!青棱讶然地望向何望穹,十多年没见,这贪食的耗子都收徒弟了? “莫加米公主,我不收徒弟,你也不必再来缠我!”看到青棱眼中带着戏谑的疑问,何望穹心中暗恼。面色沉凝下来的他,倒颇有几分大能者的气势,当然,除了那丝可疑的红晕。 “师父,我是不会放弃的,总有一天,你会收我为徒!” 青棱不由失笑,十六岁的莫加米,心思浅得像一湾溪流,清透见底,那样诚恳执着却充满热情的仰望眼神,可不单纯只是为了一个“师父”而来。 只是这样的笑在她心中,片刻就消逝了。 虽然美好,可惜都如梦幻泡影。 那厢何望穹还在同莫加米纠结于师徒问题,青棱已转身饮尽一杯酒。 “好了,别吵了,国王还在等你们!”青棱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醇厚的酒液入口,顺着喉咙滑下,化作一团涩意。 二人这时才想起正事,放下争论,朝外急去,才行至门口,何望穹却忽然转头:“你不随我一同过去?” 青棱摇头,道:“我此番回来,是同你道别的。”她缓缓替自己又斟满一杯酒,朝着何望穹一敬,便仰头饮下,“两百年了,我已结丹,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何望穹不由瞳孔一缩。回去,回去哪里? “我和你一起回去!”何望穹想也没想就开口,转身向青棱走去,身上却是一紧,他转头一看,莫加米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袂,脸色急得发白,就怕他逃走。 “放手!”何望穹俊脸一沉,伸手扯自己的袍子。 “不用了,你留在这里挺好的。我此番回去,恐有危险。以我之力,如今尚不能护你周全。” 青棱伸手抓起头纱,往自己头上仔细盖好,像往昔那样笑着。她如同从前每一次远行时的模样,而正是这样稀松平常的态度,叫何望穹更觉心颤,她不容置喙的口吻,已经越来越不像从前的青棱了。 “你回去找他报仇?”何望穹问。 青棱摇摇头,影像却已渐渐淡去。 “从过去到现在,我就没想过要报仇!” 语毕,她的人影已失去踪迹。 第89章 雪薇 万华中北部的清蒲山,此刻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黑沉的云朵聚在空中,透出一股压抑烦闷的气息来,开春的雨季,显得比冬天还要湿冷。 清蒲山不像玉华山那样险峻,亦比不上太初的巍峨,不过是由一些低矮的山丘呈雁形排开,围着山下的清蒲城。 这里的灵气稀薄,树木并不繁盛,只是沟壑迂回。虽然没有什么修仙大门派,却也不乏一些小宗门与妖修。而在这里的小宗派中,有一个清蒲教,是这山中颇具规模的门派。 一道火红色的人影从云头降下,落在了清蒲教的山门前。说是山门,其实就是个隐藏在深山沟壑里的大山洞。洞口石刻描朱的大字“清蒲”,便算是简单的门面了。洞口宽大,厚重的石门大方地敞着,两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小道童,打着颤站在两侧,迎接来人。 青棱递了一方玉简给二人。 “清阳、流云恭迎仙子大驾光临!”两个小道童接过玉简一看,便朝她行了大礼,头微垂着,也不敢多看。 “不必多礼!”温和的女声传来,并没有什么架子。 两个小道童暗暗一松,左边的道童悄悄抬了抬头,想看看来人的模样,却发现眼前的修士正眉眼弯弯地与他对视。 眼前的女修一身异域打扮,显非中原人士,茜色束腰窄袖的裙子,背脊直如松杨,只有那束紧后显得婀娜的腰线方为她整个人添上些许玲珑风情,朱红的纱巾遮去半张脸,只留下正弯成弦月的眉眼,叫人看出她的笑来。 这不是别人,正是青棱。 从金洲到清蒲,一路游玩,她花了三个月时间,总算在约定的日子赶到。 “仙子,请这边走!”叫清阳的道童引她往里面走去。 青棱跟在身后,头纱上的铃铛缀饰竟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看得出来,两个迎门的小道童,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孩子。这清蒲教虽说是个修仙门派,却名不见经传。这好听点叫宗派,难听点就是一群乌合之众的散修在这里聚集修炼,然后骗些无知的凡人进山供其差遣,凑成一个所谓的宗派。 这样的小宗派,在青棱这些年的游历之中屡见不鲜,整个宗派满打满算也不过二、三十人,而这清蒲教显然稍好些,约有五、六十人,但也和玉华、太初这些名门大宗毫无可比性。 看不出来清蒲教虽小,但这山洞非常庞大,并无一丝阴暗潮湿感,洞壁上铺了暖白的玉石,每隔一段路便有石刻的图腾神像,供在两侧的玉壁之上,装饰得简洁却不粗陋,仿佛一个埋在山下的小宫殿。 走过了几个弯绕之后,他们到了一处玉阶前,清阳便不再前行,而是换了一个年纪稍大的人带路,这次便不是凡人了,而是个炼气初期的小修士。 小修士引着她拾级而上,穿过一个大洞口后,又回到了地面之上。这是个颇为宽阔的山头,地上铺了青玉石,四周一片迷朦青光,看不见天空,自然也没有半点雨水,显然四周设了禁制法阵,让人瞧不出它的具体位置。山头正前方,有座琉璃红瓦的房子,梁前红匾有“清蒲殿”三个字,房子虽不大却端庄威严。 喧哗的声音从清蒲殿里传出,显然已聚了许多人。小修士将青棱带至殿门口,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道:“陆教主与几位师尊已在殿上恭候仙驾,仙子里面请!” 青棱缓步进了大殿,里面甚是宽敞,殿前供奉了一尊衣袂飘飘的神像,神像之下便是一座莲花台,坐着一个白面长须的中年男人,正闭眸打坐,此时殿上已聚满了人。 随着青棱的进入,喧哗的声音一减,数道带着探询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青棱眉眼又弯了弯,微微点头,算是跟众人打了招呼。 万华神州之上,修仙资源匮乏,和大宗门的修士相比,散修们的修炼环境和条件相较恶劣,又时常面临生死争夺的境地。也因此导致了散修的修为两极化,要么碌碌无为,金丹无望,最终给他人作踏脚石;要么修为强大,因为能身处恶劣环境之下修行,也必是心志坚毅且手段强悍之辈,这才促使其步步前行。 而在场的散修大多属于前者,他们境界不高,都在筑基期,结丹期的修士只有几个,被低修们拱在中间吹捧。而在场境界最高者,大概就是莲花台上的男人,境界在金丹圆满期,即将炼成元婴。这人应该就是这清蒲教的教主了。 在场的女修并不多,青棱只身一人,尽管退避至墙角,仍旧收到无数不怀好意的眼神。她视若无睹地站着,这殿上无人主持,众修也各自成团闲谈,应该还有重要的人没来。思及此,她不由望向门口。 一道人影忽地挡去她眼前的光线。 “这位道友,在下魏凌,不知道友尊姓大名,可否告知在下?” 抬眼望去,这自称魏凌的男修身形颀长,长相斯文,此刻笑着对她抱拳行礼,青棱心中一转,便伸手将别在耳鬓的纱巾解下,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庞来。 魏凌一愣,这动作让他有些诧异,随即也了悟。她这举动明显让四周的注目少了一些,那方面纱实在太引人遐想,包括他自己在内,不也是冲着这欲盖弥彰的脸庞而来的?如今她大方示人,反而没了绮思妙想。 “魏道友,幸会,在下……”青棱朝他还了一礼,用带着蛮荒口音的声调开口,只是话才说到一半,忽然有掌风从后背袭来。 “杜伤,你来了啊,盖着那碍事的玩意做什么!害得我没认出你来!”伴着那掌风的,还有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青棱侧身一闪,那掌风落了空,闻声望去,一个裹着赭色蟒袍,腰间还别着个青葫芦的胖子,正站在她身后,手尴尬地挥在半空。 他只想打个招呼而已。杜伤,是她在蜃楼国为自己取的异域名字,意为渺渺微沙。 渺渺微沙,聚成天地。她喜欢蜃楼国的这个谚语,因此取名杜伤,而知道这个名字的只有一人。青棱咧唇一笑,握拳捶到来人肩头,道:“胖子,好久没见!” “老子叫庞梓,庞、梓!”庞梓脸上横肉微颤,抗议了一句,又抛到脑后,凑近了青棱耳边,道,“境界如何?恐基圆满没有?” 青棱见他满脸神神叨叨,和几十年前一样,不禁一笑。 “我有事告诉你!”庞梓满脸急切,也不待她回答,便一把拉过青棱,完全无视她身边还站着一个魏凌。青棱被他扯到一边,只得回头朝魏凌歉意一笑。 “你不知道这趟活计的彩头吧?”他伸出短胖的手指头,在青棱的手背之上轻轻写了一个字,方才继续开口,“可有这个东西!” 他写的字是“元”。 万灵护元丹。青棱与他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 万灵护元丹能让筑基期修士结成金丹的成功率提高一成,因此是所有筑基期修士梦寐以求的灵药,尤其是这些缺少资源的散修,那更是了不得的宝贝灵药。青棱在万华神州上游历两百年,对于修仙世界,已不再像从前那样一无所知。这灵药的材料素来被一些大宗门垄断,又炼制不易,以此药为彩头,对于小宗门和散修而言,可算是极大的诱惑。 不过,青棱对这个彩头不为所动,别说她已结成金丹,就是没结,因她身体的特殊情况,这些药的助力也并不明显。如今她金丹已成,托噬灵蛊的福,她能通过控制噬灵蛊,从而隐藏自己的修为,因此在他人眼中,她也不过筑基中后期罢了。 “这么好的彩头,怎会轮到咱们?”青棱按住他的手,不解地问。 庞梓故作高深地笑笑,并不回答她,只用传音同她说道:“此番我请你过来,就是希望你我二人合力,拿个一两颗灵药。哥哥我筑基圆满,有了它结丹把握就更大些,而妹子你亦要面临结丹,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错过。” 青棱挑挑眉,附和道:“如此,多谢哥哥提携,万灵丹我是不敢肖想,只希望能拿些别的好处。” 庞栏一听,眼睛笑得看不见瞳仁,只剩下道缝。青棱与他相识于四十多年前,彼时她正在金洲沙漠修行,遇上这个不怕死的胖子。他当时不过是筑基后期的修士,竟越阶捕杀一只正要结丹的穿云兽,被打了个半死。所幸青棱助他逃离,才活了下来。 青棱当时并非全为了救他,而是为了那穿云兽蜕下的皮甲,穿云兽一生只在结丹时才会蜕下皮甲,而这皮甲是炼成护甲的好材料,她已经守了好几日,差点被这胖子坏了好事。 庞梓感激青棱相救,一来二去便成了朋友。虽青棱比他年长,他也不问她年纪,只看她面嫩笑欢,境界又稍逊于自己,便自诩哥哥,一口一个“妹子”地叫着。青棱见他大大咧咧的脾气,对了胃口,也就随他叫去了。 而她此次回来,正是缘于这胖子给她送来的一张帖子。烈凰秘境灵气暴泄,比起两百年前更加严重,引得周边灵兽发威,祸害甚远。墨云空已邀天下群修共助其力,而这清蒲山便是被波及的地方之一。她回来,不是为了报仇,而是为了烈凰,她元神的藏身之处。 “你跟我客气什么!”胖子拍拍胸口,正欲继续说道,忽地一阵风从门口刮入。 两道人影伴着金光出现在殿口处,殿上的声音瞬间沉寂了下来。莲花座上的人也同时睁开了眼眸,他要等的人终于到了。 “陆省恭迎上仙驾临!”清蒲教的教主陆省从莲花座上飞下,一改先前清傲的模样,满面堆欢地迎了上来。 来人是容貌俊秀的少年,穿着一袭雪色长衫,腰间青墨万纹腰带,缀着一方碧青玉牌,正是玉华山弟子的标准打扮。在他的身边,还站着个少女,和少年是一色的服饰打扮,却是雪肤乌发,容颜清丽非凡,尤其一双眸子,带三分好奇稚气,骨碌直转,让她的美丽带了几分亲和。和少女不同的是,那少年眉眼间却带了倨傲之气,并未对陆省客套行礼,只是淡淡点头,便带着少女径直走到了殿前。至于其他人,更是看也不看一眼。 青棱躲在人群后面打量他们二人,那少年境界和陆省差不多,结丹后期,而那少女亦是结丹初期,她应该不认识这二人,但不知为何,却觉得那少女十分眼熟。 “各位道友,有礼了。在下乃是玉华宫青剑峰弟子风少倾,这是在下的师妹丹雪薇,师承……”他顿了一下,方才开口,“玉华宫圣女墨云空墨仙君!” 第90章 “各位道友,有礼了。在下乃是玉华宫青剑峰弟子风少倾,这是在下的师妹丹雪薇,师承……”他顿了一下,方才开口,“玉华宫圣女墨云空墨仙君!” 殿上的修士顿时哗然,就连陆省也一阵诧异。 青棱心中咯噔了一下,她想起这少女是谁了。这少女是两百年前她上玉华山之时,遇到的那个小女孩。当日她被唐徊一剑刺心坠下崖时,这女孩也在场。 两百年不见,昔日的小女孩已亭亭玉立。不过两百多年时间,她就能结成金丹,几乎赶上青棱当初的修炼速度,若不是有什么特别的际遇,这份天赋着实叫人震惊。 “今日我玉华宫烦劳陆教主召各位前来,想必大家也清楚原因。烈凰灵气暴泄,导致各处灵兽为祸,还望诸位援手,共同祛除这些危险的灵兽。我玉华宫绝不会亏待诸位,在这次清蒲山狩猎中,不管各位获得什么宝贝,我们都不加干涉,而若是各位想要出售灵兽丹核,我们都会以最公道的价格收购。而诸位之中,狩猎丹核最多的三位道友,我玉华宫将赠予万灵护元丹。此外,我等还替诸位道友带来一批疗伤灵药,一会由我这师妹分发给诸位。”说着,风少倾停顿了一下,四下扫望一番,满意地瞅着众修士贪婪兴奋的表情,暗道这些散修果然是群没见过世面的庸人,“我们玉华宫只有一个要求,玉华重地紫雪源走失一只护山灵兽极乐鸟,此兽已达妖丹圆满境界,可化人形,额间有赤瞳。若是诸位道友发现其踪迹,还望及时告知在下,我宗定当重谢,切莫擅自动手,否则……生死自负!” 青棱心中有些诧异,极乐鸟是修仙界资质最普通的灵兽,说白了就是和仙鹤一样的观赏类灵兽,羽毛呈七色,身形肖似凤鸟,因此得名极乐。极乐鸟是极难修成妖丹的兽类,更别提妖丹大圆满的三目极乐鸟了。即便是妖丹圆满的极乐鸟,作为万华神州最大的修仙宗门之一的玉华宫,又怎会选择极乐鸟为护山灵兽? 青棱心中存疑,正垂着头思索着,身旁忽然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袖。她转头一看,胖子朝她呶嘴,观色知意,原来丹雪薇已开始分发灵药,正走到青棱的面前。 青棱忙施一礼,接过了青瓷小瓶,将瓶口玉塞拔起了一丝缝隙,淡淡的馨香钻入鼻中,是宗门中最常用的疗伤灵药,品阶不高,但品质倒是不错。对这些没有任何补给来源,只能靠自己的散修而言,都是保命的好东西。 “这位道友看着面善,不知我们从前是否见过?”丹雪薇分完了药却不走,而是狐疑地打量着青棱,如墨的黑漆瞳眸中,皆是疑惑之色。 “多谢仙子赠药!在下粗姿陋质,不想竟入了仙子法眼。仙子玉骨神风,有玉华冰雪之灵,在下来自金洲,荒沙蛮地,不曾得见仙颜,今日一见,才知‘风华绝代’四字何意。”青棱双手交叉在胸前,一躬身,施了个蜃楼国的礼仪。 耳闻她浓重的蛮地口音,雪薇的疑心去了不少,又听她话中讨好之意,便觉无趣,一扭身就不再搭理青棱。青棱自然不会在意雪薇的清傲,万华神州修仙界本就如此,宗门子弟多半看不起散修,更别提境界上的差距,她能同自己说几句话,已是迂尊降贵了。 两百多年的时间,足够忘记很多事,即便不忘,前尘往事也已模糊,所有的音容笑貌,都只剩下一点点影子,终有一天会被彻底遗忘。 所以,报仇从来不是她修炼的目的,从以前到现在,她只是在寻找她的路。 一条能够好好活下去的路。 清蒲教的聚会很快就散了,散修们或结伴或独行,各自散去。 青棱和胖子向清蒲山南面同行,清蒲山的山势并不险峻,二人弃了飞行法宝,在山间掠行,寻找猎物。 从金洲回来,除了听闻烈凰圣境灵气暴泄严重,她欲查探一二之外,还因金洲荒漠之地,灵气稀薄,已无法满足她结丹后的需求。 说是结丹,倒不如说,是噬灵蛊结成妖丹更准确一些。她与噬灵蛊共用一个内丹,又以身体为导体吸纳灵气,以供噬灵蛊成长,这人蛊已然密不可分。噬灵蛊带给她最大的好处,便是可以储存无数灵气,令她施法的力竭时间,比寻常修士要长出许多,若是拼尽全力,以她如今之力,可以释放出比她当前境界高出一级的法术,可谓保命利器。除此之外,虽然她依照虫书所记修行,但虚海之内的噬灵蛊影象却没有任何变化。 “不行了,休息休息吧。”胖子吼了一声,当前一步,降下身形,圆滚滚的身体趴在了一方巨石之上。在山里飞了几天,胖子灵气告竭,再也撑不住了,青棱随之降了下来。 “你怎么都不累,身上藏了啥好宝贝啊?”胖子有些不甘心地看着面不改色的青棱,心中奇怪她境界比自己还低,怎么灵力却比自己还足? 青棱一笑,也就是他这大咧咧的脾气,才会这样问,若换成别人,只怕要将他当作夺宝之徒争斗起来,真不知他这筑基圆满的境界是怎么修来的。 “既然是宝贝,我怎么能告诉你!”她不客气地反驳了回去。 胖子被她噎了一句,倒也不在乎,转头就忘了,想是这些年因为这脾性受了不少苦,遇到青棱这般毫不介意的人反而觉得对胃口。 “不是说灵气暴泄引发灵兽暴动吗?到现在为止,怎么连个像样的灵兽都没碰上?”胖子捶了捶石块,翻身盘膝坐好,开始调息。 青棱心中微动。这清蒲山确如胖子所言,静得太过异常。这一路行来,别说暴动的灵兽,就连普通灵兽,都没见到几只。 清蒲山位于玉华山南面,属于万华神州中部地带,若这里也被烈凰暴泄的灵气波及,那么整个万华神州足有一半以上的地域,都将可能被波及。虽说烈凰圣境是整个万华最大的秘境,但也不至于有这样的威力。 青棱也盘膝坐下,运转起功法,缓缓吸纳着山间灵气。清蒲山的灵气驳杂不纯,比不上玉华、太初等修仙圣地,但如今灵气也算温和,并无一丝暴戾之气,毫无被影响的痕迹。若不是灵气暴泄影响,那玉华宫何需大费周折,又是召集散修,又是派出心腹弟子,以灵药为酬,祛除暴动的灵兽?这不合玉华宫处事的风格。 除非祛除暴动灵兽只是幌子,他们的目的是那只三目极乐鸟?或者是别有所图?青棱蹙了眉头。她虽有两百年时间都在万华神州东方及蛮荒游历,但一直关注着西北的情况。而烈凰圣境灵气暴泄之事,已是目前最受万华神州修仙界关注的事了。即使她远在大漠,也有所耳闻,再加上这趟回归之前,胖子已在信中对近几年烈凰圣境和玉华宫的情况做了描述,因此她虽人在外域,却也知悉一二。 唐徊与墨云空两百年前已结为双修伴侣,而在此之前,烈凰圣境便已开始灵气外泄,按理来说,以这二人的手段,如何过了两百年,这烈凰圣境的裂隙不小反大,还引得万华神州一干修士觊觎?这厢又是召集散修又是四处邀请各宗各门相助,动静大得只怕别人不清楚这烈凰圣境处境堪虞的消息。 她元神尚在烈凰圣境之内,只怕异变对她会有影响,故在金丹初成之时就赶来赴约。虽说她想回烈凰,只需施展耳上传送法阵即可,但一旦回了烈凰,想再出来就不容易,她在万华修行几百年,重踏仙途还未有所成,如何愿意回去那樊牢? 因此青棱打算一面修行,一面伺机而动。 “哥哥,你可知最近西北玉华和烈凰可有何异象?”她开口问道。 “如今烈凰外部方圆数百里都被玉华宫下了数重禁制,各处都有弟子看守,别说人,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就算有异象,又岂是我等低修能窥见的?”胖子闭着眼漫不经心地回答,忽又圆眸一睁,仿佛想起何事一般,道,“不过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上个月我朋友云光道人路过棲雁谷,忽见烈凰禁制之处银光大现,如陨星四射,后来又有玉华宫弟子循光而追,正遇上他,还差点毁了他的法宝,不知这算不算异象?不过那牛鼻子说话从来有一分就说十分,能把山鸡说成野凤凰,烈凰近年不太平,想闯进去一探究竟的人多着去了,谁知道是不是哪个不长眼的修士撞了禁制要逃出来。亏那牛鼻子能说得跟仙家法宝现世似的,还什么天现异景,五色祥云,七色凤鸟,血色巨树,好似亲眼所见一样!那棲雁谷离烈凰尚有近百里之遥,他能看见个屁!” 青棱心弦一紧,急急问道:“血色巨树?他可有说具体模样?” “我哪知道,那老东西说话牛皮吹得比天都大!”胖子一面说一面眯起眼打量起青棱来,“我说妹子,你问这些做啥?该不会打烈凰圣境的主意吧?几个大宗和世家都都眼巴巴地盯着,若他们争起来,还不知道能剩下什么。更何况我们金丹都没成,还是安份点吧。”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修行本是与天斗命之事,我这趟回来就是奔着烈凰去的,哪怕是拿点油腥子,也够我享用了。清蒲之事完毕后,我就准备去那边看看!”青棱笑嘻嘻地说,脑中却是胖子方才那一席话。 血色巨树,莫非指烈凰树? “你倒是好志气,要不你助哥哥我取到那万灵护元丹,等我结成金丹!到时候我也助你摸些油腥子。哈哈!”胖子笑了起来,脸上的横肉随着那笑轻颤起来,他寻思着她那能耐也就是到烈凰周边转转,看能不能遇到什么际遇,不过这倒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起来。 两人相视而笑,仿佛还没见着影子的油腥子已经近在眼前。二人打坐调息了小半天,胖子总算是补满了灵气。二人正欲掠去,忽然间西南面传来一阵扑棱棱的振翅之声,霞光冲天而起,一阵炽热的灵气波动远远传来。隐约之间又有啸声传来,好似有人在斗法一般。 “快走,有好东西!”胖子大叫一声,纵身飞去,只恐晚了一步就分不到一羹。 还没摸清楚状况,青棱本不想贸然行事,奈何胖子夺宝心切,瞬间已飞出数丈,青棱也只能跟上去,一面掠行,一面将灵识不着痕迹地铺开。 方圆数十里的影象在她的魂海中清清楚楚地展现出来。那地方离他们并不远,三个修士正牙关紧咬地同一只鸟斗法。那只鸟飞在半空,一身彩羽,裹着霞光,双目如点墨,带着嘲弄的神色望着那三个人,而它额间还有第三只闭紧不开的眼瞳。 第91章 极乐 极乐鸟! 再仔细看去,他们斗法之处正是一个山坳,地面之上竟堆满了无数兽尸兽骨,展眼望去皆是一片血肉模糊的恐怖景像,难怪飞了这么久都不见一只灵兽,原来都成了猎物。 青棱心中惊诧,那边胖子已经飞到了山坳里。 整个山坳都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与腐败的味道,叫人作呕。 “小爷来帮帮你们!”胖子轻声说着,满眼只有那只极乐鸟,他手中变出一个硕大的金锤,绕到了鸟后方,忽地现身,金锤化成数十道锤影轰向灵鸟。 青棱看得恨不能将他一巴掌拍晕。过了几十年,这胖子的毛病不减反增。当初在金洲就是因他不自量力才被蝎蛟所伤,差点变成蝎蛟口粮,如今他仍旧如昔,为了点油水命都不要了。若那真是极乐鸟,金丹圆满期的修为,凭他们几个人,怎会是它的对手。 果然,那鸟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头都不回,尾巴一把,几片彩羽飞出,化作利箭,漫天的锤影都被彩羽所挡,尽数消失,胖子正待再发一击,半空中却一声“嗤”响,一根近乎无色的鸟羽射来,羽根尖利如针,冷光跳动,眼瞅着胖子来不及避让。 一根青藤无声无息地缠上他的腰,用力一扯,胖子整个人被青藤从空中扯下,轰地一声跌到泥地上跌了个狗吃屎。 胖子颤巍巍爬起来,脑门一滴冷汗还不及落下,忽闻身后一声炸裂巨响,转头看去竟是那鸟羽射入大树,将整棵树都炸裂。 “死胖子,你活腻了吧!”青棱冲到他身边,毫不客气地一掌巴在他脑门上,跟这样的猪队友搭伙,她还不如一个人。 胖子见她袖中一段青藤缩了进去,便知是她相救,讪讪一笑道:“妹子又救了我一命。” 青棱没有看他,她正盯着酣斗中的三人一鸟,极乐鸟正全神贯注对付那三人,暂时分不出心来对付胖子。 那个三个修士,当先一人正是在清蒲教里跟她打招呼的魏凌,境界约在筑基后期,另一个女修是个身段婀娜、桃腮杏眼的漂亮女人,也在清蒲教召集的散修中见过。那日女修甚少,因此她记得清楚,至于最后一个赤袍蟒带的男人,她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那男修眉锋如裁,方颌端正,神态肃然,看上去英武十分,只是眼角微微向上挑起,带着点勾人的熏意,叫人总觉得那英武里掺杂了些许异样。 那三人亦注意到了青棱和胖子,眼神中已有警惕之色。修仙界杀人夺宝是常见之事,背后下手盗宝之事更不少见,因此他们已面露急色。 青棱也猜到他们在急什么。这响动如此大,闻讯赶来的人肯定不会只是他们,人越多就越容易起争执,而这三人不知为何,并未将发现极乐鸟的事告诉给玉华宫的风少倾他们,是以如今陷入两难境地。 “妹子,如今怎么办”胖子凑到了青棱耳边低声一问。 青棱还未回答,那边魏凌却眼神一沉,翻手召出一根墨杖,杖长不过三尺,形如蛟龙,头上嵌了一杖碧色玉石,看上去像寻常灵石,并不起眼,青棱却觉得一股异样的灵气从那杖上如波纹般绽开,即便隔了一段距离,她也能清楚感受上那墨杖之上传来的恐怖气息。 “快退!”青棱一把扯着胖子往旁边退去。 那厢魏凌已是一声长喝,身旁的女修脸色一变,却是立刻停了攻击,赤袍男人则顶身而上,替二人扛下极乐鸟的攻击。只见那女修双手在胸前掐诀,脸色越发惨白,一道亮光自她体内升起,钻入魏凌手中的墨杖里,那碧色宝石抖然间亮起,魏凌斯文清秀的脸上戾气忽现,将手上墨杖一扬,杖上宝石里一条墨色龙形立现。 青棱一面扯着胖子疾速后退,一面惊诧地望着那龙影。 龙乃天地神物,天生修为就高,当日太初危急之时,宗主梁九离就曾将恶龙召出,如今这墨龙比之当日龙威,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但即便如此,对付眼前的极乐鸟,却也足够了。 墨龙朝着极乐鸟奔腾而去,极乐鸟嘶鸣一声,竟被缠住。 彩光与墨色纠缠在一起,山坳里风云变色,青棱和胖子退出了数丈之外才停了下来。 “我的亲娘呐!”胖子一双小眼只羡慕地盯着魏凌手中墨杖直看。 青棱眉头大蹙,那墨龙虽然厉害,却需以精血为力才能施放,且斗法时间越久,耗损越大,以如今魏凌修为,只怕撑不过片刻,而墨龙的威力自然也大打折扣。 果然,那女修已是颜色枯稿,如被吸食精血一般,而魏凌亦是面色惨淡,眉间急色又起。这是他的救命之法,如非今日情况特殊,他们与极乐鸟缠斗多时,又引来了其他修士,因忧心他们二人会将此间之事告知风少倾他们,惹来祸事,他断不会施展此术。 空中忽地一声撕心裂肺的鸟鸣,彩羽漫天洒下,魏凌眉色一喜,只道自己要赢了,不妨异变猝生。 那极乐鸟额间第三目忽然睁开,天地顿时变了颜色,山坳消融,血色巨树平地而起,整个天空宛如浩瀚苍穹,一座宫宇耸立于巨树之上。 在场的人无不脸色大变。 “娘呐!”胖子一把掐住青棱的手臂,“那……那牛鼻子竟然没有骗我!” 青棱却已震呆。 眼前景像,与烈凰树一般无二。 异相只存在了须臾时间,又好似墨画褪色一般,逐渐消去,天光照进来,山坳又现。 一切好似梦幻一般,而眼前,已没了极乐鸟的踪迹,墨龙失了对手,在半空中兀自翻腾。 扑通一声,女修已撑不住倒在了地上,将众人惊醒,魏凌急忙收回墨龙,一口鲜血却自口中喷出,显然被自己的法术所伤。 他神色颓然,没料到自己功败垂成,竟叫极乐鸟给逃了,一转眼又看到了青棱和胖子,心中数念闪过,脸上却渐渐回复平常色。 “杜道友,此乃三目极乐鸟,现下已受了重伤,境界只剩下金丹初期。若是二位不弃,我们不妨同行将它擒住!”魏凌飞身而来,一面轻咳着,一面拱手相请。 胖子脸上一阵喜色,这算是邀他们入伙一起了,正欲点头开口,却被青棱抢了先。 “就算是金丹初期,凭我几人之力,也不见得十拿九稳,否则你们刚刚也不会让它跑了。况这极乐鸟于我二人用处不大,若为了它得罪玉华宫,我二人有十条命都不够赔,还不如换点灵丹妙药。这种不合算的买卖,我不干。”青棱一口便拒绝了魏凌的提议。 魏凌的脸色一下便难看了越来,他本就只是恐他二人将此事告诉给风少倾而得罪玉华,才勉强邀请,如今被拒,心中杀机已生,只碍于自己这边只剩下一人尚有再战余力,胜算不大,因此想着要拖到自己灵力恢复才好下手。 “魏道友,此地不宜久留。”赤袍男人忽然飞到三人身边,道。“二位道友,在下姓姬名盛。这极乐鸟身上隐藏着一个秘密,不过如今不是说话的时候,待我们另寻地方再细细告诉二位。二位听过了这个秘密再作打算也不迟。” 他说着话,眼珠子却在青棱身上不住地来回打转。 青棱脸上虽微微笑着,眼神却是冷冷盯着他,这人眉目五官虽然俊朗大气,但眼神飘忽不定,让人不喜。 大概是感受到青棱眼中的冷意,那男人才收回了目光。 “既如此,我就听听你们怎么说!”青棱话毕便召唤出风火轮,飞上高空。 她要的,就是这个秘密。 胖子忙跟着她飞起,姬魏二人却是对视一眼,魏凌就转身将仍旧在晕阙中的女修抱进怀中飞到空中。 姬盛却指尖一弹,射出一道细细的火焰,火焰落到地上便“腾”一下窜成大火。 “走吧!”姬盛喝了一声。 一行四人便朝前飞去,姬盛跟在最后,他回头看着被焚烧不止的山坳,嘴角忽地一扬,牵起个诡异的笑容来。 第92章 魏凌 四人足飞了一天,料想后面再赶到的人已然无法追上之时,方才降下了云头,停在了一处草坡之上。 “你是说,这极乐鸟是从烈凰秘境里出来的!”胖子将眼睛瞪得老大,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在他心中,烈凰秘境是个永远无法企及的神秘存在,多少大能者为它而斗而亡,倾尽全力,却都摸不到边。而有一天,通往这个神秘存在的路被摆到了眼前,他如何能不疯狂 姬盛点了点头,满意地看着胖子那满脸的惊诧。 他已将这极乐鸟的来历细细说了一遍。 约半个多月前,烈凰圣境忽然异变,出现了一道裂口。一物从裂口中飞出,撞在了外面的禁制之上。飞出的东西正是那只三目极乐鸟,因那三目极乐鸟妖丹有成,已通人性,玉华宫众人便欲活捉此兽,将其带回审问烈凰秘境之事,不想那三目极乐鸟在最后关头施放异术,紧要关头竟然消失不见。消息传回玉华,墨云空震怒,派下众弟子四处搜寻,可那极乐鸟狡猾异常,竟似从不曾出现过一般。而万华这千山万水,不知要寻到几时,他们才想了召集各山散修同寻的法子,又恐消息泄露,故才借口欲除暴动灵兽及抓回镇宗之兽,以蝇头小利诱之。 胖子算了算时间,正是他朋友云光道人说的那日,因此心里愈发相信了起来。 “二位,若我们能捉到那只三目极乐鸟,便能得到进入烈凰圣境的法子,还怕今后没有灵丹妙药修行吗”魏凌笑亦咪咪地劝道,“玉华宫施舍得那些灵药算得了什么,和烈凰圣境比起来,孰重孰轻,相信二位道友心中自会分辨。” 烈凰圣境…… 这确是无比诱人的买卖。 青棱并不怀疑那三目极乐鸟的来历,若不是来自烈凰圣境,又怎会制造出烈凰宫的幻境。事实上,姬盛说的,与她心中所猜测到的,已八九不离十,只是这一切被他说得太过合理,而正是因太过合理,才显得姬盛这番话像是编造了许久且一丝疏漏都没有的故事,反倒失了耐人琢磨之味。 “此事关系甚大,姬道友是如何得知的”青棱问道。 姬盛见她脸色平静,嘴边的笑若有似无,并不似胖子那样兴奋,再望她眼睛,她眼神沉敛,在他望去之时,似乎有道红光隐约闪过,带着彻骨寒意,让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当日极乐鸟从烈凰圣境中出来之时,在下正在圣境外三十里的沉恩林寻找半仙草,亲眼所见。而后来之事,则是我揣测得出。”姬盛回答道,“在下有一法宝,可隐人形踪,在下正是借由那宝贝才能避过烈凰外的重重守护与禁制,日后若我们得到进入圣境之法,在下自会将这宝贝祭出,供诸位一同进入。” “二位,我等以诚待人,绝无欺瞒。再者言烈凰圣境诡谲莫测,我们自是希望能再找些信得过的朋友,一起进入。”魏凌微微一笑,温和开口,他脸上犹带着几分大战过后虚弱的苍白,更显得这一番话诚恳无比。 “妹子,别犹豫了,机会难得。”胖子见青棱还待细思,不禁在她耳边细语。 “既如此,我二人恭敬不如从命了。在下初临中原灵山,还望二位道友多多指教,如有得罪之处,请多包涵。”青棱便不再推拒,施了个蜃楼国礼。 姬盛见她扬唇一笑,连眼底的寒意都散去无影踪,忽然便生起一股极为陌生的熟悉感,不禁有些疑惑地看了又看。 “姬道友”魏凌见他盯着那杜伤直看,便有些了悟地斜睨了他一眼。 姬盛回过神来,并不理会魏凌眼里的风流暧昧,只仍对着青棱开口:“杜道友,我们从前可曾见过不知为何,在下觉得杜道友面善得很!” 青棱瞳孔微不可见的一缩,仍笑吟吟地回答他:“这是怎么了,我才来此不到一月,竟个个都说我面善,莫不是我与哪位大能容貌相似?那可真是我的福气了!” 姬盛脸上疑惑一闪而过,随后一笑。 “我也想不起来了。”他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转眼就将话题又扯到了正事之上。 “那三目极乐鸟因在逃出禁制之时受了重伤,因此现在急需养伤恢复修为,而他疗伤的方法,是吸食这清蒲山上的灵兽精血,手段极为残忍。他会先寻到一个合适的巢穴,再将灵兽捕捉到巢穴之中再细细吸食。” 姬盛边说着边挥下手,红光平地升起,眨眼之间一只全身血红的六霞鹿浑身瑟瑟发抖地站在了众人眼前。 那只鹿一双眼仿佛沾了水气,可怜兮兮地看着众人,四只腿还打着颤。 “此乃我用灵草喂了许久的六霞,本欲取血炼药,如今用它来引出三目极乐鸟再合适不过了。”姬盛向诸人解释着。 姬盛在这只六霞鹿身上下了神引符后,再将它放了出去,只等三目极乐鸟将其捉住带回新巢,他们便能循着符引而去。 青棱心中始终有些疑惑。 想来之前他们几人也是用同样的方式找到这只三目极乐鸟的。 这一切都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这个姬盛,怎会如此了解三目极乐鸟 按他所说,这三目极乐鸟乃是从烈凰出来,他又只是远远一窥,怎会对这三目极乐鸟如此了解,且就连玉华宫都不知这只极乐鸟逃向何处,他又凭何就找到清蒲山来 虽说结果并无可疑,但这过程委实不对劲得很。 “姬道友对这三目极乐鸟了解得很,当真见识渊博。”青棱眼珠一转,恭维着说道。 姬盛刚要得意,忽又听到胖子的附和声。 “是啊是啊,姬道友好生了得,竟连从烈凰圣境出来的灵兽都了解得如此清楚。” 胖子倒没心机,纯粹只是真心夸奖,不过那话落到了姬盛和魏凌耳中,却都变了味道。 是啊,那三目极乐鸟从烈凰圣境之中出来,他一个低阶修士又是如何得知 虽说心生疑惑,但魏凌并未显露于面,而姬盛也只是摆摆手,淡道:“道友过奖了。” 忽然间一声嘤咛传出,将诸人的对话截断。 原来是魏凌带着的那个女修醒转,只见她面色惨然,眼睛无神,四下转了一圈之后,只落在了魏凌身上。 魏凌忙俯下身凑到她身边,将她轻轻扶起。 “秋随,怎么样了”他一面说着,一边将手搭在了秋随脉门,查看她的身体情况。可越查他越是眉头紧皱,因为施展墨龙而耗损的精血超乎了他的想像。 “师父,我没事!”秋随温柔开口。虽说她容颜如画,可如今却憔悴得像苍老了十岁一般,眉心之间更是裹了一团隐约的死黑之气,显然精血耗尽已命不久矣,只是她本人竟似心镜明了似的,虽用手轻轻抚过脸庞,脸上却没有多少悲伤遗憾。 “别说话了,你伤得很重,是我不好。你好好调息,我给你护法。”魏凌将她鬓角发丝轻轻拔到耳后,而后抬头歉然地看着众人,又道,“几位道友,实在抱歉。秋随伤得太重,我要给她护法疗伤,你们先行一步,我随后赶上。” 姬盛三人看了秋随眼下模样,便也不再多说,只道:“既如此,魏道友且安心照料秋随道友,我等先行一步,待寻到三目极乐鸟再通知魏道友。” 青棱眼光扫过秋随眉心间那团死黑之气,心中微动却并未出声,只朝他二人施了一礼,便与姬盛和胖子二人化作青影,拔地而去。 山间一下寂静下来。 魏凌虽抱着秋随,眼光却仍旧望着几人远去的方向,直到那三人身影再也不见一点影踪,方才低了头。 “秋随。”他低声呢喃一句,伸出纤长白皙的手指爱怜地从她脸庞划过,“辛苦你了。” “师父,秋随不苦,能为师父的宿龙作引,秋随之幸。”秋随的眼睫轻轻颤,仿似很怕冷似的朝着他的怀里缩了缩。 “别说了,闭上眼。”魏凌的指尖点在她的眉尾,轻轻抚着指下细柔的眉毛。 “只可惜秋随道行太差,没能帮上忙,如今反而拖累师父了。”秋随听话地闭上了眼, 道,“等此番事毕,秋随定当加紧修行,为师父分忧。” “嗯,秋随已经帮了大忙了。”魏凌的指尖顺着她的眉尾划到了眉心间,轻轻揉着,口中又道,“如今,还有一个忙要秋随帮。” “什么……”秋随问她,只是一个问题还没说完却猛然间瞪大了双眼,所有声音嘎然而失,只剩下满脸惊恐的表情仿佛一个不会再有答案的问题。 为什么 魏凌的手指,已穿透她的眉心,一道腥臭的黑血从眉心流下,瞬间流遍她的脸庞,让她秀美姣好的容颜显得无比狰狞。 “你既然知道自己拖累了我,不如就给我一个痛快吧。”魏凌仍旧温柔地说着,虽表情不变,可眼中却透出一抹狠辣来。 他抽出手指,指尖拈着一抹黑雾般的魂魄,仿佛有生命般的不停挣扎扭动着。 “可惜了,养了这么久才一战就毁了,好在这残破的魂魄还能喂宿龙。”魏凌一面说着,一面将仿佛僵硬成石的秋随尸身推倒,又取出那柄墨杖,他双指拈着秋随的魂魄送到那墨杖顶上的宝石前,宝石忽地化成一张龙嘴,转眼就将秋随的魂魄一口吞下。 “待我再给你找个更好的食物。那个叫杜伤的女人,修为比秋随更好,你一定会更喜欢。”魏凌笑眯眯地起身,将墨杖收起,手指一弹,放出一簇黑火落到秋随尸体之上,一面喃喃自语,“什么时候不用这些炉鼎的精血就能放出你呢若能恢复当初修为就好了。” 秋随的尸体转眼被烧成灰烬,好似从未存在过一般,魏凌处理完一切,便化作青影,却追那三人。 而远去的青棱,不知自己已被人惦记上了。 第93章 赤蜈 姬盛附在六霞鹿身上的灵符一直没有动静,三人也只能一路查探一路飞了数日。这一路之上,亦碰见不少修士,皆是满脸颓色,想必此行无甚收获。 因为没有头绪,三人便索性分头寻找,各自拿了一张传音符,向着三个不同的方向飞去。 青棱往西南方飞去,一路之上倒也遇上些许灵兽,只是境界都很低,而三目极乐鸟更是踪迹全无,想来是因为上一次形踪暴露,这一次便更加小心。 这日她行至清蒲山的玉阳峰,正坐在山巅之上调息吐纳,吸纳天地灵气,天明时分忽然一阵绛紫色光芒从峰下南侧林中闪起。 青棱心中一动,神识放出,一路铺开,悄无声息地蔓延了数十里,林中动静清清楚楚地落入眼中。 绛紫色光芒由林间一处隐洞传出,那洞中紫光更盛,浓郁并且纯粹的木属性灵气自洞中散发出来,洞周围的草木皆被这阵灵气晕染得格外生机盎然,仿似要活过来一般。 瞧这情形,估计是有灵果仙草长成。因离得太远,洞中灵气太盛,青棱的魂识无法进入。而灵果仙草所在之处,必有灵兽守护,看这紫光的气势,这洞中宝贝并不简单,只怕守护的灵兽修为不低,只不过周围其他驳杂的灵气皆被这浓烈的木灵气所覆盖,一时之间,青棱亦无法分辨看守灵兽的境界,更无法看出是否有其他修士蛰伏。 虽说清蒲山这灵气匮乏处养育不出太好的灵果仙草,但对于山中的灵兽与散修而言,仍是不可多得的宝贝。而这山里还有一只处于暴走状态的三目极乐鸟会随时出现,没有什么比这么纯粹的木灵气更好疗伤恢复的东西来得吸引三目极乐鸟了。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青棱势必要前去一探究竟。 心中想着,她人已掠出数丈。 到达洞外之时,阳光早已透过林间枝叶缝隙落下,整个树林有种氤氲朦胧的湿气,冰冰冷冷,远处的洞口绛紫光芒已渐渐消沉,忽隐忽现地跳动着。 洞口挂着成网的青藤,藤间透出的紫光忽然黯淡,逐渐褪成浅浅的青蓝色光芒,洞内忽地传出一声兴奋嘶鸣。 青幽果 青棱闻得一阵馨香扑鼻而来,再看那光芒间的转换,便记得书中所记的青幽果。青幽果五百年一结果,果生而草亡,乃天地之木灵汇聚之灵物,结果之时会发出绛紫光芒,果熟之时会发出青光,且有异香伴随。这青幽果成熟时间极短,需立刻以水灵属性的物件将其收放,否则遇金则化,遇火则融,遇土则生木,遇木则逢春,属万华修仙界中的中品灵草。 那灵兽嘶鸣显然因为灵果将成,它只需立时吞下,便能修为大涨。 青棱四下望去,周围一片寂静,如若有人暗中窥视灵宝,想必此时应该出手夺宝了,可如今依旧风平浪静。 若能取得这枚青幽果,用它诱引三目极乐鸟是再好不过的东西了。那三目极乐鸟,她势在必得。 青棱心念动得极快,那厢洞中的光芒已渐渐消减,果子即将落下,若被吞食便再难取得,她当下便毫不迟疑地隐去灵气疾驰而去,手中化出一道风劲,瞬间将洞口青藤切断,飞身而入。 洞中木灵气十分浓郁,化作一片萤光星点浮在半空,闻上一闻便让人神清气爽。山洞并不大,宽约五六丈,高有两三丈,一株半人高的植物正生在洞的正中,正是青幽草。 此刻青幽草的细长草叶与纤细的枝杆正褪去碧色,显出枯黄来,而草茎正上方一枚青莹莹的果子正变得青透,草边伏着一只两丈来长的赤蜈,数百只细足在地面蠕动着,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碎声,叫人心中发毛。那赤蜈正张着腥臭的嘴等着青幽果落下,此时正到了紧要关头,那赤蜈怕果实落入泥土之中化成草木,虽然已闻得洞口异动亦不敢稍离,只以尾部狠狠扫向洞口。 青棱左手祭出一柄金色长剑,铮然一声与赤蜈的尾巴撞在一起,剑上发出一阵蚁行之声,竟是那赤蜈细足牢牢攀在了长剑之上,青棱一振剑身,剑身金光陡涨,将赤蜈细足震开数分。 赤蜈一怒,长尾重重砸在地面,一阵碎石翻滚,竟爬出了无数三四尺长的小蜈蚣来。这些小蜈蚣背上生翼,飞在半空,也不惧生死,一只跟着一只,都扑向青棱,宛如一阵赤潮,转眼将青棱覆盖。 那些小蜈蚣足上生钩,百余细足似有百只小钩,牢牢钩住青棱衣物与长剑,令她动弹不得。 那厢赤蜈见状发出一声得意地锐鸣,青幽果已褪成青透之色,彻底成熟,底下草茎树叶尽皆枯萎,眼见就要落到它的口中。 忽地一道银光飞来,不待它回神,那银光竟飞入它口中,卡在利齿之间,赤蜈利齿用力一咬,那东西却丝毫不为所动。 仔细看去,竟是只巴掌大小、五颜六色的小瓶。 那小瓶乃是用五色铁所炼,坚硬异常,瓶中装满了青棱收集回来的草露。 电光火石之间,那枚青幽果自草茎之上断落,“剥”一声落入了瓶中露水里,上下沉浮着,愈显莹润。 赤蜈嘴一张就要将那小瓶吞下,可忽然之间,小瓶腾空而起,它的瓶颈之上竟缠了一根细藤,而今小瓶正被细藤牵引着迅速飞向某处。 到嘴的食物忽然没了,赤蜈巨怒,只闻得一阵窸窸窣窣之声,赤蜈已如同闪电般发疯似得朝那处飞了过去。 小瓶稳稳落入了一只纤长的手掌之中。那手掌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青棱。 而另一侧被小蜈蚣覆盖住的青棱则顿时化作一抔散沙,和无数小蜈蚣一起纷纷扬扬从天空散落而下。 青棱得手之后立时收起了小瓶,袖中青藤再次飞出,迎向赤蜈。 只闻得她一声娇叱:“化生!” 那青藤在半空之中陡然生出无数枝节来,繁密地结成了一个藤网,青藤之上生有无数棘刺,将半空中的赤蜈牢牢网住。 青棱手一挥,地上的小金剑回到她的手中,“铮”地一声化作无数剑影,正要朝赤蜈飞去,忽然间一股阴寒的灵气从洞口涌来,她心中一惊,生生将金剑转了方向对准洞口。 “嗡——”金剑碰到一股带着寒意的力量,发出一阵震动之声。 那道力量又阴又柔,青棱竟挡之不住,被甩到了山壁之上。 “贱人,敢坏本仙的好事!”气急败坏的声音自洞口传来,一个褐袍羽冠的男人出现在洞口。 竟是个结丹中期的修士。 青棱见他面容陌生,看模样并不曾在清蒲教那日的聚会之中出现过。 她背贴着山壁站起,用力一抖,身上落下一层沙砾土灰,她却是面色如常,连块皮也没破。 “有点能耐!”那男人见她无恙,也有些诧异,随意夸了一句,伸手却又是挥出一击。 青棱的金剑在身前疾转,挡下他的攻击,眼角余光却瞥见那只赤蜈口中吐出赤红火焰,所到之处,藤网皆成灰烬,将要脱身而出。 “识相一点,就把青幽果交出来,顺便再把你的储物袋留下,本仙尚可留你一具全尸!”那男人见她眼角扫向赤蜈,不由嘲讽一笑,手中祭出一张黑幡,“否则,本仙就叫你尝尝炼魂的滋味!” “怕你那千魂幡还容不下我的魂!”青棱嘴上一笑,眼却一冷,旁边的赤蜈已然挣破藤网朝她飞来,她暗自运气,腹中噬灵蛊一动,这几百年来吸存的灵气瞬间布满全身经脉。 从前她满身地源灵气,虽可抵抗攻击,却有爆体之忧,后一身经脉经由元还重朔,又有噬灵蛊不断吞噬存纳灵气,不仅已无爆体之忧,更借前事体会到灵气与身体相融之妙处,这百多年下来她已能控制一身灵气在经脉之内运行。与黄明轩一战虽然用掉她所有地源灵气,但如今几百年过去,她的噬灵蛊吸纳而进的灵气虽无法与从前的地源灵气相媲美,不过要挡下眼前这一人一蜈的攻击,却并不成问题。 “看不出你修为不高,见识倒不错,竟识得千魂幡,如此便安心受死吧!”那男人手中魂幡疾转,数道黑气飞出,在空中化作黑面骷髅,与赤蜈同时向青棱飞去。 青棱振臂朝赤蜈挥出,一拳击在赤蜈腹下,竟如击中金铁一般,发出“铛”地一声巨响,那只赤蜈千足齐动,顺势缠上了青棱右臂,青棱亦不躲避,任由赤蜈纠缠。那厢黑面骷髅已到,青棱右臂狂舞,竟以赤蜈为武器,迎上骷髅,只闻“铛”声不绝,那数十个黑面骷髅或被击得米分碎,或咬住赤蜈背部,竟一个也没击中青棱。 转眼之间,青棱已攻到那男人面前。 那男人面露诧异之色,向后疾退,飞出了洞外。 青棱亦随之而出。 远远望去那赤蜈就像从她臂上长出一般,衬着她带着笑意的芙蓉玉面与脑后飞舞的朱红头纱,诡异骇人得如同地狱罗刹。 那男人眼中诧异已换成警惕,不再因她修为低下而心存轻敌之意。他胸前魂幡疾转,又是百来个骷髅飞出。 “我看你能有多快!”他狠戾地说着,脸上一片杀气。 青棱身形化作青光,那青光中间或闪过一道红影或一道赤芒,分明就是她脑后红纱与臂上赤蜈。 黑面骷髅被一一击散,男人眼中呈现骇然之色,当下施力聚起了一颗巨大的骷髅,那骷髅似有灵性,原本黑洞般的眼窝里闪现着跳动的红光。 一股充满毁灭性的阴寒之气汹涌而来,看来那男人并不想再与她缠斗了。 她侧身一跃,在林间飞纵开来,躲过那巨型骷髅,岂料那骷髅仿佛认定了她一般,速度奇快,并不给她躲的机会,猛然间掠来。青棱抬手一迎,轰然一声巨响,巨型骷髅被击成散雾,而青棱手中的赤蜈亦被那股力量硬生生扯飞,落到老远的地上,挣扎着动了几下。 青棱的衣袖被赤蜈的千足勾得碎裂,露出玉白纤长的右臂,上面爬满金色脉络,仿佛蓄满了力量。 男人轻蔑一笑,并不在意。他双手掐诀,魂幡一动,那散雾竟又重新聚起融合成巨型骷髅。 那巨型骷髅并不动,只发出一阵“咯啦啦”的响动,下颌忽然绽开,露出幽深可怖的大嘴,喷吐出一阵黑雾。 黑雾弥漫,将山林笼罩,青棱已看不清四周事物,忽然一道阴寒之气从右侧悄然袭来。 轰—— 一声巨响。 青棱被那道力量撞起,足足断了五棵巨树,才让她停下了去势,靠坐在一棵大树之下。 只见她一手撑地,喘息不已,嘴角已有血丝渗出。 那男人并不给她喘息的空间,黑雾中几点冷光忽明忽现,竟是无数魂针成雨,朝她射去。 看情形,以筑基期的修为对上结丹期的修士,她的胜算并不高。 青棱心念闪动,体内灵气流转,正要施展结丹修为,却忽然间一道银光生生飞进雾中,落在她面前。 第94章 魔心 青棱心念闪动,体内灵气流转,正要施展结丹修为,却忽然间一道银光生生飞进雾中,落在她面前。 竟是一面半人高的盾牌,盾牌之上刻着一只龟蛇相和的玄冥兽,流光转动,竟将那些魂针尽数拦下。 “周兄手下留人!”熟悉的声音远远传来,像是魏凌的声音。 看情况魏凌和那修士竟是相识,他一出声,那男人冷哼一声,却也将场上黑雾收起,只留下那只巨型骷髅仍旧在他身后一上一下的浮动着,警惕地盯着青棱。 “多谢周兄留情!”一人从远处的林间掠来,素袍长衫,长身玉立,正是魏凌。 除了飞奔而来的魏凌之外,他身后还跟着姬盛,大约是魏凌随后赶来,正遇上姬盛,二人遥观此处异相,便一同赶了过来。 “你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我将你们一同祭炼这魂幡。”姓周的男人仍旧满眼杀气,并不因为魏凌的出现而有所减少。 魏凌飞奔自青棱身边,见她一身狼狈,便揽上她的腰将她扶起,待她站定之后仍旧半拥着她,一面把她向后轻轻一推,将她回护在侧。 “杜伤,你受伤了”魏凌满眼急切地望着她,不称道友,直呼她的名字。 青棱用手背拭去唇边血迹,摇了摇头,对于魏凌的举动浑身不自在,那样的温柔熟稔来得太过突然奇怪了。 “不知周兄与舍妹是否有些误会,还望周兄容小弟替舍妹赔个不是。”魏凌见她无碍,眉头一松,便朝着对方高声道。 他一出口便叫对方姓氏,显然二人是旧识,只是那男人看魏凌也没露什么好脸色,因此二人交情只怕也有限。 青棱听得心中一紧,舍妹! 她什么时候成了他妹…… “哼,她坏了本仙的好事。本仙在此守了一年,就等那只千钩吞了灵果结成妖丹,好取千钩丹炼药,不想却被她夺走青幽果,又伤了千钩,你说,你要怎么赔”姓周的男修冷眉一挑,满脸怒气地望着他们。 千钩便是那只赤蜈。青幽果为木灵果,而千钩为火灵兽,若能吞下这枚青幽果,这只千钩不止能结成妖丹,更能异变为难得的金火丹,要比普通的妖丹珍贵许多,是以他才在洞外守了许久,不想却被青棱给破坏了。现在青幽果被夺,千钩重伤,他满心怒火只想杀她泄愤,只是如今来了一个魏凌。魏凌修为虽不如他,但近年来在清蒲山却十分有名,手段狠辣诡异,再加上那个同样诡异的女人,如果真要拼个你死我活,只怕就算杀得了他们,他自己也要蜕层皮。 “杜伤妹子,如若那枚青幽果于你并无大用,不如就交给周兄吧,你需要什么,愚兄日后再为你寻找。”魏凌闻言低下头,温和地劝说道,眼神几乎能滴出水来。 青棱心头一抖,寻思着自己什么时候招惹到他,一面不着痕迹地从他的身侧退开,开口道:“那枚青幽果,乃集天地木灵气所生,是灵兽疗伤的最佳灵药。” 灵兽疗伤的佳品,换言之便是三目极乐鸟最好的诱饵。 姬盛一直没开口,面无表情地站在魏凌身后,此刻闻言却奇怪地眉头一松,一抹贪色从眼底悄然掠过,未被人看见。 “哼,伤了我的千钩,若只是还回青幽果,太便宜你们了。”姓周的修士却并未接受魏凌的调解,沉着脸振袖一挥,身后的巨大黑面骷髅也随之喷吞出一口黑气。 “如果我们用一个天大的秘密与周道友交换呢”姬盛忽然间开口道。 魏凌眉头一跳,立刻出言喝止:“姬道友!” 谁知姬盛却看也不看他,径自上前半步,面露微笑地望着周修士。 “噢什么秘密,你不说出来,我怎知它值不值这个价”周修士面色并不为所动,他浓眉朗目,看着粗犷,眼中却精光暗藏。 “是关于烈凰圣境的!”姬盛不顾魏凌的眼色,朗声说道。 周修士果然眼神一变,道:“说!” 青棱心中暗叹烈凰之名于修士而言诱惑太大,其实不过就是个图有虚名的秘境罢了,只因这几千上万年的遮掩,世人不得其路,反倒显得神秘非常了。 她心中正想着,忽然身边传来一阵杀气,引得她体内灵气自动运行护体。她转头一看,身边却只有魏凌。他神色如常,除了因为适才姬盛擅自主张将秘密说出而蹙起的眉头外,并无异相。 姬盛继续说着,将之前同青棱说过的那番话,又再述说了一遍,丝毫不惧怕对方得知秘密之后将他杀人灭口。 那样有恃无恐的神色,令周修士在震惊之余也不禁奇道:“你如此大方就将秘密说出,不怕我杀了你们” 姬盛摇头,道:“杀了我,就算让你们抓到了三目极乐鸟,只怕你们谁也进不了烈凰,我是个兽修,只有我才知道如何驯养灵兽,逼那三目极乐鸟说出一切。” 一句兽修,虽解释了青棱心中的疑惑,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多的疑惑。 这个姬盛,好像巴不得天下人都知道这三目极乐鸟的秘密。 “哈哈哈。”周修士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样仰头长笑数声方歇,他手上掐诀,魂幡一动,身后那巨大的骷髅“嗖”一声钻回了幡里,又道,“既然如此,那青幽果我便不要了,条件是,我加入你们。” “求之不得。” “周兄境界高深,若能得你相助,我们自是如虎添翼!” 姬盛淡淡一笑,拱手开口,魏凌见势已不可以挡,当下也恭维道,他们几人之中,原以魏凌修为最高,结丹初期,如果来了个更高的,他自然要退后一步。 “周道友,适才一场误会,还望恕在下无礼之罪。”青棱亦随着拱手行礼,既然必须同行,那便得暂抛恩怨。 “哼,你倒识相。罢了,本仙不和你这个小姑娘计较。”周修士的眼光带着某种探寻的意味从她身上缓缓扫,而初时对着她的那些杀气倒渐渐缓和了下去,他结丹后期,便以长辈的姿态对着青棱,以筑基后期的修为,她能在他手下撑了这么久,也没让他讨得好去,足够令他另眼相看了。 “杜伤,你的手”魏凌见大局已定,便注意到青棱赤裸在外的手臂。 “无碍!”青棱冲他一笑,手里已翻出一段青绫,将肩头衣袖撕裂的之处细细缠起,一直缠到上臂才束紧。 魏凌见她并不似其她女修那样注重外表,倒有些诧异,他储物袋里本有套金蚕丝制的五彩霓裳欲借机赠她,如今见她已自己处理妥当,再仔细看去,她身姿挺立,一身异域打扮,素衣浅妆,唯有头上朱红长纱艳丽无双,不见半丝乌发。虽无十分美貌,却也英姿勃发,如青玉莹然,越看越入心,再加上如今玉臂似藕,又添妩媚,一双眼眸如砚池无底,似有魔力,叫他看了又看,倒让他觉得这样的打扮比那些轻纱绫裙更适合她些,便不再多言,只点了点头。 “对了,秋道友呢”青棱见魏凌冲着自己直看,那眼神古古怪怪,便忽然想起了秋随来。 “秋随伤得太重,我让她先寻地疗伤,不知现在如何了。”魏凌长叹一声,眼露担忧,眉间一股若有似无的情意,带着蛊惑钻入人心。 青棱魂识一荡,心头危机感顿生。 这是媚术! “她是我五十年前自凡间收下的弟子,与我颇有几分缘分,是个乖巧懂事的女孩,可惜仙界无常,我修为低下,亦无法护她周全。”魏凌轻叹一口气,虽是在说秋随,可他眼底全是青棱,那样专注的眼神,深情又暖昧,声音如同催魂之音,声声入心,叫人难以抗拒,正是极其高明又难以查觉的媚门蛊惑之术。 可惜,他遇到的是青棱。 青棱只觉周身一冷,灵气自丹田处如针刺般升起,并不是为了抵抗媚术,而是因为她逐渐无法控制的源自心深处的恨。 又是师徒么…… 那秋随当时分明已是寿元耗尽的模样,还寻地疗什么伤只怕早已化作枯骨,替人作嫁衣罢了。 完完全全的信任,到头来只是彻骨的背叛,这世上一切,都比不上无上力量来得诱人。 魏凌忽然觉得身边一道凛冽的寒意袭来,待要寻找,却忽又消失,快得令他以为是一阵错觉。 “魏道友,如果我也有个像你这样的师父便好了。免我流离,免我孤苦。”青棱抬起头望他,轻声开口,声音醇厚中有丝喑哑,还带着金洲独特的腔调,似低吟浅唱般动听,“可惜,我来自蛮荒,别说师父,连朋友也没几个,早知仙路难行,我不如留在人间,一生喜乐到白首。” 魏凌一喜,见她双颊微红,嘴角含春,整个人忽如桃花般娇艳,正是陷入媚术的迹像,只她那右眼之中,倏尔一抹暗红闪过,带着轻怜爱意,似要滴出水来,妩媚异常,竟令她原本清秀的脸庞顿时生动起来,恍惚间也有绝代之色,让他移不开眼,恨不得将她搂进怀中,就连心也猛然间漏跳一拍。 他忽然一惊,收敛了心神,心头狐疑起来,莫非自己遇到了媚术高人他再看去,少女仍是那个少女,头微垂,脸娇羞,颜色清秀,并无异样,似乎仍在伤怀,什么也看不出来,他只能按下心头疑惑,又想对方境界修为低下,纵然有些媚术,也伤不到他。 “莫忧,日后有我。”他伸手轻轻从她头纱之上抚过,唇边笑意温暖,叫人分不清虚实。 青棱扬头,笑得没心没肺,落入魏凌眼中,又如春花绽放,撩得他心头一动,竟生起些连他自己也莫名的情愫来。 “快些寻个空旷的山头,待我引来那三目极乐鸟活捉了,免得夜长梦多,被玉华宫的人捷足先登。”姬盛见二人罗嗦个没完,便催促道,他眼中放出异样的兴奋神采来,令他威肃的脸庞忽然显得有些滑稽起来,像是被人用墨笔画了一对完全不合适的眼眸一般。 几人点点头,各自飞起。 青棱跟在最后,敛去笑意,面容冷竣,一双眼已如冰雪般寒冽。 左眼为本,右眼为魔。 她一时把持不住,竟令心魔有了可趁之机。 “嘻嘻,你太软弱了,有怨有仇也不去报,不如换成我吧!我帮你杀光他们,让谁都阻不了你的路,可好”脑中一个笑声响起,似孩童般天真烂漫。 “滚!”青棱暗喝一声,心中杀念四生。 “嘻嘻嘻,凶什么总有一日,我必将取你而代之,嘻嘻嘻。”那声音渐渐弱去,再没出现。 青棱紧抿着唇,眼光如刃。 心魔难除,仙道难寻,她的路,着实不易。 只是再不易,她也要走下去。 第95章 捕鸟 清蒲山的巨猿峰上,正午时分,日光正盛。青棱与被召回的胖子并肩坐在巨石之下,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他葫芦里的酒。酒是仙界最普通的清泉饮,入口微涩,并无特别,只是他那葫芦里的酒却好似怎么也喝不完,倒挺有趣的。 “妹子,你说咱们能进烈凰吗”胖子忽地问她。 青棱闻言“噗”地一声笑了,道:“老哥,鸟都没捉着,你就开始考虑后面的事了” “唉,你不懂,我担忧的是,等他们捉了鸟,问出了路,会不会把我们……”胖子一面说着,一面做了个手刀,往下轻轻一斩。 胖子这几天越想越不对劲,几人之中,他们的境界最低,说合作只是因为当时姬盛魏凌伤重,无法灭口,又怕他二人将极乐鸟的事告诉给风少倾,若让他们成功问到了进入圣境之法,还留着他们做什么就算不忌讳他们进入圣境分一杯羹,只怕也觉得他们累赘。 现在才来担心这个,不觉得太迟了吗 青棱拭干嘴角的酒痕,拍拍他的肩,俯到他耳边一阵低语。 胖子眉头渐渐蹙紧,待青棱说完,暗道:“你说得可是真的” 青棱冲他挤挤眼,道:“安心等着。” 她只得安慰他,那魏凌大约是看上她,想叫她做他的炉鼎,一时半会他们还不会有事,到时候见机行事就行了。 胖子却霍然站起,满脸怒色道:“我们走!哥哥我不是那种卖友求荣的人!” 在大部分修士心中,做人炉鼎都是十分不堪并且悲哀的事。 青棱被他吓了一跳,忙用力拉他坐下,小声说着:“别急啊你。你放心,我身上有抵御媚术的法宝,那魏凌迷不到我。到时候我们来个将计就计,等秘密到手了我们就伺机逃跑。” 虽说被他吓一跳,差点打草惊蛇,但青棱心中仍是微微一暖。这个半路结交到的朋友,虽然冲动了些,做事不顾后果常常招来麻烦,但到底比别人多了点人情味。 “真的!他可是结丹境界,你那法宝管用”胖子仍旧不信。 “骗你做甚若无万全之计,我才不冒这个险,又不是你,勇字挂胸口,见到好东西命都不要就能冲上去抢。”青棱笑着调侃他。 “那是以前,不要再提了!”胖子见她又要用旧事取笑他,白嫩的面皮上浮起一道红色来。 “杜伤,庞道友,你们可准备妥当了”魏凌从前方飞来之时,正见到青棱同那胖子相谈甚欢,脸上光彩盎然,甚是动人,心底又是一动。 “早已好了。”青棱手一撑地,站了起来,他们在这巨猿峰上呆了已有三天时间,为了能万无一失地抓到极乐鸟,姬盛指挥他们在这里布下了一个困天锁地阵,而周千城为了能避人耳目,又要这阵外加设了一个禁制,用于避人耳目,能将此间声响动静等全部遮掩,以免将风少倾等人引来。 那周千城便是先前与青棱争夺青幽果的修士,正是这青蒲山上一等一手段毒辣,被称作屠千城的修士,他那张魂幡,也不知是用了多少凡人与修士的魂魄祭炼而成,在这清蒲山中声名远播,便是清蒲教也要卖他三分面子。只是此人习惯独来独往,行踪飘忽,因此只闻其名不识其人的人甚多。 青棱与胖子的修为最低,因此委派给他们的任务并不复杂,只是协助收集一些布阵用的材料,他们手脚伶俐,很快就收集齐了,按周千城所说的在四周一一摆放妥当。 “嗯,稍后我助姬道友施法,二位就协助周道友,一切小心。”魏凌说罢,望着青棱一笑,手中变出一件物什,又道,“虽说是十拿九稳的事,但保不定会出变数,二位修为略逊,这件月龟甲随我已有多年,是件不错的护体法宝,便赠予二位,望二位多加小心。” 他说的虽是二人,眼却盯着青棱,语毕便直接拉起青棱的手,将一只圆溜小巧的龟壳放到了青棱掌中。 一次照顾到两个人,这真让人不好拒绝。 青棱扫了眼那正泛着青光的龟壳,是件品质不错的下品法宝。他倒真是个大方的人。万华神州之上一宝难求,不管是对宗门弟子还是散修而言,都是一样,他随随便便出手就是一件法宝,倒叫她惊诧,在心中暗道这家伙果然是个媚门好手。媚术与攻心双管其下,即使是讨好女人,也显得光明正大,难怪像秋随那样的女修,会对他死心塌地,愿意以寿元精血为其施术。 “多谢魏道友!”胖子却没那么多想法,一把从青棱手中拿过那龟壳,顺便拍掉了魏凌的手。 “多谢魏道友!”青棱见状也道了谢,算是接受了他的好意。 魏凌笑得更加温和,也不在乎那月龟甲已到了胖子手上。 “各位,如果万事妥当,可以开始了吧!”周千城有些不耐烦的声音远远传来,如钟鼓一般。 魏凌向二人微一颌首,带着青棱飞到了阵中。 青棱站在云头上,取出一只五色小瓶,递到了姬盛手中。 “五色铁!”周千城的脸色一下变得难看起来,骂道,“蠢货!” 青幽果为纯木灵气所聚之物,遇金则化,只能用水灵器皿盛放,青棱的小瓶正是五色铁所融铸,用它来放青幽果,简直是暴殓天物。 姬盛的眼神也沉了下去,“剥”一声打开了瓶口封符,一股馨香从瓶口溢出,他低头望去,一枚青莹透明的小果正在瓶中所装的水中微微浮沉着,并无一丝损坏。 “里面装的是草露。”青棱仿佛没看见二人的表情,随意解释着,眼神却是一沉,不再开口。 草露为水,用来盛放青幽果再适当不过了。 “哼!”周千城冷哼一声,却仍旧将脸板得死紧。 姬盛却只盯着那青幽果看,嘴角微微上扬着,眼神迸射出一道精光,却是转眼便黯。 他取走了那只小瓶,站到阵中。 青棱飞到了胖子的对面,与胖子、周千城呈三角而立。她与胖子所站之处正是周千城布下的禁制之副阵眼,而周千城正站在主阵眼中主持。 姬盛将那青幽果取出,一口吞入腹中,双手掐诀,一道青光自他身上冲天而起。 那道青光在他的施法之下,竟渐渐绽大,笼罩的范围越来越广,一时之间整个山头都被青光所笼。 魏凌闭眸盘膝坐在姬盛身边,伺机而动。 周千城亦将魂识放出,这方圆百里内的动静皆逃不过他的魂识。 胖子也全神贯注地盯着四周的天空,静待三目极乐鸟的出现。 唯青棱一双眼,鹰隼般地盯在了姬盛身上 姬盛借青幽果所催放出的青光带有浓郁的木灵气,整个山间的草木都跟着簌簌而动起来,仿佛活过来似的。 青棱虽一直盯着姬盛,却也感受到了四周的异样,因有噬灵蛊的存在,她对灵气的敏感程度本就异于常人,如今这满山草木生机勃发,那异样的灵气中,一丝不同往昔的感觉,正经由她的经脉传到了丹田之中,竟引起噬灵蛊微微的颤动,而她周身也因那丝异样而温暖舒畅起来,仿佛多年的疲惫突然消失一般,只是那阵异样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瞬息时间便已不见。 青棱来不及捕捉。 一阵尖锐的鸣叫忽然自西面响起。 那是熟悉并且急切的鸣叫,一个红影如疾电般掠来,身后的红光拖得老长。 三目极乐鸟果然被姬盛给吸引来了。 “启阵!”周千城的喝声远远传来,落入青棱与胖子耳中。 极乐鸟已进入阵里,周千城的禁制便要立时启动。 青棱心神一凛,将一丝灵力聚入身前的五面小黑旗中。 一阵黑芒自青棱身前闪起,一路亮至胖子处,再汇到周千城手中的红色小旗之中,连成一个三角之形后,方才黯淡消失。周千城的禁制已然结成。 鸟鸣之声不绝于耳,那道红影停在姬盛正上方,化成一只火红艳丽的飞鸟,盘旋急转着。 姬盛手诀一变,青光回落到他身上。 极乐鸟一声长鸣,忽然朝姬盛俯身冲下,金色尖喙一张,闪动着锐利的光芒。 “魏兄,快!”姬盛一吼,并不避让。 魏凌自他身后腾空而起,飞到了极乐鸟上方,趁着它俯身之机,扔出一块银网,银网在空中陡然变大,跟在极乐鸟上方压下,竟是要将它束缚住。 极乐鸟俯冲到姬盛身边,姬盛的人影却是一闪,忽然消失,极乐鸟怒鸣一声,被银网网住,而姬盛的身影再度出现在了它的后侧。 “姬道友,我来助你一臂之力!”魏凌从天空掠到姬盛身边,迅速在他身后盘膝坐定,手中一道白光射向姬盛后背,瞬间隐入了他的背心。 原来姬盛的困天锁地阵太过庞大,凭借姬盛目前的筑基后期修为,尚不能完成,因此需魏凌助力,将灵力灌输给他。 “多谢魏兄!”姬盛道了一声谢,眼中射出一道精芒,手诀迅速的掐换着。 “姬道友,我的缚仙网困不了它太多,你要快点!”魏凌在他身后提醒着,按照计划为了让姬盛能将困天锁地阵施展出来,他们必须先将三目极乐鸟困住一小段时间。 姬盛点点头,脸色凝重,不再多语。 三目极乐鸟被缚仙网网住,怒鸣声不停,利爪化作刀锋,从缚仙网上划过,便有几根银芒断落,鸟喙一张,又朝着姬盛与魏凌喷吐出一口火焰,逼得二人不得不同时挪移了位置。 眼见阵中战事紧张,青棱正盯着直看,忽然之间,一阵细微的颤动从周千城的禁制之外传来,青棱心头一凛。 有人来了! “有人来了,快,变阵!” 还没待青棱开口,周千城的急吼便从远处传来。 第96章 姬盛 还没待青棱开口,周千城的急吼便从远处传来。 随着这声急吼,禁制之上的颤动渐渐强烈起来,青棱身前那五面小旗在地上急速转动起来,她咬了咬牙,双手变诀,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 四周的黑芒再度亮起,仿佛一个巨大的罩子将他们都罩在了其中。 “哼,你们这群该死的蝼蚁,可知与我玉华宫作对的下场”一声冷冷的声音响起,仿佛就在每个人的耳边,“还不速速撤了这禁制,否则上天入地,玉华宫必将追杀到底!” 最糟糕的情况果然出现了。 熟悉的声音,来的人正是玉华宫的风少倾。 如无意外,他的师妹,玉华圣女墨云空的徒弟雪薇必定也在旁边。 “师兄,和他们废话什么待我将这阵速速破了,让他们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吧!”娇脆动听的声音传来,果然雪薇也在。 周千城面色一变,他虽未见过这二人,但之前曾听魏凌说过,且禁制之上的力量也让他明白,外面那两个人的修为,不容小觑,而玉华宫他亦开罪不起。 胖子更是目露怯色,身前的小黑旗已摇摇晃晃,几欲倒地。 “死胖子,你撑住了,否则大爷我将你一身肥肉活剐了吃!”周千城已查觉到胖子那边传来的不支之感,出声威胁着。他苦于自己这处禁制只是一个隐匿声息的阵法,并非攻击防御阵。这禁制只是一些幻术而已,防御力并不大,因此这个阵法根本撑不了多长时间。 青棱亦感觉到手下灌输灵力的阻力越来越大,而外面的颤动也在加大,并且渐渐都往胖子那边移去,料想风少倾等人定然已发现胖子那处是最为薄弱的。她朝着胖子望去,发现他果然左支右拙,她眉头一皱,又望向困天锁地阵中。 只见草坡之上闪现出数道金芒,纵横交错,如同地上画下的一张巨大金网,天际白云亦被印染成霞色,强大的力量扑面而来,如同一道飓风,仿佛要将人卷进去一般,青棱不由抬手挡住眼前那些飞舞的草叶泥污,那力量之中,总有一丝熟悉的气息,叫青棱眼神越加沉凝。 三目极乐鸟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大,不断向着四周喷吐着火焰,魏凌的缚仙网已是支离破碎,它即将振网而出。 “起!”姬盛破口一声巨吼,手中金光一炽,地上的金色光线浮空而起,在半空之中形成一张金光耀眼的网,朝着三目极乐鸟收拢。 闭天锁地阵总算结成。 只是周千城尚未松口气,他手中阵旗忽然传来一阵巨力,火光忽然腾起,竟然烧了越来。 青棱身前的小旗虽然完好,但她注入令旗的灵力却被更大的力量弹回,震得她倒退了两步。 不好! 她心念一动,舍弃了这个阵眼,想也未想便朝着胖子掠去。 “哇!”胖子一声惨叫,喷出一口血雾,整个人远远飞起,他身前的五面小旗皆已碎裂。 青棱赶在他坠下前飞到了他身边,将他的衣领一揪,拎到了手中,只见他脸色惨白,气息急促,说不出一句整话,便一抓他手腕,发现他体内灵气被震得紊乱,并无大碍,便安了安心。 “快逃!”胖子喘了数口气后才叨叨念出一声。 “用月龟甲藏好,找时机逃走,不必管我!”青棱没功夫和他多说,一掌拍在他肩头将他送出。 还来不及转身,青棱忽觉背心一冷,一股凌厉的杀气伴随着刀刃般的寒气一起袭来。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的人定然是墨云空的徒弟雪薇。 那股寒气十分猛烈且迅速,青棱耳边几乎能听到寒气破空时空气中水汽骤然凝结的“噼啪”声响,避无可避,她周身灵气一动,尽数汇聚到了背心,竟不避不让,硬生生让那道寒气砸在了背上。 只闻得细细一声嗤响,青棱只觉背心一阵尖锐的疼痛,冰寒之意随之散开,背上的衣物仿佛结冰了一般瞬间硬冷起来。 身后周千城已经迎上了风少倾,二人修为相当,在半空之中斗得难解难分,光芒迸发,风如龙吼。 青棱受了那一击之后,并未再有第二击攻来,她在半空之中腾身转来,雪薇已将注意力转到了阵中正在将三目极乐鸟收进网中的魏凌和姬盛。 想来是雪薇以为自己猛烈一击,修为才筑基期的修士必定无力抵挡,不死也必将重伤,是以全力一击后并未多理会,而是将注意力放到了正在捕捉极乐鸟的魏凌与姬盛身上。 “你们这些蝼蚁,还不住手!”她冷冷一哼,振剑朝着二人掠去,剑上雪芒一闪,剑尖挽出无数雪花,卷起一阵风雪,直逼二人而去。 呼-- 那阵风雪在离二人数丈之时忽然四散迸裂,仿佛撞上了一堵墙。 待风雪消褪,露出了一面挂满冰棱的藤墙,藤墙一震,化成碎块纷纷落下,现出墙后站着的青棱。 “雪薇仙子,好久不见!”青棱笑吟吟站着,衣裙一震,背后覆盖着的寒冰尽皆化作雪米分,在阳光的照射之下,宛如升起的点点萤光。 “是你这蛮荒妖女!”雪薇见她没事人一般地站在眼前,嘻嘻笑着好似嘲讽般,又是惊又是疑,俏脸一沉,眼中寒意四起,手中银剑凌空一抛,陡然间化成数根冰棱,带着刺骨的寒意。 “跳梁小丑,也敢在此放肆!”她冷哼一声,手中掐诀,操控着那些冰棱击向青棱。 青棱周身灵气涌动,瞬间充盈全身,玉白的臂上顿时浮现出金色脉络,她脚尖一点,飞至半空,祭出风火轮,朝着旁边飞去。 风火轮的速度寻常法宝难及,青棱踩着它化成一道风,只余下发上朱红头纱如火般闪过。 “妖女,莫跑!”雪薇怒喝一声,纵身追去,满天冰棱都随着红影飞翔。 “嘻嘻!”青棱笑声忽东忽西,神诡莫测。 雪薇见自己结丹期修为,竟然追不上筑基散修,说出去简直要让同门笑掉大牙,因此怒极,白皙如玉的容颜之上泛起一层红潮,柳眉拧成结,浑身散发出一股玉华冰雪般的寒意。 二人在巨猿峰上追逐了起来。 “雪薇师妹,正事要紧!”一声雷鸣般的声音传来。 原来是正与周千城缠斗的风少倾看出了这边的不对,出声提醒。 雪薇闻言顿时清醒过来,明白对方在拖延她的时间,气得将唇咬得死白,恨恨看了青棱一眼,转身飞回。 青棱见她识破自己的计谋,只是摸了摸鼻头,半空之中拧腰回转,困天锁地阵的金网已越来越小,眼见着那只三目极乐鸟要被收服。 雪薇长剑隔空挥下,一片暴风雪怒号着朝魏凌与姬盛飞去。 魏凌只得舍下姬盛跃出,双手结印,地面隆隆作响,一座小山忽然从地面升起,挡住了那阵暴风雪,身事的姬盛没了他的助力,神色一凝,收网的速度便少了许多。 眼下这情况,抢玉华宫的东西已成定数,他们无法收手,只能尽全力保全。 暴风雪撞上山丘,一声轰响,二者都尽数化成冰米分四散而去。 雪薇冷哼数声,暴风雪重又聚起,化成一只雪龙,她跃身而上,踩着雪龙,眉梢挂满雪米分,眸中满是杀气,朝着魏凌疾驰而去。 青棱却飞到了姬盛身边,三目极乐鸟近在咫尺,她能感受到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姬道友,我来帮你!”她掌中盛满灵力,印到了姬盛背心。 姬盛点点头,全身皮肤都染上一层青光,牙关咬紧,眼眸之中全无胆怯忧心之色,平静得仿如夜晚的海,所有的汹涌都掩藏在宁静的波涛之下。 青棱缓缓向他渡施灵力过去,完全无视身边斗得难解难分的四人。 “六百多年了,烈凰树怕是要结果了。”她幽幽开口,声音轻细如同呢喃,有着说不出的味道。 姬盛正凝神施阵,闻言下意识地一句“是”便要脱口而出,却忽地眼神一变,平静的海面瞬间波涛翻滚起来,既惊且疑。 “杜伤道友,你说什么”他转瞬便恢复如初。 青棱手上的灵气聚得更多了一些,如海浪般朝他体内灌入。 “我以为你懂的,烈凰花开,花似凤羽;烈凰果结,果似凤胎,是三目极乐鸟最喜欢吃的灵果。”青棱慢悠悠开口。 “你说什么杜伤道友,大敌当前,你还有心情说这些可是在怀疑在下”姬盛感受到背心传来的巨大灵气,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却仍要强自镇定下来。 烈凰花,烈凰果,当世见过的能有几人 “你说,如果我现在杀了那只三目极乐鸟,能不能从它身上搜出一枚风少倾的灵符”青棱一面说着,一面转头望向缠斗中的四人,周千城与风少倾正拼得风云变色,千魂幡中的巨大黑骷髅再现,而风少倾亦祭出一方四面刻了灵兽的绿鼎,与他拼斗;雪薇被魏凌缠住,魏凌是个乖觉的,他见青棱顶替了自己的位置,倒也不急着结束战斗,只与雪薇游斗,不让她接近姬盛,拖延着时间,气得雪薇花容变色。 四人势均力敌,修为伯仲之间,只怕一时半会分不出结果。 姬盛心中一惊,一诀掐错,困天锁地阵化成的金网忽然一松,三目极乐鸟一阵扑腾,惊得他忙收敛了心神,不再回答青棱。 “三目极乐鸟擅长幻术,结成妖丹后幻术更是能达到虚像实体的境界。以烈凰诱使我们进入陷井,再以幻像引来风少倾,令我们自相残杀,鹤蚌相争,你便能坐收渔人之利。我有没说错呢三目!”青棱轻轻一笑。 第97章 乐生 “我有没说错呢?三目!”青棱轻轻一笑。 若是她没料错,那只三目极乐鸟身上正埋着从其他修士身上抢来的,风少倾所给的灵符,否则风少倾二人绝不可能追到此处。周千城那道禁制并非防御攻击阵法,而是一道掩阵,纵然他二人能破,也需要些许时间,而那些时间也足够他们将三目极乐鸟捉走了。而他们能如此快速找来,显然是有人故意引他们前来。 令青棱最终确定姬盛身份的是,他的身上始终带着一股淡淡香气,那是属于烈凰花的气味。在烈凰树结果前,三目极乐鸟定会棲息在烈凰树上,因此才沾染了味道。 青棱的话令姬盛心神俱颤,灵气不禁开始有紊乱的迹象。 “杀了那只假的三目极乐鸟!”青棱不再废话,手中灵气一换,冰冷的杀气从她身上倾泻而出。姬盛瞬间变了脸色,随后便察觉到印在他背上的那只手,如同一个漩涡,将他体内的灵气一点点抽走,他想要挪移闪避,但那手掌却似有巨大的吸力,如何也挣脱不开。 “你想怎样?”姬盛沉声问道。 “如果我是你,我就借他们的手,杀了这只三目极乐鸟,令他们以为三目极乐鸟已死,再伺机逃走。虽然损失一点修为,不过今后便不会再有人追捕你,便能安心修炼,且你吃了我的青幽果,怕是也要痊愈了。万华神州地广物博,比起那寂寥的烈凰山,确实热闹太多。即便是我,也不愿留在里面,也不知他们为何争着要进去圣境,对吧?”青棱一笑,挥手放出百道藤蔓结成藤墙,将雪薇攻来的暴风雪尽数挡下。 那藤墙是最基本的藤缠术,此时由她使出,却似有千钧之力般,非同凡响。姬盛心一动,确实如她所言,这个方法甚好。 雪薇怒极反笑,已取出了一件闪着琉璃青光的宝珠,一股可怕的灵气自那珠上传出,将魏凌生生逼退了数步。 竟是仙器?!青棱亦是一惊。 雪薇自小在玉华宫长大,为墨云空的得意弟子。她天姿聪颖,两百多年已结成金丹,整个万华神州无人能超越她,故从小便养成目中无人的娇纵性子。如今先有青棱逗弄,后有魏凌缠斗,一个是蛮荒妖女,一个是渺小散修,都给了她两百年来从未受过的羞辱,因此被她视为奇耻大辱,便不管不顾地取出了墨云空亲赐的护身仙器。 魏凌亦察觉到了那股力量,脸色数变,心道不妙,翻手变出了宿龙杖来。 “师妹,不可!”风少倾见状急吼道。 仙器威力太过恐怖,稍有不慎便是两败具损的结果。风少倾本占上风的局面又被周千城趁虚而入,一个黑骷髅击在了他的左肩之上。雪薇仿若没听到忠告,露出个轻蔑的笑来,手中宝珠光芒大作,四周罡风聚涌,天际风云猛地压下,重重的威压从她身上释放出,将她衬得宛如天人。 青棱眯了眼,灵气四涌,已将经脉灌满。 “现在怎么办?”姬盛在仙器威压之下,心生怯意。 谁也没有想到一个结丹期的女修竟然会有此仙器,看来墨云空当真很很重这个弟子。 “来得正好!”青棱并不看他,眼中战意涌现,远远望着雪薇。 仙器乃上界法宝,所耗灵气甚大,一个结丹期修士,再强悍也无法发挥仙器全部力量,青棱想借此机会杀了那只极乐鸟,绝了众人希望,好带着姬盛逃走。然而姬盛不明其意,又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忽起了一丝异样的信任。 “受死吧!”雪薇丹唇微启,眼中杀意四起,罡风自她身边四散,一道青光从宝珠发出,分作两道,一道朝魏凌而去,一道朝青棱姬盛二人击去。 那青光速度并不快,却充满毁灭的力量,有如天雷般的威压。姬盛下意识想逃离,可脚如灌铅一般,怎样也挪不动,只能眼见那青光掠来。 他身后的青棱却是一声冷哼,印在他背上的那只手忽然一动,就见自己双臂齐抬,闭天锁地阵化成的金网亦随之一抛,那只三目极乐鸟挣扎着随网而起,迎向那道青光。 “不要!” “三目!” 两声急吼自风少倾和周千城口中叫出,二人闻此间异变停战,可已阻之不及。轰然一声巨响,半空中青红光芒交加,只闻得尖锐凄厉的一声鸟鸣,那道红光便渐渐消褪,转眼黯淡无光,砰一声,三目极乐鸟自半空中落下。青光光芒不减,仍旧朝着青棱二人冲来。 姬盛一口殷红鲜血喷出,瞄向青棱,后者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青棱一用力,将他推到了身后远处。姬盛望着前方青棱背影心头狂跳。这个疯子,莫不是要用肉身去挡这仙器?! 青棱全身经脉如金线遍布,爬满她的皮肤,远远看去似金人一般。 雪薇没料想到三目极乐鸟被毁,心中恨极,可脸色却已灰白,显然是耗尽心力之象。 青光掠来,很快便到青棱眼前。忽然一个人影飞扑而来,青棱脸色一变,来的人正是被她送走的胖子。胖子背上顶着巨大的龟壳,正是魏凌所赠的月龟甲,他冲到她面前,恰好挡在了那青光之前。 “妹子,哥哥来救你了!”他急吼一声,脸色煞白,眼中虽有怯意,却义无反顾。那青光撞上他的龟甲,不消片刻,龟甲已寸寸碎裂。 “走!”青棱眼见那青光落到他背上,心中惊急突起,所有灵力尽数放出,疾步闪至他身边,一掌将他拍到了身后,迎面撞上青光。 炽烈的光芒陡然间大绽,刺眼万分,众人无法直视,只得用衣袖挡了眼睛。强大的灵力冲天而起,竟硬生生压过了那道仙器神威。 风少倾、周千城诸人心中巨震。另一厢轰声亦起,魏凌也被青光所笼,只见青光之中墨影闪现,似龙影狂舞。半晌后,一道墨龙影从青光中飞出,落地化为人形,赫然是浑身如覆盖了墨龙鳞甲的魏凌。他唇边挂血,眼神冷戾,全然没了最初清俊斯文的模样。他狠狠地望向雪薇,一口鲜血喷出,龙鳞尽褪,化成手中一柄龙杖。旁边青光撞在山间,一阵石破天惊的响动在山上响起,许久不息。 还不待风少倾等人回神,青棱那处青光渐歇,缓缓暗去,像是一场声势浩大的雷潮,电光频闪过后却忽然悄无声息地湮灭。青棱的身影露出,衣袂翻飞,神色冷漠,手中一团绿芒暗转,那些青光渐渐钻入那团绿芒中,灵气暗自缠绕,浓烈不已。 青棱凭借灵气护体,扛下那青光力量,又以噬灵蛊之力,将撞在身上的仙器之灵疯狂吸收,聚于手中,压成了小球。风少倾和雪薇大惊,仙器之力竟这样被破。 “咳!”雪薇一声闷哼,脸色灰败地从半空跌下,那宝珠亦黯淡了下去,风少倾忙纵身飞去接住她。 周千城心中同样震惊,眼前的女人明显是施了某种功法压制了修为,跟他斗法之时亦未出尽全力,否则胜负只怕难料。如今极乐鸟已死,他此番打算落空,还损失了灵果,得罪玉华,心中恼恨。他又见雪薇和魏凌都耗尽心力,姬盛受伤,风少倾修为和他伯仲之间,只有青棱一人,不知情况,他便将主意打到雪薇手中的仙器上,贪婪之色尽现。 青棱回头看了一眼,姬盛神色萎顿,而胖子则脸如白纸般躺在地上,心头划过一丝酸楚,顿时化成震怒。 “仙器的力量,我还给你们!”青棱眼中红光闪过,神情大变,纵身跃起,手中绿芒忽炽。 “嘻嘻,这样就对了,杀了他们!通通杀了!”心中一个声音叫嚣起来,“那是墨云空的弟子,先杀了,还这几年的利息!想活命,就别怕死,杀了他们,谁也挡不了你的路!” 青棱只觉胸口如藏了一团雷火,焚烧不已,耳边嗡响,眼前雪薇容颜渐渐化成墨云空,风少倾变作唐徊,她心头痛怒不止,手中绿芒便全力送出。风少倾抱着雪薇,脸色突白,周千城在他身后,亦是变了脸色,那绿芒带着仙器的威压,冲着他们几人的方向袭来,竟是不分敌我的攻击。 魏凌飞身远离,眼神晦暗难明地看着青棱,这样惊人的女人,若让宿龙吞噬,他的宿龙杖不知会有何种变化,如此想着他心中不由兴奋起来。 绿芒化成青光,撞上风少倾。风少倾腾手一挥,铜锤飞到身前狂转,挡住青光,他与周千城斗法已耗了一大半灵力,如今这仙器之力虽有所减少,但也只能勉力支撑,心头叫苦不迭。 “何人在此放肆?”忽然天际一声震响传来,庞大灵威压下,已是超过结丹的修为,众人大惊,不知敌友,均抬头循音望去,天际却不见人影。声音犹在天际,风少倾却顿感周身一转,那股威压已落在他身边,一道赤光降下,替他挡下了青光攻击。 那赤光一遇青光便大炽,带着灼人的炽热,转眼将青光消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向了青棱。异变来得太快,青棱灵气暗涌,只得强挡下这一击,所幸有青光在前,落在她身上之时,已减了大半,但纵是如此,青棱在这攻击下灵气陡然紊乱,无后继之力,整个人被击飞,应声落到了姬盛旁边。 这是……元婴期的高手! 青棱只觉五内如焚,经脉内灵气乱窜,剧痛不已,耳边忽然闻得风少倾惊喜的声音。 “萧师兄!” “风师弟,好久不见!” 带着蛊惑人心的低沉声音,落到青棱耳中,令她心中升起熟悉的感觉。 那声音,属于她的师兄萧乐生。 第98章 收伏 来的人,正是萧乐生。 “雪薇师妹,你受伤了”萧乐生语带关怀地说道,声音中三分心疼三分真诚,剩下的却是四分庸懒。 唐徊与墨云空结为双修伴侣,萧乐生自然便成了他们的师兄。 “哼。”雪薇虚弱地冷哼一声,并不领情。 “萧师兄,雪薇年幼,还请恕她无礼。”风少倾苦笑着道歉,“萧师兄怎会来此地” “我奉师命下山办事,路经此地,见此处有仙器天威,不想竟是你们。”萧乐生淡淡一笑,并不在意,只将视线转向了远处,道:“可是她伤了雪薇妹妹” 他看得,正是青棱所在之处。 青棱躺在泥土之上,有一瞬间几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因为萧乐生的突然出现,她几近沸腾的愤怒反而渐渐平息下来。 两百多年不见,不想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相逢。她唇角微微一勾,从地上站起之时,已将脑后红纱覆过脸面,只剩下一双眼眸露在外面。 那面纱是她用特殊的材质与符咒炼过的,看似寻常,却有无法窥视的结界。 风少倾神色复杂地看着青棱,点了点头,将发生的事说给萧乐生听,只是隐去了极乐鸟的来历不提。 萧乐生闻言不发一语,只拿庸懒冷漠的眼神望向青棱。 青棱有些蹒跚地走到了胖子身边俯身查看,她为了迎雪薇仙器那一击,耗尽全力,又被萧乐生震伤,此时已是力竭。 胖子此时双眸紧闭,面色惨然,气息微弱。他虽然伤得很重,但生机未绝,并无大碍,青棱查看后安了心,向他缓缓灌输了一些灵气,护住他的魂识不散。 “有意思!”萧乐生眼角一飞,露了个桃花般的笑容。 能这样无视他存在的低修,她还是第一个。 “小姑娘!过来!”萧乐生笑咪咪地朝青棱开口。 青棱收手起身,款款朝萧乐生走去。 两百年不见,他已结成元婴,比之从前惫懒的神色,如今显得神采盎然,他本就生得俊美,现在更是色如朝日,见之忘俗,一扫从前风流放荡的媚门模样,凭添几许不羁桀傲之气,令人移不开眼睛。 虽说如此,青棱还是记起了卓烟卉魂飞魄散之日,消沉落拓的萧乐生,仿佛那样的寂寥才是他心底真实的写照,而所有的尊贵不羁桀傲,都只是一个幌子。 “晚辈杜伤,拜见上仙。”青棱抱胸躬身,按着蜃楼国的大礼朝萧乐生见了礼。 见她坦然无惧的模样,萧乐生本当只是个有点手段的女修,她走得近的,他方才认真打量起来,哪知越是打量心中越是诧异。 那双眼睛,与记忆之中的人,很像。 带着英气微微上挑的双眉,笑的时候如同弦月般眼眸,像极了当年的青棱,再加上那方朱红纱巾之下若隐若现的微笑…… 萧乐生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就想起了青棱。 原以为早应该忘却模样的人,却忽然间在心中又鲜活了起来。 “萧师兄” “蛮夷妖女!” 风少倾疑惑的声音和雪薇不屑的话语,让萧乐生回过了神来。 见他二人疑惑的眼神,只当自己被眼前女人迷惑了去,萧乐生也只是笑了笑。 青棱,早就被师父一剑刺心,落下雪岸,便是大罗金仙再世,只怕也难救她性命。 眼前的女子,再细细看去,却是一点都不像青棱。 她比青棱更白皙些,却不如青棱鲜活,眉眼虽笑得弯起,可眼眸之中却没有多少笑意。虽然她和青棱一样恭恭敬敬,但身上毫无谦卑,站在那里,便如夜空一点冷星,虽渺小却亦有光彩,只是,那光彩到底隔得远了,不像记忆之中的青棱,谦卑微小,贪生怕死,但坚韧如四野疯长的藤蔓,一切都真真实实,触手可碰。 她真的不是青棱,就连说话的语气腔调,都完全不一样,青棱说得一口标准的昆仑仙音,清脆爽利,可眼前的女子,却带着浓厚的异域腔调,说话像是在唱歌。 萧乐生心底笑笑,表情却无甚变化,看着她一身异族打扮,忽心头一动,问道:“你来自金洲” “上仙目光如炬,见识广博,晚辈佩服。晚辈正是来自金洲。”青棱抬手将飘飞的红纱轻轻按住,嘴上恭维着,眼神却越过他不着痕迹地望向了周千城。 周千城见来了个元婴期修士,又见风少倾二人师兄相称,便知这一战再难讨得好去,如今虽折损了几件宝贝,但未动根本,对手修为太高,不如先逃再说。他主意一定,便不再犹豫,趁萧乐生等人将注意力放在青棱身上之时,便施了个障眼法,将巨石化作人形,而他的真身则沉入地底悄然匿行而去, 萧乐生听着她的恭维,只随意一笑,手中抓了一团红光朝后面扔出,好似背后生了眼睛般,那红光直奔周千城而去。 “啊——”一声惨叫响起,众人只见前方红雾如雨,周千城从地底跃出,倒在地上翻滚,用左手抱着右肩咬紧了牙关,殷红血色染遍衣袍,一条断臂落在不远处的泥沙之中,红光尤自在断臂之上缠绕。 他再没发出第二声哀号,只紧紧抱住了右肩,缓缓站起,神色狠戾地望着众人。他结丹后期,本已是结婴有望,如今受此重创,境界跌到了结丹初期,且不说何日才能结成元婴,那只断臂若无灵药只怕也极难恢复。 萧乐生头也不回,仍旧温柔地笑着。 青棱收回眼神,元婴期比之结丹期,修为不知翻了多少倍,想逃不容易。 而萧乐生,他和从前也不太一样了。 “晚辈魏凌,拜见上仙。”魏凌见到了萧乐生的狠辣,心中的打算不敢轻易尝试,便收敛心神,换上诚恳恭敬的神态。他见萧乐生对青棱和颜悦色,心中一横便上前拜倒,“晚辈一时被贪念蒙蔽,得罪了雪薇仙子和风道友,坏了玉华宫的好事,还望前辈恕罪,晚辈愿受惩罚!” 萧乐生伸手将鬓边长发轻轻拂开,手指顺势一弹,一道红光便冲着魏凌射去。 那红光来得突然,魏凌脸色一变,没想到萧乐生不发一语便出手,躲避已是不及,他也不敢闪避,便生受了那一击。 魏凌冷哼一声,浑身剧震,那红光入体后如同毒蛇四窜,搅得他疼痛难挡,不多时便出了满头冷汗。 “既然有罪,便要受罚。”萧乐生看着青棱一笑,便又将头转向了雪薇和风少倾二人。 “雪薇妹妹,我在他二人身上下了九鼎咒,没有我的密术,那咒会让他们生不如死,我将他们交给你,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身边多两个随从帮你做事倒是方便,我保证你让他们往西,他们不敢往东。不知这样,你可满意”萧乐生语带宠溺地对雪薇道。 雪薇扭头并不领情,冷冷开口:“不必!人是你抓的,你要怎么处置与我无关。” 她本就觉得唐徊身份配不上墨云空,而萧乐生是唐徊目前唯一的徒弟,出身媚门,又整日与女修厮混,因此她一向对萧乐生毫无好感可言。 “你们二人,今后就跟着雪薇仙子,听她差遣。”萧乐生却不管她的任性,径自对着魏凌与周千城开口,而后又踱到了青棱眼前,道,“至于你……” “本仙有要事前往金洲,正缺几个使唤人,你们就随本仙同去吧。你这小姑娘既然来自金洲,就正好给本仙当个向导吧。”萧乐生抬手便扔出了三只黑色圈环,各自朝着青棱、胖子与姬盛飞去,“嗖”地一声自动套入了三人手腕之上,化成一道黑色细镯,紧紧箍着三人的手腕。 “啊!”姬盛一声惊叫,看着自己腕上的黑镯。 青棱只觉手腕一紧,灵气运行到此处便似被截断了般。 她听闻“金洲”二字,心念一动,便也不低头看手腕,只朝着萧乐生开口:“多谢上仙垂怜。能为上仙效劳,我等荣幸。” 萧乐生见她识实务,微笑着点了点头。 “去金洲”雪薇却忽从风少倾怀里挣扎而起,满面疑色道,“可是为了那件事” “雪薇妹妹是指何事”萧乐生眼神晶亮地望着她,故作不解地问道。 雪薇一噎,眼神四下一转,见这并不是说话的地方,只得将满腹疑问吞下,冷硬地开口:“我也去!” “师妹!我们还要回玉华禀报极乐鸟之事!”风少倾闻言急声提醒道。 “有你回去就够了!”雪薇杏眼一瞪,脆声打断了他的话。她因一时之气,动用了仙器之力,间接杀了极乐鸟,导致任务失败,亦害得墨云空一番心血布置尽数落空。此时她只恐回了玉华不仅要受罚,还要被同门耻笑,心头便打下主意跟着萧乐生前往金洲,找机会将功折过。 金洲之行,她亦曾听墨云空提过一些,事关烈凰圣境,其重要性尚在极乐鸟之上。 近年来除了修行,唐徊同墨云空二人将所有精力都花在了烈凰圣境之上,这金洲之行便是唐徊发现的一件秘事。 这两百年里,墨云空同唐徊虽为双修眷侣,但和一般的双修眷侣并不相同。墨云空仍在玉华山华曦宫中,而唐徊则在玉华山北面的阳曲山另辟洞府修行。他二人各自修炼,一年也不见得能共处几时,虽为眷侣,实则更似两个搭伙修练的人,相互利用,既是朋友也是对手。因此虽共同寻找进入烈凰圣境的方法,但二人并不完全信任了解对方,各自心中皆有打算。 如今极乐鸟已死,圣境之秘便落在了金洲之上。 “雪薇妹妹愿意助我一臂之力,萧某自然求之不得。”萧乐生出乎意料地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又道,“萧某此行只为先锋,过不了多久,师父亦会亲临。” 第99章 蜃楼 “雪薇妹妹愿意助我一臂之力,萧某自然求之不得。”萧乐生出乎意料地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又道,“萧某此行只为先锋,过不了多久,师父亦会亲临。” 他说着,眼光扫过青棱。 唐徊要来?! 青棱闻言心中一惊,但见他眼光扫来,却还是勾起一笑,眉眼弯弯地对上萧乐生的眼。 萧乐生见了,笑容似乎更大了一些。 “那我师父呢?”雪薇更关心的是墨云空。 “墨师叔要在玉华主持大局,届时不知能否同临。”萧乐生一抖衣袍,飞身而起,道,“闲话莫扯了,此间事了,我们上路了。风师弟,还劳烦你将那三目极乐鸟尸身带回玉华向墨师娘复命。” 萧乐生都开了口,风少倾也无力阻止。他们虽是师兄弟的名份,但萧乐生境界比他高了一层,又是唐徊亲传弟子,而他不过玉华旁枝弟子,是以萧乐生的身份确实比他尊贵,和雪薇的关系也更近一些,因此他也只得无奈点头道:“如此,拜托萧师兄了!” 语毕他又朝着雪薇道:“雪薇妹妹,你保重,待我回师门交代清楚后就来寻你们。” “劳烦风师兄了。”和风少倾的满面关怀相比,雪薇的语气多少带了点敷衍。 那风少倾眼底的关心倾慕之情,就是傻子也看得明白了。 话已至此,几人匆匆告辞一番,便由青棱带着胖子,和姬盛跟在萧乐生之后,魏凌同断了一臂的周千城眼着雪薇,一路东行,飞向金洲。 看来这金洲之行,或多或少也同烈凰有关。 青棱心中暗自思忖着,转眼看了看姬盛,姬盛约是感觉到了青棱的目光,半垂的眼皮子一动,眼珠朝青棱这处转了转,却没正眼看她,只是规规矩矩地跟在她旁边。 这三目极乐鸟所化的姬盛,心怀鬼胎,计谋多端。青棱本已有把握诱他说出烈凰之秘,可如今全盘打算皆因萧乐生的到来而失,现下他们都在萧乐生的掌握之中,要想再套话,已不那么容易了。 一群人东行而去,因为跟了几个人,所以萧乐生的速度慢了不少。 由于怕萧乐生认出她的风火轮来,她便踏着一柄普通飞剑,胖子则坐在她后面。因为青棱隐瞒修为的事,他有些不痛快,几日来都不怎么爱说话。 青棱倒是同他好话说了一箩筐,又细心替他疗伤,才总算令他消了气。 她在乎胖子的心情,因为他孩子般的执拗,不管是胆怯恐惧还是任性生气,都实实在在。 将她放在心上,才会在那样胆怯的状态下还义无反顾冲来救她,也更难以释怀她的隐瞒。 胖子的脾气算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在万华修仙界,隐瞒修为境界的修士,青棱肯定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他想想也就过去了,只是青棱的境界比他要高,他心中有些不服,因此嘴上仍是“妹子”地叫着。 足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他们才赶到了金洲。 热浪迎面扑来,四野望去已没有多少绿色。 他们在怀毅关外停下了步伐。 怀毅关是金洲大漠同天晋国的交界之处,怀毅关内有个驻沙镇,是进入大漠前最后一个城镇,过了驻沙镇和怀毅关后,便是人烟荒芜的金洲大漠。 倒不是说大漠之中毫无人烟,只是因为恶劣的生存环境,他们大多都是些随环境变化而迁徙的游民部族,大大小小遍布在金洲沙漠的所有角落,而蜃楼国则是这片沙漠里的奇迹之城。 “过了怀毅关,便算正式进入大漠,往南是烈沙海,往北去是火沙谷,都是人畜生灵绝迹之所在,而东南方则有个钢木林,长满无叶的火钢木。”青棱站在众人前方,将沙漠简单介绍了一番。 几人站在云上,四下望去,一片金色缓缓延申而去,怀毅关下还能望见些来往的旅人。 再远一些,便行人绝迹,只剩下荒凉的黄沙,一点绿意便都没有了。 纵观萧乐生一群人,也只有青棱的打扮和怀毅关里见过的人很是接近,包裹得严实,从头遮到脚,以此抵抗强烈的日光与尘沙,显得风尘仆仆、行色匆匆,充满了异域风情。雪薇在进入沙漠范围后,也忍不住拿了一方洁白的纱绫出来,将头脸遮个严实,她虽已不惧冷热,但大漠之中尘沙扑面而来,不过片刻发间便会附满黄沙,她天性爱洁,自然受不了连吸口热气也夹杂着尘沙的环境,自然学青棱一样寻来纱绫披头盖脸地遮住。 “不知上仙在这大漠中要寻找什么,还请上仙示下,晚辈也好替上仙探听指引。”青棱说了一番见萧乐生依旧只是望着远方,便索性直接问他。 “这金洲之中,可有何地是灵气充沛之所?”萧乐生转头问她。 青棱一怔,这金洲沙漠是众所周知的灵气稀薄之所在,稀薄到了寸草不生的地步,若一定要说灵气的话,除了蜃楼国所在之处…… 她忽然心底一跳,警铃大作。 “金洲里大部分都是火灵气,尤以钢木林和火沙谷为最,都是单一灵气,罡性强,并不适合修炼。此外,还有一些比较小的区域有些灵气,但都稀薄得很,因此在这大漠中几乎没有修士出没。而晚辈也正是因为沙漠无法修行,又仰慕中土博大精深的术法,这才不远千里修行。”心中虽惊,但青棱仍是小心措辞地回答着。 “此地一看便知灵气稀薄,荒芜不堪,自然比不上中原灵山秀水。”雪薇冷傲的声音自白纱后传来,打断青棱的话,她一双妙目带着冷意,看起来有几分肖似墨云空,却是学了形,并没有墨云空那股子天生无情却自带妩媚的神韵。 “我听说这金洲中有个神奇的国度,名唤蜃楼。”萧乐生没有接雪薇的话,仍是看着青棱,眼光如炬。 青棱闻言毫无意外,上前一小步,纤长手臂向前一伸,指向某处,道:“沿怀毅关前行,过了半月谷和流焰戈壁后,就能到达蜃楼。” 蜃楼国的所在并不是什么秘密,城中民众也多与驻沙镇上的人有些贸易往来,因此寻找起来轻而易举。 萧乐生似笑非笑地看着青棱,道:“你原是蜃楼国的人?” “是的,晚辈原是蜃楼国中泰尼部族之人,后因一番因缘际会,方踏上修行之路。”青棱见萧乐生语带试探之意,便将一早就想好的说辞说了出来。 泰尼是个小部族,早在三十多年前因为一场沙暴而整族覆灭,想查也无从查起了。 “听你所言,你很熟悉蜃楼?”萧乐生并不追究这些,也不等她回答,便续道,“既然如此,你带路,我们去蜃楼。” 青棱闻言点头,手一扬,当先一人朝着蜃楼飞去。 四野景色愈加荒芜,金洲之上风烈,青棱带着众人又飞了两日,这天正飞到流焰戈壁,便听见远远传来的轰鸣声响。 青棱停了脚步,后面的萧乐生飞到她身边,大袖一挥,下方云层便自动四散而去,露出了沙丘密布的流焰戈壁。除了密集的沙丘之外,这流焰戈壁的沙砾比别处要更红艳,大约是因为常年风蚀的原因,地上的砾石都向某个方向延展着,从天上望下去,像是一丛丛围绕着大小沙丘的火焰。 阵阵沙雾正从不远处的几座由数堆沙丘组成的大丘堆间升起,轰声也正是从那方向传来,隐约中还夹杂着一些金铁交鸣的脆响。 有人在斗法?! 身后雪薇、魏凌一众人赶上前一看,皆是一惊。 萧乐生更是沉了眼,默不作声地看着前方,一股庞大的魂识忽然从他身上释放开来,向着那处笼罩而去。 “这里是流焰戈壁,离蜃楼国已经很近了。前面是流焰戈壁中最大的一丛沙丘群,叫神王壁。只是这里一向没有修士出没,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动静?”青棱眉头微皱,一边说着一边紧紧盯着尘烟四散的前方,瞧那阵仗,至少修为在结丹初期。 “你,上前打探一下!”雪薇指着魏凌,冰冷开口。 萧乐生片刻便收回魂识,眼神一沉,若有所思地说:“固方家的人也来了?” 他收起惯有的随性笑容,唇冷冷抿着,如同刀锋。 固方世家?! 青棱虽眉眼微弯仍是亲切的笑意,心头数念已过,那笑里也带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杀气。 “萧上仙,此处我比较熟悉,不如就让我与魏道友一同前去吧。”青棱朝着萧乐生一抱拳,自靠奋勇地开了口。 “也好,你们去打探一番罢,那里有两个人跟你打扮差不多,你跟去看看也好。有任何发现都可以用你手腕上的魂印同我联系,不要轻举妄动。”萧乐生眼光落在青棱手腕上的那道黑色线镯,冷冷出声。 “是。”青棱垂头领命,心中却惊诧,同她打扮相似的,又有修为的,整个蜃楼国只有一个人,便是肥球何望穹。 心中想着,她已驾着飞剑向前掠飞而去,魏凌紧随其后而去。 第100章 救人 神王壁并不远,二人飞了片刻就到了,那里已是尘烟弥漫。 这里沙丘众多,大大小小高高矮矮如山林树木错落。他们从上俯望而下,这里仿佛落满乱石的棋盘,此刻正满盘飞沙。 因为熟悉这里的地形,青棱仔细辨别了一下声音传来的方向,便径自降下云头。她收敛了一身灵气,飞到西面一处高耸的沙丘之上,四望而去,果见前方的沙地之上,几人正在追逐斗法。 一身素白蜃楼常见的衣袍,清俊非常的容颜,不是化作人形的何望穹,还有何人 青棱眉头不自觉得紧紧拧起。 何望穹正手持金剑,面色发白,风沙自剑上生起,缠绕不去,而他的身后,是满面惊怒的蜃楼国的公主莫加米,她手中一条布满刺勾的长鞭软软地垂在地上,原本鲜艳丰润的唇此刻灰白如纸,一丝殷红挂在唇角,显然是受了伤。 而在他们的对面,正站着一个紫袍大汉,生得粗犷,国脸阔唇,身形魁梧,他正一手拦腰拎着个年约八、九岁的男孩,一手握着一柄长斧,斧上电光“滋滋啦啦”地缠绕着,如同银色小蛇。 青棱凝眼望去,此人腰上挂着了一枚青色的三头象玉饰,赫然是固方世家的象征,并且还是内室弟子。 而被他抓住的男童,正是蜃楼国最小的王子图穆。 “杜伤道友,你认得他们”魏凌见她眼神有变,不由问道。 青棱仍旧望着前方,并没理他,先前温和内敛的气息已化作利刃,就像是先前抵御雪薇的仙器攻击之时,所释放出的凌厉冰冷。 魏凌并不生气,眼中反倒划过一丝兴味。 一道阴冷冰利的电光闪过。 那紫袍大汉已然将手上长斧斩下。他眼中满是不屑之意,朝着何望穹嚣张地笑着。 何望穹将莫加米一掌推出老远,手中金剑卷起一阵黄沙,聚作沙龙,迎击而去。 金黄沙龙遇上电光,瞬间便被摧毁,化作散沙。 “嘶啦”一声裂帛之响,何望穹宽大的袖袍被电光扯裂,而他本人则堪堪在沙地之上滚过,虽然险险避过这一击,但一身衣袍残破不堪,发间沾满细沙,狼狈不已。 “废物,哈哈哈,还敢来追老子!”紫袍大汉一声笑喝,声音透天而来。 青棱已是脸色沉冷如冰,何望穹的修为她再了解不过,虽是结丹境界,但他不爱修行,空有一身境界,却没什么修为,所会的那些术法还是当年她见他结丹,强要他学的,多是些粗浅的入门法术。他在人间混混有这些自是绰绰有余,遇上境界低于他的,唬唬对方也是可以,但若遇上同境界的对手,那便完全不够看了。 此行若非蜃楼国王子被抓,也不可能逼得他出手。 青棱没兴趣管蜃楼国的闲事,但何望穹的生死安危,她却不能不管。 在她的生命之中,何望穹俨然已是不可抛却的一部分。那是漫长岁月里生死与共、相互依偎的感情,纵然她与他因为所求之道,所走之路不一样而各寻其路,但那样的感情已刻入骨髓血脉。 她这一生,活到现在,从穆澜到唐徊,身边之人,从无信任。唯独这只小耗子,相识于微,与她互无要求,吃吃睡睡,福祸相依,不怨不求,不是师徒,更无关情爱,只是一段看着浅淡的浓烈友情。 到如今,她命中,也只剩下何望穹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她愿意倾尽所有,护他一生。 脑中念头闪过,她的掌心已朝着地面凌空抓起,四指齐弯。 四周无数沙石迅速地朝着她掌心聚去,短短时间已聚起一团灰黄的光芒。 “你想做什么萧上仙叮嘱过我们不得随意出手!”魏凌诧异地看着她,山丘下已有轻微的震动传来,这是聚石成山之术乃是结丹期土属性术法中十分强悍的一种,眼前女子不过结丹初期,此前又只使用木属性法术的藤缠与化生,此时怎会突然用起聚石成山术来。 他却不知青棱因有噬灵蛊的关系,再驳杂的灵气都能吸入,互生互化,而她从前在烈凰圣境之内,看遍穆澜的藏书,因自身修为已臻返虚的缘故,故低等术法领会起来很是简单,因此如今各种术法她都能信手拈来,不需要耗费一符一咒,只要有灵气支撑,便无所畏惧。 青棱一面紧盯着山下何望穹与紫袍大汉的争斗,一面疾速聚起沙石,忽然之间手腕之上黑线发出亮光,一阵刺疼从腕上传来,强大的力量阻止着她继续施术。 那是源自魂识的痛楚。 “杜伤,我说了不要妄动,你想违背我的命令吗”萧乐生森冷的声音从她魂识之中传出,带着裂石的力量。显然他已察觉到青棱的异动。 青棱冷哼一声,另一手聚起一股灵气,重重压在了萧乐生的魂印之上。 萧乐生本来元婴境界,所施魂印结丹修士根本无力反抗,但奈何青棱境界虽低,却有着属于返虚期的识海,如今经脉重塑,施展术法不再受阻,这魂印虽然要消除不容易,但要压制住一时半会倒也不是难事。 那团灵气包裹住那魂印,萧乐生就感觉到施在她身上的魂识一黯,便再也无法联系上她。 “有意思!区区结丹期修士倒有些道行,是我小看了她!”萧乐生脸色一变,嘴上虽是夸着,却目露杀机,袖袍一挥,也不吩咐众人,朝着青棱飞驰而去。 那厢紫袍大汉不断朝着何望穹攻击,何望穹左支右拙地闪避着,惹得那紫袍大汉大笑连连,将何望穹当成了戏耍的对象不住逗击着。 最后逗弄够了,他斧上银电狂闪,目露凶光,准备一招大杀招了结此事。不期然之间,猛烈的攻击自他身后重重袭来,他一惊,不用回头便已感觉到山一般沉重的力量压下来,只得放弃攻击何望穹,转身防御。 这一转身他才发现身后飞来的真是一座小山,他惊出一身冷汗,忙回神挥出一阵电芒挡住山势,若让这山砸在他身上,就算他金丹不碎,这肉身多半也要稀烂了。 “何方宵小在此偷袭你爷爷我,报上名来!”他一面抵挡着,一面嚣叫。来人修为不低,出手狠辣,远非先前与他为敌的何望穹可比。 “你姑奶奶我出的手!”青棱一声娇喝,脚上已踏了风火轮,趁他抵挡石山之机从他身边电光般掠过,劈手便将图穆夺了过来,飞向何望穹。 “青……”何望穹一喜,才要出声,便见青棱将图穆扔了过来,他只能飞起接下。 青棱朝他摇头,示意噤声,他只得接了图穆落到莫加米身边。 “你是何人”那紫袍大汉见挥出的电光拦不住逐渐逼近的石山,便索性收起了利斧,双臂一张,硬生生抱住了那座石山,转过身来。 “我乃萧乐生萧上仙座下使唤弟子!”青棱眼珠一转,高声回答他。 “萧乐生!唐徊的弟子萧乐生!”紫袍大汉忽然咬牙切齿说道,手臂的力量渐渐收紧,那石山之上已传来开裂之声。 青棱抛出一根青索,将何望穹并莫加米与图穆一并缠住,不打算与那紫袍大汉拼斗,她将那青索缠在自己腰上,腾出手来一挥,那被紫袍大汉抱得已渐渐碎裂的石山间忽然伸出无数藤蔓,如同灵兽的触角一般,缠到他身上,而那石山也轰然间碎成石米分。 “啊——你这贱婢!”紫袍大汉气极怒吼,脸涨成了猪肝色。 青棱再度掐诀挥手,数百条藤蔓忽从黄沙之中冲出,如同冲天藤柱般挡在紫袍大汉面前。 “走!”她见化生术已成,便即刻回头,将风火轮的速度催到极致,拉着何望穹三人朝远空飞逃而去。 身后传来紫衣大汉的吼叫声,忽地又有炽烈的气息从身后传来,青棱料想是萧乐生赶到了,她更是全力催动风火轮。 风火轮乃当世奇宝,几乎不受使用者的修为影响,速度极快,又有藤林为阻,萧乐生虽快,可青棱转眼之间早已经没了踪影。 青棱带着他们一路逃到烈沙谷前,确认萧乐生一时半会追不上他们了,方才降下云头,将脸上面纱扯掉。 “青棱,你怎么回来了”何望穹落到地上,脸上露出些许喜色来。 青棱眼神从他脸上扫过,见他脸色苍白,虽有些喜色,却仍压不过眉间重重忧虑。她摇摇头,快步走到莫加米身边。 莫加米正抱着图穆坐到地上,此刻图穆双眼紧闭,毫无醒转的迹像。 “杜伤……”莫加米轻声一叫,明丽的脸庞上再无笑意,眼神忧伤地看着青棱伸手搭在了弟弟的腕上。 “他没事,晕过去了而已。”青棱一面以蜃楼国语说着,一面抓着图穆的手腕输了一丝灵气进去。 图穆眼皮微动,不消片刻便醒了过来,呜咽一声,满脸惊惧地抓住了莫加米裙角。 “你们出了什么事怎么会与固方家的人起了争斗”青棱转身又抓起了何望穹的手,仔细查看他的身体,一边仍是用蜃楼国语说着。 “居然是固方世家”何望穹脸上有着明显的惊讶,忽然察觉一道温暖的灵气从手上的经脉传入,迅速流转全身。他便知是青棱在替他疗伤,一直沉凝的眼神便渐渐温柔下来,继续说道,“数月之前,大概就是你走的那段时间,蜃楼国开始有幼童莫名丢失,都是十岁以内的男童。这些男童失踪的很是奇特,有的是夜晚睡觉时还正常,白日长辈叫唤之时发现已人走被凉;有些是结伴出外玩耍,忽被怪风卷走;又或者站立之处忽然地陷将之吞噬,等等诸如此类,十分离奇,并不是凡人的手段,故而我怀疑是修仙界的所为。” “固方世家的人干的”青棱听得眉头直皱。 修仙界的人一般不轻易掺和凡间之事,更不会与凡人为敌,固方世家又已经有了供奉的国家,怎会不远万里跑到这荒芜之处来,做那邪门歪道的事 何望穹点点头,道:“几个月下来,丢失了数十个孩童,整个蜃楼国家家自危,国王命我彻查此事。我几番周折,方才查到一群修士聚集在流焰戈壁南面的鬼王窟里,将抓来的孩童取血抽魂,炼制大型魔阵。” “那些魔鬼……”莫加米听得满面泪水,手指插入了沙中狠狠掐起。 何望穹轻叹一口气,走到莫加米身边,伸手轻轻抚过她的发,开口继续说道:“我躲在鬼王窟中几天,听到他们说要凑满百个孩童,才能启动那魔阵,寻找晶母。” “晶母”青棱一直没插话,只是笑容已彻底消失,微弯的眼眸此刻眯成一条缝,让人看不清她的眼光,只感觉到浓烈的怒意。 第101章 凶兽 “晶母”青棱一直没插话,只是笑容已彻底消失,微弯的眼眸此刻眯成一条缝,让人看不清她的眼光,只感觉到浓烈的怒意。 “我听他们说是晶母,并不知到底是何物,后因不慎被发现踪迹,便只能逃了出来,才到神王壁时,就见那紫袍大汉抓了图穆和莫加米。”他说着,看了一眼莫加米,脸上虽有怒气,眼中却只有无可奈何的宠溺。 “我……我和王弟见你出去了多日都没回来,怕你有意外,才偷溜出来找你,谁知会遇上这等事。”莫加米闻言忙擦了泪水,明亮的眼睛直望向何望穹,刚才还颓唐忧虑的脸转眼间便像一朵绽放的玫瑰。 何望穹在那样明媚热烈的眼光之下,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是啊,王姐担心得不得了,才背着父王母后偷偷跑了出来,你不知道,为了救你她甚至还偷偷拿走了……”图穆已稍定了心,抱着莫加米的手接口道,只是话才说了一半,便被莫加米死死捂住了嘴。 “闭嘴,你说这么多干嘛”莫加米狠狠瞪了图穆一眼,才算让他住了嘴,她再偷眼看向何望穹,何望穹已将注意力放到了青棱身上,她不由露出失望的神色来。 “若不是你刚刚看出那紫袍大汉的来历,我还不知道他们来自固方世家。对了,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何望穹问道,因见青棱回来,不知怎地,便感觉心头微定,没了前几日的焦灼。看来他真的不是个合格的修仙者,结成妖丹亦不过机缘巧合,如今想来,还是从前的日子逍遥快活。 固方世家,晶母,烈凰圣境…… 不知这几者间有什么关系为何如此凑巧都来到蜃楼国 青棱正低垂着视线思忖着,闻言抬眼看他,道:“一言难尽,我是被萧乐生抓回来的。” 何望穹蓦地瞪大了眼,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段过往,只是他正要问出口,青棱便摇摇手截断了他的问题。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只是现下并非说话的时间,萧乐生只知道我是来自金洲的杜伤,今后若你我相见,记得我是杜伤,并非青棱!”青棱从储物袋中取出一道金色灵符交到何望穹手中,才又道,“这是我画的千里传音符咒,在金洲范围之内若有任何事,凭此物都能联系上我。你速带他们回蜃楼,固方世家的事我会追查,你好好呆在蜃楼,小心行事。” 语毕,她想了想,仍旧不太放心,又取出了一只瓷白无纹样的小瓶。 “好好收着,下品法宝,保命之用。以后好好修行,争点气,瞧你今天那模样,枉费你这一身结丹修为。”她恨铁不成钢地将那小瓶塞到了何望穹手中。 “那从前不是有你嘛!”何望穹“嘻嘻”一声笑,露了个许久不曾有的亲昵调皮表情出来,眼神如夜空小星闪闪发亮。 青棱不禁想起许多年前和她一起出生入死的那只小耗子,眼神不由柔和起来。 “哼。”莫加米望着二人间默契十足的熟稔感,忍不住黯了眼神,垂下头撇了嘴角冷哼一声。 “行了,你们快走,此地不宜久留。”青棱忽然眼神一变,她藏在衣袖之中的手腕已开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便沉声一喝,催促何望穹离去。 “那你呢”何望穹问道。 “我还必须回去找萧乐生。”青棱只觉得手颤抖得越发厉害,心知压制在萧乐生魂印之上的灵气已经渐渐消耗。 她必须回去找萧乐生,因为胖子还在他手上。 “走!别废话了!”青棱没给何望穹说第二句话的机会,掌上聚起一阵罡风,猛然一送,将何望穹连同莫加米、图穆三人一股脑儿都卷走。 见三个人在天边失了踪影,青棱这才眉头一揪,露出痛苦的表情来,后颈之上已是一片冰冷汗意,手中魂印带着剪断经脉的力量,让她的手腕疼得刺骨。 她将面纱重新挂好,用另一只手紧紧抓在魂印之上,祭出飞剑,朝着另一个方向疾掠而去。 而在神王壁中,正不断传来哀嚎之声。 胖子被一根金色鳞纹的仙索凌空吊起,满脸的肉都挤到了一处,油亮的汗珠子从脑门上大颗大颗滚落,整张脸都写满了一个字:苦! 周千城正手持一根刺刺鞭,手起鞭落,每一鞭都带着刺耳的破空声,重重抽在胖子身上,每落下一鞭,胖子的身体就猛然一颤。 “死胖子,废物!蠢货!”周千城眼中带着阴冷狠毒的疯狂,仿佛泄恨般地骂着,他将自己这番失利全都归到了青棱身上。若是没有她,他就能成功取得千钩皮,而不是被诱惑着捉极乐鸟,弄到如今偷鸡不着蚀把米,反而丢了一条膀子,还被人奴役。 “说,那贱婢会逃去哪里否则便将你的魂都抽碎!”周千城一下接一下,仿佛不知疲倦地抽着。 胖子只是抬了抬眼皮子,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望了望天边,随后便又垂了下去,不说半句话。 “你看什么你以为那贱婢还会来救你别痴人说梦了!她早就一个人逃了!你老老实实地说清楚她的去向,兴许萧上仙能饶你不死。快说!”周千城见了他的模样,更加发狠地抽了起来。 “逃了最好,别回来了!”胖子垂着头喃喃着,除了痛楚的表情,在他脸上看不出其他情绪来。 周千城一听,更加疯了似的鞭笞他。 青棱隐了气息,折回后落在神壁不远处的小窟里,悄然释放魂识之后,看到的就是那样的场景。 她的手指狠狠掐进了石壁之中,一阵松散的砂石纷纷掉落。 听到胖子的话,她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又酸又涩又疼又悔。 心中虽然懊恼,但她仍是逼迫自己冷静了下来,操纵着魂识悄然地游移了一番,却发现除了胖子和周千城二人以外,并没有萧乐生、雪薇与姬盛的踪迹。 查探再三,她仍是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踪影。 “啊——”胖子摧心裂肺的哀嚎声再度传来。 青棱咬了咬牙,她魂识之中已现出胖子渐渐青紫的脸庞,再不救回来,他便是不死只怕一身修为也要大损。 她没有时间去想到底是个陷井还是什么其他的,目前来说,救出胖子才最关键。 若只有周千城,那就不难救了。 青棱收回魂识,将全身灵气都聚在完好的那只手掌心,不多时,便凝出了一束长短粗细如绣花针般的青色光芒。 她伸出被魂印缠住的手轻轻一震,魂印之上覆盖的灵气散去一些,露出了一截已变成暗红色的魂印,她全神贯注地盯着魂印,另一手捏紧那青芒针,朝着魂印边缘狠狠刺入。 钻心的疼痛由手腕传到心中,疼得她头皮一麻。 青芒针乃是以灵气所化的实物,魂印是萧乐生魂识所化的束缚之印,亦属于灵神类,要想剥除只能以灵力强行祛除,但她的修为比他低了整整一个境界,若想以灵力强抗是不可能的,只能集中灵气,化成实物,从外界将其剥除。 灵识无形,若要将其实体化,是件十分困难的事,若没有相当的感悟与了解,以及对灵气的敏感,即便修炼到元婴化神,也是不可能的。 青棱当年于化神之时才感悟灵气之形,将其化成实体,如今有噬灵蛊相助,令她对灵气的敏感度上度了数阶,因此方能聚成有形之物,虽只是细针大小,但也比很多修士强上许多。 只见那青芒针针尖隐入她手腕肉里,刺入骨里,而后缠上那圈魂印,青棱手中使力,将其狠狠向外拔起。 那魂印融入肌肤骨骼相融合,这一拔扯,她手腕之上顿是鲜血如注,从魂印边上不断往外流出,青棱只咬牙忍痛,手上再一用力,将整个魂印硬生生地拔了出来。 整个过程不过片刻时间,青棱却像是花光了所有力气一般,靠在砂石壁上喘着粗气,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魂印取出后便化成一团暗光,青棱取出一张符,灵光一闪,灵符化成一只巴掌大且通体雪白的小鸟,她将那团暗光放入鸟里,又灌了一丝自己的灵气进去,才将手一松。那小鸟扑棱扑棱翅膀,从她掌心飞走,向着另一个方向迅速飞去。 “慢慢找我吧!”青棱语带戏谑地一喃,便将注意力放到了胖子和周千城身上。 周千城原是结丹后期境界,如今被萧乐生所伤,又断了一臂,修为只剩下结丹前期,对付起来并不困难,只是需得速战速决,以免出现意外。 青棱眼睛四下观望了一番,心中已有了隐约主意。 必需一击即中,不能缠斗。 魂识再度放出,周千城约是抽累了,已停了手,盘膝坐在地上调息着。胖子仍旧被吊在半空,垂着头,看不见表情。 她祭出风火轮,朱红的火光在脚下跳动,手掌一翻,瞬间便多了一只金色小兽雕像,雕像栩栩如生,鹰头狮身蛇尾,一鳞一毛,都细致无比,一对墨绿的眼珠更似活得一般。 一股灵气所化的淡淡金芒笼罩在雕像身上,暗藏着凶杀肃气。 青棱将手掌一震,那只金色小兽像是活了一般,从她掌中跳出,跃到半空,竟渐渐涨大成一只凶兽,金喙锋锐如丸,狮鬃殷红如火,蛇鳞冰冷坚硬,正是生长在这荒漠上稀少的凶兽之一,专食金火之物的吞金吐火兽。 吞金吐火兽天性凶残,喜食金火属性之物,是唯一能在这大漠之上修行的灵兽,亦是这大漠中的灵兽之王。它平日蛰伏在金洲至南处的沙底,修为在元婴之上,是极其恐怖的凶兽之一。 不过,青棱手上这一只,却不是真正的吞金吐火兽。 那是件中品法宝,原是她一百年前在驻沙镇上收到的废弃灵宝,其中只有一缕吞金吐火兽的残识,被她以十块中品灵石换了过来。后来她在金洲历炼之时,便深入金洲极南,在沙底找到一只恰逢每百年一次褪除兽皮的吞金吐火兽,她冒死潜入,趁它修到紧要之处时,从它身边偷走了一块蜕下的蛇皮,上面有金鳞百来片,被她融进了那雕像之中,练成魂器法宝。她又用了数十块大漠烧日岩母,整整淬炼了十年,才终于制成这件超越她目前修为的中品法宝。 她并不依赖法宝,亦很少花精力收集法宝,因此她储物袋中只有寥寥几件法宝,但却件件精品,皆是她这些年在万华神州上游历之时收集的,后再经由她的淬炼改造,制成称手法宝。 见吞金吐火兽如风雷般一跃而出,青棱也跟着身形一晃,便在原地失了踪迹。 “吼--” 周千城正盘膝调息,还不到半个时辰时间,便忽然闻得一声震天巨吼,脚下沙土亦微微震动着,仿如地动一般。 一阵滔天杀气和威压凭空出现,从身后如潮水般源源不断地涌过来。 他心头巨惊,也不转头,便朝前方飞出,一面边一面祭起魂幡,飞到胖子旁边之后方才停下转身。 这一转身,他不由倒抽了一口气。 鹰头,狮身,蛇尾,他就算从前没到过沙漠,也认得这赫赫有名的凶兽吞金吐火兽。 第102章 尊者 那只吞金吐火兽四蹄踏着沙雾,如同一团飞纵的火焰般,转眼逼近了他。 周千城忙用魂幡聚起一个黑色巨型骷髅头,挥幡将它击出,只是他修为已损,又是仓促之间,聚起的骷髅头便远不如原来的力量大。 吞金吐火兽迎上那骷髅头,一番撕咬后,那骷髅头化成黑雾四下散裂,它自黑雾之中凌空跃出,冲着周千城咬去。 周千城心中大惊,也顾不上胖子,便朝着旁边疾驰躲避。 那只吞金吐火兽冲到周千城站立之处,见失了周千城踪影便仰首一声长啸,金喙一张,转头将胖子啄吞入腹中。 周千城飞到了十来丈外,手中魂幡已将黑雾重新聚成骷髅,心中越想越觉不对劲。 适才情况来得太突然他来不及细思,如今仔细感觉一番,那吞金吐火兽虽然来势汹汹,身上威压亦重,但周身灵气却跟不上那威压的程度,且虽然一击便将他的攻击打散,但却后继无力,倒像是虚张声势一般。 不好,中计了。 这吞金吐火兽只是残神幻影。 他猛然间醒悟,再看时胖子已失了踪影。 “可恶!”周千城暗骂一声,四下望去并无其他人的踪影。 “出来!别躲了,我知道是你!”他冷笑一声,笃定来人肯定施了障眼法藏在附近,便催动魂幡,令黑色骷髅迎上吞金吐火兽。 没有人回答他。 那黑色骷髅撞上吞金吐火兽,迸出一阵暗芒,吞金吐火兽虽仍旧将骷髅撕碎,但它的身躯亦是一晃,渐渐便得虚无起来。 周千城心中暗喜,果然是料对了。 他快速聚起骷髅,直奔吞金吐火兽,那黑色骷髅比前两次都要巨大,呼啸而去,黑洞般的大嘴一张,猛然将吞金吐火兽咬住。 周千城脸上露出喜色来,以为自己已得手。 电光火石之间,那吞金吐火兽腹底忽有光芒闪过,一道青芒如电骤然射出,朝着周千城袭去。 那青芒去势甚快,无声无息,直到离周千城不过数丈之时他才查觉。 杀气强烈,直指他的胸口。 他心头剧跳,左手撑幡,右手忙祭起一柄黑亮长剑,拦在身前。 青芒撞上剑刃,竟被劈作两道左右分行,周千城这才看清,那青芒原是一根青绿棘藤。 看到青藤,周千城便已确定了来人的身份,也只有她才能将普通的藤缠术施展得这般神出鬼没,那根棘藤分作两道之后,没入了周千城身边的沙地之中,转瞬之间,沙土涌动,数道棘藤从地上生起,聚成牢笼,将他困在其中。 “杜伤!” 他咬牙切齿地吼着,额上却是冷汗密布。如若他再慢上一两分,那棘藤便要穿体而过,而她这一击没有得手,仍能化成第二重攻击,如此手段着实冷辣,实力加上冷静的头脑,她是他这些年遇上的同境界最难缠的敌手之一。 待他将那些坚硬如铁的棘藤柱尽数斩断之后,外面早已没了任何动静。 胖子不见,吞金吐火兽也不见,而青棱,他连面都没有见着。 “我一定要杀了你!”周千城手执魂幡,冷冷站在原地,眼中一道暗怒如电,满心都是被激起的杀意和战意。 青棱带着胖子一路狂飞。 她藏在吞金吐火兽腹下,本想借那一击彻底绝了后患,不想竟被周千城逃了过去,只怕今后再遇上此人,势必是不死不休了。 “呵呵,我知道你会回来。”趴在她背上的胖子忽然迷迷糊糊地呢喃道。 青棱一愣,耳边又传来他的声音。 “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他说得绵软无力,头始终垂着,看不见表情。 “胖子,此行甚是艰险,你先回中原吧。”青棱轻轻一叹,思忖片刻后终是开口劝他离开。 这话虽已是婉转,但话里之意到底伤人,胖子境界低微,在这强者林立的时刻并无立足之地,唐徊、墨云空、玉华宫再另上固方世家,当前的情势已失去控制,青棱不止会处处受制于他,只怕终了仍护不住他。 为了保住他这小命,再伤人的话,她也得说出口。 过了许久,背上的胖子仍是没有声音。 青棱斜瞄一眼,他已阖眼晕睡过去。 “肥死了,吃那么多肉!人家修仙你也修仙,人家修个玉树临风,你修成个石墩照日。”青棱摇摇头,感叹了一句便不再言语。 风火轮速度极快,转眼就飞出百里。 确认暂时不会有人跟上来了,青棱才降下云头,扛着胖子跳到地上。 胖子仍在晕睡之中,满身衣袍染满血迹。 青棱将他平放到地上,手中聚起一道青芒。 “忍着点!”她依前之前的法子,聚集灵气形成针体,青针刺入,快速将萧乐生的魂印从他手中挖起。 纵然青棱已经极稳极快,晕睡中的胖子仍不免五官纠结到了一起。 伤口深可见骨,殷红的血如泉涌。 青棱取出下品灵药养元膏,很快地抹在了伤口之上,又喂他吃了三颗玄清丸,方才站起身,仍旧之前的方法,用幻化符变出一只飞鸟,灌入萧乐生的魂印与灵气,令它朝着另一方向飞去。 若萧乐生还想抓她,这两只鸟足够她找得了。 处理完这至关重要的两件事,她才拉下脸上面纱,冷冷转了头。 “出来吧,还想偷窥到几时” 她的声音并不大,如清泉冰冽,有些难以捉摸的威严,和她素日的作风差别甚大。 回答她的,只有耳边萧萧风声和满目苍茫金色。 青棱没有动,手中一根藤蔓蓦地朝着某处疾射而去。 轰然一声巨响,远处一座小沙丘被藤蔓贯穿,化作满天飞沙。 一个赤色人影穿沙而出,不慌不忙在缓缓朝青棱走去。 正是姬盛。 青棱唇角微勾,眼中冰凉一片,毫无意外。 “杜伤道友,你还是随我回去吧。萧上仙派我寻你多时了,你还是乖乖跟我走吧,免得我们伤了和气。”姬盛平静开口,端方肃杀的脸上,一双眼眸却有着与他那张脸并不相称的灵动。 “跟了我这么久,你若要请我回去,适才我救人之时怎不出面”青棱朝前走了几步,脑后红纱翻飞,经那漫天黄沙一衬,竟让她显出一丝莫名艳色来。 她早已知道,与何望穹分离后没多久,她就被他给跟上了。妖修对各种气息总比修士来得灵敏多,何况是来自烈凰的三目极乐鸟。 姬盛的眼中露出一丝疑惑来,很快便又消融。 “你早就知道我跟着你那你为何不躲”他不解地问道。 “你不会和我伤了‘和气’的,而我也正要找你。”青棱面上露出一丝笑来,眼角一弯,又像从前那样亲暖起来。 “找我何事”姬盛想起之前与魏凌等人捕捉三目极乐鸟之时,她在他耳边说过的话,他的确是要找她问问清楚,想来她也不例外。之前因为有萧乐生的存在,他们不敢多作交流,如今恰逢好时机。 “不如你先告诉我,为何你能来找我我再想想要不要告诉你我找你有何事。”青棱摇摇头,笑容中有些戏谑。 “这有何不可。”姬盛一笑,直言道,“你逃走后,那固方家的人只当后面赶来的我们也是敌人,竟与我们为敌。他敌不过萧上仙,便逃走了,萧上仙自然追捕而去。而魏凌这厮竟趁着大家注意力都在你与固方家那人身上之时,趁机也逃跑了。雪薇仙子便令周千城看守胖子,她自己去追魏凌。而我,自然是去追你了。” “原来如此。”青棱面露思忖之色,能不惧萧乐生所下的九鼎咒,必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她又想起他身上那柄古怪的靠噬人魂魄才能释放出龙魂的手杖,那并不是一个结丹期修士能拥有的凡物,这个魏凌必定有些古怪。不过,他与她并无关系,再古怪也碍不到她。 转念一想,她便不再纠结。 “杜伤道友在想什么,这么入神”姬盛见她沉思不语的模样,鼻头一皱,有些好奇地开了口。 青棱闻言笑着开口:“我在想,他们为了进烈凰煞费苦心,争来斗去,真是可笑,放着上好的人选不问,你说是吧,三目!” 她的声音说到最后,忽地一重,令姬盛心中一跳。 “杜伤道友在说什么,姬某听不懂。”他很快收敛了心神,装作不解地说着,“杜伤道友还没告诉我找我何事” “找你自然是要打听烈凰的事。”青棱收了笑,不想再同他浪费口水,虚与委蛇,眼中冷光渐盛,步伐迈开,一步步逼近姬盛,直到走到了他的身前三步距离方才停下,寒声道,“说吧,烈凰到底出了什么变化,才令你从里面脱逃出来” “我不懂……”姬盛在那冰寒威严之下不自觉地心虚起来,就连声音也弱了三分。他自问凭他的智慧,三目极乐鸟的身份,自他从烈凰出来时就没有人发现过,又有极乐鸟幻像掩人耳目,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因此他并不知道这个女人是真知还是假意试探。若真知道她又是从何而知的?他设阵捕捉极乐鸟之时她说的话,并非寻常修士能知晓的,若不是曾在烈凰呆过,至少她也与烈凰有着极深的渊源。 她表现出来的真真假假,叫人难辨虚实。 “你不懂你若不懂,为何你身上会有烈凰果的气息!”青棱眉宇如剑锋展开,一双星眸似有隐约神威,纵使不笑抿唇,她的唇线也有些上扬,有着似笑非笑、不怒而威的莫测。 这样的她,叫姬盛觉得莫名熟悉。 姬盛心中剧跳,眼中忽然闪现浓烈的警惕,嘴上却笑着说:“杜伤道友就是为了这个,以为我是三目化作的人形” “孽畜,本尊耐性有限,你还不老实说来。”青棱裙衫忽然一振,一股滔天灵气夹着杀意从她身上铺天盖地奔涌而出,金纱如蛇狂舞,在她身边打着旋儿,衬得她的冷酷中带着一抹噬血的艳丽,原来只是温婉清秀的脸庞,陡然间锋锐起来。 姬盛“噔噔噔”倒退三步,满脸惊惑地看着她。 灵气虽大却仍旧是结丹修为,但那杀气却浓烈得仿佛要化成血一般,很熟悉,熟悉得像是他亲身经历过一般。 “你是何人”姬盛沉下脸来,压抑着体内为抵抗这股压力而自动窜起的灵气,隔着一段距离不住地打量她。 “本尊不过离了五百年,你就不记得本尊了”青棱抿紧的唇再度扬起,却不再是温和的笑。 那笑容,肆意狂妄,而那眼神,有着俯望苍穹的慈悲冷漠。 第103章 徒弟 那笑容,肆意狂妄,而那眼神,有着俯望苍穹的慈悲冷漠。 姬盛情不自禁地偏了头,这是从前还是鸟身之时的习惯。 很熟悉,那眉眼,那姿态,渐渐与他记忆中常常站在烈凰树下的人影重叠,只是记忆中的人,并无那般冷漠狂妄的神色,虽然仍是强悍可怕,却时常显得寂寥迷茫。 他有些迷惑,烈凰树下的那个人…… 应该是整个烈凰圣境中最可怕的存在,返虚境界的…… “仙尊!”姬盛忍不住一声惊叫,一边膝盖已习惯性地跪了下去,只是跪到一半,方醒悟过来,眼前的女人,哪怕她真是烈凰圣境中的那人,现如今也只是个结丹期的修士。 待要站起,他又瞧见她冰冽的眼神,似透明如镜的水面,仿佛要将他心中所有想法都呈现出来,姬盛便又胆怯起来,索性仍旧跪了下去。 “仙……仙尊,真的是您您怎会到了此处”姬盛强笑着说道。 青棱袖袍一动,将一只手背到身后,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并没有回答他,也不令他起来,反而问道:“说吧,你怎么出来的把这几年的情况说清楚” 姬盛偷瞄了她一眼,心道这些事情告诉她并无不妥,便在心中回忆了一番,才小心开口:“烈凰圣境的异变,约是从五百年前开始的。” 五百年前,正是她从烈凰出来的时间。 “初时并不明显,只是灵气有些外泄,但这么多年并不是没有灵气外泄的情况出现,因此也没有引起圣凰众灵的注意,直到一百多年后,烈凰北部天空突然出现一道裂缝,灵气便从那处疯狂涌出,随后那裂缝越来越大,竟令整个烈凰北部地域陷入灵气顶峰状态。” 青棱一面听着,一面微皱了眉头,烈凰宫在烈凰南部,一南一北,相距甚远,目前来看还影响不到烈凰宫。 烈凰圣境与其它秘境不太一样,并不是由法宝或灵气构成的异元空间,它像是与万华神州平行的空间,若说万华神州是这浩渺苍穹中的一颗星子,则烈凰圣境便是另一颗与之相联的星星,其中日夜四季更替变化,万物万灵轮回生长,与万华一般无二,并不似其它秘境,要么时间静止,要么并无轮回变化,比如当年将她吸入的龙腹灵地,就是没有轮回变化的地域。 万华上所谓的烈凰圣境,只是一个通往烈凰入口所在罢了,并非真正的烈凰圣境,而历代烈凰宫主掌握的,只是打开这个入口的秘法。 她曾听穆澜提过,烈凰圣境之外有三重天然禁制,非上界仙人不可破之,一重仙罡风气,可阻万物;二重紫玄禁咒,以隔万灵;而这第三重,则是化仙雾,任何修士只要踏入这化仙雾中,便会化去一身修为,褪为凡体。 有这三重禁制存在,即使是上界仙人下来,轻易也无法破坏,这三重禁制集天机之玄机灵气而生,怎会莫名裂开。 “你怎么出来的”青棱又问道。 “前段时间,我与浮蛇抢夺灵果受伤,需要烈凰北部的幽灵草治毒,便只能冒死前去。结果恰逢那裂隙异变,一股庞大的吸力从那里传出,灵气被吸成一股漩涡,将我卷入。”再次提起当时之事,姬盛仍不免眼露惧怕,声音也急促了一些,“我以为我死定了,四处一片白花花的光,我连眼也睁不开,灵压四面八方涌来,几乎将我挤碎。我不知道在里面转了多久,感觉平静下来再睁眼时,已经到外面了。” 从裂隙中传出的吸力! 青棱心中一惊,心念翻动。 按墨云空的说法,是烈凰圣境出现异变,灵气从里面倾泄而出,那应当是由里而外的压力,怎么会是从外面传来的吸力 且四百年前,墨云空就曾放言天下,要修补裂隙,怎么到了如今,裂隙不止没小,反而越来越大 除非,墨云空根本不是想修补裂隙,她是想从外面强行打开烈凰外部禁制,好进入烈凰。 青棱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穆澜五百年没有出现过,如今整个万华无人知晓进入烈凰的方法,墨云空若想进入,只能另辟奚径。 若真让墨云空成功进入,她的元神只怕岌岌可危。 “仙尊?!仙尊!”姬盛见她想得入神,许久不吭声,不由小声叫道。 “你出来的时候,看到了什么”青棱回神又问道。 烈凰所在之处如今已被重重禁制封锁,无人知晓其中发生何事,若墨云空真想强行打破烈凰禁制,那在入口之处必定有安排。 “我一直晕晕沉沉的,醒来的时候,只闻得耳边有人叫道:‘他还没死’,便忽然有强大的攻击袭来,我为自保,只能施展幻术逃出。”姬盛又偏头回忆着,忽然间他眼中灵光一现,又道,“对了,逃命的时候,我依稀看到那里四处都设了法阵,灵气浓烈得吓人。” 青棱便道:“还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了。”姬盛摇摇头。 “你走吧。”青棱一拂袖,转身走到了胖子身边。 胖子阖眼睡得正沉,气息均匀,显然服了灵药伤势已有所好转。 姬盛却是一愣,这样就让他走了 他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脸色犹疑不定地望着青棱的背影。 “回去好好呆在萧乐生身边!有什么事,记得用这传音符通知我。” 他刚要抬脚,却忽又闻见青棱冰冷的声音传来。他脚步一滞,停在了原处,抬手一挥,双指夹住了一张叠成方胜的黄符。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把我的行踪告诉萧乐生,不过我相信他对你是极乐鸟的身份会更加有兴趣。”青棱手臂用力,一把将胖子又扛到肩上,头也不回地说着,“我知道你聪明,主意很多,不过最好别跟我玩心眼,待金洲之事了结,我便替你解了萧乐生下在你身上的咒,从此天高海阔任尔遨翔。 一语毕,她便拔地而起,驾着风火轮化作光影,飞纵而去,只留下姬盛捏着传音符站在原地,脸色晦暗难明。 ****************分割小线*********************** 金洲鬼王窟。 鬼王窟是金洲最大的一座石窟,从外面看过去像是一座黄泥沙堆积而成的巨山,其上随处可见幽黑不知深浅的洞口,宛如张大扭曲的人口,因此得称鬼王窟。鬼王窟内里是九曲十绕,布满了洞穴,最大的洞穴可容百人,最小的洞穴仅够一人弯腰蹲立,因为它位于沙漠中心,四周毫无水源植物,且幽深难测,是以人迹罕绝,凡人不敢来,修士来了也无灵可修。 而如今,这鬼王窟却热闹起来。 青棱将胖子安放在了她从前在金洲修炼的洞府之中,又设了禁制之后,方才飞到鬼王窟。 还未降下云头,她便能远远地就能察觉到鬼王窟周围设下的禁制,一股若有似无的阻碍力如同无形的墙一般包裹在鬼王窟四周。 没多久这鬼王窟前便会出现一些修士,靠鬼王窟时便失去了形踪,叫人无法窥见鬼王窟入口之所在,可见那禁制是道障眼法。 青棱隐在云上,悄然释放灵识覆盖下去,观察了许久,来来去去的修士,大多都是筑基后期与结丹前期的境界,腰间都配戴了固方世家的图腾三头象。 她估算了一下,一个时辰之内便有十来人进出,可见固方世家这一趟花多大的力气。 不知他们要夺的晶母,与唐徊要找的东西,是不是同一件。 青棱又呆了一会,正寻思着该用什么办法潜入那鬼王窟里,忽然间远处天际传来一阵神威。 那股神威带着冰冷的压力,四面八方压挤过来。 青棱心头陡然一惊,来的人至少是元婴以上,莫非是萧乐生找来了 她立刻将释放出的魂识全部收回,将身形隐在了云层之中,收敛了全身的气息,只凭肉眼窥探着。 远空之中忽现数道人影,如闪电般掠来。 当前一人,身着雪青长袍,身材修长,一束青绳将漆黑长发束在脑后。待到近了些,她方才看清此人长相,容长的脸庞,生得白皙俊美,眼光清冷,唇角含笑,温柔之中带了些万事不经心的冷意,让那笑不达心底。 不知为何,他虽像萧乐生那样温柔笑着,却叫青棱打心底升出一股阴寒来。 这人身上腰上挂着青色三头象玉牌,显然是固方世家的嫡系子弟,瞧这前呼后拥的模样,可见身份绝不低下。 鬼王窟那边突然涌出十来个修士,排作两行跪地仰视着天际这一群修士。 青棱的眼光却一沉,看得却是紧随着那元婴修士身后的两个人。 黑衣劲装,长发高束,并不出众的脸庞上,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眸中似科暗藏着无数刀光剑影,正是很多年前她杀了黄明轩后所遇到的那个男人。比之许多年前,他虽然容颜依旧,眼中却已有了苍老之色。 而他的身边,站着另一个人,眉如长剑,鬓若刀裁,清俊非常的脸庞上,有着并不相符的尘霜沧桑,这个人,青棱并不陌生,正是她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弟子——苏玉宸。 这两人身上都配戴着固方世家的玉牌,青色的双头象,正是仅次于嫡系子弟的内室弟子。 青棱看着苏玉宸,这个曾经如旭日般耀眼的少年,一路走过落拓颓丧,像一柄锋锐的宝剑,被折断后重新经过淬炼,沉敛了光芒,只剩下锋锐杀气,那是种经历过风雨生死才会出现的杀戳之气。 那已不再是当年的少年了。 只是,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青棱疑惑一晃而过。 第104章 相见 “属下紫遨参见少主!”鬼王窟前一紫袍大汉领头而拜,赫然正是前日与青棱在神王壁一战的男人,没想到萧乐生亲自去追他,竟然还让他给逃了回来。 “属下参见少主!”随着紫遨一声穿透云层的叫声后,一众固方世家的子弟都叫了起来。 青棱闻言不由蹙了眉头,没想到这一趟固方世家派出主持大局的人竟然是固方全。 这趟金洲之行对固方世家的重要性由此可见。 固方全在万华神州之上也是名头甚响的修士,他乃是固方家主固方傲的大儿子,从小便天赋异禀,展现出非常强悍的修行天赋,修炼到如今不过六百年时间,便已结成元婴,若说此前被黄明轩所杀的固方原是固方傲最宠爱的小儿子的话,那么这个固方全就是固方傲最信任的儿子,是被整个世家当作下一任家主来培养的存在。 他和之前废物般的固方原,显然是两个彻底相反的极端。 “你受伤了”固方全温厚的声音由上空传下,眼微垂地望向他,眸光之中有着叫人感动的关切之意,暖暖得让人心中愉悦。 青棱只是远远看着,亦能感觉到那眼神所带来的和风细雨般的感觉,脑中却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疼,似乎是有数百道灵气化作细针轻刺元神,她乍然醒悟过来,再望去,哪里是什么和风细雨的眼神,固方全微皱后便舒展的眉头,分明透露出一股嫌恶厌弃。 这个固方全,是个魂识类术法的高手。 青棱心头警惕性大增,更加小心地隐藏自己的气息,所幸噬灵蛊能将她一身灵气尽数吞噬入丹,让人查觉不到她身上的半丝灵气。 “多谢少主关心,属下已无大碍,只可恨萧乐生那厮,不知为何也来到金洲”紫遨躬身拜下,想起自己在萧乐生一群人手里吃的大亏,不由咬牙切齿地说着,“我看他们在蜃楼国中早有安排,并不似临时起意,因为萧乐生座下的一个女弟子,似乎和我抓到的蜃楼国的人是旧识,其中一人,还是蜃楼国祭司。” “你没事就好了。”固方全听完全言,却只是挥挥手,令他不必多说,一面带着身后众人降下了云头,“这些事,我都清楚。” 紫遨不禁一愣,再望去,固方全身后那群人的最末,竟然有一个陌生的面孔,身上并未配戴任何固方世家的标志。 青棱此刻也盯着那人看,不是别人,那人正是从萧乐生身边逃走的魏凌,一转眼竟然投到了固方全这一方,看模样他是打定主意要在这金洲的事上插上一脚。 只见他脸色苍白,虽是笑吟吟的模样,却掩不住脸上虚弱神色,也不知他用了何种方法将萧乐生的法咒拔除亦或压制,只是不管哪一种,肯定大损元气。 “少主,萧乐生是唐徊的大弟子,金洲之事,必是唐徊授意,只怕与玉华宫也脱不了干系。”固方全身后的黑衣男人忽然开口,“原小少爷折损在他徒弟手里,这仇……” “闭嘴!”固方全眼神如电地望向那黑衣人,开口道,“不要再提固方原,那废物死就死了,我没那么蠢的弟弟!” 他声音忽然变得阴寒,话中之间虽透着绝情,可眼中射出的却是彻骨的恨意。 “陈兄这几年为何一再提起小少爷之事,杀他的人已被主人手刃,缘何一再提起”苏玉宸忽尔一笑,语带试探地开了口。 “如今唐徊也盯上了金洲,只怕日后势必有争斗,早晚免不了一战,且当日主人遣我追杀另一仇人,可惜被她逃了,我只是想要个将功折过的机会。”黑衣男人冷冷淡淡地说着,“苏兄又为何总替仇人说话莫非苏兄对太初仍有眷恋” 青棱眉一挑,他所指的人是她吧。 “自我碎丹那日起,就已不再是太初的弟子了。我只是觉得此时并非报仇的时机罢了,唐徊现如今与墨云空是双修伴侣,背后是整个玉华宫的势力,冒然对上于世家不利。仇始终要报,但也不急于一时。”苏玉宸衣袖轻拂,微微一笑,眼光却剑一般望向黑衣人。 跪地迎接的固方世家弟子们面面相觑,不知为何才几句话这两人间便剑拔弩张,黑衣男人还待再说,固方全却已挥挥手。 “二位说得都有道理,皆为我固方世家考虑,只是如今寻找晶母之事更为要紧,其他一切容后再说。”固方全左右各望了一眼,虽然笑着,眼神却喜怒难明,语毕便甩甩衣袖,将一众人都丢在身后,进了鬼王窟。 众人跟随其后一一进入,那紫遨便面上一喜,凑到了黑衣男人身边一阵耳语方才随之入窟。 等鬼王窟前这一群人都消失得干干净净,青棱方才悄然将云头降在离鬼王窟不远处的沙丘之上,盘膝坐定,将魂识释放而去,沿着鬼王窟缓缓游移寻找着。 天色渐渐暗沉,大漠中的夜来得比较晚,炽热的烈日西沉去后,整个大漠就如同深浅不一的墨画般。 鬼王窟外的禁制是十分敏感的法阵,她的魂识几次欲悄悄靠近,都被弹回,她再怎么不着痕迹地施放魂识,那一些微妙的灵气波动也逃不过那道法阵的禁制。 青棱试了许久,都无法进入,魂识只能绕着鬼王窟打转。 忽然间那法阵上的灵气一阵涌动,青棱一惊,立时将魂识收回。 鬼王窟前出现了两道墨色人影。 青棱望去,这两道人影,正是先前跟着固方全的黑衣人与苏玉宸。 两个人同时出现在鬼王窟外,却互不说话,黑衣人掌风一劈,整个人朝着空中跃离。 苏玉宸不躲不避,任衣袂被掌风吹得狂舞。 这二人之间,似乎并不对盘。 苏玉宸眼见着黑衣人远去消失,才抖抖衣间的沙砾,跃身而起。 青棱心念一动,便悄悄跟在了苏玉宸身后。 区区两百多年的时间,苏玉宸的修为便已经突破筑基,再次结成金丹,如今已是结丹后期的境界了,比起青棱这个师父,还要强上许多。 天生的真龙体质果然强悍。再次结丹后,他的修为便突飞猛进,好像要把从前浪费掉的时间弥补过来似的,修行起来一日千里。只是苏玉宸仍牢记着当日青棱所说过的话,并不敢急于求成,而是稳扎稳打,是以虽然如今他才结丹后期的境界,但实际实力却已到了结丹圆满期。 真龙体质再加上青棱赐予的秘法,便是遇上元婴期的修士,他也有能力自保了。 苏玉宸在半空之中朝着蜃楼国的方向急掠而去,天色微明时分,他忽地放慢了速度,最后索性停在了半空之中不再往前,目光沉凝地望着前方,仿佛在思忖着什么。 忽然间,他手中红光一闪,一道暗红的光芒划破夜色,朝着某处射去。 嗤—— 一声轻微的破空之响后,苏玉宸的攻击如同被这茫茫夜色吞噬了一般,悄无声息地湮灭了。 “是哪位朋友驾临,为何不现身一见”苏玉宸高声说着,微喑的声音有种细砂般的感觉,他一早便已隐约觉得身后有道魂识若有似无的一直跟着他,可每次他释放魂识查探时,那股魂识便像凭空消失般不留痕迹。而今这感觉愈加强烈起来,那魂识带着一股十分熟悉的灵气,总算让他捕捉到了一丝破绽。 那一击虽是试探,但这般毫无声息避过他的攻击,他心知对方必非寻常修士。 苏玉宸警觉地望着四周,一面将魂识释放开来,如海潮般翻涌而去,忽然间魂识中一方红纱飘过。 他眼眸一眯,露出鹰狼般的眼神来,手中抓了一道红光,身形化作疾电,飞向来人的藏身之处。 “朋友,藏头露尾并非君子所为!”苏玉宸一面攻向来人,一面朗声笑道,手中杀气却丝毫不减。 那红纱原本只是忽左忽右地闪躲着,闻言忽地腾起,在半空中化出一道人形残影,绕着苏玉宸转动着,身后红纱在微明的天色下如同红雾般飘忽。 苏玉宸已察觉到对方的境界尚在自己之下,不过结丹初期修为,只是速度极快,叫人难以捕捉,不知是试探还是拖延他的时间。 他眼光当下一沉,不知对方此举有何妖异,因此杀心顿起,手中红光随之大炽,凝结成一只微小凤影,。 “咦烈凰真身”红纱中忽然传出一个惊疑女声,随着这个声音,她身前沙地上忽然窜起数道青藤,结作巨网,脚下黄沙亦“沙沙”作响,竟然迅速顺着青藤爬上,结成一道厚重土藤墙,挡在二人之间。 苏玉宸轻声一“哼”,眉间煞气涌现,清俊的脸上满是戾气,手掌一推,那只朱红小凤轻鸣一声,朝着土藤墙飞去。 轰然一声巨响,那道土藤墙化作漫天飞舞的泥沙碎藤,四散而去,而那朱红小凤也已溃不成形,光芒黯淡。 “乖徒儿,两百年时间就结出烈凰真身,为师甚感欣慰!”那女声忽地高起来,清脆如珠玉,一字一句都清楚落入苏玉宸耳中。 苏玉宸一下愣住,那朱红小凤便停在他身边盘旋,他心中惊疑不已,却也不敢大意。 待那泥沙碎藤尽去,藤墙之后的人影方才现出了真身来。 含笑的眉眼,清秀的白皙脸庞,和记忆中的容颜有些像,又有些不像。 苏玉宸的手僵在半空之中。 “你……你不是被唐徊杀了”饶是苏玉宸这些年经历甚多,此刻也不免惊愕非常,心中所想便脱口而出。当年他离开太初门,也曾经苦苦找她找了两百多年,直到后来听闻她被唐徊亲手所杀,方才放弃了找她的念头,埋头苦修她给的秘法残篇。 “凭他还杀不了为师!”青棱从满天尘沙中走出,笑语晏晏的模样,有种无法被尘沙湮灭的洒脱明艳,口气一改从前的微小谨慎,就连眼神,也再不是当年的小心翼翼,也不知哪里来的狂妄自信。 苏玉宸的惊讶很快就平复了下来。 照理来说他应该高兴才是,那半部秘法残篇总算有了着落,但她的出现也意味着他必须对她臣服。不会有哪个修士愿意被一个修为比自己还低下的师父束缚,尤其是对于已经自由惯了的散修而言。 他眼神复杂地望着她,想着是杀她夺宝,还是认下这个师父。 两个人都没开口,隔空远远对视着。 第105章 交换 两个人都没开口,隔空远远对视着。 青棱只是笑着,笑里没有丝毫惊惧,眼中有些悲悯,好似看穿了他的想法,只是默默地等他的答复。 苏玉宸便想起四百多年前她收他为徒时说过的话,那样的冷冽自信,他还想起卓烟卉最后的话,哪怕已经忘记了她的容颜,他这颗在尘世历炼得坚硬的心忽然有了一瞬间的软化。 “苏玉宸拜见师父。”苏玉宸眉头一松,躬身施礼,却并未跪倒。 他承认的是当初的承诺和情谊,却不代表他承认了她的身份。 青棱上前,伸手托起了他的手臂,扶他起身。 “乖徒弟,你不会白认我这个师父的,日后你就知道了!”青棱伸手轻轻掸除他肩上的尘沙,笑容更为温和了一些。 他的私心,她能明白,修士有傲骨,以强者为尊,更何况当初认她为师也只是他的权宜之计。 当年她不在乎他所思所想,如今自然更不在乎,他利用她得到重踏仙途的办法,她也只是利用他还卓烟卉一个情罢了,这本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能有三分情谊已是不易。 他若是不认这个师父,她只当是还了当年对卓烟卉那一枚灵石的情;他若要杀她,她自有办法将一切收回。 “当年是怎么一回事你又怎会到金洲来”苏玉宸直了身,施过礼之后仍以平辈的口吻与青棱对话。 青棱摆摆手,道:“乖徒,如今不是话当初的时候。我只问你,固方家的人要找的是何物” 苏玉宸对于“乖徒”这个称呼微微皱了皱眉,才开口回答道:“金洲之上埋有重宝,万载天地玉晶母。你难道也在打它的主意莫非……你是魏凌口中的杜伤,紫遨所说的红纱妖女” 他话说到后面才忽然发现,青棱现在这身打扮同魏凌口中所说的女人,几乎一模一样。 “红纱妖女好别致的称呼。”青棱一笑,并没否认,心中却思忖开来。 万载天地玉晶母乃是天地灵气汇聚所生之异宝,其珍贵之程度比之当年她误打误撞间闯入的地源灵气还要往上许多。当年的地源灵气为纯土灵气,是单灵气宝贝,而这天地玉晶却是纯五灵源之气汇聚而成的实体,寻常拇指大小一块便已是这万华神州上所有修士梦寐以求之物,何况是晶母。晶母已是近仙级的天材地宝了,需要一片天地玉晶矿经过成千上万年的浓缩提炼方才得出一点晶母。晶母有灵性,能吸收天地灵气不断滋养孕育天地玉晶,得到这晶母便是得到一条天地玉晶矿。而纯五灵气不管对何人来说,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至宝。 若真是万载天地玉晶母,便是几大宗门倾巢而出都不奇怪,何况是固方世家。 “天地玉晶汇五灵而成,这沙漠之上灵气匮乏,怎会埋有此等重宝你们是从何得知的”青棱奇道。 “十五年前南海忽现一座巨大秘岛。岛上禁制重重,疑为仙人遗址,因此各处大能者均都前往,花了十年多时间才将禁制破除,进入岛上。固方世家的老祖也是进入秘岛的修士之一,金洲之宝的消息便是固方老祖从那秘岛上获得的。”苏玉宸略一沉吟,便将此事道来,秘岛之事在万华之上并非什么大秘密,只要有心便能打听得到,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固方老祖!”青棱眼帘一垂,视线落在了满地的细沙之上。 “固方世家的老祖固方倾宇,目前境界已殝至合心圆满,正在闭关冲击返虚,若然成功,固方世家将是整个万华神州上足以媲美大宗门的第一世家。因此他并未亲临金洲,而固方傲要给他护法,是以这次来的只有固方全。”苏玉宸盯着她,半带试探地说道。 固方家的老祖固方倾宇很早就已经不理事务了,将世家之事交给了第三代子孙固方傲之后便一心修行,固方世家能有今日的成就,可以说与固方倾宇的存在有着莫大的关系。一个强大的修士足以成为整个家族背后的倚仗,若是他到达返虚境界,那么固方世家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将会是万华神州最强大的势力之一。 纵观整个万华神州,达到返虚的修士也不出十个,玉华宫的墨云空之所以名头那么响,一部分原因是因她是这万华之上只花了最少的时候修炼到合心圆满的女修,而即使是她也仍未达到返虚,可想而知返虚期修士的强大。 返虚期,离成仙大道,只有一步之遥。 “秘岛之行,墨云空与唐徊有去吗”青棱忽然抬眼问他。 苏玉宸一怔,他以为会从青棱脸上看出震惊,可青棱脸上只有一片平静的沉吟之色,仿佛返虚境界在她眼中并不值得惊叹。 “这我并不清楚,但秘岛之踪并非秘密,想去分一杯羹的大能者很多,他二人都是合心境界的人,若是去了也不奇怪。”苏玉宸想了想回答她,忽然间他眼神一闪,声调一变,又道,“你是在想,萧乐生此行是受唐徊所嘱,目的与固方世家一样,都是晶母他们也在秘岛中拿到了藏宝之秘” 青棱深深看了他一眼,心中所思的,却是烈凰秘境之事。 “对了,固方家的人抓那么多孩子所为何事”青棱缓缓在沙上踱着小步,在沙上留下了一圈又一圈的足迹。 这个问题让苏玉宸沉默了去,半晌方道:“用来炼引灵血阵。固方倾宇因不能亲临,便邀了邪眼道人为其炼阵。固方倾宇所获得的宝藏消息似乎并不完整,因此需要用血阵来确定晶母的具体位置。” 看得出来,他并不认同邪眼道人的手段。 邪眼道人是万华神州上以狠辣见称的修士,残忍噬血,修为已是合心初期,而那引灵血阵则是万华神州的大禁术之一,以血为灵,画地为牢,勾出地灵,是极为残忍狠毒的阵法,很符合邪眼的风格。 那些被抓走的孩子,只怕早已不在了。 若是他真的来了,只怕蜃楼国难逃一场腥风血雨,虽说修仙者不能干涉人间之事,但若真有利益趋使,凭一人之力瞬间覆灭一国之事也并非没有发生过,更何况固方世家现在如此大的动静。 青棱的眼神却沉了下来,她敛去了笑容,温和亲切的感觉便烟消云散,只剩下眼中一片冰冷,与方才判若两人。 那样的眼神,锐利到令人心头紧缩。 苏玉宸心中自然而然便升起了敌意,不再如先前的平和,也不问她所为何事,淡淡开口:“话已经说完了,你有何打算” “跟着我的乖徒弟喽!”青棱颌首一笑,便将那股冷意尽皆化解。 “你不问我为何依附固方,又如何得知那么多的秘密”苏玉宸忽然转了话题。 四百多年未见,她竟仍敢相信他,真不知是太过自信还是心思单纯。他自四百年前魔门攻入太初那时便离开了太初门,成为了万华神州上的散修,漂泊百年,后因机缘巧合,进了固方世家成为内室弟子。初时他本欲替卓烟卉报仇,而百年时间逝去,他已分不清楚自己留在固方家的原因了,是因为仇恨,还是因为固方家许诺的种种修炼好处。 修行艰辛,他已不是当初满怀坚毅的少年了。 “徒弟,你也没问我为何在金洲,又为何要进鬼王窟。”青棱再度伸手,想拍拍他的肩。 四百年时间,能改变的东西太多,她只需要了解她要知道的事便足矣,至于是真是假,她自能分辨,其他无关紧要的事,她不想知道。 苏玉宸却侧身一闪,叫她的手落了空,他眼神淡漠地看着她,道:“你真要跟着我” “这里通往蜃楼,你是要去蜃楼”青棱不介意他的疏离,懒懒收回手,望向前路。 “是。” “如此,我更要跟着乖徒弟你了!”青棱笑嘻嘻地说着。 苏玉宸一拂衣袖,冷冷道了句:“随你!” 他身形一动,便跃身而起,不等青棱回答,纵身朝着蜃楼国掠去。 青棱催动风火轮,将面纱一掩,跟上了苏玉宸。 蜃楼国上下已陷入了一片惶恐之中。 青棱跟着苏玉宸赶到蜃楼国上空之时,蜃楼国之上已笼罩着了一大片腥气浓重的红云。 那片云红得似血,透出一股妖异的气息,将烈日挡得滴水不进,原本灼热难当的国度陷入一片阴影之中,到阴冷刺骨的怪风。 透过红云看下去,整个蜃楼国的街巷上已经没有任何人的影踪了,只剩下满天飞散的乱沙扫道而过。 “怎么回事”青棱面色一变,望向苏玉宸。 那厚重的红云之中除了有着浓重的血腥之气外,还笼罩着另一股庞大的灵气,由下至上,冲天而起,如同一道巨墙将蜃楼围起,只能进而无法出。 显然施阵之人不止要在这蜃楼国上施放引灵血阵,还要将所有人困在这大阵之内。 苏玉宸显然也很惊诧,修长的剑眉拧起,目光紧紧盯着云下一切。 “怎么这么快”他心底此刻与青棱一样充满了疑惑,金洲很大,要寻找天地玉晶母并不容易,即使是有邪眼道人的引灵血阵,也需要逐步寻找,按原定计划,他们在这金洲之上还需再查探一段时间,所以他才会去往蜃楼国,如今怎会突然改了计划? 要知这引灵血阵一旦启动,阵下生灵便会受血阵影响,化为血尸傀儡,噬咬一切未受影响生灵,致使生灵涂炭,所以才被万华神州众修归为禁术。 现在蜃楼国只进不出,若是血阵启动,恐怕这蜃楼国顷刻之间会化为鬼城。 青棱自然知晓其中的严重性,不想才只几日时间,固方家的人就这么迫不及待,这引灵阵异象必不是今日才出现的,可何望穹竟然什么都没有告诉她。 忽然间她储物袋内的灵符发出一阵波动,正是之前她交给姬盛的那方佳音符。 青棱急切取出,将灵力附上,魂识之中便传来了姬盛的声音。 “仙尊,神眸湖!” 他的声音很是急切,却又隐约含了一股兴奋之意。 青棱握成拳。 此时苏玉宸身上的双头象玉牌同时亮起,他并不避讳青棱,手指一弹,那玉牌上便响起一道沉冷的声音。 “苏左使,邪眼道人已到,正在蜃楼国神眸湖上,启阵时间提早了。少主命你速至神眸湖,无需再寻蜃楼祭司,为兄先行一步了,神眸湖见。” 那声音是属于固方全身边的黑衣人的,仔细听去,那声音中还带着的一丝暗讽得意。 听到这话,青棱隐约已猜出,唐徊和固方老祖必是在秘岛上各夺了一部分秘宝藏处的秘密,因此各派出门下弟子前往金洲查探。萧乐生应该是找到了天地玉晶母所在之处,正是当年她与何望穹于蜃楼国水荒之年在神眸湖底发现的仙人洞府,又被固方世家的人察觉,为免宝物被萧乐生等人捷足先登,因此固方世家不得已提早了血阵启动的时间。 “神眸湖在何处”苏玉宸开口问道。 “苏玉宸。”青棱忽然开口叫他名字,声音比冰雪还冷,“当初我答应卓师姐护你性命无忧,因此即使我知你非真心拜师,也赠你再结金丹之契机。如今我再给你一个机会,若然你真心拜我为师,我便将烈凰诀全本相授。你不必现在给我答案,神眸湖位于蜃楼国东,我们神眸湖边再见!” 青棱面无表情地说完话,便纵身跃下云头,不再理会苏玉宸是何反应,疾速朝着蜃楼国皇宫之处飞驰而去。 第106章 选择 蜃楼国皇宫后侧有座占星高塔,塔高七层,是整个蜃楼国最高的建筑物,塔顶之上是没有遮盖的圆形观星台,青棱在云上远远地就看到观星台上站着的何望穹、莫加米等数人。 何望穹一身白衣,站在观星台的正中,脸上早已没了当初庸懒的欢颜,下巴显得尖了些,眼神仍旧像以前一样明亮,却已没有灵活生动的神采了。 青棱忽然怀念起跟着她东奔西走、灵智未开时的肥球,只要有吃有睡便活得安逸,不知世间艰辛。 莫加米附在他的身侧,一只手抓紧了他的衣袖,另一只手牵着幼弟,她玫瑰般的嘴唇紧紧抿着,不见一丝笑容。 他们的视线都落在高塔矮墙前站着的一男一女身上。 青棱飞身而下,落在了何望穹身后。 “青棱!”何望转身见是她,脸上先是一喜,而后便消退,只道,“你怎么来了?” “我若不来,你打算瞒我到几时?”青棱的视线从莫加米抓着他的那只手上一扫则过。 那种仿佛被长辈严厉打量的感觉,令莫加米不自觉地便松开了手,只是片刻不到她又再紧紧抓住,嘴唇咬紧,不甘势弱地看回去。 “这里太危险了,我不希望你回来冒险。”何望穹拍拍莫加米的手背,眼神温柔地笑笑。 “我是来带你走的。你既然知道我在冒险,就随我走吧。”青棱看着二人间的小动作,心头已是一片了然,人间数十年,这只好吃懒做的耗子精已然身陷情关,只是这情动得太不是时候了。 眼下这情势,就像他所说的,已远非他二人能够化解得了了。 她救不了整个蜃楼国,却不能眼看何望穹身陷其中。 何望穹低头看了莫加米一眼,小姑娘此时像一朵蔫掉的玫瑰,在听到青棱的话时,却忽然把头一仰,用一种极为不舍的眼神看着何望穹。 “杜伤仙人来了!”站在观星台边上的男女终于转过身来,那女子先开了口。 这二人,男的已年近四旬,身形魁梧挺拔,是大漠最常见的勇猛身材,穿一件宝蓝锦袍,袍上绣着蜃楼国图腾飞鹰,披着一件大斗篷,卷曲的金发间戴了金色镶红宝的小冠,一张宽额高颧的脸说不上英俊,却充满威严,只是此时眉眼紧锁,写满忧虑。 说话的女人高挑丰健,一张在中原人看来不够白皙的脸庞上却有着冶艳的五官,与莫加米有几分相似,她头上裹着鲜艳的荆棘花长头纱,额前垂下两束卷曲的长发,凭添几许风情,她的手挽在男人的臂弯之中,眼中虽有些担忧,却仍旧朝着青棱笑笑,这一笑嘴唇边便现出几道细纹来,让她的美艳透出些许岁月痕迹。 这是蜃楼国的国君肖烈与皇后茉雅,他们看到青棱均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丝喜色来。 “我以为有生之年看不见杜伤了呢。”茉雅开口,说起蹩脚的昆仑语来,“杜伤仍像这大漠的棘花一样美丽。” 青棱看着这个已不再年轻的茉雅,想起自己初见到茉雅的时候,她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和莫加米一样伶俐可爱,可惜短短数十年时间,她已过了如玫瑰般绽放的季节,岁月虽给了她雍容华贵的风采,却终难避免红颜老去的必经之路。 凡人的寿命,太过短暂。 “茉雅也仍如明月般迷人。”青棱微微一笑,朝着他二人施了一个蜃楼国礼,才又对肖烈说着,“杜伤见过国君。” “杜伤仙人!”肖烈一步上前,不再顾忌礼仪,神色急切开口,“你来得正是时候,求你救救我蜃楼国万千子民吧!” 肖烈走得急,脚上踉跄一步,正要跪到青棱身前,青棱一拂袖,一股无形之力将他稳稳托起,再抬头时青棱已不在眼前。 “对不起,杜伤无能,救不了蜃楼。我此行是来带何望穹走的!”青棱面上沉冷,看似无情,心中却隐隐作痛,那痛来得沉酸,看着末日将临的蜃楼,四野仿佛带上凄厉不甘的绝望,那是种连挣扎都无望的悲哀,如同当年被穆澜夺舍时的不甘恐惧,如同当年被唐徊一剑穿心时的突兀错愕。 “真的,没有办法吗你是仙人,是仙人啊!”肖烈坚毅的脸庞垮下,身形有些不稳,茉雅上前一把搀住了他。 青棱只能摇头。 绝望笼上他的心头,这个挺拔刚强的大漠强者,忽然间脆弱得如同孩子般掩面而泣。 寂静的塔上,这低沉压抑的哭泣声压得人心头发沉。 “师父,你……你随她走吧。”莫加米忽然幽幽开口,从何望穹身边依依不舍地走开,站到了她母亲身边。她神色虽哀伤,眼神却坚定,既然他能活下去,为何还要他留下赴死,她舍不得他死,她想看他好好活下去,虽然他并不像她所想像得那般无所不能,但她爱他,“你不是蜃楼国的人,能活就好好活下去!” “我不走。”何望穹伸手一把拉过了莫加米,青棱是他的挚交,而莫加米却是他想守护的女人。从前他对人世情感懵懵懂懂,随青棱在凡间颠沛流离,虽然灵智已生,却仍不解世间万事,后来在蜃楼国一呆数十年,归属之心渐生,守护着莫加米一点点长成,一点点展现出迷人的美丽。他跟在青棱身边这么久,却从未有过这样的归属感,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守护之心。 “跟我走!”青棱早已猜到他的想法,此刻眼神一冷,有种从未出现过的霸道之色,手心之中一道血符已亮起。 她不管他们之间有什么惊天动地感人肺腑的爱情,她只要他活着。 “青棱,你我相交数百年,我视你为此生挚友,并不是因为你我生死与共,而是因为你始终都将我当作一个平等的存在。你从不因我卑微而轻看,也从未有过将我收为灵宠的想法,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何望穹看着她手心中的血符,他知道只要那道血符祭出,自己便会成为她的灵宠,像万华神州上很多灵兽一样成为修士的坐骑或者战斗利器,当然也许凭他的能力只可能是个废宠,“我以为,你尊重我的选择。” 他说得平静,青棱的胸口却微微起伏着,手中的血符亮了又灭,灭了又亮。 “我也带他们走!”青棱终是收起了那道血符,面色森冷地说道,这已是她最后的妥协,也是她能力所能达到的极限了。 何望穹一愣,青棱这么多年来虽在人间历炼,却从不插手过凡间之事。当年若非她受茉雅相助,也不会为了偿还人情而出手解除蜃楼水荒之灾。 仙凡始终不在一个世界,这规则她不会轻意破除。 这一次她却为他不惜与几大强者为敌,他心头震动,却不舍她为此陷入危险。 “我不会离开这里的。”何望穹还未回答,一个坚毅的声音却先一步响起。 正是蜃楼国国君肖烈。 不知何时哭泣已经停止,他推开茉雅的手,步伐坚定走到了观星台的边缘,伸出手指着远方。 “你们看,这是蜃楼。” 他说着,青棱随着他所指的望下去,下面是一片如孩子玩具般的屋舍街道。 “我不能走,我走了,这蜃楼国怎么办我的子民又该怎么办”肖烈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这空气中沙子的气息,威严而坚定地开了口。 “我是他们的王,他们的精神依靠,受他们供奉爱戴,世代敬仰,我怎能走你来看,这么多的凡人,在你们眼中,他们只是蝼蚁一样的存在,但在我眼中,他们却是我的子民,子民子民,臣民如子,我怎能背弃我的孩子。国在,王在;国灭,王灭。我誓与我的国家我的子民同生共死,不离不弃。便是这天塌了,我也要抗下,来人,传我命令,擂鼓召集三军将士于聚沙场上集合。” 他的话,磅磗大气,掷地有声。 观星台外候命的侍者领命而去。 一时之间,无人出声。 便是青棱,也无话可接。 她活了千百年,总是孤独存在着,习惯了一个人拼命求存,所遇修士,大多都是各为已道,即使在太初,也不过是各自修行,相互争斗。 没有人与她说这样的话, 这是凡人,一百年的寿命对他们而言都算长寿。 蝼蚁之命也是命,命无贵贱。 所有修士也都是从凡人过来,可到头来却都抛弃了人之本源。 与天斗,与地争,为求无上之力,为乞天地之寿。 可无上之力,天地之寿,要来何用 若护不了想护之人,还不如这凡人君主,虽然力量微小,其心却如烈日般灼人。 死,既是生,生,亦与死同存。 青棱似有所悟,只觉得心头一动。 自她到达返虚后期,被穆澜夺舍几尽魂灭后便一直不曾有所领悟的道心忽然有了松动领悟的迹像。 这便是本源之力吗 贪生,怕死,便只得奋力求生,那是一个人的生路,而有了欲护之生,便不再是一个人的生路,因要守护便不贪不怕,超脱生死桎梏,这求生之力便源源不绝,生生不息。 青棱眼中忽然绽放出一阵异样的神采,便是她丹田中的噬灵蛊,也忽然一阵翻涌,灵气冲起。 “王在,妾在。我是蜃楼之母,当于蜃楼共存!”茉雅上前一步,紧紧挽住了肖烈之手。 “莫加米是蜃楼的公主,绝不背弃蜃楼,战死沙场才是我蜃楼英魂之光!”莫加米脸颊之上两行青泪,眼神却无比坚定。 “何某乃蜃楼大祭司,自当全力以赴,绝不背离!”何望穹望着青棱,一字一句清晰吐出,他有些阴柔的英俊脸庞上,此刻显出一丝铮铮男儿气来。 青棱将手一挥,忽然斥道:“够了,你们演戏么,比戏里唱得还夸张这里不是戏台,下面也没有看客,若想活命,若想救蜃楼,就别光说不做。” “神眸湖之下,到底是什么地方”青棱没有给他们反驳的机会,自储物袋中取出了块白色青蚕布卷来,随手一抛,那布卷在地上一滚,摊了开来,上面赫然是墨黑的拓印,有些是画,有些是艰涩古文,皆是当年青棱从神眸湖下仙人洞府外的壁画上拓印而来的。 第107章 鬼城 几人的眼神齐刷刷聚到了那布卷之上。 “神眸湖!”肖烈转过身,眼神诧异地望着她,道,“那里是我蜃楼赖以生存的唯一水源,据我皇室记载,那里应该是这金洲大漠神王的陵寝所在之处。” “神王”青棱皱了眉,神王之名任何一个在金洲生活过的人都听过这个名字,但谁都以为那只是个传说。 “你这是从何而来”茉雅俯下身,仔细查看了那布卷之上的拓印的内容,脸色越看越是惊奇。 青棱将此布卷出处告知几人后方道:“你看得懂上面的内容” 茉雅点点头,道:“这是蜃楼古文,如今已失传,我父亲一生钻研蜃楼古学,因此对此文有所研究,曾教过我一点。” “上面记载了什么”青棱眉色一动,望着布卷上的文字问道。 “上面所载的,应是神王之事,只不过与传说有些出入。”茉雅沿着布卷边缘缓缓踱着,一面看一面说。 在蜃楼的传说之中,神王是这金洲之上最至高无上的存在,是蜃楼国的守护神,这蜃楼国之所以能成为这茫茫大漠间唯一有生机的绿洲,皆是因为神王施展神力创造了这个国度。传说之中,神王无所不能,死后埋入神眸湖底,神力化作湖水,永世滋养蜃楼。 这个传说,与布卷上所记载的,有些出入,应该说,布卷上所记得更为详细。 茉雅细细将文字道来,配着那简单的绘图,关于神王的一切故事才渐渐清晰。 那并不是一个传说,而是一个悲剧。 神王非神,只是万年前万华神州上一个修士。他在冲击合心境界之时,被仇家所追,逃到了金洲,遇到了金洲上一个游民部族的少女,那少女按他所说的替他疗伤,一番相处下来,修士爱上了这个少女。 一个是仙,一个是人,寿元相差太远,修士为了能让少女永远地陪在身边,便教她修炼,希望她能陪他一生一世。可惜的是,少女资质太差,天生就是废弃灵根无法修行,修士用尽一切办法,也只让她修到了筑基,金丹无望,少女陪了他两百多年,最终仍难逃红颜老死的结局,临终之时,她要修士承诺照顾后人。 两百多年的时间,修士同少女的后人已繁衍了数代,只是那些人皆遗传了少女的体质,无法修炼,修士不止看着少女死去,还看着子孙一一消逝,生死轮回他纵有通天之能亦难挽回。 修士满心悲愤,离族重踏修仙大道,誓要逆天改命。待他殝至返虚后期重回金洲之时,他的后人同少女的部族已在严苛的生存条件与可怕的自然灾难下,折损无数,而他与少女的血脉,仅仅活下了一个人。 修士记起当日对少女的承诺,将历炼之时寻到的一件宝物埋在了少女葬身之处,又耗费了无数天材地宝,花了百年的时间在那宝物之外设了一个模拟灵气轮回的大阵,阵外加了重重禁制,创造出金洲荒漠之上这一片避风之所在。而后他在少女陵墓之外彻悟,达到返虚圆满,最终经受天雷之劫,化仙而去,留下这一片供他后人隐居的世外之所。 这个地方,便是今天的蜃楼国,而那件宝物,应该就是万载天地玄晶母,晶母所在之处,便是神眸湖,其下埋得并非神王而是那早逝的少女,至于神王的后人,便是如今的蜃楼国皇室血脉。 只是不知为何,宝物的行踪在数千年前竟被人获知,由此引来了一场巨祸。正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茉雅说完一切,盯着拓卷久不能语。 莫加米更是泪流满面,望着何望穹出神。神王与少女的后人,天生的废弃灵根,难怪何望穹不管如何教她修行,她也学不会。 青棱清楚,那所谓宝物正是唐徊与固方世家争夺的天地玉玄晶母。 “这图是什么”青棱并未同他们一起唏嘘,而是指着最后一张拓下的图问道。 那图比其它图都大,并不像其它图一样画了人物山水事件,而是画了一堆奇异的符号,因为年月甚远而有些模糊不清。 修士设阵一般留有后手,尤其似这样庞大繁复的创造之阵,以巨宝为阵法灵气之源,极易引来觊觎之徒,是以神王必会留下防御之法,只是几千年的时间过去,他的后人又不会修行,那防御之法估计早已失传。 茉雅摇摇头,没有了文字的辅助,她也无法参透这幅图。 “咦”莫加米忽然一声惊疑,蹲到图前,一手指向那图中所画的某个图形,道,“这形状好眼熟,你们看是不是这个东西” 她一面说着一面自怀中掏出一只巴掌大小、弦月形状的银色物件来,摊到众人眼前。 那物件上面刻有符咒,果然与图上几个图形相似。 “月轮莫加米,你怎么将我蜃楼神物取出”茉雅忽一声厉语,说得莫加米心虚地低下头去。 “姐姐还不是为了帮祭司大人!”一直乖乖站着没吭声的图穆忽然出声。 当日何望穹为了调查孩童失踪一事陷入危险,莫加米便盗走了蜃楼国的镇国神器,希望能帮到他。 “别说了!”莫加米一把掩住图穆的嘴,讪笑着开口,“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青棱自她手中接过月轮,翻来覆去的研究。 “杜伤仙人,这月轮乃是我蜃楼镇国之宝,但数百年下来,从没有人知道它的作用,不知它到底是何物”肖烈望着月轮,双眼中透出一抹精光来。 “你们当然不知道,这是仙器,被封住的仙器,若没有解封之法,它就和废物没有区别。”青棱倏尔一笑,感受着那仙器之上被强抑后仍泄露出的一丝丝微弱灵气,眼光随意地扫过莫加米。 “那……”肖烈不知道仙器是何物,只能从青棱的语气中感受到它的来历不凡。 “它可救得蜃楼”何望穹漂亮的眼中射出一道异彩,其他人不知,何望穹却清楚,万华神州上的法宝皆为灵宝,能称作仙器的,都是上界仙人所用之宝,非大能者不能拥有,素来也是修士必争之物。 “这只是个死宝贝,就算能用,若没有相对的修为,施放出来的攻击力也有限。”青棱瞪了他一眼,摇摇头。 几人又是一阵失望失神。 “好,我便倾力助你们一把,是否能成便听天由命。”青棱看着他们失望的表情,沉声开口。 几人面上皆是一阵喜色,有仙人帮忙总比他们如无头苍蝇般来得好,只有何望穹,脸色沉敛地看着她,若不是因为他,青棱怎会接下这样无望之局,他心中有愧,可待要说什么,又见周围几人脸上满怀希望的神色,便什么也说不出口。 “蜃楼国之外有强大禁制,对凡人而言只能进不能出,只怕施术之人想趁此机会,将蜃楼国内一众凡人炼为尸兵,自己作这鬼城之主。”青棱将心中猜测之事一一说出,她在烈凰宫的藏书中读过,万华神州修仙界历史上,曾经出过一个鬼城。一个合心期魔修将凡间一个国家屠成死城,将死去的凡人炼成尸兵,自己坐拥这绝命之城,自称万阴城主。后来因他行事太过毒辣残忍,被万华神州众修合力讨伐,最终将他元神碎于这万阴城中。那是记载之中有史以来最为残忍的一个修士,他所用的阵法之中,便有那禁术引灵血阵。 只是不知苏玉宸口中的邪眼道人是否有此打算。但不管怎样,蜃楼国的凡人被困在血阵之下,一旦血阵降下,都难逃血尸的下场。 “国君,你将城中百姓集中起来,血阵降下时会有人受法阵影响,迷失心智,噬咬他人,必须除之,不得心软。否则被咬之人亦会受到血噬,化为血尸。切记不要心软。”青棱对肖烈吩咐着,又道,“何望穹,莫加米,你二人随我前往神眸。国君,你令兵士绕城而站,若然发现城外禁制出现缺口,便即刻带领百姓逃出,逃得一个是一个吧。” “那这城……”肖烈眼神一变,这是要弃城而逃。 “弃城,亦或灭城。”青棱只给了他两个选择,这已是不得已而为的计策了,不管有没有血阵,这城大概都留不住,合心境界的修士一旦发起疯来斗法,顷刻间这城就要变成废墟。 这已是青棱能帮到他们的极限。 不管怎样,活着总比死了好,肖烈很快就想明白了。他是这大漠上的雄鹰,只要活着便不愁没有希望,就像他的先祖们一样,再恶劣的环境也不能阻挡他们繁衍生息。 他重重点下了头。 “莫加米,你自己多加小心!”茉雅走到女儿在前,替她捋了捋耳边长发。她并不知青棱要莫加米去做什么,只是纵然心头担忧不舍,但一句未问,只叮嘱她万事小心。 “走了!”青棱一声长啸,风火轮凭空而现,燃起炽热火焰,她跃身而上,在半空之中如同一团烈火。 何望穹祭起飞剑,拉着莫加米一道飞上剑身,随着青棱破空而去。 第108章 邪眼 因怕惊动萧乐生与固方世家的人,青棱带着何望穹同莫加米二人,收敛了气息,由蜃楼国低空掠向了神眸湖。 神眸湖的四周,是金洲沙漠上最大的一片绿洲,草木青翠繁盛,地势高低地伏,只有几座低矮的山峦。 青棱在离神眸湖尚有一段距离的巨山石上停了下来,隔得老远望着神眸湖的上空。她警惕地将魂识释放开来,笼罩着四周,防止有敌人悄然闯入 神眸湖的上空,血色浓重,宛如沷血而上。 除了天空中的异象,神眸湖上仍旧一片宁静,连一丝风都没有,湛蓝迷人得如同一方璀璨的蓝色宝石。 想像中的斗法并未发生。 青棱心生疑窦。 只是还未看到萧乐生与固方世家的动静,忽然间一股细微的灵气波动闯入魂识,青棱沉下脸,手中一根细长棘藤径直朝着某个方向射。 “唔!”一声闷哼。 棘藤卷起一个人快速地拖了过来。 “你怎么来这里我不是留音叫你速离金洲了”青棱望着被棘藤卷到身前的那人,满脸无奈。 那个被棘藤缠住的人正是被青棱安置在其他地方疗伤的胖子。 “我猜着你会在这里就过来了,果然是你!”胖子摇摇头,脸上挂出招牌式的无赖笑容,“我不想走!你别想扔下我!” 青棱一怒,低声斥道:“胡闹!你当这是在游玩吗眼下情况以你的修为随时会把小命丢掉!” 她想不气也难,费了一番周折才将他从萧乐生那里给救了出来,本想着他伤愈会自觉回去中原,不想竟然又跑了回来。 胖子呈现出死猪不怕滚水烫的表情来,毫不在乎地耸耸肩,道:“我福大命大,没那么容易死。” “你这死胖子!”青棱见他这副德性心里也来气,手一抽将棘藤收回袖中,怒道,“我不管你这死胖子了,等会被人剥皮抽筋,可别后悔,我不会再救你了!” 她心里火气不打一处来,想着一个两个都是这样,便狠狠瞪了何望穹一眼。 何望穹被她瞪得心虚,他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没吭声,此时更是缩了缩脖,讪然摸摸鼻,转了头和胖子轻声寒喧起来。 青棱不再看他二人,只将注意力凝聚在神眸湖的上空。 隔着重重血云,她看不清云上是否有人,又不敢将魂识释放出去,只能心中暗自思量。若是按姬盛所言,萧乐生等人已经到了这里,那么后来赶过来的固方世家怎会没有一点动静 还没想出结果,忽然间,她的魂识察觉到一股灵气从神眸湖之中传来,那股灵气并不大,却十分浓郁纯粹,且五灵具全,十分奇特。 青棱猛然腾身而起,跃到半空之中,视线从上空挪到了神眸湖之上。 不出片刻时间,平静便被打破,神眸湖宛如镜子般的湖面突然间如一锅被渐渐煮沸的水般,开始扑腾起一个接一个的泡泡来,那些泡泡扑腾得越来越激烈,湖中的水也由缓变快地滚动起来,像是有人用一根巨大的汤棒不断搅动似的,水朝着一个方向迅速流动,形成了漩涡。 漩涡的中心仿似有巨大的吸力,湖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变浅,干涸下去,露出底下黄褐的泥沙来。 在这层黄褐色的泥沙之下,便是一块块拼接得完整无缝的青色玉石,青棱当日潜入这湖底之时,便曾经见过,只是那时能力不够,无法窥见全貌。 何望穹几人都瞪大了眼,莫加米更是紧紧捂住了口,才勉强不发出惊呼声来。 青棱眼神一转,伸手一拍腰间储物袋,将传音符召出,想要联系姬盛。 只是她手间微渺的青光几次闪起,那道传音符却仍纹丝不动,传音符之上所附着的灵气仿似被强大的力量硬生生截断了一般,什么也传不出去。 青棱收手将传音符握在了手心,心绪急转,传音符上所察觉到的力量虽然没有什么攻击力,却绵软浩瀚,十分强悍,并不是萧乐生一众人中任何一个人能拥有的。那神眸湖底陵墓外所设的禁制十分强大,便是唐徊亲临,也未必能打开,何况是萧乐生。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萧乐生他们已经触发了地底的禁制,那股属于上界仙人的力量将外界的一切都隔绝了。 她正思忖着,忽然之间,那被泥沙吸入的湖水从湖心的漩涡正中骤然间爆升而出,如同一道直上而冲的水龙,四周矮山地面都被震得不住颤动,山石砂砾纷纷滚落,随着这道水龙,强大的威压从湖底猛然间似炸开一般,向四周释放开来。 黄色泥沙被一层层剥开,随着水龙飞上云宵,露出了一块块青色玉石来。 青色的玉石铺满整个湖底,如同被剥去外壳的荔枝,一点点地呈现出完整全貌来。 一阵红光忽然间自神眸湖上空的云上乍然四射而开,庞大而充满暴戾气息的力量随之袭来,将那股水龙尽数挡在了光芒之外。 混着泥沙的水龙瞬间化成泥雨降了下来。 红光刺眼,为免打草惊蛇,青棱只是抬手以袖挡去了刺目的光芒与满天泥雨,但仍免不了被泥水溅污了衣裙,身后三人已满身狼藉,尤其素爱白衣的何望穹,衣上泥污更是醒目。 “哈哈哈,雕虫小技也敢在本君跟前现丑萧乐生,本君还得多谢你们,将我领到此处,省了我等诸多时间。你若现身,乖乖将那仙家洞府的秘密呈给本仙,本君兴许能看在你那师父的面上,放你一条生路,否则,就别怪本君将你挫骨扬灰!” 云层渐渐淡去,现出了云上站着的一群人。 远远望去,当先一人身着绿袍,满头凌乱的红发,似狮鬃般迎风飞舞,方颌高颧,蓄了与头发同色的络腮胡,看不清五官,只能感觉一股庞大而充满戾气的威压由上自下如山峦般压下。 他身后紧跟着一众固方家的人。 青棱眼光扫过,只看到了固方全几人,却并未找到苏玉宸与那黑衣人的身影。 “原来是邪眼仙君。萧某失敬了!” 湖上忽然传来萧乐生的声音,淡淡的白光呈半月型散开,渐渐形成一个月白透明的护罩,将现出身影的萧乐生数人都笼在了其中。 青棱放下手望去,雪薇、姬盛等人都跟在萧乐生身后,只少了周千城一人。 他们果然已经潜入了神眸湖中。 看他们目前的情况,应该是还未打开陵墓,只是萧乐生将封在这陵墓最外层的障眼之法解除了,他们双方所得到的关于这陵墓的信息并不完全,因此谁也进不去,而固方世家的人并没有晶母所在之处的具体位置,因此才要施展引灵血阵来寻找晶母之位置,不想正遇上前来寻宝的萧乐生,他们手中持有的,正是这陵墓的正确位置。 若然如此,找到了正确位置便不需要再施展引灵血阵,这对蜃楼国而言是件好事,但青棱转念一想,又想到了蜃楼国之外笼罩的禁制,怕是邪眼道人另有目的,这血阵是势在必行。 何望穹见青棱眼神一喜一凝,心情也跟着起伏,不知觉走到她身边。 “即是仙君吩咐,萧某自当遵从。只是,若萧某将那<神王录>献给上仙君,仙君真会放萧某一条生路吗”萧乐生笑得诚恳,眼神却微闪,不知心下在盘算着什么。 他是元婴期修为,可邪眼已臻至合心,若要真斗起法来,也只有死路一条,只是萧乐生身后是同样达到合心境界的唐徊,还有整个玉华宫与墨云空,这两者才是邪眼真正忌惮的人。 邪眼一听他连文录名称都说了出来,心中信了几分。他只当萧乐生是贪生怕死之辈,惧怕自己的修为,脸上不由添了些许得色。 “本君说话向来一言九鼎,萧小弟不必多虑,只是你身后那小仙姑需得留在本君身边。”他一面说着,一面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雪薇,淫邪的目光其意不言自明。 雪薇面色一变,柳眉紧拧,当下便要越过萧乐生,萧乐生一拂手,将她拦在了身后。 “来,小仙姑来本君这里,本君自会好好疼宠你的!”邪眼挑眉一笑,掌心射出一股红雾,如长鞭般朝着雪薇卷去。 “可恶!萧师兄,你别拦着我!让我会会他!”雪薇脸上浮起愤怒的红云,却将她人衬得更加娇艳,因为心中愤怒,连心中一向看不起的萧乐生,她也以“师兄”相称。 萧乐生一面支撑着那道防护光罩,一手挥出道赤红色的火龙迎向邪眼的攻击,还要拉住雪薇,心中不由一阵烦躁,星目微沉,出口喝斥道:“闭嘴,给我退下!” 雪薇被喝得一怔,随即咬紧了牙,半带委屈半带怒气地看了他一眼,倒没多说,退到了后面。 “我这师妹是墨圣女的爱徒,还望仙君留情。这<神王录>,萧某就献给仙君了。”萧乐生袖一舞,一方玉匣裹着青光从他袖中飞向邪眼。 听到雪薇是墨云空之徒,邪眼果然停了手,目光暗沉,不知在思忖什么,一手凭空抓出,猛然将那方匣抓到手中。 “你们呆在这里,哪儿也别去,我去去就回来!”青棱翻手取出一件灵器,还没待人看清模样便化作一束浅淡白光,将其他三人笼在了其中。 她料想那方匣中装的必不会是什么好物,大战一触即发,虽是排山倒海之势,却正是她最好的机会。 邪眼在这里持引灵血阵,则必定另有他人在主持着蜃楼国外的禁制法阵,苏玉宸与那黑衣人都不在场,以这二人目前在固方世家的身份,没有理由这样重要的场合连一些地位比他们低的人都到了,他们却不在场。 他们可能在代替邪眼持阵。 这么想着,青棱原定的计划便作出变动。 莫加米手中那件弦月型仙器月轮,若她没有看错那几张自湖底拓印来的画卷,那应是打开湖底陵墓的钥匙。月轮之上被人下了上古封印,非神王后裔不可打开,而湖底陵墓之中,有神王设下的巨大法阵,那法阵以晶母为源,强行改变了蜃楼国四周的气候,力量十分强悍,若能借用几分,便足够将这些人暂时压制。 她带他们同往神眸湖,本欲借神王墓的力量抗击邪眼诸人,破坏血阵。可此举太过危险,一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的地步,如今若能劝服苏玉宸将城外禁制停止,让凡人逃出,便也解了蜃楼国之难,不失为一个更为稳妥的办法。 至于天地玄晶母,他们爱争便争去。 那来自上界仙人的法阵,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解开的。 “你去哪里”胖子和何望穹同时问道。 “去破除蜃楼国外的禁制。”青棱语未落,人已凭空消失。 第109章 云冬海 “去破除蜃楼国外的禁制。”青棱语未落,人已凭空消失。 她悄无声息地飞着,才行出数十里,便听到身后轰天巨响,不多时便有浓重的杀气与压力滚滚袭来,金光银剑乍然四迸,其中还夹杂着萧乐生与邪眼的声音。 看情况这两方已斗起法来,萧乐生送给邪眼的那玉匣只怕其中另有玄虚。 青棱并不回头,全力前行。天空中的红色阴云已开始逐渐下沉,暴戾的气息不断侵入,看来邪眼道人已将噬血大阵降下,这阵法阴邪狠毒至极,便是她此刻也要调转灵气护住心神,更何况那些凡人。 她绕过整个神眸湖,飞到了邪眼后方百余里的上空,取出了传音符,手掌一振,传音符便腾空而起。 “徒弟,不知道我说的,你考虑好了没有”青棱一面说着,一面望着地面。 此地已是蜃楼城的上空,远远望去,已可见到红云笼罩下萧瑟的街道与如乱蚁般的人群,受到血阵影响的凡人,已开始迷失心智。 传音符上并没传来任何动静。 “徒弟,只要你停止执阵,我便将《烈凰》全本相赠,如何这买卖肯定不会亏本的。”青棱抬头望着天宇,红色的厚云之上,隐约可见另有一团阴云,与她料想得一般无二。 那邪眼要施展引灵血阵,必定无暇再顾及蜃楼国外的禁制之阵,便只能令他人执阵,适才她一眼扫去,并未找到苏玉宸与那黑衣人的身影,便猜测着这二人被派来持阵。 只要持阵之人能停止大阵,那禁制便会出现缺口,蜃楼国中的凡人便有了逃生之路,只要他们能逃走,她答应何望穹的事就算完成了,余下的,都与她无关。 传音符上仍是毫无动静。 “你所修行的功法乃是出自烈凰秘境的烈凰诀,虽非全诀,但也已是这万华无上神功。你为真龙体质,结丹后修此功法初时自然事半功倍,然一旦结成元婴,若无全诀,你的修为便会凝滞不动,终你一生,也只能到达元婴之境。”青棱的声音忽然转为叹惜,当日她答应卓烟卉护他性命无忧,能给他元婴境界的寿元已大大超出对卓烟卉的承诺。 他的心太大,亦足够隐忍,为了恢复修为能不惜放下身分拜当时废柴的她为师。她虽然欣赏这份坚韧,却也警惕他的手段,她不得不防。 当初她只为还情,他亦非真心,如今,也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师徒之缘,不过一场米分饰太平的借口。 传音符上传来一阵微微的震动,不知道是苏玉宸是震惊于烈凰秘境这四个字,还是恐惧于修行的阻滞,那震动不多时便停止了,苏玉宸冰冷的声音也随之传来。 “这三元禁阵由三人主阵,二十七人辅阵,即便是我放弃执阵,这阵法也停不下来,除非三主阵中二位主阵人放弃持阵,才能令这阵法停止。”苏玉宸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如此平静地说出这番话来,想必也是花了一番力气极力压抑怒火与震撼,“若你能让另一个持阵人放弃持阵,我便帮你。” “跟你一起来的那个黑衣人,也是持阵人之一吗”青棱闻言心中一喜,思忖片刻后方才开口。 “你说的是陈海他确是持阵人之一。”传音符中苏玉宸的声音一疑。 “你能将这传音符交给他吗”青棱道。 苏玉宸再度沉默了越来,传音符那头没任何声音传来,只剩下一些呼啸的风声。 再度有声音传出的时候,已经不是苏玉宸清亮的嗓音了。 “你是何人” 微哑肃然的嗓音,有种利剑般的杀气。 这嗓音她已记不清楚了,但那种独特的杀气,隔了数百年后再遇见,青棱也能一下子便记起来。 他正是五百年前她于相思岭击杀黄明轩后,所遇到的那个男人。 因为一枚白玉海棠而放过了她。 认得那白玉海棠的人,世上只有一个人。 她的便宜爹,那个满门被灭,而后抛妻弃子,踏入仙途寻求复仇的少年将军,化名陈海的云冬海。 而若是她没料错,害得云家满门被灭的修仙家族,应该就是固方世家。 “云将军,你可认得这枚白玉海棠你我二人,五百年前曾经有过一面之缘,莫非你忘了” 青棱指尖碧光一亮,轻轻点在了传音符之上。 云冬海手中的传音符上,顿时出现了青棱平静的容颜与她手中的那枚玉石海棠。 晶莹剔透的玉石,便是过了数百年,也丝毫不见黯淡,虽是凡物,却雕琢得脉络分明,宛如盛放的白色海棠。 云冬海心中巨震,脸上的冷硬杀气,忽然间都化作悲怆。 多少年了,他以为在这世上,不会再有任何与他有关的人了,纵然他再努力再用心地记住那些剜心刻骨的仇恨,但昔年鲜活的面容也在记忆中渐渐模糊,不管有多少的爱恨,都在漫长的岁月里一点点被风化。 可纵然记忆再模糊,那枚玉石海棠却像是唤醒记忆的钥匙,让所有的悲哀都忽然清晰起来。 “你是……你是……棠娘呢”云冬海声音微微颤抖,并没有否论青棱的称呼。 姚棠娘,正是青棱当年在玉华山下五梅峰中所认下的养母闺名。 他确是云冬海无疑。 “娘早就不在了,你离家后没多久她就病倒了,苦苦撑了二十多年就去了。我将她埋在五梅峰下,坟头种了一株龙脂树为记,如今应该长成苍天大树了。”青棱望着那枚白玉海棠,当年的一切对她而言,似乎也像场梦。 从烈凰出来,她一身神威换成凡人身,在人间重修道心,陪了姚棠娘十多年。若没有姚棠娘,当时她只怕早已离开玉华,遇不到唐徊,亦没有那几百年间的各种因缘际会,也更不可能认识云冬海。 一切种种,仿如早有定数。 云冬海沉默了。凡人寿元不过短短百年,她早已轮回了不知几世,他心里清楚,却仍是问了出来。 数百年时光匆匆,纵使昔日爱恋已淡,但对于姚棠娘的愧疚却只深不浅。 而眼前的少女,眉宇间仿佛与棠娘如出一辙的坚韧,叫他的愧疚找到了渲泄的出口。五百年前放她之时,他曾怀疑过她的身分,可还不等他找到她,就听到她被唐徊一剑穿心,打落山涯的消息。 云冬海看着青棱自传音符上升起的虚影,眼中的冷硬渐渐消融。 他为了复仇倾尽一切,努力修行,到头来却仍然连至亲之人也救不回,到最后孑然一身,一无所有,除了恨他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而今却忽然见她活着回来,挺拔的姿态,坚定的眼神,那是真正的将门之后才有的眼神,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 “你是……囡囡”云冬海想着他离家之时,尚在襁褓之中的娃娃,笑声与哭声都无比响亮的孩子,他记忆中那张小小的脸庞早已模糊,却莫名地与眼前的女子重叠在一起。 “云将军,我知你报仇心切,不惜隐姓埋名,改头换面藏在仇人身边,只待复仇之刻。昔年固方世家因一已之私,灭云家满门。如今,你虽为复仇,行的却是助纣为虐之实,你看蜃楼国的那些凡人,与当初的云家有何区别若你日后大仇得报,你觉得九泉之下的云家人真的高兴吗你又真能安心吗”青棱心里叹口气,只称呼他为将军。 她心中对他和姚棠娘有些愧疚,利用感情终不是磊落之事,给他希望再让他绝望更是残忍,但若想兵不刃血地解决这事,也只能勉强一试。 “你要救蜃楼国的人”云冬海在听完青棱的话后,声音忽然一沉,仿佛从回忆之中回到现实一般,“为什么” 青棱看着地上已渐渐陷入迷乱的人,哭喊的声音隔着远空亦能听见,凄厉绝望仿佛充满腥风血雨,她便闭上眼,疲惫地开口:“不知道,大概是不想他们就这样死去吧,活着,才有希望。” 从袖手旁观,到因何望穹出手,再到心甘情愿救人,她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挣扎,就像曾经的贪生怕死,到后来的无惧无畏。 云冬海再度沉默了起来。 “云将军!”青棱问了一声。 “除了要夺取晶母之外,邪眼道人想利用引灵血阵修炼血尸军队,将这蜃楼占为王城,所以才布下这三元禁阵,阻止凡人逃出。这三元禁阵我与苏玉宸合力虽能停得一时三刻,但引灵血阵仍会彻底降下。他们要逃命只能赶在血阵降下之前。”片刻后云冬海的声音才再度传来,冷漠生硬。多年的隐忍修行,让他能迅速控制自己的情绪,“我们能打开蜃楼城东南域的出口,一个时辰时间,若血阵彻底降下,就连修士也会受影响。这次晶母,固方家势在必得,邪眼更是心狠手辣之人,会不惜一切代价达到自己的目的,你不能再留在这里!” “我知道。”青棱心中大喜,蜃楼国的事能解决,她也没有留下的理由,如此棘手的局面,她巴不得能跑多远跑多远,只是没有喜悦多久,她忽又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你若停止持阵,会不会有危险” 他受命于固方世家,若违命擅行,怕是会自身难保。 “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更何况还有苏右使同我合力。等此间事了,我会去找你。你自己小心,这个传音符,就放在我这里。”云冬海交代着,口吻虽仍是冷硬,却掩不住其中关心。 “如此,你们多加小心。”青棱眼见红云越降越低,哀嚎声透天而上,心知时间无多,不能再拖延了。 云冬海的声音没有再传出来,传音符几番震动,青棱只听到一声轰响,与惊慌失措的吼声,便再无声音传出。 她当下不再犹疑,化作光影飞往蜃楼。 蜃楼国的街道之上,已有双目赤红的凡人,宛如游魂般地四处移动着,浓重的血腥暴戾气息笼罩着整个城市,原本生机勃发的城市,如今像个绝望的死城,凄厉的嚎叫与哭泣,随着冷风,不知从城市的哪个角落飘耳边。 青棱一边疾驰一边寻找,飞到了扎在蜃楼边境的军营,身着盔甲的兵士,重重看守着此处,而还未被影响的民众被安置在军营的南侧,大大小小的帐蓬如林立的土丘般遍地皆是。 从天空往下看,她很快就看到了军营之中一座最大的帐篷,与其他帐篷有些距离,此刻帐外被一队兵士团团围住,而帐篷也已残破不堪,若不是那帐篷之上缝制的蜃楼皇室标志,青棱不会看出这是蜃楼国君肖烈的营帐…… 青棱径自降下了云朵,只是未及进入,已闻得帐中传来的一声低低的哭泣之声。 她心头划过一丝不祥的阴影,从帐顶的窟窿悄悄跳进了帐篷里。 才进帐篷,她整个心都冰了起来。 整个帐篷像被血洗过一般,满目殷红。 肖烈已是身首异处,死状惨烈,他手中一柄金刀入地三分,撑着庞大的身躯不曾倒下,头颅却已不见,皇后茉雅倒在离他的身后,被黑气缠绕,也早已气绝而亡。 第110章 真假 肖烈已是身首异处,死状惨烈,他手中一柄金刀入地三分,撑着庞大的身躯不曾倒下,头颅却已不见,皇后茉雅倒在离他的身后,被黑气缠绕,也早已气绝而亡。 一个身着金甲银袍看似将军的中年人,怀中抱着肖烈的头颅,满面悲怆,眼眶通红地跪在肖烈的尸身之前。 四周并无他人,其余兵士都在帐外,想是他怕国君已死的消息会大动军心民心,便令人全守在了帐外。 “怎么回事”青棱眼神冷冽如冰,站在他身后用蜃楼语问道。 “何人竟敢闯入”那将军闻言反应甚快,已从腰间抽出佩刀,一手抱着肖烈头颅转身劈下。 青棱袖中一根棘藤射出,抽在他的手上。 “当啷”一声,他的刀便被打落在地。 “又是你们这些人!”那将军恨恨盯着青棱,仿佛要将她噬骨饮血般。 “我是杜伤。到底出了何事快说!”青棱察觉到事情已有失控的迹象,加上乍见旧友惨状,耐性正渐渐消失,脾气也到了爆发的边缘,心中又急又怒又悲,手中刺藤便毫不留情地缠到了那将军脖间。 “杜伤!你是杜伤仙人!”那将军眼中一喜,想是听过杜伤之名,如同见到救星般叫起来,“杜伤仙人,他们……他们杀了国王皇后,还抓走了小王子!” 青棱见他不再抗拒便将藤蔓收回袖中。 “谁抓走的” “我来的时候,只见到两个男人从这里飞出,其中一个断了一边臂膀。”那将军想起刚刚赶到此处时的景象,不经又是一阵愤恨悲痛。 断了一臂! 周千城! 青棱心陡然一沉,若是图穆被抓到神眸边,她不敢想像留在神眸湖畔的那两个人会做出什么事来! “大将军,蜃楼国东域的禁制已经打开,离这里不远,赶紧逃出去,越远越好!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青棱重重一按他的肩,“保重!” 语毕,她便纵身从帐顶的大窟窿飞出,疾飞向神眸湖。 天际金光银芒频闪,风云涌聚骤变,宛如张牙舞爪的巨兽,即使在蜃楼国城中,也能看得清楚,而斗法的风雷啸响,却没有传来,也不知萧乐生与邪眼间的斗法,结束了没有。 青棱一路疾飞。 天上红云压下,如同即将泼下的血墨,暴戾的气息四下蔓延,叫她心中的不祥感越积越重,早知能如此顺利劝服苏玉宸二人,她便不将何望穹三人留在神眸湖边作为后手。 如今多想已无用,她只能将风火轮的速度催到极致,转眼间便飞到了神眸湖畔。 神眸湖已是狼藉一片。 四周的山石土木一片凌乱,空气中弥漫着焦臭与血腥的味道,整个湖上刮起急风,吹得砂石翻滚,数道神威四面八方地涌来,除此这外,这里却静得出奇。 到处都是斗法过后的模样。 青棱回到原先的藏身之处,已看不到何望穹、莫加米与胖子三人的踪影,远处的湖上被沙雾笼罩,单凭肉眼已看不清情况。 “该死!”她暗骂了一声,腾身而起,不再顾忌什么打草惊蛇,将自己的魂识完全释放了出去。 魂识如潮,顷刻间就覆盖了过去。 神眸湖上景象便清清楚楚出现在了青棱眼前。 神王墓已彻底露出了本来的模样,偌大的湖底十分空旷,只有正中一块两人高的白玉雕像,刻作女子模样,却只有半身,长发飞扬,笑容璀燦,是青棱之前下湖时不曾发现的。 湖底四周都是一人多高的石板,刻满了描金壁画,正是青棱当日下湖之时所拓印而回的画卷。 青棱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之上,她的目光全集中在了雕像之下。 何望穹被一根银索紧紧束缚着,白衣之上布满血污,发丝散乱,眉宇之间尽是急怒担忧,微微躬着身站在离雕像正下方。在他的脚边,是同样被银索缠绕躺倒在地的胖子。 而雕像的高台之上,莫加米眼神绝望地看着众人,手中缓缓抬起仙器月轮。在她旁边,站着眼带警惕却嘴藏得意的魏凌。 高台之下,站满了人。 苍白可怖的骷髅拎着脸色发白,已然晕阙的图穆,周千城正一手握在他孱弱的颈间,眼带威胁地望着高台上的莫加米。在他的身边,萧乐生右臂半拥着雪薇,眉宇凝重地站在他的身边,眼光微动仿佛在计算着什么。雪薇面容惨淡,身形不稳,此时还要靠萧乐生才能勉强站立,显然受了不轻的伤,怒视着对面的人。姬盛则跟着他们身后,老老实实站着。 他们的对面,站着固方家的人,固方全当先一人,含笑而立,如同一只狡诈多变的狐狸。 神眸湖上原本对峙的两方,似乎因为莫加米等人的出现,而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共识。 而邪眼道人,并未出现在湖上。 青棱下意识地往空中看了一眼,天空中的红云仍在,并且降下的速度已越来越快。 邪眼道人应该还在云上持阵,引灵血阵是繁复的极恶大阵,即便是已臻至合心期的邪眼,要想施展也不得不全力以赴,小心应对,若是一个不慎便要被反噬。 也不知道他发现三元禁制被人打开了没有? 青棱心念疾转。 她猜测着,想必是萧乐生知道了一些神王墓的秘密,才派周千城暗行而去抓回蜃楼国皇室后裔。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应是周千城将图穆抓了来,被莫加米所看到。她无法眼见幼弟受难而现了踪迹,被魏凌认出了身份抢先一步将何望穹三人抓到手中。当日紫遨抓走图穆与何望穹斗法之时,魏凌亦前往查探,因此他必定认得莫加米。 青棱心中迅速估算着目前的情势。 而莫加米为了救弟弟,想必说了些什么,让萧乐生他们放弃了以图穆打开神王墓的想法,改为以图穆威胁莫加米。而因为图穆的存在,固方全即使抓了莫加米也无法威胁到她,因为在她心中,图穆更加重要。 也只有这样,才让他们暂时停止了斗法。固方世家有邪眼在后,只要神王墓成功打开,他不愁杀不了萧乐生。但萧乐生也必有后路,如今才会不断拖延时间。 如此一想,这两方达成共识的情势对她而言更加不妙了。 青棱正思忖着,忽然间魂识之中传来一股阴冷的杀气。 她心一凛,灵气瞬间布满全身,迅速朝着旁边跃开。 一道暗紫光芒如蛇般凭空出现,一击不中,便如附骨之蛆般追在青棱身后。 “何方宵小在此窥视,还不给本仙现形!”固方全冰冷的声音远远传来。 青棱心知形踪已被发现,便咬咬牙,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朝着湖中众人飞去,那道紫芒便紧随其后而去。 一击未中,大出固方全的意料,一面说着一面冷眼望向萧乐山,却见萧乐生也正皱眉看他,眼神却未改变,心中不由揣测起来。 这魂识他们都发现了,只是固方全率先发难,他只当是萧乐山安排的后手,可此刻再看却又不像了。 待青棱被紫芒追到了神眸湖中,萧乐山皱着的眉头才松开,嘴角扬起一道微微弧度,道:“是你!” “妖女!”雪薇却低声暗骂了一句,俏眼之中团团怒火,看着青棱。 莫加米见是她,脸上一喜,眼角却瞥见何望穹骤变的神色,才记起即使是她来了,面对重重强敌,也改变不了什么,还要平白搭上一条性命。 “萧上仙,是我,杜伤!”青棱凌空而行,边叫边跑,被紫芒追得左支右绌,身形狼狈。 “哼!”固方全冷哼一声,见萧乐生并未搭腔,他也不管来人是不是萧乐生的人,便想先杀再说,当下五指一拢,朝着紫芒灌入一股紫气,那紫芒便陡然间暴涨,眼见要追上青棱。 青棱逃得满头大汗,气息急促地说道:“萧上仙救命!萧上仙,蜃楼国公主要将这神王墓毁了,你们快……快点阻止她!” 众人闻言一惊,齐齐回头望向莫加米,只见莫加米已经踮起脚尖,要将月轮送入那少女雕像胸前的一处半月型凹槽。 轰——一声巨响,还未待他们作出反应,青棱就已被那紫芒击中,从半空中狠狠砸到了湖底玉石之上。 魏凌眼神一转,他就站在莫加米身边,这时反应了过来,手凌空一抓,将月轮从莫加米手上夺了过来,另一手顺势将莫加米抓到了手中。 “放开我!”莫加米挣扎扭动着。 紫芒击中了青棱后背后,便停在空中,固方全挥挥手,那紫芒便飞回他手中,光芒消褪,落到他掌心时化成了一枚乌紫发簪,他随手便插在了发髻间。 “啊,痛——”地上的青棱忽然整了整身子骨,哀嚎着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下缓缓爬了起来。 居然没死! 固方全比别人更加惊讶,本以为只是区区结丹境界的修士,他一击未中又加施了一道灵力,没想到对方不但生受了竟然没死! 他一惊之下又要再出手。 一道红芒却从他手边闪过,阻止了他的动作。 “萧兄,你这算什么莫非这是你的人红纱白衣,她是当时打伤紫遨的人!”固方全一面说着,一面掐指一弹,化出一道气劲将这红芒打散,眼光已冰冷了下来,“我以为我们已谈妥共同开启陵墓,再各凭本事取用宝贝。萧道友若是反悔,当真不好办。” “固方道友,不如听听她想说什么吧我与她只有过数面之缘,她并非我的人,打伤贵派的人也非我嘱意,固方兄不必疑虑。我只是觉得此女甚是奇特,在这蜃楼呆了数十年,也许她知道些我们不知道的秘密。”萧乐生笑吟吟开口,衣袖垂落不动,仿佛不曾出过手般,“若是她话不对版,再杀她也不迟,区区结丹修士,还能在我等面前变出什么花样不成!” 固方全面色未变,眼神却阴郁得望着萧乐生,半晌才道:“好,就依萧兄所言。” 青棱已爬起站定,见两边商量妥当后方才开口,道:“二位上仙,且听小女一言。此处陵墓乃是上界仙人所布下的大阵,并非藏宝之处。这墓中只有一块天地玄晶母,供此大阵运转,以改变这大漠天时地势,劈出一处避世安身之所,供蜃楼国众生在这里繁衍生息。这雕像胸前的半月锁确实是开启这陵墓的阵眼所在,而莫加米公主手中的月轮,也的的确确是开启陵墓的钥匙,然而若是貌然将月轮嵌入,不止不能打开这陵墓之门,还会启动这阵外强大的禁制,足以摧毁这里的一切事物。” “杜伤……”莫加米由何望穹多年教导,已听得懂仙语,青棱这一番话说下来,她听得脸色煞白。她嘴中呢喃着青棱的另一名字,不明白青棱为何说了这么多,又知道这么多。 第111章 瞒天 “杜伤……”莫加米由何望穹多年教导,已听得懂仙语,青棱这一番话说下来,她听得脸色煞白。她嘴中呢喃着青棱的另一名字,不明白青棱为何说了这么多,又知道这么多。 “上界仙人飞升之时怕是早已考虑到今日的局面,因此设下了数道陷井,这第一道就是月轮。未经血祭的月轮一旦放入阵眼,会被判定为外人盗取,则禁制立起,在场诸位,都难逃此劫。”青棱径自说着,转头望向了莫加米,“蜃楼国国破家亡,莫加米公主万念俱灰,怕是要豁出性命也要替国家替父母报仇,我可有说错,莫加米公主” “你……你……”莫加米胸脯不断起伏,确实如她所言,在知道父母均已被杀,救国无望,她心中已萌生死意,但面对咄咄逼人的青棱,她眼中仍然怒意涌现,颤抖着启了启唇便没再说话,只咬紧牙关,任血丝从嘴角流出。 “你怎么知道这些”固方全问出了莫加米的疑问。 青棱眼眸微弯,宛如弦月笑意深深,红纱下的嘴边,挂着的却是如冰雪般冷冽的笑。 “我在这荒漠蛮夷蛰伏数十年,为的就是这神王墓下的晶母!”青棱手一抬,扔出了一卷布,那布在地上骨碌了许久才彻底展开,赫然就是她当年从湖底拓印而来的壁画,“数十年前,我就发现了这个陵墓,留在这里也是为了它!只可惜这陵墓由上界仙人所布,其中又埋藏着天地玄晶母,便是返虚修士来,若想强硬打开它只怕也要花上一大番功夫,我便只能另寻他法。” 青棱眼眸仍如弦月,眼光却冷如刀刃,缓缓从莫加米脸上扫过。 莫加米眼眶泛红,已落下青泪,一双眼带着不可置信的恨意,猛然间转头望向何望穹。 何望穹望着的,却是青棱。 他没有开口,瘦削的脸庞上有些惊愕。 青棱刀刃般的眼神迎上何望穹的眼,不过瞬间便挪开,他眼中虽有迷惑却没有失望。她知道,他是相信着她的,不管她做什么,这个老友永远不会怀疑,这让她心中稍慰。 “我放弃修行在这蛮荒查访多年,总算有些结果。如今诸位大能在此云集,我愿将我发现的这些秘密献于大能。只求诸位大能能赐下一星半点晶母,让我这数十年的心血不至白费,也是几位大能慈悲怜悯我这可怜的低修。”青棱朝着萧乐生同固方全曲膝行了礼,眼角一飞,眼神妖妖娆娆地从他们脸上扫过。 见她这副作派,又见萧乐生唇边含笑的模样,雪薇不屑地冷哼一声,将头转向一旁。 “哈哈哈,若你真能助我等打开陵墓,我便许你一份好处,绝少不了你!”固方全仰头一笑,甚感兴趣地望着她,语气温柔地开口又道,“但若是你办不到,就别怪我们心狠!” “多谢上仙垂怜!”青棱眉眼又是一弯,带了几许风情,眼如沉潭,叫人莫名沉溺。 “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枉我蜃楼上下视你为神,你竟然……竟然与他们是一丘之貉!”莫加米却是喝骂出声,她一面骂着,一面却将眼光转到何望穹身上,满面绝望与愤恨,相比起青棱,何望穹的背叛才最令她心痛,这曾经是她用尽所有心思去敬仰去爱慕的男人,却原来只是为了所谓宝贝才蛰伏在她身边。 何望穹低下了头,不忍再见她悲伤的容颜,也怕自己会不小心乱了青棱的布置。可这一举动落在她的眼中却好似心虚愧疚一般,叫莫加米眼泪如断线珍珠般再也遏止不住落下。 “莫加米公主,你说你们视我为神,可事实却是,你们根本不相信我!”青棱冷笑一声,开了口,“这石壁上的文字,根本不是茉雅皇后所说的古文,而是你们蜃楼国的祭祀文字,历来只有蜃楼国的巫祭才懂,也并未失传。你的母亲茉雅正是蜃楼巫祭,只是因为嫁与国君而抹去了这一重身份,巫祭传女不传男,所以莫加米公主,你是看得懂这上面的文字,也清楚得知道该如何打开这个陵墓。” 当初她拓印了壁画之后,便曾经描摹了几幅字,在蜃楼国中寻访,几经周折,也只探听出之文字的来历,却并未找到认识文字的人。 因此当时茉雅一说,她心中便起了疑心。 若是她有所隐瞒,所瞒之事必定与这神王墓有关。 她当时没有揭穿一是因为他们并不信任她,二是他们所知道的秘密根本救不了蜃楼,否则大祸临头,他们也不会无计可施。 月轮上的封印需要神王后裔的血方能解除,她便凭此猜测莫加米适才的举动并不能打开陵墓的入口。再加上她满脸绝望的表情,甚至望向图穆与何望穹时也是一脸绝望,青棱便猜她见一切无望,想要同归于尽。 情势紧急,她无计可施,当下、只能信口胡诌,见机行事,拖得多久是多久。 所幸她说的话里半真半猜半诌,倒叫人分不清真假,就连莫加米也全然相信了去。 “一派胡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莫加米将头一转,不再看她。 青棱抬眼不着痕迹地望了望天,天际红云已低得要压在山顶之上。 “你不用知道,我知道就可以了。”青棱不以为意地挥挥手,“月轮之上有神王封印,需要神王后裔之血方能解除,这样的月轮才是真正的陵墓之钥。” “你胡说,你胡说!”莫加米用力挣扎着,用夹杂着蜃楼语的昆仑语胡乱地叫道,她并不知道青棱已替蜃楼子民安排了出路,适才又从图穆口中知道父母被杀,正是家仇国恨煎熬在心,她的确知道关于这神王陵墓的秘密,未曾血祭的月轮若放入阵眼,能引发这墓外的绝杀之阵,便想着即使不能将他们全部杀光,也至少能重创他们,并且让他们永世再无法打开这神王陵墓,便费了一番唇舌才骗得他们让她亲自启阵。可如今这样的结局也被人破坏,还被人一语道破其间秘密,她无法不急不怒不恨。 “这雕像胸前的阵眼四周刻有祭文,这月轮还必须按照祭文顺序旋转,才能成功打开,否则也是徒劳。”青棱继续说着。 众人都随着她的话将眼神都集中到阵眼之上,阵眼的凹槽四周,确实如青棱所言,有些弯曲如蚯蚓般的痕迹,只是已模糊不清,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胡说,什么祭文,我从未听过!”莫加米却微微一愣,随即用蜃楼语急吼而出,在她所知的秘密之中,并没有关于阵眼祭文这一条。 青棱的手隔空一挥,一道气劲从袖中挥出,重重甩在了莫加米白嫩的脸颊上。 “你闭嘴!”她冷冷一喝,看莫加米的眼神全然没了刚才的嘻笑之意。 莫加米半边脸顿时红了起来,一道殷红自嘴角挂下,待要再挣扎,却发现身后魏凌的手如铁箍一般,箍得她半点也动弹不得,连声音也一并发不出来。 “小姑娘,你老实一点,否则可别怪我不怜香惜玉。”魏凌在莫加米耳边轻轻一语,眼神却仍注视着青棱。 “好伶俐的女娃,本君喜欢。等此事了了,你就跟着本君修炼如何”云上忽然传来了邪眼的声音,想必他在天上将一切都清楚地看在眼里。 “能得仙君垂怜,小女三生有幸,自当从命!”青棱对着天空施了一礼,心头却是各种念头急转,从她与云冬海谈妥到如今已过两个时辰,不知道蜃楼边境的禁制去了没有,蜃楼国的人又逃了多少出去,而他们有没有发现云冬海和苏玉宸的背叛,亦或者苏云二人有了变数,她看不到邪眼,也无从揣测邪眼的想法。 虽说心间千头万绪,她仍从容开口继续道:“不知几位大能可容小女上前,将那阵眼周围祭文说予诸位一听。” “好!”萧乐生眼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天际,略一沉吟便答应了。 青棱朝他一颌首,便望向了固方全。 固方全却没那么干脆,只拿审视的眼色阴沉地盯着她直看,仿佛要从她脸上看出朵花来。 “让她去,本君想看看她到底能说出什么来!”邪眼的声音再度从天上传下来。 “既如此,你就去吧,别耍花样!”固方全见邪眼已同意,也不再多说什么。 “小女遵命。”青棱躬身朝众人一礼,迈步走上了雕像下的高台。 莫加米眼眶通红地盯着她,却一声也出不得,只恨不得眼神能杀人,好将青棱与场下众人一起杀了。 青棱负手而立,看也不看她,只抬眼凝视着那半月型的阵眼。 “上古仙阵之中,有一阴阳锁宙阵,乃是锁天地之力,变生阴阳之法,可将灵力锁在阵中,更改四时,化荒为灵。蜃楼国能成为这荒漠之中唯一有灵之地,全因这阴阳锁宙阵。这阵法借晶母之力,集四野之灵,供四时变化,阴阳轮转,所以此处虽然绿野葱葱,看似灵气氤氲,实际上却吸纳不到半点灵气,亦无法修行,盖因此地灵气皆为外来之处,由晶母而生,埋在这神眸湖底陵墓之中。也正因此,墓里虽埋有重宝,你们却查觉不到半点灵气,甚至为了寻找它的具体位置还要开启引灵大阵。”青棱一字一句清晰地说着,“这阵乃上界古仙之阵,月轮为开启之钥,我刚刚说过了,上仙建阵之时为防外人私心侵入,设了重重陷井,这最后一重,便在这阵眼之上,阵眼上分有生死两重天,月轮放上之后,必须按照某种顺序转动,方能开启。” 她一边说着,一边指尖轻轻从阵眼四周抚过,每抚过一处,便出现一个弯曲的图形。 莫加米看得圆眸惊瞪,却半字也说不出来。 第112章 过海 莫加米看得圆眸惊瞪,却半字也说不出来。 “若是没按顺序开启,轻则法阵不动,重则触发死阵,不仅会将墓中所埋的晶母摧毁,还会炸阵,不止整个蜃楼会移为平地,便是我们,也难逃这炸阵之力。”青棱一段话说完,便将手收回。 阵眼四周数个文字经由她的触摸之后,仿佛被重新铭刻过一般,深邃清晰越来,吸引了所有的目光,那些文字之上隐约间还泛着丝丝至纯灵气。 青棱看着场下几人的表情,虽仍有犹疑,但已信了五分。 她极力克制着整只手臂的颤抖,将其藏在了衣袖之内。为了不让他们看出端倪,她将灵气集中指尖,化为有形之力,在那些刻痕之上变改刻入的图形,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祭文。灵气所化的实体,与她周身气息融为一体,微渺难测,是以瞒过在场这些心思深沉修士,但灵气实体化需要极高的凝注力,以她的修为,就这片刻时间的凝聚,已让整条手臂的经脉麻木起来。 神像下的莫加米满脸震撼,不可置信地望着那些文字 固方全此时却望向魏凌,魏凌只朝他轻轻点了头。 就连魏凌也未看出端倪,这让青棱心中松了一小口气。 这一番话,让她绞尽了脑汁。 “哼,什么古阵,照我说,以邪眼仙君之阵,强破便是,何苦费这些力气。”固方全身边一个蟒袍男人不耐烦青棱的故弄玄虚,开口说道。 固方全斜睨他一眼,却没有出言喝止。 “师兄,这妖女狡诈多端,没有一句实话,不要信她!”雪薇眼角一挑,恨然出声。 萧乐生闻言低头看了她一眼。 唇笑如花,眼似星辰,就在她眼前,那道仿佛看透人心般的目光叫她莫名心慌。 雪薇的脸忽然热了起来,意识到自己与他的距离已离得如此之近,忙别开脸去不再看他,心头却兀自跳个不停。 “不急,师父快到了。”萧乐生的声音细小飘渺,忽在她脑中轻轻响起。 雪薇一惊,抬头看他,却只见他削尖的下巴,心中似有无数想问的问题,却都沉到了喉咙之中,只剩一些淡喜,原来他并未被妖女所迷,原来他在拖延时间。 那厢青棱仿佛没有听到这些不和谐的音符般,仍然开口:“这阵,我会破。” 说完这话,她便不再开口,随他们猜测去。 她胡诌的话虽然掺杂许多假话,但关于这法阵的解释却是真的。 能改变阴阳轮回的法阵无一不是天地间最精深的阵法,其中又藏着晶母,威力更是强大,光凭邪眼的引灵大阵怕也难动其半分,想必刚刚他们斗法期间已经尝试一番,均都无果,否则也不必让莫加米破阵。 “你既有破阵之法,为何早先不自行破阵”固方全眼中满是狐疑。 “不瞒诸位,小女确有私心,奈何能力不逮,这湖上原有禁制,湖水不竭,此阵不露,我法力低微,无力破除,全仗萧上仙之力才将其破除。”青棱说着望向了萧乐生,手中抓了一把冷汗。 萧乐生先前将水引到天上,破除初阵,并与邪眼斗法之事所有人都看到了,如此倒也说得通。 “既然以一人之力取之不得,不若协助诸位。若能分得一点好处也够小女一生受用无边。”青棱见萧乐生并无反驳,其他人均是满脸沉思,便将一颗心稍稍按下,嘴上说得诚恳,一番分析既不隐瞒自己的贪念,又表明自己的意愿,倒让人不由又信了一分。 “啰里啰嗦的,浪费时间,她既会,就让她试试罢。把月轮给她!”天上再度传来邪眼的声音。 天际的红云已降到了离地面不过十数丈的高度,抬眼望去便是一团红雾笼在上空,血腥之味扑鼻而来,青棱估摸着此刻蜃楼中的人要逃的应已逃去,若是还未逃离,只怕在这血阵之下也已丧失心智沦为血尸。 邪眼亦自负这血阵之威,虽打不开法阵,亦足够震慑诸人,根本不在乎一个区区结丹初期的女修。 固方全闻言不由望向萧乐生,适才与萧乐生合作乃是在为对方抓住了莫加米的弟弟,使自己不得不受制于他,如今既然另有解阵人选,他根本就不需要受制于人。 “仙君所言甚是,我等从命。”萧乐生怎会猜不出固方全心中所想,他本就打定主意拖延时间等援兵赶到,否则以邪眼修为,他便是有师门重宝在手,也难逃此劫,因此此时绝非撕破脸的时机,便顺着他的心意说下去。 “小女娃,你去解阵,若解得了,本君便收你为亲传弟子,赐你一场机缘。若解不了,或是耍弄花招,你自己心里掂量一下下场。”邪眼阴郁的声音从天上传下,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魂识所化的红光,眨眼间便没入了青棱额间。 青棱只觉得一阵冰冷暴戾的气息在自己的识海内炸开,耳边嗡然作响,全身仿如坠入冰窟窿般寒冷,她心知那是道锁魂之法,若是自己稍后有什么轻举妄动,邪眼的魂识便会在她识海之内爆炸,将她的元神炸得米分碎,成为他的尸傀。 “小女遵命”青棱强忍着魂识中传来的痛苦,咬牙一躬身,伸手将月轮夺过。 莫加米圆瞪双眸,怒视着她。 萧乐生见势默不作声地揽着雪薇飞到半空之中。 固方全见状一怔,随即了悟,对方心存警惕,并不全然相信眼前来历不明的女人,是以退到空中,若是对方引发死阵,也好趁势逃离。如此想着,他狭长的眼眸一眯,同萧乐生一样,退到了半空之中。 其他人见状又怎会不明,各自随主退后方。 青棱不理这些,朝着魏凌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手中青光一闪,划破莫加米的手臂,殷红的鲜血瞬时涌出,还未曾落到月轮之上,便引发这神王墓上一颤。 魏凌见诸人都已退后,心中亦是一阵警惕,不由笑道:“杜伤道友,公主就交给你了。” 语毕,便飞身到了数丈之外的半空中,雕像之下便只余何望穹和胖子二人。 莫加米身子一软落到地上,青棱袖中绿藤一把将其缠起,将月轮按在她伤口之上。 才刚一接触莫加米的鲜血,月轮便陡然之间涨起一道银亮光芒,黯淡的颜色逐渐褪去,宛如乌云散尽的明月般,无数灵气从月轮上疯狂涌出。 青棱的眼睛随之染上一道疯狂。 “哈哈哈!”她见月轮不断吞噬着莫加米的血液,光芒暴涨,不由发出一阵尖锐的狂笑。 待到月轮吸饱血,整个地面都随之不断震颤起来,她便嫌莫加米碍事,青藤一抖,将莫加米整个人抛到台下何望穹身边。 已无人再理莫加米与何望穹等人,只睁大了眼注视着雕像之下青棱的一举一动。 青棱飞身而起,将发着银光的月轮按进了雕像胸前的凹槽之处。 骤然之间,天地变色,狂风大作,红云之上原本烈日灼人,顷刻间被四周涌来的阴云遮盖,地上只剩下一片暗红之色,异常诡异。 那尊少女的半身雕像忽然间“隆隆”作响,渐渐升起,原来这雕像的另外半截身体,深埋在地下。 众人发出几声惊呼,各自施展神通抵御着怪风侵袭。 随着雕像的浮起,一股浓烈而庞大的灵气,如翻涌的海潮般汹涌而出,竟生出了一阵巨大的吸力,几欲将地上一切都尽数吸入。 青棱倾尽全力将月轮死死按在阵眼之上,脑后红纱与衣裙被吹得如龙狂舞。 “开……开了。少主,陵墓打开了。”惊喜的声音从固方全身后传出。 固方全却全然不加理会,一双阴蛰的眼睛紧紧盯着前方。 雕像已彻底浮到半空,露出其下一个幽深的洞口。 灵气正疯狂地从其中涌泄而出。 至纯至净的灵气让所有人都仿佛被阳光笼罩的植物般,全身上下一阵暖融舒适,灵气所到之处,枯木逢春,荒沙冒绿,四周荒凉的山丘上忽然间生出无数植物,抽芽长枝生长,整座山脉到处沙沙作响,如同绿物化生一般。 便是天际红云,在这灵气的作用之下,也被冲散了不少。 面对如此庞大精纯的灵气,所有人都露出了贪婪的神色,也不管陵墓洞口已开,均开始吸纳这股灵气,萧乐生身后的周千城,亦抗拒不了这等诱惑,手一松,将原来抓在手里的图穆远远抛开,开始掐诀吸取灵气。 谁也不曾注意,山脚边一根青藤倏然长出数十丈,将落下的图穆牢牢接住。 地面的震颤越来越大,暴泄而出的灵气渐渐汇聚成风,越扩越大,修为浅薄的修士,已抵不住这股庞大的灵气,被灵气吹飞。 “不对,她没有转动月轮,她在骗我们!”固方全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看了许久终于发现,她并没按她所说转动月轮,而是死死按着月轮。 这一叫,其他人亦同时反应了过来。 “不好,她要私吞晶母。”有人叫了出来。 “现在才发现,太迟了!”青棱一声低语,握着月轮的手一震,将月轮从阵眼之上取了下来。 吸饱了神王后裔血液与晶母灵气的月轮,已完全解开了其上的封印,露出了属于仙器的真正面目,恐怖的力量在其上蔓延开来。 第113章 绝境 吸饱了神王后裔血液与晶母灵气的月轮,已完全解开了其上的封印,露出了属于仙器的真正面目,恐怖的力量在其上蔓延开来。 青棱疯狂运转着经脉,令噬灵蛊不断吞噬着灵气,仙器的释放需要庞大的灵气支撑,以她之前的修为,最多也只能和雪薇一样放出元婴级别的术法,但有如此强大的灵气,她凭借这月轮足以施放媲美元婴后期的庞大术法。 因为灵气暴涨的关系,她的经脉浮起,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已能看见无数道细如蛛网的金色脉络。 “你这么想死,就成为我的尸傀好了!”天空中邪眼一声怒喝,将埋在她识海之内的那缕魂识引爆,可预期中的景象并没来临,他敏锐地查觉到埋入她识海内的那缕魂识,仿佛陷入了一个庞大的魂识之中,与他的联系突然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心中大惊,手一挥,天际红瞬间更盛,一道红雷便直奔青棱而去。 “仙君,对不住,我还不想当你徒弟,更不想做你的尸傀。”青棱笑喝一句,那道魂识之力已被她识海吞噬,当年以断恶之魂,在她的识海之内尚要跪下称尊,何况是这道小小魂识。 她挥动月轮,弯月型的银光飞出,朝着何望穹而去。 两声脆响,何望穹只觉身上一松,起身一看,束缚他与胖子的银索已被月轮之光齐齐斩断。 他心中惊急,抬眼望去,只见青棱正一面全力挥动月轮,抵御着众人攻击,一面用手向他连打三个手势。 走! 走! 走! 他心头瞬间涌上一股悲意,望了望四周,一束青藤已将图穆送到身边。 她费力做这许多,只是为了救他们而已。 何望穹咬咬牙,忍住心头惊忧,一掌拍醒胖子,将图穆塞到他手里,另一面迅速抱起不远处的莫加米,趁着众人被青棱吸引之时,疾速奔离。 只有他们都走了,她才没有后顾之忧。 青棱见何望穹飞去的背影,心上一松。若只有她自己,自保完全无碍。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青棱见目的已达到,迅速收回目光,手持月轮,拼尽全身的灵力,挥出一道半月银光罩,将整个雕像与自己都笼在其中。 轰然一声巨响,邪眼的红雷撞上了银光,他愤怒一击,施了五成功力,立时地面一阵山崩地裂般的震颤,天际红云翻涌,已然降下。 银光消褪,青棱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远远抛去,落到了数十丈外。 “不知死活的东西!”邪眼怒斥一声,从云上飞下。 “进洞!”固方全此时已不再理会她的生死,眼中有神王陵墓,旁有萧乐生虎视眈眈,他片刻也等不得,便施展修为顶着暴泄的灵气飞去。 萧乐生见状,知道已无法再拖,取出一只闪耀着七彩光芒的玉瓶,将瓶口对准了固方全。 “雪薇师妹,助我一力!”他朝她一语,便带着她飞向陵墓入口。 雪薇会意,将墨云空赐下的仙器祭起,顿时一道柔和地光芒绽放开来。 云上隆隆作响,殷红的血阵彻底降下。 暴戾之气笼罩一切。 青棱暗咳数声,从地上悄悄爬起,虽说借助月轮之力,又以灵气灌体,勉力抵抗邪眼红雷,但仍是大伤元气,所幸此地灵气至纯,只消一点便能受用无穷。 神王陵墓之处已是一片银光剑芒之象,晶母虽好,但命更重要,青棱无心再留,朝着外面悄悄隐去。 只是还走不到几步,忽然之间,一股极其尖锐的灵气从地底透上来。 青棱只感觉到丹田处蛰伏的噬灵蛊忽然一阵颤动,几欲离体而出,她大惊,这百多年来她修行《虫书》,已能控制噬灵蛊,从未曾出现这样反噬的情况。 她心中正惊,一直震颤不断的地面忽地静止。 四周被灵气滋润得葱郁的绿植仿佛一瞬间经历四时轮回般,开花结果枯萎又抽芽生长,如此反复轮回数遍,最终彻底化作沙砾。 妖异的景象让不祥的预感瞬间传遍青棱全身。 青棱不由转头望向何望穹逃离的方向。 她临走之时,在他身上留了一道魂识。此时便心念一动,识海之中已出现了何望穹的身影。 这一看,却叫她心头猛然一缩。 青棱的识海之中,何望穹满脸诧异地望着怀中的莫加米,一双清澈如泉的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与悲伤。 莫加米自他怀中抬起脸,手中一把匕首赫然没入他的胸口。 “你……你和她蛰伏蜃楼多年,骗得我好苦,你们都是一丘之貉,毁我家国,屠我子民,杀我父母,此仇不报,我绝不苟活于世,你……你也去死吧!”莫加米原本艳丽的脸庞满是狰狞之色,眼神迷乱,只剩下仇恨的怒火。 “我没有!”何望穹怎样也没想到,竟是由她刺出这一剑。 莫加米忽迷离一笑,将匕首从他胸口狠狠拔出。 刹那间,殷红的血色在他胸口盛开成一朵怒放的鲜花。 白衣之上,点点血斑,甚是惊心。 “我恨你,恨你们这些魔鬼!”莫加米一把将他推开,手执匕首朝着神王墓飞奔而去。 “莫加米!”何望穹咳了数声,他修为已是结丹,这重伤虽不至命,但这一刺正中心口,足已将他元神重创。 他脚步踉跄一阵,仍是蹒跚着跟了过去。 青棱看得眼已微红,恨不能立时飞去。 可恨这数十丈的距离,却一步难跨越。 神王墓下,是个修罗战场,他们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她也只能抽身飞回。 “噼剥”的裂响传入耳中,那在剧烈的地动之后尚保持着完整的青色玉石砖,忽然间出现了无数道裂缝。 裂缝中有丝丝灵气泻出,尖锐至纯,如剑般凌厉。 青棱只感觉丹田处的噬灵蛊颤动加剧,而全身的经脉忽然间暴涨,那剑一般的灵气都一点点钻入她的经脉之中,被噬灵蛊吸去。 她强行遏制着噬灵蛊的反噬,疾飞而回。 无数玉砖化为齑米分,露出了下面如同地狱般的深渊,金色的法阵光芒浮在这深渊之上,忽明忽暗地闪着,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似的。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术法,不知所措地望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青棱停在了离神王墓数丈距离的地方,便再也无法挪动半步,她体内的噬灵蛊疯狂地通过她的身体吸纳着地底倾泄而出的灵气,将她牢牢地束缚在法阵之上,肉体仿佛不属于她一般,就连伸手释放颈间元神都无法办到。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远处飞奔而来的莫加米,与紧随其后的何望穹。 “不要……不要……不要!”青棱低声呢喃着,最终化作撕心裂肺的吼叫。 莫加米疯狂地踏着未碎的玉砖靠近神墓,离她最近的固方全从发间拔下乌紫发簪,化作一抹紫芒,毫不留情地从他手中射出。 一蓬血雾飞起。 何望穹纵身一跃,飞到了莫加米身后。 那抹紫芒最终穿过了他的背心,从莫加米胸前穿出,回到了固方全手中。 何望穹抱着莫加米缓缓倒下。 青棱心神俱裂。 “何望穹……肥球!”她哀嚎着,想着这数百年来的陪伴,想着她被唐徊打下悬崖时他寸步不离的照顾,想着这些年风雨悲欢,共历生死的种种,心头宛被利刃剐过一般。 如果当初她便霸道地将他带走,哪怕将他收为灵宠,今日便不会是这样的结果;如果她不是太自信,以为凭着一些小聪明便能将一切握于股掌之中,或许这些也不会发生。 千算万算,她也始终没有算到,人心并非术法能把握的东西。 而地底的晶母,被长久的压抑之后,终要挣脱这日渐式微的上界法阵,最终导致这法阵崩溃,天地玄晶母即将逃出,庞大的灵气竟引得她体内的噬灵蛊不惜反噬也要借她的身体吸收这些灵气。 一步之差,却是天人永隔的结局。 青棱咬着牙,胸口起伏不断,右眼中的红光大炽。 耳边仿佛有人不断在斥责着。 无能,废物,该死。 无数利剑般的灵气在经脉乱窜,让她如被千刀万剐般地疼痛着,而身体胀得几乎要撕裂一般。再这么吸收下去,无需外力,她自己就要裂体而亡。 巨大的痛苦让她眼前一黑,竟自行进入了魂识虚空之中。 虚空之中的噬灵蛊已比从前大了一倍,此时浑身泛着青光,疯狂地成长起来。 青棱心头锐痛,只觉得一股恨意扑天盖地涨满心头,虚空随着她的情绪颤动起来。 她将所有灵力集中,迎着重重阻力朝噬灵蛊一步步走去。 数百年来,在这魂识虚空之中,她一直都无法接近噬灵蛊,可如今…… 如今她要证明,在这魂识虚空之中,她才是主宰。 如此想着,她忍着魂识的剧痛,一点点接近了噬灵蛊。 “孽障,我才是你的主人!”青棱怒吼着,手中一点青光,朝着噬灵蛊挥下。 突然之间眼前却又是一黑,再睁眼,她又回到了神王墓前,一切不过眨眼之间的事,她发现四肢却已能动弹,灵气涌入的速度也已减慢、。 她不顾崩塌的法阵,也顾四周的危险,祭起风火轮,疾驰到了何望穹身边,青藤一卷,将他二人都卷到身边。 “何望穹!”青棱蹲到了他身边,轻呼一声,朝他的背心灌入了一道灵气。 何望穹眼帘一动,虚弱地睁开了眼。 “青棱,是你啊。”他一笑,随即又道,“莫加米呢,她在哪儿” “她……在你怀里。”青棱望了眼莫加米,她已气息全无。 “那就好,在我身边,她睡了也安心点。”何望穹安心地笑,眼眸一转,状似调皮一眨,一如当年还未化作人形之时,“青棱,临别在即,没什么好送你的,这东西给你做个纪念吧。” 他温柔说着,口中忽飞出一颗小小的银亮玉珠,正是他的妖丹。 固方全乌紫发簪乃是上品法宝,对于只有境界毫无修为可言的何望穹而言已是绝命之伤。 青棱看着他胸口还未消散的紫气,查觉得到他一点点冰冷下去的躯体,生气亦渐渐被抽空,她扶着他的手不禁颤抖起来。待看到那枚小小妖丹,眼中泪水已经滴滴滚下。 “我不要!”她声音微哽,按在他背心的手更是源源不绝地将灵气送到他体内。 “陪不了你了,便让它代替我吧。哭什么,你是返虚仙尊,我只是结丹期不爱修炼的小妖,便没有今天,也迟早有一日要分别,只当这一天,提早到来临吧……”他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青棱,谢谢你。” 那枚妖丹随着他的声音倏尔隐入了她的额间。 “乖,我去陪她了。希望转世轮回之后,我和她能有一场才子佳人般的美妙姻缘。”何望穹唇边绽出一笑,眼渐渐闭去。 “告诉莫加米,蜃楼国的子民,并没覆灭。另外,我恨她!”青棱俯在他耳边轻声一语。 “好,我告诉她……青棱……好好保重!”他断断续续一语,便阖眸如同睡去一般,只是双手仍紧紧抱着莫加米,不曾松开半分。 青光一闪,何望穹化回了原形,一只雪白如球的小鼠,落到了青棱手中,一如当初模样,却已没了当初温度。 她额间传来的属于他的温暖气息,可惜熟悉的一切,已不会再回来。 青棱面上湿凉如冰,被风一刮,刺刺疼着,她敛去悲容,亦收起泪水,眼色如万载寒冰,悲喜皆无。 身外风雷呼啸阵阵,地底灵气如爆沸的火山汹涌而出,然而一切似乎与她已再无关系,她摊开双手,将肥球放在了莫加米怀中,指尖一幽焰,轻轻点在他们身上。 顷刻之间,二人肉身随火焰化作尘烟消散,不复存在。 从此茫茫尘世之间,她仍是一人前行,再无挂碍。 第114章 唐徊 从此茫茫尘世之间,她仍是一人前行,再无挂碍。 身畔青藤所筑的墙忽被外界攻击击溃。 “她在那里,还没死,一定是她搞得鬼,抓住她!”有人怒吼的声音传来。 “贱婢!”邪眼暴怒的声音随着一道凌厉杀气袭来。 青棱并不避让,低垂着头,只剩下身后烈烈红巾飞扬如火。 她只觉得额间暖融融一片,身体对于外界的灵气更加敏锐,先前在清蒲山借姬盛之力所产生的了悟在这一刻,忽然清楚了起来。 那是缘自这山丘之中一切活物的生气,花草树木、游鱼飞鸟,至纯至真之气,乃是一切灵气的本源之力,包括这地下的天地玄晶母,都源自这本源之气。 何望穹本只是一只微渺小兽,然天生万物均有独特之处,他虽微渺却有其得天独厚之处,便是对于灵气的敏感,又经由青棱经年累月以灵气喂之,终结成妖丹。这妖丹虽于道行无益,却将她对万事万物的感触提升到了极至,终成就出这一翻机缘。 只是,她已不在乎了。 邪眼挥出的红芒转眼挥到了眼前。 青棱终于抬头,脸上红纱不知何时已吹开,露出一张笑得寒凉如冰的脸,她指尖殷红一抹,已抚上颈间缚灵珠,轻声一句,“破。” 第三缕元神,亦是她的最后一缕保命元神,被她彻底释放出来,再无保留。 杀了固方全,毁了这天地玄晶母,除此之外,她再无二想,生死已置之度外。 缚灵珠一声脆响,在掏空了元神之后裂作两半,从她颈间滑落。 顿时间毁天灭地的恐怖力量从她身上汹涌而出,几乎与地下的庞大灵气媲美,她身后升腾起一道巨大的透明虚影,还不等看清楚模样,便倏地一下钻入她的身躯内。 威压如同山塌海翻,袭卷而来。 还在争抢着进入神王墓的人,在这威压之下都呆成石像,修为低的已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或是两腿如筛抖,修为高些的,也只是咬着牙勉力撑住。 无人知晓这股凭空出现的威压是从何而来? 青棱随手凌空一抓,四周灵气如有了生命般,化作青光聚于她手中,山丘树木沙沙作响,仿佛在应和她的召唤,点点萤绿从山间飞起,汇入她掌中青光之中。 只闻得一声轻喝,那团青光从她手中飞出,化为一股巨大旋涡,将邪眼的红芒尽数吞噬。 饶是邪眼见惯生死,此时也是背脊发寒。本能的反应驱使他立时祭起自己的上品防御法宝万犀镜,他整个人化作一片红影飞入镜中,四周红云瞬间将他团团裹起。 事情转变得太过突然,邪眼也无法判断这来历不明的女人是何来头,返虚期的修士在万华神州是跺一跺脚便山河震颤的存在,用十只手指头数也数得出来,他从没听过有这样一号人存在。 那团吞噬了红芒的青光并未消失,而是随着青棱的动作,直奔固方全而去。 她要杀他! 固方全脸色剧变,他虽有千般计谋,万种手段,但在绝对的修为差距之下,都是枉然。 他急拍着身边两个固方世家弟子的背心,将他们一一拍出以抵挡那团看似缓慢却可怕万分的青光。 被拍出的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化成了尘沙。 他又将发间乌紫发簪急抽而出,化作数道紫光齐迎向青光,而他则转身便逃,手上更是祭出了一件保命的法宝蟠龙穿云图,图中金龙飞出,在他身后绕飞,口中金焰喷吐如雨。 青光带着雷霆之势,并不惧怕声势浩大的金龙。她迎着金焰冲入龙口之中。金龙扭动龙身,发出惨烈啸响,不消片刻便四分五裂化作金光。而那蟠龙穿云图亦图裂轴断从半空中落下。 固方全心头怕极,满头发丝散乱,脸如金纸,再无之前潇洒模样,如同被猫追逐的耗子般奔逃,忽然之间青光似厌倦了这样的游戏,陡然间青光大盛,化于无形,再出现之时已穿过固方全的腹部。 “啊——”固方全惨然一叫,金丹尽碎,整个人化作尘烟。 青光仍未停止,如同生了眼睛般,又从远处折返,化成一束青芒,穿透了浮在半空的那尊雕像。 碎石漫天飞起,青芒从石间穿过,垂直射入了雕像下的陵墓之中。 “陵墓!”雪薇惊叫一声,眼见陵墓的入口被青光占据,面对如此惊变,她已不知所措。 那样的神威,便是她的师父墨云空,也不曾有过。 她旁边的姬盛早已跪到了地上,口中呢喃着别人听不懂的话。 周千城却正悄然后退。 她心中如火焚一般。 “师妹!” 雪薇正背靠萧乐生而立,苦苦支撑着银色光罩,此时却忽然查觉他背脊一僵,耳边便传来他微颤的声音。她只当他叫自己,转头一看却发现他正眼也不眨地望着前方恐怖力量的所在。 “师妹!”他仍在叫着。 这一句“师妹”,并非在叫她。 他口中的“师妹”,只有一人。 往事渐渐清晰起来。 她心中一惊,陡然想起两百多年前遇过的那个人。 她不记得她的模样,却记得她的名字。 青棱。 万里云空天地任纵,青山无棱乾坤为引。 记忆中的容颜与眼前少女重叠。 那日断崖之前,被一剑刺心的情景再度清晰。 在那样的重创之下,她竟然没有死! 如今又是这样可怕的存在,雪薇心头只剩一片茫然震撼。 还不待她回神,四周的空间忽然扭曲越来,地上玉石尽碎,露出了庞大如地狱般的深渊。青棱的那束青光,将本就岌岌可危的法阵破坏殆尽,金色的法阵光芒彻底黯淡,天地玄晶母一阵异动。 地下传出如凤鸣般的尖锐啸响。 邪眼藏身在镜中,再一次庆幸自己没有蠢得与她斗法。 那样恐怖的力量,即使他能斗得了,也非要脱一层皮不可,只可惜了固方全。固方全一死,只怕固方家的人不会罢休了。不过这些与他已无干系,他苦修了千年的修为可不能因此毁于一旦。 尖锐的啸响不绝于耳,汹涌的灵气从地底炸升而出,众人都撑不住被爆开的灵气掀飞。 “小心!”萧乐生终于从惊变中回神,一手将险些吹飞的雪薇拉回。 “师兄,多谢!”剧变当前,雪薇已收回自己的心,逼迫自己沉下心来。 忽然间,一道赤红色光团从地底飞出。 “天地玄晶母!”萧乐生与邪眼都同时瞪大了眼,苦寻许久的天地玄晶母就这样出世,但他们却都不敢乱动,因为那团青光紧随其后。 红青二光,一前一后,如同追逐一般在天际穿梭。 “呵呵。”青棱忽然一声脆笑,如同罗刹杀音,她手虚抓一把,忽然生出一只血红凤凰,朝着青光疾驰而去,凤影没入青光,如浴火重生般燃烧越来,很快便追上红光,竟要毁了天地玄晶母。 只听天雷般的巨声响起,红光被凤影穿透,瞬间迸裂。 天地玄晶母竟被她生生打碎,分作两大一小三块碎片,从天空坠下。两块大碎片各朝相反方向裂飞,只有最后那一星小碎块,径直而去,直没入青棱额间。 邪眼看着在他身后落下的半块晶母,心念急转,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咬咬牙,催动宝镜疾驰,竟要抢夺那半块晶母。 这厢萧乐生抱着虚弱的雪薇站在半空之中,他的修为不及邪眼,只能生生看着另外半块晶母落到了远处。 这一击之后,凤影化成烟沙散去,那团青光在空中散开,化作一阵无形灵气。这灵气与他们修行时所吸收的任何一种灵气都不同,纯粹并且干净,如海潮般褪去,所到之处,殷红血雾皆被驱散,竟将邪眼所布下的引灵血阵破了大半。 青棱身上恐怖的力量来得汹涌,如今消失得也莫名。 不过瞬间,原来笼罩四周的神威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青棱孤零零地站在半空中。 青棱双目赤红,形如罗刹修罗,即使力量全消,一时半刻间也无人敢接近她。 “你看,这样多好,这才是你!做什么凡人,修什么道心,有力量才是一切,谁敢不从!听我的话,回到烈凰,将修为取回,杀光那些曾经背叛过你,欺凌过你,看不起你的人,这才是真正的你!” 心中一个声音不断响起,反复地诱惑着她。 也许,她真的应该回去。 取回力量,成为烈凰之上唯一人。 终一生之时,独行仙途,神鬼不挡。 忽然间,一阵暖融融的感觉在识海之中缓缓流动,温暖着她已渐渐冰冷的魂识。 小小的妖丹,很努力地放出一丝萤虫光芒,似黑暗中一盏路引灯。 麻木的感觉渐渐褪去,五感回来。她心中的声音微弱了去,肉体上的痛楚与宛如被掏空般的身体让她身形一晃,元神的力量消失。她还是那个结丹的小修士。 一道红芒却在此时袭来,力道不大,但她已无多余的力量躲避,那红芒打在她肩头。 青棱闷哼一声,从半空之中跌下。 “师妹!”萧乐生见状放开雪薇,飞身上前,却被一道阴冷的力量缠住。 另有一根红光所化的绳索从空中蛇一般卷向青棱。 “哼,贱婢,看你还有何能耐!”阴狠又得意的声音传来,正是收了半块晶母折回的邪眼,他眼见青棱神威尽失,便试探一击,发现她已无攻击之力。 他心中窃喜。在他心中,这个满身秘密的女人,比那半块晶母更来得诱人。也不知她身上藏了什么法宝仙器,能施展如此神通,若能将她活抓回去,凭他的手段不愁她不说真话,且对固方世家有个交代,这根本就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青棱力竭,三缕元神已尽,早已无计可施。那缕元神太过强悍,每次施展都将她所有灵气抽空,而那一点晶母中所蕴含的灵气太庞大,并非寻常肉体可以承受,如今噬灵蛊正竭尽所能紧紧压制着晶母。她能感受到噬灵蛊的兴奋,若此时能闭关潜修,噬灵蛊多半能借晶母之力晋升,而她,心境突破,也到了突破金丹的时刻,可惜却是这样的局面。 她已经许久,不曾遇到这样束手无策、生死由人的境况了,只觉得忽然之间,生死变得并不重要。又或者,从两百多年前,唐徊那一剑开始,死之于她,便已无惧。 从前的忧惧,早被另一种情绪代替。 活着,她定会努力求生;若死,便爽快轮回。 再无其他。 红索卷上她的腰间,力道一收,将她整个人往天边扯去。 忽然间,一阵庞大威压漫天席卷而来,冰冷的气息瞬间覆盖了整个神眸湖。 青棱只听耳边风声忽起,已查觉到四周异变,无奈抽不出半点力气查看到底发生了何事。 一道幽冷的蓝光忽然破空而来,从她眼前闪过。 熟稔的气息弥漫开来。 青棱眉头一蹙,整颗心都随着那道幽寒气息而凝结起来。 蓝光毫不费力地将邪眼的红绳切断。 空气之中一股吸力,将青棱的身体吸了过去。 “什么人把那贱婢放下!”邪眼大怒,来得威压虽然庞大,与他却是伯仲之间。他自负术法阴谲莫测,又手段残暴,在同期修士之中素来是让人恐惧的存在,是以并不惧怕突如其来的那股压力。 “我的徒弟,就不劳阁下费心了。” 一声冷泠泠的声音忽然间传来,如同松间雪露,虽然动听却毫无温度。 第115章 仙君 “我的徒弟,就不劳阁下费心了。” 一声冷泠泠的声音忽然间传来,如同松间雪露,虽然动听却毫无温度。 “师父!”萧乐生听到这声音面上一喜,他苦等许久的救星总算赶到。 “师公!”雪薇欣喜异常地转了头,从没像此刻这样高兴看到这人的到来。 青棱只觉自己下坠的身体被人托起,恍惚之间她只看到一张冰雪般冷冽的容颜。 “是你!”她嘴边自嘲一笑,随意一喃,右眼之中红芒闪过,倏然而逝。她已将眼闭上。 两百年不见,他容颜未变,鬓边两缕苍白发丝宛如当年玉华山上冥焰剑芒,脑后乌墨青丝束起,眉如剑眼如冰唇如薄刃,不是初见时的清俊,也不是出龙腹时的意气风发,而是半月巅上杀她前焚尽一切的绝冷。 她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再见他,他虽未改,她却已不是当初的青棱了。 昔日种种,沉水无痕,只作旧梦一殇。仙途难行,她与唐徊,终只能相见成仇。 “是我。”他一手抱着她,另一手的掌心之上却浮着另外那半块晶母。 她发间红纱终不敌四周狂风,自鬓边飞离,满头苍白枯稿乍然入目,看得他瞳孔骤缩,只觉触目惊心。 几百年不见,原来,有些东西入魂刻魄,便是生死轮回也已无法剥离。 唐徊忽觉胸间沉痛,莫名窒息的感觉浮升。他眉一拧,脸上忽呈现三分怒气,抱着青棱的手臂也随之一紧,手一翻收起了晶母,袍袖一舞,身后刮起一阵狂风,卷着数十人袭向了邪眼。 “你是唐徊!”邪眼认出了他的身份,举手挥出一阵血雾。 血雾撞上了那阵狂风,顿时起了一阵鬼哭狼嚎之音,风去雾散之时,无数修士哀嚎着从半空落下,正是先前被邪眼安排在后执掌三元禁阵的固方家子弟,只是苏玉宸与云冬海却已不在其间。 邪眼见是唐徊,心头震惊。他也不知唐徊何时来的,而那幽冥冰焰恰是他阴鬼魂术之克星,引灵血阵刚刚已被破去大半,若斗起法来胜算太低。 炼不成尸兵,建不成鬼国,做不成尸王,邪眼满心暗恨,又怕唐徊出手夺他手中晶母,因此也不管底下那些哭嚎着的固方家弟子,藏身于镜中,催动红雾凝成云,裹着他朝着远处飞去。 “师父,那半块晶母还在他手中!”萧乐生见邪眼逃去,便出声道。 唐徊只低头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萧乐生被这一眼看得噤声。自两百多年前,青棱被他打落半月巅起,唐徊的脾气就愈加古怪越来,令人无法揣测一二。 唐徊的徒弟如今只剩萧乐生一人。这些年萧乐生战战兢兢地伺候他,替他办事,虽不曾让他另眼相看,但也赐下了不少好处,让他的修为终于突破结丹,但萧乐生仍旧惧怕这个师父。 想到青棱,萧乐生不自觉看了她一眼。 她没有死,不知又该生出多少变数 “都跟我回去!”唐徊淡淡一语,没再给他们更多的眼神,抱着青棱化作一道离光,朝天际掠行而去。 从大漠到玉华,一路不停不歇,足足飞了近一个月,才到了阳曲山。 阳曲山位于玉华山北面,也是一座被冰雪覆盖的寒峰,气候却比玉华更为苦寒一些,玉华一年中尚有几天雪散之时,可这阳曲山却如同一座被冰封的绝崖般矗立天地之间,永无化冰之日。 唐徊与墨云空结为双修眷侣之后,并没随她留在玉华宫,而是选了这条件严苛的阳曲山开辟洞府。阳曲山上本来蛰伏了一头修行千年的恶翅冰蛟,修为高深且又狡诈多端,加上阳曲山上灵气也属恶寒,是以并无修士愿意前往修行。唐徊到了此处之后,便费了一番功夫将这恶翅冰蛟收伏,镇在山下用以看守门户,他则在山巅修建了一处以冰为壁的居所,作为洞府。 冰殿之上,除了正中一尊寒冰雕琢而成的宝座,再无它物,此刻唐徊正坐在冰座之上,手肘撑在扶手上,斜倚着身子半闭了双眸,聆听萧乐生禀告关于在大漠所遇到的一切。他身后的冰座之上浮动着丝丝缕缕白色冰气,让他本就冷漠的容颜如冰雕一样望之生寒。 “师父,事情就是这样。”萧乐生恭敬地站在下首,说完一切便垂首等待示下。不管过去多少年,独自面对唐徊之时,他心头总会升起惧意。这种感觉,在青棱走后,尤其明显。 卓烟卉的消逝,杜昊之死与青棱的惨变,将萧乐生的锐气生生磨没。 唐徊用指肚摩挲着扶手上毫无花纹却被琢得锋锐的冰锥,半晌之后方才睁开眼眸,开口道:“她呢?” “师父问的可是青棱……师妹?”萧乐生小心翼翼地问着,抬眼偷望他一眼,生怕自己有何说错叫错之处,发现唐徊竟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他才又开口,“我已按师父吩咐将师妹安置在冰塔之内。其他从金洲随同回来的人,都暂时留在了山下冰蛟之处。适才风少倾师弟已来过,带着玉华弟子将雪薇师妹与那半块天地玄晶母一并接走了。我见师父你无心见客便令他们无需前来拜见了。” 萧乐生说了一半,想想便将其他安置都一一道来,末了想起被关在冰塔内的青棱,忽然间心头一叹。 冰塔位于山巅最高之处,接天地之冰气,唐徊倾力打造了一座数十丈高的冰塔,在建塔的冰块之上融入了绝灵之物,用以驯养一些灵兽仙宠。 身处其中,便与外界灵气隔绝,任何术法都难施展,又有寒冰冻住经脉。若非合心期大能者,在这塔中便与凡人无异,还要经受寒冰侵袭,十分痛苦。 “做得不错。”唐徊点点头,眼中却没什么赞赏之意,随手翻出一只玉瓶抛给萧乐生。 萧乐生脸上一片欣喜接下那玉瓶。 瓶中是中品灵药玉欢露,可压制他体内九鼎烈毒。如今能帮他缓和体内因修炼《九鼎焚体大法》而产生的九鼎之气反噬,除了女人也只有这玉欢露了,要想彻底去除,他此生怕已无望。 修炼到这地步,每行一步他都如履薄冰,只消一步踏错,也许就是被烈毒反噬的下场,不会比其他人好太多。 “你先下去休息吧,这段时间辛苦了。”唐徊从冰座之上起身,衣袍一动,人已行至殿门口。 萧乐生退到一旁,目送他离殿。 冰殿之外只有两条路,一条下山,另一条蜿蜒上山巅。 唐徊缓步上了山巅。 山巅之上,寒冷得似乎生气已绝。一座如同利剑般锋锐的高塔直指天宇,塔身之上一条窄细的台阶旋着塔身而上,唐徊循阶而上,步履踏得沉稳。 台阶的尽头,只有一扇小门,门边一扇小窗,透过小窗就可以看见塔中一切。 冰塔之内如雪洞般空寂,从天到地似乎只剩下冰色。 空荡荡的塔内只有一个清瘦的身影。 青棱正盘膝闭眸坐在冰面之上。她白发披泄如雪,一张脸苍白虚弱,唇色浅淡,只剩下眉宇间一抹倔色未曾消失。她仍旧穿着蜃楼国的旧衣,裸露在空气中的肩臂瓷白如镀上一层霜色,就连这么看着都替她觉得冷。 她却背脊挺拔,如瑶台玉树般静静坐着,不惊不躁。 从大漠回来,一路之上,她都如现在这般,不曾开口说过半句话。 唐徊亦不曾问过她半个字,一路驾着太虚沧海图将她抱回,才交给了萧乐生。 不知为何,每一次见她满头苍白,唐徊便会觉得胸口血气翻涌,似乎有股气梗在心间,吞不下吐不出,叫他窒息。 “哐当”两声,塔门开了又关。 他已站在塔内的高阶之上,俯望她。 这里真冷,一站进来,便是他已臻至合心境界,都觉得冷意四面八方袭来,身体仿如沉入冰窟之中。 这让他记起五百多年前,龙腹之中他被迫变作凡人,受幽冥冰焰反噬之苦时,也是这样冰冷。 许是因为听到了塔门的动静,青棱蓦地睁开了眼眸。 眼中爱恨皆无,平静得像这建塔之冰。 “唐仙君。”还是她先开了口,声音依旧醇厚动听,落在耳中却显得疏离。 不是师父,也不是仙爷,更不是唐徊,没有恭敬,没有讨好,没有谦卑,也同样没有恨意,仿佛是漫漫仙途之上遇到一个修为更高的陌生人,于是打个照面,招呼一声,便从此错过,再没交集。 不知怎地,这样的态度将他的怒火激起。 唐徊纵身跃下台阶,飞到她身前,俯身捏住她的下颌,抬起她的脸。 “我还未将你逐出师门,你就想叛出师门?” 他声音微喑,眸中似有一抹脉脉温情,似龙腹山中龙血泉里迷离且带着水雾的眼神。 青棱眼前恍惚,缓缓翘起了嘴角,像看到了什么景象般迷茫起来。 “师父……”她呢喃一语。 唐徊却听得心中一震。 多少年没听她这么叫了,如今听来只觉恍若隔世。 “青棱,你这些年怎么过的”他唇轻启,眼角眉梢如有春花绽放。 “这些年,在金洲,独自修行。”青棱跟着他一起浅浅笑开,眼中冰意消融,一如当年他初见时的模样,只有右眼之中,暗红的血色如漩涡般一圈圈泛开。 “苦了你,如今便留在为师身边罢。”唐徊凝望她的眼眸,松开了捏着她脸的手,指尖从她脸颊轻轻划过。 指尖的一点暖意像冰天雪地里的一星温暖,叫人忍不住一再索求。 青棱微微偏了头,眉色舒展,浅淡的唇欲语还闭。 “你身上怎会有那么庞大的能力,可是有何奇遇?不如说于为师听听。”唐徊撩起衣袍在她身边并肩席地坐下。 “奇遇……你是说我身上的那股力量吗?那年随你初入太初门,一日在山间作功课之时,忽逢天际云开,仙光万丈。一青袍仙人抚须骑驴而下,道我乃天生异体,凡骨仙姿,本是上界玄仙,因耽于玩乐将师门课业荒废,师尊便将我贬入下界,令我跌入轮回,化为凡体,重新修炼。那青袍仙人本是我在上界仙仆,得我恩惠,如今见我落难,便来赐我三道护命法神,便是那股力量的来源。”青棱望着他说道,素手拈指,在空中比划描摹着当日景象,如同亲眼所见一般。 唐徊听着却将眉轻轻一挑,唇边仍笑,意却渐冷。 “笨蛋!她在耍你!”他脑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唐徊不理,只用手挑起她耳边一缕白发,放在掌心。 “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思开玩笑?”他收了功法问她,眼底暖意妩媚已去,仍是最初的冰冷。 刚刚还氤氲在空气中的暧昧温暖瞬间荡然无存,只剩满室冰冷。 第116章 分神 “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思开玩笑?”他收了功法问她,眼底暖意妩媚已去,仍是最初的冰冷。 刚刚还氤氲在空气中的暧昧温暖瞬间荡然无存,只剩满室冰冷。 他的媚惑之法对她毫无用处,不止毫无用处,她一句“师父”,差一点让他陷入她的魂识媚惑之中。 “不是仙君先与我开玩笑的?仙君若是不喜,我可以再给你说个别的笑话!如何?”青棱的手拔过耳边,将发丝从他掌心勾到耳后,脸上的笑却更盛,露出一小排雪白贝齿。 唐徊的手指一收,想将那束发丝抓在手中,却只有发丝滑落时满手酥痒的触感。 这样的青棱,他不曾见过。 她没有恐惧,亦无恭谦卑微,小心翼翼却伶俐如狐的眼神已经不见,只有眼底叫人无法窥视的一潭沉泓。 “我们不该这样。”唐徊便将手掌覆在她发上,顺着发丝抚下。 “不该这样,那应该怎样?”她虽笑却无喜。 这个问题,她也在想,应该怎样? 该接受他给的片刻温柔诱惑将一切和盘托出,还是像从前那样绞尽脑汁小心翼翼地求活,亦或是冷冷骂他告诉他自己恨他? 似乎哪一种都是件累人的事。 她累了,已不耐烦再应付他。 唐徊发现自己亦无答案,沉默了片刻便缓缓从她身边站起。 “这么多年不见,你不止修为长进了,还生出一身傲骨。”他冷冷开口。 她仍如老僧入定般坐着,将眼转回正前方,回道:“仙君当年教诲,青棱日夜铭记。只是若想从我身上得到你想要的东西,这一点三流媚术,只怕还不够,仙君换点别的手段吧。” 唐徊沉默地盯着她。 她才结丹,仙道初展,而他已合心,几乎要攀上这万华仙界的最高峰,二人境界相差甚远,可他在她身上感觉不到一丝源于境界修为差距所带来的敬畏,仿如与他平辈而谈般,甚至带了些让他诧异的狂意。 再相见,已不见当年影子。 又或者,这样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唐徊已分不清,他转身,飞上了高阶。 “唐徊。”她忽然出声叫住他。 唐徊停了脚步,回头,他发现她叫他的名字,比那一句“师父”更来得让他心惊。 塔下白发青棱抬眼望他,依稀有了点当年的模样。 “当年你为何要杀我?”她问。 青棱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塔中回响。她终还是问了出来,这些年来在心头纠缠不去的疑惑。她发现自己并没有想像中的清明,那数百年时间错付的不甘,宛如心头上的一针伤口,并不是不想不念不记便能愈合,她心底,还是有恨。 回答她的,只有门口灌入的冷风与塔门再度关闭时沉重的声音。 他连一个最简单的答案,都没有给她。 阳曲山的昼很短,夜很长。 黑夜很快便笼罩了山巅,四野是不见五指的漆黑。 而这山巅上建殿的冰块之中,融入了北冥萤虫的尾灯米分,因此整个山巅上,都是冰殿散发出如月光般迷人的光芒,宛若黑夜远空之上的蜃楼繁景、琼楼玉阙,叫人忍不住仰望。 美得如梦似幻,便是当日玉华宫的圣女墨云空来了,面对这片冰芒,也赞了三声好。 难怪此地没有一点明珠玉火,原来不着一丝装饰,已是人间绝景。 然而,在这亮如白昼的冰殿之内,仍有一处不见丝毫萤光的地方。 冰殿之下,是个青石筑成的洞府,洞中空空如也,只除了一张石凳与占据了几乎半个洞的大长石桌。 洞中石壁之上,镶着一枚拳头大小的明珠,绽放着与外面冰光不同的暖黄光芒,在桌上落下无数阴影。 桌上,摆满了大大小小、姿态各异的数百件偶人。 或是玄木,或是玉石,或为青白,或为沉紫,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每一尊偶人,都有不同的材质不同的颜色不同的身姿。而唯一相同的,是这些偶人都生就一张面目模糊的脸庞,没有五官,却有着飞扬的笑容。 唐徊站在桌边,眼光缓缓扫过这些偶人。 他以为杀了她,便可以将这些情愫从心头连根拔除,成就绝情之道。 可若连生死也不能阻挡那些念想,又该如何? 所幸,她没死。 可悲,她竟未死。 在这百年间,他每每想起青棱,便会躲到这间石室中,用不同的材料,雕一尊偶人出来,以换心间宁静。 经年累月,竟已有百数之多。 从最开始的相似,到后来的模糊。百年时间,他已不记得她的长相与身姿,只唯独那个笑容,竟像着魔了一样,怎样都抹不去。 于是,这桌的偶人,都有了不同的身姿,模糊的容颜,却有着一样的笑。 如同当年雪峰下初遇的她。 鲜活明亮,如冰天雪地中遍生的小雪菊,再平凡也有着恣意怒放的美丽,笑容飞扬,神采奕奕。 暖黄的光芒让他的脸显得不那么冷酷,不知道想起了何事,他眼角一扬,似乎带了些许真心实意的笑。 他伸出手掌,四周水汽在他掌心聚成一块冰石,他伸出手指,点在冰上,冰米分纷纷洒落,他如旧日般开始细细雕琢。 雪山下的初遇,她笑容温暖满足,眼神伶俐; 太初百年,她笑容温和卑微,眼光坚毅; 千针换骨,换她一身修为,她虽欣喜,笑颜却已沉去,尚不如初见时欢愉悠然; 龙腹绝地,她笑容安稳,有着怎样都无法打碎的希望,很努力很努力地活着,也带着他活着。 他一点点回忆着,指间的光芒越闪越快,冰米分漫天飞洒,手中的冰石一点点地被雕琢出少女的姿态。 后来……后来呢? 后来半月巅上,一剑穿心。 他记得她的笑,如冰般凝固在唇边。 再后来…… 回忆已尽! 他衣袖一舞,扫尽冰米分,手中冰偶形态已成,玉树之姿,冰魂之骨,脸庞上眉眼如昔,他的指停在了唇上。 许久不动。 他想起刚刚冰塔中的她最后的问题。 为何杀她? 他怎能告诉她,杀她,是因为爱。 唐徊指尖冷光一闪,在冰偶脸上刻下了紧抿如刃的唇。 笑已不再。 冰雪偶人,与如今的青棱一般无二,静静站在他的掌心,没有温度。 他忽心头一窒,喉间腥甜,胸口闷痛难忍,一仰头竟喷出一口鲜血,洒在那尊冰刻的偶人之上。 星星点点的红色遇冰便凝,让那冰雪偶人瞬间妖异起来。 唐徊眼中浮起怒火,衣袖之中涌出一股罡风,将冰偶连同桌上所有偶人都尽数扫到了空中。 他伸手凌空一抓,手中闪过一道幽冷冰芒。 这百年来的所有念想,这满桌的偶人,都随着这道冰芒一齐化为齑米分,从半空落下,铺满了整张石桌。 情既不绝,道如何成? 他眼光一凛,用手背拭去唇角红痕。 既然杀了她都除不去这心底之魔,那便杀了他自己吧。 “臭小子,你要干什么?”许是查觉到他心头升起的绝决之意,他魂识中的恶龙元神忽然间惊道。恶龙与他,二人一体,若唐徊有事,他亦会死去。 “阻我道者,杀!”他一手印在桌上,石桌碎裂成块。 “杀谁?”恶龙问他。 “我!”唐徊眼光凛冽。 恶龙却是元神一颤,半晌之后方开口:“分神大法?” “是!”唐徊 “你疯了!”恶龙倒抽一口气,对别人残忍的人,他这一生见过不少,但像唐徊这般,对自己也残忍如斯的人,他从未见过。 这分神大法,乃是上古魔修邪法。顾名思义,此法是将元神之中含有贪嗔痴恨爱欲等种种妄念的那部分元神分离出来炼化,从而让元神彻底的纯粹。 说起来虽简单,可做起来,却有登天之难。 一个人的元神本就是不可分割的整体,少了一丝一缕,都是重创。 而不完整的元神即使修到最终,也躲不过天劫惩罚。所以分神大法需要将分离出来的元神再度炼化后再度融合。 但此法之难,不在炼化,而在分离。 分离元神之时,将忍受摧神焚魂之苦,此苦大过天下万苦,若稍有不慎,便是元神崩溃、万劫不复的下场。 这是个不可为而为之的办法,在恶龙万年的漫长生命中,从未见过有人成功。 恶龙欲要再劝,唐徊已经盘膝浮升到半空之中,闭上眼眸,不再理恶龙。 他要将元神中爱着青棱的那一部分元神剥离,全他绝情之道。 从此,彻底断情绝爱,再无牵绊。 第117章 护鼎 萧乐生在塔上一呆数十日,唐徊再无召唤。 每一日,他都到冰塔小窗之下,看看青棱。 这日,他仍旧如此。 这冰塔只有唐徊能进,他只可以看看,而除了看,他也做不了什么。 她日日都盘膝坐在塔中心,不闻不问窗外之事,如果不是他见过从前的青棱,他会觉得此刻她身上不动如山的气势,有几分大能者的风骨。 也许,她真有大能。 萧乐生转身,背靠着冰塔的门缓缓坐下,一丝寒气从塔上传入背脊,冰冷刺骨,他自怀中掏中一瓶酒,拔开酒寒,仰头便往口中倒。 晶莹的酒夜顺着嘴角滑下,带着一丝冰意落入衣襟之中,而口中却是如火龙般肆虐灼烧感,一路烧到胃里。 醉生梦死,多好。 萧乐生笑笑,若有个女人抱着就更好了,欢爱云雨,足够让他暂时忘掉很多东西。 是吧,师妹。 他在心里问她。 修行什么的,太苦。 他仰头再灌入一口酒,正啧嘴吐舌轻舔唇上烈酒。 忽然间,阳曲山上涌起一阵古怪的冰风,天际云如浪潮般涌来,聚成阴海,厚厚地笼罩在大殿之下。 天生异相,必事出有妖。 萧乐生霍然站起,再无心饮酒,他先是转身往塔中张望。青棱当日神威仍历历在目,他怕她又起异变。 塔中的青棱已然睁眼,似乎也查觉得到了四周怪异的气息,正抬眼望着塔顶思索。这其中没有异常,一切并非青棱所为。 充满阴邪的狂妄气息张牙舞抓地从冰殿里蔓弥出来,形成一股庞大的威压,萧乐生感觉到魂识一阵刺疼,周身灵气被这邪气压抑得动弹不得,他心中一惊,手诀一掐,将九鼎之气释放,抵住这阵威压,纵身朝冰殿飞去。 很快他便赶到了冰殿之上,殿中传出的阴冷邪气比殿外浓上数倍。他不知发生了何事,顶着这妖异之气一种循踪而去,发现这阵气息是从冰殿下的石室里传出来的。 数十日前,唐徊进了殿下石室后,便吩咐不许打扰。 从前也常有这样的时候,萧乐生已习以为常,少则三五日,多则十多日,唐徊总会出来,然这一次时间比从前长了不少。 石室是唐徊的密室,他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所以萧乐生亦不敢靠近,只敢在石室门口不远处的甬道上高声问道。 “师父,弟子萧乐生,今见天生异相,不知发生何事,特来求见。” 他站在甬道上,问了三遍,石室中都没有任何声音传出,只是原本外泄的妖异之气忽又发疯狂地回涌,不过片刻时间,已尽数涌回石室中,一切来得快去得也快,四周气息恢复正常,仍是阳曲山巅冰冷的灵气。 萧乐生心头大奇,将魂识释放到殿外,外界一切也都恢复正常,天际阴云四散而去,好像从未没发生过异相般。 莫名异常。 低沉的磨擦声音传来,石室的厚门忽然间打开了。 萧乐生心头一惊,将魂识收回。 “萧乐生,进来。” 唐徊的嘶哑的声音传出,疲惫却充满了一股说不出的寒意。 萧乐生心中莫名恐惧越来,石门之后,光影斑驳,如同黄泉路般神秘莫测。 “是。”他应了一声,收拾了心情,抬脚进入。 才一踏入,他便被眼前情景吓了一跳。 石室不大,其中桌椅均裂,除了墙上明珠仍光华流转外,满室没有完好之物。 唐徊站在室中,发散袍开,敞着胸口,朝他笑得诡异。他额间一点殷红,似伤口又似烙印,状如棱锥,将他本就俊美的脸庞染得愈加妖妩起来。 萧乐生从未见过这样的唐徊。不管在何时,唐徊都是个不苟言笑、喜怒难辨的人,几曾有过这样的笑,萧乐生不由惊得呆住。 “过来。扶我出去。”唐徊吩咐着。 萧乐生这才注意到他脚步虚浮,脸色苍白,鬓边发丝湿粘在脸颊之上,一副脱力的模样,手掌之中紧紧抓着一团不断跳动挣扎的银白光团。 元神! 他心一震,认出了那光团是何物。 “你在发什么愣”唐徊不悦地开口。 “是,弟子遵命。”萧乐生回过神来,忙上前扶他,心中战兢不已,也不知这里到底发生了何事,让唐徊连步行的力气都没有,而他手中的元神又属于何人。 心头再多惊奇,他也不敢问出声,老老实实扶着唐徊上了冰殿。 才到冰殿,便闻得山下传来恶翅冰蛟苍劲有力的声音。 “主人,玉华宫风少倾、雪薇等人求见,可放行” 唐徊眉一皱,抽手推开萧乐生的搀扶,脚步蹒跚着坐上冰座。 “让他们上来!”他一声沉语,声音传至山脚。 萧乐生退到一边。 唐徊斜倚在冰座之上,眼神晦涩难明地盯着手中光团看了片刻,抬手祭出了尊两人高的朱红四方鼎来,鼎身四面分别刻了四方仙兽,栩栩如生,如要腾云而出,一股磅磗灵气氤氲四周。鼎盖为一座四方宝塔,高不过半人,却刻了足有九十九层,层层相叠,宛如有灵物居于其中。 萧乐生一望便知乃是炼物神器。 唐徊手一挥,宝塔鼎盖掀起,其间蕴藏的灵气化白雾四溢,他掌心一振,那挣扎不已的元神光团径直飞入鼎中,塔盖即刻便轰然阖上。 随着这光团的飞入,整个鼎忽然震动起来,鼎盖似要被撞开一般,隐约间还传出几声类似悲鸣的声音,唐徊弹手一抛,往鼎上贴了三道符,这才让它消停了下来,又挥袖点燃了鼎底炉火,幽蓝火焰如同毫无温度般地燃烧着,正是他取自九幽的幽冥冰焰。 “弟子风少倾雪薇,求见师叔/师公。” 殿外传来风少倾与雪薇求见的声音。 “进来吧。”唐徊懒懒开口。 二人并肩进殿,一见宝鼎已有些吃惊,忽又看见唐徊此时模样,均大吃一惊,脸上诧异掩都掩不住。 雪薇见他敞着襟口,更是脸色绯红,不由转头避开,望向萧乐生。萧乐生却只低了头立在一旁。 “弟子风少倾/雪薇拜见师叔/师公。”虽惊讶,二人还是恭敬行了礼。 “虚礼就免了罢,有何事快说!”唐徊不耐烦地开口,是与从前截然不同的口吻,从前虽然也不喜虚礼,但也不曾如此厌烦。 “是。师父请师公过府一聚,有要事相商。”雪薇低了头答道。 “知道了,过两天就过去。”唐徊挥挥手,表示已知道。 “师父请师公即刻过去!”雪薇并没退下,拱手行礼,重重咬了“即刻”二字。 话才说完,她便感受到一股阴冷噬骨的目光,落在她的头上,让她背脊忽窜起一丝冷意,当即又开口:“师父说,烈凰有异,需请师公协力。另外固方老祖已出,正赶来玉华。事态紧急,因此必需请师公即刻过府。” 有时她也觉得奇怪,怎地自家师父这对双修伴侣,与别的眷侣大不一样,说是眷侣,却毫无温情。他们不过互为所用,只在修炼之时或有要事之时才相聚,其余时间,均各自为政,互不干涉,亦互不在乎。 唐徊皱了眉,眼帘暗垂,仿在思忖着什么,片刻后便拂袖而起。 萧乐生看他此时模样,已一扫先前虚弱,脚步稳健。 “萧乐生,看好这炉鼎!不得让火熄灭,不得窥视,不得接近,我三日后之后就回。”唐徊边朝外走去,边吩咐着。 “弟子遵命。”萧乐生跟他身后,垂首应是,送他出殿。 及至殿口,唐徊忽又停下。 “看紧青棱,不要让她跑了!” 萧乐生闻言不由一怔。 不知是他错觉还是怎样,唐徊提起青棱的时候,只剩下陌生,就好像青棱只是个素不相识的人一般。 回过神要答的时候,唐徊已带着风少倾同雪薇远去,他只看到雪薇回望时如水的眼神。 接下来,守鼎的日子甚是无趣,好在不过短短三日。 唐徊不许他窥视接近,因此萧乐生只是守在殿口,日日看阳曲巅上云生云灭。 每日他必去巡视青棱一番,青棱十分老实,呆在冰塔之内毫无异动。 三日时间转眼过去两天。 萧乐生靠坐在殿口冰柱之上,才从冰塔上回来,百无聊赖,便取出下品法宝玲珑佩,召出其中两个媚魂化作丽人。云鬓花颜,轻纱曼妙,一人唱曲,一人轻舞,哄得他满心欢喜,依稀回到了当初还在媚门之时糜奢的日子。 那时他还只是个过了今日随时便没有明日的低修男宠,与卓烟卉整日抬杠斗嘴,争宠夺爱。仔细想来,如果没被瑶霜夫人收进媚门,他在人间,也算出身贵家,当得了“公子”二字,最后必也是娶得如花美眷,无忧而终。 正想着,忽然间殿里传来一声铮然异响。 萧乐生被惊醒,霍然起身,收了媚魂,抬眼望去。 殿上宝鼎开始颤动起来,那颤动由轻入重,过不多时便已是震动,铮然之声大作。 萧乐生大惊,他得唐徊再三嘱咐,若是出了差子,他都能想到唐徊会如何愤怒。 宝鼎越动越厉害,沉重的鼎盖已渐渐有了压不住的趋势,粘在边缘的三道黄符不断闪过一道又一道金光,每闪一次,那震动就会平静一些,然而下一次震动却会加倍剧烈,而黄符的金光却一次比一次微弱。 萧乐生并不知道这鼎是用来做什么的,里面装的又是何物,唐徊走得紧并未交代仔细,也许他也想不到只有短短三天时间就有异动,但不管怎样,萧乐生都不让那团不知道是什么的元神从这里跑出来。 他双手掐诀,聚齐九鼎青焰,化作长锁,倏然飞向宝鼎,将它捆个结实。 才刚缠上,他便受到了鼎上传来的巨大阻力,整个巨鼎仿佛要被里面的东西撑爆似的,才没多久,他额上汗珠已现。 到底是什么人的元神,如此强悍,在这九重塔鼎与幽冥冰焰的双重压制炼化之下,还能有这般神威。 萧乐生一边全力压制着鼎盖,一边猜忖着,只盼唐徊早日回来。 鼎中元神在他全力压制之下,渐渐停止了震动,不知是否已经力竭。 萧乐生感觉阻力稍减,心中松了松,手上力量却不敢减少半分,算了算时间,唐徊也差不多要回来了,他咬了咬牙继续施力,不敢有懈怠。 “嗤”地一声,炉中幽蓝火焰忽发出一声轻响,像被水浇熄了一般,黯淡下去。 萧乐生眉头大皱。 幽冥冰焰竟会熄灭! 他只得施展魂识查看一二,不想那宝鼎之上有护鼎之气,竟将他的魂识弹了回来,他无法,此时也顾得不唐徊吩咐的不得接近,收诀放下手,只任九鼎青焰继续困锁着鼎身,他则上前,俯身查看那炉中火焰。 炉火已熄,只剩黑漆漆一片。 萧乐生正满心疑窦,忽然那漆黑一片的炉中飞出一团裹着冰焰的青光,倏尔一下,便隐入了他的眉心之间,快得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第118章 逃生 萧乐生正满心疑窦,忽然那漆黑一片的炉中飞出一团裹着冰焰的青光,倏尔一下,便隐入了他的眉心之间,快得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他眼前一黑,再有知觉之时,已浮在了一个虚空之中。 四周如一片浩瀚夜空,茫然不知所源。 一个人影若隐若现地浮在他前方不远之处。 萧乐生心中一沉,此处乃是他的识海,而如今的他只是元神之体,并非实体。 “你是何人敢入本仙识海”他朝着那虚影厉喝一声。 元神入侵,只有一种可能,夺舍。 所谓夺舍,是修仙中一种残忍阴邪的肉身夺取手段。在许多情况之下修士的肉身死去,而元神未灭,这时若遇到合适的肉身,便能施展神通进入这肉身的识海之内,杀死肉身的原本元神,抢夺到这肉身使用权,并拥有这肉身的一切修为。 此法甚为残忍凶险,要么夺舍成功,要么魂飞魄散。 那虚影一晃,渐渐清晰起来,浑身笼着蓝光,容颜清冷,俊美无双,赫然是唐徊。 “师父!”萧乐生一声惊呼,怎么也料不到这元神竟是两天前离开的唐徊。 那厢唐徊摇摇头,说了一句话。 萧乐生并未听清,直到唐徊身影飞到眼前,强大的力量包裹了他,他才明白。 唐徊说的,是“对不起”三个字。 萧乐生只觉得元神一痛。 修炼近千年,他还是逃不过这样的结局。 昏昏沉沉,满心疲累,在唐徊的力量下,他施不出什么神通,只恍惚间想起旧日种种,最终陷入永无天日的沉眠之地,落到这浩潮识海的一角。 再睁眼之时,萧乐生的眼神已全然不同,如寒夜冷星,再无一丝宠媚风流之色。 这一切,幽禁于冰塔内的青棱,完全不知。 冰塔的日子对青棱而言,像是一卷没有尽头的白色画布。塔中永昼,她已不知日夜更替如何。而冰封一切,她的身体发肤都似冻成冰块一般,就连体内的噬灵蛊都被冻得蛰伏起来不再动弹,那一星天地玄晶母也被冻得没了动静,暂时让她摆脱了爆体的烦忧。 总算是这段时日里所有坏事中唯一件,尚算好事的事吧。 塔门忽然传来沉重一声。 青棱眼也不睁。 这冰塔除了唐徊,无人能开。 耳边只有塔外灌入的风声,与衣袂飘飞的窸窣声,那人从高台之上飞下,走到了她身边。 她头也不抬,直到一只手抓起了她的手臂,将她拉起。 那只手掌心的温度与她身体的冰冷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让她周身一阵颤抖。 她转头,一句“唐仙君”还未出口便哽在了喉中,出不来下不去,让她的脸上一片尴尬。 来的人,不是唐徊,是萧乐生。 “跟我走!”萧乐生一声冷语,并未给她多余的解释,拉着她便往塔外走去。 “我自己会走。”她手臂一振,挣开他的手,“要去哪里” 在她心中,只当萧乐生奉唐徊之命,要将她带往他处。只是就这样带她出去,不怕她又狂性大发青棱心中头有些疑惑。 再者,这冰塔由唐徊亲自设的法阵,非他本人,萧乐生如何能开得了这塔门。 不想则已,如此一想,青棱心中忽疑窦丛生,萧乐生说话的语气也与平日大不相同。 忽然间一物盖到了她的头上。 “离开这里!”萧乐生的声音,同时响起。 青棱摸着兜头盖下的男人外袍,正是萧乐生身上银绣纹龙的金袍,袍上还带着他的暖暖的体温,与一丝浅淡的花香,让她心中莫名非常。 这与她认识的萧乐生,判若两人。 “快跟我走,唐徊马上回来了。”萧乐生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薄的碧青长衫,他见她不怎么配合,便不由分说再度拉了她的手,往塔门急走,一面走一面说着,“他想要你身上的秘密,媚术无用,他要行离魂大法。所以你一定要走。” 离魂大法,是修仙界中最为阴狠的拷问方式,以秘术将人元魂抽出,施以魂刑,直至元魂崩溃将所有一切和盘托出。而元魂崩溃,这个人就等于废了,纵然肉身不死,也永远是个毫无知觉的废人。 于修士而言,是比死还惨的下场。 青棱眉头一皱,留意到他直呼了唐徊名讳。 但此时显然不是谈话的时刻,若真如他所言,她必须马上走,一刻都不能留。 不管是真是假,再差,也差不过留在这冰塔内,作砧上鱼肉,任人宰割。跟着他走,见招拆招罢了。 萧乐生拉着她到了塔门前,挥手祭出紫炎剑。青棱一直关在冰塔内,灵气未复,此时仍无法施法,他便毫不客气地将她一把拉入怀中,没有给她抗拒的机会,踏上紫炎剑,疾驰而去。 青棱裹着他的衣袍,饶是她素来心思活络,满腹计算,此时也不禁满心愕然。 鼻间都是他身上花香,从前站得近便觉得脂味重的气息,如今被这冷风一吹,淡了不少,冰泠泠如雪地梅香,绕得她脑子晕沉。 他身形看着瘦削,可她一靠上去,便能察觉得到他薄衫下紧实的肌肉与滚烫的温度,叫人毫无来由的心跳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了 从前没见萧乐生如此灼人过啊,莫非他要施媚术将她迷惑 青棱觉得脑袋不太够使,便伸手按上他的胸膛,将自己的脸推离他的胸口,转到外侧,大口呼吸着外界冰冷的空气,将那股窒息般的窘迫感驱散。 “萧乐生,我自己可以站。”风声很大,青棱只得扯着嗓子吼了一声。 也不知是风呼啸而过,冲散她的声音,还是他假装没听到,萧乐生无动于衷,仍将她牢牢牵制在怀中。 所幸很快他们就到了山脚下。 一道冰冷的屏障将他们拦住。 “萧上仙,这是要去哪里”苍劲的声音,是属于恶翅冰蛟的。 这一次,萧乐生不用她说,也立刻将她放到了身后。 “站好了。”萧乐生朝她低语一句,便朝着冰蛟朗声道:“恶翅,撤下冰障,我要出山!” “萧上仙,主人离山之前吩咐了,不许任何人进入,也不许任何人出去!”恶翅冰蛟生硬地开口。 “本仙也奉师父之命下山!你这恶奴快让开,不要碍我大事!”萧乐生喝道。 他虽说着话,青棱却已感觉到他体力正悄然聚集的灵气,充满了杀气。 山下风声哗哗,从耳边呼啸而过,虽有些绿意,却仍被冰雪覆盖,触目所及,虽无他色,一只通体雪白的巨蛟,俯在雪地之上,几乎于白雪融为一体,若不是它背上一对黑翼已然张开,只怕很难察觉它的所在。 这是只修为接近合心境界的蛟。 “对不住了,萧上仙,我只记主人吩咐。你若要强闯,便休怪老夫不客气。”恶翅一振黑翼,拍出一股烈风,朝着萧乐生而去。 夹着雪米分的烈风如刀刃刮颊,尽管大部分的风力都被萧乐生挡去,青棱仍能感觉到那风的锐利,而这风还只是恶翅的警告而已,接近合心境的灵兽,其实力并非他们目前的修为可以阻挡的。 萧乐生冷哼一声,手中化出一柄金光灿灿的长剑,剑上赤红火焰不住跳动,只在空中挽个剑花,周围的冰雪便被消融,他驾着紫炎剑,一路挥剑破开冰风,朝着冰障飞去。 “不知死活!”恶翅冰蛟冷冷一声。 只闻一阵哗哗作响的声音,无数冰雪从它身上抖落,恶翅冰蛟已缓缓飞起,庞大的身躯遮天蔽日,在山间笼出巨大阴影。 它张嘴一吸,便形成一阵巨大吸力,山下冰雪岩石纷纷被吸起,萧乐生操纵着紫炎在这吸力之下也已摇摇晃晃,几乎被它吸入口中。 青棱咬紧牙站定身子,出来了这么一会,体内灵气已有所恢复,然而如若她貌然使用,体内的晶母只怕立时就要转醒。 但此时已顾不得许多,她施力催动噬灵蛊,庞大的灵力瞬间涨开。 恶翅吸足了冰气,倏地闭起嘴,巨口鼓胀,立时又再度张开,喷出一股夹冰带雪的暴风雪雨,直冲二人而去。 萧乐生持剑掐诀,挥出一阵赤红火雨,从紫炎剑上纵身飞出,迎着暴风雪而上,瞬间身形便被暴风雪吞噬。 青棱仍留在紫炎剑上,紫炎剑上下飞梭,将她驼到了东面,她看不到风雪中的景象,便将魂识释放。 还未等她看到萧乐生的身影,忽然间一声巨响,萧乐生的身影从风雪之中飞出,砸在了冰障之上,冰障震了震,没有丝毫损伤。 “哈哈哈,你这小小元婴修士,不知天高地厚,竟想毁我冰障,真是不自量力!”恶翅见他所为不由发出一声长笑,只是话还没说完,忽见萧乐生在冰障下站起,眼神中有着彻骨冰意,恍惚间竟有三分肖似唐徊,它一愣,还不及反应,便看到他背后的冰障之上,一点幽蓝火焰正悄悄燃烧。 “幽冥冰焰,你怎么会有幽冥冰焰!”恶翅一声怒吼。 便是青棱也不由一惊,幽冥冰焰是唐徊取自九幽之物,寻常修士碰都碰不得,怎么萧乐生会有 幽蓝火焰似乎永远也烧不旺盛,只有那么巴掌大小,随时会熄灭一般,但冰障一碰到它便自行消融,不多时便空了一角出来。 萧乐生冷冷一笑,纵身再度飞起。 恶翅大怒,张口朝着四周又是一通喷洒,暴风雪四面八方地袭来,它亦飞身而起,朝着萧乐生扑去。 若是刚刚还存着戏耍之心,此时恶翅便已下了杀心。 紫炎剑忽然像通了灵一般,驼着青棱从东面返回,以迅雷之势,驶向冰障。 “青棱,飞出冰障,永远不要回来,也永远不要再见唐徊。他已经不是从前的唐徊了!” 青棱耳边忽响起萧乐生的声音,声音遥远而急切。她忽明白了他的打算。 他要用自己引开恶翅,让她逃走! “该死的,真见鬼!”青棱暗自咒骂一句,魂识之中已见到萧乐生在恶翅的风雪里勉力支撑实在,将恶翅引到了另一面。 冰障已现出巨大空洞,眼见紫炎剑就要穿过冰障,忽然间恶翅一声长鸣。 “一个都别想走!”它蛟尾一扫,似背后长眼般,直向青棱奔去。 青棱掌中灵气汇集,袖中棘藤数道,齐齐生出,融成藤墙,挡在了身前。 蛟尾撞上藤墙,瞬间便碾破棘藤,眼见就要扫上青棱。 “走!”萧乐生一声厉吼,身上火光焚起。他手中金光化成粗重锁链,从前面一路缠绕而来,将蛟尾死死拖住,他身前已无可挡之物,顿时便被恶翅冰锥穿肩而过。 第119章 结婴 “走!”萧乐生一声厉吼,身上火光焚起。他手中金光化成粗重锁链,从前面一路缠绕而来,将蛟尾死死拖住,他身前已无可挡之物,顿时便被恶翅冰锥穿肩而过。 青棱见状心陡然一紧,一掌拍在紫炎剑上,强令其停下。腹中噬灵蛊已翻腾起来,她逼自己凝神静气,将魂识集中于识海之中,何望穹的妖丹绽放着柔和的光芒,四周生灵之气逐渐清楚, 她感受到周围活物的灵气。只要存在这世间,万事万物便皆有灵,这灵气便是生气,只要是生气,源源不绝,循环往复,永不消褪,哪怕是这冰封之地,亦阻绝不断这浩然生气。 蓦然之间,这千里冰封的雪地之上一阵颤抖,生气汇聚,四野冰破,绿植忽长,生生将这冰峰覆上绿意。地底忽然抽生出无数藤蔓,如牢笼般缚在冰蛟之上,与萧乐生的金锁一起,将冰蛟牢牢捆在原地。 青棱喘着气,看了对面的萧乐生一眼,他也正抬眼望她,那眼神分不清是什么样的情绪。 “周千城,姬盛,你们还要偷窥到几时。再不救你家主子,他就要死了,若他死了,你们能活”青棱额间冷汗滚落,灵气本源她才感悟没多久,又受修为所限,能控制的时间并不长,恶翅冰蛟修为太强悍,凭此并不能制服它,只怕不用多久它便要脱身而出。 周千城与姬盛都被安置在山脚之下,冰障之外,今日见冰障内斗法频频,故皆藏身在障外窥探,如今忽然闻得青棱厉喝,心中各自一颤。姬盛怕的是青棱,周千城怕的却是萧乐生死了, 他身上九鼎咒无人可解。因此二人对视一眼,不得不飞身而出。 姬盛眼光转动,在青棱凌厉的目光之下,终于飞到她身边,额间红光一闪,第三只眼睛缓缓张开。 周千城见此情景不由脸色一变,却没多说话,眼神阴郁地飞向萧乐生。 四周空间忽然扭曲,伴随着阵阵地动,恶翅冰蛟巨吼一声,挣脱了萧乐生与青棱所施的桎梏,冷眼一望,已不是阳曲山的景象。 眼前火红血树几乎直达天际,巨大的宫殿如上界神宇,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磅磗的气势压来,即使是千年冰蛟,也不禁变了神色。 周千城扛着萧乐生飞出,与青棱、姬盛四人,拼尽全力,飞出冰障。 不过电光火石的时间,身后忽传来一声暴响,四人回望,恶翅冰蛟已破去姬盛所制幻境,正展翅飞到空中,直奔他们而来。 青棱心中一紧,却闻“当啷”的锁动巨响声,冰蛟的爪上一根粗大的银链被狠狠拉紧,它飞在冰障上空张牙舞爪地咆哮,却再也飞不出半步,眼睁睁看着他们逃走。 “恶翅被唐徊用困龙索锁在了山脚镇龙碑上,它是飞不过这道冰障的!”萧乐生只望了一眼便转回头,语气冷淡地说道。 难怪刚刚他叫她逃出冰障。 青棱心中了然。 “现在去哪里”姬盛问道。 “先去清蒲山吧!”青棱没有犹疑地开了口。 清蒲山离玉华有一大段距离,这山灵气稀薄,只有些散修与小宗派在此修炼,仙迹甚少。先前青棱从金洲回来,便是与胖子约在此地参加玉华宫的召请。 四人日以继夜不敢停歇地赶到清蒲山,已是数日以后了。 青棱挑了一处隐蔽的山沟,令众人降下云头。 才刚收了飞剑,萧乐生便已踉跄一步。他被恶翅冰锥穿胸伤势严重,虽服下灵药,却也只是缓得一时三刻,再加几日来勉力支撑着逃命,此时好不容易停下,已是力竭之势。他便盘膝坐到了上。 青棱见他一身薄衫,发上羽冠已落,发髻散开,化成高束的马尾,给他略显脂米分的脸庞添了一抹英气。他肩头银亮冰锥还未化开,冒着丝丝寒气,伤口四周已有结冰的迹像,一点血也没有流出,想来脉络也已冻结。此时他额间冷汗频起,面色惨白如纸,想是痛得不轻,但却一声也没吭,只是挺直了背脊坐着,拿一双桃花春眸直直盯着她。 那眼中已没有从前勾魂夺魄的风流神采,只剩下寒星般清亮的颜色。他紧抿着唇,也没了似笑非笑的神情,就那么定定看着她,也不说话。 青棱被看得一阵心躁,再一看周千城和姬盛也都站着不动,只拿眼睛看她,她便按下性子,走到他身后。 “忍着点!”她冷冷一语,没给他反应的时间,掌间聚起灵气,猛然拍在了后肩之上。 “唔!”他闷哼一声,仍旧没有说话,只是眉头已拧成结。 冰锥被她一掌拍出,飞了老远才落地。 血顿时从他肩头涌出,转眼就将薄衫染透。 他仍是未动,任由肩头的血窟窿泊泊地涌出血水 “你们都是死人吗他伤成这样,不会给他上药”青棱不知为何,心串一团莫名其妙的火气含在胸间,口气便暴躁起来。 周千城阴郁地看了她一眼,取出瓶灵药,倒在萧乐生肩上。 血水涌得太快,灵药还不及发挥作用,便被冲散。 青棱心中烦躁。 “嗤啦”一声裂帛之音,她从裙摆扯下一大段布绫。 她身上这套衣裙,乃是用宵云丝所制,水火不侵,是上好的仙家甲料,此时却被她扯下作了包裹伤口的纱布。 因为心中有气,她下手便不管轻重,将他身上旧衣褪个干净,再把宵云丝布包了大半瓶灵药,重重裹在了萧乐生身,从肩膀手臂一直包到胸口。 周千城盯着所剩无几的灵药,脸色更加阴郁。 萧乐生虽痛得不行,也咬牙撑着,像木人般一动不动,直至她包扎完毕。 青棱将宵云丝在他胸前打上结,扎个结实后,正要起身,雕像般的萧乐生忽伸手拉住了她。 “你要去哪”他冷道。 青棱一怔,他怎知她要走 疑窦一闪而过,她随即甩开他的手,袖中忽生出一段刀刃般的棘藤,顶在了他的喉间。 “萧乐生,蜃楼国的账,我还没忘。”青棱声如鬼魅,阴寒刺骨,眼中红光流转,除了杀气还 是杀气。 想起何望穹,她心中仍是沉痛。何望穹虽不是他杀的,但当日之事,若非他叫周千城去抓图穆,又怎会引得莫加米发狂。她若不狂,何望穹又怎会死,其中曲曲绕绕,盘根错结,谁也脱不了干系。 “你想怎样”萧乐生问她。 青棱眼神如着魔一般,手中棘藤忽地伸长,绕在了萧乐生的脖颈之上。 “萧上仙!”周千城脸色一变,他如今有些惧怕青棱,图穆是他所抓,蜃楼国的帝后也死在他的手上,若是真要追究,只怕她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他。 青棱抓着棘藤狠狠一扯,萧乐生闷哼一声,身形一动,肩头才扎好的伤口立刻又渗出新血来。他并不反抗,只是抿着唇静静看她。那眼神,有种奢望般的悲伤。 “别跟着我!”青棱只消再用点力,萧乐生的人头便要立刻落地,她手微微一颤,终是下不了狠手,便只是狠狠抽回,棘藤一去,他的脖子上便现出一道深深的血印。 她不再多说,转头便走。 “仙……”姬盛见她要走,忙出了声,才要唤她“仙尊”,发现不对,立刻又改口,“青棱道友,那我呢” 青棱冷冷看他一眼,手中忽青光一闪,灵气凝成刀刃,从他腕间黑线划过,将萧乐生当日打在他身上的魂识箍生生剔出,实现了当初对他的承诺。 “啊!”姬盛脸刷地一白,痛得满头是汗,抓紧了手腕,却语带欣喜地连声道谢,而后便步步退离,竟似见鬼一般转眼就逃个没影。 周千城见姬盛已得自由,不禁眼现羡慕,忍不住俯在萧乐生脚边。 “萧上仙,求您大人大量,念在小人一场相随,解了小人身上的咒术吧,小人日后自当竭尽全力追随上仙!还望上仙怜悯!” “什么咒术”萧乐生忽然问他。 那声音冷冽,却不似假的。 青棱已行出数步,闻见此语却一怔,疑窦丛生。 他亲自下的九鼎咒怎么都不记得了 如今的萧乐生与从前判若两人,手中竟还有幽冥冰焰,若不是唐徊还活得好好的,她几乎要以为他被唐徊夺舍了。 虽说疑点重重,但青棱也无意深究,如今当务之急她要先寻个安身之处,好闭关修炼,将体内晶母炼化。 她腹中噬灵蛊已渐渐压制不住晶母,虽说只是一星半点晶母,但其汇集的灵气也不是她如今这境界能承受的。若然晶母转醒,灵气泄出,她便要爆体而亡。 如此想着,她祭出风火轮,谁知才一运转灵气,丹田处便传来一阵剧痛,晶母彻底转醒。庞大的灵气冲出丹田,化作数万道游走于经脉之中,几欲破体而出。她只觉体内如有万剑穿行,一时间难以支撑,眼前一黑,便从半空中跌下。 落地之前,萧乐生接住了她。 “怎么了”萧乐生才抱住她便已察觉到那股庞大的灵气,再看她肌肤之上纵横交错,浮起无数道金色脉络,脸色一变,道,“你体内有天地玄晶母” 青棱咬着牙点头,已开始依《虫书》所记载的功法控制着噬灵蛊吸纳这些灵气,噬灵蛊疯狂运转,然而仍旧赶不上晶母所释放出的灵气。她识海中妖丹光芒四溢,令她心中领悟又生,似有所动,元神魂识集成一物,若有似无的形成一团胎影。万般滋味集在一起,她无法言明。 萧乐生却以掌覆在她额前,释放灵气探入她乱成一团的经脉之中,眉色即刻冷凝。 “你这是元婴将成的迹象!”他声音不再平静。 她才金丹初期,就算受了晶母影响,也不可能跳过中间数重境界,直接化出元婴。这样突如其来的突破,面临的是九死一生的过程。 “你要马上闭关!”萧乐生当机立断,将她身体扶正,“就在这里!我给你护法。” “我知道!但我不需要你护法!你们走,都走!”青棱撑着最后一点意识,恍惚着说道,“我杀了固方全,身上有固方世家的魂印,迟早有一天,他们会找过来,你们不想死,就给我滚!本尊……本尊不需要你,都给我滚,滚!” 她说到最后,已意识模糊,分不清楚眼前是何人,而自己又是何人。 萧乐生正将手按上她的背心,忽听她自称为尊,手上动作不由一停,随即在青棱耳喃喃了一句。 青棱意识已黯,听不到他的话。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他说的这句话。 “我既因你而生,便只会为你而死,不论你是何人。” 第120章 出关 外界的一切事物已彻底远离。 青棱进入了自己的识海之中,看到了那一枚暖融融的妖丹,像何望穹的笑容,温暖可爱。 她知道,若能融合这枚妖丹,她便能更彻底地感触到灵气本源,且这是何望穹自愿赠于她的,不存在半点抵抗,能与她的元神魂识百分百融合。 但她舍不得。 似乎这样子,那个小小的肥球就能一直呆在她的记忆里。 否则,一百年,两百年,终有一年她会将他遗忘。 然后,就连记忆也剩下她一个人。 妖丹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悲伤,忽然间光芒大作,疾转起来,不过转眼间又将光芒收敛。 青棱已感受到其上传来的绝别之意,还不待她伸手,那妖丹忽然崩散,化成点点青光,笼罩到她周身,仿若轻轻一吻,最后如尘烟散去,竟然自行与她元魂融合。 温暖的感觉蔓延开来,她能感觉到体内每一缕灵气。但转眼之间那股温暖便化成可怕的疼痛,由晶母所带来的痛苦,因为她更加敏感的触感,而异常尖锐了起来。 她能感觉到自己皮肤被胀裂的痛苦,眼前场景忽然一换,她看到了噬灵蛊。 这噬灵蛊本来她只能通过《虫书》的玉简方能看到,自从在神王墓一战之后,不知为何竟然进入了她的识海之中。 此刻这噬灵蛊正趴在虚空中,白胖的身体仿佛受到剧烈的痛楚蜷曲颤抖着,同她一样痛苦。 她强忍着痛,尝试建立与噬灵蛊间的联系。再这样下去,灵气便要爆体,她若死了,它也活不得。可是尝试了许久,从前还能有些许联系,如今竟连一丝反应都没有。她必须想办法吸收晶母的灵气。 忽然间,一念闪过。 灵气之本源。 万事万物皆有生气,这些生气循环轮转,源源不灭。 亦是天地之本源,由生而起,因死而转,生生不息。 她从前堪不破生死之困,只当死后万事皆灭,却不知这生气轮回,润泽天地,滋养万事,并不因死而灭。 青棱脑中一片清明,肉体虽痛,心中却喜悦,凝集魂识,四野草木花树哗然作响,如应喝她的召唤一般,一丝丝一缕缕生气从山间溢出,汇入她的经脉,融合晶母所释放出的锐利灵气,游走全身。 噬灵蛊也在这生气滋养之下,逐渐平复,开始了缓慢的吸纳。 晶母的灵气被一点点吸收,本源生气在她体内轮回之后再度释出,重回天地,轮转不息,日复一日。 元胎渐渐凝聚,婴形初现。 她再睁眼之时,发现自己被藤蔓所覆盖,已不知过了多少时日。 魂识一动,她便看到自己如今所呆的地方,正是当日与萧乐生一起的小山涧。 只不过此时这山涧已被巨树遮盖,成了一处树洞。 萧乐生正盘膝坐在外间。 “你醒了?”他察觉到了这股魂识,睁眼问道。 “嗯。”青棱的声音从绿藤之中传出。 她虽已转醒,但只是魂识已定,然而晶母之力并未消除,而元胎仍在凝聚之中,还无法出来。 “这外界已经布了太阴地煞阵,只要不踏出这个法阵,固方世家的人,是找不到我们的,你安心闭关吧。”萧乐生一语道破她正想问的事。 青棱便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忽然记起萧乐生身上还有唐徊的缠心符,刚要开口,耳边又传来他的声音。 “唐徊的缠心符,我已经解了,你也不必担心。” 萧乐生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每一次都开口在她问话之前。 被人看穿心思的感觉,非常奇怪,青棱皱了眉。 只是目前不是分心的时候,她也不再多想,凝神专心吐纳。 岁月匆促,不知不觉之间,时光流转,四季轮换,青棱在这里潜心修行,心无旁鹜,弹指之间数十年逝去,她元婴大成,噬灵蛊褪去钝气,化生灌顶。 这日山里阳光正盛,春日山花灿烂,一派繁胜美景。 天际忽有五彩祥云汇聚,引得各路散修齐昂首,不知是哪路高人,竟在这清蒲山中修成此景。 五彩祥云笼在山头,忽然云间一声凤鸣啸响,隐约间红影飞过,倏然即逝。祥云亦随之散去,天际恢复平静,仿似从不曾有此异景一般。 山中却是一阵“哗哗”声响,满野草木无风自动,仿如吟唱舞蹈般欣欣然而起。 覆在青棱身上的重重藤蔓,如游蛇般一点点退去,渐渐露出其间人影。 浅浅的碧华笼在她周身,将她瓷白的肌肤染得如玉石般光润。她像一株玉树般站在藤蔓之间,妖娆玲珑的身体,像缓缓绽放的冰雪昙花,美得令人窒息。 然而叫萧乐生忘记呼吸的却是,她坚毅如往昔的容颜之上,恍若隔世的笑容,和那披泄而下,如海底丛藻般的满头墨发。 是的,墨黑如夜的长发。 有一种重生后惊心魂魄的美丽。 他从来不知道,这世上有个人可以以这样简单的颜色与姿态,瞬间便烙印在他心头。 恍惚间,他记起许多年前,也曾有过这样的一幕,那时的她,是欢欣而羞涩的模样。但如今,她眼中已是波澜不惊,即使在他如火焰般炙热的注视之下,也依旧是云淡风轻的笑。 一声啸响传来,打破了此间宁静。 萧乐生不自然地转开了头,朝她扔去一件衣袍。 青棱信手接下,轻轻抖开,披上身体,从藤蔓之中缓步而出,眉间已有了些睥睨众生、唯我独尊的气势。 “怎么回事?”她开口问道,目光落到眼前的男人身上。 多年不见,萧乐生已非昔日模样,轻衣浅装,长发高束,胭脂米分气、风流意态竟彻底消失,虽然俊秀依旧,但剑眉星目、唇红齿白,眼底眉梢都是锐利如刃的光芒,宛如劈云散雾走出来的斩龙少年。 无端得叫人想靠近。 许是这样的他,叫人觉得平安宁静罢。 青棱这样想着,向他走去。 “不知道,我让周千城守在外面,有事他会传消息。你元婴已成,恭喜!”萧乐生终于扬唇一笑,眼中现出几许温柔来。 “不过元婴而已,何喜之有。”青棱取出一根朱红莲花簪,随手将脑后长发绾起,黑发红簪,风情烈烈。 “好大的口气!”萧乐生闻言挑眉,从她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傲慢得意来,仿佛结成元婴只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主人,固方世家的人找来了!”周千城的啸声从外间传来。 兵刃交斗的声响传来,夹杂几声喝语。 “我去看看!”青棱先萧乐生一步飞身而出。 她动作快如电光,竟比萧乐生还快。 法阵之外,是一片绿野,山间四月,正是春光灿烂,阳光明媚之时,却被一阵风啸火动之势破坏殆尽。 周千城正独臂撑幡,召出数个骷髅,扑向前方的两个人。 那二人,一个手握电光,一个手聚凤影,同时攻出。 “住手!” 一声脆喝传来。 强悍的罡风夹着庞大的威压一齐袭来,及时涌到了他们中间,将所有的攻击都同时吞噬。 瞬时间,天地宁静,只剩山风飘过。 青棱负手立在了三人之间。 黑发素衣,惊了众人的眼。 萧乐生随后便飞掠而至,与青棱比肩而立。 “主人,青棱……上仙,他们找来了。”周千城率先回过了神,拜倒在二人身后。 也不知这几年萧乐生用了什么办法,将原本阴郁狠戾的周千城摆弄得服服帖帖,再无一丝抗拒之色。 “乖徒弟,见到为师也不行礼么?”青棱并无一丝恼意,笑得欢快,一身素袍都随着笑容鲜亮起来。 来的人,正是苏玉宸与云冬海。 苏玉宸许久才从惊诧之中回过神,每次见她,都有惊喜。 五十年时间,从结丹初期,到元婴期,她是这万华大陆上有史以来速度最快的修士,快到叫人难以置信。但若见识过她在神王墓前的神通之后,再难置信的事,似乎也变得不足为惊了。 当日他与云冬海暗中破坏了邪眼的三元禁制,本已做好了被邪眼追杀逃命的准备,岂料遇上了唐徊破阵,将固方世家一干子弟都尽数抓去。他与云冬海便趁机逃走,跟到了神王墓边藏起,目睹了一场天地变色的剧变。后来青棱被唐徊带走,他们无法,便回了固方世家,将一切都推给了唐徊,保全了性命。 青棱自被唐徊抓走之后,忽然有一日所有踪迹全消,固方世家寻她不得。他二人便又被委派任务,恰是寻找青棱。于是这些年他二人便结伴在万华四处寻找青棱。奈何她如同从世上消失了一般,找不到半丝痕迹。他们只靠着云冬海手中那张传音符上一点灵气,才辗转找到此处,便正好遇上了她结婴成功,天生异相之事。 苏玉宸色数变,想起那日神王墓前,她信手拈来的赤红凤影,比之他的不知强了多少倍。他眼中的狂风暴雨最终渐渐沉淀了下去,双膝缓缓曲下,跪在青棱身前,向她行了师门大礼。 “弟子,苏玉宸,拜见师父!”这一句话,他咬得很重,说得艰难,但说完之后,却仿佛放下了许多事般,脸色乖顺温和起,再没有从前的逆色。 青棱只是一声轻笑,任他跪着,缓步走到了云冬海前方。 “云将军,别来无恙。”她说道。 云冬海眼中惊诧尚未散去,心头震撼依旧。 神王墓前那一场斗法让震惊,而五十年从结丹到元婴足以让万华众修震撼。这真是他云家的女儿吗 修仙途上,她是吃了多少的苦,才能让她皓首白发,苍老如斯,而又是怎样的艰辛,才让她如凤凰般蜕变。 第121章 穆澜 修仙途上,她是吃了多少的苦,才能让她皓首白发,苍老如斯,而又是怎样的艰辛,才让她如凤凰般蜕变。 云冬海自问修仙路心已冷硬如石,见她之时也不禁柔软起来,即疚且怜又疼,恨不得能将她纳入羽翼之下,好生看护,不叫她再受半点风雨折磨。 可如今她羽翼已比他还丰满,已不是当初他抱在怀里的小女娃了。 “囡囡……你怨恨我吗” 他喃喃一声,伸手在脸上一抹,原来平庸的模样顿时变成了一张俊毅的脸庞。 难怪这么多年他能蜇伏在固方世家之中未被发现,原来身藏奇宝,可改头换面。 萧乐生双手抱胸站在原地,冷眼看着眼前一切。 苏玉宸仍旧垂头跪在地上,毫无恼意。 青棱打量着云冬海,浓眉如剑,虎目黑亮,生得英挺刚毅,只可惜眼里的风霜之色,终在他这刚毅之上添了些许苍老疲惫。 她心中叹惜一声,将那枚白玉海棠取出,置于手心,递到他面前。 “云将军,对不起。当日我利用了你。”青棱眼现愧疚,声音也显得格外温柔起来,“我不是囡囡。囡囡在将军离家的第三年,便已夭亡。我当年在五梅峰下凡尘历炼之时,与养母……便是云夫人姚棠娘结缘,互相依伴了十年。这白玉海棠是母亲离世之前所赠,如今便还给将军吧。当日多承将军大义,蜃楼国子民才得以留得烟火,青棱在此拜谢将军恩德。” 说罢,青棱缓缓拜倒,行了大礼。 萧乐生却听得眼神一沉,按她所言,五梅峰下凡尘历炼,则当日她初遇唐徊之时,便已是修士身分了,怎还会是一身凡骨? 那眼神只不过一瞬间沉敛,转瞬便释然,她只要是青棱,于他而言就足矣了。 云冬海手擎着那枚白玉海棠,整个人如遭雷殛般呆立当下。 他一世颠沛,少年时鲜花着锦,却一朝沦为阶下囚,满门被灭。后来他抛妻弃子,以一介凡人之身,独踏仙途,誓报大仇。可仙途茫茫,修炼不易,他蛰伏在仇家身边,日夜煎熬,恍惚间数百年过去,若非心志坚毅,只怕早已堕入魔道。 但即便他心如磐石,此刻也无法接受女儿离世的消息。他本当自己孑然一身,初遇青棱之时便将她当成骨肉血亲,后闻她被唐徊所杀,满心绝望,恨无力报仇,只能挑拔着固方世家和唐徊间的仇恨。后来金洲再见青棱,他只当上天垂怜,给他留了一丝血脉,只是不料,又是一场绝望。 青棱见他似突然间苍老了几分,心底生起不忍,他的绝望悲哀,终是因她而起,可惜她不知该如何劝慰。 “棠娘临死之前,可有说什么”云冬海呆愣了许久,才缓缓合起手,声音喑哑问道。 “娘她临死之时神智已乱,执意将我认作囡囡。她说,给这玉佩,不为叫我去复仇,而是若有朝一日能遇到你,可凭此物得你为依,日子过得不至凄苦。娘至死也没怪过你,你是她的少年将军,一世英雄,她说你必会有一番成就。因此她日夜守候,在五梅峰下苦撑了足足二十五年。”青棱眼神渐远,仿若回到那年初出烈凰,数百年时光已逝,她已记不清母亲的模样,但临死之前母亲的那番话此时想来似乎犹在耳边。正是这个尘世妇人,给了她这漫长的历炼之中,第一份至真至诚的亲情,也是她这千年生命之中,唯一一份母女之情。虽只得十年短暂时光,但那份毫无保留的关爱,在她这千年生命中,无人可比。 “棠娘……棠娘……冬海愧对于你!”云冬海一声嘶吼,终跪在地上,捏紧了玉石海棠,痛哭出声。 萧乐生、周千城均默然无声,便是跪在地上的苏玉宸,也不禁微微抬了头,被这哭声勾起了一丝悲意。他们不知道青棱与云冬海之间的故事,却从那哭声之中,读到了漫长仙路的寂寞艰辛与无边悔恨,叫人心生悲哀。 青棱不忍再看他哭泣,转了身,跨度步走到苏玉宸身边。 “苏玉宸,我给你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入我门中,终生不得叛出,否则便是你藏天入地,我也会将你魂魄抽为我殿中灯油。你可考虑清楚,若然不愿,我不强求。答应你的功法全诀,我会依诺给你,算是了结当初与卓师姐一段缘,你拿了便走吧。”她声音不大,却透着威严。 苏玉宸跪在地上,见到她递到眼前的一方玉简,上面字迹隽永遒劲,与当年给他的那份残本一样,都是出自她之手。 他抬眼看她,她眼中有着他从未见过的慈悲怜悯,也有截然相反的冷漠无情,十分矛盾的两种神色,却又出奇的和谐。 只这一眼,便让他心头一定。 “弟子苏玉宸,谨遵师命,终我一生绝不背弃师门,若违此誓,甘为灯油。”他声音掷地有声,再无一丝犹豫。 “起来吧。”青棱眼光柔和,伸手将他扶起,又把那方玉简放入他的手中。 昔日光华万丈的少年,如同窖藏的佳酿,从新酒变作陈酒,所有烧口烈性,已化作今日醇香绵长。 “弟子谢过师父。”苏玉宸接下那方玉简,俯首起身。 身后云冬海的哭声已歇。 如同夏日午后一场急风骤雨,一顿倾泄之后,说停也就停了。 “云将军……”青棱转身望他。 云冬海摆摆手,脸已戴上那张平凡无奇的面具,神情淡漠,已不复先前悲痛。 “叫我陈海吧,家仇不报,我便永远只是陈海。” 他说着,将手中那枚白玉海棠递到了青棱面前。 “棠娘说你是囡囡,那你便就是囡囡!她让你找我为靠,虽说你今日修为已比我更胜一筹,但陈海亦会倾尽全力,护你周全,以慰亡灵!”云冬海眼中迷茫绝望已去,只剩一片坚毅之色。 青棱没有拒绝也没有说话,她只是以手覆在那白玉海棠之上,指腹轻轻摩娑着海棠花上的纹路,冰凉的玉石已被他握得温热。 忽然之间,她手一翻,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一道异常纯粹且尖锐的灵气,骤然闯入他的经脉之中。 执意不愿再以“云冬海”为名的陈海不由眼神一变。这灵气来得凶猛霸道,让他反抗不及,在他经脉之中恣意游走,如入无人之境,让他着实一惊。所幸这灵气虽猛,却并无恶意,只是在查探着。 “陈海,你本是纯雷灵体,亦是当世万中无一的修仙体质,修为本当一日千里。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你才结丹后期,且雷体溃散”青棱牢牢抓着他的手,沉冷出声。 陈海一默。 “你还想瞒我吗”青棱脸上并无怒色,眼神带着穿心之力,紧盯着陈海。 “我……”陈海望了望苏玉宸,又看回青棱,忽然间一声苦笑,右手凌空虚抓一把,炽烈的气息骤起,一团火红虚影凝在他掌中,只是不消片刻,便溃散而失。 其他人尚无异色,只有苏玉宸惊疑一声,望着陈海的脸色便不自觉地便凝结成冰,眉目中一片杀气涌现。 陈海所施的,正是青棱的《烈凰诀》。 “我并非有心隐瞒,来寻你,也不是为了这功法秘诀。”陈海察觉到青棱已收回灵气,便将手放下,他见苏玉宸脸现杀气,面露疑色,在心底一叹。 当日神王墓前见过青棱所施展的《烈凰诀》后,他才发现这世上除了他之外,还有人会这功法,并且这个人就是他的女儿。 “你是如何习得此法”青棱问道。当年她在万华之上遇到他时,便已嗅出他身那一丝烈凰之气了。 “当年我离开棠娘,以凡人之躯登上玉华九千石阶,拜入玉华宫中,以一身雷灵体被收为内室弟子,备受瞩目。”陈海见青棱并无怀疑之色,便收敛心情,将旧事道来。 青棱点点头。当年唐徊疑心她身份之时曾向墨云空打听过关于云冬海的身份,的确有过此事,她心中还有些印象。 纯雷灵体并不比苏玉宸的真龙体差多少,都是修仙之辈肖想羡慕的天才之体,在玉华宫受到瞩目并不奇怪,就像当年的苏玉宸。 “纯雷灵体虽然万中无一,修炼起来已比常人快上许多,然而当时我心急报仇,玉华宫循规蹈矩的修炼并不能令我满足。忽有一日,我得玉华圣女墨云空召见,众人皆以为我被圣女看中要收作她的入室弟子,谁知她只引我去看了玉华重宝万窍窥魔镜。只是不知为何看过之后,她便令我回去,不再召见。” “万窍窥魔镜”青棱从未听说过此物。 “万窍窥魔镜是玉华山镇山之宝,仅次于万里云空图与青山无棱印之下,乃由众生万象之灵汇聚而成,可窥见人心中魔障。她必是通过那窥魔镜看到你心魔,才放弃了你!”一直沉默的萧乐生忽然开口,声音冷冽如冰雪漫漫。 “你知道得倒是很多。”青棱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难辨喜怒。 萧乐生一笑置之。 他见过,照过,在这万窍窥魔镜前挣扎七日,如何不知。 “我本以为自己能得她青睐,习得无上术法,报仇有望,谁知竟毫无音信。我不甘心,便日日去她的殿外跪求,她却连正眼也不看我一眼,我仍不死心,连着跪了三个月。后来有一天,我仍像往常那样跪在殿外,一跪跪到入夜,我累极便倒在殿前睡着。天明时分忽然间殿上传出异响,将我惊醒。我闻得鼻间血味甚浓,心中惊惧,便提起胆子进了大殿。” 多年以后,他回想起那夜情景,仍心有余悸。 “大殿如修罗场一般,满殿都是死状惨烈的华曦殿杂役与玉华弟子。我一路寻去,走到了殿后圣女洞府,府门大开,其中空无一人,墨云空不知所踪。我在洞口拾到三张残页。因报仇心切,我便起了私心,将那三张残页带回。”陈海深吸了一口气,一面回忆着一页翻出了一方玉简,递到青棱眼前,里面是他拓下的残页文字。 青棱接过玉简,仔细查阅。 “我拾了残页,按其上所述修习一夜,发现灵气突飞猛进,是霸道无双的功法,心中狂喜,又怕被墨云空发现。第二日见她未现,夜里之事也并未被人发现,我心中惶然,便寻了个宗门任务,借此机会下山。后来我便靠着这个面具,避人耳目,最后蛰伏进固方世家。我本以为这是当世秘法,初炼之时进展一日千里,很快便结成金丹,谁知百年修炼下来,竟然……” “竟然真气逆行,不仅修为阻滞,你的纯雷体亦受其蚀。”青棱越看越是心惊,脸色已变,眼中已露出凛冽杀气,径自截断了陈海的话,“这真是从墨云空殿上所得?” “正是如此,莫非此功法是假的?”陈海点了头,面带疑色地问道。 “哼。”青棱冷笑一声,“这不是假的,这是《烈凰诀》的第十重功法。《烈凰诀》原共九重,而这第十重,正是玉华宫宫主穆澜死前在摸索自创的,并不完整的续篇。” 众人闻言,不由大惊失色,便是萧乐生,也闻言一凝。 第122章 归路 “哼。”青棱冷笑一声,“这不是假的,这是《烈凰诀》的第十重功法。《烈凰诀》原共九重,而这第十重,正是玉华宫宫主穆澜死前在摸索自创的,并不完整的续篇。” 众人闻言,不由大惊失色,便是萧乐生,也闻言一凝。 玉华宫宫主穆澜,失踪之前已臻至返虚,世人只知其闭关秘修,准备冲破天道,却从来没听说过他已经死的消息。 青棱并不理会自己话中的信息,已让身边众人齐齐失神,满心都扑在刚刚那方玉简之上,那玉简中拓下的文字,一笔一划,皆出自穆澜之手。 《烈凰诀》乃是上古仙法,穆澜曾说,此诀除了他,当世之人中,也仅有青棱习得。他集一生之力,想写出这烈凰第十重,那玉简上所书之物,正是穆澜向她夺舍之前,刚刚写下的,如今,竟出现在这万华之上。 “他竟没死!”青棱“啪”一声,竟将那玉简捏个米分碎,身上的杀气如潮般涌出,化成罡风,眼中殷红血色忽现,几乎染遍双眸。 穆澜……穆澜! 他怎会没死,怎么可能没死? 明明她已将他元神掐灭! 怎会又出现在此? 青棱满心都是穆澜二字,再无别的想法。 那般凌厉的杀气与戾气,从没在青棱身上出现过。 苏玉宸等人在这杀气之下,心中都升起惶惑之意。 唯有萧乐生,弹指一挥,清冷的冰珠疾射而去。 青棱抬手欲击之时,那冰珠却忽然散开,化成满天冰气,叫她魂识一冷,眼前立刻清明起来。 “陈海,今后你就跟我吧,不要再回固方世家了。云家的仇,总有别的办法来报。”她瞪了萧乐生一眼,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你身上的烈凰逆行之气,需要想办法驱散。” “好!”陈海眼中有了些喜色,忽又问道,“你不疑我?” “我从未疑心于你,只是想知道你身上这烈凰之气从何而来罢了。没想到……”青棱摇摇手,不再多说,而是踱步向前,遥望着远空。 “你要去哪里?”萧乐生站到了她旁边,他总觉得结婴之后的青棱,一言一行,有着了结尘缘的洒脱。 “萧乐生,我要进烈凰,你敢跟我去吗?”青棱转头望他,话一出口,便看到他刀裁般的侧脸之上,明明白白的震惊。 萧乐生心头狠狠一跳,情不自禁转头望她,她高只及他下颌,如此看去,她温柔可亲,乌发之下,一双眼眸弯成弦月,正在看着他笑,大有“我看你怎么办”的调侃之意。 如此荒谬大胆的话,从一个元婴修士的口中说出,若是换个人,只怕无人会当真。 可这话从她口中说出,莫名带了几分雷霆之威。 她满身秘密,本就是奇特的存在,即使她此时说她要上达九天,只怕也不足为奇。 “你去哪,我便去哪!”萧乐生忽然转头,她的笑脸太明媚,叫他无端心动。 “那你就随我一道,去闯闯墨云空设下的法阵。”青棱仍在笑着,朝前走去。 按目前情况,墨云空这大阵她势必要去一会,穆澜到底是死是活,她更要弄清楚。 她经此大劫,又闭关数十载,堪破生死,已手握灵气本源,这漫长的人间历炼,也是时候结束了。 从前她不愿留在烈凰,不想面对烈凰之中万载寂寥,逃避着那一千多年的记忆与被恩师夺舍之时的恐惧。那时她道心未定,修为却被强提至返虚。而若是道心不稳,她将无法面对飞升天雷大劫,甚至连修行都无法进益,迫不得已,才抛诸一切,施了分心大法,将力量封在了烈凰树下,孤身一人来到凡尘炼心。 分心大法即要炼心,也为了逃开一切。 如今心已定,她的道,仍只有一个字。 生! 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那三张残页所带来的震撼。 她已有了重新面对穆澜的勇气。 ~~~~~~~~~~~~~~~~~ 玉华山仍旧是十年如一日的冷,一年之中也难得有几天晴朗。天空虽然明亮透徹,阳光明媚,却仍旧是没有温度的光芒。 山下小镇之上白雪皑皑,因前日刚下了一场大雪,此时正是雪后最冷的时刻。 这望仙镇过了几百年时间,既没有荒芜,也没有更加繁盛,仍旧如当初她初入玉华时那般破败却不失人烟。 是啊,这里是凡人眼中最接近仙宫的小镇,就连镇上那条通往玉华唯一的小路,都有个神圣的名字,叫通天路。 而今天,这镇上比往常更热闹了一些,来往的都是形形色色各路人马。 与那年她初遇唐徊一样的日子,是玉华宫接引天女出行之时。 因为要入烈凰,青棱便和萧乐生诸人便从清蒲山一路飞来,途经玉华。 进烈凰有一场战要打,而进了烈凰更不知何日才能再出来,青棱便带陈海去了五梅峰下拜祭姚棠娘。几百年未回,棠娘坟前的龙脂树已长成遮天蔽日的大树,散发出阵阵香气。陈海一见那棵龙脂树便已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 修仙界中,很少见到这样男人。他虽抛妻弃子,但这百年来却没有一日淡忘。 要知仙途漫漫,谁也不知道能陪伴另一人多久,匆匆百年一逝,能将另一人牢牢记在心中的,已是很少很少。 情之所至,心之所达。 青棱见他动情动心,便让他在五梅峰多呆一天,自己先回了望仙镇。 这边周千城被萧乐生派去不知道寻找什么灵药,而苏玉宸亦有要备之物,只有萧乐生一人不离寸步地跟在她身边,五人之行暂时变成了二人行。 此前苏玉宸与陈海已将他们所知的玉华宫与固方世家的消息说了一遍。 固方老祖固方倾宇冲击返虚境界失败,仍为合心圆满境界,虽说突破失败,但他却炼制出了一件威力可媲美仙器的法宝洪荒渡海舟。五十年前青棱杀了固方全后,固方老祖便带领世家子弟寻上玉华找唐徊和墨云空,岂料青棱忽然失踪,怎样也寻不得。固方老祖大怒,便凭此宝与墨云空在玉华山上战成平手。 那一战震惊了整个万华神州,虽然都是合心境界的修士,但所施展出的神威已达返虚。他二人直斗了整整五日,毁了玉华几座山头,才停了手,胜负不分。 此一战后,不知因何,固方老祖与墨云空竟然一笑泯恩仇。不止如此,他更倾力协助墨云空修补烈凰秘境,而墨云空自战后便闭关不再理俗务,全心冲击返虚境界,将一应事务交由双修伴侣唐徊与其门下弟子。 也正因烈凰秘境灵气暴泄越来越严重一事,固方老祖与固方傲全力扑在秘境之下,因此分身无暇,才将寻找青棱之事,交付下去。不过这几十年来,魂印没有半点反馈,只怕他们以为青棱早以死了。 青棱闻言心中存有疑心。 好好的,固方老祖怎会同墨云空合作,修补那个根本不存在的破洞而固方傲那睚眦必报的人,大小儿子均折损在唐徊徒弟手中,又怎肯与他合作 至于烈凰那道裂隙,更是无中生有之物。据之前她所知信息可得出,裂隙必是由外界力量所造成的,并非如墨云空所言的烈凰异变,而这一切都是出自墨云空之手,原因无他,只因她想强行打开进入烈凰的入口。 不过墨云空若能打开这烈凰入口,于她倒是件好事。她正愁该如何回去,若用耳上传送秘法,快则快矣,却只能一人独回,且再出来并不容易。除此之外,烈凰之下的法阵,她也必须前去一探究竟。 青棱坐在望仙镇唯一的酒馆之中,以指轻叩着桌面,思忖着这百年发生的一切,丝丝缕缕盘根错结,要理清个头绪出来并不容易。 “萧公子,萧夫人,二位要的酒与风牛肉来了,请慢用!” 忽然间一声恭敬热情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酒馆的老板已端来了一壶温热的酒与一大盘风牛肉,又将碗筷摆整,将酒斟满。 青棱端起那碗酒,才抿了一口,忽然回神。 萧夫人! 那老板刚刚是如此称呼她的。 她不禁有些愕然,萧乐生坐在旁边,正自腰间掏出一锭银子,也不知多少两重,随手便赏给了老板,那老板忙不迭地躬着身,满脸堆欢地又说起来。 “多谢萧公子,萧夫人,二位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简直是画中的金童玉女转世……。”那老板拿了银子嘴巴变得更甜。 就连萧乐生也要听不下去了,当即挥手叫他退下,否则只怕什么“珠联璧合、早生贵子、百子千孙”都要齐出来恭喜他们了。 “萧乐生,你跟他说了什么?”青棱瞪眼望他。她今日一身凡人衣着,浅黄袄裙,素色小斗篷,长发结成两股粗辫垂在胸前,和很多年前初入玉华时一样的小村姑打扮,站在清俊的萧乐生旁边,像个丫头一样,和“萧夫人”这样超凡脱俗的称呼,简直沾不上半点边。 “没什么,我只说我姓萧罢了。”他微微耸肩,脸上有种无辜又无赖的神色,眼神晶亮地瞧着她,不似先前面对众人时的冷酷,亦没有从前的风流昵色,只有些淡淡的笑意,“大概,是他觉得我们像吧。” 青棱心中忽然生起一种危险却又柔软的奇怪感觉。自入太初与他们相识,一路微小谨慎走过来,她便没有遇到这种似戏非戏的遭遇,偏偏对方又是阅遍天下名花的萧乐生,那奇怪的感觉就更加明显,她想驳又无从驳起,总不能再把老板叫过来问一遍, 这莫非就是媚门御女之术 萧乐生仍淡笑着看她,眼里是柔和而专注的光芒,这让他那双桃花眼显得格外深情起来,就好像不知道多少年以前,她在太初恶龙腹中,曾经见以过的那道,被泉水浸得滚烫而朦胧的眼神,属于唐徊的。 青棱手陡然一震,收回了视线,仰头便将那碗酒尽数饮下,温热的酒在口中化成一股苦涩而浅淡的味道。 多少年了,这世上凡人不知轮回几世,老板换了无数茬,可这小酒馆的店名没变,仍叫浮屠醉。 那个为了赚点酒钱扮作女人的抠门老板风离雀,换成如今这满嘴甜言蜜语的小老板,堂前唱曲的姑娘,也已面容遥远,唯有这酒,百年如一日的掺了水,寡淡无味,权当作是穷人聊以慰藉时的念想。 “老板,有没有冰过的千山醉?”青棱轻轻放下碗,高声一叫。 千山醉当年是她的绝活,不晓得她走了以后,还有没人会酿造。 “千山醉没有这种酒。”老板的声音从柜台后传出,是陌生的男音,不是风离雀那阴阳怪气捏着嗓子的声音。 呐,就算酒馆还在,这小镇未变,酒味照旧,也已是沧海桑田,不止回不到过去,就连回忆都要消失了。 堂前的卖唱少女仍在咿呀唱着曲子,调子起得太高,她哼唱不上,忽然一声破音,她恍若不知麻木地继续唱着,堂下也没多少人在听。 “她唱得不好。”萧乐生忽然一声叹。 “想听好曲子,你该找个销金蚀骨的媚窟,再寻几个声甜体娇的女修。这可是你的拿手本事,怎么跑到这儿才感慨起来。”青棱眯了眯眼,勾起一丝妖娆的笑,对着萧乐生道。 那笑,未达眼底。 “夫人唱得好听,给我唱个曲吧。”萧乐生仿似没见着她眼里的假意,凑近头来问她。 外人眼中,这便是一对打情骂俏的少年夫妻。 “爷,奴家已久不卖唱。如今若想听我唱曲儿,除非……你拿命来换。”青棱这次睁开眼,声如飞纱,唇吐兰气,在他耳边轻轻划过。 勾人心魂的声音,如同一曲催魂音。 “呵。”萧乐生忽然低声闷笑,这一笑让他所有的清冷傲意都融化,“你啊……” 他带着宠溺的一声轻叹,才又道:“媚门的花招,不适合你,别学了。” 青棱脸色一滞,正要发作,忽又听他开口。 “这条命,你若想要,拿去就是。” 他眼色如常,并非逢场作戏的诚恳,就像在说今天吃鱼明天买肉一样的家常话,可那话中却透出金戈铁马般铮然之意。 青棱眼中一沉,只道:“你的命,我要来无用。” 只是她话音还未落,忽闻外面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声。 “我的儿啊——我苦命的儿啊——” 第123章 再生 “我的儿啊——我苦命的儿啊——” 女人凄厉的声音响彻云宵,一声接着一声,震得树上雪米分纷纷扬扬飘洒。 隐约间,还有个男人低沉的声音,似压抑着悲痛般在那凄厉哭声中低低响起。 酒馆中的客人已心生好奇与烦躁,很快有人站起来问:“老板,外头是谁在哭啊,鬼哭狼嚎得,扫了爷的雅兴,还不快给我赶走!” 那老板已将头探出酒馆外一看,闻言忙从柜台后走出,作了个揖。 “各位客倌,真是抱歉,外面那妇人同她相公是从南边松平府来的,听说是庆永朝的镇远候,因膝下幼子患了不治之症,大夫说只有这世外仙人方有救治之法,因此才不远千里冒着风雪到这玉华山下求医,希望能见着玉华宫的仙人。唉,也是个苦命的人哪,这仙人岂是说见就能见着的。这不是,来了已经月余,仍旧找不到救治的法子,那孩子眼见不成了,这会只怕已经……唉。”掌柜说着说着,不由一声长叹,“因此还请诸位多多包涵。” 人家孩子要死了,哭一哭也是人之常情,酒馆中的客人抱怨几声便也不说话了。那妇人哭了一阵后,也许是被家人劝慰,渐渐地走远了。 小小的插曲并未影响什么,酒馆中的人仍在渴盼着接引天女的驾临,类似这样求医的人,这小镇上一年中不遇个百次也有几十次,除了唏嘘几声也不足为奇。 可萧乐生却明显走起神来。 冰雪国度,夜晚来得很早,陈海仍旧未归,许是醉在了姚棠娘坟前。 倒是周千城与苏玉宸各自回来了,四人便在望仙镇外的长南坡上,各自打坐暂歇。 夜沉如水,万物都敛了声息。 一个人影却忽然出现在了望仙镇的道路之上。 青衣素袍,长发高束,正是萧乐生。 他一路浅飞,循着白日雪面车辙飞到了镇南的一处荒弃古观之外,便默然浮在半空之中,遥望着观中抱着孩子,两眼绝望满脸哀伤的女人。 看了半晌,他忽然间轻轻一叹,缓缓开口。 “萧乐生,你我师徒数百年,对不起了。” 随着他的声音,一团光影从他额出浮出,落入他手中,不断挣扎着。 正是之前被他压制识海深处萧乐生的元神。 “你看下面,那对夫妻衣着鲜亮,四周仆众甚多,一看便是富贵人家。那妇人千里跋涉前来求仙,必是爱子若狂。只可惜她怀中那孩子寿元已尽,活不到天亮了。我知你这数百年来,所思所愿,并非这漫长无尽的仙途,若你愿意投生到这凡人家中,当个富贵公子,就不要挣扎了。”他对着这团光影冷冷说道。 那光团忽一声哀鸣,渐渐停止了挣扎,仿似认命般的流转着盈亮光华。 “去吧,做个悠闲公子,安享喜乐。这一世,我对不住你!”他弹指一挥,那光团化作流星飞下,转瞬隐入了那孩子额间。 蓦地—— 一声嘹亮的啼哭从这废观里响起,带着让人听不懂的不甘,响彻北国静谧的夜。 萧乐生眼神沉冷如冰,毫无温度。 从此,属于前半生的萧乐生,已轮回入凡。 而后半生,只有一个为青棱而生的萧乐生。 转身,他便望见一双黑亮的眸子,于这冰雪寒夜之中,静静地望着他,不知已过了多久时间。 是青棱。 青棱循踪赶来之时,便只听到观中传出的婴儿哭声,凄厉却饱含生机。一路上她曾作了诸多猜测,或是他上玉华,或是他施秘法,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竟是来救白天酒馆外所遇到的孩子。 她忽然有些看不懂萧乐生。 “你救了他!”她问他。 “我欠他的!”萧乐生飞到她身边,没问她为何跟来,也没向她解释半句,只是淡淡说着,“回去罢,天冷,夜凉!” 一夜再无他话。 第二日天未亮,陈海便已回来。 他带回了两个消息。 两个坏消息,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 坏消息是,固方傲已经发现青棱的踪迹,她踏出了萧乐生所设地煞阵,便立即触发了身上的固方全的魂印,落入了固方傲的掌握之中。 另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是玉华宫墨云空已成功突破了返虚境界,近日即将同几个大能共同主持修补烈凰裂隙的法阵。所以,固方老祖和固方傲都暂时顾不上找她算账,只派出了固方家的弟子追杀她。 青棱听了这两个消息,沉默了许久没说话,只用指腹摩娑着耳畔细如米粒的一枚耳珰。 固方家的弟子,境界最高也不过元婴初期,并不足为惧,她心头想的是墨云空设在烈凰秘境入口之下的法阵。 “天地玄晶母,是唐徊为墨云空所找的灵气之源,用以维持法阵运转。烈凰之下的法阵,半块玄晶母还不够支撑,我猜测,墨云空和唐徊应该与固方老祖达成某种协议,以烈凰的好处,换他手中另外半块晶母。”萧乐生见她沉默不语,便先开了口。 这话正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墨云空和唐徊都是一心扑在仙道上的人。在他们心中,没有什么绝对的朋友和仇人,只要能成就无上大道,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因此与固方世家合作,并不奇怪。 青棱点了点头,赞同了他的话。 “师父,他们既要修复裂隙,那我们又怎么借此法阵进入?”苏玉宸站在她身后,面露疑色。 虽说青棱说要带他们进入烈凰,但她只说可以借烈凰之下的法阵进入,却始终都没和他们仔细说过如何进烈凰秘境,这个问题,不是他一个人想问,也已经存在周千城和陈海心中许久了。 青棱一笑,转身拍拍他的肩,道:“乖徒弟,你以为他们真的在修复裂隙吗?那道裂隙本就是墨云空扯开的,为的就是进入烈凰,她又怎会再把那洞堵上?” 这话叫众人一惊,唯独萧乐生,却似乎早已知道此事般,并未露出一丝惊色。 唐徊并不是会将这么大的秘密说给徒弟知道的人,那么他又是如何得知的 青棱如此想着,不禁多看了他一眼,恰逢萧乐生亦将眼神转来,与她在半空之中眼光相交,仿如心有灵犀一般。 他眼中一片坦荡。 “这么说来,所谓烈凰异变,都是掩人耳目的说法。”苏玉宸眼底了然与诧异并存。 青棱赞同地点点头,续道:“至于要怎么进去,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他们进得,我们自然也进得。不过此行九死一生,你们可得做好准备,若不想冒险,趁早提出来。” 没有人吭声。 修仙本就是风险重重之事,几人早已习惯生死无常的日子,且烈凰诱惑巨大,即使是被迫成为萧乐生仆从的周千城,此刻脸上也只有亢奋之色。 “烈凰之外三重天,即使墨云空真有本事强行打开烈凰的入口,进入之时也要忍受这三重威压,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去的。”青棱想起当年,她出烈凰之时所受的三重压力,没有亲自试过的,是不会明白那股滋味的,“你们既然想明白了,那我们就即刻起程吧。” 青棱说完,忽然自腰间飞出一根银索,将自己的双手缠个死紧,又把银索另一头递到了陈苏二人面前。 “陈左使,苏右使,抓我走吧。” 陈海与苏玉宸脸上划过诧异,不解其中意思。 “走吧,先去棲雁。”萧乐生径自走过来,将青棱手中青索取过,脸色浅淡,如牵牛羊般将她牵走。 陈海等人略一思忖,便领会了青棱之意,各自祭起法宝。 烈凰秘境的入口,在玉华山东南方玉农山中,玉农山也是玉华山脉其中一支,只是离北国已远,因此冰雪消褪,绿意盎然,已不是玉华山上那满白雪皑皑的模样。远远望去像是一座耸入云宵的山峦。此时玉农山山顶上浮云流动,云中霞光隐隐,甚是神秘迷人。 烈凰秘境四周布了种种禁制,几乎将其中的灵气彻底隔绝在内,而棲雁谷再往前,便是如今固方老祖暂居的洞府九莲峰。 几人连飞数日,直到棲雁谷才降下云头稍作歇息。 “老实一点,随我去见老祖,也免得你多受皮肉之苦。”陈海的声音忽在林中响起,狠戾而冰冷。 苏玉宸正站在陈海身后,似笑非笑地说道:“陈左使,此次你我二人合力抓到了这贱婢,总算了了这几十年来一口恶气,不知老祖和家主会给我们什么赏赐?” 他一面说,一面看着前方石岩之上不断挣扎想要脱逃的女子。 赫然正是青棱。 “此次多仗萧上仙帮忙,才能成功活抓这狡诈多端的贱婢,让我二人有机会戴罪立功,陈某感激不尽。”陈海冷冷一瞥苏玉宸,便朝着萧乐声俯身一躬。 “固方家的事,我没兴趣。我只想要那枚千年狮魔丹。”萧乐生抱胸靠在大树上,闲凉开口,周千城则仍是脸色阴郁地随侍其后。 “萧上仙请放心,此次您帮了我固方家这个大忙,家主定会将狮魔丹相赠。”陈海抱拳说道。 苏玉宸却在此时开口:“此女诡计多端,委实狡诈,为免节外生枝,我已通知了紫遨,让他多派点人前来接应,此时应该快到了。” 陈海点点头,道:“苏右使办事,果然稳妥。” 一语才落,忽然闻得林间一声长笑,一阵灵气威压降下。 “哈哈哈,陈左使,苏右使,别来无恙。” 林间忽然飞出一个身着龙纹锦袍的男人,满脸堆笑,落到了几人面前。 第124章 收徒 林间忽然飞出一个身着龙纹锦袍的男人,满脸堆笑,落到了几人面前。 陈海与苏玉宸对视一眼,朝那男人俯身行礼:“陈海/苏玉宸见过承七公子。” 来的人正是固方世家的三房之子固方承,因排行第七,便以承七公子相称,按辈份乃是固方全的堂弟,境界已到元婴初期。 承七又是哈哈一笑,袖风一振,将他们托起,道:“不必多礼。你二人今日立此大功,老祖定有重赏。只不过老祖与家主月前都随墨圣女进了玉农山持阵,家中事务暂由我父亲接管,你二人如今可先将人交给本公子,由本公子与二位共同护送这贱婢回去。” 萧乐生闻言,半闭的眼眸中忽然光芒一动,竟然都上了玉农山。 苏玉宸站到了青棱之前,微微一笑,便道:“多谢承七公子,不过当日家主有言,若抓得此女,可直接交由刑风,就不劳烦承七公子了!” 刑风是只听命于固方世家家主的一股暗力,不受其他任何外力控制。 承七脸上笑容顿滞,声音一寒,冷道:“如今由我父亲暂管家务,交给本公子就行了,不必劳烦刑风!” “老祖当年承诺,谁抓到这贱婢,便会赐下玄天功法,承七公子该不会是想要这功法吧!”陈海冷哼一声,嘲讽道。 玄天功法是固方世家最高功法,非老祖嫡传子孙不可习之。当年固方全被杀,固方老祖与固方傲震怒,青棱却忽然失踪,因此固方老祖才拿出这诱人的赏赐,令固方世家的子弟全面寻找青棱。又因青棱身藏辛秘,他便只令人活抓。 承七被人揭破心思,并不脸红,修仙界强取豪夺那是本事,区区几个结丹期的修士他并不放在眼中。除了旁边那个看起来冷漠清俊的修士,修为应该和他伯仲之间,让他颇为顾忌。不过这个人既然想要狮魔丹,恰巧他身上就有一枚。 他并不认得萧乐生。 思及此他便一声冷哼,道:“这么说来,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忽长啸一声,身后钻出了五名身着黑衣的固方世家弟子,修为均在结丹初中期。 想来他们一路跟随,早已潜伏许久,今眼见他们快到九莲峰,又闻苏玉宸已着人来接,不得不动手抢人。 陈海与苏玉宸脸色一变,退到了青棱身前。 “这位道友,我固方家家事,还望阁下不要插手。这千年狮魔丹便赠予阁下,如何”承七眼神一转,取出一枚闪着碧光的妖丹,扔给了萧乐生。 “你们固方家的事,我不想管。”萧乐生接过那妖丹,唇边满意一笑,跃到了树枝之上,袖手而观。 承七心中大喜,若这人不插手此事,他便有十成把握,杀了陈海和苏玉宸,这功劳就全是他的了。 “萧上仙!”苏陈二人惊呼一声,但承七的攻击已到。 苏玉宸和陈海都才结丹后期,与承七尚有一个境界的差距,只这一个境界,便是天地之别。 不多时,苏陈二人便在承七的攻击之下败下阵去,被打飞到数尺之外,人事不醒。 “不自量力。”承七一整衣襟,得意一笑,也不管这二人死活,径自飞到青棱身边。 青棱正不断挣扎着手腕之上所缚的仙索,一面惊惧地望着缓缓靠近的承七。 “别学他们一样不知死活了,跟我走吧!”承七俯下身,伸手抓起青棱腕上仙索。 青棱摇着头,脸色灰白,眼中一片惧色。 忽然间一道银光疾至。 “咦”承七一声疑语,伸手抓住那道银光扔了回去。 “啊!”远空之中忽然间一人惨叫一声,跌落下来。 圆滚的身躯,不是庞梓又是何人。 “杜伤,噢不,青棱,我来救你,别怕!”庞梓跌跌撞撞爬起来,手中一柄青剑,手有些颤抖地对着承七,看得出他心头恐惧,却没有丝毫后退之意。 “你快放了她!”他直盯着承七吼道,并未注意到青棱眼中急切的眼色。 “又来个不知死活的废物!”承七轻蔑一笑,不将这连结丹都没成的胖子放在眼中,他只是直起身子,手中聚起一团白光,“想死,就成全你好了!” “想让他死,先过我这关!” 毫无温度的声音忽然在承七耳边响起,他心中一颤,庞大的灵压忽然从身边的女人身上传出,瞬间笼罩了他。 他看到他扔出的那团攻击在半空中被一根棘藤击溃,而身边一只冰冷的手忽然袭上了他的额。 刚刚还被束缚着的青棱,身上的仙索忽然间尽断,身上源源不绝地释放着神威压力。 “你,你……”承七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几尽裂眶,他身形疾退,可不论再怎么退,青棱的手都如附骨之蛆般如影相随,他心中巨震,她这一身修为,已非传言之中的结丹初期了。 “啊——”几声惨叫接连想响。 承七眼角余光已见到,他带来的几个固方家外室弟子,不知何时已被人杀了,而杀人者正是口口声声不理固方家事的那人。 “你,你不是不理……啊——”他惊颤着才要出声,那只冰冷的手已按在了他头上。 他只来得及看见远处缓缓爬起的苏玉宸和陈海,才惊觉自己入了人家的陷井,心中一片冰冷绝望。 “我只说不理固方家的事,不过我没说不理她的事。”萧乐生站在一旁,冷眼看着青棱的手没入承七额前,将他元神尽灭后,方才轻声开口。 见他们毫不费力便将这一群人消灭殆尽,胖子腿一颤,坐到了地上。 青棱抽回手,抛出几点青焰,将这些人焚个干净,才转身走来。 “你刚才差一点就露馅了!”萧乐生挑眉朗道,刚刚胖子出现的时候,她差一点便忍不住了。 她还不够狠,还不够强大。若有一天,她足够强大,心志足够坚定,也就不需要他了吧。 青棱没理会,而是走到苏玉宸与陈海身边,他二人已盘膝坐下入定。这一计他们事先做了准备,与承七斗法也不过做个样子,因此伤得不重,青棱查看后知道并无大碍,方才放心,径自走到了胖子身边。 “胖子,你怎么来了?”青棱蹲到了胖子身边,问道。 先前那掩人耳目之计是她想出来的,既然逃不开固方家的追杀,她索性自缚双手借苏陈二人的身份躲避其他固方家的觊觎。而半途之中他们便发现,仍有人一路跟在身后,心怀不轨,后来那引蛇出洞、请君入瓮之计,则出自萧乐生之手。 青棱只知道身边窥视的人诸多,却没想到其中还有一胖子。 “你好没义气!”胖子见青棱与萧乐生间似乎并无芥蒂的模样,心头纳闷,又见险情已去,心头大安,便在地上坐定,颇有些不快地看向青棱。 “我怎么没义气了?”青棱见他绷紧了脸也止不止脸上微颤的肉,一双精亮的眼里散发出不满的怒意,情不自禁一笑,开口问他。 “蜃楼一别,你音信全无。我猜你会去烈凰,因此在这里等了你十多年了!你真是太没良心了,连个平安也不给我报报!”胖子气呼呼地开口,发了一声牢骚后忽又问道,“那日我走之后到底发生了何事?” 那天他被何望穹拍醒,便抱了图穆,与何望穹分开逃命,那样的情景他自忖留下也是负累,便全心带着图穆逃离,自然不知后事如何。 青棱闻言笑容一冷。 她身后诸人立刻便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凛冽杀气。 周千城不禁缩了缩脖子。 这段时日来,谁都知道在她面前,关于蜃楼国的话题是她的禁忌,偏这死胖子不知死活给提了出来。 “蜃楼国那小王子我已经送回去了,蜃楼子民逃出了十之七八吧,啧啧,真是可怜,好好的一个国家就这么毁了。我为了找你在蜃楼呆了三十年,顺便助他们一力。你可以放心,如今虽说蜃楼辉煌不再,要生存繁衍却毫无问题。你不知道,那蜃楼小王子如今已长成,手段狠辣,已有大漠狼王之名号了。咦?说起来,怎么不见何望穹和那蜃楼公主回来?莫非私奔了?” “他们死了!”青棱缓缓站起身,脸上的笑容不复存在。 “……”胖子的絮唠嘎然而止,脸色戚然起来。 “你怎会在这里等我,又怎知我要进烈凰?”青棱问道。 “我……”胖子眼神忽有些闪烁,欲言又止,抬头看到青棱清亮的眼神,便咬咬牙,定下心,一下跪在青棱面前,“我想拜你为师!” 青棱退后一步化出一股无形之力,将他扶起,她眼中并无惊讶,却也没了初见时的熟稔。 “那日你与姬盛的对话,我都听到了!”胖子仍旧不肯直起身躯,俯首道,“我知道你神威通天,因此……因此……” 他正是因为半晕半沉之间偷听到了青棱与姬盛的一番对话,才知青棱身份不凡。要知像他这样的散修,若能得到大能者的青睐,那是足以改变一生仙途的事。为了仙途,他自然要想尽一切办法跟着她。 “我知道。”青棱淡淡一语,打断了他的话。 “那你还……”胖子声音一滞,抬眼见她仿似洞察一切的目光,那里似乎有些东西已经悄然而变。 “我将你视为朋友,不过如今你却自愿为徒。罢了,我也不曾真心待你,谈何朋友二字。”青棱摆摆手,截断他的话,“你为我做了这些事,真心也罢,有目的也罢,我都感激。你既有心要拜我为师,我便成你此缘。” 这世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肥球了。 “多谢师父,请受徒弟一拜!”胖子大喜,不管不顾地再度拜倒,这一次青棱再没拦他。 “起来罢。”青棱一挥手,又道,“你修为尚浅,而我前路凶险,你还无法随我同去。烈凰境外三重天,任意一重,都足以将你碾为齑米分。” 胖子脸色一下子又委顿起来,正欲再说,忽然间地面一阵剧颤。 远空之中一阵雷鸣巨响传来,将众人惊得一起飞身到云端望去。 只见玉农山顶的云雾彻底散开,露出了一片绛紫巨云,朱红电光蛇行其间,一道接着一道,满山的灵气似乎都随着这骤变而炸开,一波波地袭向远处。 就连远在千里的棲雁谷,都受到了这股灵气的波及,山林间顿时间急风骤雨一顿倾泻。 “怎么回事?”陈海惊道。 青棱望着玉农山上缓缓裂开的幽深巨壑,面容出奇的平静。 第125章 闯阵 青棱望着玉农山上缓缓裂开的幽深巨壑,面容出奇的平静。 那道巨壑仿如妖魔的狞笑,浮在天际,嘲笑世人的愚昧。巨壑之下,有数道光芒升起,径直隐入了其中。 看情景,烈凰圣境之口终于打开,墨云空带着一众修士齐入烈凰。 “烈凰圣境的入口开了,没有时间再等了。”青棱转回头冷道,急风将她的发丝吹得凌乱,更衬得她眼神沉如冰面,毫无波澜,“胖子,你过来。” “是,师父!”胖子眼中一喜,飞到她身前。 青棱自耳间取下了米粒大的耳珰,轻轻摩娑一下,便忽然弹手挥出。 那耳珰化作一点萤芒,瞬间没入了胖子的耳垂里。 “此物跟我人间历炼八百多年,现在便赠予你吧。你安心留在万华修炼,这上面有我亲手所炼法阵,若有一日此阵启动,你我自可相逢。如若这耳珰尽碎,你也不必等我了,只当你我师徒缘尽。”青棱看着那耳珰没入胖子耳垂中,心头忽然一阵松快。 看着这最后一丝救命之物离手,她却仿佛彻底脱离了过去般,有种说不出的畅快,本就是九死一生的历炼,置诸死地,而后方能重生,她不再执念。 这道,她虽求生,却亦不惧死。 随着那一声风雷啸响,这玉农山注定再也无法平静。 如此之大的异动,其他修士也并非蠢笨之辈,很快便会意识到这里发生了什么事。重宝诱惑之下,必有不怕死的人前来,因此玉华宫协同固方世家并其他几个宗门,在这玉农山外百里都布下了重重禁制,日夜命人看守着。 转眼已是异响发动后的第五日。 玉农山外忽来了几个固方世家的子弟。 “这位道友,我乃固方世家护法左使陈海,这位是右使苏玉宸,我二人有要事求见我家家主,烦请通报!”陈海与苏玉宸并肩站在一起,朝着最外重禁制前的玉华宫弟子一揖。 外重的弟子不过是筑基期的修为,见到结丹期的修士,忙不迭还礼,连声道了不敢,才仔细打量了他们一群人。 除了陈海与苏玉宸外,他们身后还跟着三个身着黑衣的固方世家弟子,两男一女,衣角都绣着青象标志,并无异样,赫然便是乔装打扮的萧乐生与青棱、周千城三人。 这些外重弟子只奉命把守,并不知道其上发生何事,因此便往上层通传。 不多时便有信息传回。 “几位抱歉,固方家主有要事在身,无法见诸位,还请诸位先回九莲峰等候。”那弟子歉然一笑,做了个请回的手势。 陈海面现斟酌之色,半晌后方道:“道友,我等确有紧要大事,家主没空,那我们可否见刑风或者让我等与他说上话也行!” 那弟子一沉吟,便又取出了传音灵玉,这一次却很快有了回音。 “何人要见本仙?”苍老的声音传出,正是直接听命于固方傲的刑风。 刑风并不是一个人的名字,而是一股力量,这股力量由十多名元婴以上的修士组成,而其中最强大的一个,便会获得刑风之号。 目前这刑风,修为已到了化神初期。 “刑风真仙,小人护法左使陈海,与右使苏玉宸,有要事禀告。”陈海恭敬答道。 “什么要事日后再说,家主如今没空。”刑见一听二人名字,倒没说什么,只是冷冷一拒,便要掐断玉石传音。 “刑风真仙,我们抓到了杀害少主的人,且事关烈凰,不得不禀!”苏玉宸抢先一步,在他掐断传音之前说了出来。 玉石那头忽然静了下来。 片刻之后,刑风方道:“带他们上来!” 一语完了,便再无声响。 不多时便有几名固方世家的内室弟子前来接引他们。 一路无语,那几名内室弟子带着他们绕过了重重禁制,到了玉农山西面山脚下,便又将他们将给了另一修士。 那修士满脸杀气,倒眉利眼,望之生畏,一身修为已至元婴,显然是刑天中的一名。 他冷冷地打量了他们半晌,才领着他们继续前行。 青棱与萧乐生隐了一身灵气,垂头跟在后面,只作恭敬模样。 不多时便走到了玉农山下的一处坡崖之前,那修士便命他们在些等候,自己则飞上崖中一个洞府。 青棱悄悄抬眼望去,玉农山的西面都是固方世家的人,显然玉华宫将这一带都交由他们把守。而再上去,便是墨云空亲设的禁制,由玉华宫各长老把守着。 她不禁有些失望,虽然已经穿过了几重禁制,但真正强大的禁制与敌人都在前方,只可惜固方世家的力量只到这里,若想再往前,她必需另想办法。 法阵设在山顶最近烈凰之处,这里离山顶,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她正思忖着,忽然间一阵森冷威压涌来,引得她体内灵气忽涨,自动御敌起来。 一只温热的手掌忽地印上了她的背心,她一惊,转头看去,却是萧乐生。 他一语不发,正眼带警示地望着她。 青棱忽然反应过来,这森冷的威压乃源自刑风的试探,她忙收起一身灵气,生受了这阵森冷灵气。 好在不一会儿,一个高瘦的男人便从洞中出来,面目普通,眼睛却如鹰隼般盯着他们。 那威压随之消退,青棱心头一松,才发现衣已湿透,再看萧乐生,一样满头细汗。 “属下护法左使/右使,陈海/苏玉宸拜见刑天真仙!”陈海与苏玉宸并肩拜倒,青棱、萧乐生与周千城便也随之俯地。 “有什么话,快点说!”刑天并没叫他们起来,也不和他们客套,直接问道。 “属下前几日抓到了杀害少主的凶手青棱,目前已将她锁在了九莲峰下,命人重重看守。因那贱婢曾说了一些事关老祖安危与烈凰的事,属下不辨真假,又恐老祖有险,这才斗胆前来求见!”陈海朗声回道。 “快说,别同我废话!”刑天十分不耐烦他的絮唠,便大声喝道。 这喝声如雷炸在耳,轰然作响。 “是。她说,玉华墨圣女在此山设下法阵,并不是为了填补裂隙,而是为了打开烈凰之口。此外,她还说,为了老祖手中那半块晶母,墨云空与唐徊不惜设下圈套,引老祖上当,待老祖进了烈凰,便是殒命之时!”陈海便一口气将话说完。 话毕,便看到四周固方世家的弟子皆是一脸惊诧。 “一派胡言!胡说八道!”刑天大怒,伸手便是一道罡风挥出,将陈海诸人都扫到老远。 “属下不敢!”虽然被罡风震得气血翻涌,嘴边挂红,但陈海和苏玉宸仍旧俯在地上。 刑天大怒之后便冷静了下来,细思一番却忽然生出几分相信来。 固方老祖与墨云空之间的晶母交易及烈凰入口之事,整个固方世家也就老祖、家主和他三个人知晓,再无第四人,经陈海这么一叫,如此机密大事却成了人尽皆知的事,他不得不怒。但冷静下来后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如此机密之事,就连玉华宫守阵的几个大能都不知道,这普天之下能有几人知晓! 再加上青棱此前神威大发一事,被邪眼添油加醋一通鼓吹,已让青棱添上一丝神秘。而这青棱又是唐徊之徒,当日唐徊宁放弃追邪眼手中那半块晶母也要将她带走,也许她真的知道一些外人所不知的事。 如此想着,一切似乎又变得合情合理起来。 “她还说了什么?”刑天忽然又问道。 “她只说我们肯定不会相信,便画了一张阵法图给我们,说那是七十二重世尊阵,正是墨云空与唐徊为打开烈凰境外三重天而设下的大阵。此阵借晶母之力,虽可打开烈凰之口,却会虚耗持阵人灵气,让他一时间无战之力。待进了烈凰,不需要动手,老祖也抵抗不了烈凰三重天之威。”陈海取出一张图纸,恭敬呈到了眼前。 刑天手一挥,将那图抓到眼前。 青棱俯在地上,手心之中满是湿粘冷汗。 她想了许久,穆澜所授或所创的阵法之中,只有这七十二世尊阵,才有可能将烈凰打开。也只有此阵,才需要墨云空花费如此大的灵气,不惜以晶母为源,花五百年时间才建成。 希望赌对了。 她捏紧了手。 刑手只看了两眼,便脸色已变。 他没有进过山顶,自然无从判断,但这般繁复的法阵,并不是一个普通的修士能信手画出的。他只单看这画上阵法,就已有些元神不凝了。 “她说只消我们将这图与法阵一对便知她所言无虚了,至于信不信,随我们便。”陈海说完最后一句话,便再无言语。 刑天捏着那张图纸,面色数变,最终对着身边几人道:“你们几个,随我上山一趟,剩下的人,给我看好他们!” 青棱心中一松,知道他信了一半。 只要他上了玉农山,便会与玉华宫的人起冲突,有了冲突她才有机会。 刑天领着一众人,飞身上了玉农。 青棱几人便直起了身,四周仍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他们并不敢说话,只能等着。 萧乐生望了她一眼,她微垂着头,眉眼都藏在林间树叶的阴影之中,看不清表情。 这般无声难耐的等待并没有多久,忽然间山头传下一声啸响,接着便是一片法宝清芒骤起。 山脚的固方世家的弟子都惊急地抬了头,不知山上发生了何事。 青棱终于抬了头,只是才抬眼,便望进一双墨染霜重的眼眸之中。 萧乐生已看了她不知多久。 陈海与苏玉宸轻轻转过了头来,看向青棱。 山上的斗法之声不断传下来,天际云乱雾涌,声音动静越来越大,几乎震徹了整个玉农,不止是固方家的人,就连其他修士也都听到了这阵动静。 “不太对劲!”青棱忽一声轻语。 “若只是刑天,断不会这么快就弄出这样的大动静!上面还有其他人!”萧乐生与她几乎同时出了声。 还不等他话声落地,山上忽又传出一声惨烈的叫声,一只金焰紫羽的巨兽忽从天际直飞而出,在空中划了一道长长的金弧,重重砸在了山间,整座山都震颤起来。 第126章 破阵 还不等他话声落地,山上忽又传出一声惨烈的叫声,一只金焰紫羽的巨兽忽从天际直飞而出,在空中划了一道长长的金弧,重重砸在了山间,整座山都震颤起来。 “快看,苍狼!刑天真君的坐骑!”崖上忽然有人惊叫出声。 随着这一阵巨响,山头又是无数道金光银芒,如万道火树银花在远空齐绽放。 “不管是谁,来得都正是时候!”青棱忽然眼神一转,站了起来,灵力灌入喉间,发出一声震彻云宵的叫声。 “刑天真君被打伤了,老祖和家主有难,我们快上山!” 伴随着这一声叫声,山下固方世家的人都哗然而动。 陈海等人一愣,也随即站起身来吼道。 固方世家的人随之蠢蠢欲动起来,发出了窸窣之声,这微小的声音随着山上不歇的斗法声音而越来越大,终于在刑天一声凄厉吼声传下山之际爆发出来。 “上山!”有人咻然一声,不再顾忌什么,掠飞而上,随后越来越多的人跟随而上。 “走!”青棱见状亦祭起风火轮,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虽说当下情况与她预计得有很大出入,但不管怎样机会都摆到了眼前。 他们沿着西面一路向上飞去,沿途都是玉华弟子与固方世家的弟子在斗法,乱成一团,他们一路避让,飞至山腰。 “哈哈哈,玉华的小娃娃们,快把这法阵打开,否则本尊就一把火烧了你这山头!”忽然一声狂妄的长笑从山头传下,声音传遍整座玉农山。 从山腰已能看到山头,山头之上隐约可见晶阵林立。 此时这些晶阵各自绽放出透天的光芒,连作一片,将山头天际照得亮如白昼。之前他们在棲雁山上所见的巨大裂口,此刻更加诡异惊人地浮在天上,只是此时这裂口仿佛合拢的巨口般,只留下一道细细缝隙。而在晶阵之外,一个蓝袍男人站在黑雾之上,在半空盘旋飞舞着,仿似被什么力量挡住一般,无法靠近烈凰那道裂口。 即使隔得很远,青棱他们也能感受到从那个男人身上传来的一阵恐怖的威压,那庞大的力量正与当日青棱在神王墓所释放出来的力量旗鼓相当。 这个人境界至少在合心后期,甚至到了返虚前期。 “他怎么会来的!”萧乐生忽然开口,望着天际的眼神也显得若有所思。 “他是谁?”青棱飞在他身边问道。 “他是西陵山的凶魔阴少缺,为人阴险,手段毒辣。百多年前,他因见墨云空绝代容色便起求娶之心,被墨云空拒绝了,并将其败于庞涛境中。怎么今日会出现在这里他怎么知道烈凰之事的”萧乐生也显得十分诧异,“那时他境界已到合心圆满期,如今只怕更高了。” 更高合心圆满之后便是返虚,墨云空现在也不过返虚初期而已。如今这玉农山上,修为最高的几个人,都进了烈凰境中,剩下的只怕都不是他的对手,难怪他能以一人之力,直接冲到山上。 “你知道很多唐徊和墨云空的事!”青棱随口一说,眼光仍集中在天际,并未看到萧乐生微滞的表情,口中仍续道,“不管他是谁,刚好借他之力。” 烈凰已经进了那么多人,再多进几个也无妨了。 青棱轻啸一声,加快了速度,不知是因为阴少缺闯入的关系,还是刚刚刑天闯过的关系,山腰之上一路禁制都已被破,就连接守山的玉华弟子也已不知所踪,许是前去支援其他人了,偶尔遇到了几个人,修为都不高,青棱和萧乐生一心往前,下手丝毫不留情,转眼间便飞到了山头。 山头之上,一片狼藉,山石崩断,草木凌乱的模样,一派大战过后的惨况。 固方世家的刑天、玉华宫的几个长老,以及其他宗派赶来相帮的几位修士,都已倒在了远处的山石之中。 山顶正前方是一座座宛如通天般的晶阵,庞大的灵气氤氲在其间,缓缓流转着,正是青棱记忆之中的七十二世尊阵。 青棱并无一丝猜中的喜悦,她心头只剩下一片冰冷,一个可怕的猜测正自她心头缓缓形成。 晶阵之上便是烈凰的入口,此时入口已阖,便是阴少缺修为通天,不知这阵法如何启动,也无可奈何。 “阴大哥,那是墨云空的亲传弟子,此阵法的秘密,问她再适合不过了。”一道温和却透着三分险恶的声音在山头响起。 青棱循声望去,才看见在晶阵之外站着四个人,其中三个正是她的熟人。 月白长衫,一副书生模样,不是魏凌还有何人。他一手抓着那只龙杖,另一手抓着根绳索,绳索一头缚了个红衣少女,正是雪薇。 而他的身边,另外站了个一身霜色衣裙的少女。这女子生得十分颜色,玉骨冰肌,容色绝代,便是不着米分黛不安环佩,也如空山清雨般悠然绝俗,竟与艳色无双的墨云空不相上下,便是在这战急时刻,也不禁让青棱多看了她两眼。 这样的女子,怎会和魏凌站在一起。 要知道魏凌看着虽然君子,骨子里却是个不折不扣阴狡之徒,这女子怕又是他骗来喂养龙魂的牺牲品吧。那阴少缺的出现只怕也跟魏凌脱不了干系,他们境界相差甚远,可魏凌却直呼大哥,显然早已认识。 从清蒲山到金洲到固方世家再到玉农山,这魏凌所表现出来的心计之深,已出乎青棱的意料,只是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竟会知道此间秘密。 “放开我!我不知道,就是知道我也不会说!”清泠泠的声音传来,雪薇娇颜已煞白,正死死咬着贝齿怒喝着,她唇间沾了鲜血,胸口起伏不匀,显然是已受了伤。 “不说!不说也没关系,本尊有的是手段让你说!”阴少缺阴恻恻地开口,他虽面容颇好,却太过苍白,加上满身魂魅气息,衬得他像个纸人般诡异,他很瘦,撑不起那一身蓝袍,风过时,几乎令人错觉这是地府来的勾魂使者。 他手一伸,雪薇便飞入了他手间。 “嘿嘿!墨云空自己生得漂亮,收得徒弟倒也貌美如花!不过还是嫩了点,比不上魏老弟身边那位啊!”阴少缺口中阴冷调笑着,手上却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情,五指按在雪薇额上,一阵白光闪起,雪薇的脸顿时扭曲变形起来。 “阴大哥如果喜欢,我可以将她赠予你!”魏凌一笑,看也不看身边的少女一眼。 那少女也仿如冰人一般,毫无反应。 “不必了,本尊不喜欢夺人所好!”阴少缺仰头一笑,手上的力量却不减少半分。 就这两句话的时间,雪薇已汗透重衣,面若金纸,半句话都吐不出来。 “居然真的不知道!”阴少缺忽然眉头一皱,收了手,将拎小鸡一样把雪薇拎了起来。 青棱的注意力已放到了晶阵之上,身后苏玉宸、陈海与周千城一齐赶到。 苏玉宸赶到之后便展望而去,目光在遇到魏凌身边女子时,情不自禁地瞳孔一缩,却没有说任何话,稍一停顿,便将目光移开了去。 “烈凰境外三重天,一重仙罡风可阻万物。二重紫玄禁咒,以隔万灵。第三重为化仙雾,可降仙为凡。烈凰秘境虽然被打开,但入口处的断垣仍有无上威力,进入后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你们要小心不要触发断垣之上禁制。”青棱一面打量着晶阵,一面用细如蚊蝇的声音快速叮嘱道。 “你有办法打开法阵那法阵以墨云空灵血为印,除她之外无人能碰!”萧乐生问道,她身上秘密太多,每每令他惊讶。 青棱只看了他一眼,还不及回答,忽闻得阴少缺一声阴笑,接着便是一物向他们这面砸来。 “既然无用,就去死吧。这烈凰若是不能进,我就把这法阵和玉农山都毁了,叫他们有去无回,哈哈哈!不过在那之前,我先解决几只小耗子。你们还想窥到几时” 阴少缺的声音传入耳中,慑人心神般的尖厉。 青棱几人的形踪已现。 而他扔来的东西,正是雪薇。 红色的身影来势即急且快,朝着青棱疾飞而至。 “小心!”萧乐生掌随意至,将青棱拍到了远处。 他独自一人,双手燃起九鼎之火,生生接下了雪薇。 雪薇身上传来万钧之力,带着萧乐生一路后退,退出了十数尺,才勉强停了下来,而身后已是万丈悬崖。 虽然停下了退势,但萧乐生闷哼一声,唇角沁出血丝,阴少缺的力量太强悍,已令他五内如焚,此时也只咬牙硬撑。 “萧师兄!” 忽一声惊喜而虚弱的叫声,雪薇躺在萧乐生怀中,面容煞白却眼中带喜地看着他,她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岂料突然来了救星,不禁惊喜异常,一眼就认出了萧乐生来。 这么多年以来,萧乐生虽叛出师门,但唐徊却出于某此原因一直没有宣布这事,也未令人追捕他,因此雪薇完全不知道这些事。 阴少缺见他挡下了攻击,冷笑一声,待要再发一击,忽闻一个醇厚婉然的声音响起。 “仙尊,这法阵我能开启。” 说话的人正是青棱。 魏凌一见是她,双眼便是一亮。 他身边的少女此时也不再是面无表情的模样,而是惊讶地望向了苏玉宸,花瓣似的双唇微微一动,一句“苏师弟”却没有吐出来。 “不可能!又是你这妖女!”雪薇闻言转头,再顾不上与萧乐生相逢的喜悦,见是青棱不禁怒喝道,“这法阵乃我师父倾五百年之力布成,当世之上,除了她之外无人可破,便是上界仙人来了,亦无法动其分毫!” 萧乐生一皱眉,将雪薇放到了地上。雪薇不妨,忽觉周身一冷,温暖不再,便身形一晃,转头望他,却见萧乐生眼沉如冰,一句话也没同她说,便缓步到了青棱身边。 她一愣,不由叫了一声:“萧师兄!” 萧乐生没回头,他此时已是满眼惕色地跟在青棱身后,随时准备替她拦下阴下缺的攻击。 “此阵名为七十二世尊阵,以天地玄晶母为源,迦蓝沙、镇天石为材,灌以火凤岩浆筑成,建为晶柱,柱上刻了裂天咒与通天文,足有七十二根晶柱,以上古世尊书所记的功法之则为布阵之根本,乃是当世奇阵,花五百年建成不足为奇。”青棱每说一句,便向前走一步,短短数句便将这七十十世尊阵的建阵之法一一道来。 “你这小女娃,知道得倒挺多。”阴少缺收了手,满脸兴趣地望着她,“你倒说说,如何启阵打开这烈凰之口。” “没有什么启阵之法,这阵乃是以玉华宫墨圣女的灵血为引,只要有她的灵血便能启阵!”青棱已走到了一根晶柱边上,一边说着一边仰头望去,晶柱高耸,柱尖光芒璀璨,叫人无法直视。 “灵血!墨云空都已经进到了烈凰,还怎么要来她的灵血”阴少缺忽然脸色一变,道,“小女娃,你该不会是在信口开河,愚弄本尊吧!” “哼,没有我师父,你们谁都别想进去!”雪薇冷冷哼道,眼神愤愤地看着跟在青棱身后的萧乐生,不知这数十年间到底发生了何事,令得萧乐生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别人没墨云空开不了阵,那是自然,不过我嘛……”青棱轻轻一笑,像是常年说书的人一样,将听者的胃口挑起却又忽嗄然而止。 “你怎样”阴少缺如她所愿地露出了急切的表情,眼神紧紧盯在了她的身上。 魏凌白皙的脸庞上亦浮起一丝红光,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妖女,你不配提我师父,还妄想打开此阵!”雪薇见她身上忽然生出一股狂妄之意,竟与墨云空相提并论起来,不由心中一恼,喝出声来。 “烦!”青棱忽然脸色一恼,一挥手,一道罡风挥出,将一旁的苏玉宸、陈海、周千城连同雪薇都一拼扫入了晶阵之内。 雪薇被她掌之下毫无反抗之力,才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叫着妖女的人,不知何时已是元婴境界。从结丹到元婴,那速度快得,便是被整个玉华称作天才的她,也望尘莫及。 一众人都被扫到晶阵之中,唯独萧乐生,抵着她的罡气,仍旧站在她身后,不离不弃。 青棱瞪了他一眼,却已来不及再说什么。 “小女娃,你要做什么”阴少缺已发现了他们的不对劲。 “到了这里,自然是要去烈凰。”青棱笑得满脸生花,将已染满自己鲜血的手掌,重重按在了身边巨大的晶柱之上。 “阵启!”随着她一声轻喝,这七十二世尊阵在雪薇不可置信的眼神之中,在阴少缺与魏凌的猝不可防中,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轰然启动了。 一股滔天的灵气袭卷而来,瞬间吞没了山顶。 青棱的身影消失在了这股灵气之中。 以灵血为引,确实无人可破。 然而,这普天之下,有一个人,和墨云空流着一模一样的血。 那便是她,墨青棱。 墨云空的孪生妹妹。 第127章 烈凰 玉农山上刮起了猛烈的灵气之风。 天际的裂口大张,由上而下释放出一股可怕的力量,那股力量压迫着山上众修。 “有趣,真是有趣的小女娃!”阴少缺抬袖挡着灵气之风,不怒反笑地夸赞起青棱。 她竟知道这法阵一动,他便不会留他们活口,抢先一步将他们都扫到了法阵之中,以这烈凰暴冲之力抵御住他,好令他们先一步进入裂口。 一举一动,环环相扣,竟将他给骗了过去。 这样的心计胆识,便是比之墨云空,也不逊色。 真是太有意思了。 阴少缺哈哈大笑着,纵身亦飞入了那晶阵之中。 魏凌亦是抓起身边少女的手,跃入了晶阵,朝着天际裂口飞上去。 绛紫的裂隙宛如魔鬼的巨口,朱红蛇电不断绕闪,将山上飞去的人都尽数吞没。 这裂口的罡风十分巨大,加上灵气暴冲而出,化成了骤风,几人一进这裂口,便已彻底被吹散。 青棱耳边是如鬼哭般的凄厉风啸,她驾着风火轮,小心翼翼地闪避着身边的蛇电。 这些蛇电是因烈凰境外三重禁制破裂而生的天地怒气,威力堪比雷劫,然而它不具灵性,并不追人,因此只要小心避让,倒也无可畏惧,比起她出来之时寻到的出口,要好得太多了,不愧是七十二世尊阵所打开的入口。 不知飞了多久,她的眼前已布满浓白的雾,数尺之外便已经看不清楚景象了。四周都是暴动的灵气,仿佛被压抑过度的火药,随时有爆炸的可能,青棱也不敢将魂识释放出去。再加上身后有阴少缺这样的强修,她亦担心会在这里遇上他,所以一直凭着感觉在飞着。 忽然间四周空间一颤,一阵暴戾霸道的罡风忽然从身侧某处刮来。 青棱心中大叫一声不好! 不知谁触到了裂口断垣处的禁制,引发了禁制的力量。 罡风如同利刃一般,四面八方地涌来。 避无可避。 这应该是烈凰境最外层的仙罡风。 青棱心中喜忧各半,喜得是只要过了这仙罡风,便到了烈凰境内,忧得是,仙罡气是天地间至刚至烈之气,稍有差池便会被碾成齑米分。 她的身体仿如沉在海底深处般,无处不在的压力叫她全身被碾压般的痛苦,她只能将灵气遍布全身经脉,顶着前面无穷无尽的阻力,一点点地前行。 这样一来,她的速度忽然间迟缓了起来,身上已被风刃划了数刀,一袭黑衣之上已是斑斑血痕。 她咬牙硬忍,可即使风火轮已催到最极至,她的动作仍旧像滞凝,忽然南面一道朱红蛇电,混在一阵罡风之中,悄然无声的袭来。 “滋啦”一声电响,蛇电逼近。 青棱因被风阻,眼见闪避不急,裂天般的巨大力量转瞬到了眼前。 “走!”一声急喝,忽有一只手将她狠狠扯去。 下一瞬,她便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蛇电没有打中她,却从拉她的那只手臂上轻轻擦过。 鲜血顿时飞起。 而那只手却丝毫没有退缩之意,如铁箍一般将她牢牢按在胸前。 干净而温柔的气息,这是属于萧乐生的怀抱。青棱艰难地将头抬起,只望见他线条利落的下巴。他正全神贯注地前行,也全神贯注地将她护在怀中,不让她再受一点风刃之伤。只是这样一来,所有的风刃便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样搏命的相护,让青棱猛然间心头一抽。 为什么? 他到底是为什么? 青棱自问与萧乐生相识数百年,并无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情。 若说他是为了她身上秘密,因此才从唐徊手中将她救出,又护她五十年结婴,可这几十年过去,他除了守着她,便再无其他举动。 再者论若想要她的秘密,按唐徊所说的施以离魂之术岂非更省事,何必费这些功夫。 而他明知她心头怀疑,却也不曾替自己解释过半句,所做的一切,也只是跟着她而已。她只当时间一久,他自会露出疑点,可一路走来,她却找不出半点疑迹。 若说唯一的疑点,便是他和从前的萧乐生,判若两人。 五十年相守,可以是一场谎言,那如今呢?以命相搏只为换她一点信任?需知那朱红蛇电威力无穷,若是打在身上,便是烟消云散的结局。 这根本就是稳亏不赚的买卖。 他到底想要什么? “萧乐生,你疯啦!放开我!”青棱只觉得心头一阵颤抖,不敢再做他想,手中生出棘藤,想将自己从他怀中分出。 只是她话才出口,便被风吹散,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 萧乐生却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低下头看了她一眼,嘴唇无声嗡动,说了些什么,便又将头抬起。 抱着青棱的手,却更加坚定,甚至不惜灌入了九鼎之气,也要将她牢牢按住。 那一眼,清亮无双,没有丝毫阴霾,宛如玉华山顶终年不化的玄冰,见不到一丝杂质,却坚不可摧。 没有任何人事物,可以在他的面前伤她。 除非他死! 青棱心头如被蛇电缠绕过一般,已分不清是何滋味。 那个眼神,不知道为何,莫名的熟悉。 竟好像很多年以前,她在某处,遇到过似的。 好像……好像是那一年她拔起断恶神剑,被恶龙吸入虚空之时,也曾经有个人这样牢牢抓住她。 那是如出一辙的眼神。 属于唐徊。 她的呼吸一窒。 自己竟然从萧乐生的身上,看到了唐徊的影子。 那个曾经将他一剑穿心,打下悬崖的男人。 她以为她忘了,却原来仍旧如在恶龙魂识虚空之中那三百年时间一样。 相思入骨。 风如刀刃,呼啸而过。 一切也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天际白雾忽渐渐淡去,绛紫的云霞又现。 风也渐渐淡去。 忽然间一股强大的灵气自云霞之后传来,天光忽露。 萧乐生抱着青棱,如同两团交缠不分的流火,穿透了云层,沉沉坠下地面。 烈凰,一别八百年。 她终于回来了。 第128章 离开 “扑嗵——” 一声水溅之音。 天际落下一枚火团,径直落入了一片碧青的湖泊中,溅起了满天水花。 湖泊的宁静被突兀地打破,湖中的游鱼亦四散逃开。 过了许久,湖面方静静恢复了平静。 可还不待涟漪尽褪,湖中忽然又是“哗啦”一声,两个人从湖面下冒出了头。 这两人都身着同样的黑衣,正是萧乐生与青棱。 萧乐生的手仍旧环在青棱腰间,抱着她沉浮在水面之上,他衣上皆是撕裂破损之处。此刻那些布块都粘在了其下血肉翻涌的伤口上,看着触目惊心,他却眼也不眨地就盯着青棱。 青棱的身上也是大大小小的伤口,但比起萧乐生来,便显得好太多了。 两人都是衣衫尽湿的模样,相视而立。 青棱恍惚之间望去。 萧乐生满头乌发散落,湿漉漉地披在肩头,有些水珠自脸颊滚落,还有些则停留在他浓长的睫毛之上,衬得他一张玉般莹润的脸庞多了几分媚惑之色。他本就英俊得可以用漂亮来形容,如今看来更显迷人,只是紧抿的唇透出几分凉意,削尖的下巴上仍有男人硬朗的味道,一双眼更是带着霸道和坚毅之色,就这么不言不语便闯到青棱眼中。 黑衣掩不去他一身利落流畅的线条,胸膛起伏,肩头宽阔,有种蓄势在胸的凌厉狂野。 青棱却仿如看到那一年龙血泉中的唐徊。 她一身黑衣已都湿粘在身,画出胸前腰间一抹艳色。 萧乐生印象之中,她极少穿黑色衣服,要么是从前青白二色的沉敛温润,要么是后来白发红纱的苍凉凄艳,从未有过这样夜空般的色彩。从发到眼到衣,如同笔尖一点墨迹,沉入水中,然后氤氲散开,仿佛随时都会随水化去一般,让他想要一掌擎起,捧入怀中,刻入骨血,再无法分割。 那样浓烈而炽热的感觉,似焚天之火,传遍了全身。 青棱有些茫然,她忘记了这里是烈凰,也忘记了那埋在地底的千年之力,更加忘记了那剜心刻骨的绝望一剑。 她眼中只剩下眼前的男人。 她伸出手,带着湖水的冰凉,轻轻抚上他的脸颊。 萧乐生眼中的火焰越加炽热起来,放在她腰间手也渐渐收紧,几乎将她紧紧贴在了胸前,让心跳的声音带着她一起燃烧。 “唐……徊……” 青棱忽一呢喃,似纱般温柔。 可这梦呓般的声音,却仿如魔咒一般,瞬间惊醒了她自己。 “哗——”又是一声水花四溅,青棱的手从他脸颊之上收回,打在了湖水之上。 她一掌拍在萧乐生胸前,将身体从他的怀中抽离,退飞到了湖面。 再望去之时,除了脸颊上一抹浅浅的红,她身上只剩下冷冽而疏离的气息。 萧乐生感觉到怀中一空,只剩缓缓晃动的湖水,冰凉刺骨,他眼中闪过一丝黯淡而苦涩的光芒,随即也从水中飞出。 “这是烈凰?”他展眼四望。 这是一片被青山环绕的湖泊,湖面上泛着粼粼波光,在晴空之下如一张晃动的金锦。天空是迷人的湛蓝色,云朵甚少,时有飞鸟掠过,满眼青翠如画,美得叫人不舍挪开眼。 而令他吃惊的却是,这个地方灵气浓郁纯粹,比之万华神州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来得丰沛而平和,便只是深吸一口气,他也能感觉到空气之中所蕴含着的天地灵气。 难怪是所有修士梦寐以求的圣地,便不为了此处的秘宝,只在这灵气充沛的地方修炼,也是事半功倍的佳处。 “是,这里是烈凰北部的含光湖。”青棱口气冷硬地回答他。 “北部含光湖?”萧乐生眼带疑问地望着她,“你来过这里?” 她真是处处都能带给他惊讶。 “这与你无关。”青棱将眼光转开,飞身上了岸。 即便是已离了他的怀抱,但见他那湿漉漉的模样,宽肩窄腰的身体,仍旧是夺人心魄的美着,叫人脸红心跳,她不敢再看。 因为裂口处巨大的力量,每个人所落的地方都不一样。青棱与萧乐生落到这含光湖上,并没和其他人一起。 也不知他们落到了何处,是死是活。 只是可以肯定的是,应该都在烈凰的北部一带。 她取出传音符来,尝试着联系苏玉宸和陈海。 陈海很快便联系上了,根据他的描述,青棱已知他落在了烈凰北部的灵慈峰上,离此处约数十里距离。他在裂口中时受了点伤,此时正在疗伤之中,青棱便让他安心养伤,待伤愈后再作打算。 苏玉宸她却一直没有联系上。 传音符亮了又亮,可苏玉宸却迟迟没有吭声。青棱只能确定他来了烈凰,却不知是出了何事一直不能出声,但愿不是遇上了阴少缺。 “你很关心他们。”萧乐生飞到她的身边,身上的水气已被九鼎之气烘干,浑身散发出温暖的气息,仿佛要包裹她一样。 青棱只瞥了一眼他身上最深几乎能见骨的伤口,心中有些疼,便转开脸,淡道:“我的人,自然要关心。” “那我呢?”他似有些孩子气地伸了一条胳臂到她眼前。 青棱一眼便看见那上面被蛇电余威扫到的伤口,皮翻肉卷带着些焦黑之色,就这么看着她都替他觉得痛,可他却仿佛将这伤口当成孩童向大人讨要心疼的小磕绊,无赖得让人从心底柔软出来。 柔软到她自己都觉得害怕。 “莫非你也想做我的徒弟?”青棱垂了眼,终于浅浅一笑,手间翻出了一瓶灵药,抓起他的手,一点点将药倒入伤口之中。 “不要!”他拒绝得干脆利落,眉间带着一丝傲意。 青棱毫无意外,抹好药,又在伤口上施了道灵气,看着那伤口处的皮肉焦黑全去,露出了红嫩的新肉,才罢手。 “萧乐生,我要走了。我们就此别过吧。”青棱一边将灵药收起,一边淡淡开口。 萧乐生正满意地打量着手臂上被处理好的伤口,唇边有丝若有似无的笑,忽听到这话,那笑一滞,嘴角古怪地凝起。 半晌没有人开口。 青棱正要继续说话,忽闻耳边一声轻轻浅浅的叹息。 “好。” 他开了口。 他说好,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这答应来得太痛快,以至于她将想好的所有游说都梗在了胸口。 他竟然就这样答应了?! 青棱猛然抬头,望进他墨染霜重的眼眸中。 那眼中苍凉荒芜,忽然间便空无一物。 青棱匆忙垂了眼,怕自己一瞬不忍,便要出手抱他。 “谢谢你一路相护,舍命相救,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青棱都铭记于心。但我们不能再一起了。烈凰灵气充沛,你在这里修炼不错,必能早登天道!” 她胡乱说着,已想不起自己刚刚想好的话。 那样的默契,那样的守护,那样的眼神,再呆他身边,只怕有一天,连她自己都会分不清楚,他是谁。 她怕有一天,她会义无反顾地爱上,尽管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何为爱。 她怕有一天,她会发现他只是唐徊的替身。 更怕有一天,自己再无法克制,亲手杀了他。 她对他,初时只不过本着互相利用之由,欲借他之力进烈凰,可待到抽身之时,方才觉得足下泥深,便是费力拔出,也已沾得满衣泥泞 “好。”他笑着说,仍旧只有一个字。 那笑容说不出的灿烂迷人,宛如锦绣满城。像数百年前那个华衣少年,清贵风流,将所有绝望都盖住。 青棱咬着唇,转了身,祭起了风火轮。 “萧乐生,保重!”她飞身而起,没再回头,绝然而去。 “保重!”萧乐生望着那背景渐渐消失于天际,低低一语,忽然间双膝一曲,跪在了岸边。 九鼎焚体大法所带来的九阳之火反噬,终于彻底爆发出来。 第129章 超长版么么哒 烈凰虽然不比万华神那样面积宽广,但比起其它秘境,也已是天壤之别了。 从北到南,便是她驾着风火轮,不停不歇也尚需十来日时间。 烈凰宫就在烈凰的最南。 青棱驾着风火轮,一刻不歇地朝着烈凰宫飞去。 墨云空等人比她早入烈凰三天,如今不知已到了何处,她只怕他们比她早一步到达烈凰宫,那就危险了。 只是烈凰这么大,他们若不知道烈凰宫方位在何处的话,在这烈凰里盲目寻找,便要花上数十倍时间了,如此想来她心稍安。 青棱挑了最近的距离,一路疾飞,转眼就已飞出了数百里路。 只是一边飞,她的心却不由自主地飘到萧乐生那边。 他答应得太过爽快。 最后那一眼,那一笑,太过怪异,眼如荒秋,笑却如春花,满满的矛盾。 她看不明白,心中却浮起了不祥的预感。 随着时间流逝,那股不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强烈到她在半空中忽然停下了疾行的脚步,猛然间调回了头。 罢了,当是前世欠了这对师徒的! 走了一个大煞星,来了一个小煞星。 她无奈地苦笑一声,又朝着含光湖飞回。 一来一回之间,一天时间便过去了。 烈凰的天,和万华大陆一样,日月轮替,白天黑夜的交叉往复,一天天的时光流逝。 回到含光湖的时候,天色已黑得深沉。除了林间偶尔的鸟兽虫鸣,这里并无任何声音,就连光源,也只剩下天边一弯残月冷凉微弱的光,照着满湖霜碎般的波光。 并没有任何人在这里。 青棱站在半空之中,望着满湖寂寥颜色,自嘲地笑笑。 烈凰的天地仍如她离去时的那样冷清,没有一丝一毫的烟火气息,不似万华神州之上,凡间烟火随处可见。这里只有叫人厌倦的无边寂寞,陪了她一千两百年。 她神色微黯,不知道自己回来是为了什么。 萧乐生大概已经走了吧。 她猜测着,叹口气,又将身子折转,正欲飞离。 忽然含光湖东面传出一声啸响。 赤色光芒骤然间亮起,照亮了湖畔半壁山崖,惊起了无数鸟兽,在林中鸣成一片。 青棱心中一惊。 那赤色光芒太熟悉了,是萧乐生的九鼎炎光。 她心头那缕不祥的预感忽然间便疯狂地蔓延起来。 含光湖的东面是一片悬崖峭壁,山势险峻,都是坚硬如铁的岩石,赤光正是其中一座山中发出。 青棱循着光而去。 赤光明明灭灭,炽热的气息随着她的探入而越来越强烈,到最后竟化成炎风绕行四周。 她在一处高耸入天的悬壁之下,找到了已不成人样的萧乐生。 惨烈而痛心的画面就那样猝不可防地闯入她眼前,叫她整个人几乎窒息。 萧乐生半身衣衫已裂尽,无数条如同火龙般炽热的赤色锁链,将他整个人牢牢缚起,而锁链另一端都没入这高耸的悬壁之中,也将他紧紧地缚在了山岩上,半丝都动弹不得。 他垂着头,发丝凌乱无比地散下,盖住了他脸。裸露出来的身躯之上,风刃的伤痕还未去,新伤已又遍布。 那些锁链在他身上勒得死紧,几乎嵌入骨肉之中。他浑身上下,已没有一块完好的肉。 他的双手双脚上亦各有一条锁链,将他的手脚一并缚在了山岩之上。 她看见他的双手,紧紧抓住手腕上没入山岩中的那根锁链,殷红的血正缓缓顺着锁链流下。 那些赤金的锁链,她曾经见过,是由他的九鼎之气所幻化而成。 换言之,是他自己把自己绑在了这坚硬的岩石之上。 从她走的时候算起,已经一整天时间了。 忽然间一道赤芒从他的丹田之处绽放开来,渐渐蔓延到了全身,他身体一颤,仿似忽然受到了剧烈的痛楚一般绷紧了全身,手猛地一抓锁链,血液从手间涌出。 他仿佛要发泄一般,猛然间抬起了头,朝着前方发出一声嘶吼。 这一吼,叫青棱看到了他的面容。 昔日的俊逸清贵都通通不见,只剩下一张扭曲如厉鬼般的容颜,眼中血丝满布,发出噬血糁人的光芒,唇上鲜血淋漓,如饮人血般凄厉。 这一吼,也叫他看到了青棱。 噬血的眼眸猛然间瞪大,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人,惊喜转瞬即逝,最终只剩下急怒之色。 那道赤芒蔓延了全身之后,渐渐黯去,他的痛苦似乎得了暂时的解脱,抓着锁链的手一松,喉间一动,声音嘶哑地开口:“你回来干什么?” “这就是你答应我的原因吗?”青棱走到他的面前,眼光晦涩地扫过他身上每一处伤口,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在了他被锁链缚住的手臂肌肤之上。 冰凉的触感带着一种神奇的魔力,让他身上火焚般的热意稍减,也让他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揉进怀中狠狠抱住。 他竭力克制着这样的想法,身体随着她的轻触而如刺猬般地瑟缩着。 “别碰我……别碰我,求你!” 他用像孩子一样虚弱的口吻说着,眼中是哀伤而狼狈的乞求。 骄傲如他,竟露出乞求的眼神。 “你走吧,不要管什么原因,走吧,别再回来!”他垂下头,不再看她眼中的怜悯。 “是九鼎焚体大法?”青棱记起他曾经提过,当日在媚门中时,他曾被瑶霜骗着练了九鼎焚体大法,以供其吸取九阳之炎。这九鼎大法虽然强大,却需要以女人元阴来平息九鼎至刚至烈之气,也正因此,他被迫走上了媚修之路。 似乎从他救她出塔那日起,她就没有看见他再找过任何女人了。 但那时她没想过这些,只当他修为进益了,谁知他竟暗自压抑在体内。 萧乐生没有回答他。 “你……没有再找炉鼎?”青棱顿了顿,才问他,见他缓缓点了点头,便又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没抬头,只用缓慢而沉哑的声音说道,“因为她们不是你!” 他这一缕因为爱她而存在的元神,怎么可能愿意再碰触别的女人。 宁愿元神被之九鼎烈焰焚尽,他也不要她以外的女人! 从前的萧乐生,尚可用玉欢露和女人来缓解这种痛苦,但如今,他只剩下玉欢露,可玉欢露炼制不易,先前他令周千城去找的灵草还没来得及炼成,他又在烈凰境外的罡风中伤了元气,引发了这九鼎之气的反噬。 青棱心头陡然一颤,双拳握得死紧,而后缓缓松开,深深呼吸一口这四周炽热气息,竟伸出手,手间一丝灵气所化的芒刃,铮然一声斩在了锁链之上。 缚在他左手上的锁链应声而断。 萧乐生满脸惊诧地抬了头:“你在做什么?” “帮你!”青棱头也没抬。 又是一道锁链应声而断。 “帮我,你怎么帮我?用你自己来帮吗?”他嘶吼一声,眼神凛冽地望着他。 青棱没回答,仍旧斩着锁链。 “你走吧,好吗?”他一世从未求过任何人,此时却忍不住哀求出声,脸上沾满的血痕仿佛都化成点点泪芒,“求你,走吧!我已克制不住了。” “我会要了你!”他看着她一道道地斩断锁链,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恢复自由,终忍不住嘶吼而出。 她的气息萦绕在他身边,是干净而温和的松草味道,一丝一缕地钻入他鼻间,化作蛊香。温润如玉的容颜之上,是叫人安心的眼神,唇色如朱,如同蔓草之间清甜甘凉的丹果,叫他恨不得立时便含到口中。 修长脖颈如饱含汁液的玉白草茎,让他喉间干痒无比,直想俯头一口轻啜,滋润五脏六腑的燥意。 黑衣之下,是那日破藤之时冰骨玉魄般的身体,有着这世间任何事物都比不上的柔软细腻,婉转妩媚…… 种种美好,近在咫尺,他却无法得到。 这种折磨,比腹中九鼎之火更加蛮横、更加霸道。 他终难忍受。 “不要后悔!”他喉间吼出嘶哑熏人的声音,已自由的那只手猛然间按在了她的腰间。 狠狠的压抑之后,便是猛烈的爆发。 青棱似柳絮般,毫无反抗地落入他滚烫的怀抱之中。 九鼎之火蔓延开来,包裹住两个人。 他俯下头,细密的吻落到她的颈上,如早春细雨,不过片刻却突然转作盛夏骤雨,一路吻了上去。 青棱只感觉身体如被羽毛轻轻托起,酥麻如蚁行的滋味从他唇上传遍全身,莫明的力量蠢蠢欲动。按在她腰上的那只手,炽热而霸道,将她紧紧箍在了怀中。 她熨贴着他而立,感觉到他身体的某些变化,不由咬了咬唇,微微一退缩,却立刻换到他更为霸道的圈紧。 萧乐生眼中已是一片赤红,除了青棱,这世界仿如空无一物。 他右手一抽,将身上最后一根锁链挣断,抚上了她的背脊,来回摩娑,感受着她的温凉甜美。 青棱有些迷茫起来,修仙近两千年,从烈凰到万华,她虽未曾经历,却也不是完全不解男女之事的人。若说当初与唐徊点到即止的小小火焰如和风细雨飘在心头,那如今这一场欢爱便如狂风骤雨般浇头淋下的缠绵,让她心头升起一簇莫名的灼人火焰。 这无力承受却又欲罢不能的矛盾滋味,让她想逃离。 萧乐生从她颈间一路吻上,察觉她的退意,便一把攫住她的下巴,强令她仰起了脸望着他。 她一向温和的脸庞上,是醉人的酡红,眼神有些迷离,似醉非醉地望着他,嘴唇轻轻一抿,发出了一点呓语般的声音。 那点声音砸在他心尖之上,便是裂金开石之音,一点点烙上心头。 这个让他疯狂的女人! 在无数个寂寥的夜晚,曾经化成心上魅影,缠绕不去! 似这般缠绵妖娆。 他再难强抑,狠狠印上她的唇。 唇瓣冰凉柔嫩,如丹果清露般迷人,他一尝再尝。 他的右手,已攀上她的背,勾起衣襟,猛然往下一扯,青棱背后的黑衣,便如蝶舞般飞散。 一团赤色光炎,从他的小腹渐渐蔓延上来,带来炽热难耐的气息让他更加迷乱,掌中温凉的触感有种让人痴迷的魔力,让他不知不觉加大了力量。他已不再满足她唇瓣的甜美,挑舌勾开了她的唇。 那赤炎越来越耀眼,将两个人一起吞噬。 他身上传来炽热无比的气息,让她一醒。 是时候了。 她伸开双手,腹中噬灵蛊一阵颤抖,四周山林树木随之摇动起来,源源不绝的生气从她指尖涌入。 萧乐生正在品尝着她唇中甘甜,忽然之间,一股灵气自她口中吐出,钻入他的舌尖,化作冰意,四散而去,瞬间包裹住他体内赤炎。 “不要动!”青棱冰冷的声音在他魂识之中响起。 他心头一惊,意识随着她的灵气渐渐清明,身体上的炽热有了缓解的趋势。他睁开眼,看到她清亮的眼眸,已不复刚才的迷离。 她的灵气包裹着那团赤炎,在噬灵蛊的作用之下,缓缓从他体内升起,一点点地没入她的口中。 萧乐生双瞳骤缩。 她竟用她的身体替他吸去那股噬人的九阳之气。 用她一身凡骨重塑后的经脉,用她腹中噬灵蛊的力量,替他化去这无法抑制的痛苦。 一如数百年前在双阳界时,最初的那个吻。 那个吻,让他将她带回了太初,然后一路行来,走到了如今。 只怕,已没有人再记得那个吻了。 “别动!”青棱声音在他魂识中轻轻呢喃,如同咒语一般让人心静。 她吸去的九阳之气,经由万物生气的融合,渐渐变得不那么炽热灼人,被一点点释放而出,归入天地轮回。 这样唇齿相依的模样,他们维持了很久,足足过了一天一夜。 萧乐生体内的九阳之气已彻底消退,灼热的气息不复,只有暖融融的灵气在经脉之中流动,元婴更为强大了一些,而九鼎之气则更加精纯。经此一劫,他的修为竟然进益了,到达了元婴中期。 意想不到的结果让他惊诧不已,忽然间唇上一凉。 青棱已离开他的唇。 他望去,她的唇微肿,上面晶亮润泽的湿滑,正是他留下的印记,颈上一片密集的红痕…… 萧乐生双眸一眯,眼角便微微一扬,露出幽沉眸色来。 青棱已察觉到他身体再一次的变化,这次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熨贴而上。 她冷哼一声,手中施力,从他怀中抽身背过,手一挥,已取出件衣袍,正欲披上,却忽闻他一声轻喝,随之她手中衣袍被他拉住。 “等等,你的背上,有一幅图!” 她披衣的手忽然一滞。 萧乐生见她似乎也很诧异的模样,神色晦明难辨地开口道:“你自己不知道吗” 青棱心头掠过一丝不安,魂识释放,便在自己的后背之上,看到一幅熟悉的图。 与其说那是一幅图,不如说那是自她体内浮出的一个浩瀚无边的宇宙星河。幽深的苍穹虚空,缓缓流动的星海,仿如真实存在的一般,每一点星星都闪着细碎银芒,汇聚成璀燦而神秘的海洋。 那张图,她只见过一次,在穆澜的洞府之中。 是被他视若秘宝的…… 《星河瀚海图》! 第130章 熙婉 烈凰的天空一如即往的湛蓝明亮。 这里灵气氤氲,仿佛没有四季的分隔般,总是温暖如春。 两道人影自天际掠过,向着南面疾速而飞。 青棱脑中有些混乱,一直以来她以为自己已掌握了一切,可如今看来,一切似乎又脱离了她的掌控,朝着未知的方向渐渐偏离。 某些深埋在地底的阴暗,仿佛即将破土而出般蠢蠢欲动着。那感觉,令她十分不喜。 她要马上赶回烈凰宫。 这一来一回的时间,加上替萧乐生祛散九阳之气所折腾掉的时间,加在一起,已令她落后墨云空一行人许多时间了。 她再也顾不上和萧乐生动嘴皮子,疾速地朝南面赶去。 萧乐生自然而然地跟在她身后。 再也没有人提分别一事,只是这一路上,二人都不说话,各自藏了心事,一前一后地飞行着。 不停不歇,飞了两天时间,他们才到了烈凰中部的一片荒野之上。 云下忽然传来了一阵法宝啸鸣、兵刃相交的斗法声,红光银芒透云而来,带来一阵冰冷杀气。 下面传来的灵压并不大,还敌不过青棱此时的修为。 跟墨云空进来的人修为都在合心之上,比她出许多,因此下面斗法的绝不是墨云空人。 青棱与萧乐生停了脚步,对视了一眼,各自释放魂识,悄然而下。 荒野之上无遮无挡,只有一片碧青草地。 杂草茂密,约有半人多高,随着风成片地摇动,本该是绿浪起伏连绵的美景,此时却已满眼狼藉。 有人正踏草斗法,风雷之力将这片草原毁得不成样子。 青棱看得眉头一皱。 斗法之人正是苏玉宸和魏凌,此时二人已成对峙之势。 苏玉宸放出烈凰真身,朱红火凤盘旋在身侧,虽然体形尚小,却有着焚尽苍生之势。 真龙体质当真了得,她才将《烈凰诀》交给他没多久,他竟已能将烈凰真身幻化得如此纯熟。 魏凌与他修为相当,烈凰真身虽然威力无穷,但他却也不惧。此时他已将龙杖抓在手中,斯文白皙的脸上,有几许得意,一只巨大宿龙虚影,聚在他的身侧。 那只宿龙,已比之前青棱在清蒲山看到的那只,要大上一倍有余。 而他的脚边,盘膝坐着一个少女,赫然便是在玉农山上所见到的那绝色女子。 此时那张如远山近水般清丽的脸庞上,正浮起丝丝缕缕的死气。她眉头紧拧,眼神又急又忧,望着远处的苏玉宸,却半句话也说不出,也不知魏凌施了何法,竟将她禁在那里,强行抽走精血召出宿龙。 苏玉宸的烈凰真身迟迟不愿施出,显然在顾忌着那少女。 “你徒弟在下面,不去帮他?”萧乐生飞到青棱的云头之上,在她耳边问道。 “看看再说。”青棱瞪了他一眼,淡淡开口。 萧乐生受了她一眼,只是笑笑,便听云下有人开口说话。 “‘北云空’,‘南熙婉’,果然名不虚传。便是苏道友这般人中龙凤也不禁心动了吧。”魏凌一边抽着少女的精血,一边笑着开口,“我们做个交易,你把你的功法交给我,我便不再抽她精血,再解了她身上的禁制交回给你,可好?” 青棱忽心头一动,少女的容颜在她心中渐渐清晰起来。 苏玉宸眼色沉沉地望着魏凌,并未开口。 “你若是不愿意,我便抽了她的精血化成神龙,与你一斗。到时候你功法没有了,人,可也没有了!”魏凌见状又是笑着,那笑容谦逊温和,若不是他手段和话中内容委实阴毒,实难想像这谦谦公子表相之下的满腹毒水。 苏玉宸仍未开口,身边的朱凤却是蓄势待发。 “南熙婉?”青棱呢喃一句,转头问萧乐生,“你可记得那女子” 萧乐生摇摇头,道了句:“不记得。看起来你徒弟想找媳妇了,你的徒媳茶有机会喝了!” “你真不记得?北云空,南熙婉,她是我们太初与墨云空美色齐名的俞熙婉,俞师姐。”青棱记起得只是一个淡漠的眼神。 那年太初试炼,俞熙婉站在霜咬之上,风采卓绝,名满万华。 而自己不过一个凡骨废柴,曾得她不弃,一臂挽之。 如今,她怎会成了魏凌的炉鼎 “那又如何?”萧乐生抱胸闲凉一句,挑眉望她。 “你阅尽众花,如此绝色,怎会忘记?”青棱便随口一回,却引来他一声低笑。 “大概因为我见了更绝色的女人吧。”萧乐生目光从她唇上扫过,似乎又变回了从前风流模样。 青棱莫名就想到了那夜替他祛九鼎之气时的旖旎画面,脸上忽有些热,便将注意又放到了云下。 苏玉宸已取出一方玉简,握在手中。 而魏凌也已停止了抽取俞熙婉的精血,他微笑着一挥衣袖,将俞熙婉一步步推到了中间。 苏玉宸同时将那玉简高高抛去,在魏凌接到玉简那一刻,一把将俞熙婉拉到了身后,而后手忽然一收,玉简忽然飞回。 魏凌脸色一变,眼中忽闪过一丝并不意外的狠戾。他手中龙杖一动,宿龙朝着苏玉宸飞去,而另一手掐了一诀,站在苏玉宸身后的俞熙婉忽扬起手来,掌中一道青光便朝着苏玉宸背心按去。 眼见那青光已要落到苏玉宸背上,忽然天际飞下一道赤芒,打在了俞熙婉手上,将她整个人击飞。 只闻得一声轰响,俞熙婉已飞出数尺。 苏玉宸脸色一变,人已朝着她飞去。 魏凌心中大惊,还来不急反应,天际已降下一青一白两道人影,白影落到了苏玉宸身边,青影则站在了宿龙虚影之上。 宿龙顿时在半空中翻腾起来,想要甩掉那人影,可那人影却如附骨之蛆般怎样也甩不掉。 “魏道友,你想要我徒弟的功法,可有问过我这个师父?还是说你想当我徒孙?”一声朗笑,伴着一股庞大的灵压袭来。 正是青棱。 苏玉宸先是一惊,待看清来人又是一喜。 “师父!” “青棱道友,噢不,青棱上仙!”魏凌眼神数变,最后化成一个讨好的笑容,“如果能入上仙门下,魏某三生有幸。” “哈哈哈,我可不敢收你这样了不得的徒孙!怕被你惦记上了连棺材本都给骗光了!”青棱又是一声朗笑,伸手按在了宿龙头上,人从宿龙身上跳出,将宿龙的虚影扯成一图黑影。 脸皮厚的人她见得多了,她自己脸皮就够厚的,不过像魏凌这样扮得了君子、当得了孙子、装得了疯子、杀得了老子的人,真是挺少见的。 “上仙,魏某是真心诚意的!”魏凌一面笑着,眼神却不着痕迹地扫过远处的俞熙婉。 青棱将宿龙的虚影在空中一转,忽然间放开手,那团虚影便倏尔一下,被打回了魏凌手中的宿龙杖中。魏凌身形一晃,嘴角挂下血丝。虽还强笑着,他脸色已变,心中也已明白,青棱和萧乐生如今境界都比他高出一阶,无论如何他都没有胜算了。 他只能跑。 这么想着,魏凌忽化成一道残影,向着远处飞去。 “伤了我徒弟就想跑,哪有这么便宜的事?”青棱嘻嘻一笑,声音之中倒也不见什么怒气,手中灵气一动,地底忽然升起数道藤蔓,将魏凌的身影拦在藤蔓之间,她的袖中更是刺出一道剑刃般凌厉的棘藤,一下没入了魏凌的肩头。 血瞬间从他肩头涌出。 再看青棱,笑意吟吟之间却已是满眼杀气,与从前判若两人。 魏凌脸色瞬间煞白,他眼神一转,忽看向青棱身后,高叫一声:“阴大哥,你终于来了!” 青棱本当他为了逃命故弄玄虚,可随着他的呼声忽然一股灵压从远处袭来,青棱和萧乐生几人都是一惊,魂识都往后面查去。 身后并无一人。 可就这一迟滞的瞬间,魏凌手中忽然一亮,一张符箓被他拈在指尖祭起,顿时金芒裹着他的身体,一起在这草地之上消失。 萧乐生走到不远处,从草丛里摸出了一张灵幻符,扔给了青棱。 青棱劈手接住,脸上笑容渐冷。 此人心思太深了,从一开始便已在草丛中埋下灵幻符以作后路。那灵幻符只是一种模拟灵气的幻符,魏凌先假装逃逸,骗她追赶,而后才将事先预埋的灵幻符释放,瞒过了他们的耳目,成功逃离,一步一环,他算得很精。 倘若他日此人修到大能,必会是一个非常强劲的对手。 只是灵幻符为普通符箓,即便能幻化灵压,也绝然不可能化出可媲美返虚修士的灵压。 青棱心中有些疑问,便低头查看那灵幻符,忽发现这灵幻符上所画符咒比寻常灵幻要复杂百倍,和她记忆之中的上古符咒有些微妙的相似,看来这魏凌的身份,有些蹊跷。 “师父!” 身后苏玉宸一声叫唤。 青棱收了心,转身之时脸上笑意已尽失。 “弟子做错了事情,请师父责罚!”苏玉宸已跪在了离她数尺远的地方。 俞熙婉见他跪在了青棱面前,云淡风轻的眼中,也露出了一丝惊诧。 看起来,她还记得青棱。 “你做错了何事要为师责罚?”青棱冷冷一语,远处的萧乐生却忽朝她露出个调侃的笑来,弄得她心中一滞,便不着痕迹地瞪了他一眼。 “弟子不该私自将师门功法作为交换的筹码。”苏玉宸背脊挺得很直,认错很是诚恳,但看得出来,他并不后悔,“虽只是半部功法,我亦不能以此为饵,差一点铸成大错。弟子知错!” 他取出的,只是在太初门时,青棱赠予的被修改过的半部《烈凰诀》。 “啪——” 青棱闻言将从魏凌手上抢回的玉简掷到了苏玉宸身上,那玉简一声脆响散作齑米分。 “我知道。若不是因此,我刚刚就已将你一并了结了!”青棱望着苏玉宸的眼中,寒光万丈,周身都萦绕着锋锐的杀气,似乎下一秒就能将他摧魂灭魄一般,“若有下一次,我会亲自将你魂魄抽为灯油,好自为知。” 青棱说完话,也没叫他起来,而是径直走了俞熙婉身边。 第131章 烈凰宫阙 青棱说完话,也没叫他起来,而是径直走了俞熙婉身边。 “俞师姐。”她仍是以“师姐”相称。 “青棱上仙,今非昔比,您还是叫我熙婉吧。多谢几位相救,熙婉在此拜谢各位。”俞熙婉已站了起来,朝青棱施了一礼,初时的惊讶已过,她眸色浅淡如旧,脂米分未施的脸庞上仍旧是让人动心的美。 修仙世界强者为尊,不论年纪,只以修为论资排辈。 “不用谢我,我也不是为了救你才出手的。”青棱看了一眼苏玉宸,心中叹口气。当年在太初之时,她就已听说这家伙对俞熙婉情有独衷,卓烟卉为此还闹了好几场不痛快,如今看来这传言应是真的。 俞熙婉淡淡望了苏玉宸一眼,眼中并无太多情绪,又道:“不管有心还是无意,终归是救了我。我身上有魏凌下的傀儡蛊,适才出手并非我意,现在这里向上仙与苏道友赔不是,真是抱歉。” 青棱注意到她只称呼苏玉宸为“道友”,不由一挑眉,再看她神色,淡然疏离,并没半点暧昧依存之意,不禁对她起了几分好感,便又问道:“你怎么会和魏凌走到一起,又如何会进了这里?” “当年魔门入侵,太初面临覆顶之灾,我师父临危受命,接任太初宗主之位。她女流之辈,修为又不是最顶尖。魔门消退之后,各峰长老与众修很快便不满意她,三百多年前他们逼我师父退让宗主之位,我师父不愿,被击杀于六安峰上。后来有人想抢我为炉鼎,我拼死逃出,誓要为师父报仇。”她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似那些刀光剑影的过往只是流水一场,“后来辗转来到玉华之下,遇到魏凌,他说烈凰之中藏有秘宝,要我助他一臂之力,事成便带我入烈凰,寻求修炼之法,我便同意了。可谁知他竟在我身上暗中下了傀儡蛊,令我为宿龙之食。” 想不到不过数百年光景,太初已是这样分崩离析的景况。 青棱一阵静默。 她听俞熙婉话说得浅淡,便想这些年她一人行走万华,寻找报仇之法,又是有此等绝代姿容,只怕也是尝遍苦楚,可她只字未提,种种悲苦,一句代过便了。她再观其眸色虽然淡漠,眉宇间却有坚毅之色,虽有些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却也有着不求怜悯的十分傲骨。 那份骄傲,正是青棱所欣赏的。 青棱忽然抓起俞熙婉的手,一丝灵气如藤蔓般爬进她的经脉。 俞熙婉一惊,正要施展功法反抗,忽觉那灵气磅磗如山,将她一身灵气死死压住,却并无恶意,她才渐渐定下心来。 青棱灵气在她体内一阵游走,眉头渐渐蹙紧,半晌才收回灵气。 “苏玉宸,起来。”她朝着苏玉宸开口道,“带上她吧,她身上除了傀儡蛊之外,还有别的伤,若不医治,命不久矣!” 俞熙婉一怔,苏玉宸却已站起,眼中星光闪动,不分清是喜悦还是担忧。 “走了。”青棱祭起风火轮,不再啰唆,衣袂一动,便已飞上云端。 这一耽搁,又去了小半天时间。 萧乐生一直保持着沉默,此时见状,便也祭出紫炎剑,紫光一闪,他已到了青棱身边。 “你太仁慈了。”他与她并肩而飞,忽然间沉声道,似乎并不赞同她的做法。 青棱没有回答,心中想起的,却是那年太初峰上,俞熙婉朝她伸来的手。 这世间万事,必先有因,才有这果吧。 **************** 烈凰秘境的最南端,天空并不像北边那样清澈,虽也是湛蓝,可那蓝色中又透了一股殷红血色出来,让这南边的天空,神秘而凌厉了起来。 一棵宛如山峰般巨大而茂密的树,静静地矗立在烈凰秘境南面的尽头处,直插入云宵。 几个人站在树下,各自震憾且惊诧地仰头望着这棵庞大的巨树。 远望之时,那是一片蜃影般的云光霞宫,待到近了,他们才发现这只是一棵树。 那树,从枝杆到树叶,都是殷红似血的颜色。枝头开着火红的花,花形如凤,抬眼望去,便如一树火焰之中即将飞出的无数朱凰。这红一路嚣张霸道地直入云端,将四周的天染出一抹血。 而叫众人震憾的,却是这血色巨树之上,盖起的一幢华美异常的宫宇,宛如这满天血色之间镶嵌着的璀璨耀眼的明珠,不会被这巨树抢走半点光华。瑶芝玉树、龙纹石阶,勾檐飞仙、紫气绕梁,还未进得宫门,他们便已感受到这宫宇之上传下来的浩然之势与磅磗的仙灵之气。 便是一向沉默的萧乐生,此时也已满眼惊诧,没有想到烈凰秘境之中竟有这样的存在,更没想到的是青棱对这里的熟悉已超出了他的估计。 只有一个人,脸色平静地仰头望着。 一别八百年,她终于又回来了。 青棱站在树下,熟悉的景象,却是陌生的感觉。 宫宇寂寂,仿如沉敛千年的陵墓,寂寥萧瑟,她曾在这里呆了一千两百多年,在漫长的岁月里,日日等候那个慈悲温柔的笑脸。 他伴着她一路成长,是她那千年生命之中唯一的重量。 因此那份背弃,化成她漫长生命之中永难释怀的痛与噩梦。 而如今,昔年种种,终究只化成了一句话。 穆澜,我回来了。 她在心头轻轻一语,烈凰树忽一阵簌簌颤抖,仿似那树下埋藏之物,在迎接着她的归来。 “妖女!”忽然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将青棱思绪拉回。 陈海与周千城已赶到了身后,而周千城的手中,正紧紧抓着不断挣扎的雪薇,这三人在路中相遇,因不知雪薇还有没用处,便索性又将她抓了来。 “此乃我玉华宫秘宝重地,你们这些可恶的低修,若敢闯入,待我师父来了,定会将你们抽神剥魂!”雪薇自最初的震憾中回过了神来,思及此秘境及是玉华宫所有,自然这里的一切都属于玉华宫,便不禁喝出声来,一面喝一面却将眼神望向了萧乐生。她并不知道萧乐生为何会与青棱在一起,再加上唐徊先前也只说萧乐生外出办差,是以她一直以为萧乐生与青棱一块是奉了师命,别有所图。 萧乐生却只用复杂的眼神望着青棱的背影,并没理会她求救的眼神。 “闭嘴!”周千城在雪薇耳边一声低喝,也不知为何,青棱这一眼望来,便带着让他惶惑之势,见到这秘宝重地,他虽高兴,但青棱每每望他之时眼中那股杀气,也让他如坐针毡。 “你说的,倒也没错,这地方确实是玉华宫的秘宝重地。”青棱忽然一笑,一面说着,一面飞身而起,落到了宫宇之前的石阶之上。 其他人自然也跟上。 “妖女,你既然知道,还不停下。回头我师父来了,好好向她求饶,兴许她会大发慈悲饶了你!”雪薇亦被带上了石阶,仍旧不屈不饶地说着。 “哈哈哈!”青棱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忽遏止不住地笑了起来,那笑中有莫名的苍凉凄厉。 萧乐生皱了皱眉,走到她身边,正要问她,天际一股可怕的威压忽然碾压而至。 “有人来了!”他一声轻喝,众人皆是一惊。 “快跟我进殿!”青棱收了笑,换上一脸肃容,向前疾飞而去,显然也已感觉到了那股威压。 “无知小辈,哪里逃!”一声带着阴冷笑意的喝声在殿前响起,藏蓝的身影几乎瞬间就到了他们身后。 来的人竟是阴少缺。 他凌空挥出一掌,化出一道山峦般庞大的掌峰虚影,朝着青棱抓来。 “快走!”青棱见势不妙,袖舞狂风,先将众人都送入了殿门之前,而后双手各自掐诀,两道青光从她指尖弹出,射向了殿外石柱之上所雕的龙睛之内。 身后阴少缺的掌峰已至,眼看撞到她的背心。 忽然之间绕柱的青龙从柱上飞出,挡在了她身后。 虽说有青龙守护,可那掌峰之力已有少许穿过石柱,挡也挡不及。 “小心!”萧乐生一声厉喝,飞身而上,击出一道赤炎,将青棱迅速拉到身后。 那掌峰余力带着赤炎,一齐撞到了殿门之上,顿时轰然一响,殿门碎作齑米分。 返虚期修士的力量,委实可怕。 “走!”青棱不及多说,顺势拉住了萧乐生的手,领着众人一路往上跑。 烈凰殿中九重宫阙,由下至上一路建到烈凰树顶。 青棱右手青光不断,一面跑,一面将青光挥到了宫殿两侧与石阶两旁的晶阵之上,顿时,无数段虹芒自她身后一道道不断亮起,直冲天宇。 随着那些虹芒,地底浮出数只巨兽,各处禁制光芒一幕幕铺开,将他们身后之路堵了个结实。 待站在第九重宫阙之上时,青棱已累得满头细汗。待要拭汗,她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左手已被萧乐生牢牢抓在掌中,而他一双清亮如星的眼眸正落在她的身上,那眼中分明是毫不遮掩的关爱之意,便是不说也叫人看得明明白白。 青棱不自在地抽回了手,不敢再望他的眼。 “妖女,狗男女!”雪薇看得气极,她也不知自己的心为何又怒又痛,便口不择言地骂了出来。 周千城终于听不下去了,挥袖变出了一坨冰渣便塞到了她口中。 “师父,现在该怎么办?”苏玉宸上前一步问道。 这一路行来,众人都只是跟着青棱走。她没说,他们也就没问。便是这烈凰宫,也都是她将他们领到殿前才彻底明白的。 她似乎对这里异常的熟悉,这并不是初入烈凰的人或者单凭地图能做得到的。 而自进烈凰以来,她也不再是从前谦和清婉的她,反莫名的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霸道凛然,让人不由自主便随着她的脚步一路走来。 不知不觉间,他们开始依赖信任她。便是面对返虚期的阴少缺,似乎只要她在,便不足为惧。 仿佛跟着她,总能寻到奇迹。 “阴少缺修为太高,烈凰宫外的九重禁制,拦不了他太久。若是其他人闻声赶来,势必更加危险。”青棱一面说着,一面带着他们进入了第九重宫殿之中。 这一路跑上来,众人都不曾仔细打量过这些宫阙,此时才认真一看。 这第九重宫阙虽不比下面八重来得宽阔,却有着更为磅磗的气势。大殿正前是巨大的九转莲花宝座,宝光熠熠,其下两侧各安了数个小莲花座,一路延申到殿门之前。 大殿的两旁墙壁,是各种形状的宝格,每一格上都放了形态各异的法宝仙器,各色光芒在壁上流转,照得满殿生辉。 大殿高约数丈,顶呈半圆,浓彩重墨绘制数名飞天仙女,栩栩如生,半空之中花影点点,宛如仙女散花而下。 众人看得眼花缭花、目不暇接,各自流露出欲望之色来。 “那我们是要将此处宝物掳走,再作打算”陈海回过了神来,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声。 倒不怪他有这种想法,这一路不闻不问走到这里,大家心中也都认定青棱是要带他们进这宫殿寻宝。宝物既已找到,后方又有强敌,不立刻逃走还留下作甚 雪薇闻言,不由一阵呜咽从喉中传出,怒气让她娇美的容颜显出一丝狰狞来。 “走?我们不走!”青棱一笑,飞身上了殿上的九转莲花座,“我好不容易回来了,怎么样也得好好招呼他们!” 此语一出,众人皆惊。 唯有萧乐生,眼神沉沉地望着殿上懒懒倚坐在莲花座上的女子,她眼中有傲视三界的狂妄之色,已不再是当初雪山之下的少女了,也不是那个满头苍白悲凉的女人。 这样的变化,让他不知该喜该忧,心头唯一能确定的,就只有一句话。 只要她是青棱,他便以命相护。 第132章 收心(1) 山下啸响传来,阴少缺愤怒地一道道破除禁制。 青棱一挥手,这大殿右侧一处玉台之上忽然升起一道冰幕,将外界情景清晰照出。 果然,阴少缺在这短短时间之内,已闯到了第二重宫阙。 而在他的身边,还站着魏凌。 青棱冰冷的眼神望向了俞熙婉。 “我没有!”俞熙婉明白他们的怀疑,却面色不改,仍旧是浅淡而磊落的模样。 忽然间一道银光从她额间亮起,一颗细小的玉珠飞出。 “哈哈哈,你们别以为躲在里面,我们就进不去。若是识相就把这禁制去了,也许看在你们恭顺的份上,阴仙尊能饶你们一命,再分你些许好处。否则等我们进来,便是你们扬灰挫骨之时!” 魏凌的声音忽然从那玉珠之上传出,响遍全殿。 俞熙婉的脸“刷”地一下白了,可眼中磊落之意却仍旧未失。 “可恶!”苏玉宸一声轻喝,难怪他能这么快就找来,原来魏凌在俞熙婉身上动了手脚,一路跟着他们过来。 青棱的眼只剩下无穷杀气,手一抓,将那玉珠抓到手中,重重一捏,那玉珠便“啪”一声碎成齑米分。 山下的魏凌不由一愣,他没有想到对方如此干脆利落地将那枚窥魂珠破坏,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看样子,他们的动作要加快了,以免得宫上重宝都被卷走。 这厢殿上一片肃然。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将这个放在我魂识之中的。”面对青棱的杀气,俞熙婉只替自己解释了一句话,便也不再开口。 “萧乐生,你说得对,我果然太过仁慈。”青棱忽然望向萧乐生,总算明白他当初说那句话的用意。 一时仁慈,引来杀身之祸。 “可惜若再有一次,你也还是会那么做。”萧乐生笑道,脸上并无一丝惊色。 不管她再怎么变,仍旧还保留着当年的柔软,纵然这柔软已被层层冰雪覆盖。 青棱忽然笑了,他太了解她了。 她手一挥,左面墙壁之上忽然伸出了一道金锁链,如同蛇行一般,瞬间将俞熙婉缚到了墙上。 “师父!”苏玉宸一声急呼。 青棱摇摇手,道:“她身上还留有魏凌的傀儡蛊,为防止她被人利用,暂时先这样吧。” 话已至此,已没有回转余地。青棱说的是实话,再者她也没有斥责俞熙婉之意,苏玉宸便闭口不言。倒是俞熙婉并无一丝不虞,坦然接受了这样的囚禁。 “现在该怎么办?”陈海接着问道。 青棱目光流转,最终落到了雪薇身上。 “嗤”地一声轻响,雪薇发现自己口中的冰渣化满苦涩的冰液,流入喉中,呛得她咳了起来,她一边咳着,一边却还怒喝着,“你这个妖女,咳,还有你萧乐生,欺师灭祖,待我师父同师公来了,看你们如何再嚣张!” 青棱闻言不由唇角一翘,好个倔强又忠心的小姑娘。 她的笑只是转瞬即逝,双手凌空一抓,这殿旁左右最大的宝格上,所供奉的两件宝贝忽沉沉飞入手。 一件为墨青方印,自落入她手中起,便是解了封印的仙器,一股浩然巍峨的灵气自印上传出。 另一件却是枚朱红色的晶莹令牌,不知何物所制,其上一个霜白色的“玉”字,正流转着浅浅的光华。 她一手摩娑着那枚青印,一手将那令牌掷到了雪薇身前地上。 “玉华宫弟子雪薇听命,本仙以玉华宫第二十代宫主的身份,命你前去守这烈凰第九重宫阙。若敢违命,当以叛宫之罪论处!” 带着无上威严的沉冷之声从莲花座上传下,整个大殿似乎都随着这句话而沉默了起来。 殿上站的人皆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她,便是被金锁链缚住的俞熙婉,漂亮的眼中也现出了一丝讶异。 “哈哈哈,你说什么哈哈……哈……”雪薇像是听到天下最好笑的笑话般不可遏止地笑了起,只是她的笑声随着那令牌“当”的一声脆响,嘎然而止。 那的的确确是历代玉华宫宫主的令牌。 虽然雪薇不曾亲眼见过这令牌,但作为一个合格的玉华宫弟子,即使只是图册之上见过,也足以令她牢记在心。 而这面令牌,一直都在玉华宫第十九代宫主穆澜的身上。而也正因为穆澜没有将这令牌交给墨云空,因此墨云空一直都只是代宫主的身份。而如今,眼前妖女竟以玉华宫第二十代宫主自称,那么……穆澜…… “不,不可能!”雪薇呆愣着望着那片令牌。 周千城在是青棱的示意之下,放开了雪薇。 雪薇不可置信地拾起了那片令牌,轻轻一摩挲,令牌传来一阵炽热触感,唯有将手指尖放入那霜雪般的“玉”字之上,才将这一阵炽热消除。 这是真正的玉华宫宫主信物,并非假冒。 雪薇最后一丝希望被打碎,她握着那令牌抬头,喃喃道:“不,这不可能!这一定是你偷抢来的,穆师尊并没有交代说宫主之位传给谁!” “雪薇,本仙再赐你一物守这烈凰宫阙吧。”青棱望了一眼手中青印,忽将它抛到了雪薇面前。 那青印并不落地,只浮在雪薇面前半空转动着,不断流转着碧青光华。 “这是……这是……”雪薇蓦地瞪大了眼,望着眼前这方青印。 “仙器,这是仙器啊!”周千城再也忍不住眼中贪色,破口而道。 雪薇缓缓伸出手去,轻触那方青印,头却抬起,神色复杂地望着青棱,缓道:“你……你到底是谁?” “万里云空天地任纵,青山无棱乾坤为引。”青棱缓缓读出玉华宫石碑之上的两句诗,人却从莲座之上走下,站到她眼前,俯望她,“你说我是谁?” 雪薇忽想起很多年以前,自己在玉华石碑之前对她说过的话:“万里云空,青山无棱,我家圣女名为云空,你却叫青棱?你以为你叫青棱,就能跟她一样了吗?” 她的手忽然握住了那方青印。 “玉华镇宫之宝,青山无棱印!”雪薇蓦地脱口而说,一切似乎都明晰了起来。 她为什么叫青棱? 她为什么能打开墨云空以血为引的法阵? 不是因为她妄想攀附墨云空,也不是因为巧合,而是因为她就是青棱。 青棱抓住了她的手,令她重重按起了那方青印。 “你记住了,本仙姓墨,墨青棱,乃是玉华第十九代宫主穆澜的入室弟子,你师父墨云空的孪生妹妹。论理,你当叫本仙一句师叔!”青棱手中青光乍起,强让雪薇与青山无棱印认主。 青棱这几句话掷地有声,不仅让殿上众人齐齐失了话,就是萧乐生,也蓦然之间瞳孔骤缩,胸口一阵疼,几乎窒息。 “师叔……”雪薇看着她有些魅惑的眼神,不经喃喃跟着叫道。 “乖。”青棱站起了身来,道,“好好守着这第九重宫阙,不管是为了你,还是为了玉华!” 时间太紧急了,她的修为与身体融合需要一点时间,只怕赶不及在阴少缺闯入之前完成,如今也只有这枚玉华镇宫之宝青山无棱印可拖得一点时间。只是这青山无棱印却需要修行玉华心法的人才能施展,除了雪薇,别无人选。 “你们几个,助她一臂之力。这青山无棱印耗费的灵气甚大,你们渡灵给她!我去殿后寻件秘宝来会会这阴少缺。”青棱眼光从苏玉宸、陈海与周千城身上一一掠过,他们还陷在青棱身份的巨大震惊之中,被她眼光一扫,均是浑身一凉。 “是,师父!”苏玉宸恭顺答道,想起这些年在她面前所耍的小聪明,忽然便生起一背的冷汗。 “是,上仙。”陈海一样答道,心中除了惊还有些痛,她真的不是他的女儿。 “是……是是……上仙。”周千城答得最是惶恐,只稍稍想起当初不知死活地与她为敌,他便额间沁出汗来。 青棱说完这一句,一挥衣袖,朝着殿后走去,也不管走后这满殿法宝会不会被他们盗走。 “萧乐生,跟我来!”走到后殿殿口之时,她忽然间扬声一语。 萧乐生眼中沉光忽然一亮,白影一闪,人已跟她出了后殿。 身后,是雪薇微黯的眸色。 烈凰宫第九重宫阙的后面,是一片天池之水,宛如明镜般镶嵌在巨大的树冠之中,印着天际飞鸟浮云,如同一张画。 湖畔的烈凰树下,放着青石桌椅,桌上晶玉棋局仍在,可桌边执棋相笑的人已不再。 树下的男人,慈悲的温柔,绝世的笑容,他曾是她整个天地间最美好的颜色。 如今只化成眼前一片苍茫。 他已不在,被她亲手所杀。 青棱忽然觉得心口一阵沉痛袭来。 关于穆澜的所有记忆如海浪般翻涌而至。 “你没事吧?”萧乐生看出了她的不对,走到她的身边问道。 青棱转头,看见的是他干净清俊的容颜,忽伸手指向了某处。 “萧乐生,那里是我的心。如今我要把这颗心拿回来,你帮我护法可好” 萧乐生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有棵依湖而生的小烈凰树。说小,是因它与这株母树比起来,它委实小了许多。但实际这株烈凰也有数丈高,比一般的山林树木都要大了许多。 仿佛是回应他的目光般,那株小烈凰树簌簌一动,落下一阵朱红花瓣。 “好!”萧乐生能感受到小烈凰树下所埋藏着的,庞大的力量,但他什么也没问。 “谢谢。”青棱看着他坚定异常的眼,心头忽然一阵微微的痛,忽又道,“萧乐生,这殿后南面有处千仞洞,以石精之母所筑,洞石落下后,便是上界仙人来了,也打不开它。若是……你便带着他们躲进去吧,那里有条秘道,直通山下。走了,就永远别再回来。不必管我!” 萧乐生心头一跳,道:“那你呢?” 青棱直视着他的眼眸,一字一句说道:“到万华之前,我就已在这里呆了一千两百多年,如今既然回来了,就没打算这样出去。对不起,我骗了你们很久。” 万华八百年,烈凰一千两百年,她已修行两千年。 萧乐生眼中却无波澜,只道:“行了,你去吧。” 对他而言,只要她是青棱就足矣。 青棱前行了两步,却又忽然回身,飞入了他的怀中,双手绕过他的腰,紧紧圈在了他的身上。 萧乐生先是一惊,伸手接住了青棱,毫无波澜的眼眸忽然柔软起来,仿如天地洪荒都尽在这怀中一人身上,其他一切都已不再重要。 温暖的拥抱很短暂,不过片刻,青棱便已松手。她转了身,飞到烈凰树下,没再回头。 此去再回,她便从此不再是昔年青棱。 第133章 收心(2) 此去再回,她便从此不再是昔年青棱。 烈凰树忽然整树颤动起来,仿佛是在欢迎她的回归。 青棱伸手抚上那株烈凰树,树杆之上传来一阵心跳的律动。 咚咚……咚咚…… 她回来了,八百年的道心修炼,已经结束。 这烈凰,是她的天下! 蓦然之间,她双眸骤睁,一阵红白相交的光芒自抚树的那只掌上,交织四射而出,越绽越灿烂,渐渐笼罩了整个湖面,光芒直冲上天。 凤鸣之声一声响过一声,整树的烈凰花漫天飞散,化成红影,将她的身影渐渐淹没。 整座烈凰宫都随着这声音开始颤抖起来,仿佛山中深藏的巨龙要破山而出一般。浩大磅磗的灵压由上而下袭卷了整个烈凰宫,引得山下正在闯宫的阴少缺与魏凌均愕然抬头。 萧乐生盘膝在湖畔坐下,遥望着烈凰树下。 不管她是谁,只要她是青棱,就足够了。 青棱笼在红光之中,按在树上的手忽然抓起,深深抓入了烈凰树中,十分艰难地缓缓抓出了一物。 那物每出现一分,四周的灵压就强上一分。 待那物彻底被她抓在了手中,四周的红白之光乍然绽开之后便消退。 萧乐生猛然间睁大了眼。 她闭眸站在烈凰树下,手中握着的,是一颗正“怦怦”跳动的血红心脏。 青色的身影已浮在半空,她正将那颗不断跳动的血红心脏,按入了自己胸前一个幽深的黑洞之中。 烈凰宫上,忽然刮起了骤风。 随着那颗心脏的进入,幽深黑洞猛然间阖上。 她的身体恢复正常,眼眸猛然间之睁开。 那是双星海般璀璨的眼眸,悲悯而淡漠,眉宇之间是天地山海之势。 这是陌生,却让他的心颤的青棱。 青衣黑发,如初见时的她,却有着天差地别般的差距。 萧乐生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再也无法挪开半分。 力量在一点一滴的回来。 庞大的灵气正朝着她的身体涌入,体内的噬灵蛊如同觉醒的蛟龙般,在她的丹田不断游动旋转着,吸取着这突如其来的灵气。 皮肤之上,金色脉络已现。 新结成的元婴从她头上浮出,银亮虚影不断抽取着这股旧力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着。 青棱却忽感觉到一阵刺疼从丹田炸开,瞬间席卷全身。 她忽意识到,现在这具身体,承受不住这样大的力量,已开始有了崩溃的迹象。 按原来办法,若要收到封心之力,至少闭关十载,才能令旧力慢慢融合 可如今,她没有这么长的时间来等待。 身体如被火焚烧般的痛苦,皮肤已绽裂,却没有半点鲜血涌出,她能感觉到当年远还所重塑的经脉正一点点被融化,细细的金沙飞起,庞大的力量溢出,蓦然间化成一股火焰,覆盖在她的皮肤之上。 青棱神色已变,眉头紧皱,除了忍受,还是忍受。 可身体的崩溃越来越严重,在元婴与旧力融合之时,她的身体也在渐渐消失中,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就算融合完成,她也会只剩下元神。 怎么办? 青棱咬牙忍着,脑中却不断闪过各种各样的功法,然而没有一种能在此时帮助到她。 丹田之处的噬灵蛊忽然一阵猛烈震颤,还没等青棱想出办法,忽然间便消失了踪影。 青棱心中大惊,眼神却是一黑,竟自行进入了《虫书》玉简的魂识虚空之内。 一切痛苦尽皆全失。 眼前只剩下无尽虚空。 噬灵蛊所在的位置,已经不再有原来白胖的虫体,只有一个几尽透明的孩子,眼见便要消失。 青棱一急,踏空而去,奔到他的身边。 这一次,却不再像从前那样,还不等靠近她便从虚空中跌出。 那孩子米分雕玉琢,雪团似的脸庞,懵懂的眼神,见到她跑来,嘴唇动了动,青棱却没有听到声音。 青棱伸手触碰他,手却从他身体穿透,挥了个空。 那孩子竟是笑笑,仿佛明白她所思所想般,眼里有些依恋和悲伤。 像是诀别。 青棱一瞬间便醒悟过来,这是噬灵蛊所化的人形,他早已修到相当于修士的元婴期,自然早就可化作人形,可她却从未见过他的人形。而如今在自己眼前的,就是这只噬灵蛊所化生而出的人形。 可他这般虚弱的模样,显然是因为不断吞噬她那股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而这种力量正对他的身体造成不可修复的伤害。 她不能再让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了。 青棱脑中忽有灵光乍现。 灵气之本源为生,生气是万物之始灵。 源源不绝,往复轮回。 她一阵了悟,令自己收敛心神,凝心感触外界一切事物。 青山绿水,飞鸟游鱼,岩石花草,遥远的景象忽变得脉络清晰起来,渐渐在她的眼前汇聚成一幅星辰虚空之图。 生气自那星辰流转之中朝她涌来。 浩瀚宇宙,茫茫星河,她为这虚空之中一点尘埃。 而这万华、烈凰,也不过是这宇宙洪荒中微小萤星。 这是星辰,也是整个宇宙,是飞仙之后,所能看到能摸索到的星辰之力,与这灵气本源如出一辙的力量。 青棱引导着那股浩瀚而纯粹的本源之力,融到了噬灵蛊虚影之中,只见他忽然间眼前一亮,欣喜异常地望着她。 他的虚影渐渐清晰起来,那股本源之力通过他的身体,又源源不断的释放开来,流转到这灵识虚空的每个角落。 青棱正心中稍安,那孩子却忽地推了她一把。 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将她推出了这魂识虚空。 身如火焚般的痛苦感再度袭来,可那痛苦之中,又似乎带着一点清凉之意,她仔细一查,脉络的金焰之上忆覆盖上一层浅浅碧华,正是噬灵蛊融后又流转到她全身的本源之力。 那至纯的力量,一点点修复着她的肉体与经脉,每一次绽裂换来的更加强大的重生。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每一次的崩溃后重新被修复,宛如凤凰浴火重生般的回归。 若是按照这样下去,她成功融合旧力之后,修为只怕要臻至返虚圆满期。 忽然之间,一股冷冽而可怕的杀气袭来,让她忍不住魂识一颤,蓦然间睁开了眼。 萧乐生已是浑身鲜血地执剑站在了她的身前。 在他们的正前方,是眼如寒冰,杀气满身的唐徊。 显然在她呆在魂识虚空的这段时间里,这二人已经斗法了一段时间。 可萧乐生为了怕影响到她,竟在这短短的距离间设了法阵屏障,又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 此时远处宫殿之上啸响阵阵,山头浮起一片青色山峦,再一重重地压下去,发出轰然巨响。正是雪薇施展着那方青山无棱印,在勉力支撑着,不叫阴少缺闯入。 可是这唐徊,是如何进来的? 白衣如雪,黑发如瀑,他依旧是俊美得叫人屏息,额间朱红似血的印记,妖异又邪恶。 他望着萧乐生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 虽然容颜未改,但已不是她记忆之中的那个唐徊了。 当真连半点熟悉感,也找不到了。 青棱心蓦地一缩,她不知道唐徊到底发生了何事,但他眼中有着很明显的杀气,冲着萧乐生和自己而来。 这杀气与以往的不同。从前他的杀气之中,尚带三分悲悯,如今,连一丝一毫的犹豫都已不见。 他是铁了心要杀萧乐生和她。 萧乐生不是他的对手,而自己现在还未完全融合,无法出去。 青棱心头骤缩。 “萧乐生,走,快走!”青棱的声音通过魂识传到了萧乐生的脑中。 萧乐生却没有理她,仍手执紫炎剑站在前方,如同一尊雕像。 “她还不知道吧!”唐徊手中把玩着一团幽蓝的火焰,唇边嚼着一丝玩味的笑容。 青棱看到那团火,心陡然一跳。 “若她知道你是谁,你说她还会不会像现在这般信任你?”唐徊仿佛自言自语地说着。 萧乐生微低了头,眼角的余光在远处的浮光掠间一扫而过,温柔的光芒闪而过,再抬起头时,却只剩下肃杀之气。 “我即因她而生,这条命便是她的!”他一声沉喝,手中一样化出一团幽冥冰焰来。 他二人皆身着白衣,又都手握蓝焰,远远望去,便像是孪生兄弟般相似。 “哈哈哈,你这条命,是我的!”唐徊忽一声长笑,眼光幽暗地看着他手中的幽冥冰焰,“不过没关系,今天你和她,一个也逃不掉。待我将你炼化,再将她的修为吞噬,从此天上人间,你们也算是永世为伴了。” 他笑容之中现出凌厉杀气,本是清亮的眼眸如被乌云遮掩的明月,半明半暗的晦涩阴沉着。 万华之上八百年,竟无一人窥得她的身份,她隐藏得真是太好了。 难怪当初那一剑杀不了她。 若是早知她的身份,也许今日就是两种模样了。 不过多想已无意义。 若非这几十年来墨云空闭关,由他打理烈凰一事,他无法亲自追杀萧乐生,又不放心让别人代劳,怕将这一丝残神毁坏,且如今的萧乐生又熟知他的想法,躲避起来并不困难,他怎会等到今天才有这个机会收回元神。 他与她之间,除了萧乐生身上那一缕属于他的残神之外,再无任何感情。而如今,他要将这一缕残神收回,再将她亲手杀了。 待他收回元神,再夺了她的修为,这三界六道,便再无可阻他之人。 身后满路血腥,他已不能回头。前路漫漫,他无惧一人独行。 青棱气息陡然间乱了起来,她望见唐徊手中幽冥冰焰化成一柄利剑,带着万钧之力划破长空,朝着萧乐生飞去,她耳边传来空气被冰焰点燃的声音。而萧乐生却如同扑火的飞蛾,带着手中那一点冰焰的萤虫之光,飞身而起。 不要! 青棱感觉胸膛中才刚刚回归的心在那一瞬间猛烈地狂跳起来,铺天盖地的悲伤与惊恐涌来,让她无法再继续融合力量。 可心脏剧跳之间,一股属于旧时的力量将她牢牢束缚在原地,她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飞去。 青棱心已乱,因了悟而生的星辰本源之力渐渐枯竭,周身金焰又炽。 她却毫无感觉,满心只有一个念头。 她要出去,她要救他。 她不要就这样眼睁睁看他消逝。 萧乐生却没有回头,扑入唐徊的冰焰之中。 哪怕是这一毫一息的时间,他也要替她守下去。 天空之中一道冰蓝幽光乍起,唐徊手中幽冥冰剑,生生插入了萧乐生的额前。 那个挺拔的背景终在她眼前凝成永不回头的绝望。 第134章 魔生 那个挺拔的背景终在她眼前凝成永不回头的绝望。 “不要——”悲凉的声音响彻整个九重宫阙,青棱眼中泪落如溃堤潮水。 唐徊唇边勾起一丝笑,缓缓抽回剑,只留下一道冥焰在萧乐生额间燃烧着。 白色的身影如飞絮般从半空中落下,一缕银亮元神却自他的额间飞了出来。 “终于找回你了。”唐徊呢喃一声,伸出手掌,正要捉那元神。 忽然之间,满树烈凰花扑簌簌飘落如尘,一道青色人影如冲破的桎梏的流星,化成离光一道,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飞了过来。 唐徊脸色骤变,那力量来得太快,他不及反应,只能收回手,退飞了数尺。 然而一道金色烈焰仍旧不依不饶地缠来,他甩手攻出一道幽冥冰焰,金蓝二色交融,那金焰在这取自九幽绝阴之地的冰焰焚烧之下,竟无一丝损伤。 唐徊一惊,望眼而去,青棱已从烈凰树挣脱而出,正一手抱着萧乐生,一手握住了那缕银亮元神,站在半空之中。她原来只是暗红的右眼,如今已是双眼噬血赤红。 那仿佛来自地狱般的模样,让唐徊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她竟然比他预料中的出关时间要快了数倍,这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返虚……竟然是返虚后期的修为……”唐徊不可置信地望着青棱,向来山崩于前亦不改色的脸庞,已有了震惊之色。 “臭小子,你不是她的对手,赶紧逃吧!”他脑中恶龙的声音再度响起。 恶龙已存在了上万年,对他而言,封心大法虽然少见,却也并非完全不知,因此一见便知可以趁她融合力量之时让唐徊获得强大力量。只是任是谁也没有想到,她收回了力量竟是返虚后期的修为,比起墨云空还高了两层。墨云空的修行速度已是万华大陆之上惊人的快了,而她,简直是个怪物。 封心大法与唐徊的分神大法都是同样残忍的术法。原来舍得对自己残忍的人,不是只有唐徊,眼前的这女人,也不遑多让。 人的世界,他这头龙看来是永远也不明白了。 不必恶龙说,唐徊心中也明白,返虚后期的修为并非他能对抗的,只可惜这一次,赔了夫人又折兵,萧乐生身上的那缕元神他仍是未能取回。 青棱头微垂,握着元神的手一挥,袖中忽然射出一道金芒,凤鸣之声忽从那金芒内响起,里边竟藏着一只朱红凤凰,朝着唐徊疾驰而去,在空中拖出一道金红交缠的尾光。 唐徊身形疾退,手中幽冥冰焰在身前聚起了一道幽蓝火墙,和墨云空双修这么多年,他体内的反噬之气已然化解,修为也已到了合心中期,对幽冥冰焰的控制比从前强悍了数倍,但纵是如此,那冰焰之墙也瞬息之间被青棱的金芒朱凤给穿透。 蓝色冰焰墙忽被金火覆盖,朱凤朝着唐徊疾驰而去。 唐徊巨震,想不到她的攻击凌厉如此。他身如流星化作残影一道,向旁疾飞,然朱凤仍是穿袖而过,在他的臂上留下一道血痕,他只觉臂上一阵焚烧的灼痛感,整只手臂几乎麻木。唐徊心头一阵惊讶,立时用另一只手按紧了这道伤口,整个人化作一道雾气,竟凭空消失了踪迹。 青棱见他消失,忽抱着萧乐生从半空之中跌下,才刚落地,便单膝跪到了地上,一口鲜血喷洒而出。 融合未完全,她便强行突破而出,如今胸口翻腾如海,五内剧痛不已。 可身上再痛,也不及此刻心中之痛。 青棱很艰难才直起身来。 “萧乐生,别闹了,快醒醒。”她握着那银亮的元神,一边呢喃着,一边将那缕元神往萧乐生的额前按去。 那缕元神似乎感受到她的悲伤,微微一颤,便很努力地往萧乐生的额前钻入,可还不等它钻入半分,便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那元神弹起。 那元神不断被弹起,又不断地尝试着进入,如此反复着,不愿放弃。 “你等等,你等等。”青棱仿佛忽然间想起什么似的,她的手颤抖着在空中一拂,四周烈凰树都簌簌作响起来,一股本源之气被她挥出,覆盖到了萧乐生的肉身之上。 碧青的光芒笼罩了他全身,洗去他满脸血痕,伤口也在这碧光之下渐渐愈合。 “你看,萧乐生,我是返虚后期,我掌握了星辰本源之力,我可以救活你的,你回去吧。”青棱对着那缕元神不断说着,“我可以带你飞仙,我可以教你修炼,我可以护你周全了,你快进去啊!这是万物本源生气,我修行了两千年,就只为了这一丝生气,为什么,你还不醒?” 那缕元神在她的眼前轻轻飘浮着,萧乐生也依旧躺着。 苍白如玉的脸庞,再无一丝笑容。 他只是静静躺在她怀中,如同睡着一般。 那个沉敛、骄傲、寂寞,有时又像孩子似无赖的男人,似乎不会再回来了。 千年的力量再强大,星辰本源之力再难得,她都换不回萧乐生。 生死轮回,永不休止,本源之力虽为生,却一样无法更改轮回。 萧乐生,永不再回来了。 青棱渐渐停止了呢喃,好像接受了这个现实,她的指尖从他漂亮的脸颊之上划过,最后停留在他的唇间。 那日灼人的温暖已经消失,他唇间冰凉如雪。 银亮的元神似乎感受到她的愤怒哀伤,迟迟不愿离去,只不住地往萧乐生额间撞去,直到元神渐渐溃散,而光芒也开始黯淡。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它。 青棱不知何时,已从魂识之中召唤出了那柄自龙腹内得到的断恶神剑。 她手一动,便将那元神按入了断恶神剑之中。 如今她手中并无缚魂珠这类可容纳元神的容器,唯一想到的,便只有这柄断恶神剑。 “纵我有通天之能,救不了想救之人,又有何用。修行千年,莫非就为了这样的结果,哈哈,哈哈哈。”青棱忽然轻轻一笑,抬起头来,双眼赤红。 守护不了想守护的,还不如,焚尽一切。 杀吧,大开杀界吧! 有个声音在她耳边不断嘶吼着。 魔意从她赤红的眼眸中绽放而出。 “唐徊,若不杀你,我誓不成仙!” *********************** 烈凰九重宫阙的殿外,正刮起猛烈的骤风。 雪薇双手朝天而起,死死地撑着半空中不断转动的青山无棱印。在她的身后,是一起咬牙苦撑的苏玉宸、陈海与周千城三人,他们不断向她灌入灵气,以供她支撑这青山无棱印。 巨印化出重重山峦,一层层地压向殿外的阴少缺,阴少缺双手一片死黑之色,正向上紧紧扛起重重山峦。 他脸色惨白,眼中是噬血阴狠的目光。 “不愧是玉华镇宫之宝。”他阴冷地开口,声音之中是毫不掩饰的贪婪之意,虽是全力抵抗着这青山无棱印的巨大力量,但他却并不显得惧怕,甚至脸上已出现了势在必得的得意。 这青山无棱印困不住他太久。 雪薇一张俏脸已是煞白,过度的灵气输出让她全身经脉仿佛要裂开一般。 青山无棱印之上所传来的压力已越来越大,她就快困不住阴少缺了。 思及此,她不由偏头,向后殿的出口处看了一眼。 不知道唐师公进去后如何了? 只盼他能将那妖女抓下。 谁也不知道她身上藏有传送仙符,可惜她找不到她师父,只能将唐徊召来。 那妖女以为凭借那三言两语便能让自己相信她,简直痴心妄想。这偌大的烈凰岂是她一个元婴期的修士能作得了主的,更别提穆澜师尊和圣女师父,光修为就已是天差地别,她竟然有脸认师父为亲姐。 也不知那片宫主令牌和这青山无棱印她是施了什么下三滥手段得来的,如今只盼着唐师公能将她抓住,待师父赶来,再好好审问清楚。 雪薇心中如此想着,全然不知殿后发生了何事。 “哈哈哈,玉华宫的镇宫之宝,也不过如此,看本尊如何破它!”殿外阴少缺的大笑忽然传来。 随着这笑声,青山无棱印上的压力骤增,雪薇心神一颤,忙将心思收回,咬紧了牙拼命苦撑着。 “砰”一声巨响,周千城再也承受不住,率先被青山无棱印之上传来的压力给震飞到殿墙之上。 随着他的溃败,很快的,陈海也被弹飞,撞到了殿壁的宝阁之上,发了一阵乱响。 苏玉宸唇边也已渗出殷红血丝,只怕再也撑不了多久。 雪薇柳眉紧拧,心头一片惶然。 青山无棱印之上已传出几声异响,眼见即将被阴少缺破去。 忽然之间,仿佛是利剑刮过地面的刺耳声音突兀地响起,尖锐且带着糁人的气息,缓慢而沉重地靠近了他们。 雪薇心中一喜,转头看去。 殿后走出的人,并不是唐徊,也不是她一直想见的萧乐生,而是一道青色瘦削的身影。 这身影微微佝偻着,步履缓慢地踏入了殿中。 “青棱上仙……”摔得离殿后最近的周千城,惊恐异常地第一个叫了出来。 青棱已不再是他们所熟悉的模样了。 第135章 化劫 青棱已不再是他们所熟悉的模样了。 她一手抱着萧乐生的尸体,一手抓着柄青黑色的长剑,弓着背垂着头缓缓走了出来,她身上不见一丝一毫的灵压,仿佛先前那目空一切的狂傲与威严,都凭空消失了。 长剑的剑尖划地而过,在地上碰起一道又一道的火光,沉闷而尖锐的声音一声响过一响。 殿上众人此时已都看见了青棱,均诧然以对。 先前众人都盼着她出现,好一改目前这必输的局面,可她真的出现了,却是这样出乎意料的模样,叫众人既惊且惧,不知殿后发生了何事。 只有雪薇,本就煞白的俏脸,在看到青棱手中抱着的萧乐生尸体之时只剩下惊愕异常的表情,心头如有千针刺入般的剧痛,有种十分陌生却悲伤的感觉突兀地漫上她的心头。 她记忆之中的萧乐生,总是笑语吟吟,洒脱随性,任她如何奚落也从不生气。她看不起他媚门出身的身份,也不屑他总是在女修群中拈花惹草,她从来没将他当成师兄,可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那样怀念他的笑脸和眼中的宠溺,也许是从清蒲山开始,也许是金洲,又或者更早…… 可如今,那张笑脸,通通化成冰冷的苍白。 萧乐生不在了。 “咳——”她再难强撑着控制青山无棱印,印上反噬而来的力量,令她整个人都重重向后飞去,连带着苏玉宸也一并被震飞。 半空之中的青山无棱印突然停止了转动,远处山峦尽皆化成墨影,青色方印自半空中落下,被一股森冷怪力向后一吸,在空中失了踪影。 殿上众人色变。 “师父……”苏玉宸声音微弱地叫了一声,却见青棱丝毫没有回应或出手的意思,不禁心头惊急。 “青棱上仙……萧上仙……”众人之中,周千城是最惊恐的。他的命握在萧乐生手中,可萧乐生如今却死了,外界又有强敌,他此时再逃已是不能。 青棱没有给众人半点反应,仍是缓缓地朝着殿外走去,一身修为如同消失了似的。 “哈哈哈……”阴少缺得意的笑声传来,那方青山无棱印已落入了他已的手中。 人影还未现,便见到一道黑芒破空而至。 一阵恐怖阴冷的威压随之降临。 返虚期修士的这番威压,殿上无人能挡。 苏玉宸咬咬牙,见诸人都是后继无力的模样,强撑着召出了烈凰真身。 朱红火凤一声尖锐的鸣叫,迎向那道黑芒。 半空之中黑红二光相撞,黑芒骤然大炽起来,将苏玉宸幻化出的烈凰一口吞噬,眨眼间就掠到了殿中。 “嗤”一声尖锐刺耳的声音从青棱手中剑尖响起。 青棱手握长剑,划地而起,一道金光从剑尖闪过,化成火影迎上那道黑芒。 毁天灭地的庞大威压,从剑尖铺天盖地释放开来,朝着四面八方汹湧而去。 这并不是元婴期修士所能拥有的力量。 青棱所发出的金芒,冲入了黑芒之中,不消片刻,金色细芒从黑芒间四射而出,瞬间将黑芒击得溃散。 殿外的阴少缺一惊,停下了脚步,他身后跟着的魏凌亦停在远处。 青棱缓缓抬起了头。 赤红双目,诡笑连连。 被她那双眼注视过的人,几乎都有被利刃封喉的窒息感。 那样可怕的杀气,叫人打心底颤抖起来。 “萧乐生,你好生在这呆着,看我替你报仇。”青棱伸手将他鬓边的发丝捋顺,手臂轻轻一振,将萧乐生缓缓送到了大殿正中的莲花宝座之上,安然盘膝坐好。 她手中的剑忽然一颤,发出了一声仿如悲鸣的剑吟之声。 青棱用手按在了剑刃之上。 “别哭!”她轻轻一笑,唇边噬血之意更盛,“万事有我!” 一语言毕,她忽然飞身出殿。 整个殿上只剩一片斗法过后的狼藉与沉寂。 半晌之后,雪薇方才跌跌撞撞地走到萧乐生身边,纵声悲泣。 大殿之外一阵开山裂石的巨响,震彻天际。 阴少缺看着站在殿前的人,苍白如纸的脸上一片惊愕。 数日之前还只是元婴期的修士,再见之时修为竟比他还高。 返虚后期的修士,在万华大陆之上是众人仰望的存在。 而这副模样的青棱,更让他在那瞬间起了逃跑的念头。 这念头只在心间一闪而过,他便立刻想到,她只比自己高出两阶,且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突然提升了境界,但这种情形必然持续不了太久,他不必惧怕。 虽说心中惊愕,但他还是很快地作出了反应。 先是退飞到了数丈之外,他迅速挥出一片黑芒,黑芒落下之后,化作无数漆黑的鬼兵从虚空之中爬出来。他口中随即又吐出一口黑雾,一个巨大的人影如山峦般降下,竟然是一尊通体赤红、肌肉如石块般隆起的地府冥仙式神。 一出手,便是他的绝杀之招。 青棱的身影瞬间被鬼尸吞没。 漫天都是手持白幡的鬼兵,齐齐涌来。这鬼兵攻击力并不高,但在万华之上却令许多修士闻风丧胆,盖因这鬼兵身上的地府亡气可融化修士魂魄,令其魂散而亡,化成他麾下新的鬼兵。 但看这密密麻麻的鬼兵军队,便可知阴少缺杀过多少修士,真正是个从修罗地狱之中走出的阴鬼。 只是这一次,阴鬼遇上了罗刹。 阴少缺正满意地看着眼前数量庞大的鬼兵,一面抬起手,冥仙式神随着他抬手的动作,而轰然一声跳入了鬼兵之间。 仅管他肯定鬼兵阵必能将其杀死,但为了以防万一,他仍旧令冥仙出了手。 真是可惜了,多有趣的女修,要能捉来当了炉鼎,必定是一番别有滋味的享受。 他心中盘思着,眼神不离战场。 鬼兵聚成的满天墨色之间,只偶尔见到闪过的一丝青影。 冥仙巨大的身躯在鬼兵间行走着,手中的两把撼海锤,捕捉着那丝青光,不停地砸下去。每砸一下,都是让山峦崩裂之势,而那青光却只是不断的逃着,有好几次,都几乎要砸中,每每都让人觉得,只要再快一点,便能砸中她,可每一次,都只差了那么一点点。 阴少缺浮在鬼兵之后,苍白的脸上是得意且兴奋的笑,但离他不远的魏凌却已悄悄皱了眉头。 太不对劲了。 逆来顺受的打法,完全不是她的风格。 在魏凌心中,她就像只狡猾多变的狐狸。只他虽心中有疑,却也看不出什么奇怪的地方。 忽然之间,他感受到一股奇异的灵气,仿佛从这山间地底涌出一般,四面八方聚拢过来,每一丝每一缕都令人觉得浑身舒畅,那是直达元神的痛快感受。 魏凌心中一凛,虽然他仍旧未看出青棱在使什么花招,心中却已经有了很深的不祥感,正要出声提醒阴少缺,鬼兵阵中却有一道青光冲天而起,从撼海锤缝隙之穿出,落到了冥仙的肩头。 他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鬼兵本是以亡气融化人之魂魄,可如今,这四周的灵气不减反增,而这增加的倍数委实太过惊人。 魏凌诧异地看着冥仙肩头的女人,心中震撼非常。 她竟然领悟了灵气本源,即便是返虚后期,这样的领悟对她来说也太快了,快到可怕的地步。 需知这灵气本源乃是星辰宇宙生存之气,非上界仙人不能掌握的法则。 若她真的领悟这灵气本源,这一战已毫无悬念,阴少缺必死无疑。而万华百年之内,必无人能与之比肩,百年之后,大概她已成功飞升了。 如此想着,魏凌面色数变,身形却已悄然向后隐去。 阴少缺却毫无所知,一见青棱露了形踪,如同纸扎人般苍白的脸上森然一笑,双指再度拈起一道幽黑光芒,朝着青棱背心悄然射去。 这一次青棱却没有回身,亦没有使用任何攻击来迎击,而是任由那黑芒打在了身上。 阴少缺脸上一喜,以为自己得手了,可待黑芒消褪之后,他的喜气瞬间便凝固。 青棱已从冥仙肩头跃起,手持断恶神剑,朝着冥仙臂膀劈下。随着她下落之势,冥仙的右肩处从上到下被生生劈作两半,其间黑气氤氲缠绕,将青棱渲染得分外恐怖。 “可恶!”阴少缺见冥仙被重创,不由愤即地吼叫一声,双手黑芒疾射,又令鬼兵蜂拥而上,欲捉拿青棱。 青棱脚尖一弹,再度跃到了冥仙另一肩头,转身朝着阴少缺冷冷开口:“往日你所做过的一切,今日本尊便让你自己一一尝过!” 阴少缺眉一横,退后一步,张嘴又吐出一股黑气,笼向了鬼兵,满天鬼兵受到这黑气忽然兴奋异常起来。 青棱一笑,眉眼一弯,血色眼眸是不带半丝笑意的冷然杀气,她手执断恶凌空一挥,剑身之上一道碧华如涟漪般骤然绽开,覆盖了整个天空。 “贱婢,我要将你挫骨扬灰!”阴少缺看着碧华笼罩下的鬼兵并无一丝异色,不由嘶吼了一声,指挥着鬼兵朝着青棱扑去。 鬼兵一齐朝着站在冥仙肩头的青棱扑去。 阴少缺正得意地望着被围在中间的青棱,嘴边的笑才刚刚咧开,还不及收回,便发现那尊庞大的冥仙轰然一声倒下,被无数鬼蜂拥而上,一阵撕扯啃咬,还不等他收回便在空中化作一道黑气,惨然而逝。 青棱浮在半空,手持长剑,朝着阴少缺一指。 鬼兵们便齐齐朝着阴少缺涌去。 阴少缺的脸刷得一下变作死灰白,不知青棱使了何法,竟让这些鬼兵倒戈相向,朝着它们的主人扑来。 青棱如这些鬼兵的将军般,持剑而立。 这些鬼兵既是由亡气而成,便是六道轮回之中死之一道。既是生死轮回之物,便自当遵循本源引导,她自然能通过本源生气来控制这些鬼兵,截断它们与阴少缺之间的联系。 阴少缺心中生出惶恐之意,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些阴兵的可怕之处与魂魄被撕咬的痛苦。阴少缺不断地掐诀想重新控制这些鬼兵,却发现他与鬼兵之间再也无法通过亡气而联系上,只能眼睁睁看着鬼兵朝他扑来。 他一生修为都在这地狱亡气,而地狱亡气对这些鬼兵毫无作用,如今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逃。 这念头才从脑中闪过,他就已转了身。 身后,一道青色人影不知何时已如鬼魅般浮在半空中,嘲弄地笑着,挥剑劈出一道金色光芒。 那金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上了阴少缺的身体,其中所带的庞大生气,宛如噬人之火般紧紧包裹住了他。 这灵气本源之生气,本就是他所修炼的地狱亡气之克星。 如此庞大的生气,让他整个人如被火烧般痛苦扭曲了起来,全身灵气都被封住,便是法宝也再难祭起。 半空的鬼兵片刻之后便涌上来,一个接一个地扑到他身上,疯狂啃咬了起来,将他的魂魄元神从躯体中一丝丝地咬出。 阴少缺已修炼到返虚期,元神十分强大。但此时,越强大的元神所要承受的痛苦就越久,他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元神被扯出咬碎再一点点融化,就像从前他融化他人元神那样残忍。 青山无棱印忽然自他身上飞出,径自飞到了青棱的手中。 而阴少缺身后的魏凌,早已失了踪影。 青棱只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看着阴少缺。 魂识之中,只剩下一个声音。 “你看,这样多好,早就应该把一切交给我了。让我替你征战天下,从此便再无人可伤你!” 双眸赤红的青棱,对着站在阴影里的,面容相同却眸色如墨的自己,邪恶地笑道。 她已入魔。 第136章 仙途 阴少缺凄厉的叫声,从烈凰的九重宫阙之上传下。 青棱站在鬼兵的前面,咯咯地笑着,看着阴少缺的元神与肉身被渐渐撕咬干净,眉眼笑成了弦月,眼中是乖戾的血色,有着孩子似的任性与残忍。 苏玉宸、陈海与周千城站在大殿之前,愕然地看着已经判若两人的青棱。 兴许是因为她杀阴少缺的手段太过残忍,此时三人面上皆露了一丝惧色。 青棱笑声倏尔一停,转头便看见了他们。 苏陈周三人只觉眼前一晃,眨眼间青棱已落到了他们面前。 三人不由自主便拜倒在地。 “师父。”苏玉宸头一低,恭敬地叫道。照理青棱如今修为已是返虚后期,有如此强悍的大能为师,他应该高兴才是,可不知为何,他却无比怀念带着他们一路逃跑、满腹计算的那个青棱。 如今的她,令他觉得陌生而恐怖。 “青棱仙尊!”陈海和周千城亦同时叫道。 陈海一向将青棱视作女儿,此时见她修为忽然变成了返虚后期,心中自是忧喜惊疑,说话的语气之中不由自主便带了三分关心。 而周千城却是惶恐不安的趴到了地上。 “青棱仙尊,救……救救我。求您救救我!”周千城趴着爬到了青棱脚边。 青棱眼光从他三人面上一一扫过,最后才落在了周千城身上。 “救你?”青棱血眸中露出一丝疑惑,像孩子恶作剧的眼神。 “萧……萧上仙已经不在了,他在我身上下的九鼎咒。求仙尊念在小人一路随的份上,帮小人除了吧,小人日后愿誓死追随效忠!”周千城趴在青棱脚边,双手俯地哀求着。 他身上还有当日在清蒲山上,萧乐生对他所下的九鼎咒。这咒以九鼎之气为源,每逢月圆发作,发作之时会令他全身如被烈火焚烧般痛苦,生不如死。而最可怕的是,他如今修为不够,无法抵卸这股九鼎之气,若任它发作,最后这刚烈之气会将他的经脉融断,让他一身修为毁于一旦,因此他不得不惧。而如今萧乐生死了,能解九鼎咒的人不在了,他唯有求到青棱座下,以她返虚后期的修为,若要解除萧乐生的九鼎咒,应该不是件难事。 “哦。”青棱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在周千城欣喜地抬起头时忽又道,“你说萧乐生不在了?谁跟你说萧乐生不在了?” 她声音忽然一厉,脸色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了。 周千城还来不及欣喜,也来不及惊讶,青棱忽然间就伸手掐住了他的喉咙,一把拎起。 “本尊没说他死,他就没死。再让本尊听到这话,就将你们抽魂炼油!”青棱目光从苏玉宸与陈海脸上扫过,最后才落到了周千城身上。 周千城像被掐紧了脖子的鸭子,脸色煞白,仅余的左手紧紧攀在青棱掐住他脖子的手上,一股带着凛冽杀气的灵压包围着他,让他半分修为也施展不出,更开不了口,只能拼尽全力点着头,将眼睛瞪得老大。 “你想让本尊救你”青棱忽又收了那满脸戾色,扬唇一笑,问道。 周千城眼中一喜,忙更用力地点头。 “当初金洲之事,本尊还没和你算账,你让本尊救你?”青棱仍是满面笑容。 那笑容落在周千城眼中,与催命符无异,他“唔唔”叫了两声,眼睛瞪得老大,盛满惧色。 他最害怕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青棱从来都没有忘记蜃楼国的事。 当初若非他下手狠辣,抓图穆之时将蜃楼国帝后二人一起杀死,莫加米也不会绝望如斯,明明已被何望穹救走,却还要折返复仇。若何望穹没死,便不会有今日种种,她仍在万华修行,而萧乐生也仍旧是唐徊的徒弟,没有人会离开。 而这烈凰之力,她便不要也罢。 虽然金洲之事并非一人之力所致,但如今的青棱,已心魔入髓,妄念入骨。 看到周千城的模样,青棱笑得更开心。 “这样吧,念在你和萧乐生一场主仆,本尊不杀你!”青棱将他缓缓放下,还未等他站稳脚,忽一掌打在了周千城身上,将他整个人击飞。 “砰”地一声巨响,周千城撞在了烈凰树巨大的树杆之上,一阵红叶扑簌落下。 周千城惊魂未定地站起来,发现自己竟还没死,不由一阵后怕。 “好好活着,在这里陪着萧乐生,等我回来找他。”青棱笑嘻嘻地说罢,便拎着剑,缓缓朝着烈凰宫外飞去。 周千城一听青棱竟让他看萧乐生肉身,满脸喜气,也不敢再提任何让她救命的事,忙提气要飞离这里,可一提气,便有一阵炽热的气息自腹中涌起,将全身经脉几尽融化,比之从前的九鼎之气更加霸道厉害,让他无法施展修为。 他惊恐抬眼,发现青棱背影已远。 烈凰宫上的永恒寂寞,无力可施的凡人之体,还有每逢月圆便烈焰焚身的痛楚,他要在未来漫长的百年寿命中,将这一切领会得干干净净,忧惧寂寥惊恐……如同永无止境的深渊,除了死亡可以终结一切。 生不如死,这是青棱给他的惩罚。 苏玉宸与陈海满心震撼,所有的话如梗在喉般一字也吐不出来,只眼睁睁地看着青棱的背影消失在烈凰宫绵长无尽的台阶之上。 烈凰宫下,已是另外一种情景了。 一片神光熠熠的云彩停在烈凰宫前的天空之中,五光十色,璀璨非凡。远远望去,这里便如一块光芒万丈的五色织锦铺满天际,令人目眩神迷。 这云彩之间,影影绰绰地站了许多人,华衣玉冠,清颜秀影,像是仙踪忽现时的海市蜃楼,一股庞大的灵气自云彩上传下,令这烈凰宫外的绿草鲜花仿如忽然间活了一般,愈加青翠鲜妍起来。 此刻云上诸仙正相视而笑,颌首拂衣,各自交谈着,不知在等着何人。 在这片云彩的后方,正紧紧跟着一庞然大物。 这庞然大物遮天蔽日,在地上落下一大块阴影,竟是一艘巨大的船。 巨船不知是何物所制,看起来古朴厚实。朱紫的船身之上有一道道木纹般的痕迹,上面刻了暗金色的云纹,四周船桨缓缓摇动,氤氲出一股股白色仙气绕在船底之下,令它仿如行驶在云海之间。 船上是三层金碧辉煌的楼阁,檐角飞翘,垂下八角的玉风铃,船动之时,这风铃便发出清脆勾人的声响。船头之上无舵无帆,只架了巨大的弩机。弩身雕为龙形,仿如蓄势而飞的青龙,一股浩大灵威从这弩上传来,弩上空空,并没放箭。 此时有两个男人正站在这弩机的左右两侧。其中一人,身着龙蟒甲袍,头戴紫云金冠,生了一张英气勃发的俊美容颜,眉飞如龙,眼藏精光,棱角分明的唇上,是若有似无的笑意;而站在另一侧的男人,看模样比他成熟些许,眉宇间有三分相似,生得不如他俊美,却有不怒而威的神情,赫然便是固方世家的家主,固方傲。 “老祖,你说这烈凰宫内,是否真有我们要寻的东西?”固方傲一声轻叹,踱到了那少年身边问道。 令人诧异的是,这看似年纪轻轻的少年,竟得固方傲以“老祖”相称。 “傲儿,本君放下你儿子固方全与固方原之仇不报,反倒用那半块晶母为代价,向墨云空换来这进入烈凰的代价,你定然觉得十分不值,又十分不解吧?”英俊少年一开口,便是老练的口吻,眉间神色藏了三分精芒。 能得固方傲以“老祖”相称的,万华之上只有一人,便是固方世家的老祖宗,修为已达合心圆满期的大能者固方倾宇。他虽此前冲击返虚失败,却将至宝洪荒渡海舟的封印解除了七成,正是如今他脚下所站的这艘巨船。 因这洪荒渡海舟甚为巨大,因此他只能跟在众仙之后。 据闻这洪荒渡海舟是上古洪荒时期地宇溃败之时所遗留下来的宝贝,其威力比起仙宝还更甚一筹。因其威能被上古封印所封存,因此初时并未显名,后来经由固方倾宇将其封印层层解开,才去了三层封印之时,便已有通天之威力。因此固方倾宇宁愿修为稍滞,也要将其封印解开的原因,只可惜到目前为上,才解了七八重。 而他为解这洪荒渡海舟封印遍寻万华之时,偶然得到了一个与烈凰息息相关的惊世之秘,而这个秘密才是他执意要进入烈凰的原因。 “孙儿不敢!”固方傲不禁把头一低。 虽说看起来固方傲要比固方倾宇年长一些,可一说起话来,固方傲在固方倾宇面前就显得像个孩子了。 固方倾宇微微一笑,道:“有什么不敢的,人之常情罢了。只是傲儿,仙途漫漫,我们总要向前看,走一步算十步。全儿和原儿的仇并非不报,只是时候未到罢了。待我们得到这烈凰中的至宝,整个万华神州修仙界,都要以我固方世家为尊,到时有什么仇报不了的。” 固方傲在固方倾宇面前不必伪装什么,此时便把惊讶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到底是什么宝贝,威力这么大”他诧道。 “仙途!” 固方倾宇遥望着烈凰宫,口中吐出两个字来。 固方傲一怔,未能领会,正待再问,忽见固方倾宇面露了一个噤声的表情,他便按下不说。 第137章 斗法(1) “固方老弟,好久不见,别来无恙!”一道雷鸣般的声响从前方云彩上传来。 固方倾宇嘴边绽放出一个客气的笑容。 “杨兄,久违了!”他沉喝一声,挥袖朝着远空抱拳一礼。 眼前相偕而来的竟有三个修士。 与固方倾宇打招呼的那人,方额阔颊圆下巴,脸上挂着热情的大笑,两只眼眯得看不清瞳孔,整个人像一锭圆润可爱的金元宝。只眼中间或闪过的一缕精光,让他看起来并不如外表所表现得那般无害。 这是万华神州上名声不错的杨宝来,人如其名,哪里有宝就往哪里走。因为此人生性圆滑,总是满面堆笑,人缘倒是不错。他看着无甚架子,修为却比固方倾宇早一步到了返虚前期,实力深不可测,是个不折不扣的油狐狸。 而站在另一边的,是个书生打扮的高瘦男人,神色淡漠,眼神疏离,长相颇俊,但脸色有些苍白,像个久病孱弱的读书人,看修为约在合心圆满期,与固方倾宇相当。 杨宝来与这读书人簇拥着一个神态倨傲的男人。 那男人一身黑褐色蚺皮劲装,背上缚着一柄巨斧,身材高大壮硕。他五官深刻,颊线如刀斧劈成,颇有些异域风情,但此时他眉微挑,嘴边笑意有些冷,看着令人无端惧怕。 三人之中,显然这男人的修为最高,已是返虚中期了。 固方倾宇闻声本以为只是杨宝来,抱拳招呼一声才发现来的有三个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忙向前大踏一步,恭身一拜,道:“固方倾宇拜见南衍仙尊。” 南衍白是万华神州上赫赫有名的大修之一,这一次墨云空所邀的修士之中,他的境界是最高的,已臻至返虚中期。如此看来,那旁边的书生装修士,正是南衍白的挚交好友李藏基,这二人向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固方倾宇有些诧异南衍白的到来。南衍白为人自视甚高,一向不爱搭理别人,之前他也仅在玉农山上与他打过一个招呼罢了,并无交情,如今竟亲自上船来,也不知所为何事。 说话间,南衍白、李藏基与杨宝来三人已径直落到了他的洪荒渡海舟之上。 南衍白只轻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只拿眼打量着这洪荒渡海舟,倒是李藏基朝着固方倾宇行了一礼,道了一句:”固方兄。” 固方倾宇并不在意南衍白的傲慢,朝着三人一笑,便道:“本应固方前去拜会南衍仙尊与众道友的,不想南衍仙尊竟迂尊而临,固方失礼了。” “客气了!”南衍白见他这般谦逊,便也淡淡开了口,只是眼睛仍在船头的弩机之上打量着,一边打量一边又道,“这渡海舟不错。” 他眼中赤裸裸的赞叹与掠夺之色。 “行了,别客套了!”杨宝来笑着打断了他们,“我们过来是想问问固方老弟的意思,这烈凰宫之上不知起了什么变故,动静不断,墨圣女与唐小弟又一直未到,传音符亦联系不上,我等担心迟则生变,便琢磨着不如先行进入。不知固方老弟意下如何?” 固方倾宇仍微笑着,心头却明白这哪是来问他的意见,怕是这南衍白垂涎自己的洪荒渡海舟,而寻了一个借口来看看而已,若非如今诸仙皆在,只怕他就要出手抢夺了。 墨云空找来的这些修士中,多是名门大宗之人,修为都在合心以上。而他的修为不是最高,也并非最低,能进来是因为他以那半块天地玄晶母为代价才换来的资格,与他人并无甚交情,他们又怎会来问他意见。 穆澜失踪已有八百年了,玉华宫便失了进入之法,墨云空为了强行打开这烈凰圣境,竟想得出以烈凰崩溃的理由来隐瞒天下,暗中却是布起了大阵欲强行进入圣境。玉农山顶的大阵甚费心力,凭玉华宫一宫之力尚无法完成,因此墨云空不惜以进入烈凰为饵邀来一众修士助阵。 而在进入烈凰之时,众修士都被境外罡风冲散。这烈凰灵气充沛,比之万华强了十倍不止,是修炼的大好之处,便是没有法宝也是众修必争之地,如今进了这烈凰,自然是各凭本事,谁知昨日墨云空又各自联系了他们,只说烈凰北端有秘宝,邀众人同往。 他们依言而来在此聚合,确如她所言看到了高耸入云的烈凰宫,只不过墨云空本人却迟迟未现。这烈凰历来为玉华宫所有,谁也不知这其中藏了什么,如今墨云空忽然如此大方起来,他只怕当中有诈。 如今烈凰宫之上异动连连,墨云空又隐而不出,谁知道那其中藏了什么东西。他前来只是为了从之洪荒渡海舟之上所获得的信息,而非为了什么秘宝,因此此时便存了十二分小心,处处都不争在前头。 “在下并无建议,自当以南衍仙尊马首是瞻。”固方倾宇恭敬地说着,心中虽思虑重重,脸上却无一丝异色。 南衍白已将这洪荒渡海舟打量个遍,此时闻言便冷道:“既如此,我们就进去吧,不用等墨云空了。” 说罢,便飞身朝着前头云彩掠去,李藏基与杨宝来皆朝他拱了拱手,一同随之飞到前头去。 “老祖,这南衍白太目中无人了!”固方傲刚刚一直站在固方倾宇身上,插不上话,此时见三人一走,这才露出一丝不悦。他修为才化神圆满期,是众修士中修为最低的,本无资格进入,是固方倾宇与墨云空讨价还价了一番,才破例准许的。 “不必气恼,随他去吧。”固方倾宇摆摆手,不以为意,只缓缓开口道,“大局为重。稍后我会随他们进烈凰。你修为不够,就留在这洪荒渡海舟上罢。这烈凰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波涛,傲儿你多加小心,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告诉我。” 固方傲将神色一整,还不待他开口,固方倾宇便已召出一只八翼神鹏,他飞身踏上鹏背,长鸣一声随着前方已降下云头的修士一起降到了烈凰树前。 烈凰树前,已站了十数个修士。 固方倾宇才落地站定,便听到一声疑语。 “咦,上面有人下来了!” 固方倾宇望去,蜿蜒通天的玉白石阶之上,出现了一个人。 看身形是个女子,青衣简素,乌发散落,手中提着一柄毫不起眼的旧剑,缓步而下,剑尖拖在台阶之上,发出一阵“咚咚”的声响来。 诸仙各自释放了魂识探查,却均未从她身上发现一丝灵气,也看不出她的修为,她就像个凡人一样。 可是这种地方,怎会有凡人出现? “来者何人?”一人喝问出声。此次墨云空找来的修士中,返虚以上者共有四人,而说话的这人就是其中之一。 台阶上的人便抬起了头。 众人齐齐一惊,前方的女人,双瞳赤红,眼神乖戾,嘴角上扬,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们,脸上并无半丝惧色。 别人尚好,唯固方倾宇心头一震,已将她认了出来。 来人正是杀了固方全的凶手,唐徊的徒弟青棱。 “呵呵,这么多人啊!”青棱站在石阶之上,遥望着树下一众修士,笑得灿烂,仿佛连声音,也充满了愉悦,“烈凰从来就没这么热闹过!” “小姑娘,你是何人?”杨宝来踏前一步,笑得双眼眯如月钩,望着青棱问道。 “我是……”青棱偏头露出沉吟的神色,片刻后方展颜回道,“我是墨青棱,玉华宫第二十代宫主,穆澜是我师父,墨云空是我姐姐!” 烈凰树下的修士皆面露惊色,固方倾宇更是将眉头紧紧蹙起。 “小姑娘,你别骗我们。可有信物为证?”杨宝来仍旧笑嘻嘻着说道,像个哄孩子说话的长辈。 “信物!我有啊,玉华宫的宫主令牌!”青棱一面说着,一面在身上摸索。一阵寻找之后,她忽惊疑了一声,“啊,我的令牌呢好像刚刚丢在大殿上了,唉不对,好像被我给扔了……” 她胡言乱语地说着,树下修士见她前言不搭后语的模样,早已耐性渐失,又仗着自己这边人多势众,又有返虚修士在场,便叫嚷了起来:“杨仙尊,和她废话什么,一个疯婆子而已。直接将她杀了我们冲上去便知道上面到底有什么了!” “是啊,别浪费时间了!”有人附和着。 立时便有一道银芒朝着青棱疾射而去。 银芒带着凌厉的杀气,暗藏摧山之力,正是从南衍白手上弹出。 “咦!” 青棱惊疑了一声,银芒便撞上了她的心口,撞起一片银光。 众人皆以为她必死无疑,忽然间耳边又响起一声脆语:“好痛!” 所有人一惊。 银光消退之后,青棱仍旧站在原处,只以手捂着胸口,皱着一张脸,似乎很痛苦的模样。 这一下,便是南衍白也不禁变了脸色。 那一击虽只是试探,却也不是寻常修士能这样轻松便接下的,何况刚刚那一击明明是击中了她的心口。他随即联想到之前的魂识之中,她没有半点灵气的模样,叫他半点察觉不出异常来,她的修为,怕是深不可测。 “痛死了,你打了本尊一下,本尊也要还你一下。你可要好好接着噢。”青棱一面揉着胸口,一面嚷嚷着抬起了手中旧剑断恶。 剑上一点金光,乍然化成一束炽芒,朝着南衍白射去。 随着这一束炽芒的出现,滔天灵气如深海巨浪般翻涌而至,顷刻之间将烈凰树方圆百里都覆盖了遍。 返虚期以下的修士,都随着这灵气威压的出现,胸口一阵排山倒海似的翻涌,灵气窜动不已。他们心头不禁惊惧异常,忙收敛心神运功抵御这阵威压。 返虚期的修士也都是满脸憾意。 唯独南衍白没有时间惊讶,因为青棱的攻击直奔他而来。 这一击猝不可防,他只能双手合什,一道白光自双掌中绽开,形成了一道光罩将自已笼住,金光眨眼间便撞上了他的光罩。 光花乍起,他只觉得眼前一花,金光被拦在了白光之外,但手中的压力却如山倒般压来。他不得不咬牙勉力一施,才硬生生扛下了那道金光。 光芒消退之后,南衍白脸色阴沉地看着远处青棱。 这一击虽没伤到他,却也将他震退到了数丈之外。 而她只是随意一击而已。 好可怕的力量。 她的修为,尚在他之上。 返虚后期,离天道只剩一步之遥了。 第138章 斗法(2) 固方倾宇飞到后方,运气抵御青棱的威压,他心头虽十分惊讶,却不像别的修士那样表露在脸上。根据邪眼的回复,此女在神王墓前突发神威,不止一击杀了固方全,还摧毁了神王墓,实力委实难测,妖异万分。因此他反而比其他人显得冷静,心中只在思忖着此女在此出现不知有何妖异,又与玉华宫有何关系。 “嘻嘻,你们怎么了?脸色好难看哪!”青棱血眼之中戾色一闪,又孩子似的嚷了起来,一边嚷着一边将剑甩起,数道剑光直奔树下而去。 那剑光之中,蕴含了烈凰诀之气,甩出之后竟化成数只烈凰真身,朝着一众修士扫去。 南衍白、杨宝来等四个返虚期的修士本站在最前方,一见此景,立时飞身而避,各自祭起法宝,施展神通。那些烈凰真身仿似有灵性般,各自追人而去,合心期修士也毫无例外,一时之间,烈凰树下法宝之芒各处闪起,耀眼万分。 青棱仍笑着挥剑,烈凰真身仿佛不要力气般一只只飞出。 “啊——” 忽然间,凄厉的叫声响起,一个合心期修士的肩头被烈凰真身贯穿,血雾飞溅而起,惨烈万分。 其他众修心中一片惧意。 青棱身形一晃,已从烈凰树上飞出,手中长剑挥成雨影,到人群之间一阵乱舞,毫无章法,只见她满面笑容,像得玩得起劲的孩子。 “大家不必惧怕,她再强也只有一个人。只要我们合力将她杀了,这烈凰宫上珍宝便属于我们了!”一个红衣修士吼了一声,声如擂鼓,将众修心中惧意全都叫没。 是啊,他们人这么多,光返虚期修士就有四个,其他境界虽稍逊,却也都是万华上一等一的高手,何必惧怕一个修为亦不过返虚的修士。 这么一想,众人便都将心一定,各自施展着神通。 南衍白眉头一皱,与李藏基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飞到一起,双手齐掐神诀,一道金光自二人掌中涌现,冲到半空合二为一,化成金龙朝着青棱飞去。 杨宝来一见此状,当即便也祭起一柄飞剑。那飞剑飞到他身前,一下幻化成数百柄细长飞剑,在他身侧绕转。 “亏大了啊!”他一面叫着,一面令那百只长剑组成剑阵,齐朝青棱而去。 其他人的攻击也都紧随其,四面八方朝青棱袭去。 顿时间,青棱就像一块磁石般,吸引了四周所有攻击。 青棱眼眸中的血色一深,断恶神剑绕身舞得密不透风。一股股灵气自剑上透出,将这些攻击一一击开。 可终究断恶只是一柄失去剑灵的废剑,就比寻常飞剑更加坚硬一些,除此之外并无任何威力。她虽将萧乐生元神放了进去,但萧乐生身上的只是唐徊的残神,不足以形成剑灵恢复这古剑神威。而先前一切攻击,只是青棱以自身之力灌入其中而释放出来的,因此此时受到十数名修士的围攻,她便有些难以支撑了。 只听一声裂石之响,青棱嘴唇一动,唇角挂下一道血丝,她手中断恶被打飞。南衍白的金龙狠狠咬住了她的手臂,顿时一股灵气便从她身上源源不断地被金龙吸入,麻木的感觉由手臂散开。 南衍白心中一喜。 “南衍仙尊厉害!”有人恭维道,其他修士均都面露喜色。 青棱抬手拭了拭嘴角,冷哼了一声,控制着噬灵蛊,开始吸取天地灵气。 天地间猛然聚起一股灵气,朝着青棱身上聚拢起来,天际风云变幻异常,五色祥云已被吹散。 南衍白只感觉金龙口中的灵气源源不绝地吸入,心中正在窃喜,下一刻忽然感觉巨大的吸力宛如海底深涡般通过金龙之口传了回来,竟反过来将被金龙吸走的灵气于度吸回去。他心头巨惊,金龙的吸力拼不过青棱身上传来的力量,不多时便被她连同原有灵气都吸得一干二净,速度快得让他已反应不急…… 还不等他收回功法,这金龙便已撑不住,轰然一声在天空爆成一片金芒。 青棱只用手抚到臂上伤口,鲜血淋漓的伤口被她手一按,竟然片刻之后便恢复得只剩一道新生嫩肉。 众修大惊失色。 青棱却没给他们惊讶的机会,一手凌空抓起断恶,将剑收入魂识之中。她另一只手掌一翻,掌心浮起一枚碧青方印。 仙灵之气从印上传出,识货的人立刻色变,这是属于仙器的恐怖气息。 “青山无棱印!”杨宝来见此物不由发出一声惊喝。此物乃是玉华宫镇宫之宝,历来由宫主保管,威力无穷,莫非这女人真是玉华宫的宫主,墨云空之妹。若然如此,今日他们未等墨云空擅自入宫,岂非与玉华宫为敌了。 这么想着,他心中退意已生。 可是目前的情况,却已由不得他离开。 青山无棱印骤然间变大,渐渐化成一座巨大的山峦,凌空飞起,压到了众修头上,印上传下恐怖至极的力量,比之雪薇先前所施展的,强了数倍还不止。 那青印底下,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地缚灵咒,将众修牢牢缚在了印下。 南衍白眼神一凛,退后一步,袖一挥,背后巨斧飞入手中。 那斧名为雷仙斧,巨大无比,斧刃之上刻着雷纹,冷蓝的电光缠绕其上,发出一股天劫般可怕的力量。此斧与青山无棱印一样,都是天地至宝仙器,能发出神雷之力,威力无穷。因此斧威力巨大,极难控制,因此若非急危之时,南衍白轻易不会动它。 只闻得一声惊天动地的雷鸣巨响,天际闪过数道蛇电,一起奔入雷仙斧中,四周刮起烈风,将所人的衣袂吹得几欲离体。而青山无棱印则将地面笼得阴暗无比,庞大的两股威压自这两件仙器之上传下来。 风雷啸响,电光凛凛,直将烈凰树下这片偌大的平原变得如何地狱幽冥般可怕。 南衍白将雷仙斧抛到空中,手中灵力凝取,化作赤红之光,隐入斧中。 雷光斧在半空中急速转动着,一道道电光从其中如银蛇般窜出,打在了缓缓压下化作巨大山峦的青山无棱印之间。 青山无棱印下压之势瞬间一缓。 只不过才片刻时间,那雷光斧忽“啪”一声巨响,电光四窜。斧身一震,似已拦不住青山无棱印的下降之势。 南衍白的修为控制这柄雷仙斧,尚欠缺火候。 其他修士心还没落下又再度悬起,心知靠南衍白一人之力已然不够,便又各自祭起法宝,施展功法,朝着青山无棱印攻去。 杨宝来的赤冰万剑阵、万屈的灭世转轮、东凌笑的清犀兽齐出,均为返虚期的大神通之力,再加上合心期众修的力量,无数道光芒砸入方印之中,另有数只仙兽不断撞向方印,轰声响个不停,方印下一片火花飞溅,闪花人眼。 青棱唇角勾起冷笑,眉间一片寒冰,忽手势一变,体内噬灵蛊疾速转动起来。如今她已是返虚后期之身,又能借天地万物之生气,这一番吸取起来,便令这山间灵气如漩涡般传入她体内,化成一股庞大灵气,灌入了青山无棱印中。 半空中的山峦随着这变化陡然间又变大了一倍,山下众修均面色一变,手中压力骤增,各自叫苦不迭。 南衍白已是咬紧了牙关,苦苦支撑着。 “这样下去不办法,还不等这青山无棱印被破,我们便已灵力耗尽。那妖女必有吸取灵气之法,否则如此庞大之灵气,即便她是返虚后期修为,也不可能以一人之力支撑这么久。如今我们是拴在一根线的蚂蚱,只能同生共死。我看不如我们将所有力量集中到南衍仙尊之上,合众人之力,也许能一举击破这妖女法宝。”一直沉默的李藏基忽然厉声说道,苍白虚弱的面容之上浮出一丝红潮来,说完这段话便不由自主地咳了起来。 南衍白听到他的咳声不由分神看了他一眼,便这一分神,雷仙斧一松,顿是震颤起来,他一口血雾喷出,不得不强自收敛了心神,凝注到雷仙斧上。 这十数人之力若能合一,只怕其威已直逼返虚圆满期了。 如此想着,便有人当机立断迅速收了功法、法宝,将全部灵气灌入了南衍白身上。杨宝来见状略一沉吟,也将一身灵气灌入了南衍白之身。 因见返虚期修士也已照做,很快的,所有人都将力量灌入了南衍白身上。 一道可媲美天威的力量从南衍白体内生起。只见他面色一振,手中光芒大炽,浮在半空之中的雷仙斧也随之一闪,竟渐渐现出一丝赤色来。 天空之中的雷电仿佛受雷仙斧所引,一道接一道降下,直接砸在了青山无棱印上,瞬间无数电光飞闪,雷响不断。 青棱只感觉觉手中压力一重,青山无棱印竟有了后退的迹像。 众仙合力果然非同凡响。周围地面已渐渐崩裂,四野山石滚落,山体塌下,整个烈凰似乎都随着这场斗法陷入了从未有过的崩塌之势中。 巨大山峦仍在渐渐后退,青棱面色已沉,笑意已失,眼中只剩下阴戾的杀气。 “我不喜欢,我一点也不喜欢这样,我要把他们都杀了!”魂识之中,红眼的青棱对着阴影之中的墨眼青棱狠道。 阴影里的青棱只是安静站着,没有给她半点反应。 “哼。”红眼青棱冷哼一声,在魂识中消失了身影。 外界的斗法仍在继续,青山无棱印被一点点的打了回来,众修士心中一阵欣喜。 青棱脚虽未动,却被这股力量逼得往后步步退去。 南衍白见状冷喝一声。他感觉到体内凝聚的灵气已到达了一个临界点,再也增加不了,竟变了手诀,原来化成金龙的功法再度施展。数道金龙向身后众修飞去,竟要强行吸走他们身上所部的灵气,以供南衍白施展最后之法。 一众修士脸色齐变。 “南衍,你这是要做什么?”已达返虚前期的东凌笑一声急喝。 “你们灵气来得太慢了,不够我施法。”南衍白头也不转地冷道,手中法诀疾换,数道光芒自掌中飞向雷仙斧。 雷仙斧上灵光闪过,体积忽然胀大了一倍,雷仙虚影自斧边升起,天际风云狂聚,雷鸣之声越来越响。 “南衍!不要勉力施展!”李藏基忽然一声厉喝,雷仙幻像正是这雷仙斧最后的怒杀之技。南衍白从前修为不足以施放此技,如今有这个机会,他必会勉力一施,只是以这样的方式施展,只怕会有问题。 “不碍事!放心!”南衍白一意孤行,完全不顾身后一众修士毫无血色的模样。 雷仙一出,青山无棱印便疾速地向后退去,整个方印被电光撞击出无数碎块,已有了崩裂之势。 “雷仙?哈哈哈,来得好!”青棱嘴角沁出鲜血。 第139章 杀意 “雷仙哈哈哈,来得好!”青棱嘴角沁出鲜血。她眼中戾色更盛,望着山峦之下雷仙巨大的虚影,面上忽现一笑,并无半点惊色。噬灵蛊一阵涌动,庞大的吸力从她掌中传出,四周的灵气再度疯一般的聚来。原本已被风雷吹打得蔫歪在地的草木花树像忽然活起来一般,一扫颓势。 这些灵气通过青棱的掌又再释放出来,涌聚成有形之风,旋成一股飓风,刮了起来。 灵气之风所到之处,草木皆盛,一路旋到了雷仙之般,瞬间将雷仙卷入风中。 半空之中雷仙嘶鸣阵阵,电光频频闪动,灵气飓风如巨龙般缠绕着它,虚影被揉得几近崩散。 南衍白见状大惊,他以为凭雷仙之力能给青棱致命一击,并未料到她还有力还击,且灵气庞大到惊人的地步。现如今以他之力难再支撑这雷仙幻像,身后诸仙已都是力竭之势,再了抽不到半点灵气。 忽然间他胸口一阵剧痛,血气翻涌,灵气溃散,再难勉力支撑,不由将掌一收,被飓风风尾一扫,带着身后众修齐向远处飞去。 空中雷仙虚影终于溃散,一阵巨大裂响自空中传出,竟是那青山无棱印与雷仙斧承受不住这两方巨大的灵气压力,一齐炸裂。 这两件在万华神州之上赫赫有名的法宝,就这样在化作无数碎石离光,自半空之中纷扬洒下。 南衍白心疼万分,眦目怒瞪着自已已然被毁的雷仙斧,整个人轰然一声撞在了远处山石之上。 其他一众修士都也一并被震到四周各处。 青棱的攻击却没有停止,数只朱红火凤自她手中飞出,朝着已然溃败的众修扑去。 修为低一些的修士,被这火凤穿心而亡,高一些的也只是勉力躲去,只有返虚以上的四个修士,还有些余力。 一时之间,哀鸣之声阵阵。 青棱自石雨之中走出,手中还握着一只不断跳动的烈凰真身。 她虽也是唇角挂血,青色衣裙之上皆是累累伤痕,脚步也已虚浮,但血眸之中精光万丈,看她神色似乎对于青山无棱印这镇宫之宝被毁这事无半丝心疼之情。 四野忽然寂静下来,风停雷歇,天际云开,阳光洒下,仿佛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只除了这四周满目的疮痍。 青棱缓缓走向他们,每一步似乎都砸在众修心头。 一道青光亮起,忽然有人祭起了飞剑,向远处逃去。这一变化让众修为之一醒,惧意涌上心头,方开始祭出法宝,向四面各自逃走。 青棱见状眉眼一弯,笑吟吟地开口:“你们不是要杀我,怎么就要逃了?” 她先将手中那烈凰真身挥出,朝前最初逃跑的人背心袭去,那人惨叫一声,自半空中跌下,竟是返虚初期的修士万屈。 万屈的死让众修士更加惊惧,南衍白与李藏基不再犹疑,当即便化作残影,掠空而去。 青棱手中再度凝出数只烈凰真身,朝着四方一抛,朱红火凰便追着众人而去,四野之上惨叫之声连连。 她又将手在空中一抓,随意抓了一个人到手中。 “傲儿!”远处山石之下固方倾宇一声低吼,英俊的脸庞已满是惊急之色,他本要趁乱回到洪荒渡海舟之上,凭此舟逃过青棱的攻击,不想还未回去,便看到青棱将固方傲抓到了手中。 这一下真是意外中的意外。 固方傲本在洪荒渡海舟之上瞧见青棱模样,新仇旧恨一并袭上心头。他因想着人多势大,又有返虚期修士在场,便将固方倾宇的叮嘱抛到脑后,纵身飞下,跟在众修最后,欲要趁机报杀子之仇。 岂料青棱早已今非昔比,合这十数人之力,不止不能击败她,反而落入惨败的局面,他此时想逃已经太晚,本来隐在众修士身后,方躲过一劫,如今却因为众修溃逃,将他落在了青棱面前,这一下便被青棱信手抓到了掌中。 “竟然是你!”待青棱看清楚所抓之人的模样,不由一声长笑。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固方傲的模样自他将卓烟卉抓走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刻在她的脑海之中,如今又有何望穹之仇并云家灭门之恨,这种种相加,让青棱杀意顿时沸腾。 “妖女,要杀便杀,我固方傲绝不会吭半句。”固方傲倒是条硬汉,即便被青棱杀气笼罩,也不露出半点怯色来,反而眉间闪过一丝狠色。 “我记得,固方家的老祖也来了吧你那祖宗呢,在哪里?”青棱却忽然想起一事,一边问着,一边将烈凰之气灌入了固方傲的体内。 烈凰真气为至纯至烈之气,一进入固方傲的体内,便带来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痛苦,让他不由自主地扭曲了面容,一张硬气的脸庞瞬间便狰狞了起来。 “妖女,你不必耍这些花样。今日你将我杀了,他日我固方世家老祖定会百倍讨回!”固方傲咬紧了牙关,额间滚下豆大的汗珠,却仍死死撑着。 青棱见他顾左右而言他,并不生气,只将头凑近了他,轻轻开口:“你不想说,没关系,总有人愿意告诉我。你当初怎么对我卓师姐,我今日便如何用到你身上!” 她说完话,便不再啰唆,手中碧光一现,直没入他额前,竟是一道蕴含着烈凰真气的魂识。 “啊——”凄厉的叫声自固方傲口中响起。 青棱已将他的元神束缚在这肉身之中,以魂识所化的长鞭不住抽打,每一下均打在了他的元神之下,元神之痛强过肉身痛苦百倍,而他的元神被禁锢在这肉身之上,无处遁逃,仿如当年的卓烟卉,只有魂飞魄散的结局才能解除这一切折磨。 “傲儿……”固方倾宇脸上忽落下两行清泪,他蹒跚着站起来,身体老态已现,满头黑发竟一点点花白,原来光滑的皮肤忽然生出无数道皱纹。这番急怒隐忍,竟让他褪去了少年模样,化成真身。 一道白光冲天而起,飞进了停在云上的洪荒渡海舟中。 “傲儿,待老祖寻得无上仙途,定会为你报此深仇大恨!”固方倾宇佝偻着背,站在洪荒渡海舟之上,将船身调转,满心怒恨地朝着远空飞去。 青棱察觉到异状,望向天际,但洪荒渡海舟的速度甚快,比起风火轮还更胜一筹,转眼已消失在她眼前。 “真可惜,云冬海和苏玉宸不在这里!只当先收点利息吧!”青棱一声呢喃,就像个玩腻玩具的孩子,将固方傲随手一丢,任其受苦。 因为固方傲的耽搁,剩下的修士能跑的已经逃光,只有些已被她重创的修士,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青棱眼光随意地扫去。 忽然间,一阵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如同一张轻纱拂面般的笑声,突兀地响起来。 “呵呵……。” 青棱脚步忽然顿住,抬起头,四下张望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那声音飘忽不定,不知从何处传来,仿佛无孔不入的空气般,惊得众修士齐齐抬头寻去,此人在这里蛰伏了这么久,也不知是什么来头,若再来一个青棱,他们可就没有活路了。 “青棱,可喜欢为师替你安排的这场游戏?”笑声勿止,那声音缓缓说道,语调温柔,似乎还含了一丝宠溺。 这个声音让青棱呼吸一窒,那宠溺的口吻令她身上每一条脉络都为之一颤。 纵使过了八百年,她还是清清楚楚得记得这个声音。 是属于穆澜的。 他竟然真的没死! 而在惊愕、惶恐中的所有人,都没有发现,每逢有一个修士死去,便有一道淡淡的黑气,飞入青棱的背心之中。 第140章 狩猎 烈凰树下一场斗法,令天地变色,十数人的修士,最强者返虚中期,最弱者也是合心前期,竟在这场斗法之中死伤无数。返虚期修士战死两个,伤逃两个,而合心期的修士几乎全没,只有三人逃出。 这一场足以改变整个万华神州修仙界格局的斗法,因为太过惨烈,参战之修士都是整个万华最顶尖的高手,也是万华神州上许多宗门世家的强力依撑,却在这一战死伤惨重。因此这一场斗法被后世修士称作烈凰屠戮,记入了万华仙界史之中,而一战成名的青棱,也被冠以了屠手血罗刹之恶名。 一切都已是后话。 此时的青棱,对四周已都毫无感觉,她全部心神,都放在了这漫天响起的声音之中,没有什么事比穆澜未死更令她震憾惊讶的了。 “他没死!他竟没死!”红眼的青棱在魂识之中,对着阴影中的人影吼道。 那本毫无表情的人,竟在外界声音响起之时,终于抬起了头。 “怎么不说话?”那声音继续说道,“可是听到为师的声音,太过惊讶?” “穆澜,给我滚出来!”青棱忽然一声巨喝,震得四野回声不断。 “青棱,一别八百年,真高兴你还记得为师。以前你在烈凰树下日日期盼为师回来,每次都迫不及待要为师品你亲手所酿的千山醉。那时的你,温柔可爱,真是让人怀念!”那声音仍在继续着,将从前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地细细说出。 青棱越听,脑中越是乱,烈凰那一千两百年的岁月,化作残片一幕幕掠过眼前。 第一次学会吸纳灵气,第一次学会术法,第一次召出烈凰真身,第一次酿酒,第一次奏琴……从凡人的蹒跚学步,到踏入修仙界的艰难修炼,她生命中几乎所有的第一次,都是因为他。 在烈凰漫长而寂寞的岁月中,除了他,她一无所有。 她将他视作亲长朋友,甚至还带着一丝莫名而隐涩的儒慕,爱逾性命。 可谁知,一切都抵不过无上仙途。 原来所谓千年相伴,不过只是一场谎言。他的悉心培养守护,只因为她是他日后夺舍所用的肉身。他要的,只是她这一身修为。 所以即使她道心未稳,即使她懒怠修炼,他也用尽一切办法提高她的修为。 她永远都记得他对她夺舍之时,心头浮起的恐惧与绝望,也永远记得,她亲手掐灭他的元神之时,满心痛苦恨意。 从此漫漫岁月,都只她一人前行。 她惧怕死亡,惧怕孤独,惧怕有一日自己在这漫长岁月中,烟消云散。 道心未稳,修为却已临近巅峰,若不能飞仙,她只能变成天雷之下的劫灰。 她封印一身道行,寻找烈凰之隙,历经生死磨难,终踏出烈凰,在万华之上以凡人之身修炼道心,努力求生。 匆匆八百年岁月,万华之上一场重生,她终于还是回了仙界,回了这烈凰。 可谁知,他竟没死! “穆澜,我知道你在附近,出来!”青棱血眼之中满布恨意,放眼望向四周,魂识如海潮般铺陈而去。 “呵呵,放心,终有一日你会见到为师的,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先把这个游戏结束!”穆澜声音带着笑意,温柔动听,却让人由心底升起一丝寒意来。 “你要做什么?”青棱眼现惕色,魂识之中只有四周一片斗法过后狼藉的景象,别无它物。 “记得从前玩的狩猎游戏吗?”那声音继续说道。 狩猎游戏! 青棱眼神微眯,想起他所说的狩猎。 她在烈凰修炼之时,每隔一段时间,穆澜都要她玩这狩猎游戏。 因烈凰之中没有人,只有一些灵兽吸收了天地灵气之后,化为妖修。而穆澜所谓的狩猎,是将这些妖修捉来,在他们身上下了寻踪觅影的灵符,再将这些妖修放出,作为猎物,令青棱在烈凰之中追踪并将他们杀死。 可青棱太过心慈手软,见到这些连妖丹都未修成的灵兽,心有不忍,便屡屡将他们放走,再编了各种理由来应付穆澜。 “总有一日,即便我没让你杀,只怕你自己也不会再手软!”每次面对她的装傻卖怜,他总是说同样的话,既不责怪,也不惩罚。 那时她听不明白话中之意,见他不骂不罚便将一切丢到脑后。 及至后来,她亲手将他元神掐灭,才终于明白,那话中之意。 如今,他又说狩猎。 莫非…… 青棱心中一惊,还未开口问,那声音已又继续。 “这一次的猎物,是这些修士。” “原来是你设的局!”青棱眯了眼,手中缓缓聚起一团红光。 “可惜,还是有些猎物逃走了。不过没关系,我们还有时间。只要你将这些人都杀了,我们的游戏就结束了。”穆澜的声音始终温和如初,“别再像从前那样,让我失望了!” “笑话!”青棱一声厉喝,手中红光化出烈凰真身,朝着某处掠去。 轰然一声巨响,空气之中一枚红色魂珠现出原形,被烈凰真身撞得米分碎。 “哈哈哈。好好享受这个游戏!然后与我见面!” 红色魂珠破碎之前,穆澜说了最后一句话。 随着这魂珠的破碎,一块碧青灵石从魂珠之中落下。 青棱的手凌空一抓,就将那灵石抓到了手中。 这是一块上品灵石,灵气氤氲,其此篆刻了无数细密的符文,碧青的光芒从里面透出来。青棱握紧了这灵石,灌入一缕魂。 果然,就像很多年前的游戏一样,她在这灵石之中,看到了数个黑点,正浮在灵石中所刻的烈凰地图之上,每一个黑点,就代表了一个猎物。 她骤然间捏紧了这块灵石。 狩猎的游戏,她喜欢。 第141章 星辰 烈凰的天忽然变得暗沉,仿佛即将下起瓢泼大雨来。 风阴阴地刮着,四野一片惶惶之色,草木摇摆如龙,灵兽奔逃躲入洞穴。 青棱驾着风火轮,在山间飞纵,朝着灵石之上最近的一个人掠去。 云间忽然一道红色蛇电无声无息地掠过,让她猛然间停下了脚步。 烈凰中的灵气原本纯粹平和,如今却突然变得暴戾起来。 而青棱的心,也随着这股灵气变得暴躁起来。 “喂,你没感觉吗?” 魂识之中,红眸青棱站在虚空里,望着远处躲在阴影中的人问道。 阴影之中站着的人仍旧面无表情,除了穆澜出现之时,她有些许反应之外,过后仍旧陷入沉默之中。 红眸的青棱脸上有种孩子般执拗任性的神色,仿佛已习惯对面那人的沉默,自顾自的喃喃着:“这里的气息有些不对劲啊!穆澜到底要做什么” 对面的人仍旧没有理她。 红眸青棱又自言自语了一会,忽然间脸色一变,眼现疯狂,仿佛受不了这样的沉默般,飞身向着对面靠近,可才飞到一半,虚空之中仿佛升起一道无形屏障,将她拦了下来。 对面阴影中的人抬头,望了她一眼,复又将头低下。 “你这个废物,气死我了!”红眸青棱在屏障前怒极,喝骂了一声,仍旧得不到回应,终究只能一拂衣袖离去。 魂识虚空之中,便又只剩阴影中的墨眼青棱。 她见四周一静,忽抬起头来,伸手掐指一算,嘴唇动了动,终是没说出什么来。 青棱自魂识中出来,便将风火轮催到最快。她并未意识到暴戾的灵气已让她眼眸中的血色更加浓重了一些。她只觉得自己心中仿佛压了一块巨石,一阵炽热的躁意从背心浮起,蔓延到了全身。 她忽然间迫不及待想要杀人。 远空之中,一声轰隆响起传来。 一片厚重阴云停在了山头之上,天际不断有红色蛇电透过阴云落到山头之上,发出巨响。 青棱将魂识释放,在那片阴云之上看到了一艘巨大的船,正是洪荒渡海舟! 她唇角绽出一丝冰冷笑意。 远处那座山,名为引仙,是整个烈凰圣境之中,除烈凰宫之外最高的一座山。 此刻这山上正狂风大作,如嘶吼怒嚎的巨龙般,搅得山石飞舞,树断枝折。 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在船头,望着天空中不断落下的蛇电,爬满皱纹的脸上,呈现兴奋而惊喜的表情。 这颓朽的老人,正在一向以少年模样示人的固方倾宇。 他修炼了两千多年,已到了瓶颈。合心已圆满,他却迟迟没有突破到返虚。岁月流逝,他已渐渐察觉到寿元的消逝,便不惜一切代价冲击返虚,可惜仍旧失败,不止失败,还让他的寿元成倍消逝,就连模样,竟也逐渐老去。他惊惧非常,所幸手中这洪荒渡海舟解封成功,不仅如此,还令他知道了一个不必修炼亦能飞仙的惊天之秘。 他所肖想渴望的天道,都随着这洪荒渡海舟摆到眼前,让他心如擂鼓般猛烈跳动着。 若他飞仙成功,这漫漫万华神州之上,便再无可匹敌之人。他要屠尽玉华,再将那青棱元神抽出,镇在阴狱之中,令人日夜鞭笞,以报固方家的深仇大恨。 一想起固方傲之前惨况,他眼中不由射出一道恨极的目光,与那惊喜兴奋的神色一起出现在脸上,矛盾异常。 此刻固方倾宇站在船头,掌中浮出金色古字,字上金光升起,射入天宇漩涡中。 这舟上所刻的乃是上古仙阵,需在烈凰圣境最高处方能启阵。他遍寻之后发现烈凰树已是烈凰圣境中最高之处,可惜如今烈凰宫已然无法进入。 而这古阵必须在固定的时候才能开启,固方倾宇掐指一算,便算出最近几日正是时机,若然错过,必须再等三百年。他已没时间再等待了。 除了烈凰树,便是这座引仙山最接近天宇。他本想借烈凰宫之地启动这舟上仙阵,不料反折损了固方傲,只能退而求其次,将阵放到这引仙山来,所幸仙阵开启无碍。 他的全部精力都凝聚在这咒文之上,满脸期待,并未留意到山头之上,出现的青色人影。 青棱已飞上了引仙山头。 四周是雷鸣轰声,以及电流闪过时“滋拉”作响的声音,青棱站在云下抬眼望去,天际已有漩涡流转,漩涡中是幽深黑洞。 青棱皱了眉,不知固方倾宇在搞什么鬼,便将魂识放出一丝,直奔天宇,融入那漩涡之中,一股庞大的仙灵之气涌来,竟将她放出的魂识紧紧吸住,拉扯到了漩涡之中。 在这缕魂识被扯断之前,青棱只来得及看到一幅浩瀚的星河图,一如她在融合修为之时所看到的那一幕。 宇宙洪荒,星辰瀚海。 青棱心头一跳,正欲飞上去,忽然间,她看到一道白光从天际闪过。 一个熟悉的人影,朝着洪荒渡海舟急掠而去。 白衣黑发,熟得不能再熟,竟是唐徊。 他站在太虚沧海图之上,手中是幽蓝色的冰焰之剑,身上散发出凛冽的杀气,直奔固方倾宇而去。 青棱见状不由停下动作,她眼睛死死盯着唐徊,心中一股恨意蓦然绽开。 真是有趣,两个仇人都聚齐了。 她在心中冷冷一笑, 天际漩涡越转越大,已生出一股吸力,将山头草木尽皆吸起,洪荒度海舟已渐渐朝上飞去,船身之上忽然浮现无数金色咒文,咒文中传来令青棱熟悉的气息,是属于天地本源之气的气息,仿佛在应和着天际那幽深而莫知的宇宙。 “唐徊!”一声苍老厉喝从洪荒渡海舟之上传来,想来是固方倾宇已发现了唐徊的接近。 青棱停止了沉思,抬眼望去,洪荒渡海舟上一片金芒闪耀,原来在舟身四周,已刻有数道古老禁制,唐徊的接近将这些禁制触发,刹时间金芒连成一片,在船周围形成一道无形之墙。 唐徊没有理会固方倾宇的喝阻,而是绕着这洪荒渡海舟四周飞着,手中幽冥冰焰一道接着一道挥出。 “哈哈哈,唐徊,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今日我们新仇旧恨一并算算,先替我傲儿讨回个利息!”固方倾宇见唐徊不离反而开始破解舟上禁制,怒笑一声,掌中暗光一闪,重重按在了渡海舟船头的弩机之上。 “真是有意思。”青棱眼中红光闪动,趁这二人斗法之际悄然将魂识释放上去,在接近洪荒渡海舟之时,竟被一股力量所阻。 洪荒渡海舟船头的弩机一阵“哒哒哒”地转动,弩身之上凝起数道银芒,化成了数支银亮利箭。 嗖—— 数声破空之响同进响起,这些银亮利箭竟同时被放出,在半空之中化成数只银色小龙,交缠旋绕着朝着唐徊飞去。 唐徊催动着太虚沧海图,上下左右,疾飞闪避着这些银色小龙,他仍旧一声未吭,眉色冷凝,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天际的漩涡吸力渐大,洪荒渡海舟已越来越靠近漩涡。 固方倾宇看着不断闪避着的唐徊,一手继续控制着仙阵,另一手又弹出一道光芒没入弩机之中,刹时间又是一阵银龙飞窜,直奔唐徊而去。 这银龙虽细小,却蕴含神电之威,遇到唐徊的幽冥冰焰并不惧怕,直逼得唐徊退到数丈之外。几条银龙已险险擦过他的身子,虽未碰到他身体,余威也让他衣袍“嗤啦”一声破裂。 唐徊眼中却并无惊色,衣袖一挥,竟令太虚沧海图折回洪荒渡海舟。 在临近洪荒渡海舟之时,太虚沧海图的速度不知为何忽然变缓。 “找死!”固方倾宇眼见他又飞回,枯瘦的手再度印到了神弩之上,又是数道银龙朝他飞去。 一时之间,唐徊被前后两股银龙夹击,他竟也不逃,冷眼看着渐渐逼近的银龙,等到银龙已近在咫尺,他忽然如流星般疾跃而出。太虚沧海图幻化出一片波澜翻涌的海,海浪猛然扑起,将近在咫尺的银龙尽数吞噬入图。 图上沧海顿时翻搅不停,光芒缠绕,眨眼之间,便连同银龙一起,化成了满天灰烬,纷扬消散,伴随了唐徊千年的太虚沧海图就这样毁去。 固方倾宇脸色一变,眼前已失去了唐徊的身影。 唐徊此时却毫无心疼之色,他脚踏着幽冥冰焰所化之剑,靠近洪荒渡海舟,手中抓起冰焰,连连朝着洪荒渡海舟抛去。 “对,就是这样。这禁制的阵眼就在这几个地方,同时摧毁便可化去禁制。”他的脑中此时皆是恶龙元神兴奋不已的声音,“想不到我老龙竟有机会能看到这上古仙阵,我一直当它只存于传说之中。若能成功进入,就是少了那一缕元神,你也无需惧怕天劫神威。哈哈,而我老龙也终于可以见识上界模样!” 唐徊并未理会恶龙的声音,只是按恶龙所说,以最快的速度绕着那道无形的屏障一阵疾飞。不多时,便见蓝色冰焰在半空之中连成一片,形成一张巨网。 洪荒渡海舟的禁制在这片幽冥冰焰的巨网之下,终于崩溃。 无形的屏障消失,唐徊身形一晃,便跃到了洪荒渡海舟之上。 此时这洪荒渡海舟已被吸到漩涡入口之外,船身之上的金色咒文忽明忽灭,漩涡之处一股浓郁灵气涌出,比之当初七十二世尊阵所打开的烈凰裂口,灵气还经浓郁百倍,随时都有可能将人扯碎。 船身一阵颤动,固方倾宇此时全力施展仙阵,虽眼角余光已看到唐徊身影,却也无可奈何。 青棱在下方已等候多时,此时正是绝佳的机会,便收敛了气息,踩着风火轮,疾飞而上,顶着四周庞大灵气,紧紧攀在了船尾之上。 第142章 瀚海 洪荒渡海舟一半已没入漩涡之中,受到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的灵气影响。整艘船如同在飓风狂刮的海面之上前行般,震颤得越来越厉害,船身也已倾斜。 青棱挂在船尾之上,察觉到整艘船的斜沉入漩涡之中。进入漩涡的船上已亮起一道银亮光罩,将船上一切事物都罩在其中。而船外的事物,那些被吸引上来的树木山石,都在这漩涡巨口中化为了齑米分。 她心中一惊,已知漩涡之口定有巨大压力。 眼见整艘船要没入漩涡之中,巨力压来,而这股力量集天地神威而成,非人力可抗,纵她已是返虚后期之力,也没办法抵御,青棱此时将心一横,脚尖一点,身体向上一跃,便赶在最后一刻,落到了洪荒渡海舟的船尾之上。 脚才刚刚落地,她便感觉到船身猛烈一震,整艘船几乎是垂直下沉之势。 四周一片幽深虚无,眼前只剩暗紫墨蓝几色交缠延伸,铺开一幅没有尽头的苍穹之图。 青棱伸手紧紧抓住了船边木栏悬在半空,在这片苍穹之中,她所有的力量仿佛都消失了一般,施不出半点法术。 也不知船那头的固方倾宇与唐徊怎么样了,一点声音竟都没有传来。 船中间是一栋金碧辉煌的三层楼阁,挡住了青棱的视线,她什么也看不见。 她心中才刚揣测着,洪荒渡海舟不知行到了何处,船身又是一阵震动,竟缓缓正过身来。 所有的力量都忽然间回归,船身已正,青棱松开手便落到了船板之上。 四周漫无止尽的幽深苍穹,忽然出现了一条璀燦星河,正是青棱在烈凰树下收回力量之时所领悟到的那一幅画面。 她体内的血液仿佛都随着这幅画面一阵沸腾,源源不绝的本源之气如海水汹涌而至,比起她领悟之时所感受到的,要浓烈上百倍千倍。 比起先前所悟,这亲眼所见方才让她更加震撼。 宇宙苍穹,星河瀚海。 青棱觉得全身灵气如同找到归宿一般,径自在她经脉之中缓缓流动起来,而腹中噬灵蛊亦在魂识之中化成人形,盘膝闭眸,开始吸收这股天地永恒之气。 魂识虚空中,站在阴影里的那个青棱,亦诧异地抬了头。这股灵气带着平和宁静宛如岁月流转般的轮回气息,像山寺梵音般敲在她的心间,带走所有阴霾。 便是如今占据着这副身躯的血眸青棱,也一样平静了下来,盘膝坐在了船尾,眼中的殷红血色竟有一瞬间化作浓浓墨色。 忽然之间,船身又是一震,船的另一头传来了呼喝斗法之声。 青棱魂识铺去,便望见这洪荒渡海舟的船头之上,固方倾宇已与唐徊斗起法来。 唐徊额前红印如血,仍旧是叫人惊艳的俊美着,却已不是从前的清冷容颜,而是透出一股蛊惑人心般的邪色来,一双眼如能勾魂般飞扬着,嘴角似笑非笑地勾起,即便是在斗法之中,也依然美得惊心。 对比之下,固方倾宇则显得更加苍老。 他已停止施展仙阵,一双手似鹰爪般勾起,手中抓着一条黝黑的小蛇,朝着唐徊不断吐出冒着森然绿气的光芒,如同淬了剧毒般。 而唐徊则站在船头边缘,手中仍旧是幽冥冰焰所化的利剑,挡着半空之中不断飞来的毒光。 看得出来,这两人都不敢在船上施展大法术,生怕引起船身崩溃。 青棱四下一查,发现一道白光自船身的三层楼阁之上亮起,化成了先前她挂在船尾之时所见的那道光罩。 这光罩此时仍发出浅淡的光华笼罩着船身,并不显眼,但很明显这光罩将这船上空间与外界隔绝开来,形成一个安全的地带。 而外界,便是深邃苍穹,若是没了这层光罩,只怕他们不知道会被这苍穹吸到何处。 难怪这船取名为洪荒渡海舟,青棱心中似有一道灵光闪过,快得她抓也抓不住。 前面的动静忽然大了起来,青棱来不及细思,只能将注意力放在了固方倾宇与唐徊身上。这两人的斗法若然将这洪荒渡海舟毁了,只怕三个人都要在这苍穹虚空之中永远漂流。 固方倾宇的修为是合心圆满期,而唐徊目前境界才是合心中期,比起固方倾宇尚有一段差距,因此此时唐徊已陷入危急之中。他整个人已被一条扑在他身上的巨大蚺蛇压在了船椽之上,半身已悬到了船外。 青棱人在光罩包围之中,除了船身偶尔的晃动之外,一切都风平浪静,此刻看到唐徊悬空的身子,才发现苍穹中的风,刮得十分猛烈。 他的长发被风吹得飞在半空中狂舞不歇,宽大的衣袖被风吹到了臂上,露出一段结实的手臂。他一手紧紧抓着船橼,一手死死掐在了蚺蛇身上,将它的血盆大口尽力推离自己。绿色涎水不断从蛇口尖利的獠牙之上滴落,每一滴落在他身上,便会升起一股黑烟,将他的肌肤灼烧出一个恐怖的伤口。 青棱放在膝上掐诀的手此刻已经紧握,胸口微微起伏着,血眸半眯,已将唇咬得死紧。 “怎么?你还想着去救他不成?”红眼的青棱站在魂识虚空之中,满脸嘲色地对着阴影中的人问道。 阴影中的那个青棱,已经将手握成拳,虽然仍旧面无表情,但看得出来,她正努力克制着自己心头矛盾的念头。而这份骤起的强烈情绪,已直接影响到了红眼青棱对这具躯体的控制。 她没有理会红眼青棱的质问,只是低垂着头,不去看魂识之中船头的情景。 船头之上,唐徊的身体已渐渐向外滑去,他手臂上青筋毕现,面上细汗布遍布,额间红痕似要滴出血来。 “我看你还能撑到几时!去这苍穹虚空之中做你的飞仙大梦吧,哈哈哈!”固方倾宇老脸之上露出阴险可怖的笑容,手中光芒一灿,蚺蛇仿佛被巨力灌注一般,发出一声刺耳嘶鸣,骤然间压下。 “他要死了!”红眼青棱忽然间声音一冷,目光紧紧落在了唐徊身上。 墨眸青棱浑身一颤,却缓缓地盘膝坐下,闭起眼眸,不再看令人心颤的画面。 不过只有三百年的感情,却似乎比任何一段感情,都来得让她揪心。 “他现在不死,他日也必死在我手中。没有差别!” 清脆却带着寒意的话,从墨眸的青棱口中吐出。 她终于开了口,那话中森冷寒意,竟让满心魔意杀气的红眼青棱也不禁一冷。 “哼!你倒是舍得!”红眼青棱冷哼一声,不再开口,继续凝视着魂识中传来的影像。 唐徊整个人已几乎都悬到了船椽之外,只剩下一只手紧紧抓着船橼上栏杆。 固方倾宇已站到他的身边,手中光芒化成细针,朝着唐徊的指上划去,脸上是一片得意的狞笑。 唐徊的手上,已是点点血痕,他十指修长白皙,因而显得尤为可怕。他咬着牙,仍死死撑着。 “死吧!去陪我的傲儿!”固方倾宇见他仍然强撑,厉喝一声,手中针芒骤亮,朝着他的手腕划去。 唐徊却忽然松了手,整个人沉入苍穹虚空之中。 “啊,他掉进苍穹虚空了!”红眼青棱一声惊呼,眼却偷偷望向阴影之中的另一人。 只见她身子一颤,虽仍闭眸入定的模样,眉眼间却浮现悲色。 这八百年爱恨,似乎都随着他这一去,而化为了满天尘烟。 有多少恨,就有多少的痛。 “哈哈哈!”固方倾宇仰头狂笑,将蚺蛇收回,那蛇飞入他的身上,又化成那件龙蟒甲袍。 他缓缓走到了船椽边上,微微俯头朝着船下苍穹望去。 不过眨眼之间,惊变忽起。 一道白色人影紧紧攀着船头忽然跃起。 他发丝凌乱皆被狂风吹到脑后,一身衣袍几乎要被吹裂,衣襟已敞,一张俊颜之上,挂着邪戾的笑容,双手十指之上燃起幽冥冰焰,紧紧抠在了船身之上。 这一跃起,叫固方倾宇猝不可防,他正微俯着身朝下看去,唐徊却忽然跃起,手中冰焰化成一个巨爪,瞬间缚在他身上,将他狠狠往外一扯。 固方倾宇惨叫一声,不及反应,便被他扯到了船外的苍穹之中。 他的得意还来不及收起,关于飞仙的梦想已近在咫尺,却在忽然之间失去了一切。 落入这苍穹虚空中,便永远在这虚空中漂流,直至他寿元终了的那一天。 便是他有通天之能,在之星辰瀚海之中,也只如尘埃一颗。 唐徊重新踏到了船板之上,遥望着固方倾宇苍老惊愕的容颜渐渐沉入虚空,脸上的笑意渐盛。 这仙途,仿佛已在他掌握之中。 “好小子,算你厉害,竟然豁得出性命骗他!”魂识之中恶龙一声赞。 唐徊仍是笑着。 恶龙如今已抓不到唐徊的心思了。他虽有存在了近万年,无奈这个男人心如海深,自从分神之后,连最后一点人味都没有了。 他从前甚少露出笑容,即便是开心的时候,也都是寒着脸,现在倒是常常笑着,却有着更深的寒意。 也不知告诉他这飞仙捷径到底是对是错。 恶龙见他毫无理会他的意思,心头一叹,这小子聪明绝顶,不论任何事,只要稍加点拔,他便能自行领会,就像那分神大法与这洪荒渡海舟一样。 关于这洪荒渡海舟,他也不过就是随口一说来历,竟然叫他一路查出了端倪来。让他发现固方倾宇竟然真在行逆天荒谬之事,尚未到达飞仙境界,便想借助外力强行到达上界仙地。 虽说此法能叫唐徊不必担忧因缺少元神而在飞仙之时受到天劫,但也实在凶险,便是将固方倾宇打落虚空,也不能保证凭这洪荒渡海舟就能顺利到达上界。 这数百年相伴下来,便是再绝情的人也要生出一些情份来,不管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这小子,他都希望这渡海舟能顺利到达。 唐徊并不知道恶龙心头诸多想法,更不知道青棱已隐在船后,他如一尊冰雕般负手而立在船头,放眼望着这星河。 第143章 穹影 “竟然没死,手段果然狠辣!” 魂识之中,血眸青棱看着唐徊的身影啧啧不已。 她对面阴影之中坐着的墨瞳青棱,仍旧沉敛如钟。 洪荒渡海舟在虚空之中悠悠而行,朝着某个未知的方向缓缓划去。 这无尽的虚空中,只剩下他们两人。仿如很多年以前,在龙腹虚空之中,他与她也是这般相对而立,他们等了三百年才得已相见。而如今,咫手可碰的距离,却比那三百年的距离更加遥远。 “要不要杀他?”血眼青棱忽然问道,也不等阴影中的人回答,忽又自问自答道,“还是不要,这虚空无常,万一要是把这船打烂了,我也要和固方倾宇一样,变成这苍穹尘埃!” 她如此想着,便安心坐在了船尾吸收这苍穹中的本源之气来。 星辰流光缓缓而逝,忽然间虚空的一头,露出了银亮的洞口,仿佛是这苍穹的尽头一般。 唐徊半闭的眼忽然睁开,眼中一片惊喜的光芒。 随着距离的缩小,那银亮的洞口越来越大。 洞口之外云雾缭绕,仙气逼人,一股异于万华的气息扑面而来。 青棱也因这一幕而站了起来。 上界仙地,似乎已近在手边。 可忽然间,整个苍穹都扭曲起来。璀璨的星河顿时失去了影踪,整个苍穹幽黑一片,只剩下船上楼阁外镶嵌的玉石发出微如萤火的光芒。 银亮的洞口转眼就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唐徊一惊,手按在了船椽之上。 “怎么回事?”他已向恶龙问出声来。 恶龙也是一片茫然,无法回答唐徊。 一股陌生却带着无上威严的力量忽然间四面八方袭来。 黝黑的苍穹扭曲之后忽化成了一只张牙舞爪的黑色巨兽影子,兽影之上亮起两个晶亮的凹洞,仿佛巨兽可怖的眼睛一般。 “大胆,下界凡仙,竟敢私闯上界仙地。你们可知,境界未达擅用外力闯入,是魂飞魄散的死罪!” 粗重的声音在这苍穹之中炸起,随着这可怕的声音,苍穹之中忽然卷起一阵黑色怪风袭向洪荒渡海舟。 顷刻间整艘船开始剧烈摇晃了起来,船身之上的金色咒文光芒也忽明忽暗。 唐徊紧紧抓住了船椽,这仙途都已经到了这里,若是回头实在心有不甘,可若是不回头,眼前这不知名的异兽威力,已不在万华神州修仙界的境界范围内了。那股浩瀚天威,直叫人打心里震颤出来。 巨大的实力悬殊,就连尝试都没有必要。唐徊将心一横,眼中厉色一闪,当机立断要将船头调转。 可这洪荒渡海舟的封印只解了八成,此时仙阵已经支撑不住,唐徊虽有心调头,可洪荒渡海舟却仍如沧海浮舟般随着水漂去。 漂向那黑影之中。 “我乃这星辰苍穹中禀天地之威而生的苍穹守护兽穹影,你们今日敢犯此忌,便休怪我将你们打入这苍穹之中!”穹影的声音继续说着。 唐徊却看见黑影巨兽忽然撕裂,扯出一张诡谲恐怖的大口,将洪荒沧海舟吸了过去。 “快,先解这第九重封印!”恶龙忽然在他脑中一声巨喝。 “怎么解?”唐徊的身子随船而摆,一张俊脸之上布满阴霾。 “将天地本源之气,灌入那三层楼阁之中,即能解除!”恶龙吼道。 唐徊却一怔。 “何为天地本源之气?又如何灌入楼阁?”他并不知这本源之气为何物,情急之下便不再用魂识交流,而是脱口而出。 “就是……就是……唉,忘了你还未领悟到这茬了。完了完了,老龙这缕元神今天就要随你葬送在这苍穹之中了!”恶龙一声哀嚎。 唐徊还未做出反应,忽然间,一股熟悉的灵气从那三重楼阁的顶端传来。 “咦!”恶龙一声惊疑。 唐徊却比他先一步转了身。 光华浅柔的三重楼阁顶端,青色的身影稳稳站在上面,宛如这楼阁之上生出的一株兰芝玉树,挺拔清隽。 “你还发什么愣。不想死就赶快操纵这艘破船上的仙阵,给我调头回去!”青棱血眸之中现出极不耐烦的神色。她双手要凝聚青光没入楼阁之中,正苦无法操纵仙阵。 原来她听到了唐徊质问恶龙的话。 此时此刻,也只有估且一试,将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唐徊闻言迅速收敛了心神,将所有注意力放到了仙阵之上。 三重楼阁忽然间异光骤起,船身之上的咒文光芒大作,竟在唐徊的操纵之下,缓缓调回了头。 青棱眼中一喜,与唐徊对视一眼,便即刻分开了眼神。 洪荒渡海舟朝着来的方向缓缓行去,可身后的飓风仍旧未息。 穹影嘶吼一声,怒道:“现在想逃已经太迟了!” 他张口又是一吐,巨大的黑影如恶兽般扑来,瞬间就笼罩到了洪荒渡海舟之上。 青棱立时便察觉手上的压力增大,唐徊也已汗湿重衣。 这力量如附骨之蛆般粘在船身之上,他们能感觉到船被这股力量撕扯着,几近崩溃。 青棱心中大急,却毫无办法。 这穹影的力量已不是他们凭借经验与智慧便能战胜得了的。 恶龙也已没了办法,若是元神有躯体,只怕他也要吓出一身冷汗来了。 那股力量越来越大,洪荒渡海舟已然将要溃散。 忽然间,这力量却猛地一停。 “咦?你这船上有上界仙人之力?”那穹影忽然一声疑语。 唐徊闻言不由自主望了青棱一眼。 “不对,不是上界仙人,这修为还差了一步!”穹影仿如自问自答般地说道。 唐徊与青棱便俱是心头一惊。 “哼,修为不到竟能领悟天地星辰之力,明明已飞仙有望,却为何还要寻这捷径?真是贪心!”穹影的口气十分不乐,可加在洪荒渡海舟上的力量,却渐渐被他收回。 飞仙有望…… 唐徊忍不住紧紧盯着青棱,一双如春花般的眼眸中,充满莫名而矛盾的情绪。 “罢了,我念你修行千年不容易,又有如此天赋悟性,就饶了你等性命!快快给我回去,莫要再来!”那穹影忽然轻叹一声,黑影鼓起,猛地从口中吹出一股更加庞大猛烈的飓风。 飓风袭来,卷起了洪荒渡海舟,朝着来时之路疾行而去。 洪荒渡海舟在这飓风之中早已歪斜。力量太大,青棱站在楼阁之上,四面无可抓之物,不多时便被甩到船板之上,落到了唐徊身侧。 二人靠在一起,紧紧抓住船椽,均无法开口说话,便只剩眼神在空中相交。 似这般并肩而立的场景,似乎已是隔世的记忆,却忽然在那一刻清晰起来。 唐徊,终不是她想忘就能彻底遗忘的过往。 不知过了多久,飓风将他们送到了另一个银亮的洞口之前,猛然一刮,便将洪荒渡海舟吹到了洞外。 天光乍现,洞外一片青山绿树。 灵气仍旧暴戾不安,但景致却熟悉得让人感到安全。 正是烈凰的引仙山顶。 这一番辛苦折腾,没想到他们仍旧回到了这里。 洪荒渡海舟在引仙山上的云层之中停了下来,船身在穹影的力量之下已经斑驳开裂,船身之上的弩机也已散开,三层楼阁更是剥落残缺。 整艘巨船已不成形。 天际的漩涡入口也在他们离开之后,而缓缓关闭,天空恢复从前的完整。 青棱站在唐徊身侧,他的气息萦绕在鼻间,是一股浅淡的薄草香气,与从前一样。 她血色眼眸中闪过一丝迷茫,似乎想起了从前。 虽说她是因魔而出,可是这八百年中,她与青棱共生,所有一切的感情,她亦都一起体会着。或者说,她不过是青棱深埋于心的另一个自我罢了。 如今再见唐徊,那些记忆便乍然清晰。 唐徊忽然转过头来看她,头轻轻一低,发丝便从耳边落下,垂到她的脸颊上,带来一些酥麻挠心之感。 “青棱。”他忽低低一叫她的名字,眼中似春暖花开般漫天温柔起来,有着她从未见过的迷人色彩。 “嗯。”青棱呢喃一声,红眸中现出一丝惑意。 他没再说话,唇边的笑收起,只剩下棱角分明的漂亮线条,就这么静静望着她,半晌忽然眉色一动,仿佛情不自禁般抬了手,修长微凉的指尖缓缓抚上青棱的脸颊。 可印象之中温暖的触感并未落入指尖,他却触到了一丝炽热的气息。 竟然青棱手中一点烈凰之火,将他指上悄然放出的幽冥冰焰给拦了下来。 青棱已从他身侧跃开,脸庞上是他从没见过的,娇艳妖娆的笑容。 “唐徊,你若想用美色诱惑本尊,还不如直接宽衣来得干脆!”她脆生生地开口说道,脸上迷茫全失,只剩下眼中凛冽杀气。 唐徊将指尖上的幽冥冰焰拈灭,纵身飞起。 “呵呵。”他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低沉地笑出了声,“青棱,这样的话,不适合你来说!” 她还是适合干干净净、精神百倍地站在那里,像一簇在雪地里盛放的鲜花,叫人看了便记在心头。 青棱有瞬间的闪神。 萧乐生和他说过一样的话。 “媚门的花招,别学,那不适合你!” 酒馆之中他的笑语尤在耳边。 想起萧乐生,青棱心头便是一痛。不管她是哪一个青棱,那样入心入情的感觉,都是两个人所共有的记忆。 “我在萧乐生面前发过誓,要亲手杀了你!”青棱自魂识之中取出了断恶神剑,缓缓举到了身前,剑身一阵锋鸣,仿佛应和着青棱的话一样。 “断恶!竟然是断恶!”唐徊魂识中的恶龙被断恶熟悉的气息惊起,嚷嚷了起来。 “萧乐生。”唐徊似呢喃般地开口,“你爱他吗?” 青棱被他的问题问得一滞。 她爱萧乐生吗 这是很久以前她曾经浮上心头的问题。 如果不爱,因何对他万般牵念。 如果爱,又因何爱 数百年的同门之谊都没让他们之间产生出半点男女之情,却在那短短数十年之间,他便成了她心尖之上第一人。 是因那一路倾命相守 还是仅仅因为,在萧乐生的身上,她找到了唐徊的影子。 没有答案。 而今,爱与不爱,也已不再重要。 那个说要以命相守的人,不再回来。 除了断恶剑上那缕元神,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该记住的恨,与该忘却的爱。 第144章 青棱VS唐徊(1) 除了断恶剑上那缕元神,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该记住的恨,与该忘却的爱。 “别废话了,今日本尊绝不会再放你走!”青棱手中断恶在空中划下一道剑芒,剑上红光一炽,灼热的气息燃起。 她与唐徊,早已是相见成仇,不死无休的结局了。 唐徊沉下了眼眸,里面种种情绪都随之化为乌有,只剩下了森冷杀气。 上一次从她身边逃走,是因为她未及融合完全便提早出来,才给了他可趁之机。可今日,除了战,他避无可避。 他手中幽冥冰焰凝聚成剑,这一次冰焰之剑,要比从前所释放的更加庞大炽烈。冰蓝火焰雄雄燃烧着,看似没有温度,却带着焚尽一切的力量。 青棱将断恶一振,庞大的灵气从身上涌出,奔向唐徊。 在这威压之下,引仙山上的所有生灵都瑟瑟发抖着躲入洞穴。 天际风云涌聚,明媚阳光瞬间被掩盖,四野之上又陷入阴沉之中。 “小子,你会死的!快逃吧!”恶龙躲在唐徊的神识之中喝道,返虚后期对上合心中期,唐徊毫无胜算可言。 唐徊若死,他也不可能独活。 恶龙满心郁闷,当初自以为先下手为强,结果反而让断恶老赵捡了个便宜。若当时他选择的是青棱,只怕现在已是完全不同的局面了。 唐徊只是嘴角一扬,算是回答恶龙。他周身被青棱威压笼罩,已感觉到山峦般的压力传来。 返虚期的力量,果然可怕。 青棱飞在半空,手上断恶斩下,剑上一片红光飞出,化成无数只烈凰真身,成群向唐徊袭去。 唐徊见状疾速退飞,一面向另一方向飞去,一面将冰焰挥出。 烈凰真身乃为至烈之物,正是幽冥冰焰的克星,他挥出的一片焰雨,不消片刻就便烈凰真身逐一吞噬。 青棱见他退飞,便祭出风火轮,飞站而上,朝着唐徊追去。 唐徊没有了太虚沧海图,便只能靠着自身之力在天空飞掠,很快的,青棱便已追了上来。 “还逃!”青棱一声厉喝,剑中挥出一束金芒,正是她在烈凰树下融合之时领悟到的,本源灵气与她以无相精铸成经脉相融之后,所变化得出的金火。那道金火幻化成一道粗重锁链,飞到了唐徊身上,将他重重锁起。 唐徊闷哼一声,俊容之上表情微狰。他双眸圆睁,牙齿紧咬,身体不住地施力,全身上下都燃起幽冥冰焰,想要将这锁链挣断。 可这锁链带着青棱的本源之气,唐徊的幽冥冰焰不起作用,他只能看着青棱渐渐逼近。 她手中断恶剑上红光正炽,只要劈下,唐徊便会被烈凰之气覆盖。 可她的手却一颤。 “犹豫什么!我替你杀了他!”血眸青棱感受到魂识中另一个她传出的颤抖之意,不禁一阵怒意。她将手一紧,停止了那颤抖,接着便猛然挥出。 剑上飞出一只硕大的烈凰真身。 朱红凤凰自天际掠过,带着怒恨与绝然的气息,飞向唐徊。 青棱脸上露出一个狞笑,眼中的血色如同漩涡般,疯狂地涌动着,浓得几尽要滴出血来。 巨大的烈凰撞到了唐徊身上,激起了万丈红芒,仿如金铁交鸣的铮然之响却突兀地响起。 青棱脸色一变,立时感觉到手中锁链的那头一松,她没再犹豫,挥剑再劈出一只烈凰真身朝着唐徊飞去。 铮然之音又起。 红光消褪之后,露出了已不似人形的唐徊。 他一身白衣已残破不堪,赤裸着胸口手臂,再不是从前谪仙般的飘逸模样。 银色的龙鳞,覆盖了他的全身,就连白皙的脸庞之上,也是层层叠叠坚硬无比的龙鳞片。远远望去,他就像是未完全化为人形的龙神。 唯有额间红印,仍旧红得似要滴落。 那金铁交鸣般的铮然之间,便是烈凰撞上了覆盖他周身的龙鳞所发出的。 “吼——”一声巨吼响起。 唐徊的身后,不知何时已盘绕飞舞了一只巨大的五爪银龙虚影,正是被断恶镇压了近万年的那头恶龙。 “唐徊,老龙陪你豁出去了!”恶龙苍劲有力的声音如同古钟乍响。 唐徊眼神如刀光剑影般凌厉,身上的灵气突然间比起先前强了数倍,已逼近返虚。 “恶龙元神!”青棱低声疑了一句。她没想到他竟已能召出恶龙元神附体。 那恶龙原本修为已是返虚后期,又神通无限,虽说如今只剩元神,但附到了唐徊身上,也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尤其是这恶龙一身龙鳞,可算是万华神州之上最坚硬的铠甲。 可就算有恶龙附身,他也仍旧不是她的对手。 “别说你只是龙魂,就是真龙来了,也一样要死!”青棱冷哼一声,又是一道炽烈的红光从剑上挥出。 这红光去势甚猛,眨眼间就飞到唐徊身边。 唐徊不闪不避,生受了这一击。虽有龙鳞在身,他也被震退了数丈。 他胸口起伏,喘着粗气,却忽然森冷一笑,翻手取出一枚墨色珠子。 青棱蓦然睁大了眼,那枚珠子与她从前用来装那三缕救命元神的容器同属一物,是专门收纳魂魄元神的缚灵珠。 她忽然记得曾经在双杨界雪枭洞外见过他使用此物。 一股庞大而暴戾的气息从他手中的缚灵珠上传出,那不是属于人类的气息。 唐徊指尖一拈,那缚灵珠便碎裂开来。 无数的兽鸟鸣叫咆哮声,都随着缚灵珠的裂开而一起响起。整个山林仿佛有兽潮奔腾而出。数不尽的灵兽之魂从缚灵珠内跑出。 各种形态的灵兽魂魄在在天宇形成一阵古怪妖异的影雾,如同成千上成只灵兽在天空盘旋不去。 这阵灵兽魂魄,仿佛在缚灵珠中被镇压了许久,突然出来,都带着浓重的怨恨,几乎将这片山林变作地狱。 唐徊臂上忽然亮起无数墨色咒文。他咧嘴一笑,将双臂举起。覆盖着龙鳞的嘴角被扯出奇怪的纹路,叫人心中生寒。 天上无数的灵兽魂魄凄厉地吼叫着,被这咒语发出的光芒所笼罩吸引,融成一股黑雾,瞬间冲入了唐徊的手臂之中。 一股阴冷的风猛然刮来,青棱情不自禁抬袖微挡,前面的唐徊忽然一声长啸,周身释放出一阵惊心的力量。 青棱一惊,没有想到唐徊竟然利用灵兽的怨念之魂,强行提升修为。 这些灵兽魂魄应该是他这几百年间不断搜集而来,一齐禁锢在缚灵珠内,日夜祭炼。这些灵兽生前便被他杀死,死后却不入轮回,永远在缚灵珠受魂魄祭炼之苦,因此怨念十分巨大。 他竟然凭此力直接越升到了返虚中期,与青棱仅有一步之隔。 青棱皱起了眉。 此法虽然厉害,却始终不是正路,只怕施展过后,会有强烈的反噬。但唐徊如今已顾不得许多了。 只见唐徊的身影忽然在青棱眼前失了踪迹。 青棱将剑持胸前,魂识释放,将整个山林包裹,却始终没有发现唐徊的身影。 她心中正惊诧,忽然间左侧一阵风袭来,她还来不及反应,一股巨力便砸在了她的左肩之上。 “咳!”青棱受了这一力,整个人被击飞。她身体在空中一翻,才稳稳落下。 这一击让青棱胸口翻腾,她一阵猛咳,嘴角竟挂下血丝来。 唐徊吸收了这灵兽怨魂,不想竟然兽化,不再以修仙界术法攻击,而改成了近身战斗。坚硬的龙鳞防御,山峦般的力量以及媲美闪电的速度,让他的战斗毫无破绽。 而他收起了一身灵气,导致青棱无法凭借他身上的气息来捕捉他的攻击。 毫无疑问,唐徊是她这么久以来,遇到过的最强的野兽。 青棱体内的战意被激起,这生死之斗,是该好好一战。 砰——又是一声闷响,青棱右肩再受一拳。 刺心的疼痛传来,青棱这次没再被击飞,而是向后退了数尺。灵气已灌满她全身经脉,金色脉络浮遍全身。虽然仍旧看不见唐徊的身影,但她的躯体也已坚硬无比。 砰砰砰! 又是接连数声闷响,青棱被一拳接一拳攻击打中。 “咳!”青棱伸手拭去嘴边血迹,眼中血色现出浓烈战意,唇边挑起冷冽的笑。能将她逼到这样境地,当初她果然没有白认这个师父!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她的魂识捕捉不到他的身影,虽有灵气灌体,但无法回击让她心头十分愤怒。 青棱落到地上,心念一动,便催动噬灵蛊,四野生气便源源不绝涌来。她在每一丝生气之中都灌入她的魂识,又经由噬灵蛊将这生气轮回流转而出。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仿佛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 青棱闭了眼,虽然魂识中仍旧没有他的身影,但她却自东面的草叶之上感受到一股微小的空气异动。 找到了! 青棱手一挥,断恶剑挥出一道剑光,直奔异动而去。 那异动速度很快,还不等剑光抵达,便已逃离,在这四野之上四处疾掠。 凭借着四野草木之灵,她捕捉到了唐徊的一丝踪迹。 青棱心中一喜,身形忽闪,随着那阵异动化为残影,手中断恶剑挥得密不透风,迎上唐徊。 几声轰然巨响忽然传出,原来空无一物的空中,乍然现了两个人影。 青棱与唐徊的双手在半空中化出无数道虚影,拳光剑影重重相叠,一时间竟分不出胜负。 山林草木亦随之猎猎作响。 这样的缠斗不知过了多久,青棱忽一声长啸,从唐徊的拳光之中飞出, 她胸口起伏不断,喘着气,唇边的笑却是飞扬肆意。 唐徊虽然在原地未动,却躬着身子,身上龙鳞也已斑驳,血迹遍布。 境界差距带来的实力上绝对压制,即使他将杀手锏使出,也一样无能为力。 “你还有什么能耐,一起使出来吧!”青棱傲然一笑,眼中是噬血狂意,此时她反而不急着杀他了。 一想到从前那样骄傲的男人,如今在她的眼前,像一只被猫逗弄的耗子,她就从心底痛快出来。 痛快到,几乎流泪。 第145章 青棱VS唐徊(2) “唉。”恶龙发出一声长叹。 唐徊却直起身子,手中掐诀,聚出一枚光球。 灵兽怨魂的力量,从他手臂疯狂涌入了这光球之中。 “你疯了?”恶龙忽然惊叫一声,“你明知这招对她没用,还会让怨气反噬,你还不如找机会逃走!” “逃不走了!我欠她太多,纵然上达九天下至黄泉,她都不会放过我,而我的残神也在她手中,如果不取回,仙途难料,不如趁此机会了结吧。”唐徊全然不顾恶龙的声音,眼中现出一丝疯狂来,他仍旧将力量装入光球中,很快的,那光球便化成黝黑之色,唐徊的脸上亦蒙上一股灰败死气来。 青棱从那光球中感受到了凛烈的怨恨之气,浓郁得让人仿佛置身幽冥地府之中。 她眼一沉,四野本源之气再度涌入断恶剑中,烈凰气息一炽,在她身前化作朱红光罩。 唐徊沉声一喝,掌中燃起幽冥冰焰,他猛力一送,幽冥冰焰和着黑色光球,一齐朝着青棱飞去。 青棱嘲弄一笑,挥剑斩下,本源生气涌向黑色光球。 黑球在半路之上忽然炸开,化成满天怨气,这山林间的绿树花草顿时尽皆枯萎。 这股怨气朝着青棱涌去,顷刻间将她包裹。 唐徊双手颤抖着,微躬着身子,掌中又化出两团幽冥冰焰,齐挥而出。 只是还不等幽冥冰焰飞到青棱身前,那包裹着青棱的黑色怨气忽然散开,其中飞出一只朱红烈凰,将那幽冥冰焰吞噬之后,朝着唐徊飞去。 唐徊力竭,被那朱红烈凰打在了肩头,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往朝着远处山峦飞去。 青棱从万兽怨气之中走出,弹了弹肩上浮灰,身子拔地而起,朝唐徊的方向急掠而去。 本源生气是一切死气怨念的轮回之气,唐徊这万兽怨气,在别人眼中或许可怕,但在她眼中,还不如先前那一场战斗。 唐徊足足飞了数十丈,才撞在了一处悬崖的石壁上,从上面垂直落了下来。 他身上龙鳞尽裂,伤痕遍布,奄奄一息倒在石堆之中。 青棱落在了他前方不远处,手中断恶剑一振,闪起银亮剑芒。 她缓步朝前走去,一面走着,一面将断恶剑举起。 这一剑挥下,她和他数百年缘断,他再不是她心头执拗不去的残影。 唐徊却抬起了头,俊容之上一片灰败,昔日明亮的眼眸只剩下一片黯淡,再也不是傲然飞扬的模样。 他望着青棱古怪一笑,伸手按在了身边岩石之上。 顷刻之间,天地变色。 茫茫夜色忽然降临,青棱眼前骤然间只剩下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黑色。 元神忽然一阵倦怠袭来,在她失去意识之前,她忽然间醒悟过来。 她中计了。 前面那么久的斗法,只是唐徊为了引她来此。 这片山崖之下,他早已布下了大阵。 …… 一片黑沉之中,似乎有风在烈烈地刮着。 那风刮得皮肤刺痛难耐,如要绽裂一般。 四周一片冰寒,连血液都仿佛要冻结似的。 青棱觉得难受至极,身体中如有冰雪浇灌般,她忍不住哼哼了一声。 一只温暖的手掌,抚上她的额。 这久违的温暖有种熟悉的感觉,淡淡的薄草香味萦绕而来,本是惬意而舒适的滋味,却让她猛然间脑中一醒,还未睁眼,她的手臂一挥便猛力拂开了额上那只手。 “不要碰我!”她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喑哑。 她心头一跳,将眼眸瞪开。 眼前一切,已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漫无边际的虚空,乌紫的天色 景象有些眼熟,但她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在何时来过这个地方。 她低头望去,自己的身体浮在半空中,身上裹着件黄纹兽毛皮,头发梳成两条长辫垂在脑后,胸前还挂着那个旧布包。 这个打扮,让她莫名心惊。 “你怎么了?” 忽然间,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青棱心头剧震,她想也没想便聚起烈凰之气,一掌朝着那声音响起之处挥去。 然而意料中的炽热与威力通通都没有出现,她的手臂反而被那个温暖的手掌紧紧抓住,暖意顺着手臂蔓延开来,让她周身冰意稍减的同时,也让她心头漫上一阵恐惧。 修为不见了,本源灵气也无法感觉到,就连噬灵蛊也好像蛰伏不动了似的,全部的力量都突然之间化为乌有,只剩下身体中浅薄的灵气。 “你胡闹什么?”那个声音又响起,口吻中还带着淡淡的不悦。 青棱全身一滞,转过了头。 这一转头却让她如遭电亟。 身边这个男人,如她所想得一般,是唐徊。 他穿了件青衫,外面还罩着一块全无杂色的白色兽毛皮,长发紧束在脑后,一张俊美无比的脸庞清清楚楚地出现在她眼前。 苍白的皮肤,清亮如星的眼,棱角分明的唇,眉宇间有十分英气,眸色却冷冽如冰,虽然有着惊人的美,却一样有着惊人的冷。只是他那寒意之中,在望向她的时候,似乎带了些许暖气。 “唐徊!”她觉得自己的声音是从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 唐徊微微一皱眉,抓着她的那只手掌忽然间揽到了她的腰上,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力量。 “越来越没规矩了,为师的名字也能直呼?”唐徊将她箍到胸前,低头望去,冷竣的眼中是霸道的神色。 青棱先挣了挣,却发现自己无法挣脱。她的修为不知为何,只剩下筑基期微渺的力量,在唐徊的霸道下她挣扎不出。 修为不见本就心惊,她再闻唐徊所说的话,整颗心忽都冰凉起来。 这个唐徊,不,这个地方都透着一股妖异的感觉。 唐徊已经很久没对她以师父自称了,可如今却忽然……忽然回到了三百年前? “好了,你在那断恶神剑的幻境之中迷失太久了。你到底都看到了什么,连为师都要杀!”唐徊脸上忽然现出一丝怒意,箍着她腰的手臂也愈加用力,几乎将她揉进骨血,“竟还敢说,‘不杀唐徊,誓不成仙’!要不是说这话的人是你,只怕已经成为我掌中亡魂了!” 青棱的手抵在他的胸膛上,掌中能感觉到他胸中怦然而动的心跳声,像跳动的火焰般几乎要烧了她的手。 她在很努力地理清楚思絮。 他说断恶的幻境,莫非这里是龙腹绝境之中那恶龙的虚空! 这么一想,眼前的景象便更加清晰起来。 她怎么会到了这里?断恶的幻境又是什么? “你被断恶关在幻境里呆了足有两百八十年,而我亦被老龙选为寄体,直到今日我彻底收伏老龙元神,也将你自幻境中带出,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回到万华神州了!”唐徊的手抚过她的鬓边,将她发丝捋顺,“你在这里陪了我两百多年,多谢!” 他忽俯到她耳边一语,淡淡的温热掠过她耳垂。 青棱只觉得耳朵发烫,但思维却随着他的话渐渐清晰起来。 这里是恶龙元神虚空,那如今应是三百多年前唐徊收得恶龙元神之日。按他话中意思,她在这里遇到了断恶剑灵,并陷入了它所制造的幻境中,因此往后那三百多年与他之间的生死怨恨,不过只是一场幻像。 萧乐生没死,何望穹也没有死,一切都回到了他杀她之前。 那么,这个时候何望穹应该还在。 她心念一动,立刻掀开了自己的旧布包。 除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外,一团雪球状的小兽,正静静趴在里面。 她的心几乎要跳出喉咙,情不自禁伸手用指尖轻触它。 那只小兽被她一碰,蠕了一蠕,发出一声低低的咕哝。 果然是未化成人形的何望穹。 青棱手微微颤抖着,强迫着自己渐渐冷静下来,那三百多年发生的事,怎可能一觉睡醒就成了幻境。 她想起了陷入昏暗之前山崖下的唐徊,那里似乎布了一个大阵。 或者,现在这里才是幻境。 她如今无法区别。 修为落到筑基,在唐徊面前,她又变成了那个卑微的少女。 若这是个幻境,那必定是当世难遇的大阵。只有由心而生的幻境,才能达到如此完美的地步,和记忆几乎一般无二。 不过,只要是幻境,便是模拟之物,仿造得再真实,也总不是真的。她虽没了修为,但只要找到幻境中的破绽,便能脱离。 “既然如此,我们先出去吧!”青棱淡淡开口。 让她再认他为师,那是绝无可能之事。 “好!”唐徊点点头,一挥手,虚空之中忽然裂开缝隙,天光涌入。 “走!”他低喝一声,一手抱着青棱朝着外面飞去,灿烂的阳光笼罩下来,照着他满脸飞扬的神采,宛如谪仙般俊美伟岸。 一如她记忆中那样美好。 他一面飞着,一面低头看她。 她神态安静,毫无兴奋之意,脸上是一片他所笼出的阴影,有种神秘且妖娆的风情,叫他情不自禁俯向她。 青棱心里一惊,就将头一偏。 这样的拒绝仿佛引起了他的不满,他伸手攫住她的下巴,狠狠印了上去。 这一吻,与记忆中蜻蜓点水般的轻吻,截然不同。 他温润灵活的舌尖带着不容抗拒的霸道与温柔,小心撬开她的唇齿,探入其中,与她的舌交缠轻啜,轻尝浅咬,如同品尝这世上最醇厚美味的甘霖一般。 一直到落地许久,他依旧在她唇上逗留,揽着她腰枝的手臂霸道有力,不容她抗拒。 青棱脱不出去,只能半倚着他,她脸已酡红,心却冷得出奇。 总感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这一吻许久以后方才结束。 天际阳光正盛,照得两人之间如火般燃烧的暖昧缠绵无处可躲。 唐徊祭起太虚沧海图,一把将青棱拉了上去。 “去哪里?”青棱站唐徊身后一边问着,一边低头望着脚下的太虚沧海图,这法宝在唐徊与固方倾宇斗法之时已经毁去,如今却又展现在她的眼前。 “先去找萧乐生!”唐徊催动太虚沧海图,朝着前方飞去,阳光在他脸上镀上一层金色光影,让他太过俊美的脸庞显出了一丝慈悲来。 青棱的心却因为这句话而一窒。 萧乐生…… 是了,这个时候的萧乐生,正在万华神州某个洞府之中做个逍遥快活的媚修。 想起萧乐生,她忽然间并不排斥起这个世界来,因为何望穹还活着,萧乐生也还活着,一切的悲剧都还未开始。 第146章 返虚大圆满 青棱的记忆并没出错,萧乐生果然弄个销魂窟,找了一群女修日夜笙歌。 “青棱师妹!”萧乐生见到她的时候,露出风流妩媚的笑容,与她打着招呼。 他的眼神,有些微小谨慎。大概是因为害怕唐徊所致,他给她的笑容,又有些讨好谄媚,和她记忆之中,那时的萧乐生一样。 但是,他不是那个将她从冰塔中救下、一路以命相守的萧乐生。 青棱初见他时那股欣喜若狂之意,在看到他的第一个笑容开始,就渐渐沉敛而去。 纵然容颜一样,但这并不是同一个人。 莫非,那三百年真是她在幻境中所经历的? 而那个萧乐生,真是她爱而不得之后所幻想出来的? 青棱的心头第一次浮起这样的疑问。 一切都如她记忆中的一样,可一切又似乎都不一样了。 见过萧乐生,青棱浑浑噩噩中,又被唐徊带往了玉华宫。 玉华山的雪,十年如一日的冰冷洁净,玉华宫也如记忆中一样绮丽宏伟。 唐徊被带去见了墨云空。 她知道,接下去就是长达七天的等待,她站在了半月巅上,从日出到日落,足站了七天。 半月巅上镜子一样的冰块,照出了她的模样。 容颜清浅,眼眸如墨。 唐徊在第七天的时候,终于如她记忆中的那样到来了。 他双鬓已是沧桑的枯白,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轮回般,眼眸也沉敛下去。 青棱站在山巅之前,看着与记忆一般无二的他。 此时若他出剑,她也一样无力抵抗。 “我们走吧!”他声音喑哑地开口。 青棱一下愣住。 这与她记忆中悲伤绝望的情景,完全不同。 “青棱,我们结为双修眷侣吧!”他嘴唇轻动,说出不啻于雷鸣般的话来。 双修眷侣?! 青棱脑中只剩下这四个字,再也没有第二个反应。 唐徊将她带到了阳曲山,指着冰雪覆盖的山巅对她说,这里将会是他们未来的洞府。 “为什么?”青棱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从惊诧中醒来。 “你在问什么为什么?”唐徊揽着她的腰枝,低头一笑,那笑容如化冰的春光般灿烂。 “为什么,要和我结为双修眷侣?”青棱问他。 唐徊一愣,随即又是轻轻一笑,开口道:“我本欲求娶玉华宫圣女墨云空,她引我去看了玉华宫的重宝……” “万窍窥魔镜?”青棱不知为何,心头忽然闪过这件东西,不禁脱口而出。 唐徊点点头,道:“原来你知道此物。我确是去照了万窍窥魔镜,那面镜子能看出人的心魔,而我的心魔……” 他声音忽然一顿,青棱却将心提到嗓子眼。 “是你!” 就这么毫无重量的两个字,瞬间如雷电般炸在了青棱的心头。 接下去的日子,是青棱从未经历过的,她陪着唐徊收伏阳曲山下巨龙,花了三年时间建成冰殿,又花十年建成冰塔,终在十三年后春日,她身着一袭殷红嫁衣,站在了冰殿之中。 那件嫁衣,以雪地仙蚕丝制成,又以东山霞光染色,其上洒满萤米分,不论白天黑夜,这嫁衣都如云光雾染般绝色倾城。 她看到自己乌发如瀑,双眸水气氤氲,如墨染成,颊上胭脂鲜妍,是这一生从未有过的美丽。 唐徊着一袭红袍,脑后发丝轻绾,耳边散落满肩如水温柔,清冷的眼眸深处,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 这是她记忆中从未有过的画面。 美好得如同一幅画卷。 萧乐生还在,何望穹没死,她依旧陪在唐徊身边…… 红衣似火,结一世同心。 她看着唐徊一步步靠近,眼中火焰似要将她焚尽,炽热灼人。 “青棱,仙路漫漫,你可愿与我一起,生死相依,祸福于共?”唐徊站在她的眼前,低头看她,眼中除了她,不再有其他东西。 青棱既未点头,也未闭眼,一双墨染般的瞳眸静静看着唐徊,许久之后,才眨了一下眼帘,头微微一点。 唐徊便俯下头,眼中一点焰光,朝她吻去。 “唐徊,此梦虽好,然我青棱一生,长于谎言,绝不再接受任何虚假之情。你的幻境,可以收起来了!”她忽然一声冷语,手中断恶剑飞出,径直刺入了唐徊额间。 唐徊如雕像般伫立在她面前,眼中波澜忽然沉寂。 终究,还是差了一步。 二人红衣黑发,煞是动人,本应执手而立却化作持剑相向。 周围景象忽然一阵扭曲变形,化成碎片。 青山绿树,石崖峭壁,他们仍旧还在烈凰圣境之中。 青棱手中断恶,已没入唐徊额前红痕之中。 唐徊眼中一片灰暗,瞳孔已失了焦距,若非鼻间尚有一息,只怕没人知道他还活着。 他脸色惨白如稿,俊美的容颜光芒不再,仿佛一瞬间虚弱了下去,只是他身子仍旧挺直站着,如同松柏。 “你……怎么……看……出来的?”唐徊的口中断断续续说道。 这个阵法,是他献祭了一双眼睛为代价才开启的,为上古幻术禁阵,能将人带入记忆之中轮回,更改一切过往。只要对方在幻术之中迷失心志,便会永远地呆在这幻境之中,沉沦在一场场虚假的幸福之中。 而他怕她修为高深,更不惜亲入幻境,以自身引导青棱记忆,以策万全。 若是青棱迷失心志,沉沦幻境,那她便可随他处置。 “你算漏了一样东西,我的心魔!”青棱的瞳眸,此时黑红交互闪过,可唐徊已看不见了。她是想留住那个梦,不单是因为心中一丝情,更多还因为何望穹与萧乐生,看着他们活得好好的,就算是个梦,也让她心底生出犹豫来。 而她心中之魔,是自穆澜夺舍之时起,就已经诞生的,而并非如唐徊所想的那样,是她被一剑穿心之后才有的。 进入幻境之后,虽然一切顺理成章并无破绽,但她始终觉得怪异,那便是因为,她的心魔被古阵暂时封印。她的眼睛,化成墨色,而心中亦再无一丝暴戾之气。 便是这一点点怪异之处,叫她醒悟了过来,看出唐徊的古怪来。 此时在她的魂识之中,墨眼青棱与红眼青棱已站在了一起,中间屏障已去。 “呵呵,心魔……”唐徊声音渐弱,断恶入脑,他已再无生机,可仍旧强撑着一口气,缓缓说着,“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当初我为何要杀你吗?” “那已经不重要了。”青棱摇了摇头,他二人走到如斯地步,再问前因已无意义。 “那个幻境虽然一切都是虚假的,但至少有一件事,我没骗你。在求娶墨云空之前,我去照了万窍窥魔镜,看到了自己的心魔。”唐徊的声音已如游丝般浅弱。 “你的心魔,与我何关?”青棱面色虽然冷凝,但心头却一片空白。她已感觉到,生命之中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正在渐渐消逝。绝望与心痛并存的复杂情绪,比之当初她亲手掐灭穆澜元神之时,还要强烈百倍。 “我在镜中所见到的,确实是你!”他忽然微微一笑,虽已看不见青棱的模样,但他仍旧执拗地看着青棱所站的地方。 眼前一片黑暗,他只看得到记忆中的她。 “荒谬!我怎会是你的心魔!”青棱心中剧痛,口中却是一喝,他这样一个骄傲绝情的男人,心魔怎会是她! “我这一生修得乃是绝情二字,你既是我情之所至,自然便是我的心魔!我唐徊一生,从未对一个人如此用情,就是当年素萦,尚不及你十之其一。只可惜,一步错,满盘错。哈哈哈,可笑啊,绝情之人偏偏多情!生死不忘,三百年不改!”他呼吸一促,仿佛怕来不及说完一切似的,他声音虽弱,语速却忽然快了起来,“也罢,为了这漫漫仙途,所有一切我甘心情愿,如今为你所杀,我亦无怨恨悔。只不过,有句话,我想告诉你……” “什么话?”青棱握着断恶的手有些颤抖。 “太初百年,龙腹绝地,你我二人曾同生死,如今却不死无休,终归这条命是我欠了你的……青棱,好好活着,这条路,你替我走下去……” 他的绝情之道,到此为止,眼前一片黑暗,幻化出初见时青棱模样,叫他露了一丝笑出来。这最后一句话说完,唐徊便气息全断。 青棱呆立他身前,眼中泪水,无声无息地滚落。 “唉……想不到数百年时间,我还是折在这断恶手中。”忽然一声苍老的叹息响起,恶龙的元神从他额前飞出,虚影黯淡,已是即将消逝的模样。 他在唐徊元神之中呆了数百年,没有比他更清楚唐徊心头的执拗。 “爱而不敢,绝而不息。驱走的和留下的,到底哪个是心魔,哪个是本我,恐怕唐徊自己都已经分不清楚了。”恶龙缓缓开口,龙影渐淡,他却已不大在乎了。 那声音如梵音落在青棱耳边。 “执念太深,强求绝情一道,终为心魔所用。只是魔亦是他,他亦是魔,本为一体。”恶龙又是一声长叹,望着青棱手中断恶,眼中悲喜皆无,不过片刻,化作尘烟散去。 他们本为一体,谁才是真,谁又是魔,谁又分得清楚。驱走的真是心魔还是他已被妄念所迷已无从得知。 青棱握着那柄断恶神剑,忽然仰头长笑,泪水不息,似要将这一生悲苦流尽。 她手中施力,抽出了断恶。 唐徊额间红痕中一道殷红流下,仿佛泣血般凄艳,一团晶亮白光自额前飞出,倏尔一下,竟自行飞入了断恶神剑之中。 断恶剑忽然剑身一亮,残旧剑身之上的点点锈痕,突然间如同蛇蜕一般,缓缓自剑身之上剥离而下,落到地上。 晶亮的剑身宛如新铸一般,剑刃锋锐,森冷剑意如同天地之威般,四散而开。 青棱虽不知为何唐徊的元神会自行进入,却也看得出来,这柄断恶剑此时方才展露出属于它的神威。 她双眸一闭,停止了流泪,恶龙元神溃散前的一番话,忽令她心有所悟。 魔即是我,我即是魔。 本为一体,又何分生死。 魂识之中,血眸青棱身影已淡,虽然仍旧满脸戾色,却已毫无抗拒,渐渐与墨瞳青棱重合在一起。 再睁眼之时,她眼中血色已去,只剩下幽深不见底的一潭浓墨。 心魔已去,她修为的最大桎梏也已不再,心头一片澄明,她当即盘膝坐在了唐徊躯体旁边,开始感悟星辰之力、本源之气。 灵气慢慢聚拢,四野绿意忽盛。 星辰瀚海,苍穹宇宙,轮回不息。 青棱魂识又见到了那一片星辰瀚海、永恒璀燦的景像。她在这星海之中望见一颗星子,那星子渐渐靠近,又化为烈凰。她于魂识之中,将烈凰一景一物看遍,又缓缓经过烈凰,进入万华神州,最终这些景象又归于星海。 一道天光降下,青棱周身绽放出浩然天威之力。她的修为,臻至返虚期大圆满。 只差一道天雷,她便可飞升成仙。 是时候,该去找穆澜了。 她一整衣衫,缓缓站起,眼中波澜沉潜,手中弹出一点烈焰,将唐徊焚烧殆尽。 第147章 迷局 烈凰圣境这几日并不平静。 虽说天空景象如常,仍是艳阳高照的春景,但四野的灵气却仿佛小火慢煮的水一般,渐渐有了灼热沸腾之意。 青棱已感受到了这灵气中不同寻常的暴戾。 她眼中平静如无波深海,墨色深重,只有很仔细望去,才能看到那墨色之中隐约的血红,魂识之中也再无红眼青棱,心魔未去,只是与她融合为一。 此时,她正在山头飞纵,赶往烈凰宫。 四野草木,虽都是她熟悉的景色,却忽然清晰了起来,多了些她从前未曾发现的美丽。 飞仙在即,她对万物的感悟已又上了一层楼。 不过半日,她便已飞到了烈凰树前。 仰头望去,烈凰宫绮丽绚烂,高耸入云宵,宛如一条通天长梯。 她站在山下,翻手取出了当日在烈凰树前,穆澜所留的那块灵石。 灵石之上,所有修士的踪迹,竟都已经集中到了烈凰宫中。 也不知她去到星海苍穹及与唐徊斗法的这段时间里,烈凰发生了何事。 但不管什么事,只怕都与穆澜脱不了关系。 她在唐徊身边突破之时,已将烈凰看遍。烈凰宫中,虽然没有穆澜的影子,却有着他的气息。 她的手指一用力,掌中灵石便忽然碎成了齑米分,她的身影化成光芒,掠飞而上。 这么多年的噩梦,这么多年的算计,总要清算干净才能离开。 九重宫阙之上,冷风簌簌,云雾缭绕,一个红衣少女垂手静静站在殿口。她面容娇艳,如盛夏蔷薇,可眼中冷戚,将那娇色染上清光。 青色人影从下方绵长的玉阶飞上来,红衣少女眼中忽然一亮,露出一丝复杂神色来。 “弟子雪薇,在此恭候仙尊大架已多时!”她忽然扬声,朝着那道青色人影脆声道。 不过几日没见,青棱和击杀阴少缺那一天的模样,又有了天差地别的变化。 明明只是清秀温和的模样,却有了让人惊艳的风姿,而这种叫人仰望的风姿,雪薇只在墨云空的身上见到过。 青棱站在云上,冷眼看着雪薇。 只不过是一个眼神,雪薇便已感受到了凛冽之意,不由自主地双膝一曲,跪在了地上,恭恭顺顺地开口:“雪薇拜见青棱仙尊。” “墨云空在里面?”青棱问她。 “是的,家师已在殿后等候仙尊多时!”雪薇见她没叫自己起身,也不敢随意起来,仍旧垂着头不敢看她。 青棱的眼神叫她恐惧,那仿似利剑般穿透人心的眼神,会让她想到萧乐生的死。如果青棱怨恨于她,她就算有万般造化,也难存于世。 可每每思及萧乐生,她又是满心悔恨。悔自己将唐徊放入,恨萧乐生为青棱而死。 如果不是青棱,萧乐生也不会死。 只是再悔再恨,青棱都已不是当年玉华宫中任她奚落的女修了。 从今往后,她必会勤修苦炼,誓必有一日她会追上青棱的步伐。 雪薇跪在地上胡思乱想,好半晌才惊醒过来,四周悄然无声,她抬眼望去,眼前的青色人影已然消失。 青棱没有理会雪薇,径直飞入殿中。 大殿之上,莲花宝座庄严肃穆。萧乐生的肉身还在座上,盘膝而坐,双眸紧闭,淡淡光华笼罩着他,让他苍白无色的脸上现出一丝神圣的光芒,仿佛睡去一般。 青棱一步跃到莲台之上,伸手轻轻抚过萧乐生冰冷的脸庞,似乎下一秒他就会突然睁开眼,然后用温热的手掌抓住她的手,带点无赖地说:“萧夫人!” 可现实之中响起的却是其他的声音。 “师父!” “青棱仙尊!” “妖女!” 几个不同的声音在见到她的时候齐齐出了声。 青棱收了手,方才转身。 殿下四壁之上,不知何时伸出无数黑色锁链,锁住了一众修士。 这些修士都是在烈凰树下与她斗法后,逃得性命的修士,包括返虚中期的南衍白、杨宝来,以及李藏基等数人。当日逃走的修士,一个不少地全都被抓到了这里。 黑色锁链将他们的手脚分别锁起,另一头则没入墙中,那锁链不知何物所制,竟然连返虚中期的南衍白也无法挣脱。 而大殿之上,并没有墨云空的身影。 这些人原来面色萎顿,各自盘膝坐在地上,此时一见她来,都惊得一下站起,令殿上发出一阵锁链摩擦的“当当”声。 “苏玉宸,陈海!”青棱眉头一皱,她看到了在这些被抓的修士之中,还有陈海与苏玉宸、俞熙婉以及周千城的身影,而俞熙婉身上原来由她设下的锁链也已换在了这些黑色锁链。 “师父!”苏玉宸脸上一喜,霍然站了起来,“你终于回来了!” 陈海和俞熙婉也一并站了起来,只有周千城瑟缩了一下,俯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青棱从莲台上飞到他们身边,一边问着,一边伸手强扯那黑色锁链。 只听得嗡然一志震响,那黑色锁链竟然纹丝不动。 不仅不动,那锁链上竟还出现一股阴冷的吸力,将她的灵气从体内一丝丝抽走,她用多少灵力扯锁链,就那锁链上的吸力就有多强。难怪这些修士都是一脸萎靡的模样,原来被这锁链日夜吸取灵气。 “那日你击败阴少缺,离了这里之后没多久,墨云空就来了。她将我们都束缚在这里。过后不久,他们也被逐一带来了。”苏玉宸望着另一边的其他修士回答道。 青棱抬起眼,眼光扫过殿上众人,她没有发现魏凌的身影。墨云空抓来的,只是由她自己带入烈凰的人,其他人则不在此列。 “青棱仙尊,你的眼睛……”陈海忽然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发生了何事?” “没什么,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青棱摇摇头。 她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就只是一个眼神,苏玉宸与陈海等人就忽然间觉得安心。 “是。”他们几个点头应诺。 青棱便不再多说,化作一阵青光,向殿后掠去。 墨云空若不在这大殿,那只会在另一个地方。 烈凰树下,她的埋心之处。 天池之水一如既往的平静,似这树间镶嵌的一块巨大蓝玉,四周水雾氤氲,灵气逼人,湖畔的小烈凰树下,青石所制的桌椅上,正坐着一个人。 这人侧面对着青棱,一身浓墨重黑的衣袍,衬出张冰雪般莹亮的容颜,玉白纤长的手正轻拈着晶玉棋子,微垂着头,望着棋局思索。 青棱恍惚间,看到了记忆中的人。 墨发黑衣衬出的冰玉容颜,便是满树烈凰花开,也掩不过他一身光华。若笑,他便是这人间芳菲、桃李满城;若怒,他便是那云间青龙,怒海蛟翻。 他看她的时候,常常带笑,温柔得像这山间雾气,能包容世上万物。 从前每一次她看到他在这里执棋,总会边飞边叫,师父。 那时他会转头望她,眸光流转之间,有种宠溺的温柔。 后来她才知道,那不是宠溺,而是悲悯之色。 因为她是他炼来夺舍的肉身,总有一天,会烟消云散。 “你终于找来了。”树下的人没有转头,只是轻轻说了一句。 并不是记忆中清亮的声音,而是如珠玉落地般的女音。 青棱脚尖轻点,飞掠而去。 树下的人,虽是一样的墨黑衣袍,却生了张倾城绝色的脸庞,不是穆澜,而是墨云空。 “你做了这么多事,是为了什么?”青棱落地,缓步走到了青石桌边,在她的对面坐了下去。 墨云空似乎有点诧异,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释然一笑,那一笑如冰山雪化,耀眼无比。 “来,陪我下一局棋吧!”她手中拈着一枚黑色晶玉棋子,“砰”一声轻响,将棋放到了盘上。 青棱随手拿起白子,眼光从棋局之上扫过。 “陪谁下?墨云空,还是穆澜?”她随手落下一子,便缓缓开口。 墨云空的正欲落子的手一顿,片刻之后又是一笑。 “我不是墨云空,还会是谁?” “七十二世尊阵,是穆澜亲创之阵,他元神被我拈灭之前,此阵还没有完成!”青棱见她又是一子落下,不加思索便跟上了一子。 墨云空唇边带笑,并不回答她,只是一子接一子落下。 “《烈凰诀》第十重,乃是他根据烈凰九重诀所续创之诀,最后一次进烈凰之时,他方续完,根本尚无机会传出外界。并且那第十重诀不过续创完成,尚未验证,因此诀中存在很大的漏洞,若贸然修行,轻则经脉逆转功力尽失,重则走火入魔心智全失。当日云冬海在你洞府之中,捡到了三页残篇,恰是烈凰第十重。除了穆澜我想不出烈凰还有第二人会将这些传出。而那夜你宫中侍从皆亡,只怕是你修行烈凰第十重走火入魔,错手杀死了他们。”青棱随意落子,并不意盘上棋局如何。 墨云空此时眼中才闪过一丝讶异,不过转瞬便又消弥。 “不愧是我妹妹。”墨云空赞叹道,纤长玉指拈着棋子,再度落下,“我赢了。” 青棱这时才仔细看那盘棋局,只见黑子伏脉千里,从第一子算到了最后一子,而白子虽然步步为营,却仍旧落入黑子圈套,落得满盘皆输。 果然是穆澜的风格,万事在胸,让一切都按照他的布置一路走下去。 第148章 解惑 “一盘棋而已!”青棱毫不在乎,将手中最后一枚白子扔到了盘子,突然间那枚白子蹦了起来,青棱手凌空一抓,又将其抓以了手上。 棋盘上的棋子仿佛活了一般,肃杀之气传来。 “棋通七窍,你可别小看。”墨云空声音忽然间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样,她的人影也变得模糊起来。 晶石棋盘突然之间化成巨大棋格战场,场上黑白棋子星罗棋子,而青棱则站在棋格之上,宛如一枚小小白子。 凌厉的杀气从棋子之上传出,黑子化成黑岩,朝她压来。 青棱挥手一劈,巨岩顿时米分碎。 “青棱,穆澜确实在我魂识之中,藏了一丝元神。”墨云空的声音忽然传来,带着雪山特有冰寒气息,“不过你一定不知道,这缕元神已被我吞噬,他所有的记忆,我都一清二楚。” 数块黑岩同时朝着青棱飞去,如同一枚枚黑色流星。 这棋盘阵有种奇怪的力量,竟能阻滞灵气运转,青棱的灵气无法流转,便只能徒手挥拳,将这些黑岩一一击碎。 轰然巨响不断响起。 “这么说来,你一早就知道我是谁了?那卷《虫书》是你故意赠我的?”青棱击散第二批黑岩后,开口问道。 “不,初见你时,我并不认识你,只是听到你的名字,有感而赠罢了。那时穆澜的元神还只是蛰伏不动,并未与我融合。”墨云空不知道在外面布置着什么,不急不徐地与青棱说着话,仿佛姐妹二人正在闲谈春月般,“当时穆澜的元神并不强大,只在我魂识里指引我修炼《烈凰诀》,就像你所说的,后来我走火入魔,屠尽全曦华宫的人。” 黑岩疯狂地袭来,如同岩雨般朝着青棱砸去,青棱双手幻出无数残影,身形在半空中急转,将黑岩通通击得米分碎。 “那你是何时知道我的身份的?”面对着不断飞来的黑岩,青棱却似乎并不着急,声音平静如水。 “我知道你活着,也是从八百年前开始。那应该是他刚被你杀死,留在我魂识中的元神便逐渐甦醒之时。初时他醒来的时间并不长,只能告诉我一些零星的事情,比如你的存在,比如烈凰的秘密。”墨云空一直回答着青棱的问题,甚至不等她问出口,便将这八百年间的事情一一道来,好似在作最后的告别般,“我虽然知道你的存在却并不认得你,不过他告诉我,烈凰之中除了有你的存在之外,还埋有逆天重宝,又给了我七十二世尊阵阵法图,要我布阵进入!” 烈凰圣境的入口,历来只有玉华宫宫主可以打开,皆因入口处的密钥,藏在了宫主的信物冰火神印之中,且这道入口,每次只能由配戴着神印之人方可进入,若是其他人擅入,便会被绝杀禁阵绞碎魂魄。当年穆澜带着尚是婴儿的青棱进入,便已冒了九死一生的风险。 穆澜一死,冰火神印被青棱拿走,若要进入,他们只能另想他法。而这七十二世尊阵就是最好的选择。此阵一旦建成,将烈凰撕裂,她便能随时进出,且能进入的人便不止一个人。 因此这八百年来,她全部心力放在了建阵之上。 青棱又击散了一批黑岩,有些喘,并未立刻开口。 “他也没说重宝是何物。不过烈凰是我玉华重地,历代宫主皆在其中修炼,埋有重宝一点也不奇怪,我势必要进入一探。而你的存在,也让我好奇。” 仅仅只是,好奇而已。 墨云空对她,并无半点姐妹之情,反之,亦是一样。 除了血脉相连,她们之间,只有彻底的陌生。 一个是万华神州之上盛名远播、地位尊贵的玉华圣女,一个是被囚禁在烈凰千年,而后化作一身凡骨的低微女修。 “没想到,你竟然有本事穿过烈凰境外三重天,到达万华,还舍得抛下一切修为重新开始。这份孤注一掷的勇气,让我十分佩服。”墨云空的声音忽远忽近,虽说声音冷淡,但那丝赞叹之意,却也并未掩饰。 半空中的黑岩越来越多,青棱脚尖点着岩石,飞纵而起后再垂直落下,将这些黑岩齐打碎。 “多谢你的夸奖!”青棱落到地面站定,笑着回道。 “不必客气。随着时日推移,穆澜在我魂识中的醒着的时间越来越长,企图控制我的欲望也越来越强烈。那时恰逢我因烈凰诀走火入魔,修为停滞,身受至阳之气反噬,迫于无奈我只能寻找办法。” “唐徊就是你的办法?”青棱忽然记得那年太初之上,墨云空与唐徊之间的对话。 “是,他身上的幽冥冰焰恰好能与至阳之气中和,只不过那时他修为太低,我只好耐心等了数百年。与他结为双修眷侣之后,我终于不必再受反噬之苦,修为猛增。在进入烈凰之前,我突破了返虚,顺便,将穆澜的元神融合,得到了他的记忆!”墨云空淡淡说着。 “唐徊已经死了。”青棱身形一变,抬脚击碎了两块黑岩,方才开口。 “哈哈哈,死便死了。我和他本就是互为利用罢了。说起来,他求娶我当日,我曾带他照过万窍窥魔镜。一个修绝情之道的人,竟在那镜里看到了心中情魔。真是有趣,他的心魔竟然是你。”墨云空忽然大笑,笑声如云雾般缥缈,似在天际绕行。 青棱没有说话,只是不断击落身边的黑岩。 墨云空也不理她,仍旧自顾自地开口:“我虽然需要他的至阴之力,也并不在乎他到底爱不爱我,但我却绝不允许他心中藏着别人。若然他道心不坚,双修一途也会于我有损。因此……”墨云空顿了一顿,忽然笑意甚浓地说道,“我要他杀了你。若他能狠下心将心魔除去,我便相信他这绝情之道,全他求娶之心。没想到唐徊果然是个心狠之人!” 青棱又解决了一波飞岩,方才开口打断她的回忆,问道:“既然你已进了烈凰,却又为何要骗这些修士进来?又故弄玄虚令我杀他们?” “哈哈哈,我得了穆澜的记忆,才彻底明白,这数百年来,他要我布阵,又令我设计骗来这些修士,所为何事!”墨云空说到这里,声音忽然一轻,莫名地带了些悲伤,“原来你我二人,在他的生命之中,都是要被牺牲的。你并非他夺舍的目标,我才是!” 墨云空说到这里,气息忽然间变得急促,仿佛心中藏了无数不甘。 “我自幼受他严厉教导,凡事皆做到最好,只为讨他一笑。我十几岁便进入凝气,不到百岁筑基,是万华之上修行最快女修。我将他视作这一生追随的目标,可你知道吗,原来我才是他培养来夺舍所用。” 青棱挥拳的手不由一滞,身边一块黑岩飞来,她侧身险避,那黑岩从她脸颊擦过,顿时擦出一片红痕。 “他藏在我魂识之中的元神,本就是为了夺舍准备的。八百年前,我到达合心,他本要夺舍,谁知竟在烈凰中被你掐灭了元神,只留下那缕藏在我魂识之中的元神。初时我还当他一心教导我,直到那第十重烈凰诀让我走火入魔几尽崩溃,我才起了疑心。直到我与他元神融合,才发现,他只是将我当成一个功法的实验品,一个培养来夺舍的肉身。而他……他是个魔鬼。他的元神已活了近万年。”墨云空的声音,说到后面,已渐渐无法再平静,而是带着一丝颤抖。 青棱心惊不已,一个闪神,身边黑岩袭来,差点砸中她的肩头。 “玉华宫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培养一个圣女,由他亲自教导。这些圣女个个都是天纵之才,可惜没有一个修到飞仙。因为这个圣女,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延寿肉身。他所修的,是上古魔诀《长生逆》。每每修到瓶颈之时,他便会毁去这个肉身的元神,取而代之,再经由长生逆逆转轮回,重结魔胎,修回原形。生生世世,永恒不灭!直至飞仙成功。而我,就是他找的肉身。”墨云空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忽收敛了收绪,语调便也一下冷了下来。 青棱虽已有准备,但听到此时也不禁满面惊愕,穆澜之法,实在太过匪疑所思,叫人恐惧。 “不过很可惜,你打碎了他的如意算盘。”她继续开口。 “你是他夺舍所用,那我呢?他为何要夺我肉身?又将我关在这烈凰之中一千两百年?”青棱一面挥手劈散靠近的黑岩,一面问道。 “呵呵。”墨云空忽然轻声一笑,仿佛在嘲笑她的问题,“你?你是他的容器!” “容器?”青棱重复了一声,心头那些想不通的地方,忽然间便有了答案。 “墨家于修仙一途虽然没有什么大作为,但墨家人的血,却有着很奇特的地方,可以作为一种空间介质。他在你的身体里面,布了一个阵法。而此阵法需得容器到达返虚以上的修为才能承受。不止如此,开启此阵需要墨家之人以十八个合心境界以上的修士元神为祭,方能引出墨血特性,才能开启此阵。而你,太过心慈手软,穆澜知道你不可能下得了此手,才想通过夺舍,占据你的肉身,以开杀戒。不过可惜,他失败了,反被你所杀。也正因此,我抓来了他们,并在烈凰树下引你出手,逼你狩猎!”墨云空很仔细地解释给她听。 青棱听到外面传来一丝奇怪的声响,墨云空的声音亦开始忽近忽起来,她心中微动,一边加快手中的动作,一边仍然问道:“可是我并没有杀满十八个,也不会再杀!” “我知道。不过这不重要,现在已经不需要你动手了。多亏了雪薇告诉我,你开启了那七十二世尊阵,我才意识到,我们流着一样的血。由我替你动手,也是一样的!”墨云空的声音终于露出一丝浅浅的得意。 “你怎知我一定会回来?”青棱又问。 “你修为埋在此处,怎舍得就此放弃。不过就算你放弃,我也有别的办法让你回来。只是我没想到的是,你竟然是通过我的七十二世尊阵而进来的!”墨云空的声音,似乎事着一些风声,呼呼地传来。 “你所说的,在我体内的大阵,可是那星辰瀚海图?”青棱双掌一震,将围在她身边数十块巨岩齐齐震碎后,才咬牙问道。 “你居然知道?”墨云空的声音透出一丝惊诧来。 “我不止知道星辰瀚海,我还知道,这烈凰圣境其实就是万华神州与上界仙地之间的夹缝里所生成的一个特殊地域。它上接仙界,下临万华,是万华去往上界的一个捷径之途!也是一颗独立的星辰。而这星辰瀚海图,是星辰外苍穹虚空之图。”青棱声音沉冷地说道。 正因为这样,固方倾宇才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进入烈凰之中,借助洪荒渡海舟之神力妄想渡过那险恶苍穹,到达上界,只可惜到头来却换得虚空漂流的下场。 “而这个埋在我体内的阵法,可以凭借此图,令烈凰脱离万华神州的牵引,飞向上界仙地。以整个空间之力撞击苍穹,便是那苍穹巨兽再强大,也拦不住整颗星辰的力量。” 青棱冷冷一语,便翻手挥出那枚小小的白色棋子,那枚小白棋似有千钧之力一般,仿佛通灵了一般不断跳跃着,从这一块黑岩跳到另一块黑岩上。黑岩竟被这小小棋子逐一击得米分碎。她又伸手聚起天地本源之气,狠狠按在了地上,顿时间,这晶玉棋盘上所有的纵横棋格,都被她灌入了本源之气。棋格之上一阵碧华升起,晶玉棋盘顿时碎裂。 她从这棋阵之中飞出。 “你知道得挺多,但还是迟了!”墨云空看着空中青色人影跃出,虽有些惊讶青棱所知晓的一切,但眼眸之中仍旧冰雪冷凝。 四周的景色已变,不再是从前那样仿似仙境般的地方。 第149章 魔胎 天池水空,露出四周血一般鲜红的泥石,血腥味从那泥石中钻出,池的正中,升起一根巨大晶柱,雕了无数咒文。 墨云空此刻已站在了晶柱之下,双手掐诀,不知站了多久。 在她的身前,站着被锁链束在晶柱之上的众修,包括苏玉宸与陈海众人,此时他们皆被红色光罩所笼,表情扭曲仿如窒息一般,齐齐趴在了光罩之上,不住地扒着那红色光罩,想要出来。 而青棱从棋盘阵中飞出之时,已被一个巨大囚笼关住,牢牢地锁在了晶柱的最上端。 她由上而下,俯望着墨云空,昔日冰雪般绝美的容颜,如今蒙上一层血色,显得狰狞无比。 为了仙途,她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你和唐徊果然是同一类人。”青棱忽然叹了一口气。 眼前这个人,是与她流着同样鲜血的孪生姐姐,即便从未有过任何交集,也至少在心中存了一份感知。 可显然,墨云空并不这样认为,在她的眼中,这个妹妹不过是个容器而已。 她的世界里,只存在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就像穆澜对她,她对唐徊…… “不,你错了,我和他不一样。我修的乃是无情之道,生而无情。他修的却是绝情之道,虽只是一字之差,但所谓绝情,必先有情而后方能断绝。”墨云空手诀不变,眼中有着目空一切的狂妄傲意。 随着她的施法,天宇渐渐变得通红,如同被鲜血染透一般。 天空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大棍棒在搅动着,这血一般的天空缓缓朝着同一个方向流动起来,形成了巨大漩涡。可怕的暴戾气息从天上覆盖下来,四野狂风大作,天池之上,升起一张巨大的光网。 地面开始剧烈颤动,那颤动并非地动,而是仿佛有一股力量,将他们所站立的地面,往天宇牵引。 那股力量,恐怖而强大,几乎与天威相媲美。 天池之中的地面,浮现出无数墨色咒文,随着咒文的涌现,被墨云空锁住的修士们已经承受不住那股恐怖的力量,跪倒在地,他们身上浮出一丝丝的黑雾,朝着青棱飞去。 青棱只感觉背后一阵撕心的灼热感,一幅小小的星辰瀚海图自她背后升起,渐渐朝着天空飞去。 “墨云空!”青棱额上沁出无数汗珠,双手抓紧了牢笼,厉声喝道,“你以为穆澜真的死了吗?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和他有什么差别?” 黑袍如墨,衬着墨云空一张雪白容颜愈加冷冽,红色光影漫上她的脸,让她有种诡异的美丽。 就像穆澜要夺她肉身之时那样。 “你不必再多说了!此阵我今日一定要开启!你就乖乖的留在上面献祭给这星辰瀚海图吧!”墨云空冷冷朝她开口,身上绽放出无数道殷红光芒,朝着晶柱飞入。 “愚蠢!穆澜在你体内种下了魔胎!”青棱吼着,握在牢笼之上的双手开始使力,欲要将这牢笼打开。她在唐徊身边突破境界之时,便已察觉到烈凰之上,仍有一丝属于穆澜的气息。如果他元神已灭,烈凰之上没有他的人,那么这丝气息,按墨云空刚刚所描述的,只能是穆澜的魔胎发出。 “不必白费力气了,那牢笼乃是用上古铁母所铸,非通天之能不可打开!”墨云空却仿佛着了魔一般,丝毫不听青棱所言,一面冷道,一面加紧施法。 只是墨云空的声音才落,忽然间晶柱之上传来一声铁断之音。 青棱已将笼柱生生掰断! 一股滔天的浩然之威传来。 墨云空一惊,脱口而道:“你竟然已经返虚圆满!这怎么可能?” 青棱却并不回答,只从晶柱之上跃下,扑向墨云空。 墨云空心生惧意,不由向后退了一步。 晶柱之上却忽然生出一束红光,将青棱紧紧缚住。 那红光威力无穷,正是这古阵法之力。 青棱挣脱不了。 阵法已动,便生灵性,对于献祭给它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放弃。 “哈哈哈。”墨云空见状仰天长笑一声,狠道,“即便你如今飞仙,这法阵上的天地之力,也不是你能抵抗的,乖乖呆着吧!” 风将她的衣袂吹得狂舞不歇,她蒙上血色的绝色容颜上,有着似狂似魔的冶艳风情。 “墨云空!穆澜那样一个机关算尽的人,怎么可能会给你融合他元神的机会。他只是见你起了疑心,才换了一种办法利用你而已。”青棱咬牙冷冷一唤。 墨云空仍旧无动于衷。 青棱见她仍旧毫无醒转之意,便不再多说,盘膝坐到了地上。 天地之力,唯有天地能抗。 她不行,但她能召来天雷。 返虚圆满期的修士,在飞仙之时,必将受到九天神雷之劫,若能安然度过,方才成功飞仙。 如今,她就借这天雷之手,对抗这古阵之力。 墨云空只当她已束手就擒,脸上现出满意的笑容来。 四周地动不停,烈凰树簌簌作响,天空中的漩涡越来越接近,整个烈凰已逐渐脱离了万华的牵引,朝着苍穹飞去。 忽然间,一道黑色光芒从墨云空腹中传出。 墨云空顿时容颜失色。 那黑色光芒带着熟悉的气息,笼罩了她周身,渐渐的,这光芒聚作球体,一个胎儿胚形渐渐在那球中出现。 墨云空只觉得全身的精血,都集中到了腹中,被这球胎不断的吸取。 那胎儿以极快的速度生出五官四肢,逐渐成长,黑色球体却忽然从墨云空腹中飞出,浮在半空之中,不断抽取着墨云空的精血,滋养着球内胎儿。 墨云空脸色骤然间变成死白,她忽然记起青棱所说的话。 穆澜没死,魔胎种在了她的体内。 这么一想,墨云空只觉得惊恐万分起来。她为了施展这星河瀚海的阵法,已耗尽灵气,魔胎在他体内蛰伏了八百年,却选择这个时候出现,自然也算准了她没有余力反抗。 思及此,她不由自主便望向了青棱,这一看,却心头陡然一跳。 她怎样也没想过,青棱竟然在此时召来天雷应劫。 轰隆—— 一阵雷鸣之声由远及近,渐渐大了起来。 天际漩涡之间,银亮的蛇电疾驰而来,划破这天宇中的血色,整个天空显得异常狰狞可怖。 蓦然间,一道电光自天上降下,带着浩如苍穹的天威,直奔青棱而来。轰然一声,电光先撞在了古阵的红光之上。整个地面的颤动似乎忽然间停止了一下,不过片刻时间,立刻又更加剧烈的颤动起来,仿佛是害怕了天雷的力量,加快了奔向苍穹的速度。 蛇电穿透了红光,落到青棱身上。 虽然已被古阵消耗了大部分的力量,但蛇电仅余的那一道神威仍旧让青棱全身如被火焚般痛苦起来,再加上古阵不断抽取她身上的黑雾,她一口血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吐出。 还不等她恢复,天下的第二道神雷又至。 墨云空此时已没有精力再去关注青棱和天雷了,她只觉得全身精血似要被抽干一般,生气已渐渐消失,而眼前黑球中的魔胎,却渐渐长成。虽然被黑雾笼罩着,但隐约间也能看到其中的男人身躯,那脸庞身形,与穆澜一般无二。 很快,他就出来了,而她墨云空即将彻底消失。 青棱也已看到了那魔胎中的人,只是她目前正全力应劫,无法再分神去应付,心中焦灼一片。 若是穆澜出现,这局面必将更难对付。 她抵抗了天雷之后必没有余力再对付穆澜,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不管是为了救墨云空,还是为了她自己,她都要杀了这魔胎。 这一闪神间,第二道神雷已劈到。 地面的颤动又是一阵停滞,再恢复之时颤动的程度已明显不如先前,四周的红光已出现了无数裂痕。 果然古阵之力,比不过这天雷神威。 而青棱却已被天雷余威打得皮肉绽裂,鲜血淋漓。 忽然间一声轻叹从那魔胎中传出来,声音喑哑,却十分熟悉。 一股恐怖的力量自他身上传出,诡异邪恶,竟然同青棱有着相同的修为。 返虚圆满期,若他出世,便也是即将飞仙的境界。 青棱望去,穆澜魔胎已经大成。球中黑雾渐去,他已将手印上球壁,即将破出,而墨云空早已躺倒在一边,身上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黑雾。 不能再等了。 青棱心中一急,只希望此时能抽身出来将魔胎毁去,可最后一道天雷又即将降临,她实难分神。 忽然间,她魂识中一阵微颤,隐在深处的断恶神剑忽然自动脱离她的魂识,浮在了她的身边,不断转动着,发出声声剑鸣。 这剑,散发出滔天战意,似与她心灵相通一般,兀自震颤着。 “去吧!”青棱一声厉喝。 断恶神剑化成离光,带着森冷剑意,疾飞刺向魔胎。 与此同时,最后一道天雷降临。 这一道天雷,蕴含着无上天威,仿佛要摧毁一切般袭来。 一片银亮白光乍起,笼罩了四野。 青棱在这片白光之中,恍惚间看到了断恶剑上浮起的一个熟悉的背景,然而不等她看仔细,白光已将一切淹没。 可怕的力量散开,整个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轰隆作响的雷声,世界仿佛回到了洪荒之时,一片枯稿。 也不知过了多久。 这片白光有了渐渐消褪的迹像。 天宇间的诡异漩涡亦渐渐消失,现出了原来明亮宁静的天空。天池之上的红光尽碎,巨大的烈凰树枝断叶残,只剩下光秃秃的主杆。 九重宫阙倾塌,原本瑰丽的殿宇已是一片狼藉。 轰声渐远,四野恢复了一片宁静。 忽然间,天空之中浮来一片云彩,一道青光自云中降下,驱退了天池上余下的所有白光。 那道青光笼在了青棱身上。 “下界何人应劫?雷劫已过,汝已位列次仙,请速速归位!” 蕴含着天威的庄严声音,自天上传来。 青棱一身狼狈地站在青光之中,放眼四望。晶柱已断,柱下众修身上所缚的红光已散尽,一众修士互相掺扶着站起,以一种仰望的目光,呆呆地望着她。 原来,这就是飞仙成功后的景象。 “师父……”苏玉宸的嘴唇嗫嚅了一下,虚弱的声音中透着不可置信的感觉。 青棱的眼光却扫过他们,落到了不远处的断恶之上。 断恶剑落在地上,剑的四周,是一片黑水,将剑泡在其中,墨云空的身体,则伏在了旁边,生死不知。 穆澜的魔胎已然消失。 断恶剑剑身黯淡,再无之前的灵动,而她先前所见的那虚影,也好似幻像一般。 青棱不再管天上宣召之间,手凌空一抓,将断恶剑抓到了手中,魂识一探,剑中一片死寂,再也感觉不出其中有任何元神存在。 她心头一冷,渡劫成功的喜悦荡然无存。 天上那威严的声音响过三遍,发现仍无人应答,便忽然间沉怒一喝,随即青光消褪,撤走了接引之云。 其余人见她为了一柄剑放弃了飞仙的机会,不禁相视愕然。 青棱却握紧了手中断恶,望了一眼已然跪在地上的众修。 这天劫她能渡第一次,就能再渡第二次,飞仙的机会还会有,可手中断恶只有一柄,而这烈凰之上,尚有余事未了。 断恶自行离体时,那种莫名熟悉的默契感,让她觉得,似乎有些东西,并未离去。 她要在飞仙之前,再见一个人。 第150章 重临太初 万华太初山 太初山仍旧灵气氤氲、山势险竣,并无甚变化。 可当年那威名赫赫、位列万华五大宗派之一的太初门,在八百年的时光之中,却已日渐式微,不复往日风光。 自从魔门妖修入侵,宗主梁九离殒身之后,太初门便已一日不如日。 先是继宗主白慈无法服众,被众人逼逝于六安峰,后有几大长老为争宗主之位令得太初分崩离析,接着便是一众小宗眼见太初式微,合力攻之…… 如今的太初门,除了名字与八百年前一样之外,早已截然不同了。 宗门的范围,被逼得只剩下当年的一半。而宗门之外,是虎视眈眈,侍机而动的其他宗门以及各路妖修魔门。 青棱站在云上,俯眼望去之时,便想起自己初入仙门的模样,唇边勾起一丝带着涩意的笑容。晃眼百年,一切都已不是当年的模样了。 苏玉宸与俞熙婉分别站在她的身后,见此情景亦是心内唏嘘,便是俞熙婉一向浅淡的眼神里,也情不自禁浮现一丝伤神。 太初门内的弟子,此刻已尽数俯在了山头之上。 “太初门宗主孙逢贵,带领太初上下弟子,拜见仙尊。不知是哪位仙尊驾临太初?”孙逢贵毕恭毕敬地说着。 青棱这次回来,并未收敛自己的气息。已是上界次仙修为的威压一放,整个太初便被一股冷利威严的气息包裹。 “孙逢贵,没想最后是你当了宗主!可还记得本尊?”青棱淡淡一语,仿似雷威涌现,人也随之降下了云头。 孙逢贵略带惶恐地抬头一望,脸上出现了茫然之色,却又在望见她身后的苏玉宸和俞熙婉之时,露出惊恐的表情。 青棱却不在乎。一别数百年,谁还会记得她这个凡骨废柴的模样。 她眼神一眯,也不理会这俯伏满地的修士,径自飞向了五狱塔。 五狱塔仍旧阴森诡异,可青棱见了,却觉得分外亲切。也许只有在这五狱塔,才是她在太初门那百年时间内最安逸的日子吧。 “我要见元还元师叔,请他出来吧。”她浮在塔前,高声叫道。 塔门忽然打开,里面出来一个年纪轻轻的男人。 青棱眉头一挑。 这男人生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不是修仙界常见的俊俏风流,却有着另一种硬朗的漂亮,只是左眼之上罩着个绣了金色蜘蛛的黑色眼罩,让他透出一抹阴邪之气来。他表情冷硬,不带一丝笑容,即便是看到了已达次仙境界的青棱,也仍旧臭着一张脸。 青棱却是一笑,将他认出。 “元师叔,百年不见,别来无恙!” 也只有元还那样古怪的臭脾气,才能在这种情况之下还硬气十足。 元还自从修为突破化神之后,便蜕去了一身旧皮囊,不再是衰老的模样。 听到青棱那一声“元师叔”,元还眼中现出一愕然,又仔细看了她两眼,才忽然间记了起来。 “是你……”他诧异地开了口,将他脸上的冷硬表情化去泰半。 “元师叔,正是青棱。”青棱飞到他身边,微微一笑,将所有威压通通收起。 苏玉宸与俞熙婉也一并飞到了她的身后。 “真的是你!你竟然……竟然到达这般修为!”元还一直冷硬的表情忽然生动起来。当年正是因为替青施展了凡骨重塑,才令他有了了悟,臻至化神,此时仔细一看,他便全都记起。只是那生动的表情还没坚持片刻,他忽又冷下脸来,道,“你来干什么?还称我师叔,我可不敢当。青棱仙尊!” 他说完转身便要进塔,青棱知道他的古怪脾气,抢先一步上前,将断恶神剑在他面前一横。 “师叔,我来请你帮我看看这剑!” 断恶中的元神已沉,除了元还这个长年沉浸在炼制铸造之中的怪人外,她想不出还有别人可以帮到自己。 元还只扫了断恶一眼,眼中便浮现出炽热之意,斟酌了一番,还是敌不过断恶的魅力,狠狠瞪了青棱一眼,道:“跟我进来,他们都留在这外面。” 青棱微微一笑,向苏玉宸与俞熙婉二人点了点头,便跟着元还进了五狱塔。 塔门再度合拢。 “元师叔,我想见这剑中元神!”青棱见元还的手不断摩婆着断恶,不由又是一笑,直言道。 “什么剑中元神!”元还不高兴地瞪了她一眼,道,“进了这神剑就是剑灵,哪有什么元神不元神!” “是,元师叔说得是。那我能见这剑中之灵吗?”青棱忙不迭地点头。 “见什么见,这剑灵早被你弄死了!”元还查看了一番后便将剑丢回给她,满脸怒气地朝着塔上走去。 青棱心中一沉,便追着元还的脚步跟了上去。 “师叔,真的没办法吗?”青棱露出许久都没有露出的,像兽类的乞求眼神,望着元还。 元还不禁一愣,青棱如今身份不同,可似乎,还是当年的那个青棱。 “有是有办法……”元还作出沉吟的表情来。 青棱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元师叔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只要青棱能办得到,绝无推辞。” 元还闻言方才露了第一丝笑容,开口说道:“你一定办得到。替我拉三个月的风箱,助我铸剑!” 青棱只当他要提什么高难度的要求,没想到竟是拉风箱,不由一愣,随即点下了头,毫不犹豫地答应道:“好!” 元还却只是看了她一眼,转头便继续往上去,一面走一面说:“你还住以前那屋,记得在哪吧?拉风箱可不容易,不许用灵气,不许用术法,我需要返朴之炎,所以,你要以凡人的力量,拉出三丈之火。记住了!” 青棱这下愣住。 这个要求,好难。 但是再难,她也要做。 三个月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青棱呆在这五狱塔中足不出户,给元还拉了三个月的风箱,整个人都被热得几乎脱了一层皮,才助他炼出了一柄神剑,剑名返朴。 待到剑成,元还才领着青棱到了另一间石室中。 那石室里空荡荡的,只在中间摆放了一巨大的幽青冰块,冰上冒着丝丝青气。 而她的断恶,正静静地躺在冰上。 “元师叔……”青棱不解,便出口相问,可问题还未出口,便见元还满脸肃容地走到冰旁,将断恶擎起。 “这是刺魂冰,能刺激一切元神魂魄。不过你这剑伤得太重,我不保证一定有用,只是估且一试罢了!”他沉声说着,一手将剑执起,另一手又幻化出一道炽热的火焰,以极快的速度,朝着断恶一烧而过。 虽只是片刻时间的事,但元还的身上还是出了一身的汗。 “行了,你试试看。”他将剑递给了青棱。 断恶如被新铸过一般,剑身晶亮,锋锐异常。 青棱接过断恶,指尖从剑刃之上轻轻抚过,一滴鲜血便渗出,融入这剑中,剑便轻轻一颤,发出一声剑鸣。 她一振长剑,灵气注入,剑身之上,忽然涌出一团光芒。 青棱心头一喜,先前萧乐生和唐徊的元神融入之时,无论她怎么尝试,都叫不出剑灵来,要不是她能感受得到剑上灵气,只怕要以为他二人的元神已消失。 那团光芒在剑渐渐氤氲开来,缓缓化作人形。 “元师叔,为何只有一个剑灵?”青棱忽然开口问道。 元还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嘲讽着说道:“不然你要几个?一柄神剑能容得下一个元神就不错了,绝难再容第二!难不成你想要个百鬼夜行的剑?” 一柄剑只有一个元神? 青棱心头愕然。 那萧乐生与唐徊的元神为何都进了此剑。 “咦,这是……这怎么是唐徊?” 她正心中犯疑,耳却忽听到元还一声惊叫,她心陡然一颤,抬眼望去。 剑灵虚影中的人,长发披散在肩头,五官如画,带着叫人惊艳的俊美。 不是唐徊,还是何人? 此时他正双眸紧闭,脸上毫无杀气戾色,一如那年,浸在龙血泉之中的模样。 青棱静默地看着他的虚影。 “奇怪,他的元神为何如此不稳?”元还又是一声自言自语,忽然探手往剑身注入了一丝魂识,半晌之后方才满脸古怪地收回了手,道,“难怪元神不稳,他竟对自己用了分神之术,导致元神破碎。这小子,看不出来有这么狠的心!” “分神术?!”青棱回过神来,望向元还问道。她已有两千年道行,可这分神术她却从未听过。 “分神术乃是上古邪术。仙途难行,唯有道心坚毅者方可寻得天道。可漫长仙途,总会有心魔入侵之时,这分神术就是用来分离心魔之术。要先将属于心魔的那部分元神剥离出来,另行炼化之后,再融入元神。此法行之甚险,极难成功。唐徊这元神显然是分神成功,但未经炼化又突然融合,因此才导致这剑灵不稳。” 元还的声音絮絮叨叨还在青棱耳回响,她却已听不见了。 这么长久以来,萧乐生的古怪行为,终有了解释。 原来,从过去到现在,她所爱所思的,终究只是一个人而已。 她以为自己终摆脱旧影,可不想兜转之间,一切竟是回到了当年。 唐徊,你竟然狠心至此! “元师叔,那我要如何才能恢复此剑神力?”青棱眼望着唐徊的虚影,声音沉敛地问道。 “分神后未炼化再度融合,这剑灵本就不稳定,又受到重创,很难恢复了。”元还摇摇头,忽然又似想什么一般,伸手指了指天上,“不过,万华之上没有办法,但是上面就不一定了。我曾见古藉记载,上界有一固神石,或可将剑灵之神修复。” 青棱闻言,若有所思地望着唐徊虚影,久不言语。 从五狱塔出来的时候,青棱的眼神已有了沧桑之意。 塔外,太初门的宗主带着一帮弟子又跪拜行礼,青棱已懒怠应付。 她的身后,元还面无表情地关上了门。 “熙婉,你还要报仇吗?”青棱冷冷看着俯在地上的孙逢贵,对俞熙婉说道。 俞熙婉眼神一沉,望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孙逢贵淡道:“多谢仙尊关心。然杀我师父之人,寿元已尽。至于其他人,除非我能屠尽这太初弟子……这仇,不报也罢!师父一生为善,不会希望我将她生前为之付出心血的太初毁去。” 青棱颇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俞熙婉曾经为了报仇吃尽了苦头,如今,竟然说放下,也就放下了。 这份心境,当世少有。 “既然如此,那你随我回烈凰吧。”青棱微微一笑。 俞熙婉虽生性淡薄,却冰雪聪明,一闻此语,便眼中一喜,立刻跪下,道:“弟子俞熙婉,拜谢师父垂怜。” “起来吧,不必多礼了。”青棱袖风一扫,将俞熙婉托起。 青光一闪,她带着苏玉宸与俞熙婉二人,远远飞离。 孙逢贵只瑟瑟跪在地上,直至他们离远,方才吓得满头虚汗爬起。 远空之中,早已没了他们的身影。 第151章 真·大结局 “弟子苏玉宸/云冬海/俞熙婉/庞梓,拜见师父!” 烈凰大殿之上传来清亮整齐的声音,苏玉宸、云冬海、俞熙婉与庞梓四人,俯身跪于殿前,神色恭敬。 大殿之上,青袍宽袖的女子斜倚法座,碧冠束髻,垂青丝披覆如雨,眉眼之间凛冽之色如苍穹浩渺,虽是容颜未改,然…… 早已不是当年万华历炼的那个少女了。 烈凰一役过后,诸事皆了。匆匆百年已去,青棱于烈凰树下闭关三百年,今日是她出关之期。 “起来吧。”青棱唇微翘,眉目也跟着温和起来,眼中凛冽顿时化成星辰璀璨,她的手轻轻摩娑着身侧的锈剑,视线缓缓扫过座下众人。闭关百年,她已将烈凰外七十二世尊阵作了修改,只要是烈凰之人,便有随意进出之法,烈凰再也不是与世隔绝之处。这四个徒弟,或随她潜心修炼,或于万华历炼,如今也都收得几个徒弟,而她,也有了不少徒子徒孙。 “师父。”俞熙婉一声轻唤,手里托着玉盘缓步上前,盘上放了一青竹瓮,瓮口泥封紧实。 “雀丹?”青棱眼微眯,手凌空一抓,那竹瓮已落入手中。 “弟子知道师父最爱雀丹酒,师父闭关之时便酿下这一瓮,埋于烈凰池边,到如今已有三百多年了。”俞熙婉眼神宁静,并无邀功讨好之意,倾城绝色的容颜,宛如白莲临水,无欲无求。 青棱指尖一挑,竹瓮泥封已去,沁人心脾的果香四溢,瞬间弥漫了整个大殿,虽是人间凡酒,却被俞熙婉酿出了仙界之灵,只可惜,已不是当年滋味。 她将竹瓮倾倒,碧色酒水缓缓流出,落到了身侧锈剑之上,酒水沿着剑身流下。当日龙腹绝境与唐徊共饮此酒,转眼数百年,只怕谁也想不到他们还有机会共饮。 一瓮倒去一半,剩下了一半,青棱一口饮尽,道了一声:“好酒!” 断恶锈剑之上,一抹碧光稍纵即逝,剑身之上酒液全无。 “此次出关,怕是你我师徒五人最后一面。”青棱忽然起身,走下法座,不见身形动作,人却已到了殿门之外。 “师父!”苏玉宸等人闻言不禁色变。 “不必忧心。我境界已到达圆满,不日将重迎天劫。”青棱遥望远空,山如墨影,云如水画,这呆了千年的地方,终于要彻底告别了,“往后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从没想过,烈凰也有如此热闹的一天,既然如此,不如建宗立派,就叫……烈凰宗吧。” 她喃喃着,忽然袍袖一挥,转过身来,望着身后四人,满脸温和化为冷肃,道:“苏玉宸,本尊今日就将这烈凰宗宗主之位传位于你。你们四人,好好修行,我们上界再见!” 语毕,她便没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飞身而去。 三日之后,烈凰圣境再接天劫。 白、青、紫三道天雷依次降下,几乎要将天地劈碎,整个烈凰圣境生灵都在这毁天灭地的威压之下惶惑难安,直至烈凰树之上云开雾散,朱红凰影撕裂天宇冲出,阳光重降。 烈凰树下,苏玉宸、云冬海、俞熙婉与庞梓四人领着众弟子拜倒。 青棱早已不见。 万华神州修仙界史志: 万华神州一百三十七万年,烈凰圣境忽启,屠手血罗刹青棱现世,以一人之力力斗众修,屠戮烈凰,于烈凰九重宫阙之上始建烈凰宗;同年,玉华宫圣女墨云空将圣女之位传给弟子雪薇,闭关潜修,不问俗务。固方老祖固方倾宇失踪,固方家主固方傲身殒,固方世家陷入内斗,其后数十年里,逐渐分崩。 三百年后,烈凰宗主一位传于青棱大弟子苏玉宸,青棱于烈凰之巅迎天劫,成功飞仙。 苏玉宸等人在她成功飞仙后,誓将烈凰一宗发扬光大。 青棱亦被尊为烈凰圣祖。 …… 这一切,都被后人记在了修仙史志之中。 青棱背负长剑站在五色祥云之上,手握着《修仙史志》的青玉简,看后付之一笑。 华光祥云将她引往上界,她遥望缥缈上界,心境澄明。 生之一道,永不言弃。 而她与断恶,人在剑在,人亡剑亡。 从此漫长仙途,生死相依,福祸相倚,一如当年,他在幻境之中,对着身着嫁衣的她说的那样。 “青棱,仙路漫漫,你可愿与我一起,生死相依,祸福于共?” (亲爱的们,如果觉得这个结局还ok,以及不想再看cp之类的,就不要点买下一章噢,因为那是第二部的预告小剧场,与唐徊有关,具体的说明见作者有话说。) 第二部预告小剧场 第二部文案: 修心结束,大道直上! 天仁之巅,青凰之川,无忧无惧,誓争天途! ——青棱 蛟海水干,五川倾塌,我愿为你改写这生死轮回! ——唐徊 ******************* 小剧场一: “爱我?你不配!”青棱握剑的手缓缓收紧,剑上的青芒摇摆不定,照得她身前的虚影几近透明。 虚影所化的唐徊眼帘微垂,并未说话。 “从今天起,你我之间只有一种关系,我为主,你为仆,仅此而已,你记住了!”青棱缓步上前,眼神森冷如刃,“别叫我青棱,以后叫我‘尊主’!” “尊主……”他唇一动,声音飘摇。 青棱手一动,眼前虚影被断恶神剑收回,她负手而立,站在青凰川上,放眼四望。 从这剑修复之日起,世间再无唐徊。 ******************* 小剧场二: 唐徊:你是我的心魔,既然生死不改,轮回不灭,那不如堕魔而去。从此,以你为道。 青棱:除非这蛟海水干,五川倾塌,否则我和你之间,绝无第二种可能! 青凰圣尊:有一个人,会为你踏平地狱,引来三丈业火,到时蛟海水干,五川倾塌,天仁神州从此万劫不复。我不想杀你,所以唯有把你留在身边,才可以让那人死心。 ******************* 小剧场三: 魂识虚空之中,一片浩海之景。 “我用元神之体,进入那地方胜算更高。”唐徊站立其间,对着青棱开口。 “不必。你灵体初成,根基未稳,此行太过凶险。”青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声音里没有温度。 二人身旁,一个米分雕玉琢的小男孩,正坐在虚空之间,左看一眼唐徊,右看一眼青棱,眼里是无尽的好奇神色。 “这是最好的办法。我和你魂识相通,只要我能进去,你便可知晓其间秘密,合你我二人之力,要将其破除并非难事。”唐徊眉头一皱,继续游说她。 “那铁仙塔上的力量,斩魂碎魄。我花了这么大力气才将断恶修复,可不想连半分神通都没施展就白白浪费。”青棱衣袖一挥,截断他的话,又道,“你叫我进来就是为了这事?那就不要再浪费我时间了,白裴还在等我破阵。” “白裴……”唐徊身侧的手忽然握成拳,她若不提这名字还好,一提起来唐徊便觉得心头酸痛怒无法遏止。他虽是剑灵,但因青棱一直缚剑于背上,并未将他收入储物空间,因此外界景象,他看得到也听得到。 白裴待她,绝不仅仅只是一个普通朋友那样简单。而只要一想到他们之间的默契与温情,不,哪怕只是一点点的触碰,他所有的冷静都会烟消云散。 “修仙三千年,你怎还如此信任别人?那个白裴是什么人你清楚吗?若这是他设下的局,你可知会有什么后果?如果他要夺你为鼎,你又当如何?”唐徊脸上的霜雪渐去,怒气浮现。 他忍不住伸出手,一掌握住了青棱的手腕。也只有在这魂识虚空之中,他二人都是元神之体,他才有可能触碰得到她,虽然入手的只是元神温凉的感觉,并无一丝实体的触感,但也足以让唐徊心头紧缩,那是他的渴望,渴望更多与更真实的触碰。 “够了,唐徊!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耐性,是我对你太宽容了?还是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信任这两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当真可笑!”听他越说越过份,青棱面色一沉,重重抽手甩开了他的掌,“道不同,不相为谋,况且你只是我手里的一柄剑而已,我不需要你来教我如何修仙求道!” “青棱……”唐徊心一颤,眼里怒色渐褪,“青棱尊主……” 青棱见他脸色放缓,声音里是无边萧瑟,忽然也一滞。 “哇!”还没等她开口,忽然一声稚嫩的泣音传来。 一直绕在他们身边的小男娃哭了。 青棱和唐徊均有些愕然地望过去,那是噬灵蛊所化的人形。 小男娃已扑到了青棱脚边,啜泣着开口:“娘,你别再和爹吵架了!” 他生得雪团似的,眼里水雾几乎能让人融化。 “娘?”青棱弯腰抱起他,有些疑惑。 “嗯,你是娘。”小男娃眨了眨眼,看着青棱一笑,然后又将眼光转到唐徊身上,“他是爹。” …… ******************* 小剧场四: “唐徊,若我放你入轮回,你说,会不会更好一些?”青棱坐在树下,身边断恶插入土中,她一手按在剑柄之上,手指已有些颤抖,外面阴兽重重,她撑不了太久了。 断恶的剑刃之上,血迹斑驳,衬出刀刃那一点寒光直戳人心。 “不好!”虚影忽然自行从剑上飞出,浅淡透明的人影依旧是旧日模样。 “这可由不得你。我不想连死,都和你在一起!”青棱扶着剑,艰难站起身来,虽然模样有些狼狈,唇边微勾的笑却有些豁然,“唐徊,从万华到这上界,你我生生死死数千年,你曾三番四次杀我,然也三番四次救我,爱也罢恨也罢,不如我们各自放手。我送你入轮回,从此三界六道,你我永不相见。” 四周忽然刮起强烈的阴风,几乎要将唐徊虚影吹散,唐徊来不及说话,他只看到青棱已取出大道轮回幡。 他心中剧痛,这痛似火焰焚尽元神,虚影不断晃动着,他伸手去阻止她的动作。 然他终究只是元神而非实体,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从青棱手上穿透。 “忘了我吧。” 凄凄阴魂冷风之中,他已听不到青棱声音,只是看到她唇微动,便已明白她说了什么。 忘? 如何能忘? 生死不改,轮回不灭,叫他怎么忘? ******************* 小剧场五: “阿爹,我想要她!”属于少年特有的清朗声音忽然响起。 古魔族的族长殊妄正举着杯酒眯了眼细品着,听了儿子的话,猛然睁了眼。 “小兔崽子,你在说什么?”殊妄拍了一下儿子的后背,然后顺着儿子的目光望去,脸色忽然变得古怪起来,“你知道今天我们为什么坐在这里吗?” 他儿子殊迟此刻正眼也不眨地盯着青凰川高台之上站着的女人,那人穿了一袭殷红嫁衣,眉目之间隐约的川海之势,让她即便修为不够,站在青凰川主的身边却也未逊色半分。 他们是受邀参加青凰川主与这青凰神君结为双修眷侣的大典,结果他儿子却在这里说要抢人家老婆! 殊迟没有回他,只是望着高台。 “你为什么想要她?”殊妄好奇了。 “因为我喜欢她。”殊迟的答案很简单。 “喜欢?”殊妄忽然狂笑起来,笑够了才开口,“你这屁点大的孩子,知道何为‘喜欢’?” “嗯……不,不是喜欢,我爱她!”殊迟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笑。 殊妄一滞,等看到殊迟的笑,心里就有些惊奇,这个儿子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有笑过。 “你懂什么是爱?”殊妄反问他,这修仙之路漫无止境,谁也陪不了谁到尽头,说爱岂非可笑。 “你不懂。”殊迟仍旧看着高台上的人。 殊妄正又端了酒在喝,听了这话,不由一口酒喷了出来。 他活了上万年,今天居然被自己十七岁的儿子说“不懂”!在他眼里,活了十七年的殊迟其实跟一个婴孩没有差别。 “好吧,估且算你懂‘爱’,可你知道站在她身边的人是谁吗?”殊妄心情不错,也没把儿子的话当一回事,便随口分析起来,“那是青凰川主,是这天仁神州修为最顶尖的修士之一,就连你爹我都要忌他三分,你却在他婚典之上说要抢他老婆,你这是活腻了吧?” 殊妄说着又饮了一口酒,见殊迟没接茬,又继续说道。 “等有一天,你足够强大了再来说这话。到时你就算想占下这青凰川,还我古魔一族昔日风光,我古魔三千战士便是豁了性命给你,也在所不惜!但是现在……你还太嫩了!” “青凰川主……”殊迟的眼光终于从她身上转开,落到了她身边一身墨色的男人身上。 那是青凰川主,整个天仁神州修为的巅峰! 第152章 第二部预告小剧场 第二部文案: 修心结束,大道直上! 天仁之巅,青凰之川,无忧无惧,誓争天途! ——青棱 蛟海水干,五川倾塌,我愿为你改写这生死轮回! ——唐徊 ******************* 小剧场一: “爱我?你不配!”青棱握剑的手缓缓收紧,剑上的青芒摇摆不定,照得她身前的虚影几近透明。 虚影所化的唐徊眼帘微垂,并未说话。 “从今天起,你我之间只有一种关系,我为主,你为仆,仅此而已,你记住了!”青棱缓步上前,眼神森冷如刃,“别叫我青棱,以后叫我‘尊主’!” “尊主……”他唇一动,声音飘摇。 青棱手一动,眼前虚影被断恶神剑收回,她负手而立,站在青凰川上,放眼四望。 从这剑修复之日起,世间再无唐徊。 ******************* 小剧场二: 唐徊:你是我的心魔,既然生死不改,轮回不灭,那不如堕魔而去。从此,以你为道。 青棱:除非这蛟海水干,五川倾塌,否则我和你之间,绝无第二种可能! 青凰圣尊:有一个人,会为你踏平地狱,引来三丈业火,到时蛟海水干,五川倾塌,天仁神州从此万劫不复。我不想杀你,所以唯有把你留在身边,才可以让那人死心。 ******************* 小剧场三: 魂识虚空之中,一片浩海之景。 “我用元神之体,进入那地方胜算更高。”唐徊站立其间,对着青棱开口。 “不必。你灵体初成,根基未稳,此行太过凶险。”青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声音里没有温度。 二人身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正坐在虚空之间,左看一眼唐徊,右看一眼青棱,眼里是无尽的好奇神色。 “这是最好的办法。我和你魂识相通,只要我能进去,你便可知晓其间秘密,合你我二人之力,要将其破除并非难事。”唐徊眉头一皱,继续游说她。 “那铁仙塔上的力量,斩魂碎魄。我花了这么大力气才将断恶修复,可不想连半分神通都没施展就白白浪费。”青棱衣袖一挥,截断他的话,又道,“你叫我进来就是为了这事?那就不要再浪费我时间了,白裴还在等我破阵。” “白裴……”唐徊身侧的手忽然握成拳,她若不提这名字还好,一提起来唐徊便觉得心头酸痛怒无法遏止。他虽是剑灵,但因青棱一直缚剑于背上,并未将他收入储物空间,因此外界景象,他看得到也听得到。 白裴待她,绝不仅仅只是一个普通朋友那样简单。而只要一想到他们之间的默契与温情,不,哪怕只是一点点的触碰,他所有的冷静都会烟消云散。 “修仙三千年,你怎还如此信任别人?那个白裴是什么人你清楚吗?若这是他设下的局,你可知会有什么后果?如果他要夺你为鼎,你又当如何?”唐徊脸上的霜雪渐去,怒气浮现。 他忍不住伸出手,一掌握住了青棱的手腕。也只有在这魂识虚空之中,他二人都是元神之体,他才有可能触碰得到她,虽然入手的只是元神温凉的感觉,并无一丝实体的触感,但也足以让唐徊心头紧缩,那是他的渴望,渴望更多与更真实的触碰。 “够了,唐徊!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耐性,是我对你太宽容了?还是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信任这两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当真可笑!”听他越说越过份,青棱面色一沉,重重抽手甩开了他的掌,“道不同,不相为谋,况且你只是我手里的一柄剑而已,我不需要你来教我如何修仙求道!” “青棱……”唐徊心一颤,眼里怒色渐褪,“青棱尊主……” 青棱见他脸色放缓,声音里是无边萧瑟,忽然也一滞。 “哇!”还没等她开口,忽然一声稚嫩的泣音传来。 一直绕在他们身边的小男娃哭了。 青棱和唐徊均有些愕然地望过去,那是噬灵蛊所化的人形。 小男娃已扑到了青棱脚边,啜泣着开口:“娘,你别再和爹吵架了!” 他生得雪团似的,眼里水雾几乎能让人融化。 “娘?”青棱弯腰抱起他,有些疑惑。 “嗯,你是娘。”小男娃眨了眨眼,看着青棱一笑,然后又将眼光转到唐徊身上,“他是爹。” …… ******************* 小剧场四: “唐徊,若我放你入轮回,你说,会不会更好一些?”青棱坐在树下,身边断恶插入土中,她一手按在剑柄之上,手指已有些颤抖,外面阴兽重重,她撑不了太久了。 断恶的剑刃之上,血迹斑驳,衬出刀刃那一点寒光直戳人心。 “不好!”虚影忽然自行从剑上飞出,浅淡透明的人影依旧是旧日模样。 “这可由不得你。我不想连死,都和你在一起!”青棱扶着剑,艰难站起身来,虽然模样有些狼狈,唇边微勾的笑却有些豁然,“唐徊,从万华到这上界,你我生生死死数千年,你曾三番四次杀我,然也三番四次救我,爱也罢恨也罢,不如我们各自放手。我送你入轮回,从此三界六道,你我永不相见。” 四周忽然刮起强烈的阴风,几乎要将唐徊虚影吹散,唐徊来不及说话,他只看到青棱已取出大道轮回幡。 他心中剧痛,这痛似火焰焚尽元神,虚影不断晃动着,他伸手去阻止她的动作。 然他终究只是元神而非实体,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从青棱手上穿透。 “忘了我吧。” 凄凄阴魂冷风之中,他已听不到青棱声音,只是看到她唇微动,便已明白她说了什么。 忘? 如何能忘? 生死不改,轮回不灭,叫他怎么忘? ******************* 小剧场五: “阿爹,我想要她!”属于少年特有的清朗声音忽然响起。 古魔族的族长殊妄正举着杯酒眯了眼细品着,听了儿子的话,猛然睁了眼。 “小兔崽子,你在说什么?”殊妄拍了一下儿子的后背,然后顺着儿子的目光望去,脸色忽然变得古怪起来,“你知道今天我们为什么坐在这里吗?” 他儿子殊迟此刻正眼也不眨地盯着青凰川高台之上站着的女人,那人穿了一袭殷红嫁衣,眉目之间隐约的川海之势,让她即便修为不够,站在青凰川主的身边却也未逊色半分。 他们是受邀参加青凰川主与这青凰神君结为双修眷侣的大典,结果他儿子却在这里说要抢人家老婆! 殊迟没有回他,只是望着高台。 “你为什么想要她?”殊妄好奇了。 “因为我喜欢她。”殊迟的答案很简单。 “喜欢?”殊妄忽然狂笑起来,笑够了才开口,“你这屁点大的孩子,知道何为‘喜欢’?” “嗯……不,不是喜欢,我爱她!”殊迟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笑。 殊妄一滞,等看到殊迟的笑,心里就有些惊奇,这个儿子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有笑过。 “你懂什么是爱?”殊妄反问他,这修仙之路漫无止境,谁也陪不了谁到尽头,说爱岂非可笑。 “你不懂。”殊迟仍旧看着高台上的人。 殊妄正又端了酒在喝,听了这话,不由一口酒喷了出来。 他活了上万年,今天居然被自己十七岁的儿子说“不懂”!在他眼里,活了十七年的殊迟其实跟一个婴孩没有差别。 “好吧,估且算你懂‘爱’,可你知道站在她身边的人是谁吗?”殊妄心情不错,也没把儿子的话当一回事,便随口分析起来,“那是青凰川主,是这天仁神州修为最顶尖的修士之一,就连你爹我都要忌他三分,你却在他婚典之上说要抢他老婆,你这是活腻了吧?” 殊妄说着又饮了一口酒,见殊迟没接茬,又继续说道。 “等有一天,你足够强大了再来说这话。到时你就算想占下这青凰川,还我古魔一族昔日风光,我古魔三千战士便是豁了性命给你,也在所不惜!但是现在……你还太嫩了!” “青凰川主……”殊迟的眼光终于从她身上转开,落到了她身边一身墨色的男人身上。 那是青凰川主,整个天仁神州修为的巅峰! 第153章 番外 ——萧乐生&雪薇篇 万华神州西南部的金阳国,如今正值春光明媚的时节,山野里白梨花盖满山头,似西北雪山,洁白迷人。 匆匆百年已去,人间朝代更迭,原本的大安朝已被新的朝代取代。 金阳的国都定在了铭秋,这个季节整个铭秋城都开满了白梨和红桃二花,满城的花树之上,都被城中少女系满了各色丝带,从飞烟楼上望下去,满城彩绸飞舞,将这悠远肃穆的古城渲染出一丝明媚。 今日是这金阳国的花祝节,未出阁的女子会将自己的心愿绣在丝绸之上,再抛到树上,以祈求上苍保佑,姻缘美满,未来和顺,因此花祝节这一天整个铭秋城都热闹非凡,除了姑娘们的心愿之外,帝后二人还会登上花祝台向花神祭祀,祈求国泰民安,夜晚更有大型的古老庆典,彻夜高歌。 这个习俗已经延续了许多年,从金阳国还是这万华神州最西边的大漠雄鹰开始,每年的这一天就是整个国家一年之中最为重要的节日。 金阳源之大漠蜃楼,百多年前他们的先祖曾经遭逢大难,全族几近覆灭,一位仙人动了恻隐之心,出手救他们于水火之中,让他们幸免于难;而在传说之中,这场劫难结束之时,仙人离去之刻,原本一片荒芜、寸草不生的金洲大漠忽然间绿草疾长,荒沙生花,奇景异象千年难得一现,因此,活下来的蜃楼人将仙人尊为花神,成为了蜃楼一族的庇护之人。 这个神仙,名唤杜伤。 杜伤一词,在蜃楼古语之中,意为”微渺之沙”。 微渺之沙,可聚天地。 “杜伤……”坐在放歌楼雅室窗边的少女,有些失神地呢喃了一声。 别后数百年,凡间早已是沧海桑田般的变化了。 放歌楼是铭秋城最高的酒楼,楼有九层,最高之处可放眼整个铭秋城盛景,更能远瞰到花祝台后的花神石像。 花神石像青石所琢,高约数丈,石像的衣裙纹路、发丝纤细,被雕刻得栩栩如生。 “圣女?”清脆却带着疑惑的声音响起,”凡人的雕像,有什么好看的?” 那声音里是不以为然的清傲,还有些孩子般的任性,很像以前的她。 “是没什么好看的。”雪薇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稚嫩的面孔,笑了笑,又道,”反正雕得也不像。” 这是才入玉华宫没多久的小修士,天资不错,被她选为了内殿弟子,名唤烟练。 “啊?圣女你认识这花神?”烟练很是惊诧。 “花神……”雪薇又将目光转回了那神像之上,试图从那轮廓中找到些旧日影子,但这雕像与她记忆中的青棱,并没一点相似之处。 不管是最初的微小谨慎、贪生怕死,还是后来的神威赫赫、杀伐果决,都没有半点相似。 花神,这个称号和她并不相符。 “这雅间一直都是小爷我包下的,谁准你们随随便便就放人进来了!”聒噪粗鲁的声音传来,有人”砰”一声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放肆!大胆!”烟练朝着闯进来的人怒喝了一声。 进来的人是个被仆从前呼后拥的胖子,一身锦衣让他看起来像家养的肥锦鸡。这放歌楼的小管事被他的仆人攥着衣襟,一路拖进了雅间里。 “你吃了豹子胆了?敢说小爷……”胖子凶神恶煞似的开口,说到一半忽然卡壳,”小美人……” 他看到了烟练。 “小美人,真是美!跟小爷我回府吧,保你一世富贵享之不尽。”胖子垂涎三尺地说着,凑近了烟练。 “你这蠢货!”烟练俏脸一变,挥手便甩了他一巴掌。 “少爷!”仆从们惊叫着朝被挥倒在地的主人拥去。 “痛痛痛。”胖子捂着脸颊站起来,半张脸已经高肿青紫。 “这一巴掌便宜你了,还不快滚!”烟练一边怒道,一边偷眼望了望雪薇。 雪薇一直望着窗外,没有开口。 这一趟下山是为寻找某件秘宝,为防异变,她们特意隐了形踪、收了修为,一路寻到金阳。烟练可不想因为自己的冲动坏了大事。 “抓,快把她抓回去!”胖子又痛又怒,退到了仆从之后,哇哇大叫着。 一群壮汉便嚣叫着蜂拥而上。 烟练咬咬唇,一挥手掀翻房中圆桌,朝着他们砸去。 不能用仙家之法,那她用凡人招式还是可以的。 这一斗起来,整个房间”砰砰”之声不绝于耳,早被丢在角落里的酒楼管事满脸心疼的表情,连连高呼着:”孙大少爷,别打了,别再打了!快停手吧。” 孙家是铭秋城新贵,家主是才调回京城的东域大将,这孙家少爷在西城威风惯了,回了京城仍旧目中无人,仗着其父官威横行霸道,早就惹了不少祸事,只苦于无人敢管。 “陈管事,怎么回事?”混乱之中清越的男音响起。 雪薇心头忽然一震。 她终于转过头来。 白衣少年踏门而入,像从她的记忆里凭空而现一般。 “萧……师兄……”雪薇从窗前站起,不自觉地低声一语。 进来的少年正俯身与管事说话,仿佛有所察觉般转脸望向了窗边。 星目如桃微勾,春光盎然,这张脸与她记忆中的萧乐生一般无二。 屋里人影晃动,雪薇看着碍眼,手一挥,袖中罡风涌出,将缠斗的人一一分开。 “仙……仙女……”那孙少爷看到雪薇模样,早就不管胜负输赢了,只拿震撼痴迷的眼神傻傻望着雪薇。 冰雪肌肤、春阳之容,在凡人眼间,她便是人间绝色。 那白衣少年匆匆吩咐了管事几句,趁着这空档忙起到房间正中。 “李虎,还不把你家少爷扶回去?”他朗声开口,声音里是不容置喙的口吻。 贴身站在孙少爷身后一直没出手的李虎闻言面色不由一疑。 “整个铭秋城都知道这放歌楼是我楚家之物,你们在此放肆胡闹,可是想与我楚家为敌?”少年挑眉一笑,声音却一厉,”再过不久,今上圣驾便要到花祝台行祭礼,你们是想闹到皇上面前去吧?就不怕回去后孙将军剥了你们的皮?还不快带着他滚?!” 楚家,那可是皇帝脚下第一大族,这楚家大公子也是京城少年里的领军人,今日他本伴驾祭礼,谁会料到竟然忽临放歌楼。 “楚公子,得罪了。”那李虎眼眸一沉,出声喝止众人,强制着那孙大胖子回府。 一场闹剧终结,房间里安静下来,四周一片狼藉。 “二位姑娘,在下楚凌。此事是我放歌楼处理不当,还请二位见谅。扰了姑娘的雅兴,真是抱歉。今日姑娘在放歌楼的一就消遣,都记到在下账上了。稍后在下就请人安排新的雅间给姑娘,姑娘可安心在此消遣,不会再有人打扰二位了。” 楚源说着俯身一揖,向雪薇赔了礼。 他笑容和煦、眼神温柔,像极了萧乐生。 她看不起他时,他在笑;她任性发脾气时,他在笑;她冲动误事时,他也在笑……他总是在笑,哪怕是危难关头,他还是笑。那笑容让她安心。 可不知何时起,熟悉的笑容不复存在,他再不给她一星半点的笑,所有的温柔也只给另一个人,她以为自己再看不到这样的笑了。 如今,他的笑一如数百年以前。 然而经百年之事,她早就不是昔日冲动任性的少女,心中虽然翻腾如海,但脸上却依旧沉敛如水。 “多谢楚公子。”雪薇受了他的礼,微微一颌首。 “在下还有要事,就不打扰二位姑娘了,告辞。”楚凌朝二人抱抱拳。 “楚公子请便。”雪薇并没多说什么。 楚凌笑着转身,转身之际又忽然回身问她:”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雪薇一笑,脸庞明媚起来。 “也许见过吧,我不记得了。” 楚凌”呵呵”一笑,迈步而去。 房里只剩了她们二人。 “烟练,虹素是不是这几日到铭秋城试练收徒?”雪薇忽然开了口。 “虹师姐日前与我传过讯息,昨日已到铭秋城了。”烟练乖乖地回答。 “走吧。”雪薇朝门外走去。 “啊?不是要在放歌楼里打探消息?我们这是要去哪里?”烟练不解。 “收徒。”雪薇头也不回地离去。 铭秋城旺族楚家祠堂之内,楚家家主带着众人跪在了雪薇等人身前。 “圣女,楚家族人已尽数试练过,资质不错的只有这二人。”玉华宫千雪峰的大弟子虹素站在雪薇的身侧回话。 烈凰一役过后,墨云空替玉华宫惹下大敌,整个万华神州修仙界局势大变,数个强敌围攻玉华,墨云空失踪,最后是玉华宫隐世不出的几个长老出手,联手击败众敌,开了护山大阵,又允许好处予他们,才终令强敌退去。但仅管如此,玉华宫也已损失惨重,此后百年,声势大跌。 以往前来玉华宫求道的凡人数不胜数,而今不过三百多年,为了扩充实力,竟也到了需要玉华宫弟子亲往凡间挑选有资质的凡人了,这楚家便是他们这一趟的目标。 而对楚家来说,若里家族内能出一位大能者,于整个家族都是幸事,因此楚家家主便令所有族众齐聚试炼,以供玉华宫弟子挑选。 现如今雪薇接替墨云空成为玉华圣女,身份早已今非昔比,像收徒这类琐事早已不需她过问了,可今天不知为何,她竟然放下寻宝大事亲自前来,叫虹素等弟子十分诧异。 “是不是有个叫楚凌的?”雪薇的眼光扫过众人,并未发现楚凌身影。 “凌儿?”楚家家主疑惑了一句,见雪薇目光灼灼,也不敢多问,便即刻令人去唤楚凌。 不多时,楚凌便出现在众人眼中。 他已换过衣衫,宝蓝长袍让他显出几分贵气来,手里摇着一把折扇,朗步而至。 修士寻徒,一般只收十五岁以内的孩子,因为年龄越大人心越杂,修炼起来事倍功半,而这楚凌明显已经二十出头的模样,根本不在收徒的范围之内。 “姑娘,是你?”楚凌一眼就见到雪薇,他合起了手中折扇,在手心一拍,笑容里有些见到故人的惊喜。 “这是我玉华宫雪薇圣女。”虹素斥到。 “无妨。”雪薇朝前虹素挥手,”楚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雪薇圣女?!”楚凌眼里有些惊讶,却并不震撼,显然他在放歌楼上已料到雪薇修士的身份了,只不过没有想到她的身份如此之高。 “你过来!”雪薇朝他挥手。 楚凌虽惊讶,却仍依言上前,雪薇微微一笑,忽抓起他的手,青光一道便穿掌而入,瞬息消匿。 他的身体毫无灵气,资质平庸,一点修为都没有。 雪薇蹙了眉,放下了楚凌的手。 他不是她认识的萧乐生。 “我想收你为徒,你可愿随我回玉华?”沉吟了片刻,雪薇忽然开口。 “圣女!”烟练惊愕出声。 哪怕玉华宫再没落,作为圣女的雪薇,想拜入她座下为徒的人也数不胜数,然她一直都没有收亲传弟子,如今她却忽然主动开口要收一个凡人男子为徒,这叫人怎不惊讶。 就是楚家的人,也是又惊讶又茫然。 “多谢圣女美意,但我不愿意!” 让人意外的却是,楚凌想也没想就出口回绝。 “不愿意?你为何不愿?”雪薇脸色微沉,显然并没料到他如此直接的拒绝。 一道威压从她身上释放而出。三百年,她早已结成元婴,修为精进了百倍,这威压之力自然也凌厉无比。 “楚某人陋资简质,有幸能入得圣女之眼,然楚某人心思庞杂不纯,纵有天道直上,也难攀大道,终受凡事所牵,还请圣女见谅。”楚凌面色一白,仿佛置身于冰窖一般,冷意包裹了四肢百骸,但他仍旧不亢不插地开了口。 “若本仙一定要你随我走呢?”雪薇看着他,如同看着当年的萧乐生。 如果是萧乐生,在这样危机之中只怕会想尽办法求生。 楚凌嘴角缓缓沁出鲜血,还未及开口,忽然一声稚嫩童音。 “爹。”五岁的小女娃从祠堂之外飞奔而来,圆圆的脸蛋上眉眼如画,依稀有些楚凌的影子。 “玉儿!凌郎!”纤细的身影跟着女娃一起走到楚凌身边,那是个容颜清丽的女子,绾髻簪钗,婉约温柔。 “玉儿,文娘,你们怎么来了。”楚凌一把抱起女娃。 “爹,我和娘害怕你被人带走。”女娃把头埋到了他的脖间。 “放心吧,圣女不会强人所难的。”楚凌将妻女护入怀中,抬手拭去唇边血丝,脸色虽白,笑意却未减。 这样的温柔和爱意,她没在萧乐生脸上见到过,那其中所盛满的是一个凡人的幸福。 雪薇心头针刺般疼着。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娶妻生子。 “活得自在,便是一日也已足矣;若是强求天道,就是给楚某千年万年,也敌不过这一日逍遥。人各有志,还望圣女恕楚某不敬之罪,这仙途,楚某不想踏足,只想在这凡间庸碌一生,守妻护女,如此而已。”楚凌的话,掷地有声。 这风骨,仙途之上的萧乐生从未展现过,那日夜修行,生死忧惧的日子磨光了他所有锐气。 修仙一直都不是他想走的路,人间百年轮回,他也早就忘记了自己曾有一世是个仙人。 娇妻稚儿,平顺一生,这才是他想要的。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走那条艰难的路。 萧乐生已死,今生他是楚凌。 他们从来没有开始,也无谓结果,于茫茫仙路之上相逢,而后错过,成就的只是昔年少女心中一场关于爱情的隐晦猜想。 “罢了,回吧。”雪薇收起神威,飞身出了祠堂,消失在众人眼前。 终究,乐生已去,即使轮回转世,也不再是当年模样。 他们间的缘分,太浅太短。 强求不来。 她的归宿,在玉华山茫茫大雪之间,终有一日,她会追上那个人的脚步,成为这仙途巅峰上的人。 第154章 番外——卓烟卉&苏玉宸 “喂,傻瓜,你在干嘛?”桃树林里,白衣的少女坐在枝头,悠闲地晃着腿,笑嘻嘻地朝着桃树下的少年开口。 少年正在树下看书,听了这话不由抬起头。 桃花米分艳,丛丛盛放,簇拥着少女,越发显得她唇红齿白,眉山目星,宛如这丛米分艳里生出的一点灵动。 少年看得一呆,他没想到有人躲在树上,还是长得这般秀美如仙的少女。 “看书。”他半晌才回神,脸有些红。 “看什么书呢,给我也瞅瞅可好?”她笑着说,脸颊上两个酒窝煞是动人。 “没什么。”少年忙把书藏到身后。 “哈哈,我早看到了,你本仙侠志对不?”少女笑得更开心了,“你个傻瓜,怎么?想修仙啊?” 少年低了头,想起族里琐事,家中寡母,握紧了拳头,没有回答她。少女见他清澈地目光忽然沉了下来,不由拢了眉头,道:“怎么了?你要是真想修仙,我可以教你啊!” 她说着,忽然从树梢上跃下,少年心一紧,还没叫出声,便看到她轻灵灵地飞了过来,盈盈站到他身边。 原来,这世上真有仙人。 “我叫卓烟卉,你呢?”她俏生生地笑着,脚踝上戴着的金铃铛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动,煞是动听。 “苏玉宸。”少年愣愣地看她。 “呐,傻瓜,你以后每天来这里找我吧。”她低下头,眼眸弯弯,妩媚又调皮。 …… 那是卓烟卉和苏玉宸的初见,除了她之外,已无人记得,其实在很多年以前,他们就已相遇。那时她初踏仙途,还只是瑶霜夫人座下的低级弟子,媚门的低修,瑶霜夫人命她每日搜集百花仙露酿造醉颜酒,她在这桃花林里,遇见了苏玉宸。 *********************************** 苏玉宸每天都来桃花林,花开花谢,桃果满枝,他从无一天错过。卓烟卉总是坐在枝头教他打座炼气修行,她说的都是些粗浅的入门功法,但苏玉宸的进展却意外的快。 日复一日,春去冬来,整整三年时光转眼就逝。 “烟卉,我打跑了来我家欺负我娘的坏人。” 忽有一天,苏玉宸得意地对卓烟卉开口。那是第一次,他感受到了力量所带来的畅快,有了力量,他便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有了力量,他就再也不用看人脸色、卑躬曲膝。 而他的力量,是卓烟卉带来的。 “傻瓜。”卓烟卉低叹了一句,“我要走了。” 醉颜酒已酿好,她也该回山了。 “走?走去哪里?”苏玉宸忍不住握住她的手。 “我的任务完成了,要回师门。”卓烟卉感受到了他手心的温度,“你放心吧,我会把初级功法留给你。” 数日的相伴,让卓烟卉对他有了些异样的情愫,就好像她还是凡人之时,每每听人提及她那素未矇面的未婚夫时,都会生出的情丝。若她没有踏进仙门,现在应该已是子孙满堂了。 “不要,我只要你。”苏玉宸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话才出口便脸上一红,“我……我是说只要你教我。” 卓烟卉“噗呲”一笑,道:“傻瓜,真是大傻瓜。” “让我跟你回去!”苏玉宸握紧了她的手。 “不可以。”卓烟卉俏脸忽然一沉,轻斥出口,“我的师门,你不能来。听我的,你好好修行,西北的玉华,不宁山的太初,若真有心修仙,就去这几处仙门吧,若是无心修仙,那些低等功法也够你在人间受生一生了。” “为什么?”苏玉宸一想到今后再见不到她,便觉得心里沉沉的疼,初见时那点欣喜早就荡然无存。 卓烟卉咬咬唇,她不能告诉他自己出身媚门,只不过是仙界之中最叫人看不起的媚修,她希望自己在他心里干干净净,就像她那一身白衣,不沾纤尘。 远处一阵剑啸,卓烟卉变了脸色。 “我要走了,你好好保重。”卓烟卉抽走了自己的手,身影一晃,消失在了苏玉宸眼前。 ************************************* 因为醉颜酒酿制时间比瑶霜夫人要求的晚了许多,卓烟卉被罚去日月谷挖天地参。日月谷离瑶霜夫人的洞府不远,是个危险的所在,里面蛰伏着一巢妖蚁,这些妖蚁以血肉为食,养护着天地参,因此举凡有修士进入挖参,便会受到它们疯狂的啃噬。 卓烟卉一想到那些妖蚁就头皮发麻,但她还是要去。 她的运气不错,到的时候恰逢妖蚁正在攻击一只灵兽,她便燃了避虫香,施了隐匿符,偷偷挖出了一根参,谁知却在谷口的时候被妖蚁后嗅到了气息,蚁后无法离巢,却会放毒,那些毒会令修士暂时失去修为,卓烟卉被它的毒迷到,一身修为无力施展。 “啊!”卓烟卉花容失色,那些妖蚁铺天盖地地涌来。 妖蚁惧水,她只需要寻到水源便能逃过一劫,可她如今无法施展神通,根本逃不开。 “走!”苏玉宸的声音似幻音般在她耳边响起。 一只手猛然抓住她的手,拉着她朝林中飞奔而去。 “卟通”两声,两个人齐齐落水。 “好险。”待妖蚁退去,卓烟卉才从水底钻出,乌发湿粘在双颊,一身衣衫尽湿,“苏玉宸,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回答她的,是苏玉宸的吻。 “我来找你。” “傻瓜。” ********************************************* 卓烟卉将苏玉宸带到了北面的青筑之中暂时安置。 她不能让苏玉宸到瑶霜洞府里,除了她心底那些隐晦的秘密之外,她非常清楚一个男人到了瑶霜夫人身边会有怎样的下场,他将来是要修行成为大能的人,怎能成为男宠? 卓烟卉绝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她想要离开瑶霜夫人。 计策谋划了许久,卓烟卉才终于找了稳妥的办法,抹去身上被瑶霜夫人下的控制符,偷偷离开,然而百密一疏,卓烟卉的计谋被识破了。 苏玉宸和卓烟卉被一起带到了瑶霜夫人面前。 “师父,师父求您原谅我,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个普通人,求您放他走吧。”卓烟卉哭倒在瑶霜夫人裙下。 她别无所求,只希望不要牵连到苏玉宸。 瑶霜夫人并未理她,而妖娆地望向了苏玉宸。 “你还不知道吧,你以为是仙女的这个女人,其实不过是我媚门的小小女修。知道什么是媚门吗?就是专门修行媚惑之术,专攻男女合体之法,哈哈哈。”瑶霜眼角一勾,魅惑地望向苏玉宸。 卓烟卉不敢去看苏玉宸的眼,那双眼太过清澈,让她自惭形秽。 “我知道。”苏玉宸不亢不卑地回答。 卓烟卉心头一震,抬头就望见苏玉宸清澈却坚定的眼神。 “我不在乎!我爱她!”苏玉宸在向她承诺。 “哈哈哈哈!我最喜欢你们这样的天下有情人了!”瑶霜夫人忽然凄厉地笑起来,眼中矇上恨意,“因为我摧毁起来,会特别痛快。” “师父,师父,我不爱他,我只是想抓他为我的男宠而已!”卓烟卉抓着瑶霜的裙子哀求,却被她一掌震开。 “放心,我不杀他。我只有一个要求,只要你们同意了,他还是他,你也还是我瑶霜的好徒弟。”瑶霜夫人收了笑,温柔地开口。 她的要求,很简单。 只要他们其中一个人,服下忘忧蛊即可。 忘忧蛊,忘忧忘情,相爱两个人中,只要其中一人服下,这个人便会永远忘了另一人,彻彻底底的遗忘。而另一人也永远无法将这段记忆告诉对方,因为一旦对方记起一切,那他服下的忘忧蛊便会化作毒咒,瞬间让他魂飞魄散。 一个人永远记得,一个人永远遗忘。 苏玉宸不愿意让她被蛊咒所缠,他抢下了忘忧蛊。 “忘了我。”苏玉宸遗忘之前跟她说了最后一句话。 卓烟卉泣不成声,却没有阻止他。 因为,忘记的那个人,一定比较幸福,那就让她记住所有,用她的悲伤换他一世无忧。 *********************************** 后来…… 苏玉宸被瑶霜的弟子扔到了荒山之中,生死不知,卓烟卉仍旧是瑶霜的弟子,岁月飞逝,她极尽谄媚成为了瑶霜最宠爱的弟子,开始努力修行媚法。 后来…… 萧乐生被瑶霜骗到了洞中,成了她的师弟,他们为了瑶霜的一点宠爱争得你死我活,她却没告诉他,其实她不愿见他为瑶霜所害。 后来…… 唐徊的到来让她发现自己压抑的仇恨有机会渲泄,便不顾一切地与唐徊合作,杀了瑶霜夫人,毁了这洞府。她和萧乐生成了唐徊的弟子,随他回了太初…… 四百年后,她在太门里重遇了苏玉宸。 他已忘了她。 苏玉宸叫她“卓师姐”,客气疏离。 她只能回一句“苏师弟”。 苏玉宸是太初门中的天纵奇才,而她只是他眼中的媚门女修,他们之间的差距如同云泥。 再后来,他见到俞熙婉,她穿一袭白衣,和他曾经遇见的那个卓烟卉,有些相似,白衣如雪,像青山绿水间的一点灵魄。 可她无法告诉他,自己也曾是他心上雪花、掌中白梨。 萧乐生曾经问过她,这世上男子千万,为何她却偏偏对苏玉宸情有独衷? 卓烟卉无法回答,因为在她遇到这千万男人之前,就已经爱上他了。所有人都当她迷恋苏玉宸外表和身份,因为那过分炽热的深情没有源头,却不知在他拥有这一切之前,便已与她相识。 她天真的以为,爱过一次,她就能让他重新再爱上一次,不需要过去,不需要回忆。 可到死,她也没能做到。 也罢,如果注定无法相守,那就让他永远记住这世上曾经有过一个人,那样深刻爱过他,这一次,他再也忘不了了。 第155章 回忆初开 青凰川上的七色灵雾,每天都会在第一缕阳光照到鸣仙殿前第十九级台阶的时候消散殆尽,玉色台阶的旁边,种了一株莺歌,不论寒暑或是昼夜都开满一树浅紫莺歌花,花似紫莺,宛如满树飞鸟欲离,这是天仁仙界传说中的仙树,据说树上的莺歌花会唱歌。 但千年来,没人听过莺歌花唱歌。 可是今天,鸣仙殿前一树仙歌传九宵,所有的莺歌花竟同时放歌千里,婉转吟唱着无人可知的句子,空灵如这川上灵雾。 莺歌曲很动听,但殿前飞奔而来的人却无暇多听。 “你们在外面等我。”绾着明月髻的女子匆匆对着身后跟着的众人一语,便朝着鸣仙殿疾跑而去。 “是。”身后一众女修便齐齐跪倒。 “砰——”鸣仙殿的朱红殿门被她掌力扫开,门风让她衣袍在身后翻飞成天边红霞。 殿上是清冷的山风萦绕,大殿东侧的观川壁已被全部打开,石壁之后,是无遮无挡的鸣仙台,放眼望去,是整个青凰川如水墨画般的景象,山势绵延起伏如龙卧千里,雾散云开天光似金,分外壮观。 金光洒在鸣仙台上,照出仙台上的人。 红衣似火,墨金线勾出隐约凤形,似要振衣而出。乌发披覆满背,裙裾迤地如凤尾,在金色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虽只是个背影,却让进来的女子有瞬间的窒息。 “神君,宾客已至,师尊派微霜前来,接请神君前去万莲归海,共行双修礼。”她很快就回过神来,缓缓一拜,便开口说道。 鸣仙台上的女人没有开口,只是仰了头,抬了手。 宽大的衣袖滑落,修长手臂舒展而起,她手里抓了一坛酒,清透酒液正随着她的动作从半空中倒下,落入她微启的唇中。 微霜看到那酒液顺着唇角滑下,流过脖颈,滑入衣襟。 金色晨阳光芒之下,眼前的女人只剩下剪影般的轮廓,有些神秘,也有些萧瑟。 酒坛子很小,她这豪迈地喝法很快就将酒喝得精光,最后一滴酒液饮尽,她抬袖一拭唇角,转过了身,露出一张眉目温和的脸庞。 不是绝美的模样,但有些说不出的风华,如山河星海,苍穹无垠,叫人望不到头。 “微霜姐,你还是叫我青棱吧。”她的声音如同海浪,听上去有些遥远,殷红华丽的裙袍让她添了些威严肃然。她说着,唇角上扬,露出笑容,瞬间便将那威严肃然、神秘沉敛通通融化。 恍惚间,微霜仿佛看到五百多年前的她。 “多谢神君,但师尊有命,微霜不敢有违。”微霜垂了眼,毫无情绪地回答她。 “罢了。我们走吧。”青棱没有多说,翻手一变,手中酒坛消失,化出了一顶金色华冠,缓缓戴在了头上。 微霜似乎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她抬眼,只看到金冠之下一双温凉的眼眸,还不等她反应,那眼眸一转,忽化成红影。 青棱已先她一步,飞出了殿外。 “恭迎青凰神君。”殿外传来一众女修整齐的声音。 微霜收整了心思,回身迅速飞跟而上。 青凰川上今日是万花成海、云光如浪的景像,山巅云头不时有仙影降下,让一向沉寂的青凰川显得繁盛无比。这样热闹的情景,近万年没在青凰川出现了,作为整个天仁仙境五川之首的青凰川,从来都是沉寂肃穆,如古渊安然,但今日不同。 今天是青凰川主和青凰神君结作双修眷侣的大好日子,而这青凰川主是这天仁仙境里修为最顶尖的仙士之一,又是青凰川的主人,因此前来祝贺的仙人数不胜数,整个青凰川上下都热闹非凡。 天仁仙境与下界不同,这里并无凡人亦无国度,整个仙境浩渺广鹜,无边无垠。在这仙家天地里,有五大山川,是灵气汇集之中,分为青凰、止戈、汇心、龙垠和潜阳,而青凰川则是这五川之首。 此刻,宾客们都已集中到了万莲归海之上。 万莲归海是青凰川上的圣地,由数万朵漂浮于归海池之上的,犹如台阁般巨大的青莲组成,故称万莲归海,此刻这万莲归海的青莲座上,已经坐满了宾客。这万朵青莲簇拥着归海池正中的七宝莲群,这七宝莲群由六小莲一大莲组成,大莲浮升半空,缓缓绽放着柔和的碧光,笼着莲上盘膝而坐的人。 他闭眸抿唇,脸上没有表情,整个人如这池上青莲,虽然美却无欲无求,随池水浮沉悠行。 一阵笙箫响动,那人睁了眼,站起身来。 墨金为底,勾红线画青凰,那人穿的这袭穹川袍,被这归海池上青风一扫,如墨渲苍穹般深邃起来,叫人忍不住仰望。 这一望,便望见他眸开唇启,露出的笑,似天地初开的一缕朝阳。 “青凰神君,到!”微霜的声音远远传来。 天边一道红影闪现,很快掠过这归海池,飞身到了这七宝莲群正下方的小莲之上。 “青棱见过师尊。”红影站定,一身裙袍如火,朝着青凰川主盈盈拜下。 “还叫师尊?”青凰川主一声笑语,“上来吧。” 他朝她伸了手。 青棱直起身,将手放在他掌中,轻轻一跃,整个人便飞到了他身边。二人一红一黑,是这素色莲群上最浓重的一笔色彩。 “是她?” 七宝莲群正下方的某朵莲座之上,忽然响起一声疑语。清冽的声音似冰冷的灵酒,来自莲座之上坐着的少年。他的面容棱角分明,五官深邃,发丝高束到脑后,穿着赤红蚺甲,爽利精神的像个侠士,虽不是这天仁修士偏爱的俊美模样,却有另一种夺目的风采。 之所以称其为少年,是因为与坐在他身边的男人相比,他的脸庞还显得有些稚嫩,眼里的锐气未折,没有丝毫圆融之意。 “不错,真不错,青凰川好大的手笔。”古魔族的放长殊妄正眯了眼满意地呷着洒,听了儿子的话,随口接着,“你认识她?” “阿爹,有什么办法能阻止他们?”殊迟语出惊人。 “小兔崽子,你在说什么?”殊妄猛地眯了眼,重重拍了一下儿子的后背,然后顺着儿子的目光望去,脸色忽然变得古怪起来,“你知道今天我们为什么坐在这里吗?” 他们是受邀参加青凰川主与这青凰神君结为双修眷侣的大典,结果他儿子却在这里问他要如何破坏?! 殊迟没有回他,只是望着高台。 “哈哈哈,川主、神君,恭喜二位双修大喜,裴某有一物要赠予神君。”忽然间有人高笑如雷,瞬间压在了这归海池之上。 随着这阵笑声,一个人掠飞而起,降到了莲群之前。 “你为什么要阻止?”殊妄对儿子的想法很好奇,没有心情理会此刻莲台之上的变化,上去献礼的修士很多,多这一个不多,少这一个也不少。 殊迟没有理他,他的眼光已从她的身上,移到了献礼之人的手中。 那人手里已擎起一柄剑。 确切来说,是柄锈剑,剑名“断恶”。 不知为何,殊迟心头忽紧,仿佛在期待着台上女人的表现。 “你可知那是何人?青凰川川主,这天仁仙界最顶尖的修士之一,连你爹我尚且忌他三分,你想破坏他的双修礼?你脑壳坏了吧?”殊妄“砰”一声放下手中杯盏,“等有一天,你足够强大了再来说这话。到时就算你想占下这青凰川,还我古魔一族昔日风光,我古魔三千战士便是豁了性命给你,也在所不惜!但现在……你还太嫩了。” “五川倾塌,蛟海水干吗?”殊迟脑中忽然闪过一语,便脱口而出。 他不知道这句话为何会突然闯入脑海,就仿佛很多年前有人告诉过他,然后一直被印在灵魂深处。 殊妄一阵愕然,然后大笑:“哈哈哈,不愧是我儿子,好大的口气!” 台上青棱已接过了锈剑。 “多谢裴兄。”青棱向来人颌首道谢,眼中却无波澜。 “不敢当,此剑本就是神君旧物,在下今日也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顺便借机讨杯酒喝。此剑神通虽失,剑灵已去,但若神君有缘,自当再现神剑昔年风采。”来人笑着回答。 “断恶?这世间自混沌初开,乾坤初成,这善恶便生,如何断得了。既是旧物,废剑而已,不要也罢。”青棱笑着,握剑的手却是一紧,这断恶神剑一声脆响,在她手中断成两截,随后化成畿米分,转眼消散。 青凰川川主一言未发,只站在她身侧微微笑着,看着她将剑毁去。 殊迟气息忽乱,不知由何而生的痛意由心上蔓延自四肢百骸。 长久的等待,似乎都没了期盼。 赠剑之人似乎也没料到青棱之绝,表情一顿,片刻才恢复。 “神君果决。剑已送回,随君处置。裴某恭贺二位大喜。”那人勉强笑笑,眼里有些未明之意,却没再多,转身飞离莲台。 “你怎么了?”殊妄察觉到儿子气息大乱,心内惊奇,只是还未等殊迟开口,就听到莲台之上传来沉敛之音。 “师尊,我不愿意!”台上青棱忽然摘下发上金冠,随手掷在了地上。 此语一出,整个万莲归海顿时生波。 殊迟眼一亮,抬了头。 青凰川主却面色未变,动了动唇,没有声音传出来,青棱却已在魂识之中听到他带着杀气的森冷声音。 “我早就准备好了!” 台下之人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只听得青棱又是一声沉喝,唇边笑意加深,忽然纵身跃离了青凰川主身边,腾到半空,红衣之金凤光芒大作,瞬间那金凤便振衣飞出,遮了半个天空。 金凤带着炽热的气息与杀气,直奔青凰川主而去。 这一来,万莲归海上顿是哗声大作,宾客们都是天仁仙界的大修,见此情况却也不知该作何反应,而青凰川的众子弟,在青凰川主的示意之下,虽未插手,但也难掩面上愕然。 只有殊迟,笑得开心。 他额间的墨色咒印,颜色忽然加深了许多。 殊妄已意识到他的不对劲,想着这儿子若是疯起来真要上去帮那青凰神君,那古魔族和青凰川的梁子就结大了,便索性用仙索捆住了殊迟。 天边啸响连连,青棱在半空神通凭施,万莲归海之上凄风厉厉,那青凰川主却仍巍然不动,袖手之间便抹去了青棱的攻击。青棱虽有神君之名,但修为不过是天道初窥的第二重,青凰川主却已是巅峰之能,他们之间的斗法,毫无悬念可言。 “放开我!”殊迟挣扎着在,想要脱离仙索的束缚。 他额前咒印已然转成殷红,噬血之色透出,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挣扎而出,带来一阵浓烈的阴寒之气,竟在身边聚集成风,仿佛地狱的通道被撕裂一般,已令旁边的众修士纷纷将注意力转到他身上了。 殊妄惊讶万分,再也顾不上天上斗法。殊迟自出生起额前就带着古魔族的上古咒印,但一直以来都相安无事,可今日竟然因为一个女人而忽生异变。 他若再不阻止,这殊迟便要挣断仙索,冲到天上去了。 天际云雾翻腾,青棱神通已竭,青凰川主才刚刚抬手,浩瀚如海的力量汹涌而出,化成一白光,朝着青棱袭去 殊迟身上已传出浓重杀气,与地狱阴风融为一体,身上仙索已经寸断。 他将要挣脱之时,一道红光却忽然打在他的额前。 陷入晕阙之时,他只看到白光穿过青棱身体,她整个人在半空之中化作尘烟。 沉痛与黑暗同时涌来,他仿佛回到了地狱之中。 ********************** 炼渊谷里,青光忽然大作,整个山谷植物都飒飒作响。 “你这办法,能瞒他多久?”裴不回一面往池里注入玄冰之气,一面抬头问池中之人。 那些青光,正是从这池中之人身上传出,那其实不能称之为人,只是一个徒有人形却毫无模样的浆影。 “能瞒多久是多久!”池中之人睁眼,“我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恢复?” “看你对这陨星熔浆的掌握力和融和度了。”裴不回回道,“最好能赶在他发现你没死之前,找回你缺失的魂魄。你可要快点,据我所知你那魂魄和噬灵蛊都被他封在了天翔圣境中,再过十年就是境门打开之时。” “裴兄,多谢你冒死相助。”那人又道。 “别谢我,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一场交易而已,别跟我提什么交情恩义。”裴不回冷冷地打断她。 池中之人沉默了一会,又开了口:“裴兄,你认识我多久了?可否与我说说,我的过去?” 她已经忘却的过去。 裴不回便看着池中未现原体的混浊人形,面容之上忽然有些笑意。 “我只知道一点。三千多年以前,你刚从下界上来,那时候看上去真是,蠢翻了。”裴不回不假思索地开了口,“当然,现在也没聪明多少!” 三千多年以前,她还只是从万华神州初临天仁的一介低修……。 第156章 PART.1 五色祥云载着修士一路向天远扬,青衣素裙,于天际飘洒,她负手而立,于云端俯望万华茫茫神州,千年的记忆如浮水纸舟渐沉,离她越来越远,就像这千年的修行一样,所有的路终归只剩她一人。天地浮沉,她姿态洒脱,随云潜入茫茫无垠的虚无之中,再出现之时,已是华光万丈,俯仰苍生…… 等等,前半部分对了,可后半部分…… 没有洒脱的姿态,没有万丈华光,她踏脚之处只是一个残破的石台,斑驳缺角的青石,痕迹模糊的阵法,除了台前的小碑上依稀可辨的三个字“天仁界”之外,这里没有任何的文雕字迹,四周荒生野长的植物几乎要将这石台淹没,也让这石台看起来更加陈旧。 万华神上最不济的门派,门面也比这个要漂亮一些。 青棱深吸了一口这山间灵气,还未运气便已察觉这里的灵气之浓厚,别说万华神州比不上,就是以灵气著称的烈凰,也比不上它的百分之一。 这就是上界与下界的最大区别了。 灵气是修士修行的粮食,精纯庞大的灵气之所是所有修士都梦寐以求的修行圣地。 青棱已迫不及待想运转噬灵蛊,吸收这庞大的灵气,但此时此地显然并不合适,她尚无安全之所,对这天仁上界一无所知。 她四下扫了一眼,便望见石台之下有一条被杂草淹没的小石阶,一看就已很久无人踏足了。这条路,让她想起初入太初之时,以凡人之躯,日日背尸而行的日子,山路难行,她一走却也走了好些年。 这么想着,青棱没有召出风火轮,而是抬脚踏上那杂草覆盖的石路,岂料才刚踏上一脚,脚上传来千钧之力,她再要收脚已来不及了。 她立时铺开魂识,但魂识之中却传来一阵刺痛,这条石阶上一阵银光忽亮,强大的阻力和威压,逼得她收了魂识,青棱无法,只能奋力催动全身灵力,灌入脚下,谁知她越施法,这脚上的束缚之力也越大,竟逼得她不得不灌入全力。 “咳——”血丝从她唇角沁出,她猛然间回力,竟逼得自己五内翻腾。 既然已经踏上了这条路,便没有收回的可能,就算这路逼得她无力可施,她也还是要走下去! 青棱撤去全力,艰难迈步,承受着这千钧之力,一步一步,缓慢地向下行走着。 这条石阶路并不长,很快她就看到头了,而随着一步步地前行,她脚下的束缚力竟渐渐减去,她的步履便越来越轻快起来,到了最后,她竟能健步如飞。 台阶之下,仍旧是荒草丛生的小山谷,根本看不到整座山的模样。 “哟,不容易,居然有人愿意从山上走下来!”清脆如孩童般的声音响起。 青棱不妨此间有人,寻声找去,便看见侧面巨石之后,藏了一个囚笼,囚笼看起来只是寻常铁石所筑,里面困着一只全身银白的小猴,这声音就是从这小猴口中发出来的。她在这银猴与囚笼之上感觉不到半点灵气波动,但越是这样,越显得它们的奇特之处。这世间万物,哪怕再微弱皆有灵气,但青棱无法从银猴与囚笼之上感受到一星半点灵气,就似 “别看这笼子,这笼子就是你再修万年也破不去。”银猴似乎能看穿她的想法般。 青棱走上前去,朝着这银猴抱了抱拳,笑道:“猴仙友,在下初来乍到,不知此地情况,可否烦请仙友与在下说说?” 那银猴在笼子窜跳了一下,咧开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 青棱估且将那个表情当作是它的笑容了,她也回了个笑。 “你倒挺有趣的,只不过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银猴道。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青棱摩娑着下巴看着它笑。 银猴被她问到,这么多年,好像没有人问过它这个问题。 能站到这里的修士,个个都已是下界大能,忽然间来了上界,通常还无法适应一下子从云端又降到泥上的差距,都还端着大能的架子,即便有人走过了这条路,来到它面前,也一副“老子很厉害”的嘴脸不屑与它对话,又或者总觉得它身上埋着什么秘密,想套它的话换点好处。 和它说笑的,倒是不多见。 “也不是不能告诉你,不过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才告诉你。”灵猴学着她的举动,摩挲着下巴“笑”着。 “什么问题?”青棱放下手,很严肃地问道。 “你可知这石阶是何意思吗?”笼中灵猴也放下手,很严肃地问她。 青棱回头望了望来时之路,想着那下脚时千钧之力,无力可施的境地,心头似有所悟,略一沉吟随即展颜而笑。 “这路可是在提醒在下,在这上界之中,我辈之人就如同下界凡人一样,从踏上那石台开始,便已不再是下界呼风唤雨之人。所有一切,尤如从头开始一般,我们怎样从凡人一步步走过来,从这里开始,也必须这样一步步走下去。” “哈哈哈……悟性尚可。这路是当年通天圣祖所留下的法阵,通天圣祖是这千万年来唯一个五川之主,青凰、止戈、汇心、龙垠和潜阳,五川皆以他为主。”银猴似乎想起了什么,星芒灵动的眼里忽然有些沉色。 通天圣祖,他不止是五川之主,也是将它囚禁在此处千万年之人。它看尽这仙路众生之始,却永远无法走下去。 “你还不知道五川为何吧?这天仁界之中,万物之初,始于这五川一海,川为青凰、止戈、汇心、龙垠和潜阳,海为蛟海,是灵气最浓的地方,也是这天仁界中大能者汇聚之地。我在这天仁界碑之下关了千万年,这天仁仙境中的局势,我早已不知,其实也没什么能告诉你的。”银猴又道,“这天仁与下界不同,在这里没有凡人,亦无国度,能否踏道天途,只看你的手段与造化。” “那么此处又是何地呢?”青棱听得认真,她现在最需要了解的,就是这天仁仙境的概况。 “这里是天仁灵气最稀薄的地方,名字倒是挺好听的,登仙山。你若想打探这天仁之事,从这里出去,往南直飞,那里应该有个市集,是当初通天圣祖飞升之前点化的地方,受历代五川各川主庇佑,是个供低修们交易往来的地方。不知过了这些年,还存在不存在?”银猴细细思索一番,才开口说了个地方,又细细替青棱指了路。 “多谢仙友点拔!仙友保重,在下告辞。”青棱向它抱抱拳,召出了风火轮,便往南直飞而。 “如果有一天你见到通天,替我问他一句,何时才会放我出来?”银猴在她身后高声叫了一句,孩童般的声音尖利起来,似带着深沉的不甘。 “他日若有机缘,一定替仙友带到。”青棱的声音远远传来。 灵猴缓缓坐下,看着自己尖利的爪子,忽然龇牙一吼,将爪子狂狂刮过了囚笼之柱。 通天圣祖早已离了这天仁之界,又怎能见到?它只是心有不甘罢了。 从这里离开的人,它都这样对他们说,但这千万年来,回答它的,只有已经离去的这青衣女修一人。 “不知……会不会再相见呢?”银猴细微的声音唯独它自己听得见。 青棱不知身后之事,不停不歇地一路飞着。 她没想到的是,这登仙山虽是银猴口中灵气最差的地方,面积却不比太初山小,她飞了很久才飞出登仙山的范围。 想来天仁仙境要比万华神州大得多了。 根据银猴给的方位,青棱飞出登仙山后很快找到了,远远望去,那里的确有个市集,说是市集,其实夸大了。 那只是个荒凉的山坳,既无屋舍铺面,也无草蓬顶盖,山坳很小,四周坐了些修士,修为与她伯仲之间,看得出来都是才踏足这天仁不久的修士,他们身前摆了些物件,也不吆喝,只等人来看。 青棱降到了这山坳东面,收起了风火轮,降到了山坳东侧。 对于她的出现,没有人多看一眼。来寻宝贝的修士并不多,只有零零落落几个人,青棱想找个人打探消息,但这些人看上并不愿与人交谈,除了问询外,没有人说话。 因此虽是市集,却安静得很。 青棱缓缓在市集之间走着,随意看着那些用来置换的宝贝,并未看到有兴趣的东西,走到西侧之时,一物忽闯入她眼中。 那是只铜色琉雀,不知由何物所制成,雀身泛着暗哑的光泽,雕刻得很粗糙,几乎看不出纹路,但那摊开的一大张白布之上,就放了这一只琉雀,让青棱有些奇怪。 她在这摊子面前停了脚步。 摊子四周没人,摊主踪影不见,这古怪的东西吸引不了其他修士,因此这里清冷得很,青棱看了这琉雀很久,那上面的灵气十分微弱,与凡品毫无差别,不像别家的宝物,虽然品阶也不高,但起码也都是下界上品类的宝贝。 “仙友,可否借你背上那剑一看!”忽然有个声音从她头上传来。 她的背上,缚着的是断恶锈剑。剑中有灵,虽生死不知,但她不愿将剑放到储物空间当作一件死物,因此一直缚在背上。 青棱闻言心头微惊,抬了头。 有个人半倚半躺在摊子之后高高堆叠而起的乱石堆上,曲着脚晃着。他穿了一件灰不溜秋的袍子,瘦削的脸颊,五官寻常,唇上蓄了两撇胡子,这会正被他用指头拈着,一下一下缓慢地顺着。 “这位仙友,此物不借。”青棱微微一笑,灵气却悄然运转开来。 这人身上,她探不到灵气深浅,这种情况只有两种,要么这人是凡人,要么这人修为深不可测。 在这天仁仙境,凡人是不存在,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人修为比她高出太多。 第157章 PART.2 断恶剑已锈残,剑上只有些残留的灵气,即便是在万华神州之上,也不见得会有人看得上眼,何况是在这天仁上界,青棱从没想过有人会觊觎断恶。 “不借就算了,我也只是看你那剑有点意思,想帮你看看有没机会修复。”那人意兴阑珊地瞥了她一眼,翻身躺到了石堆之上,没和她多做纠缠。 青棱心里有些诧异,脸上笑意却未减,见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也不搭茬,只是蹲到了摊子前,拿起那只琉雀仔细察看。琉雀仅有她巴掌大小,入手有种铁器的冰凉钝感,上面薄弱的灵气也不过就是由材质本身所散发出来的。 她摩娑着琉雀,上下左右查验了一番,开口道:“这位仙友,不知此物如何使用?” “不知道怎么用就把它放下,别浪费我的宝贝!”那人懒洋洋的声音里有丝不屑,没再多看青棱一眼。 “如果我想买呢?”青棱捏着那琉雀不放。 “十枚灵髓!”那人随口说着,一面打了个大哈欠。 灵髓乃是用上品灵石所合之物,一千枚上品灵石才能合出一枚灵髓来。在万华神州之上,上品灵石已是最高级的流通货币了,而在这里,除了灵石之外,他们更热衷于灵髓。但灵髓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获得的,几大灵石脉都被大能者掌握着,天仁之上的灵髓产量并不大,因为除了品级较高的修士之外,大部分低修都还是在用上品灵石作交易,或者以物易物。 一枚灵髓都不容易,何况是十枚,那可是一笔丰厚的财富。 青棱虽然还未弄明白天仁的大概情况,但从四周有意无意扫来的目光之中,已经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这里的修士大多也是初入天仁不久,修仙穷三代,只怕就连上品灵石也不多,何况是灵髓。 且不说那琉雀只是件来历不明、作用不明的东西,就是这市集之上排得上号的好东西,也不见得能换到一枚灵髓,这摊主一张嘴就要十枚灵髓,要么是狮子大开口,想要讹诈新人,要么就是逗人取乐子来。 “贵了,在下只有十枚上品灵石。不知仙友可否卖给在下。”青棱无视那人的不屑,笑嘻嘻地讨价。 十枚上品灵石和十枚灵髓,这简直是天差地别的距离。 青棱这价砍得够狠。 “你在跟我开玩笑?一点都不好玩!”那人坐了起来,小胡子一抖,声音尖冷地开口,“十枚灵髓,一个子都不能少!” 十枚灵髓,青棱拿得出来。 今时不同往日,拜穆澜所赐,烈凰宫内藏宝甚多,青棱飞升之时将整个烈凰宫的宝贝都搜刮了一遍,留了一部分给苏玉宸诸人,余下的全都收入储物袋中。因为灵石太多,她便将大半灵石融合成了灵髓,足有千枚之数,因此在这些低修之中,青棱算是极其富足了。 但她不打算用灵髓,倒并非因为此物不值钱,而是旁边众修虎视眈眈的眼神,若她此刻拿了十枚灵髓出来,只怕出了这市集,就要被人盯上。 钱不露白,她还是做个低调点的富翁吧。 这么想着,青棱有些遗憾地要放下那琉雀。 “或者,你告诉我它的用法。若你能说中,我就将它送给你!”那人忽又开口,眼里精光闪过。 青棱一咧嘴,愉快地笑了。她仍将那琉雀放到了摊上,手里青光一点,弹入那琉雀黑漆的瞳眸里,刹时间,琉雀的瞳眸亮起幽蓝亮光,如同活了一般。青棱动作未停,隔空弹指挑勾,那青光隐入琉雀体内化成无数细芒,四处游,光芒透出,竟似这琉雀经脉一般繁杂。 不过片刻时间,青棱额间细汗遍布,这看似稀松平常的动作耗费了她无数精力,她的魂之中看到的可不是这一只小小的琉雀,而是庞大精密的机械脉络。 这只琉雀和她的风火轮有异曲同功之妙,她刚才一拿到手里,便已察觉了,只是她并未想到,这琉雀虽小,内里却有大乾坤,并不输于她在万华之上拿到的风火轮。 只见这琉雀在青棱的指引之下,竟缓缓将鸟头缩起,羽翼舒张,腹下利爪收拢,形态大变,化成一只小巧的玄虎,不止于此,那玄虎如同活了一般,随意活动,竟于真物一般无二,不多时,这玄虎形态又变,化成青豹…… 这看似浑然一体的琉雀,竟是由无数不明材质所制的甲片所拼合而成,可随着控制者的手段随意变化形态,青棱指引了一盏茶时间,令那琉雀幻化出虎、豹、狮、象四种形态,她才收回青光,抬头拭去额前细汗。 那人眼睛仿佛一下子亮了起来,忽然大笑起来:“好!好!好!” 他说着,从乱石堆上一跃而下,四周的修士见此情景均有些诧异,纷纷看了过来,他恍若不知。 “仙友,这琉雀我收走了,多谢仙友馈赠。”青棱一点没客气地将那琉雀收入了储物空间之内。 这琉雀根本就不是法宝,而是一件精妙无双的机械制品,因此无需认主,也无需她抹除旧主魂识。这东西除了幻化形态之外,并没有任何攻击力或者防御力,虽然精妙,但旁人见了也只当是件把玩之物,并没什么长处。 “等等!”那人见青棱转身要走,忙叫住了她,一改先前不屑的表情,也不在乎青棱将那琉雀收起,只是兴奋地说着,“你可知此物能化成几种形态?” “我只能找出三十七……不,三十九种变化。”青棱低头一番沉吟后方才回他。 “哈哈哈,不错不错。”那人闻言更加兴奋,“准确来说,是七十二种变化。” 青棱有些诧异,三十九种变化是她能算出的最大的数值了,她知道有差,却没想到差了这么多,看来这东西精妙非常,若能加以研究,也许能解风火轮之上的还未解开的秘密。 “多谢仙友告知。”青棱向他抱了抱拳。 “不谢不谢,这琉雀送你了。”那人很大方地挥挥手,在青棱感谢的笑容还未落下之前又道了句,“你就归我了!” 青棱看着他兴奋的见牙不见眼的笑容,也笑着道:“仙友,这不在你我的交易条件之内。” “来来来,你跟我走。我知道一件宝贝的藏处,要找个人帮手一起去取。”那人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错的话,笑容更加灿烂。 旁边的修士投来的目光,像是在看诱拐孩子的骗子。在天仁仙境之中,杀人盗宝之事并不少见,为了一点点的修仙资源,争抢拐骗花样百出,一切的一切,仍旧和万华神州上一样。 “你别不信我,这里说话不方便!”那人见青棱无动于衷,脸色有些急,“这样吧,我给你看样东西,你靠近点!” 青棱眼中一点冷光闪过,袖中已悄然聚起了烈凰真身。 那人仿似对一切毫无察觉般,背过众修,凑近了青棱,手里翻出了一件东西。 还不等他将那东西展现给青棱,忽然间一声利喝响起。 “白裴,你这个混蛋,终于让我找到你了!” 暴烈的灵气波动传来,一股炽热的气息汹涌而至,直奔着站在青棱前面的人而去。 青棱和他离得很近,被殃及池鱼,这攻击来得突然,一点征兆都没有,青棱想逃开已是不及,她袖中烈凰已成,当即便挥出。 朱红凤凰一声清啸,迎着那炽热之气而去,那炽热之气是一道金芒,撞上烈凰之时忽然金光大作,瞬间将烈凰吞噬殆,且速度不减,眨眼间已到青棱眼前。 青棱依稀听到那男人一声苦叹,挡到她前面,头也不回,由着那金芒撞上他的后背,一片光芒如烈阳四炸开,炽热炎气四面八方涌来。 四周修士见情形不对,早已卷了东西离得远远的,金光渐散之后,这小市集里已是空空荡荡,一片狼藉了。 “咦?”那人一声疑语,看着眼前的青棱,仍旧没有回头。 青棱微喘着,皮肤之上一层金脉,四周力量一散便马上褪去。 好强悍的力量,来人的修为显然高了她一大截,但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修为则更加莫测,硬生生扛下了这一击,虽然来人的攻击也未尽全力,但也已是毁灭性的力量了,却只让他皱了皱眉,连半步都没有退让过。 他的修为,绝不止于灭劫前期。 “娇娘,你这是何苦!”那人拍了拍后背,转了身,脸又苦又皱像根苦瓜。 “白裴,只要你跟我回去,结为双修,所有一切,我既往不咎!否则除非你杀了我,要不然就是天涯海角我都要追着你,看你能躲我多久!”来人停止了攻击,开了口。 原来这男人叫白裴。 青棱望去,追白裴的是个纤细高挑的女子,一身异族打扮,和寻常女修并不一样,手里拿着赤金轮,脸上蒙着面纱,看不到模样,声音有些粗砾,没有女人的清脆娇甜,听起来如风动荒沙。 “娇娘,我不能和你结为双修!”白裴挠挠头,和女人谈感情真是件让他无比头疼的事。 “为什么?”娇娘怒极。 “那是因为……因为……”白裴吞吞吐吐,眼神左右看了看,忽然扫到身后正暗自调息的青棱,脸上一喜,立刻道,“那是因为我已经有双修眷侣了啊,我不能对不起她。” “是谁?”娇娘眼神一变,杀气立现 “是……就是她啊!我在这上界等了她千年,终于等到她了。”白裴身影一晃,闪到了青棱身边。 娇娘凌利的眼神一下便落到了青棱身上。 青棱心中却是哭笑不得,这样的谎话他也瞎掰得出来,看来这人的脸皮比起以前的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她才刚要开口解释,忽然魂识之中传来了那男人的声音。 “我知道哪里有固神石。你若想恢复这剑灵之力,就别说话。” 第158章 PART.3 青棱心头一震,唇角仍是勾着,已没有多少的笑意了。 “那我就杀了她!再杀了你!”娇娘只扫了青棱一眼,便又将眼神转到了白裴身上,左手一翻,化出一颗绛紫宝珠。 一股柔和如春阳的气息忽然自那宝珠上绽开,青棱只觉周身经脉一畅,仿佛沐浴到了暖阳之中,那宝珠上并未传来任何可怕的威压和力量,但白裴的脸色却变了。 “阳灵珠?你这个疯婆子!”白裴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向后跃了起来。 那阵柔和的气息转眼浓烈起来,四百八方挤来,这方圆数里的温度骤升,整个小山坳像个丹炉般炙热。 没想到刚到天仁仙境,她就惹上麻烦,青棱身上皮肤已渐渐发红、刺痛,但在这由外向内挤来的气息,她逃不出去。 青棱也没想逃。 地底和四野的生气疯狂涌来,化成一层淡淡青光,覆盖在了她的身上,这层光芒快速修复着她的伤,将所有炙热隔绝在外。 她不想解释。这些不由分说的杀戳在日后的天途之上,必将不断出现,她厌烦了解释、逃跑,从踏上天仁开始,她只为自己而行,而修,而杀。 “你也疯了啊,想和她打?”白裴见她模样,眼里讥诮一闪而过,手上动作却没停止,指尖动作和青棱操纵那琉雀时相似,区别就在于青棱操纵得有些吃力,而他却稀松平常。 青棱没有功夫理他,生气在体内流转不息,四周的温度已然达到了常人无法承受的炙热,她的笑却越勾越大。 她返虚圆满之后又在烈凰之中闭关三百年,终将噬灵蛊、无相精筑成的躯体打造成了双重神体,没有人知道,她如今拥有两条命。 眼前这娇娘的修为虽然高她一截,但青棱也并非毫无胜算。 正好,拿她试试自己的能耐,看自己能战到几时。 “你不是她的对手!”白裴有些惊讶。他初时见青棱笑语晏然,以为只是个好脾气的修士,谁知还有些执拗藏在那笑容下面。 “我不喜欢,被人威胁!”青棱看了白裴一眼,唇上的笑容依旧还是温和的模样,声音却如冰似雪,墨瞳中沉敛着一泓血色,初见时谦和的模样被打散,只剩眼里寒冰万里。 是啊,她再也不会是从那个青棱了,就算这天仁仙境里,她走过登仙山那条凡路,也明白所有人在踏上天仁界碑前的接引台时仍旧还原到最初,但她也不会再是蝼蚁一般的存在了。 贪生怕死、微小谨慎的青棱,渴望尘世、容易满足的青棱,还有那些曾经真心实意的笑,都已经留在了万华神州那两千年的时光里。 谁也回不去,谁也找不回。 亦无人愿回。 这天途漫漫,她从此不再忧惧,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如果注定最终要死,那就任性张狂地活;如果她的天途永无止境,那她便要成为这天途之上第一人。 不再退让,她身后已无路。 不为踏脚之石,她的手会屠尽拦路之人。 白裴嘴角忽一挑,胡子一颤,笑了。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一定不知道娇娘手中的阳炎珠有多恐怖,阳炎珠并非普通仙宝,甚至没有什么攻击力,但是它能将这四周的灵气转化为火属性灵气,成为娇娘的施展法术的巨大力池。 她不过初入天仁的灭劫期修士,根本无法抵挡娇娘全力一击。 很多人,在初入天仁之时,都和她一样嚣张狂傲,但能站到这五川一海巅峰之上的,却没几个人,这些嚣张狂傲终为他人之食。 只不过现在,她还不能死。他还要用到她。 这么想着,他手中动作终于停止。 地面传来巨大颤动,青棱和他所站之处的正前方地面逐渐隆起,四周碎石滚落下来。 轰声不绝于耳,转眼间一个巨大的机甲人撕地而出,站到了白裴身前。这机甲人足有三丈之高,看起来和琉雀一样,由无数甲片组成,但其精妙复杂的程度比起青棱拿到的小琉雀高了可不止百倍,它所有的动作流畅自如,全无以前青棱见过的机关假人或者傀儡人那样僵硬,如果不是那甲片之上青墨色的冷光,青棱会以为这是个人。 “阳炎怒斩。”娇娘手中的金轮忽然炎光四作,她隔空挥出,无数的炎刃飞出,铺天盖地朝着他们攻去。这四周已成了火灵气场,可供娇娘源源不绝地施展炎刃,形成刃网。 青棱一跃到了半空,快速腾避着那炎刃,手中生气聚成烈凰,那烈凰已不再是从前朱红之色,而是碧青色泽,其上传来威力如同雷劫之力。 “走!”白裴忽然一声断喝,双手一合,机甲人胸口甲片忽然打开,露出黑黝黝的洞口,他纵身一跃,倏然进入了那机甲人胸口洞中,甲片合拢,机甲身上墨光一闪,浮现了无数银白纹阵,诡异的力量传开。 炎刃通通打在了机甲人身上,闪起一片金光,竟然无法伤到这机甲人半分,在白裴操纵之下,这机甲人飞到半空,巨手忽然如闪电般抓向青棱,青棱正忙着应对娇娘,虽已看到那只巨手,然后那手来势虽不快,却不知藏了什么法宝,竟带着一股吸力,还未碰到她,就已让她无法动身,转眼间她就被巨手抓个正着。 青棱被那只巨手紧紧箍着,朝远去急掠而去,这青墨甲似乎能隔绝外灵气,又无比坚硬,她一时半会无法挣扎出去,同样的,娇娘的攻击也都被挡在了巨掌之外。 机甲人拔空而起之后,竟然收拢了身形,缩头入腹,伸出鹰首,双手朝下变作利爪,双脚并起化成巨大尾巴,整个机甲人竟成了一只遥鹰,朝着天际飞纵而去。 遥鹰乃是这天仁仙境里速度最快的飞禽之一,极少有人能追得上,这只机甲遥鹰的速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它的尾部朝后喷出天炎作为二重推力,令这遥鹰的速度快得令人难以置信。 青棱如今被遥鹰抓在墨青爪子里,四周风云呼啸而过,她虽非自由之身,却仍旧因为这件机甲的精妙而大为震惊,这颠覆了她对机关机甲类的固有看法。 若能掌握制甲之术,岂非天下生灵都随她利用,就是这世上最强的法宝,恐怕也比不上一只可以媲美真龙的机甲龙来得强大,并且变化万千,随心所欲。 要是能再加上魂识掌控,附上精妙阵法,它的强悍足以战胜任何强大对手。 就如同当初,她一身凡骨,也能用青云十二弩对抗大敌一样。 这想法让她兴奋起来,一直以来她尚缺一门专攻之技,炼丹、炼宝、符箓、法阵……在烈凰之上她都曾涉猎过,虽然略知皮毛,但却从未让她有过这样迫不及待想创造的兴趣。 一阵失重感传来,遥鹰开始下降,青棱只觉整个人化成流星坠下地面,眼前景物都成了白光一片。 眨眼之间,遥鹰速度忽然变缓,停在了离地面数丈高的地方。 遥鹰松了爪子,青棱在天际一腾身,稳稳降到了地上。那遥鹰放下了她,便又变了形态,转成机甲人的模样,站到了地面之上,胸口甲片又开,白裴从里面跳了出来。 “我这宝贝厉害吧,我管他叫霸天震地!名字威风吗?”白裴拍了拍身边的大家伙,嘴上胡子得意地翘了翘。 “厉害!”青棱称赞道,眉眼弯弯。 去了杀气,收了傲意,她又成了白裴初见之时良善谦和的模样。 大概是没想到她既无怒气,也无杀意,还大大方方地夸奖,这不按理出牌的模样让白裴愣了愣,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一拍霸天震地的大腿,道:“我果然没找错人!你太有眼光了。我这有个秘宝地图,需要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才,跟我一起去吧,事成之后好处少不了。” “我想学这机甲术。”青棱笑吟吟地提要求。 “什么?你想拜我为师?”白裴的小眼一瞪,诧异地看向青棱,“不成不成,我不收女弟子,太麻烦了,不过如果你会给我拜师大礼,我可以考虑考虑……” “我不想拜师,我只想学。”青棱打断他的自语。 除却轮回更替,忘川洗骨,她绝不言师。 只要活着,便无人可为她师。 “想学不就是拜师?”白裴拈了拈胡子,不解地反问。 “我以为我们是在交易?我帮你取秘宝,你给我好处?不是这样?”青棱觉得自己已经说得不能再直白了。 白裴闻言不由沉默了一下,忽然爆笑出声,道:“哈哈哈,好一个交易!好好好,只谈交易,不论情谊,你太对我胃口了,够直接!” 他说着,笑声忽然一歇,忽换上森冷的口吻,道:“但你可知,就算是交易,也要你拿出相等的交易品。你凭什么认为现在的你,可以与我毕生研习之物相提并论?小丫头,你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那森冷嘲弄的口吻中,有丝利刃般的杀气传来,似乎割入人心。 “你误会了。”青棱挥挥手,脸上表情不变,“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帮你,但是我对你的秘宝没兴趣。你可以给我你觉得和我所付出的一切相对等的机甲术。这机甲术精湛绝伦,也非一日造就,总有些皮毛可以透漏,这很公平,不是吗?” 白裴看着青棱的眼神变了变,杀气忽然消褪,那招牌式的笑又起。 “好,就这么定了!”白裴又一拍霸天震地的大腿,贼兮兮地答应了。 青棱点点头,忽然间又问道:“娇娘和你有什么前缘,为何你如此惧怕她,还要拉我挡箭,说我是你的双修伴侣?” 白裴搞定一件心事,正乐得拈须眯眼,一听这问题就睁大了眼,不高兴地开口:“你问这么多做什么?下次再遇到她,记得别乱说话!” “固神石?”青棱暗示了一句。 “原来是这个。”白裴恍然大悟,“只要你不告诉她这事,等我的秘宝到手,就告诉你固神石下落。” “成交。”青棱忽然退后了几步,坐到了身后石堆之上,“顺便告诉你一声,娇娘在你身后!” “你骗三岁小孩呢?”白裴完全不相信。遥鹰的速度他极有自信,娇娘根本追不上,而且这方圆百里之内,并没有娇娘的灵气波动,魂识之中更没有娇娘身影,若说她在他身后,就太荒谬了。 “真在你后面!”青棱笑嘻嘻地说。 “我不信!”白裴坚定的声音有些弱起来,青棱笃定的眼神让他心慌慌,他一边说着,一边猛然回头。 “白裴!你又骗我!”暴怒的声音响彻这小山谷。 白裴的脸都垮了下来,娇娘的虚影就贴着他的背站着。 “该死的,背灵符!”白裴眉头打结,满脸郁闷。 那并非是真人,而是背灵符所化的虚影。 青棱虽不知背灵符是何物,却也看得出来这符是用来追踪,并可隔绝气息。娇娘的攻击从一开始就不是要杀她,而是巧妙的把这背符灵扔在了白裴背上。 真是,太有意思了。 “总之,这样就不算我告诉她的,是她自己听去的。我们的交易仍旧有效,固神石,到时候记得告诉我!”青棱坐在石上,双手托着腮,看他气急败坏地撕下自己背上的灵符。 虽然懒得和人解释,但她也不想一入天仁就替自己惹下个大敌,所以这样最好了,让他自己去烦恼吧。 第159章 PART.4 青棱跟着白裴一路向南而行,不停不歇,足足飞了十天。 以遥鹰的速度飞行十天,这在万华神州上,几乎要跨越大半个万华了,但在这天仁之中,却似乎只是边界飞行了一小段而已。天仁仙境要比万华大上许多,浓郁的灵气直冲九宵,青棱体内的噬灵蛊一直都处在十分兴奋的状态,看样子等这件事一了,她要尽快找处洞府闭关。 遥鹰将二人带到了北边的一处冰雪之地,才将他们二人放了下来。 这是个被冰雪覆盖的地方,一眼望去,皆是茫然之色,四周没有山丘,一马平川的景象,他们到的时候,天空正纷纷扬扬地下着灰白色的雪,这里的雪不比万华,洁白细腻,而是带着种污浊的灰色,让整个天地都显得灰朴朴的。 “你是这什么地方?”青棱伸手接了一朵雪花,转头问白裴。 白裴已罩了一件大斗篷,闻言把头一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仙战遗址。” 这一路之上,白裴都不怎么搭理青棱,无非是因为他被青棱给将了一军,这让他十分的不爽,连带着话也不愿意多说,除非必要,他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而为了清除娇娘的背灵符,白裴不得已消耗了一张珍藏许久的鬼替符,这让他肉疼不已,这一切被他算在了青棱头上,他就更不待见她了。 “仙战遗址是什么地方?”青棱不在乎他的态度,随着他一路前行。 白裴眼睛一转,不太想回答她,眼角余光却瞄见了青棱满头满身的雪花,忽然间变了态度,热切地笑着开口:“仙战遗址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前,这天仁仙境上唯的一一个五川之主通天圣祖,以一人之力力挑众修的大战之地。那一战足足打了三年,当时五川的五个主人带着这天仁无数修士,为了击败他,在这里与他死战,最后落败战死,无一人生还。而后通天便成就了五川之主赫赫威名。这里本是灵气充郁的秘境小青凰入口,那一战过后,小青凰由里到外都化成了废墟,灵气尽失,就成了你现在看到的这副模样。” 通天圣祖,这是她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 青棱一边听着,一边看着自己手里的雪。那些雪落到手心,没有融化成水,而是转眼散成灰白的米分末,青棱手一翻,这雪米分如细沙般滑落。 这里没有寒意,风是静止的,除了满天飘扬的雪米分之外,一切都萧瑟无边。 “这仙战遗址是众修们的埋骨之处,所以……”白裴边说边看青棱,心里正无比期待她的表情,却被她打断了声音。 “所以这些雪不是雪,而是骨灰,在这里徘徊盘旋了几万年的骨灰。”青棱挥袖甩出一道罡风,将身上发间的所有灰白米分末通通带起,而后她周身泛起淡淡白光,将所有灰白米分末挡在了外面。 “……”白裴一时间接不上话。他以为她会尖叫着骂他,那他就会哈哈大笑地嘲笑她,女人不都怕脏嘛,她怎么不太一样? 青棱见到白裴像噎了整个蛋一样的表情,很想一掌拍上他的背,但她忍住了,仍笑着问他:“然后呢?我们要找什么?” “你跟着我就可以了,反正你对宝贝没兴趣。”白裴没有吓到她,就又换回了先前爱理不理的表情,翻手变出了一枚玉牌丢给了青棱,人却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白裴在仙战遗址之上走来走去,始终不肯告诉青棱他在寻找什么。 “成了。” 不知走了多久,白裴忽然一声低呼。青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这地上的脚印已串成了一个诡异的图形,淡淡的光芒正从其间亮起,看起来像个法阵。 白裴已不理她,兀自盘腿坐到了地上,闭眸控制整个法阵。 “稍后小青凰的入口会出现,那里有一处机关,你按我所说的破解即可。”青棱的魂识之中响起了白裴的声音,冷冷的口吻与他本人并不一致。 “好。”青棱应了一声,便没多话。 随着白裴的法阵,仿佛一阵风从地面刮起,带起了覆盖其上的米分末,这些米分末盘旋着,如同一阵白雾,缓缓上扬,露出了焦黑的地面,青棱拢了拢眉头,望眼望去,这地面之上随处可见都是些武器法宝的残骸,一直被掩埋在米分末之下。 这仙战遗址和外面不同,这里没有半点灵气,因此她体蠢蠢欲动的噬灵蛊又安静了下来,青棱想不出来,在这毫无灵气的地方,他要找什么。 不多时,地面隆隆声起,地底忽然隆起一方石台来,石台之上插着一柄巨斧,巨斧之上升起一道光芒,笼罩了大半个天空,天空之上本是白茫茫一片,被这光芒一照,竟出现了一个缓缓转动的空间,灰暗的山峦隐约可见,仿佛海市蜃楼般。 “你进霸天震地,把他的形态转变成还是啸天猿。进入之后,就以先前你控制琉雀的方式,我教你如何转变形态。”白裴的话说得很急,他闭着眼,额前细汗落下,显然支撑着这个大阵十分艰苦。 青棱心中一惊,但情势却容不得她多想,霸天震地已站到了青棱身边,胸前甲片打开,青棱纵身一跃,进了那入口。 才刚进来,青棱便察觉到自己仿如置身到了虚空之中一般,脚底是无底深渊,而眼前是无数细密的小零件,密密堆满向远处,看不到头,这比起她在琉雀或风火轮中看到的,精深了不知多少倍,以她目前的能力,面对这一幕心底竟生出了一丝手足无措的感觉。 “快!”白裴喝声传来。 青棱一敛心神,灵气化成实物从指尖飞出,没入虚空中的这些这些器件里。 “左上,右二,甲四,庚七……”白裴没有多解释,只是告诉青棱操纵的路径。 青棱依言专注控制,外界霸天震地已化成了啸天猿的形态。啸天猿乃是天仁上力量最大的灵物之一,其臂力可撑起整座山峦。 “拔起那斧头。”白裴的声音再度响起。 青棱操纵着啸天猿,跃到石台之上,啸天猿巨掌一把握住斧柄,向外施力拔斧。 一股压力猛然传来,即使青棱在这霸天震地之内,在这压力之下也感觉到透不过气来。 “快点!”白裴急声道。 青棱也已是汗透重衣,操纵这霸天震地比她想像中要来得难得多,对于灵气实体化的要求更高,她咬咬牙,将噬灵蛊存了许久的灵气释放了出来,精神前所未有的集中在眼前庞大复杂的机甲零件之中。 噬灵蛊的灵气一经加入,她的压力稍减。 只听得轰隆之声再起,巨斧被啸天猿缓缓抽出。 青棱心间一喜,她咬紧牙,全力施展,将这巨斧完完全全拔出,天际传来雷电交鸣之音,海市蜃楼般的小青凰秘境忽然清晰起来,云散雾去,不再是迷濛的模样。 焦土枯树,冷风萧萧,即使隔得这么远,青棱也能察觉到上面没有半点生气。 巨斧被啸天猿抓在手里,青棱暂时松了一口气。 岂料异变忽起,那利斧竟仿佛有灵性一般,竟然趁着青棱松懈之机,脱手而出,自行飞起,速度极快地飞向了正在支撑整个法阵的白裴。 白裴正全力施阵,来不及应变,只能向后一躺,那巨斧从他的手腕之上划过。 眨眼间,他双手齐腕而断。 第160章 PART.5 好利害的巨斧! 青棱还记得白裴硬扛了娇娘一记攻击仍旧安然无恙,可这巨斧却能一下斩断他的双手,足见此斧神力并非他们可以抗衡。白裴也正因此才要找个帮手操纵霸天震虎,他才能安心持阵,正好在市集上遇到了半吊子的青棱,一拍即合。 白裴双手齐断,无法再持阵,地上法阵光亮一通乱闪,灰白骨米分又弥漫而来,石台缓缓下沉,可巨斧却仍旧疯狂地转动着,天空中的小青凰秘境因这一变故而失控地越来越清晰,竟化虚为实,一点点出现在天际中。 沉沉的压力传来。 这小青凰秘境已有了失控的迹象,朝下面坠来。 “快,将那斧子放回原位。”白裴的声音再度传来。 青棱魂识已有刺痛感传来,她对灵气实体化的支撑已到了极点,但她必须撑着。她的手在虚空之中一挥,啸天猿的动作便跟着她一动。 白裴正在躲避那巨斧追杀,无暇顾及青棱,忽然一转眼,却望见啸天猿已站到了石台之下,双手擎起,向天际飞去。 小青凰秘境下降的速度非常的快,隆隆之声不绝于耳,山的一角已倾斜而下,直刺向地面,那啸天猿却直飞到山角之下,擎起了整个小青凰秘境。 天塌地陷般的重压透过啸天猿传来,青棱弹了最后一点青光进入霸天震地的虚空中,整个人却稳然间被无形巨力撞得飞起,她的魂识内刺疼之感如同万针齐扎,然她已顾不得这些。 这小青凰秘境必然是在仙战之中被摧毁,整个秘境崩溃,向下倾塌,因此才被人以这巨斧之力强行困在了虚空之中,他们这一举动,破坏了封印,竟令整个秘境脱离了虚空,向下倾塌。 啸天猿的力量虽大,速度却不够,追不上巨斧,她对霸天震地的控制不足以应付目前情况,白裴自顾无暇,根本无法给指挥,青棱只能靠自己。 若让这秘境坠下,她再大的能力都救不了自己。 啸天猿的力量,根本撑不住这秘境下坠之力,青棱从霸天震地之中脱离出来,才一落地便支撑不住单膝跪在地上。 “你出来干什么?”白裴怒道。 青棱没有理他,手中翻出一张巨灵符,转身扔到了啸天猿身上。 啸天猿突然膨胀了起来,眨眼间如同一座小山般巨大,卡在了小青凰秘境的山角与地面之前。 下降忽然停止了。 白裴住了嘴。 “乖乖,我怎么没想到这招!”白裴看着自己的霸天震地,不由自主地兴奋道,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断了手和当前处境。 青棱可没他这么乐观,她催动噬灵蛊,运转全部灵气,朝着石台飞去。 “把它引过来!”青棱高喝一声,已站在了石台前方不远处。 白裴明白了她的意思,朝着青棱疾速飞去,巨斧跟在白裴身后,一同朝石台飞去。 青棱看着那一人一斧如电光般飞来,皮肤之上纵横交错起金脉,灵气灌入全身,在白裴飞过她身前的那一瞬息,双手同时同施力,猛然间抓住了那巨斧。 庞大的力量从斧上传来,如山峦加身。 青棱控制不住它的去势,整个人被带起,直飞到了石台之上。 就是这里了。 青棱猛然一喝,体内的灵气顿时化作浩潮星辰之力,这一丝来自于苍穹的力量,让她迫使这巨斧停顿了下来。 “快点帮我!”青棱喝着,手掌中经脉已渐渐断裂。 白裴猛地折身而回,飞身到了巨斧之上,他没了双手,便将力量集中在了双脚之上,狠狠踏在这巨斧斧背之上。 巨斧被他的力量重重一压,斧刃朝下被压进了石台上的槽口之中,槽口一阵吸力传来,竟自动将这巨斧往下吸。 转眼间,这巨斧没入槽口之中,石台开始缓缓沉入地底。 天际隆声渐歇,青棱的那张巨灵符也已到了时间,啸天猿缩回了原来大小,天际的小青凰川坠势停止,只露了一山棱角在外,封印重新启动,这棱角却收不回去,卡了半空中,看起来滑稽古怪。 青棱手中巨大阻力顿失,整个人从半空之中落下。 “咳。”血丝顺着她咬紧的牙关流出。 白裴落地的第一件事,却是朝着霸天震地而去,待到想要一掌拍上霸天震地的身体,才忽然想起,自己的手没有了。 “喂,帮我找找手!”白裴讪讪地开口。 青棱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魂识的剧痛还未缓解,她只将眼眸四下一转,便看到了被已被骨米分掩埋的其中一只断手。 她手凌空一抓,那只断手便自行飞来,落入她的手中。 这断手才一入她的手,青棱便已察觉到不对。 好轻,不可思议的轻。 她本想顺势抛给白裴,如今却收了手,低下头查看。 巨斧很利,因此那手的断口整齐,并无半滴血,那只手只是个覆了皮的模具空壳,手的模具是用太生铁所制,太生铁是极难锻制的东西,不知他用了何法,将这太生铁打造得出奇的薄,而在这壳中,装了无数复杂的宛如脉络般的东西,想来就是白裴用来控制此手的关键所在。 但叫青棱惊奇的却是这手壳的内部,印着的一个古怪痕迹,那更像是串陌生的文字,一个烙印,让青棱非常的熟悉。 只是还不待她多看,那手忽“咻”地一下,脱离了青棱的掌握,飞向了白裴。 白裴已找到了另一只断掌,并已将它与手臂连好,青棱所找的那断掌便落入了他这只手中,被他抓牢之后很快按在了断臂之上,扭动了几下,白光闪过后,那手竟然被接好,全无断裂的痕迹。 “你不是人?”青棱走回到霸天震地身边。 “我可没跟你说过我是人!”白裴挑挑眉,一面上上下下地摸索检查着霸天震地的身体。霸天震地仍旧是啸天猿的形态,手臂上因刚才支撑秘境而磨损不少,引来了他一阵心疼的哀叹。 “以机甲为身体,分出魂识控制,真是精妙绝伦的技术。”青棱一张脸如今虽然苍白无色,但笑嘻嘻的模样却仍精神无比。 白裴闻言得意地撸了一下胡子,朝她飞了一记媚眼。 青棱笑得更开心了。 “好了,你要我做的事我已经做了,不知白兄可否完成这个交易。” 一听完成交易,白裴脸色忽然一沉。 “完成?谁跟你说完成了?”白裴冷道,“我只是来看看我的宝贝是否藏在这秘境之中。我刚刚看了,里面没有。” 看?他是怎么看的?刚才情势如此危急,他如何查探? 青棱的眼里有些未明之意。 “不信我?我的眼睛可不是普通的眼,里面安了可望苍穹的窥探镜,区区秘境,还能大过苍穹?”白裴洋洋得意起来,睁大了眼凑近了青棱。 那眼眸里墨色退去,露出了晶透的小圆镜面。 青棱面露微讶,好令人惊叹的作品。 但再惊叹,也改不了她的主意。 “精妙的作品。不过我答应助你取宝,只这一趟而已,结果如何不是我关心的事,我出了我应出的力了,已完成了与你的交易。如今我想先行闭关,如果白兄能助我找到一处合适的洞府,再帮我修复这旧剑,我们则可再合作。否则还请白将先前应允的东西交于在下,我们就此分道扬镖吧。”青棱虽然笑着,口吻之中却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番冒死一战,她经脉已伤,再加上这天仁灵气精纯,正是她闭关的最好时机。 她不想再拖了。 “你想得倒好!”白裴瞪了她一眼,“我不同意!如果你真要走,就把我这霸天震地因你操作不当而受的损伤赔来,不多,一千灵髓就行!” 一千灵髓?!他真是狮子大开口。 “白兄,这机甲人甚是精妙,以魂识为控,我想你的本尊应该藏在这天仁的他处吧。若是娇娘得知这一消息,不知会不会缠上你的本尊?”青棱低了头,搓了搓掌心中焦黑的皮肉,带来一阵钝疼,惹得她呲牙一抽,模样十分老实可怜。 对付不可理喻的人,还是不要讲道理的好。 “你威胁我?”白裴冷冷望她。 “我是在与你讲道理!”青棱眨眨眼,声音温和。 白裴没了声音,沉默了很久,才缓慢开口:“好,你要的,我答应你。但你必须助我找到我要的东西!” “我要的机甲术,白兄也别忘了。”青棱点头。 白裴只是看着她,莫名其妙地笑了。 “白兄,你到底要取何物?”青棱觉得哪里不对劲,一念闪过,忽问道 “通天圣祖的躯体。”白裴这次倒不再瞒她。 偷尸体?! “此物既然不在这里,又会在何处?”青棱眼里闪过些许惊讶,再问道。 “不在这里,那就只会在……青凰川。”白裴笑得极为奸诈。 青棱一怔。 这意味着,她要陪着他去青凰川上找五川之主的……尸体? 青凰川是天仁五川之首,若要进去,难度绝对比这小青凰秘境来得大,而且若是惹上青凰川,后果会比现在更严重吧。青棱忽然觉得自己被人给骗了。 白裴眸光熠熠地看着青棱。好不容易找到个对机甲术和灵气实体控制有些皮毛认识,又有些笨的人,他哪这么容易放过她! 青棱忽然醒悟过来,他早就猜到她的想法,故意按着她的想法,将计就计,诓了她一回。 这老狐狸! 第161章 PART.6 青棱并未想到,白裴所谓的帮她找个可靠的修行洞府,是把她带到了青凰川下。 青凰川的地界范围十分广阔,以青凰川为中心的方圆万里,都属于青凰川。青棱现在站的地方,离青凰川,只有一步之遥。 从她这里望去,除了充沛的灵气之外,青凰川与其他地方并无差别,满目青翠、山峦叠嶂,一眼望不到头。 “没有比青凰川灵气更强大的地方了!”白裴得意地撸了撸胡子,看着眼前高低起伏的山峦笑道。 “我不想加入宗派。”青棱难得地皱了眉头。 在她眼前,是一块巨大石碑,石碑之上墨漆刻着“青凰川”三个字,字迹如龙蛇狂舞,不知为何,她有些眼熟。 “谁告诉你青凰川是宗派了?”白裴斜睨了青棱一眼,那眼神里明晃晃的都是对“土豹子”的嘲弄之意。 青棱闻言挑了挑眉。 “我告诉你,在天仁仙境里,谁有能耐,谁就站得高。如果你有通天大能,现在就算想马上挑战青凰川主,都没人敢拦你!”白裴看她止步在石碑之前,不耐烦地解释道。 和下界不同的是,青凰川并不是宗派,而是一个自由之处,当然这自由的前提是,你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力量越大,则自由越大。 每个踏入青凰川范围的修士,首先会面临一场试炼,通过了试炼,就能得到青凰川的低阶玉牌,对于任何一个想踏入青凰川的修士而言,这玉牌就是他的身份象征和青云直上的钥匙,当然,也可能是死亡的召唤,因为在青凰川中,若想往上走,每个修士都要面临永无止境的挑战,直到有一天,他能战胜青凰川主,成为新的青凰之主。 这个规则,是由现任的青凰川主定下的。这青凰川为五川之首,如今的青凰川主已主持青凰川达五千年之久,又被人称为青凰圣尊,除了是这天仁仙境中修为最巅峰者之一外,还是整个天仁仙境最有可能飞升的修士之一。 “青凰川下有九百九十九重山峦,越往上去,灵气越厚,法宝灵物也越多。每一重山峦都有一位山主,山主可以自由规定这一重山峦的规则,你想在这山峦找到你满意的洞府,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就必须按山主的规则来。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打败他,自己当上山主。”白裴捋着胡子慢条斯理地说着,每说一句话他就看一眼青棱,希望能从她脸上看出些别样的情绪来。 然而,除了笑以外,青棱脸上没有更多的表情和情绪。 “那我要如何往上走?”青棱问道。 “很简单,靠你手上的青凰川玉牌。你每打败一个人,那人的玉牌便会融合进你的玉牌之中,当融合的数量达到一定程度,这玉牌会幻化成下一重山峦的入口钥匙。而所谓的打败,或者以生死论,或者你能抢到他人的玉牌,都算为胜利。”白裴回答道,“等你翻过了这九百九十九重山峦,才会看到真正的青凰之川。那里有你想要的一切!” 青棱将眼神从石碑之上收回,漫不经心地看着白裴道:“进了青凰川,更方便你找通天圣祖的下落吧?” 通天圣祖的下落既然在青凰川,显而易见他要她进青凰川,并不是为了帮她找个合适的洞府,而是为了他自己。 “呃。”白裴绕了一大圈,却被她一语戳破,脸色有些讪然,“做生意讲究双赢,你能找到你的洞府,我也能顺便探听我要的消息,何乐而不为?喂,你等等!” 白裴话还未落,青棱早已迈步踏入了青凰川的界线。 不管他有什么目的,青凰川简单粗暴的方式都点燃了她心头的战意,心魔和本尊的融合,让她的温和内敛中,多了一丝狂妄的血意。 才一踏进青凰川,青棱便感觉周身气息一变,景色仍旧是石碑之下的景色,可四周的灵气却已不见,像陡然之间进了一个密闭的透明瓶子般。 白裴的声音悠远地传来,他的身影却已经不见了。 虚空幻地? 青棱脑中蓦地闪过此念。 虚空幻地是以现实存在的地方为基础,在其上设置了虚空结界,令此处与外界隔绝起来,是种精深的幻术。 所谓的试炼,从她踏过石碑界线的那刻起,就已经开启了,而她无法预料自己会这虚空幻地中遇到些什么。 青棱将自己的魂识释放出来,警惕着四周动向,一面缓步前行着。 不知何来的白雾,迷了前路。 “青棱。” 忽然有人叫她。 那声音如玉石清润,很是温和,透过迷雾传来,似这天地之间醉人的醇酒。 迷雾里隐约可见一个身影,熟悉无比。 青棱脚步骤停,微勾的唇角忽然凝固,一丝冷意爬上眉间。 无论是谁,以他为幻术来试炼她,都不可以。 他是她的底限。 眼前迷雾渐去,那身影逐渐清晰起来。 青棱看着眼前的人,眉锋微扬、长发高束,他仍是当年烈凰宫里誓死相护的模样。 三百多年,她从无一刻遗忘过。 她知道自己有一天终究要面对过去,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这是萧乐生。 也是另一个唐徊。 青棱下意识地将手往后,去碰触断恶,断恶剑仍旧静静地贴背而放,没有给她半点反应。 “青棱,过来。”萧乐生的笑,仍旧只温暖给她一个人。 青棱没动,冷冷开口:“别用这张脸叫我的名字!” “那要怎么叫你?萧夫人?”萧乐生眨眨眼,调侃着。 青棱手里已聚成一只朱红烈凰,等“萧夫人”这三个字才出口,便挥袖一掷而出。 那朱红凤凰嘶呜着朝萧乐生袭去。 “青棱,小心!”萧乐生并没闪避青棱的攻击,相反的,他却出声示警。 青棱忽觉背上一空,她下意识伸手去摸时,背上的断恶剑已然不见。 阴冷透骨的寒气袭来,带着浓浓杀气,直冲她背心而来。 青棱身影一晃,消失在了原地,等她站定再望之时,便见那断恶剑缓缓幻化成了人形。 乌发披泄,额前红棱血印邪气万分,这个人是唐徊。 第162章 PART.7 “青棱,好久不见!”唐徊冲着她伸出手。 他唇边是抹噬血的笑,和萧乐生对面而立,与青棱三人各站一角。 “青棱,快过来。他已入魔。”萧乐生受了青棱一击,却毫无影响,仍朝着青棱急道。 青棱手里已生出一段青棘,棘刺尖锐,似剑刃般森冷。 “好久不见!”青棱话音未落,手中青棘剑已陡然变长,刺向唐徊。 唐徊“呵呵”轻笑一声,笑声里全是嘲弄,飞身迎上了青棱的青棘剑。青棱这青棘剑乃是由由藤缠术化生而出,以四灵生气灌筑,比起烈凰诀来,变化更大,由生气而化的爆发力也更强,是青棱飞升之前领悟自创的另一杀招,此刻不加思索就用出,显然对眼前的唐徊和萧乐生恨及。 她杀他一次,就能再杀他第二次、第三次……何况这还只是幻象。 “杀我一次,就能再杀我第二次、第三次……是这样吗?”唐徊一边躲开青棱的攻击,一边嘲弄着。 他竟然猜得到她的想法? 青棱眉头微蹙,加快了青棘剑的攻击速度。 他的修为仍旧低于青棱许多,很快就不敌青棱,在青棘剑之下左支右绌,青色棘影不断从他周身抽过,不多时唐徊已是遍体鳞伤,白衣之上血痕遍布,狼狈不堪。 “你真要杀我?”唐徊似乎毫痛感一般,仍笑着开口。 回答他的,是穿透他肩头的青棘剑,殷红的鲜血顺着棘刺滴下。 “我的剑已经回答你了。”青棱的声音毫无温度,手中用力,将青棘剑从他肩头拔出。 “是吗?你看那边!”唐徊忽然徒手握住了青棱的青棘剑。 青棱的魂识之中,已看到身后的萧乐生满身血痕,脸色颓然却一声不吭的模样。 烈凰树下他为了让她能安心收回修为,宁死也不愿出声,眼前的这个人,和当时的他如出一辙。 “你知道吗?他与我本就是同一人,你打在我身上的所有的攻击,他都会承担去一半。”唐徊的手收紧,血从指缝涌出,“你杀了我,就是杀了他,这样,你还要杀我吗?” 魂识之中,萧乐生和唐徊一样,满身满手的血,狼狈不堪,却仍是咬牙不语,青棱心中一颤,三百多年前的情景仍历历在目,她因他入魔,最终却发现自己爱的和恨的,仍是同一人。 杀了唐徊,也等于杀了他。 如果是这样,她还下得了手吗? 青棱的手不由自主一顿。 唐徊眼里闪过一道精光,趁着这个机会反手便挥出一道寒光,那道寒光毫不留情地打在青棱身上。青棱闷哼了一声,退了数步,唐徊的攻击却没就此停住,反而接二连三地攻击过来,一下比一下快,一下比一下重。 仿佛青棱心里越犹豫,他的攻击就越凌厉。 “青棱,快走吧,不要管我!”萧乐生朝着她伸手,却仿佛永远也触摸不到她般,眼神又悲又急,让人看着心头刺疼。 他仍旧想救她。 青棱不愿还手,只是躲避着唐徊的攻击,青棘剑的棘尖化作无数光点,绕在她周身,她被唐徊逼退到了萧乐生身前。 一个破绽,唐徊手中寒光一闪,刺向青棱心口。 青棱忽然冷笑,那寒光还未刺中她,便就地失了影踪,唐徊手中的寒光不及收回,直没入了青棱身后的萧乐生心口之中。 萧乐生的面色一白,不敢置信地望着胸前的寒光,而在他身前的唐徊胸口,也凭空出现了一个血窟窿。 “萧乐生从来不会这样看我!”青棱冰冷的声音和身影出现在了他们的身边,“这幻像,也该结束了。” 纵然她心知那不过只是一场幻像,但她还是心软了。想必施术的人可以通过别人的记忆来制造幻境,找寻对方的弱点设下陷井,他以为她的弱点是萧乐生,所以才将这幻境的阵眼放在了萧乐生的幻像之上。 这是笃定了她不会对萧乐生出手。 可惜,他算错了。 萧乐生的面容渐渐模糊起来,连带着唐徊也逐渐消散,四周有些扭曲的空间忽然间清晰了起来,迷雾散去,她仍旧是站在“青凰川”的石碑之下,而她背上的断恶剑也依旧完好。 “等等我!”白裴喋喋不休的话这一刻才续上。 幻境似乎从未出现过一般,瞬息之间,这场试炼已经结束了,而试炼通过的玉牌并未如期而至。 “青凰川下试炼者,试炼未过,请回吧。”冷漠肃然的声音自远空传来,响在这寂寂空山之间。 “什么?这就结束了?”白裴惊诧地望向青棱,再一看,青棱已然踏进了青凰川的碑界之内。 “幻境已除,为何不过?”青棱没理白裴,只是微微抬头,遥望天际那声音响起的地方。 “尔无法克服心中弱点,这青凰川上并无尔辈踏足之地,还是再回去修行修行吧。”冷漠肃然的声音再度响起,还带着些许不屑。 青棱毫不在乎地四下随意扫了数眼,最后将眼光停在了青凰川的石碑之上。 就是这里了,和幻境里如同一辙的生气之息。 “我叫你等等你不听,这么急着进去,看吧,这下可好,一次试炼不过,下次要再等一百年!”白裴气坏,开启了循环唠叨的功能,“这青凰川的试炼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过的……” 他的声音忽然嘎然而止。 青棱手中的青棘剑忽从袖中长出,眨眼之间已刺向了那耸立一旁的青凰川石碑。 白裴震惊地望着她,道:“你要做什么?” “毁了这碑!”青棱扬起笑,青棘剑上已传来万钧阻力,她身上金光绽起,星辰之力汇聚入青棘剑上,传入这石碑中。 石碑上忽然出现了一道裂缝。 “尔等竟敢!”尖厉的声音响起,竟从这石碑内传出来。 “我不需要他人来判断我的做法是对是错!”青棱仍笑着开口,四野生气再加上星辰之力,汇聚成青棘剑尖之上一点裂天破地之力。 就算萧乐生是她的弱点,她也不需要他人来提醒,更不容许他以此制造幻象。 弱点,有时也可以化成战意。 “这可是青凰川主亲自设下的屏障,尔不怕……”那尖厉的声音随着青凰川石碑上蛛丝一样绽开的裂缝而越来越急,越来越尖,到最后竟成了乞求,“啊,不要,求求你,不要,我让你通过这试炼!” “太晚了,你触及我的底限,就别怪我剑下无情!”青棱笑得越加灿烂,眼里波澜沉潜,却不见丝毫笑意。 任何人都有些禁忌,不是他人想碰触就能碰触的,于青棱而言,唐徊和萧乐生就是她的禁忌。 随着一声轻脆的响动,青凰川的石碑在青棘剑下碎成米分末,青棘剑尖之上挑出了一只黑漆丑陋的妖物,已绝了生息。 “梦魇兽?”白裴瞪大了眼看着她剑尖的妖物。 梦魇兽乃是极稀有的阴狱妖物,本身攻击力不大,但擅长揣摩人心寻找弱点,以制造幻象攻击敌人,在天仁仙境中很难见到此物,想不到竟被人囚禁在了此处,更想不到的是竟被青棱看穿了囚禁之此。 只是还没等他看明白,剑尖的梦魇兽忽然“砰”一声化成烟雾,雾散之后,一件金黄璀灿的东西落了下来。 青棱手一动,那东西便落入了她掌中。 那是枚金色的玉牌,其上刻着“青凰川”三个字。 “金色青凰川牌?!”白裴有些惊讶,也有些兴奋,“这样也行?” 修士初入天仁,能通过青凰川试炼都属不易之事,白裴本是打算将青棱带到此处暂时落脚,再教她破解道,却不想她另寻他途过了试炼,更令他诧异的是,她拿到的竟是金色玉牌。 金色青凰川玉牌,那所代表的,是凌驾于普通玉牌之上的身份。 第163章 PART.8 青凰川的低阶玉牌,由青凰川上渡烟溪里的翠苔玉所制,通体碧青油润,如同翠苔,翠苔玉蕴含极纯的水木灵气,除了是青凰川的身份象征之外,还是极好的炼器石材,而大量的翠苔玉经过淬炼之后可以得到金苔玉,金苔玉的水木灵气凝聚异变为特殊的金灵气,是一种极其特别的材料。由于翠苔玉只产于青凰川,因此这金苔玉的产量很少,故而虽然金苔玉并不难炼制,但在天仁仙境之上价值也颇高。 青棱掂量着手里的金色青凰川玉牌,已能感受到其中十分特别且活跃的金灵气。她体内如今运行的都是天地生气之灵,源自这四方生灵,大部分来自花草树藤,更偏木灵气一些,但实际上天地生气由五灵构成,若能得到完整纯粹的五灵,对她的修行更有帮助。 白裴不知道她心里打的是吸收这金苔玉灵气的主意,还犹在兴奋状态。 “哈哈,有了这金苔玉牌,要找起宝贝来更方便了,看不出你这小丫头挺不简单的!”白裴眼睛盯着她手里玉牌直口水。 青棱看了他一眼。 她好像没同意过把这玉牌给他吧!他这一脸“所有物”的表情是想怎样? 青棱没接茬沷他冷水,只道:“这玉牌要怎么用?” 问题才落,那金苔玉牌之上忽然绽起一道金光,直射向前方荒草之间,眼前景象仿如被撕裂出一道口子,那口子逐渐扩大,里面的景物飘忽着,有些扭曲。 “青凰川的玉牌,是打开这千重山峦的入口之钥。”白裴看着眼前一切,解释道。 原来他们之前看到的景象,并不是真正的青凰川下千重山。 “青凰川恭迎仙友前来。”清朗的声音响起,一个人从这入口之中飞出,站到了青棱前面抱拳一礼,道,“在下是青凰川的守山人仲深。” “在下青棱。”青棱还礼,一面不着痕迹地看了看他。 眼前这修士,生得浓眉大眼厚唇,耳朵尖尖,一般虎斑皮裘,额前有血誓之印,应当是青凰川修士收下的妖修仆从,被安置在此处专门接引新来的修士,修为比起她来还要高出些许。 “金苔玉牌!”仲深一眼看到青棱手中玉牌,眼神一深,竟单膝跪了下去,“仲深见过金苔尊者。” 见他行这大礼,青棱微讶,转头看了眼白裴,岂料这白裴忽然跟失了魂魄的躯壳般,眼神木然,四肢僵硬,直愣愣地盯着前方。 “仲深仙友多礼了,快请起。”青棱笑了笑,伸手虚扶一把。 谁知仲深却摆了摆手,道:“青凰川主定下的规矩,仲深不敢不从,还望尊者不要为难。这五千多年来,能拿到金苔玉牌的修士不足百人,尊者修为深厚,令人佩服。” “仙友过奖了。”青棱见他不愿起来,也不再客气,“我初来天仁,不知青凰规矩,还望仙友告知。” 仲深眼里忽然掠过一道异色,回道:“青凰川以玉牌为证,仙友凭此玉牌便可进出青凰川。川下千重峦,每一重的规矩都不尽相同,仙友进了便可知晓。只有一点,若仙友想往上走,便要收集他人玉牌,玉牌可化为翠苔玉灵存入个人的玉牌之内,玉灵累积到一定程度,便会自动开启下一重山门,而每个玉牌所蕴含的玉灵数量与它的主人对应,修为越高则玉灵越多。尊者手中这块玉牌,初始玉灵是普通玉牌的三倍之类,已能直接进入第二重山峦。此外,每重山峦都有青凰川的驻守点,不论何人凭此金苔玉,在不违反青凰川大规则的前提之下,可以向青凰川提出三个要求,三次过后此玉会消失,玉主会失去青凰川身份。” 青棱一边听着,一边握紧了手中金色玉牌,他的话意味着,她将比其他修士更易招来杀身之祸,因为金苔玉牌那三个要求,比任何奖励都诱惑人。 “青凰川的规矩大至如此,尊者可还有什么需要知晓的?”仲深言罢问道。 “没了。多谢。”青棱翻手收起玉牌,问道,“我可以进山了吗?” 仲深点点头,起身退到了一边,将那入口让出。 她朝前走去,身边的白裴亦步亦趋地跟着,在到达山门之前时,仲深却忽又伸了手,拦在了她与白裴之间。 “等等。”仲深打量着白裴,“尊者,这是何物?” “咔咔,我是主人的傀儡仆从小白,小白听凭主人吩咐。”在青棱开口之前,白裴忽然生硬地开口。 青棱闻言笑得更加灿烂了。 “嗯,它是我的仆从。”青棱说着,一掌拍在了白裴臂上,臂上传来了金铁铮然的响动,这并非人的躯体。 青凰川只有通过试炼的活物可以进入,而白裴只是一具附了魂识的机甲躯体,并没有踏入青凰川的资格,若不依附着青棱,他根本无法进入青凰川。 这交易,他真是机关算尽,不过既然他说自己是仆从,那就让他当一当自己的仆从吧,以作为他不诚实的代价。 青棱看白裴的眼里满是笑意,看得白裴心中发毛。 仲深并未因青棱的话而放松警惕,仍是仔细地查探了一番白裴,发现真是具机甲躯壳之后,才总算让他们通过。 “尊者,可以进了。”仲深收回手,垂头站好。 青棱带着白裴头也不回地进了那入口。 仲深看着隐入门口的两个背影,眼中现出沉思之色。 他很多年都没见过金苔玉出现了,不知川上之人知道没有,山门口的禁制看来又要重新布置了。不知这个金苔玉尊者,前路会是如何,虽然金苔玉身份不同,但引起的厮杀争斗比起普通修士要大上数百倍,那不足一百的金苔玉持有人中,能顺利登到青凰川主川之下的人,只有寥寥数人而已。 而此刻,青凰川之上的秋荒殿中,一身墨衣的青凰川主正盘膝坐在仙座之上,望着座下凭空出现的魂识镜上人影缓缓开口:“终于来了吗?” 那声音温柔悦耳,似天际梵音。 魂识镜之上的人影,正是川下青棱。 “师尊,你认识她?”站在他身边的少女好奇问道,这是他第三个亲传弟子微霜。 青凰川主闻言笑望了微霜一眼,那笑里的慈悲怜悯如瀚海深远,无边无际,可那眼里的清冷冰冽却如凉夜幽穹,没有温度,叫人不敢直视。 他既没点头,也没摇头,仍旧温柔地说着:“我看到的!她将是你的师妹,我的弟子,你替我看着她吧,不过,不要帮她!” 微霜闻言很是诧异。 天仁仙境之上,修士的境界只分了三重——灭劫期、天道初窥与化虚返体,而在下界天劫过后,修士境界便甄至灭劫期,而后他们的修为每突破一重,便会领悟一个天技,这领悟凭悟性而生,只属于一个人。 很少人知道,青凰圣尊在进入化虚返体境界之后获得的天技,是预知之眼,他能够看到遥远而无法触碰的未来,这是属于更改命运的能力,极其可怕。 而他这是通过天技看到了未来,并且确定此人对他极其重要,才会在她初入青凰便要她照看。 这一切,青棱完全不知,她已进入了青凰川下的第一重山峦—苦涯山。 她的注意全然放在了眼前的三个人身上。 这才进苦涯山没多久,便已有人拦到了她面前。 第164章 PART.9 苦涯山的灵气和外界相比,虽然没有多多少,但在精纯度之上却更胜一筹,尤其是其中的金灵气,青棱才踏入苦涯山的地界便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可此刻,青棱和白裴却被三个修士拦在了苦涯山的铜香城城中,五人十目相对。 她才进这铜香城不过半日而已。 “仙友有礼,在下吴梦彬。”三个修士中的当先一人抱拳朝着青棱一礼,这吴梦彬生得秀气,虽是男子,一双眼睛却如圆月,又大又亮,对着青棱微笑时颊上两个酒窝显得十分讨喜,看起来有些孩子气。 站在吴梦彬身后的两人,其中一人身材高大壮硕,穿了一袭棕黑劲装,露着膀子,浑身的肌肉线条精练有力,他的背上和她一样,也缚了一柄巨大利斧,斧刃之上斑斑褐迹,如是血痕;另一人则清瘦修长,模样清俊,眉眼之间有些漠然冷意,望着青棱的眼神毫无避让,如同森冷刀光,他让青棱想起自己的大徒弟--苏玉宸。 “梦彬仙友客气了,在下青棱。”青棱眼眸一弯,一边笑着回答,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三人。 这三人的境界与她相当,并没高多少。 白裴站在青棱身边仍旧扮演着机甲傀儡的角落,看到青棱的笑容,心里又嘀咕起来,她这模样和在青凰川石碑前满身杀戮之气时比起来判若两人,只怕这温和无害的笑容会让人错觉这丫头是个好相处的人吧。 “这是在下的傀儡仆从小白!”青棱说着,又大咧咧地拍了拍白裴。 “咔咔,我是主人的小白!”白裴回神,又装一遍傀儡人,心里直骂这臭丫头又趁机占他便宜。 “这位是孟远仙友,这位是广云仙友。”吴梦彬也将身后两人介绍给了青棱。 孟远便是那壮硕汉子,他眼神倨傲地朝着青棱挑了挑眉,并未开口,另一个广远则对着青棱轻轻颌首,微勾了唇,却没什么笑意。 青棱便也只是朝这二人轻点了点头,仍笑道:“不知三位拦住在下去路,是为何事?” “青棱仙友莫误会,我三人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事相求。”吴梦彬忙摇着手解释,在见到青棱“静候下文”的眼神,微一思量,试探道,“不知青棱仙友可是初到这青凰川?” 何止初到青凰川,她还是初进这天仁仙境呢。 青棱笑着没开口。 “我三人已在这里呆了数十年,若是青棱仙友不嫌弃,不如让我三人带着仙友了解这铜香城,再将我等来意与仙友一一道明,可好?”吴梦彬又冲她一抱拳,道,“仙友无须担心,苦涯山山主不喜杀戳,所以在这铜香城内禁止杀戳,我等并无二意。” 青棱微一沉吟。 自她踏入传送法阵后,便一路通到此城。 见到铜香城,她倒有些惊讶。她到天仁仙境时间不长,所见之处都没有城镇国度,不比下界凡人集居之处,这里都是修士,习惯了各自为政,大都独自寻府辟洞修行,很少会费时费力筑城,可一入苦涯山,她却见到了如同凡界一般的城镇,虽然石屋木舍排列错乱,也并无烟火气息,但这里仍旧称城,石巷小街蜿蜒而上。 她很好奇这苦涯山的规矩和山主其人。 “既如此,劳烦三位了。”青棱点点头,收了思绪与疑色,笑着开口。 白裴却感觉到她身上悄然涌向四肢百骸的灵气并未有半点消散的痕迹,完全不似所表现出来的这般毫无防备的模样。 这小狐狸! 他在心里暗道,脚步却随着青棱迈开。 “此城由苦涯山主钱万川所建。这里的修士私下都管他叫钱万‘穿’,因为他人如其名,爱钱如命!”吴梦彬引着青棱向城中走去,一面开口介绍起这铜香城,另两人便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街巷之上时有修士行过,脸色淡漠,对他们视而不见。 “所以这城叫铜香而非铜臭,是因这钱山主这一特殊癖好所定!”青棱笑着接话。 “哈哈,青棱仙友悟性非凡,确是如此。”吴梦彬“哈哈”一笑,脸上的酒窝更深了一些,他声音抑扬顿挫,言语幽默,极能逗人,与他身后的两个同成了鲜明对比。 因为钱万川的特殊癖好,这山中几处灵气充沛的好地方和一些主要的灵草异兽之地,都被他圈起,修士若想寻个好地做洞府,或者想寻灵草异兽,都要向他奉上此地钱币。 也正因此,这铜香城也是座交易之城,所有修士都可以在此地售卖物资,以换取自身所需的东西,这城中一应屋舍,其实都不是住人之处,而是铺面,若修士想贩售物品,也只需向钱万川缴纳租金便可。 钱?灵髓? 如果只是灵髓,那她的洞府可好办了,用钱能解决的问题,已经不是问题了。 青棱如是想着,却听吴梦彬又道:“钱山主要的‘钱’,却并非灵髓,而是凡间所用的黄金!想必青棱仙友也已感受到了,这苦涯山里的灵气为金气,盖因这山中金脉遍藏,而钱山主要的就是最精纯的黄金。” 黄金?! 青棱想起初进苦涯山时所见的山景,这山里草木并不繁盛,倒是沙砾灼灼,隐然有些奇矿蕴含其中,四周奇石断崖随处都是,也都透出一股金气来。 “其实他嗜钱如命是有原因的。钱山主修行的乃是金雷法,需要庞大的金灵气为源,因此才立下了这等规矩,这山里重要资源都要用黄金或者纯金灵气向他换取。他的修为早已能进入第十重山峦了,但因这里金灵气繁盛,最适合他修行,因而他才在这苦涯山滞留了三百年,迟迟不愿往前去。新进的修士无法打败他,进入前几重山峦的修士已不屑再回来,因而他一直占着山主之名不退。”吴梦彬说着停下脚步,指着离铜香城很远的一处山头,“那里就是他的洞府,在这洞府的南侧,便是青凰川的驻扎地。” 青棱随他所指方向望去,那山头上有座金光闪闪的宫宇,竟然是用纯金所造,远远望去,如同山间的小太阳般灼眼。 “而我等打扰青棱仙友,也与这里的规矩有关。”吴梦彬忽收了笑,将脸色一正,道,“我们想请仙友加入我们。” 青棱偏了偏头,露出不解的表情。 她对结队修行并没兴趣。 “仙友不知,只要出了这铜香城,便是杀戳之地。为了争玉牌,为了争黄金,厮杀严酷。因而青凰川上不乏结伴而行的修士。”吴梦彬说着一顿,露了个歉意的眼神,很是诚恳地再度开口,“我见青棱仙友身上有深厚的木灵气,不知仙友是否为药王座下弟子?若是,我们想请仙友与我等结伴。城外情势险恶,近日来又有一个高修专门伏在城外,找新人下手,杀人夺宝。我等近日需要出城寻找金灵以换取物资,若是仙友与我们结伴,我们可以护你周全,仙友亦可为我等后盾,寻到的所有宝贝均分,此乃两全之策,不知仙友意下如何?” 修仙界有一类修士,是专修治疗复生一道,被统称为药王弟子,这类修士常以水木灵气为主,比起其他修士,这类修士的攻击和防御力略差,但辅助性却十分强大,若论结伴而行,药王弟子必不可少。 青棱身上的本源生气,多自草木间得来,因而木灵气浓厚精纯许多,十分容易让人误会,因此在他们眼中,她就是个没什么攻击力的修士,难怪刚刚孟远和广云对她的态度有些不以为然,因为大凡修士,总是强者为尊。 “你怎知我身上是木灵气?”青棱笑容一减,有些不高兴地瞪他。 见她这表情,吴梦彬却莞尔一笑,道:“仙友恕罪,在下这鼻子天赋异禀,能嗅到每个人身上的灵气气息。” 好奇怪的能力。 青棱不置可否,也不解释,只是垂了眼帘想了想,便展眉一笑道:“行。三天以后城门口等我。” “仙友干脆!那我们就三天后见面!”吴梦彬没有多问,抱拳告辞。 倒是他身后的孟远对这三天之约翻了个大白眼,不耐烦之意写在脸上,却仍是按捺了下来。 看来他们对这吴梦彬,很是信任。 “臭丫头,你就不担心一出这城门,就被他们给宰了卖啊?” 三人一走,青棱耳边就响起白裴嘲弄的魂识之音。 “担心!所以我要了三天时间。”青棱毫不避讳自己的想法。 三天的时间,可以做很多事,足够她探明此处情况,再做些出城的准备。 第165章 PART.10 三天时间,转眼就过。 青棱准备妥当,依诺飞往城门。这三天之内,她已将铜香城和苦涯山打听了清楚,确如吴梦彬所言,山主钱万川是个爱钱之人。这苦涯山灵气最集中的地方,都在钱万川黄金洞府的后方,那里是个灵海,若能辟府而修,对她而言是最佳的选择。 虽说她的金苔玉牌已能进入更高的山峦,但一来后面山峦的修士修为肯定更高,争斗更狠;二来一二层山峦的灵气差距并不明显,苦涯山的金灵气,又正好是她如今所缺少的;再来这苦涯山的规矩最为简单,一切都可以交易。 因此青棱选择在这里辟洞,但钱万川给灵海内的山丘定价非常高,非金灵不换。这金灵是至纯金灵气提纯而出的精华,苦涯山金气虽盛,但金灵也不是想找就能找到的,她在城中细寻了一遍,也没有找到有人售卖或者置换金灵。 她必须出城寻找金灵。 这样一来,吴梦彬的提议确实是两全之策,因此苦涯山里,常有一些高修蛰伏,为了夺取玉牌朝着更高的山峦而去,这经一重山峦的新修士无疑更容易对付些。 “麻烦,累赘,为何要再找个女人?!” 还没靠近城门,青棱就已经听到孟远粗犷的声音传来,无遮无拦,毫不客气。 他在说青棱。 “孟远!”吴梦彬低喝了一声,制止孟远的抱怨。 “三位仙友,别来无恙。”青棱站在风火轮之上,并未降下云头,浮在半空俯望他们,高声笑道,“在下已准备妥当,可即刻出发!” 山风飒飒,吹动衣袂飞舞,让她起来有些洒脱之态。白裴凌空而立,站在青棱身后,眼睛盯着她脚上的风火轮,动也没动,面无表情地跟着。 “好!多谢青棱仙友相助。”吴梦彬说着,拔空而起,飞到了她身边。 孟远也收了声,和广云一起腾到半空。 “客气。”青棱笑笑。 吴梦彬没再多说,身形一动,掠空而去,青棱和其他人都紧随其后,朝城外某处掠去。 苦涯山地界十分宽广,除了被钱万川圈起的地方之外,还有很大的未知地域留待探寻,吴梦彬这一趟带他们去的,便是苦涯山最北处的枯骨坡。 枯骨坡是苦涯山十分凶险的地域,这里蜇伏着一种凶兽麒麟虎,狠戾噬血异常,隔着百丈距离便能嗅到修士气息,寻味而至。 “青棱仙友,这麒麟虎可隐匿声息,悄然来袭,你多加小心。此虎一身金甲,寻常法宝法术难破其皮,它可口吐雷光咒,爪裂破骨残,十分凶悍,又常常群聚,不易对付,因而我们需要青棱仙友的帮助。”吴梦彬一面说着,一面带着他们降到了枯骨坡上,收了飞行法宝,不动声色地与孟远和广云三人将青棱围到了中间。 在他们看来,青棱的能力是最差的,因而要让她站在中间,以防不测。 “麒麟虎,金骨赤肉,铁血麟爪,是依金而生的天地凶兽。这是我们此行要寻之物?”青棱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四周景物,一边问着。 这枯骨坡上并无草木,及目所见皆是有没有沙砾顽石,风过之时满耳的沙沙声,但奇怪的是,这枯骨坡上的金灵气并不明显。 “不,麒麟虎只是其中之一。我们要寻的是枯骨坡下的赤金脉。之前有修士在这里找到一丛赤金脉,只是来不及挖取,便遇到了麒麟虎,被伤了元气,逃回铜香城后将这消息卖给了我们。”吴梦彬见她颇为了解麒麟虎,眼里有些诧意,“但他逃得匆忙,并未记下那地方的具体位置,所以我们要找。” “可这里金灵气很稀薄,不像是有赤金矿脉。”青棱沉吟道。 除非,这里不止有赤金矿,还是一座赤金矿母。如果有矿母的话,地面之上的金灵的确都会被矿母牢牢收在地下,轻易不会外泄。 “你想说什么?怀疑我们?”孟云粗鲁地打断她的话。 “孟云!”吴梦彬喝了他一声,“抱歉,青棱仙友,孟云就是这火爆脾气。其实这里我先前已经来过一次,也和你一样的想法,所以我怀疑这枯骨坡下藏的是赤金矿母,因而我们此行的目的也不是那修士所说的赤金矿,而是找这赤金矿母的行踪。” “无妨。”青棱摆摆手,收了沉吟之色,抬眼望去时已见广云走出老远,便加快了脚步朝前迈去,“是矿母还是别的,找了就知道。” 几人一起朝前而去。 落在最后的白裴动作僵硬地跟随着,忽然间眼里闪过一抹异光,他机械式地偏了头,朝着某处冷冷盯去,可很快的他就收回了眼神,恢复常态。 这一走,便是数日时间,因为要寻找矿源,他们走得很慢,这一路之上虽然没有遇到麒麟虎,却碰上不少的低阶妖兽。天仁仙境的兽类要远远凶猛过下界恶兽,这里灵气充郁,这些兽类禀天地之气而生,几乎所有兽类出生之时体内便生成兽丹,且自带天赋法术,极难对付。 不过兽丹是天仁仙境中炼药、炼器的必备之物,兽骨兽皮也都各有用处,因此修士们也常常寻找这些娇异猛兽获取资源。 因此他们三人也收获了不少兽丹等物,暂时都放在了吴梦彬处。青棱老老实实地站在中间,享受被保护的特殊待遇,她的本源生气是万物之本,本就可用来医治修复,没有人疑心她的力量。 “好了。”青棱拍拍广云的肩头,示意他起来,广云手臂之上旧伤未愈,几番争斗下来,旧伤复发,青棱以本源生气简单灌洗了一下,将他的伤修复得差不多。 广云运了运气,发现臂上经脉已无碍,不由惊诧地看了眼青棱,道:“多谢。” 青棱摇摇手,却望向吴梦彬:“枯骨坡我们基本找遍了,并没有麒麟虎和赤金矿的痕迹。” 吴梦彬的娃娃脸上难得升起无比懊恼表情,咬咬牙道:“还有一处没找。” “枯骨洞?”广云接话,他眼里有丝异色闪过。 “那地方是出名的有去无回之地。”这次就连孟远也皱了眉。 “你们说的,可是这枯骨坡最西角的地底洞穴?”青棱见三人迟疑的神色,不由问道。 “你怎么知道?”孟远诧异地看她。枯骨洞位置隐秘,并不是初进苦涯山的修士可以得知的。 “听闻这枯骨洞是个噬人之所在,进得去,出不来,没有人知道里面藏了什么。”青棱笑了,并没回答孟远的问题。 在那三天的准备时间里,她用一枚灵髓的高昂价格,换到了一块刻了苦涯山简图的玉简,那其中就标注了枯骨洞的位置,并作了详细说明。 “去看看吧。”吴梦彬并未深究这个问题。 “既然来了,就不能空手而回,老子就不信这个邪,有去无回?”孟远脸上戾气一现,狠狠开口。 青棱并未出声。 “去洞口看看吧。”广云看了看四周位置,缓缓开口,“也很近了。” 枯骨洞的洞口,他们飞了盏茶时间便到了。那洞口藏在了一处巨石堆之下,不仔细找根本无法发现。 洞口有两人高,里面的路却是蜿蜒向下,里面幽深漆黑,辨不出深度,也看不出方向,但是一股浓郁的金灵之气从底下传来。 吴梦彬大喜,道:“果然在里面!” “这地方,有些奇怪。”广云并没一丝喜色。 “奇怪什么?你们不会怕死吧。”孟远鄙夷地看了一眼他,将广云和青棱归为了一类。 青棱感受着那股金灵气,虽然十分之浓郁,却并不像是活物,金矿之母应该是存在了近万年的灵物,灵气不该如此死寂。而这一路之上他们都太顺利,几乎没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这里,更像是有人故意引着他们前来般,委实透出一股古怪来。 就在他们犹疑之际,忽然一阵风动。 青棱全身的灵气已自动涌向四肢百骸,她已经感觉到了这枯骨洞外渐渐聚集的噬血气息。 忽然一阵破风的气劲袭来,以迅雷之势袭向青棱。 青棱手里青光聚集,正在打出,广云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她身前,他用 “麒麟虎来了。”吴梦彬翻手变出了一柄朱红箫管,他鼻子微动嗅了嗅,脸色忽白,“数量太多,快进洞去。” 他声音才落,四野之上,忽然影影绰绰地出现十数只金色虎影,虽然麒麟虎群聚,但也只是三五只数量,这一次性出现十数只麒麟虎委实骇人。 青棱脑中数念闪过,她不想进洞,麒麟虎数量虽多,但她若想逃,还是逃得掉,但这枯骨洞诡异难测,比这麒麟虎更不易对付。 “你最好进去。”白裴的声音却忽然透过魂识向她传来,“这洞里,有你想要的东西。” 青棱皱眉。 她想要的东西? “固神石。” 白裴的声音有些冷。 第166章 PART.11 五道金影忽然跟在那气劲之后掠来,飞扑而向四人,半空之中爪影如雷电,带起一阵噬血气息,麒麟虎并没给他们商量的机会。 吴梦彬朱红箫管迎上了第一道金影,孟远的斧光斩向第二道金影,另三道金光则无人可挡地扑向了站在一起的广云和青棱。广云不动声色地向后跃去,连带着青棱也跟着一起跃到旁边,被迫与吴梦彬、孟远二人拉开了距离。 三道金影去势甚凶,青棱见状单膝跪地,手中碧芒一闪,她单手印到了地上,立时便有青绿法阵咒文以她为中心划圆而开浮出地面,重重荆棘蔓墙破地而升,将广云与她二人围在了其中。 “砰——”巨大的声响传出,三道金影撞上蔓墙。 “你们先进去,我和孟远断后!”吴梦彬的声音透墙传来,很是急促,“快!” “几只大虫而已,也敢在我斧下嚣张,看老子斧子不斩碎你们!”孟远的喝骂之声亦不时响起。 蔓墙上不断传来被撞和撕扯的声音,已然支撑不住。 “你要进去吗?”广云手中化出一柄银色长枪,头也不回地问着青棱,一边狠狠朝着蔓墙之上某处刺去。 长枪透墙而出,外面哀号之声响起,银枪收回之时,枪头之上已是殷红血痕。 好利害的枪,麒麟虎的金甲坚硬无比,寻常修士极难伤到它们的皮肉,广云竟能一枪见血,可见他力量之大。 青棱仍单膝跪地,身边白裴仍旧像傀儡似站着,毫无出手之意,也不再和她多说半个字,她猛地收起了手,起身道:“进。” 广云有些意外地转身看她,她声音冷静,眉色不惊,却有些叫人心安的神色。 “啪!”蔓墙一侧被撕开,一只虎影如电光般闪进,广云只来得及将身体一侧,麒麟虎的爪子划过他的手臂,去势却没停,朝着他身后青棱扑去。 “吼——”凄厉的吼声响起。 青棱手中朱红烈凰早已聚起,不偏不让地迎着虎影而上,这只麒麟虎猝不及防,被烈凰打中,整个身体朝后飞起,撞上了旁边蔓墙,顿时轰然一声巨响,蔓墙四散爆开,这麒麟虎和蔓墙一起都砸到了墙后其它麒麟虎身上。 “走。”青棱趁着这空档,头也不回地朝着枯骨洞深处掠去。 广云眉头一拢,素来淡漠的表情忽显出一丝讶然来,但他动作却没丝毫犹疑,疾速地跟着青棱掠入了洞里。 这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吴梦彬和孟远见状,立时拦到了洞口,挡住了这些麒麟虎。 枯骨洞里毫无天光,但洞墙之上却混了无数不知是何物的金色沙砾,散发出淡淡光芒,这些光芒连成一片,聚成这洞里并不十分明亮的浅金光线,引着青棱和广云一路往下。 不知跑了多久,外界打斗的声音渐歇,四周寂静一片,原来只是一个宽的路却越来越宽,分岔也越来越多,四通八达地伸向地下。 他们二人终于放慢了速度。 “我们这是到了百消谷的地界之下吧。”按他们刚刚飞跑的速度和方位推算,青棱估计着他们二人的位置。 没有想到这枯骨洞如此庞大,他们跑了这么久都还没探到头。 “你怎么知道百消谷?”广云面带疑色地望向青棱,就算是在这苦涯山里呆了十数年的修士,也不见得能这么了解山中地势,她一个新来的修士,怎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青棱正打量着墙上金砂,闻言脚步一顿,微笑着翻手变出一块玉简擎在手中,一道灵气灌入玉简,玉简顿时升起光芒投到了半空,一幅半透明的地图便出现在了二人眼前。 那地图做得精巧,只不过一张八仙桌大小,却山势起伏,河流潺潺,宛如一个微小的苦涯山,而图上一个红色小点,正闪着光,青棱用手点上去,红点之上立刻就出现了“百消谷”的字样,这红点便是他们的位置。 这便是青棱花了一个灵髓换来的地图,现在看来这灵髓花得一点也不冤。 只不过,这地图虽然精准,却没有枯骨洞里的详细地情,想来制作之人并未探寻到枯骨洞的情况,因而图上才显示他们的位置是百消谷。 广云见了那地图,不由自主地上前细看,青棱便随他看去,她自顾自伸手在墙上一抹,指尖之上顿时便沾上一些金色沙砾,她拈指一搓,这些砂砾瞬间化成尘埃,光芒尽失。 “空石?!”青棱皱眉一语。 这些沙砾便是他们所感觉到的金气来源,但这沙砾并非赤金矿,而是一种叫空石的东西,空石是种毫无灵气,却可以模拟各种灵气的特殊物质,这枯骨洞里并非赤金矿,而是空石矿洞。 若是在空石之中注入一点灵气,则四周所有的空石都会自动带上此类灵气气息,是一种类似变色龙保护色的特质,但空石矿的四周应该是绝灵之处,才会异变生成这种特殊矿物,但这里的空石却被染上金灵气,并且应该是用了特殊办法,让这些空石灵气不再改变,才会让这一洞空石散发出浓郁金灵气,吸引人来,也正因此,所以她在洞口感觉到的灵气是死气而非活气,并且初进枯骨坡时,这里的金灵气异常稀薄。 这是有人刻意为之,专门用来吸引修士来此地的陷井。 青棱霍然转身,身后广云却毫不意外地望着她。 “你根本就不是修医道的吧。”广云的声音忽有些懒懒的,眼神却望向她的手。 “我从没说过我是药王座下。”青棱并没否认,暗金色的光线中,她笑容带着阴影,喜怒难辨。 “你的能力,可以往更高的地方。”广云说着,忽然化出一枚玉牌,淡青光芒亮起,那是广云的青凰川玉牌。 青棱眉眼一挑,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我接了第四重山峦的任务,来这里找个人。”广云向玉牌灌入灵气,玉牌之上忽然浮起了四座山峦,这代表了他目前所到达的高度,“第四重山峦有人出重金要我将此人诛杀,将其元神带回,因为这个人杀了他的双修伴侣,并将之魂魄禁锢。” 第四重山峦…… 青棱眸光一深。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你要找的人?”青棱问他,笑意不减。 “因为我已经找到我要找的人了。他从第四重山峦回到苦涯,并蛰伏此处,已有百年,这百年之中,借着这枯骨洞之法骗来无数修士,供其修行,并累积玉牌,只怕现在修为已经不止第四重山峦了。”广云收起了手中玉牌,又道,“我向你坦诚相对,是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此人狡猾多端又难对付,我查了很久才查到这里。” “我要这洞中之物和那人身上所有东西。”青棱望着广云双眼,慢条斯理地说着。 广云一愣,转瞬便明白她的意思。 “没问题,我只要他的元神。”广云毫无犹豫地同意了。 “好。”青棱说着,手里忽然一条藤蔓生出,绕向广云之臂。 广云一惊,又听青棱脆声道:“我先来助你一臂之力吧,别动。” 那些藤蔓并没有任何杀气,其上弥漫着柔和舒服的气息,与先前她治疗他时所散发的气息一样,这让广云松了口气,藤蔓缠上他手臂之上被麒麟虎所伤之处,忽然蔓上棘刺生出刺入他的肉中,短暂的刺疼过后,奇特的感觉传来。 淡淡的生气顺着棘刺进入他的手臂,快速地修复着他的伤口。 “你知道那人是谁吗?”广云扫了自己的手臂一眼,便将眼神转向了青棱。 “吴梦彬。”青棱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广云忽然笑了,问道:“你是如何猜到的?” “一路之上,都是他将我们一点点带到这里;他自诩天赋异禀,能嗅出灵气气息,却对洞里金灵死气只字未提;这枯骨洞里既是空石矿,那外界并无半点金灵,可噬金而生的麒麟虎却盘踞此处甚久,并且数量众多,显而易见是被人操纵,你枪头的麒麟虎之血里有融血草的气息,融血草所致的幻音符能让人通过声音控制中毒之物,吴梦彬手中的箫管,乃是绝音石所铸,除了可以做武器之外,还能发出我们听不到的声音,用以控制麒麟虎。”青棱一边说着,一边抽手,那些藤蔓缓缓收回了她的衣袖之中,“孟远的生死,堪忧。” “你很聪明。”广云眼里赞许之色毫无遮掩,他动动手臂,手臂上新肉长成,伤口已合,只余淡淡红痕。 “我若聪明,一开始就不会同意陪你们来这里了。”青棱对他的赞许并不领情,她走到了地图旁边,仔细察看。 她不会设局弄谋,一切不过就是见招拆招而已,有何聪明可言? “青棱。”他忽然叫她名字,“你可愿与我双修?” 青棱正研究自己的位置,想看出这枯骨洞的端倪,忽闻此言,以为错听,有些愕然抬头,道:“什么?” 他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对她这个认识了不过数十天的人说要双修?! 如此荒唐的事,在她看到广云无比清醒的眼神时,瞬间似乎就变得顺理成章了,他的眼太清醒,并没有一丝迷色,更无感情。 青棱忽然意识到了,他所谓的“双修”并不依存于感情,只是想找个合适的伙伴于仙途之并行,互相合作利用,各取所利罢了。 多像当年的唐徊和墨云空。 那些久远的事,她都快忘记了,忽然间又清晰起来。 广云直视青棱,似在等她回答,青棱动动唇,刚要出声,他却忽然开口:“有人来了!” “我沿路给他们留了记号,只是不知道来的会是谁。”广云将眼神放到来路之上,唇边忽然有些意味深长的笑。 青棱微拢了一下眉,收敛心神。 片刻之后,一个人影奔来。 “咳,快跟我走!”粗犷却惊急的声音传来。 竟然是孟远! 孟远跌跌撞撞狼狈不堪地向他们跑来,一身衣袍之上血痕遍布。 青棱有些诧异,难道她猜错了? “这地方是吴梦彬布下的陷进,他就是近年来蛰伏城外专挑新来修士下手的狠辣之徒,老子差点着了他的道!”孟远手里的利斧拖在地上,划出银亮火花。 青棱闻言看了眼广云,广云却是似笑非笑地回了她一眼。 第167章 PART.12 洞里的暗金光芒照得每个人脸上都阴影深重,就连白裴一向机械式的表情都显得有些阴沉狰狞起来。 青棱翻手收起了那枚地图玉简。 “吴梦彬呢?”广云问道。 孟远手里的利斧散发出浓重血腥之味,他伸手抹了一把唇边的血,眼神狠戾地开口:“他将我们至此,就是为了杀人夺宝,夺我们的玉牌,本欲借麒麟虎之手偷袭于我,被我逃了,现在他可能正追在后面,不过见到你们就好了,我们三个人还怕他一人不成。” “你受伤了?”青棱眯了眯眼。 他满身伤痕,气息不稳,确实是重伤的表现。 “嗯。”孟远吐了一口唾沫,道,“快过来给我治下。” 青棱离孟远还有一小段距离,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走到了他身边,袖里生出一段柔软藤蔓缓缓缠上孟远的腿。 孟远脱力般地靠到了墙上。 忽然间,洞穴之中传来轻微的灵气波动,诡谲阴森的气息袭来。 “他来了!” 孟远的眼忽然一亮,整个人都站了起来。 “呵呵呵,进了我的洞,还想逃到哪里去?我等这一天很久了,就差你们三个人,我的玉牌就能进阶,哈哈哈……”吴梦彬的声音传来,原来清澈爽朗的声音蒙上了阴邪的气息,宛如变了一个人似的。 广云见状,上前了一步,拦在了青棱与孟远之前,孟远受伤,青棱正全力医他,三人之中,也只有他方可与之一敌。 无数暗红色的光刃悄无声无息的飞来,仿佛是从黑暗之中凭空而现一般。广云手中长枪挥成光网,无数银光自枪头绽出,在半空与那些暗红光刃撞在一起。 一阵闷响如夏日午后骤雨响起,那些暗红光刃被枪光打入了四周墙上,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就失去了踪迹,整个洞穴又陷入了可怕的沉寂之中,前方吴梦彬的气息突兀地消失了,广云心头一惊,转了头,身后的青棱和孟远早已没了踪影。 广云眸色一深,唇边绽开浅浅的嘲弄,枪影一划,他整个如流星般朝着前方掠去。 那厢青棱已被孟远带入了另一个密闭的洞穴之中。 刚刚趁着广云对付吴梦彬之时,孟远忽然间发力握住了青棱手上青藤,将其猛然拽入了旁边的墙上,那墙忽然像水一般将二人的身影都融了进去。 不过眨眼功夫,眼前景象再度清晰,但已不是在刚才的地方了。 这个洞穴,没有任何出口,在千钧一发之际,白裴亦抓住了青棱之手,一起跟了进来。 “孟远,你将我抓进来是何用意?”青棱很快切断了藤蔓,跃到了洞的另一头,这个洞并不大,就算是二人各站一头,也不过三丈之距。 “哈哈哈,你说呢?”大概是进了这洞穴已让他有恃无恐,孟远并不急着出手,反而说起话来。 “孟远已经死了吧。”青棱也不急,唇边的笑忽有些懒意,漫不经心的开口。 她冷静得让人意外,眉间甚至没有一丝起伏。 眼前这个孟远初见之时虽然满身伤痕,气息不稳,但伤痕气息都可以伪装,灵气的运转却无法假装,孟远体内的灵气运转并无半点阻滞,这与他所表现出来的伤重情况并不一致。 青棱得噬灵蛊与何望穹的妖丹,凡间历炼八百年,对于灵气的敏锐程度早已超过了同期修士,甚至直逼天仁大能修士,再加上本源生气、星辰之力,她对世间万物的感知,已属当世难寻之姿,要知道这一切并不困难。 而最关键的是,孟远身上的灵气之息与洞口分开之前并不一样,杀他之人应有幻化他人模样与法术的功法,但画龙画虎难画骨,这人就算幻化成孟远,并拥有他的法术,但内里散发出来的灵气与孟远并不一致,就连那术法也只是个皮相。 如此算来,就连吴梦彬,可能也很早的时候就着了他的道,然后他幻化成吴梦彬的模样,引诱他身边的修士来这枯骨洞。这是他惯用的伎俩,若真如广云所言,这百多年来死在他手里的修士,只怕不计其数,而且到死也不见得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将修士诱骗入洞之后,分而破之。孟远是第一个,因为他们一直在一起,而她与广云之间,她的修为在他们眼中最差,所以第二个就是她,最后一个才轮到广云。 孟远见状不由一滞,道:“你猜到了?也没什么,你就算是猜到了也是死路一条!” “是吗?”青棱闻言只是手一扬,指尖之上数道青线忽现,那些青线细如发丝,竟与孟远手臂上的青藤相连。 见此景,一直站在她身后的白裴忍不住眼光一凛。 这是灵气实化之物。 “这是……这是什么?”孟远脸色一变,侧眼望了望自己臂上藤蔓,那是青棱刚才替他疗伤之时缠上来的,抓她进洞时这藤蔓被她切断,他便没在意,没想这藤蔓中竟然暗藏玄机。 他运力一挣,想挣断这根藤蔓,却发现这藤蔓如附骨之蛆般,仍紧紧缠着他的手臂。 从一开始,青棱就没有相信过他。 那些青线丝丝缕缕,顺着藤蔓狠狠扎入他手臂上的经脉之中,以青棱治疗他的本源生气为掩,不知不觉行遍他四肢百骸的经脉,孟远愈加奋力地挣扎,就愈发现自己的身体已无法控制,他整个人就如同傀儡一般僵在这洞穴之中。 这是……从他的机甲操控技巧之上衍生而来的术法吧,这么短的时间,这么仓促的情况,她能做到这样地步,这份悟性实在不容小窥。白裴的眼里,露出了些许赞许神色,很快便又沉寂了。 青棱手指一动,孟远的手脚便跟着她的动作不协调地动起来。 “说,这洞里藏了什么?怎么出去?”青棱没有同他废话。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孟远苦苦挣扎,然而青棱附加魂识的灵气已如藤蔓爬满他体内经脉,他纵一身功力亦无法施展,此刻也只能动动嘴皮。 “哼。”青棱一声冷哼,手上细线频跳,就见孟远的手忽然握紧利斧,朝着自己的喉咙斩去,“你不说,我也一样能找得出来。” 她下手毫不留情。 孟远却并没如她料想得那样示弱,反而露了一抹诡色,竟然任由自己的利斧斩上喉咙。 利斧割喉而过,想像中的鲜血却未喷出。 “哈哈哈,想对付我,你还太嫩了。”孟远忽然面目模糊起来,无数张脸庞交替出现在他的脸上,如同众生相一张张掠过,他的声音也飘忽不已,时男时女,时而清脆时而粗犷,而他的身体却缓缓倒下,仿佛融化成一滩乌黑血泥。 青棱忽觉手中灵气魂识一断,她已失去了对孟远的控制。 不,不能叫孟远了,她根本不知道这人是谁。 这乌黑血泥迅速地渗入地里,四周传来无数“嘻嘻哈哈”的诡异笑声,好似无数人躲在这墙壁的后面。 “让我吃了你吧,这么美味的能力,我很想拥有!”笑声里忽然有尖锐的声音传来。 青棱举眼四望,忽骇然发现这个没有出口的洞穴竟然开始逐渐缩小。 不,应该是墙上空石忽然不断向外涌出,仿佛要填满这洞穴、活埋青棱一般。 青棱眉头大蹙,手里聚起朱红烈凰奋力甩去,凤凰去势很急,带着裂空之力,撞入墙上。 墙上金光一闪,竟将青棱的攻击吞噬,青棱感觉自己的力量像投入湖中的一颗石子,未见波澜便已没入湖水之中。 “哈哈,没有用的,我的‘身体’会吞噬一切。你乖乖让我吃掉吧,还差一点点,我就能重塑我的肉身了!”那声音再度传来,带着尖锐的得意。 这些空石就是他的“湖”!而这个人,根本没有肉身只有元神,所以他才能随意地穿梭于这洞里的空石之间,借空石之力吞噬来洞里的修士,再借吞噬获得被杀修士的模样和能力,他所幻化出的模样,都源自被他杀过的人。 吴梦彬如是,孟远也一样。 好骇人的术法。 青棱感觉自己就像在他的胃里,即将要被他消化殆尽。 “要我帮你吗?这样你就欠我一个人情!要还的!”白裴的魂识之音忽然又响起,看到青棱束手无策,他有些得意,想着这又是个做交易的好机会。 “不必!”青棱却是一声沉喝,手中青棘剑忽生,被她重重刺入了地上。 再深的“湖”也该有底! 青棘剑没入地上空石之中,瞬间疯狂地向下生长。 四周的空石疯狂涌来,这本就不大的洞穴已经小了一半。 “你想探底?哈哈哈……这地下全是空石,你能探到几时?”那声音尖锐地嘲笑着青棱。 青棱虽面色冷凝,神色之中却丝毫不见半分惊惧。 转眼间空石已涌到她的脚边,洞穴不见,只剩下了一人大小宛如墓穴般的空间,仅容青棱和白裴站立。 那些空石疯狂地爬上青棱的脚上,随腿往上蔓延。 忽然间,青棘剑之上传来一点本源之气。 找到了。 青棱唇边笑容忽起,手上聚力,地底的青棘剑骤然间化成一丛棘藤扎进那点生气之中,生根抽芽,瞬间爆生而巨大藤网,四处蔓延着,覆盖了所有的空石。 “什么……这是……”那声音忽然惊惧地叫了一声。 “你能改变这空石灵气,我一样也可以!”青棱一笑,她的藤网带着无上生气,瞬息之间传遍了所有空石。 这满洞的金气忽然暗去,现出了碧青之色,这颜色莹亮无比,比起之前他所灌的金灵气强上无数,竟让整个洞穴明亮如昼。 “不,不可能,不要,不要抓我!”狂乱恐惧的声音传来。 藏于这空石间的元神,正被铺天盖地的藤网所追,不过片刻,青棘剑忽被抽起,藤剑剑尖之上,缠出了一团挣扎不停的银亮小人。 墙上忽然爆起巨响,一柄银枪挑破了这洞穴墙壁,广云也已找到了此地,见了洞中景象,双眼骤睁,禁不住诧异之色。 她比他想像中的,还要强。 第168章 PART.13 广云站在被撕裂的洞口之外,身上是斑驳血痕,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麒麟虎的,为了引开广云,那人控制着麒麟虎一路追逐,因此他才费了这么多时间追到这里。 四周空石受了青棱灵气影响,早已消退,洞中恢复原样,只是满室金光部化为柔和青光,宁静幽茫,空石沙砾沾在了青棱身上,染得她一身碧莹,发间更是点点细光,如果藏匿三千青丝间的萤虫,几乎和这满室青色空石融为一体,成为地底蔓草之王。 “交易还算数吗?”青棱问广云。 她说着,手中青棘剑忽长,化成一段柔软刺藤,缠着那银亮小人在半空之中缓缓绕舞着,仿佛是她袖中伸出的触手,危险而妖异。 广云很快回神,目光却还是禁不住留在她的脸庞之上。 她的脸青莹如玉,双颊线条是很漂亮的瓜子弧度,到了下巴却有些圆润,黑白分明的眼眸眼尾细长,不笑的时候有些神秘,笑的时候变成弦月,瞳色如血墨一潭,仿佛在看不见的潭底埋了化不去的血色。她似乎很喜欢笑,这让她温和婉约的脸显得生动,像山峦重重、雾霭朦朦的水墨画上一笔朱砂,染出天际红霞,或是晨曦万道。 就像现在,她笑着,收尽杀气问他,他却看不出这笑容的背后,藏的是致命攻击还是说不清楚的诱惑。 这不是绝美的容颜,身体也称不上妖娆玲珑,她挺拔的腰背如他手中银、枪,永远不会折弯,这只是一种俯望的姿态,而似乎站在她对面的人,注定要仰望。 “算数!”广云声音没有犹豫,他唇角终于绽开这么多天以来最满意的笑,“我说出口的话从来都算数。” “拿去吧,这枯骨洞归我了。”青棱衣袖轻动,青棘剑藤缓缓绕到了广云身前,将那银亮小人送到他面前。 广云却没立刻接过。 “我的提议,你考虑得如何?”他将手里的枪一收,眼眸微眯,看着她的眼神不再冷漠凌厉,有些探索兴味和欣赏。 他的提议……双修?! 青棱咬咬唇,表情有些疑问,像想了很久才想起他的问题似的,恍然刚要开口…… “算了,不必现在回答我。”广云似乎看穿她的想法,比她先一步出声,伸手从剑藤上取下银亮小人,很快封入了一枚黑色方牌中收好,才又抬头看她,“如果你改变主意,可以到第四重山峦找我,或者,更高的山峦。” 青棱毫不意外他看透自己的意思,她收了青棘剑,才扬声道:“多谢广云兄好意。” 广云摆摆手,看着青棱,认真开口:“不必客套,我既然想与你结为双修,便会拿出我的诚意。事实,我是第四重山峦——五仙岭的山主封广云,我手里这人叫幻面神君,每杀一人就能幻化那人模样,亦可以施展对方功法。他我的双修伴侣遥风为夺宝而杀了她,不过他也被遥风毁去了肉身,只剩元神逃到此地,我此次来是为遥风报仇的。之前告诉你的,失去双修伴侣之人,就是我。” 青棱心里掠过一丝诧异,他提起遥风时并无半点痛色,果然如他所言,双修只是一场合作。 “虽然我与遥风互为利用,合作修炼,但我也绝不会背叛。青棱,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你知道,我想寻找一种更长久的修行合作方式,没有感情便不会于仙途有滞,而不背弃于你我则可在这条路走得更远。我能给出的誓言是,若你我结为双修,我必坦诚以对,你活着一日我便会一日相护,你若死了,穷尽碧落黄泉我也会为你报仇。”封广云说罢一顿,看了看青棱,她已脸现沉吟之色。 如果先前他还存着试探之意,那么这一刻,他则是很认真地提出这个建议。 “我要走了,青棱,如果将来你我还有机会相见,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封广云并没有等她回答,私自取出一纸黄符,“但愿你的能力不会止步于第一重山峦,我很期待在第四重山峦以上与你见面!” 说罢,他手中符纸一燃,脚下顿生焰光,将他笼罩。 眨眼之间,封广云已经消失在青棱眼前,他说走便走没有丝毫犹疑,将整个山洞留给青棱,算是全了最初他们间的协议。 山洞恢复寂静,青棱脸上的笑忽然消失。 这条路,她还是习惯了一个人走。 “啧啧,没想到你初到天仁,就能让个二愣子为你着迷,真是不简单。”白裴嘲弄的声音忽然响起,四周没有人,他不必再装机甲傀儡,这会正抬手活动着关节,脸上的表情也一下生动起来,“互为利用,合作修炼,没有感情,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既无感情,又谈何信任。仙途之上,多是各为已政,哪来什么长久的合作,想长久的,都死了。” “听你这话,像是过来人,你经历过?”青棱好笑地看了看白裴,一边漫不经心问着,一边从储物空间里取了一个褐色方匣出来,那是被幻面神君藏在地底元神处的储物空间,幻面神君肉身已毁,这方匣便没了束缚,青棱轻易就将它打开。 方匣的空间里,被塞满了东西,除了幻面自己的东西外,大部分都是这些年从杀的修士手中抢来的,东西虽多,但让青棱眼一亮的却是碧莹莹的数十枚青凰川玉牌。 “哼,我纵横修仙界这么久,爱慕我的女修,没有一千也有一百了!”白裴抬了抬下巴,有些得意。 “嗯,我才刚到天仁,就见识过娇娘了。”青棱嘴里损着,仍没抬眼。 青凰川的玉牌只在修士活着的时候可使用,若只剩元神却无肉身,玉牌便无法识别主人,亦无法进行融合,因此这些抢来的玉牌都和他自己的玉牌堆在一起,只等他重塑了肉身好将其融合。 现在倒是便宜了青棱。 白裴听到“娇娘”二字,得意的神色一滞,才要开口反驳,却忽闻青棱冷冷的声音。 “固神石呢?”青棱收好方匣,终于抬了头。 白裴神情忽改。 “很多人都不知道,空石矿的伴生矿是元灵砂,而元灵砂是融炼固神石的唯一材料。” 青棱便看到白裴的胡子一翘,眼神高深莫测起来,不由一笑,在心底佩服起他来,能将一具机甲身体打造得与真人一般无二,当世之人,除了他以外,恐怕真的不会再有第二人了。 “元灵砂?!”青棱疑声,这种砂她连听都没听过,“我没在这里找到第二种矿砂。” “你当然找不到,因为元灵砂肉眼是看不到的。”白裴说着,眼里忽然发出一阵机械响声,眼珠一沉,眼眶里忽然凸起一枚圆镜,他伸手抠入眼眶,将这圆镜给拆了下来,递到青棱面前,“你自己看。” 青棱看了眼他黑窟窿般的左眼,接过那圆镜,置于眼前。 通过这小镜,原本碧青的墙壁忽然间红影斑驳,像是血块般。 青棱取下圆镜,有些兴奋,道:“好神奇。” “天生万物,地滋万灵,当然神奇。”白裴收回那小圆镜,塞进自己眼眶中,“咔咔”两声他的左眼便恢复原状,“今天我心情好,再跟你做个交易吧。我对你背上那剑有兴趣,你要是愿意借我研究研究,我便帮你融炼固神石,恢复这剑威力,不过所需一应材料你都要负责。” 青棱闻言,微低了头,片刻后背过手取下了断恶。 断恶剑身上,锈痕斑斑,看起来形如废剑,但她的指尖触及剑刃之时,却隐约能感觉剑上传来的熟稔气息,微微颤动着,像在应和她的轻触。 “成交。”青棱收回手,将剑一抛。 白裴伸手接了断恶,眼神一振,如获至宝般地来回摸着那剑,喃喃道:“梵练所铸的剑,没想到我能再见,不枉此行啊。” 他说着忽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青棱:“你怎么忽然改了主意相信我?不怕我把这剑抢走?” “如果裴前辈想要夺这剑,不需要费这么大力气。”青棱双手环在胸前道。 她叫他,裴前辈。 白裴眼神一凛,身上忽然传出庞大威压,神色再不是从前嘻笑怒骂的模样。 那威压如重重山峦加身,逼得青棱不得不运转全部灵气对抗,就连腹中噬灵蛊也自动吸纳生气以助她抵御这突如其来的威压。 让人喘不过气的威压。 这是境界带来的压力,他已超出青棱所见过的所有修士的修为,极其可怕。 “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白裴声音一沉,眸色如剑。 “青棱身上旧物乃是前辈所制,上面有前辈的烙迹,而这个烙迹,亦出现在前辈所赠的琉雀与震天霸地身上,甚至,就连前辈现在的这具躯体,断腕之内,也有相同的烙迹。”青棱咬牙扛着压力,缓声道。 在他的手腕在仙战遗址被神斧所断之时,青棱就在他的断手里面看到了这个熟悉烙迹--“p”,那是她看不懂的字符,是不属于修仙界的文字。 他不叫白裴,他叫裴不回,是近万年前万华神州之上的不世之才,精通机甲数术机关的传奇之人,也是给了青棱关于机甲术最初轮廓的人,虽然他们从未见面。 “旧物?你是说风火轮?哈哈哈……”白裴,不,裴不回忽然爆出一阵大笑,威压却随着这笑声瞬间消退,“难为你把这东西当成宝贝了,那只是我做的残次品而已。” “前辈亲造之物,对我辈而言足可称得上奇宝了。”青棱笑道。 “这马屁我喜欢。别叫我前辈,听着老,叫我哥哥吧。”裴不回冲她眨眨眼,又恢复了不正经的模样,“出去吧,赶快搞定你的闭关,好帮我拿到我要的东西。” “出去?我不出去了!我就在这里闭关!”青棱忽然看了一眼这洞穴,道。 没有比这枯骨洞更合适她闭关的地方了,全洞的空石她可以随意利用,她的藤蔓可以通过空石生长至地底,地底灵气和生气源源不绝,虽然不如苦涯山灵海精纯,但对她来说,有噬灵蛊的存在,这一切都不是问题。这里又有元灵砂,正好供裴不回融炼固神石,修复断恶,一举两得,她没必要再费力去寻找新的闭关之所,只需要在洞外设下严密阵法,将此处闭起便可。 裴不回对她的决定一点都不惊讶,背过身朝洞外走去,道:“我去找个我喜欢的洞。” “裴兄随意。”青棱答道。 裴不回却在走到洞口之时忽又开口。 “只有公平的交易关系,才最久远,所以,不要和我攀交情,我不知道你能活多久,我也不知道我能存在到几时,在这里的所有感情,总有一天都会消失。你不希望你长久的期盼最终都被时间摧毁,那就别去指望情之一物,爱憎恨,怨别离,毫无差别。”裴不回的声音传来,淡漠萧瑟。 青棱没有回答他。 这一闭关,洞中昼夜不知,转眼已是三百年时光流逝。 第169章 回忆续曲 三千年后。 炼渊谷中弥漫着冰冷的寒气,泛着幽幽蓝光的池子里面坐着的人,眉目唇鼻已成,肌肤宛如白瓷,苍白无色,像这池上冻起的白霜。她与陨星熔浆的融合已到了最后的关头,元神在经受着最后的考验,但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寒冷与痛楚。 “爱憎恨,怨别离,毫无差别,总有一天,都会消失吗?”池中的人轻声呢喃,不知是在问裴不回还是在问自己。 裴不回正在旁边的熔炉前添加各种药剂和材料,闻言并未转头,只淡道:“我不知道。” 如果都会消失,那他在坚持什么?可如果不会消失,那么为何万年来最终都只剩他一人前行…… “裴兄,你为何修仙?”她忽然问他。 这漫漫仙路,如果注定一切爱恨,所有生命都终将消逝,那这么长久艰难的修行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走下去? 裴不回的手一停,动作慢了下来,熔炉里金色的火焰发出的光芒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暗金的色彩,与这满室霜白冰蓝成了截然相反的对比。 “为了寻找归路。”他开口,狭长的眼眸盯着熔炉中焰光,墨色瞳孔里是两簇烧得正旺的火焰。他额前的长发凌乱地落到脸颊两侧,让脸庞显得更瘦削起来,鼻尖的线条如山峦起伏,嘴唇微抿,整个人看上去像是浓墨重彩的浮雕画像,再多的色彩也掩不去眼中无边寂寥萧瑟,英俊又落拓。 “你想回万华?”池中人显然有些惊讶。 裴不回转头看她,唇边是淡淡的笑。 “不,不是万华。我的故乡,在这宇宙苍穹以外的地方。”他仿佛想起了什么,透过眼前霜雾闪光看到的却是另一番只存在于记忆和梦里的景象,“并不是只有仙人才可以拥有不夜城、耸天宫。那是个凡人的国度,没有法术,没有修士,但是我们也一样可以一日千里,一夜填海,瞬息平山,甚至宇宙苍穹,我们也可以窥视探寻。唯一不同的是,那里的人,没有这么长的寿命,但生命千万年承袭,繁衍不息,我们以有限的生命打造了并不逊色于任何一个仙宫的凡人世界,靠的,是这里。” 他说着,指了指脑袋,又道:“终我一生,都在寻找回去的路。这就是我修仙的目的。” 仙路漫漫,千年万年,哪怕他已忘了自己故乡的模样,忘了故乡亲人的容貌,想回去的强烈渴望却从来没有消逝过,因为如果连这渴望都没有了,他长久的坚持,便找不到继续的力量。 如此而已,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他只是个在苍穹之中迷路的人,宁愿用万年岁月去换一条不过百年的归路。 “那一定是个神奇的地方,有机会我要去见识一番。”池中的人抬手轻轻一拔池水,幽蓝的池水泛起圈圈涟漪,像一个微缩的星河苍穹,她忽然心头一动,又开口了。 “如果,有朝一日,我能手握苍穹,掌立宇宙,我就为你打造一个这样的世界,以全你我这一世交情,可好?” 裴不回愕然。这样的荒谬的话从她口中说出,却好像再平常不过的对话。 手握苍穹,掌立宇宙,成为一个世界的造物主么? 他自己也不是没有如此大胆的想法,只是每一次他都觉得荒谬而已,但是,这世上任何的创造,最初的最初,也都是源自荒谬的妄想。 造物主,又有可不可? “你真是大言不惭哪,按你这话,我这辈子做过最亏本的买卖,估计就是和你的交情了。”裴不回抬头长笑不已。 这是他做的最长的一笔交易,已不能用亏不亏本来形容了,根本就是赔本。 然而,三千年相识,无数场生死与共,却都是值得的。 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在无止尽的仙途之上,感情仍旧是最值得期待的东西,仅管这东西常常让人失望乃至绝望。 ****************************** 三千年前。 青凰川苦涯山枯骨坡。 不,现在这里已不能叫枯骨坡了,三百年的时间,原来寸草不生的枯骨坡已被纠结缠绕的荆棘所覆盖,没有任何进去的路。枯骨坡上灵气稀薄,荆棘藤蔓如同毒蛇盘距,没有修士愿意踏足这个荒芜的地带。 青棱在这枯骨坡之下,闭关整三百年。 这苦涯山的灵气比烈凰要庞大浓郁得多,青棱通过这空石将藤蔓扎于地下,抽取地底灵气,经由噬灵蛊吞噬转化已用,一身修为已然精进许多,雷劫过后她进入灭劫初期,体内灵气经脉经受巨大改变,原有些不稳定,经此闭关已然稳固,噬灵蛊在这庞大灵气滋养之下,也已由破茧期直接进入金翅的圆满期,即将化生人形,她已能在魂识空间之中见到噬灵蛊并与其接触。 除此之外,她潜心钻研裴不回所赠的机甲琉雀,七十二种变化她已能掌握六成,对于魂识灵气结合实物化的控制感悟更深,因而她又将青棘剑与裴不回的机甲魂识操控术融合,变化而出棘魂剑,除了可以通过魂识控制对手之外,亦能通过噬灵蛊吞噬对手体内灵气,是十分霸道并且诡异的法术。 这一日,枯骨坡之上烈阳高悬,整个坡上荆棘忽然抽蕾开花,青藤血花,妖娆诡艳,只是转眼枯萎,连着这一片棘藤都一起枯黄退去。 枯骨坡之下灵气已竭,青棱出关。 裴不回挑选了枯骨洞中南侧的山洞作为他的居处,在青棱闭关之前,他就给她列了份材料单子,将所需物品一一列明,要青棱全部找齐以供其融炼固神石与修复断恶,青棱前后准备了半年多,才将一应材料准备完全,又在洞外布下四十九重大阵以防外人闯入后,这才安心闭关。 好在,她灵髓够多,那铜香城又是交易之城,她才如此迅速收齐材料,所有一切,用掉了她身上半数灵髓。 三百年之间,她与裴不回甚少对话,也不知他在这地底如何了。虽然她的藤蔓生长遍布这地底,但却唯独没有盘绕在裴不回的山洞四周,因此她全然不知断恶神剑的情况,不过她知道,裴不回这三百年来,从未踏出过枯骨洞半步。 洞里的路曲折盘绕,青棱缓慢地行走着。 不多时,裴不回所在的山洞便已出现在她眼前,那山洞已经没有了洞穴的模样,如果不是在地底,青棱会以为自己到了某个机甲之都。 这是枯骨洞里最大的一个洞穴,由数个洞穴打通后形成的,如今已被各种械甲覆盖,钢墙铁壁,泛着森冷青光,全然看不出原来沙砾般的粗墙,里面是明明灭灭的光芒,照出满室跳动不安的幽深,巨大的炉子顶天立地而起,与修仙界常见的丹炉截然不同,各种工具材料堆满四周角落。 “你终于来了,快过来吧!”裴不回的声音从炉后响起,毫无意外。 青棱绕过炉子,炽热的气息袭来,炉后只有一座石台,其上布了小阵,静静放着被光芒笼罩的断恶剑。 她的瞳眸忽然一缩,一眼看到的,只有剑上虚影。 透明的身躯,披散的长发,唇抿如刃,鼻耸如山,眉锋似锋,和她在万华之上最后见到他的模样一般无二,唯一的差别的是……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到来,他紧闭的眼眸刹那间张开,目光如星,已不再是紧闭着毫无生息的模样。 那双眼,像隔着这六百年的岁月,静静看她。 不是龙腹里的飞扬,不是玉华上的绝情,不是分神之后的疯狂,不是萧乐生苦守的痴情,亦不是最后杀她时不顾一切的狠辣与死之前仍旧狂妄骄傲的不悔…… 那是经历了岁月磨砺,元神再度融合之后无法言喻的神色,有些茫然,但那些茫然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忽然全部消失,化成眉间浓得化不开的矛盾与痛。他眼里,爱深痛杀,却没有恨。 是啊,仙途之上,生死全凭手段,他连爱都可以舍弃,又怎会在乎恨。 “啧啧,这小伙子是你什么?情人?还是仇人?”裴不回调侃的声音传来。 他没见过青棱失神的模样,仅管只是片刻。 青棱收回眼神,转头看裴不回,裴不回满头满脸的乌黑灰烬,一说话胡子上就扑簌簌往下掉灰,一身衣服已看不出颜色,唯有一双眼眸仍旧精光熠熠。 “这里所有的感情最终都会消逝,不是你说的话?哪还剩下什么情仇爱恨?你以为是凡人唱戏吗?”青棱笑着反驳,“他就只是我手里的一柄剑,一件武器而已,没有跟我谈爱恨的资格。” 虽然是笑语,但那话里的绝决,却并非一句玩笑。 剑上虚影忽然一晃,失了踪影,青棱转回视线,却发现下一刻他已站在了自己身前。 仍旧是同样的表情,就站在她眼前,这距离近得只要她侧头往前,似乎就能靠到他胸前。 “忘记告诉你了,这剑灵还未完全修复,因而你们是无法对话的。”裴不回的声音又凉凉地传来,“你这剑有自虐倾向,我一碰触它,它就开始强烈反抗,甚至不惜自毁,所以修复的最后一步,要你自己来。” “哦?!”青棱挑挑眉,朝前迈步,一步便穿过了他的虚影,走到断恶剑之前。 断恶剑忽然剧烈的跳动起来,修长瓷白的手伸出,自剑尖向上抚过剑刃,所过之处留下道细长血痕,血珠顺着指腹沁出,一点点渗入剑身。 淡淡血腥味散开,断恶剑却跳动得更加厉害,不像拒绝,宛如应和。 青棱的手,猛然间握住剑柄。 “从今天起,我是你的主人。” 掷地有声的脆语,伴着她脸上微勾的笑,眉色飞扬,显出从未有过的痛快来,没有悲伤。 唐徊的虚影,已站到了她背后。 “那就开始吧,修复的最后一步。”裴不回已转了头,声音冷冷传来。 第170章 PART.1 断恶剑在被青棱握住的一瞬间停止了跳动,青棱眼光扫过这把剑,剑身之上的锈迹已然全去,露出深重的刻痕,乌银色的金属,黑青的纹路,像伏在剑身上的脉络,细微的光芒沿着这纹路由上自下一遍遍闪过,让这柄断恶像活了似的。 许久不曾感觉到的熟稔灵气,透过剑柄传到了青棱手中。 青棱紧紧握着剑,按裴不回所言走到了炉子前,那里有一个铸剑台,剑台两侧,一侧是炙热炉火,一侧是寒冷冰池,热浪与寒意同时袭来,青棱额前细汗已出,但全身的毛孔却如针扎般的冷着。 “把剑按在台上。”裴不回收了嘻笑的表情,眼神专注而炽热地盯着剑,右手中银光大绽,转眼间便聚成了巨大光锤。 青棱看着那光锤眼眸微眯,她闭关三百年,以为自己的灵识实体化已经精进不少,但看到裴不回此刻手中巨锤,她才清楚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有多远。 “按着剑,无论如何都别让它动!”裴不回高高举锤,重重落下。 “铛——”一声脆响,光锤砸在了剑身之上。 青棱只觉得自己按着剑柄的手一麻,整柄剑都颤抖起来,原本站在她身后的唐徊虚影忽然小退了一步,似乎受到了极大的痛苦。 “按住了!”裴不回忽然吼了起来,手中光锤举起落下,速度快得青棱看不见动作,他疯狂地砸了不知道多少下,直到乌银剑身开始发紫。 断恶剑不断颤抖着,青棱双手合力才将这颤动压了下去,唐徊面容已不再是先前的平静了,他眉头紧拢,目光落在青棱手上,整个虚影摇摇晃晃着,几近消失。 “把剑放进火里!”裴不回停了锤吼道,他已汗透重衣,脸上却没有半丝松懈之色,反而愈加凝重起来。 青棱依言举起剑,迅速伸入了旁边炉火之中,那火不知是何火,断恶剑才一经放入,立时难忍的灼热便透过剑柄传入她手中,她掌中肌肉已在这灼烫的温度之下焦黑溃烂,刺疼透骨,青棱没有皱眉。 唐徊的虚影忽然变得赤红起来,如同在经受火烤一般,他的眉头拢得更紧,眼里透出些许狠意,像在忍受着什么,嘴唇紧紧抿着,望着的地方,仍旧是青棱的手。 断恶剑稳稳捉在她手里,毫无反抗。 不知过了多久,裴不回的声音终于再度响起:“横放到台上!” 青棱抽手,将剑放到台上,断恶剑上一片赤红,剑身变得有些软,但黑青的纹路却更加明显了。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按牢它。”裴不回再度叮嘱到,手里的光锤却已不见,换成了细如针一束灵芒。 他另一只手上不知何时已擎了一个玉瓶,瓶口已开,他缓缓将这瓶里装着的液体倒在了断恶剑身之上,这液体无色无味,像层油膜般覆在了剑身之上。 唐徊的脸色稍缓,似乎平静下来。 下一瞬,裴不回的灵芒刺入了黑青纹路之中。 断恶神剑像受了重击般,忽然整柄剑弹了起来,唐徊眼里的迷乱忽现。那些纹路乃是剑灵之阵,裴不回的灵芒每一下都是狠狠刺在唐徊的灵神之中,所带来的痛苦,比死更可怕。 青棱的手在这反弹之下,虎口裂开,鲜血涌出,沿着剑柄流下。 “我说过,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给我按牢它!”裴不回动作一顿,厉声喝骂道,眼神里的杀气透出,凌厉冷冽。 青棱没有说话,只是冷漠地望了裴不回一眼,手中忽然汇集了星辰之力,她的手如同藤蔓般牢牢按在了剑柄之上。 这丝星辰之力沿着剑柄向下,缓缓游向了剑身,断恶神剑兀自颤抖着,在这星辰之力的压制之下苦苦挣扎。 “星辰之力?!”裴不回有些惊讶地道,他看了眼青棱,便又埋下头去,遮住眼里兴奋,“嘿,让改造来得更彻底一些吧。” 他手里灵芒一闪,再度聚精会神地沿着黑青纹路刻画起来,每一下,都将青棱的星辰之力刻画进去,每一下,也都让断恶剑剧烈的跳动着。 唐徊已身形不稳,双手抱着头,不住颤动着,满头乌发都已凌乱不堪。 断恶剑上传来的反抗力量越来越大,即使是青棱的星辰之力,也已有些压不住那仿佛自残的反抗,因为每一次撞击,青棱就要用同样的力道压下去,而这力道若再大下去便会让这剑受损。青棱咬咬牙,忽然开口。 “唐徊,你说这条仙途由我替你走下去,那我就要你亲眼看着我怎么一步一步走下去!你别指望能逃,这是你欠我的!” 她知道,他听得到她的声音。 裴不回仿佛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一般,仍旧专注在剑身之上。 唐徊的颤抖却一顿,他痛苦地抬头,似乎有些茫然地看着青棱背影。 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以她为道? 她既是他的心魔,生死不改,岁月不变,那他不如堕魔而去。 从此,以她为道! 不再执妄。 哈哈……哈哈哈……为何他从前堪不破这心魔业障? 其实成仙入魔,也只是仙途之上的选择而已。 青棱正专心压制断恶剑的反弹,忽然间剑上的抗力似有所减,她正有些奇怪,只当裴不回已经到了最后,正要望去,却看见一双手由她身后环来,似乎要将她抱入怀中一般,那双手在她的身前交叠,最后按在了她正压着剑,已伤痕累累的手上。 那手没有重量,没有触感,只是个虚影,交叠而放,看在她眼里,却好像千钧之重。 青棱惊愕转头,却发现唐徊虚影已贴着她的背站着,她只看到他散落的发丝,正落在她的脸颊旁边,虽然只是虚影,却是拥抱的姿态。 而随着他的动作,断恶剑的抗力渐渐平静下来。 “快,把剑放进寒水之中。”裴不回终于抬头吼道,看到唐徊的身影之时,却不由一愣。 青棱已经快速将剑放进了寒水之中。 “滋”地声音响起,一股白烟从剑上升起,断恶剑一阵颤动。 另一种痛苦煎熬袭来,逼得唐徊不得不俯身,将头靠到青棱肩头,但他的手却始终覆在青棱双手之上没有离开。 他的虚影已经不再飘忽,反而清晰起来,一声轻轻的叹息,似乎响在了青棱魂识之中。 “成了!”裴不回长笑一声,凝重的表情又成了调侃嘲弄,“本来还想让这断恶神剑认主,不过看现在情况,认不认主也不必了。” 青棱将剑从寒水中抽出,浩瀚神威传来,竟然带着她的星辰之力,磅礴有力,乌银的剑身上黑青刻纹已彻底转为殷红血色,透出绝杀的寒气,这是属于唐徊的幽冥冰焰,竟也随着他的元神到了这剑中。 她没理会裴不回话里嘲意,只重重一震长剑,剑刃寒光掠起,贴着她的背站立的虚影立刻如尘烟般消失。 消失之前,她隐约听到了他呢喃的声音。 “好!”——以剑为名,陪着你一步一步走下去! “你现在已经可以在魂识里见到剑灵了,不去叙叙旧?”裴不回一面说着,一面拿袖子胡乱抹着脸上汗水,不擦还好,袖子上都是灰烬,这一擦便让他满脸生灰。 “我和他没什么好叙的。”青棱满意地盯着剑上寒光道,“裴兄,多谢你了。” “其实剑灵虽是灵体,但也不是没可能炼成实体的,就像灵气实物一样。”裴不回忽然凑近了青棱。 “你想说什么?”青棱终于转头看他花猫一样的脸。 “自行领悟!”裴不回眨眨眼,胡子一翘,志得意满地转身,“费了老牛大的力气替你修这剑,现在我要去休息休息,外面来人了,你可以试试这剑的威力!别来吵我。” 青棱挑挑眉,她早已发现枯骨坡上出现的修士了,这坡上布满了她的法阵,一有风吹草动,便全都落入她的魂识之中。 大概是因为她出关的关系,坡上的荆棘枯萎,让人以为这里有什么蹊跷,所以才引来了这拔人。 来的人是一男一女两个修士,那男人方颌阔脸,神情有些憨厚,并没有男修常见的俊容,而他身边那女人则腰枝纤纤如弱柳,浑身轻纱素裹,露出颈下一片洁白肌肤引人遐想,一张花容月貌的脸庞上,上勾的眼角总带着有意无意的勾人诱惑,看起来有些轻佻。 试试这剑吗?青棱心头刚浮出这个念头,手里的断恶剑刃却忽然发出一声剑鸣,仿佛应和她的想法,极其的默契。 此刻这两人已经破了青棱布在枯骨坡上的第十重法阵。 “骁哥哥,这里被人布了这么多重法阵,肯定是有人躲在里面闭关,我们正好趁此机会下手杀了他,人家还差一点玉牌就能打开第三层山峦的门了,你可一定要帮人家。”那女子仿佛身子没骨头一般倚在了那男人身上,勾着眼娇声说着,像在对情人撒娇一般,妩媚的眼神却在吐出“杀”字时染上了狡诈的戾色。 “唔,好!”那男人有些犹豫地点点头。 “你可别像上次那样心软,放跑了对手,差点引来杀身大祸。”那女子轻轻捶了捶男人的肩,调皮地笑了。 那男人显然招架不住她的娇媚,挠挠头,只不住点头。 “那走吧!”女子轻轻一点他的额头,巧笑倩兮地朝前走去,全然不顾身边法阵威力。 那男人忙不迭跟上,手里握着一根不起眼的雕龙木杖,随手挥出几道光芒,便将青棱的法阵轻而易举破去。 好霸道的法宝。 青棱透过魂识看到了这一切,不由眯了眼,紧紧盯住他手中木杖。 第171章 PART.2 枯骨洞外布的是四十九重的亁坤归灵阵,为了能安心闭关她才大动干戈布下此阵,为此她几乎用光了身上所有的归灵符和乾坤镜,这阵法威力强大,就算是修为高出青棱一大截的修士来了,也不见得就能如此轻而易举地破去,更何况眼前的两个修士修为也不过飞升初期,还在灭劫未稳的时候。 转眼间他们已又破了十来重法阵,那男修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破去她布下的一重又一重法阵。 那男人手里的木杖有点古怪,青棱看着越来越接近洞口的两个人,暗自思忖着。 “你倒是再快一点呀!”尽管那男人破阵的速度已快得让人不可思议,但那女子仍旧不满地催促着,“这么慢的速度,何时才能集齐玉牌踏上第一百重山峦?离青凰川盛会已不足两百年了。” 男人额上汗如雨下,面色渐红,听着女子的话只是不住点头,手里的木杖之上黑光一闪,立时便挥出一道黑影飞向了洞口的新一重法阵。 说来也奇怪,这黑影飞到洞口处,却未曾将法阵触发,悄无声息地如同一片普通黑云,瞬间覆到了洞口设下的几处阵眼上,被青棱埋在洞口的归灵符和乾坤镜遇到这黑云不过片刻时间却忽然像失了灵气的废料般,镜碎符散。 洞口法阵顿破。 “可以进去了,玦儿妹妹。”那男人欣喜地转头望向旁边女子。 只是他的话音未落,洞口地面之上却忽然升起了一道藤墙,藤上棘刺尖锐如刃,转眼就将地上黑云撞得四散。这些黑云散到半空中,并未消失,只如流星般钻回了那柄手杖之中。 洞口二人脸色顿变,男人一手将那女子推到了身后,沉了脸色,朝着手杖灌入灵气,转眼发出更大片的黑云,翻涌着奔向藤墙,竟将藤墙覆盖个遍。 藤墙遇到黑云,如同被腐蚀了似的,一点点变得焦黑融去。 “哼!我当有什么稀奇变化,原来不过如此!”那女子起先一惊,待见到黑云仍是所向无敌的模样,撇了撇嘴,不屑开口。 “是吗?”冷冽的声音自藤墙之后传来,青棱已自洞中缓缓走出,眼神凛冽地扫过那女子,她手中的断恶剑兀自颤动不已,却仍被她牢牢抓在掌中,乌银剑身殷红血纹,藏着蓄势待发的滔天威力,夹杂着一抹魔意,仿佛只要她手一松,就能肆虐天地。 没有温度的平静声音让洞口前的两个人都大吃一惊,那女子在青棱的眼神之下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青棱的声音还未完全落下,她手中断恶已然挥出一道幽暗剑光,直奔二人而去。 男人一把推开身边女子,劈手斩下,又是数道黑云挥出,竟然毫不费力地吞噬了那道剑光之后,再度涌向了青棱。 “骁哥哥,杀了她!”那女子避得远远的,待见到青棱被吞噬,便高声叫道,“我想要她手里的剑!” 男人手中木杖腾到半空不住转动,杖上传来的巨大阻力让他气息有些不稳,听到女子的声音忽面露难色,结结巴巴回道:“玦……玦儿妹妹,我……我把剑。剑给你,不……不过……我……我不想……杀人……” “不行,一定要杀了她!我讨厌她看我的眼神!”那女子十分娇纵地出声,在她眼中仿佛青棱已经是个死人,“不然你把她眼珠子挖了,再把她灵气吸光!我就同意你放过她!” “这……这……太狠毒……”那男人鼻尖上的汗珠落下,眼里是不忍的神色。 他的声音才落,杖上传来的阻力不知为何忽然成倍的增加,逼得他不得不收了声音专注施法,无法再开口。 “夺剑?挖眼?吸光灵气?你可曾问过我手里的剑?”带着冷笑的冰冷声音在枯骨坡上响起,却不是从那团黑云之中传来的。 那女子忽然“啊”地一声尖叫起来,脚上已被一丛棘藤缠上,青棱的身影不知何出现在她的身后,她素来波澜不惊的笑眸里,已染上怒火。 仙途之上,心狠手辣的修士她见得多了,但这样不分青红便下手歹毒的人,倒是少见,尤其这还是个貌美如花的女修。 青棱不是容易发怒的人,但此刻也已怒意满腔。 “骁哥哥!”那女子高声一叫,手中变出一柄小匕首,一刀将藤切断,整个人从半空落下,她并没有反击,而是迅速放出储物袋中的法宝--一只五彩六脚蛛,那蜘蛛一经放出立时飞到她头上,吐下细白巨网,将她罩在了其中。 不知那蛛丝是何神物,青棱的攻击打在巨网上像打入棉絮一般,毫无反应,但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女人空有一身境界,却没有修为,一直都只能依靠身边男人和法宝护命。 “玦儿!”那男人惊呼一声,想来救她,却忽然发现自己被手中木杖牢牢吸住。 而眼前覆盖了青棱的黑云忽然被从中撕裂,一道剑光透出,青棱的身影早就不在,只剩断恶剑立在黑云之中兀自转动着。 “啊……为……为什么?”男人愕然惨叫一声,发现被断恶打散的黑云并没有进入木杖,而是附在了他的手上,而他身上的灵气正被这黑云不断吸取。 “给我,快给我!”那女子见势不妙,忽朝着男人厉声喝着,她躲在蛛网里,挥出一道白光附到木杖之上,源源不绝的灵气都随着这白光汇到了她身上,那男人忽如泥般软在了地上。 青棱飞身到了男人身边,手里金芒一闪,劈手斩在了这白光之上,截断了那道白光对木杖的控制。 “蠢货,给你宝贝都不会用,活该被杀!”那女子被青棱打断了动作,又见青棱森冷眼神扫来,忽然心中生起一阵惧意,不由娇叱一声当机立断放弃了男人身上灵气,将蛛网收紧,竟然扔下那男人遁匿而去,消失了踪迹。 男人手上黑云便化成尘埃,而原本悬在半空的木杖,也随之落到地上,成了枯木。 “你还不明白吗?她在利用你的身体吸纳法宝灵气,以供其修行。”青棱见地上男人满脸不知所以的愕然悲哀,缓缓开口道,“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法宝,而是噬灵菌寄宿之物,噬灵菌可吞噬法宝灵物上的灵气,但此法吸来的灵气爻杂不纯,她无法直接利用,便要通过你来转化。她应该自己无法修行,所以你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喂她灵气以提升她的境界吧。” 噬灵菌和噬灵蛊是同一类东西,不过噬灵菌是无法修炼的东西,不像噬灵蛊可以修出道行来。青棱最初放出的藤墙中附上了她的魂识,已将那黑云查探得一清二楚。 那男人呆呆看着青棱,也不说话。 “噬灵菌不易控制,稍有不慎,便要反噬其主,你刚刚在我的法阵中汲取的灵气过多,噬灵菌显然进入狂乱状态,你再释放下去,这噬灵菌已要噬主了,不过现在刚好,被你那同伴收回去了,这后果她自行承担吧。”青棱见他模样,轻轻一叹,心中杀气消减。 “她说……她说我是她见过天赋最好的修士,又助我找到了这件宝物,说只要有这宝物我便能所向披靡……”那男人说着竟然呜咽而泣,全然没有修士的模样,说得情动连结巴都好了。 青棱摇摇头,结束这个话题,待要问他关于青凰川盛会之事,那厢断恶剑剑身之上蓝光大起,幽幽火焰渐盛,长鸣一声,疾掠向那男人,若这一击打在那男人身上,他必死无疑。青棱见状眉头一皱,手在半空一挥,断恶剑在半空生生折返,被召回了青棱手中,不住挣扎颤动着。 剑上传来凌厉杀气,竟然想要脱离她的掌握,将这男人赶尽杀绝。 青棱的手用力一震,剑上星辰之力顿生,紧紧束在了断恶剑上,但那剑却兀自发出一声又一声剑呜,微微颤动着不甘挣扎着。她脸色一沉,进了自己的魂识虚空之中。 她与唐徊这一面,始终避不过去。 魂识虚空之中,一片浩渺深邃的苍穹之色,青棱和唐徊隔得一段并不远的距离,相视而立,宛如那年恶龙魂识虚中一般,只不过那一年两人间的距离受恶龙与断恶所扰他们谁也无力跨过,而如今,抬脚便是咫尺却已成了心上天涯之隔。 他站在断恶剑之后,模样未改,一身打扮也仍是死前衣袍,衣襟微敞,广袖如风,额前一道暗红血痕,正是青棱当日亲手留下的伤口。 “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心慈手软,一点没变!”终还是唐徊先开了口,开口的第一句话便带了冷然杀气与些许叹息。 青棱瞳孔骤缩,唇角缓缓勾起的笑像藤上棘刺。 “你的意思是,我要像你一样?”她并不生气,直望入唐徊眼中。 这眼神,锐利森冷,像在石上磨砺许久的刀,刀身已伤痕累累,刀刃却可伤人无形。 “如果你不愿意开杀戒,我可以替你出手。”唐徊无视她眼中冷意,说道。 虚空之中本无风浪,却在他一语落地之后,忽然刮起狂风,可唐徊一身衣袂长发纹丝不动,那风刮不到虚无灵体之上。 青棱身影随风一晃,浮到他身前,伸手箍向他的喉咙间。 “我开杀戒,第一个毁的就是你!”她毫不退让。 唐徊却忽然笑了,这个模样的她就像张牙舞爪的老虎,比起当年有趣得多了,只可惜,她的手触不到他的灵体,否则他真想看看如今她手上的温度,是否依然和当年一样,指尖微凉,掌心温暖。 “毁了我?”他忽然用手按住自己心口,道,“你别忘了,这里有一半,属于‘萧乐生’。” 萧乐生…… 青棱缓缓收回手,唇边的笑灿烂起来,手里却忽然青芒一道,刺入断恶剑上的血纹之中。 唐徊骤然一颤,忽然伏下了身。 “疼吗?”她的笑染了些魔意,声音任性一如当初入魔之时的红眼青棱,“我进来只是提醒你,从今天起,你我之间只有一种关系,我为主,你为仆,仅此而已,你记住了!” ‘萧乐生’已逝,而红眼的青棱也已与她相融,曾经心心念念的所有人事早都湮灭。 “青棱……”他艰难抬头。 青棱居高临下俯望他,如今二人身份高低互换,她见他眉头紧拢,面色惨然,忽然一丝快意漫过心头,却又很快被另一种矛盾情绪取代。 “别叫我的名字,你没资格。以后叫我‘尊主’!”青棱厉喝一声打断他的话,“好好记住今天的教训,以后乖乖听话,否则下一次就不是这么简单的惩罚了。” 她说着又是一道青芒打入剑身血纹。 唐徊又是一阵颤抖,身侧拳头已攥紧,唇间笑却未歇,他强忍了痛苦一字一句开口。 “对,就这样,别对你的敌人手下留情,别对我留情!这条路你才会走得更远!” 他不在乎她是否要杀他,也不在乎她会不会原谅,更不在乎她是否还爱他,对他而言,只需要清清楚楚明白自己心里是爱她的,而这感情已经无法被更改磨灭,便已足够。 这才是最完整真实的他,无论何时只要有了信念便不管不顾地坚持,用尽所有手段。 青棱像看疯子般看了他最后一眼,身影淡去,眨眼间失了踪迹。 唐徊望着她人影消逝,唇边的笑渐沉。 第172章 PART.3 青凰川的盛会,每隔五百年一次,原本只是青凰川主邀其他四川之主在青凰川上一聚,共同打开五川正中永昼国禁阵的时刻,后来由于五川川主同时出现的机会太难得,五百年方得这一回,因而令到许多修士都想寻机登上青凰川,希望能见见五川之主,沾染天仁大修之气,找些机会能被五川川主领回门下的好机会。 经过这千把年的变化,青凰川索性就将那几日定为了五川盛会,每个川都可以以自己的方式选择合适的修士,在这几日进入青凰川主川,除了可以远远的窥见天颜外,还可以参加五川川主各自的修斗会,赢取一些法宝武器奖品。 也因此,永昼国的开启反而被修士们抛到了脑后。永昼国是整个天仁仙境最大的秘境,但事实上,在数十万年前,这永昼国曾是这天仁仙境最大的国度,它的位置就是现在天仁五川所在之处,永昼国的居民是天仁仙境中的原住民。 天仁仙境中并无凡人,即使是生于这片天地的人,出世之时也已带着让下界人羡慕的境界,比如隐于蛟海的古魔族、藏在南疆的什女谷以及其他一些古老的氏族,都是这世界的原生居民,这些氏族拥有隐秘庞大的力量,然而因为体质关系,大多数的原生古族都繁衍不易。 而永昼国曾是天仁中最大的氏族之一,据传说拥有上古仙族的血液,在这里繁衍了千万年。后来,天仁作为下界飞升的仙境,越来越多的异界修士飞升进了这里,这些飞升而来的修士在这里渐渐繁衍而存,数量慢慢超过了这些古老氏族,矛盾也开始激增,终于在数万年前爆发了一场可怕战争,永昼国被异界修士所组成的军队攻破,击败,而古魔族亦被禁在了蛟海之中,其他几个古老氏族也只能屈居这天仁一小隅。 永昼国的国主做了一个可怕决定,将整个国度沉入了地底,让全族人的阴魂留在地底成为守护者,以防止全族法宝资源落入异修之手,也为了有朝一日若永昼国还有幸免于难的血脉,可以回来取回这里的力量,以重建整个国度。 天仁五川正是因为永昼国沉才进而耸起的巨川。 当年攻入永昼国的几个大修合力在永昼国国主所建的封印之上打出了一通道,又因为互相不信任对方,便约定必须同进同出,因而这通道五百年一开,必须几人同力方能打开,而这几人后来成了五川之主,永远站在了永昼国之上。 如今的永昼国,成为了地下亡城,虽然宝藏丰富,但却危险重重,天道初窥大圆满以下的修士,根本不要想能否进去,因为进去了必死无疑,所以他们才更加期待青凰川上的五川盛会。 这个消息的前半段,是被青棱收伏在枯骨洞口的修士告诉她的,而关于永昼国的事,却是已经调息妥当的裴不回告诉她的。 “这么说来,那永昼国里,埋了数万的阴灵?”青棱静静听完一切,忽然察觉自己内心有些难以遏制的情绪,宛如沸血烧骨。 裴不回点点头,虽说没有亲眼见过那场持续了千年的战斗,但有些画面也是可以想像得到。 “为了修行生存,这条路注定是厮杀重重的血路。”裴不回难得感慨了一声,眼里精光一转又道,“别管这永昼国了,青凰川盛会正是你的大好时机,不需要越过那重重山峦,便有机会进入主川。” 青棱收拾了心情,待要开口,却忽然转过头。 “你可以走了。”她对着仍旧萎顿在地的男人开口,言罢不动声色望了一眼手中断恶。 断恶没有异动。 “我……我不知道要去哪里……”那男人忽然吞吞吐吐开口,一边说一边抬手擦泪,“我叫铁骁,本来就不是修炼的材料,本来只是在老家种田,挖了一块奇怪的金佛之后就莫明其妙踏上了仙途,稀里糊涂练到飞升,进了天仁,遇到了玦儿妹妹,难得她不嫌弃我,还带我寻到了强大的法宝。” 铁骁说着又抹了把眼泪,看了眼被他说成“法宝”的废木杖。 青棱看着那眼泪眉头大皱,她还真没见过说哭就哭的男修,那眼泪跟廉价的石子似的一粒粒往外磞。 稀里糊涂飞升?这世上能做得到稀里糊涂飞升这一步的,恐怕只有眼这人了吧。 “玦儿妹妹说我是个修仙天才,只是欠缺时运,于是就一路教我修行,陪了我两百年。从来……从来没有哪个女修对我这么好过……可是她却被你们打跑了!”铁骁说着居然嚎啕大哭起来,整张脸皱在一起,毫无所节可言,“你们还说她是利用我,就算是利用我也高兴,这起码让我觉得自己还有些价值……” 青棱觉得自己的观念要被他颠覆了,来了这天仁,遇上的尽是些稀奇古怪的人,先来个没认识两天就跟她要求双修的封广云,现在又来个爱哭汉。 她已不准备理会这个怪人了,可裴不回的声音却忽然响起。 “玦儿妹妹是你初恋啊?”那厢裴不回却饶有兴致地蹲到了铁骁身前,问他。 铁骁没有听过“初恋”这词,但按字面意思,并不难理解,便吸吸鼻子点点头。 “那确实挺伤的,兄弟别哭了,一个大男人这样有意思?”裴不回伸了手拍拍他的背,满脸都是遗憾的神色,又道,“那你有什么本事呢?说来听听,哥哥我给你指条明路。” “我……我没什么本事,就是……运气特别好!不管遇到什么危险都会莫明其妙化解。”铁骁挠挠头,憨憨地回答。 运气特别好?! 青棱要被这个答案给逗笑了,而裴不回已经毫不避讳地笑了出来。 “你……你们别不信我。真的……自从捡到了这个金佛,我的……运气就……特……特别好!”铁骁看出他们笑里的意思,忙不迭地解释起来,手上“嘶啦”一声扯开身上衣服,转身露出背来。 裴不回的眼神瞬间凝结。 他的背上有一尊嵌入身体的金佛,在阳光之上熠熠生辉,金佛衣饰发纹刻得十分细腻,面目慈悲,眼眸半闭,手拈兰花盘膝而坐,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悲天悯人之气。 “你这运气,果然特别好!这都能给你捡到,上辈子你该是积了多大福!”裴不回眯了眼站起身来。 “裴兄,这是何物?”青棱不明所以,这金佛虽然灵气颇厚,但并没法宝该有的锐气。 “这是汇心川那些老和尚供奉了万年的天下善德佛,虽然没有任何攻击力,但其中的功德福泽,可不是一句运气好就可以形容的。”裴不回的眼光一直留在天下善德佛上,神色是不加掩饰的垂涎。 “我……我没骗你……你们吧……那我……我可以……跟着……你们吗?”铁骁压根就搞不懂裴不回话里的意思,他只是目露希翼地望着他们。 “跟,你随便跟。你可是真正的福将,我们做个交易,我让你跟着我们,给你指条明路,但你得听我们的!”裴不回捋捋胡子,狡诈地开口。 铁骁点头如捣蒜。 青棱无语,这人不长心脑的,吃了那么大亏,还一下就相信裴不回这狐狸。 “你不怕他泄露你的身份?小白!”青棱忽用魂音传声给裴不回。 裴不回忽然一滞,捋胡子的手一顿,三百年闭关,又修复了断恶,他太得意,把这茬事给抛到脑后了。 “你自己负责他!”青棱见他不吭声,已将剑缚到了背上,对着裴不回冷道。 “你说得好像我没负责过你似的!”裴不回正弯腰拉起铁骁,闻言不由反驳她,“跟我交易亏了你什么?我最信守公平交易原则了,剑我替你修好了,关我也让你闭了,你赶紧给我想办法进青凰川。” 青棱没有回答他,将断恶剑缚到了背上,召出了风火轮,朝着铜香城飞去。 离青凰川盛会还剩下不到两百年,为了能到青凰川上呆上几天,所有修士都卯足了劲。 能进入青凰川主川的修士,一共只有三百人,其中最后五十重山峦的修士可以直接进入,这最后五十重山峦,每山只有一个修士,打赢一个才能向前一层,能站上这五十重山峦的修士,最低的修为也已到了天道初窥中期。 除此之外还有二百五十个名额,是从前九百四十九重山峦选出,以每百重为一个修斗点,每个修斗点都分派了名额,只要达到要求就能参加修斗,最后胜出的人就可以参加这青凰盛会。 而这修斗赛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参加的,首先这些修士必须拥有进入这些山峦的资格,或者如果是每一重的山主,也可以破格参加修斗会,所以那骁儿才强迫铁骁不停积累玉牌以供其上百重山峦。 离青棱最近的一处修斗点,在第一百重山峦,而她目前还滞留在第一重山峦。 时间非常紧迫。 第173章 PART.4 两百年不到的时间,以灭劫初期的修为爬到第一百重山峦,这在青凰川的历史之上,只出现过五次。在达成这成就的五个人里,有两个人才刚过百重便被人杀了;活下来的三个人里,一个人离开了青凰川,一个人后来成了第九百七十八重山峦的山主,最后一个人,是青凰川主身边的弟子--微霜。 青棱并不知道这些历史,她只知道,若想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爬上去,她必须不停歇地厮杀争夺玉牌。 她并不喜欢这样的修炼方式,因为她不太想杀人,可若是夺人玉牌却不斩草除根,又的确会像唐徊想告诉她的事实一样,后患无穷,到最后可能连十重山都过不去。 当然她也可以通过挑战山主来获得山主令,但是三川盛会的消息一出来,各山的山主就都消声匿迹隐藏起来了,甚至有的已经离开青凰川。青凰川的修士,若想离开是随时都能离开的,山主亦不例外,只是有一点,山主每隔十年回自己的山峦一趟,否则山主令会失效,那一重山峦便会当成无山主的情况重新挑选山主。 这苦涯山的山主钱万川也早已不在山里了。 铜香城中的修士来来去去,没有人注意她,她才进青凰就闭关三百年,这里没有人认得她,当初从千面手上获得的玉牌让她所能打开的通道,已经到了第六重山峦,但铁骁却才打开第三重山峦的通道。 也罢,先去第三重山峦看看。 青棱心意一决,便在这铜香城将需要的东西买齐,便带着铁骁和裴不回打开了第三重山峦的通道,通道之上照例有青凰川的妖修仆从守护,验证玉牌无误之后,青棱三人便头也不回地踏入第三重山峦。 第三重山峦春阳山是个鸟语花香的所在。 这里和苦涯山的贫瘠截然不同,触目所及皆是绿树鲜花,繁花不分四季尽皆开放,灵气清澈温暖,裹在身上很是舒服,属于木灵气。 青棱事前已经打探过第三重山峦的消息了,这里并不像苦涯山还有个铜香城,春阳山的山主秋楚心只当上山主不过五十年,他对春阳山没什么打理的兴趣,因而这里没什么规矩,一切都如同外间世界般,只唯独一点不同。 秋楚心是个赌徒,所以春阳山里有一个巨大的赌场。 这赌场在春阳山东南面,占据了春阳山最高的山头,远远看去像是木头搭建的简易大戏台,但其间却缠绕着一股庞大的力量。 青棱三人在赌场的门外落地,他们三人一出现就吸引了木台最外围一群修士的目光。 那是疯狂而迷乱的目光,属于赌徒的目光。 他们的眼眸里布满血丝,只看了青棱一眼便又都收回了目光,专注到了眼前的赌桌之上。 这木台子很大,人声沸腾,哗声不断。木台上摆满赌桌,被分了很多区,每一区所玩的花样都各不相同,牌九、掷色子、赌大小、开单双等这些凡间常见的赌法这里通通都有,甚至连对弈、掰手腕这类玩法都可以拿来赌。 没有人招呼他们,青棱三人进入赌场,一边走一边看着,只觉得这个赌场有些古怪。 能走到天仁仙境的修士,一般都是心志坚毅之辈,怎会为了区区几场赌局就成了这般模样? “我……我们……也玩几把吧。”铁骁忽然间开了口,跃跃欲试地搓着双手。 青棱和裴不回对视了一眼,裴不回虽然仍旧装成傀儡人,望着青棱的时候眼里光芒也动了动。 赌,要有资本才行,可这里不像铜香城,没有固定的流通物,那么要用什么来赌? “喂,你们三个,刚到春阳山吧?”忽然间有个娇脆的声音响起。 青棱便见前方的人群渐渐散开,露出了木台尽头处的一张檀色罗汉榻,一个女人侧身半卧在了榻上。 声音就是从她口中发出的。这是个极尽妩媚的女人,穿了一袭殷红罗裙,襟口开很低,露出一片酥白肌肤,胸前山峦饱满随着她的声音微动,叫人看了血脉贲张,若论长相,她算不上仙界里的绝色美人,但眉勾眼挑的模样,再加上与裙裳同色的嘴唇,被脑后垂下的乌发一衬,竟然带着勾魂夺魄的艳丽风情。 “过来吧,新人。”她手里拿着一杆碧色烟枪,在榻侧轻轻一敲,落下一丛烟灰。 青棱还没动,铁骁已经走上前去了。 “别这么害怕,人家吃不了你们!”那女人见青棱模样,不由嗤笑一声,眼波流转之间有些道不明的神采,“我是秋楚心,这里的主人。” 青棱心头有些惊讶,脸上却如常。 没想到秋楚心是个女人!更没想到她竟然就这么呆在这赌场里,哪里也不去。 “原来是秋山主。在下青棱,见过山主。”青棱朝她行礼。 秋楚心却挥挥手,直起身来,道:“原来是青棱妹妹。别叫我山主,听着老。叫我秋姐姐就可以了。” 她说着,唇边的笑更加迷人,不止迷人,甚至惑心,竟让青棱心头微酥,像被蚂蚁爬过似的。 媚术? 青棱瞬间意识到了不对。这媚术不止对男人,对女人也一样勾魂摄魄。 “秋姐姐。”青棱并没抗拒,而是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手中却是一道青光打出,倏然没入了铁骁后脑。 铁骁已被秋楚心拉着,正要坐到她的身边,被青棱打了一下,才回了神,“腾”一下站了起来,满面通红地抽回了手。 秋楚心见状只是眼眸一眯,妖娆开口道:“青棱妹妹可别见怪,我就是见你这小兄弟憨得可爱,叫他过来坐坐,你要是不喜欢就算了。” “我这兄弟粗人一个,怕唐突了姐姐,还是让他站着吧。”青棱笑着开口,眼里竟也带了些莫明的惑意,“妹妹三人初来春阳山,不知姐姐这里规矩,还望姐姐不吝赐教。” “呵呵呵,好有趣的妹妹。”秋楚心不以为意地掩唇一笑,笑声如铃,“我这儿,可不喜欢打打杀杀的,我知道你们想赚点儿玉牌,只要你们手气够好,我这里的玉牌可是赚不完的!” 秋楚心说着,轻轻抬了手,袖中忽然“噼哩啪啦”落下了一堆的玉牌,她随意拈了一枚在手中不断摩娑着。 青棱仍是笑着,只道:“不知要如何赚取呢?” 秋楚心闻言笑得更妩媚,回答道:“很简单,一枚青凰川玉牌换一千枚筹码,你能赢到多少筹码,就能换到多少玉牌。在你手中筹码输光之前,你的青凰川玉牌是不会被换走的,不过如果你输光了,这玉牌可就归我了。” 青棱摸了摸鼻头,露出有些迷惑加狐疑的神色。 难怪这些修士留在这里不愿离开,只怕除了此处埋有的媚惑大阵的影响之外,还有要凑足筹码赎回玉牌或者翻盘的原因吧。 “妹妹自小手气就差,怕最后连人都输给姐姐了,还是算了,多谢姐姐好意,告辞了。”青棱遗憾地开口。 “呵呵,妹妹若是想走,姐姐自然不会拦着你。只不过姐姐还想提醒你两句,若妹妹只是想在这里找洞府、找天材地宝,那你随意,但如果你想收集玉牌,恐怕离了我这里,基本上是碰不着人了,因为他们……”秋楚心说着望了望眼前赌得眼红的修士,才续道,“都在我这里。” 青棱眉眼弯弯,还没开口,却听铁骁先出了声。 “我……我留下来吧……这是我的玉牌。”铁骁说着兀自变出了自己的玉牌。他心知青棱到第三重山峦是因为他去不了更高的地方,便铁了心想自己收集到足够的玉牌好跟上她,而没有比用赌来赢玉牌更好的办法了,他可不想杀人。 秋楚心笑吟吟地接走了他的玉牌,换了一千枚筹码。 青棱并未阻止铁骁。一来她与铁骁连朋友也算不上,而做为一个修士,他应该有自己该有的判断力和决定,并不需要她来教他;二来……她想起铁骁对自己的形容。 一个运气特别好的人。 “青棱妹妹,你呢?如果想留下来,可要用自己的玉牌来换筹码才可以噢,否则的话,姐姐这里可不留人的。”秋楚心并没有任何强迫的意思,反而笑得亲切。 “我……我的筹码……分给她……”铁骁接了那一千枚筹码,转头递给了青棱。 青棱没有接。 “那可不成。我这里的规矩是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筹码,才有赌斗的资格。这是一个赌徒的尊严,如果连一点资本都不舍得付出,那就没有必要呆在这里了,拿别人的资本你又怎会赢得痛快,输得彻骨。”秋楚心说着抚了一把垂下的长发,又道,“妹妹若是怕输,只管走就是,只不过在我看来,输总比死来得好,如果连这点本钱都不愿付出,那往后的路,也没必要走了,因为越往后,你付出的本钱,只会越大,你说是吗?妹妹。” 青棱忽然眼一眯,收了笑,懒懒开口:“姐姐说得是,我只是怕你收不下我的玉牌。” “噢?这青凰川上还没有我收不了的玉牌。”秋楚心不以为意地眨了一下眼,却在看到青棱手中渐渐浮起的玉牌时沉下了眼神。 那是,金色的青凰川玉牌。 “我这玉牌,能换你多少筹码?”青棱不去看自己掌上的玉牌,只用一双笑眸盯着秋楚心。 秋楚心第一次在这笑眸里感到了未明的可怕气息,而铁骁早已在进第三层山峦之时见识过了这金苔玉牌,此时便没多惊讶。 “十万筹码。”她咬牙开口。如此贵重的东西,她无论如何都要将其收入囊中,青凰川上的三次求助机会,那不啻是给了她三次保命的机会。 十万筹码,相当于一百枚普通玉牌。 “成交。”青棱眼也不抬地将金苔玉牌扔给了秋楚心,收走了十万枚筹码。 一个月之后,秋楚心就后悔了。 青棱手里的筹码,一枚都没有出手过,反而那个憨脸的铁骁,竟然中邪似的赢到了两万枚筹码,这种情况自这赌场开设以来,就没有出现过。 第174章 PART.5 秋楚心再次去找青棱的时候,青棱正站在台子最西侧的大柱旁边,手里抓着一小把筹码随意的拔弄着,嚼着兴味盎然的笑看着俯身在赌大小的桌子旁边的铁骁。 铁骁的旁边围了一群修士,个个都脸红脖子粗地盯着铁骁的手。 骰子在碗里发出“骨碌碌”的脆响,庄家的碗重重扣上,叫了句:“买定离手。” 铁骁想都不想地就把筹码按到了画着红色“大”字的圈子里,然后旁边的修士一窝蜂似的跟着他一起都把筹码堆到了“大”的那边。 庄家的鬓角滚了几颗硕大的汗珠子下来,掀碗的手顿了顿,才重重打开了碗,露出里面的骰子。 “三,五,六,大!”那庄家用快哭的声音宣布了这一局的结果。 铁骁眉开眼笑地收下了他赢到的十枚筹码。其实他赌得不大,每一次都要在台子旁边上研究很久才敢出手,每一次出手也不过十枚筹码,输赢都不明显,每次下场也就赌个十来局就收手,并不迷恋输赢,所以一个月来他也就赢了两万枚筹码,虽然数额算大了,但秋楚心也不是输不起。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有修士看出他的异状来,纷纷加入了跟随“赌神”的队伍中,不少修士都是抱着孤注一掷的狂徒心态,筹码一押可是身上全部家当,如此积累起来,秋楚心的损失可就惨了去。 秋楚心已经注意到,每一次下场以前,青棱都会和他谈笑许久,才放他下场,她只当青棱是暗中指导铁骁的人。 事实上,她只猜对了一半。 的确是青棱要他在换赌法之前,都先在旁边观察一段时间再出手,因为这样青棱和裴不回才有机会把庄家的手法看得更彻底,然后将庄家的弱点告诉给铁骁。 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了。 他比青棱所教的要做得更好。他并不迷恋输赢,哪怕赢得再痛快,每到一定次数就会自动离场,虽然不够聪明,但他却有着极其强大的自律心。 他很珍惜手上的每一枚筹码,因而每一次下注都小心翼翼,生怕出错,每一场赌局都全力以付,从不心存侥幸。 铁骁会赢,一半是运气,另一半是实力。大凡修士,能站到这里,哪个不是拼尽一切,有几个人会愿意像铁骁这样,束手束脚如同乡间凡民。如他这般小心谨慎、战战兢兢的人,虽然走的姿态并不洒脱,毫无仙家之风可言,这输赢也实实在在。 他不想输掉所有,也不想赢光一切。 这种赌法,青棱自问自己已经做不到了,如今的她,若要赌就要一场豪赌,生死输赢都置之度外,如秋楚心说的那样,赢得痛快,输得彻骨。 如果没有这样的赌法,那她连试的心情都没有。 铁骁能走到今天,并不是只有运气而已。 “青棱妹妹看了一个月,怎么都不下场试试手气?”秋楚心妖娆地走到青棱身边,娇笑着开口。 “没找到让我有兴趣的赌法。”青棱的答案很简单,“姐姐这里规定了要筹码才能留下,可没说有了筹码一定要赌吧?” 秋楚心被她反问噎了一句,也不在意,仍旧笑意晏然,只道:“那是自然。” 那厢赌桌之上又爆发出一阵轰然叫好的声音,在铁骁的带领下,众人又赢了一把。 秋楚心眼眸微微一眯,没再开口,而是款款走向了铁骁所在的台子。 “铁兄弟好手气,不介意的话跟姐姐赌一把吧!”秋楚心一面说着一面上前。 围在赌台四周的修士闻言不禁都露出惊讶脸色,纷纷退到了两边,这么多年来,能让秋楚心亲自出手的修士并不多。 铁骁挠挠头,刚想拒绝了收手下台,却看见秋楚心眼里宛如漩涡般的眸色,不知怎地忽然心头一阵热血涌上,想也没想就点了头。 “我来做庄,你下去吧。”秋楚心轻推开了原来的庄家,眼波如水四望而去,周围的修士都在这目光之下都忽然沸血冲心般心头一热。 果然,换了庄家之后,铁骁连输了十把,但这一次却不再像从前那样很快下场,反而越赌越上瘾,就连每次下注的筹码也越来越大,身边已经没有人敢再跟着他买,欢呼的声音渐渐被诡异的安静取代。 “我……我买大!”铁骁面红脖子粗地正要将身前一大把筹码推到前面。 “等等!”青棱忽然出现在他身边,按住了他的手,“这一局,由我来吧。” 秋楚心见她出现在赌桌边的青棱,笑容里毫无意外,道:“好!” 等了这么久,她终于来了。要知道搭建这高台与赌桌的木头,以及打制筹码的材料,可都是天仁难见扰乱心神的天材地宝,一为春心木,一为合欢石,这两种东西在媚门之中本是用来催发人心欲望,制作极致媚药的宝贝,不过那在秋楚心看来都是暴殓天物。 她没在这两样材料之上加什么东西,这让春心木与合欢石的效果释放得非常缓慢,不容易被人察觉,再配上她埋在这高台下面的催心法阵,足以让踏入这里的所有人沸腾,上了赌台便永远舍不得放手。她等青棱出手已经很久了,这是她建赌场这么多年很少见的对手,竟能抵御得住这里重重的媚惑之法。 但上了赌桌,一切可就是她秋楚心说得算了。 秋楚心高高抛起三颗骰子,只听得一声脆响,三枚骰子同里落入碗里,骨碌打着转,她也不盖碗,直接问:“青棱妹妹,买大买小” 青棱随手捡了两枚筹码扔到了画着“小”的圈中。 “小吧。”她不太肯定地开口。 秋楚心也不介意她的筹码数量,笑着道:“妹妹赢了,运气不错。” 那骰子随着她的声音停了下来,一,三,四,果然是小。 接下去连着几把,青棱不停赢,她下的注从两枚筹码一直不停加上去,终于,她有些不耐烦地将眼前的筹码全力一推。 “大。”她轻轻一喝,眼里仍是清明无比。 那是她所有的筹码了。秋楚心笑得十分温柔,再清明的眼神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的冷静罢了,她也不是没见过。 骨碌打转的骰子终于停了下来。 “一,二,五,是小。青棱妹妹,你输了。”秋楚心掩了唇忽然仰天一阵娇笑。 “是吗?姐姐再看仔细点?”青棱清冽的声音响起。 “三、五、六,是大啊!”旁边已经有人叫了出来。 秋楚心心头一惊,低头看去,骰子上面原来一与二的红点忽然晃了晃,像分身术似的增加了点数出来,变为三点与六点。 她瞬间醒悟过来,青棱也用了媚惑之法,还只是最粗浅的媚惑之法。 青棱笑着道:“姐姐,二十万筹码,麻烦全部帮我换为玉牌吧。我们赢够了。” 秋楚心的眼都看裂了,她怎样也没有想到,青棱的的确确是中了她的媚术,并且是毫无抵抗地中了媚术,只是在秋楚心最初掷骰之时,青棱便已经在骰子之上下了幻术,开始时秋楚心为了让青棱减少戒心,并没有用任何媚术,这给了青棱可趁之机,以至于后来他们所看到的点数早就不是骰子本身的点数了,秋楚心一直全力对付青棱,根本就没往这么粗浅的方面去想。 “呵呵……”秋楚心忽然又爆出一阵笑声,虽然仍是动听,却有凄厉的味道,“走,当然可以!” 她说着,忽然一只手按到了桌子之上,眼眸倏地一沉,红光闪过。 下一刻,青棱已发现自己不在赌场之上了。 四周是一片深邃苍穹,这是她自己的魂识虚空。 “呵呵,青棱妹妹。”让人酥麻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青棱想闪开,却发现虽然她在自己的魂识之中,可竟然无法动弹。 青棱心头一惊,秋楚心的媚术竟然已经到了可以进入别人魂识的地步,她到底小看秋楚心了。 “青棱妹妹,我很喜欢你呢。”那声音柔柔说着,带着绵绵情义,似乎会缠到心底。 随着这声音,秋楚心的身影慢慢从她身后走到了前面。 青棱望去,她已换了一身白纱裙,那纱轻薄朦胧,如层白雾,裹着她妖娆的身体,一切的美好都似乎隐约可见,不带丝毫邪气,就像从泉水之中站起来的少女般。 也不知是不是秋楚心的媚惑,青棱忽觉就算她同为女人,也禁不住在这诱惑之下心头一跳,竟然有些期待秋楚的碰触。可秋楚心只是若有若无地撩拔着,手指轻轻从青棱脸颊划下,沿着她的脖颈一路下滑,抚过背脊,缓缓地扶到她的腰上。 那力量,有着女人特有的温柔,不似男人一样坚定有力,却有说不清的动人触感。 “留下来陪姐姐好吗?就在这里,帮我一起打理这里,和我一起攀上青凰川最高峰,好吗?”秋楚心说着,将头靠在了青棱肩头,已褪去殷红化作轻米分的棱唇在她颊边轻轻吐气,调皮得像要印上她的唇角一般。 “像妹妹这样的人才,姐姐真的是非常喜欢呢,若是你我二人可以联手,今后这天仁仙境,不愁打不下我们姐妹两的天下,你说呢?”秋楚心说着,舌尖一点米分色点了点自己的唇,勾人无比。 “姐姐一番情意,妹妹怎舍得辜负呢,不如先解开妹妹身上束缚,再让妹妹好好与姐姐合计合计?”青棱虽然心头惊讶,脸上的笑却也丝毫不减,甚至也带了些许妩媚,显出不如往日的风情来。 秋楚心却只是一笑,用手抚上她的脸颊,将她的头轻轻一转。 “妹妹不太老实,说是不辜负姐姐,可这魂识之中,却还藏了人呢,你看。” 青棱的视线被改了方向,一眼就看见了前面的人。 那并不是遥远的距离,却好像隔着一层透明的墙似的。 墙的后面,是唐徊的虚影。 有个人站在唐徊的对面,而那个人,赫然便是……青棱自己。 一个脸庞微红,眼神迷离的青棱。 唐徊的神色似乎有些疑惑,却敌不过他眼前青棱仰头望他时莫明的风情,让他惊心动魄的风情,他终缓缓伸了手,抚上青棱脸颊。 而后,狠狠地,吻上了青棱。 第175章 PART.6 魂识虚空之中,青棱远远看着“自己”在唐徊身前失了心魂,醉了模样,她忽然翘了嘴角,喉咙里只是隐约发出了一声浅浅的叹息。 “你怎么了?妹妹!”秋楚心勾起她耳旁一缕长发,拿发尖轻轻挠青棱的耳朵,笑着问道,问完却也不等青棱作答,兀自开口,“那孩子好像挺喜欢你的。你知道吗?那可不是我变出来的,是他看到的,记忆里的你。我感受到了呢,他心头的复杂与矛盾,只怕一时半会清醒不过来。” 她说着,又望了唐徊一眼。这个人应该是青棱魂识虚空的第一重封印,她初次侵入青棱魂识之时就已察觉了,虽然不知他的元神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她并不在乎,她一样可以将之媚惑。 唐徊已低了头,没人看得清他此时眼神,只看得到他散落的长发,落在“青棱”肩头,覆在了她的发丝之上。 一切都悄无声音,但莫名的就让人感觉灼烫的温度,似乎从心底蔓延开来。 “呵。”青棱只是笑了声,眼里却随着越来越烫人的气氛渐渐地冷凝了下来。 “真是可爱的小丫头,姐姐真是喜欢得很。我知道你并没被我迷惑,不过我的魂识之链可不是只用来媚惑你的,还可以将你的元神锁在自己的魂识虚空之中,永远走不出去。”秋楚心看见青棱脸上连虚于委蛇的妩媚都化成了眼底沉色,便知道自己的媚惑之术在青棱身上毫无作用。这么久以来不管男女都不曾在她的媚术下全身而退过,可偏偏眼前的人从最初开始便一直不受控制,还逼得她使出了魂识之链,她心头便有三分怒气,脸上的笑愈加明艳,手里却忽然生出一段乌黑索锁,缓缓绕在了青棱身上。 “只消你答应成为我的人,永为我所有,我便放了你?如若不然,你们就一起困在这里,直到你同意的那一天为止。”秋楚心说着,化出一段血色咒文浮在了青棱眼前。 那是魂识血誓,只要青棱元神同意,便永远逃不出血誓的羁绊,秋楚心虽然恼青棱,但心头却也有些欣赏,她的媚术不仅用来杀人,更多的是用来惑人为已用,所以她不止想要青棱的玉牌,也想要她这个人。 “我的耐心有限,妹妹可要快点。”秋楚心见青棱仍是不答,忽然收紧了魂识之链,“不要拖延时间等他来救你!要么答应我的血誓,要么永远被困于此,你马上做选择!” “他只是我手里的剑,如果帮不了我,同废剑有何区别?你说是吗?唐徊!”青棱忽然眼眸一眯,笑着开口。 “什么?”秋楚心不明她话里之意,才出声问她,却忽然发现了异常。 森冷的剑凭空出现,剑身上血纹闪过,重重斩在了魂识之链上。 “铮——”刺耳声音响起,魂识之链被一剑斩断,秋楚心被震退了两步,脸色骤变。 再望唐徊,他衣袍未动,手却早已攀上“青棱”发间脖颈,忽然改抚为掐,毫不留情地重重扯下,原来依附于他的“青棱”如同被撕扯下的影子般,连声音也未发出一句,便在他手中化作光影消散。 那景象,如同再“杀”她一次。 唐徊带着极怒之色的眼神扫来,见到青棱模样,眉头微微一蹙,身影便失了踪迹,下一刻,已出现在了青棱身后。 显然,他已经冲出了秋楚心的媚惑之术。 他动动唇,秋楚心听不到他的声音,他只与青棱元神相联,所以旁人是无法听到他的声音,但漫天涌来的杀气,却让秋楚心意识到了可怕的危险。 “废剑?就算是废剑,也不容许他人借你之名诱惑我!” 青棱听到了唐徊的声音,和断恶剑一样冷。 就像“萧乐生”是青棱的禁忌一样,那些回不去的过往也是插在唐徊心头的利刃,拔之不得,一拔便是巨大血洞,非死不能填补。 魂识索链一断,青棱便觉得元神一松,已能动弹,她心念一动,一丛青色棘藤突然出现在了虚空之中,将秋楚心缠个死紧。 断恶神剑剑身之上却蓝焰大炽,那是能焚尽魂魄的幽冥冰焰,袭向了秋楚心。 “唐徊!不要杀她!”青棱厉喝了一声,逼得唐徊将断恶剑停在了秋楚心身前。 秋楚心眼里惊惧万分地看着离她额前不过数半指之距的剑尖,但她动弹不得,青棱的棘藤中一样有束缚元神的力量。 “秋楚心,你想清楚了,在我魂识虚空之中你也是元神之体,幽冥冰焰可以焚烧元神,你是想元神就此化为灰烬,还是把我得到的一切东西还给我?”青棱缓道,她不得不承认,秋楚心的媚惑之术十分厉害,如果没有唐徊,这情况够她喝一壶的了。 不过,还不能杀秋楚心。 她的玉牌都在秋楚心手上,若她一死,外面修士誓必大乱,届时要夺回玉牌她又要费一番周折了。 “好!”秋楚心虽然心计颇深,却是个干脆的人,如今的情势不利于她,就算把持着青棱的元神,但她的魂识之链并非杀人之技,只是控制媚惑而已,再加索链已断,她已奈何不了青棱,“你先放我出去。” 保命要紧。 “别跟我讨价还价,拿到东西我自然会放你。”青棱冷道,“我只是不想开杀戒,但我手上这剑可不这么想的。杀了你,再杀了他们,我一样拿得到我要的东西。” 秋楚心咬了咬唇,没开口,只将眼眸一眯,青棱便望见赌场中的秋楚心已取出个储物袋递给了自己,青棱接下此处,随意一探,已在储物袋里查到了数百枚玉牌与她和铁骁的玉牌。 “放她出去。”青棱收了东西,在魂识之中命令唐徊,收走了棘藤。 “哼。”唐徊一声轻哼,断恶剑离开了秋楚心,秋楚心脸上一喜,身影渐淡,断恶剑上的幽冥冰焰却忽然一闪,焰光穿透了秋楚心的元神。 青棱毫无意外地冷冷看了唐徊一眼。 “我只同意不杀她,可没同意不给她一点教训。”唐徊的怒气还未平息。 这一击并没要了秋楚心的命,但却重创了她的元神,对于一个媚修来说,元神比修为更重要,这等于是废掉了她近一千年的修为。 “同意?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同意’了?”青棱眉一挑,眼里幽光跳动着,带着难测的喜怒。 “你没事吧?”唐徊却无视一切,直飞到她的面前,紧紧盯着她问道。 青棱忽沉默地直视他的双眼。 没被秋楚心诱惑,不是因为她的元神足够强大,而是因为在一踏进这赌场之时,她便察觉到了不对,就令断恶守在了她的魂识虚空之中,又在自己的元神之上缠绕了带着她生气的棘藤。 棘刺如刃,每一根都扎在元神之上,这痛楚时刻提醒着她保持着最清醒的状态。 别人看不见这些棘藤,唐徊却看得清清楚楚,这些棘藤将她缠得彻底,不留一丝空隙, 她不是他见过的最聪明的修士,却是他见过的最无惧痛苦的修士,从最初太初的鞭刑,到千针换骨,每一次入髓的痛,最后都是破茧的力量,让她一点点地改变。 这些在她看来好似家常便饭的痛楚,不知从何时起,已成了他眼中针刺,每看一次就疼上一分,渐渐疼到心底。 青棱没从他眼里看出什么,便只摇摇头,容颜之上不现任何笑与苦,平静似水。此刻并不是争论所属权的时候,青棱见他忽然换了话题,便暂不追究他的自作主张。 “秋楚心极擅媚惑之术,为防她再有变,你替我守着这里吧。”她仍是冷冷地命令道,一边转了身欲离。 “青棱。”他忽然叫她。 青棱只停了脚步,却没转身。 “我不是想杀你。”唐徊开口。他这一辈子从没向人解释亦或辩解过自己的所为,这一次却情不自禁替自己解释起来。 说的自然不是千年前玉华山上那一剑,也并非烈凰境内的生死厮杀,他说的,只是刚刚那一幕。 他以手,将他记忆里她的幻象,生生抹灭。 “没事,即使你想杀我,也无妨。”青棱没有回头。 唐徊看不到她的表情,却感觉到了她无谓淡漠的态度,还有埋在她话里的另一重意思。 不管他对她是怎样的感情,是利用亦或真情,都已经不再重要了,那不再是她心上桎梏。 唐徊一滞,在她身影消失之前,忽又开口。 “如果,我让‘萧乐生’回来呢?”冰冽清晰的声音,如同这虚空苍穹的颜色一样幽冷,又无比深邃。 第176章 PART.7&新坑广告 唐徊没有等到青棱的答案,甚至不知道这一句话是否落入她的耳中。 青棱已在他眼前消失了身影。 外界仍旧是喧嚣的赌场,似乎在魂识虚空里发生的这场生死之争只不过是场梦,转瞬便醒了。 秋楚心用手撑着头,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恨恨地望着青棱,断恶剑那一击将她元神重创,害她损失了近千年道行,她快速在心里盘算着有什么办法能从青棱手里讨回来。 旁边的修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仍旧还沉浸在一场豪赌所带来的巨大刺激中,就连铁骁也傻傻地看着青棱接过那袋玉牌,那里面可有一百五十来枚玉牌,如果都融合的话,足够她一天之内跃升到近百层山峦。 只有裴不回仍旧是木然的表情,用机械式的声音冲着青棱叫道:“主人厉害,主人英明。” 青棱在他眼里看到一丝似笑非笑的了然,便冲他挑挑眉,拍拍他的头,心情愉快地道了句:“小白,乖!” 那厢秋楚心已快咬碎满口牙。 “多谢秋姐姐的招待,告辞了。”青棱没准备再在这里逗留,朝秋楚心抱拳告辞。 秋楚心胸脯重重起伏着,显然怒极,脸上的笑也有些扭曲,才要开口说话,忽然间整个木台子都震动了起来。 “哈哈哈,这里就是秋楚心的赌场吗?真是破烂不堪,要是不好玩,我就拆了这破台子!”震耳欲聋的笑声传来,似苍穹重雷一般。 伴随着这阵笑声来的,还是有重重威压。 青棱只觉得耳根一疼,威压如重石袭来,逼得她腹中噬灵蛊自动运转,将灵气灌遍了她全身经脉。 来的人修为很高,至少已是灭劫中期了。 飞升后修炼愈加艰难,境界也不像下界那么多,总共就分了三层境界,每层境界共有三重天,青棱才灭劫初期,在这青凰川上遇到的修士,大多也是灭劫初期的,境界差距并不大,一般差在修为能力之上,除了初遇的裴不回境界她无法推测之外,眼下来的这个修士,境界也在她之上。 灭劫中期,只高出她一重,但是这一重的差距,已是天地之别。 秋楚心脸色又是一变,嘴角已沁出血丝,她才被重创,这威压让她压制不住自己的伤,脸上已现出颓相来,但她不得不一振神色,顾不上青棱,快步出了人群,来到木台前。 来人的修为太高,轻易得罪不得。 “不知是哪位阁下大驾光临,秋楚心未曾远迎,失敬了!”秋楚心朝着来人盈盈拜倒,脸上挂出一个娇艳的笑来。 “你是秋楚心?我是严傲。”一道人影从半空之中跃下,降到了秋楚心身前来。 来的人是个样貌粗犷的男人,浓眉斜飞,眼眸细长,脸庞棱角分明,神色间带着浓浓倨傲和霸道之气,穿了一身流云长袍,腰间盘着一条蛇鳞索,透出淡淡血色。 满场的修士都悄然后退了些许,也都停下了手中赌局,静静看着突然出现的人。 “严哥哥,等等人家!”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另有一个人影降了下来,微喘着气站到了那男人身后。 “玦……玦儿妹妹?!”铁骁忽然不可置信地抬了头,他并没看到来人,只是听到了声音。来的修士境界比他们高,他们不敢随意释放自己的魂识去窥探。 想起那个毒辣的女人,青棱不禁眉头微皱,与裴不回对视了眼,两人心中都是一样的念头。 走! “啪——” 还不等他们想好离开的对策,严傲毫不在乎地瞄了玦儿一眼,忽然抽出了腰间鞭索重重抽在了木台之上。 那蛇鳞索忽然长成数丈的巨大鞭子,砸在木台之上,顿时将这木台砸出一个巨大的窟窿,整个木台都朝着中间塌下去,他方才又“哈哈”大笑着说:“你这破木头的味道太烦人了,本仙不喜欢!” 他说话的时候眼光冰冷地凉过秋楚心,将她惊出一身冷汗来,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显然,他看穿了秋楚心在这木台上玩的把戏。 “我是来赌钱的!在场的人,谁都不准走,陪本仙好好玩一玩!”严傲环视众修,被他扫到的人,都如被利刃割过一般满心冰冷。 他的身上,传出来一股浓重的血腥杀气。 “玦儿,看本仙如何替你赢到玉牌,你可要好好听本仙的话,嗯?”严傲说着,捏了捏玦儿的下巴,眼里却没有什么情、欲的色彩。 玦儿乖乖点了点头。她今天的打扮与先前并不一样,先前一身纱制宫裙如仙女临凡,今日却是一套竖领长裙,将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连脖子也遮得彻底。 木台倾塌,所有修士不得不跃飞而起,各自寻了四周山石站立。青棱本来站在木台西侧的角落里寻思着离开的办法,前面挡着十来个修士,这一下散飞开来,她立刻跟着旁边的人飞到了最后面,但她却忽略了铁骁。 铁骁还傻傻站在原处望着玦儿。 青棱想拉他已然不及。 玦儿一眼望见了铁骁,眼眸一冷,扫过全场,立刻看到了青棱。 “严哥哥,快,快帮我杀了他们,尤其是那个女人,就是他们害得我变成今天这副模样!那把剑是个好宝贝,严哥哥快把它夺过来。”玦儿眼神顿时不再娇柔,像毒蛇一样阴冷起来,如同淬毒的刀刃。 如果不是眼前那个女人,她怎么会被噬灵菌反噬,身体沦为噬灵菌宿体,再无一块完好皮肉;如果不是眼前那个女人,她又怎会遇到严傲,而后受制于他,处处要听他的话行事! 总之,她恨这个女人。 “走!”青棱低喝了一声,在玦儿发现她的时候已然跃起。 她所站之处,背后是个小断崖,并无遮挡,她一跃而出,脚下风火轮随之唤出,呼啸着朝前远处掠去,裴不回则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实力悬殊太大,她没有胜算,不能不逃。 “逃?!”严傲半带嘲弄地开口,手里蛇鳞鞭再度挥下,这一次这蛇鳞鞭幻化成一只巨大蟒蛇,张着血盆大口如同电光一般朝青棱游去。 青棱的风火轮虽快,却快不过这电光般的蛇鳞鞭,她反身挥出数只烈凰真身,炽热气息撕空而去,却被那巨蛇一口吞下,青棱眉眼不皱,手中青棘剑放出,化成长藤绕上那巨蛇,在半空之中与它缠个正着。 “有点能耐!”严傲冷冷一笑,似在赞叹,却忽然又换了语气,“就是太不知死活了!” 他手一抖,巨蛇反口一咬,咬在了藤了,一口便把长藤咬得米分碎,而后冲向了青棱,那蛇鳞鞭上带着万钧的力量,还没有近身,青棱已被这重重压力所伤,收了青棘剑在半空中一腾身,嘴角的血缓缓滴到了衣襟之上。 这就是灭劫中期的实力?! 转瞬间那蛇鞭已到眼前,青棱虽有苍穹之力与四野生气,但仍是敌不过这蛇鞭之力,她的攻击无法压制严傲,只能不住闪躲,很快已遍体鳞伤。 巨蛇血口大张,这一次朝着青棱脖颈咬去。 忽然间,她背上断恶剑一阵颤动,竟自行飞出,剑上燃起冰冷幽焰,嗡嗡作响着飞到了她身前。 巨蛇血口重重咬上断恶,青棱觉得自己元神跟着一颤。她与唐徊剑灵元神想通,如果不是重挫,她是断然不会感觉到断恶剑灵之痛! 青棱情急之下伸手去握断恶剑柄。 “趁现在,快走!”裴不回冷冷的魂音却在这一刻响起。 下一瞬间,铁骁赶到她身边,手中化出一枚八宝铜钱,迅速祭起,铜钱之上附有上古传送法阵,很快便绽起一道光芒,将三人笼到了其中。 “滚开!”青棱怒喝一声,想离开这传送阵光芒,然而终究晚了。 消失前,她似乎看到唐徊身影,浮在断恶之后,只给她一个背影。 魂识虚空之中,不再有他的踪影。 断恶已失。 第177章 PART.8 法阵的光芒乍起便逝,眨眼工夫,青棱三人已被传到了春阳山的另一处地方。 这是个种满梨树山坡,满眼白梨盛放如细雪满山。 青棱落到山坡的最高处,脸色苍白,嘴唇紧抿,衣上血痕累累,眼里却是盛满怒意的寒光,带着凌厉杀气,缓缓从铁骁和裴不回身上扫过,却一语不发。 “对……对不起……”铁骁被她望得有些害怕,结结巴巴地开口。 青棱手中却忽然放出数道红芒,猛然朝着旁边巨大山石砸出。红芒汇成一只朱红烈凰,嘶鸣着轰然一声撞上山石,顿时整个山坡都颤动起来,一阵烟尘沙石乱散,满天惊鸟窜飞而起,梨花也跟着漫天飞起。 她心中震怒需要一个渲泄的方式。 铁骁被这突然一击惊得愕然,只有裴不回不改平日模样。 “你不是说那是你的剑,既然是剑,便与法宝武器无异,替主人消灾解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有这结局只是时间早晚而已,你有什么可怒的?这天仁大陆好东西多的是,再去寻一件宝贝就是了。”裴不回有些嘲意地淡淡说着。 青棱没有回答他,只是尘烟散尽之后,她就站在裴不回身前,静静望着他。 那双眼眸之中,已没有什么怒意了,只有深不可测的一潭沉泓。裴不回被她看得有些莫明,埋在她冷静眼神后面的,似乎有些蠢蠢欲动的心思,他心头一动,不知怎地就想要帮她,开了口,说出的却是另一番话。 “别指望我为这种事出手。亏本的买卖我不做。” 裴不回这一句话,算是承认了他的修为比严傲要高出许多,但他却绝不会平白无故地出手。 “我的剑,我自己夺。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在短期之内赢过他?” 青棱开口,没有一句废话。 裴不回眼光一沉,嘲道:“你?再练个一千年或许可以!” “有捷径吗?”青棱不在乎他的嘲弄。 裴不回嘴唇一翘,又想讽刺她,可看到她身上的累累血痕与冷凝的眼神,忽然间那些字眼像卡在喉咙一样,吐不出来,他绕着她走了一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阵,才终于开口:“你身上经脉是无相精重塑的?” 青棱任他打量着,简单回答:“是。” “血引金针,做得不错!”裴不回一早就发现她身上不同于常人的情况了,他微微一沉吟,抬头笑道,“办法也不是没有。修为的差距所带来的最直接的表现就是攻击力与防御力的差别,大部分修士都靠法宝灵器或者药物来补足这些差距,但法宝再强,也与修士的修为息息相关,修为多高能发出的攻击就有多高,这不是我喜欢的方式。” 他说着低了低头,面上又露出些难色,兀自开口:“不成,还是不成,虽然我有把握在三年内完成我的作品,但是材料搜集太困难。” “什么作品?需要什么材料?”青棱想听到的,就是他这席话。 “打造变形甲的材料。”裴不回抬了头,说起自己的创造,眼里一片神采奕奕,“以震天霸地的材料替你打造一件坚甲,让你可以获得最大的防御效果,再在这坚甲之上组装无需修为和灵气支撑的可怕武器,或许你和他尚有拼一拼的可能,但是风险仍旧很大。” 这件坚甲穿在身还必须保证让她行动正常,所以材料要被锻压得极其薄,然后在胸、臂、脚等各部分再组装匹配的武器,尽可能提升她的攻击,最主要的是,还要把这几件武器与她经脉相连,好令她更加自如地控制这些武器。 想一想,这在他的世界看来像屏幕剧情般的手段,在这里也一样不可思议。 这一点,看铁骁的表情就知道了。他不止是惊讶,甚至他根本没有听懂裴不回的话。 这就是天才的寂寞。 裴不回有些悲伤。 “给我材料,我去找。”青棱也不太理解,但是她听懂了他大概思路。 如今除了裴不回说的这法子,并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修为上的差距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拉近的,而时间拖得越长,断恶剑的生死存亡就愈严竣。 依她对唐徊的了解,这个男人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成为严傲手中武器,或者说他的骄傲不允许他成为他人的奴役,至于她,也许只是他别有所图的目标吧。 不管怎样,她也无法容许自己的剑被人夺走,哪怕最后拿回来的是柄废剑,她也一样要抢回来。 “这个办法风险有点高。一来我无法保证你肯定能凭此打败严傲;二来接入经脉这个过程的成功率只有三成不到,万一失败,后果可是会让你经脉寸断的,你考虑清楚!”裴不回捋了捋胡子,肃然道。 “不必考虑了,经脉寸断的滋味我尝过,也就那样!”青棱毫无犹豫。 裴不回捋在胡子上的手一顿,他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经脉寸断这样足以摧毁一个修士全部修为的伤在她嘴里怎么就跟家常便饭似的。 “行吧,我列材料给你。”裴不回取出一方玉简,低下头往其间灌入文字,才灌入第一个字,他忽然回神。 咦?怎么说着说着,他就直接答应帮忙了? 虽然他自己也想找个实验品,但这样毫无报酬的交易,他亏大了啊! 数日之后,春阳山的青凰川的驻扎点,迎来了许多年未曾迎过的金苔玉牌持有者。 “劳烦仙友,我想知道这些材料的分布地。”青棱客气地递上自己的青凰川玉牌,又在驻地修士无比诧异的眼神之下将裴不回列好材料的玉简递给了他。 得到这些材料分布地最快的方式,就是找青凰川的驻扎点,青凰川的人必然对这九百九十九重山峦了如指掌。 她的金苔玉牌有三次求助机会,不是吗?这并不与青凰川规则冲突。 ********分割线************** 青凰川主川的秋荒殿中,墨衣黑发的青凰川之主正闭眸而坐。 “师尊,她使用了一次金苔玉牌,只是为了寻找一些材料的分布地点。”微霜微躬着身,回禀着这段时间她所得到的消息,并没有多加一句话,话毕之后,她有些好奇地看了青凰川主一眼。 这个青棱的女修也确实挺怪的,别人视如珍宝的金苔玉牌,竟被她用来找宝贝,这么多年来,她是第一个这样用的人。 “嗯。”青凰川主睁了眼,眼中的温柔悲悯让微霜心头一暖。 “师尊,不知道她是不是遇上什么难处,可要弟子出手相助?”微霜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开口问他。 其实,她有点想去见见青棱。 “不必。”青凰川主召出了魂识之镜,镜上出现一道青色人影,他眼里的悲悯忽然闪过一丝迷惘,顿了顿才又道,“只有凭自己的力量,站到这青凰川上,她才有资格让我承认她这个弟子!” 说着,他唇边一笑,似青莲绽放。 一千多年没见,青棱,你可还好? 第178章 PART.9 裴不回在春阳山南面的山坳里找个地方,辟为暂居洞府,因为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他便让铁骁给他打下手。 不过半年时间,青棱已将大部分材料都堆到了裴不回眼前。 这样的收集速度是极其可怕的,虽然裴不回在列材料时已经尽量列出实用的低阶材料以保证青棱可以在低层山峦找得到,但那材料的数量也是庞大的,因而他看到那些东西时毫不掩饰自己眼里的惊讶。 这半年时间,青棱已把身上所有的灵髓用完,这些材料可以买到的她就买,买不到的她就按青凰川的人给她列明的分布点一一去寻找,从秋楚心手中赢来的玉牌她用了一半,直接就让她的青凰川玉牌从第六层提到了第十五层。第十五层山峦里有个法宝拍卖场,是由青凰川所建,算是给青凰川上的修士一点小甜头。有部分稀有的材料,青棱是从那其中找到的。 这半年里,青棱跑遍了第一层山峦到第十五层山峦,生死争斗也遇过不少,境界虽然还未突破,但修为却精进不少,尤其是对这天仁仙境里的修行环境,有了个大概了解。 天仁仙境虽然灵气充沛,但仍旧赶不上修士为提升境界所需要吸纳的灵气数量,因此每个修士都卯足了劲往上走,而另外一点,境界提升的困难导致同一境界的修士数量很多,修为差距不大又导致大多数修士疯狂地炼制法宝、丹药以作保命之用,各种材料的争夺要比在万华时要激烈得多。 有限的灵气和资源让这里的生存争斗更加残酷,不只要生存,还要往上走。 “还差几样东西,都在数百重山峦以后。”青棱将玉简交给裴不回。 “你居然把金苔玉用来找这些材料?!”裴不回一看玉简里的标注就猜到了青棱干了什么事,眼里露出暴殓天物的神色来。 青棱毫不在乎。 “再贵重的东西,当用则用,否则和废品无差。” 就如同当年挂在她脖上的三缕救命元神,若她不去执念自己以凡骨历炼,早一刻用出来,可能有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半年时间,已经让她等得不耐烦了。 裴不回不置可否地查看着手中玉简,又挑拣着她带回来的这最后一批材料,一边开口:“那几件东西只是用来增加成功机率和稳定你的元神,没有也无妨,就是你要受苦了。” “什么时候可以开始?”青棱只关心这一点。 裴不回斜睨她一眼,道:“急什么,我的图才刚画完。” 他说着,手一挥,眼前的半空中立刻浮出一幅晶亮的图来,那是件泛着铁青光芒的金属甲衣,看起来贴身而穿,与身体线条完美契合。 “漂亮吧!”裴不回看着自己画了半年的图,像盯着一件艺术品似的,眼神痴狂。 “漂亮!”青棱亦被这甲衣所吸引,这种形态的甲衣青棱从没见过,它和天仁仙境上常见的仙衣宝甲差别非常大,但这并不妨碍她喜欢这身简洁的甲衣,它没有一丝繁琐的设计,从上到下仿佛就为了一个信念而设计--胜利。 “行了。”裴不回手一合,浮空的图像消失,他望向青棱,“这甲衣打造至少需要三年时间,然后才能进行经脉接入,这段时间你需要修炼灵芒的控制,如果你无法在我造好这变形甲之前,成功幻化琉雀的七十二种变化,那么就算变形甲成功接你的经脉,你也无法控制上面的武器。” 灵芒,便是灵气实体化后所产生的东西。 青棱先前对灵芒的了解靠的都是自己的领悟,灵芒这东西并不是所有修士都能掌握的,它建立在修士专注力高度集中以及对灵气足够了解的基础之上,她本以为自己的灵芒已经释放得很不错了,但之前看到裴不回将灵芒化成巨锤,她才发现灵芒竟可以衍生出如此多的变化,因此裴不回这一说,她即刻便答应了。 “要练灵芒,先练你的元神专注力。”裴不回将神色一整,换上肃容,手指之上倏然窜升出一道碧色灵芒,那灵芒升得很高,在半空中忽然分成三束,然后又融合幻化成各种形态,裴不回随心所欲地发变着灵芒形态,像操纵着灵芒跳舞般。 “这就是你要的‘皮毛’。”裴不回淡淡开口。 青棱已意识到裴不回在履行他的承诺,她帮他找东西,他教她关于机甲术的“皮毛”。 “多谢裴兄。”青棱躬下身体,朝着他郑重一拜,虽然不是师徒关系,但这一刻他是值得她尊敬的。 往后的日子,青棱潜下心,开始了日复一日枯燥的专注力训练,训练的方式十分简单,尽量延长灵芒出现的时间,尽可能地让灵芒按她的心意幻化形态,时间一久,她就发现这样的训练不止可以让她更能随心控制灵芒,竟然也让她在<虫书>的虚空里呆的时间更加长久,甚至可以靠近噬灵蛊所化的孩子。 元神的专注力,会让她的魂识更强韧。 时间很快过去,裴不回的变形甲衣比预期的完成时间多用了半年,三年半的时间,青棱已将那只琉雀玩得烂熟于胸。 “怎样,掌握了多少种变化了?”裴不回带着甲衣到了青棱处,问她。 “七十……三种。”青棱盘坐在石岩之上,冲着他笑得灿烂。 她的身前飞着那只小小的琉雀,随着她手一束浅浅的灵芒开始变幻形态,这小琉雀收翅,展尾,缓缓地化成了一个铜人。 那是个少女形态的铜人,头发很短,身上穿着和天仁完全不同的衣服。 裴不回愣了。 那是这琉雀隐藏的第七十三种变化——他在故乡爱过的人。 没想到她竟能找出来。 三年半的时间,他们各自忙碌,并未见面,这次一见,裴不回忽然就觉得青棱有些地方不同往日了。他初识的青棱,虽然表现得凌厉霸气,但很多时候却更像只竖着尖刺的刺猥,用狂妄肆意的姿态伪装出让人害怕的气息,但这并不是她。 这三年半的元神之修,竟让她整个人都沉敛了下来,所有的凌厉霸气尽数收敛,化作她脸上温和的笑。 裴不回忽然想到一个词。 返朴归真。 “既然你准备好了,就来接受我的礼物吧。”裴不回转了身,不再看她掌上静静站立的少女小像。 第179章 PART.10 夜色暗沉,山间树影如魅,衬出天边惨白月钩,四野只剩下虫鸣之声,围着一处青砖砌成的小宫宇此起彼伏地响着。 一道人影忽然在月钩前掠过,降在了这小宫宇之前。 正坐在宫宇之中打座的男人,忽然睁了眼。 “朋友,既然来了我青凰川驻点,就不要藏头露尾了,不出现身一见吧。”他沉声一喝,眉头已经拢起。 宫宇的门忽然大开,一个黑影走了进来。 “周仙友,别来无恙。”带着笑意的清脆声音,和来人一身打扮十分不相衬。 周少明眯起眼,眼里有些疑惑。 眼前的人身上披着大斗篷,将身体从头罩到脚,兜帽之下的脸庞有些苍白,唇色却红得诡异,她眉眼平静,笑容之中没有丁点杀气,态度就像是在与老友寒暄。 但周少明不记得自己见过她。 等等。 周少明心头一跳,看到她手里已化出一枚金色玉牌,托在掌心间。 “在下青棱。”她报上了自己名字。 周少明忽然记了起来,五年前,他见过她。他是青凰川驻在春阳的修士,只需要在这里呆满三百年,回了青凰主川便能得到一处上好福地作洞府,他已经在这里呆了近两百年了,两百年里,来驻点的修士少之又少,持金苔玉牌的修士他只见过一次,而就这唯独的一次,持玉牌的修士竟然只是要求他提供一些材料的分布地点,这让他无比惊讶。 他没有想到,五年之后,这个人又来了。仍旧是他记忆里的面容,但已不是他记忆里的清冷霸道的模样,气质前后差距太大,以至于他一时半会竟没能认出她来。 “原来是青棱仙友,深夜前来,不知有何要事?”周少明心里虽然惊讶,却并没表现在脸上。 “我想要一个人的下落。”青棱说着,将那金苔玉牌掷向周少明。 周少明伸手一接,脸上的诧异无法再掩饰。 第一次她为了找材料,第二次她为了找人。这与性命无关的事,她却连用了两次救命的机会,他有些不理解,不由出言提醒:“青棱仙友,这玉牌只能用三次,你用了两次,便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了,而这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也用掉,你就会从青凰川除名。你考虑清楚了?” “在下考虑得非常清楚了。”青棱对于他善意的提醒报以更大的笑容,但眼里的坚毅果决却没有减少半分。 “谁?”周少明没再劝她,只蹙眉问道。 “严傲!”她声音仍带着笑意。 离开春阳山的时候,这里开始下起小雨,针尖似的雨丝落在她的斗篷之上,带来一点点潮意,青棱看着手里的玉简,玉简之上显示着一个人的位置。 这是周少明对她求助的答复,只要青棱找到严傲一次,这玉简便会失效。 而此刻,严傲正呆在第十层山峦。 “走吧。”青棱收了玉简,将斗篷一震,上面的水珠如雾般散起,她已迈步进了传送法阵。 五年的时间,几乎换掉了青棱一身皮肉,终让她将这铁青甲衣穿到身上,这过程中的滋味,就连裴不回看了都有些恻然,她咬牙却也坚持下来了。 比起当初的千针换骨,她一身凡骨都能承受,如今的她更没有退缩的借口。 身后的裴不回仍旧是木然地跟着她前行,铁骁走在最后一个,他在秋楚心那里赢到的玉牌足够他上到第十重山峦了。 走过一山细雨,青棱进入了满目苍茫雪白的第十层山峦--千雪峰。 这是个终年冰冷的地域,很像玉华山,但玉华山势雄伟,再加上有玉华宫的存在,便显得十分瑰丽巍峨,但这里却是苍茫苦寒,远眺而去,皆是白雪覆盖的山头。 青棱脚下没有任何停留,也不去管这千雪峰有什么规矩,径自召出了风火轮,朝着玉简所指的方向,全速行去。 严傲的藏身之处,在千雪峰北侧的山头枭翅岭上,大概他自视甚高,看不起低阶山峦的修士,因此挑选的山头是这千雪峰最高的一处,十分醒目。 “你们在这里等我。”青棱在离目的地尚的数十里距离之里,就停了脚步,让裴不回和铁骁都呆在这里等她。 “我……我也去吧,可以帮你。”铁骁挠挠头,他没想自己会被她扔在这里。 “生死之斗,你不必冒此大险。”青棱摆摆手,见他还要再说,不由加重了语气,“呆在这里,我到时候无法分心护你!” 话已至此,铁骁只能讪然地退到了裴不回身后。 青棱看了裴不回一眼,裴不回只似笑非笑地回她一个眼神,没有多说什么,青棱便冲他抱拳一礼,然后身影拔地而起,飞往了枭翅岭。 枭翅岭上有一个雪洞,便是严傲的洞府,此时,严傲正坐在洞府中,唇边嚼着一丝冷笑,看着身前正被黑焰包裹着的断恶。 五年了,他始终没办法收伏这柄剑。若不是玦儿告诉他这剑乃是至宝,他才不管这剑里有没有剑灵,早就全部毁去了。说起玦儿,那是个妙人,虽然没什么修为,但竟对法宝有天生的敏锐天赋,而且在床上也销魂得很,要不是那一身被腐蚀的肌肤让人倒尽胃口,他可能会多疼她一点。不过没关系,如今她在这雪山闭关,正为了消除一身噬灵菌所带来的反噬,希望出关后不会令他太失望。 他心中琢磨着,断恶剑忽然一阵又一阵颤动。 “呵。”他看着剑冷冷地笑着,这黑焰乃是至邪之气汇聚而成,日夜焚烧着这柄剑,已有五年之久,他倒要看这剑中之灵能忍到几时。 想到自己在之五年之中竟然连剑灵之面都见不着,他就心头火起,不由手一挥,黑焰轰然大盛,断恶剑上已是斑驳焦痕,剑身发出嗡然凄鸣,却仍旧没有给严傲任何反应。 突然之间,他的魂识中闯入一丝奇特的波动。 有人闯入这枭翅岭了。 严傲眼神一冷,杀气顿现。 外面的青棱已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威压已聚成风,猛然刮来,掀翻兜帽。她周身笼起浅淡碧华,被吹得乱飞的斗篷渐渐平息下来,外界风刮得再大,已无法再撼动斗蓬半分。 她站在枭翅岭最高的断崖之上,俯望着着严傲的洞府,忽然间身子一矮,她单膝跪在了崖上,双手手掌印到地上。 细微的“噼啪”声从地面传来,裂纹如蛛丝般从她掌下蔓延开,青光一道直刺入山崖,不过片刻时间,四周雪地一阵阵颤动,雪米分四飞,无数道藤蔓忽从洞府四周的地面骤然升起,每一条藤蔓之上都绑着青棱从拍卖行里重金收来的仙符--焚地咒。 洞府之外被严傲布了严密的法阵,青棱已懒得一重重去破解。这焚地咒一张就可以移平一座山头,这藤蔓上绑了十数张符,足够她把这枭翅岭炸成齑米分,再严密的法阵也挡不住这简单粗暴的摧毁方式。 严傲大概没有想到她会用如此激烈的手段,魂识之中看之时已然太晚,他只来得及在这洞府四周祭出法宝五灵风,让五灵罡风护住这洞府。 轰然一声震天巨响,青棱所站立的断崖裂作碎石,整个枭翅岭上升起浓浓烟尘,烟尘散尽之时,枭翅岭上白雪尽去,露出焦黑米分碎的地面,狼藉不堪,似废墟一般。 “是你!”严傲站在洞府之前,手里紧紧抓着断恶剑望着青棱,脸现极怒之色,“当日让你逃了,没想到你竟还有胆回来送死。既然这样,我就送你一程。” 青棱还浮在半空,身边是悬浮着的山崖碎石。她一眼便望见断恶剑身之上焦黑的灼烧痕迹,瞳孔一缩,一语不发便出了手。 山崖碎石如流星般朝着严傲袭去。 “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活得不耐烦了!”严傲冷哼一声,手中断恶剑影飞起,袭向他的山石便尽数化为碎米分。 半空中的青棱身影已消失。 下一瞬间,她出现在严傲身边,手中聚起朱红凤凰,猛然撞向严傲的背。 红光乍起便逝。 “哈哈哈。”严傲安然无恙地站在原地,仰天长笑,“你就这点本事?该换本仙出手了!” 他话音未落,手中断恶剑上窜起一道黑色焦焰,化成魅影张牙舞爪朝着青棱袭去。 那黑焰无形,青棱的攻击一落入黑焰便被吞噬,转眼间那黑焰已烧上她的斗篷。 青棱面无表情地转身飞起,斗篷从她身上脱落,倾刻间被黑焰吞成灰烬。 严傲眼眸一眯。 眼前的青棱,一身铁青甲衣贴身而穿,身体曲线毕露,玲珑挺拔,有着扎眼的森冷魅惑之气,如地底罗刹。 断恶剑忽然又是一震,剑身上一道人影闪出。 唐徊浮到了剑旁,虚影淡得几乎要被风吹散,他面色如常,只是发散袍乱,眼里有不甘恨意,还有急切之色,因无法说话,只能眼睁睁看着青棱。 五年未见,她竟然成了如斯模样?! “哼!看来你是没吃够我黑焰之苦。既然你不愿认我为主,那留你也没用,不如让我毁了你。”严傲见剑灵忽现,心中更是大怒,手上黑焰腾起,笼住断恶与唐徊,另一手则抽出了腰间蛇鞭。 黑焰涌上,唐徊虚影便更淡了,仿佛随时都要化成黑烟一般。 第180章 PART.11 远空之中啸响连连,烟尘四散,天宇里黑云滚滚,如同撕天裂地的妖兽,青红二色蛇电缠绕其间相互追逐着。 裴不回和铁骁站在另一个山头之上,远远看着青棱与严傲的这场生死之斗。 “还是……差了一点。”裴不回右眼瞳孔又沉,伸出一只圆镜,眉头拢在一起,难得的拢起了眉头。 那厢青棱与严傲的斗法已是难解之势。 严傲手中蛇鞭长抖,化作巨蛇,向青棱缠绕而去。那蛇鞭共五种形态,如今在青棱的攻击之上已化出第三种形态,蛇身布满鳞刃,刃上发着幽幽红光,不仅锋锐无比,还淬了毒液,只要沾上一点,便是封喉之毒。 即使青棱这甲衣坚硬无比,她也不敢冒然触碰这蛇鞭。 “看你能跑到几时!”严傲怒极反笑。这些年来,还没有人可以逼得他将蛇鞭化出第三种形态,还是个境界比他低的修士,若不杀她,难解他心头之怒。 青棱一边飞速游移着,一边望向断恶。 断恶被严傲插在了他身旁的石岩之上,被黑焰笼罩着,剑身正不住颤抖,青棱无法近身。唐徊的虚影浮在上面晃动着,脸上的急怒之色已经消失,虽然痛苦的拢紧眉头,眼眸却紧紧跟着青棱身影,眸色如同万里冰封,没有一点暖意。 蛇鞭在半空之中巨口大张,喷出红焰,青棱扭身一避,却被突然卷来的蛇尾扫中背部,蛇尾之上的利钩在她甲衣之上刮出了一道红痕。 严傲看得脸色一变。这么好的时机,居然让她逃过了,更可恨的是,竟然只在她身上留了一道红痕?! 青棱已感觉到背上一片灼烧。虽然有甲衣护体,又有灵气灌脉,但仍旧不能将他的攻击全部抵挡。 来之前,裴不回曾经告诉过她,甲衣最多可以扛住灭劫中期的修士七次普通攻击,三次全力攻击,她一直在试探严傲的实力,寻找最有利自己的战斗方式。 青棱顺势避到了云上,这个位置能俯望到整个枭翅岭,她胸口剧烈起伏着,疯狂的躲避和试探,让她的灵气几近枯竭。在天仁之上,一点点的境界之别,就意味着实力的天差地别,如果没这件甲衣,她已经死透了。 “哈哈哈,受死吧!”严傲已看出青棱衰败之势,手里长鞭一扬,巨蛇从地上飞窜而起。 “轰--”巨大的响声从天际传来。 青棱的手臂之上的甲衣忽然长出巨大的黑青筒状物,银亮的光束从筒中射出,瞄准了严傲,这是裴不回为甲衣装的武器,在她的双臂与背上各有一个,这武器不需要任何灵气,与青棱经脉相联,只需要用魂识控制即可。 裴不回管这东西叫“魂炮”。 魂炮会射出玄硝弹,玄硝弹由天仁上极不起眼的玄硝石所制,这是一种只作为照明用的普通石头,裴不回在其中加入了灵髓与赤油,让它成为可怕的爆炸物,以极快的速度飞行之后获得巨大的震力,便能催发这东西的力量形成可怕爆炸力,威力直逼严傲的攻击。 青棱的身上一共有九枚,手臂各三枚,另外三枚在背上,炮口的方向青棱可随意控制,炮上附有她的魂识,能紧咬住对手的形踪不放。 除非他将其击落。 严傲并不知它厉害,挥动蛇鞭想要击落它,蛇鞭撞上玄硝弹,引发了一轮可怕爆炸。等尘烟散去,蛇鞭上已脱落了一块鳞片,严傲气得眼发红,庞大的杀气与威压一齐散发出来,青棱的第二击已经到来,他被逼不得不腾空而起,飞到了半空。 然而玄硝弹紧咬着他不放。 严傲抽回蛇鞭,左手一缩,掌心里忽然腾出一丛黑焰,随后重重扔向玄硝弹,玄硝弹和这黑焰在半空中相撞,爆起一阵可怕的尘烟。 就是现在了。 趁着严傲腾空对付玄硝弹的机会,青棱的身影如流星一道,飞速掠到了断恶身边,她背部甲衣之上的魂炮之后对准了身后严傲,毫无犹豫地又发出三枚玄硝弹,与此同时,她的手掌上绕满青藤,要穿过黑焰去握断恶剑柄。 她只有这个机会。 身后传来数场巨大爆响,漫天飞扬的尘土之中是无数道蛇影狂舞,严傲暂时被玄硝弹缠上,无暇顾及青棱。 青棱的手才刚伸进黑焰间,便感觉到元神里一阵剧痛,她手上青藤是生气所化,由魂识所引,这黑焰不知是何物,竟然可以腐蚀生气,刺激她的魂识,还没等青棱的手碰到断恶剑,她手上青藤已被烧成灰烬,覆在她手上的甲衣也被腐蚀。 好可怕的黑焰。 青棱缩回手,手上已是一片焦黑模糊,她竟连疼痛都查觉不到,看来这只手上的经脉已全部灼伤,无法再用。唐徊虚影一阵阵晃动,似乎想要冲出这黑焰,然而这黑焰始终将他牢牢禁锢在了原处,青棱的手近在咫尺,他却无力可施。 蛇鞭悄无声息地袭来,巨蛇身上燃起了雄雄黑焰,巨口张着,朝青棱咬来。 这是已是蛇鞭的终极第五种形态,严傲脸上已收了笑,他一身衣袍在玄硝弹的威力之下已经残破不堪,来天仁千年,就没有人能把他逼到这种境地,只是杀了她,太便宜她了,严傲眼里闪过疯狂的神色。 “快点走!那是万邪焰,你打不过。”裴不回的声音忽在她魂识内响起。他们本来只是想夺剑而已,不想这严傲竟然可怕至此,就算有甲衣加身,青棱也一样不是他的对手。 青棱唇边倏尔一笑,竟然没有避让。 她改变主意了。 不止要夺回剑,还要杀了严傲!今日若不能了结此事,必定后患无穷。 “你看你还能发出多少枚玄硝弹?”严傲嘶吼一声。 他已经看出了青棱玄硝弹的最大弱点,玄硝弹并不是无穷无尽的,时间太短,只够裴不回炼出九枚。 青棱还剩下三枚玄硝弹,但她右手被万邪焰所伤,右手之上的两枚玄硝弹已是废了,她无法控制魂炮,因而只剩左手最后一枚玄硝弹。 她的右手虚晃了一下,对准严傲。 “不知死活!”严傲冷笑一声。 巨蛇扑来。 青棱的右手忽绵软无力地垂下,身形一晃,避开了一小步,左手朝着巨蛇举起。 巨蛇一口咬在了青棱左手手臂之上。 严傲脸上一喜,转瞬间就被巨大的反弹之力打中。 青棱左手里的最后一枚玄硝弹,连同她的烈凰诀和青棘剑,一起从蛇口一路贯穿到了蛇尾。 “我的天龙鞭!”严傲一声怒吼,眼睁睁看着这条蛇鞭鳞片间隙间透起青红交织的光芒,如同筛子一般,随后玄硝弹在蛇腹之中爆起,将整条鞭子由内而外炸得米分碎。 青棱的双手绵软地垂到了身体两侧,她没有再战之力。 严傲武器被毁,已恨不得将青棱撕成碎片,他衣袖一震,断恶从石岩上自行飞出,长鸣一声落入了他的手中。 “你们既然如此情深,我就成全你们!”严傲怒笑着紧握断恶朝着青棱疾飞而去。 唐徊已察觉到了严傲怒杀之气,但他脱身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断恶刺向青棱。 心里某处仿佛有火焰焚烧般,痛入骨髓。 断恶剑上忽然腾起一阵幽冥烈焰,幽冷的蓝焰焚烧着断恶剑身。 青棱已是力竭,魂识之却忽然感觉到了强烈的杀意。 是唐徊。 他在焚烧自己的元神,以元神之力对抗严傲。 这样就算赢得了严傲,唐徊的元神会被焚成灰烬,再无半点生机。 电光火石之间,青棱抬头。 “唐徊,相信我!” 她没有出声,眼光如沉水一般望向唐徊虚影,魂识之音传出,也不管唐徊是否听见。 如果,如果他们真的默契,那他应该知道她想做什么。 “死吧!”严傲怒吼着,将手中断恶刺入青棱左肩。 断恶剑上幽蓝火焰在刺入青棱左肩那一刻黯去,他看懂了青棱眼神。唐徊仍旧浮在剑上,眼见着断恶没入她的左肩,将她钉在了身后岩石之上,血顺着剑身流下,在地上汇成一片殷红血色。 他瞳孔骤缩,身侧手已然紧握成拳。 这场景,与若干年前的那一幕何其相似。 青棱面色惨白,看着他,没有说话。 “唐徊,帮我!接下去,就看你了!”青棱的话,只在心头说着。 “我要将你的元神抽出,来喂你这剑灵!看你们还能情深到几时!”严傲眼眸一片赤红,终于再度冷笑着开口。 “是吗?”青棱咳了两声,嘲道。 严傲被她看得一愣,她眼中一片清明,好似一切早在她意料之中。 “死到临头还嚣张?!”严傲转念一想,并不以为意,在他眼里青棱已是个死人,可以任他折磨,他嘴角上扬,手一松,想放开断恶剑。 然而…… “怎么回事?”严傲惊愕地发现,自己无法动弹。 青棱看着他冷冷地笑着。她以断恶为引,让自己的棘魂之术进入了严傲的身上。 她知道自己没有近严傲身的机会,严傲实力太强悍,就算有甲衣在身,她也无法打败他,所以,她只有这个置诸死地而后生的机会。生死一线,严傲会放松警惕,他绝对猜不到青棱肩头的伤口,正是她用自己的命给他设下的陷井。 为了这个机会,她等了很久,而唐徊在最后关头,看懂了青棱的眼神,以自己的灵体为引,让她的棘魂术万无一失。 断恶之上的黑焰忽然全消,青光乍起,这青光连接着青棱肩头的伤口,化成无数道细线没入了严傲握着剑的手,如同藤蔓般在他的身体疯狂生长着,一路蔓延到了他的头上。 “不,不要!我不想死!”严傲惊恐地叫着,却已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砰!”一声轻响,一根青色细藤从他脑后穿出,其上紧紧缠着一团碧光,那是严傲的元神。唐徊反身一把抓起了那团元神,想也没想便将其吞噬。 严傲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这一战起的轰轰烈烈,结束时却是无声无息。 断恶剑自行从青棱的左肩抽出,血水从甲衣之上流下,瞬间将她身前甲衣染得一片暗红。 青棱落地,她双手已废,无法握剑,只看着唐徊一笑。 那笑容,像极了最初的时候,她从地底飞出,带着得意欣喜的胜利模样。 唐徊看在眼里,一颗心却如同沉在万年寒池之底,酸涩刺骨的疼。 忽然间,青棱身形晃了晃,脸上的笑沉去,她眼一闭,整个人朝后倒去。 唐徊一惊,伸手去接。 然而…… 青棱的身体终究是穿过了他的手臂,往下坠去。 他就连,扶她抱她的力量,都没有。 唐徊的手僵在半空,眼神却跟着青棱。 青棱并未倒在地上,在最后一刻,裴不回赶到,单膝跪到了地上,将青棱接到了怀里。 他身后,是被召唤出的霸天震地。 这数千年来,她大概是头一个让他情不自禁想出手相救的人,但她却并不需要他相救。 “铁骁,拿上剑。走了!”裴不回只抬眼看了一眼唐徊,便抱着青棱纵身而去。 第181章 PART.12 被黑暗与寂静同时包裹的感觉,青棱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千年的修行过程中,哪怕从前当凡人之时,需要吃饭睡觉,她也总在睡梦之间保持一丝清明,一丁点的异常响动就可以让她醒来。 她很久没有睡过,但这又不像是睡,元神仿佛陷入了某种无法自拔的泥潭中,如同当年她经脉尽断,在五狱塔里沉沉昏迷的日子。 想到这段过去,青棱有些模糊的意识猛然间一震,开始渐渐清醒过来。 与严傲这一战,莫非又让她受了重伤? 青棱想起自己被黑焰灼伤的右手,与被天龙鞭吞噬的左手,以及断恶刺骨的一剑,记忆开始复酥,眼前的黑暗被另一种幽深紫色所取代,她的元神逐渐回到了自己的魂识虚空之中。 但她还是没醒。 她只能在自己的魂识虚空之中,看到外界的情况。不知道她昏过去后发生了什么事,此刻她已经被带到了一处洞府中,这洞府以寒冰凿建而成,墙上镶嵌着莹润的明珠,照得满室如白昼般明亮。 这洞很大,她看到自己被人竖放在了一块巨大的寒冰之中,甲衣已经被剥除,身上只剩下原本从胸口缠到腿上的白绫,满头黑发散在脑后,双臂与脖颈交缠着,显出异常的苍白来。肩头的伤口已被处理过了,黑色的皮肉虽然仍翻着,但已不见血色。 像一具尸体。 想来是裴不回救下了她,这次不知道要用什么方法替她疗伤,导致她的元神在自己的魂识虚空中出不去。 “这是严傲的洞府,裴不回把你带进来的。”有些沙哑的声音在这沉寂的空间中响起。 不需要转头,青棱便已知道,这是唐徊。严傲已死,对断恶的控制便去,他自然是回到她的身边。 “玦儿呢?”青棱负手而立,仍旧注视着外界空间。 她关心的是目前这洞府的安全。 “进来的时候没有发现她,只看到后洞被悄悄凿了出口,估计是见势不对逃了。”唐徊飞到了她身后。 从她身后望去,她此刻模样与外界相同,黑发披散,身体上只缠着白绫,猿背蜂腰,有着女人特有的玲珑与柔软,但紧实手臂、修长的腿,却是充满力量的线条。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轻轻搭在她的肩头,他想让她转身,他想看她肩头触目惊心的伤口,他还想托起她的手,轻抚那些焦黑的灼伤,可最终他的手只是穿过她的肩头,他什么都碰不到,就像她倒下的时候那样,无能为力。 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他不甘心。他以为和她的感情里,只需要他一厢情愿的爱,就可以不管不顾地走下去。 就像他抛弃所有所寻觅的仙途,就算一个人也要走到底。 但爱情并不是仙途,不是一个人走的路,他漏算了他的欲、望。 和她一起越久,他想要得到的东西就越多,这是一种对如今的他而言,近乎奢念的欲、望,足够焚心裂神,让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去求得。 他想要,她的全部。 “裴不回在做什么?”青棱仍旧看着外界空间。 裴不回已从洞外进来,与铁骁两人一人一手拎着装满水的桶,那水冒着丝丝缕缕的寒气,不知是何物。 “和你相识一场,我尽人事,你听天命。这手能不能修复,我可没把握。认识你真是我这么多年来最亏本的事。”裴不回将桶搁在了冰旁边,仿佛察觉到青棱元神已醒般,抬头对着冰中的她喃喃一语。 青棱便注意到了自己的手,右手手背焦黑,左手却已被蛇液腐蚀见骨,看起来十分可怖。 她皱了眉头,手上的经脉这是给毁了? “青棱,你要怎样,才可以原谅我的……背叛?”唐徊声音忽然再起。 青棱正看着裴不回的动作,闻言不由一怔,缓缓转过了身。 背叛? 她微皱了眉头看唐徊,眼里有些疑惑,像是不明白他问的这个问题意义何在。 在严傲手里受邪焰折磨了五年的唐徊,模样仍旧与五年前一般无二,但那眼中已有了噬血之色。 “唐徊,你居然会用“背叛”这个词来形容你我之间的旧事。”青棱淡淡开口,回答他的“背叛”。 唐徊没回她,他的眼光落在她肩上的伤口,在这伤口之下,应该还有另一道伤痕吧。 他伸手,点在她伤口之上,没有任何触感。 青棱也不动,唇边的笑却忽生,冷且脆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和你之间,除了那三百年的寿元交易之外,什么都没有。不知道是你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我青棱,但我仍然要告诉你,就算当初我一身凡骨,若没有我的默许,你以为凭你的力量就能将我留在太初数百年?你有一百种留下我的方法,我就有一千种离开的办法。我不走,也不过是借你之手,试着一步步将凡骨炼成仙体。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这是你说过的唯一让我佩服的话。”青棱顿了顿,不知想起了什么,面上的笑有了些温度。 爱情,本不在这场修行的预料之中。 就算到现在,她也仍旧不明白,因为她从来没有获得过。 青棱说着,身形一动,曲了腿浮空而坐,仿佛闲话家常般望着唐徊,眼中一切爱恨皆无,像望着一个认识了很久的人。 那模样,像龙腹之中饮过雀丹酒后和他闲聊的青棱,那眼神,却属于千年以后的青棱。 唐徊身形如冰块一般,动也不动,曾经清俊如谪仙的脸庞之上,眉梢眼底都是强抑痛楚之后的冷厉。 “青棱……”他叫她的名字,想说什么却被她打断。 “你只是我在万华八百年以一身凡骨历炼所遇的一场劫难而已,就如同今日我与严傲这生死一战一样,所有一切,皆是修行之劫。你我之间从无信任,亦不曾相爱,就连师徒的情分都是假的,那么,又何来背叛?”青棱语气平静,说出的话却仿佛利刃,伤人无形。 “背叛,至少得先有信任,但显然这个词你我都没资格用。如果一定要说背叛,你背叛的人不是我,是你自己,是被你分神而出的那个‘萧乐生’。” 不知是否因为提到“萧乐生”的关系,青棱的笑微沉,却也很快释然。 “你为何冒死来救我?”唐徊问她,眼神同声音都像这千雪山萧瑟冰雪。 从无信任,亦无相爱,这不是当年的他求而不得的心境吗?为什么如今听来,他只觉得可悲。 “我这人不喜欢藏着掖着,如今你既是我手中之剑,我们还是把话挑开来说了。我不想和你如此不明不白地走下去。我救你,是因为你是我的剑,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这是一个用剑之人的尊严,无关其他。”青棱眼也不眨地看着他,没有一丝动摇。 “青棱,我于你真的只是一场劫数?你难道没有片刻动心动情过?”唐徊缩在袖中的手已随着她的话都攥成拳,就如同把心攥在手中狠狠压抑着痛一般。 比死更难过的痛。 “就算有,又如何?你不会以为你我之间经历种种,我还会是当年的青棱吧?”青棱并不否认,她直视着唐徊双眼,毫无逃避。 有些话,说开比较好。 “唐徊,我不知道如今的你作何打算,也不想知道。我今天愿意与你说这么多废话,只是想明确告诉你,不论你出于什么心态,是真情还是假意,最好别再利用‘萧乐生’,也别再利用感情。乖乖做你的剑灵,这条路很远很难,我不想我专注修行的同时还要分心来应付你。我可以向你承诺,只要你好好助我修行,将来若有机会,我亦会想办法助你恢复修士之身。”青棱说着转了身,再度望向外界。 “青棱,你我之间,会不会有第二种可能?”唐徊的声音只剩下了破碎的呢喃。 青棱却听得分明,因此她的回答也清晰无比。 “唐徊,你听好了,除却蛟海水干,五川倾塌,你我之间绝无第二种可能。” 蛟海水干,五川倾塌…… 唐徊不再开口。 这一刻,说的人和听的人,都不曾预想到,很多年以后,这天仁之上纷争再起,蛟海倒灌,海水干涸,永昼国度再现,五川倾塌,他们所说的蛟海水干、五川倾塌不再只是青棱口中不着边际的想法,可站在身边的人,却早已不是最初的模样…… 第182章 回忆续曲 三千年后。 带着古怪气息的庞大力量忽然间笼罩了炼渊谷,一直沉浸在玄冰池中的人缓缓抬起手,玄冰之水从她如冰块般幽蓝色的手掌中滑落。 “融合得差不多了。陨星之力,果然非同凡响。”池中的人清脆一语,整个人忽从池中跃起,原本还是人形的身体,随着这动作化成了如冰水般的液体,在空中旋了一圈后,从半空滴下,汇在一起,渐渐聚起一个人形,这人形起初是幽蓝色,如液体般不住晃动着,后来便渐渐凝固,如冰凿而成一般,褪去了幽蓝色泽,人形清晰起来,眉眼唇鼻、皮肤发丝,逐渐地现出了原本的模样。 裴不回正在熄灭熔炉中的火焰,闻言转头,唇角一挑,得意道:“当然,你也不看是谁的作品!” 她已披上薄衣,此时正站在池边,低头打量着自己新的身体,感受着陨星熔浆带来的奇特力量,眉眼之上都带着新鲜好奇的神色,看着看着她就笑了,然后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大概是被脸颊的触感惊到了,不由瞪大了眼,道:“裴兄,这跟真的一样啊!” “这就是真的好吗?”裴不回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然后看着她的动作不由失笑,眼里带了些温柔。 真的不一样了啊。 尤记得初遇之时,她眼中血色与身上的戾气,如同一层坚冰,即使是再温和的笑也带不动如山的气势,何曾像今天这样有过惊喜好奇的神色。 也许,缺失的记忆,不要也罢。 这样,她记不起从前,记不起断恶,也记不起唐徊……会不会更好一些? “裴兄,你之前说我从严傲手里夺回了剑,然后呢?”她研究完自己的新身体,走到裴不回身边,帮他一起清理熔炉。 熔炉里的火已熄,剩下的都是灰烬,她指尖一弹,想施个风咒将这些灰烬吹到一起。 “不要!”裴不回的警告声慢了一步。 炉里的灰烬被她的风咒一卷,从炉口漫出,落了两人一身。 “虽然融合完成,但陨星之力霸道无比,你要先习惯一下如今自己身上的力量!”裴不回几乎一个字一个字的咬牙而说。 站他对面的人也有些愣住,她没想过随手一个小小风咒,就会刮起小型风卷,把炉里灰烬扬得满天都是。如今两个人被灰烬盖了满脸满身,跟从灰里捞出来似的,她忍不住拿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不抹还好,一抹脸上就出现了五条指印。 裴不回一看就乐了,忍不住伸手在她另一边脸上又抹了一把,好留个对衬的指印,只是他的手抹到她脸颊下方时,却忽然……不舍拿开。 “有人来了!”她本来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却倏尔收了笑转头。 裴不回的手从她脸上滑落。 炼渊谷的外面,来了两个人。 “是他?!”她一边奇道,一边又是一弹手指施了风咒,这次力道刚好,轻柔的风将两人身上所有的灰烬都吹得一干二净。 “你认得他?”裴不回看着石壁之上出现的外界影像问她。 炼渊谷外的七色砂场之上,站着两个人,男的身形健硕,长发高束,脸上棱角分明,轮廓深刻,神情有些少年意气,生得飞扬英挺,额前的墨色咒印又凭添了几许神秘,在他身后,站着个青衣少女,身形清瘦高挑,梳着双辫,模样秀美,唇边有些浅浅的笑意,看起来有点像…… 裴不回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身边的人。 这个青衣少女,形容和神韵有点像她。 “这是古魔族的少主殊辞,三百年多前我曾与他有过数面之缘,那女子是殊辞的古魔血仆兰潜。”她盯着殊辞,想起三百年前的旧事,心里忽生起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烦躁烫意,“这孩子怎么会来这里,莫非有事要求裴兄?” 寿元不过五百年的人,在她眼里可不就是个孩子。 *******回忆分割线****** 三千年前。 离青凰川的五川盛会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整个青凰川都沸腾起来,青凰川第一百重山峦更是如沸油注水一样热闹。 因为这一百重山峦之下的修士都卯足了劲赶到这里参加这盛会的法斗选拔。 这第一百重山峦名为——双女峦,此名源于这里最高的两座山峰,耸立天际如同两个孪生姊妹一样,故而得了这双女峦之名。 法斗会被设在了双女峦东南面的浮崖之上,由这双女峦山主与青凰川驻点的修士共同主持,将于三天后正式开始。 斗法会的规则十分简单,凡是能进入这第一百重山峦的修士,又或者是前几重山峦的山主,都可以参加此斗法会。各山山主将在斗法会召开的这段时间内,被破格允许进入双女峦,因此即使低层山主的青凰川玉牌无法打开第一百重山峦的通道,也可以在这段时间内破格进入。 有资格参加斗法会的修士以青凰川牌为记在驻点登记名字后,会和随机抽取的对手斗法,输的人失去资格,赢的人进入下一轮,一直到决出最后的二十名修士。 前百层山峦能够有资格参加青凰盛会的,只有二十人。 此刻青凰川驻点之外聚满了修士,每个修士都在排着队等着登记身份,报名的时间只有这三天,所以修士一窝蜂涌来,把这里挤得满满当当。 不过虽然人多,但青凰川修士的效率也很快,因而青棱虽然来得晚,排得比较靠后,但很快也就轮到她了。轮到的修士会被叫入单独的屋里,屋子布置得很普通,没什么摆设,只在屋内正中设了三张青檀莲座,上面坐了三个修士,应该是青凰川派下来的人。 青棱进入之后,便朝着这三人轻轻一礼。 左右两侧的修士都微笑着还了礼,只有居中的人,闭着眼毫无搭理她的意思。 虽然他们间并无说话,但看这左右两边修士的神态,似乎对中间的人很恭敬的模样,青棱猜测着中间这人来头定然不小。 中间坐着的,是个女修,身着一袭滚着白边的蓝袍,生得芙蓉玉面鲜妍如花,却毫无表情。 “二位仙友,这是在下的玉牌与山主令。”青棱说着,将手中的青凰川玉牌与山主牌一并交了过去。 金色的青凰川玉牌扎眼十分。 “金苔玉牌?!”当下左面那修士便轻声说了一句,眼神不由扫向了居中的女修身上。 金苔玉牌很多年不曾出现了,足以让他惊讶。 右面的修士也报以了同样有些惊讶的眼神,但居中的女修却仍旧不言不语地闭着眸,仿佛对这珍罕玉牌毫无兴趣。 “你到青凰川已有四百年时间?修为灭劫初期,是刚到天仁便来了我青凰川吧?”左面修士见状便也不再看她,仍笑着说话,手却轻轻拂过青棱一同递来的山主令。 “第……九十九重山主?”这一次,他无法压抑心中诧异。 四百年就能成为第九十九重山峦之主,这份实力让人侧目了。 “是的,在下青棱,正是第九十九重山峦--重凤山山主,已持令百年!”青棱说着,伸手抱拳朝三人一揖。 中间的女修闻言,轻轻睁了眼,眼中冰芒落向青棱。 青棱微笑着,她的左手之上,已是一片森冷青铁之色,骨节上镶满机甲零件,那是一只半人半机甲的手。 从严傲手里拿到这重凤山山主令,转眼已过百年。 “原来你就是青棱?!”那女修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似乎早已在此等候青棱许久。 第183章 PART.1 “这位仙友认得在下?”青棱一边说着,一边望去。 这女修不睁眼不开口之时,脸上如罩寒霜,可一睁眼一开口却是勾魂夺魄的滋味。那眼眸虽然冰芒一片,但瞳孔里似有非凡神采,夺人心魂,她说话的语调虽然平平,但声音里却有让人动情的韵味,让人忍不住想一直听下去。 青棱心头一动,背上的断恶却忽然轻轻一颤,她魂识中立刻传出唐徊声音:“别看她的眼。” 这个女修,应该修习了某种精深的魂识术,所谓魂识术,其实是媚术的一种,但比起普通媚术来要高深了许多。比如秋楚心便是媚术高手,但她的媚术仍旧流于表面,只是用表相或者借助药物法宝媚惑他人而已,而魂识术则是通过修练自身魂识来达到控制他人心神的结果。魂识及修士身体的本源之物,魂识术可以让修士的魂识随心所变,整个人所传达出来的气势模样,都会随着魂识的转换而变,简而言之,媚术主要从他人魂识入手,而魂识术却先练已魂,再迷人心。 青棱脸上虽然仍旧笑着,魂识之中却已是一阵刺疼,棘魂剑已经在她魂识里缠绕起来,但可怕的是,她还是望着此女之眼。虽然她知道这是魂识术,但她却仍无法自控地被这声音与眼眸所迷。这就是魂识术的恐怖之处,而此女的修为,也比秋楚心高出不知多少倍。 “曾听人提过,你用金苔玉牌来换了两样东西而已。”那女修淡淡开口,眼眸再度闭上,“行了,让她过去吧。” 随着她眼眸一闭,屋里再度安静下来,先前仿佛缠绕着青棱心头的异样感觉都随之消失,她背上已生出些潮冷汗意。 这女修乃是青凰川上下来的人,听她所言,似乎自己的行径已经引起了青凰川上某些人的注意。青棱心中思绪千万,却未曾表现在脸上,她平静地接回自己的玉牌和山主令,轻轻一礼,道了句“多谢”便退出了这屋子。 排在她后面的人是铁骁。 能进这双女峦,青棱用的是第九十九重重凤峦的山主令,而铁骁用的则是已然打开到第一百重山峦的青凰川玉牌。 在打败严傲之前,谁都没料到他竟然是重凤峦的山主,有了这山主的身份,青棱便获得了进入这一百重山峦的机会,之前打到的那些玉牌她就都丢给了铁骁,再加上这一百年间合二人之力所获得的玉牌,足够铁骁进入这第一百重山峦,但青棱能帮他的也止步于此了,上不上得了青凰川,剩下的全靠实力说话。 对青棱而言,这里的重重争夺杀戮是她厌恶的修行方式,她留在这里只是为了完成和裴不回的交易而已,那青凰川玉牌对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她并不想留在青凰川修行,所以她一定要趁着这五川盛会的机会进入青凰川主川之上。 “青棱,下次再遇到她,封闭五感。”唐徊的声音响在她魂识之中,打断了她的沉思。 青棱心头一动,下一刻便出现在了魂识虚空之中。 “封闭五感?”青棱站在离唐徊五步之遥的地方问他。 唐徊面对青棱,敛眉凝目的模样,脸上除了些冷厉之色外,没有别的表情,看上去就像青棱初遇他时的模样。 自百年前那一场对话之后,唐徊便绝口不再提任何与二人之间感情有关的话题,青棱与他,一仙一剑仿佛仙途之上同行的伙伴。 只是二人之间的默契,已随着这百年间无数场生死战斗而越来越浓厚。 这样的剑灵,青棱很满意,他不给她添乱,必要的时候可以与她共商计策,不涉及任何旧事,也不带任何感情, 除了一点。 唐徊会吞噬元神。这情况似乎是从与严傲那一战开始的,他将严傲元神一口吞噬。初时她以为他只因愤恨而已,但后来这情况越演越烈。青棱轻易不与人动手,一旦动手便是生死之斗,她不会心慈手软,在每一场战斗的末尾,唐徊都会找机会吞噬对手元神。 这是青棱始料未及的情况。 但断恶剑的力量却并未因此而有一丝强大的迹象,唐徊的剑灵也不曾有任何变化。 这很奇怪。 “我在媚门呆过一段时间,魂识术是媚术最高的修行之法。修行媚术之人,若非天赋极高,根本无法修习魂识术。”唐徊开始解释,语气冷漠,并无情绪,“我从没见过有媚门人施展魂识术,但我知道任何一种媚术,都要通过对手的五感来迷惑对方。封闭五感虽然不能让你胜过她,却可以避免你受她魂识术所引。” 青棱静静地听他说着,一面微微颌首认同他的话。 “她很强,你要小心。”唐徊说着转开头,望着无尽虚空的另一侧。 青棱闻言抬头,却已看不到他的表情了。 “嗯。”青棱简单回了他一声,还想再问关于魂识术的问题,却忽然听到外界有异动。 “青棱仙友,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有人走到了她的跟前,朝着她施了一礼。 青棱身影立时从魂识虚空之中消失。 眼前朝她打招呼的人,是个清瘦清俊的修士,模样有些眼熟,青棱却想不起他是何人来,对方淡笑着身上没有一丝戾气,对她很是平和,青棱心里虽有些疑惑,却也还了他一礼,才道:“这位仙友,请恕青棱……” “这是封广云,你忘啦?你初入青凰川里曾邀你双修的人,真是个小没良心的,这么快就把他给忘了!”裴不回的魂音在她魂识中响起,像捏着喉咙所发出的尖细声音,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调侃。 封广云?! 四百年时间过去,青棱老早忘了对方模样,但一经裴不回提醒,她便立刻想了起来。 毕竟见过寥寥几面便能邀她双修的人,这么多年修行下来,她也就遇过这一个。 “在下……”封广云显然看出青棱已将他遗忘,他倒也不在乎,也不等青棱告罪,便笑着要自报姓名。 “封广云封兄?!”青棱得了裴不回提示,话锋一收,道出了对方名姓。 “哈哈,青棱仙友还记得在下!”封广云见她居然记得自己,不由朗声一笑。 虽然笑着,但他眯起的双眸里却闪过几道精光。 能在这里遇到她,他很意外。眼前的人,与四百年前相比,修为显然精进了许多,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在短短四百年时间里,她就攀到这第一百重山峦,除了修为之外,手段也定然强硬。 他想起四百年前的那场争斗,她傲然而立、目空一切的狂妄姿态,心念忽动,四百年前的邀约,她没有给他答案,不知四百年后是否会变。 “自然记得。”青棱与他抱拳相笑。 而魂识虚空之中的唐徊,却已不再是冷厉的模样。 他也听到了裴不回的魂音。 第184章 PART.2 双女峦的季节,与人间四季一般,有春夏秋冬之分,此时正值盛夏,阳光炽烈刺眼,因为五川盛会与百重山峦斗法会的关系,这青凰川上还是多少显出了与平时规矩不太一样的情况来。比如这双女峦虽然已有山主管理,但在斗法会期间,青凰川上派下的修士圈定了一大片山头用来举行斗法会,这片山头便不在这山主管理范围内。 “青棱,可以叫你青棱吗?”封广云问了她一句,在得到青棱微笑颌首之后,便接着道,“转眼四百年,你真是令封某刮目相看。封某如今也不过是借第四重的山主令才得以进来,我的青凰川玉牌也才进入第七十七重山峦,不知你如今到了何种境界?” “和你一样,也是借着山主之令才得以进来。”青棱没有说谎,却也没有详说。封广云习惯于以自己的坦率诚实来换取对方的信任,就像当年在枯骨洞时一样,这样的信任带着些功利性,大抵也是因为他看得起对方,才会愿意先暴露自己的信息来作一种以“信任”为名的交换吧。 虽然看着有些像她徒弟苏玉宸,但数面下来,青棱已经发现在封广云冷竣的表相之下,有着和苏玉宸截然相反的圆滑姿态。 封广云露了个“果然如此”的眼神出来,也聪明地看出青棱并不愿多谈这些,便也没继续续话题,只道:“青凰川在七全山上设了暂时的休憩点,又运了一大批仙酒灵果下来,供人任意取用。你我四百年多年未见,如今再见便是缘分,不如同去七全山,共饮一杯,顺便叙叙这四百年间发生的趣事。” 七全山除了是赶来的修士暂憩之处外,也是斗法会的举行之地,并且那地方受青凰川所庇,在斗法会期间是不能随意厮斗的。三天之后斗法会就开始了,她也没必要再花力气另寻它处。 青棱斟酌了一下,便点头同意。 稍时,铁骁出来,青棱简单介绍一番,就与封广云一道飞往了七全山。 “这小子打的主意,可不小啊。”裴不回贼笑的声音忽然又起,语气里尽是揶揄,“四百年再相逢,这缘份也不容易。” 他用魂音跟青棱叨叨着,青棱只是笑着却只字未回。 待到了七全山暂憩的祥莲峰上,封广云说去取仙酒灵果,青棱便叫住了他。 “封兄,等等。我这傀儡仆从很久没动了,让他去跑这一趟吧。”青棱状似亲昵地一拍裴不回的肩头,含笑开口,“小白,去替我们取些仙酒灵果来,乖。” 铁骁有些摸不着状况的愕然,他是知道裴不回身份的,也一直以来都当裴不回是老大,因此虽然不能直言,却也立刻道:“还……还是……我去吧。” “不用,铁兄弟你跟我们一起。小白太闲有些寂寞了,让他跑跑腿。”青棱一把拉住了铁骁,望向了裴不回。 看着她透亮的眼眸里满是“还不快去”的笑意,裴不回顿时语塞,当初一时情急给自己想了这么个身份,简直就是挖坑埋自己的节奏。 “小白遵命,主人。”裴不回面无表情地骨碌碌转了转脑袋,机械式地朝不远处走去。 “青棱,我们去南面吧。”封广云并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只是一个傀儡仆从,他并不放在眼里。 祥莲峰很大,青凰川的人在这里设了法阵,堆起了很多云台,这些云台小巧别致,高低不一,供修士暂憩。不过虽然云台数量多,但架不住来的修士更多,好位置的云台都已经被占了,封广云便找了个偏一些的云台,虽然不能远眺千里,但也看得到祥莲峰上莲形主峰景致,倒也不错。 很快,裴不回就拎回两坛酒和一小袋灵果。 “主人,归元酒,留香果。”裴不回将带回的酒果摆上了云台,望向青棱的时候眼里有些不怀好意的笑。 留香果,那是青凰川的特产。 为什么会叫留香果,因为这果子奇“香”无比,它的“香味”刺鼻难闻,别说吃,如果不习惯的人就是闻一闻也觉得厌恶,所以尽管这灵果口感甚好,又有强骨养筋之效,仍旧有一大堆修士不愿尝试。 他就是故意的,才在那一大堆的果子里给他们挑了这个。 “我去挑点别的吧。”封广云倒不介意,只是起身再去取果,他也在不接受此味道的行列之中。 青棱没拦他,等他离后,她只是随手捏了一小枚留香果起来扔到了口中,一手拍破了身边酒坛的泥封,她抬手仰颈,倾倒酒坛,让酒倒入口中。刹那之间,那果子的气息被酒盖去,只剩下了满口甜润。 裴不回看傻了眼。 记忆中的味道却让青棱却有些怔然。 这果子当初在烈凰的时候,她就尝过了,不止尝过,她还知道若与酒同食,这“香气”便会化去。只是,这果子怎会成了青凰川的特产? 不知想起了什么,青棱忽然抽出了断恶,插在了云台的木缝之中,她伸手,缓缓将酒倒在了断恶剑身之上。 断恶剑嗡然一声长响,像惊蛰时的雨水般,让人陡生一阵清醒凉意。 唐徊虚影忽现剑上,青棱却已转身趴到了云台的栏杆之上,一面喝着酒,一面望着台下嚣闹之处。 在这里只要不是厮斗,做什么事青凰川的人都不会管。云台之下已有修士搭了个赌台做庄家,上面放着刻好名字的石牌,注明了赔率,呼喝着招揽赌徒下注。 青棱望去,那赌台之上林林总总几十个名字,每个名字下的赔率都不一样,她便注意了其中赔率最小的几个人名字。 那大概是这场斗法会上最受瞩目的强大对手。 封广云回来又带了些灵果,青棱手里的酒坛却已经空了,唐徊也已消失踪影。 青棱与封广云在这云台之上连饮了三天的酒,她并不怎么说话,只是安静喝酒,偶尔和封广云说些话,都是淡淡的,尚不如没喝酒时亲切。 这酒,无法让她彻底醉去。 倒是铁骁喝得酩酊大醉,呓语不断。 青棱喝到最后索性闭了眼调息,将归元酒里的灵气化为已用,虽然不多却也聊胜于无。 三日之后,斗法大会正式开始。 祥莲峰之上,悬空设了一个巨大的石台,石台的四周是浮空的大小云台,那是给修士观战所用。 围绕着石台最前方的几排云台,是安排给各山山主的座位,依照山峦层数往后推去,越靠后的山主,坐的越前。山主之位后,才是安排给其他修士的云台。 第一排云台,除了是留给青凰川的人之外,还安排了十个山主。 从九十层山峦到第一百层山峦的十个山主。 青棱等铁骁彻底清醒后,才与他们飞往斗法会的石台。他们到的时候,观战的云台之上已经几乎满座,而这第一排云台,除青凰川的人未到,还空着以外,只剩下了两个空位。 第九十九与第一百重山峦之位。 “咦,严傲那家伙,还没来?”众人等待之际,忽然一只朱红火鹏遮天盖地地飞过来,有个人从火鹏背上跃下,一面朗声说着,一面飞到了第一百重山主的云台之上。 在他们的印象里,九十九层山峦的山主,还是严傲。虽然拿到山主令有百年时间,但青棱除了在山主令到期前回过一次九十九层山峦外,并没有公开自己的身分,也没有更改过规矩,甚至于根本没有人认识她。 “青棱,我的位置在那里,你呢?”封广云指着他的位置问青棱。 “我是第九十九重山主。”青棱回答的声音很轻。 封广云骤然间缩了瞳仁。 第185章 PART.3 那轻轻一语出口,封方云眼中惊愕还未退去,青棱已纵身跃起,人似青藤一束长向第九十九重山主的云台,身后是长长的幻尾。 人群之中忽然爆起一阵嚣动。 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之中,青棱登上云台,一整衣冠,盘膝坐下,无视身后众修愕然之声。 她心里明白,在前日祥莲峰所见的赌局之中,赔率最小,被摆在前三个的修士,其中就有严傲。 很可惜,严傲被她杀了。 所以买严傲胜出的那些修士,未开战便已先输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居然无人知晓九十九重山主已换人,也无人知晓严傲死活,而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境界明显低了身边众修一等,她又是如何拿到那枚山主令的? 今日她能登上这个云台,就已是这百层山峦之间实力最顶尖之人。 她是如何做到的?! 封广云目光复杂地望着高台之上的人,飞落自己的位次之上,耳边传来的皆是周围修士惊讶的声音。 才四百年啊,她尽然已经站到了那里。 封广云心中的惊讶和身边的修士一样,但他的惊讶之中还有丝暗暗的兴奋激动,那是一种找对人的喜悦,这令他向来冷竣的脸庞透出烈色来。 看来,他也该拿出自己的真实实力,这样才配得上……不……才驾驭得了这个女人。 若能得她同行,这仙途必然省事许多。 封广云眼神灼灼地落在隔着数十云台的的青棱身上,如果附骨之焰。 和他的兴奋相比,青棱眸色则浅淡得多,身后所有修士的眼光都如同山风微熹,她泰然自若地无视着,平和亲切的姿态被她收起,她宛如回到五百多年前还在烈凰宫之时,傲视群修的模样。 唐徊却已经注意到封广云的眼神,虽然他在断恶剑中,但青棱并未将他收起,因而他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四周发生的一切,封方云火一样的让他心里生出一阵异样的危险感觉。 这感觉让他愤怒,他并不知晓这愤怒从何而来,又为何而来,但他就是愤怒。这愤怒从青棱与封广云再相逢之日起,便已如毒蛇般潜伏在心头,在不经意之间便会开口朝他的心一口咬下。 他所跟随的这个青棱,早已不是当初一身凡骨的青棱了,那铿锵傲骨和浅浅风情,如缓缓绽放的荆棘花,是足以令人烙上心尖的惊艳之姿。 封广云是一个,裴不回……也许会是第二个。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和她呆在一起越久,便越会被她一点点吸引,待到醒悟早已城池沦陷,便是城毁人亡也再难抹去,一如当年。 但终有一天,也许她不会再是他一人的墨青棱,所有的爱也罢恨也罢痛也罢,都会随着这仙途之上遇到的一个又一个过客而慢慢消逝。 漫漫长路,他终究会变成她仙路之上无谓的过客,而她也许会遇到可携手并肩俯仰苍穹的人,而他唐徊只是她手中剑灵,有一天会被更强大的法宝武器取代,也或者毁于某场厮斗之中,从此与她陌路不同行…… 这无数的可能之中,唯有一点,足以让他疯狂。他绝不愿意接受最终分别的结局。 百年来,他第一次有了极度危险的错觉。 剑随灵动,唐徊的愤怒让断恶剑微微一颤,青棱立刻察觉到这异动,她刚要问他,却听耳边传来声音。 “阁下是何人?”并不客气且带着杀气的声音,属于第一百重山主——皇少陵。 青棱忽然察觉带着灼热气息的威压笼罩过来,一瞬间让她有如被炽焰焚烧的错觉。随着皇少陵的注意,这一排其他几个修士也同时投来了关注的目光,汇成让人心惊的注视。 “在下重凤山山主青棱,见过皇少陵仙友。来此多日,都未曾拜会山主,青棱失礼了。”青棱转过头,朝着皇少陵拱手一礼。 她面上虽仍自若,但手心却已有些潮湿汗意,皇少陵的实力,还在严傲之上。 “严傲呢?”皇少陵并不与她客气,眼神如刀割向青棱。 就算她握有山主令,严傲是死是活仍旧是个谜。 青棱无法判断他与严傲之间是什么样的情份,如果他们是朋友,那这场战,她会很辛苦。 “青凰川季遥歌仙友到!青凰川池雁归仙友到!青凰川宁素仙友到……”远方忽然传来悠长的唱词。 这唱词之声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了过去。 十来个修士掠空而来,有些肃容一片,有些则漫不经心地笑着,目光里都有些不以为意,眼前这百层山峦的修士,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 在他们所有人的裙袍之上,都绣了同样的青色凤凰,而当前一人,正是青棱那日登记身份之时所见的女人。 原来她叫季遥歌。 这十来人并不说话,各自落座之后,方有一道冷然声音响起:“斗法会,开始!” “严傲呢?”皇少陵的声音再度响起,他眉目里已有不耐烦之意,并没随着众人去看到场的青凰川众,注意力仍旧放在了青棱身上。 “死了。”青棱开口,回答得轻描淡写。 短暂的沉默过后,皇少陵忽然爆出了如雷般的笑来。 “哈哈哈,死得好,那不要脸的人曾经从我手里抢走了一枚血魂珠!我找了他好久了,没想到他竟然折在了你手里!”说着,皇少陵肆无忌惮地打量了青棱一眼,“你倒是挺有趣的,希望到时候能遇上你,也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竟能叫严傲死得无声无息!” 他的话,说到后语气一转,声音小起来,但杀气却漫上来,如同薄刃般锋锐。 “但愿有机会能得皇仙友赐教。”青棱再度拱了拱手,便转回了头,只望向石台之上偌大的斗法场。 斗法场之上已经站了两个修士,境界伯仲之间,正隔着老远对望。 “开始吧。”冷然的声音再度传来,没有任何多余的字眼和开场。 这场斗法的规则很简单。 对手是随机抽取的两个人,不管什么境界差距,抽中就要比,赢的人留牌到下一轮继续比斗,输的人离开,如果这个人还活着的话。 直到决出最后的二十个人。 输赢判定有三种方式。第一种最为简单粗暴,以生死论输赢;第二种则是对手认输;第三种是将对手击出斗法台范围,出石台者,输! 青棱眼眸紧盯着石台之上的两个人,一面观战,一面在心头盘思计算着,遇到不同的对手所要采用的不同战术。 裴不回则站在她的身后,他没有看台上厮斗,而是用假装而出的木然眼神,注视着青棱。 他其实有点期待,她在这场战斗之中的表现。 因为为了这场斗法会,她苦练了一百年灵芒术,将传统仙术和他的机甲术做了结合,而她左手之上铁青如械甲的手背,是修补伤口之后的结果,也是他为她量身而造的武器。 第186章 PART.4 峰上清冷的风呼呼刮过,天际云层隐约透出几丝暗红的霞光,如同陈年的血渍压在天边。 斗法会已经进行了三天,众修们早已不是最初激动的心情了,这是一场生与死的较量,而不是什么君子式的比斗,没有人管你在斗法的过程之中使用了什么,自然更不会有人在乎你的生死,只有结局才是他已们关心的东西。 青棱看着场上的斗法,这场苦斗已然到了最后关头,虽然胜负已经很明显了,但居于弱势的人显然不愿意放弃,还在挣扎着。在这之前的数场斗法中,已经折了数名修士,但赢的人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青棱山主看得仔细。”皇少陵懒懒地侧倚在云台上,语带嘲意地对着青棱开口。 “这些斗法也值得看吗?”九十八重的山主崔立岩闻言睁了眼转过头来,笑着说道。 在他们眼中,这几场斗法并没有出现特别强悍的修士,都是百层山峦里的一些普修,压根不值得他们注意,不过青棱却看得相当投入。 三天的时间,这样的战斗她看了不下数十场,每一场她都看得仔细,然后将这些斗法的过程画面,牢牢记在心上。 “在下觉得这很精彩。”青棱朝两边各自点了点头,眼光却仍在石台之上。 “哼。”崔立岩对于青棱连正眼都不给他一个的态度有些恼怒,冷哼一声便不接茬。 “哦?!有何精彩之处?”皇少陵却勾唇笑了笑,眼里有些老猫逗鼠的光芒。 “在下言语匮乏,无法形容。不如皇山主与在下一同观战,我想皇山主定能看出其中精彩之处。”青棱说着,侧身微微一倾,做了个“请”的动作,说的话虽然绵软客气,表达的却是“请别烦我”的意思。 待要再开口,场上忽然一阵巨响传来,吸引了皇少陵的注意。 这场斗法在最后的关头,竟然叫一直居于弱势的修士反败为胜,将本来已要胜出的人给狠狠击溃,场下的修士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阵喝彩。 “有请下面两位仙友--墨青棱,邱海。”冷然的声音传来。 终于轮到了她。 因为是第一排十个山主之中头一名进入斗法会的,再加上她又是凭空冒出来的人,所有她的名字一出,四周的目光几乎同时都落在她身上。 场上一片安静,并不像先前斗法那样会爆出些喝声来。 “看来真的如你所言,这场战应该会挺精彩的,我可要好好看看。”皇少陵坐直了身体,收了笑容望向石台,原本立在他身后云台栏杆上的火鹏却忽然尖锐地叫了一声,巨大的羽翼张开一扇,扑出了满天红羽,嘲弄似的飞向青棱。 青棱已站起身来,袖风一鼓,便将满天乱飞的鸟、毛都吹离云台。 皇少陵眼光一沉,嘴边的笑又勾起。就这不动声色看似玩笑的一击,已让他看出,站在云台之上的这个女人,确有些真本事。 他的火鹏羽,看着毫无重量实际上每一根羽毛都是最锋利的刀,并且可以随灵而动,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躲开的东西。 青棱没有理他,而是纵身跃起,飞掠上石台。 石台早已清理完毕,全然不似才经历过一场生死争半般。碧青地面的正中,雕了一朵巨大的千瓣莲图,此刻青棱与她的对手邱海各站莲花一头。 邱海对着青棱抱了抱拳,脸上一片肃容,望着青棱的眼神充满了犀利的战意。若论境界,邱海要比青棱高上一些,事实上,在场大部分走到一百层山峦的修士,境界都比青棱要高上一些。别说青凰川,就是天仁仙境,青棱到来的时间也不长,她仍旧只是灭劫初期的境界,而对手大多都逼近中期,比如眼前这个邱海,他就代表了这一层山峦大多数修士的境界。 境界所带来的修为差距很大,但他还没达到中期,这意味着就算有差距,这差距也可以通过其他方式来填补。 “速战速决。”唐徊的声音在她魂识之中响起,“以威慑众人。” 青棱没有开口,心中想法却与唐徊不谋而和。 虽然她修行的时间远远长于唐徊,但唐徊的仙途历炼却大都从生死之境挣扎过来的,因而若论斗法技巧和战术,唐徊要强出她许多,这便是为什么在这一百年修炼过程之中,唐徊能够以剑灵之身,与青棱培养出无间默契的最大原因。除了感情因素之外,默契的产生也因为唐徊在毫无保留地将所有一切暗暗授予青棱,并且配合着她,让断恶与她达到几乎完美的人剑合一境界。 这可不是隐藏实力的时候,她的境界不比他人,若不能一战震慑众人,打乱他们的声势,后面必然会有一番苦斗。 一阵浩然山川之气传来,前方的邱海手上已擎起一枚墨绿宝珠,磅磗的灵气汹涌而出,邱海还没出手,这灵气已如山峦压来。 四周修士发出讶然的声音。 邱海一出手便直接用了仙器,看来他并没因为青棱的境界而心存侥幸地小看她。随着这股灵气,一阵绿光猛然四射,汇成一片笼向青棱。 绿光所过之处,可以看见这石台地面龟裂破碎,整朵千瓣莲瞬间残破,碎石随着绿光浮起。 石台以坚石所筑,极难摧毁,却在这绿光之下裂作碎石,这力量很可怕。 青棱手一震,石台地面上生出数道荆棘交错纵横着形成荆棘之墙,在绿光到达之前便将其拦下,绿光与藤墙撞在一起,藤墙寸寸碎裂,绿光一束束透墙而过,最终将这藤墙湮灭。藤墙之后,已失了青棱身影,只剩下一只巨大的朱凤,嘶鸣着对上绿光。 红绿光芒相撞,撞起满天乱芒。邱海手中宝珠忽然一声轻响,裂开一道细纹,他脸色一变,很快腾身而起,也不心手中仙器,一掌打出,这宝珠化成细米分。 那厢绿光忽然大盛,巨大的朱凤烈凰红芒渐渐弱下去,看似要消褪一般,一道冷焰却卷起了这只朱凤,将绿光撕得米分碎。 待到光芒散去,众修才看出来那是一柄剑。 藤墙、烈凰、断恶,是青棱设下的三重奏。 断恶剑撕空而去,带着滔天杀气,朝着邱海袭去。邱海背后冷意已生,他手中早已擎出数枚小令,洒向四周,顿时地上窜起数道火龙,交缠成火网,欲要将此剑湮没。 然而这剑竟如同修士一般,在这火海中穿梭,竟与邱海缠斗起来。剑身之上燃起幽蓝冥焰,在半空中掠出无数道残影,邱海既要顾及断恶,又要提防青棱,身形便迟滞了起来。 他眉一皱,咬咬牙掷出一物。 也不知那是何物,断恶剑却“铮”然一声,被邱海手中之物击中,剑身蓝芒一弱,整柄剑如受重创般被打落到了邱海身侧不远处的地面。 邱海额上汗珠滴落,这剑虽落地,但青棱却始终不见踪迹,像消失了一般。他四下追寻着青棱气息,手中动作却未停,掌中银光生起洒在周围,形成一道防御之阵,用以防御青棱突然的攻击。 然而几乎就在须臾之间,断恶剑一震,再度浮空而起,剑身之上蓝焰大炽,而最让众人惊讶的却是,青棱的身影已出现在了剑上。 她踏剑而至,掌中擎着一个微小的星河瀚海。 这是她以灵气化出微小的苍穹虚影。 瞬息之间,星河瀚海幻象在她掌中立起,从她掌上飞出,朝着邱海兜头笼下,连同那银色法阵也一同笼了进去。 正中云台之上的季遥歌忽然间站起,眼眸紧紧盯着青棱手中之物。 “苍穹之力!这么快她就掌握了天技?这不可能?”她暗自呢喃着,陷入沉思。 但不可能,天技是要灭劫修满,突破到天道初窥时才会拥有的东西。以她的境界,若是现在就有这番成就,那委实叫人匪夷所思。而这法术看起来,虽有苍穹之力,和天技却还有天壤之别,顶多称得上是天技的基础罢了。 不管怎样,以目前的境界,这墨青棱修炼的速度和领悟力,都让人惊讶,难怪青凰川上的人会令她注意此人。 她望了几眼,又缓缓坐回了原处,仍旧换上无动于衷的表情。 这场战,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了。 石台上之已失去了邱海的踪影,只留下一片缓缓流淌着的星河幻象。 众修看不见幻象之中的情况,不知道情势如何,窸窸窣窣的交头接耳声响起,却还等众修交换完意见,这苍穹之景便开始剥落,如同墙上红漆般一片片落下,银色的防御之阵仍在,邱海也无任何变化。 却在忽然之间,他脸色一换,全身的战意竟消褪的干干净净,忽然“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带着三分恐惧七分震愕地开口:“我认输!” 众修呈现出短暂的惊愕后哗然!这一战赢得太快,太利落,似乎高氵朝都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她的胜利,几乎是碾压性的!而邱海是如何输的,又为何认输,却没人看到。 青棱踏着断恶飞回云台,克制着双手的颤抖和魂识中如碎魂般的痛楚和疲倦,如同无事人般盘膝坐回了原处。 别人看不出来,但青棱自己却明白,这看似轻松的压倒性胜利,是用光了她所有力量完成的,为的,就是让这一战赢得漂亮。 经此一战,恐怕其他修士再对上她,得先掂量一下自己的实力能胜出邱海多少。 “还好吗?”唐徊声音响起。 青棱已进入了自己魂识虚空之中,虚弱地浮在半空,看着唐徊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灵芒之术,本就极难控制,更何况她以灵芒化出苍穹万象,这已然掏空了她所有力气。 邱海在那星尘瀚海之中看到的,是化为苍穹的青棱,山川之力,怎敌得上宇宙苍穹之势,在青棱的苍穹幻象中,她便是这苍穹之主,无人可敌。邱海心头的恐惧,是因这苍穹而生,因而不战而败。 虽然早已料到她会力竭,但唐徊见了她的模样,仍旧紧紧皱起了眉来。 第187章 PART.5 外界四周修士望着青棱的目光已然不同起来。 虽说邱海与她同等境界,但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落败,而且又败得如此诡异,这种败法仿如将一个修士的信仰与自信通通打碎,战意也随之被洗劫一空,只剩下恐惧或者敬畏,就如同邱海遇上的,是个境界高他许多的人,二人之间有着无法跨越的距离。 比如,青凰川的大能。 但青棱只是个和他同境界的修士,这才叫人更加惊诧。 皇少陵望向青棱的目光已充满了探究和兴趣,而坐在后方的封广云眼里,却犹如暗夜篝火般,雄雄燃烧着,目光灼灼。 青棱却已无暇顾及这些,她在盘算着,第一轮全部斗完,进第二轮大概还需要五天时间,这五天足够她恢复元气了。 唐徊见青棱并没有理会自己的问题,身形一晃,便飞到了青棱身后。 “我没事。”青棱在他靠近的那一瞬间抬了头,简洁有力地回答着,并没转头,只透过魂识虚空望着外界景象。 唐徊便停在了她身后不远的地方。 她一直都不喜欢他的靠近。 下一个上场的修士,是封广云。他的运气不太好,对上的是赌局之上被排在前十的修士玉虚子。这玉虚子乃是第七十层山主,但其实力早已逼近皇少陵,境界比封广云要高出不少。 封广云脸上却没什么异色,他只是远远地望了一眼青棱,才将目光转回对手身上。 “喂,小丫头,你觉不觉得他有点像孔雀,尾巴要打开了。”裴不回的魂音忽然又传来,响在她的魂识之中。 孔雀开屏,一为求偶。 那声音里浓浓的调侃意味,傻子也明白他在暗示些什么。 “那又如何?”青棱随口反问着,一点也没将自己当成这局中之人。 “嘿嘿。”裴不回只是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很快石台之上便开始斗法,封广云手中银、枪狂舞如蛟龙,炽白电光带着雷鸣缠向了玉虚子。玉虚子一手拂尘,一手玉如意,两件法宝齐出,青蓝二种光芒交替闪着,迎向封广云的电光。 有了青棱的例子在前,玉虚子丝毫不敢轻敌,他脸色凝重,小心翼翼地对付着封广云,并不急于求成,相反封广云却好像很急躁般,枪动不歇,掌中却又聚起狂雷,与玉虚子斗得起劲。 四周一片云雷聚集的乱相,但这乱相中却透出些许力竭之势。 玉虚子一直凝重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松懈的眼神,他不自觉地将嘴角轻轻勾起,大概是觉得自己赢定了,一甩拂尘,挥开了封广云的电光。一声尖锐的啸响震天而起,封广云一直注意着前方玉虚子的情况,却不知背心之后一柄利剑早已由虚化实,他却毫无所知。 “诱敌?”青棱疑了一句,一边调息着,一边盯着石台之上斗法。 “怎么说?”唐徊在她身后问道。 “封广云是个心机颇重的人,这样毫无章法一味攻击的斗法,根本不是他的作风。”青棱与封广云接触过,不说十分了解,却也清楚一些。 “你很了解他?”唐徊问她。 青棱摇摇头,并没听出他话中的另一层意思,等要再与唐徊讨论封广云的实力,却忽见那剑重重朝封广云刺去,封广云闪了闪,却没闪过去,那剑狠狠地刺进了他的背部。 “看来你判断有误!”唐徊声音仍是平平。 但不知为何,那声音落在青棱耳朵里,却带了点讽刺,这讽刺不像是对她,倒像是针对封广云,她有些奇怪地转头看了眼唐徊。 唐徊表情一如既往的冰冷。 玉虚子见此击成功,唇边的笑勾得更大了,眼里的得意藏也藏不住,他觉得自己的胜利只差云台之上那一声宣判。 “是吗?打个赌?”青棱收回目光,再度望向了石台。 “赌什么?”唐徊问道。 “赌……算了,如今你还有什么可以和我赌的?”青棱想了想,忽然放弃与他对赌。 这句话,如同锥心之剑。 的确,他仅有的容身之处,还是她给予的,除了她之外,他早就一无所有。 封广云受了这摧心一击,俯下了身体,玉虚子的攻击却没给他任何停顿的机会,手中一道蓝光紧跟着袭向了封广云。封广云艰难直起了身体,却似乎无力可避般,被蓝光正面击中,一瞬间,蓝光暴起,直达天际。 玉虚子得意地 变化却突升。 一道玄色人影透过这片蓝光忽然窜飞到了半空,手中电光竟透出诡异的朱红色,如蛇一般飞向了玉虚子。 庞大的压力如水闸骤开,大水倾泄。这不是灭劫初期的实力,而是已经臻至中期了。 封广云一直压制了自己的境界,但叫青棱惊讶的,却并非他的境界。 朱红蛇电,青棱也曾遇过,是天劫之电。 这是雷灵异变之后才会出现的可怕力量,虽然还远远达不到天劫之威,但也已具备天劫之形。 封广云比她想像中的,要强上许多。 在这骤然爆发的蛇电之下,玉虚子被打得措手不及,他虽立刻祭起法宝,却也挡不住这天劫之力,在封广云的步步近逼之下,毫无还手之力,不过片刻,便被蛇电击中真身,化为一阵尘烟。 封广云下手毫不留情,没有给对手任何活命的机会。 “我赢了。”青棱笑了。 “赢?”唐徊随之轻轻一笑,声音如浮烟,“既无赌局,何来输赢。” 他连命都已经交付,与她对赌,再无一丝胜算,对他来说,曾经被他轻易放弃的东西,如今看来全是奢念。 封广云见情势已定,站在石台之上,负手而立,再一次远远地看向青棱勾唇而笑,英俊的脸庞之上是飞扬的意气。 那眼神直接得没有任何遮掩,赤、裸裸的在表达着他的爱慕,并且在告诉他,自己的实力足够与她匹配。 云台之上的青棱却早已闭眸,视而不见。 第188章 PART.6 一场斗法才进行了几天,就连出两匹黑马,而这才只是第一轮而已,着实让这场斗法赛的结果变得难测起来。 随着斗法的继续,第一排青棱以外的九个山主也一一出场,九个人无一败例,其中尤以皇少陵的实力为最,几乎没给对手反击的机会就将对方击溃,下手快狠毒辣,而且这还不是他最终的实力。 青棱暗自在心中估算着自己的实力,如果遇上了皇少陵大概会是一场不啻于对战严傲的苦斗,按目前人数来算,她起码还要再打两到三场才能最终胜出。 铁骁是在这一轮的末尾才上场,他的运气果然不错,抽中的是个与他同境界的修士,都是实打实的个性,并不耍心机,二人缠斗了很久,最终让铁骁以一点点的灵气优势胜了出来,成功到了第二轮。 第一轮斗法结束,在第二轮开始前,所有人都获得了一天的休息时间。这一天的时间眨眼间就过去了,青棱虽然灵气已经恢复,但她并没有离开过云台,而是从头到尾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坐在云台之上,闭目调息,不理外界的喧嚣。 场外赌局上的石牌早就换过一轮,刻着青棱名字的石牌,被放到了第九名,而封广云的名字仅次于她,都被排在了前十名之内。 第二轮斗法开场之时,很多修士都垂头丧气的,因为大热门严傲和玉虚子殒落的关系,他们损失了很多的灵髓。 “青棱仙友。”铁骁的声音传来,他在云台之下叫了青棱一声,便面带兴奋地跃上了青棱所在的云台。 “铁兄弟。”青棱睁眼,对他的到来毫无意外。 “办……办好了。给你。”铁骁说着递了一块玉牌给青棱。 “多谢。”青棱伸手接了那玉牌。 那玉牌是场外赌局下注的证明,第一轮开始之前,青棱就已让铁骁花了大量灵髓买自己胜出。那个时候青棱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修士,自然没人压宝在她身上,因而她的赔率高得很。 只不过一轮胜出之后,赌青棱胜出的人多了起来,赔率小了很多,赢不到多少钱,青棱便依着第一轮里认真观战之后所得出的认知,挑了几个表现得中规中矩,看着普通的修士,暗自传音于铁骁,让他再次下了注。 “财迷哟!” 待铁骁离去后,裴不回才用魂音说了一句。 “难道裴兄与我不是同道中人?”青棱摩娑着手中玉牌,笑着驳道。知道上一轮自己赢了一大堆灵髓,她的心情好得很,就难得地动动嘴皮子反驳裴不回。 “我没你这以豪气!也不怕输得倾家荡产!”裴不回“哼”了一声,阴恻恻地回答她。 “不过灵髓而已,爱它的人才会在失去的时候觉得倾家荡产,于我而言这也不过是资源而已,没了再赚就是。要是我输了这场战,却赢了很多灵髓,我就把这些灵髓都赔给你好了。”青棱漫不经心地开口。 “你想都别想!”裴不回声调一扬,马上打消她的念头。 “哈哈。”青棱眼角瞥见他一直机械式的眼珠子被她说得竟然骨碌一转,却又要维持机械的模样怕被人看出端倪,于是显得特别滑稽,她心情更好一些,笑容里的冰雪消融。 “呵。”魂识的深处,忽然传出了一声笑来。 青棱笑容一减,进了自己魂识虚空。 唐徊站在虚空之中,看着青棱身影忽现,嘴角也扬着浅浅的笑。 “你笑什么?”青棱有些奇怪。 “想起一些事罢了。”唐徊简单地回答她,脑海之中闪过的,却是旧日画面。 这么多年过去,每一次他觉得她已经改变得彻底时,都会有些细小的东西让他觉得似乎她还是旧日的人。 比如她和裴不回斗嘴时的模样,比如她赢到灵髓时的得意,比如她刚刚的笑容…… “什么事这么好笑?” 会让唐徊这么个冷面冷心的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青棱问他。 “我只是想到在太初门的日子而已。”唐徊眼眸幽深地紧紧盯着她,缓缓开口。 太初门之时,她一无所有,为了一点点的资源、一点点的灵气想尽一切办法,用背尸之时拿到的低级药品材,在慎悟堂的课上换取微薄灵石,慢慢积攒着属于她的资本。那时候她的笑,也像刚才那样,藏了小得意和小聪明在里面。 青棱目光倏尔一沉,接着却又慢慢亮起来,她并没有如唐徊所料的那般如罩寒冰般的发起怒来,也没有对他厉语相向。 “太初门……呵……”她竟然跟着他笑了。 在太初的日子虽然苦,但她遇到了朱老头,遇到了卓烟卉,遇到了萧乐生、苏玉宸、俞熙婉,遇到了元还,也遇到了何望穹。 她遇到了很多对她而言,意义深远的人,仅管这些人面容已模糊。朱老头教会她看淡生死,卓烟卉告诉她无惧爱恨,苏玉宸让她明白天才的路并不比一个普通修士来得更好走,元还则给了她第二具身体,而何望穹,永远留在她身体里…… 没有什么是不能回忆的,不可碰触的,若连回忆都没有了,那这一场漫长的凡骨历炼修心,修的又是什么心? 她从来都没尝试去遗忘,不管爱恨。 “我只是想起你拿背尸得来的东西,在太初门里兜售的事。”唐徊见她并没有露出不愉的神色,便继续说着。 “背尸?是啊,我还记得有一次一个人见我背尸,大概联想到了那些东西的出处,马上把买的东西扔回来。修仙之人,还忌讳这个,我那时觉得这人肯定修不了多久。”青棱浮到了半空曲腿坐着,双手撑在身侧空气里,回忆起往事不由笑了,“你怎么知道这些?” “你在太初里的一举一动,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呢?”唐徊也笑了。 “很多!”青棱反驳他。青云十二弩、噬灵蛊…… “后来那人呢?修了多久?”唐徊又是低声一笑,眼底眉梢染遍春色,是他当剑灵这些年以来最松快的笑容。 “后来啊……我只记得在进龙腹绝境前,那人好像当上了某个堂的堂主,修为不错。所以事实证明我猜错了,太小人之心了。”青棱一边说着一边想着,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四个字。 龙腹绝境…… 那是他们所有纠缠开始的三百年。 不,也许更早就开始了,但那三百年却是最深入骨髓的等待。 而她,显然还清楚的记得一切,从来没忘过。 唐徊忽觉心口火焚一般,炽热澎湃。 “皇少陵仙友,崔立岩仙友……” 一声冷音传来,打断因回忆而起的片刻宁静。 青棱眼神一下便冷去。 皇少陵和崔立岩,一个在她左边,一个在她右边,都是排在前十的人,这么快就撞上了,这一战她非看不可。 “青棱,留在这里和我一起观战吧。”唐徊忽然开口。 虽然都能看到她,但在这里,起码他是站在她的身边。 青棱本已将目光放到了外界,闻言不由转头。 他的眼神平静,声音中没有感情,像在邀请一个普通朋友。 青棱转过头,仍旧望向外界。 她没回答他,因为她本来就没有打算出去。 第189章 PART.7 皇少陵和崔立岩的这场斗法将整个斗法赛掀到了一个高、潮。两个人都是这场斗法会上排行前五的修士,竟然在第二轮斗法会就遇到了一起,不知道该说是他们运气太差,还是该说这安排太过巧合。 青棱看到崔立岩脸上明显划过一丝僵硬,他眼里有惧意。 崔立岩是第九十八山主,能让他产生这种情绪,至少证明他心里明白皇少陵实力是比他强的。 二人若单论境界,也是伯仲之间,但斗起法来,修为的差距就体现了出来。 凭心而论,崔立岩也是很强悍的对手,招式毒辣,法术精妙,法宝更是层出不穷,心机更是难测,所有招式安排一环扣着一环,有条不紊,仿佛早已为自己与皇少陵这一战设好了陷井。 相比起来,皇少陵的斗法就少了些心思,是最直接的以力量压制,他使用的是火灵术法,配合着火鹏,展示出来的力量十分霸道,因此崔立岩小心翼翼的心机,在他庞大而强悍的攻击之下就显得有些可怜。 二人由天上斗到地下,数轮下来,崔立岩已是满脸惨白,皇少陵却是满面红光,越战越勇的模样,崔立岩的计策在他手下没讨到任何好处。 “等等,我认输!” 在一阵冲天而起的火光之中,崔立岩面色灰白地终于出声。皇少陵比他强出太多,再战下去,他就算不死也会重伤,为了一个五川盛会毁掉一身道行,得不偿失。他从来都不是执着战斗的人。 “是吗?”皇少陵眼尾一勾,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已聚成球的红炎,忽然一声长笑,震彻整个石台,笑声过后,众人眼前只望着一道红光掠过。 “在我手下,只有生和死才是输赢,没有其他!” 冰凉的声音伴着那红光一同袭向了崔立岩。 皇少陵没有打算放过他。 “你……你……”崔立岩心知不妙,只吐了两个字,便被那阵红光笼去。 火鹏一声嘹亮的长鸣响起,从火光之上俯冲而下。 “皇少陵,你要杀我,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好过的!”崔立岩凄厉的声音响起,这声音如鬼泣魂鸣让人不寒而栗。 纵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众修也想得到他此刻面容扭曲的模样。 火光很快散去,崔立岩的身体已僵立石台之上,火鹏已衔出他的元神,在半空之中绕行着,皇少陵站在他的背后,笑容乖戾。 他的脸正对着青棱方向,双眼已然失神,只余下嘴角阴冷古怪的笑,像一个诅咒似的。 青棱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火鹏口中衔出的崔立岩元神带着一丝奇怪的邪意,竟让四周草木的本源生气都激增起来。生气的激增,是这天地万物为了对抗外界伤害而形成的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反应。这个现象,似乎从刚才崔立岩凄厉吼起之时便已出现。 火鹏在天空飞了一圈,降到了皇少陵肩头,皇少陵摸了摸它的头,看了眼火鹏喙中挣扎不停的光团,轻轻点下了头。 火鹏抬起头,扑了两下翅膀,将那团元神一口吞入腹中。 “不对!”唐徊为剑灵,对于同为灵体的元神物质有着极其敏锐的感知,那团元神和普通灵体不太一样,似乎充满了爆烈的气息。 话还未落,火鹏腹中突然炸起剧烈的白光,向四周扩大。 皇少陵脸色骤变,火鹏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爆炸力撕得米分碎,皇少陵猝不可防之下不及闪避,左肩被这白光中的那团元神击个正着。 而这白光的爆炸力十分恐怖,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向四周蔓延,几乎就在唐徊说话的那一瞬间侵袭到了四周云台。 顿时间哀声四起。 青棱坐在第一排,是最早受到波及的一批修士,但好在她察觉到不对劲时已有所防备,因而在这可怕力量袭来之前,她已先一步在云台四周立起了棘藤之墙,将所在的云台重重包裹。只不过就算是如此,这棘藤上传来的撞击之力还是让她体内气息起了波动。 然而,她在一瞬间却无暇顾及。 有人在她耳边喝了一声:“青棱,小心!” 在藤墙出现的那一瞬间,一道身影已飞到她身前,拥住了她,用背挡去他身后的可怕力量。 青棱眼眸骤然睁大。 她的惊讶,不是因为唐徊的突然出现,而是因为…… 被藤墙笼罩的幽闭狭小空间里,唐徊低了头,双手圈到她的背后,重重按在了她背心之上,青棱初时抗拒地想要推开他,手才刚刚伸出,便已触到他的胸膛。 谁也没有穿透谁。 他不再只是虚影! 青棱抬头,对上唐徊同样惊愕的眼眸。 他鬓边两缕苍白发丝垂落在她眼前,俯下的眉目之间,依稀有些当年“萧乐生”的影子,执拗任性我行我素,但细看之下又不完全像,似乎还藏着很多年以前唐徊的骄傲霸道,那个随着玉华山巅一剑,几乎要被她埋葬的唐徊。 一瞬间,她静如死水的心境,竟然有了一丝裂痕。 怎么可能,不过百多年时间,他竟已让灵体实化?! 可如果不是实化,他又如何能够触碰到她,哪怕只是瞬间,也不可能。 唐徊的身影晃了晃,他眉头一皱,像受到重创似的,整个人一颤,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便又化为虚影忽然消失在青棱眼前。 虽然满腹惊愕疑问,但此刻并非寻根问底之时,青棱很快回神,她手一抽,四周藤墙瞬间缩回地下。 石台四周已一片狼藉,来不及反应的修士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数十座云台已坍塌。石台之上,皇少陵肩头一片血污,显然受了重创,地上是火鹏的尸体。 “哈哈哈,皇少陵,巫神咒的滋味好受吗?”阴冷的声音传来,崔立岩的元神只剩下一半大小,正一面朝着远处疾逃而去。 谁都没有想到崔立岩心沉至此,就在皇少陵决定要杀他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做出决定,以自己的肉身与一半元神为代价,下了巫神重咒,引爆元神。巫神咒是天地间至邪之咒,灭劫中期施展出来便能有后期之威,皇少陵能在这重击之下保住一条命,已经算是他反应快了。 其实这本就是崔立岩破斧沉舟的最后一击,如果皇少陵接受他的投降,那么两个人之间便不至斗到这番局面,但皇少陵太绝决,导致崔立岩临死反咬了他一口。 只是,还没等崔立岩逃出多远,远空忽然飞出一只绛紫小袋,眨眼间追上他的元神,袋口大张,还不等崔立岩发出声音,这口袋便将他的残神给吸入袋中,袋口自动扎紧,又飞回了主人手中。 青棱抬眼望去,出手之人,正是季遥歌。 “破坏斗法会者,你带回去交给钟师兄处置吧。”季遥歌声音冷冷地传来,随手将这小袋扔给了旁边的修士,处理完毕之后才面无表情地将注意转回了石台之上,“本场斗法皇少陵胜出。斗法继续进行!” 皇少陵的云台已塌,他面色阴晴不定地朝外界飞去。这一轮斗法他已胜出,离下一轮至少还有几日时间,他还有一段时间可以疗伤。 剩下的修士里面,被崔立岩伤了好几人,因此导致抽中斗法时,许多修为低的修士不愿出战,季遥歌便将斗法规则作了修改。 不愿出战的修士视作弃权,但上场的修士不作轮空处理,会一直到抽到愿意上场的对手为止。 因为修士减少的关系,青棱估算着自己大概只需要再战两轮就可以到最后了。 而这两战,遇到的对手实力肯定不弱。 这么想着,很快,就轮到她了。 这一战,她抽中的对手,是第30、37、45、65、67这五重山峦的山主朱唯安与朱唯平。 青凰川的规定中,并没有不许同一个人占据数个山头,因而青棱所遇的这个对手,便占据了五座山峦,但这并不是最特别的,这个人的特别之处在于,他并不是一个人。 朱唯安与朱唯平是一对连体的孪生子。 第190章 PART.8 远远望去,朱安唯安与朱唯平就像背靠背而站的,罩了一件宽大斗篷的两个人,他们的背脊连在一起,双颈双头四手,却共用两条腿,永远无法分割。 这模样看起来,有些诡异。 “这一战,你要听我的。” “为什么?” “因为我是哥哥!” “呸,你的头那么大,怎么也不可能是你先出生!” 还没开战,朱唯平和朱唯安两个人就旁若无人的吵开了,完全不将站在前方的青棱放在眼中。 青棱并不着急,手里的青棘剑缓缓生出。她并未抽出断恶剑,适才唐徊虽然就出现了那么一下子,却似乎耗尽了他的精力,她可以感受到剑上传出的虚弱气息,因而便改用青棘剑。 朱唯平和朱唯安这对兄弟的战斗,她之前认真观察过。他们最大的优势在于,因为双人四手四眼,几乎可以观察到四面八方所有的异动,法宝或者仙术施放起来是双倍的攻击,如果她想像第一场战那样打法,自己的行踪必定逃不过他们的眼睛,直来直往的斗法,她未必扛得住这双倍攻击。不过,他们也有弱点,双人同躯,势必灵气损耗更大,如果能逼得他们耗尽灵气,对她来说是比较有利的,除此之外,这两个兄弟还有个毛病,虽然在一起久了默契充分,但似乎谁也不服谁,若能分化他们,打乱他们的节奏,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青棱这厢思忖着,那边朱唯平兄弟两已经达成共识,其中一个头转过来面朝青棱。 “嘿嘿,我是朱唯安。今天我来和你打!”朱唯安得意地笑道。 “哼。”后面的朱唯平冷哼了一声。 这两兄弟长得一模一样,圆脸宽额,眼睛大眼尾却下垂,显得有些阴冷,单凭肉眼根本无法分辨谁是谁。 青棱一震手中青棘剑,青色长藤凝成一束,剑上棘刺遍生。此剑无柄,与她右手连在一起,随她心意变幻长短形态。 “来吧来吧,我都要等不及了!”朱唯安怪笑了一声,双手掐诀释出了一束紫芒,而他背后的朱唯平则祭起了一朵金色莲花,莲华洒下笼罩了他二人。 一人攻击一人防御,很难打破的局面。 “你们两算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青棱轻喝一声,手中青棘剑上棘刺倏尔暴长,形成了巨大的藤刺墙,与朱唯安的紫芒撞在一起。 “嘿嘿,当然是两个人!”朱唯安尖细的声音响起,虽然笑着,却有些怒意。 他兄弟二人生平最恨别人将他们当成一个人看待。 “那我只要战胜朱唯安就可以了?”青棱说着,左手又挥出一只巨大朱凤,却不是朝着朱唯安袭去的。 “嘿嘿,你只要打得过我朱唯安,我就算你赢。”朱唯安眼珠子一转,仍旧尖笑着说道,指诀一换,那束紫芒化成一片紫云,蒙上青棱藤刺墙。 朱凤长鸣一声,火影灼灼,飞在青棱身边,青棱踏足而上,手中青棘剑一震,将那被紫云蒙上的藤刺墙震断,整个人站在烈凰真身之上,朝着朱唯安头上飞去。 “哼!”朱唯安似乎看穿她的想法,一回手,那紫云紧紧缠在藤刺墙上,竟将整道藤刺墙拔起并挥出,带着万钧之势袭向青棱。 轰然一声巨响,藤刺墙与已飞到朱唯安兄弟正上方的青棱撞在一起,一片红光乍起,藤墙被撞得米分碎,朱凤却长鸣一声,在半空中被紫芒重重扯下。那团紫芒不知是何物,如同棉絮又弹性十足,可以附在一切事物之上,只要被粘上的东西,皆会随朱唯安控制。 青棱原本浮在半空的身影却已经消失。 “嘻嘻,我看得到你噢。”朱唯平忽然像孩子似笑了起来,手里忽然抓出了一柄银剑重重掷出,这银剑扔出后由一化九,成了剑阵,朝着某个方向刺去。 “铮——”剑鸣之音忽然大作。 青棱身影出现在了朱唯平面前,手里青棘剑在身前狂舞不停,将已绕到她身边的银剑一一挥开。 这两个人,果然难缠! 青棱手凌空一抓,被紫云缠住的朱凤忽然振翅欲飞,与这紫云拉扯得势均力敌,这朱凤动弹不得,忽然引颈高吭,凤喙大张,口中喷吐出了一团烈焰,直直撞上朱家兄弟头顶之上的金色莲花。 只听得“当”地一声震耳之响,那朵莲花被打得一歪,置着兄弟二人的光华暗下去,青棱右手青棘剑对战银剑,左手中又生出一段棘藤,带着苍穹之力,忽然如蛇一般绕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由上往下,朝着莲花刺去。 那金色莲花被青棘刺得米分碎,光华彻底暗去,她左手的棘藤却没有停止,疯了似的朝着两个人背部相连之处斩去。 朱唯安的紫云如同泥巴般将失力的朱凤彻底包裹成团,冲着青棱重重砸来。青棱右手正在斗剑阵,左手控制着棘藤,身前一无所挡,紫云来势如山,重重撞向青棱。 这一击若中,不死也是重伤。 “青……青棱仙友……”铁骁已看得心惊肉跳。 封广云也不禁皱了眉头。 却见青棱身上一阵金光闪起,她整个人从头到脚都似镀上了一层阳光般,金光熠熠起来。本源生气注脉,噬灵蛊转动不歇,四野草木无风自动,都成了她的灵气之源。紫云撞上她的身体,金光暴起,重大的力量压来,青棱被压得向后退了数步,待这退势停顿,她人虽无恙,但紫云已如附骨之蛆般粘在了她的身上。 那厢朱家兄弟也被棘藤逼得不得不改变位置,两个人共同一个躯体,此时只能由其中一个人来控制身体,因而朱唯安背一躬,将朱唯平朝上,整个人朝前冲了出去,青棱的棘藤堪堪划过了朱唯平的手臂。 “哼!”不知是两兄弟中的哪个人重重哼了一声,这两人站定之后,脸色俱是一冷,圆眼中露出阴狠的目光,其中一个人将那紫云一抓,重重地将青棱朝前抓去。 只是这一次,已经没有人分得出来,哪个是朱唯平,哪个是朱唯安了。 青棱眯了眯眼,右手的青棘剑朝着紫云斩去,但这紫云如同稀泥般又软又粘,青棘剑斩到上面反而被包附进去,逼得青棱不得不自断此剑。因为身体受制于他们,青棱腾身而起,只是不断地释放烈凰诀,不停攻向朱家兄弟。朱家兄弟操纵着紫云,真身不断躲避着青棱的攻击,三个人缠斗许久,仍分不出胜负,情势仿佛胶着了一般。 “哼!想逼我们灵气枯竭?!那就来试试吧。”朱家兄弟其中一个忽然阴森森开口,随着这声音,他身前忽然浮现了一尊青色小鼎,竟是个小小灵池,灵气正源源不绝地从其中冒出来,被他们吸入。 青棱被人猜中了心思,并不惊讶,她将左手轻轻一握。 难道,要用左手之力?用出来虽然胜得了对方,但这是为了最后一战准备的! 蓦地——紫云之上传来庞大的力量,将青棱整个人甩起。 众修便见青棱如同被人不停甩动的沙袋一般,被朱家兄弟借着紫云之力一下下地重重甩在地上,石台之上不断发出“砰”声。那紫云无法斩断,又能吸附一切事物,无惧法术,极难对付。 这一点的撞击力,在青棱的灵气灌体之下并不算什么,但目前的情势并不乐观,有灵气池的存在,拉锯战已经没用,有这紫云的存在,她的攻击很难靠近他们,想分化他们一样很难。 眨眼之间青棱心中数念闪过,很快便下了决定,她左手一松,手背之上的铁甲幽光闪过,然而几乎就在她要打开左手之力时,背上的断恶却是一阵轻颤。 剑灵已动。 断恶虽然仍旧好好在缚在她的背上,青棱却似乎觉得唐徊正与她贴背而立。 “他们也是两个人,我们也是两个人。不如来试试这种打法!”唐徊声音如同冬日雪落。 “你撑得住?”青棱一个腾挪,勉强让自己站住脚,曲腿躬身,一手抓在地上,将青藤按入了石台之上,固定住了自己。 “没问题。”唐徊回答她。 “好!”青棱没多废话。 无须更多的话。 她面向朱家兄弟,另一手挥出一段棘藤,缠向附在自己身上的紫云,朝着自己的方向施重力一拉,与朱家兄弟成了对扯之势。 朱家兄弟却忽然阴阴一笑,一团墨光从紫云里面绽出,缠上青棱棘藤,竟有腐蚀之力,一点点地将棘藤蚀空。 棘藤断落,青棱力量突然落空,被朱家兄弟扯了过去。紫云里的墨光聚到朱家兄弟手中,融成光球,趁着青棱失力被拉向他们面前之时,朝着青棱击去。 青棱靠近了他们,凌空换了一个方向,将背上断恶对准了朱家兄弟,背上断恶剑冥焰已炽,化成一片火芒,摧枯拉朽地烧向了墨色光球,这光球不敌冥焰之力,转眼消散,冥焰扑向面对着青棱的朱家兄弟其中一人。 “哇哇哇,我认输!”那人当机立断求饶。 断恶冥焰暂歇,趁着这一点点时机,这二人忽脸色一发,朝后退了数步避过断恶。 “嘿嘿,认输不作数。我不是朱唯安!”说话的人,是朱唯平。他手里再度挥出尖锐黑光,袭向青棱。 “我知道!”青棱冰冷的声音响起,随着这声音,朱唯安脚下石台突然碎裂,青棘剑突生,没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直刺入了他的额间。 在第一次攻击的时候,青棱就已经在朱唯安的身上做了记号,在他们都看不到的背上,她留下了一点棘刺。 唐徊的攻击只是诱敌而已,这一击才是她的目标所在。 “啊,我的兄弟!我要杀了你!”朱唯平尖锐地叫着,眼神忽然狂乱起来,疯了似的朝着青棱袭去。 这一次,断恶剑挣脱了青棱背上束缚,一剑穿过朱唯平额头,带出一团元神。 剑上光芒陡生,淹没了这团元神,光芒褪去后,连青棘剑尖抽出的元神,都同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青棱只看见唐徊虚影晃了晃,倏尔一下化成碎影,消失在剑上。 她没等结果宣布,便纵身飞回云台之上,进了自己的魂识虚空中。 虚空中,唐徊虚影已淡得几乎要消失。 他垂头而立,发丝覆盖了他的脸庞,整个人都像要飘走似的。 第191章 PART.9&甜蜜小剧场 魂识虚空中一片混沌幽深,唐徊浮在其间,如同沉在水中一般。 这是第一次,青棱进入魂识虚空时,唐徊没有给她任何眼神。 “唐徊?!”青棱飞到他身边。 唐徊仍旧没有抬头,仿佛听不到她的声音一般,像回到了四百多年以前,断恶剑未修复之时的模样。 青棱手掌一翻,断恶剑被她召唤到了手中。 “你的剑灵,擅用元神之力,导致元神大损。”裴不回的魂音忽懒懒幽幽地传进来,“他借吞噬他人元神来强大灵体,一百多年时间竟已结成实体,悟性之高是我生平罕见。但这灵体未稳,刚才崔立岩的巫神咒下,为了救你,他强行化出元神实体,伤了根本,适才又妄动剑力陪你一战,如今元神尽耗,伤及灵体。借你本源生气可替他疗伤,但近期内此剑无法再用,否则神威难复事小,剑灵元神尽散可就召不回来了。” 青棱闻言,握着断恶剑的手一紧,心里似被针扎一下,突然间尖锐地抽疼。 元神尽散,召不回来吗? 除了那突如其来的疼痛,她心头还有随之蔓延的怒火。 浅碧色的光芒从她手中闪起,转眼笼罩了整柄断恶剑。 外界正在宣布着这一战的结果,众修们正各自作着盘算,忽然都一齐察觉到整个山巅上生气源源不绝地从四野汇聚而来,归入同一个地方。 如此庞大精纯的本源生气,让人震憾。 众修追着这本源生气寻去,便发现不知何时,第九十九重山主所在的云台,已长满青棘,青棘缠绕着云台而下,重重扎进了地面,在地下疯狂地生长开来。 远远望去,青棱就像坐在荆棘之上的神诋。 “你在做什么?”唐徊恢复意识时,只觉得自己被温暖和煦的阳光笼罩,不再只是冰冷酸涩的滋味。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前面的青棱,正手握着断恶,那温暖和煦的力量就从她的手上不断传到他身体里。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青棱听到自己的声音,像刀锋一样冷锐。 这一百多年来,她与唐徊虽称不上相处融洽,却也不曾有过锋芒相对的时刻,更多的时候她对他的态度,就像是对着熟稔的朋友,冷静平淡。只要唐徊不踩到她的底限与禁忌,便是像上次那样坐下来,二人闲谈对饮,哪怕回忆往事,青棱也并不抗拒。 这是第一次,青棱发怒。 “问我?你想知道什么?我知无不言。”唐徊已抬了头,面容上仍是虚弱之色,唇边的笑却带了魅惑之意,连带着眼眸半眯,眉间傲色如初。 “我想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始养虎为患的?”青棱将手里的剑一抛,断恶便自动浮在了旁边虚空中,剑身之上笼罩的碧光却未曾减弱一分一毫。 他借吞噬元神修炼灵体,青棱不是毫无察觉,但他一直以来都在刻意压制着自己的力量,不让人看出分毫,青棱也并不介意他的强大,但她没想到的是,他竟一直都在将虚灵修成实体。若有一天,他灵体彻底实化,便与普通修士无异,到时候以他的心计,会出现何种情况根本无法预料。 用“养虎为患”来形容,并不为过。 但是,这并不是她发怒的原因。她的怒气,是因心间那点不愿承认的疼痛而起的,然而渲泄出口,却必须寻找另一重原因。 “养虎为患?哈哈哈……”唐徊蓦然间大笑,“青棱,过了千年,经了这么多事,我真诧异你还会说出这个词。” 说着,他顿了顿,收笑凝眸望她。 “我以为,强者无惧养虎,只有弱者才担心为患,因为他们无力控制。那么你,青棱,你属于哪一种?”唐徊问她。 青棱被他问得无言,脸色沉冷无比。他就像是扎在她心头那根针上缠的丝线,不经意一抽,那点疼痛便会随着他的动作而起伏。 “青棱,收起你对我的怜悯!我只是你手里的剑,你要想的,是如何最大的利用我和控制我,而不是浪费时间和精力来怜悯、关心,甚至,是来爱我!我告诉你,我只会越来越强,强到有一天,我可以站在你旁边。所以,趁现在好好控制你手里的断恶,以后,才有力量控制我。” 他不在乎她利用他,只怕她不忍心用,一如现在。 在无法拥有与她并肩而立的力量之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最大的力量,让她强大到不被任何事物所伤,不仅仅只是修为,还有她的心。 为此,他收起自己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感情,哪怕他已然看出,她心头对他仅存的那一点薄霜般的感情,他也要全部封存。他不能容许自己成为她的弱点。 直至,他真正回归。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眼里光芒陡生,仿佛还是当初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对着她说——“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的唐徊,还是那个满身傲气、绝情无畏的唐徊。 哪怕成了剑灵,他也从来没有改变过。 “唐徊,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青棱忽然飞身上前,与他浮在了同一高度上,眼里波澜已平,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根本就不是同一类人,我永远不会变成第二个你。控制、利用?像当初你对我那样吗?”青棱的手中,忽然生出一段藤蔓,一点一点绕到了断恶剑上。 唐徊眉头一蹙,才要开口,便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上,出现了一模一样的青藤,那青藤绕遍他的周身之后,忽然收紧。 青棱收手,藤蔓将断恶收回到了她手中。 “如果有一天,你能够真正站到我身边,我就给你自由。”青棱轻轻抚过藤蔓,缓缓开口,“我不会杀你,也不会利用你,你我本就殊途,相必也无法同行。留你在剑中,那是因为当初我以为我留下的是萧乐生,那是我别无选择的决定!” 可最后出来的,不是“萧乐生”,却是唐徊。 她就是想再见一眼那个执拗任性又孩子气的少年,都已经没有办法。她永远清楚地记得,烈凰树下“萧乐生”最后的背影,那一刻无法回头的绝望和哀伤,让她恨不得摧毁天地换他回眸。 而唐徊也永远不知道,他那一剑杀死的,不仅仅是他自己的残神,还有她最后的爱情。 仅管早已经知道自己被留下的原因,但亲耳听她说出来,唐徊还是觉得入髓的痛。 从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如此嫉妒一个人,而这个人,却又是他自己。 “所以唐徊,我不会拿你怎样,也不需要你牺牲自己来成全我,因为你疼一分,我必定疼上十分。”青棱握紧断恶剑,非常平静地说着。 还是,爱着的吧? 否则,她花那么大的精力从严傲手中收回断恶是为了什么? 难道真的就只是为了可笑的尊严? 这仙界法宝武器如林,区区一柄神剑,又怎值得一个修士为此豁出性命去收回?而她又并非依赖法宝武器之人。 “青棱……”唐徊眼里的冷静几乎一下子被她的话打得米分碎。 外界忽然有喝彩之声传来,在青棱替唐徊疗伤的这段时间里,铁骁已经上场斗法。 “就这样吧,你好好休养。接下去的战斗,我自己来。”青棱眼神望向外界,手里却忽然施法,唐徊的身影便倏然被收进了断恶剑中,连同他来不及说的话,一起消失在了青棱的魂识之中。 整个魂识虚空之中,空空荡荡地只留下了一柄被藤蔓缠绕的断恶,浅碧的本源生气仍在源源不绝地被灌入断恶之中。 从魂识虚空中出来,青棱脸色如常。 铁骁的战斗已经结束,这场斗法,他对上的是修为比他高出一点的修士。 “啧啧,没想到他能赢,果然是福运深厚的人。”裴不回机械式地转了一圈眼珠子,却是在打量青棱。 她背上的断恶剑已然不见,看来那剑已经被她给封起来了。 这场斗法,铁骁赢得诡异,本是必输的情势,却不知为何在最后关头,对手被他临危一击击中弱点,局面彻底翻转。 这一击,连裴不回都没看明白。 第二轮斗法完结,一共只剩下了三十六个修士,比预计的二十人还多出十六人,青凰川上便决定再行最后一场斗法,对手一样随机抽分,因为只需要淘汰十五人,因此随机抽分出了十六组之后,剩余的修士便轮空无需再战。 这一次,斗法对手抽分是提前宣布的。 铁骁的福运让他再次成为了幸运儿,他被轮空,直接得到了上青凰川的资格。 而青棱这一次的对手,却是最棘手的皇少陵。 第192章 PART.10 青凰川上,洛烟湖畔。 “五师弟,是你动的手脚?”冷凉如霜的声音伴着剑刃脆音,惊了湖中嬉闹的鱼儿。 “三师姐,把你的剑拿开一点。”坐在湖畔的男人,笑嗔着伸指将架在自己颈上的剑轻轻移开,“我只是想知道她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叫师尊另眼相看罢了。六师弟刚殒,我们青凰七子少了一人,师尊这么快就想着找人来填补这空白了吗?一个来路不明的季遥歌顶替了七师妹之席就算了,怎么连才进天仁不过五百年的人,也配得上青凰七子的身份了?青凰川上人都死绝了?” 他说的话带着怨毒任性,声音却又如笙歌般动听,配着他身上穿着的一袭暗金为底紫红团花为图的衣袍,鲜艳如毒罂,一张脸男生女相,远眉凤目,美得毒人。 “那你也不该擅自换了她斗法的对手,以她的境界对上皇少陵,根本……”拿着剑的女子声音仍旧冰冷。 “根本什么?死路一条吗?要是死了最好,省得让人烦心。上不了青凰川,就见不到师尊,不是更好吗,微霜师姐你还会是师尊最爱的那个徒弟。”他笑着说,伸手朝湖里抖落几点鱼食,湖底游鱼过来争抢,聚成一片,让湖面上一片锦色煞是漂亮。 微霜并不领情,只道:“师尊若是降罪,我不会替你隐瞒。” 这男人勾唇笑了笑,魅色无双,指尖一挑,湖里抢食了鱼食的鱼忽然剧烈翻滚起来,在湖里掀起一片波澜,而后便如同发狂一般,咬起了聚在身边的其它鱼儿,顿时整个湖面血色晕开,盖去了一片锦绣。 “吃了我的东西,就要乖乖做我的宠物,给我多找点猎物回来,你说是不是,三师姐?”他拍拍手,站了起来,“说了这么半天,也不知道她死没死,看看吧。” 他说着,袍袖一舞,湖畔被血色染红的这一片水面,忽缓缓浮出了另一个天地。 “咦?竟然……赢了?” “……”微霜望着湖水上的景象蹙紧了眉头,水面幻化出的天地中,青衣女子满身是血站在其间,几乎要和这湖畔血水融在一起。 第一百重山峦斗法会的石台四周,此刻静悄悄地一点声音都没有。 就连青凰川上下来主持斗法会的大修,也已是惊讶到发不出任何声音。 无论是谁,看到本该落败惨死的人,忽然间如神诋般傲视群雄,都该惊讶的吧。 莫说不认识青棱的人,就是封广云,也已是满面震色,而和青棱呆了一百多年的铁骁更是呆呆看着石台上一切,双手紧握成拳垂在身侧,至于裴不回,虽仍旧机械式地站着,但心头翻覆如海,再难平息。 他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的机甲术可以如此施展而出。 石台的正中,浮站着狼狈不堪的青棱,她悬立半空,双腿已然化成了一丛青棘,没入石台地面,石台早已被无数不知从何而生的青藤淹没,远远看去,她像个半人半藤的妖物,衬着衣上斑斑血色,诡异又可怕。 而在她的对面,是已被青棘重重缠盖的皇少陵,每一根青棘,都如同剧毒之蛇,棘刺似獠牙般扎在他的身体之上,不断抽取着他体内的灵气。 “我……认输!”皇少陵的声音,虚弱不堪,眉间傲色已绝,认输的声音带着不甘和不可置信,却又不得不承认的失败之意。 其实离打败她,他也仅差一步之遥,然他终究还是败了。他从未想过,眼前的人比这满眼棘藤更加难缠难斗。 她才不过灭劫初期而已! 青棱脸色灰白,重重喘息着,这一战她已用尽所有力量。 她的左手朝外伸出,手掌之上铁青甲片此刻已经翻起,露出里面森森手骨,一样铁青色的手骨,和人手的白骨并不一样,她手里的骨头,有着铁石之坚锐。 这是她的手被严傲毁掉之后,裴不回以铁母替她重新锻造的手,需先断手,而后再造。其后百年时间,她都在习惯这只新手,都在练习如何使用这手骨之力。 手骨之中,除了铁母,还融进一星太古残片,让她可以施放灵芒之后,加以固化。 因此,此刻她左手五指收拢,数十道细密青芒如丝线般四射而出,连向这片藤海的各个角落。 那些角落里,各站了一个黑甲小人,各执一旗,这黑甲小人是传承自裴不回的机甲术,比起他那些精妙绝伦的机甲制品,眼前这些黑甲小人根本就是粗制滥造之物,可就是这些他根本看不上眼的东西,在她手中生生更改了一场必输的战斗。 她知道单凭一人之力敌不过这皇少陵,那么,就用十人之力来对战吧。 眼前藤海是衍化自九宵生木阵,而这九宵生木法阵,本需要十个修士共同持阵才放得出来,而她以一人之力,终在这石台之上,将完全不可能的事,呈现在了所有人眼前。 这些黑甲小人,由她的灵芒操纵,藏入地底,游走四方,一点点布阵施法,终在生死的最后关头,将大阵建成,再借噬灵蛊抽取四野生气,一举放出,惊艳全场。控制、专注、灵变、藏巧,所有一切,缺一不可,她的布置天衣无缝,若不是众人亲眼所见,绝然无法想像这一切乃是出自一人之手。 这由青棱亲创的,后来被她名为青棘化海的大阵,即使在很多年以后,也仍是青凰川众多修士花了无数精力想要习得的阵法,却一直无人看透。 “墨青棱,胜!”季遥歌的声音依旧没有波澜,似乎眼前一切早在她料想之中。 青棱闻见这声音,手中灵芒渐隐,藤蔓一段段干枯风化成烟,她身下青藤渐渐褪去,还原出了她的双腿,所有一切悄无声息地消失着,就像最初这片藤海悄无声息地生长一样。 包裹着皇少陵的青棘一根根从他身上弹出,皇少陵从半空之中重重坠落到地上。 “墨青棱,但愿你我还有机会再战一次!”皇少陵以剑撑地,站了起来,看着她妄笑着。 “好。”清脆的声音还在石台半空盘旋,青棱的人却已直接飞回了云台之上,重新盘膝坐好,背后忽有一只掌按上她的背心。 “坐好,别动。”温暖的灵气从那只手掌中心缓缓汇进她的背上,如同山峦般撑着她随时都可能倒下去的身体。 “裴兄,多谢。”她向他道谢。 “……”裴不回这一次,却没说什么。 三战已过,铁骁凭借福运,封广云凭借实力,和她一起获得了上青凰川的资格。 而魂识虚空之中,断恶剑仍旧被本源生气覆盖着,静静地站立着,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 洛烟湖畔的血色已去,一池碧水仍旧平静如初。 “你还认为,她不够资格吗?”微霜转头看着身边毒罂般的男人。 以灭劫初期之力,不借任何法宝便施展出超自己境界的法阵,大败皇少陵,这样的实力,就算是在青凰七子之中,也没几人可以做到。 “呵……够资格,那就更糟糕了,不是吗?三师姐,你的地位,岌岌可危。”那人蛊惑地说着,“你说,这么强的实力,要是毁起来,会不会更过瘾呢?” “花念,你够了!不要再胡言乱语!”微霜在他眼里看到了一抹噬色之色,她怒斥道。 “哈哈哈……”花念一甩衣袖,长笑着纵身而去。 五川盛会,每一次都那么令人期待! 第193章 PART.11 天仁五川之首的青凰川,是天仁无数修士梦寐以求想要攀上的地方,青棱由季遥歌和其他两个修士带着,站在二十名修士的最前方,负手而立在浮云之上,放眼四望。 断恶剑并没如往常一般出现在她的背上。 五川盛会不过一个月时间,修士们不惜争破了脑袋,为的只是在这青凰川上呆上三十天。浮云悠悠,他们飞得很慢,一路从天上俯瞰下去,整个青凰川绵延不绝,如绿浪起伏永无尽头,站在那些山峦之中时,他们很难想像自己是如何翻越过这一座又一座似乎永远走不完的山峰,而那绿浪之中如擎天巨掌般的山川,是他们最后的终点。 可攀上去了呢? 终点又该成为起点吧。 仙途,总是这样,翻过一座又一座峰峦,永远有全新的起点在本该是终点的地方等着他们。 青棱倏尔一笑,想起了多年以前,自己以凡人的身份站在太初山上,也曾经仰望过太初门里那些耀眼的光芒。而今天,在她身后这些修士眼中,她又是怎样的存在?是苏玉宸?还是俞熙婉?又或者只是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可怕怪物。 那些人的目光,从她打败皇少陵开始就不一样了,恐惧、向往、崇拜亦或激动…… 青棱动了动左手,其实这只手早就没了知觉,一切动作,只凭她体内灵芒控制。 到底,都不一样了。 浮云降下,原来在他们眼中如同巨掌般的山川,渐渐化成眼前一片浓郁的绿色,山石树木、莹花碧草、青湖游鱼、远空飞鸟,似画中幻境一般,浓郁得似要滴下的灵气四面八方的萦绕而来,让人精神一震。 这还只是青凰主川的山脚。 “通往青凰山巅的这条天途,一共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级石阶,还请诸位与我一起登上。不过今日我们只需登到第九万级石阶,那里是我青凰川上第一重仙境,也是诸位这几日休憩之所。”季遥歌领着他们在一条青石长阶之前停了下来,缓缓开口说道。 这青石长阶约四人宽,两侧是雕莲石柱,绵延而上,看不到尽头,通往山巅。 他们不能用飞的,必须用双腿走上去。 季遥歌言罢,已一步迈出,她走的速度不快,目光一直坚定地望着前方,不曾望过他处,青棱跟在她的身后,步履虽然坚定,但目光却望向了四周。 这石阶并不是建在悬崖边上,而是绕山而筑,因而两侧没有什么风光可言,都是些深山茂林的幽密景象,青棱的目光,却仿佛在欣赏名川盛景一般。 “青棱仙友,这石阶两侧风景可好?”季遥歌忽然开了口。 “一般。”青棱收了目光,笑着回答。 “天途大道,青棱道友似乎不怎么喜欢往前看?”季遥歌虽然和她说话,目光却没有转离前方片刻。 “不好好看看这四周景致,我怎对得起自己这一路不断行走的双脚,我又怎知我走过了哪些路。”青棱说着,伸手拈下肩头落花,那花触及她手上温度,便忽然化作尘烟。 “看来青棱仙友是个念旧的人。”季遥歌也笑了,这笑让她的容颜有了温度,似乎笑到青棱心底。 青棱心里一暖,正要笑言,却忽然想起了唐徊的话。 魂识之术,媚惑的最高境界。这季遥歌的魂识术竟已到了入情入心的境界,能在对手毫无所察的情况下施展出来。 青棱即刻低头,闭眸封了五感,不过一个呼吸的声音,她再睁眼时,季遥歌的脸上哪有什么笑,仍旧是一片寒冰。 “天途直上,可你的羁绊太多了。也好,也不好!”季遥歌并不意外她破了自己的魂识术,“青凰七子去了一人,空出一席之位,不知你我有没缘分成为同门。” 青凰七子? 青棱没有听说过,但听她话中之意,这青凰七子应是青凰川主座下重徒吧。 “我想我们没有这个缘分。”青棱摇头。 生不言师,死不入门。 这是她对自己立过的誓。 “是吗?”季遥歌想起青凰川那人眼中看透一切的目光,不由轻声反问,也不知问的是青棱还是自己,语音才落也不待青棱回答,便又续道,“你不想,可有人却不这么认为,皇少陵的事,就是个证明,你好自为之。” 她不知自己为何说这番话提醒青棱,大概是心里太讨厌川上他看着自己的目光了,又或者她对眼前这少女有些惺惺相惜之意?谁管呢,她一向是任性而为的,只是没人看得清她罢了。 师尊?! 呵……多没意思的称呼! 青棱不明白她话中意思,待要问她,却见她步伐一急,越过自己一大步,便料想她已不愿再多说什么,也就不再多问。 他们的速度一直不快,这九万级的石阶,从天明走到天黑,又从天黑走到了天明。 晨光微曦时分,他们终于到达了山腰上的一处小断崖。 站在这断崖上,可以远眺整个青凰川景象,一眼望去,这绵延无尽的山峦之上,有许多像这样的断崖,每一处断崖上此刻都站着修士,青棱估了估,约有两百多人。 这是青凰主川外借由斗法之机进来的修士,与他们一样,只不过青棱这一批人属于境界最低的。 “那里,是青凰川之巅。过几天你们就有机会上去一窥究竟了。”季遥歌忽朝着远方仰头,伸手一指遥远的天际,几片浮云之中隐约的墨色山影。 那山影如同海市蜃楼般,却在季遥歌这遥遥一指之间,忽然云开雾散,一缕天光穿透天际,笼上山峦,让山影彻底清晰起来。山影之上,是重重殿宇,就算隔得这么远,殿宇也只是些轮廓,也让人感受到那股立于天际山巅睥睨天下的气势。 一阵山风吹来,远处天光绽开,天彻底亮了,七色光芒从殿宇之后升起,云端忽然现出了一个人影。 那人影虚无缥缈,似乎由浮云聚成,如同巨大佛影盘膝坐于云端,俯望这芸芸众生。 “是青凰圣尊!”有人忽然叫了出来。 随着这叫声,四周声音忽然喧闹起来,所有人都仰头望去,各自兴奋着。 “师尊。”季遥歌却忽腾空而起,朝着山巅之处遥遥拜倒。 “呵……”一声悠悠地笑声,从遥远天际传来,响在所有人耳边。 这声音如同梵音,周遍远闻。 青棱原本随着众人一同仰头看着,听到这笑声却心头一震,几乎出自本能的反应,手中青棘剑竟不受控制地从掌心抽出。 虽只是一段棘芽,很快被她收起,但她的背脊已然爬上一点凉意。 “青凰天景,与诸友共赏,欢迎诸位驾临青凰川。”笑声暂歇,那声音又道。 “谢青凰圣尊!”如同应和他一般,远远的就有绵长的喝声传来,从山那头传到这一头,青棱身边的修士们也高声齐颂着同样一句话。 天际一语说毕,便没有声音再传来,山巅虚影渐渐散去,七色光芒消褪,还原了本来模样。没想到才来这青凰第一天,便能看到青凰圣尊虚像,修士们俱很兴奋,整个崖上都是一片私语声。 “青棱,青棱?!”封广云走到青棱身边,想与她说几句话,却看到她眼里一片冰芒,对他的叫唤毫无反应。 青棱已被自己心里陡然生起的荒谬念头给惊到。 修仙近三千年,生生死死她面对过无数次,但没有哪一次似这般离奇诡异。 这个声音,温柔悲悯,春风化雨般落在耳边,给她带来的,却是心头狂风大浪般的可怕猜测。 从烈凰到万华,再从万华到天仁,她以为自己早就摆脱了他。 她想起自己在进入青凰川时见过的石碑,那上面的笔迹何其熟悉。 一笔一划,都和这今天这声间连在了一起。 那个她永生永世都不想再见到,如同鬼魅一样的男人,那个曾是她千年追随的身影,而后却成了她永难遗忘的梦魇。 “裴不回,你认识青凰川主吗?”青棱忽然以魂音问道。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裴不回懒洋洋地反问。 “回答我!”青棱没有心情和他绕圈子。 “不认识,我没和他打过照面。”裴不回话里的漫不经心消散,青棱从没用这种带了凛冽杀意的语气和他说过话。 “你可知他的名讳是何?”青棱紧紧盯着远空那虚影消失的地方。 天仁诸修都尊他为青凰川主亦或青凰圣尊,很少有人直呼其名,久了便没什么人记得他的名讳,裴不回想了一会,才开口回答青棱。 “他叫穆七言。” 穆七言?! 不是……穆澜吗? 第194章 回忆续曲 三千年后。 炼渊谷里的天色,总蒙着一层灰白雾光,就像裴不回熔炉里的烟尘遮了天蔽了日。 衣袂被风吹的“呼呼”作响,像振翅欲离的飞鸟。一前一后两道人影,从炼渊谷中倏尔飞出,站在了谷口的七色沙场上。 沙场像是落在地上的彩虹,明媚鲜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和炼渊谷里尘埃满天的景象大厢径庭。 “呼--”有人重重吐了一口气,“总算出来了,重见天日!” 声音醇厚清澈,带着笑意。 “天翔秘境还有一个月就开了,我们要快点。”裴不回看了看她,淡道。 用殒星熔浆重塑的肉身,到底和从前有些不同,莹白的脸庞如同晶玉,没有什么血色,透明而寡淡,不够生动却非常精致,好在她眉眼和唇角的表情丰富,才让这张脸看起来不那么像个死人。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没有迈步,只是奇怪地望向天际。 天际是一抹湛蓝颜色,浮云悠悠。 “怎么了?”裴不回见她不动,不由问道。 她摇摇头,没有回答,只向前迈了几步,浮空而起。 “殊迟小友,既然来了,何不出来一见。”她朝着远空扬声一语,声音如暮鼓传遍整个沙场。 “不可能,他和他的血仆已经被我赶走了!”裴不回眉头微皱,想起了数月前来炼渊谷找他的两个人,那少年竟不惜以古魔族重宝为代价,要自己帮他寻人。那宝贝倒是诱人,只不过那时候裴不回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便将这两人给打发了。 如今,他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这七色沙场上有他布的大阵,没有人能无声无息地躲在这里这么久。 “殊迟身上有上古玄云仙宝,藏匿其间可化为渺渺浮云,隔绝所有气息,就是大能者来了,轻易也无法察觉。”她说着,伸手朝天际一指,那里是片浮云,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只是她话音才落,那片浮云便像遇到狂风一般,云雾散去。 但这沙场上并没有一点风。 一道人影自那散去的浮云间缓缓显露。 “小友,别来无恙。”她面露微笑,望向来人,眼中并无一丝异色。 裴不回望去,果然见到了那个少年。 他仍旧是数月前被赶走时的打扮,一身玄色衣袍,长发高束,发上圈着暗金色骨冠,一张脸干干净净,眉目飞扬,本该是英挺的少年色,却又被他额前墨咒染出了妖异惑颜来。 的的确确是殊迟,他竟在这里一声不响的蛰伏了数月,到底想要找谁? 裴不回猜测着,却看他人影几变,已到眼前,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他们。 不,不对,殊迟看着的人,只有一个。 他死死地盯着她。那眼神如同穿越了数千年时间的星光,都落在一个人身上,那其中,有着被强自压抑后的风平浪静,如深海幽泓,没人看得出这幽泓之下波滔汹涌的一切。 良久,殊迟才开口:“你没死!” ******回忆分割线******* 三千年前。 “青棱仙友,此处便是这一个月你休憩的洞府。”由火璃狐所化的妖修将青棱带到了一处石洞之前,朝她拱拱手介绍道。 匆匆一观天景之后,季遥歌便着人将一众修士带到了各自的休憩之处,青棱所分到的这处洞府,并不与其他修士在一处,而是单独在这山峦的东面。并且,和其他修士有所区别的是,他人分到的是华丽殿宇屋舍,而她的……真的只是“洞”府。 她的眼前,是一个开凿在悬崖山壁之上不过两人高宽的紧闭石门,石门之上重墨刻了“小灵泊”三个字。 “多谢仙友。”青棱没多说什么,接过那妖修手中进洞的小令牌,客气地道了谢。 “不打扰青棱仙友休憩,在下告辞。”那妖修只用带着好奇的眼神打量了她几眼,便躬身退去了。 石门打开之后,是让人吃惊的景象。 眼前一切,都和青棱想像得完全不同。她以为石壁之后是个幽深洞府,即便是其间装饰再华丽,明珠再璀璨,也逃不开石洞的幽暗窄小,然而,石壁之后,却是另一番天地。 碧湖垂瀑,莲生为路,接着湖那头一方绿地,那里筑了间三层高的阁楼,飞檐勾角,坠着莹石风铃,楼外一片花开繁景,如同浮在湖面的锦锻。 天光透亮,万里云空,远山飞鸟如同墨画,这悠然之意宛如仙人避世之居,根本就不是石洞之景。 这石壁之后竟是一处小秘境。 青凰川好大的手笔! “啧啧,须弥之广,芥子之微,青棱,你赚大发了。”裴不回叹道,他眼珠四转,打量着小灵泊中的一切,迈步超过了青棱朝对面楼阁掠去。 这地方别人轻意进不了,所以他不需再假装,痛快! 青棱跟在他后头,踏莲缓过,走到了阁楼之前。 这里景致虽好,然而最叫她诧异的却是这小灵泊中的灵气,青凰主川上的灵气本就比外面强了无数,但这小灵泊却好像是个将灵气融汇在一起的瓶子,因而这里的灵气更加庞大精纯,只不过与外界不同的是,外界灵气生生不息,这里却是固定的。 裴不回不知发现了什么,发了一声意外却满意的哨音,人影已经消失在那三层阁楼之中,青棱阁楼四周走了走,不知想到什么,站到了湖畔上。 这池碧湖清澈见底,并不深,下面是大颗的棕石,湖水莹润,还泛着轻浅微光,并非凡物,青棱蹲下掬了一捧湖水起来,湖水从她指间漏下,却在她手掌与手背上留下一层月白光芒,这些光芒倏地一下暗去,带来一阵温凉清爽的感觉,从手上一路蔓延至心头。 “元熙水?”青棱眼中一亮。 元熙水是由水灵气所化之物,除了灵气纯粹之外,浸泡其中还可滋润经脉,去浊化垢,更能让魂识归一,静心平气。 她此时心思繁重,正可借此水让自己冷静下来,去理清那个荒谬而可怕的念头。 这么想着,青棱赤足踏进了水,清爽的滋味从脚上游走四肢,有种沐浴后洗净一切的舒坦。修士日常虽有清净咒可用,但比起真正沐浴净、身,仍是有差别的。 “青棱,这几日我需要在这阁楼之上静闭,你勿扰我。” 正想着,裴不回的声音传来。 “知道了。”青棱头也没转了回了一句,脚步加快,掠水而去。她褪去衣裙,穿进了飞瀑之间,随手在这湖边加了一道灵幕屏障隔绝外界。 温凉的感觉彻底包裹了她。 所有的感知在这水的冲洗环绕之下,都渐渐清晰敏锐起来,思绪被一条条理清。 穆七言,同姓不同名,他真的不是穆澜吗?熟悉的笔迹和声音,青棱无法解释这惊人的相同。但是穆澜在万华之上修行万年,为了进入上界不惜想尽一切方式,可这穆七言已在这天仁呆了近万年,早已是这上界强者之首,又怎会和穆澜是同一人? 再者,不论是千多年以前,还是千多年以后,穆澜都被她手刃,又怎么可能突兀地出现在这里? 莫非,是她心中梦魇未去,才见了相似笔迹,闻了相似声音,便着魔似的将二人想到一起。若是穆澜真的未死,又已是青凰川川主之尊,那该是她这辈子遇过的,最骇人听闻之事了。 但,那又如何?就算是穆澜,他们再相遇无非又是一个你死我活的结局,飞升之前她已无恐惧,飞升之后,又何必再生妄念。 不论这仙途多少艰险,唯强可破。 是了,不管从前还是现在,她这条路一直没变过,活着,变强,强到无人可伤到自己,也无人可以伤到她想保护的人。也只有这样,哪怕有朝一日真要和这个天地里最强者为敌,她才有可战之力。 恐惧也罢,烦恼也罢,猜测也罢,都是徒劳无用的思绪。 活着,强大,这是她要做的事,不论是遇了何事何人,便那穆七言真是穆澜,忘死一战便好,那么,她又何须烦心? 心渐渐平静下来,她似乎与这湖水融为一体,进入忘我之境。 数日时间已过。 青棱魂识之中被生气包覆的断恶神剑,剑身之上生气忽然一减,藤蔓竟自行游褪,一道虚影悄无声息浮现。 虽然伤了元神,但剑灵却已然尝到虚灵实体之感,加上吞噬了朱家兄弟的元神,又得青棱生气修复,反而让他对这虚灵实体有了更深一层领悟,与朱家兄弟大战之前,他已是濒临突破的境界,因这一番机缘竟让他在短短数日之内,突破了瓶颈,不仅修为大增,还与青棱的魂识联结更为紧密,竟有了能控制青棱一身本源生气之力。 这让唐徊眼中有了些喜色,这么长久以来,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正在逐渐站到她的身边。魂识虚空之中一片虚无,除了他之外,别无他人,唐徊记起青棱收他进剑之时说过的话,忽想将自己如今修为情况说于她听。 就算是养虎,他也想她清楚明白这只老虎如今情况。 如此想着,唐徊竟自行脱离了她的魂识虚空,虚影出现在了外界。 触目所及的,只是一片水气氤氲的碧湖,身后是哗哗作响的水声,唐徊四望一眼,心中似有所动,猛然转头。 这一转,让他到了嘴边的“青棱”二字一收,眼眸骤然大睁,而后重重一缩。 一瞬间,他脑海之中再无他物,只剩下青棱。 青棱站在飞瀑里,闭眼合唇,似乎在入定,飞瀑的水重重落在她的头上身上,溅起满天水珠,化成月白浅光笼在她的周身,她神色宁静,任由湖水流过眉眼鼻唇,从下巴上滴落。 唐徊只觉得灵体如被雷殛一般,几近爆炸。 她腰部以下都浸在湖水之中,满头乌发披盖周身。他只看到乌发间隙之间,她圆润的肩头,修长的脖颈,以及丰盈挺俏之处的诱惑线条,与腰间一抹勾人的弦月弯曲…… 水面发尾晃动如浮藻,与水雾一起,掩藏着水面之下无法窥探到的全部美丽,他视线滑下之后,只望得到那一点点微末影子,但这一切,也足够让他疯狂,让他素来自负的冷静自持化为乌有,也让他甘愿冒着元神散尽的风险,想再次化出实体,将她拥入怀中,尝她唇间丹色,颈间香滑,以及她所有的一切。 情爱之欢,他从无兴趣,纵然当年与墨云空双修,面对那万华的倾城绝色,他亦没有过片刻动心动情。二人之间,除了结伴修行,便再无其他,这其中固然有墨云空无情的缘故,但他也从没生出过哪怕一星半点的欢爱欲、望。 不像今天。 若他如今还有心跳呼吸,大概此刻呼吸和心跳都会静止。而即便只剩下元神灵体,唐徊也仍能感觉到须臾间就已爬满全身的火焰,属于这世界最原始最粗浅的男欢女爱之惑。 原来不是他心中无爱,只不过面对的人不同罢了,就如同当年烈凰境中,他受九鼎反噬,自缚于石壁之上,受尽苦楚时对青棱说的那一句话。 “只因为,她们不是你。” 于是他甘愿受尽火焚之苦,宁愿灰飞烟灭,也不愿寻那最简单的解药。 原来,他们二人之间,从来都没有萧乐生,一开始,就只有他唐徊! 他太想自己能毫无顾忌地触碰到她了,这念头如疯长的藤蔓,肆意冲撞着他的所有感知。 蓦地——青棱睁眼。 水珠从她睫毛之上振落。 “你看够了没有?!”青棱已一手环上胸口,另一手虚抓一把,断恶神剑便出现在她手中。 她声音之中虽有愠怒,但眼神却无波澜。比起这些,她更在意的是,唐徊竟能在她不知不觉的情况之下,脱离束缚出现在外间。 唐徊早已飘在她身前,很近地俯望,青棱睁眼便对上他眼中噬人火焰,依稀是那年烈凰境内焚烧她的缠绵悱恻,她眼眸一眯,耳边闻得他喑哑难耐的声音。 “青棱……” 断恶剑一振,她已将他收入剑中。 湖间涟漪泛动,她从飞瀑之下走出。 “裴兄,我想将这里灵气带走,可有办法?”青棱声音远远地,传到了阁楼之上。 裴不回从楼阁最高处的小窗望出去,水面之上踏来白衣青棱。她不再是素青劲装,而是一袭宽大白袍,松松垮垮地罩着,笼出她一身清峻挺拔。 湿发未干,水珠不断滑落,可那衣袍却避水不湿,水珠顺着脸颊滑进她的衣襟,竟是毫无拘束的不羁,女儿之姿,男儿之态。 裴不回觉得她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似乎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有了些改变,而这改变让她显得危险又迷人…… 第195章 PART.1 小灵泊中的灵气,比之当年蜃楼国的晶母,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年一星晶母,都足够让她境界突飞猛进,这小灵泊中的灵气若能收为已用,她到达下一境界之前,都无需再为寻找灵气充沛之处而烦恼了。 但是灵气这东西,虽然有可容纳之物,比如灵髓,但能容纳的灵气也是有限的,小灵泊中蕴含的灵气庞大纯粹,所需要的容纳之物非天材地宝不可。但这东西再珍贵,也并非没有,裴不回手里就有不少可以容纳灵气的宝贝,只不过这类宝贝很少用得上,因为没什么人有能耐将灵气抽走灌满容器,抽取灵气所用时间虽然不像修炼时吸收灵气那么慢,却也绝非两三天就能完成的。 “什么?带走灵气?你在痴心妄想什么?”裴不回嗤笑了一声,“要抽走灵气,首先要一个上好容器,容器就罢了,你还要在这短短一个月内就抽空?别告诉我你准备凭借噬灵蛊,我还要靠你去川上帮我找东西!” 他替青棱疗伤过多次,又曾替他设计打造过甲衣,对她身体的情况再了解不过了,她能想到的办法,他一样想得到。 “听裴兄言下之意,你似有合适容器?如果你有这样的宝贝,我愿意以灵髓交换。其它的,就不劳裴兄操心了,不会误了你的事。”青棱已经从湖里踏水而回。 裴不回皱了眉,他想了想,手里忽然翻出一件木雕,木色乌金,木纹深刻,这木雕有裴不回两个手掌大,被雕刻成屋宇模样,勾角飞檐、梁瓦门柱,栩栩如生。 “木髓晶母?”青棱一眼便认出他手中东西。 木髓是木灵聚成的灵矿,矿有矿母,矿母三千年生成晶母,与当初她在蜃楼国所遇的天地玉晶母是近似之物,只不过木髓是单一灵气罢了。她眼前这木髓晶母体积庞大,但上面灵气却很稀薄,显然是晶母灵气被消耗完全后,才被人雕作屋宇,形成容器。 “500灵髓。”裴不回挑眉报了价,也不问她要做什么,怎么做。 青棱这脾气,这些年相处下来,他也摸清了一些,她直来直往的脾性,能说的一定不会瞒,若他问了她也不答的话,那就是她有所保留的秘密,多探究也无用。 当然,也可能他们间的信任没到那一步。 这东西虽然稀罕,但用处不大,于他根本无用,换灵髓再恰当不过。 “成交。”青棱一口答应,取了五百灵髓交给他。 木髓晶母入手微沉,青棱指腹顺着木纹来加摩挲着,仍旧站在原地,抬了头问楼阁之上的裴不回:“裴兄,你我已经进入青凰川主了,不日便有机会登上山巅,你能告诉我你的打算了吗?” “打算?”裴不回从小窗里往外又探了探头,半个身子悬在窗外,沉吟了一下方似笑非笑地回答,“五川盛会的最后一天,是五川之主协力开启永昼国的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必定都会集中到这里,以防出差子,所以这一天就是我们出手的好时机。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先要打探到通天圣祖的躯体在青凰川上的位置,才能进去一探究竟。” 五川盛会共三十日,她已在这里呆了三日,算上她施法时间,估计最后能用的时间不超过二十五日。 “我知道了。”青棱思忖了片刻,倏尔手掌一合,收起了那木髓晶母,脚下却忽然藤蔓狂抽,一路长到了湖中心,竟聚成湖上碧藤浮岛。 她纵身飞起,上了浮岛。 “裴兄,等我两日。”清脆的声音远远飘来。 坐在楼阁上的裴不回已经看不见她的身影了,她才踏上浮岛,藤蔓便向上生长着,将她整个人都包覆在了其中,藤蔓上带着她的本源之气,显然是用来防止他人窥视。 “知道了。”虽说好奇,但裴不回还是收回目光,盯着自己眼前的事物沉思着。 他已出关了吗?赶得及吗? 那厢青棱已被自己的藤蔓包裹,藤蔓中光线幽青,她虚抓一把召出了断恶剑,断恶剑被困在她的魂识虚空已经许久,乍然出来剑身不禁一颤。 “出来吧。”青棱轻声一喝,唐徊的身影便出现在剑身之上。 他似乎还没从刚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眼神如焰,落在青棱身上。 这眼神,有着让人窒息的疯狂和灼热。 藤蔓所包的空间顿时显得异常狭小起来。 这让青棱原本冰冷的面容有了一丝松动,她微不可见地小偏了一下头,仿佛要躲避他毫无避讳的目光。 “你的修为精进了?”青棱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平静。 唐徊点头,没有隐瞒,目光却仍紧紧落在她身上。 “朱家兄弟的元神再加上你的本源生气,让我的灵体更稳固了。”唐徊说着顿了顿,“青棱,除了化虚为实,练成实体外,我还可以使用你的本源生气与苍穹之力,似乎我和你的魂识相融了。” “恭喜。”青棱闻淡淡开口。 唐徊见她脸上没有惊讶或者怒意,甚至就连原来面对他时的冰冷都没有了,他没来由地心一顿。 “青棱,你……” “唐徊,你知我这一生有过两个师父。”青棱打断他的话,“你算一个,另一个是玉华宫穆澜。” 闻得她忽然提及“师父”二字,唐徊顿时沉默起来,他试图在她眼里寻找一些情绪波动,然而她的眼神极其平静。 关于穆澜,他初为剑灵之时,便跟着她听过墨云空所述的一切来龙去脉。这个男人,是青棱心里另一个碰之不得的禁忌,就是因为他,青棱才有了那后来的凡骨历炼。当真是个心机极其深的人,但这个人不是已经死了? 她怎会突然提及他? 青棱说着,嘴角勾了勾,笑容有些听嘲意。 “不过,对我来说,穆澜才是我真正的师父,我得他百年抚养,悉心教导,从少不知事的婴儿,长成万华的巅峰修士,整整一千两百年,我视他为师为父。”青棱直视唐徊,眼里血色一闪而过。 唐徊仍沉默着,眼里却似乎有些痛。 “可最后我和他,一样是不死不休。” 她眼里血色叫人恐惧,唇边的笑忽收,眼神一沉,道:“你一直要我利用你,那现在就是时候了。穆澜……也许没死,而且可能在这青凰川上。” “不可能!”唐徊和她一样,觉得这个想法荒谬。 “这世上没什么不可能。你当初一剑将我从山巅打落,不也没想过我仍然活着。那声音、字迹都如出一辙,再加上如今青凰川上的人对我多有注意,所以这一趟五川盛会,我除了要助裴不回寻物之外,还要弄清楚,这青凰川主到底是何人。” 青凰川主…… “青棱,这太危险了!”唐徊脸色一变,伸手欲抓她手臂,手却从她臂上穿过。 他没想过青棱怀疑的对象,竟是青凰川主。是别人也就罢了,青凰川主是这天仁仙境至尊,若真如她所猜,一旦遇上,她绝无一丝一毫胜算。 “我自有安排。如今只是怀疑,并作最坏的打算而已,这趟青凰川我一定要上。这几天你留在这里替我护法。”青棱手一挥,将断恶剑插在了藤蔓的缝隙之间。 “你要上青凰,又为何要我在此处护法?”唐徊问道。 “你马上就知道了。”青棱说着,忽闭了眼,身上浮现淡紫光芒。 那些淡紫光芒渐渐化成一个人形轮廓。 唐徊脸色冷凝,望着那淡紫色的人形轮廓一点点地清晰起来。 不过半日时间,这人影已成。 青棱的身上,忽然走出了另一个她。 “唐徊,她/我会留在这里,将小灵泊灵气收入这木髓晶母之中,在这藤蔓之中,有传送之阵,若是无事,待这里灵气抽这完,你们/我们可借这灵气到我/她身边,若是危急,我/她亦可借此阵回来。”两个青棱同时开口,声音叠在一起,“你我魂识相联,可以看到我/她在川上情况,如若情况有异,你们/我们可自行逃去。” 唐徊已明白她的打算了,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竟然可以一分而二。 一个,是烈凰里尊者;一个,是太初门里借噬灵蛊和千针换骨重生的小修。 同一个人,两具躯体,她的命有两条,这是她最后的依仗。 “唐徊,你是我最后的退路!”两个青棱同时开了口。 最终,她还是选择了相信他。 第196章 PART.2+甜蜜小剧场 幽青色的藤蔓之中,青棱盘膝浮坐在半空,木髓晶母在她身前转动不停,一束白芒自她额间钻出,涌入木髓晶母之中。包裹着她的藤蔓形如球状,浮于湖面,外观看上去并没什么特别,但在这湖面之下,那些藤蔓却疯狂地生长,从湖底钻入了这小灵泊地底下的各处角落,肆无忌惮地抽取着这里浓郁的灵气。 断恶剑仍旧斜插在原地,唐徊虚影盘坐在剑上看她。 眼前这个青棱,修为只到返虚而已,身上带着噬灵蛊,被她留在这里吸纳灵气,而出去的那个她,才是拥有真实修为的青棱。 正因为这里的青棱修为低,她才将他留在这里护法。 唐徊神色冷凝着,目光凛冽。 她说,他是她最后的退路。 这意味着,最坏的结果是,她放弃自己灭劫期的修为,保全他眼前这个分身。 而他,是她手里最强的剑。 五川盛会已经开始五天了,所有修士都被带上了青凰川巅。 青棱与裴不回、铁骁以及封广云呆在一起,参加了于青凰川极穹殿里举行的五川盛宴。 这极穹殿其实是个以天为顶的巨大莲形石台,台上设有几案蒲团等物,案上是些稀罕的灵果仙酒,用来招待上青凰川的修士。 从这极穹殿上望出去,巅上云渺渺,一望可触天仁四方,抬眼便是烈阳苍穹,似乎伸手可碰及天穹,这里的灵气已不能用浓郁来形容了,哪怕只是一个呼吸,都能察觉到天地精萃之气,若呆在这里修行,则会是外间十倍之力,难怪这么多修士死也要攀上这青凰川,占据一席之地。 极穹殿的四周,都有魔琴仙铃,自动奏出动人乐曲。 青凰川下那九百九十九重山峦来的修士,都被安置在了这里,青棱他们也在其间。这里的修士,修为最高已到灭劫大圆满,即将攀至天道初窥,因而青棱与封广云虽然是百重山峦之上最受瞩目的人,在这里却毫无存在感。 有团云远远浮在这极穹殿的右上空,云上站了六个人。 青棱看到季遥歌站在这六人的最后一位,她隐约已经猜到这六人便是季遥歌口中所说的青凰七子。 “封兄,你可知青凰七子?”青棱问封广云。 “青凰川主之下,便是青凰七子了。”封广云却似乎很奇怪她会问出这问题。 因为,青凰七子的威名,尤胜青凰川主。 倒不是他们修为强过青凰川主,而是因为青凰川的事,大多都由他们打理。 青凰川主本身虽然修为强悍,却不怎么打理川上诸般事宜,几乎是避世而修,因而天仁之上的修士,虽知晓他的强大,但真正能见识到的,却是他这七个徒弟的手段。 “这青凰七子,乃是青凰川主的亲传弟子,一共七人。不论何种情况,人数都不会增加,除非有人陨落。一旦有人陨落,排在其名下的弟子位份便自动上升,空出最后一席,等待新的同门。”封广云见她确实不知,便细细解释。 “今天只来了六个人。”青棱若有所思地看着云上六人。 “嗯,听说原来的青凰第六子已陨了三百年,这空出的一席之位,也不知会落到哪个有缘人头上。”封广云说着,眼里闪过一些精芒,意有所指地续道,“前几次,川主有从这川上修士中挑选徒弟的惯例,你看排行第三的那人,就曾经是持有金苔玉牌的修士,短短一千年,如今她已是七人之中最受川主喜欢的一个徒弟。” 金苔玉牌…… 青棱看向站在第三位的修士,云上六人,四男二女,除了季遥歌之外,这个人便是另一女修。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那女修本来正望向云下大修的眼神,忽然转了过来,与青棱的目光远远地撞在了一起。 她容颜清丽,眉宇间竟还有些少女稚气,看着可亲,不像是修行了千百年、心硬手狠的修士。 不知是否错觉,青棱好像看到她对自己笑了笑,又很快转开了头,下一刻,有道充满邪冷的气息突兀传来,叫她魂识没来由一冷,似乎自己正被人用阴毒如蛇的目光窥探着。 “也许这一次,这一席之位会落在我们这些修士中间。”封广云道。 “或许吧。”青棱意兴斓姗地随口答道,体内生气却已自动游移四脚百骸。 因为分、身关系,她的修为虽然没变,但元神却弱了,无法感知这气息的所在,但她可以肯定,这青凰川上确实有人对她怀有恶意。 小灵泊中,她强行将自己一分为二,为的就是留下最后一条退路。如果她在这里遇到不测,只要小灵泊中的分、身不死,她便不死,那木髓晶母中的灵气可助分、身修行,她只需要逃离青凰川寻个隐蔽之所闭关吸收灵气,不出三百年便可恢复修为。 这便是她一定要留唐徊在小灵泊中的原因,他守住的是她的命。 忽有似梵唱般的声音传来,遥远天际的云层在眨眼间暗沉了下来,天一下就黑了,可这山巅上原本徐徐吹绕的清风却猛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整个空间突然凝固一般。 几束金光隐约闪起,在云层之中穿梭如龙行,陡然间,一阵庞大的威压如天塌般倾倒而来,压在了整个青凰川巅之上,一切絮语声都全部消失,山上静悄悄的,所有修士在这阵威压下都不得不伏下身子,咬紧牙关承受着。浮云之上站着的青凰六人早已跪下身去,远眺着天空异情。 青棱也一样低了身子,额前细汗已出,魂识无法释放,她只能强仰着脖子,眼神如刃。 金光各自缠绕,云雾化作五道庞大人影,于天际肆意变幻着形状,有声音从上面传来。 “转眼又是五百年,你们五人这青凰川论法,不知这一次会如何?”傲然如龙的声音从远空传来。 “你我之间的论法,与山上诸修何干?莫要吓到他们!”又有人“哈哈”大笑着附和道。 “好了,让他们散去吧。”淡漠的声音传下,又是另一人。 …… 这便是五川之主,他们面都未露,便已威慑众修。 短短几句话时间,这威压已去,金光忽逝,天色恢复了平静。众修心情各异地从直起身来,均是神色寡白、汗湿衣襟的模样。 而在这么多的人当中,只有裴不回仍旧站着,傀儡般的模样没什么变化。青棱心中有些讶异,她知道裴不回修为深不可测,但她也没有估算到他的修为竟能在五川之主的威压之下仍旧不受影响的地步。 这是不是意味着,裴不回的真实修为与青凰川主接近?! “诸位仙友,五川的朋友皆已驾临,五百年一次的盛会正式开始,青凰川将在这接下去二十日之内向诸友开放。”青凰七子排在最前的一个人开了口,声音如雷,响遍青凰川每一个角落。 随着他的话,这山上各处都传来一阵欢声,从极穹殿望出去,可以看到各处峰头之上都站了诸多修士,其中五座大峰之上更是浮起着巨大的标志。 “那是天仁五川在这盛会上设下的试炼,每川各一个,若能通过试炼便可获得各川之宝,这些都是上来的修士必争之物。青棱、铁兄弟,可有兴趣一观?”封广云顺着青棱的目光望去,笑着与她解释。 “那……那又是什么?”铁骁指向了这五处山峰北面的一个巨大阁楼,那阁楼之上一样浮着巨大标志,却不属于任何一川。 “那是青凰川为来的修士们设的论法所——听宵阁。说是论法,其实里面是个交易拍卖的地方,不论哪个境界的修士,都可以进入,在里面出售或者以物易物,换取所需的宝贝。因为来的人很多,修为从低到高都有,所以这听宵阁是天仁之上最大的一个交易处,一样也是来的修士必去之处。可惜这样的机会,五百年只有一次。”封广云解释着,“除了这几个地方外,还有花湖、仙兽窟、灵蛟渊、胜海等处可一探,这些地方是单灵最充沛之处,又有些奇花异草仙兽可寻,是我们这样修为不高的修士最佳的去处。另外青凰川的十五处秘境也会开放其中五个,不过凭我们的修为还进不了。” “封兄对这青凰川了解很深。”青棱已站了起来,笑问着,目色温和。 “我以青凰川这山巅为我千年目标,所以一早已经了解过了。”封广云答她,“你想去哪处?我们同行。” “除了这些,还有其他地方吗?”青棱问他。 “剩下的,都是是青凰禁地。” “禁地?” “比如二十日之后,五川川主要开启的永昼国封印所在之处,便是最大的禁地之一。”封广云眼里忽然闪过些异色,“你对禁地有兴趣?” “好奇罢了。”青棱说着已浮空而起。 “青……青棱,你要去哪里?”铁骁问她。 “抱钟峰。”青棱报了个名,便纵身飞去。 抱钟峰是汇心川所设的试炼所在,这汇心川川主乃是无忘大师,修的是慈航佛心,因而这汇心川上下皆是佛修。 就在她与封广云对话的过程之中,裴不回已经用魂音告诉她可以先去此处试试。 “你旁边站着个活宝贝,放心去吧!佛缘这么深的人,不要浪费。”裴不回是这么告诉她的。 他说的是——铁骁。 封广云是最后一个跟上去的,他看着青棱的背影,嘴上的笑却忽有些冷凝,并没有先前的半分热络,他想起了昨夜那人与他作的交易——青凰第七子的位置,着实诱人。 及至抱钟峰,上头已经满是修士了。 “今年汇心川的试炼奖励,仍是四方佛铃、六藏经与大道轮回幡,已经一千五百年了,都没人拿得走吗?”旁边的修士交谈着从青棱身边走过。 青棱望向了峰头上被几束月白光芒笼在其中的三件宝贝,它们分别是一只金朱二色的佛铃,一枚玉简与一面不过手掌大小的褐色小幡,详和且平静的灵气从这上面传下来,带着悲天悯人的慈悲,让人不自觉地平静下来。 “听闻汇心的试炼已经连着三届盛会,都没有人可以通过。不过汇心的试炼不会伤及性命,并且会根据每个修士的实际境界进行调整,所以试试无妨,不像其他峰头,要得那点彩头,非要拼个你死我活。”封广云走到她身边再度解释着。 青棱点点头,纵身飞上了放着仙宝的云台,仙宝之上放有玉牌,上面刻着宝贝功用。 三件仙宝都是天仁难得一见的至宝,其中四方佛铃可发出佛音形成四方佛屏,能挡天道初窥后期修士的全力一击,是极强悍的防身之物;六藏经则是修炼元神的功法,练后能让元神进入六藏忘我境界,无惧一切幻术;至于大道轮回幡…… “打开轮回之阵,渡引一切亡灵踏上归途。黄泉路难、忘川水苦,一入轮回,前生不再,后世无关,六道轮转,各归天命。呵呵,这大道轮回幡倒是鸡肋了,珍贵虽然珍贵,但有谁想要这等无实用之物。”封广云笑着念出那上面字句。 青棱却不由一怔。 一入轮回,前生不再,后世无关,渡引天下亡灵…… 那么,唐徊算吗? 第197章 PART.3 一入轮回,前生不再,后世无关…… 藤蔓之中,盘膝浮于剑上的虚影,在她的魂识虚空中将这句话看得清清楚楚。似乎心有灵犀一般,唐徊蓦然睁眼,眸色深邃难测,望向前方专注运转噬灵蛊抽取灵气的青棱。 轮回,重生? 踏黄泉路,饮忘川水,今生来世相逢无期,属于这一世的唐徊,连同这千载记忆,无数爱恨都通通湮灭…… 这不是他要的结局。 纵是魂灭、魄散,他也不要这样的结局。 可是,她呢? …… 抱钟峰上,三件仙宝光芒流转,仍旧夺人心魄的美着。 “青棱,青棱?”封广云叫她。 青棱回神,才发现自己竟在大道轮回幡前走了神,引得封广云和铁骁都疑惑地望着她。她没回答封广云,而是折身径直飞向了云台旁边的石座,座上盘膝坐着三个来自汇心川的修士。 “仙友,请问贵川试炼要如何参加?”青棱飞到这三个修士身前,行了礼问道。 这三个修士,均着着朱红僧衣,似佛前罗汉般。正中一人脖间挂着一串漆黑如墨的佛珠串,仔细看去,那佛珠上竟好像有瞳孔一般,像极了眼珠子。 “鄙川的试炼,需要三人一组。”中间的修士睁了眼,他生了张眉清目秀的脸庞,耳垂略厚,眉宇间有些慈悲气,颇有佛相,说话的声音也清润悦耳,毫无戾气。 三人一组? 青棱皱皱眉。 “施主,小僧无我。你们可是要参加鄙川试炼?”无我见青棱不语,笑着问她。 后面的封广云与铁骁已经赶来。他们两个人加上青棱,正好三人。 “无我师父,这试炼要如何进行呢?”青棱问他。 “鄙川试炼,不问境界,不求修为,只看诸位是否与佛有缘。进了那法阵,三位自然便知晓了。”无我笑答。 青棱随着他的目光望去,抱钟峰的峰头之上,设了一个“卍”字法阵,浅浅的月白光芒流动着,似月光般温柔。 “青棱,试试吧。”封广云手中银、枪一震,眼里浮起战意。 “你们去,我……我就跟。”铁骁挠挠头,附和道。 青棱点点头,朝着无我道:“无我师傅,在下三人想参加试炼。” “你们站进法阵,我启阵即可。每组试炼者所进的都是独立虚空,无需等他人出来。”无我双手合什一礼,又做了个“请”的动作。 青棱三人便同飞至法阵之上。 月白浅光忽然大绽,梵唱响起,声音不大却隔绝了外界所有声响,青棱只觉得一阵睡意传来,魂识竟在这安详梵唱中起了惫懒之意,她不自觉轻闭了眼眸,旋即警醒。 不过一闭眼一睁眸的功夫,眼前景象已换。 她已到了陌生地方。 这地方是一片花海,满目花色从她脚底向远方蔓延,及目四望,无边无际没有尽头,与天相接,又似乎要开到天宇一般。 青棱望去,封广云站在不远处,正闭着眼,似在睡梦之中。 铁骁却不见了。 “封兄?”青棱走到封广云身边叫他。 封广云眼眸猛然睁开,眼里杀意一晃而过,很快平复下来。 青棱却已小退了一步。 “这是哪里?”封广云望向四周,脸色已静。 “不知道。”青棱不再看他,脚步迈去,开始寻找铁骁。 封广云跟上了她的脚步,二人在这花海之中同行,身侧的她,容颜秀丽,眉宇坚毅,虽不是倾城之色,却有着尘间难寻的气度,他心头一动,忽然开口叫住了她。 “青棱。” “怎么了?”青棱回头。 “你可记得我当初问你的问题?”封广云微勾了唇角,眼神里的冷峻消融,笑容温柔似阳光,“我现在想求一个答案。” 当初的问题? 青棱眉梢微挑,想起他曾问过的问题。 “双修?”她反问他,脸上没有一点儿女情、羞涩意。 “你可愿全我求你之心?”封广云没有多说什么,该说的他已经都说过了,他现在就要一个确切的答案,一个足已影响他选择的答案。 青棱毫不避退地直视他眼中灼热。 当初她的答案是什么,现在也一样,从未变过。 “封兄,我很抱歉,我不愿。”她的拒绝,直接了当,没留余地。 小灵泊藤蔓中的虚影,面容如常,眉色却是微微一松。 封广云垂了眼帘,再抬之时眼中灼热已去,这个答案虽在他意料之中,却还是让他失望了。她已替他做了选择,既不能仙途同行,那就只能当敌人。只是,他要在这里就杀了她吗?不,不能杀!既然她是那人的威胁,那他要留着她做为筹码,这样他才有与他交易的资格。 心头数念闪过,封广云神色未变。 “无妨,有了答案便好。如此,我们仍是仙友。”封广云笑着当先一步走出,“走吧,抓紧时间找找铁兄弟。” 青棱淡笑不语,却在他越到她前方之时,嘴边的笑倏尔冷凝。如果她没有感觉错,刚刚那一瞬间,他身上传来的是绝杀之气。封广云绝对不是双修不成,便与人反目成仇的人。 那么,这杀气是为了什么? 心怀各异的两个人,在这花海里漫无目的走着。 就在二人专注地寻找铁骁踪影,警惕着四周试炼异兽之时,他们脚下的花海忽如海浪上下起伏,又像一方巨帕,四面八方包裹过来,竟要将二人包在其中,青棱与封广云俱是一惊,纵身朝着天空飞起,可这天宇却忽然呈现出一张邪恶脸庞,裂唇怪笑着朝下压来,像那年青棱在苍穹中看到的苍穹守护兽穹影。 他们无路可逃,术法用出来,仿佛打入棉絮般,毫无反应。 须臾之间,四周彻底暗去,再亮起之时,周围景象已变,他们二人都已看不到同伴,只剩下铺满天空的一幅巨画。 这巨画带着催魂之力,让封广云和青棱眼前一花。 四周景色轮转,仿佛岁月渺茫眨眼便逝,等这轮转停止,两个人看到了各自不同的景象。 地狱修罗场般的地方,封广云身染血色站在焦土之上,天空残阳如血,脚下是无数骸骨断刃,他一个人迎着这幽深地狱的夜,笑得苍凉得意。 他终成这天地间最强的人,却为什么,一丝喜悦都没有。 除了寂寞,他身边只剩下这遍地枯骨。 “唉……”天际间悠悠叹息传来,似暮鼓晨钟,“屠路无回,若成大道,当是血满仙途。施主,尔非我佛有缘之人,请出吧。” 封广云面色一变,人已从眼前的虚景中跌出,竟回到了抱钟峰的法阵之上。 他的试炼失败了。 另一厢,青棱诧异地盯着无垠苍穹。她发现自己站在一方城楼断垣之上,身后是如废墟般倾塌腐朽的庞大城池,这城池遥无边际,蔓延至苍穹之中,如同浮舟飞向远方。她心头一惊,转身望去,废墟间竟忽然站起无数透明身影,如同亡者之灵。 它们摇晃着跪倒,高喊:国君。 她忽然便觉得心头大恸,身上的血似燃烧了一般,强烈的恨意升起,几乎要焚尽一切。 那恨意,不知何来,也不知何往,像凭空而现似的。 比起当初唐徊剑杀乐生,这阵恨意过之而无不及。她自问道心已坚,不论爱恨都已影响不到她,但如今,这心头乍起的恨意杀念,是怎么一回事? “青棱。”有个声音忽然响在她耳边,她转头,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玄衣金冠,明明离得很近,她却看不清他的容颜。 随着这一声叫唤,这庞大城池的四周忽又浮起无数修士,他们各聚一角,远远看她。 用仰望的姿态、敬畏的目光……看她。 这一幕,到底意味着什么? …… 抱钟峰上坐着的无我,面色忽然一变,眼眸骤开,一直平静的脸庞上出现诧异愕然的表情,而他身后的另外两个佛修,已面色发白、嘴角泌血。 峰上的法阵光芒忽明忽暗地闪着,像随时要熄灭的烛火。 随着这异变,整个青凰川忽然间震颤了起来,仿如地动般,紧接着,这震颤绵延开来,像地底蛰伏的妖魔鬼怪,都要破土而出般,压都压不住。 暴烈的阴灵之气顷刻间由下而上,突兀地覆盖上来。 封广云站在阵中心,很诧异地盯着这阵异相,裴不回被青棱留在了法阵之外,此时虽然表情未变,却止不心头惊意。 这阵阴灵之气,是从这青凰川之下传上来的,而这川下镇压的东西,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慄。 裴不回有预感,这异变乃是因为刚刚进入法阵的青棱三人,但到底发生了何事,他却也参不透。 “怎么回事?”所有修士都茫然四望,不知出了何事。 天际正在论法的五川之主面带震色地停止了论法,于云端望向下界。 “穆兄,永昼国的封印,可是出了问题?”止戈川川主夜嚣面色沉冷地望向坐在上莲座之上的男人。 那人眼眸未开,在这异变之下,仍是满脸平静。 他并不开口回答。 而山下涌起的那阵阴灵的气息越来越浓厚,像要吞噬天光般。 青凰川上修士以为是五川川主论法之故,便又各自惶惑地抬头望去。 只不过瞬息之间,一道金芒却忽从抱钟峰的法阵之上绽开,似一朵金莲大开,渐渐覆盖了青凰川,也覆盖了那突然弥漫开的阴灵之气。 阴灵之气被这金芒镇压,缓缓消褪,戾气躁意随之被广博慈悲的气息祛散。 一切开始恢复平静。 无我和另两个佛修,诧异至极地站起,他们已经无法再控制峰上的这法阵,只能眼睁睁看着这金芒压下了阴灵之气,却也让法阵的光芒彻底熄灭下去。 稍顷,青棱身影也出现在法阵之中,她眼里难得地出现了几丝茫然之色。 而与她同样茫然震憾的人,还有唐徊。 青棱所看到的东西,他也一样看得清清楚楚。 那景象意味着什么,无人可知,而最终站在她身边的那个人,似乎……并不是他! 青棱一现,很快的,金光又起,他们两人没有寻到的铁骁,也回到了抱钟峰上。 只是这个铁骁,和他们所熟知的那个憨傻的男人,全然不同。 他已褪去半身衣服,满身金芒,如金身罗汉一般,双手合什闭目浮在半空,他的背上,一尊金佛光芒流转不歇。 就是这金佛慈光,将那阵暴起的阴灵之气给压了下去的。 云端之上,一直沉默着的汇心川之主无忘大师忽然站了起来,朝着其他四人合什一礼,开口道:“阿弥陀佛,有佛缘之人,终于到了。四位仙友,请恕老衲失陪。天下善德佛金身已现,老衲需亲往迎接。” 言罢,他袈裟一动,人影已失。 最上方莲台上的男人,终于睁了眼眸。 “等了这么多年,你终于回来了。” 第198章 PART.4 因为这一场异变,许多修士都从其他峰峦之上飞了过来,落满了这抱钟峰四周的树梢崖头之上。 抱钟峰上的这个“卍”字法阵,灵光已然黯去,地面龟裂,如被地底妖鬼撕裂一般。 铁骁身上的佛光仍旧缓缓流转着,让这抱钟峰上的修士均感觉到了温暖如阳的慈悲之气,这四野惊鸟惧兽似乎都被佛光安抚了一般,从刚才暴躁的状态回归到了宁静,阴气尽退,四周修士均神色各异地盯着这阵上三人。 唯有青棱,她不仅没有感觉到一星半点的慈悲之气,甚至她的身上弥漫着的是阴郁暴躁的气息,刚才这佛光大绽,阴气被压抑下去的那一瞬间,她分明听到了有什么东西在召唤她,不是在这“卍”字法阵幻境之中,而是站在这峰上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了。 这青凰山她头一次来,这天仁仙境她亦才呆了五百年,怎么她却忽然觉得,她已经在这里呆了几千几万年,似乎这里才是她的归宿一般? “青棱!”忽然一个声音在她魂识之内尖锐响起,将她从彻底失神的状态中给拉了回来。 “你魔障了!”裴不回的声音剑一样锋利。 青棱回神,沉眸望了他一眼,才望向四周。 四周属于汇心川的修士,都已经跪倒在法阵之前了,确切点来说,他们跪的人是铁骁。 铁骁此刻浮于半空,如同一尊金佛。 “你适才见到了什么?可有异状?有没通过试炼?”封广云站到她身边低声问她。 青棱压下心头种种疑问,摇摇头道:“见到些异相而已,不知有没通过试炼,突然就被送出来了。” “没有声音告诉你吗?” “没有。”青棱在幻境之中时,除了幻象之音,什么都没听到。 封广云看了她两眼,道:“真是奇怪。我见过异相之后,便听到有声音告诉我,我失败了。” 青棱眉头一皱。 她什么都没听到,这意味着什么? 而铁骁呢? 他如今这状态又是怎么一回事? 从一进这法阵开始,他就失了踪影,到底是遇到什么了? 种种谜团同时袭上心头,青棱一时半会根本理不清头绪。 “阿弥陀佛,一千五年,总算有人过了这试炼,而天下善德佛也终于出现了。” 忽然间,天际佛语般的声音传来,带着慈悲的威压浩浩而至,像漫天洒下的佛光。浅金光芒闪过,有道人影落到了这法阵之前。 “师父!”无我激动地叫出了声。 “无忘大师!” “是汇心川川主无忘大师啊!” 四周各种声音传来。 青棱已然明了眼前这佛修身份。 他一身赤红袈裟,手上拄着金色禅杖,生就一张年轻而清俊的脸庞,眼眸清澈、唇角带笑,眉间一点朱砂印让他看起来如同莲上高佛,宝相庄严,却又温和慈悲。 “三位施主,老衲无忘。”他看着年轻,却自称“老衲”。 “无忘大师,在下青棱、封广云,见过大师。”青棱与封广云二人同时朝他行了礼。 无忘朝他二人笑着点点头,视线便转到了铁骁身上。 四周修士不想一场试炼,竟将五川川主之一的无忘给引了出来,都纷纷惊讶地望过来,同时被人注目的,还有站在法阵之上的青棱三人。 一千五百年没人通过的试炼,竟然被人通过了,而且还是境界如此低的修士,委实叫人惊讶。 云头之上,青凰七子也已赶到。 “三师姐,她当真有趣啊。”花念站在微霜身边,眼角落着勾魂之色轻声说着,不经意间,与峰上封广云视线一触,后者眼神微变瞬间转开,他却笑得乖张。 微霜只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接腔。 “我也觉得挺有趣的,不知道她会不会成为青凰第七子?”季遥歌站在二人身后,意味绵长地开口。 “你们在说谁?我怎么不知道?”其他四人都注意了过来,有人好奇问道。 “呵,不就是一个试炼而已,六师妹,你未免太高看她了。”花念捋了捋鬓边发丝,笑道。 “高吗?你觉得……能成为青凰七子……就叫作高看?哈哈,哈哈哈……”季遥歌忽然轻声笑了起来,声音不大却透着狂妄。 花念在她的笑声里忽有瞬间怔愣。 云上这一番对话,无人可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无忘身上。 无忘盯着铁骁一会,手中忽然绽出月色冷光,笼罩了铁骁。 “天下善德佛,该回来了。”他声音微沉,笑容依旧,眼神却凝重起来。 “铁骁!”青棱叫了一声,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忽然动弹不得。 “青棱施主莫忧,老衲只是取回天下善德佛而已,不会伤了他的。这位施主福泽深厚,乃有缘之人,受天下善德佛庇佑,不仅不会受影响,于他而言反而还有好处。”无忘一边施法,一边安抚青棱,只是不消片刻,他忽然脸色一变,手中的光竟被铁骁身上的佛光给弹了回来。 “怎么可能?天下善德佛竟不愿回归?”无忘收了法,眉头一拢,自言自语地望着铁骁,而后闭了眼,掐指一算,再睁眼时已是一片清明之色。 “竟是……赤子之心,佛手慈悲,难怪了。这仙途漫漫,他竟然从来没有沾染过半点血腥,当真是万年难寻。既是天下善德佛的选择,老衲便不强求了。”他收起眼中惊色,舒展了眉头,含笑打出了一方“卍”字光印。 那光印由大化小,缓缓进入了铁骁额前,须臾间他的额前便绽开一片白光,消弥了他身上的金色佛光。 铁骁整个人,忽从半空落下,神智未清之际,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发出一声嚎叫。 他睁了眼,眼里一片迷茫,背上的天下善德佛黯去,一切恢复如常。 “青……青棱。”他有些惧意地望着四周修士灼灼目光,叫着青棱的名字。 青棱伸手,扶起了他。 从下界修到上界,起码两千年,铁骁竟然没有杀过一人,害过一命,就连青棱都觉得不可思议,只是再一想他平时与她一起修炼,再危险的情况,他也不曾下过杀心,似乎一切又都说得清了。 赤子之心、佛手慈悲,确是万年难求,比起这漫长仙途之中的所有天赋异禀,都来得难。 无忘说完这番话,便转了头。 他的弟子无我已取来了三件仙宝的玉牌,以银盘盛着,捧到他的面前。 “三位施主,鄙川试炼,三人一组,只需一个通过,就算这试炼已过。如今你三人之间,唯铁骁施主过了这试炼,因此这三件仙宝便赠予三位。”无我望了无忘一眼,见他点头示意,方才开了口。 只有铁骁过了试炼吗? 那她也失败了…… 不过这并不重要,青棱只想知道那法阵里看到的一切意味着什么,这川上突现的异相又意味着什么。 “无忘大师,不知我们在这法阵之中所见的一切,是何意呢?” “此乃汇心万相阵,借了天地轮转之力所设,你们在阵中看到的一切,乃是因果。除了你们自己之外,没有人看得到你们所见之物。因此这因果幻象代表了什么,要你们自己去寻找答案。”无忘说着笑了笑。 “禀师父,这趟试炼,除了铁施主通过,封施主失败外,青棱施主……她没有得到结果。”无我忽然开了口。 “没有结果?”无忘大师有些诧异地看着望向青棱。 就是青棱自己,也莫名非常。 川下阴灵爆起,法阵被毁,善德佛真身出现,莫非…… 无忘望着青棱神色一变,忽又伸手掐诀算去,他掐诀的指法越来越快,指法变幻之间无人看清,然而不过盏茶时间,他手一顿,停止了掐算,可整只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居然算不出来……五行之外,六道脱离,又能逼得天下善德佛现了真身,也只有……命数如此啊!”无忘欲言又止地说着,竟抬眼望了望天,天空厚云之后,是五川之主适才论法的地方。 “无忘大师,此话何意?”青棱的心,随着无忘没头没脑的一席话而有些悬起。 “此话,无解。阿弥陀佛。”无忘竟然朝她一人合什一礼后,朝着无我点下了头。 无我捧盘上前,道:“三位施主,这三件仙宝请收下。” “只有铁骁通过试炼,就给他一人吧。”青棱随口说着,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 封广云眼中有些贪色闪去,却没开口。 “不不不,我们三人一组,大师也说了,一人人过三人都算过,如果我失败了,而你们通过,不也一样算我过了,所以,我们一人挑一件吧。”铁骁赶紧摆手,然后很坚定地看着青棱又道,“青……青棱,这一路多蒙你照顾,你……你先挑!” 青棱看了他一眼,他眼里拳拳之意甚浓,无忘说他是赤子之心,当真如此。 “既如此,我不客气了。”青棱不再废话,眼眸扫过三件仙宝,手缓缓地从第一枚玉牌移到最后一枚,然后回到了第二枚玉牌之上,第二枚玉牌代表的仙宝是《六藏经》。 她手往下一沉,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挑了那《六藏经》之时,她却忽然一换手,挑走了最后一枚玉牌。 大道轮回幡。 不是铁骁是诧异,就连无忘都诧异了。 那诧异显得十分没理由。 “我就要它了。”青棱勾着那玉牌的缀带一甩,笑道。 无忘清澈的眼眸之中,流露了沉吟之色。 这大道轮回幡,本是为有佛缘之人准备的,然而阴差阳错之下,竟被她给挑走了。 天意……到底如何? 随后铁骁和封广云将另两件仙宝收入囊中,三人朝无忘行礼告辞。 俯身之际,青棱忽闻得无忘悠远佛音入她魂识。 “青棱施主,老衲只有一句话相赠。来日,若施主欲渡那苦渊万魂,无忘愿以一人之力,倾命相助,以赎前人罪孽。阿弥陀佛。” 青棱还来不及消化这句话,便又闻得虚空之中一声冷之又冷的话语。 “你为何要选择大道轮回幡? 唐徊已然睁眼浮到了正吸收小灵泊灵气的青棱分身面前,眼神冷厉地盯着她问道。 小灵泊中的青棱缓缓睁了眼,似笑非笑地开口: “我以为,你我二人之间,已经不需要再问‘为什么’这三个字了。” 唐徊心间震怒。 “青棱,你要我的命,我可以给你,但若想让我踏入轮回,我拼尽剑灵之力,也会与你再斗一回。” “这快就想噬主了?我随时恭候。” 青棱冷冷一语,又闭起了眼眸,专注吸收灵气。 大道轮回幡,也不过是她替他准备的最后一道守护。 若有一日,她这仙途无以为继,起码她能还给他最后一条尚有希望的道路。 而无以为继的仙途,那意味着…… 魂飞魄散的死亡! 第199章 PART.5 青凰川山巅之上,青棱已与铁骁、封广云三人离了抱钟峰。 四周的修士扫来的形色各异的眼神。 青棱分明从中察觉到了几分居心叵测的眼神,匹夫无罪,怀壁其罪。她拿的大道轮回幡倒还好些,铁骁和封广云的那两件宝贝却叫人馋得很。 “你为何要选那大道轮回幡?” 同样的问题,裴不回问出来,便是截然不同的口吻。 他有些好奇和惋惜,青棱可不是什么会大方让宝的人,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大道轮回幡于她有重用。 “为了……放过他。” 唐徊没有得到的答案,青棱给了裴不回。 “断恶剑灵?”裴不回响在她魂识中的声音,毫无意外,只是带点感慨。 青棱没再多说什么,转身与封广云二人说了几句话,便一起飞向了飞宵阁。 没有什么比人最多的飞宵阁更好打听事的地方,汇心川一趟试炼,已然花去了青棱一半时间,她只剩下十几日去查通天圣祖的藏躯之处。 封广云对于她的选择没有任何疑议。 飞宵阁是六层楼阁,从外面上看过去,就是一幢普通的朱色楼阁,青棱一脚踏入之后,才发现这飞宵阁的玄妙之处,每有一人踏入,这阁内地域便会自动扩宽几分,根本不会有拥挤的情况。 而此刻,这飞宵阁的内部,已和抱钟峰的山头一般大了。飞宵阁的第一到三层,有许多石台,修士可以随意选择石台摆卖身上的仙宝、灵药等物,第四层便是拍卖宝物之所,这一次五川各带了一批罕物过来,便会在这里举行拍卖,而第五层和第六层,便是禁地。 第五、六层是青凰川重宝收纳之所,又被称为“灵墟”。 青棱漫无目标地从第一层逛到第三层,几乎把所有摊位都逛个彻底,花了大把时间与这里的修士攀谈闲扯,偶尔也买些并不贵重的宝贝,终于在第三层到第四层的楼梯前,停下了脚步。 再上去是拍卖会,虽然她很有兴趣,但时间不够,她去不了。她已将从各个修士那里打听到的所有破碎信息,都拼凑在一起。 这青凰川上,禁地共九处,除了最大的禁地——永昼国的禁印之处与这飞宵阁的最高两层外,还剩八处禁地。 青棱从飞宵阁的飞栏之上,一跨而出,高高飞到了空中,伸手化出一幅画卷。 这是她适才在下面挑到的一件普通小法宝--《青凰垂云图》。 这《青凰垂云图》上画的是青凰的山水风光,展开来,图上水墨印迹便会浮于半空,成为一座微小的青凰川。这图画得精妙,几乎将这青凰川上的四时变化与每日日照变化的景色,描摩得淋漓尽致。 虽然与地图不太相同,没有任何地名标注,只是一幅水墨山水,但于青棱而言,这已经足够了。当初在烈凰秘境,她也只是凭借着日夜观察外界环境细小变化,才找到那三重禁制之上的微渺破绽,进而才让她找到了出烈凰的机会。 “青棱,你在找什么?”封广云一直默不作声地跟着她,见她此举,不禁问道。 这一路行来,青棱的举动已让他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青棱正凝眸看图,对照着俯瞰到的青凰川山景,结合从众修口中得到的关于禁地的只言片语,在心里描摩刻画这青凰川的地势,听到他的问题,便转头望去。 封广云眼中平静,就连好奇都没有,铁骁站在他旁边,望着《青凰垂云图》的眼神显得十分无聊,像个孩子。 “封兄,我是在找一件东西,倒是耽误封兄了。这川上试炼与仙灵甚多,其实封兄可以自行寻去。”青棱笑道。 “青棱,你要寻找何物?可否告知?愚兄对此物甚是好奇,能令你放弃这川上种种好处的,定是非同凡响之物,我们合作过数次,虽然谈不上默契十足、信任无间,却也配合得不错,我想二人之力定然比一人来得强。”封广云说着,看了看她,她眼里没有防怒之意,只有些许沉吟,便又笑道,“你知我脾性,直来直往,有什么说什么。我也不说帮忙这类空话,若有好处,我自然也想分杯羹,当然如果你不愿意,便当我什么都没说过,我不强求。” 青棱眼帘一垂,思索片刻,抬眼诚道:“若是封兄愿意帮忙,我自然求之不得。只是怕到头来会白忙一场,又得罪这青凰川的人。因为我根本不知道那东西藏在哪里。” “无妨,说来听听。”封广云收笑认真说道。 “青棱,此子不可信!”裴不回的声音在青棱魂识中尖锐响起。 “我要找的东西,是昔年五川之主通天圣祖……” “青棱!”尖锐的声音几乎要刺穿她的魂识。 “所留下的洞府所在。” “……”裴不回的声音忽然不见了。 “通天圣主?”封广云脸上忽现一抹惊色。 “那宝贝可比我们三人在汇心川上赢到的东西,要好上百倍。”青棱直视他的双眼,笑容之中意味绵长,“通天圣祖的洞府,你想想,其中有多少宝贝,不比这青凰川这些施舍般的试炼要来得好?我听闻圣祖飞升之处就在这青凰川上,而他在飞升之前,将这洞府所在的地图,藏在了身上,故而我才千辛万苦冒这么大的风险上青凰川。” 封广云闻言心头爬过贪意。 难怪她对汇心川试炼的仙宝不屑一顾,挑来选去要了件最鸡肋的仙宝,他还当她心慈手软妇人之仁,没想到她只是不想太招摇而已。 在天仁仙境的历史之中,通天圣祖的的确确最终是于青凰飞升,然而他早年修行游历天仁,也曾辟过不少洞府。像他这样的修士,所搜集的宝贝定然不可能全部藏在身上,因而最有可能就是收在洞府之中。 这么猜测着,似乎青棱的话变得可信起来。 与那人的交易相比,通天圣祖的洞府诱惑力,自然要大得多了,不过如果他两者都想要呢? 只要想想,就让人心潮澎湃。 “诚如封兄所言,一人之力比不过二人合作,那洞中宝物甚多,你我二人便是平分,也足够我们修炼万年了。只是这事太难,我们时间有限,只怕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还白白浪费了五川盛会这么好的机会,故而我也有些犹豫。”青棱说着,面上露出些豫色。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五川盛会的机会,浪费就浪费了,横竖五百年一次,但这洞府,着实诱人!”封广云竟毫不掩饰脸上贪色。 “说得也是。还是封兄想得通透。”青棱说着,便又指着眼前那幅《青凰垂云图》向他解释,“我猜通天圣祖遗物会收在青凰川九大禁地其中一处,只是不知是哪一处,也不知这些禁地分布如何,着实头疼。” 封广云细细听着青棱解说,她十句话里九句真的一句假的,真真假假掺杂,再添上许多也只是她照着打听来的信息推测演化,因此让人摸不出虚实,根本分不清真假。 “青棱,凭这些还无法推断地图到底藏于何处。不如我们分头行事,各自打听,如果有眉目了我们互相通知。”听完她的长篇大论,封广云脸色一凝,郑重开口。 青棱目露沉吟,没有马上开口。 “你不相信我?”封广云看出她的意思。 “封兄,我们只有一次机会。五川盛会的最后一日,五大川主会齐聚开启永昼之国的封印,那天势必所有人都把注意放在这上面,因此那一天是我们最佳的行事机会。”青棱沉吟之色忽去,“我们那一天见。有事可用传音符互通有无,如何?” “你考虑风雨欲来,就依你之计行事。”封广云点头。 二人又讨论了两句,封广去便踏剑飞去,自行探听消息。 青棱站在原处看着封广云背影,脸上笑容消失,只余唇角微勾的弧度。 “你为什么骗他?”裴不回等封广云走后良久,才开口问她。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说我是做蝉好,还是黄雀好?”青棱眼里的一切情绪便如石头般沉水无痕。 说罢,她指尖缓缓捏出一物。 这是可以提升自身对天地灵气感知的法宝寻仙玦,她一直配在身上,本来这仙宝是件无意识之物,可在小灵泊的时候,她已经很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寻仙玦上的奇怪的波动。 这波动像被人操纵一般,时有时无,极其微弱。初时青棱只当小灵泊灵气影响,直到后来,青棱令噬灵蛊全力运转,吸纳灵气,她才发现这其中问题。 这么想着,她将那寻仙玦对着阳光望去,手里一点青芒灌入,忽然之间这通体青莹冰润的 噬灵蛊是蛊中神物,又经她千年培养,早已是众蛊之克星,怎会不察觉这小小蛊虫异状。 这寻仙玦是多年前她得自枯骨洞的宝物,可那千面修士已死,宝物和蛊虫失了主人,又怎会莫名被人唤醒。当时在枯骨洞里只有她与封广云,封广云又追踪了千面多年,会在他身上设下这追踪之物,一点都不奇怪。 因此,这寻仙玦的主人,极有可能是封广云。而最近这寻仙玦上的波动,已越来越频繁了,他一直都在窥探她。 还有青凰川上那道冰冷的杀气,到底是谁想要她死? 封广云?穆七言?还有另有他人? 第200章 PART.6&关于预告 漆黑的夜色之中,青凰川寂静如沉渊。月色冷冽,只浅浅浮洒山头,一切看似平静无常。 青棱站在青凰川西面几座低矮峰群中最矮的那一座山峰上,正抬手将一个小小的机甲人扔进上某处岩缝之中。 她在设阵。 “你怎么如此肯定我们要找的东西在这几座山峰中?”裴不回看着她的动作,奇道。 夜深人静,四野无人,这几座矮峰上没有任何与五川盛会有关的试炼或者宝地,因此人迹萧条。 铁骁飞在半空中,很认真地替二人把着风。 青棱正设好一处阵眼,头上有些汗,她抬头拭了汗,望了一眼月光,月已沉去,她今晚估计布不完这法阵了,便索性收了手,召出了那张《青凰垂云图》。 图上的青凰川依旧在不断变化成四时光芒,在暗夜里发出亮光。 “你看这日光,和其他地方的光影变化,并不相同。”青棱指的地方正是如今她们所站的峰群。 根据《青凰垂云图》上的演化,这山上日照依旧是东升西沉,因而所有阴影变化也遵循了这一原则,然而只有这几座山峰,看着毫不起眼,但山上的光影变化,却和其他几处,截然不同,就仿如笼罩着它们的,是另一个世界的阳光。 “你之前曾经告诉过我,通天圣祖的天技,是‘长生换日’。天地众生,都靠日光滋养,离了日光便是独阴,万物不长。这天技可以让他可自由创造烈阳,催发万物之始。”青棱开始详细地解释起来。 裴不回想起自己的确是与她说过通天圣祖的事迹,在那百多年的修炼中,除了修行,向他学习机甲术外,青棱还十分喜欢向他打听关于这天仁仙境上的一切事情,历史地理无所不问。 这通天圣祖的事迹,并不是什么秘密,天仁仙境上稍有些资历的大修,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也只当作故事说给她听,只是没想到有一天,竟派上了大用场。 “你的意思是,他飞升之前在身边施展了天技?”裴不回很快便明白青棱的意思。 通天圣祖的天技可以创造烈阳,所以他极有可能是在这里施展了天技,才让这几座山峰的日照光影变化和其他地方截然不同。 青棱点头,道:“我不知道这猜测是不是完全正确,但总比我们毫无头绪的寻找来得好。青凰川上这么多禁地,别说我们不知道位置,就算是知道,一时半会也根本找不完。” 裴不回闻言,缓缓点头,望向她的眼神,带了些莫测的深意,仿佛重新认识了青棱一般。 “裴兄,这通天圣祖飞升,却将肉身留下,只怕是肉身之中藏有秘物,而他为了这秘物,才在飞升之时又施展了天技,用以守护这件宝贝。这秘物,是你要找的东西吗?”青棱问他。 她眼里,是些好奇的笑意,并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执著。 裴不回捋了捋胡子,道:“丫头,你的聪明,让我刮目相看。是,诚如你所言,我要找的东西就藏在通天的肉身之中。乃是他的心,不,已不算是心了,那是一块陨星铁,来自苍穹异星崩灭之后的东西。那东西会对飞升造成严重干扰,所以他不得不舍弃。不过此物虽好,但对于不会用的人来说,无异于废铁一块,所以在这里藏了这久,青凰川上也没人动过心思。” 陨星铁。 那是何物,青棱听都没听过。 “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总之是好东西就对了。”裴不回挥挥手,不再跟她罗嗦,“你布这阵又为了什么?” “既然通天圣祖换的那烈阳在上头,那么藏东西的地方,定然不在这峰上,也在上面。”青棱笑笑,指了指天空,“但是我们白天查探之时,这上空并无任何异样,我猜想进去必定有其它法门。我在这山间布下的阵法,只有一个作用,等封广云。” “你这么笃定他会来?” “会!他一定会!野心这么重的人,怎么舍得放弃那藏宝之窟的所在。想必他此番离去,必然倾尽一切办法打听进去的法门,而我则想知道谁是他身后的人!”青棱说着,望了望天空,天际已现鱼肚白,又是一天过去,“这些机甲小人身上,有我的魂识,经由灵芒操纵,待此阵布成,这峰上一切事物,都瞒不过我的双眼。” 她说着,微眯了眼,笑了。 裴不回看着这小狐狸,不由又是一捋胡子。 还好他们不是敌人,不然什么时候被算计了都不知道。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是数日过去,青棱的阵法已成,她便不再逗留此峰上,而是在青凰川四处游走着,打听消息。 川上的盛会,好像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一般,除了最初赢到的大道轮回幡,她再无任何收获,那天让众修惊讶的情景很快就被人抛到脑后去,因为五川试炼还在继续,不断有强者出现,相比起来,汇心川那场试炼便显得黯淡无光了。 离五川盛会结束和永昼封印开启之日,只剩三天的时候,青棱终于等到了她要等的人。 她并不在那矮峰群附近,而是蛰伏在了飞宵阁里,随意找了处空旷之地,闭眸凝神着。 魂识之中,她看到有个人趁着夜色,无声无息地飞向了矮峰群。 这个人,着一袭富贵华丽的团花衣袍,整个人像一簇妖艳牡丹。他在峰群的正中央停了下来,月色之下,他的容颜清清楚楚的出现在她魂识之中。 青棱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男人,漂亮得像画上仙女。 对,仙女。 男生女相,妖艳非凡。 她千年的岁月中,所见之人,唐徊的容貌模样是最好的,但再好也比不过女人的精致阴柔,而穆澜则胜在风华气度无人可比,仙途之上虽然男相女姿各有绝色,但她从未遇过形容能与唐徊和穆澜相提并论的男人,眼前的男人,显然已成为第三人。 美成这样的男人,她确实没见过。 青棱并不认识这个人,但她看到离这个男人不远的隐蔽之处,封广云正在窥视他。 也不知封广云和这男人说了什么,竟引得他来了此处。 这男人放眼四望一番,忽沉了眼眸思量起来。 再抬眼的时候,他已是妖媚一笑,降下身去站到了这山上的某个石涧中。 这石涧不大,月色的照耀下,溪水如白练般缓缓流动,光滑的石头随意地垒着,是个极为普通的清幽之处。 他落脚的地方,在这溪流的最末端,那里有处小潭,没什么特别。 青棱留意到他的手指微动,同时飞了几道气劲出去,四野几个地主的草木忽然一动,接着便又悄无声息起来。 这男人却微微一笑,像是安心下来似的,眼眸忽又一冷,纵身飞去,这一次他没再犹疑。 翌日,青棱收到了封广云的传音。 “青棱,我找到那地方了,两日后子夜时分,我们在此处相聚,同赴禁地。” 伴随着这传音来的,还有一张飞鹤符,她将这符掐成灰烬,便有一张地图浮了出来。 “呵呵。” 青棱笑里冷意渐现。 那图上所指之处,分明与那矮峰群所在的地方,方向完全相反。 只怕,那里等着她的是一场有去无回的约会。 第201章 PART.7 五川盛会最后一日,所有试炼和秘境都关闭了,喧嚣了整整三十日的青凰川,似乎一夕之间沉寂下来。 过了今日,所有不属于这里的修士,都将被带离青凰川,而下一次再上来,不知是何时。 离永昼国封印解除之日,尚的好几个时辰。 子时是一天之中阳气最旺盛之时,可驱散地底阴灵,所以五川之主都在等这一刻到来。 青凰川的大多修士都集中到了青凰正东面的裂天峦之上。 整个山巅密密麻麻地飞了一群人,天际的云呈现出诡异的暗红之色,似神之血由天滴落。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裂天峦上时,西面矮峰群之上,正有一个男人,在小石涧中忙碌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已是满头大汗。 明明是七处暗点,他已经全部找到,为什么这秘境仍旧无法打开?! 封广云站在水潭之上,一边回忆着前两夜青凰之七中那花念的动作,一边展眼四望着。 天际的血云越来越沉,搅得封广云心头的不安感突生。 封广云定定心神。 他的计策很周全,不可能会出问题的。 花念以青凰七子末位诱他合作,要自己助他设计杀死青棱,他本还犹豫,因为青棱是他双修的最佳人选,可青棱却拒绝了他。 如此一来,虽然他不知花念为什么要杀青棱,又为何不愿亲自出手,但青凰七子的诱惑太大,他自然选择了这一条路。 本来他想利用青棱与花念交易,也没打算太早杀她,毕竟青棱如果死了,他手上可与之谈判的筹码没了,谁知道花念说得算不算数,他需要缓缓图之,可阴差阳错之下竟让他得知青棱所行秘事。 通天圣祖的洞府,那可比青凰七子的名头诱惑得太多,但他心大,两者皆不愿放弃,再加上他自行打听了一番后,越来越觉得青棱的话可信,便自己编派了一套说辞,骗得花念到此,让他成功窥去了这秘境所在与打开的法门。 至于青棱,此刻只怕在赶去永昼国封印所在的秘境路上吧,他给她的那张地图,是花念交给他的,通往永昼国封印的秘道,只要青棱一从秘道出去,便会即刻撞见五川之主。 所有窥视解封的修士,都会被五川之主碾为齑米分,何况一个小小的青棱。 到时候就算是青凰川主,也救不了她。 这便是花念的借刀杀人之计,他不用亲自动手,也省得背去罪名,惹得川主不悦,自然可以让这个青棱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封广云亦得到进通天圣祖秘境的机会,又能成为青凰七子,一举两得。 要怪,就只怪她不识抬举,若与他结为双修,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 真是,可惜了。 他如此想着,伸手化出一面镜子。 镜子之上,青棱的身影正马不停蹄地朝着地图上所画的地方赶去。 他冷冷一笑,只是这笑还没维护多久,便忽然凝固。 镜子之上的青棱,忽然化成一股烟雾,雾散之后,一个银制的娃娃落了下去,竟是用来幻化身形、掩人耳目的替仙法宝。 封广云大惊。 “封兄,真是辛苦你了,替我打开了七个机关暗点。” 清脆的声音传来,带着点任性妄为的骄妄。 封广云猛地转头望去。 身后的树下,不知何已站了一个巨大的机甲人,血红的眼眸幽深噬人,竟看得他心头发怵。 青棱正俏生生地坐在这机甲人肩上,双手撑在身侧两边,看着他直笑,那笑天真,可那眼,却染了魔意,不像他认识的青棱。 铁骁和青棱的那个仆从小白站在这巨甲人的身前,正眼也不眨地看着他。 她会出现在这里,就证明他的计谋失败,被青棱看穿了。 虽然不知道她知道多少,但至少她肯定知道自己隐瞒这秘境所在这一事实。 不过青棱的能耐,他在之前的百重山峦试炼中见识过,虽然强悍,但也只胜在心思巧、手段多,实际境界却还不如他高。 而她旁边那个铁骁的修为则更差了,小白是仆从,无需顾忌,就是这巨型机甲人,不知何来头,身上没有半点灵气,看不出深浅。 但不管怎样,如果他拼死一敌,保命却是无碍。只不过这样一来,这里的秘宝就难说了…… 封广云心头无数念头闪过,很快做出了决定。 “青棱,是我对不起你。”封广云很直接地开了口,“不过要杀你的人不是我!” “哦?是谁?”青棱挑唇笑笑,眼神难测。 “我知道我背叛了你,事已至此我也无话可说。我想同你做个交易,我告诉你是谁要杀你,不过你要让我进秘境。进去之我们各凭本事。否则我们要是在这里打斗起来,惊动了青凰川的人,到时候谁也进不了这秘境。” “呵呵呵呵。”青棱忽然笑声如铃。 第二个人同他提“背叛”一词了。 她当真觉得可笑。 怎么他们就这么喜欢用这个词? 背叛? 连信任都没有的人,也配提背叛? “如果,我能悄无声息地杀了你,你觉得我还会与你做这个交易吗?”青棱侧头摸了摸了大家伙的耳朵。 是谁要杀她,她不太在乎,进了秘境,拿走秘宝,她就离开这青凰川。 这天仁广大无方,哪怕穆澜真是那青凰川主,也不至于能找遍这天仁所有角落。 “凭你的本事,不可能!”封广云根本不相信。 “谁告诉你是凭她本事了。”漫不经心的声音忽然从小白嘴里发出来。 封广云眼里惊色一片,就看到一直木然的仆从小白伸展着双臂,转着脖子,走了出来。 “你……” “废话说了这么久,听得我耳朵都出茧了!臭丫头你给下来,别一直坐在我的霸天震地肩上。”裴不回不耐烦地扯着胡子,瞪眼说道。 “小气,不就是坐坐!”青棱打趣。 两个人你来我往斗了两句嘴,根本没把封广云放在眼里。 而随着裴不回的发出的声音,一股强大的威压从他的身上传出,袭向了封广云。 这威压磅磗有力,竟然有几分天宇五川之主的感觉。 封广云一遇便知,自己不是对手。 她说的,悄无声息地杀了他,不是假话。 宝贝虽好,但比不上自己的命。 封广云主意已定,便即刻纵身飞起想要逃走。 “裴兄,这是寻找陨星铁遇到的事,就不算是帮我了,你可以出手了吧。封广云交给你了。我去启动最后一处机关。”青棱边说着,边从大家伙的肩上飞了下来。 “哼!”裴不回冷哼了一声,霸天震地已然窜起,朝着封广云掠去。 青棱不管这些,她已飞到了水潭之上。 最后一处机关,在当日花念所站之处的水面之下。 当日他人的视线都落在他的手上,所以没人察觉有一道气劲,其实暗地里是直接从他身上往水下发去的。 青棱之所以能察觉,乃是因为她对这四野生气的敏锐知觉,她不是看到他的动作,而是感知到了水下的变化。 第八处机关被触发,这矮峰群忽轰然一声巨响,天际忽然缓缓出现了第二颗小小的灼阳,一束光线从那灼阳之上垂直降下。 不过片刻,那边裴不回也已经处理完毕。 境界碾压之下,一切毫无悬念。 “封广云死了?”青棱问他。 “在这里面呢。”裴不回抬手拎着一个小布袋给她看,“没死。这是装活人的法宝。怎么,你心疼他?” “我心疼你也不心疼他。”青棱随意调侃了一句。 裴不回却忽然一滞,脸上笑意忽然化成无趣之色,抬手就把那布袋扔给了青棱:“给你给你,这东西我拿着没用,你自己看着要怎么处理吧。” 青棱接了那布袋,还没说话,忽然魂识里一阵可怕的不安传来。 小灵泊,出事了。 如今小灵泊已不能称为灵泊了,这里的灵气几乎抽干,花枯水干,一幅颓相。 与之相反的是青棱身前那个木髓,已被灌满了灵气,上面青雾溢出,氤氲缠绕。 “青棱。”有个声音忽然传来。 正盘膝而坐,抽取灵气的青棱忽然睁眼,唐徊也在同时间飞到了藤蔓之外。 青棱——青棱——青棱—— 那声音似有无数回音般,由外界传入小灵泊,四面八方的压来。 温柔、悲悯,熟悉、可怕…… 是记忆里穆澜的声音。 “墨青棱,师尊青凰川主有请阁下一见。” 忽然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 果然是青凰川主来了,可他不是应该在等着开启封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他又怎知她在这里? 青棱眼神惊疑,抿唇不语,没有回应。 “是走是留,还是见?”唐徊立在藤蔓之外,脸色如常,断恶剑已在他身后燃起幽焰。 “青棱,发什么呆,秘境已开,还不快点上去,等青凰川的人过来吗?”裴不回已飞身而上,见她凝神不禁喝道。 青棱一瞬间做了决定。 “唐徊,等我进了秘境,你们即刻启阵传送到我这里!” 不管来者何人,来者何意,小灵泊里的青棱,都没办法与之对敌。 灼热的气息笼来,青棱已经飞进了那小灼阳的光芒之中。 依稀间,她听到了小灵泊外那个声音叹了一声,再度开口。 “青棱,我不是穆澜,我是……穆……七言!” 第202章 PART.8 灼热的光芒之下,青棱眼前一片白光,她睁不开眼,全身的皮肤像被放在火上灸烤般,越接近天际那小灼阳,这热度就越发灼人起来,逼得她不得不以棘藤绕体,又在周身加上本源生气,方才抵住了这阵热意。 那一声轻叹,犹如错幻音。 他说他不是穆澜,那他又是谁? 他怎知穆澜是何人,又怎知穆澜与她之间的关系? 听他那口吻,他像是知道穆澜与她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一般。 青棱觉得匪夷所思,却已无暇顾及。 小灵泊之中,忽然涌来一阵温和而庞大的威压,有着春花十里的明媚,也有暖阳碧空的温暖,太过熟悉。 这个自称穆七言的人,到底和穆澜有什么关系?! 青棱如此想着,已收起了手中木髓,手一挥,包裹着她的青藤都如游蛇般退去,刺白的光芒照着四周,小灵泊的天空,只剩一片惨然。 “唐徊,启阵。” 青棱脚下忽然亮起了龙蛇狂舞般的符咒,连成了一圈,将她和唐徊都圈在了其中。 通天圣祖秘境下的青棱,即将要到达终点,他们马上可以离开这小灵泊。 可就在此时,小灵泊猛然地震颤了一下,入口的地方,撕裂出了一道口子,一阵巨大的吸力传来,像是突然被划破大口的弃满气的皮囊。 “墨青棱,你竟毁我小灵泊?!”外间传惊疑不定的女音,“放肆!” 那声音夹着愠怒,已不是初时的客气温和。 “师尊,我替你教训教训她!”那女声气不过,又开口。 随着这声音,忽然间一道冷冽霜气从开口处猛地刺入,直奔青棱而去。 出手的人,境界比他们高太多,这霜气上虽然杀气不多,却也带着致命的气息。 “你先走。”唐徊腾起身,飞到了传送阵之外,断恶剑跟着他一起飞出,他站在剑上,浮于半空。 浅蓝的焰火幽幽燃烧着,忽然间光芒大炽,从剑上飞出,迎向那道霜气。 青棱站在传送阵中,双手掐诀,眼却盯着唐徊。 不知为何,她心头忽有些异动。 唐徊只给她一个背影。 背影……又是背影…… 那一日烈凰树下,萧乐生的背影,也是这般绝然,永不回头。 青棱忽然间一震。 那霜气不知是何来历,竟无惧唐徊的幽冥冰焰,如入无人之境般朝着他们飞来,转眼已到了唐徊身前。 “唐徊,给我滚回来!”她厉声喝道。 唐徊没有理她。 阵法未成,他们还走不了,他要守在这里,直到终结。 如此想着,断恶剑浮起,撞上那道霜气。 剑鸣之声大起,断恶剑身颤了又颤,虽然艰难,却把那霜气给挡了下来,只是那霜气打在断恶剑上时,竟然化成一片薄冰覆盖了剑身。 唐徊几乎在同一时间身影晃了晃,转瞬又挺直身子,没有回头。 “哼!”那女声冷冷一语,转眼又打了几道霜气进来。 …… 小灼阳之下的青棱,已察觉到了那股冷冽至极的气息,她一咬牙,不再顾及周边有没有机关或法阵,纵身一跃,整个人如流星般,朝着尽头飞去。 烈阳灼烫,将覆在她周身的青藤烧作灰烬,印上她周身浮起的本源生气之上。 本源生气忽然间像被烧化的冰块般,融成了水滴。 青棱眉一拢,再度加快了速度。 入口,已在眼前。 …… “唐徊,给我……回来!” 小灵泊中的青棱忽然又是一声厉喝,声音隐约带着颤抖。 这个分身修为不够,不足以应付这股霜气,也不足以控制唐徊。 “青棱,如果我死了,这条路你就替我好好走下去。不管我是唐徊还是萧乐生,这一点都从来没有变化。”唐徊没转身,依旧站在法阵之前。 那数道霜气已袭到他身上,眼看着撞上断恶。 忽然间,一条青藤缠到了断恶之上,同时间,唐徊身前已生起一道巨大藤墙,拦下了霜气。 “回来!”青棱声音已有些虚弱。 那条青藤和她日常所化的藤蔓并不一样,是很浅淡的碧色,晶莹剔透,而在这碧色之间,又埋了一条暗红色如血脉似的线迹。 它所含的力量也不一样,里面并没有本源生气,却似乎有着更加强大的力量,缠上断恶剑身之上,一路蜿蜒向上,竟将虚灵之体的唐徊缠个正着。 唐徊连同断恶剑一起被那藤蔓缠绕着,倏地一下便被抽回了青棱身边。 “你怎么能用本命法宝。”他低头看去,眉心蹙紧,心头一阵疼。 那束青藤是以她的元神所化的本命法宝,还未完全炼成,便被她用了出来。 “闭嘴!萧乐生,你再给我死一次看看!”青棱以此弱体擅用本命法宝,整个人都有些虚浮,脸色寡白,说的话未经大脑便脱口而出。 话音才落,唐徊和她心头俱是一跳。 再望去时,唐徊眸色已变。 “青棱,放开我!” 唐徊声音冷冽如冰。 他们没有时间想太多,藤墙挡不住那几道霜气,转眼就闻得裂音传来,这藤墙忽然四分五裂散开去。 “好了,微霜,你闹够了,不要伤了她。” 带着宠溺的声音再起,虽是责备,话语里却没什么怒气,只有些无奈。 一只大手忽从小灵泊裂口处伸进来,往回一抓,便将袭到青棱与唐徊面前的霜气通通都抓了回去。 “师尊,微霜遵命。”那女音虽然有些不甘,却仍旧依言。 小灵泊的裂口越来越大,青棱已看到一道墨色人影出现在裂口处的光影之中。 那身形,像极了穆澜。 “好了,快点过来!”魂识中忽有厉吼响起。 那厢另一个青棱已然到达了小灼阳之上的秘境。 “走!”小灵泊之中的青棱虚弱地开口,仍旧用本命碧藤缠紧着唐徊,手中白光一道,脚下法阵光芒大作,瞬间笼罩了两个人。 瞬息之间,青棱和唐徊消失在了小灵泊之中。 白光褪去之后,青棱的眼前场景已换。 这是个没有尽头的云海。 “怎么回事?”裴不回才进到秘境里,和铁骁一起都被灼阳的热度烧得衣服焦黑,还没缓过神来,忽然看到了两个青棱,又有被束缚的唐徊,都是一愣。 这种情况,已经无法再避忌裴不回了。 两个青棱都没开口,互相交手一握,两人身影一晃,渐渐重合到了一起。 唐徊身上的碧藤终于消失,他落下的第一件事,就是飞到了青棱身边,沉默着看着青棱。 那一声“萧乐生”,如剑刺心。 不过片刻,青棱重合完毕,脸色一片冷凝,没有半丝进入秘境的喜悦。 如果她没有看错,那个人…… 墨衣黑发,风华无双。 冰玉容颜,若笑,人间春暖;若怒,万里霜降。 和她记忆里的穆澜,一模一样! 隔了近两千年,她竟还能看到这张脸,这个笑,听到这一声“青棱”…… 就好像这两千年间所发生过的一切,只不过是个噩梦。 梦醒了,她还呆在烈凰宫里,而他也仍在烈凰树下拈子独弈。 他到底,是谁? 第203章 PART.9 青棱面色冷凝地站在这秘境的云海之中,眼神里是少有的凛冽杀气,天仁仙境这一路走过来,她已经很少将自己的杀气外露了。 从她封心入万华,到后来被一剑击落玉华半月巅,再到萧乐生死她入魔,最后成仙……她的心境从温和到霜冷,再到杀气盈胸,最后又转为了温和,所有杀气都尽数收敛于胸,成了不动声色的神威。 可如今…… 裴不回和铁骁狐疑地望着青棱,他们不知小灵泊之上发生的事,只看到两个青棱二合为一,又见断恶回归,唐徊面色沉冷、眼神不善地浮在剑上,一切都显出前所未有的古怪来。 “金苔玉牌!”青棱忽然伸手,召出了那块玉牌。 金色玉牌光彩夺目,代表着她与众不同的身份。 青棱却忽然五指一屈,将这人人羡慕的金苔玉牌给碾成了米分末。 “你疯了?”裴不回惊讶地喝了一句。 “这玉牌上有可追我行踪之物,我们动作要快一点,恐怕青凰川主已经知道我们的动静了。”青棱开口,没有向他们解释发生的一切。 她施展了分身之后,为了给小灵泊里的青棱留下多一点的保障,特意将这金苔玉牌留在了那个青棱身上。现在想来,唯有这金苔玉牌是青凰川上之物,那不知道是穆七言还是穆澜的男人,能找到小灵泊,却发现不了在这里的她,大概正是打拜这金苔玉牌所赐。 真是百密一疏。 裴不回闻言眼神一沉,虽然满腹疑问,但此刻明显不是问原因的时候,他直接召出了霸天震地,叫铁骁和青棱一同坐上他的肩头。 都已经到了秘境里面,他不需要再有所保留。 秘境之中,只有遥无边际的云海,触目所及皆是奔腾的云。 霸天震地的速度极快,很快便飞到了云海尽头。 云海的尽头,仿佛天空突然断裂一般,往前是汹涌而下,如瀑布般的云。 霸天震地飞到此处,忽然重重撞上了某种禁制,那禁限像是一道看不到的墙,将所有人都挡在了外间。 青棱三人感觉到了霸天震地猛得一颤,乌青的甲身上之上,竟被撞得溅起了一星火花。 他三人迅速从霸天震地肩头各自跃飞,停在了半空上。 霸天震地受到了损作,可裴不回却不像从前那样满脸心疼,反而异常欣喜地开口:“是,就是这里了!哈哈哈……摧神生魂阵!” 青棱飞到了霸天震地身前,伸出手去,还没伸出多长,便忽然被一股力量挡住了去路,这力量无声无息,没有触碰上之时不露半点威压,一旦碰上,其上传来的威压却是直逼元神的。 “摧神生魂阵?是什么阵?”青棱转身问裴不回。 “摧神生魂阵是由通天圣祖亲创的法阵,需借助他的天技才能布完,是一个绝体之境。”裴不回边解释着,边走过来。 铁骁也已走到了青棱旁边,学着她的模样,伸手戳了戳前面,然后面带惊色地缩回了手。 “绝体?”青棱不解。 “所谓绝体,就是这个法阵,只可用元神进入,肉身是无法进入的。”裴不回捋着胡子,慢条斯理地说着,“这也正是我找你的原因。我的元神是无法从这机甲身体上出窍,而其他修士对于灵芒的领悟度不够,无法助我化去此阵!” 青棱微皱了眉头。 “要化此阵,必须由你元神出窍之后,以元神进入此阵,找出阵眼,解去阵法才可以。记住了,这法阵有蚀神之力,如果在一天之内无法出来,你的元神会被这法阵腐蚀殆尽。进入法阵后,你便会看到由通天圣祖天技所创的骄阳,日东升西沉,时为一天。”裴不回说着,扬手一挥,半空中忽然浮现了数十点碧青火苗,“这是我以灵兽魂神所炼之物兽魂火,每一簇魂火以内都埋了我的傀儡,稍后你元神进阵之后,我会一起将这四十九簇魂火放入,你到时候就凭藉灵芒控制它们。阵眼共四十九处,每处一簇魂火,放好后,你同时引爆魂火,这法阵便可破去。切记要同一时间!” 青棱低头微吟。 唐徊的声音却忽在魂识里响起。 “太危险了。稍有差池,你便要元神尽灭!别去!” “裴兄,你没告诉过我,破阵如此凶险。” 难得有一次,青棱不止没反驳唐徊,还赞同了他的想法。 “通天圣祖的身上,埋着关于这天仁的巨大秘密。我只要那陨星铁,其他东西,我通通给你,除此之外,事成之后,我还可将霸天震地赠予你。如何?”裴不回眯了眯眼,他就不相信她不心动。 青棱真的心动了。 天仁的秘密,她倒没什么兴趣,那都是没谱的事,但是霸天震地…… “好,我同意了。” 唐徊没作声。 青棱决定的事,就算他再怎么反对,也是无用。 “嘿嘿,放心,只要你听我的话行事,绝对不会有问题的。我研究破解这法阵已经一千多年了,到时候我会在你元神里埋下一点魂识,教你如何破阵。来吧,开始。”裴不回说着,在云上洒下一把细沙。 细沙接触到云便化成了一片乌黑土地,宛如云间浮岛。 他们落到这地面上,裴不回手中亮起白芒,身体化作疾光,在地上画起法阵,转眼之间,地上便出现了银色阵法图案。 “你进去。我会替你护法。铁骁,你那入口处那里守着,这东西你拿好,如果发现有人进来,就用这东西先挡着他们!”裴不回扔给铁骁一样东西。 铁骁接了便是一惊,裴不回这随便一扔,扔过来的是个上品仙符。 符和法宝不一样,再厉害的法宝也要看使用者的境界和修为,而符箓却不同,灌入灵气就能使用,发出的威力不会有任何变化,只过用完即废,是消耗品罢了。 裴不回给他的仙符,可以释放出足以媲美化虚返体境界的大型幻阵。 “好。”铁骁得了这符,即刻飞向了入口处。 那厢青棱已进了法阵中央,闭眸盘膝坐好。 裴不回手指掐诀,阵上银光大绽,将她整个人都笼了进去,眨眼间,一团青光从她额前飞出,浮在了她肉身之上,渐渐化成一个虚影。 “成了,进去吧。”裴不回指了指法阵。 青棱的虚影点点头,以元神之体,她清楚地看到了那道禁制,由无数的咒文所组成,像是一幅巨大的咒墙。 在穿过咒墙的一瞬间,忽然间她身边闪过另一虚影。 唐徊?! 还没等青棱确认,咒墙之上传已传来阴郁怪力,她的视线顿时被各种奇怪的咒言所占据,再也看不到其他。 身体像陷入了无底深渊般,不住下沉着,元神之躯竟然没有一丝力量,仿佛变化了凡人般,青棱心头一惊。 却在忽然之间,有双手伸了过来,将她拥到怀里。 青棱竟然挣扎不开。 这双手,属于唐徊。 同是灵体,受到这法阵元神实境的影响,她与唐徊之间,再无任何距离。 虽然仍旧没有触感,但唐徊却是实打实地……抱住了她。 第204章 PART.10甜蜜小剧场的完整版 “把手放开。”青棱声音沉冷地开口。 眼前仍旧一片茫色,她什么都看不到,哪怕他抱着她,她也看不见。 但那手臂上传来的气息,却异常熟悉。 她的声音才落,忽然间这空间扭曲了起来,像被撕毁的画卷般,她的元神虚影也像被撕扯一般扭曲起来。 无法形容的痛苦传来,这是直达元神的苦楚。 青棱无法再开口。 好在,这阵扭曲很快就过去,元神的痛苦渐渐平息下来,青棱的脚底踏上了实地。 深渊茫色渐去,眼前的景色逐渐清晰。 青棱看清了抱她的人。 果然是唐徊。 他本就是灵体,元神之物,这摧神生魂阵挡不了他。 是她疏漏了,忘记考虑唐徊这个变数。 “谁让你进来的?唐徊,你是不是忘了当初我说过的话?”青棱声音里毫无波澜,手一甩,将他的手臂挥开。 当初,她说——我为主,你为仆。 “青棱,在这里你我二人没有差别。”唐徊低眼看去,眉间是些傲色。 青棱知道他在说什么。 在这里,他们都是纯元神体,她控制不了他,二人之间,不再有主仆之分。 呵……这种情况下,他竟敢和她说这样的话,青棱眼神一冷。 “青棱,这里……我们看到的地方,是一样的吗?”唐徊却已不再看她,他已放眼四望,只是越看越惊,竟让他向来冷静的眼眸里出现了惊色。 青棱闻言,暂时放下这事,随着他的视线望去。 这一望之下,她竟也片刻失神。 幽青色的天空,一片广阔无垠的田野,深浅不一的绿色一路延伸到天上,像一条巨大而厚重的绿毯,把整个天地都严实地包围。 她收回视线,不动声色与唐徊对视了一眼。 这个地方,她以为自己已经记不起来了。 她在这里,爱上唐徊,交付了三百年痴心。 所有的悲剧,都从这里开始。 这是……龙腹绝境。 “你们所见之景,不过幻象而已,切莫被迷惑。”裴不回的声音忽然从青棱身上传出。 两个人都看到一样的幻象吗? 唐徊心头一动,却没说话。 “你们只有一天时间,先去寻找通天圣祖天技所创的小灼阳,位于正东方。你们先辨明方位。”裴不回的声音再度传来。 方位? 青棱放下心头杂念,微一沉吟,道:“不必辨了,我知道正东在哪里。”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里的地势。 她指间一点青芒闪起,是元神所凝的灵芒,在此里,只有元神之力可以用,别的修为全都施展不出。 很快的,这灵芒在地面之上画出一幅龙形地图,画得有些粗糙,却已看得出方位。 那年唐徊在龙血潭里浸了数年,而她则在这里探了数年山势,对这龙腹绝境了如指掌。 没想到这千年已过,她竟还记得当初画过的山脉之图。 “走吧。”青棱没再追究唐徊擅自作主的事,沉声道。 眼下没有什么比尽快破去这阵法更重要的事了。 “等等。”唐徊拉住了她。 青棱皱眉回头。 “这里的方位,和龙腹里,是相反的。”唐徊道。 “怎么说?”青棱问他。 唐徊抬手指向了天边,道“天光位置是相反的,和当初真正的龙腹绝地,不一样。” 青棱顺着他的手望去,幽青色的天空中,果然唐徊所指的那一处光线更强些。 “你怎么知道的?”她顺口问道。 唐徊眼帘忽然一垂,微顿之后才开口回她:“我在龙血潭里浸泡,每天都从洞里看洞外光线,看外面一天四季交替,然后算着日子……等你回来。” 现在想来,那样的等待充满期待,竟强过他日后种种妄念。 青棱眼神猛得一怔,很快便恢复了常态。 “既如此,走吧。”她没说什么,纵身而起,朝着正东飞去。 那龙形山脉,原来龙身龙尾为正东,龙头在西,如今反了过来,也就是说龙头位置变成了正东。 而龙头所在之处,正是当初她拿到断恶剑的地方,亦是他二人进入恶龙虚空的地方。 她在那里等了他三百年。 时间太少,他们只能用尽全力朝东面飞去,余事不作他想,好在这里只是幻象,可不是真正的龙腹绝境,他们很快便飞到了当初封印断恶剑的山上。 那山涯上依旧云雾缭绕,和记忆里的地方没有差别。 青棱与唐徊二人站在山涯上朝天望去,天宇上果然有一点白光,有别于此处天色。 “青棱,这是第一处阵眼。你用灵芒控制一枚魂火,把这上面阵眼先破除,这样幻象会破,你们就能看到灼阳了。”裴不回的声音再起。 “好!”青棱没有猜疑地依言而行。 “你们小心一点,这是灼阳的防御大阵,破的时候恐有异变。”裴不回叮嘱一句,便又沉默。 青棱便凝神聚力,指尖之上青光一点,倏尔化成芒线钻入已浮于她身前的一枚魂火之中。那魂火在她的控制之下朝天宇飞去,靠近那点白光时忽然炸开,整个天宇的幽青色像被水洗去一般,从天到地彻底崩灭。 地面骤然一震,天宇化作尖埃飞灰四下飘散,虚空的苍白茫色露了出来。 那些飞灰像被焚烧的画卷,漫天飘下,落在了四周。 除了幻象已去,一切无恙,并没出现裴不回所说的异常情况。 青棱却忽然觉得脖颈传来一点刺痒,很快又消失。 小灼阳已出现在天空,发出刺眼光芒,这灼阳已浮到半空,一天时间已过去三分之一。 而破阵的阵眼还未开始寻找。 “动作快点!”裴不回声音再起,将寻找阵眼之法说了一遍,就催促着二人去寻找。 青棱沉默着与唐徊再度飞起。 才飞了没有多久,青棱便觉得一阵烦躁袭来。 不对劲。 青棱死死盯着前面唐徊背影,心里泛起一阵阵古怪而压抑的情绪来。 这股情绪来得突然,却汹涌澎湃,不多时便已占据她的心,像要把她溺于其中般。 她想杀他! “唐徊,快走,快点离开我!”青棱眼里一片血色,咬紧了牙艰难地开口,她眉头紧蹙,像在克制着什么。 “你怎么了?”唐徊闻言转身,看到她强抑痛苦的模样,心中一紧,急回到她旁边。 “走,走啊!”青棱只是厉喝着。 她说不上来自己心头的感觉,只觉得一股怨念恨意莫名浮现,过往一切历历在目,好像在心头重演了一遍。 玉华山被他一剑刺心,打落半月巅。 神眸湖畔,何望穹身死,蜃楼覆灭。 阳曲山上,她被囚冰殿。 烈凰树下,萧乐生永不再回头。 而最后,她用断恶刺入他的眉心,结束所有爱恨。 明明已经完结了,可为什么,她还在恨! 青棱心猛得揪起,整个元神都跟着颤抖着痛起来,痛得她忍不住弯下了腰。 好想大开杀戒,以他的血,祭她曾经受过的所有痛苦! 她快控制不住心头陡生的杀念了。 仅存的理智告诉她,她一定是足了这法阵里暗藏的机关,以至心志受到影响,唐徊再呆在她身边,后果不堪设想,虽然都是元神,但如果她手里有元神法宝和青芒,要杀唐徊易如凡掌。 那样的话,他将面临魂飞魄散的结局。 好痛苦……这样苦苦压抑的滋味,痛苦得她想要撕破元神化作灰烬! “青棱!”唐徊猛然一喝,这喝声中带着元神之力,想要将她叫醒。 他并不清楚这变故因何而生,她眼里的杀气,一如当年杀他时的疯狂,甚至有过之而不及。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这种时候,那裴不回偏偏没了声音! “滚,快滚!我控制不了自己了,不想死你快点滚!”青棱颤抖着,左手紧紧按在了自己的右掌之上,右掌中青芒跳动,竟是她的元神法宝不受控制地要化生而出。 唐徊的厉喝对她一点用都没有。 “青棱,你到底……”唐徊这辈子没有遇到这样无措的情况,清俊的容颜急色已现,冰冷的眸色不再,只是他话没说完,便看到青棱神色突变。 她彻底失控。 “唐徊!”青棱忽然一声凄吼,面容之上一片恨色,宛如烈凰之上萧乐生初死之时的她,“我好恨你!” 唐徊猛然间一震。 还在恨他吗?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凡骨重修,仍旧只是普通凡人;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初尝情爱便遇绝境;如果不是你,何望穹不会死;如果不是你,我青棱万华那八百年不会艰辛至此,尝遍生离死别!如果不是你,萧乐生不会离我而去!唐徊……”青棱一边说着一边凄声笑开,手里竟然化出碧色棘藤,“唐徊……我要杀了你,以你的血祭萧乐生之魂!” 碧色棘藤指向唐徊,青棱笑得邪戾乖张,身形一晃,已纵身跃向唐徊。 唐徊向旁边一掠,躲过了青棱这一剑。 那剑上带着浓烈杀意,她是真要杀他! 唐徊只觉心像沉入冰潭,他站定之后再度望向青棱。 “是不是只有我死,才可以消融你心头所有恨意?如果是这样,这条命我给你!”唐徊面上已是一片冷凝,眼里压抑的悲怒。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萧乐生,可那个萧乐生明明就是他唐徊! 为什么她总要将他们分得如此彻底。 萧乐生是爱,而他唐徊就只有恨! 他忽勾了嘴角,伸手狠狠扯下自己衣襟,露出左胸心口。 “过来,这一剑我还给你!” “还我?哈哈哈……你拿什么还?如果感情可以用你刺我一剑,我还你一刀来了结,那这世上何来这么多爱恨情仇。杀你,不过是为了了结我自己的爱恨!”青棱眼中癫狂之色甚重,她都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手中棘藤一震,再度刺向唐徊。 唐徊这一次却没躲闪。 棘藤剑的剑尖刺入他的心口,入肉三分却忽然停住。 青棱眼中癫色稍减,露出迷茫震色,她又用左手按在了自己的右臂之上。 “唐徊,走!快点走!”她忽然清醒过来。 “青棱,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唐徊没动,伸手握在她的棘藤之上,竟用力将剑往自己胸口插去,元神之上无尽痛苦升起。 青棱摇头,她想不起来自己说什么,只能用力按住棘藤,不让棘藤再进一分,与唐徊之力形成拉锯。 “如果是真的,那便杀了我吧。”唐徊苦苦一笑,转眼却又沉寂,“杀了我,了结一切,从此忘了所有。但你需要明白,这世上从来就没有萧乐生,你的生命里,只有我唐徊一个人!” 青棱一震。 到底刚才他们说了些什么,她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他的话敲打在心,带起一片苦楚酸涩,渐渐又压下了那突兀的恨意。 另一种情绪从潭底浮出,缓缓、轻轻、温和地占据所有。 她垂了头,手一抽,重重将棘藤抽出。 再抬头之时,她眼中厉色骤然间化作嗔痴之色,唐徊还未从她上一刻的滔天恨意之中回过神,就见她语调一转,像换了个人似的。 “你说,从来都没有萧乐生,只有……只有一个唐徊?”她看着他,傻傻重复着他的话,手里棘剑垂落。 “青棱,你刚才遇到什么了?”唐徊皱着眉,眼里的痛苦染上担忧。 “只有唐徊吗?”青棱手中之剑倏尔不见,她歪了头,看着唐徊,嗔道,“是啊,只有你,师父,你是青棱的……师父。” 唐徊心一沉,眼前的青棱,十分不对劲,若非在此地他二人都是元神之体,他几乎要以为自己眼前的她只是个幻象了。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青棱,醒醒!”唐徊一声厉喝。 青棱却不管不顾地上前一步,伸手扯住了唐徊适才已被他拉开的衣襟,朝着自己身前重重一扯。 唐徊身形一晃,任她将自己扯了过去,贴着她的身体站着。 “师父,青棱喜欢你啊!师父……青棱爱你!”青棱踮脚将脸凑到他眼前,笑嘻嘻地说着,眼眸是那年龙腹绝境里她的朦胧醉眼。 唐徊闻言心头大恸。 “师父”一词,他已许久不曾听她说过,这一语之下,他仿佛回到一千多年前。 而她……她说了“爱”,说了“爱他”! 她的脸庞近在咫尺,眼帘上的微动的睫毛几乎要轻触到他脸颊,带来一阵轻痒,她的手本只是抓着他的衣襟,却又在他衣襟彻底滑下之时,缓缓伸入了他的腰间。 像个调皮的孩子,惊得他不由自主按住了她不安份的双手。 “青棱,你……”仅存的理智告诉他,这个青棱,必是出了问题。 “我……我怎么了?”青棱丹唇轻启,声音如棉絮软而绵长,拖着长长的尾音,像她曾经唱过的歌谣一样动听,慑人心魂,“师父,你爱青棱吗?” 她眼里有孩子般执拗的神采,仿佛不要到一个答案便不罢休,双手更是扭动着挣扎出他的钳制,勾到了他的背后,紧紧地一圈,便把自己送到了他的身前。 唐徊抽了一口气,他最后一点理智濒临绝境。 “爱,我爱你。尽我仙途一切力量,碧落不穷,黄泉不阻,此生问道,我只为你一人!”唐徊忽将手伸到她脑后乌发之间,轻轻抚着她细密柔软的长发,眼里炽烈的火如星火般顷刻之间形成燎原之势。 “真的吗?”青棱又努力踮了踮脚,圈着他腰的手忽然松了松。 唐徊便察觉她温热的掌心,贴着他的背缓缓摩挲着向上攀爬,带起一阵又一阵难耐的酥醉,让他的理智彻彻底底的崩溃。 “青棱……”他咬牙切齿地开口,“真的。” “那太好了。”青棱呢喃着,眼眸一眯,唇角似乎扬了一个笑容,下一刻,这笑却隐没在了他的唇边。 她已然将自己的唇,轻轻送到他唇边。 而后,他狠狠吻下,理智被抛弃,所有桎梏不再,他心里只余这漫天骤雨般落下的一场欢爱,绕成心头永远不舍放手的妖娆缠绵。 她的唇温热绵软,像仙界最诱人的晶莹草冻,他初时尚轻吮微啜,引来她喉间一点哑音,化作魔音催魂,让他忍不住重重咬了她的唇瓣,细细品尝后方才勾舌挑唇,缠上她口中灵蛇般不安份的舌尖,慢慢逗弄,她的舌尖却似乎被电到一般,不住缩着,他不耐烦地忽然一咬,将她的舌尖轻轻咬住,再也不让其逃开…… “嗯……”青棱的声音似檐角风铃,细碎勾魂。 她眼眸已醉,脸上是两酡胭脂红。 第205章 PART.11 青棱的头向后仰着,全身的力量都已经放在了他揽在她腰间的手臂之上。 唐徊眼中火焰正炽,他俯着头,发丝凌乱的垂落,只余眉眼如桃花千里绽放,雪山春色照万川,而他的吻已从她的唇间游移往下。 四周一切寂静无声,只除了偶尔响起的重息。 青棱脑中早就一片空白,整个人如置身云端,又如随波逐流,手攀过他的脖颈穿进他的发间,抚着他的头任他的吻如烙印般落下。 什么仙途,什么生死,通通都忘却吧,这一刻,她只是个女人,而他只是个男人,如此而已,没有别的。 唐徊的唇,缓缓掠过,似蝶翼轻拍,透骨而入,他的手,由她脸颊往下,抚过颈,染过骨,缓缓伸向她的后颈。 “唐……”青棱艰难地叫出他的名字,话音未落,整个人却忽然一颤。 一声重重的叹息响起,带着被强抑的欲望。 青棱忽然觉得后颈处一疼,元神跟着刺疼冰冷起来。 “快点,趁现在!后颈三寸地方。”裴不回声音很轻很轻地传来,仿佛怕惊醒了暗处蛰伏的妖物般。 唐徊一施力,指尖重重按进了她的后颈,青棱元神之上痛苦加剧,所有暧昧旖旎消失殆尽,她伸手用力将他推开。 他被她推得向后倾倒,按在她腰间的手便使了力,也将她抓了下来,另一手却已从她后颈发间抽出,指上拈了一团如蛊虫般挣扎蠕动的白光。 长念蛊,以人的七情六欲为宿,能引发人心之中最深的欲望,并将之无限放大,最后入癫入狂。喜、怒、哀、乐、惧、爱、憎,是为七情,乃是非之主,利害之根。 此蛊不入肉身,只进元神,极难察觉,被那通天圣祖放在这幻象之中,先借幻象引发来人心中旧因,再将长念蛊埋入,足以让人因此癫狂。青棱已算心智极坚之人,中间竟还能勉强恢复本心,委实叫人惊诧。 这长念蛊一出,青棱元神受损,忽失了意识,整个人都随着唐徊倒下去,伏倒了他胸前。 唐徊指尖一用力,长念蛊被他掐灭,化成光点消散。 “好了?”裴不回的声音再出,确认他二人已无碍之后又道,“真没想到这上古魔物竟被通天藏在这幻象阵眼之中,差点让我们都着了道。这长念蛊极通人性,若我貌然告诉你们,它一逃,恐怕你们这辈子都别想抓住它了。好在这长念蛊会与宿主共情,所以只能趁青棱……” 他说着顿了顿,才续道:“趁青棱意乱情迷之际,长念蛊受影响时才有机会捉住。” 裴不回声音有些涩哑,刚才发生的一切,他全都看得清楚,听得明白。 只有趁着青棱意乱情迷之际,他才有机会将消息悄悄传递给唐徊,才让唐徊在最后一刻抓住了长念蛊,否则后果。。他无法相像。 “嗯。”唐徊只是冷冷回了一声,“她失去意识了。” “无妨,元神虚损而已,很快就能恢复。”裴不回道。 唐徊便没再开口。 秘境中的幻像已去,四野只剩一下片苍茫虚白。 青棱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窟,那种冰意直达元神,她无法感觉到外界任何事物。 这样的情况,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一个激凌,意识开始恢复。 缓缓睁开眼,入眼的是一个人的颈子,青棱还有些混沌,便只是迟钝地摇了摇头。 “醒了?” 唐徊的声音忽从她头上传来。 青棱心里充满疑惑,声音嘶哑:“怎么回事?” 这一开口,她才忽然发现自己和唐徊一起倒在地上。 她正枕在唐徊的臂弯里,侧身而卧,头埋在他的颈间,一手紧紧抱在唐徊腰间,整个人似要陷入他躯体一般,而唐徊……唐徊半身衣袍已褪至腰间,宽肩、修腰、紧腹,长发落满整个肩头,青棱视线稍一下滑,便倏尔一滞。 唐徊一样侧着身,被她枕在头下的手臂曲着,手掌抚在她后脑的发间,另一手轻轻压在青棱腰间。 二人相拥而卧,缠绵暧昧,青棱只需稍一抬头,额便已触到他的唇。 她微愕之后一惊,猛地坐了起来。 怎么回事? 除了记得自己想杀唐徊之外,她想不起刚刚发生的一切。 “你中了长念蛊,七情六欲脱控。”唐徊怀里一空,便也跟着她坐起。 这样的拥抱时光太短暂…… 她并没有失去意识很久,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已经转醒。 “我做了什么?”青棱转头问他,视线触及他时眼又是一眯。 他直了身体,长发垂下,落过胸前,愈发地蛊惑人心起来。 “你想知道你说了什么?还是想知道我说了什么?”唐徊问她。 青棱元神已然完全清明,她闻得唐徊口吻慵懒,却忽然间什么都不想知道。 “算了,我不想知道。”青棱摇头欲起,却忽被他拉住了手。 “你不想知道,但我想让你知道!”唐徊眼里闪过冷芒,“至少,你要知道我说了什么。” 他看到青棱皱眉,仍旧是熟悉的容颜,眼里的天真狡黠却只剩下暗敛的幽光,心忽然痛了一下。 “青棱,我爱你。尽我仙途一切力量,碧落不穷,黄泉不阻,此生问道,我只为你一人!” 既然已经说了,他便无惧让她知道。 青棱怎么也没料到他说出口的,竟是这样一句话,即便是她早已将一切看淡,也在这猝不及防的情况之下心跳一顿。 只不过,转眼又已平静。 “说完了?那就走吧!” 她的声音,毫无波澜。 唐徊想起刚才她眼中杀意和后来的痴爱,忽然一阵怒意涌上心头,竟伸手按在她腰上,将头俯去,狠狠印上她的唇。 他不想再听她提起萧乐生,也不想再看到她眼里恨意。 青棱眼眸猛然一睁,手便高高扬起,唐徊却似早已料到般抬手就抓住她的手腕,化解她的攻势。 这个吻,和刚才的缠绵截然相反,像压抑了千年的悲怒骤然爆发般,落下的时候不带一丝温柔,猛烈又粗暴。 青棱只觉得唇被他重重压上,眼前只剩他暴戾的眼眸,她无法开口,手一挣,指尖青芒跳动而出,扫过唐徊的手。 顷刻间元神的痛苦让他蹙了眉。 青棱趁隙跃开,手上青芒大作,眼里冰霜满布。 “青棱,你要么就现在杀了我!要么,错过了这个机会,就意味着你我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从今往后,我不再欠你。” 唐徊已经厌倦了两人间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仇恨与疏离,他绝决开口。 “对你,我志在必得!” “好,好一句不再欠我!好一句志在必得!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对我志在必得?又凭什么对我志在必得!”青棱怒极反笑,眉尾扬起,不再是一如即往的沉冷着。 唐徊无惧。 “就凭你刚才说,你爱我!你爱唐徊!听清楚了,不是萧乐生,是我唐徊。你的生命里,只有我唐徊一个人!” 青棱忽然仰天长笑。 “哈哈哈……你现在才知道我爱你吗?”她的笑,狂妄悲凉,也不知是不是受那长念蛊的影响,森然魔意从她的笑声中传出,眸色竟闪过一丝暗红,“唐徊,就算我墨青棱爱你又如何?我从没隐藏过这一点,我不是你,懦弱无用强求绝情。三千年,我活了三千年了,有爱没爱已经影响不了我什么,倒是你……绝情如你,现在强求爱情,你不觉得可笑?” 青棱说着,忽然间浮飞到他身前,伸手掐到了他的脖间。 唐徊没有动,任她掐着。 但青棱并没下重手,反而靠了过去,眼眸微眯,眼尾勾起,带着无限媚意,就那么轻轻缓缓诱惑至极地将自己的唇贴到了他的唇上。 唐徊倏尔睁大了眼。 他绝没料到,青棱会主动吻过来。 青棱的吻,充满女人的温柔,柔软甜美,似蜜糯般粘在他唇间,偶尔舌尖一勾,便会引来他心头悸动,让唐徊情难自禁想要回应。 在他被挑得情动之时,她的唇却忽然一离,从他的唇角一路扫到他耳畔,用充满诱惑却又带着挑衅的声音问他:“唐徊,滋味如何?” 唐徊心头狂乱,眼里一片迷离。 “青棱……”他只轻声叫了她的名字。 青棱的声音再起,妖妩而冰冷。 她再不是从前那个温顺伶俐的凡骨低修了,回不去了。 “你说爱我,那就像我当初一样,好好爱下去吧。”她说着,以指尖从他脸颊划到他的颈上,“这个吻,是我给你的……怜悯。” 一语才落,青棱就看到他眉宇间的骄傲,如满树霜雪被狂风刮落。 他的骄傲,被她重重踩到脚底! “你们两个人,到底要耽误到什么时候?”裴不回充满怒意不耐的声音传来,“青凰川的人已经到秘境外面了!” 他的魂识附在青棱身上,有些东西他就算不想看不想听不想知道,也挡不住。 裴不回再也忍不住了。 “青凰川主来了?”青棱立即回神,飞离了唐徊。 “应该不是。来的是青凰七子,所以我和铁骁还能阻挡一阵,但你们快一点!”裴不回恨然催促着。 “知道了。”青棱冷漠地应了一声,转身飞去,竟然没有回头多看唐徊一眼。 曾经被他视如弃履的感情,过了千年竟成了足以摧毁他的刀刃,不管是她还是唐徊,都没有人预想得到。 回头,是件需要勇气的事。 站在她身后的唐徊,沉默过后忽勾唇笑起,笑容乖戾疯狂,眼神阴郁噬血,再没有从前的冷冽清明。 万窍窥魔镜说她是他的心魔,果然如此。 第206章 PART.12 摧神生魂的辅阵被破去,幻象已空,四周只剩下苍白茫色,天宇一轮灼烈的骄阳发出噬人的温度,是连元神都要被烤化的灼热。 “阵眼已经找齐!”青棱将最后一枚魂火扔入了离她最近的一处阵眼后,沉声道。 “回到灼阳之下,引爆魂火。”裴不回的声音传来,微喘着。 青棱眼神一凝,边疾速飞回小灼阳,边问:“你撑得住吗?” “撑不住也得撑。你们动作快点。”裴不回说了一句后便再无声音。 青凰七子已经到了秘境之外,光靠铁骁手上的仙宝根本无法应对,裴不回早已将霸天震天放了出去,但仍旧顶不了多久。 如果青凰七子破了他们的防御,那么青棱的肉身可就危险了。 情势十分危急。 四周一片寂静无声,唐徊飞在青棱身后,离她有些距离,他情绪已定,面容比先前冷了许多,只有一双眼,透着邪戾的颜色,不似从前清明。 依稀有些血色,在他眼里缓缓流动着。 “唐徊,站在后面去。”青棱轻喝了一句,手已举起,指尖青芒宛如蛛网般展开,四下纵横。 她语气如常,似乎不久之前那场旖旎暧事从未发生过一样。 唐徊并不说话,依言站到她身后。 青芒忽然大作,那些蛛丝般的细线一根根亮起,连向了那数十枚魂火。 不多时,只见这片茫色被青芒覆盖。 她对灵芒的控制,已经到了可怕的地步。 各处魂火忽然腾起,在青棱灵芒的控制之下,那些魂火忽然熄灭,露出其间的褐色圆珠,这并不是元神之物,因被魂火裹着才得已进来,如今魂火一去,便即刻受到了这摧神生魂阵的压制。 青棱收手一抓,所有青芒光线一收。 那数十枚褐色圆珠骤然间开裂。 眨眼之间,暗光四涌。 没有任何爆炸所带来的震动,四周仍旧平静,但青棱却觉得元神上传来剧烈颤动,灵芒之上传回来一股可怕力量,像要撕裂她的元神般。 青棱咬牙苦撑,直到这褐色圆珠上裂纹纵生,骤然间爆开,竟在同时间化为齑米分。 灵芒之上巨力加重,青棱元神抽跳着痛着,忽然间所有灵芒青线都在瞬间断开,她力竭,跪到地上。 唐徊忽然飘飞到她眼前,没有伸手帮她,只在冷冷地看着。 只是瞬间,四周景色又是一变,仿佛回到了她进这摧神生魂阵时的情况,眼前一片虚无,什么都看不到。 就连唐徊,也不见了踪影。 她只闻得一声细语。 “青棱,真想把你禁锢在这里……你别……逼我……” 那声音微弱却带着魔意。 青棱只觉得这细语飘忽不定,声音虽与唐徊一样,却全然不是唐徊会有的口吻。 他说,禁锢她? 青棱心头猛地一跳,然而眼前已经恢复清明,站在她面前的是裴不回,唐徊虚影并没出现,只有断恶剑浮在她身旁,剑灵早已回归。 “铁骁,走!”裴不回高喝了一声。 那边铁骁已掷出仙宝回身朝他们赶来。 青棱手一动,将断恶抓回缚到了背上。 他们眼前的景象已变,他们仍旧站在秘境的云海之上,只是原来望不到的茫茫云海,此刻尽头处却呈现出一片迷离银芒。 入口处不断传来震颤,眼见着青凰七子就要进入。 “走!”裴不回等不急,召出一柄拂尘,拉着青棱就飞了上去。 青棱站在裴不回身后,这拂尘速度极快,转眼间就已到了那银芒之处。 二人站在半空俯望而去,这地方被薄冰覆盖,放眼望去皆是一片冷色,刚才他们在外面所看到的银芒,便是这地方的冰块所折射而出的光芒。 这里空无一物,他们没有看到任何人。 青棱和裴不回跃下拂尘。 才踏上这冰面,青棱忽然便察觉到一股奇异的气息,由下而上传入心头。 似乎有人在叫她。 就像那日她参加汇心川试炼时所感受到的,只不过这一次没有任何阴灵之气。 那呼唤响在她心间。 青棱低了头。 这一低头,她眼眸立刻紧眯。 她脚下的薄冰中,静静躺着一个人。 “裴兄,在这里!”青棱向后退了几步,高声一喝,视线却仍落在地上。 薄冰中的人,仿如睡着一般,舒眉阖目,模样俊雅,并不是这天仁仙境传说里通天圣祖强壮悍然的形象。他穿一袭月白长裳,显得清瘦无比,双手平放身侧,温和平静得与传说里那跺脚便引得五川震颤的霸主,完全不一样。 “通天圣祖,终于找到你了。”裴不回满脸喜色,胡子一翘,折回了青棱身边。 “这……这就是……圣祖?怎么长这样?”铁骁已跟了上来,看着冰下的躯体,大约是觉得和传说不符,有点吃惊地挠挠头。 “如果起出?”青棱问。 “借你断恶一用。”裴不回道,“这是封尸冰,幽冥冰焰可破,快。” 青棱点头,取出断恶,一震长剑,断恶之上幽焰瞬起,被青棱重重插入了冰中。 薄冰顿时龟裂。 冰面破碎,露出其上幽空,冰面之下竟然没有任何东西。 随着薄冰碎去,通天圣祖的身躯突然间浮了起来,形成站立之势。 裴不回已伸手往他心口碰去。 通天圣祖一直紧闭的眼眸,忽然间张开。 裴不回惊得立刻缩回手,然而已经太晚,所有人都在那眼眸的注视之下,失去了五感,如同被定身一般。 只有青棱,丝毫未受影响。 “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一万多年!”沧桑悲沉的声音响起,竟从通天口中发。 青棱猛地向后退了数步。 莫非……这通天还活着? 这怎么可能? 他说等了她一万多年,这是怎么回事? “五川倾塌,蛟海水干,当年我未完成的事,如今就交托于你。”通天圣祖说着忽然单膝跪下,“通天见过……永昼国君!” 青棱的心,已不能震愕来形容了。 通天圣祖朝她跪下已是叫人匪夷所思,这永昼国君又是从何说起? 而五川倾塌,蛟海水干……那只是她当初对唐徊的一句戏言而已。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思绪纷乱,青棱理都理不清。 待要开口,通天圣祖眼中却红光大绽。 “国君,让通天引你一观天象。这苍穹星海,永昼不夜,记住了,是属于你的。” 青棱眼前景象已彻底改变。 …… 似乎只是眨眼功夫,裴不回便已恢复正常。他诧异至极地看着眼前通天躯体,然而通天已阖上双眸,一切仿佛只是他的幻觉。青棱正静静站在他的身前,她早已从天象之中出来,虽然脸色如常,但眼神之中翻云覆雨,已不是来之前的她了。 “怎么回事?”裴不回问他。 “通天身上留有一道残识,如今这残识已去,你可以拿走你要的东西了。”青棱缓慢地开口,眼神仍盯着通天圣祖。 眼前这个通天,与那苦渊万魂有着很深的渊源,但青棱不能告诉裴不回。 她悄悄张开自己的手掌,掌心之上浮起一枚小小的金冠,冠上雕了十二时辰仙兽,正上方却是一只青凰异兽,是为十三辰兽。 那缕残识告诉她:“永昼国君素为双生,身上各有密钥一把,一为十三月冕,一为十三辰冠,二合为一可开永昼国国君圣物。” 她手掌心这东西,便是一直隐藏在她身上的十三辰冠,如今已被那道残识召醒。 而十三月冕……在墨云空身上。 裴不回有些看不透青棱,不过很快他也就将这些异状抛到脑后,找到陨星铁的强烈喜悦让他忘记一切,他手里化出薄如蝉翼的刀刃,上前去取那陨星铁。 青棱看着他划开通天心口,忽然想起一事。 “唐徊,出来。”青棱一喝,将唐徊从断恶之中叫了出来。 唐徊虚影浮升到通天身上,清俊的容颜上冰霜一片,眼角却勾着,像带了笑似的看着青棱。通天圣祖领青棱所观之事,他并未看到。 “我给你最后一次自由的机会。这通天圣祖的躯体,若你愿意,我便将你灵体打入,助你重生。”青棱毫无感情地说着,“你无需再做我剑灵,而我还清当初萧乐生誓死相护之情,从此你我二人两清,再无瓜葛!你寻你的仙途,我走我的大道,前事尽弃,莫言爱恨。你可愿意?” 这通天圣祖的肉身,可是多少想夺舍修士的最佳选择,历经万年磨炼,纵然在冰下埋了许多年,那铁骨钢筋也有非同小可的力量。 对如今的唐徊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 唐徊却只是挑眉。 “我不愿意。”他的拒绝干脆利落,甚至连话都不愿多说半句,身影倏尔一下,又隐入了断恶剑中。 呵,前事尽弃,莫言爱恨? 只要他活着,就都不可能。 青棱没料到他会拒绝,微微一愕。 这已是她能给他最好的选择了。 可他却轻描淡定就拒绝了。 知道得太多了,她墨青棱的前路,已是无尽渺茫,她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自己和唐徊之间的爱恨,这仙路之上,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 唐徊,你为何不愿离去?! 青棱眉眼一低,心里自叹一声,便也不再强求。 那厢裴不回兴奋地高喝一声,手已从通天的胸口上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物。 那东西拳头大小,黝黑如铁块,青棱从那上面感觉不到任何灵气。 通天的肉身轰然倒下。 随之而响的,是一阵剑鸣和雷泣。 青凰七子已经踏入这里了。 “你们这些无耻宵小,竟敢毁我青凰秘境,损我通天肉身,拿命来填!”暴喝之声响起。 原来一直停在外面的霸天震地被打得飞起,重重落在了青棱与裴不回身前,原本黑亮的躯体之上,已是斑驳伤痕。 数道人影已远远飞来。 青棱早已朝后跃去。 青凰七子的修为都在她之上,别说是一起来,就算只来一个人,她也不是对手。 裴不回虽然修为高,但一个人对上整个青凰川,只怕是救不了她。 青棱要自己想办法。 唐徊见势危急,早已自断恶剑中飞出,与青棱并肩而立。 远空已有数道攻击齐齐飞来。 “青棱,你扛一下。我很快就好。”裴不回忽然退后一小步,手里取出一枚玉牌,他眼神冷凝,掐诀施法。 青棱与铁骁早已迎上。 只是那些攻击太强,青棱修为不足,即便有霸天震地护在前头,又有本源生气与苍穹之力,仍旧不足以应对这漫天攻击。 “住手!”忽然有甜脆女声传来,接着便是铮然一声,来人替青棱挡下了那可怕的一击。 “师尊有命,不许伤她!” 来的人,是青凰七子的微霜,穆七言最喜欢的一个徒弟。 “此人擅入我青凰秘境,就算她现在已是青凰七子,我也必将其诛灭。”冷然的声音传来,是青凰七子之中专司刑罚一职的钟晚。 “微霜师姐,就算师尊再喜欢这人,总不能越过我青凰川去,你还是快回来吧!”花念微笑着,笑里是志在必得的得意。 微霜站在众人身前,手中的剑刃正对准了同门,闻言忽然眉色一沉,露了个嘲弄的笑来。 “青凰七子?呵呵……”她说着,忽然转了身望向青棱,“她根本就不是青凰第七子!” 说着,微霜忽然极其缓慢地曲了膝。 她竟朝着青棱行礼。 她身后众人都齐齐失色。 只除了季遥歌,她仍是冰冷的容颜,只有眼里闪过些兴味光芒。 莫说青凰川的人,就是青棱自己,连同裴不回、唐徊和铁骁,都是愕然非常。 天仁之上,强者为尊,从来没有境界高的修士向低阶修士行礼的可能。 “青凰微霜,见过神君。微霜特奉师尊之命,前来请神君往永昼国封印处一见。”微霜说得很慢,一语完毕才直了身,转头又对着几个同门高声脆语。 “师尊有命,赐墨青棱青凰神君之名,由今日起,她的地位仅次于……青凰川主一人!” 此语一出,众人皆惊。 第207章 PART.13 “怎么可能?我不相信!” 微霜一语才出,立时便有人爆喝出声。 “她才不过灭劫期的境界,怎么可能会突然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师尊到底怎么想的?” 疑声不断响起。 “有任何疑问,待永昼之事完毕后,可以直接问师尊。”微霜早就板起了脸。 她也觉得荒谬,但再荒谬又能怎样? 师尊亲自开的口,她纵有满腹疑问,满心不甘,又能如何。 从他看到或者知道这墨青棱进入天仁仙境开始,他就已经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到了现在,他甚至直接予她神君之位,让她以最低微的境界,站到了这青凰川巅峰之上。 微霜花了两千年的时间才攀上青凰川,却都无法达到这样的高度。 若说不甘,他们之间没有人比她更不甘心。 四野仍旧是一片冰色,地上薄冰被破之后,下方是无底的深渊,通天圣尊躯体内的陨星铁被裴不回取走后,那肉身便沉沉坠下,再次落入这深渊之中,只不过这一次那肉身没能再被封在冰层中。 所有人都浮在半空,因为微霜的一席话,青棱与青凰七子都对峙而立,斗法暂时停止了。 “青……青凰神君?”铁骁眼中的惊诧毫不保留在写在眼中。 “神君……”唐徊却是讽刺一笑,“要走还是要留?” 他直接问青棱。 青棱却望了一眼裴不回。 裴不回虽面有异色,却仍旧专注施法,看见青棱望来,似心有灵犀般,朝她轻轻点了点头。 他的术法将成。 “走。”青棱便道。 如今情势微妙,她与永昼国渊源太重,那青凰川主不知是穆澜还是穆七言,又赐她神君之名,也不知所为何事…… 一切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 她不能貌然去见这穆七言。 永昼国她一定会去,但不是现在。 她的实力……还不够。 “神君,请随微霜走一趟。”微霜已收起所有心绪,朝着青棱开口。 “青凰虽好,但不是我所往之处,神君之名,青棱更是担不起,多谢川主厚爱了。”青棱笑道,语气如常,没有欣喜也没有诧异。 “师姐,人家还不稀罕呢!”花念嘲弄一笑,眼里布满阴鸷。 “师尊交代了,要我青凰七子无论如何也要请神君去见师尊一趟。若是神君不愿,我们只得罪了!”微霜虽然没料到青棱拒绝得如此干脆利落,但显然,青凰川主事先已经料想到这样的结局,并也嘱托她了。 青棱神色不变,又开了口:“几位仙友,青棱愚钝,只是这变故来得突然。青棱私闯青凰秘境,盗取圣尊肉身,本是诛灭之罪,而在下亦不过一阶低修而已,却不知青凰川主为何会突然赐名?” “你见了师尊,自然就知道了。”微霜眉头轻蹙,“不必与我浪费口水拖延时间了,速与我同去吧。” 青棱的想法,被微霜看穿。 “你们请神君去见师尊。”她又是一声轻喝,人已当先一步飞起,朝着青棱掠去,手里化出一根五色绳索,抖飞向青棱。 青棱朝后纵飞,咬牙又看了一眼裴不回。 裴不回已然闭了眼,脚下一阵光圈亮起,术法已成,可他却没了声息。 青棱不知这术法是何用,但目前这形势看来,她不得不暂时先挡这一阵。 好在他们不能伤她,要想抓住青棱,便不能施展厉害的法术,否则她只怕撑不过片刻。 那五色绳索飞来,跟在青棱身后如影随形,青凰七子中四人已同时掠向她,只剩下季遥歌和花念依旧呆在原地,季遥歌双臂抱胸似看戏般盯着一切,那花念一张妖媚的脸上却满是阴鸷,不知心中在作何打算。 青棱手中青藤生起,迎向那五色绳索,她自己却朝旁边飞去,唐徊虚影忽化作一道蓝焰,朝着钟晚飞去,而铁骁则迎向了另一人。 这虚空之中斗法又起,虹芒大作,四周的竖冰纷纷碎裂落下,刹那间碎冰被法宝和术法所起的狂风包裹着,四下狂舞,发出一阵阵脆响。 青棱敌不过这数人的攻势,步步后退,不过片刻已呈败势。 那五色绳索袭来,缠向她的腰间,那厢唐徊已被钟晚的法宝击中,铁骁也早已力竭。 微霜只说不能伤青棱,却没说不能毁了剑灵。 钟晚对唐徊下的是杀手。 “回来!”见势不妙,她轻喝一声,一振长剑,将唐徊虚影收回到了断恶之中,钟晚的攻击失了目标,竟朝着青棱飞来。 眼见那道黑色剑芒疾攻而来,青棱避无可避。 裴不回脚下的光圈忽然刺眼大绽起来,青棱闻得细微的机械转动音,还未弄清他这术法的作用,就察觉到一股磅磗之威从裴不回身上传来。 这威力,青棱无法感知他的境界,如海水般汹涌而至,惊得微霜等人齐变了脸色,攻势一减。 但钟晚那道黑芒与微霜的五色绳索却没有停止,仍朝着青棱袭来。 几乎就在那黑芒击中青棱身前藤墙的瞬间,一道人影从裴不回身后飞出,两道银光从他身侧各自闪起,一道光割得绳索,一道光迎向黑芒。 青棱藤墙已被黑芒击得米分碎,黑芒还未打到身上,青棱便已一阵气血翻涌,唇角沁出血丝,境界碾压,她一丝胜算都没有,苦苦支撑也不过是在等裴不回出手而已。 那黑芒撞上藤墙时所发出的力量,把青棱整个人也撞向了后方。 青棱如断线风筝般朝后飞去,绳索已缠到她脚上,还未等她站稳,忽然间有个人伸手揽上了她的腰间。 青棱重重地落进了他的怀里。 “臭丫头,当真不怕死啊!”清亮如虹的声音响起,饱含力量,隐约间藏了点笑意,是青棱陌生的声音。 就在那人接下她的同时,五色绳索已被切断,黑芒也在他的银芒之下化作虚尘。 来的人,境界大过青凰七子,竟然是逼近青凰川主的实力。 只要不是青凰川主亲来,这场斗法已毫无悬念。 青棱闻得那声“臭丫头”,就已经猜到了来人身份。 是裴不回。 当年万华神州之上的不世奇才——真正的裴不回。 她抬头,毫无意外地看到一张陌生的容颜。 刀削斧劈般的脸颊,颊边是他束在脑后的长发,被风吹到了肩前,一双眼眸狭长幽深,神采飞扬,唇微抿着挑起,笑得有些玩世不恭,看她的眼神仍旧是她熟悉的,属于那个貌不惊人的机甲裴不回的眼神。 “铁骁,走了!不然一会穆七言来了,我就真救不了你们了!”他戏谑着说着,口吻中却没一丝惧怕,只信手掐个诀,原本的机甲傀儡人裴不回已如同失去灵魂的玩偶般,头手皆垂,被他收入了储物袋中,而原本在傀儡人脚下的光圈却倏尔变大。 “传送阵?”青棱明白了他的想法。 “聪明。”裴不回低头看了她一眼,挑眉得意一笑,手劲加大,将她护紧,另一手放出一道光芒,将铁骁给救了回来。 “走了!”他一声轻喝,带着青棱和铁骁跃入那阵法中心,挑衅式地朝着青凰七子挥了挥手,“后会无期了啊,再见!” 声音未落,他们已然被光芒包裹。 一切不过眨眼之间,光芒消失,青凰七子眼前已空无一人,只留下被毁去的秘境。 那一厢,青棱已随着裴不回经由传送法阵,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裴不回的洞府,位于天仁仙境最北的炼渊谷,与青凰川隔着大半个天仁仙境的距离。 从传送法阵的虚空里出来,青棱剧烈地咳起来。 钟晚的那一击虽没打在她身上,却仍旧伤到了她。 裴不回并未立刻松手,仍是揽在她的腰间,另一手却已抓起她的手,扣上脉门。 “别动!”裴不回指间青光一闪,没入青棱腕中。 片刻后他才又开口:“你此前在摧神生魂阵中伤及元神,适才又被剑芒震伤,经脉受损,不过没什么大碍。” 说着,他揽在青棱腰上的那手一用力,就将青棱转了身,他的手掌,不容拒绝地印上了她的背心。 充满暖意的灵气,源源不绝地从他的掌心进入青棱体内。 这是裴不回所特有的纯水灵气。 青棱闭了眼,接受他的灵气治疗。 断恶剑的虚空中,唐徊冷眼看着一切,唇边的笑越来越大,脸庞被这笑染出一丝妖异来。 青棱感受着裴不回的灵气,心中忽有所动,噬灵蛊忽然一阵颤动。 她想,她需要闭关了。 第208章 回忆续曲 三千年后 天翔秘境的入口,位于天仁仙境西北方的月墓山。 这个秘境是天仁十大秘境之一,入口一千年一开,其中险恶万分,天道初窥以下的修士,进去了都是送死。 裴不回想着,不禁望了一眼跟着他们来到这里的少年,他才五百年寿元,就算古魔一族生来强悍,一出生就是灭劫期的境界,但区区五百年时间,他再惊才绝艳此时也不过是灭劫后期的修为,离天道初窥尚有很长的距离要走。 也不知她为何会同意让他跟来。 裴不回不太喜欢殊迟,尤其不喜欢殊迟看她的眼神。 就像此刻。 殊迟盘膝坐在云端,如同入定一般,可他眼眸却未闭,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那眼神不惊不急,就那么牢牢锁住她,仿佛看着自己的囊中之物一般。 并且,这眼神不加任何掩饰,无惧被人发现。 很像一个人。 此时离入口打开,尚有三天时间。 裴不回和青棱,殊迟和兰潜,四个人一起在离入口不远之处守着。 这会青棱正坐在云下山巅之上,兰潜站在她身后收集日光之炎。 远远看去,这两个人模样竟有些相似。 但再仔细看,却完全不同。 兰潜爱笑,笑起来的时候有些天真。她生得清秀,长发编作两道麻花垂在身前,常穿青色素裳,打扮得完全不像修仙之人,加之说话的声音清脆,眼神伶俐,藏着些飞扬的得意,整个人感觉上去像凡世烟火般俏丽。她虽然是殊迟的血仆,与他之间却完全没有主仆之分。 殊迟对她,是有些宠爱的。 但这宠爱,在三百多年前他们初遇青棱的时候,就已悄然变味。 兰潜看着前面不远处盘膝而坐的女人,一直扬起的嘴角有些下沉。 她想起了殊迟屋里那些不过手掌大小的雕像,他亲手雕的……各种材质的少女雕像,这几百年来,已不下千件。 那雕像,无眼无鼻,只有笑容。 兰潜曾经以为他雕的是自己,后来才发现,他不是依她而雕,而是她成了雕像的代替品,因此她倾尽所有,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按着那雕像的模样描摹。 她以为自己是成功的,直到遇见眼前的女人。 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女人就是那雕像的化身…… 明明一点都不像。 她苍白寂寥,就算是笑也像缺了灵魂似的飘忽着,而那雕像上的笑却张扬明锐;她的眼神清冽,神态凉薄,与那少女雕像的天真满足截然相反…… 不像,一点都不像! 青棱盘膝坐了一段时间,大概觉得无趣,便拔地而起,飞到了裴不回身边。 “裴兄,你说我到了你那炼渊谷闭关,然后呢?”她回来,苍白的面容上带着笑。 “嗯,你闭关八百年,境界提升到了灭劫中后期。出关之时,你问我,可有办法回到下界。”裴不回又开始讲故事。 那段属于她的过去的故事。 “下界?”她不解。 “嗯,万华神州。你、我,以及唐徊的故土。”裴不回说时顿了顿,终于说出了这个名字。 “唐徊?断恶神剑剑灵之名?”她提起这个名字,眼里没有波澜。 那样平静的表情,让裴不回的心不由自主地一缩。 纵然过了一千多年,裴不回仍旧记得,她最后一次提到唐徊的名字时,是怎样惨烈的模样。 众生荒芜,苍穹破碎,大抵也就是那样了。 冷静如她,竟会失控到一溃千里,裴不回每次想起都替她觉得痛。 唐徊于她而言,就像是无法被触碰的伤口。 每一次触碰,永远都是撕心裂肺的疼。 这记忆,该不该替她找回来?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很想把这个人从她的生命里剜去…… ****** 回忆·三千年前 炼渊谷之外,是一片七色砂场,放眼望去,像是落在地上的一道彩虹,颜色斑斓地延向远方。 青棱在这里闭关五百年,又研习了裴不回的机甲术三百年。 她足足在炼渊谷里呆了八百年,境界已由灭劫初期臻至灭劫中后期。 今日是她出关之期。 然而…… “砰——” 巨大的响动从炼渊谷南面传来。 那里是裴不回造甲的地方,里面有个巨大的岩洞,造了个大熔炉,有三青焰为炉火,每日洞里都灼热非常。 这八百多年,裴不回将炼渊谷西面借予她用,他自己则潜心呆在那岩洞中,不惧灼热,每日捣腾着,也不知在做什么。铁骁也一直呆在这里,给裴不回打下手,偶尔被裴不回赶出去自己历炼,顺便替他找点材料,没什么杀戳争夺,日子过得平静。 如果她还是当初的青棱,这样的日子大概就是她心中所求的生活吧。 青棱抬眼看了岩洞所在之处,洞口已冒出一阵黄烟,她皱皱眉,人已凭空消失。 眨眼间,她已到了洞口处。 那股黄烟气味呛人,弥漫了整个岩洞,青棱闭息进入,袖中打出一道风劲,将这烟朝洞外吹去。 不想这烟竟源源不绝,她的风劲在洞里绕了一圈都无法将这烟彻底驱散,而她的人都已走到了岩洞之中。 不期然间,一个人影从黄烟中走出,与青棱正面迎上。 黄烟弥漫之下,那人模样不清,不过会在这里出现的人只有裴不回。 那身影似乎挥了挥手,这黄烟便忽然都朝着他袖中涌去,片刻间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岩洞的模样便清晰起来。 这里极其简陋,除了熔炉之外,还有一方大池,池水之上冒着冰雾,萦绕不去,剩下的便是锻铸台和各式各样的工具杂物,堆得满满当当,四壁全是顶天立地的大柜,放满了东西,洞中除了照明用的珠玉之外,没有一点装饰。 “臭丫头?你出来了?”裴不回看到青棱,脸上没什么异色,那一声“臭丫头”却隐约带了些亲近喜悦。 青棱却忽然咧唇笑了。 “裴兄这是进那炉灰里去滚了一圈?” 裴不回这才发现,自己满身炉灰,灰朴朴地像刚从那炉底爬出来似的。 他自己也不禁笑了,这一笑露出牙齿,与满脸黑灰更是对比鲜明,就好像他脸上只长了一张嘴似的。 青棱更乐了,伸出手去在裴不回发上轻轻一弹,弹起了他满头炉灰。 “臭丫头,别闹!”裴不回不乐意地抓下她的手。 那只手,入掌微凉。 青棱挑眉收回手。 八百年不见,裴不回的口吻仍旧没改过,只是声音清亮,多了些少年意气。 “裴兄这是在做什么?” “还能干什么?通天那里得到的陨星铁,到现在都没熔掉。” 说起这事,裴不回就有些挫败。 这八百年来他用尽了各种办法,就是无法将那铁块熔掉,连青棱都出关了,他还是没成功,这让他极度郁闷。 “裴兄要用陨星铁做什么?”青棱朝着熔炉望去,漫不经心地问道。 谁知这问题却让裴不回眼神一黯。 “用它来造回去的船。” 回去的船? 青棱有些诧异。 他要回哪里去? “船?”青棱不解。 “那艘船,必须能穿越时间空间,穿越宇宙苍穹……”裴不回眼神忽然飘远,只是话没说尽便回了神,不愿再提,“你呢,你闭关结束,准备上哪里去修炼?” 青棱听他提到“船”,便想起了自己的事。 “裴兄,从这里可有办法回到下界?” “下界?” “嗯,万华神州。你我二人的故土。” 裴不回闻言一怔。 她用故土来形容万华,只可惜,万华却不是他真正的故土。 “你要去下界干嘛?” 认识了一千多年,他二人之间说话早已没什么顾忌,一切都直来直往,能说就说,不能说的便保持缄默,谁也不会越步半寸。 “找一个人。”青棱开口。 裴不回眼里有些疑问。 “我的孪生姐姐。”青棱没有隐瞒,却也不再多做解释。 这么多年,也不知墨云空是寿元终了,还是也已飞升。当初烈凰宫上一战,墨云空被她大伤元气,修为大跌,直到她真正飞仙,都没有听到墨云空出现的消息。 她以为此生再无机会与墨云空相见了。 世事终究难料。 天意……难测。 “上界与下界,其实是苍穹中两颗不同星子,中间隔着无垠穹途,想回去也不是不可能,只不过……”裴不回尽量用青棱能听得懂的话来解释。 “我知道。”青棱却打断了他的解释,“我见过星河瀚海,也进过苍穹。” 这次裴不回惊讶了。 “你进过苍穹?” “嗯,用的也是船。”青棱说着,忽然飞出岩洞。 “裴兄,跟我来。” 她的声音从洞外传来。 裴不回便跟着飞出。 岩洞外的上空,不知何时已停了一艘巨大的船。 “洪荒渡海舟。”裴不回眼里惊色闪过,竟然一眼就认出了这船。 洪荒渡海舟……当初她入魔,在这舟上与唐徊共历生死,而后与他生死一战,这舟后来便被她收入囊中。 如今旧物再现,然人事全非,青棱望着这舟,也颇有感慨。 她背上的断恶剑,忽然轻轻颤动一下。 唐徊想起了自己与青棱那一战,他们之间曾经……不死无休过。 “裴兄认得此物?” “岂止认得,简直是极有渊源。”裴不回忽然纵声一笑,毫不避讳地拉起青棱的手,“你跟我来。” 他拉着青棱朝天际飞去。 天空之上一片碧蓝,毫无云朵,裴不回伸手忽然一扯。 这湛蓝天空像一块巨大的绸布般,被他扯开,露出了本来面目。 青棱难得地露出了诧色,这天……竟是幻象。 而在这幻象之后,她仍旧看不到天,因为占据这片天空的,是一艘比洪荒渡海舟大上数十倍的船,静静浮在半空,铁青色的船身散发出浩瀚之气,宛如会与天幕苍穹融为一体似的。 “臭丫头,我这船怎么样?”裴不回回头朝着青棱得意地抬了下巴,却没意识到,他还抓着青棱的手。 “这就是你造的船?”青棱视线自这船上缓缓划过,心头震撼不已。 洪荒渡海舟已经令人诧异了,可眼前这船……他到底是要回到何处去? “我这船,就是根据上古神舟洪荒渡海的图纸所改而成。我们再来做场交易吧。我帮你修好这洪荒海舟,并助你回到万华,然而事成之后,你必须将这洪荒渡海舟给我!”裴不回的笑,都快咧到耳边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好,成交!”青棱只沉吟了片刻就点下了头。 万华这一趟,她非去不可。 裴不回笑着,还没开口,一声剑鸣响过,青棱背上的断恶竟忽然间自行脱鞘而出,剑刃划向裴不回的手背。 二人一惊,裴不回立时松开了抓着青棱的手,避过这突如其来的一击。 断恶剑在半空盘旋一圈,这才回了鞘。 “你这剑灵,似乎不太喜欢我啊!”裴不回说着,脸上的笑已沉,眼里浮起了杀气。 青棱眼里,却已是冰霜又起。 第209章 PART.1 “裴兄,抱歉。”青棱朝着裴不回一拱手。 裴不回挑眉。 “无妨,但是别有下次。”裴不回眼里杀气渐散,似是而非地笑着,别有深意地望着青棱,“若有下次,我便折了你这剑。” 他的语气如常,似在开玩笑,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森冷的威压,袭向青棱。 青棱点点头,暂时放下了二人之间的交易,纵身而飞到了这炼渊谷的北侧,重重抽出断恶,还未开口,指间青芒便毫不留情地印在了断恶剑身上的黑青纹路中。 断恶剑一阵颤动,黑色的剑纹似被冰雪覆盖一般。 过了片刻,青棱方才收回手,轻轻一震长剑,将唐徊的灵体召出。 唐徊受了青棱的灵芒刺魂,出现的时候虚影面容惨然,影像模糊,几乎要散去。 “唐徊,你到底想怎样?” 青棱问他,声音中不见喜怒。 八百年的闭关,她的心境又再精进一层,爱恨喜怒已不是那么容易就被人挑起了。 她施加在他身上的手段,并不是因为发怒,而是因为他乱了方寸。 唐徊低垂着头,发丝垂脸颊,有些狼狈。 这八百年来,青棱只见过他三次面。虽然断恶剑一直在身边,但唐徊对她避而不见,除非青棱将他召入魂识虚空,否则他都呆在断恶剑中,她甚至不知道他修炼到什么程度了,谁料想她才刚一出关,他便不受控制地发疯。 “我想怎样?这重要吗?我只是不想看到一些憎恨的画面而已。”唐徊终于抬头,笑着,眼眸里血色满溢。 青棱眉头微皱。 憎恨的画面,是说……裴不回和她? “当初我要放你自由,你却不愿,执意要留下。我让你留下了,你却与我为难,你说,你到底有何打算?”青棱不想和他争执,声音淡漠,透出些仙家的威严,和八百年前的她,又已不同。 “我的打算……你既然愿意怜悯我,那不如把你自己施舍给我。这就是我的打算。”唐徊眼角一勾,带着几分诱惑飞到了青棱身前,他本就生得极好,这么一勾眼间魅惑之态倾泄,夺人心魂的美着。 青棱将视线挪开。 “唐徊,你入魔了。” “呵,当初万窍窥魔说你是我的心魔,如今看来果然如此。不过无妨,天道魔道,有何区别?只要是我选的路,就必然不会放手,从前我为天道不择手段,今后我一样会为这魔道不择手段。” 青棱眉头一跳,有些无奈地开口:“唐徊,走到今天,诚如你所言,你我之间的恩怨,是该一笔勾销。天仁之上一千三百年,你助我良多,旧恨莫言,你不再欠我什么了。你跟我求任何东西,只要我青棱能力所及,便都可以替你寻来,但唯独一样东西,我给不了你,我不敢、不愿亦不想给。” “施舍都没有吗?”唐徊笑得更烈,那眼中血色似要滴落。 想不到一千三百年过去,他方才明白世间万苦,求而不得……最痛。 “唐徊。”青棱忽然厉喝一声,“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想看到这样的你。我情愿你还是玉华山上狂妄绝情的那个人。” 这样低到尘下的姿态,让青棱无法将眼前的人与她认识的那个唐徊联系在一起。 施舍……他竟然亲口说出这样的词来。 那日她不过是受了永念蛊影响,元神受损,心绪暴动,才性情忽变,却不想他记了八百年。 他避她八百年,也是为此? 可为何,他又亲口说出这样的词。 不可否认,她听到这个词时,心口掠过一抹钝痛。 “我也希望你还是玉华山下初见时的你,但这可能吗?”唐徊伸手,浅淡的虚影覆在她的脸颊之上。 青棱无动于衷。 唐徊忽然发现,若论绝情,青棱比起他,不遑多让。 她明明是爱着,却仍旧可以当成没有爱过,不像他……不愿意去爱的时候便想尽办法要将这感情从灵魂上剥离,生怕留在心里便会万劫不复。 青棱的绝情,和他不一样,也和墨云空不一样。她的感情从不隐藏,甚至从不掩饰,然而……有情无情对她来说,毫无影响。 即使是爱着,她仍旧掌握着自己的心。 这大概是当年的他带给她最强大的领悟,至此往后,再无任何感情可以成为她的羁绊。 “唐徊,我最后再说一次,除了爱情,你可以和我求任何我给得起的东西,但别再让我听到与感情有关的一切言语,一个字都不要。我的确心慈手软舍不得杀你,但是……我可以让断恶剑从此冰封,让你永远沉眠,直到我死。” 生离和死别,相见永无期。 她活着,他永远别想见到;她死了,他则永远都见不到…… 唐徊忽有一瞬再次领略到有实体之时,被她一剑刺中眉心的痛。 他眼里血色,浓得滴出眼眶,虚影的苍白脸庞上,两道妖异的红痕划过,明明是凄厉的模样,唇上的笑却愈来愈鲜艳。 “直到你死……哈哈哈……”虚影晃了晃,笑了数声,忽然间失去踪迹,回了断恶。 青棱眸色一沉。 他的心魔,已经入髓。 “如此,就如你所愿吧。” 很久之后,唐徊的声音从剑上传出,而后再无声息。 接下去的日子,没有什么波澜,唐徊隐而不出,如同消失一般,断恶之上剑灵虽在,青棱却无法再从剑上感知到他的气息,她和他之间的那点联系,像被抹去似的。 裴不回开始修复洪荒渡海舟,青棱则助他寻找修船所需一应材料,那些材料不乏罕见的宝贝,青棱带着铁骁踏遍了大半个天仁仙境,才勉强凑齐了这些东西。 时间又已过去数十年。 铁骁历经八百年修行,被裴不回与青棱有意无意的教导着,早已不是初见时畏缩憨实的男人了,除了仍旧从不杀人之外,他一身本事与心境也精进不少,尤其有善德佛的加持之上,他原本平平无奇的面容之上,竟沾染了些佛气,叫人看了心静。 这日,天色暗沉,青棱将最后一批材料收齐,带着铁骁回了炼渊谷。 还未靠近炼渊谷,青棱就听到一阵斗法的声响,深厚而暴烈的火灵气远远袭来。 炼渊谷极其隐蔽,外围又有重重法阵遮掩护法,外人很难进入。 莫非是青凰川…… 不可能,八百年以来都相安无事,她出关后回到天仁,也没听说青凰川有什么异动,应该不会是他们! “这是出了什么事?”铁骁背上扛了一块巨大的方石,站在青棱身后,诧异道。 青棱已放出魂识。 “有人闯谷,正与封广云缠斗。那人动作太快,我看不清。”青棱道。 以她目前的境界,还看不清对方的动作的话,那人境界必在天道初窥以上。 而封广云……自从被裴不回抓回后,便被青棱下了血誓之咒,令他在炼渊谷外守谷。 五色砂场之上,彩砂纷扬飞了漫天,灼热的气息肆虐着,封广云手段用尽,面如金纸般被人一击在胸,整个人朝后飞起。 “说,裴不回在哪里?” 一道清脆却显得暴躁的女音响起。 封广云被击飞如断线风筝掠过,有个身影箭光般在他身后闪起,在他落地之前接下了他,将他送到了地上。 他捂着胸口,惨然地抬眼看去,半空之中救下他的人,是青棱。 “娇娘?!” 青棱记得来的这个人。 她才踏进天仁,初见裴不回时,遇到的那个对他穷追不舍的女人。 “你是何人?” 娇娘却已经不记得她了。 第210章 PART.2 娇娘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青棱正要开口问,耳边忽传来一声厉喝。 “何人在此喧哗!” 裴不回站在一团紫色云团之上飞来,他收敛了原来有些玩世不恭的笑,转而换上了一副肃然的表情。 随着他的到来,仙家威严、大能之气压来,一时间竟是与五川川主匹敌的气势。 娇娘看得一愣。 她认不出裴不回,在她的记忆里,只有那个蓄着两撇胡子的裴不回。 青棱却看出来了。 他在装。 “裴不回呢?” 虽然裴不回来势汹汹,但娇娘却并不惧怕,只是后退一步,敛去了眉色间的狂意。 一千多年过去,青棱记忆里的娇娘只是个脾性爆烈的娇艳女人,如今她的娇艳之上却多了些狂妄姿态与王者之态,不太像个普通女修。 而青棱之所以会记得她,是因为她与裴不回认识了这么久,只遇过这一个人会让裴不回露出忧惧的神色。 “死了。”裴不回看了青棱一眼,眼里有些警告的意思。 倒是铁骁露了个惊讶的眼神,不过这些年历炼下来,也早已有些眼色了,眼见这情势奇怪,他心里就算疑惑也不会出声问。 “死了?不可能!我不相信!”娇娘杏眼里瞬间闪过悲伤,却忽然醒悟,“我在他身上种了子母情关符,如果死了,母符会消失!” 她说着,手里已化出一方叠作方胜的朱红符纸。 子母情关符! 青棱默不作声地看了眼裴不回,他眼里已然闪过诧异。 “总之他死了!你要寻他请去别处,否则休怪本君手下无情!”裴不回不愿再与她纠缠。 娇娘忽然沉默地盯着他,杏眼里有些狐疑。 那眼神让裴不回背后发毛,他虽然境界高出她很多,但娇娘于他而言比较特殊,他没办法对她下狠手。 七色砂场上的砂刚才因为斗法而扬了漫天,落了她满头,像是覆了一层七色彩纱般,让她本就娇艳的容颜愈加明媚起来。 “你就是裴不回,对不对?” 半晌,她忽然开口。 裴不回惊讶得一怔,而后拿眼看向了青棱。 这个状况,青棱可没办法处理,她双手环胸闲凉地站在下方,虽然没有笑,眼里却是看好戏的意思。 娇娘见没人开口,柳眉一蹙,手掌一收,裴不回的身上竟然飞出了张一模一样的朱红符纸。 “这子母情关符乃是我什女国上古神物,只用于情人身上,永远不会易主。当初我下在裴不回身上,如今却从你身上冒出来。虽然你和他长得不一样,但是你就是……他,对吗?” 娇娘没有发怒,只是沉了声开口。 “我找了你一千三百年,裴不回,随我回什女国!我发誓我会好好对你!” 青棱总觉得,裴不回对上娇娘,这性别好像倒过来了。 裴不回被识破身份,忍不住烦躁地挠挠头。 “我……娇娘,我早就说过了,我已有双修眷侣了。我不能背叛她!”裴不回眼珠一转,又望向了青棱。 青棱眼里也有些警色,朝着他摇头。 又想拿她做幌子 想都别想! “是谁?”娇娘这一次,倒没像当年那样大发雷霆,只是问他。 “我不能告诉你!”裴不回无奈地回她。 娇娘深深望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忽然出了手。 她手里一道焰光,直袭向青棱。 那焰光来势光光,带着焚尽所有的力量。 所有人都是一惊。 这攻击来得太突兀,但青棱早已做了准备,像是料到娇娘会突然爆发似的,她身上的青光同时间暴涨,整个人向后腾跃而去,堪堪避过了那道焰光。 青棱眉间霜色已现。 她又无缘无故被拖下水了。 娇娘境界虽然高过青棱许多,但她只是试探,并未下杀手,这一击看着可怕,却并不难躲。 但青棱虽然自己避开了这焰光,下一刻却忽然被人拉到怀里,纵飞向了天宇。 这个人手上的力量不容拒绝,青棱亦挣脱不开。 在场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裴不回。 “娇娘,若你敢伤她,我便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了!”裴不回容颜之上出现了极罕见的寒意。 “原来是她?”娇娘已然认出青棱,“你们呆在一起一千三百多年了?” “是。”裴不回索性认下。 “我不要你说,我要听她说!”娇娘望向青棱。 “是,一千三百多年。” 这一点,是事实。 娇娘眸色一沉,却听青棱又开口。 “但我们只是……” 青棱的话未说完,忽然一道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暖烫的柔软忽然贴上她的唇。 裴不回竟然……吻上了她。 隐约之间,她似乎听到他的声音。 “对不起。” 然而这声音却消失在了她的嘴边。 他眼里的狡诈,在触及她唇瓣之时,忽然化成了迷惑。 青棱怔了一下,背上的断恶忽然剧烈颤抖了起来,让她醒来。 裴不回的唇仍旧恋着她,虽说是做给娇娘看,他也没有多余的动作,但双唇紧缠,其间毫无间隙,却又是炽热的缠绵。 “虽然你我之间以交易为名,但是我将你视为朋友。若裴兄不在乎你我之间这交情,从此以后,青棱便与你恩断义绝。” 青棱的魂音在裴不回耳中响起,森冷而漠然。 她没有动,仍由裴不回抱着,甚至任他吻着,只是眼里对他的熟稔竟一点点消失,化成了陌生无比的光芒。 这点光芒惊醒了裴不回,让他离开了她的唇。 “你这人,好没义气。” 他也用魂音说着,虽然还是往日的语气,却莫名带了几许无奈苦意,裴不回不愿再看她眼里冷漠,转头望向了娇娘。 青棱眼帘一垂,望向云下彩砂。 她背上断恶剑的颤动未歇,这剑似在苦苦压抑着什么,每阵颤动之后便突然停止,然而停止不了多久便是一阵更大的颤动,就这么不断颤动着,让青棱无法分心再去关注裴不回和娇娘间的对话。 每一次颤动都让她觉得唐徊马上就会出现了,可每一次,他都没有出现。 最终,这颤动渐渐停歇,竟恢复平静。 由始至终,唐徊不现一影,不出一声。 只是,青棱未见之处,断恶剑身上的黑纹里溢出鲜血,流过剑身,自剑尖滴落。 这血干涸之后,将黑纹染成殷红。 虚灵没有实体,只有灵体破碎所化的神血。 “娇娘!” 裴不回忽然高声一语,松开了揽着青棱的手,飞向了娇娘。 青棱抬头。 远处的娇娘已喷出满口鲜血,委顿在地,似乎受了极重的伤。 变故又起。 第211章 PART.3 这几天裴不回的心情很不好,平日常常挂在唇边的笑意全都不见了,眼里的飞扬像被蒙上一层尘埃似的,看人的时候透出一股暴躁戾气来。 铁骁都不怎么敢靠近他,替他打下手的时候都战战兢兢的,生怕做错点事会引来一顿斥责,而封广云更是离得远远的,巴不得整天都坐在砂场外围看守门户。 也就青棱无惧他阴鸷的脸色敢靠近他,就像平常那样对待他。 而一切的缘由,都因为娇娘。 娇娘重伤,暂时被安置在了炼渊谷东面的赤仙石堆之上,裴不回在那里替她疗伤月余,才让她从昏迷中醒来。 只是她一醒来,裴不回又跑走了。 “你今天怎样了?”青棱给她送来了一小瓶的噬火丹。 噬火丹是这两日裴不回赶制出来的仙药,用来压制娇娘一身寒毒。 裴不回自己不愿意来,就找了青棱跑腿,青棱见他这些天确实烦躁,就替他跑这一趟。 赤仙石堆其实是一片裸露在外的赤仙矿,红褐色的石头圆润光滑,吸了日光便会灼热烫如沸水,此时娇娘正盘膝坐在石上,着一袭红裙,玉面如雪,杏眼如花,唇如点朱,人如其名,娇似春花,艳色无双。 大概是因为她生得太过娇艳,反而让人忽略了她脸上异于往常的红晕。 她本闭着眼,闻见青棱声音便张开眼眸,那艳色里竟染上一丝王者气势,让她过分娇艳的面容一下子便冷冽起来。 “他呢?”娇娘并没回答青棱的问题,而是冷冷问她。 “裴兄在替你炼丹。”青棱将玉瓶搁在了她手边的石上,并没急着离去。 “是么?”娇娘根本就不相信,她太了解裴不回了。 对于娇娘的置疑,青棱无法给出答案。 他们之间的旧事,青棱完全不知,裴不回待她看似无情,却又有情,她受伤时他的种种关切并不是假的,但他看着她的眼神清明,丝毫不带一丝情愫。 “你们两……”娇娘见青棱目露沉思,四周安静下来,不由又开了口。 “我和裴兄只是朋友,没有别的关系。”青棱知道她要问什么。 “朋友……我认识他近三千年,从没见过有什么人进得了他的心,有资格称得上他的朋友。”娇娘嘲讽似一笑。 “那么,也许他并没把我当朋友吧,我和他之间一直是互利的交易关系。”青棱无谓地耸耸肩,并不在乎娇娘的说法。 娇娘眸色一沉,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了。 正因为没有人进得了裴不回的心,没有人有资格称得上他的朋友,所以更证明了她的不同。那一刻裴不回的回护,和他吻她时的眼神,都不是看朋友的眼神。 他骗得了天下人,乃至他骗得了自己,都骗不过她娇娘。 哪怕是换了容颜,她依旧看得清楚明白,那分明是动心的眼神。 娇娘苦笑了一下,也没打算和青棱解释。 “你休息吧,我先走了。”青棱见她面露伤色,便收了声欲离。 “青棱仙友,娇娘有一事相求。”娇娘叫住了她,才要开口,却忽然猛烈咳了起来,那咳法似乎要将心肺都咳出来,面上红晕更深。 青棱见状抬手弹出一点青光,直直没入她的胸口。 那是她的本源生气。 “没用的。”娇娘摆摆手,声音一下便虚弱起来,“我受的是龙魂噬骨之毒,你的本源生气对我无用。” “我知道。”青棱毫无意外,“这生气能修复你受损的五脏,让你舒服一点。” 若是本源生气对她有用,裴不回也不会暴躁成那样了。 “你是不是很奇怪裴不回和我之间的关系?”娇娘冲她招手。 青棱摇头。 娇娘却没理她,自顾自开口:“我与他两千多年前结识于秘境芸华,那时候为了得到芸华秘宝,他与我做了一场交易,只要我能助他得到芸华里某件东西,他便将其余秘宝全部赠我。我想着这么便宜的事,便同意了,没想到他是只老狐狸,那东西虽然价值无几,却十分难取,我助他取宝的过程中,伤到……本命魂兽。” 她说着,忽然一顿,眼里忽然有些羞意。 “他不知道,什女国女人的本命魂兽,其实是以……元阴滋养而成,是一生当中最为珍贵秘密的东西。呵……他为了救我,便……”娇娘想起旧事,神色飘远,却没继续延续后文,“我们的魂兽,只给双修眷侣。从那时候开始,我便将他视作我的男人,除了魂兽的关系之外,我也爱这个男人。” 听一个女人如此直白地谈论对一个男人的爱情,青棱这还是头一次,她心中滋味有些微妙。娇娘眼里爱意似火,甚至带着点疯狂,这让青棱想起当年的自己。 她总以为两千多年以前,自己是爱过某个人的,但现在看来,她的爱永远都带着试探、顾虑和保留,从来没有似这般不管不顾如同飞蛾扑火的勇气。 如果她愿意坚持一些,愿意为自己的感情做些什么,也许可以改变唐徊,又或者改写那样惨痛的结局,倒不是非要像娇娘这样求一个完美结局,但至少她可以努力让他们两两相忘于天途,也许这才是对他们来说,最好的结果。 不是不爱,只是她和唐徊一样,在他们心里没有什么可以凌驾于仙途之上,以至于他们都忘记了这些感情,不管任何时候都是人心一部分,可以控制却无法割去。 无情也罢,绝情也罢,都只是不愿面对的借口,好像舍了一切感情,这天途便能一马平川,再无遮挡。 然而,是这样吗? 青棱不知,只是她看着娇娘眼里的火焰,忽有些羡慕,这是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女人,有些像当初的卓烟卉,不,有过之而无不及。 “后来,什女国出了祸事,镇国之宝被盗,盗宝那人手段太过毒辣强悍,我们连他的踪影都找不到。我便去求了裴不回,又同他做了一场交易,他助我找到了那人,却在斗法的过程中着了那人的道,我一时情急之下,用了点手段救了他。而我身上这伤,便是因那场斗法而来。”娇娘说着又笑,眼里却没后悔,甚至有些庆幸,庆幸自己当初出手救了他。 “这伤,我没告诉他。其实这伤是那件镇国之宝反噬之力,那时我想得简单,只要寻回这宝贝,我的伤便能治好,谁料到那人逃到天涯海角我找都找不到,而裴不回大概是看出我的心意,忽然不愿再见我。我追了他一千多年,又压抑了这伤一千多年,如今,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住了。”娇娘言罢,掌心忽然化出一件宝物。 红光流转着,氤氲在一方小雕像之上。 “我乃什女国王女,本当为我母皇分忧解难,可这千年来,我没为什女国做过什么事,如今只怕连性命都保不住了,我愧对我什女国子民,愧对我母皇。”娇娘说到这里,才目露悲伤,“青棱,此乃我什女国王女的身份象征,我希望你能收下,待我死后,送回什女国我母皇手中。” “你不怕我私吞此物?”青棱很好奇,她为什么愿意相信自己。 “我相信的是裴不回,他看上的人,必定是个重诺之人。”娇娘柳眉微挑,凝眸望她,“这是宿龙像,对什女国以外的人来说毫无用处,你若愿意帮我,我便将仙宝阳炎珠相赠。” 她说着,手里又化出一物,赫然便是一千三百年前二人初见之时,她所使的法宝。 原本浮于半空的宿龙雕像红光渐去,落到了青棱掌心之中,青棱低头望去。 红光一去,她才看出了这小雕像的清晰模样。 这一看,她便是一惊。 娇娘的这枚雕像,和她记忆里的某件东西,一模一样。 “什女国的镇国之宝,是不是一根墨杖,杖长不过三尺,形如蛟龙,上面嵌着碧石?” 娇娘的眼眸猛然睁大。 “你……你见过此物?” “岂止见过。”青棱说着,唇边忽然绽开一丝充满戾气的笑。 当初烈凰境上一场剧变,可少不了那个人的助力。 后来她达到飞升境界之后,曾经寻过这人一段时间,结果却是寻遍整个万华都没能将他翻出来。 原来…… 魏凌!他果然是来自这上界之人! …… 裴不回正在自己洞里烦心着娇娘的事,身前一个青色药鼎下火光正炽。 有个人忽然飞入,带起一阵风,让那炉火晃了晃,整个药鼎便忽然升起一阵白烟,奇怪的气味弥漫开来,裴不回脸上怒色顿升。 这风让这火旺了一分,这药便废了。 “你没看见我在炼丹吗?” 他厉喝一声,转头看到来人是青棱,怒气忽然一滞。 “她怎样了?” “你要是挂念她,就自己去看看。”青棱嗅到了洞中奇怪的味道,已猜到他因何发怒。 裴不回无言以回,闭了嘴。 果然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女人;欠什么都不能欠人情。 娇娘的这个情,他欠得太大了。 “裴兄,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修好洪荒渡海舟,去往下界?” “修什么修,谁有空管这个,你没见我正焦头烂额着。”裴不回一闻此语便暴躁地甩了下衣袖,又生起了一炉火。 青棱并不介意他的态度,只是平静地开口:“裴兄,能救娇娘的东西在万华。” 裴不回眼神一震,看向她。 “我飞升之前,曾经见什女国镇国之宝——龙魂杖。盗杖之人,当时必然也被你们重伤了吧?我猜猜……肉身被毁,元神逃逸?” 裴不回闻言神色越来越沉。 “他不知怎的,竟然逃到万华之上,夺舍了低修的肉身,化名为魏凌,两千多年前与我结过一场深仇大恨!” “洪荒渡海舟的材料已经备齐,五年可修复,你替我看紧娇娘!”裴不回点下了头。 第212章 PART.4 裴不回说,五年可修复洪荒渡海舟,而事实上,他只用了三年零七个月就将这神舟彻底修复了。 这三年零七个月来,娇娘都呆在赤仙石上。 她身上的寒毒已入髓,赤仙石上的火灼之气也不过暂时压得一时半会。 青棱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这里替她以本源生气灌体一次,以减少她的痛苦,然而本源生气的修复速度仍旧赶不上寒毒对她身体所造成的损伤。 裴不回却很少来看她,三年零七个月之间,他只来了四次,每一次都是娇娘毒发昏迷之际才赶到,娇娘一醒他便避而不见。 他日以继夜修复洪荒渡海舟,青棱竭尽全力助他。 终于到了洪荒渡海启航之时。 七色砂场外的天宇之上,洪荒渡海舟静静浮于半空,舟上金碧辉煌的三层楼阁华美无双,经由裴不回的修复,这神舟的灵气更重,原来被封印的神舟如今桎梏全去,整艘船上流动的竟然是苍穹之力。 铁骁与封广云都被留在了炼渊谷中,替他照看谷中一切事务。 “你不去看看她再走吗?” 青棱看着站在船头之上遥望远空的裴不回,平静开口。 裴不回摇头,眼里难得现出一丝怅然。 “不看了。给不了她她想要的东西,就不必徒留希望。这趟万华之行,若能顺利取回龙魂杖,救她性命,我与她之间便无拖无欠。” “裴兄,你看得倒是通透。”青棱低声一语,目光去往下望去,炼渊谷里的赤色仙石之上,红衣少女正仰头望着他们这里。 她一动不动,似要与赤仙石融为一体。 “这算什么通透,商人逐利本性罢了。”裴不回自嘲一句,转头看向青棱,“倒是你,你和你那剑灵之间,相必有过一段很深刻的过往吧。” 青棱抬手,朝洪荒渡海的楼阁里挥去了一束本源生气。 既然不愿意见面,那就无需告别了,直接启程。 “剑灵……那曾是我的师父。”青棱一面控制着这洪荒渡海舟,一面缓缓开口。 裴不回衣袂纷飞,脸上表情未变。 他们在摧神生魂阵中之时,她那几声“师父”,清晰犹在耳边。 “我这一生,有过两个师父。第一个师父育我成人,领我踏入仙途,于我一千两百年元寿,修至返虚后期之时,被我杀了,因为他对我夺舍。”青棱说起往事,像很多年前在凡间酒馆里弹唱故事那样,声音动听,语调和缓。 仅仅只是一个故事,与她毫无关系。 “第二个师父……”青棱似乎不知道要如何说这段故事,沉吟了片刻才又开口,“他强行将我从凡人界带回修仙界。我与他相识之源,也只是一场交易,他说给我三百年寿元,而我则为他炉鼎。大言不惭,他都不知道他是在和什么人交易,呵……我借他之手,凡骨重修,彻底回到仙界。” “那你们怎么……” “怎么不死无休吗?”青棱接了他的话。 洪荒渡海舟已经由缓至快,疾飞向天际,四周云海雾影掠过,将青棱带到过去。 “他为驱心魔,一剑刺入我心口,将我打下山巅,而后又亲手杀了我以为是此生挚爱的男人,所以后来,我亲手杀了他。” “青棱,别说了。”裴不回皱了眉头,她太平静了,这平静里透出一丝悲凉,让他忽然不忍心再让她回忆往事。 可青棱却没停,难得她愿意回忆,难得她愿意提,那就一次说个够,说完这一次,从此绝口。 “可直至这断恶剑灵出世,我方才知道,我此生挚爱的男人,一样是他,分神而出的他!这两缕元神一前一后,进入断恶神剑,终将元神融合完整。” 由始至终,她都没有爱过其他人。 这才是最可悲的地方。 “万华之上,我逢生死大劫,他拼却元神之力,救我一命,天仁之上一千三百年,他屡次助我。所谓不死无休的结局,我和他都没想过今时今日会变成这样。”青棱将目光转开,望向苍穹,“他不再欠我什么了。就像你说的,无拖无欠。” 洪荒渡海舟已行至天之上,浩渺苍穹入眼,一片黑紫之色铺盖天地。 裴不回手上弹出一道幽光,没入舟上楼阁。 楼阁之上金光大作,化作光置将整艘船笼了起来,檐角风铃发出碎响,楼上一束金光忽窜升进入天幕,眨眼间化成一道银亮蛇电,这苍穹天幕被撕裂,可怕的吸力涌来,将洪荒渡海舟吸入其中。 星河瀚海之景又现,苍穹秘象深邃广博,包容万物,洪荒渡海舟化成这穹海之上一叶浮萍,缓缓流向过去。 万华,她以为此生没有机会再回去了。 这遥遥苍穹,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越得过去的,满眼都是幽紫色的穹顶,让人无法察觉时日的流逝。 自那一天与裴不回交谈过后,青棱便没再开过口,而是独自坐在船尾,不知在想些什么。 裴不回则站在阁顶之上观苍穹星象,寻找方向,操纵着洪荒渡海舟,从下往上望去,他就如同楼阁上的一株松柏。 这几年大概是因为娇娘的关系,他明显话变少了,眼眸中的呈现出一种有别于往日的沉敛。 对他而言,娇娘到底是特别的存在,哪怕无关情爱。 苍穹平静无波,洪荒渡海舟悠悠行着,不知过了多久,青棱眼前的星河瀚海之景忽然消失,幽紫之色渐渐化成浓郁的黑,他们宛如进入巨大黑洞之中,无止尽的黑暗中只有洪荒渡海舟发出的金芒,似暗夜中一点萤火。 青棱蓦然睁了眼。 “苍穹守护兽就在前面。” 熟稔的气息传来,眼前虽然仍旧一片黑暗,青棱却已经从四周苍穹之力中感觉到了那一丝风雨欲来之前的平静。 上一次她到这里之时,这洪荒渡海舟的神威没有全部恢复,被穹影给挡下,这一次不知会怎样。 即便已是上界仙人,但凭个人之力与苍穹为敌,仍旧是蚍蜉撼树。 裴不回也已凝神望向远空,他需要控制这艘神舟的方向,剩下的事只能交由青棱。 “青棱,用你的生气打开这神舟之上的九重法阵。” 青棱已起身。 站在楼阁之下,伸手化出藤光,缠向楼阁。 刹那间浓郁的生气四涌,这楼阁之上的光芒一阵交错闪动之后,竟齐齐暗去。 青棱陷入无边黑暗,像漂浮在了苍穹之中。 “闭息,不要作声。这洪荒渡海舟最后一重法阵,乃是掩藏声息,避过穹影耳目的万空阵,当初你们没解开这封印就强行进入苍穹,没死是你们万幸!”裴不回的声音传,低沉冷凝。 青棱没有回话,只是依言将全身气息收敛,只余手中生气源源不断地进入楼阁,主持着这万空阵。 他们没等多久,前方苍穹中忽然出现了一张巨大的脸庞。 空洞的眼,裂开的嘴,与青棱当初所见一般无二。 可怕的压力袭来,四面八方挤压着洪荒渡海舟。 那张脸却没什么变化。 “没有擅闯者?我明明嗅到了修士的气息……” 带着疑惑的声音响起,从穹影口中传出,落在青棱耳中嗡嗡作响,这声音带着锐利的杀意,会让人心头发颤。 洪荒渡海舟从穹影眼前缓缓飘过,穹影的脸仍旧嘲笑似的望着前方,青棱总感觉它的目光一直跟着他们。 她全神贯注地盯着穹影,手里生气不遗余力地放出,全身感知都提到最高。 “哼!万空阵?!给我去死!” 忽然间,穹影暴喝一声,咧开的嘴里涌出骤风,夹杂着蛇电,朝前方袭来。 它并没有看到他们,只是感知到了异样的气息,因此发出了无差别的试探攻击。 青棱眼神一沉,已然感知到四周虚空开始扭曲。 裴不回则冷凝着眼眸,仍旧沉着地操纵着洪荒渡海舟。 洪荒渡海舟已飘过穹影身前三分之二,还剩下一点距离便离开它的感知范围,但那骤风席卷了整个空间,扫到了洪荒渡海舟的船尾。 整艘船剧烈摇动起来。 青棱不能动用任何法术,只能凭借自身之力苦苦撑住身体。 “小心!”裴不回忽然轻喝一声。 他操纵着洪荒渡海舟避不及时,被一道蛇电由左下角撞了上来,整艘船像要裂开般猛烈震动起来。 青棱脚下无固定之物,竟被这震动甩到了船尾,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半身悬出船外。 本源生气的灌注断掉,三层楼阁之上微光渐起。 无人持阵,万空阵眼见要被破。 青棱死死咬紧了唇,一手抓着船桅,一手勉力打出生气。 裴不回心急如焚,他要全力操纵这船躲避风中蛇电,艰难万分,根本无法援手。 蛇电威力太大,再被打到只怕这洪荒渡海舟会米分碎。 青棱半身悬在船外,虚空的骤风中传来庞大吸力,她根本无法将身体收回,忽然身后又是一道蛇电袭来,她无法闪避,这道蛇电竟直接打中她的背心。 顿时撕裂般的痛苦生起。 “唔!”纵是她吃惯苦头,在这一击之下也不禁呻吟出声,脸色瞬间煞白,手中的生气再度断去。 “青棱!”裴不回情急之下吼了一声,已从阁楼之上跃下,要去救她。 “操纵好这船,她不需要你来救。”冷语忽然响起。 白影忽然从青棱身后飞出。 青棱骤然睁大了眼眸,看着身边的男人。 他的手按上她腰间,将她往自己怀里一带,而后手里挥出一道细光缠向楼阁,施力将两个人都狠狠拉了进来,如同旧日那样,与青棱一起牢牢站在这船尾。 眉目清俊,容颜绝俗,不是唐徊,还有何人。 他敛了卑微,收了哀伤,化去一身乞怜,眼神坚毅,宛如重生,像两千年前的唐徊,清冷骄傲,又像后来的萧乐生,目清神明…… 而最关键的是,他按在她腰间的手,霸道有力,不再只是虚影。 突如其来的震愕,让青棱忽然间忘记了身上的痛苦。 便是裴不回,也一样愕然,这是—— 剑灵彻底实化! 并且…… 唐徊的境界,直逼青棱。 这八百多年,他到底做了什么? 第213章 PART.5 洪荒渡海舟摇晃着,继续前行。 四周的骤风渐息,苍穹中的巨脸慢慢远去。 唐徊与青棱站在船尾,他手中一束本源生气,直射向三层楼阁。 那是属于青棱的本源之气,曾被灌入断恶剑中,便被唐徊获得,虽然比不上青棱的感悟,但唐徊天性悟力高,如今施展起来,要代替青棱主持这万空阵,也是绰绰有余了。 万空阵未灭,穹影便无法察觉洪荒渡海舟的所在,洪荒渡海舟总算脱离险境。离开了穹影的感知范围,这苍穹中最难过的一关,便算过去了。 剩下的,只能交给时间。 摇晃停止,船身渐渐稳定下来。 三人都松了一口气。 唐徊收回了本源生气,三层楼阁之上金光又渐渐亮起,如同这幽暗苍穹中的一颗金石。 “你怎样?”唐徊低头,望向被护在怀里的青棱。 青棱没有开口,正死死地抓着船桅,手指几乎要将船桅掐碎。 她原本微微曲着身子,闻言挺直了腰骨,想往外走去,岂料才走出半步,背上裂骨摧魂般的痛楚传来,竟让她脚步猛然一颤,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倒下。 不过到底,她没有落到地上。 唐徊一闪身,站到了她的前面,却也没伸手抱她,只是任由青棱以手撑在了他胸前。 他低眼望去,金光之下,青棱的脸如染上一层日光,她发丝凌乱垂落,死死地咬着牙,唇色灰白,气息紊乱。 她的背上,已是一片焦黑,衣衫成灰。 穹影的蛇电,那是天威之力,而青棱又没以灵气灌体,等于以肉身硬生生扛下这一击,重伤之下别说推开唐徊,她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别用本源生气!”裴不回站在楼阁之上忽然开口。 然而晚了。 “咳——”青棱忽然呻吟出声,声音克制隐忍。她眉头已然紧锁,满眼通红,竟似要落下泪来。 调匀气息之后,她第一个念头便是用本源生气去修复自己背上的伤口,可本源生气才刚一接触到背上伤口,便是一阵极其尖锐且突兀的痛苦传来。 “痛!”青棱猛地趴到唐徊胸口,手重重抓住了他的手臂。 她也不管站在身前是什么人,便死命地掐去,似要抵御这阵难忍的痛苦。 这世上能让她说“痛”的苦楚,已经不多了。她昔年曾吃过的苦头,已是寻常修士终其一生都难遇到的。 现在她竟然无遮无掩的说疼,可想而知这痛苦该有多强烈。 唐徊见她的模样,强忍心头钝疼,眼里……却仍是冰芒一片。 “穹影的天雷,蕴含苍穹天威,不在六道之中,你的本源生气,根本无法治疗由此造成的伤害。”裴不回说着,已从楼阁之上飞下,踱到了青棱背后。 “那要如何治?”唐徊开口,声音没有温度。 “只能靠精水之气慢慢冷却她皮肉灼烫,吸走雷威,等焦肉自行蜕去,生出新肉。”裴不回勾唇嘲道 “精水之气?要怎么做?”唐徊问他。 裴不回忽勾唇嘲道:“你不是说你来救他,现在又来问我?” 唐徊沉默。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裴不回一见唐徊就觉得心里堵得慌,不刺两句他气不顺,“你又没什么可以和我交易的!” 这话说完,他人已经踱到青棱背后,待看到青棱背上焦黑,眼眸骤然一眯,眸光复杂起来。 她的伤比他想像中的要重上许多。 “求你救她。”唐徊开口,声音如雪。一个“求”字,他说得毫无犹豫。 裴不回猛地抬眼望去。 唐徊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暗忍的怒或者被打压的骄傲。 “够了!”青棱终于调整好气息开了口,“你们说够了没有?” 沙哑的声音暗藏力量,她已用双手撑在唐徊胸前,勉强让自己直了腰。 裴不回在这一声喝问之下,忽然察觉到自己的幼稚可笑。 他怎会和一个剑灵逞口舌之利,弄得自己像个三岁孩子一样。 “裴兄,劳烦你继续掌控洪荒渡海舟吧。至于唐徊,你既然出来了,就替我主持这船上大阵,以防再有危险。”青棱虽然每说几个字就要喘口气,但一席话却有条不紊,“至于我,就不需要你们来操心了。” “扶她坐下吧。”裴不回语气软去,没有回答青棱,只朝着唐徊开口。 说话间他已随手在地上弹出一圈浅蓝雾光。 “裴兄……”青棱转头。 “过了穹影,这里就只有一条路,无需我一直看着这船,你且安心。”裴不回打断了青棱的话。 唐徊依言扶着青棱盘膝坐下,雾气弥散,带来一阵清凉爽利的感觉。 “你坐她对面去,扶好她。”裴不回有些不乐意地说着,话到一半不知想起什么,脸上忽有些不自然起来,沉默了一下才又道,“把你主人身上衣裳褪了。” 这话一出,唐徊和青棱均是一愣。 “裴兄?”青棱疑问道。 “你……就是你!剑灵唐徊是吧,把你主人的衣服脱了,你听不懂人话?”裴不回暴躁地开口,心像被什么抓紧似的,他挣扎着却怎么都挣不开,便开始狂躁不安起来,“不脱衣服我哪知道伤面有多大,而且衣物被电光烧进皮肉,旁边都粘在皮上,不处理清楚皮肉会溃烂。” “……”青棱沉默。 纵是修行三千多年,她也无法……豁达到这般地步。 “不必这么麻烦了。”青棱拒绝着,缓缓起身。 一只手却忽将她按下。 “你是我的主人,护你是剑灵之责。你放心,我不会僭越。” 唐徊面无表情地开口,按在她肩头的手忽然滑下,动作极快地抽去她腰侧束带,将她衣裳往下一带,一句话都还没说完,青棱上身衣裳已尽。 “你!”青棱眉头大蹙,已经平静了千年的心忽然乱去,不知是因为他一句“主人”,还是因为他的举动。 衣衫褪下之后已残不成裳,只剩下两片残布落到地上,唐徊拔去她发间细簪,散下她满头乌发,让这黑藻般的头发尽数垂到她的胸前,遮去所有。 什么都看不到。 但似乎…… 唐徊抬头,看到裴不回有些怔然的眼。 裴不回的视线从后面往前,先看到的是她满背焦黑,有几道黑痕果然如他所料的已经蔓延到了腰侧。 只是腰线细弦,乌发垂过,隐约可见的一点弧度,几乎让人窒息。 “可以开始了!”唐徊一声冷语。 裴不回眼神深幽地冷哼一声,盘膝坐到了青棱不远的地方,掌中一点浅光浮动着,渐渐凝成水球。 “你可扶好她了。这滋味,一点都不好受。” 他沉声一语,手里水球已毫无犹豫地挥向了青棱。 水球透明无色,一到青棱背上便化开,覆了她满背。 实时,冷凉的感觉传来,驱散了灼热,倒颇为舒服,可不过片刻,那冷凉里钻来一阵可怕吸力,这吸力加上原来的伤痛,顿时形成钻心烧骨的痛,像把她的魂魄都扯出去一般。 痛入元神,酸达骨髓,冰冷钻心,和她从前所受之痛都不一样。 青棱猛然瞪大了眼,咬了牙,血一缕缕从唇上溢出,身体颤抖着,抓着唐徊的手骨节凸起泛白,似在强忍着巨大痛楚。 裴不回头上已出了一片薄汗。他修了万年,也只修成这一点精水之气,这买卖简直……赔了老本,他心疼死了。 但那心疼,却不知是因为损了这精水之气,还是因为……青棱此刻模样。 又是一团精水之气飞来,似毫无重量般覆上了青棱的背,化成噬心之痛。 青棱克制不住,闷哼一声,整个人往前扑去,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完完全全地贴进唐徊胸前。 唐徊仍旧没有伸手去抱她,只是任她贴着自己,她的长发早已凌乱,有些被汗粘在颊上,有些则散在他肩头,她的身体柔软,充满诱惑,但他已浮不起半点暧昧情绪。 “疼……哪!”青棱意识涣散,呓语里依稀有些当年的影子。 他忽然想起青棱曾经说过的话。 “你痛上一分,我则痛上百倍。” 原来他们都是一样的。 他心里痛着,却始终没有伸出手去。 脖弯里忽然落进一点烫意,像会烧穿心肺似的,唐徊陡然一震,身侧紧握成拳的手不自觉松开,终于克制不住地单手抚上了她的头。 她的头上脸上全是汗珠,像从水里捞上来似的。 “唐徊,怎么……还是你?”她头靠在他肩上,转过脸看他侧面,口中碎音几不成语。 怎么每次她的狼狈,都会被他尽数看去。 莫非这是宿命? 唐徊闻言手一顿,不明白她话里意思。 她的脸上,没有眼泪,眼里虽然布满血丝,眼神也茫然着,却是半滴眼泪都没有,落进他脖弯的,只是她唇上溢出的鲜血。 唐徊的手滑下,指尖点过她的唇,沾起了她的血,放到自己唇前,伸舌一舔。 她的血,腥甜芬芳。 他笑了,诡异的笑。 不管怎样,他终于能够触碰到她了。 为此,他付出的所有代价,都是值得的。 第214章 PART.6 洪荒渡海在苍穹之中沉浮,宛如星海之上的浮叶。 青棱坐在船尾,已穿上一袭碧青宽袍,腰上束了紫云绫,黑发垂悬,未及绾起。 她背上的伤已经被裴不回处理好,剩下的只能交给时间。 唐徊站在船头负手而立,遥望苍穹星河,不知在想什么,他一身白衣胜雪,不染尘埃,似乎这千年来所发生过的一切,不过是他足下泥污,抖脚便落,未曾沾身半分。 裴不回站在楼阁之上,百无聊赖。 他看了看青棱,青棱盘着膝,脸色还很苍白,眉间苦楚却松减了不少,宽大的衣袍让她显得十分清瘦,腰骨挺直,像一柄锐利的剑。 四周寂寥,裴不回忍不住飞下楼阁,走到青棱身边。 “把你的剑给我看看?”他直接道。 青棱抬眼望他,有些疑惑。 她只有一把断恶剑。 “他再怎么能耐,也不可能在短短一千年里修成实体。剑灵真身,那需得化虚以上的界境才有可能达到,你和他目前离这距离还远得很。事出反常必有妖,你拿来我看了就知道。”裴不回看了看唐徊背影,声音不大不小,并不忌讳让他听见。 青棱想起自己伏在他肩头时,他的笑和举动。 确实很奇怪。 她心念一动,断恶剑已自行抽出,浮在她身前。 青棱与裴不回俱是一惊。 断恶剑身上原来的银黑色的剑纹,此时已然彻底变红,像血脉般爬满整柄剑。 裴不回伸手握向剑柄,断恶剑上忽然一股绵力绽开。 “别让其他人碰剑。”唐徊的声音从船头传来。 他们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他对此都一语不发。 青棱代替裴不回伸手抓起了剑,立时便察觉到剑上一股凌厉的杀气。 “我先前听你提说他对自己用了分神之术,便知道他是个狠辣之人,如今看来,他对人对已,当真是够狠!”裴不回笑道,那笑里有些嘲意,“碎魂重铸术。难怪他能修出剑灵真身。” “碎魂重铸?”青棱没听过这功法。 这名字听上去就让人不舒服。 “先把元神打碎,再重新凝铸,以达洗魂返体之效。和那分神术一样,此法存在极大的风险,稍有差池便会烟消云散,是邪门歪道急功近利的做法,他入魔了。”裴不回伸手弹出一颗晶莹水滴,水滴落上剑身,断恶剑一颤,那水滴忽然转作殷红,像血一样滴落下来。 青棱持剑之手一紧,看着唐徊的眼神复杂起来。 “碎魂重铸术除了施术之时会产生巨大的痛苦外,还会大大折损剑灵的寿元,这相当于以寿元为代价,来换得一时半刻的自由。他的寿元,已不足千年,除非他有能耐在这千年内将境界突破到天道初窥同层。但重铸之后的元神很难修炼,别说一千年,给他五千年,也未必能成。” 只剩下一千年…… 青棱心如针刺,便望着他沙哑开口:“唐徊,以寿元为代价,换来千年真身,当真值得?” “你曾与我说过,只要未涉感情,便一切随我。那么我成神亦或入魔,都与你无关,同样的,我的生死亦与你毫不相干。”唐徊沉冷开口,并未转身。 与她无关,呵…… 青棱盯着他的背影半晌,勾唇笑了:“随便你吧。” 她手一震,断恶剑飞入剑鞘。 仙途浩渺,一千年不过转眼。 谁都陪不完这段仙途。 终究所有的路,还是要一个人走下去。 裴不回见她眸色沉敛,如这苍穹无垠,正有些感慨,刚想出声,却又听到她声音响起。 “不知道娇娘如今怎样?” 青棱已将话题扯开。 “好好的提她干什么?”裴不回脸色一沉,靠在了船杆之上,身体往后斜去,像要跌出苍穹似的,姿态洒脱肆意。 “羡慕她。”青棱倏尔一语,道出心声。 敢爱敢恨,她一直做不到。 “羡慕一个将死之人?你可不是这么悲观的脾性。”裴不回撇唇,他大抵明白青棱在羡慕些什么,调侃的语气一转又续道,“别羡慕了,尔之蜜糖吾之砒霜的东西。有就有,无就无,何需强求。” “你说得洒脱,既然如此,你何不遂了娇娘心意?”青棱眯了眼眸,似乎在笑他,“娇娘爱你如痴如狂,和她一起有何不好。哪怕这条路走不到头,你也赚到了。” 裴不回看了她一眼,古古怪怪地开口:“和她一起?你知道她是何人?” “什女国王族之女。” “那你可知什女国的来历?”裴不回走回到坐到她旁边。 “天仁的边族?”青棱知道得不多。 “那是女尊之国!” 女尊?! 青棱不太明白这个词的意思。 “什女国上下以女为尊,男人只是附属品。”裴不回恨然地盯着她。 “……”青棱顿时愣了。 难怪她总觉得娇娘一开口,说话的口吻就和男人似的。 “别说我不爱她,就是我爱她,你让我如何同她一起?”裴不回忍不住用手指戳了一下她的脑袋。要他给人当妃后,除非他疯颠了…… 青棱脑一歪,疑惑着开口:“以女为尊,那便是你娶……嫁给她,成为什女国王妃,未来的皇后?” 这么说着,青棱脑海里忍不住就出现一个凤袍加身的裴不回。 那画面简直…… “臭丫头,你在笑什么?”裴不回看到青棱止不住的笑意浮在唇边,大概猜到她的想法,脸色一变,怒道。 “裴皇后……呵呵,哈哈,哈哈哈……”青棱忽然不可遏止地笑了起来。 沙哑的声音里头,是畅快的笑。 她许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肩头都跟着颤抖起来,牵到了背上的伤口,她“嘶”了一声,眉头顿皱。 “疼疼疼……”她连叫了三声“疼”,却还是没止住笑,脸上的表情半苦半乐,仿佛仍旧是初入凡间的青棱。 裴不回脸都黑了。 “臭丫头,不许再想了!”他佯怒着伸手,又想戳她脑袋,却忽觉她这笑与平日脾性大厢径庭,愉悦畅快像个孩子,忍不住就伸展五指,重重按在了她的脑袋上,狠狠一揉,拔乱了她的发。 唐徊站在船头,已然转身。 衣袖中的手已握成拳,他的脸色却依然是重霜严雪,只有眼里流转的光芒,带着噬人的嫉妒。 这样的笑,青棱也曾经给过他。 在龙腹绝境之内,她也曾欢声如歌,跟他戏语: “师父,不如你娶了我,我们可以活好久,每两年就生个娃,过了一百年,这里就热闹了,五十个人一起找出口,一定不成问题的!” 可最后,她把这笑给了别人。 “到了。”唐徊忍不住一声冷语,打断了他们的闲谈。 青棱的笑倏尔全收,眉间笑意尽敛。 裴不回抬头望去。 前方天宇如黑缎被撕裂,露出巨大裂隙,一丝亮光透进来。 万华……不,不是万华,是烈凰。 此一别,又是一千三百多年,青棱竟又回到这里。 前尘如梦。 她身影一闪,人已掠到了船头,立在唐徊身边。 从后面望去,一青一白两道人影,似天明时分青白交融的天色,分隔不开。 裴不回觉得有些莫名的扎眼。 裂口之处传来一股巨大吸力,将洪荒渡海舟朝里面扯去,整艘船渐渐倾斜,直至垂直没入裂口中。 苍穹之色逐渐被一片白光取代,唐徊已转了身打出一道本源之气,开启了洪荒渡海舟的防御大阵,以抵御裂口处的破坏之力,裴不回已飞回三层楼阁,控制着这船的方向。 唯有青棱,仍旧负手立在船头,看着四周的景色一点点变去,就如同时光倒退一般。 转眼间,天地已换。 远山如墨,碧空如洗,血红巨树如陆上红珊瑚,一阵风起便是漫天红叶。 熟悉的香味传来,青棱从船上望下去,烈凰树上无数花朵,似振翅欲飞的小凤。 原来又是烈凰花开的季节。 洪荒渡海舟所停的位置,恰是整个烈凰巅峰所在之处——烈凰树的九层宫阙之上。 裴不回已掷出法宝,将洪荒渡海舟完全掩藏起来,从下往上看,没有人能发现洪荒渡海舟的踪影。 烈凰宫上的最高处,是烈凰树的树冠。 那里原本空无一物,不知何时被人建了几幢宫宇,宫宇之外,是一方圆形祭台,祭台的后立着尊巨大雕像。 雕像以青玉雕成,女子形态栩栩如生。她面容沉静,长发飞扬,眼光如炬,长剑在背,似乎在俯望众生。 此时正有穿了紫衣的小小女修在这里打扫,一面打扫,一面嘴里不停喃喃着。 青棱三人悄无声息地降在了这里。 “这雕像……”裴不回抬头望去,然后又看了看青棱,“怎么跟你那么像?” 青棱默不作声。 唐徊站她身后,也在仰望这尊雕像,旧地重游的滋味,复杂万分。 裴不回的声音并没收敛,落入了那小女修耳中,她猛得转了身。 “你们是哪座峰上的弟子,敢擅闯烈凰圣地?”小姑娘看到他们不由一愣,而后蹙了眉头脆声喝道。 她模样秀美,还带着凡人的嗔态,十分动人。 青棱忍不住冲她一笑。 他们三人已收了一身修为,境界之下的人根本感觉不出他们的特别。 “小姑娘,我们是才进来没多久的。这雕像是什么人呢?”裴不回对着小女修眨了下眼,笑着问道。 “你们连她都不知道?怎么算是我烈凰宗的弟子?她是我烈凰圣祖墨青棱……” 小姑娘一句话没说完,裴不回突然“噗呲”一声笑开了。 “裴兄,让你见笑了!”青棱开口,表情毫无异样。 “放肆!你们几个好大的胆子,敢对圣祖无礼!”小姑娘不乐意了。 “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一个人在这里?”青棱微笑着问她。 “我是骄灵,师父说我一身凡骨,不适合修仙,就让我在这里专管洒扫了。一转眼都已经十几年了。”骄灵颇为感慨的开口,那模样就像是学着大人说话的孩子。 眼前的女修非常眼熟,那亲切的模样让骄灵不由自主被她的问题牵着走。 凡骨…… 青棱一怔,很快回神,再望唐徊,他眼神飘远,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你师父是谁?”她又问。 “我师父可是烈凰元祖苏玉宸仙尊。”小姑娘说的时候满脸骄傲,眉跟着扬起。 “苏玉宸如今人在何处?”青棱又问。 既来了旧地,便见见故人吧,一千三百年,也不知这天仁变化如何,她需要向苏玉宸问个清楚。 “苏玉宸……”骄灵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说了一半忽然觉得不对,马上柳眉倒竖,“你敢直呼我师父名讳?你是不是玉华宫派来的奸细?” 青棱眉头一皱。 “玉华宫?玉华宫和烈凰怎么了?” “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知道?玉华宫召集了天仁上的几个宗门,想要攻入烈凰。”骄灵狐疑地看着他们。 烈凰灵气充沛,秘宝众多,入口被打开之后会成为众修必争之地,一点都不奇怪。 青棱忽然纵身而起,笑喝了一声:“走了,会会故人去。” 骄灵看得呆愣,正不知所措着,忽然又听到悦耳声音传来。 “骄灵,你可知凡骨修仙,难于上天,你真要踏上这条路吗?” “我要!” “好,你在这里洒扫了十几年,也算与我有缘,今日我赐你一番机缘。” 那声音似含着天威,重重压来。 骄灵忍不住跪了下去。 天空中一点青光飞来,直没进了骄灵额间。 那是青棱的本源生气与苍穹之力,足以改变她一身凡骨之姿。 骄灵惊愕地感觉到这股力量的霸道神秘,天宇中的三人却已失了踪迹。 烈凰宫的正殿里,坐着个华衣加身的胖子。 “宗主……宗主……”一个修士奔进了大殿里。 庞梓正坐在法座之上,凝眸看着左侧仙幕之上的影像,闻得此语蹙眉不悦道: “大惊小怪什么?” “宗主,有……有强敌!”这小修刚说完,便被一阵轻柔的劲力扫到了一边。 庞梓一惊,还没发作,便又听到一语。 “胖子,这么多年不见,这烈凰宗由你当家作主了?”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青色的人影出现在了殿口。 庞梓瞬间怔愣,傻傻看着殿口进来的人,一时间恍若在梦中。 “师……师父……”他喃喃着,忽然整个人站起来,从法座之上快步走下,巨大的惊喜竟让他失去了一宗之主该有的气度,在殿阶之上乱了脚步,差一点便滚到了她腿前。 庞梓的师父,只有一人——烈凰圣祖。 这大殿中的所有修士,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高高在上的宗主双膝跪地。 烈凰圣祖回来了。 而青棱的目光,自进殿之时起,就只望向一个地方。 宗主之座的上方,是个莲台,清光流转,笼罩着其间的人。 萧乐生的肉身,完好无损。 唐徊的眼眸,和她一样,都凝在其上。 第215章 PART.7 萧乐生的模样,一如当年,眉眼未曾变过半分。 宛如睡着一般。 “起来吧。”青棱轻语,伸手弹出一道柔轻将胖子扶起,人却已从他身边走过。 一步一步,她迈向了莲座之上的男人。 一千三百年,她发现自己竟有些记不清他的模样了。 唐徊跟在她身后,见了她怔然的眼神,心里忽有痛楚蔓延。 未到今日,他都不知道自己伤她多深。 一千多年,她仍旧迈不过这道坎。 青棱只觉得脚步沉重,每走一步,便将旧事再忆一次。 “他说他因我而生,便只为我而死。是这样吗?唐徊。”青棱知道唐徊跟在身后,忽然开口。 那只是缕残缺的元神,却为她生为她死。 唐徊的记忆里,记得自己说过的这句话。 是自己,不是萧乐生。 从来都没有萧乐生。 “是,我说过。” 青棱转头看他一眼,唐徊的表情平静到几乎残忍,让她有一瞬间浮起恨意。 “阳曲山上,救我的人,是你?”青棱问他。 “是我!我护你和恶翅冰蛟一战,被它冰锥刺中肩头,你替我疗的伤。” “护法五十年,助我结成元婴的人,是你?”青棱每走一步,就问他一个问题。 那些问题,重如山峦。 “是我。你元婴大成,白发隐,墨发生。” “浮屠醉里,可是你说的‘这条命,你若想要,拿去就是’?” “我还说,‘夫人唱得好听,给我唱个曲吧’。”唐徊发现,这些事清晰得如同昨日发生一般。 “爷,奴家已久不卖唱。如今若想听我唱曲儿,除非……你拿命来换。”青棱转眼,声如飞纱,唇吐兰气。 “呵。你啊……媚门的花招,不适合你,别学了。”唐徊笑了,“这条命,你若想要,拿去就是。” 一模一样的对话,就连一个字,一个停顿,都分毫不差。 “含光湖旁,我救的人,可是你?” “嗯。我九鼎之气反噬,你一吻渡我生气,解我必死之劫。” “烈凰九重宫阙,是你陪我走到树下取回心的吗?” “是我。你飞去又回身,给我毕生最难忘的拥抱。” “那么……是谁杀了你?”青棱已走上莲座,站到萧乐生身边,回头望向唐徊。 唐徊停了脚步。 “也是我!”他回答她。 青棱得到答案,脸上并没变化,她伸了手轻轻从萧乐生眉上抚过,又顺脸颊滑下,最后停在了他的唇间,来回摩挲了几下。 “你说得没错,我的生命里,从来没有萧乐生。”青棱再度开口,收回了手,手指燃起一点朱 焰,弹入了萧乐生的胸前。 隐约间一声细微凤鸣传出,那点朱焰忽然大炽,将萧乐生笼了其间。 唐徊心头尖锐地一缩,说不出原因的痛意浮现。 “走吧,你呆在这里太久了。该走了……”青棱对着那渐渐化作灰烬的萧乐生呢喃着,“青棱谢谢你那些年的相护,无以为报,若有来世,再来寻我吧。此生……就此别过。” 这些话,也不知是对萧乐生说,还是对唐徊说。 朱焰燃尽,渐渐熄灭。 莲座之上,萧乐生不再。 青棱一拂衣袖,踏上莲座,回身斜倚在了莲座之上,眉间狂妄之色已起,唇边的笑肆意飞扬,目空一切,懒懒俯望着殿下众人。 满殿的人都已尽数跪下,一路跪到殿外。 大殿之上静悄悄的,没有人敢出声惊扰他们。 唯有裴不回仍旧站着,虽没开口,却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都起来吧!” 声音从殿上,一路传到了殿外。 “烈凰圣祖万安!”此起彼伏的呼声忽然响起。 青棱笑着,身上的气息再无隐藏,袍袖一挥,庞大的灵气涌出,化成一股轻柔的风,由殿上传至殿外,竟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将所有跪在地上的修士通通托起。 “胖子,让这些人都散掉。你过来跟我说说,烈凰如今到底什么情况?” 胖子还在感悟着青棱所发出的灵气,冷不丁听到青棱叫他,忙回了神小跑着奔到了莲座旁边。 他看了一眼唐徊,有些惊疑,却到底什么都没问出口,只是伏倒在莲座之下,大呼了一句—— “师父,您老人家终于回来。” “噗!”裴不回又没忍住,笑了出来。 青棱的笑一滞,无语地盯了眼胖子,胖子在她的眼光之下咽了咽口水,再度开口:“师父,您老……不不,您怎么回来了?上边好玩吗?” “哈哈哈……”裴不回是真忍不住了,终于长笑出来。 “裴兄!”青棱抬手化了一枚小冰棱抛了过去。 裴不回信手接下了那冰棱,笑声顿止,只是眉眼唇仍旧扬着,那笑意像是烈凰花飞,纷扬满天,灼烈热情。 唐徊站在旁边,一声不吭,冷眼看着一切。 “好了,胖子,好好说话!”青棱斥道,“宗主之位我当时不是传给苏玉宸了,怎么又变成你了?” “是是。”胖子忙俯了身应着,“苏师兄境界已到返虚中期,正在全力修行,没有时间管理俗务,便将位置传到我手里。云师兄和俞师姐的境界也已到了返虚前期,只有我乃在合心前期徘徊。” 说着,他露出一丝伤感,不过很快就又振作。 青棱的所有弟子中,胖子的天姿是最差的,能修到合心,已是他的造化了。 “师父您飞升之后,苏师兄不断扩充宗门之势,如今我烈凰宗已是这万华神州之上第一大宗。不过这些年来,烈凰不断被人觊觎,外间各宗门一直虎视眈眈,这断断续续的烈凰已经被攻过数十次了,前几次都有惊无险,只是这一次。”胖子说着顿了顿,才又道,“师父您还不知道吧?您来得太凑巧了,这两年玉华宫不知怎的,勾搭上了万华神州其他十来个宗门,竟齐集势力欲攻入烈凰。” “如今情势怎样?”青棱问他。 “有些危急,他们集中攻打烈凰的入口法阵,苏师兄三人带着宗上强修已经赶过去了,只留在我在这里做后援,以防生变。”胖子说着,手一挥,旁边的天幕之上影像又现。 青棱望去,影像之上赫然是入口之处斗法的景象。 “他们人多势众,当返虚期以上的修士就足有十个,再加上玉华宫新任宫主……” “新任宫主?”青棱忽转头看他。 “嗯,玉华宫两百年前易主,由新宫主接手,这人您也认识,就是当初那个魏凌。” 胖子说着,仙幕之上已出现一个人的身影。 金袍加身,赤冠缚发,原来的斯文气息被狂戾之气取代,他眉间笼着噬血之色,眼里狠光杀意不加遮掩,虽然模样和她记忆中的魏凌一样,却已是不同的气质了。 “墨云空呢?”青棱笑了。 魏凌……真是冤家路窄。 “墨云空……”胖子说着,小心翼翼看了眼唐徊,发现他没有任何反应,才又道,“失踪了。” 失踪?! 青棱的喜悦一下子便荡然无存。 蓦地——仙幕之上闪过一个人影。 那个人站在魏凌身后,身着一件巨大斗蓬,从头罩到脚,看不到模样,脸上一片阴影。 “他是谁?” 这个人影让她莫名的熟悉。 魏凌不得什女国功法真传,因此他若想施展龙魂杖威力,便要行邪法,以精魂祭之,所以在他的身边总会有被他骗走或者禁锢的修士以供龙魂为食。 “不知道,此人跟着魏凌,好像是他的军师,却一直没人见过他的模样,没有名字,他们管他叫未名先生。” 胖子解释着,忽然看到影像一晃,云冬海被一道剑光打中,被钉在了石壁之上。 “云师兄!”他忍不住叫了出来。 看来这战果然艰难。 “不看了。胖子,你继续留在这里。我去找他们!”青棱很快起身,掠到裴不回身边,“裴兄,魏凌已经找到了,先将龙魂杖取回。” “好,走吧。”裴不回收了笑,同青棱一道掠飞出了大殿。 由始至终,青棱没再看过唐徊。 胖子从地上站起,疑惑地望着唐徊。 这个人不是……也被杀了吗? 怎么隔了一千多年,他竟跟着青棱回来了? 没等他理出头绪,就见白影一闪,唐徊已失了踪迹。 第216章 PART.8 烈凰圣境的入口之处,天空已是一片血红。 当年青棱亲手所改的七十二世尊阵,后又经苏玉宸加固之后,已成为烈凰外最强大的防御大阵,在含光湖的上空留了一道传送法门。 此时这传送法门的碧光已转作诡异的赤红色,形成漩涡,像会噬人般的转动着。 在这法门之外,便是万华神州的玉农山,此时刮着如凄嚎般的风,山头草木被只得几乎要连根飞上天去,四野一片飞砂走石之景,尘烟漫天,天色暗沉得如果要塌下,云间不时有斗法的声音传来。 法门之外的七十二世尊阵银光不断,阵下站了数十个持阵的烈凰宗弟子,各自盘膝闭眸坐在几处阵眼之上,共同持阵。 忽然间,半空中有金朱二色光芒撞在一起,隐约凤鸣声传来,凄厉无比。 眨眼间,金光大炽,将朱红光芒吞噬。 一道人影忽从天宇跌下,被那金光重重打下云头,直直坠撞在这七十世尊阵外的山壁之上。 “云师兄!” 一声清语急呼,白色人影晃过。 姿容绝代的女子疾掠而来,她手一挥,座下仙兽霜咬便长啸一声,迎上了追来的金光,而她则奔到了那人身边。 “俞师妹,我没事。” 被打落山头的人是云冬海,固方世家已毁,他大仇得报,早已恢复姓名。 此刻云冬海一身黑铠已然残损多处,原本高束的头发已然凌乱,发丝垂过额前,让他凌厉的眼眸添了三分戾色,一张俊毅的脸庞染上血污,肩头是汩汩淌血的伤口,像纵马沙场的将军。 “那好,你多小心。”俞熙婉见他无碍,折身飞起,迎向了另一道紫芒。 烈凰三个返虚期的修士,对上玉华宫召集的十名大能,终究还是差了一点。 烈凰这一劫,不容易过。 苏玉宸在天上与人斗法,以一人之力力抗三名返虚期的修士,境况堪忧。 “苏宗主,你们这是在做困兽之斗,还不如乖乖束手就擒,也省了你我之间这番厮斗。只要你愿意将这烈凰圣境让出,我保证不会危及你烈凰宗半分。” “魏凌,你在做梦!”苏玉宸手里同样也是一道朱红凤凰,呼啸着从天宇划过。 一千多年不见,苏玉宸容颜未改半分,但眉间早已不是昔日的少年意气。许是久居上位,他身上凭添了一股威严气势,口吻与气质,都已截然不同。 魏凌站在玉农山头之上,并未出手,他的身后跟着身披斗篷的人,应该就是那未名先生。 唐徊的视线,便落在此人身上。 “你不下去帮帮他们?”裴不回与青棱并肩而立站在云头,自上而下俯望去,整个玉农山的景像一览无余。 青棱的魂识悄无声息地展开,山头的斗法情况清楚地出现在她魂识之中。 “再看看。”她脸色如常。 唐徊静立在青棱身侧,霜色的眸光落在玉农山上,眼里是无人猜得透的一片沉泓。 “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不顾当年情份了。”魏凌咧唇一笑,手中龙魂杖举起。 “烈凰本就是我玉华宫之物,如今物归原主罢了!宫主,不必与他们再废话了!”一道脆音响起,有个素衣女子从后方飞身而上。 乌发高挽,容颜俏丽,眼神清冷,正是玉华宫的圣女,境界已达合心的雪薇。 “可惜这十二世尊阵了。”魏凌点点头,发出一声感慨,眼里杀机毕露。 五名返虚修士齐齐飞站到魏凌身后,各自发出一道灵气,涌向了他手中的龙魂杖。 龙魂杖之上黑影突起,化成巨大龙形,比之当年青棱在这杖之上所见的龙影,要大上百倍,几乎与真龙一般大小,盘踞在天宇。 可怕的威压的四下压去,已可媲美飞升之力。 俞熙婉已和云冬海退回了世尊阵之前,脸色忽变。 “俞师妹、云师弟,你们护好世尊阵,这一战交给我就行了。”苏玉宸却神色,伸手一掌挥出数只朱红凤影,逼退了身前的三个返虚修士。 他纵身飞站到了俞熙婉与云冬海身前。 龙影袭来,似要吞天噬地般。 这一击,苏玉宸就算接得下,也是以性命相博。 他脸色已然惨白,一身衣袍被风刮得狂舞不止,眼里却是坚色一片。 修仙两千年,总有些坚持比这天途要来得重要,从前他将修仙视为毕生唯一追求,然而仙途浩瀚,永无止境,总会有无法舍弃的东西。 比如这烈凰,是他一生的尊严! 即使拼却性命,他也要守护住。 “师兄,不要!”云冬海和俞熙婉同时惊呼。 苏玉宸身上却已燃起朱红火焰,一道凤凰虚影自他背后浮起。 “你这徒弟,居然燃烧元神以抗龙魂杖的攻击,啧啧,这徒弟收得不错。”裴不回感慨道。 青棱唇边浮起些笑意。他不知道,当年的苏玉宸可不是这样的男人。 从一个天子骄子变成金丹被碎的废物,再由废物重生为如今睥睨整个万华神州的大能者,他的个性,天翻地覆的改变。 想当初,他可是连师父都在算计利用的人。 苏玉宸一声轻喝,凤凰虚影离身而出,迎向龙影。 他已抱了必死之心。 蓦地——一声冷语响起。 “呵……我烈凰圣境,什么时候成了你们玉华宫的东西了?” 随着这一声冷语,碧青藤蔓从四野疯长而出,转眼之间就在这玉农山上筑起了巨大屏障,堪比天地的威压浓烈得化作罡风,一瞬间覆盖了整座玉农山上。 这是不属于万华神州的力量,来自于上界天仁。 魏凌猛然变色,整个人向后一退,几乎撞上未名先生。 “宫主,这是怎么回事?”雪薇在这威压之下竟无法自持,腿不自觉地曲下。 境界稍低的修士已在这威压之下屈膝跪倒,几个返虚期修士也只是强抗着这阵威压,心头剧烈震撼着向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 一丛从地面直耸向上的藤塔塔尖上,站了三个人。 站在中间一身月白宽袍的女人,带着俯望众生的目光,信手拈来一只青色小凤,随手抛出。 那青色小凤电光般掠过,挡在了苏玉宸的凤影与龙魂之间。 青光乍起,苍穹之力爆出,几乎席卷了整个玉农山。苏玉宸的凤影被这青光一震,竟又弹回了苏玉宸身上,而那龙魂之力却被这青光无声无息地吞噬干净。 四周草木受了本源生气滋润,摇曳着向藤尖上的人欢呼,一阵簌簌作响之声,化去原本的凄嚎。 苏玉宸、云冬海和俞熙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熟悉的面容,浅淡的微笑,站在半空中的人,竟然是她。 雪薇抬头望去,娇俏的容颜之上早已没有当初少女的天真刁蛮,早已是玉华宫圣女的她,即便见惯生死,此时却也难掩震撼茫然。 她心心念念想要追赶的人,此生只怕再也追赶不上。 “墨青棱……竟然回来了!唐徊,你竟未死?”只有一个人,仍旧平静地站着,只是仰头望向了天宇,露出了削尖的下巴来。 “师父……”俞熙婉一声轻语,惊醒了众人。 她身姿一动,款款拜倒,苏玉宸和云冬海亦随之跪倒,行了大礼。 “弟子俞熙婉,拜见师父!” “弟子云冬海,拜见师父!” “弟子苏玉宸,拜见师父!” 云端之人坦然受了这一礼。 强敌环伺的情势之下,苏玉宸三人竟对着天宇之人行了跪礼,他们三人早已是这万华巅峰的修为,能让他们叫上一句“师父”的,这天下只有一个人。 早已飞升上界的烈凰圣祖——墨青棱。 万华神州的历史之上,从未见过飞升之人驾临下界! 史册上记载的墨青棱,是以屠手血罗刹为名的可怕女人,可天宇上站着的人,却似乎和传说里的描述有极大的出大。 “烈凰圣祖!” “参见烈凰圣祖!” …… 烈凰宗的众修脸上是狂喜的表情,各自伏地跪倒。 烈凰圣祖是烈凰宗的信仰,有她存在,这一役必胜无疑。 藤尖之上,青棱放眼四望,目光从所有人身上缓缓扫过,并未开口。 “青棱。”唐徊忽然站到她身边,缓缓抬手,“那个人,是墨云空。” 青棱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唐徊所说之人,是一直隐在魏凌身后的未名先生! 第217章 PART.9 “你确定?”青棱侧眼看了看唐徊。 唐徊点了头,没有解释原因。 隔得遥远的距离,魏凌和未名已看到唐徊举起的手所指的方向,魏凌脸色又是一变,龙魂杖狠狠甩下,巨大的龙影咆哮着奔出,而他人已护住未名朝后退去。 “想逃?”青棱唇边扯开些微笑意,手凌空一抓,灵芒从掌中透出后光芒大炽,竟化作一张巨大的银弓。 她铁青色的左手手指一拈,指尖忽然聚出一道一模一样的灵识,那灵识化作箭形。 威压似海浪涌来,侵袭了天地。 青棱挽弓上箭,月白衣袍狂舞不歇,远远望去,竟似古老卷轴之上神祗画像。 魏凌已拉了未名的手疾速退飞。 青棱松弦放箭,箭形转作光刃,眨眼间消失于众人眼前。 这光芒再出现之时,已到了未名先生的身后,魏凌的速度无法躲过青棱的攻击。 只闻得一声裂帛之音,那光箭将未名先生斗蓬的一角插在了地面之上,瞬间就将那件灰暗的斗蓬扯开,斗蓬之下的人便曝露在了众人眼前。 “师……父……”已在青棱的威压之下曲腿跪的雪薇惊愕异常地看着那个人。 她真的是墨云空。 素衣黑发,形容绝代,这万华之上再难找到第二人的容颜可与之匹敌。 隔了一千多年,她仍旧惊人的美着。 青棱却已眉头紧蹙。 墨云空虽然没什么改变,但面容苍白,眉宇间笼着一团隐约的黑雾,像是寿元早已耗尽的模样。 她忽然狠狠甩开了魏凌的手,转身遥望着青棱,竟露出一丝解脱的笑。 莫非,她真被魏凌做了龙魂杖的食物? “裴兄,魏凌交给你吧,他手上的可是你要找的龙魂杖?”青棱并不急着过去找墨云空,她手一挥,四周的藤蔓疯长之后结成网,形成巨大的藤顶罩在这玉农山的山顶之上,竟将这里围个彻底,所有修士都成了青棱囊中困兽。 光芒穿透了藤蔓的间隙洒下,照得一切都斑驳陆离。 裴不回点了头,迈步走下云端,边走边释放了自己的力量。 顷刻间比青棱更加霸道凶悍的压力如暴风骤雨般席卷四野,原来浮在半空中的返虚修士都从云端被压落。 他的修为,都是真正恐怖的所在。 “魏凌?不……江叹,可还认得我?”他冷冷开口,声音如剑传到每个人耳中。 裴不回这一开口,魏凌便已认出了他的身份。 他不止是色变,心都跟着提起。 若是只有青棱,他尚有逃命的可能,但是裴不回……他的境界和修为在天仁都算是顶尖之辈,又遑论是在这万华下界。 青棱已经不理会魏凌了,她也不看墨云空,只是站在上空,缓缓扫视了四周。 返虚期的修士里面,似乎好像有那么一两人望着她的眼神十分复杂,大概是一千多年前曾经亲眼在烈凰圣境里目睹过青棱的一场杀戮的修士。 那道眼神平静无波,与千年以前那双殷红噬血的眼,截然不同。 她杀气并不浓,甚至带了点悲悯,却让这万华之上雄霸一方的修士都为之俯身。 墨云空遥望青棱,想着多年以前,她们之间也是这样的云泥差别,晃眼千年,这差别仍旧摆着,二人地位却已轮转更改。 “犯我烈凰圣境之人,都给我留下一重境界再滚走,并且永世不得踏入玉农山万丈范围之内。” 青棱终于开了口。 她不会再大开杀戒,但也没这么容易就放过他们。 烈凰是她的天下,从过去到现在,从未变过。 至于将来……至少她在的情况下,这一点都不容许有半点变化。 此语一出,四野皆惊,众人齐齐色变。 留下一重境界,便意味着所有人的境界都要生生砍去一大截。 这于修士而言,是极其可怕的重创。 “怎么?不愿意吗?千年以前你们就曾在烈凰内与我死战,若想重来一遍,我自当奉陪。”青棱说着,竟展颜一笑。 唐徊从她侧面望去,她的笑张扬狂妄,似这四野远山耸立,漫天云舒云卷。 风华无双,这才是真正的风华无双。 不沾半点胭脂,无需倾世之颜,也足以令天地变色,举手投足之间,早已不是芸芸凡生之象。 他想着,忽然跟着笑起,目光一转,望向了墨云空。 墨云空与他在半空之中对视一眼,竟露了个与他相似的笑来。 没有爱恨,没有悲喜,那眼神像看透了他似的,仿佛早已猜到他最终的选择和结局,毫无意外。 昔年种种,尽皆泯灭在这笑里。一人无情,一人绝情,曾经携手共走的路途,早都随着他的死被抹去。 她埋去姓名,掩了容颜,为了她的道甘愿隐在魏凌身后做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人。 而他已死……是啊,他已经死了,只余虚灵。 “你可以过去与她叙旧。”青棱声音忽起, 她说着,平地之上又抽出了许多藤蔓,如利剑般对着准了前方一众修士。 地上俯倒的烈凰众修已然站起,个个人都满脸兴奋着,高呼她的尊号。 “烈凰圣祖!烈凰圣祖!” 这声音如擂鼓,从玉农山上传遍全山。 地下涌出无数生气,笼在了他们身上,修复着他们所受的创伤。 “师父……”苏玉宸感受着这生气所带来的领悟,心头半是震愕半是茫然。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和她的距离已经近了,但没想到再重逢时,他才发现与她间的距离浩瀚如海 此生为徒,他的目标便是青出于蓝! “无旧可叙。她于我无情,我于她无爱,就算是双修,我和她之间……除了修行,便再无其他。”唐徊在她耳边回答。 有个返虚修士趁着这机会,竟动了逃念,招出了身上的逃命法宝。 还不待他溜走,青棱的藤剑已忽从他身后窜起,刺入他的肩头,噬灵蛊一动,吸去了那修士一身灵气。 “还有什么人想试,快点,我耐性不多了。”青棱高喝了一声,又转眼望向唐徊,“你不必对我解释这些。” 唐徊没再说什么。他这一生行事乖张,只听凭已心喜怒,从不对人解释,青棱是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四周的藤剑摇晃着,像蠢蠢欲动的剑刃。 唐徊忽然纵身而起,断恶剑从青棱背上抽出,他身形一晃,没入了剑中。 “这些人我替你处理,你去找墨云空吧。” 断恶剑传出他的声音,伴着剑鸣之声,转眼间已远去。 青棱沉吟一番,迈步走向墨云空。 也好,裴不回对付魏凌,唐徊替她处理这些修士,她便可以与墨云空单独一叙了。 藤蔓随着她走下的脚步,一步步铺成台阶,一路铺到墨云空身前。 “师父,你快走。”雪薇眉眼一凝,强顶着威压站到了墨云空面前。 墨云空伸手,挥开了雪薇。 她的境界,这一刻方才全展。 返虚大圆满,尚缺天劫便可飞升。 “我等了你一千多年,你终于回来了。我的妹妹。” 在青棱的藤蔓将两人都包裹起来之时,墨云空冷凉的声音响起。 第218章 PART.10 “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青棱好奇道。 她们二人离得不远,相视而立。 彼此如今的模样都清楚地被对方收入眼中。 藤蔓里的光线碧青,将两人都染上叶色,若不看模样,单论身形,二人都是如出一辙的挺拔颀长,如同瑶芝玉树,背影清逸。 “你没有遇到穆七言吗?”墨云空并没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青棱眉色无惊。 “看来你所了解的真相,又超过了我。是穆澜的记忆告诉你的?” 墨云空点了点头,迈步走到青棱面前。 二人境界悬殊,如今的墨云空和青棱已是云泥之别,然而她眼里不见惧意。 她伸手勾起了青棱耳边长发,用指腹轻轻摩挲。 青棱只是侧眼扫了扫她的手,便又将视线落到她的脸上。 这么近,墨云空眉间黑云更加明显起来。 “这世间不是只有唐徊一个人会用分神术。”墨云空偏了头,放开了青棱的发丝,却以掌抚过她的发,“你可知,这分神术是由谁所创?” “穆七言?!”青棱心头一震,脸色却如常。 “呵……答对了。”墨云空俯到她耳边,声音似沙,“穆澜只是穆七言分神而出的残神而已。你我真正的师父是穆七言。他和唐徊是一样的,甚至穆澜这残神已被你杀了,所留下的穆七言是更加纯粹的那个人。那么唐徊和穆七言,你会如何选择呢?” 青棱虽面无表情,却沉默了起来。 墨云空所说的话,在她心里掀起了狂风巨浪。 她一直以为穆澜和穆七言可能是同一个人,却不想得到的竟然是这样的答案。 分神术……又是分神吗? “我为何要选择?不管是唐徊还是穆七言,于我而言,都没有区别?若与我为敌便杀之,否则便是陌生人。”青棱开口回答她。 “陌生人?你做得到吗?”墨云空忽然大笑,“我生而无情,你生而多情,若你做得到,当初也不必凡骨重修八百年。” “墨云空,分神之后需要将残神融炼吸收,才可抵御飞升大劫,穆七言是如何做到元神残缺而飞升上界的?另外,穆七言已在上界呆了万年,而我的寿元不过区区三千年,就算穆澜是他的残神,可我认识的人只是穆澜而已,穆七月言于我来说只是个陌生人。”青棱眼神微沉,声音凉如珠玉,“墨云空,你在骗我?” “骗你?分神术需要将残神融炼吸收,那是因为唐徊境界太低的关系。穆七言分神之时境界已达返虚圆满,他修的乃是悲悯之心,所以他将自己心中戾气杀念分神而出,除了要让他的道心更稳固之外,也因为他要利用这缕残神代替他来承受天劫。”墨云空绕着青棱缓缓走着,“天劫一过,他便可飞升。只可惜这残神并没被天雷击溃。穆七言怕这残神祸害众生,便另寻了法子,在他身上施了傀儡术。纵然他在上界亦可控制穆澜。” 青棱眉头微皱,并不接腔。 “只可惜,时日一久,傀儡术效用渐失,而穆澜这缕残神诡计多端,竟想尽办法维持寿元,穆七言对他的控制,时有时无,穆澜逐渐失控。他对你下狠手之时,正是穆七言的傀儡术完全失效之期。”墨云空说到这里,人已走到青棱面前,挑眉勾眼,直盯着青棱。 “这样,你还敢说穆七言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吗?那个陪了你一千两百多年,你日夜记挂在心,只盼他回眸一望,温语一笑的人,那个将你由小养大,带入仙界,教你修行的人,你叫一千多年师父的人,是穆七言!” 青棱的呼吸一滞。 “心软了吗?所以我说,你们这些人要这么多情干什么?不如无情来得痛快啊,想杀就杀,想放就放!” 墨云空的笑狂妄得意,染了些疯狂。 “青棱!”魂识之中有道冰冷的声音响起,像剑一样刺进她的魂识。 青棱猛然一震。 那是唐徊的声音,他人虽在外界,灵体却与青棱魂识相联,青棱的魂识稍有异动,他都能清楚感知。 “你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轮到我来问你了。”青棱眼底迷色一扫而空。 就算穆七言真是陪了她一千多年的人又如何? 她不会再回头,亦不会再言师。 这茫茫仙途,他们不过只是陌路之人。 “你不是来找我问穆七言的事?”墨云空的笑一敛,奇道。 “原来……你也不是无所不知。你以为穆七言值得我如此大费周章地从上界下来找你吗?”青棱亦勾了笑,“姐姐,你可知道你我的来历?” 这是青棱第一次叫出“姐姐”二字。 墨云空一向凉薄的眼眸里,忽有瞬间的怔然。 “你我二人,皆来自上界!”青棱说着,伸出手,掌心中浮现小小金冠,正是她的十三辰冠。 此语一出,便是墨云空这般心性的人,也不禁露了震色。 那顶十三辰冠忽然自行飞起,缓缓戴在了青棱的发间,眨眼之间,金光洒下,青棱如同换了个人似的。 若说先前的青棱目空一切,有着上界大修的仙家之风,那么此时此刻的青棱,则是君临天下的王者之范。 墨云空在她的注视之下,不自觉地后退数步,有一瞬间她竟想俯倒在青棱脚下。 而随着这十三辰冠的出现,墨云空的额前忽然飞出一点银光。 她惊愕地看着这银光在自己眼前化成银白冠冕,冕身四周刻了四时十二月图,正中却是个弦月图形,是为第十三月。 十三辰冠与十三月冕之间互有联系,只消其中一件出世,另一件便会自行呼应。 而她们姐妹两人,本应该如这冠冕一样,互为依伴。 可惜,造化弄人。 十三月冕在半空之中浮转一番,竟朝着青棱飞去。 墨云空一惊,她意识到这东西必定重要非常,手猛地一伸便将这十三月冕抓了回来。 “你若将这十三月冕交给我,我便放你走。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纵然你我二人有姐妹之缘,但我不会再像上次那样手下留情了。”青棱静静说道。上一次她们二人之间死战,青棱未下杀手,墨云空一身重伤是源于穆澜的《长生逆》。 墨云空握着十三月冕,银光从她指缝间透出,照得她的手白如霜雪。 她将头微微一仰,正待要说什么,忽然脸色一变,眉宇间的黑雾竟陡然弥散开来。 外间裴不回一声怒喝。 “江叹,你若敢毁了龙魂杖,我便将你抽尸踏骸,用你元神祭炼油蜡,让你生生世世永堕地狱。” 青棱的注意力被这声音分散。 认识裴不回这么久,他从来没用这么冷厉愤怒的语气说过话。 魏凌……不……应该叫他江叹……江叹这是以毁了龙魂杖来威胁裴不回?! 她正沉吟着,对面的墨云空却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都化成一阵黑雾,像被什么抓去似的,凭空消失在了青棱眼前。 青棱根本来不及抓住她。 藤蔓顷刻间缩回了地里,罩在青棱头上的藤蔓尽数消失。 再出现之时,青棱已满眼杀怒之色。 第219章 PART.11 “裴不回,你无非是想取回这龙魂杖,只要你放过我,我就将它物归原主。否则,我就毁了这龙魂杖,这样一来,娇娘就无药可救了。”江叹口吻带着叹息,眼里却是狡诈的沉光。 龙魂杖浮于半空之中,墨云空已站在了杖下,额间黑雾弥散开来,与半空之中的龙魂杖遥相呼应着。 “你敢?!”裴不回站在江叹正前方的云端之上,俊逸的面容上已是一片沉霜怒火。 他虽然境界高出江叹不知几何,然而这龙魂杖如今在江叹手中,江叹不知用了何邪法,竟令得龙魂杖强行认主,若是他要毁去这龙魂杖,裴不回亦无可奈何。 “怎么回事?”青棱已飞到了裴不回身侧。 玉农山上已是一片肃杀之气,四周燃起的幽冥烈焰如地狱之火般,断恶剑尖啸着在疾转,剑下俯了一地脸色苍白的修士。 隐约之间,唐徊的身影立于剑柄之上,一身白衣似乎染着戾气。 他没有更多的动作,似乎在等待青棱召唤。 “龙魂杖被他强行认主了。”裴不回怒道。 “强行认主?”青棱眉一蹙。 龙魂杖乃是什女国镇国之物,凭江叹目前的境界根本无法让此等神物认主,他必是行了邪法,照眼前这情势来看,站在龙魂杖之下的墨云空必定是其中关键所在。 青棱思忖着。 墨云空额前黑雾明显是寿元燃烧之后的死气,当初她被穆澜的长生逆所伤,境界和修为跌损一半,要想在这一千三百年之间就修到返虚圆满,是件极其困难的事。 莫非墨云空成了龙魂杖的魂食,但墨云空目空一切,怎么可能甘为江叹所用? 可墨云空却隐藏了身份跟在他身边千年,再看她与龙魂杖间的关联,若说她不是龙魂之食,又说不通。 这一千多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墨云空和龙魂杖以及这江叹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一时半会,青棱猜不透。 “用你的命换龙魂杖,这笔买卖倒是不亏。只是你要如何将龙魂杖留下?” 裴不回忽然笑了,脸上的杀气尽收,如往常一样与人讨价起来,只是眼里闪过的一星半点怒火,让青棱觉得裴不回的怒火已然大炽。 他话刚落,就听那厢江叹一声长笑。 “简单。我把龙魂杖放在这里,待我们离去之后便与它解除关系,你们就能取走它了。”江叹回答他。 “你们?”青棱疑道。 “我和墨云空。”江叹说着,手一转,墨云空身上的黑气忽然消失。 裴不回闻言望了眼青棱。 墨云空是她要找的人,让不让墨云空离开,她说得算。 “墨云空留下,你可以走。”青棱冷冷开口。 江叹这样的人,怎会平白无故出手救墨云空,其中肯定有古怪,而她的十三月冕未收回,说什么也不能放走墨云空。 “不行,墨云空必须跟我一起走!”江叹咬牙坚持道。 青棱忽然笑了。 “你叫江叹?”她缓缓开口。 “青棱上仙也可以称呼在下为魏凌。”江叹眼光一转,冲着青棱躬身行了一礼。 “魏凌?原来你还记得你叫魏凌?”青棱的笑倏尔一收,“那么你可还记得,当初烈凰宫上,若不是你引来阴少缺,也不至叫唐徊趁虚而入,导致萧乐生被他所杀!这笔账,我可还没同你算过!” 她的口吻平静,却让两个人同时看了过来。 一个是雪薇。 一个是唐徊。 前者记起萧乐生的死,后者却是不明青棱的打算。 雪薇仍旧俯在地上,抬起的脸上一片苍白,可云巅之人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过她。 “你当我真的收不回这龙魂杖?就算我收不回龙魂杖,要想取点龙精去救娇娘的命,还是可以的,江叹,别挑战我的底限,我愿意放你生路,只是想保留这龙魂杖的完好罢了。”青棱嘲弄笑道,手一翻忽然翻出一件法宝来。 江叹目光瞬间大变。 她的手掌之中,是娇娘寄予的那枚什女王皇女象征——宿龙像。 娇娘在听说了魏凌之事时,便曾与她说过,这宿龙象还有一个作用,是用来控制宿龙魂的,只不过需要配合着什女国皇族功法一起用,才可见效。 青棱只是用它来吓吓江叹。 裴不回盯了她手中的宿龙像两眼,便抱了胸站到一边任她行事。 那眼眸,是深信不疑的目光。 唐徊远远望去,那画面如荆棘尖刺扎在心头。 “好!好!”江叹边说了两个“好”字,他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朝后退去,墨云空和龙魂杖他都没有碰触。 看情况,他已做了打算,是要放弃龙魂杖和墨云空。 不过几个眨眼时间,江叹已经退到了十杖之外,他自忖如果用上逃命的仙宝,就是青棱和裴不回也已经难追上自己,脸上小心翼翼的表情忽然一狠,手心掐起一符。 青棱正飞到墨云空身前,忽见她脸上黑雾又起,整个人又要雾化而去,抬手就抓去。 岂料,她的手才触碰到墨云空,便感觉到一股噬心之气,逼得她收回了手。 这股气,她在娇娘身上感受过。 是属于宿龙的毒。 墨云空不是宿龙的食物,她已经变成那龙魂的宿体了。 青棱眼眸沉去,凌空一抓,宿龙杖到手,那杖只留了些许宿龙的气息掩人耳目,杖上却彻底没了失了龙魂。 他们都被骗了! 而在墨云空身上一定还有江叹设下的控制术。 “想逃?”裴不回冷笑着,手上抖出一道蛇影般的长光,直奔着江叹而去。 青棱人已化成月光掠去。 江叹眯了眼,一手控符,一手又取了件法宝出来。 想抓他,来不及了! 正待要施放法宝,忽然间幽冷蓝焰闪过。 断恶剑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背后。 唐徊身影忽现,他境界逼近青棱,江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然而异变忽生。 墨云空本已回到江叹身边,此时竟一声长啸,雪白肌肤之上生出了银墨龙鳞,身上的黑雾浓得将她整个从笼起,眨眼间一只巨大的墨龙从她身体之中飞出,缠上了唐徊。 “哼,想杀我,做梦!”江叹冷哼一声,伸手扯了脸色灰败的墨云空就要走,“走!” 龙魂杖他可以不要,但墨云空他一定要带走,因为她的身上,埋藏了别的秘密。 “江叹,你早就知道我是上界之人了,对吗?”墨云空忽然在他耳边一语,手上化出剑影,垂直而下,没入了自己胸前,“我厌倦了和你一起的日子,你给我去死吧。” “不要!”江叹去阻止她的动作,已然晚了。 青棱赶到之时,墨云空已经满身淌满鲜血,而江叹的口中不怕地吐出血来。 同生共死符,是她为了求得宿龙之力,而自愿与以自由与他交换的代价。 江叹与她,同生共死。 宿龙失了宿体,忽然发起狂来,龙威不再受到施术者的境界压制,一时间所释放出威力已然达到了灭劫期。墨云空元神从已被毁去肉身里飞出,在同生共死符爆发吞噬她的元神之前,融到了龙魂之中。 作了龙魂宿体千年,她的元神对龙魂有着安抚与控制之效。 半空中与唐徊缠斗的龙魂忽然平息下来。 “墨青棱,我给你我的力量与龙魂之威,你敢不敢要!”墨云空娇叱一声,元神和龙魂竟一齐钻进了青棱左臂之上。 幽冷传来,青棱色变。 另一边,断恶剑光已挑出了江叹元神,片刻犹豫都没有便一口吞下。 第220章 PART.12 冰冷强悍的气息在青棱手臂里横冲直撞,青棱低声一哼,右手之上立即长出一根藤蔓缠绕向自己左肩,藤蔓收紧,蔓上尖刺狠狠扎进肩头,形成了一圈生气禁锢,阻止了龙魂与墨云空的元神继续肆虐。 墨云空狂妄的笑声似乎还响在耳边。 “好,墨云空你不愧是我的双生姐姐,你的力量我受了!”青棱受到龙魂之力的冲撞,脸色已然煞白,脸上的笑却冷厉万分。 墨云空想藉龙魂之力对她夺舍,可她墨青棱的肉身有那么好占的吗? 昔年穆澜就因此折在她手中,如今换成墨云空,结局不会改变。 随着青棱这一语,她手臂中的龙魂似乎灵性般忽然暴涨,力量之蛮横已让缠在她肩头的棘藤缓缓往外弹开,尖刺一点点弹出,带出一圈殷红血色,瞬间染红她月白袍袖。 “青棱。” 唐徊和裴不回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不要过来,我和她的恩怨我自己会解决。”青棱喝止了他们的靠近,她咬牙猛然施力,那藤蔓尖刺猛地往肉里一沉。 墨云空的魂识附在龙魂之上,操纵着龙魂不断撞上那圈禁锢,禁锢之处的伤口涌出无数黑气,转眼前将青棱左臂袍袖撕去。 纤长的手臂出现在众人眼前,她的左臂本就有一半是铁青色的机甲,此时上臂又被龙魂染黑,黑色之间隐约可见银线般的龙鳞纹路,在她如今的风华之上染了一丝神秘诡异。 “都给我滚!不要再出现在玉农山万丈范围之内!”青棱怒睁着眸,挑着眉,满脸肃杀地挥起右手,无数藤刺从四周藤蔓之上飞出,没入了四周修士的体内,可怕的罡风涌出,将他们通通给扫出了山界范围。 同时间,巨藤生起,眨眼间覆盖在了这玉农山四周,至此往后,这些带着青棱藤刺印记的修士,永远难以接近这烈凰的唯一一入口。 上界大威之力,下界的修士永难匹敌。 苏玉宸几人俯在地上,遥望青棱,他们所求之力,所追之道,原来如此…… 出手解决了这周的麻烦,又以藤蔓布下大阵,青棱满额是汗。 左臂已然麻木,她竟连一点痛意都感觉不到,覆着龙鳞的皮肤开始皲裂,让她的手臂越发恐怖起来。 虽说不曾闯出她布下的禁锢,但龙魂蛮横的力量亦让她元神受到了严重影响,再加上背上的雷伤未全愈,青棱忽然间便觉得身体开始麻木起来,像被裹进竖冰似的,渐渐失去知觉。 “唔!”她身影微微一晃,手臂有些使不上力,箍在肩头的藤蔓承受不了她施加其上的力量与龙魂之力,开始涨裂。 “我说过了,不要过来!”青棱咬了牙,眼角余光见到唐徊和裴不回已有动作,便沉了声喝道。 裴不回身形一滞,白影已从他身边闪过,不管不顾地靠近了青棱。 幽冷的寒焰裹上她的手臂,唐徊的身影出在她的身后。 他不再理会青棱的阻止。 “回烈凰。” 他在她耳边一声低喝,不容分说地将她拽到臂弯内。 青棱脚下踩到坚硬的物体,断恶剑不知何时已掠到他们两人脚下,驮着两人疾速朝着烈凰飞去。 幽冷的寒焰来自地底的玄阴之火,天生就对元神魂魄有压制作用,此时覆盖到她手臂之上,虽不能驱逐龙魂,却也解了她燃眉之急,这龙魂一时半会被压住,攻势暂缓。 青棱转头看唐徊,眉梢之上寒霜遍布。 唐徊以为她又要说些冷语,便将视线转到了正前方,不去看她脸上霜色。 就算是心如坚石冷铁,偶尔,也会被刻上伤痕。 如今,伤痕累累。 他已不愿再听她口中森冷如剑的拒绝。 岂料片刻之后,她才开口:“唐徊,多谢。” 他有些诧异,转眼看她。 她紧紧咬着牙,眉眼间仍旧是寒霜满布,视线直望前方,整个人站在他臂弯之中一动不动,像块永远捂不热的石像。 那声谢谢,一样没有温度。 唐徊握着她右臂的手忍不住用了点力,她的手肌肉紧实,骨形圆润,握起来十分趁手,像习惯使用的长剑剑柄,抓着就舍不得松开。 青棱低头看了看他的手,那手比她的皮肤还要苍白几分。 手上冰块一样冷的温度提醒着她,他不是人,他只是灵体。 裴不回跟在二人之后,眼里眸光矛盾又复杂。 他二人之间的默契,已到了无需言语,也不容插足的地步。 她真的没有发现吗? 不管何种境地,她对唐徊的情绪,怒也罢恨也罢怨也罢,都带着难以言喻的信任。 唐徊,真是个可怕的敌人。 三人的速度很快,烈凰宫转眼就到了眼前。 庞梓已经接到了苏玉宸的通知,早带了烈凰宫里的所有修士跪在了宫门下迎接。 远远的,青棱、唐徊和裴不回的身影已于天际出现。 “恭迎烈凰圣祖。”震天的呼声响起,带着敬畏和喜悦传至上空。 随着青棱三人的出现,越来越多的虹光跟在他们身后掠来。 “恭迎烈凰圣祖!”跟在青棱身后的修士们应和着,声音响彻天宇。 今日,他们凯旋而回,而往后,至少千年以内,再无人敢犯烈凰。 “庞梓,苏玉宸,别让人来吵我!” 青棱声音却冷冷地从天空传来,还没等庞梓看清她的影踪,人便已消失在了烈凰宫阙之上。 她回了烈凰树下,昔年她封心之处。 手臂上的寒焰渐渐黯去,眼见着龙魂又开始肆虐,青棱不得不找地方闭关。 墨云空的元神倒没什么,但是龙魂之力太霸道,二者合一便有些棘手。 然而青棱心头并无一丝忧惧,眉宇间虽然霜色满布,眸里却带了些兴奋。 如果处理得当,这龙魂不止于她无损,更能成为她身上的利器。 她如今想的,可不是将龙魂融炼吸收或者将它驱逐,她要让这龙魂永世为她所用。 龙魂,多大的诱惑! 她不能错过。 而且龙魂一旦依附于她,娇娘也有救了。 如此想着,她缓步走向烈凰树。 这烈凰树之下,早就被烈凰宗的修士以离玉围起,视作圣地,树下的天池水面冰冷如镜,一丝波澜都没有,湖畔的桌椅早在当初她与墨云空那一役中被毁去,后来重新筑成的桌椅虽然华丽精美,却已不是当年模样。 那里原本摆了一局晶玉残棋,是当初她陪穆澜下的最后一盘棋。 说起下棋,她好像从来没有赢过穆澜。 墨云空说,在这里陪了她一千多年的人,不是穆澜,是穆七言…… 那又如何? 她已不在乎了。 “我替你护法。”唐徊跟着她跃下断恶剑,没等青棱开口,他已猜到了她的想法。 青棱背影一僵。 今时今日,与当初萧乐生死之前那一幕,何其相似。 她转过身。 唐徊一身白衣,恍惚间,和她记忆里的人重叠。 回忆之中最让她怀念的一场拥抱,抱着她的人,竟改了模样,再也不是萧乐生的容颜。 天地洪荒,都已换了乾坤,改了痕迹。 “不需要。”她摇摇头,越过他,朝着裴不回一拱手,“裴兄,劳烦你在此多呆一段时间,少则半年,多则三年,我必定出关随你回去救娇娘。” “我在这等着。”裴不回双手枕到脑后,微抬了头,四下张望着,“地方不错,不过你可要快点,我怕我会呆烦掉。” “一定。”青棱冲他一笑,再度转身。 走不出十步,她又传来一语。 “好好活着,就是你给我最好的保护。” 这话未曾指名道姓,然而听者却已了然。 她在和唐徊说。 第221章 PART.13 烈凰树被打开一个巨大缺口,青棱身影消失在了树下。 世界一瞬间忽然寂静无音,万物似都湮灭了声息。 他心头再也落不下多余的重量。 她一句话,于他而言,可以是这世上最锋锐的剑,也可以是这世间最玄妙的药。 唐徊低低地笑了,眉间雪眼里霜都消融成春色满天。 “好好活着?如果她知道,灵体寿元一旦溃散,你就连转世轮回的机会都没有,还会和你说这些吗?”闲凉的声音带着嘲弄传来。 唐徊转头看去,裴不回已经飞到了最近的树上,手枕在脑后半倚在树杆上,叶隙间的光芒在他脸上打下斑驳红光,他眯了眼看树上落下的烈凰花,伸出手接住其中一朵,放到鼻下轻嗅。 这悠然自在的模样,叫人看了心情跟着轻快。 “我和她之间的事,不用你管。”唐徊唇边的笑未收,那话里带了几分挑衅,这让他有别于以往的冷漠,“倒是你,管好你的心,别去想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裴不回望着烈凰花的眼眸一眯,眸光刹那间冷厉起来。 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嚣张狂妄,如果他们间的战争是建立在现实之中,唐徊这会已经是个死人了。 可他说的是心。 裴不回笑了。 “你这么说,好像我不做点什么,就对不起我的心。” 喜不喜欢,爱不爱,那是另一回事,这都被人挑衅到头上了,他不回敬点东西,就太对不起他这万年的道行了。 “你做什么都没用。”唐徊掠到了断恶剑上,盘膝坐下,苍白无血的脸像纸画出的眉目。 “呵,我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等到你死就可以了。你可以猜猜看,如果你不在了,她会记得你多久,一千年?一万年?还是十万年?此后千秋万载,都只有我在她身边。你陪她三千年,而我可以伴她到死,你说……她最后会记得谁?”裴不回笑得更开心了,“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敌得过时间?” “所以我不会死!”唐徊回答他。 裴不回挑了眉眼,道:“你不是已经死了,一个已经死的人却跟我谈生死,太可笑了。” 唐徊看了他半晌,才复道:“留在她身边,就是活着。” …… 外间所有对话,青棱都无所觉,她一切心思都放在手臂上的龙魂之中。 幽冥寒焰彻底消失,龙魂又开始肆虐。 “墨云空,你的十三月冕和龙魂,都将属于我!” 她轻吟一句,右手手掌按上左肩紧箍的藤蔓。 墨云空的元神未闯入青棱的识海内,因此青棱还无法与之对话,但墨云空必然听得到她的声音。 随着她一语落地,左臂之上龙魂顿时疯了似的开始冲撞起来,皮肤皲裂得涌出血丝,墨黑的手臂之上遍布红纹,青棱却仍是笑着。 她右手用力,刺在肉中的棘刺忽然射出无数道银亮光芒。 那是蕴含生气与苍穹之力的灵芒。 这些灵芒在她左臂中如经脉一样游走下去,覆遍龙魂,左臂的伤口中绽出些微青光,看着像碎瓶被塞进了夜明珠一般,光芒漏出。 噬灵蛊不断抽吸着四野生气,修复着受伤的手臂和经脉,掺了苍穹之力的灵芒紧紧缠着龙魂,不断鞭笞着宿龙之魂。 这是场需要时间的角逐之战。 她的灵芒虽能束缚禁锢住龙魂,但龙魂不依不饶地仍旧盘踞在左臂之内,她无法控制它。若是无法控制,她只能将墨云空的元神连同这宿龙龙魂一起炼化。 这样一来就太浪费了。 青棱凝了眉目想办法。 忽然间,她的储物袋一阵又一阵颤动起来。 青棱心念一动,娇娘所交托予她的宿龙像便自行飞了出来,在半空之中一圈圈地转动着,像在应和她手臂里龙魂般。 这宿龙像不是需要什女国功法才可启用? 青棱有些诧异,她伸手去握这宿龙像,却被一股怪力弹开。 还没等她想出头绪,这宿龙像飞到她的臂前,龙像的眼眸突兀地睁开,射出幽暗红光。 红光缠上手臂,一阵阴寒尖锐的痛楚骤然袭遍她全身,她措手不及,手臂忽如石化一般动弹不得。 这宿龙的真正力量,岂止天道初窥?! 青棱心头大震。 然而她并没有惊讶的时间,因为这宿龙像开始渐渐没入她的手臂间。 龙魂剧烈地挣扎着,其间一团元神被甩出。 …… 两年又八个月,烈凰树一阵震颤。 树杆之上裂开一道大豁口,青棱出关。 唐徊倏尔睁眼。 殷红的树杆之中,走出月白人影。 青棱缓步而出,她仍旧是进去之前的打扮,月白宽袍,只是左臂的袍袖已经被龙魂撕没,纤长的手臂露在外面,是和她一身颜色截然不同的模样。 小臂是铁青的甲手,而上臂之上浮了一只腾起的墨龙,远望而去,就像是铁青色手肘接口里跃飞出的龙,龙头出现在了后肩上,一方看不出文字的红印按在了龙图之上。 唐徊站起身来,细细打量她。 两年多不见,她又换了模样,比从前显得更有力一些,眉眼间全是飞扬神色,化去了那些本就不该出现她脸上的冰冷漠然。 这一趟回归烈凰,旧地重游,似乎叫她放下了心头执念。 青棱展眼望了望,问:“裴兄呢?” “嫌这里无聊,下去找人陪他玩了。”唐徊视线落在她身上,从头到脚一寸一寸地看着。 青棱身影一动,掠到了半空,双手同时伸展开。 一龙一凤,各自从她的左右手上无声而出,顷刻间化成庞然大物笼罩了整个烈凰宫的上空,墨龙朱凤,在天宇缠绕盘旋而上,引得整个烈凰宫的修士都驻足抬眼。 这龙凤无声无息,一点威压都未曾泄出,然而这雄霸天宇的景象仍旧让人察觉到了其上传来的 强悍力量,重重闯入眼底,压上心头。 龙魂凤影,举世无双。 “唐徊,怎么样?”她在半空中低头,冲着他一笑。 那个笑容……伶俐、张扬,像恣意怒放的烈凰花,再无收敛。 她的心境,返朴归真,又进一层。 断恶剑剑身一振,唐徊踩在剑上掠飞而过,转眼间到了她身边。 “青棱上仙,唐某佩服。”他说着,朝她一揖。 发丝垂覆,遮了他眉目。 青棱手一收,半空中的龙凤化成墨红双影被她收入手。 “抬起头来!”她声调一扬,带着颐指气使的骄傲。 唐徊抬头,看到她微仰的下巴,似笑非笑的眼,眼里一片深色,难明难了。 他看不出她的想法,却发现,那双眼里原本的霜冷都凭空消失。靠得近了,他才发现,青棱的额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银白印记,宛如冠冕,浅淡的颜色中透出神秘莫测的力量,流转着一抹难以言喻的光华。 她忽低了头,鼻尖几乎要撞上他的鼻。 “跟我回天仁!”她命令似的说着,每一个字都让唐徊心头狂跳。 遵从已心,不再勉强,这漫长仙途,不过如此。 若一世修仙,她就连做自己都办不到,修这仙意义何在? 此回烈凰,她找到的,是过去的自己。 “谨遵仙命。”唐徊唇微动,声音似流沙,喑哑熏燎。 他伸手,抚向她肩头长发,青棱衣袂一动,整个人向后弹开,没让他碰到自己。 “回去修炼,天道初窥吗?我保你长命无忧!”她说着挑眉又笑,眼眸弯如弦月,看起来心情格外畅快。 唐徊被她撩得心头大动,眼波之中暧色成片弥漫,聚作无尽之海。 长命无忧,多像当年他与她说过的话,只不过,她予他的承诺,没有要求。 为这一刻温柔,他绝不死,不死,才留得住这温柔。 “你们叙完旧了吗?”裴不回声音传来,一如既往的充满调侃。 青棱和唐徊同时转头,裴不回站在一根烈凰树的断枝之上,眼珠转动着斜睨他们。他见到天空异像,便知道青棱已出,立即从外间回来,一回来便见着这一幕,心情好不到哪里去。 “裴兄,烈凰好玩吗?”她笑问。 毫不吝啬的笑容让裴不回也有些奇怪,然而他眼里并无任何异色。 “好玩?这小地方,灵气又薄,能有什么好玩的?”他口气不耐烦,“你再不滚出来,我就自己回去了!” “知道你在这里无聊,我们即刻回程。”青棱安抚他的情绪。 无聊? 裴不回没回答,只是看了一眼唐徊。 事实应该是,再和唐徊这臭小子呆在一起,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一掌掐死他,这才飞到山下去找苏玉宸他们。 一想到烈凰宫上的几个修士被他折腾得惨不忍睹的模样,裴不回的气稍稍顺了些。 遇到一个臭丫头,臭丫头带着个臭小子,裴不回觉得他这仙修了万年,从来就没这么憋屈过。 老是做亏本买卖,迟早有一天,他会把自己给卖了。 “走了!”青棱一声高呼,清脆的声音响过,人已化作月影飞出老远。 她要的东西,已经到手。 十三月冕和十三辰冠,都已在她手中,她和墨云空做了一场交易,收伏龙魂,娇娘性命亦可得救。 这一趟离开烈凰,以后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没有去见苏玉宸几人,而径直飞向洪荒渡海舟。 即是永诀,也无需再道别。 “玉宸、胖子、熙婉、冬海,你我上界再见。我等着你们!” 天空中一语传下,苏玉宸领着众修疾步踏出宫门,拜在了烈凰宗的上空。 青棱已离。 此去,永不再回。 洪荒渡海舟缓缓飞起,天幕被撕裂,漩涡与狂风再起,将这上古神舟吞噬入口。 烈凰故地重游,如同一梦。昔年旧事,在她指尖一点烈焰之间尽付灰烬。 幽深苍穹通向未知,就像这仙途,渺茫难测,永远无尽。 ***** 回归的路比来时要平顺了许多,一路之上穹影都没有出现。 他们很快便回到炼渊谷。 裴不回的心情终于好转,只要一想到娇娘性命无虞,他就全身一轻。 这沉得压死人的人情债终于可以还上了。 可才回到炼渊谷,他心情马上又晴转阴。 娇娘和铁骁都不在炼渊谷了,只剩下封广云仍旧守在谷口。 “什女国似乎出了什么事,铁骁陪着娇娘回去了!”封广云回答他。 “多久前的事?” “一年以前!” 裴不回的眼里一下就暴雨倾盆起来。 离了赤仙石,娇娘都不知道能活多久。 第222章 PART.14 从烈凰回来,天仁与万华的对比,变得更加明显起来。烈凰已是万华神州上灵气充沛到众修皆争的地方,然而与天仁最贫脊的地方相比,烈凰的灵气仍旧显得稀少。 这便是上界与下界的最大区别。 不知天仁之上的地方,会是怎样的仙地? 青棱站在断恶剑上,御剑而行,跟在裴不回身后,唐徊则凌空飞在了青棱身边。 他们连家门都没迈进,在炼渊谷的七色砂场就直接折身去了什女国。 裴不回心情很糟糕,因此一路上都沉着脸不发一语。 娇娘离开赤仙石一年时间,身上的龙魂之毒不知发作没了,按裴不回的推算,若有赤仙石压制她体内毒性,她约可撑得五载十年,然而离了赤仙石,那就是…… 凶多吉少! “怎么了?”唐徊见青棱虽然飞着,眉头却微蹙,似在沉思。 “我曾经交给铁骁一件传音仙宝,只要他在这天仁仙境,便会收到我的传音。”青棱说着,掌心里出现一件莹黄石符,符上画了蝌蚪似的文字,“从炼渊谷出来,我已经三次传音给他了,可他却迟迟不给我回复。” 莫非铁骁遇到什么不测?然而他们去的是什女国,娇娘是什女国皇女,除非什女国遇上灭国祸事,否则以娇娘身份,他们不会有事。可这一路之上,他们都未曾听说什女国有什么大事。 难不成,他们没有到什女国,而是遇上别的事了? 正思忖着,她手里的符石忽然亮起。 “裴兄,等等。铁骁传音来了。”青棱即刻叫住了正不管不顾往前掠飞的裴不回。 …… 幽暗的洞中用来照明的只有四壁上的宝珠,宝珠散发出玫红的光芒,照得满洞都是诡异的艳丽色彩,这石洞不大却非常高,洞顶半空,刻着飞天舞仙,色彩浓烈,身姿妖娆,像要从穹顶之上跃下一般。 仔细望去,飞天舞仙本该端庄秀丽的面容之上,却是飞勾的眼角,媚惑的笑,眼眸里是撩人的暧色,在这玫红色的光芒下显得无比诡异,邪气四溢。 洞中,玲珑绵软如水蛇一样的人影缠上了另一道巍如坚石的人影。 “铁骁哥哥,我好想你。” 这声音如细纱拂耳,光是听便已让人心荡漾。 “走开!”铁骁却重重挥了手,甩开勾到自己身上的女人,“她呢?” “铁骁哥哥,你好绝情!只记得她,却不管人家。人家也在这里被圣元真君囚了百年。”少女“嘤嘤”泣起。 这少女面目姣美,带着二八年华的羞怯,如含苞待放的花蕊待人采摘,赫然便是当年跟着铁骁的女人玦儿,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她一身被毁的皮肤都已彻底修复,模样竟比当年还动人三分。 “玦儿,若你还有半分顾念旧情,就放了她。”铁骁不为所动。 他面色潮红,似在克制着某些情绪。 玦儿眼神一转,笑容随之一冷。 她已经在这里诱了他七天七夜,四周都燃起恍情香,可他仍旧是七天前的模样。 想不到这么多年没见,当初只会跟在她身后的怂货蠢材竟然心如铁石起来,若不是为了他身上的天下善德佛,她早就将他拆皮剔骨,作她的男傀。 直至青凰川上汇心川的试炼,她才知道铁骁身上藏着的竟是天下善德佛,若她早知这宝贝在他身上,说什么也不会放开他了。 天下善德佛乃是至善至纯的信仰之物,要是可以拿来作为炉鼎,她的修行必须一日千里,只可惜这天下善德佛与铁骁早已心意合一,强取不得。 不过无妨,她时间多的是。 “什女国的皇女,那可是多少双修者梦寐以求的东西。圣元上仙不会放过她的,你不要想了。邀贴早已派出,这几天那些双修者都要赶到了。”玦儿说着伸手抚向他的下巴,却被铁骁偏头躲过。 什女国的女人,禀天地灵气而生,身上天生就含了纯阴之气,本就是极好的炉鼎,其中又以什女国皇族为最。什女国皇族之女,除了纯阴之气外,身上还蕴含至烈阳火,是修行双修功法中的两个人最好的阴阳之食。 娇娘身份特殊,为了避免什女国的人寻上门来,圣元上仙这趟又以娇娘为饵,约了这天仁之上数十对双修修士来分食,以便到时候共同御敌。 反正那娇娘身上的阴阳之气可自行轮转重生,只要她不死便不竭,以几日之修换来长时间安稳,还是值得的。 见铁骁的拒绝,玦儿神色一冷,声音沉下:“你自身都难保了,还有空管她?再给你几天时间考虑,做我的男宠,等这双修盛宴过了,我再来找你!” 言罢,洞门开启,她扭腰而出。 铁骁方才松了一口气,唤出了已经闪过三次的莹黄石符。 青棱的声音从其间传出。 他们终于回来了。 …… 三日之后,桃花坞的桃河岸边。 “上仙饶命,饶命!” 恐惧求饶的声音不住响起。 一男一女两个人被数道银亮锁链紧紧捆着,俯在地上颤抖着,全然没有大修之风。 这二人,男的俊俏风流,女的娇媚妖娆,看着倒是天造地设的好模样,可眉间阴邪之气生生染坏了这好模样。 “这两人随你们处置吧。”裴不回嫌恶地看了他们一眼。 “唐徊。”青棱拈着手上一张花笺,转头望向唐徊。 唐徊身影一动,断恶剑随之跃起,剑尖冷光大作,刺进了男人额间,勾出银亮元神,被他一口吞下,那女人吓得花容失色,瘫在地上,唐徊并未留情,转眼又刺进她的额间…… 断恶剑上光芒闪过,似乎被这两团元神洗过一般,剑身上的红色更加耀眼起来。 青棱对敌并不像唐徊那般狠辣,非置对手于死地不可。然而眼前这对男女,是她生平最讨厌的那类人,他们利用元阴元阳进行双修,身上积攒了无数男女怨气,又禁锢着那些被他们所残之人的魂魄,供其驱役,若是他们不死,这些怨气难散,魂魄难入轮回。 故尔青棱不再留情。 怨气所化的黑雾从断绝生的尸体之上散去,无数魂魄光点似白日萤火般四飞而出,一时间竟铺了满天。 青棱挥手,这些黑雾萤火便通通消散。 裴不回已从青棱手中抽走那张花笺,打开看去。 花笺是由圣元老祖发出的,邀请这对男女于五日之后赴约参加东离山鎏欢宫的双修宴。 自从得到铁骁的传音之后,他们三人便从去往什女国的路上改道去了鎏欢宫。鎏欢宫的主人圣元真君是天仁之上名头颇响的修士,境界已到了天道初窥大圆满,他所修行的乃是鎏欢双合法,这功法是双修功法,无法凭一人之力修行,是以他身边一定会有个双修伴侣,按铁骁所述,如今他的双修伴侣,正是玦儿。 以裴不回的修为,他们当然不是其对手,然而如今娇娘藏匿之所不明,如果裴不回冒然攻去,只怕到时反而令娇娘遇险,再加上铁骁也被囚于宫中,他们此行必先找到这两人下落,才能再作打算。 是以,青棱三人才伏在了鎏欢宫附近的山头,寻找赴约前来的修士夺取花笺。 而让裴不回心情稍顺的是,既然有这宴会,娇娘目前安全必然无虞。 “青虚子,爱浓仙……”青棱视线凑过去,看到了花笺上的名字。 青虚子和爱浓仙,便是被唐徊所杀的那两人名号。 “既然有了花笺,就尽快赶过去吧。”唐徊说着,伸指抚过断恶剑剑刃,苍白的指尖裂开一道口子,却没有血流出。 “过去?”裴不回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笺上说了,必须双!修!眷!侣!才能进入鎏欢宫。” 唐徊眼神明显一冷。 烈凰树下一场对话尤在耳边。 “你这么说,好像我不做点什么,就对不起我的心。”那时裴不回的声音,不像在开玩笑。 青棱没看出这些暗涌的情绪,她已经思忖起来。 “双修眷侣?玦儿对我有恨,必然记得我的模样,万一被她发现,会很麻烦。不如你们两个其中一人幻化女体,我扮成你们的仆从?这样比较……” 青棱话没说完,便听到裴不回的声音。 “想都别想!” “不可能!”唐徊的拒绝也不留余地。 要他们假扮双修眷侣,亏她想得出来! 青棱被打断了思路,抬头发现裴不回黑沉着脸,唐徊眼神更是不容置疑的冰冷。 她有些愕然。 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他们并非纠结小处之人,怎会这次有这么大的反应? “青棱,三人比两人更容易引人侧目,你和我扮双修眷侣就行了,唐徊可以收到你剑里。至于容貌,多的是办法遮掩。”裴不回开口。 她和裴不回假扮双修眷侣?! 青棱微垂了眼帘。 裴不回所说的的确也是最省事的办法。 “好……” “青棱!”唐徊忽然打断她,“我愿意和他扮成双修眷侣。” 青棱微微一怔。 “你愿意我可不愿意!看见你就烦,你让我怎么和你扮!”裴不回挑了眉看唐徊,眼里的得意带着胜利的光芒。 “别说了,裴兄说的在理,两个人确实比三个人要好,就按他说的办。”青棱一句话,终止了这场争论。 唐徊的手重重握在了剑刃之上,掌心上划起一大道口子,仍旧没有流出半点血来。 “裴兄,你欠我一个人情!”青棱却朝着裴不回开口。 她眼神清澈,不带任何感情,说出的话像带着某些撇清关系的暗示,让裴不回的得意忽然间消失。 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帮你,只是一场人情交易,没有其他。 裴不回忽有些后悔初识时对她说过的话——“只有公平的交易关系,才最久远。” “走吧。” 见两人都忽然沉默起来,青棱便催促道。 时间并不多了。 “等等。”裴不回叫住了她。 青棱转身,看到裴不回俯身从爱浓仙的尸体腰间翻出了一件宝贝。 这两人的储物袋早就被她拿走了,怎么身上还藏着东西? 青棱有些不解。 裴不回已抖开那宝贝,那只是一方毫不起眼的方帕,抖开后掉了一大堆花花绿绿的东西下来。 竟是一大堆的女人衣裙。 “就你这模样,你说自己是爱浓仙,谁信哪?”裴不回蹲下身,在那一堆花花绿绿的衣裙中挑拣起来。 青棱低头看自己的打扮。 月白宽袍,袖子还断了一边。除了些实用的能增加感悟或者防御的饰品外,她身上没有半点装饰,干干净净的模样,头发也只是整齐束在脑后,用银棘箍起。 这一身打扮倒是爽利舒服,但好像真的不像个邪道女修。 “换上!打扮好!里面有面纱,把脸遮了就没事了。”裴不回挑了套衣裳扔给她。 青棱信手接下。 那套衣裳已是那一堆花花绿绿的裙子里最素雅的颜色了,然而对比青棱一贯的打扮也算艳丽到了极至。 米分色的齐胸襦裙,胸口束带上绣了桃枝,叠纱的裙摆一样绣了桃雨,上裳只是单薄的轻纱,配了条更红得更深一些的长绫…… 别说穿上,就这么看着,青棱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还不去换上?否则到了鎏欢宫被人拦下,我们就前功尽弃了。”裴不回笑容里有些恶作剧。 唐徊也已皱眉。 这是在报复她刚刚说过的那句话吧? 可他说的,又合情合理,让人无可反驳。 青棱拎着衣服沉吟片刻,挥手在自己周身笼起一道浓白雾气。 唐徊冷冷看了一眼裴不回,未置一辞,断恶剑在他掌中狂震不歇,仿佛被压抑的情绪。 少顷,白雾散去。 青棱身影从白雾中踏出。 唐徊一怔。 盛装的青棱,他从未见过。 这样娇艳的颜色,更没在她身上出现过。 青、墨、白,乃至殷红血色,曾是他印象里属于青棱的颜色,多少都带着冷清亦或凄烈,像她的人一样。 而如今,桃夭灼灼,墨魂纤纤,这袭衣裙看着虽妖娆,她穿起来,竟出人意料的合适。 纤长的脖颈和细腻的骨线,如同画匠提笔勾勒而出的轮廓,笼在纱里的左手青墨之色,将这袭米分衣染上几许铮然神秘,一切便没了想像中过分甜腻的气息…… 青棱有些不自在,这衣裙太繁复。 “可以走了吧?”她不耐烦了。 “等等。”唐徊的声音出现在她身后。 青棱耐性即将消失,正要转头,脑后的束发忽然被人抽散。 冰冷的手穿过她的发丝,缓缓拢起了她的长发。 “头发不对。” 青棱微怔。 唐徊正在替她……绾发。 第223章 PART.15 鎏欢宫建在云燕山的山巅,四周云缭雾绕,从山下仰望,只能看到宫殿五色的琉璃瓦与殿后崖壁上巨大的合欢佛雕像。这合欢佛雕像原是埋在此山的上古仙物,被圣元发现之后便依山建了这鎏欢宫,借这合欢古佛之力在四周布下大阵,古佛威力极大,裴不回修为虽高,然而要想做到无声无息闯入,也不可能。 “二位上仙,请出示您的花笺。” 宫门口已站了数名宫娥,分作两排,婷婷而立。 这些宫娥个个貌美如花,衣裙单薄,身段婀娜,一颦一笑之间皆是不同的风情。 她们的境界很低,大约都在下界化神期,身上所传来的气息不属于人类,想来是被鎏欢宫圣元真君所囚禁或者豢养的妖修,经过调教之后变成了现在这模样。 开口说话的,是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女,容颜姣美,声音婉约。 她站在一众宫娥的正前方,朝着宫门口来的人盈盈拜倒。 裴不回拈出那张花笺。扔给那少女,另一手揽在身边女子的腰上。 站在他身边的,自然是青棱。 这一身米分衣让青棱显得格外娇艳起来,脸上虽蒙了纱,露在外面的眉眼却带着三分媚态,与素日的沉敛大厢径庭。 她满头黑发都已被绾成发髻垂坠在左颊边上,发髻梳得不是很齐整,零落散下些发丝,配着她迷蒙慵懒的眼神,倒是些别样风情,髻间斜插了一枝米分桃,和那身衣裙呼应着,即鲜活又俏丽。 “原来是青虚子上仙和爱浓仙仙子,小俏见过二位,二位上仙果如传说一般,丰岸俊美,仙姿卓约。”那少女自称小俏,朝着二人行了礼,恭敬地将花笺。递还给裴不回。 “小俏?人如其名!”裴不回笑着,趁着接花笺。的机会,伸手在小俏的脸蛋上摸了一把。 “上仙。”小俏半迎半拒地娇嗔了一句。 青棱憋笑憋得慌。 裴不回今天穿了身朱紫衣袍,难得的将头梳整齐了,又戴了紫玉金冠,整个人都风流倜傥起来,一双狭长的眼眸里似乎落满了青棱衣上的桃花,十足的魅惑。 他在学青虚子。 可那一举一动落到青棱眼里,却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的笑话,顶多也就学成以前萧乐生的七分风流,余下的那些好色轻狂,都生硬得让她不忍直视。 她微垂了眉眼,掩去眼里成片笑意。 腰上的手忽然一紧,她被他揽近了一些。 “不要笑!”咬牙切齿的声音传到她魂识里。 青棱抬头看到他挑弄的笑和眼里的怒。 “二位伉俪间的感情真真叫人羡慕。”小俏见眼前这两人眉来眼去的模样,不由羡慕道,一双眼又朝着裴不回勾望去,嘴里却甜道,“二位上仙驾临我鎏欢宫,实乃我宫之幸,请二位上仙随小俏来。” 小俏说着,蜂腰一扭,领着他们两进这鎏欢宫。 鎏欢宫这地方,地如其名,与一般的修仙之所差别甚远,更像是人间皇帝的风流行宫,垂柳扬花,琉璃花窗,宫门重重,美娥俊童遍布其间。 小俏将他们带到了南面的笑杀苑里。 笑杀苑由几处小宫殿组成,青棱与裴不回被带到了临湖的一处殿中。 殿门一开,立刻便传出一阵笑语。 女音甜软如铃,男声清润如水。 青棱与裴不回同时一愣。 这殿上只有一张大榻,榻上已经斜倚着两个女人和两个男人,皆是衣裳半敞、媚眼如丝的模样,见到他们来了,便同时起身,扬风摆柳似的站着行礼,一边各自拿眼神勾诱他们。 “二位上仙,离盛宴之日尚有三日,这三日还请二位屈居此处了。这是我鎏欢宫替二位准备的余兴节目,二位可尽情享用。小俏就不打挠二位了,如果二位有事要吩咐,可以拉动缦帐边的垂铃。”小俏说着,并没踏进殿中,而是躬了身朝后缓缓退去,直到退出二人视线范围之内。 小俏一走,那四名修士便扭身上前,女人缠上了裴不回,男人缠上了青棱。 “这艳福,看来不是只有我有啊!”裴不回随手勾了勾旁边女人的下巴,又饮了口那纤纤素手喂到他嘴边的美酒,才望向青棱。 青棱表情有些僵,好在被面纱覆着,无人看得到。 这两个男人,一人轻抚向她的耳,一人勾了她的裙角…… 媚门……青棱还真没见识过。 那些肢体上的接触让她生厌,青棱心头一阵烦躁,有人又俯了头凑到她耳边吹气,青棱毛都要竖起来了,朝着旁边一避,杀气差一点就暴发。 下一瞬,裴不回已经将她拉了过来,他嘻嘻笑着,挥开了身边紧缠的四个人。 “我夫人天性爱吃醋,不喜欢别人靠近本仙,罢了,你们都下去吧,本仙有需要了再召你们进来服侍!”裴不回将青棱压到自己胸前,邪笑着开口。 那四人一听,脸色忽然大变,媚惑之态全都转作恐惧,“卟嗵”几声竟全都跪了下去。 “上仙,是不是我们几人没有服侍好?求您别赶我们出去!” “上仙,您想要我们怎样,您只管说,只求……别撵我们出去……” 跪在前面的一男一女哀求着开了口,后面的两人则瑟瑟发着抖。 青棱将裴不回推离,情绪已然调整好,她抬头与裴不回对视一眼,两人均有些诧异。 “怎么回事?起来说话!”青棱开了口,声音有些沙然。 “上仙有所不知,若是我们被逐出大殿……便……” “我鎏欢宫内规矩,所有殿上随侍的修宠,举凡被逐出大殿,便要被送去做媚傀。这是怎么了,难道这四个人不合二位上仙心意?没有服侍好二位?来人啊,将他们带下去!”脆语自殿口响起,听着纯真动听,可那口吻却不容置喙。 “不……不要……” 一时间,殿上哀声四起。 媚傀一词,听着就让人怵然。 青棱和裴不回望去,殿门未闭,殿口站了个蓝裳少女,生得灵俏动人,全身上下无一丝媚气。 这人青棱认得,正是当初两次三番找她麻烦的玦儿。 而在玦儿的身后,跪了一地的女修,显然她在这鎏欢宫中的身份颇高。 “不,与他们无关。是我二人暂时不需要人服侍。”裴不回皱了眉头。 “我听说青虚上仙与爱浓仙子修的是《蒲暮合》,不是越多人越好吗?”玦儿巧笑嫣然地走上前来。 “你是何人?”裴不回装作不认识她的模样。 “小仙玦儿,是圣元真君的双修伴侣。”她说着脸上羞涩一笑,“如今总管这宫上一应事务。二位可是嫌弃我宫上送来的这些人资质不佳,若是如此,小仙可以替二位再挑选上乘人选。” “不需要了。青虚有我就行了。”青棱忽然开了口,声音像抹了蜜似的,眉头微蹙,眼波如水,“《蒲暮合》我二人已修到双合阶段,暂时无需外人。” 裴不回看得眸光一深。 玦儿轻轻一笑,恭维道:“竟不知二位已修到双合阶段,可喜可贺。” 所谓双合,乃是修炼双修功法的修士在修行到一定程度后,会达到无需再吸收爻杂外元,仅需二人双合便可精进的地步。达到这一阶段,双修二人所吸纳的精元便更纯粹,因此是大多数修炼双修功法的修士所梦寐以求的境界。 这是唐徊在青棱的魂识之中告诉给她的。 “客气了。原来仙子就是圣元老哥的夫人,本仙早就有所耳闻,今日一见当真冠绝天仁。”裴不回看着玦儿奉承道。 玦儿却只是微笑着,一双眼扫过裴不回按在青棱腰间的手。 那手一直很安份地放在一个的地方,未曾动过半分。 那动作,只是刻意的亲昵,其中是还留着生疏的距离。 不太像双修伴侣。 青棱已察觉到她目光中一闪而过狐疑,还有她目光所及之处…… “青虚……”她忽然娇嗔一声,扭腰转身,踮了脚,伸手勾了裴不回的脖颈,将他的头抓下。 裴不回一愣,看着青棱眼里的妩媚,面纱下若隐若现的唇,一瞬间竟错觉她要吻上自己。 “青棱!够了!”青棱的魂识之中传来唐徊压抑不住的话语,声音不大,却怒意汹涌。 断恶剑几乎要自行离开她的魂识。 青棱却对上裴不回的眼,眼里狡光一抹。 “你只能看我,不许你看别的女人,让他们都给我出去,人家……”她欲言又止地忽然凑近裴不回,张口隔着面纱在他下巴上一咬。 不是吻,只是咬。 然而这动作也足已令人心神俱迷。 “裴兄,抱紧我。她在怀疑了!”青棱冰冷的魂音传进他的魂识。 裴不回猛地一收手,另一手也抚上了她的背。 “好好好,本仙只看你一个人!”他大笑着俯了头,似要吻去。 玦儿见话已至此,二人眼中毫无他人的模样,便挥退了众人,悄然离去。 殿门掩上那一刻,青棱一偏头,推开裴不回。 裴不回怀里顿空,只剩下下巴上的痒意未去,还有残留在鼻间的桃香。 那不是属于青棱的香气,此时却和她融为一体,久久不散。 他婆娑着自己的下巴,看着青棱不语。 青棱也沉默起来。 气氛有些古怪,魂识中的断恶不住震颤着,半晌才渐渐平息。 “还有三天,裴兄可要抓紧时间了。”青棱先打破了寂静。 “我知道。”裴不回的声音也恢复如常,“我出去查探,你在这里呆着,以防生变。” 青棱点头,道:“多加小心。” 裴不回见她媚色已去,眼中仍是清明一片,和平常一样打趣调侃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便点点头,隐去身形,消失在青棱眼前。 夜色转眼沉去,殿外透进来几许红光,是檐角悬下的垂灯。殿里一片漆黑,裴不回离去后,青棱便熄灭了这殿上所有光源。 殿中只有一张玉榻,玉榻呈浅琥珀色,隐约透出几丝红,榻上刻了一朵大莲花图,精妙绝伦。 青棱已盘膝坐在莲图正中,闭眼打坐。 说来也怪,这玉榻初时微凉,她坐得久了,忽然觉得这玉渐渐发暖,她睁眼伸手按去,这玉榻的触感竟不再是冷凉坚硬,而是温热绵软,像人的肌肤,细腻动人。 她一惊,收回了手。 还没待她找出原因,裴不回忽然传音给她。 “我找到铁骁了。不过他们已经有所察觉,尤其玦儿对你我已生疑窦,现下已派人窥探,你替我拖些时间,别让他们起疑心,我就能先将铁骁救出。他们身上有隐匿气息的法宝,魂识无效,你多注意。” 青棱听到这对话,眉头一蹙。 看情况玦儿果然还是生疑了。 虽然铺在殿外的魂识并未看到什么异像,然而青棱却可以感知到幽冷气息的逼近,渐渐在靠近她所在的大殿。 若被人发现殿内只剩她一人,恐怕会有异变。 而她又不能打草惊蛇。 情况有些棘手,不知用替身符可否瞒过这些窥视。 如此想着,她正要施法,忽然耳边传来一语。 “青棱,这殿上的玉榻,名为莲欢。” 白衣拂过,一只手按到她的腰间,顺势将她带倒在了这玉榻之上。 唐徊出现,与她在黑暗之中,拥卧榻上。 青棱眼神一冷,才要发作,他却又道:“别动,他们来了!” 话才落,那股幽冷的气息忽然消失。 并不是他们离开了,而是他们已经进殿了。 “莲欢榻是媚门的宝贝,你可知为何?”唐徊抱着她,眼前虽然一片轩暗,他仍旧可以清楚看到她的模样。 轻纱覆面,只余一双清冽的眼眸,毫不逃避地望着他。 “为何?”她轻声问。 “因为它能让躺在上面的男女……陷入极致欢愉。”唐徊声音一落,这莲欢榻忽然下陷,如细腻绵软的皮肤,将二人包裹,“这样,他们就窥视不到我们了。” \ 第224章 PART.16 所有的声音,都彻底消失。 一切的感知,只剩下肌肤间紧贴的温热滑腻,这是莲欢榻所带来的诡异触感。 人仿佛被淹没在绵软的轻抚之间,四肢百骸传来轻微的颤动,像是有手带着怯意在撩拔着,一重又一重…… 与这温热的莲榻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拥抱着她的这个人。 横在青棱腰间的手臂,按在她背上的手掌,都是寒冷如冰,青棱觉得自己正被一块冰块搂着。 这温度提醒着她,唐徊并未真正活过来。 眼前依旧没有光线,四周只有黑暗。 然而这些黑暗对于修士而言,并不能成为视物的阻碍,青棱和唐徊都可以清晰地看到对方的模样。 他们面对面侧躺着,视线相平,鼻尖隔着她脸上那层轻纱相触。 一点点的细痒像蛛丝拂过似的浮起。 唐徊的脸庞近在咫尺,然而她感受不到他的气息,只看得到他苍白的脸、寒冽的眼。 “青棱。”他开口,声音很低,响在她耳边,“别太靠近裴不回。” “为什么?”青棱问他。 轻纱被她口中热气熏得有些潮,让她忽然间烦闷起来。 “他对你别有所图。”唐徊手一动,将面纱从她耳边摘下。 面纱之下,她竟在笑。 “我有何可让他图的?”青棱漫不经心地回他,耳畔的发髻松去,她动了动脖子,让发髻往脑后移些。 随着这动作,她鼻尖蹭过他的脸颊,唐徊重重抿了抿唇,克制着想要咬她的冲动。 “图你的人。修仙三千多年,你怎还如此轻易信任别人?你了解裴不回吗?如果他要夺你为鼎,你当如何?” 青棱闻言,忽然间肩头耸动,不可遏止地笑了起来,没有声音的笑,显得十分压抑。 半晌,她才停止这无声的笑。 “唐徊,你在和我说信任吗?”青棱冷眼看他,“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需要你来教我如何修仙求道!你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 “不要再靠近裴不回!”唐徊沉声一字一字说着,按在青棱背上的手,也越来越用力。 这态度,是自剑灵修复以来,从未有过的强硬。 “唐徊!”青棱怒生,轻喝一句,想提醒他记得自己身份,却在看到他眉间霜怒时,忽然间……改了心意。 “你在笑什么?”唐徊看着青棱面上的恼怒忽又化作笑意,他猜不透她心里想法。 “我在笑……唐徊……你这是在嫉妒?” 青棱的笑,三分冷,三分嘲,剩下的……是属于从前青棱的好奇。 “你说呢?”唐徊没有否认,只是抽起了她发上桃花枝,散下了她的发,“这次梳得不好,下次我再给你梳更漂亮的。” “呵呵……唐徊,我真是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会嫉妒。你的冷静绝情呢,都去哪里了?” “被你毁了。”他的答案干脆又简单。 谁都不曾想过,唐徊会变成今天这样,而她墨青棱也从未想过她能以这样的方式嘲笑他。 “那么你可曾后悔过自己当初的选择?”青棱再问。 唐徊当初的选择—— 杀她,以及分神。 “不后悔。我从来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任何一个决定,包括爱你。” 唐徊从不回头看,他只往前走。 “不敢相信,你会说‘爱’这个字。”青棱呢喃一声,垂了眼帘。 “你可以再给我一个爱你的机会吗?”唐徊挑起她的脸,逼她看自己。 青棱如他所愿地抬眼直视他。 “如果我说不可以,你会放手吗?” “不会。” “那你问我这个问题有何意义?”青棱手一挥,将他的手甩开。 “倒是你说了这么多情情爱爱的话,让我忽然觉得……”青棱嘲弄地笑起,“好像找个双修伴侣的确是件不错的事,起码漫长仙途,有人可以陪我说话,一起喝酒,也许我也可以有段简单一点,没有负担的感情,不存在过去,只需要面对未来……” 她的话还没结束,唐徊的手便一用力,把她整个人都按到怀里。 她是故意的。 那个嘲弄的笑,洋洋得意,像要看他为她疯狂,为她痛苦,为她嫉妒。 如果这是她的目的,那么她如愿以偿了。 因为她所说的那些画面,哪怕仅有只言片语的描述,他也无法忍受。 “够了,别说了。”他猛然俯下头,双手穿过她的发间捧住了她的后脑,不让她再动。 “怎么了?我还没说完呢。”青棱笑得痛快。 他因她嫉妒,他为她痛苦……这忽然让她心里十分痛快,像积压许多的怨气忽然渲泄。 那是种报仇雪恨的痛快…… 又痛苦又畅快。 “青棱,如果真有这么一天,那你就先杀了我。否则,我怕我和你之间,会是另一个不死无休的结局,这不是你想见到的,对吗?” 唐徊眯了眼,眸光幽深,血色晕开。 青棱忽然沉默。 不死无休吗? “可我想让你看着,怎么办呢?你说过要陪我走这漫长仙途,那必然包括我所遇到的一切人事物,比如爱上别人!百年不够,还有千年,万年……” “不许说了!”唐徊忽然神色一变,冷静的模样化成狂意,狠狠凑了过去。 青棱余音未尽,全都被他封到了口中。 他强硬地收紧手臂,圈住了她,冰冷的唇重重印到她的唇上。痛苦带来不管不顾的疯狂,让这个吻又急又狠,不容半点抗拒。 她的话,点燃了他一直压抑的嫉妒。 从她扮作裴不回的双修眷侣开始,他看着另一个男人拥她,与她肌肤相触,温柔望她,四目相交,他看着她回眸抱去,妩媚多情,与他人亲密万分…… 是她故意刺激也罢,是她刻意挑弄报复也罢,他都认了。 他前半生未曾尝过的所有情绪,未曾拥有过的一切感情,于这后半生之间百倍袭来,填满了曾经空白的过往。 再痛,他也要受着,然后一点点夺回来。 青棱有瞬间的窒息。 他的嘴唇冰冷,一如三千多年以前,双杨界水中那个初吻。 那冰意,透骨而入,蔓延四肢。 青棱觉得自己像是吻上霜雪,纵使有再多的热,也暖不了他的唇,哪怕这霜雪消融成水,也依旧是冰的。 唐徊咬了她的唇,舌尖纠缠而入。 他是虚灵,纵然已有实体,却仍旧感觉不到温度,也没有任何触感,然而这个吻,即便只是个没有感觉的动作,也让他满足。 而这样的满足所带来的,是更庞大的贪念。 或者说,奢望。 没有实体之时,他渴望实体,有了实体,他又渴望更真实的接触…… 她是他所有欲望的源头,是他此生唯一仙道。 他想真正拥有她。 以一个男人的身份。 第225章 PART.17 暴风骤雨般的吻,由口入心。 圈在青棱腰间的手臂越来越紧,唇间传来的冰意冷到心间,带着掠夺般的气势,青棱的眼前,只有唐徊的眼眸。 没有人闭眼,黑暗之中如此对视着,谁也不甘示弱。 青棱眼尾倏尔一勾,伸手环住了唐徊的脖子。 “怎么,你怕了?”青棱的魂音响起,她已将被动化成主动,双手如蛇一样重重缠在他脖间,没给他留一丝余地。 她感觉到唐徊的灵体一阵微颤。 “怕什么?怕你咬我?灵体没有知觉,没有痛意,即便你此刻拿剑刺我,我也不会有感觉。”唐徊一样在用魂音开口,声调被他压得魅惑又喑哑。 青棱在咬他的唇。 她仍只是勾眼,因为被他吻着,他看不到她嘴唇的笑,但那个笑,他却感觉得到。 “借你的幽冥火用用!”青棱勾魂似的声音却忽然一冷。 唐徊便察觉到她身上传出来的庞大龙威,潮水般涌向四周。 几乎就在一瞬间,他已猜到青棱想做什么了。 幽冥之火自断恶剑上浮起,龙威被青棱压进了唐徊的幽冥之火里,将他的气息彻底改变。 “何方鼠辈在此窥视本仙!”和裴不回一模一样的声音从唐徊口中发出。 他朝青棱挑了眉,用眼神问她——“你可是此意?” 青棱只将唇离开他半分,唇间的笑在他眼里灿若桃李。 夹着龙威的幽冥之火化成无数焰芒,穿透了这张莲欢榻,在屋里四下散开。 原本温热绵软如肌肤般的莲欢榻开裂,琥珀般的色泽褪去,眨眼间恢复成坚硬的石块,裂痕遍布其上。 “唔!”痛苦的闷哼声响起,那些四散的焰芒似撞上了透明的墙体般,突兀地爆开。 两个潜入的鎏欢宫修士渐渐现出行迹来。 “上仙!”那二人没有想到法宝无效,竟然行踪败露,他们本就只是鎏欢宫豢养的妖修,境界只在灭劫初期,此刻被唐徊所伤,逃又逃不得,只能咬了牙站在殿下。 这一击猝不及防,是以唐徊的名义出手,龙威改变了幽冥烈焰的气息,叫人无法辨认,幽冥烈焰的伤害直达元神,这些人虽然隐藏殿上,却避不开他这道攻击。 “你们这是找死吗?”绵软妩媚的声音从榻上传下,似乎还带着些浅浅的喘息。 青棱侧身坐在唐徊腿上,衣裙铺了他满腿,她双手仍旧缠在唐徊脖子之上,发髻已然散落,凌乱地盖在肩头,薄纱上裳已有些滑下,露了一点浑圆的肩头,姿态撩人。 唐徊双手都揽在她腰上,他的脸庞被青棱挡着,无法看清。 若有似无的暧昧气息氤氲着,叫人脸红心跳。 青棱虽开口娇叱,却未转头,仍旧望着唐徊。 唐徊看得清楚,她的脸如染了胭脂,眼帘微垂,掩去眸中精芒。 “青虚,这些蝼蚁好可恶,坏你我好事,你快些将他们炼作媚傀以泄我心头之恨。”嗔怒里带着杀气声音响起,与青棱此刻脸上的表情差别甚远。 唐徊眉色不动,冰霜似的眼眸半眯了去,眼角挑起,露出惑人的光芒,他容颜本就俊美十分,此时冷霜之气一去,顿时逼人的美起来,再添上那股似模似样的媚门气息,举手投足间的妖妩,直叫青棱 “爱浓儿……乖……”他呢喃一声,伸手勾起青棱下巴,唇凑到她鼻尖婆娑着,出口的声音,风流妩媚如同一抹细纱胧在心间。 那声爱浓儿,像要烙上青棱元神。 从背后望去,两人似交颈长吻,缠绵无限。 一股冷冽的气息却从他袖中突兀窜出,卷向殿上二人,一直将他们卷到了殿外数丈才消失,风一去,这两人身上已是遍体血痕。 那阵风如同刀刃刮过似的锋锐。 不过简简单单一道攻击,已令他们折损了一半的修为。 “滚回去告诉你家主人,让他将你们制成媚傀,明天带来见本仙!今晚若再敢打扰本仙好事,这笔帐本仙一定会重重的清算!”唐徊声音再起,杀气怒意夹在那风流之中,像被轻纱包裹的刀刃,温柔里带着致命的凌厉。 比起裴不回和青棱,唐徊这媚修的模样扮起来,叫人难辨真假。 “我说过了,你不适合媚之一途,别玩了。” 见人已去,危机暂除,唐徊压低了声音,笑道。 青棱一纵身,人已从他腿上飞到殿间,背后长发披泄如瀑。 再转身之时,她身上媚姿尽除,仿佛一场缠绵不过是个幻觉。 “我没功夫同你玩,裴不回回来了,你先回断恶吧。” 唐徊盯着她冷颜看了半晌,才缓缓点头。 “好,我回去。不过你记住,不要再和他有任何过分的亲昵,否则我怕我会忍不住破坏你们的救人计划。什么我都可以退让,但你是底限!” 话才落下,唐徊身影已失。 大殿之上一片空荡,唐徊声音似还在耳边旋绕。 唐徊与她之间的感情,已经开始出现不受控制的苗头了。 青棱站在殿中许久,都未曾动过,直至天色微明,裴不回终于回来。 他是一个人回来的。 看到青棱长发垂覆的模样与那碎裂的莲欢榻,他不禁一愣,要出口的话变成了:“昨晚发生何事?” “打发了一些来窥探的鼠辈,估计鎏欢宫的人今日会登门致歉,你做好准备。”青棱不愿多想昨晚之事,简单回答后便岔开话题,“你查探得如何了?娇娘和铁骁呢?” “铁骁已经被我救出,他受了伤,带着又太明显,我将他藏在南角的废洞中,铺了大幻阵在洞外护着,短时间内无碍。娇娘的下落,我查不到,据铁骁所言,应是被圣元藏匿在更隐蔽之处。”裴不回狐疑地看着她,口中虽然回答着,心里却在猜测着昨晚发生的事。 青棱看起来,和之前有些不同。 “隐蔽?这鎏欢宫所倚仗的是山壁里的仙迹上古合欢佛之力,你有没查过合欢佛?”青棱沉吟道。 “你所想的,我昨晚已经去查过了。那尊合欢佛确实有点古怪,因为我并未从雕像之上察觉到半点灵气,那佛就像死物一般。” “怎么会是死物?我们进鎏欢宫时明明被这合欢佛的威力所阻?”青棱蹙了眉头,“裴兄,今晚想个法子,我和你再探一趟合欢佛壁。” “好。” 裴不回应声才落,他们布在外间的魂识立刻察觉到有人靠近的异动。 青棱动作很快将面纱挂起。 鎏欢宫的人果然如她所料想得那样,过来了。 玦儿带着一群人走到了他们的殿外。 “青虚上仙,爱浓上仙,鎏欢宫玦儿求见!” 细软的声音传来,有些薄嗔的风情,又有些柔弱,让人无法生起气来。 “哼!”裴不回冷哼一声,甩手扫开了大殿的门。 青棱已经站到他身边,眉眼间挂起媚色,心间却忽然浮现唐徊的。 “你不适合媚之一途……” 这话,他曾与她说过三次。 她真的不适合么? 青棱有些疑惑。 “二位上仙,昨夜多有冒犯,实乃我鎏欢殿之过。”玦儿也不进殿,只要殿口盈盈拜倒,身后的一众宫人便跟着跪到地上。 玦儿修为灭劫中期,虽然比青棱低,然而她如今却是鎏欢宫圣元的双修伴侣,身份又不一样,此时放低了身段,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倒让人无法斥责。 裴不回也不叫她起来,只是冷着她。 “昨夜有人潜进我鎏欢宫,抢去了我宫门重宝。我深恐那盗之人藏匿于各殿上贵客之所,故才嘱人暗中潜探保护,惊扰了二位好事,是我们之失,那两人已被制成媚傀,还望二位上仙宽恕则个。”玦儿并未直起身子,仍是曲着腿行礼的姿势,一双眼对上裴不回,如水波流转般动人。 裴不回心思却不在她身上。 好事?他和青棱的好事? 他已望向青棱,眼中似笑非笑的眸光,并没疑惑,似乎看透一切。 青棱未置一语。 “你们也知道惊扰了我和夫人的好事,只是制成媚傀,恐怕不够弥补!”裴不回说着,伸手重重揽过青棱的腰,将她束到身侧,“夫人,你说是吧?” 他手上力量颇为霸道,让青棱反射性地一挣。 然而她无法挣开,裴不回的力量比她强出许多。 “我们也想好好弥补二位上仙一番,只恐时日不多。为免夜长梦多,原计划两日后举办的盛宴,已改在今夜进行。二位若有什么要求,可待这成宴过后,再与玦儿交代,只要玦儿能办到的,一定尽力弥补!”玦儿说着,又往下再一曲膝,似乎是在赔礼。 青棱和裴不回却同时心中一惊。 今晚? 那么他们就剩下一个白天的时间了? 第226章 PART.18 夜晚,鎏欢宫上的星空明月高悬,清冷山风流离。 双修盛宴在鎏欢宫的鎏欢场上举行,鎏欢场是一个空旷巨大石台,四周是绕建着无数尊玉石人像,女像绝色妖娆,男像风流俊俏,这些石像姿态不一,手中都提着一盏灯,照得这鎏欢场亮如白昼,也照出石像眼眸中的昵色,像要活过来似的。 石台上是数十个莲座,高低不一地浮在半空,座上垂下幔帐,被风一吹便纷纷扬起,散出一股如同花果般的清香来,若有似无地沁入心脾。 此时这些莲座之上已坐满了人。 青棱和裴不回正一起坐在其间的某个莲座之上。 裴不回正举着琥珀色的赤尊盏往嘴里送酒,不足巴掌大的赤尊盏里,酒夜似乎永远饮不尽一般,不管裴不回饮下多少,酒液还是不见少去。 青棱懒懒地斜卧在他脚边,头发未绾,长发从莲座之上垂下,宛如飞瀑。 她视线落在下方,好奇又妩媚。 “裴兄,这鎏欢场上刻的石纹,好像有点古怪。” 青棱出声,是与她此刻表情极不相符的清冷声音。 裴不回闻言望去,不以为意。 “那是聚气阵,可聚这山上精气,厉害是厉害,不过也就是对天道初窥中期以下的修士来说。” 裴不回的修为,早就不止天道初窥了。 青棱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她现在无法动用生气去查探,因为在鎏欢场的这个她,只是身上带着噬灵蛊的那个青棱,修为太低。 她又将自己一分为二,另一个青棱已带着唐徊去了鎏欢佛所在之处。 正想着,鎏欢场上的石纹忽然亮起。 “轰轰”声响传来,原本无缝的地面旋转起来,缓缓浮升出一个高台,高台上原本刻着的花纹化成千簇鲜艳花朵,次第绽放开来,这些花朵的正中,躺着个红衣女人。 娇娘?! “烈情花?!”裴不回忽然低声一喝。 青棱嗅到一股幽香飘来,和缦帐上所飘的香味融为一体,香气顿时化成催情之气。 …… 合欢佛壁。 另一个青棱正带着唐徊站在离石壁不远的地方,仔细查看这石壁。 因时间紧迫,他们不得不另做打算。 裴不回去了鎏欢场参加双修盛宴,若是娇娘真的出现在这场盛宴之上,凭裴不回的修为,要救回娇娘并非难事。 青棱本尊则带着唐徊去了合欢佛所在之处,以防事态有变。 “不是没有灵气,这里的灵气被人抽走他用了。”青棱说着,双掌一震,生气从她身上涌出,汇入四野,与之山壁周围的生灵融在一体。 山壁四周的植物开始呼应她的召唤,在这本源生气的滋润之下,瞬间旺盛青翠起来,一点点释出了自身生气,引领着青棱的生气钻入地底与山壁,不受阻碍的四下游移铺开。 “这佛里有古怪!”青棱已感觉到,古佛的身体之中充满了灵气,这些灵气半点不外泄,与世隔绝一般被收在其间,而这山壁有隔绝气息的作用,从外面查探很难查觉这古佛异样。 “佛里藏着东西……我……”青棱正聚精会神地查探着,她似乎看到一个繁杂的古阵,阵中心有个人,她正要凝聚精力一探究竟,忽然间元神颤抖了一下,诡异奇怪的感觉传遍全身。 她蓦然睁眼。 四周景物迷离,她身形一晃。 “怎么了?”唐徊伸手扶了她的手臂。 冰凉的指尖按在她的肌肤上,带来的竟然是火一样灼心的触感。 “不要碰我!”青棱猛地甩开他的手,沉喝出声。 他的轻触让她心头如电流闪过。她竟然贪恋起这种抚触来?! “我没事!”青棱咬牙,声音有些哑。 裴不回那边出了什么异状吗?她与她的分身元神相联,若是那边出了什么差错,她也一样能感受到。 “烈情花?”很快,她就在魂识之中看到了鎏欢场上的景象。 她的分身正倚在裴不回怀里,闭了眼微颤着,而裴不回眼里有些冷色,似在压抑着某种情绪,他手里一点白芒正按在她的背心之上,勉强维持着一点清明。 烈情花是媚门之中媚毒最重的植物,只不过这花培育艰难,且媚毒只在花香之中,无法提炼,而烈情花的香气只有花开的瞬间会释出,因此虽然烈情花是媚门中十大禁药排行第三的宝贝,却鲜少有人用得上。 这毒香的作用,对任何境界任何修为的人都一样,且修为越高,所催发的情毒越重。 除了男女合欢之外,无药可解。 这么一大片的烈情花,不知花了鎏欢宫多少心血去培育与计划。 而将这禁药用在这里,鎏欢宫打的心思,到底是什么?真的只是邀请这些修士来赴这场双修盛宴吗? 不过所幸裴不回发现得早,及时以法术封闭了他与青棱五感,所以吸入的毒香份量很少。 但就算如此,这毒发作起来,也带着摧心之力,几乎要吞噬他们清醒的意志。 “青棱,回去!”唐徊亦在青棱魂识之中看到一切,他神色大变,怒然喝道。 “烈情香,我控制得住!”青棱伸手,在自己元神之上缚了一道棘藤,棘藤尖刺刺进元神,生冷的疼痛流遍全身,硬生生逼得她清醒过来。 “不止烈情香!”唐徊靠近青棱一步,便能感觉到她身体明显一颤,“还有百恋果。” “百恋果?”青棱听都没听过。 “烈情香虽然毒性大,但并不会侵蚀元神,你本尊在此处,不会受到任何影响,然而如今你显然元神染毒,才会两边都出现同样情况。”唐徊很快解释着,“百恋果无毒,但是会附上元神,二者相加,会让烈情香的毒性直达元神。烈情香的毒性或许大,然而修士凭强大道心也许撑得过去,然而若连元神都受其蚀,你的一举一动,到时根本无法控制!” 他不能靠近青棱,也不能触碰青棱,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媚门之毒毒在哪里,一点点的抚触都会叫人疯狂,叫人神智尽失。 “青棱,离开这里。”唐徊咬牙劝她。 “不,还差一点就探到那古佛之下的秘密了。”青棱将视线转回古佛之所在,手中再度聚起本源生气。 “青棱!你知道再这样下去,你和裴不回会有什么结果吗?还是你根本不在乎这些?” 唐徊语气森冷,眼里都是芒刃,他绝不可能任由那样的情况发生。 “我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的!”青棱猛地转头看他,眼神清明得像是没有中毒。 “就算你克制得住,裴不回呢?你觉得他克制得住?”唐徊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了。青棱向来分得清轻重,绝对不会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逞强,今天不知为何,她格外倔强。 “唐徊!”青棱忽然叫他名字,“相信我,好吗?帮我!” 唐徊失语,只是盯着她,她眼里冰冷消逝,有些急切,却也有已经许久没对他产生过的感情——信任。 她说……相信她…… 见唐徊沉默,青棱咬咬牙,道:“唐徊,娇娘一定要救!因为……什女国我志在必得!” “你在说什么?”唐徊冷静下来。 她话中狂妄之意,让他惊讶。 一直以来,他以为她只不过要还裴不回的人情,可听她此语……她似乎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什女国,是我的囊中之物。这天仁所有边族,我都要一一收回!” 她的棋局,以整个天仁仙境为盘! 唐徊已经无法再看透她了,更无法猜到她要做的事。 “再借你的幽冥火一用!”青棱不再多说,心念一动,断恶剑在她魂识之中一动,猛地插进自己的元神之中。 幽冥烈焰腾起,覆盖上她的元神。这火能焚烧元神,强迫她清醒。 她没再犹豫地伸手,强忍剧痛,手中生气再出,汹涌灌入那古佛之中。 古佛中空,充盈着奇怪灵气,这些灵气包裹着一个人,赫然便是娇娘。 青棱看得清清楚楚。 娇娘双眸怒睁,不断挣扎着,整个人却如同陷在水中,不管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出这奇怪的发气包裹。 那厢,鎏欢场上已是一片淫靡之声,四周修士已不受控制起来,吟哦之声不断,而石台之上花丛中的少女已经浮起,娇艳的面容,正是娇娘。 “青棱,你回来,马上离开这里!我看到娇娘了,我自己救她!”裴不回拼着残存的理智,咬牙说道。 “裴不回,不要过去,那不是娇娘!”本来倚在他怀中的青棱忽然直起身来,眼中像燃着一道火焰,怒火冷冽。 烈焰焚神之痛,还有情缠魂识之苦…… 鎏欢宫今日所为,她必百倍讨回。 第227章 PART.19 裴不回在青棱急喝之下停了身形。 几道人影却从四周莲座之上纵身跃出。 青棱望去,跃出的人是五名女人,皆身着一袭墨衣,打扮形如男子。 “夫君,你看,什女国的人呢。”清脆的声音不知从哪个角落里传来,正是属于玦儿的声音。 “呵……来得好。我花了这么大精力建这聚气大阵来培养这烈情花,就为她们准备的。有她们一起成为合欢佛的食物,不愁我的计划不成。”另有带着沉重喘息的男人声音附和地响起,想来应该是这鎏欢宫的圣元真君。 聚气阵,聚得是这合欢佛下之气,用来培育烈情花再好不过。 “好狂妄!”什女国其中一个人开了口,声音未落,手中一道光芒已经朝着花池中的“娇娘”缠去。 其余四人则降下半空,法宝齐出。 “夫君好生英明,才想出这以盛宴为名的办法,烈情花加上百恋果,足够让他们在这鎏欢场上精元尽毁,成为合欢佛之食……” …… 青棱无暇顾及什国女的人,合欢古佛内的繁复大阵悬浮于灵气池中,缓缓转动着,她察觉到这灵气池像正在加热的大锅,灵气有渐渐沸腾的迹像,而泡在其间的娇娘面色如纸,一身灵气如同被抽空似的。 “裴兄,你认得这个阵法吗?”鎏欢场上的青棱开口,掌中浮起一个小小法阵,与她在合欢佛体内看到的一模一样。 裴不回眯着眼看那青棱掌中法阵,心神却始终无法集中。 烈情香对于修为越高的修士,毒性则越强,裴不回眼神已有些迷离。 青棱的影子在他眼里晃动着,明明是一如往昔的浅淡神色,此刻望去一举一动却都带着勾魂的魔力,裴不回暗骂了一声,把青棱推离自己怀抱。 “不行,我看不出来。青棱,你先离开这里,去和你的本尊融合,别……留在这里。”裴不回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 青棱皱了眉。 “裴兄……” 她刚要说话,忽然四周一股诡异力量卷来,让四周猛烈一颤。 莲座被这力量震得歪倒,裴不回和青棱均随着倾倒,两人撞在一起。 冰凉的肌肤触手如玉,裴不回整个人随之一震,迷色彻底染遍眼眸。 青棱忽觉一只坚硬的手掌箍在了自己的手腕之上,不容拒绝地将她扯了过去,下一瞬,裴不回的发丝已覆下,她看到他狂乱的眼眸。 她将头一偏,裴不回的唇刷过她的脸颊。 “裴兄,对不住了。”青棱咬牙,手中一道藤蔓抽起,毫不留情地刺入裴不回左肩之上,裴不回猝不可防之下受了一击,下意识便是一掌挥出。 这掌重重打在青棱肩头,她整个人被打下莲座。 她手心中,一束青光宛如傀儡牵线,没入裴不回肩头伤口之中,灵芒如蛛丝般瞬间爬满裴不回全身,将他整个束在原地。 灵芒中带了一丝幽冥冰焰,幽火从他的经脉穿入,直达元神。 裴不回灵智一醒,便已看到青棱落进花丛,他伸手想去抓她,却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她重重落进鎏欢台上的烈情花丛里。 满天飞花扬起。 烈情花丛中的香气,浓郁得要将人吞噬。 …… 合欢佛下。 唐徊站在青棱身后,正全心助她寻找合欢佛之秘,忽然便察觉青棱整个人猛烈一颤。 她手中本源生气彻底断去,整个人骤然间向后退去,撞进了唐徊怀里。 “唐徊,我……”青棱神智紊乱,出口的声音绵软无力。 唐徊的怀抱如寒冰一般,透过她身上薄薄的细纱印上她肌肤,几乎摧魂。 他还未开口,已迎来青棱混沌之吻。 幽冥烈焰,也即将失效。 唐徊受她一吻,瞳眸骤睁,只犹疑了瞬间,便在她挑勾的舌尖上重重一咬。 青棱尝到尖锐的疼痛,血腥味在口中弥漫,神智稍清,狠狠推开唐徊。 “走!去找铁骁!马上去!他身上的……善德佛……快去!”青棱低声吼道,将身上与铁骁的传音符扔给他。善德佛乃天下至正之物,能驱心魔,压制一切七情六欲之苦,虽然不知道管不管用,但总比如今一筹莫展要来得好。 “好。”唐徊神色冷凝,没有片刻迟疑,转身即去。 白色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天边,青棱只剩下一人站在佛前,脸上的笑容倏尔古怪起来。 她手扬起,将身上衣裙重重一扯,繁复的裙裾顿时四散,换作了一身月白衣袍,左臂之上龙鳞忽现。 …… 几声娇吟,什女国的五个女修被烈情花上的“娇娘”周身绽起的红光给笼罩,从半空之中跌下。 “娇娘”已缓缓睁开眼眸,瞳孔里只剩下幽红一片,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形如傀儡。 “青棱……”裴不回却看着被烈情花吞没的人影,艰难出声。 “咦,又来了一个人?”玦儿声音再起,忽然欢快起来,“居然是她,哈哈哈……真是冤家路窄啊!” 青棱面上覆纱已去,显然已被玦儿认出。 烈情花的香气包裹住她,青棱只觉得周身绵软,一身衣物即使已轻柔得无法再轻柔,此刻却也让她觉得无比烦闷燥热,各种难言滋味从四肢百骸涌入,痛苦万分。 “进了烈情花阵,就让你尝尝什么是生不如死!”玦儿声音再起。 四周莲座之上,不断有诡异气息传入“娇娘”体内,让她玉白的肌肤显出一层浅浅米分红来。 突然间,“娇娘”身形一闪,人已落到了烈情花之间,四面雕像随着她的动作,化作真人跃下,魔音邪乐忽然大作,地上的什女国女修已然克制不住体内情毒……整个鎏欢场陷入一片糜 乱的地狱之色中。 “娇娘”走到青棱身边,俯身伸手,朝着躺在花丛之中的青棱探去。 “呵……”妩媚缠绵的声音从青棱口中发出。 烈情花忽然再度生长、抽芽、发叶、开花,开得比先前更加旺盛起来,原本已经消散得差不多的花香,百倍的浓郁起来。 既是这世间生物,便没有不受她本源生气滋润的道理。 青棱被烈情花簇拥着站起,身上缠满烈情花,在花毒侵染之下,她唇如朱砂,脸如桃李,眉眼之间妖媚如霞,宛如烈情花之皇,从花间长出。 鎏欢宫可以利用这烈情花,她也一样可以。 她已然发现,这“娇娘”只是具不知用何物所制的傀儡,躯体的情况与合欢佛有些相似,体内充满了某种诡异的灵气,而四野所汇聚而来的修士精元通通都被吸入“娇娘”的体内,融作一枚灵核般的光亮球体,正缓慢的增大着。 青棱一抽手,烈情花四下骤然间包裹了“娇娘”。 连带着,培育这片烈情花的聚气阵被她抽起,攻向“娇娘”。 …… 嘹亮的龙吟之声忽震彻天际。 墨色龙影忽然腾空而起,遮蔽了云燕山山巅之上的天空,月光消失,云燕山一片黑暗起来。 “去!”青棱喝了一声。 墨龙化作一道漆黑浓雾,猛得撞向了合欢古佛。 轰然巨响,如天塌地陷。 合欢古佛四壁沙石滚滚而下,那古佛却巍然不动。 青棱心智已乱,一切只听凭直觉,右手抓起出一只巨大朱凤,朱红光芒染亮天宇。 凤鸣龙吟之声大起,烈凰与宿龙同时撞向早已长满青藤的古佛。 百倍的花毒之下,她已经无法再去考虑如何找出破解之法,所有攻击都被她全力施展而出,毁天灭地般袭去。 她的眉宇之间,银色光印亦渐渐浮起…… “青棱!”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唐徊和铁骁赶到。 唐徊落到青棱身边,见她癫狂的模样,心头大急,断恶剑从她魂识里冲出,唐徊身体一闪,整个人没入剑中,剑上幽冥烈焰腾起,蓝光之间带着殷红血色,缚向青棱,阻止她疯狂的施法。 “交给我吧。”铁骁大喝一声,纵身掠去。 金光自他背上绽开,天下善德佛的佛光像是黑暗中升起的烈阳,照耀四野。 铁骁纵身飞到了宿龙龙头之上,半身衣衫褪到腰间,一身铁骨铜皮染尽金色,如同佛下罗汉。 天下至正之佛,恰是合欢佛克星。 不过片刻,这金色佛光笼罩了整个云燕山。 青棱被唐徊所化的幽冥烈焰束缚着,不断挣扎的动作在这佛光下渐渐安静下来。 她眼中出现了迷茫眸色,像分辨不清周围一切。 这些佛光带来的温暖,正缓缓驱散她体内的狂躁不安。 理智一点点收回,她身体一软,落到地面上,很快便盘膝坐好。 那厢,合欢佛在青棱宿龙、烈凰攻击之下已现裂缝,铁骁从宿身上纵身跃下,进入了那裂缝这间。 见青棱安静下来,束着她的幽冥烈焰熄灭,唐徊的身影从断恶剑上再度飞出。 他的身形有些飘忽,凝了数次才最终将虚体凝成实体,勉强凝成实体之后一张脸显得比从更加苍白。 力量……还是太小太小了,他咬牙看着青棱,眼眸是些难明的神色。 就连想帮她,都如此勉强…… 不知多久,唐徊看到青棱睁开眼眸,花毒似乎已被压下。 他走上前去。 青棱已站起身来,眼中迷茫渐退,见到眼前的人,她脸上有瞬间失神,而后身影一晃,整个人靠到了唐徊胸前。 唐徊先是一惊,以为她余毒未清,却忽然听到她一声轻叹,透出无限倦意。 她将头搁在了他肩上,长发垂落,双手轻轻环上他的腰。 “谢谢……” 唐徊心头陡然一颤,似惊喜又似动情。 刺眼金光忽从合欢佛内绽出,铁骁抱着娇娘跃飞而出。 “我们被骗了,圣元的目标不是娇娘,是什女国!” 第228章 PART.20 远空之中,铁骁站在宿龙之上,一身佛光,脸庞刚毅,远望而去,如果伏龙罗汉,他拦腰抱着娇娘,目光清澈,已隐约有了些高远圣意。 娇娘却一扫往日艳色,脸色苍白得靠在铁骁胸前。 “对不起,我来晚了。”铁骁低头,沉声开口。 “臭和尚,谁要你来救了。”娇娘并不领情,脸颊之上浮起些许异样的红晕。 铁骁却将她往自己胸前一按。 “我不是和尚!”他皱了眉急道。 这一急,他便又显出几分老实人的模样来。 娇娘看他着急,便想笑,可笑没笑出来,却引来一番剧烈咳嗽。 “你……你怎么样了?”铁骁见状就更急了,话都说不利索。 娇娘摆摆手。 “没事,我要赶回什女国。圣元老狗的目标,根本就不是我,是什女国。”她好容易停止了咳嗽,声音虚弱无比,“什女国的国界有一道上古法阵,非我族人,无法擅入。他们为了要破这法阵,便想了这等邪法,聚精元之力,借这合欢邪佛之法将我身上的本命魂兽剥离,灌入那具艳傀体内。以我皇族之魂兽,前去破除什女国法阵。” 她声音虚弱,眉色急切。 一年以前她在炼渊谷中接到什女国传来的急信,便由铁骁陪着赶回什女国。 谁知那急信是场陷井,将她诱入险境,被圣元抓个正着。 苦战之后,铁骁虽然脱逃,然而一年之内他来救了她十多次,最后一次,终被玦儿设计抓住…… 这臭和尚,真是傻。 …… 合欢佛前,青棱靠在唐徊肩头,倦极的模样。 唐徊伸手,一手圈了她的腰,一手抚上她的发。 这个拥抱,他等了一千多年。 天际传来铁骁的声音。 “唐徊……”青棱闻言却没回头,只是再度开口,“我许你——开杀戒,替我毁了这鎏欢宫!我想手刃圣元!” 她声音虽轻,肃杀之气却极重。 烈情花的折辱,差一点让她陷入万劫不复,那种羞辱,比死更无法忍受。 “放心。”唐徊抚过她的发,最后将手停在她脑后,将她的头按在了自己肩,另一手忽然用力一收。 青棱被他紧紧拥在了胸膛之中。 她没有反抗。 身后,庞大的威压漫天涌来。 银亮光芒从鎏欢场上升起。 …… 裴不回的身影出现在了云端。铁骁的佛光笼罩了整个云燕山山巅,其中也包括了鎏欢场。佛光之下,烈情花毒带来的狂乱被驱散,裴不回很快也恢复了清明。 此刻,他站在云端,居高临下地俯望着。 一眼,就看到合欢佛前的青棱与唐徊。 他原本毫无表情的脸庞上,忽然露出笑容,冰冷至极的笑。 怒火本就在他心头弥漫,见了青棱和唐徊,无名的怒火突然肆虐起来,像在油锅上撒了一勺水。 “去吧!”他沉声一喝,手一推,将原本揽在臂弯内的另一个青棱重重推向了青棱本尊。 青棱猛地推开唐徊,抽手转身,接下了另一个自己。 “多谢裴兄。”两个青棱同时开口,而后身影重叠,渐渐融合成了一个人。 “谢我?有何可谢?倒是我要谢谢你这一击!”裴不回冷冷说着。 他肩头的衣衫上,是一簇刺眼的殷红。她从莲座之上跌落时的画面似还在脑中轮转回放,让那些怒火怎样都平息不下去。 “那艳傀逃了。”他没给青棱说话的机会,续道,人却依旧停留在半空之中。 青棱已经通过自己的分身知道鎏欢场上所发生的事了。 娇娘的艳傀本来与她缠斗,却被铁骁佛光震慑,见势不对便寻隙逃离。 裴不回解去身上花毒之时,那艳傀早就逃得不知所踪。 “我知道他们在哪里。”娇娘声音传来。 铁骁已抱着她从宿龙身上跃下。 “臭和尚,放我下来。”她捶了一下铁骁的胸口。 铁骁摇摇头,固执开口:“不要,你伤得很重。” “他们在哪里?”裴不回问道。 “圣元根本就不在鎏欢宫中,他一直隐藏在什女国外的玉坠谷。这鎏欢宫一直由玦儿主事,盛宴之夜,只怕玦儿也已经赶去玉坠谷与圣元会合了。什女国的女人向来是这些邪修最爱的炉鼎,圣元垂涎已久。这次他借盛宴名头邀请来的修士只是为合欢佛提供精元的食物罢了,他真正邀请来的几个好手,早就聚在玉坠谷了。” 娇娘一边说着,一边在铁骁怀里挣了挣,奈何怎么挣扎却都挣不脱,便气得脸色越发殷红。 “玉坠谷离这里多远?”青棱问她。 “至少半日时间。”娇娘答道,“青棱,你身上可是我什女国镇国圣物?” “宿龙杖被毁,如今宿龙以我为寄体。抱歉,无法将圣物交还给你们了,但你放心,你身上的毒,我可以替你解去。”青棱道。 娇娘闻言摇了摇头,看着她诡异的手臂开了口:“多谢你们救我,只是不知何时才有机会报答你们了。我要即刻赶回什女国,这是什女国千年以来最严重的一场劫难,此役结束后,但愿我还有命和你们叙旧。” “我陪你去!”铁骁想也没想就接道。 “我也去。”青棱亦果断开口,“既然拿走了你们的圣物,自然要出一分力。更何况,这鎏欢宫……不杀圣元,我誓不罢休。” “既然要去,你们还废话这么多?半日时间可要过去了!”裴不回打断了他们之间对话,他人已从云端下来。 “裴兄,宿龙已经找回,娇娘的毒,我答应了你替她解,就必会做到。人情已清,什女国的事,你没有必要再插手了。”青棱看向裴不回。 按裴不回的脾性,他素来不爱管这些事,她不想让他违背自己的原则,而且,她亦不想让他和她要做的事沾上关联。 他还是……做从前的裴不回更自在一些,洒脱不羁,没有负担。 裴不回身形未动,人已站到了青棱身前,靠得很近,袖中甩出一道无形劲力,将唐徊隔在了劲力之外。 “人情已清?清不了了!什女国,我跟你们同去,鎏欢宫这场怨,就算不为你们,难道我就能放过他们?”裴不回眼眸眯去,只剩下一线精芒,如薄刃冷色。 他的杀气,似冰雪满天。 言罢,他劲力一收,纵身而起,什么都没说便朝着玉坠谷掠去。 “走吧。”青棱看着他的身影转瞬消失在视线之中,心头一叹,低喝道。 “青棱,你先走!”唐徊忽然拉住她的手臂。 青棱疑惑地看他。 “鎏欢宫,不能留!”唐徊回答她,“这里交给我,你先去吧。我很快赶上你们。” 他答应了她,要毁去鎏欢宫。 青棱盯着他的眼眸,片刻后将断恶剑召出。 “你自己小心。”青棱将断恶剑交到他手中,“了结此事之后……速归!” “好!”唐徊点头。 第229章 PART.21 山巅的天际出现了一丝鱼肚子,天将明。 唐徊隐入断恶剑里,剑上腾起雄雄蓝焰,化成焰光,朝着和她相反的方向掠去,青棱收回目光,扬手召出了裴不回赠予她的霸天震地,沉喝一声。 “铁骁,上来!” “来了。”铁骁应和一声,抱着娇娘跃上霸天震地的左肩上,又将娇娘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霸天震地的肩头。 他站在娇娘身边,身上金光未完全暗去,笼着她,守着她。 “起!”青棱纵身站到了霸天震地右肩头,手里灵芒一道,拍进了霸天震地之中。 轰声震天,铁黑的霸天震地拔地而起,身后盘旋的墨龙呼啸一声,钻回了青棱手臂之上。 庞大的铁甲巨兽压天而过,在地上印出一大片阴影。 霸天震地载着青棱三人疾速掠向玉坠谷,身后云燕山上,大片的蓝色火光燃起,将微明的天空染出奇特光芒。 青棱没有回头,朝着玉坠山赶去。 …… 玉坠山位于什女国南面一百里外,此时已是戾气遍布。 云端之上站了数名修士,各自盘膝坐在云头,手中均持着一面小旗。 在这些数名修士的最前方,站着个手持羽扇、身着蓝袍的男人,正紧紧盯着不远处正在狂闪的几道红电,红电之下是银白的光幕,像是一道屏障,将这些红电挡在了外面。只是随着这些红电密集的落下,那屏障颜色越来越浅,仿佛即将消失。 而在那屏障之外,百多名什女国女修正与鎏欢宫的人缠斗,法宝虹芒频频闪起,飞沙走石,狂风雪涌,根本看不清战况。 “夫君,你说他们要是赶来了,可怎么好呢?”玦儿倚在那男人身侧,有些担忧地开口。 “你在担心什么?他们总共就四个人,修为都在天道初窥之下,难道还能逆天不成?”那男人勾起邪笑,低头看了玦儿一眼,伸手在她下巴上一捏。 玦儿叫夫君的男人,赫然便是鎏欢宫的圣元真君。 “可是……”玦儿想起前几次与青棱交手,仍旧有些忧心。 “没有可是。从鎏欢宫来这里,再快都要半日时间,我们早就进入什女国了,到时候再将这大阵启动,外面的人一个也别想进来,我们在里面就是为所欲为了!”圣元真君毫不担心,“而且我还邀了他们相助,连什女国君主都无可奈何,你以为他们几个低修能顶得了什么作用?来送死罢了!” “夫君厉害,想得出这样暗度陈仓的办法,让他们以为我们要以什女国皇女子食。” “玦儿也不赖,竟有先见之明,在娇娘艳傀身上下了传送符,才能让这计策天衣无缝,这会只怕他们正在赶来的路上急破了头。哈哈哈……一个什女国皇女怎及得上整个什女国,我布置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刻。到时候就将这什女国变成你我二人的欢乐国,如何?” “夫君……” 两个人正互相恭维着,远处天空忽然一阵啸响,一只金色蛟龙冲破屏障,腾空而起。 庞大威压袭来,来势汹汹。 “什女国众修,朕陪你们誓死一战!”威严的声音从金色蛟龙之上站着的女人口中传出。 这女人站在龙头之上,双手紧握着蛟龙龙角,身上一袭绣了金龙的红袍,长发尽数绽起,收入金冠中,一张脸艳色无双,眉宇间如藏山河,气势磅礴。 随着她这一喝,正在苦战的什女国修士尽皆一震,身后的古阵屏障陡然一亮。 “谨遵王命!”脆响齐声应和,响彻云霄。 什女王国国君玉无双,修为在化虚返体初期。 “什女国君主终于出来了,孙大哥,就看你的了。” 站在云端的圣元却是一笑,转头对着云端最后处坐着的人开口。 “记住你我的约定。什女国的秘境,归我。”那人开口,声音砂石般粗砺,脸庞上像笼了层雾,无论别人怎么看都看不清。 他一开口,一直隐藏的修为全开,威压释放出来,竟然凌驾于什女国国君玉无双之上。 就是邀他相助的圣元,在这威压之下,也情不自禁想要曲下膝去。 “绝不食言。”他强颜一笑,维持着风流倜傥的模样。 那人没有开口,身影一闪,已经消失在云端之上。 圣元摇了摇羽扇,得意一笑,人也跟着飞下云头。 这可是他专门为什女国玉无双准备的对手——鬼窍谷的孙元。 玉无双已出,孙元迎战,什女国已经没有什么后手了。 …… 半日不到,青棱三人坐在霸天震地背上,已经逼近了玉坠山。 裴不回的速度则更快些,他们赶不上他。 “好了。宿龙之毒已经清了,已经无碍了,只是你的灵气和魂兽被他们封入艳兽中,只有取回才能恢复修为。”青棱从娇娘背上收回了手,掌心间一道墨气传回她的手臂。 “多谢。”娇娘道了谢,转头眼神晦涩难明地看着青棱,“宿龙像和宿龙一起,被封到了你的手上吧?” 青棱点头,道:“当时宿龙杖被毁,宿龙进入我的手臂里,若是没有宿龙像的压制,我恐怕收伏不了它。” 宿龙像是什女国皇族之物,虽说没有什女国功法无法施展,但对宿龙的控制却是天生就存在的能力。 当然除了宿龙像之外,能收伏宿龙还有墨云空的一半功劳,不过这事她是无法对人言明的。 “天意。”娇娘一叹,“宿龙是我什女国护国神物,配合宿龙像可更改国境之上的上古法阵……” 娇娘正说着,空气中剧烈震荡传来。 她心口忽然一阵剧痛。 “母皇!”她脸色大变。 青棱已将目光望向了远空,虽然还看不见玉坠山,但是空气那股非比寻常的气息隔得老远就已经传过来,她一咬牙,喝道:“坐稳了!” 霸天震地在半空之中忽转形态,青棱全力施注灵芒,迫使霸天震地加快了速度。 …… “轰——” 巨大响动传来。 玉坠谷前的战场上,金色蛟龙被孙元震伤,狠狠撞在了什女国的法阵屏障之上。 玉无双从蛟龙之上跃下,脸色已惨白如纸。 她手中聚出金色火焰,火焰化作小人跳下她掌心,转眼幻化成巨大火人。 这是她的本命魂兽——火魂兽。 孙元嘲弄一笑,掌中竖起玉瓶,瓶口封印撕开,冰雾溢出,涌出一股白雾,瞬间化成了漫天冰雪,狂风卷着雪覆上那只火魂兽,火魂兽发出震天啸响,炽烈的气息被冰寒包裹,四周结起寒霜。 “受死吧!”孙元狂笑一声,朝着玉无双扑去。 玉无双背贴着那屏障而站,她修为不如孙元,一身法力又恰被他压制,这一战几乎毫无胜算。 “国君!”几个什女国女修扑到了她身前。 “你们走开!”她衣袖一震,将周围的人都震开,眉色冷凝地望向扑来的孙元。 “想她死,你先问过我!”森冷声音利剑般传来。 孙元大惊,他背后袭来一道虽细却十分凌厉的气劲,这气劲来得急,他避不开,只能在背上聚起一片冰霜防御,纵是这样,这气劲打在他背上,仍旧将他整个人撞了出去。 来的敌人,修为……不可测。 什女国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强大的帮手? 他转头,看到了正从天边急掠而来的人。 庞大的铁青色机甲战兽,有些像龙,却又像狮虎,模样说不上来的怪异,然而从其上传来的可怕气息,不啻于一头真正的龙神。 赶来的人,是裴不回。 “是他?”玦儿惊呼了一声,疾速掠到了圣元身边。 “他是谁?”圣元正站在屏障前,闻言转头看她。 “他不是青虚子……不,他和青棱都是伪装进的鎏欢宫,他不是青虚子,那又是何人?修为我看不出来。”玦儿脸色微变。 “不怕,这法阵马上要破了,待我们进了什女国,就算是青凰川主来了,也进不来!”圣元说着,咬牙挥出一道红芒,打入了这片屏障正上空浮着的红色人影之上。 那正是娇娘的艳傀。 所有的红色电光,都从她的身上一道道放出,在圣元的催力之下,艳傀猛然睁眼,身上电光成倍放出,整个屏障摇摇欲坠起来。 “孙兄,你替我们顶一把,我们马上就能破除这上古法阵了!”圣元的声音传到了孙元耳中。 “好!”孙元眯了眼,一手按在地面之上,刹时间一物“隆隆”作响地从地面涌出。 来人虽然修为高深,但是是要与他缠斗片刻,他还是做得到的! 裴不回怒极,下手并不留情,身下甲龙嘶吼着,朝孙元咬去。 “不好,后土阵撑不住了。”玉无双脸色一变,法阵的银光罩上,已出现了无数裂缝。 “什女国众修听命,全力保住后土阵!”她一声令下,不再管场上斗法,转身朝着后土阵施力。 战场之上原来正与人对战的什女国女修在她的命令之下,齐齐回身施力护阵,这一来,无人应战,鎏欢宫的修士都攻到屏障之下。 一片凄声响起。 屏障上的裂缝却仍旧越来越多,几乎崩溃。 “莫非天真要亡我什女国?”玉无双抬眼一望,眼中悲痛恨意涌现。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无比熟稔的气息涌来。 玉无双和所有什女国的女修均是一愕,朝着天边望去。 天边盘旋着墨色巨龙,正朝着这里疾速掠来。 青棱也赶到了。 “铁骁,你在这里保护她,我先走一步。”青棱跳上宿龙,将霸天震地留给了他们。 “好,你多小心。”铁骁点头,伸手扶住了正勉强站起身来的娇娘。 青棱闻言头也没回地与宿龙一起飞去。 “宿龙,是宿龙!”什女国的女修有人惊喜地叫出声来。 希望,仿佛眨眼间降临。 “护国神兽!难道娇娘回来了?”玉无双喃喃一声,脸色忽然一震,“不,不对,宿龙认主了?宿龙怎会认主?除非是他回来了……” 这片刻失神之间,那墨色龙影已掠到战场中央。 青棱跳下宿龙,手凌空一挥,墨龙朝着屏障涌去,她另一手再度抓出朱红烈凰,直冲着屏障前站着的圣元与玦儿袭去。 圣元羽扇重重一扇,羽毛飞出,在身前化成一片雪墙。 “又是她!夫君,先把她杀了!”玦儿脸上恨意一片。 “放心,她的修为不过灭劫后期!”圣元不以为意。 青棱冷哼一声,左臂舒展,宿龙飞向了什女国国境之上的后土阵,倏尔一下竟没入了那法阵中。 后土阵忽然变了颜色,银白光晕像被墨色侵染一般,裂缝被龙鳞覆盖,天空中的红色电光再也无法伤及一丝一毫。 圣元与玦儿神色骤变。他手一挥,天空之上原来正在控制艳傀的几个修士都飞下云端。 “先杀了她。”圣元羽扇指向了青棱。虽不知为何那墨龙能融入后土阵中,但她控制着宿龙,只要她死了,宿龙也不足为惧。 青棱周身藤蔓抽起,围成巨大藤墙,将她牢牢围在其间。 无数光芒袭来,撞上藤墙。 以一对十,她咬牙苦战。 “我看你能撑到几时!”圣元厉喝一句,纵身飞向青棱。 “噼剥”之声响起,青棱周围的藤墙全数爆裂。 藤墙之外,站着无数敌人。 “能撑到几时,你试试便知!”青棱手中聚起朱红凤凰,眼底一片烈芒,唇边却挂了笑。 从烈凰宫到这上界天仁,她已经很久没有似这般酣战过了。 上一次,她以一对众,在烈凰宫前大开杀戒。 这一次,战未停,她不休。 无论生死,不退不让。 朱红凤凰掠天而过,藤剑从她手心生出,四野生气涌动,月白衣袍在法宝术芒之间翻飞。 白羽刺入她肩头,殷红血色涌出。 “唔!”青棱闷哼一声。 一人之力终是难敌众力。 藤蔓勉强聚到身前,挡去紧接下来的一计重击,青棱却在后力作用之后,被撞飞出去。 人影掠来,抓了她的手腕,重重拉近身去。 “你们的对手,在这里。”霜冷声音传下。 唐徊的身影出现在了云端之上,身后,是密密麻麻的无数修士…… 那些修士,眼中寒光恨意聚成海浪。 远望而去,白衣唐徊,如同天宇神将。 圣元真仙在那些目光之下竟不由自退了一步。 “怎么可能……” 鎏欢宫地底埋的傀儡控制符阵被毁,宫里所有的妖修都得到自由,连着那些被他骗入鎏欢宫为合欢佛为食的修士,全数赶到! 第230章 PART.22 天宇黑色焰火肆虐着,雄雄燃起。 机甲巨兽怒甩长尾,带起一道黑芒,重重砸在孙元肩头。 盛怒之下的裴不回,将心头怒火倾泄在了对手身上,几乎要将整片天空撕碎。 圣元拉着玦儿朝后退了几步,眸色阴沉地望着云端的众人。 “他们交给你,我去帮什女国。”青棱站定之后,没有片刻迟疑地开口。 唐徊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前方是刚才围攻青棱的数十名修士。 “好,你小心。”他点头,亦无多语。 青棱纵身而出。 “青棱。”唐徊忽叫住她。 她转头,一物掠到她眼前,她信手接下。 “收好了。”唐徊声音传来,人已在云端消失了踪迹。 无数道的法宝虹芒闪起,将玉坠谷上方的天空染得五光十色,他已带着身后修士掠进战场之中。 青棱握了握手中之物,殷红的剑纹,森冷的剑刃,他将断恶剑交还给了她。 她一震剑身,断恶发出嘹亮剑鸣,本源生气灌入剑中,断恶身上的血色纹路透出碧青光芒来,战场之上的唐徊回头望去,青棱已手执长剑,掠到了什女国国君的身边。 唐徊带来的修士,虽然修为并不高,然而数量众多,再加上对鎏欢宫报着极大的仇恨,正好与圣元带来的修士势均力敌,而天际孙元已经露出败相,撑不了太多久。 “夫君,现下如何是好?”玦儿惊急地问道,眼珠却转了转,四下望去。 宿龙融入后土阵之后,让后土阵起了巨大的变化,凭藉艳傀之力已无法再强行打开此阵,按眼前情势,恐怕他们绝不会放过他们,他们必须想好退路。 想到原本将要得手的一切,玦儿不由一阵痛怒。 又是青棱! 如是想着,她充满恨意的视线从青棱身上扫过。 圣元晦涩不明的面色倏尔闪现一丝血光。 “既然得不到,那就毁掉。”他阴恻恻地开了口。眼前情势彻底改变,若这一趟什女国无法得手,他又失了鎏欢宫,可谓损失惨重。 …… 那厢青棱已掠到了玉无双身边。 “国君,在下青棱,娇娘朋友。”青棱一边说着,一边将左手手掌印上后土阵的屏障之上。 玉无双在刚才与孙元的斗法之中受了重伤,又强撑了后土阵许久,气息有些紊乱,脸色很差,见了青棱,只勉强一笑,视线从她左臂扫过,眸色未明。 宿龙在青棱的控制之下,再度缓缓浮现而出,绕着这屏障盘旋着。 “青棱……你是何人?”玉无双忽问道。 “国君,你想知道的事,等此间事了我再细说予你。那艳傀好像有点不对劲。”青棱已经敏锐地察觉到爆烈气息由上空传来。 玉无双抬眼望去。 艳色已然双眼尽睁,一身雪色肌肤之上红光涌现,似乎要从体内撕裂而出。 她脸色忽变。 “不好,它要以娇娘魂兽与修为引……” 玉无双一句话未完,天空忽然传来阴恻笑声。 “放了我,否则我便毁了艳傀。到时候那什女国皇女便要给我陪葬了!” “你敢?!”裴不回冰一样的声音响起。 青棱抬眼望去,孙元已被裴不回的机甲战兽咬在口中,声息全无。裴不回站在战兽之上,已将目标对准了圣元与玦儿。他眉目覆霜,前所未有的冷怒,不知道哪里来的怒火抹去了他脸上总显得漫不经心的表情,杀气毫无掩饰。 “母皇。裴大哥。”娇娘的声音响起,虚弱得不成样子。 霸天震地已戴着铁骁与她出现在了玉坠谷上空,娇娘已无力站起,整个人都只能虚软地倚在铁骁怀里。 “不要管我,杀了他,就算替我报仇!”娇娘神色一狠,手中亮起半抹红光,朝着自己额头印去。她宁死,也不屈。 “娇娘!”玉无双发出一声凄厉的喝声。 娇娘那动作,是在自杀。 “不要!”铁骁比她更快出手,徒手按在了她手里的红光之上,一阵皮肉焦灼声与气味传出。 “笨和尚,你在干什么?!”娇娘一惊,手里红光已逝,她再没多余的力气施力。 “你们考虑好了没有?用她的命换我的命,这交易也很公平。”圣元笑着,手中一道银光直连艳傀。 艳傀身上红光越来越盛,数道红电绕着她的身体不断闪过,娇娘亦随之颤抖起来,似剧痛难忍。 “好!好!我放过你……”裴不回倏地一笑。 机甲战兽原本已经压到圣元头上的巨爪缓缓收回。 “多谢上仙了!”圣元得意一笑。 玦儿却忽然察觉得到一丝不对劲,猛地转头望去。 艳傀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丝浅淡的蓝光。 “夫君……”她想要提醒圣元,话未出口,却忽然听到他惊恐的声音响起。 “怎么回事?我的身体……”圣元整个人似僵在原地一般,再也动弹不得。 玦儿想起了青棱与严傲那场斗法,青棱就是凭的这法术最后反败为胜,击溃了严傲。 “裴兄说放过你,我可没同意放过!” 清脆的声音于艳傀处响起,青棱不从艳傀身后走出,她手中一道青棘直刺入艳傀眉心。 青色的光芒,顺着那根与圣元相联的银光,蔓延到了圣元身上。 那是青棱的棘魂术。别说圣元,就是艳傀,此刻也成了青棱刺魂之下的傀儡。 她衣袖一震,巨大朱凤飞出,直飞向圣元。 圣元肉身无法动弹,只剩下眼珠子几尽裂眶。 朱凤到他身前,与裴不回的战兽之脚同时落下…… 一团青光却在这些攻击到达之前,自圣元额前飞出,疾速掠离这些攻击。 圣元舍弃了肉身,放出元神,在做最后的挣扎。 “想逃?”带着笑意声音响起。 蓝色焰光闪过,转瞬间就包裹了这团青光。 焰光黯去,唐徊手里抓了那团扭动不停的青光,抬眼看了看青棱,仰头便吞噬了这团青光。 “哼!”裴不回看着唐徊冷哼一声,有些恼怒,竟又被他给抢先一步! 青棱以棘魂术控制着艳傀一点点降下来,战场之上的修士见圣元已被诛杀,孙元又在战兽口中生死不明,均失了战意,能逃便逃,逃不掉便索性扯了白旗,法宝虹芒渐渐消逝,天际红电亦随着艳傀的平静而消失,青棱手一动,绕着什女国后土阵盘旋的宿龙被她收回了手臂之中。 “玦儿,你骗我进入鎏欢宫之时起,我与你之间的情份已绝。如今你想要伤她,先问过我手中之力。”铁骁冷然声音响起,老实如他,竟忽然变得强硬冷漠起来。 青棱正将艳傀送到玉无双手中,闻言抬了头。 原来玦儿见势不对,又想逃跑,竟选择了铁骁之处。铁骁不愿放过她,却也没出手伤她,她却又起了歹心想抓娇娘胁迫。 娇娘如今是铁骁逆鳞。 玦儿所为终让铁骁泯灭了最后一丝同情,手掌一挥,将她震下了霸天震地。 “不要!”玦儿惊恐万分地尖叫了一句,落入了战场上。 战场之中,许多修士都是原先被禁锢在鎏欢宫的人,恨极了圣元与玦儿,圣元已死,那恨意便只能对着玦儿发泄。 不过转眼,玦儿连元神都被撕得米分碎。 …… 什女国大劫化解,群修散去,青棱几人被玉无双迎进了什女国中。 因娇娘重伤关系,玉无双带着艳傀与娇娘当即闭关疗伤,将青棱诸人安置在了什女国皇宫东面的岚和殿里。 这一呆便是三个月。 什女国里大多都是女人,男人很少见。 就算是在这皇宫之内,也只有几个男侍而已,都是玉无双的……妃子。 裴不回快呆疯了。 他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吸引来一堆好奇目光,宛如他们是一堆可移动的奇珍异宝,甚至有女人不管不顾地上前来示爱。 若不是需要留下替娇娘炼制五色散,助她疗伤,裴不回早就走了。 铁骁早已被一群女人吓得缩到大殿之上,不敢再外出。 相比之下,唐徊倒算神色自若,只不过,他基本也都守在青棱身边,没怎么外出过。 因而这什女国景致虽美,却没人有心情多看一眼。 所有人之中,只有青棱,每天无事就斜倚殿上朱榻,纵酒行歌,看着几个人各自黑沉的脸色,乐到不行。 “真是个极乐之处,我都不想出去了。” 这日,青棱看到裴不回被前来取药的女宫眼眸一顿勾弄,情不自禁大笑起来。 裴不回大怒:“青棱!” “裴兄,喝杯酒消消气!”青棱笑着扔了一杯酒给他。 裴不回接了酒仰头长饮。 酒未咽尽,他便听到一声长唤。 “青棱上仙,国君有请。” 玉无双和娇娘终于出关了吗?裴不回脸色一喜。 青棱已掠至殿门外。 “几位上仙,真是抱歉,国君只请青棱上仙一见。”门口前来邀请的女宫曲膝行礼,拦下了青棱身后的众人。 “你们在这里等我。”青棱转头道,话落忽想起了一事,抬手召出了断恶神剑,掷给了唐徊,“唐徊,你也留在这里,别跟着我。” 唐徊猛地蹙眉。 她在防着他么? 青棱却没再多说什么,似乎对玉无双的单独召请毫无意外,迈步而去。 …… 什女国皇宫的长鸾殿中,玉无双一身凤袍,坐在凤座之上,发上的金色凤冠垂下流苏覆了额头。 青棱信步而入,见了她,并不行礼,只是拱了拱手,道:“玉上仙。” “你手上的宿龙,是什女国的护国圣物。”玉无双盯着青棱,久居上位的她,眼里是看透人心的慑人光芒。 然而,她看不穿青棱。 青棱只是笑着,像是知道她还有下文未言尽一般,静静等待着。 “这只宿龙在我什女国,经历了几代国君的供养,后来被恶徒以邪法强行收走,如今是该物归原主了。什女国上下皆感谢青棱仙友的相助,青棱仙友有何要求皆可提出,然而这宿龙,还劳仙友交还。”玉无双声音不大,却带着无上威严。 “物归原主?”青棱在她的目光下泰然自若站着,淡淡地疑惑似夹着嘲弄,“宿龙真的是什女国的东西?” “仙友此话何意?”玉无双听了她的话,并不生气,只是人已从凤座之上走了下来。 “宿龙,本是驾驭永昼国国君坐辇的宠兽,永昼国被封印之后,便落入了当时永昼属国什女族手中,那个时候,什女族还没有称国。若说物归原主,归的也是永昼国。”青棱说着,望向玉无双眼眸。 永昼国数万年前,乃是天仁仙境中最为强大的国度之一,与蛟海古魔族并称为王,一是陆上王者,一为水中霸主。天仁所有边族,当年都或多或少都有依附之意。 什女族,便是其中之一。 “你是谁?”玉无双眸色一沉,声音上便带了些威压,压向青棱。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代表了什么。”青棱眉心间的十三月冕与十三辰冠同时浮起,上古之力弥漫开来,冠冕合二为一,戴在了她的发间,瞬间就将玉无双的威压抹去。 “你……”玉无双容颜之上表情顿变,震惊了片刻,这个修为已经臻至化虚返体的天仁大修,忽然缓缓朝青棱拜倒。 这冠冕,只存在于什女国不外传的君王书中。 左手墨龙,右手朱凤,十三冠冕聚齐十三族,蛟海水干,五川倾塌,永昼国重现。 那是数万年前的预言。 什女国的国君,守着这秘密很久了,除了这个预言,还有万年以前,通天圣祖交到她手里,由她们守护的圣物,都属于这个人。 “什女国国臣玉无双,拜见永昼国君。” “我要进什女国的秘境。”青棱受她一拜,直接开口。 …… 唐徊盘膝坐在岚和殿上,眼睛盯着身前的断恶。 殿上除了他,没有别人。 青棱推门而进时,看到的便是唐徊面无表情的模样。 “他们呢?”青棱问道。 “娇娘出关,他们被邀去相见了。”唐徊终于将目光放到了她身上。 作她手中剑灵千年,她都没有如此防备过他。 “嗯。”青棱应了一声。 “什女国志在必得,是何意思?”唐徊起身,朝她走去。 这句话是在鎏欢宫里,她情急之下对他说的。 现在细思起来,他发现不知何时开始,青棱所行之事,他再也看不懂了。 走到她面前时,唐徊手一动,断恶剑飞入他掌中,他拉她的手,将断恶剑再度交到了她手上。 青棱握紧了剑。 “何意?”青棱看着他,忽然轻笑,“我想得到什女国,成为什女国女君。” 她说着一顿,又收了笑正色续道:“待我成了什女国女君,封你为后,你可愿意?” “……” 唐徊失语。 青棱与他对视了一会,唇边的笑意渐渐扩大,转眼化成了不可遏止的狂笑。 “唐徊,你居然想信了!” 她抱了胸,恣意笑着,弯了眉眼,翘了棱唇,依稀间,有了些当年影子。 “你啊……”唐徊一声轻叹,化去了这千年仇怨和寒霜。 “准备一下,我们要走了。”青棱笑声已歇,翻手收起了断恶。 “去哪?” “什女国秘境——荒阳沙,去拿回我的东西——天猴心。”青棱转身朝着殿外走去。 离开之前,她还要和裴不回道别。 同行千年,终有尽时。 夕阳晚去,长宴散场,他们分道扬镳。 再见,已是八百年后。 青棱臻至天道初窥。 她重返青凰。 他说过的——蛟海水干,五川倾塌。 一语成谶。 只不过,千年时光,斗转星移,物是人已全非…… 第231章 回忆续曲·与君长诀 三千年后。 天翔秘境入口的不远之处。 “裴兄,我进了什女国的秘境,然后呢?”青棱已经盘膝坐在了裴不回身边,认真听着。 裴不回望去,她正微仰着头看自己,苍白的脸庞上毫无血色,这让她看起来有别于正常人类,她眼里是好奇的目光,一点喜悦和悲伤都没有。这段往事他讲了这么久,她却似乎只是在听一段与自己毫不相关的故事。 只是个故事,主角是其他人。 “后来……后来的事我不知道。什女国你我一别八百年。再见你之时,你已臻至天道初窥境界。”裴不回想起和她在什女国时的一场分别。 她说了什么来着? 裴不回有些想不起来,他只记得自己因为那一句话,而在炼渊谷闭关八百年,潜心钻研他的神舟,不再理会其他事。 他的记性一向不太好,尤其对于感情这种东西。生命太漫长,太多的期盼变得可有可无起来,追逐的东西没有尽头可言,除了遗忘还是遗忘。 可八百年后重逢,他才忽然发现,记忆会淡去,但这个人始终鲜活如初。 没有遗忘,只是不敢想念。 “那我的剑灵呢?”青棱闻言并不失望,只是挑了她感兴趣的问题问他,“在进什女国秘境之前,那剑灵不是因为碎魂重铸而大损寿元,只余八百年时间了?难道他没和我一起出来?” 裴不回一愣。 她眼里仍旧没有悲喜,并且她只称他为“剑灵”。 唐徊这个名字,似乎真的被彻底抹去。 “他和你一起出来了,差一点点就能将寿元补齐。”裴不回回答她。 “那后来怎么就消失了。”她想起了被自己折断的废剑断恶。 断恶之中,早已没了灵气。 锈痕斑斑,血污点点,她手中的断恶只是一柄残剑,被裴不回灌入了陨星熔浆最后凭着这陨星熔浆救了她一命。 断恶已经烟消云散,包括剑中之灵。 她有些好奇,剑灵陪了她三千多年,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断恶剑灵失了踪迹? 裴不回沉默起来。 “青棱。”清亮的声音传过来。 不知何时,殊迟已经从远处掠到了他们所在的云头上。 “殊迟小友。”青棱站起身来,朝他拱手施了一礼,“有何事?” 仅管殊迟境界不如她,年岁又不过六百,距她甚远,然而从认识之日起,他只叫她名字。 青棱也只以“小友”称之。 六百多岁,在天仁仙境动辄数千甚至上万年的修士眼中,只能算个少年。 少年殊迟的出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也让裴不回松了口气,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青棱的问题,不知道要如何告诉她……陪了她三千年的唐徊已经死了——元神尽灭、不复存在。 纵然六道轮回、黄泉路穷,他都回不来了。 哪怕她如今只是将他看成剑灵,裴不回也无法出口。 然而,空白的记忆,她即将寻回,这一切迟早都会被想起。 殊迟遥指着天翔仙境,正在和青棱说些什么,裴不回抬头望去,青棱正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然而珠迟的视线却停留在她身上。 那眼神里的灼热,毫无保留。 裴不回皱了眉头,这少年到底想做什么? 天际忽然腾起一阵肉眼无法看见的气劲,空气之中传来的波动让四个人暂时抛开了心头的种种思绪。 “秘境打开了!”青棱望了望四野,苍白的面容上出现一丝兴奋神色。 “走吧。”裴不回起身,纵身朝着天翔入口掠去。 既然一定要寻回,那么再痛苦,这条路也誓必要走下去。 她已经无法回头。 …… 回忆三千年前。 什女国一别,青棱带着唐徊进了什女国秘境荒阳沙,裴不回则与铁骁回了炼渊谷。 一别八百年,裴不回在炼渊谷闭关不出,潜心钻研从通天身上得到的那枚陨星铁与他的神舟。 炼渊谷一如既往的沉寂,铁骁并不常留在炼渊谷里,他所选择的道,注定他需要踏遍天仁。今非昔比,他早已不是当初老实木讷的修士,只是初心未改,仍旧憨厚慈悲,杀戒未开。娇娘常常来寻他一同外出历练,似乎从八百年前什女国那场浩劫开始,娇娘便收敛了火爆的脾气,愈加沉敛起来,大概是被铁骁的愚钝给折腾得没有脾气了吧。 虽然炼渊谷还有个看守门户的封广云,然而他几乎不开口说话。裴不回的日子与认识青棱之前,并无差别。 他没什么感觉,只不过偶尔思绪有片刻停歇时,才会发现自己有些无聊。 那种无聊,带着挠心的痛痒,像他这万年道心上的一道坎,逼得他恨不能将所有精力都耗在陨星铁与神舟的钻研之上,好让他能极早离开这个地方。 以长生不死换百年归途。 寂寞,无孔不入。 元神之上传来冰冷至极的寒意,裴不回猛得回神。 他又不知不觉走了些神。 “啪”一声,他朝着身前巨大熔炉打入一道红光,额前珠汗滚落。 八百年了,这陨星铁始终无法熔炼。 他用尽一切办法,都不能将它熔去,这烈冰寒焰已是他能想得到的最后办法。 炉中绽出一片奇异的光芒,半紫半红明明灭灭。 裴不回心头一喜,莫非他成功了。 如是想着,他扬手又是一道红光打出。 整个熔炉剧烈颤动起来,红紫光芒交替得更加激烈,四周的温度骤然下降之后又突然上升,白雾弥散开来,让人错觉这熔炉似要炸开一般。 裴不回知道这是到了紧要关头,收敛心神,任由身上汗珠滚滚而下,他凝神控制着熔炉的温度。 “裴仙——远客来访——”封广云的声音突然远远传来。 裴不回最后一道红光打入熔炉。 暗光腾起,难闻的焦味从熔炉中传开,伴随着一声轰响。 熔炉炸开,黑色灰烬扬遍全洞,落了他满身。 他挥散满天灰烬,期待地望去,却见熔炉残底之上,黑青的小铁石依旧完好无损。 烈冰寒焰也不管用! 除了那样东西,他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可以一试了。 但那样东西,被封在了五川之下的永昼国里,想要进去,难如登天。 “裴仙——远客来访——”封广云的声音再度传来。 裴不回的怒火找到了发泄的对象。 他扬手收起陨星铁,飞身而出。 “封广云,你活腻了吧,我闭关之时不是说过了不见任何人!”他暴躁地开口,衣袖一挥便是一阵风卷挥出。 人还未至,攻击先到。 七色砂场的砂被卷入,成了彩虹般的旋风,袭向了封广云。 平地砂扬,一片青藤忽生,抽结成网,生长成墙,虹砂撞上这片藤墙,刹时间化作一片彩砂。 “裴兄,八百年未见,别来无恙!”温润醇厚的声音自那藤墙后传出。 裴不回手上动作一停。 彩砂落尽,青藤钻入砂中,七色砂折射出的七彩光芒之中,俏生生站着一身青衣的故人。 青棱含笑看他。 青衣素颜,背缚长剑,一如初见。 裴不回有瞬间窒息。 八百年未见,她已臻至天道初窥境界,再也没有从前冷戾的模样,扬眉飞眼,负手而立,似要将这天下看尽。 “裴兄?”青棱又叫了一句,唇边的笑忽然大了,竟笑出了声音。 “臭丫头,你鬼笑什么?”裴不回回神,佯怒一声,人却掠到她面前。 那一声“臭丫头”,时光似乎回到八百年前,他们结伴而行,于这漫漫仙途之上同生死,共进退。 “炉灰……几百年没见,你的爱好都没变过,喜欢进炉里打滚么?”青棱伸手指了指他的身上,笑意更浓。 裴不回这才低头,看到自己一身灰烬,他一声冷哼,衣袍微震,身上灰烬尽数飞起,朝着青棱涌去。 青棱身影未动,却见白衣闪过,有人先一步站在了她的身前。 那灰烬被他拦了下去,未曾沾到青棱半点。 裴不回眼神冷了下去。 他没有注意到,唐徊一直都站在青棱身后。 “裴兄,我来找你谈笔交易。”青棱不以及意,她伸手轻轻推开了唐徊。 他们之间,没有更多的语言。 交易…… 裴不回熟稔的声音一改,漠然开口:“什么交易?” “助我上青凰。你希望我用什么来交换,你提条件。”青棱开口。 “又上青凰?你想做什么?”裴不回有些诧异。 “进永昼。”青棱并不隐瞒。 “不可能!永昼的封印,五百年一解,还要五川川主齐聚。且别说现在不是青凰川盛会,就算是,五川川主齐聚的情况下,凭你的修为,根本无法在他们眼皮下耍花招。” 别说青棱,就算以裴不回如今的修为,都不可能进得去。 “我有办法解开永昼封印。” 青棱一语,不啻天雷。 裴不回盯着她,久久不语。 半晌之后,他才开口:“我可以帮你,但我要求,与你同进永昼。” 第232章 PART.1 炼渊谷里的阳光被裴不回的神舟挡着,谷里的光芒是虚假的日光,苍白而没有温度。 八百年未见,青棱容颜未改,眉眼已换,被这苍白的光芒一照,显出几分不让人看不真切的模样来,隐隐约约间,她身上已带了一股难以揣测的气度,虽是笑着,却再也看不到她眼底真实的悲喜。 明明才天道初窥的境界,离他甚远,却让他有种错觉,她的境界已经与他并驾齐驱。 她竟然大言不惭地说可以打开永昼国的封印,而他居然相信。 裴不回觉得自己一定是发疯了。 他将他们带到了炼渊谷北侧的一处法阵。 炼渊谷的北侧有一片平坦的草地,青棱站在云头,由上往下俯瞰,可以看到这片青草地上巨大的法阵全貌。 “虚谷法阵?”青棱疑道。 “你认得此阵?”裴不回一挑眉,略有些惊讶地看她。 “在烈凰宫里那一千多年,我曾经研究过烈凰中所收藏的一切书藉,其中就有你的手迹。虚谷法阵,是你亲创之阵!”青棱微微一笑,转头看他。 裴不回露了个儒子可教的欣慰表情,点着头回道:“这法阵的前身是虚谷阵,不过已经被我重新修改了,如今……” 他话未说完,被唐徊打断。 “这是当初在埋藏通天圣祖躯体的秘境中,你救我们离开时所布下的传送阵母阵?你在青凰川上留了后手?” 唐徊只看了一眼,便已了然,裴不回当年在青凰川上留了后手。 裴不回望去,八百年时间,唐徊这剑灵毫无变化,一样那么令他讨厌。 他站在青棱身边,白衣依旧,眉间霜色仍在,只是没有八百年前带着悲烈的寒意,看上去平静了许多。大概是这八百年来,青棱待他越发平和的关系,她默许了他的跟随与陪伴。 他话很少,就算是面对青棱,也不怎么开口,偶尔的眼神交汇,也只是一望即离,有些话就藏在那瞬间的相望里,无需累赘的语言加以说明。 默契……好可怕的默契。 “是。此阵乃是虚谷子母阵的母阵。当初和你们在逃离通天躯体所在的秘境时,我便留了一手,在那传送阵之下埋了虚谷符,以备后用。”虽然讨厌唐徊,但裴不回还是解释起来。 这一解释,他又肉疼起来。 这虚谷子母传送阵炼制不易,他埋在青凰川上秘境中的那个,是费了他九牛二虎之力才炼成功的子阵,由三重幻阵掩藏着,方才瞒得过青凰川上那些大能的耳目。 有了这个子阵,下一次他若还需要进入青凰,便可神不知鬼不觉,无需再爬那九百多重山峦,也不会惊动青凰川的人。 只不过这个子阵只能用一次,一旦启用后,便会立刻废除,这是他为了防止对手借这子阵寻到他这炼渊谷所设下的禁制。 如今因为青棱一句话,他就要动用到这子阵,委实有些…… “臭丫头,我这阵法炼制不易,你如果不能给我足够的信心,我不会与你交易的。”裴不回想了想,正色道。 青棱闻言沉默起来,眼光与唐徊交错而过,陷入沉吟之中。 有裴不回的这个法阵,她能够节省很多时间,然而要向他证明自己有能力打开永昼国的封印,势必要泄露她的身份。 信任与否,这是一个很严峻的考验。 裴不回也不急,他在等她考虑。 “裴兄,你进永昼国是为了什么?”青棱很快便结束了犹豫,凝眸望他。 “为了永昼国的荒神沙。”裴不回并无隐瞒,开口道来,“荒神沙永昼国神殿之上的一抔上古净土,孕育着永昼朝明花。我要拿它融炼我的陨星铁。” 他顿了顿,在青棱开口前又续道:“陨星铁,是我那归墟舟的灵源。我要乘这归墟舟,进入苍穹,离开这个宇宙,寻找我的故土归途。” 宇宙……苍穹…… 青棱并未料想自己会得到这个答案,平静的眼里出现了一丝震色。 她见过虚空苍穹,而他想得却是离开。 “苍穹之外,还有另一个苍穹吗?”青棱问他。 “嗯。”裴不回将视线转到更高的天空,“你见过星河瀚海,便应该知道,我们脚下所站的这片土地,便是一颗星辰。无数星辰聚成瀚海苍穹,苍穹成宙。这苍穹宇宙何尝不是一个又一个如星辰一样的存在。我们所追逐的仙途,由这一颗星辰飞升到另一个星辰,星辰尽处是苍穹,苍穹之上有宇宙,那宇宙之外呢?你们可曾想过?这条仙途之所以永无止境,乃是因为这宇宙苍穹永远无法被人探索完全,不管你再强大,你永远是这时空里的飞砂。” 青棱忽然失语。 裴不回的话,给她触动太大。 他所带来的讯息,让她将目光放得很远很远,再不只局限于眼前这片天地,也不再拘泥于所谓的境界。 苍穹宇宙,浩瀚无边。 天地之力,玄妙无常。 那么……既然无法踏足止境,她为何不可以亲创天地,手握苍穹。 所有生死,由她操纵。 天地之力,唯她可抗。 不着边际的念头忽然闯入她脑中,带来一阵充盈心胸的激动,青棱忽然觉得自己像摸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长久以来被局限的思维,有了全新的感悟。 唐徊也因为裴不回这一席话,而陷入了沉思之中。 宇宙苍穹……目力不及。 他们的眼光,都太短浅了。 如是想着,他看了一眼青棱,她眼中不加掩饰的亢奋,像是蠢蠢欲动的欲望。 就在那一瞬间,她的感触尽数传到了他心头。 唐徊忽然间思绪涌动。 “裴兄!请受青棱一礼!”青棱忽然间朝着裴不回缓缓行了修士大礼,这一礼,有如拜师。 裴不回有些惊讶,待见到她眼中兴奋,忽然间就明了她的意思,便坦然受了她这一礼。 心境之上的领悟,比起境界更加困难。 “青棱多谢裴兄教导。”她笑得真诚。 都说良师益友,裴不回便是她的良师与益友。 天仁这三千年,能遇见裴不回,也不枉她这一路艰辛。 “算你有点良心。”裴不回哼哼了一声,笑容却透着喜悦。 “裴兄,我给你看一样东西。”青棱说着,额前忽然一亮。 十三辰冠与十三月冕渐渐浮起。 唐徊眸色一沉。 关于永昼国的一切,在这八百年时间里,青棱仍旧未曾向他提过只言片语。 既然她不想告诉他,他无需多求。 如此想着,他转身欲离。 一只手忽然伸来,重重抓住了他的手腕。 唐徊一怔。 “别走,留下。”青棱人未转身,只是低沉着声音开口。 抓着他的那只手,修长白皙,掌心却粗糙,摩挲得他的手臂一阵细痒。 唐徊心头剧震,反手便去握她的手。 青棱却倏尔将手抽走。 他握了个空,却并不失望。 “裴兄,请原谅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我要进永昼国的原因。不是青棱不相信你,只是不愿将你扯进这潭浑水之中,这件事,九死一生,我没把握。而且,我心中的裴不回,当如蛟龙翻滔,大鹏破空,自由自在,不该被旧事俗念所牵绊束缚。”青棱缓缓说着,额前的月冕和辰冠融合完毕,辗转流离出银色光芒,悬浮在二人之间。 裴不回无比震惊。 他不知道自己是震惊于那冠冕上传出来的,极其强悍的上古之力,还是震撼于青棱所说的话。 她说他如龙如鹏,自由自在……原来他在她心里,竟是这样的形象。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她心里,只是个奸诈的商人。 “这是……永昼国皇族信物——十三月辰冠冕,不仅可以开启永昼封印,还能打开永昼神殿入口。裴兄,你要的东西,我可以帮你取得。”青棱又道。 裴不回久久不语。 永昼国皇族信物……就算她什么都没说,这东西背后所代表的意义,他又怎会猜不出。 “好,这个交易,我同意了。”裴不回不再多问,点下了头。 青棱见说服了他,心里松口气,魂识之中却忽然响起唐徊声音。 “青棱,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样的?” 他不在乎什么永昼国皇族,也不在乎那十三月辰冠冕的来历,他只在乎,他在她心里的模样。 蛟龙翻滔,大鹏破空……他嫉妒着。 “玉华山的雪,阳曲山的冰。”青棱在魂识中回答他。 唐徊心一紧。 坚冰寒雪,都是万年不暖之物。 原来他仍是这样的存在吗? “冰可破,雪可融,唐徊,多笑笑,莫负春华。” 青棱忽然又是一语传来。 破冰融雪,她的记忆里,还有那年幻境中,身着大红婚袍的男人。 第233章 PART.2 青棱与唐徊在炼渊谷又呆了半年,一面助裴不回将虚谷传送阵的母阵开启,另一面借裴不回这谷里的熔炉与丹房炼制法宝灵药。 此去永昼,单是青凰川那些修士,如果遇上都够他们喝一壶的,更别提被封印在五川之下的永昼国,那已经数万年不见天日的地方,镇压了无数的亡魂,都是昔年誓死随着永昼被一直封印的永昼国民。 听闻这座地底亡城里,埋藏着当年天仁陆上王者永昼国的所有秘宝和功法,然而这么多年,五川之主没有一个人能够彻底将这座地底之国摸透,就算是当年的五川之主通天,也无法从永昼国里带出什么东西,更遑论其他人。 青棱所倚仗的,不过就是她的身份——她是永昼国的最后一点血脉。 墨家,根本就不是什么万华小修仙世家。 墨家先祖,是永昼国覆灭前夕逃离天仁的一点血脉,他们从上界逃到万华,隐姓埋名地藏匿着,一过便是万年…… 说起来,这些过往太遥远,再惨烈的故事隔着天涯海角般的时光,也变得浅淡起来,仇恨被模糊,如果只是单凭几句历史般的描述,青棱无法感同身受,自也不会冒死追逐这段过往,然而……青凰川上试炼之时,通天圣祖躯体之前,她看到的与感受到的,是植入骨髓血脉的恨意,还有那被召唤的沸腾。 整个永昼,活着的人,只剩下她一个。 那万魂,不入轮回,不见天日,永世被镇压。 进永昼,为的是这万魂,她的族人之魂。 她要收回这万魂之力,即便是座地底国度,她也要成为这亡魂之城当之无愧的王者。 即不能陆上霸行,那就鬼道称王,总有一天,她会让亡城重见天日。 …… 铁骁在他们进青凰川的前夕回来了,不问任何缘由,一定要跟随他们进青凰川。 “如果……如果不带我去,我就从青凰川下一路闯上去。”老实的铁骁情急之下,竟学会了威胁。 裴不回笑了。 笑完之后,他正色道:“铁骁,这一趟不是闹着玩的。上了青凰,我们自保都难,而你境界未足,到时候没人护得了你。” “我不要你们保护,我只是想……帮你们。哪怕只是替你们放放风。”铁骁越发刚毅的面容上有些固执神色。 两千多年,从遇到青棱和裴不回开始,他们一直在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助他修行。 这些情谊,看着轻如棉絮,从来没让他觉得有任何负担,然而他心如明镜,青棱和裴不回,从来都是喜欢独来独往的人。 裴不回总说喜欢交易,青棱说是为了他身上的天下善德佛,那不过都是他们的借口。 铁骁说话的时候,娇娘一直站在他身后,只字未吭,八百年过去,这什女国未来的国君,也早就成长得愈发坚毅,轻易不喜,轻易不怒,万种滋味,也不过在心头转动,不再现于面容之上。 裴不回还想劝,青棱忽然拦住了他。 “好,我带你去。”她朝着铁骁一笑。 铁骁闻言大喜。 “裴兄,不用太担心,他身上有天下善德佛,青凰川的人,不敢动他。”青棱转头对着裴不回开口,“这么多年,铁兄弟也成长了不少,自有他的缘法与机遇,随他吧。” 裴不回扬了眉,闭起嘴。 青棱便又将视线转到了 “铁兄弟,我今天叫你一声兄弟,便把你当成真的兄弟看待,我希望你可以好好活下去。我一生,入过魔,为恨屠戳过,亲手灭过恩师元神,也曾杀过挚爱,和这仙界之上普通的修士没有两样,不论对错终究是满手鲜血人命,因此我有几分羡慕你,你的慈悲与赤子之心,是这仙途之上从未有过的干净纯良。铁兄弟,记着我接下来说的话,我要去的地方,九死一生,如果我们出不来,你记得去找汇心川的无忘大师。他会教你如何修行,也会告诉你,你的道,在哪里。”青棱说着,笑着拍了拍铁骁肩头,“坚守本心,你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强大,无须害怕来路没有我们相陪。你不再是从前的铁骁了。” 从前的他,忧惧这仙途无尽,就算是玦儿那样的人,于他而言也是一块救命浮木。 铁骁闻言,半晌无法接话,只是重重点了头,眼中似有热意,却不见泪水。 青棱便又将视线放到娇娘身上。 “娇娘,此番从什女国出来,你母亲托我转告你一句话——‘什女国之责,若你回来,便要扛下;若你不归,自此便再不是什女国之人。海阔天空,我愿你随心所欲,得自由。’” 娇娘微垂了眼帘,低去的目光却从铁骁身上扫过,片刻后她抬眼,眼里有些悲色,却无比清明。 “我知道了。你们离开后,我就回什女国。”娇娘点头,开口时脸上再无儿女情长。 “裴兄,唐徊,准备好了,就走吧。”青棱笑笑,转头对着裴不回与唐徊开口。 裴不回只回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唐徊却有些失神。她说她杀过挚爱……可是指他? 挚爱……她竟用了这个词。 …… 七日之后,虚谷阵布置妥当,北面草地上浮起银芒,在巨大的法阵正中汇聚出一扇巨大的门。 裴不回双手捧出一束银光,光芒直冲天宇。 “成了,你们先进!”他一声长喝,身上已是汗湿重衣。 “走!”青棱与唐徊并肩而行。 “铁骁!”一直站在法阵之外的娇娘忽然娇呼一声,整个人飞扑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飞到了铁骁面前,很快在他唇上轻轻一吻,“保重,再会!” 铁骁从头红到了脚,整个人愣愣地看着她。 娇娘却已转头飞身出了法阵,背影毫无犹豫。 当年她以为自己爱上裴不回,便天上地下穷极所有相追,却不知……爱情远非她想像得那样…… “铁骁,走了!”裴不回再喝一声,提醒铁骁。 铁骁蓦然醒转,眸色复杂地望了一眼娇娘,便也转身踏进传送阵门。 “娇娘,你也保重。”裴不回朝娇娘告别,手捧银光跟着众人,最后一个踏进了阵门。 从此以后,他与娇娘之间,再无牵绊。 法阵的光芒在裴不回进入之后,便瞬间湮灭了光芒。 整个炼渊谷仍旧一片苍白。 …… 青凰川秋荒殿。 已经盘膝在莲座之上闭目静修了整整三百年的人,忽然间睁开了眼眸。 这一睁眼,他身上原有的清冷之气被眼中悲悯的光芒所取代。 “终究还是来了吗?”他忽然低声一语,眼神转眼改变,额间浮出漆黑符纹,如同墨画的眼眸。 墨眼之中原是同色瞳孔,转眼间却化成一片白色,细窄的眼睁大,白色之间影影绰绰地晃过些人影,竟赫然是青棱与唐徊的身影。 “青棱,进了永昼……你会后悔的……”他眼中忽现悲意,压过了那浩浩慈悲怜悯,似乎从神从仙一下落为凡人。 “也罢,后悔了你才知道痛。三千多年,你也玩得够久了,是时候,让你回到我身边。”他说着,缓缓起身,“我不想杀你,更不想你被杀,唯有将你留下,才足以安心。” 他自言自语着,唇角忽然绽开一丝笑。 这笑容,让他的清冷与悲意化成青凰川上缭绕薄雾,再也看不真切。 他一挥袖,秋荒殿上的八重封门一重一重打开。 青凰之子散于青凰川上各处,均同时抬头望天。 天宇之上,虚像又现。 第234章 PART.3 青凰川通天圣祖的秘境仍旧一片坚冰,原来封印着通天圣祖的地方,只留下一个巨大的冰窟窿,幽深黝黑,通向未知的地域。 离这冰窟窿不远的冰面上,忽然闪现出巨大的圆形法阵,无数红色咒文浮现,一簇光芒在这法阵中央腾起,渐渐幻化成一道虚无之门。 人影渐次闪现,从这门中踏出。 青棱当先一人,踏足在这冰面之上。 虽已过了一千多年,然后她脚才踏上这里,便已敏锐得察觉到熟悉的气息由地下传来。 这股气息浩大而冰冷,带着强烈的不甘与怨念,像是感知到她身上已然合二为一的十三月辰冠冕之气,隔着这千重封印,直透她的心。 青棱心陡然一颤,眼中噬血的红色大炽。 “青棱!”唐徊厉喝一声,冰冷的手按到她的背心。 魂识与肉身同时感受到唐徊霜雪般的灵气,青棱魂识一醒,心里便打了十二分警惕。这山下所压之灵,她若不能收为已用,极有可能反为其噬。 铁骁第三个出这传送阵,最后一个是裴不回,他一踏出此阵,整个传送法阵的光芒瞬间湮灭,冰面上腾起一道白雾,转眼间这费了裴不回无数心血的虚谷子阵烟消云散,看得裴不回一阵肉疼。 “此地不宜久留。虽然有幻阵遮掩,但子阵启动的时候仍会倾泄出少许气息,恐怕很快会被人发觉,我们要马上离开这里。”裴不回一边说着,一边挥袖将地上子阵的阵眼收回,将冰上所有含有他灵气之物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永昼国的封印之处,应该位于青凰正东方,具体方位还需要再查探清楚。”唐徊收回按在青棱背上的手,眼光望向了远处。 “不……不需要查探了。”青棱收敛了心神开口。 唐徊闻言将视线转到她身上,道:“你知道方位了?” 青棱手中已浮出一幅地图。 “这是?”裴不回盯着那张地图疑道。 “通往封印之处的秘道地图。”青棱笑了。 当初青棱七子之一的花念为了借刀杀她,不惜以此图为饵,借封广云之手交给她,骗她说是通天圣祖藏身之所在的地图。 后来她曾找封广云问过这图的来历。 原来当时花念打的主意是想骗她进了那封印之处,被五川之主绞尽元神。 没想到,当年一个骗局,在一千年后,反而便宜了她。 她一直收着这地图。 青棱扫了几眼那地图便将之收起。 她扬手甩起一片青绿色光芒,化成薄雾,笼在了四人身上。 这青绿色光芒是她的本源生气所化之物,与四野草木气息一样,用来掩盖气息再好不过。 “走吧。” 她一声轻喝,人影已掠去老远。 永昼国的封印,被凌神山压在山底。 这凌神山位于秋荒殿的正后方,是座悬山,四周毫无草木遮蔽,全是刀刃般的山崖,且山崖四面的空气里,全都是肉眼无法看见的法阵,如蛛网盘结般,只消碰上一点,便会受到相当于天道初窥圆满期的伤害,并且这法阵无视修士的隐匿之法。 山巅之上,有一道八符门,可以通往这凌神山下被压住的封印入口。 而青棱手里这地图的秘道,位于秋荒殿所在的秋荒峰峰底。 秋荒峰峰底,有一条通向地底的九曲幽狱路,路的尽头,直连凌神山的正下方。 从这秘道进去,他们就能避过凌神山四周的法阵,神不知鬼不觉得进入。 四个人出了秘境之后,并没有用飞的,而是藏身于山间草木丛中,借着青棱的本源生气掩盖着一身气息来躲避耳目,且青棱可以操纵这山间草木,感知四周所有异动。 因此虽然慢了点,却相对安全了不少。 一路行到秋荒山的山脚下时,青棱停了脚步。 “铁兄弟,你留在外面,不要再往里进了。” “不……让我陪你们到封印处……”铁骁摇头,固执地道。 “铁兄弟,听我说,一来里面情况难测,我们亦无把握;二来你留在外面,若有个风吹草动, 可以及时用传音符通知我们。”青棱摇摇手,很快速说着,视线却扫向四周。 “铁骁,这道传送符你收好。这符与我们身上的传送符相连。我们要出来,须要你在外面作符源,所以你不能再跟我们进去了。”裴不回接过了青棱的话茬,取出了一方青符,将到铁骁手中。 铁骁接了符,面露犹豫之色。 青棱朝着他重重点下了头。 “好!”铁骁终于同意。 青棱便以本源生气幻出无数草藤,将他封了进去。 “铁兄弟,三个月之内,如果没收到我的传音,就离开这里!”青棱设好一切,隔着草藤对着铁骁再嘱咐了一声。 草藤毫无动静,从外面已看不到铁骁的身影,他与山上树木融为一体。 青棱也不管铁骁是何想法,转身便离。 秋荒山很高,站在山脚之下抬头望去,只看得到半山腰的缥缈云雾,根本望不到头。 秘道所在之处,就是山脚下的秋荒山镇山石,离铁骁的藏身之处有数里距离。 巨大的金黄色石头竖在秋荒山下,其上只刻了一棵红叶枫树。 青棱打量了四周一眼,四周都是疯长的树木,没有任何的路。秋荒山是座无路之山。 “咦?”裴不回忽然疑了一声。 青棱与唐徊同时望去,便看到裴不回的手印上绵金石,本来竖硬的石头却在他触碰之下化成一捧金沙,让裴不回的手陷入其中。 裴不回抽回手,那石头便恢复原状。 “这是……绵金石?”裴不回眉头大蹙。 “绵金石是何物?”青棱问道。 “绵金石是能吸取金灵气之物,金气足够庞大的情况下,这绵金石会成为石金沙,触手如沙,不管多大的力量,都会被这软沙化解。”裴不回盯着那绵金石解释着。 如果外力都会被绵金石化解,那意味着他们无法移开这巨石,自然也进不了这石下所压的秘道。 “这里金气并不旺盛,可以说十分稀缺,绵金石从哪里吸收这庞大的金灵气?”青棱感知了一番四周灵气,赫然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青棱,把你的地图再取出我看下。”唐徊忽然开口。 青棱点头,掌心摊开,地图浮出。 唐徊便凝神望去,裴不回则把注意力放到了绵金石之上。 片刻后,唐徊忽然指着这张描绘得十分详细的地图,开口道:“你们看,这里几个地方做了标记,雪瀑,繁林,山石,以及繁林中饲养了一群烈焰鸽。这是五行轮回阵。” 被唐徊一说,青棱方才注意到,这地图上果然被人做了四处标记,并不清晰,容易被人忽略。 五行轮回阵,依五行相生原理而建,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再生水,可这里的金到了此处便绝了迹,由此可见,这个地方借了五行轮回阵将四种灵气强行转化成金灵气,供这绵金石吸取,以镇压石下秘道。 青棱和裴不回都是聪明的人,很快便想通了其中关节。 只是这阵法设得极隐秘又巧妙,借了此处地形山脉,形成天然风水之局,要破解起来十分困难。 “天生的风水阵,若要破解,必须毁去这山势。这样一来,势必打草惊蛇。”裴不回一边思忖着,一边想破解之法。 “青棱,用你的本源生气。”唐徊盯着山里草木半晌才开口。 “正有此意。”青棱挑眉一笑。 既然是五行轮回,那么便要借助这山中草木之木灵气,她的本源生气,可以滋养万物,自然也可以让这草木之灵尽归她手中。 木灵气一去,五灵少了一灵,这阵法便无法再轮转,金气不生,这绵金石失了源头,无法再维持石金沙状态。 如是想着,青棱很快盘膝坐下,双手垂于身侧,掌心朝下,碧青光芒涌现,化作青藤钻入土中。 本源生气被她引导着,很快蔓延开来,繁盛的草木被这生气滋润得摇曳生姿,宛如尊她为王,对她跪拜俯首般。青棱闭着的眼眸一紧,手中青光一强,这些草木尽皆一颤,所有木灵气都尽皆归入她的手中。 地底脉势被截断,整个山脚下忽然刮起了诡异的风。 裴不回甩出一道墨雾,将三人笼起,防止被人窥视。 “快了!”裴不回轻吼一声,与唐徊的手同时印在了绵金石上。 可就在那绵金石彻底石化而去的瞬间,一道天威降下。 有道人影出现在了云端之上。 “青棱……你真的不打算与为师一叙吗?” 温柔声音传来,似远山绿墨、薄雾轻云,悠远动听。 然而…… 落在青棱耳中却似利剑。 这世上能自称她师父的人,除了唐徊,便是穆澜…… 不,应该叫他穆七言。 她猛然睁眼望去。 远远的,她看到了云端的人。 隔得久远,本已模糊的面容一下子却清晰起来。 她修仙五千多年,在这漫长仙途的最初,是他手把手地教她习字、练剑,一字一句地传授心法口诀,甚至在那早已遗忘的过去里,他曾经轻吟一阙《九仙曲》,慢颂一段《烈凰诀》,哄她入睡。 于青棱而言,烈凰宫里那寂寥的一千两百年,她生存的唯一期待,就是他。 “穆七言……”青棱咬牙一语,手中动作却没停。 “好了。”裴不回手一震,绵金石被推出老远,露出了其下幽深秘道。 “走!”青棱厉喝一声,抓了唐徊的手,纵身跃入。 第235章 PART.3 远空之中,穆七言眼神怜悯地俯望着。 他身边没有其他人,青凰七子的身影亦没出现。 整个青凰川上出奇的平静,好似根本不在乎青棱的闯入。 裴不回是最后一个跃入秘道的人,他进入之后手一抛,丢出了一方褐色锦囊。那锦囊被丢出后鼓鼓囊囊地蠕动着,很快便涨大,锦囊口的束袋被抽去,袋口忽然张成巨大的豁口,无数的银色甲虫飞出,聚成一片,似云朵一般。 只是若仔细看去,那些银色甲虫虽小,口中却有着森冷利齿,发出一点青幽的光芒,无数的小翅在空气中猛烈震动着,发出的嗡然震音聚成穿耳的魔音。 别说被这些虫子咬到,境界稍低一些的修士便是听到这振翅声,便要经脉逆行。 这是裴不回的法宝,以幻音铁制成的幻音铁甲虫,亦是机甲的一种。 那虫子将这秘道的入口堵个严实。 秘道狭窄,其中是条蜿蜒而下的石阶,曲曲绕绕像没有尽头,直通幽冥。秘道两边的墙面凹凸不平,刻着诡异的文字,四周没有任何的光源,秘道入口处的光芒被幻音虫挡住,让秘道里呈现出浅淡的光芒,只是很快,这微弱的光芒也随着他们越来越深入而彻底消失。 “砰”一声轻响,唐徊手中绽起一簇幽冥冰焰,照得四周一片蓝色暗光。 三个人从石阶之上一路往下掠去,转眼已不知到了地下多深的地方。 “真没想到,穆七言竟然出现了。”裴不回掠到青棱身后,眉色冷凝着,“幻音虫挡不了他多久,一会你破封印,我来挡他,唐徊你护法。” “知道。”唐徊应了一声,他在青棱身前,头也不回地朝下掠着。 随着他们往下,这石阶越发陡起来,石阶也越来越窄,到了最后便成了甬道。 “不好,幻音虫被他破了。”裴不回蹙眉一语。 随着他声音落下,一股灼热的气息涌入,庞大威压袭来,甬道如此之小,而四周不知何物所制,在这攻击之下丝毫没有影响,若是任由穆七言攻击过来,他们根本无路可逃。 裴不回快速结印朝后方打出,暂时挡住了那股灼烫气息。 “我送你们一程。”他脚下化出一段光影,掠到了青棱身边,手心挽起一道浅光,按在青棱背心之上,另一手挥出气劲,缠上唐徊。 二人便被裴不回带着,疾速朝下掠去。 身后灼热的气息紧追不舍。 不知多久,这石阶斜度忽然一改,三人直坠而下,如同跌入无底深渊。 四周一片漆黑,原来在她身后的裴不回与唐徊都失了踪影。 她只觉得整个人像踩在棉絮,浮于半空。 一道光芒在这黑暗之中亮起,刺眼得竟让她情不自禁眯了眼眸。 光芒之中幻化出了一棵火红烈凰树,树下玉石桌椅是早已被毁去的旧物。 “师父,你不许赢我,我才陪你下这棋!”绿衣的小女孩站在树下,手里拈着白棋子,挑了眉看他,她眼里有些孤寂与怨言,却被唇上欣喜的笑所掩盖。 “我不赢你,你也下不过我!”温润的笑声响起,有个人影出现在她身边,由模糊到清晰,一点点地让青棱看清他的模样。 墨色长袍之上勾起灰白山水,乌发披泄在肩头,几缕发丝垂过脸颊两侧,似雨丝般轻柔,他浅笑着,面容温柔,眼神爱怜。 小女孩闻言,不乐意地扔了棋子,转身抱住他的腿。她身量只及他的腰,像一株小小的藤萝草。 “那你就呆到我可以赢你为止。”她把头埋在他的袍里,脆声说着。 这点小伎俩,拙劣得被人一眼看穿,却又带着少时天真的痴求,让人心软如棉羽。 他俯身,将她抱起,让她的眼与自己相平。 她透亮清澈的瞳孔里,印出的是他微笑的脸,那笑似这烈凰宫上的远空飞鸟、余阳雾光,很美,却也很远。 “傻丫头,如果你赢了我,那我走了,就不回来了。”他笑道。 “不要!”小女孩一声惊叫,伸了手缠上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了他的脖弯里,“师父,不要不回来。我……我让你赢我好了……” 她嘴硬地说着,却把他抱得死紧。 再长久的离别,总好过于诀别。 她曾经那样的希望见到他,希望他可以留下陪她,可最终……一场杀戳毁了所有。 那是青棱早已不记得的当年,她充满孤独与期待的幼年。 那些已经过去的,年复一年等待的时光,从少不更事蹒跚长至万华大修。 可过了五千年,她甚至不知道应该叫他一声穆澜,还是要叫他穆七言。 光芒中的人影还在继续演绎着她的过去,像一出戏,她在看着属于自己的戏。 “青棱,我不会伤害你的。”同样温和的声音响起,这次却真切地响在她耳中。 黑暗的尽头,有个人走出来。 从前,她心心念念只盼着相见的人,有一天竟会成为让她不愿多看一眼的人。 “你是谁?穆澜?还是穆七言?”青棱这一刻忽然没有了恐惧与心慌,她看着越来越清晰的他,平静开口。 “你希望我是哪个人?”他在离她很远的地方停了脚步。 两人中间虽然空无一物,却像隔着万重山刃,他靠不过去,青棱也不会迈出半步。 “我希望?我希望的事,难道就能成为事实?”青棱问他,“如果不是事实,那么我所希望的事,又有何意义?穆七言,别和我玩文字游戏。” 他眉头微微一拢,又道:“杀你并非我本意。虽然我人在上界,但你一样是我守着长大的徒弟……” “我知道……在烈凰宫里陪我千年的人,是你。”青棱截断了他的话,“没有穆澜对吗?” “嗯。”他轻轻应道,声音如钟乳石上滴落的水,“青棱,回来吧。回到我身边。这四千年的悲苦,我可以替你抹去。伤害你,并非我的本意。” “非你本意?”青棱嘲弄一笑。 “穆七言,你真的以为这千年的岁月过去,我还是烈凰宫里那个青棱吗?你说你不想伤害我?你说想杀我的人不是你?那你再说说……你为什么把我和墨云空分而育之?是不是因为你早就知道,我和墨云空是永昼国的皇族之后,若是我与她在一起,这永昼国封印迟早要被打开?!” 穆七言没有答应她。 “你根本就不是抚养我,你只是把我囚禁在了与世隔绝的地方。” 这一囚禁,便是一千两百年。 那么,你眼里的感情,你口中的师徒之情,是不是太过可笑? 第236章 PART.5 隔着远远的距离,青棱静静望着穆七言,没再多说什么。 若论师徒,在她生命之中,穆七言的地位无人可及,即便是唐徊也相差甚远。 她与唐徊虽曾为师徒,但不过只是一场交易,无谓信任与感情,比起穆七言陪她的那一千两百年,所倾注的感情有着天地之别。 然而,再炽烈的感情,这几千年过去,也已经散为尘烟。 青棱已不再看强光处属于她和穆七言回忆的幻象。 “青棱,今天这青凰川上,除了我之外,一个人都没有。你可知为何?”穆七言终于朝前迈了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被瞬间缩短。 穆七言一步便已到了青棱面前。 他和青棱记忆中的穆澜,没有半点差别,温柔高远,眉目清俊,眼神中的悲悯如同青凰川上的日光,照拂着整座青凰。 “为何?”青棱问着,身体退后,眨眼间又已离他甚远。 “因为,我不想杀你,更不希望别人杀你。但若你执意要打这永昼封印,我也不会放过你。”穆七言伸了手。 青棱忽然察觉到一股力量绵如丝线,一圈圈缠上她的身体,将她整个人拉了过去。 她冷哼一声,手中细藤抽生。 “我虽然修为逊你甚远,但也没到你一个幻象就能将我打败的地步!” 语毕,细藤化作点点青光,覆上细如丝线的力量,倏尔朝着穆七言蔓延去,青光如箭,转眼穿透了穆七言的身体。 “青棱!” 她耳边出现唐徊的叫声。 黑暗像消融的夜色,景色清晰起来。 她已经站在一片焦黑的泥地之上,脚下的泥土松软,鼻间是充满血腥的古怪气味。 唐徊正站在她身边,断恶剑浮在半空,剑身之上燃起一大簇幽焰,是这地方唯一的光源,然而这么旺盛的火焰,也照不了多远,四周与天顶像是幽深的苍穹,黑暗没有边际。 他的脸在黑暗中半明半暗,眼眸里是被火光染成霁色的她。 “我没事。只是穆七言的一点残念而已。”青棱知道他想问什么,摇手阻了他即将出口的问题,转眼四望。 裴不回站在他们前方不远之处,正双手疾速结印,不断有浅淡的雪青色光芒从他手掌中涌出。 那地方是他们掉落的入口。 青棱被穆七言的残念所迷幻,也只是眨眼时间,穆七言还未赶到。 裴不回结印布置法阵,以抵挡赶来的穆七言,阵法繁杂,灵气耗费甚大,他已无暇顾及身后的青棱与唐徊。 在三人之中,也只有裴不回有资格与穆七言一战。 青棱蹲下身,用手指拈起一点泥土,搓开后放到鼻间一嗅。 浓重了数十倍的血味透鼻而入,青棱眼神一凛。 “是这里了,这不是普通的土,是隔绝法阵的血煞封泥。唐徊,替我护法。” 她低喝一声,盘膝浮到空中,双掌结印,数道青芒从掌中涌现,没入血煞封泥中,眨眼间,这青芒如蛛丝般爬满整片泥地。 很快的,空气里的血腥味越发浓重起来,血煞封泥的颜色也由黑转红,如同凝固的血液。 她心念一动,浮在半空的断恶剑沉沉坠下,插入了那泥土之中,四周一暗,剑上的幽冥烈焰在泥土之中燃烧开来,和着青棱的青芒,肆虐而去,血煞封泥被焚成灰烟浮起。 陡然之间,光芒大绽。 泥下露出巨大的黑色符阵,浮空而结,隐约可见其下残破的建筑。 骤然间,猛烈的震心之痛传来。 “唔!”青棱喷出一口血,五内如被炽焰焚烧般疼着。 地底的阴气窜起,竟连这法阵都无法压住。 唐徊的手印上她背心,冰块般的手上传来淡淡灵气,化成暖流钻入她的后背。 青棱抬手拭去唇角血色,声音粗砾着道:“我没事。” “你们快点。”裴不回忽然喝道。 他身前的法阵光芒交错狂闪,一道人影已模模糊糊地出现在外面。 穆七言已至。 青棱咬牙抬眼,眼里血色一片,看得唐徊心颤,时间仿佛回到烈凰宫下她入魔之时。 血色因杀气聚成,她勾了唇笑得狂妄邪佞,额前冠冕符印亮起,十三辰冠与十三月冕浮现。 地面随之一颤。 整个青凰川都震动起来。 青凰川的所有修士都被穆七言派去了秘境无涯寻找灵兽,却在这一瞬间同时察觉到了青凰川上异样。 微霜猛地停了掠飞的动作,和其他人一起停在了半空,她疑惑地回望。 可身后一片平静,青凰川早已经离得远了,什么都看不到。 “青凰川出事了?”花念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神色乖舛又兴奋,像是期待祸事的孩子。 可那股震颤只是一瞬间,便随即平息,快得像是错觉。 他们再也感觉不到其它。 “可能只是地涌之气,别多心了。师尊还在青凰川上,不会有事的。”青凰七子的钟晚从旁边飞来,显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也许吧。”微霜转回了头,“走吧,别耽误时间了。” 她再度带着众人朝前飞去。 “永昼国……她回来了?”跟在青凰七子最后一个的季遥歌,却没跟着飞去,仍旧望向青凰川所在的位置,口中轻声呢喃,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忽然一笑,“难怪他要将所有人都遣出青凰川。有趣……” 这声呢喃才落,原来已平息下去的震颤忽又再起。 起先只是一点点轻微的震颤,而后这颤渐渐加强,像涟漪缓缓绽开一般,一波又一波的蔓延开来。 到了后来,这震颤竟不再只是他们心头的感觉,而是切实地从他们身下的地面传出。 青凰七子愕然地停了飞行,低眼看去。 下方的山棱丘地,似波浪般轻轻翻涌。 地面之下,似有异物要撕地而出。 “走,回去!”微霜果断折身而返。 然而可怕的感觉传来,不仅仅是青凰,天仁五川都已开始震颤,甚至蛟海之上也腾起怒涛。 蛟海之主殊妄站在银翅蛟之上,从怒涛之中穿出,浮到了蛟海半空之上,锁眉远望。 止戈、龙垠与潜阳这三川的川主都已被惊得飞到云端之上,各自惊疑地俯望庞大川脉。 唯有汇心川的川主无忘站在了汇心主川的峰头之上,一袭袈裟被风吹得狂飞,他眉目宁静地望向远空,双手合什。 “阿弥陀佛,终于开始了吗?” 山川之下传来的震颤越发强烈起来,镇压已久的阴灵像要破土而出。 而在青凰川下封印之前的青棱,已是面色惨然。 十三月辰冠冕冠融合完毕,紧紧箍在她的发间,华光流转着,璀璨夺目,衬得青棱的脸庞越发苍白起来。 这里的震动要比外界强上数十倍,地面上的封印开始碎裂,阴灵气息一丝丝一缕缕溢出,诡异的笑声与魅嚎从地下传来,时而像婴孩絮语哭泣,时而又似鬼兽嘶鸣,充斥在三个人的耳中。 青棱忽然站起身,她虚晃一下,被唐徊扶住。 十三月辰冠冕的力量太强,她境界不够,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还差了一点点…… “咳。”裴不回闷哼了一声,嘴角沁出一丝血,他面前霁色法阵已然褪色。 庞大威压涌来,伴着穆七言轻轻叹息的声音。 “唐徊,把你的力量借我!”她咬牙开口,一手挣开了唐徊的帮助,伸手抽出了插入地面的断恶。 “好。”唐徊应了一声,人影化实为虚,又再变回虚灵状态,浮到青棱背后,倏地一下,隐入青棱身体之中。 人与剑合二为一,唐徊所带来的冰冷气息游走四肢百骸,青棱精神一振,额间冠冕已有些黯淡的光芒再度大绽。 “破!”她腾身到半空折身,手执断恶,垂直朝下刺去。 隐约间,唐徊虚影如雾光般在她身后闪现着,仿若轻拥着她,与她一起,坠入幽境。 断恶再度没入震颤不已的地面,十三月辰冠冕的力量涌入断恶,剑身猛地一颤。 青棱听到了唐徊沉重的喘息声,如同强忍着巨大的痛苦,她心里有些急意,却已无法再将剑抽出。 地面裂缝横生,封印法阵的光芒黯淡,露出了地底一片幽空。 “裴兄!走!”青棱高呼了一声,眼前却忽然一道人影砸来。 裴不回的法阵被破,穆七言已出现在了入口的地方。 青棱松开了一边手,放出一根长藤,卷向被穆七言击中的裴不回,施力将他扯了过来。 “青棱,快!”唐徊声音颤抖着响在她耳边。 十三月辰冠冕的力量已让断恶剑剑身开始开裂,而身为断恶剑灵的唐徊所感受到的,是撕裂灵体的痛苦。 而同时,断恶剑也正被封印的力量一点一点推出。 双重力量的挤压之下,唐徊支撑得艰难万分。 裴不回被青棱扯过来之后,当先一人冲入地底幽空中,手一用力,顺势将青棱拉了下去。 “唐徊,撑着。”青棱松开了剑,直坠而下。 “青棱,进了这永昼国,便是万劫不复的结局,你会后悔的!”穆七言声音响起,人已掠到了封印旁边。 他打碎了裴不回的法阵,却没有出手。 眼神从断恶剑上缓缓扫过,他露出了怜悯又复杂的神色。 后悔……她从不后悔! 青棱听到了他的声音,蹙眉想着, 待他二人彻底过了封印的力量之后,她的手凌空一抓,断恶剑被拔出了封印,回到她手中。 封印再起,将穆七言挡到了外面。 隐约间,她听到穆七言说:“也罢,你想要这个结局,我便如你所愿,这样你才能彻底回来。” 他所说的结局,像已经在他眼前开演一般。 可青棱还来不及细想,唐徊身影忽然从她身上闪出,双目紧闭朝下坠去。 青棱一惊,飞身掠到他身边,伸手揽上他的腰,将他抱到身前。 “唐徊。”她看着他容颜苍白,薄唇紧抿,毫无生气的模样,心头止不住浮起一丝恐惧。 可忽然间,一双手缠上她腰间。 唐徊猛然睁眼,将她抱住,在她未及反应之时便俯头吻去。 冰冷的唇印上她的唇,让她一个激灵。 “青棱……我疼!” 似撒娇又似委屈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青棱瞬间一滞。 第237章 PART.6 冰冷的唇贴着着她的嘴唇,像初春时被薄霜覆盖的花瓣,冰凉又轻飘。 很轻的吻,就入掌即化的雪。 在青棱记忆中,唐徊从来没有这样温柔过。 那声呓语,似乎带了点当年萧乐生的无赖,听上去像梦呓,然而他看着她的眼眸,却清醒无比,专注并且认真。 青棱闪神片刻,侧了头。 唐徊的唇顺势从她唇角一路轻刷到她耳边。 羽毛般的触感带来的是极度敏感的古怪麻痒。 “唐徊,你发什么疯?”青棱的声音从牙缝里发出,她双臂一震,将唐徊的手从自己腰间震开。 他的唇正徘徊在她耳边,听到她的声音,似有些薄怒地张口,咬了咬她的耳垂。 耳上传来一点尖痒,让青棱眉头大皱。 下一瞬,他被青棱推开,身体失控般往下坠去。 青棱再度望去,唐徊又已是闭了双眸,毫无知觉的模样。她挥手抛去一根长藤,缠到他腰间,隔了一小段距离,她带着他缓缓落下。 她身边的裴不回早已将视线转到了其他地方。 过了封印法阵之后,是层灰白的雾气,他们之前在法阵之外看到的海市蜃楼般的浮影,便是被这雾气遮掩的城市。 进了这雾气,青棱便已察觉极其尖锐的阴冷之气,无法抵挡地从她皮肤毛孔之中钻入,彻骨的冰意像扎入元神的尖锥,带来无法言喻的痛苦。 “这不是普通雾气,是阴灵怨气所聚成的死气,快带他出去。”裴不回察觉到不对劲,即刻出言提醒。 “嗯。”青棱点头,加快速度朝下方掠飞。 长藤上传来剧烈的颤动,唐徊的身体仿佛闯入了一只巨兽,在其中挣扎作战。 剑灵为元神之体,在这强烈的死怨之气影响下,极异受到灵体侵蚀。 尤其是这永昼国中的阴魂,被镇在些几万年,生生世世不入轮回,永守着这片幽暗废墟,可想而知,那雾气对唐徊的影响,有多大。 再加上唐徊灵体承受不了十三月辰冠冕的力量,本就虚耗过大,此时已陷入灵智紊乱的状态。 青棱已无法将他收进断恶之中,剑灵有失控的迹象。她只能以仅余的生气覆盖住自己与他,以防止这些死怨之气继续侵蚀。 “快点!”裴不回看她脸煞白,抬手挥起风劲,卷了青棱,以更快的速度朝下降去。 为了使用十三月辰冠冕之力,青棱身上的本源生气,已所剩无几,而在这绝生之处,她无法吸纳到更多的生气。 这片灰雾看着薄,但进入其间,青棱才发现这雾的范围十分广大,以裴不回的速度,竟足足飞了半日,才带着青棱降出了这片雾气的范围。 青棱的身体已经冰冷僵硬,如同被埋入冰下的尸体,覆在她身上的本源生气,颜色也已经浅淡得不行。 雾气之下,是荒芜广袤的城池。 一眼望去,无边无界。 青棱的注意力被这城池所吸引,眼里再无其他。 这城池如今只是残垣断壁的废墟,与她在汇心川的试炼中所见的景象一般无二,只少了那些匍匐四野的阴灵,四周只有透骨的阴风,不断吹出类似哭泣般的啸响,除此之外,这里再无其他声音。 灰青的墙、断落的柱,隐约可见精雕细凿的花纹,图案风格皆古朴厚重,如同上古的遗迹,被时光湮没。这曾是座繁盛的城池,从那些绵延万里的殿宇残迹可窥一斑。 这是个与目前的天仁仙界完全不同的国度,曾经风光过、荣耀过,最终归于黑暗。 仙界之争,始终强者为尊。 败者,骸骨成灰,魂魄为尘。 青棱眼中现出一迷茫,元神似乎感受到这里的召唤,身体虽然僵硬冰冷,然而经脉中的血液却有丝沸腾的热意。 不知多久,二人终于落到了地面之上。 薄雾笼罩,天空看上去灰暗不清,像蒙了一层厚厚的尘埃。 青棱望望四周,天上没有光源,也不知这里的光芒从何而来,虽然灰蒙蒙,却还有些苍白黯淡的光。 唐徊眉眼依旧未睁,青棱抖了抖长藤,让他缓缓降到地面,她则飞身上前,扶着他让他盘膝坐到了地面之上。 他身上覆着一层青光,是青棱的本源生气所形成的护体真气,青光已经黯淡,随时都可能消失。 青棱收到了长藤,解了他的束缚,伸手按上他眉心。 “他只是灵体被这死怨之气侵蚀,死不了,不用紧张。”裴不回充满嘲讽的声音传来。 青棱盯了他一眼,没回答。 紧张? 她有吗? 青棱正看着裴不回思忖着,忽然间一双手握住了她按在唐徊眉心间的指。 那手冰冷,毫无温度。 青棱转头,唐回眼眸已睁。 他眉头紧皱,眼里有些痛苦迷茫的神色,直直盯着青棱不说话。 “你怎么样了?”青棱一边问着,一边抽手。 她用了点力,发现手无法抽回,他抓得很紧。 “唐徊,放手。”青棱沉了脸色轻喝。 “不放。”唐徊倏尔一笑,眼里的迷茫与痛苦化成偏执,“青棱,我说过了,我疼。” 他说着,强硬地接了青棱的手往自己的额上按去。 “很疼。” 他再次强调。 青棱用力一抽手,仍旧没能从他掌中抽回自己的手。 “有的时候这里疼。”他抓了她的手按按头,然后又拖着她的手一路下滑,按在了自己胸口, “有的时候这里疼。唔……心疼的时候更多一些,更痛苦。可是……我好像没有身体,怎么会心疼?” 青棱听着他越来越不对劲的话语,以及他眼中越加执拗的神色,心头警意大作。 “快告诉我,你当年也没有心,会不会心疼?”唐徊笑着,声音平静,却又带了点孩子气,有些撒娇状的任性。 “放手!”青棱手上已经生出一小段青棘剑。 唐徊收紧了手掌。 青棱忽觉手腕刺疼,灵气被断绝,青棘剑竟被他轻而易举地捏碎。 这一变化,饶是青棱五千年道行早已对万事处变不惊,此刻也不禁心头大震。 唐徊陪着她三千年,他的境界与修为逃不过她的掌握,但此刻,他身上气息虽然没有一丝变化,然而能这样无声无息断绝她的灵气,又捏碎她的青棘剑,这起码需要高出她一个大境界不可。 “别那么望着我。每次你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就疼。抽魂剥骨的疼。三千年了,这条命我还得还不够吗?我累了,青棱。我只有两条路,嗯……得到你,或者死去。”唐徊笑嘻嘻地开口,苍白却俊极的脸庞,像桃花盛放的春日。 “唐徊,这个问题,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青棱强压下心头震愕,冷冷开口。 她已发现,阴冷的气息从地下钻出,牢牢地将她锁在了原地。她只能放出一抹魂识,去寻找裴不回,然而身后的裴不回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共识?呵……那是你的一厢情愿。”唐徊说着,手劲一收,正要将她扯入怀中。 庞大的威压骤然袭来,一抹尖厉的冷光闪过,直奔唐徊。 “青棱,快离开。他魔化了!”裴不回的声音同时响起。 他的人影,已出现在了青棱身后。 魔化? 青棱闻言心头一沉,转眼便想通其中关节。唐徊本就用了邪魔之法,逆天而行修出真身,除了虚灵寿元锐减之外,早就邪魔入神,这么多年与青棱一起,也不过苦苦压制而已。 再看唐徊之时,她眼里一片复杂矛盾。 她的心境,已经有三千年不曾乱过了。 “裴不回,在这里,凭你,还不是我的对手!”唐徊脸上笑意未改,不见他有什么动作,身影就已经掠到了远处。 青棱被他抱在怀里,虽无法动弹,却清楚地看到,地底的阴魂怨念化作虚影,扭曲地浮起,不断从唐徊背心钻入。 他的力量,源自这永昼国地底数万阴魂。 噬魂而生的人,这里是他的天下。 裴不回神色微变。 “青棱,我喜欢这里。你留下来……陪我吧。永生永世!”唐徊在她耳边低语。 魔化的他,因执念而生。 而多少的执念,才会令一个原本心境坚如磐石的人,为执念所驱。 青棱忽有些悲意。 也许,这些执念,终需一场了结。 第238章 PART.7 死沉的废墟里,卷起巨大的骤风,唐徊停在这团风的最上方,揽着青棱的腰,将她按在自己身侧。 那骤风之中,传来鬼泣魂嚎之音,仔细望去,灰暗的风雾中,浮着无数模糊的人脸,扭曲的面容有着各自不同的表情,狰狞诡异,似乎下一瞬便要从这风中挣扎而出。 庞大的阴气借唐徊之体倾泻而去,汹涌如海。 青棱倚在他胸口,他身上传来的寒意比进永昼之前更加冷了。 “唐徊,永昼的阴魂想要侵占你的剑灵真身,你可别因小失大,毁了自己这千年道行。”裴不回一击未中,便掠到半空之中,与他对立。 唐徊修为与青棱相近,然而他剑灵之体,借这永昼国无尽阴魂之力,境界虽未提升,但修为却强行到达了化虚的实力,与裴不回在伯仲之间。 然而这四野阴魂都归于唐徊,永昼是他的天下,裴不回要想胜他,需要一番苦斗。 “因小失大?何为小,何为大?”唐徊笑着,低头看了一眼青棱。 青棱正被他束缚着,视线落在远处,毫无表情。 如今两人实力差距太大,再加上三千年的相伴,她与唐徊对彼此都了若指掌。 进永昼前,她曾炼制了几件重宝,然而此时一件都放不出来,因为唐徊对她太过了解。 本源生气和苍穹之力,全被他压制,左手的宿龙亦无法释放…… 一会半会间,她无计可施。 这样的情况,她始料未及。 三千年的陪伴,她给予的信任,早已超越了她自己的相像。 “……”裴不回竟无法回答唐徊的问题。何为大,何为小,对于唐徊来说,那答案早就已经在心里说了三千年。 裴不回也不多说什么,抬手祭出甲龙。 机甲龙巨大翅膀挥下,射出满片暗光。 唐徊只是站在骤风之上,朝后疾掠,衣袖一舞,身前再起一道风墙,挡去裴不回的攻击,却并不出手攻击。 “我不跟你打,我也不杀你。杀了你,她要恨我了。是吧,青棱……”唐徊抬手,捏了青棱下巴,让她抬头,“再让你恨我三千年,我纵死都难让你回来了吧。” 青棱脸一转,望向裴不回。 “看着我!”唐徊手上用力,语气不悦至极,眼神中戾气深重,“不要再去看别的男人!” 他讨厌她看裴不回时的眼神,而在此处,这厌恶感像被放大了百倍,让他无法克制。 青棱沉默地看他。 裴不回的攻击又至。 “哼!”唐徊冷哼一声,“裴不回,不跟你玩了。这永昼国这么大,你慢慢在这里找出路吧。” 骤风骤然间大涨,唐徊的身体忽然下降,裹进风间,风压四面八方挤来,将唐徊与青棱紧紧束在一起。 眼前一片灰暗,鬼音传耳而入,外界的声音再也无法传入耳中,青棱力量被封,无法抵御这些声音,耳里刺疼,元神也受了影响。 唐徊察觉她气息略急,低头看去时,她正眉头紧皱,咬牙强忍。 他抬手捂住她的耳,声音传入她的魂识。 “很快就好了,很快!” 从前没能护住的,以后他会用尽全力。 鬼音稍减,青棱和唐徊被风卷着,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这阵风的速度终于缓慢下来。 不多时,骤风渐渐散去,青棱眼前再度恢复清明。 “青棱,这里没有别人了。”唐徊仍旧将她抱在胸前,视线却扫过四周。 阴灵的骤风,将他们带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地方,虽也是残垣断壁,但这里……像一座宫宇的外围。 “永昼皇城?”青棱已然看到这些残垣断壁之上熟稔的图案。 十三月图与十三辰兽,是昔年永昼国的皇族象征。 更为强烈的感应传到她心间,青棱一时间忘了自己与唐徊间的情况。 残垣断壁的尽头,有着模糊的屏障,感应传出的方向,便在那屏障之后。屏障如同一层扭曲的幻象,其后是隐约可见的宫宇。 虽然模糊,但青棱却看得出来,那宫宇保存完好。 “咳!”唐徊忽然闷咳一声,原本抱着青棱的手松开。 青棱回过神来,看到他煞白的脸庞上透出一层灰雾,像将要溃散的魂魄。 他身上的皮肤开始变得透明,然而与剑灵虚影不同,他身体仍旧真实,皮肤之下出现的,是不断浮起的诡异脸庞,各种各样。 “唐徊。”青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我没事。”唐徊挥手甩开,声音尖锐起来。 “阴魂附体,你可知有什么下场?”青棱冷冽开口。 “我不在乎。”唐徊重喘一下,再望向她的时候,身上的异变已然被压下。 “你不在乎,可是我在乎!”青棱低声吼起,她仰了头看他,眼里即无怒意也无恨意。 “你在乎……在乎什么?”唐徊睁大了眼,孩子般疑惑地望她。 青棱并未避让。 “唐徊,这些年我容忍你的挑衅,默许你的靠近,甚至给你最大的信任,你以为我的宽容,是为了什么?”青棱伸手,抚上他的脸,寒冰般的触感传来。 “为了什么?” 青棱轻缓地顺着他的眉抚下,指尖抚过他的眼角、脸颊,最终停在他的唇间。 唐徊没有任何触感,此时心头却也陡生一股奇特的念头,仿佛能感受到她指上的温度,灼烫入心。 “为了给你机会。”青棱呢喃一声。 她从来没有如此认真的看过他的脸,熟悉的容颜竟有陌生的感觉。这些年,他陪着她,昔年狂傲骄纵、目空一切的气势,竟已彻底消失,徒留下执拗、悲哀与日复一日的坚持。她忽有些自责,真正的唐徊在被她一剑穿额时,就已经死了吧…… “机会……什么机会?”唐徊依旧不能理解,或者说无法相信。 “给你陪我的机会。我在尝试……尝试重新相信你,你与我心意相通这么多年,却为何总看不明白呢?”青棱叹口气,眼神温柔起来。 唐徊有些怔愣,这温柔如醇酒,醉人无形。 “唐徊,回来好吗?永昼的阴灵,不是你能够驾驭的力量。进永昼之前,穆七言告诉我,进了这永昼我会得到让我后悔的结局。我修行五千年,每一步都不曾后悔过,但是唐徊,你如今是想让我后悔吗?”青棱一字一句,如珠玉滚落,说得清晰又缓慢,“再不回来,你灵体会崩溃,我纵有通天之能,都救不回你。” “青棱,你是爱我的,对吗?”唐徊闻言,欣喜若狂,双手箍上青棱肩头。 “我不想看你死去!”青棱眉头一蹙,她想劝他回头,但他的情绪更加激动了。 “青棱,说,说你爱我!只要你说爱我,我就如你所愿,放弃这永昼阴魂之力!”唐徊俯头逼近青棱的脸。 “唐徊!”青棱想转开脸,却被他一掌固定住下颌。 他离她很近,冰冷的唇刷过她的脸颊,贪婪地来回摩娑着,一边发出诱哄般的声音:“说,你爱我!青棱……” “我……”青棱张口,第二个字却怎样也吐不出。 “说啊!你说!”唐徊见她迟疑,语调忽又一转,狠戾起来,“青棱,你刚才在骗我吗?什么在乎,什么不想后悔,都是在骗我?!” 每一次她片刻慈悲与温柔过后,接踵而来的都是更狠的绝情。 “我没有!”青棱忽然间词穷。 “你有!你狡猾得像只狐狸,万华之上骗了我八百年,天生凡骨……” “唐徊!我没骗过你!”青棱怒道,“天生凡骨是我修的路,就算我告诉你,又能改变什么?是你会爱我,还是你会将我当作另一个墨云空?” “我不管!”唐徊另一手攀上她的腰枝,死怨之气忽然大盛,将她紧紧缠住,“既然你不愿意开口说爱我,那就留在这里陪我。你想要的那个唐徊,不会回来了!” 死怨之气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她动弹不得,唐徊的吻暴雨般落下,重重落在她唇间,掠夺霸道的气息席卷了她。 青棱被他封了唇,无法言语,眼中温柔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既然这样,那你就再死一次。”森冷的话语却在二人魂识中响起。 唐徊半眯的眼眸猛然睁开。 断恶剑不知何时已浮在他的背后,剑尖直指他的背心。 青棱魂音才落,断恶剑身一颤,朝前疾刺,瞬间穿进唐徊背心。 “青棱……你……”唐徊脸上现出痛苦神色。 她竟然真的毫无犹豫地出了手。 “还!我!唐!徊!”她终于可以说话。 断恶剑是他的宿体,因为阴魂侵蚀的关系,唐徊暂时与断恶失了联系,因此无法感知断恶的存在。 这一击,足以重创唐徊。 这么多年,没想到最致命的伤,仍旧是她给出的。 唐徊眼里血色一片。 “唐徊,回来。”青棱仍旧重复同一个要求,唐徊伤重,束缚她的死怨之气减弱,她身体里亮起了一道青光。 这青光从她体内浮出,渐渐聚成人形。 “小噬灵,布阵。” 她一声脆语。 “真的要布阵吗?这是你最后保命的招数,娘亲。”稚嫩的童音响起,一个米分雕玉凿的小男孩站在了青棱身前。 “顾不了这些了,救了他再说。”青棱抬手,扔出数枚藤种。 “好吧,小噬灵听娘亲的。”小噬灵甜甜一笑,圆鼓鼓的脸颊上出现醉人的酒窝。 “噬灵蛊?”唐徊已向后退了数步,“青棱,你想做什么?” 噬灵蛊竟然早已修成人形,一直隐在另一片魂识虚空中,唐徊从未涉足过。 她身上,仍旧有太多的秘密。 “嗯,我是小噬灵,爹爹……”小噬灵朝他眨眨眼,动作却没停过。 庞大的本源生气从小噬灵的身上涌出,竟瞬间将四周的死怨之气驱散到了方圆百里之外。 这是一千年来,噬灵蛊所吞噬的灵气,经他炼化留存,形成庞大生气池,是青棱为这永昼绝境所准备的护命之技,也是她最后的倚仗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她用出来了。 因为只有生气,才能修复唐徊身上被断恶所伤的地方,且驱散他体内的阴魂。 爹爹…… 唐徊的注意力,却被这个词给吸引了。 第239章 甜甜甜甜甜 永昼皇城之外,巨大的青芒从地面浮起,绘成大阵,在这充满死气的地方灌入了庞大生气。四周藤种在生气滋润之下,迅速抽芽而生,盘结成网。阴魂被驱到了本源生气所在的范围外,它们愤怒地撞击着青棱的法阵,发出刺耳的怪音。 青藤缠上唐徊,他半佝偻着身体,背上还插着断恶,似乎很痛苦,然而这些痛苦又早就习以为常,因此他只是皱了眉,眼神却仍旧疑惑好奇地望着青棱身前的小孩子。 小噬灵长得白胖漂亮,圆脸大眼,脸蛋像裹了一层水似的,又弹又软,他身上穿一件月色的小衫,赤足踩在地上,手和脚又小又胖乎,细软的头发被梳成两团丸子,整个人都像糯米团子似的。 他正闭了眼助青棱布阵,双手握成诀放在胸前,看上去像凡间年画上的小娃娃。 唐徊忘记了挣扎与抵抗。 他很喜欢小噬灵对自己的称呼。 似乎察觉到了唐徊的注视,小噬灵睁了眼。 “你为什么叫我爹?”唐徊问他,声音虚弱得像要飘散。 “小噬灵,专心点!”青棱喝了一声,阻止了小噬灵要出口的话。 小噬灵有些委屈地扁扁嘴,马上闭了眼,认真施法。 “青棱,你别这么凶。”唐徊乖乖坐到了地上,任由他们施法,“他好漂亮。” 青棱闭着眼,脸上虽然没有表情,但听到他略带宠溺的声音,心里却有些哭笑不得。 这个唐徊的心思,她捉摸不透。 “聚!”她没理他,双手换诀。 本源生气汇聚成风,涌入唐徊体内。 唐徊身体一颤,眉皱得死紧,眼眸却仍盯着小噬灵和青棱。 他身体的皮肤上,不断浮现诡异的脸庞,那些脸庞表情狰狞,似要撕裂他的身体挣扎逃出,青光在他的皮肤下缓缓流淌着,驱逐着这些不速之客。 那滋味,苦不堪言。 青棱也并不舒坦。四周阴魂因这不属于永昼国的本源生气而越聚越多,愤怒地撞击着她的法阵,她一边要助唐徊驱逐阴魂,一边要苦撑法阵,身上灵气几尽抽空。 “你叫小噬灵?是青棱的噬灵蛊?”唐徊仍旧在问小噬灵,只是出口的声音已染上痛苦,一句话说不完整,断断续续了几次才说完。 小噬灵不敢睁眼,只是匆匆点了头。青光不断从他身上涌出,法阵已到了紧要关头。 “起!”青棱手挥起。 唐徊猛地张开双眸,发出破碎的呻吟,脸上却仍旧还带着笑。他背上断恶一点一点弹出,每拔出一分,他便觉得灵体要被绞散般。 “青棱……如果我死我了,你会记得我吗?”痛苦让他的神智有些迷离,说出的话未经大脑,像本能的反应。 “唐徊,闭嘴!”青棱闭着眼眉头一皱,她身体冰冷一片,全身灵气与生气都被抽得一点不剩,听了他的话,不知怎地,怒火弥漫,手下法术再不怜惜,重重施力。 断恶剑骤然从他背上拔出。 “啊——”剧烈的痛苦让唐徊再难遏止嘶哑的狂吼。 他背上没有血,只有一道长伤口,随着断恶剑被拔出,伤口像被打开的豁口,青芒驱逐着他体内的阴魂从豁口中倾泻而出,绞魂的痛苦随着这阵倾泻而减缓下来。 唐徊彻底闭上了眼眸,身体变得有些透明,待这些阴魂被驱散后,青棱的本源生气便缓缓游走在他体内,修复着几乎破灭的灵体,透明的身体渐渐实化。 不知多久,青棱终于长吁一口气,睁了双眸,收起束缚着唐徊的青藤。 被这动作惊醒的唐徊同时睁眼,像大梦初醒般望着青棱。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唐徊站起来身来,举目四望,眼里逐渐清明,待看到青棱身边的小噬灵,他忽然间意识到自己记忆里发生的一切,并不是场梦,“青棱……” 他才要解释,青棱已一个踉跄,扑到他胸前。 唐徊一惊,伸手抱住了她,触手一片湿冷,她早已汗湿重衣。 “别说了,我知道。”她声音虚弱,气息急促地截断了他的话。 “爹爹,小噬灵的生气池所化的长生阵,会耗尽娘亲全部的精力,现在娘亲没办法施展修为噢。”甜甜的声音响起,小噬灵已走到唐徊身边。 他身高只到唐徊腰下,小手一伸,便紧紧扯住了唐徊的衣袍。 唐徊一怔,怀里抱着的青棱已经抬头。 “小噬灵,你不要乱叫!你认他当爹,就别认我作娘了。”青棱在魂识虚空里被小噬灵叫了一千多年的娘,从没像现在这样尴尬过。 虽说是冷冽的语气,因为虚弱的关系,她的声音莫名显出几分嗔意。 唐徊听得心里大暖,三千年从未有过的温暖。 “呜……不要,小噬灵就要爹爹和娘亲!我和娘亲在一起多久,爹爹就和我们一起多久,他明明就是小噬灵的爹爹。我不管!”小噬灵被青棱说得小脸一皱,竟呜咽而出,“而且娘亲现在不能施法,只有爹爹能保护我们,爹爹,你不要丢下我们!” 他说着,猛地抓起唐徊衣袍往脸上蹭去。 唐徊一生,曾为人徒弟,也曾为人师父,兄弟、伴侣这种种身份都曾经体味过,唯独被人当成爹,那是生平头一次。 他低头望去,小噬灵已抱着他的腿,扁着小嘴,眼里一汪水,像沾着露水的小桃子。 “好,不丢。”他情不自禁开口。 “唐徊,你不要跟他一起闹好吗?”青棱勉强撑直身体,伸手去抓小噬灵,“小噬灵,给我回你呆的地方去。” “我不要!”小噬灵身子灵活一动,避开了虚弱的青棱。 他一直都只呆在魂识虚空之中看外面的世界,这头一次出来,说什么也不愿意就这么回去。 “好了,你就随他玩一次。”唐徊按下了青棱的手,眼里霜雪竟彻底消融。 “……”青棱沉默,他这话说得……好像已经代入了爹这个角色。 她哭笑不得起来。 “爹,要抱抱!”小噬灵见状朝唐徊举起双手。 唐徊便俯了身,单手抱起他,这样一来,小噬灵便与青棱视线平齐,小娃儿朝着青棱挤眉弄眼了一番,得意到不行。 青棱闭了眼,不想再理会他们,唐徊的身体依旧冰冷,然而胸膛坚实、手臂有力…… 罢了,靠靠吧。 小噬灵见青棱不理他,撅撅嘴,然后伸手环住了唐徊的脖子。 “爹爹。”欢快的声音响起,“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什么?”唐徊被他又小又软的身体一抱,另一只手又拥着青棱,心里的感觉无比奇特,像羽毛轻飘飘地满天飞着。 “蓬——”一声轻响,小噬灵忽然改了模样。 又甜又腻的声音响起:“爹爹,就是女儿呀。” 唐徊一滞。 他手里抱着的小男娃,竟变成了米分雕玉凿的小女娃,明眸皓齿,雪团一样,只要一笑,就会融化霜雪。 “噬灵蛊无性别,所化人形,宜男宜女。”青棱扯开一条眼缝,看着唐徊略呆滞的表情,忽然笑出声来。 唐徊抱了两个人,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捧在手心怕化了,含在嘴里怕融了。 他很认真地想了想,却仍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女儿……” “唐徊,你还当真了啊?”青棱实在忍不住,张了眼眸就看到唐徊那副犹豫不决的表情。 唐徊看到她脸上戏谑的表情,有些窘意,所幸灵体不会有变化,否则只怕他一张俊脸该要发红了。 “好,那小噬灵以后做爹爹的女儿!”小噬灵甜甜一笑,在唐徊颊上“啾”了一下,而后却嘟起嘴皱了眉,“爹爹,你好冰。” 唐徊憋了半晌,只憋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青棱把头一转,脸埋在了他胸前,肩背猛烈地抖动起来。 “你怎么了?”唐徊只当她身体虚耗,受了损伤,忙将小噬灵放到了地上,这才伸手抬起她的脸。 青棱却是咬了唇忍笑的模样,待看到唐徊的脸,又想起他怔然的表情,终是忍不住那充盈满怀的笑意,纵声长笑。 “青棱!”唐徊被她笑得有些恼意,暗暗咬牙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发现她仍是毫无顾忌地狂笑着,便将小噬灵往自己身后一拔,一不做二不休地俯下头。 笑声嗄然而止。 冰冷的唇惩罚式的压过来,趁着她张口狂笑之际,他的舌肆无忌惮地闯入她口中。 舌尖交缠,青棱觉得他的舌像一团冰冷的丝絮,不断挑勾拨弄,不论她躲到哪里,都被他捉住,狠狠缠绕。 小噬灵咬着唇,不断想办法要从唐徊身后探出身去看他们,却每每探身而出时,总被唐徊变幻方向的身体挡住视线。 什么都看不到! 真是可恶! 青藤覆盖之下,缠绵蔓延,无人发现外围的青藤已渐渐枯萎。 本源生气渐去,阴魂大军悄然涌来。 第240章 与君长诀1 “噼剥”。 细小的脆音让被唐徊缠着唇的青棱猛然回神。 头微侧,手一伸,她将唐徊推离了几分。 虽然没再继续吻着,唐徊却仍旧俯着头,鼻尖点在她鼻头,轻轻摩挲着,丝毫没有放过的意思。 “唐徊,有点不对劲。”青棱听到那些“噼剥”之声渐渐频繁起来,正色道。 “爹爹,娘亲,长生藤要崩枯了。”小噬灵忽然扯住唐徊衣袍,大眼睛惊疑地盯着笼罩着他们的巨大藤网。 青棱离开唐徊怀抱,展眼望去,触目所及的长生藤已经有了凋零的迹象,从最外围一路蔓延过来。 “青棱,怕是被你的本源生气惊醒,外面的阴魂聚集,数量太庞大了。”唐徊剑灵灵识展开,已看到数以万计的阴魂聚在藤外,死怨之气弥漫开来,逐渐侵蚀了青棱的长生藤。 他神情微变,心念一动,断恶剑已落入掌中,另一手已将青棱扯入怀中。 “这么大量的阴魂,我无法施法,靠你一个人不是对手,要另想对策。”青棱眯起眼眸思忖着,脸上未见慌乱。 又是一大声“噼剥”响动,他们正上方的藤顶出现了巨大裂缝,阴风灌入,呼啸作响,狞笑声音阴森传来,阴魂从裂缝之中闯入。 唐徊手持断恶剑凌空一挥,一道幽冥烈焰迎向这阵阴魂。 幽冥烈焰本是鬼魂灵神类的克星,这些阴魂遇上这道焰光,狞笑声顿时化成鬼哭狼嚎,不多时便化成尘烟。 然而就算幽冥烈焰力量再强大,也敌不过如今这整个永昼国一起聚来的阴魂大军,唐徊的精力总有尽时。 “哗——”长生藤崩塌的声音传来,青棱看到正前方的长生藤被撕开巨大豁口,阴魂大量涌入。 唐徊将青棱往身后一挡,以断恶在她身周绕画了一圈幽冥烈焰。 “站在这里,别出去。”他急切交代一声,纵身飞到她的正上空,持剑迎上源源不断涌入的阴魂。 “娘亲,爹爹他斗不过的,怎么办?”小噬灵扑到青棱身上,水灵的大眼里写满忧心。 青棱俯身抱起小噬灵,看着唐徊化作白影在上方斗法,四周长生藤崩塌的速度却越来越快,阴魂数量急骤上升,她咬了牙道:“我来想办法,你先回虚空里去。” 她说着,不等小噬灵回答,心念一动,便将噬灵蛊收入虚空内。 长生藤网已崩塌得不成样子,外面的景象落入她眼中,密密麻麻都是阴魂,只除了…… 青棱眼一凝。 永昼皇城所在的那道屏障处,方圆三里之内,不见半个阴魂。 这些阴魂似乎被这屏障震慑着,不敢靠近。 “唐徊,回来!”青棱朝他喝了一声。 唐徊回望一眼,挥剑烧去涌来的一批阴魂,衣袂一动,人已回到青棱身边。 “怎么了?”他问道。 “去那里。”青棱转身指向屏障。 唐徊顺着她所指的方向一望便知她的想法。 “好。”他声音未落,已揽了青棱的腰将她抱在怀里,右手长剑挥出幽焰,裹起二人。 他带着青棱,疾速飞到了永昼皇城的屏障前,才将她放下。 果然,阴魂都停在了这屏障前面目狰狞地看着他们。 青棱与唐徊背靠背站立着,唐徊面对着阴魂,而青棱则审视着这屏障。 屏障似一道透明气劲,中间夹着无数张脸庞,像一个个没有瞳孔的面具,透过这屏障,青棱可以望见其后的宫宇,竟是保存完整的巨大宫殿,丝毫不见一点损毁。 这里是……永昼国的埋宝之处吧? 她所要寻找的东西,也藏在其中。 然而这屏障之上没有任何气息传来,她根本无从分辨这是什么法阵。 正思忖着,忽然间四周的阴魂泣音一减,竟如潮退般向四面八方退去。 地面起了一丝颤动,像是蛰伏暗处的妖物即将钻出。 唐徊察觉到不对劲,退了一小步,与青棱并肩而立。 “青棱,此处有异。”他警示了一声,却未得到青棱的回答,不由转头看她,“青棱?” 青棱已呆滞地望向屏障中的面具,似被迷了心神般伸出手。 “青棱!”唐徊忙要将她的手按下,却已然迟了。 青棱的指尖已触到那道屏障。 屏障一颤,似平静的水面被投入石子,涟漪晕开。 巨大古怪的吸力传来,将青棱整个人往里拉去。 唐徊只能紧紧抱住了她。 青棱在他的喝声之下已经醒转,却发现自己被吸入屏障,想抽手已是不能。 屏障中的面具古怪笑起,浮到了屏障上,似要吞噬她一般。 唐徊单手紧抱青棱,另一手挥出幽焰斩向屏障,幽焰撞上屏障,却被吞噬而进,转眼沉寂。 “唐徊,放手!”青棱已被拉得离地而起。 唐徊摇头并不说话,仍旧挥剑斩向这道屏障,他的身体亦被带离地面,跟着青棱往屏障里融去。 青棱看他眼中固执的眸色,知道很难改变他心意,便四下一望,忽然想起了这里宫宇上的十三辰兽与十三月冕印记。 “唐徊,再把你的力量借我一用,人剑合一。”她咬牙开口。 “好。”唐徊说着,身影瞬间消失,与她重合。 青棱双眸骤睁,额前月冕与辰冠浮出。 上古之力涌出,不单是四周未曾完全退散的阴灵一震,这屏障也为之剧烈颤动起来。 “吾王归来……”沧桑粗厚的声音从屏障后不知何处传出来,像被埋藏许久的宝物,抖落了尘埃,一朝得见主人,带着悠远古意。 在这声音之下,屏障猛然间凝固,而后瞬间消失。 青棱从半空落到地上站定,掠进了屏障之后。 十三月辰冠冕的光芒黯去,唐徊身影再度从她身上闪现。 “唔——”青棱胸口一阵翻江倒海的绞痛,无法克制地喷出一口鲜血,直直洒在了唐徊白衣之上。 触目惊心。 虽然借了唐徊的力量,然而她身体仍未复原,强施十三月辰之力,伤了经脉。 “青棱。”唐徊眉头一皱,上前想要扶她。 “无妨,我们快点。”青棱稳了稳气息,翻手取出一枚碧绿丹药,扔进口中,这才按上唐徊手臂。 十三月辰冠冕的力量一去,屏障又开始凝聚,他们不能留在这里。 唐徊便再无多言,索性揽腰抱起了青棱,朝前方疾掠而去。 青棱躲在他怀里,却也一刻未安心休息过。 这个皇城,仍旧无法让人放心。 她的目光朝前望去,屏障之后,有座巨大宫殿,金碧辉煌,无一丝残旧。 唐徊所飞的方向,就是那座宫殿。 没飞多久,他们就已到达宫殿入口,唐徊这才落到地面,将青棱放下。 “如何?”唐徊问她。 青棱的手,仍撑在他的手臂之上,闻言摇头,脚步已抢先迈出,朝着宫殿走去。 这座宫殿死寂萧瑟,虽然金碧辉煌、雕栏玉砌像个繁华之所,但不知为何,却透出一股子冰冷气息,这冰冷气息与被埋地底似乎毫无关系,像这宫殿本身所具备的气息。 如同一座陵墓。 二人踏进宫殿,第一重大殿空空荡荡,除了地面之上巨大繁复的辰兽与月图雕刻之外,只剩下支撑宫宇的八根大柱之上光华流转的几颗璀璨明珠。 “青棱,看上面。”唐徊蓦地拉住了青棱。 青棱顺着他的目光抬头看去,这一望,神色顿变。 这第一重大殿的正上方,是幅巨大的苍穹秘象。 幽深苍穹无境,无数星河瀚海聚成大大小小的星群,形成一个又一个苍穹,最终聚成宇宙。 青棱想起了裴不回所说过的——苍穹成宙。他们所追逐的仙途,由这一颗星辰飞升到另一个星辰,星辰尽处是苍穹,苍穹之上有宇宙,那宇宙之外呢? “唐徊,我想把这图带走,可有办法?”青棱转头问他。 唐徊并未立刻回答她,而是四下一寻,才开口:“有办法。” 他身影晃动,将青棱带到了大殿正中。 大殿正中的地面上,嵌着一面巴掌大小的圆镜。 “影幻镜。你要的东西,藏在里面。”唐徊指了指那圆镜。 青棱低头看去,圆镜以不知名的古木为框,刻着“万宙图”三个字,镜面幽深一片,穹顶宙图,正是由这镜子投放而出的视象。 她望着唐徊,眼神一喜,随即蹲下身去,手里抽出一段细如丝线的藤蔓,缓缓钻入圆镜与地面交界的细缝中,用力一勾,那小镜竟轻而易举地被她勾出。 殿顶上的景象彻底消失,只剩下了光禿禿的石顶,绘了单调的花纹。 青棱小心翼翼收起那面小镜,这才抬头看唐徊。 “下面还有东西。”唐徊的视线却留在圆镜取出后地面所遗留下的窟窿中。 他伸出手,从那窟窿中挑出了件方匣。 方匣光滑,没有任何图案,且并未贴有符条,唐徊甚至还没用力,匣子便已自动翻起一道细缝。 唐徊看了青棱一眼,将匣口朝外,轻轻打开。 没有什么异样发生,方匣里的绒垫上,只放着一个巴掌大的卷轴。 青棱拿起卷轴,轻轻展开。 卷轴以永昼古文书写,为了进永昼国,青棱曾花大力收集过关于永昼国的资料,其中就包括永昼古语。 虽然看得不完全明白,她却也读得七七八八。 只是越看,她心越惊,眉头霜雪凝结。 “怎么了?”唐徊见她的表情,意识到了不对 “这里是……这里……不好,唐徊,我们要马上出去。这里不是皇城,而是当初永昼国的皇陵。镇守这里的,是永昼国实力最强的五千修士,在永昼国沦陷那一日,一起随皇陵被埋到地底,化为亡魂鬼将。这些修士的修为,最差的……都已是化虚返体第一重!”青棱越说越是心急。 唐徊一边听着,一边走到殿口。 “来不及了,青棱。”冰冷的声音传来,竟带了些许颤音。 青棱顺着他目光望去。 殿外不知何时已聚满了身披仙甲的亡魂。 和屏障外的那些没有身体的阴魂不同,这些亡魂鬼将眉眼冷冽,除了躯身透明之外,他们和活着的人毫无差别,每一个鬼将身上都散发出极其强烈的杀气。 青棱的心顿时沉下。 第241章 与君长诀2 五千鬼将,死镇皇陵,这便是五川之主始终无法踏入皇陵半步的原因。 即便是整个天仁修为巅峰的穆七言,面对这些鬼将魂兵,也束手无策,更何况青棱与唐徊。 擅闯皇陵者,必被诛杀。 那是永昼国最强悍的力量,被埋在此处,永世不入轮回,死守这片秘土。 这些鬼将面容刚毅,仙甲之上尤沾血痕,散发出凛冽战意,不死无休,仿佛千年万年前的战斗,还未终结。 青棱看着陵宫之外站着的这些鬼将,半悲半惊。 悲的是万年为鬼,终不见天的凄苦,这些人,都是昔年永昼国的无上强修。 惊的是这一趟,他们失算了。 强抑着心头种种复杂思绪,青棱逼自己镇定下来。 这些鬼将虽然齐聚在外,却未曾踏进这皇陵半步,虚缈的面容上,带着点迷茫,死死望着皇陵处。 青棱记起在打破那屏障之前,曾经听到的那声苍老声音。 “吾王归来……” 这些鬼将的迷茫,是因为十三月辰冠冕而起的。 他们在寻找或者说分辨,这皇陵中的闯入者到底是何人。 “唐徊,以十三月辰冠冕之力,或许可以护我们离开此地,然而我的灵力不够了。”青棱已走到他身边,双眸凝望陵宫外的鬼将。 她话音才落,便听得“砰”的齐响,鬼将们齐齐踏出一脚,朝着皇陵迈出一步。 “我的力量给你。”唐徊将剑一震,横于胸前。 “不够。”青棱摇摇头,翻手化出一只墨金小瓶。 “覆神水?”唐徊神情一变,立刻按住了青棱的手,“你不能用它。” 覆神水以什女国秘境荒阳沙中的覆神果炼制,可在瞬间十倍提升修士修为,并加快修士灵气恢复,是一味重药,然而药效过后所带来的害处却也极其严重,一滴覆神水足以令青棱百年之内无法再吸收灵气。 “都这时候了,还顾得上这些?保命要紧!”青棱笑笑,拂开他的手,启了瓶口封印,倒出一小滴覆神水于掌心。 覆神水落入她掌中后便凝成青莲色的水珠,她抬掌送入口中。 唐徊见状抿紧唇,眼神如刃般望向了陵宫外的鬼将。 这些鬼将大概已察觉到陵宫内的人并非永昼之主,正朝着陵宫一步步逼近。 青棱虽有十三月辰冠冕,然而她还不算真正的永昼之主,因为她尚缺一样东西——永昼皇世书,有了这本书,她才是真正的永昼之主。这是当日五川之主躯体内的魂魄所告诉她的,书中载有永昼国修行秘法与解除这地底镇压之术,足以令永昼国重见天日。 这才是她进这永昼国的主要目的,永昼皇世书被藏匿在永昼的皇宫之内,外人无法开启永昼皇宫封印,唯有青棱手中十三月辰冠冕,方能打开这里所有封印。 她筹划许久,好不容易才进了这永昼一趟,只怕要前功尽弃了。 青棱思忖着,体内已聚起一团热气,瞬间扩散到了四肢百骸,熟悉的力量回归,带来一阵充实感觉,她掌心一动,青棘剑自掌心穿出。 唐徊见她脸颊之上呈现出奇异的红晕,宛如醉酒一般,眼里更是透出亢奋神色,便知道药效已发,他心头禁不住丝丝抽痛。 然而,心间越痛,他的面色却越是冷凝,因为这一战,依旧生死难明,只是他告诉自己,纵死,也要护她周全。 “走!”青棱额间十三月辰冠冕浮起,她疾喝一声,拉了唐徊手臂朝着屏障处飞掠而去。 “吾王归来……众将跪拜……” 果然,随着十三月辰冠的出现,沧桑浑厚的声音再度响起。 皇陵之外的一众鬼将齐齐停了脚步,迷茫之色再露。 青棱与唐徊闯入这些鬼将之中,鬼将竟自动朝两侧退开,目光紧紧追随着他们。 “吾王归来……众将跪拜……” 那声音继续响着,似从地底传来。 鬼将们眼中的迷茫渐渐消逝,身子一矮,随着那不断响起的声音,一齐单膝跪到了地上。 屏障已在眼前,青棱与唐徊对视一眼,皆是一喜。 出了这屏障,即便外面有阴魂大军,也好过面对这批鬼将。 鬼将们跪倒在地,缓缓俯下身子,低下头,只是还没等彻底俯倒行礼,忽然间,他们猛地直起了身体。 “不,五川之息……这冠冕之上……蕴藏五川之息!吾王未归……杀!无!赦!” 沧桑浑厚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如同利剑划过铁石,凄厉惨然。 青棱与唐徊同时一惊。 十三月辰冠冕上,怎会有五川之息?那是五川之主躯体内的永昼亡魂交给她的东西。 除非……除非从一开始……所谓永昼国皇族,就是个骗局?不,十三月辰冠冕的确是这永昼圣物,上面的上古力量不会骗人,她的身份也不会有假,否则断然无法施展这上古之力。 然而这冠冕之上有五川之息,五川之息是被后天附加而上。 穆七言说她进了这里,就一定会后悔…… 是他!冠冕之上暗藏的五川气息是他加上去的,为的就是这一天…… 她脑中划过数念,越想越是心惊。 消失的屏障位置近在咫尺,却在瞬间再度聚起一片诡异屏障,其间夹杂的古怪面具几乎要飞离那屏障的束缚。 他们被迫降在了离屏障不远处的地方,同一时间滔天威压与杀气同时涌来。 兵甲声大作,他们身后鬼将踏来。 青棱已无时间去想其中曲绕,挥手结出一片藤网,将自己与唐徊裹在其间。 唐徊身影与断恶剑同时一震,数道幽冥烈焰附上了藤网,在这藤网上燃起了熊熊幽焰。 藤网之外,鬼将已至。 “唐徊,让开!”青棱咬牙,掌中召出墨金小瓶,头一仰,便将整瓶覆神水灌入口中。 “青棱!”唐徊想阻止,已然来不及。 整瓶覆神水所带来的后果,和死没有什么差别了。 青棱眼里现出一丝噬血殷红,额间十三月辰冠冕银光大作,借着这覆神水的药力,她修为提升百倍,施展起月辰冠冕来便没了顾忌。 “砰——” 鬼将手中长戟轻而易举就刺穿这层藤网,青棱狞笑着,墨色左手按上那长戟,手中燃着唐徊的幽焰,一把就将那长戟掰断,她反手又掷了出去。 也不管那半截长戟有没有打中敌人,她墨手一抓,召出宿龙。 因为十三月辰冠冕上古之力的关系,宿龙的身体比寻常大了数倍,呼啸着穿出藤网。 青棱却没片刻停歇,为了这永昼国所炼制的一切法宝,再无保留的一一施展而出。 一时间,她的修为攀至化虚返体中期,加上这上古之力与一身法宝,竟与外间五千魂将战成平局。 然而……五千鬼将涌涌不绝地涌来。 宿龙被撕鳞碎魂,残损而归。 所有法宝一一被破。 她所依持的上古之力,也将随着体内覆神水药效的结束而即将告竭。 纵然她有通天大能,这一役也绝无取胜的可能。 她能做的,不过是死守。 宁愿战死,也绝不弃守。 这一战,足二十七日。 青棱以青棘剑撑着自己的身体,青衣之上,已是污痕斑斑,她脑后长发散乱,眼里狠戾之色未曾减过半分。 争过、斗过,这五千年所踏天途,她未有半刻松懈,也从未享过一刻舒坦。 苦苦追逐的路,到头也不过是生死较量、尽力而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她无惧死亡,然而…… 唐徊背对着她,仍旧持着断恶剑,挡去穿透藤网的种种攻击。 眼前的男人,如雪白衣之上也已累累伤痕,剑灵的实体已又透明起来,他燃烧了元神之力,只不过为了替她争得半息残喘时间。 这二十七日的苦守,他与她并肩而战。 昔日万华上的一场情爱,终究成全了她这一生唯一的圆满。 所有的爱恨怨仇,都已远去,如果……如果可以出去…… “唐徊……”青棱忽然开口。 她二十七日未曾出声,这一出声,音色嘶哑难当,再无从前清韵动听。 唐徊转头看了她一眼,马上又转回视线。 只这一眼,她便看到他眼里誓死之意。 她想说的话,尽数吞入了腹中。 “唐徊,若我放你入轮回,你说,会不会更好一些?”她开口,哑音如风,几乎要被这四周啸响掩去。 覆神水药效即将过去,她只剩下一点时间,还能救他离开,给他另一条出路。 唐徊蓦地转身。 他手中断恶的剑刃之上,血纹斑驳,衬出刀刃那一点寒光直戳人心。 “不好!”他断然拒绝。 “这可由不得你。我不想连死,都和你在一起!”青棱扶着青棘剑,站直了身子,虽然模样狼狈,唇边微勾的笑却豁然,“唐徊,从万华到这上界,你我生生死死数千年,你曾三番四次杀我,然也三番四次救我,爱也罢恨也罢,不如我们各自放手。我送你入轮回,从此三界六道,你我永不相见。” 她想说……想说……如果可以出去,便全他心意,陪他同踏天途。 可这样的念头,在生死分离的绝境之下,已无一丝可能。 既然决定让他入这轮回,既然注定这场分别永无再聚之日,那就……别再给出任何承诺与期望。 他陪了她三千年,够了。 过了黄泉,饮过忘川,轮回一世,他仍旧还是清傲狂妄的唐徊,还能再寻新的仙途,不管走的是绝情路,还是有情道,都不会再有她墨青棱的身影。 他们,终结于此。 四周忽然刮起强烈的阴风,几乎要将唐徊虚影吹散,唐徊来不及说话,他只看到青棱已取出大道轮回幡。 他心中剧痛,这痛似火焰焚尽元神。 青棱默默看他,手中动作却没有片刻停顿。 大道轮回幡……本就是她为唐徊准备的最后一道守护。 说什么渡尽永昼万魂,可她从来就不是心志宏大的人,所行所为,不过是为了自己,为了他…… 绣了无数梵文的经幡一经碰触地面,地面之上便浮起巨大的“卍”字符,四周一圈密密麻麻的金色经文向外蔓延。 神圣浩瀚的气息散开来,暂时驱散了这里的阴气,带来一阵暖心的气息。 唐徊却已无心再理会这些,他双眸一片惊急怒惧,折身到青棱身边,抬手阻止青棱的动作。 然而,不知是燃烧元神的关系,还是这大道轮回幡的力量,他实体已溃,化为虚灵。 就如同很多年前那样,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从青棱手上穿透。 “忘了我吧。” 凄凄阴魂冷风之中,青棱声音很小,他听不清晰,只是看到她唇微动,便已明白她说了什么。 忘? 如何能忘? 生死不改,轮回不灭,叫他怎么忘? 第242章 与君长诀(3) 外间狂乱的攻击似乎随着浮起的经文而缓和下来。 然而不过眨眼之间,鬼将的攻击忽又成倍袭来,整个藤网都发出剧烈震颤。 巨大的“卍”字符闪着柔和金光,在地面上上下下的浮动,隐约间有梵唱声响起,压下了四周凄厉风声。 唐徊的虚影被金光照得像要碎去一般。 他死死抓住断恶剑,费尽所有力量相要回到断恶剑中,奈何大道轮回幡力量太过强悍,符阵之中传来巨大吸力,将他往中间扯去。 “青棱……”他艰难开口,声音染上悲哀惧意,望向青棱的眼眸里,已是落下殷红血色。 剑灵无泪,只有灵血。 青棱摇头,心头痛意化作锥心之剑,一下又一下地透骨而去。 “唐徊……你我之间,本是不死不休的结局,如今,就当三千年前,我没有救过你,你也从来不是我的剑灵。你的道,我还给你!” 虽痛,但她依旧冷漠开口,手中金光一道,狠狠打出,没入幡中。 地上的“卍”字符转动起来,由慢转快,眨眼转成巨大金色漩涡。 漩涡之下,一片幽深虚无,通往未知的轮回之地。 更加巨大的吸力传来,撕扯着唐徊的虚影,让他的身影朝着漩涡之处扭曲着,几乎不成人形。 不死不休? 唐徊扬唇笑了。 不,他和她之间,早就是生死无休了。 “青棱,求你……收了这幡……唐徊与你,宁共死,不独生。” 这话,是他今生说过的,最绝望的告白。 这话,却是她这一生听过的,最缠绵的情话。 青棱咬紧了唇,心似火焚,手里掐着的法诀差点乱了节奏。 一道厉光穿透藤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袭来,青棱无无暇避让,被厉光穿透右肩。 血雾散了满天。 “青棱——”唐徊嘶吼,心头撕心裂肺地疼着。 青棱却在那道攻击之下回过神来,眼眸冷去,硬了心肠。 血色染遍她半身青衣,她却站直身体,加快了手里施法的速度。 “唐徊……青棱,与君长诀!” 似呢喃般的诀别与最后一道金光同时发出。 漩涡骤然间扩大了范围,及至唐徊脚下。 唐徊的虚影从半空中被拉下。 “青棱,说好的仙途同行,你怎舍得……”唐徊清俊无双的面容之上,再无半点旧日风采,眉眼如霜雪腐草,天地荒芜。 他费力朝她伸手,想要触碰她。 青棱蹒跚朝前,左手按着右肩上的伤口,鲜血从指缝涌出,她朝他伸出右手。 指尖相触的瞬间,唐徊的身影被猛地拉进了漩涡之中。 天地间,仅余他最后一声叫唤。 “青棱……” 大道轮回幡光芒减弱,地上漩涡渐缓。 “当啷”一声脆响,断恶剑落到地面。 剑身之上锈迹遍布,一如当年唐徊未化剑灵之时。 青棱的眼前,再无唐徊身影。 她一阵剧烈咳嗽,五指收抓,将地上断恶抓入手中。 唐徊已走,她也当放手一搏。 几声裂响如天帛碎裂,护着她的藤网被外间力量斩得四分五裂,青棱右手断恶,左手烈凰,倾尽全身余力朝着前方鬼将攻去。 往昔种种,过眼而去。 血色翻涌,染遍仙途。 以一敌千,今后,谁敢再说她一声“贪生怕死”,谁敢再说她一句“卑微低贱”……这仙途即便有尽头,她墨青棱也一样俯仰天地。 “哈……哈哈……哈哈哈……”她放肆笑着,化作残影飞去。 身后,逐渐停止转动的大道轮回幡却忽然间再度转动起来。 这一次,经幡与漩涡转动的方向却与初时相反。 庞大幽深,带着奇特气息的力量从漩涡里涌出来。 青棱飞到一半,察觉到这阵异动,转头望去,不妨长戟刺来,重重刺进她右臂,将她掀翻在地。 轮回逆转?! 出了什么事? 异变,就在一瞬间发生。 …… 青凰川藏匿着的铁骁忽然感觉到了熟悉的力量,由这川下传来。 慈悲的力量,无边的佛法,由他背后自行涌出。 他整个人腾到半空,背上的天下善德佛金光大作,忽然间离开了他的身体,浮到他的身后,不断膨胀,最终化成了山川般的巨大佛像,坐于青凰川上。 温煦慈悲的力量,化作涓涓细流汇入了青凰川下的地底秘境。 铁骁盘膝坐浮于天下善德佛身前,闭眸拈指,如神佛金身,光耀九天。 佛法无边,轮回有道。 苦渊万魂,终有归途。 …… 汇心川上,盘膝而坐的川主无忘大师忽然睁开了眼眸。 “痴儿,竟能逆转轮回,世间万法,皆有因果……”他呢喃一语,眼眸从这山巅之上远望向青凰所在位置,呢喃之声忽然化成如古钟长音,传遍全川。 “天下善德佛真身已出,汇心川上下听命,颂梵歌,引天音,准备恭迎天下善德佛归位!” 随着这一语,汇心川上所有修士尽皆跪下。 梵音齐颂,化成玄天慈咒,一路传往五川,乃至地底。 …… 外间发生的一切,已与青棱无关。 与世隔绝的幽深之地忽然弥漫起庞大佛力,梵音大作,大道轮回幡似被注入了强大的力量般,经幡一震,更加剧烈的转动起来。 青棱已顾不上自己的伤,她看到那漩涡之中伸出一只苍白纤长的手,死死抓着漩涡的边缘。 唐徊……不知用了什么力量,竟然令这轮回逆转。 “墨青棱!你听清楚了!”他声音从地底传上来,一字一字如含血而语。 “除非我唐徊魂飞魄散,化成微渺尘埃,湮灭于世,否则就是入了轮回之道,我也定然踏平地狱,焚干忘川,从那万丈深渊之中爬上来,重返天仁找你!” “唐徊……”青棱趴在地上,费力叫出他的名字。 入了轮回大道,她与唐徊已是生死两隔。 “所以,墨青棱你千万别死。因为就算是死,只要我唐徊还在,就会将你的魂魄一片一片找回,哪怕拼也要再拼出一个青棱来!” 他不怕入魔,也无惧为鬼。 此生问道,他只为一人! 青棱眼中泪水再难遏制,一滴一滴滚出。 鬼将掠到她身边,举戟挥下,她已力竭,只是徒劳地挥手挡去。 漩涡之中忽然怪力涌出,青棱看到唐徊那只狠狠一抓,他似乎借了这轮回之力,将那鬼将一起抓入了这大道轮回阵之中。 “我不会让你死的!”唐徊声音再度传出。 “唐徊,你要做什么?”青棱惊叫出声。 天下善德佛之力转轮回有道,汇心梵音慈咒化玄天之力,助他唐徊收尽鬼将。 纵是魂飞魄散,元神俱灭,他也要护她周全。 轮回逆转,幽冥之力大涨,四周鬼将同为魂体,在这轮回力量之下,同唐徊一样无法抵抗,一个一个,尽皆化作景象,被撕扯进了轮回之中。 “不要……不要!唐徊,不要这样做!”青棱恐惧出声。 她已然看出,这逆转的轮回为何而来。 他由这九幽之路踏上,重启轮回,将这五千鬼将一起带入轮回。 然而…… 五千鬼将之魂被他拉入轮回,他的魂魄也会被吞噬得一干二净,就连这最后轮回的机会,都会失去。 “唐徊,不要……你出来啊,出来!”青棱尖厉地叫着,撑起身体,朝漩涡冲去。 可漩涡只吸魂魄,不收生人。 青棱被轮回之力挡在了外面,一步都迈不进去,只能眼睁睁看着漫天鬼将都被吸入轮回之中。 “我不要你救我!不要……唐徊你给我出来,出来……” 悲泣如雨,化作漫天哀伤。 轮回停止,唐徊声音再无传出,紧抓着漩涡边缘的那只手,猛然间松去,没入幽深之中。 “唐徊——”青棱凄厉一叫,扑到那只手消失的地方。 经幡毁去,金光消逝,大道轮回阵已停,只剩下寂静的时空和地面焦黑的泥土。 “唐徊,你出来!”青棱伸了手,掌中长了一小段棘藤,她用尽全力朝着地上掘去,只是还未等她将藤插入土中,那棘藤便从她掌心断去,只留下掌中一片血肉模糊的伤口。 灵气全失,她早已没有多余的力量施展法术。 法术不能用,她只能以手代劳。 五指刨入土中,掀起满天飞沙。 她的心似溃散的冰块,再难拼凑完整。 五千年修行,换来的是和当初一模一样的结局。 曾经坚定如铁的心境,一溃千里。 她想要救他,可到最后,却仍是唐徊救了她。 为了……救她! 他失去了最后一个轮回的机会。 黄泉路回,再无唐徊。 她终于彻底失去。 “唐徊——”她满手泥泞,在这永昼绝境之中,放声哀鸣。 …… 裴不回驱着机甲战龙赶到这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倒在地上,满身鲜血的青棱。 她明明已是精力耗尽的模样,双手却机械般地在地上抠挖着,仿似要掘地三尺一般。 素来冷静伶俐的眼眸之中,只剩下破碎荒芜,如这永昼废墟般,再无天日。 “青棱!”他心头又惊又痛,从龙身之上跃下。 屏障随着鬼将的离开一起被破去,裴不回轻而易举就跃到她身边。 屏障之外,无数阴魂瑟缩着聚在远处,似因刚才那阵无边佛法而怯懦不堪。 青棱对他的声音仿若未闻。 裴不回不知发生了何事,眼神扫过四周,看到了残损的断恶剑,忽然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事。 能叫青棱悲伤到这般田地,天上地下,除了唐徊,没有别人。 他俯下身,抱起了青棱。 她脸庞苍白无色,眼神涣散,脸上血污成片,与泪水混在一起,嘴里反复念着同一个名字。 “唐徊,回不来了。”青棱双手无力垂下,眼里泪水未竭,似乎永远流不完。 嘶哑的声音落进裴不回耳里,像不属于青棱般。 他忍不住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无法想像,这三千年来坚定无惧的她,竟会崩溃至此。 唐徊于她,远胜这漫长天途所给予的意义。 “青棱,够了!仙途漫长,谁也不陪谁走到尽头,这样的结局,不过只是迟早的事。你醒醒!这里还有未了之事,等你去做。”裴不回一声厉喝,想要唤醒她。 青棱却看也没看他一眼,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说着。 “什么仙途,什么尽头……我不要这仙途,我也不要无上力量,不要永昼,不要永生,哈哈哈……我什么都不要,可以换他回来吗?” “回不来了啊!就算我放弃所有,倾尽一切,都换不来我想要的东西,这道,我修来何用?裴不回,你说!你告诉我!这道……我修来何用?” 青棱说着,纵声悲泣。 裴不回听得心如刀绞。 不愿意承认的感情,终于在这一刻被他清醒地认识到,然而他却又更加清醒的发现,他宁愿唐徊活着,宁愿看她和唐徊纠缠相斗下去,宁愿她永远不会属于自己,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她。 “别哭……别哭了……”裴不回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头,已不知该如何安慰她的他,呓语般地说了一句话。 “唐徊不在了,你还有我。还有我……我会陪着你,青棱,别哭!” “别哭,好吗?” …… 第243章 遗忘(1) 永昼无夜,终究只是历史。 彻底的崩溃过后,青棱陷入可怕的沉默中。 裴不回将青棱抱在怀中,跃到机甲龙的龙背之上。 一整瓶覆神水所带来的后遗症,让她体内的经脉逆行,再加上灵气枯竭,她又身受数伤,如今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算是救过来了,她的寿元与修为都要锐减,更何况她根本不愿意医治。 裴不回轻叹一声,心头钝钝地痛着,将她的头往自己肩头轻轻一按。 青棱木然地缩在裴不回胸前,头倚在他肩上,视线却依旧落在地面之上。 地面之上的焦土已被新的尘沙覆盖,再也看不出轮回大阵的痕迹,就好像那里没有发生过惨烈的厮杀。 幽深的通道已经消失,她等不回唐徊。 裴不回抱着她坐在龙背之上,手一动,将落在地上的断恶剑收入手中。 “青棱……这剑……” 青棱眼珠一动,视线从剑上扫过。 剑灵已去,神剑已废。 “没用了,丢掉吧。”青棱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像喉咙里塞进一把沙子。 裴不回看了那剑半晌,将剑暂时收进了自己储物袋中。 “我带你回去。”裴不回轻声道,手掌一拍战龙,轰轰作响的机甲声大作,趴在地面的战龙站了起来。 青棱没接话。 啸响破空,机甲战龙驼着裴不回与青棱,疾速朝着入口掠去,地面上的无数永昼亡魂茫然抬头,似还未从大道轮回阵所散发出的磅礴之气下醒来。 裴不回于半空之中祭出了传送符,朱色光芒大涨,笼罩了整只机甲战龙。 消失的前一瞬间,裴不回惊愕的声音忽然响起。 “青棱,不要!” 十三月辰冠冕被青棱自额前挖出,染了鲜血,被她从天宇掷下。 还未落地,冠冕在半空中碎成残片,银光大作,逐渐覆盖了整个永昼国。 唐徊既然在这里消失,那么……谁也别指望再踏足这地底永昼国。 这五川人人欲求的法宝,权当是她给唐徊的祭品。 十三月辰冠冕是开启封印的唯一钥匙,同样,也可以毁了封印。 从此,这世上再无永昼。 唐徊,看到了吗? 我拿永昼给你陪葬! 青棱在眼前景象消失前,最后看了一眼地上荒沙,闭了眼眸。 灰暗的天宇换成了灼阳碧空,荒芜废墟被青山流水取代,久违的阳光照到身上,带来些许不真切的感觉。 机甲战龙的身影出现在青凰川秋荒峰峰底。 他们在地底呆了这么久,青凰川上仍旧毫无声息。 地下发生那么大的响动,可这青凰川依然平静……平静得近乎异常。 裴不回出来之时已做了与穆七言厮杀的准备,然而这里毫无动静,想像中众人围攻的局面并没出现,一切如同他们进永昼之前的模样。 传送符能用,并能将他们送到此处,就证明铁骁还安全。 可是传音符中却没有铁骁的声音。 “你好好呆着,我去看看铁骁。”裴不回一边说着,一边将青棱轻轻放在了战龙之上,他则跃下了龙背。 铁骁藏匿的地点并不远,眨眼间裴不回便已到达。 拂开荒草绿藤,他没有看到铁骁的身影,只有一张落在地上的符纸。 裴不回发觉不对劲,他俯身拾起那张符纸,眼眸骤然睁大。 符纸之下,竟埋着玉色凰兽。 还没等他想通其中关键,秋荒峰下腾起无数凰兽虚形。 青凰的护川大阵——八荒离凰被触发。 裴不回大惊失色,转回头时,已看到战龙背上的青棱如同傀儡般被丝线吊到半空。 秋荒川的天空之中,穆七言站在云端,身后是巨大的青凰虚像。 “青棱,此一别四千年,你终于回到为师身边了。” 悲悯而悠远的声音从上空传来,似神祗驾临,却让青棱心头一冷。 她已睁眼,垂目看着已赶来的裴不回。 “裴不回,离开这里!”她嘶哑着开口,用尽最后的力气。 如果不用救她,裴不回想要自保绰绰有余。 “青棱!”裴不回嘶吼一声,跃上甲龙之背,欲要追去。 青凰虚影袭来,与甲龙撞在一起,整个川上都回荡起这声轰响。 甲龙龙身之上,竟被撞出深重凹痕。 八荒离凰阵,并不是裴不回能抗衡的,再加上境界高过他的穆七言…… “裴不回,走!你若不走,我即刻自绝。”青棱厉声喝着,哑音似金铁交磨。 “青棱,不要!”裴不回已看到青棱额前浮出银色光团。 那是她的元神。 她说到做到。 同样的悲剧,她不想再看一次。 “走——”青棱再喝一声,元神几乎离体。 裴不回手握成拳,掌心已沁血。 这天地万物,本无他所惧之事,然而……她仅用一句话就让他心底陡生惧意。 去留之间,他转瞬做了决定,因为青棱的眼神在告诉他,她绝不只是说说而已。 元神自绝,便是魂飞魄散,和唐徊一样的下场。 裴不回咬紧牙,当机立断,驱着机甲战龙转了方向。 …… 见裴不回身影消失,青棱松了一口气,身体也在同时落入了一个人的怀中。 “自绝?为师怎会让你在我眼前自绝?”穆七言抱了她,手挥过她的额前,将她的元神轻轻按入她额间。 “穆七言,你到底是为了什么?”青棱身躯无力,只能任由他抱着。 昔日让她无比期盼的容颜,此刻都化作她眼底魔魅,与死亡和绝望划上等号。 穆七言垂下头,目光温柔如天边明月。 “为了你。”他开口,唇间笑意渐染,有着云开雾散的清明,“永昼不可出,地狱不可回,你我本就为敌,但我不想杀你,所以唯有将你留在身边,看牢你,才可以永绝后患。” 他们两人,一为天仁,一为永昼,从青棱出生那天开始,就已是宿敌。 说话之间,穆七言已带她回到了秋荒殿上。 “永绝后患……呵……那你应该杀了我?”青棱嘲弄地笑道。 她已被他放在了殿上的莲座之上,半身倚在他怀中。 “青棱,你我师徒千年,我育你成长,教你说话习字,授你长生仙道……你觉得我舍得杀你吗?”穆七言淡淡说着,低垂的眉目如青莲半放。 他伸手抚过她的脸颊,轻轻擦去她颊上血污。 “咳……”青棱想要挣开他的手,却引起胸口绞痛,剧烈咳嗽了半晌才平息下来,“你一早就五川气息附在了十三月辰冠冕之中?今天这个局面,你五千年前就已经料到了?” 不想再与他纠缠师徒这个问题,她转开话题。 就算是死,她也想知道自己的什么会死。 “青棱,我的天技是先知之眼,我能看到你们看不到的未来。当年我不想杀你们,又担心你们终究会合并十三月辰,便将你与云空分而养之。我在十三月辰冠中施加五川之气,防的就是今天。然而在你进永昼之前我就已经提醒过你了,你却执意要进……” 青棱默然,只剩下眼中怒火恨意,肆无忌惮在燃烧着。 “我已经放任你在外面玩了很久了。你这五千年修仙,我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从未有一刻放下。你是我这一生唯一承认的徒弟……在你不知道的时间之中,我一直都在陪你。所以青棱,唐徊不是陪你最久的,我才是。五千年,换你回来,我不会再给你机会离开。”穆七言说着,眼中温柔忽然灼烫起来。 漫长的时光之中,他看着她一点一点成长,尝遍悲苦辛酸,他以悲悯之心感同身受,这个曾经牵他衣角蹒跚而行的孩子,不知不觉间成为他这仙途上唯一的留恋。 说师徒情也好,说凡人情爱也罢,总之……这情已是他在这枯燥人生中最值得期待的东西。 “你想怎样?”青棱看到他的眼神,心头一凛,恨不能离得他远远。他怀抱虽暖,却叫她止不住地颤抖,“你觉得我会留在你身边吗?” “不,你会。”穆七言说着,俯下头在她额间落下一吻,像五千年前哄她入睡一样,呢喃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会让你彻底忘记。” 青棱陡然一震,睁大眼眸看他。 “剥魂术,可以将你魂魄之中埋着记忆的那一魂剥离。从此,你不会再记得这五千年里发生过的所有事情。” “你说什么?”青棱蓦地僵了背,伸手艰难抓住了他垂在肩头的长发。 忘记这五千年的一切吗? 这其中也包括了唐徊吗? “不……我不要!” 那些生死相缠的过往,那些鲜活如昨的话语,不论爱恨都已是她灵魂的一部分。 如果连记忆都守不住,那她还可以留得住什么? “不要,穆七言……我求你……不要!” 什么都可以忘,唯独唐徊…… 她纵死亦不愿意忘记! 第244章 遗忘(2) 秋荒殿后是一片虹海,七色虹霓铺作地,每踏一步都溅起碎光。 虹海正中有个巨大玉台,四只青凰雕像矗立玉台四方,仿若要将这玉台托起。 这里是青凰川的秘境虹海归凰台,景色美到极致,然而落在青棱眼中,却似修罗场。 她已被穆七言抱到了归凰台上。 “很快,你就不会再痛苦难过了……你就可以做回以前的青棱,乖。”穆七言将她放下,令她盘膝坐好,轻轻抚过她的长发,轻语一句,这才起身朝外走去。 可他步子才迈出一步,身后的青棱却倒在地上。 穆七言转头,青棱的手正死死抓着他的衣袍一角,被他的动作给带倒在地。 “我不想忘记,不想失去……穆七言……我求你……求你……”青棱半趴在地上,抓着他的衣袍艰难抬头。 这一生,哪怕她再卑微渺小,再贪生怕死,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哀求。 她已经失去唐徊了,若连记忆都留不下,她情愿死去。 纵然悲苦痛撕心裂神,她也愿意用尽余生牢牢记住,记住这世间曾经有这么一个人,给过她最痛彻心扉的恨与爱。 “青棱,听话。”穆七言温言安抚,他眉目话语极尽温柔悲怜,可那居高临下的身姿里,透出无边冷漠与不为所动的狠绝。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穆七言,我只求你让我留下记忆……”青棱抓着他的袍角将自己身体费力前挪,一点点靠近穆七言。 这玉台上是虹海打下的浅淡霓光,穆七言低头望去,青棱就像被霓光裹住似的,仰起的脸庞寡白如纸,眼里除了哀求,还有坚定。 那坚定惹得他有些不快,平静的心泛起一小圈涟漪,他眉色微松,叹口气。 青棱以为他起了怜悯之意,才要再开口,穆七言却忽一甩衣袖,袖中穿出气劲,将被青棱抓住的衣袍一角割裂。 “不……”青棱手里抓着残布,眼眸死死盯着他的背影。 她身后的地面忽然升起巨大凰柱,无形的力量缠上她的身体。 青棱整个人飞起,落到凰柱之上,被这力量紧紧缚在了柱上。 她歪垂着头,脑后长发四散,一身衣裙如血色染成,形如鬼魅。 “求……你……师父……我求你……”青棱声音碎不成语。 穆七言动作却一滞。 多少年没有听到她叫自己“师父”了? 如今她这一声“师父”,听似顺从,满含哀求,可惜……不是她的真心。 还是从前的那声“师父”动听。 他脑中闪过旧日片段,眼神飘远,手却不再留情地伸出去。 苍白无色的手一闪而过,灰色的光芒从他手上窜起,化成厉爪虚影,插入青棱腹中。 尖锐至极的痛苦升起。 “啊——”青棱的头猛烈后仰,无法遏止地痛叫。 耳畔依稀传来可怜的悲泣:“娘亲……” “小……噬灵……”青棱强忍痛苦,声音轻如浮羽。 他就连噬灵蛊都要收去吗? 当初唐徊替她换来的机会,她承受血引渡脉之痛,将噬灵蛊埋进体内,与她共生,小噬灵与她同体同命,和唐徊一样,已经陪了她四千年。 她受它一句“娘亲”,便已将它融入骨血,不想穆七言竟残酷至此,不止记忆,就连小噬灵也要生生剥离。 青棱五内俱焚,开始剧烈咳嗽,血水自唇角涌出,眼中却干涩锐痛,再无一滴眼泪。 厉爪一点点从她腹中抽出,带出一团莹白光芒,光芒之中如雪玉般的噬灵蛊蜷成球状。 “娘亲……小噬灵……给你留了……灵息……”小噬灵在她魂识中发出的声音越来越虚弱,越来越小,“娘亲,记得……来找我……下次,再让我看看这世界……” “小……灵……”青棱混沌地说着,眼睁睁看着厉爪虚影从她身上强行抓出了噬灵蛊,在彻底离体的那一刻苦,噬灵蛊的光芒黯去,雪玉之色尽褪,化作灰败石球。 耳边一片寂静,噬灵蛊的声音消失。 青棱心已痛至麻木。 穆七言将噬灵蛊收入手中,看了两眼,便将它封入了一方玉牌中收起。 青棱垂下头,眼眸空无一物。 “墨云空,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我的师父,呵……”她抱着最后一丝清明,在魂识之中开口,“你……进入琉雀体内,我以噬灵蛊的灵息送你离开。你去找裴不回,他会护你周全。这琉雀内有我的一丝幻魂,若有朝一日我前尘尽忘,幻魂可助我寻到答案。” 她说着,撤却了左臂经脉之上禁锢。 墨魂空的元神并未被她炼化,一直都与宿龙一起,寄生在她的左臂之内。 琉雀是机甲之物,虽然没有什么大能耐,但胜在一丝气息都没有,这些年经她改制重造,早就精妙非常,墨云空的元神进这琉雀,虽也是九死一生的局面,总好过和她一起在这里坐以待毙。 九死一生,总还有一线机会。 墨云空没有回答她,青棱也并不在乎。噬灵蛊的灵息是它体内最纯粹的一点灵气精元,青棱凭藉这一点精元,将墨云空元神送入其中,她的元神并未反抗,便算是默许了。 穆七言又一弹指。 “离魂火,焚你三魂七魄;勾魂引,取你识魄,助你忘情。” 青幽的火焰从凰柱之下燃起,席卷了青棱全身。 青棱猛地抬头,乱发之后的脸庞,面容扭曲,眉眼狰狞,死死盯着穆七言,痛苦的嘶吼被离魂火吞噬。 她身后,琉雀悄然飞去。 离魂火焚烧魂魄之痛,比起这世上万苦都要惨烈。魂魄不尽,火焰不熄,这是场漫长的煎熬。 青棱神智早已溃散,唯一死守的,便是本心。 她的魂识,太过坚定,日夜被缚于凰柱之下,受尽火焚之苦,无一丝动摇,足足撑了五十六年。 穆七言未料到她的意志坚定至此,离魂火竟烧不融她的魂魄。 五十六年后,天翔秘境开启,穆七言将她带入天翔,于天翔封神冰上,将她识魄强行分出,与噬灵蛊一同,封在了幽玄洞中。 青棱魂魄不全,重伤难复,穆七言将她封于虹海归凰台上,以五川之灵日夜浇灌,足五百年,青棱方醒。 睁眼之时,乾坤已改。 “醒了?” “……” “记得我吗?我是你的师父。” “师父……”她重复一声,只觉得天地一片空白陌生,找不到半点熟悉。 记忆是空的,心也是空,她一无所有。 …… 五百多年前。 永昼惨斗,轮回阵启,引发黄泉路上一场厮杀,地府陷入混乱不堪的局面。 地府之主,与穹影一样,是禀天地之力而生,掌管轮回的十殿阎罗。 五千鬼将涌入地府,搅得轮回之路差点溃散。 十殿阎罗于幽冥虚穹之中震怒。 “修士?修士怎么会进入轮回?这些修士逆天而修,早就不入轮回了,怎会进来?” 修士修行,长生逆天,肉身毁去,元神仍在,不入轮回,元神若灭,便烟消云散,无可轮回。 四幽跪拜的小鬼瑟瑟发抖着,无人敢回。 十殿阎罗都看不明白的事,他们这些小鬼又怎会明白。 “现在到哪里了?”十殿阎罗怒气暂收,沉声喝问。 “已到忘川之上。”一个小鬼上前伏地回话,“可要喂饮忘川……” “饮什么?不要饮。既然来了我幽冥之界,扰乱幽冥秩序,怎样都不能轻饶他们。去将十九层通道打开,赶他们进去!” 十九层,是位于十八层地狱之下的一处绝狱,是个连名都没有的地方。 “十九层?可那里已经有一个……”小鬼骤然抬头,在看到十殿阎罗森冷眼眸时一颤,再度低头,“遵命。” 十九层通道已经万年没有打开了,在这永无光芒的绝狱中,一团青影飘于其间,见到绝狱的入口再度,不禁飘到入口处,想要闯去,却被庞大的禁制力弹回。 它还待再试,入口处却忽然涌进无数魂体。 永昼鬼将尽数被驱进这十九层地狱之中,通道再度被关上。 青影很快退到远处,暗自窥探。 鬼将之中,一团浅白的光芒尤为明显。 这团光芒时明时暗,显然不属于这些鬼将一员,鬼将之魂不住撕扯着这团光芒,然而却每每在触及这光芒之时又缩回。 青影看得仔细,心里有些了然。 竟是噬魂而生的灵体,天生便有蚀魂之力,难怪这些鬼将触它不得,否则它早就被撕得干净了。 不过,鬼将五千,这灵体要想存活下来,只怕…… 然而就算存活下来,又能如何?终究是被困在这里,永世不得出去,就像它一样,被镇在此地,已有万年。 如今有人来陪,起码它不寂寞了。 这一陪,就是百多年时间。 那灵体不止未被撕碎,竟借鬼将力开始修炼,噬魂而强。 在这样绝望的地方,他竟然能旁若无人的再度修炼,就算炼成天道,他也出不去呀。 这异常状态让青影十分好奇,忍不住想认识它。 “你叫什么?” “唐徊。”白光回它。 “你想出去?” “是。” “这是地狱十九层,你出不去的。即便你出去了,踏上轮回,这幽冥地府的轮回,是苍穹之轮,即便让你踏上轮回,你也不见得能回得到你想去的地方。”青影好心提醒他。 “百年不行,便千年,千年不行,还有万年。我不灭,便会想尽办法回到天仁寻她。” “天仁?原来也是天仁……哈哈哈……”青影忽然长笑,冷冽的笑。 白光没有接话。 “若你能收服这五千鬼将,我便告诉你,如果回天仁。”青影逗它。 不想,这玩笑,却成了事实。 唐徊被镇绝狱五百年,其间万苦,言语不足盖之。然而他噬魂而修,终收尽鬼将。 五千鬼将,他为鬼王。 最后一个鬼将屈服之时,青影长叹一声。 “天意如此,要我倾尽所有。罢了,我可以送你回天仁,但你需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替我成为古魔王者,守我族人,夺回霸主威名,保我族永世之光。”青影沉声而道。 被镇万年,它都快忘记自己的名字了。 它的名字是殊破雷—— 昔年古魔族王者,海中霸主。 而今锐气尽失,被囚在此处,永无生路。 永昼埋,古魔藏,昔年的陆上王者,海中霸主,传说尽皆湮灭。 它在此里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 “好!”唐徊答应得干脆。 轮回再度转起,殊破雷以本命元神为力,五千鬼将为阵,引他再入轮回,转世重生。 他带着古魔王者之力、五千鬼将之兵,从绝狱回归,然而…… “这是什么?你对我下咒?” “重生之体孱弱,这力量浩大,肉身不足负载,我以古魔神咒封于你体内,待他日你肉身强悍,便可解开。” “殊破雷,你这咒,不仅仅是封印力量……” “我以余力引你归途,自然要你为我古魔一族所用,你带着私心,又怎会尽力助我古魔族人。既是轮回转世,这一辈子的旧事,就忘了吧。你只当饮过忘川,前尘尽去,一切重头来过……” 殊破雷的声音渐去。 一切归于混沌。 青棱醒转第24年,古魔族少主含咒而生,名为殊迟。 至此,唐徊二字,无人再提。 第245章 回忆续曲 回忆续曲 千年后天翔秘境 “再往后,你被穆七言带回青凰川上,我也不知那些年你是如何过的。”裴不回和她一起站在了幽玄洞外。 那洞里,封着她的回忆与噬灵蛊。 青棱叹口气,伸了手。 裴不回却忽然间按住她的臂。 “青棱,若这回忆会让你痛到极致,你还要找回来吗?其实……忘了也好。” “裴兄,我在青凰川上呆了这么多年,无一刻不想寻回记忆。再痛,我也无惧。” 青凰川的记忆,永远代替不了她这五千年的过去。 …… 千年前·青凰川上,青棱醒转第25年。 金秋十月,青凰川是另一番醉人景象。 川上的冰枫枫叶尽数染红,一片片枫叶似黄金琉璃,璀璨夺目,覆盖了半个川头。 这日,青凰川上颇为热闹,青凰七子中的三个人带着川上数十名修士去秘境西泰岭历炼回归,斩杀了西泰岭里盘踞已久的一只赤眼毒蝎,凯旋而归,如今一群人正在川上的璃光峰里饮酒庆祝,将这毒蝎一身皮肉毒血分而存之,或留或赠或卖,将这战利品分得精光。 和璃光峰离得最近的,是茂才峰。茂才峰上只建有一座七重楼阁,名为虚文阁。 虚文阁里收藏着这天仁仙境里无数的典藉功法册子,不论是炼丹、法阵、制符等秘法,还是天文地理历史这些典故,都被分门别类收藏完好。 一到三重,只要是青凰川上修士皆可凭身份进入,三重到五重只有特殊身份的修士方可得进,到了第六重,便只有青凰七子可入了。 至于虚文阁的第七重楼阁,那里向来只有青凰川主穆七言才能进。 二十五年前,多了一个人。 这第七重楼阁,是四面无壁的敞开玉台,整座楼阁的霁玉顶是悬浮于玉台之上。 玉台上空空荡荡,只有一张玉白的骨案,是以千年前一条作乱于浮柴河的虬龙龙脊骨制成。远远的,璃光峰上饮酒高歌作乐的喧哗声传来,像是一阙遥远的歌谣。 有个人正站在案前,垂了头,挺直着背,手执一支朱红无尾笔,凝神片刻后,那朱红笔管的最下端凝出如银丝般的笔毫,她手轻动,笔锋点起手边金沙墨,她极快速地身前案上铺展开的一方符纸之上画过。 不过片刻,她额上已经沁出汗珠,执笔之手微颤,她以左手按住右手,强自写下去,却在最后一笔将落之时,笔毫的银光隐去。 符纸之上的金沙墨闪着浅光,差了最后一笔,这张仙符便可以完成了。 “唉……”她叹口气,清韵醇厚的声音透出些无奈,手还执着笔悬在半空。 可惜了……终究差这一笔。 正叹息着,不妨身后有人走来,靠近她。 “怎么?还是画不完吗?”一道浅如云絮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还未转身,身后的人已经站到了她身后,胸膛贴上她的背,骨节分明的手从宽袖中伸出,握住了她执笔的手。 “师父!”她唤了一声,刚想回头,却听到他声音再起。 “别动,凝神。”他肃语,另一手轻轻揽到她腰间。 早已暗去的笔毫再现,他握着她的手一挥,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落下了最后一笔,竟与她先前写的符字连接得毫无漏洞。 他掌中温度袭来,按在她腰间的手如烙铁般灼烫,头更是已垂自她耳边,几缕发丝落到她胸前,蹭过她的脸颊,带来细痒。 她心一颤,莫名的抗拒感浮上心头,等那最后一笔落下后便立刻从他掌中抽回自己的手,“啪”一声将朱笔搁到案上,她退离他怀抱数步,直到那道让她不舒服的气息远去后才转身躬下,执了徒礼。 “青棱见过师尊。” 可还没等她腿曲下,她便被他托起了身体。 “以前,我也是这般教你习字画咒,想不起来了?”穆七言笑笑,对她的避退不以为意。 青棱顺势而起,摇了头。 生命像是空白的画卷,所见所闻,除了陌生还是陌生。他说她五百年前被梦魇兽所伤,吞去了识魄,失去了记忆,就连一身修为都岌岌可危。 但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没有记忆的日子,虽然无悲,却也找不到任何喜悦,所有一切,都淡到极致。 “回师尊,想不起来了。”她老实开口。 穆七言望去,少了一魄的她,没了五千年记忆,整个人都苍白起来,眸色沉潜,光芒浅淡,波澜不惊、无悲无喜。 “想不起来就算了。你只需要记得,我是你师父就可以了。” “青棱铭记于心,不敢有忘。”她还是老实地回答他。 “早跟你说过了,在我面前,无须这些俗礼。”穆七言不喜她这样的恭顺模样,眉头终于微微皱起。 青棱察觉到他气息微变,转了话题:“师尊,你出关了?” 穆七言点点头,远处的乐声传来,他放眼望去,璃光峰上人影晃动。 “我闭关三年,你也在这里呆了三年?今日他们归来,你怎不去璃光峰上凑个热闹?” 青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笑笑,道:“不去了,我更想呆在这里。” 她虽然仍是天道初窥的境界,但修为受滞。 当初覆神水带来的后果,便是她一身灵气再难凝起,只是如今她不知罢了,虽有五川之灵日夜浇灌足五百年,但也只是保她性命与境界,这修为恢复之路,漫长遥远。 只是再艰难,她沉下心来,一点点尝试,却也并非完全不能恢复的。 这杆聚灵朱笔便是她正在尝试的办法,朱笔需用灵气凝出笔毫,方能写出符咒来,她在这里呆了三年,从最初连笔毫都无法凝出,到现在已能画出符咒,已大有进展了。 “我看看你的伤。”穆七言看穿她的心思,他说着便闪身到她面前,伸手抓起她的手腕。 青棱下意识地想要退开,他的另一只手却更快抚上她的背心,微一用力,就将她按在了自己胸前。 就算是抹去了她的记忆,她仍旧对他退避三舍。 他唇边的笑绽得更大了,握着她手腕的手却用了几分力。 青棱咬紧了牙,他的胸口温热,灌入她经脉的灵气纯粹柔和,像要将她拥入骨血,但是莫名的……让她觉得危险。 她不知道这危险的感觉因何而起,穆七言待她明明是很好的,这样的好假装不了,眉梢眼底都透出经年累月所积蓄的宠爱与喜欢。而对她来说,只要穆七言不靠近她,她也对他敬爱有加,甚至还带了点小儿女的心情,仰望他,期盼他归来,就好像旧日她曾经日复一日地期待过一般。 可这么多年来,只要他一靠近,她就恨不得能立刻离开,离得越远越好。 她的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别心急,慢慢来吧。韶音山的池素言闭关三百年,心境了悟增进,邀了几个仙友去韶音山论法,待为师替你讨一枝千柱莲,助你恢复。”他说着,抬手抚上她的脸颊,她的脸颊冰冷,像暖不了的玉。 青棱的脸一避,道了句:“多谢师尊。” 穆七言见她眼中并无喜色,略一思忖,再道:“为师带你去韶音山可好?” 她闻言一愣。这些年因为修为重创的关系,穆七言一直不同意她离开青凰川。 青凰川虽大,但她仍是想出去看看天仁仙境,尤其是她阅遍这虚文阁的藏书后,就更想出去了,似乎游历四方,一直是她心里愿望。 “师尊,你说的是真的?”她喜上眉梢,苍白的面容上终于浮起一丝红晕,“不骗我?” 苍白的脸庞上终于有了些喜悦之意,不再那么单薄萧瑟,和他记忆里的青棱有些相似起来。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穆七言放开了她,看着这笑脸,眼里悲悯添上温柔。 “多谢师尊!”青棱喜得又朝他一拜。 这一拜,却被他阻止了。 以拥抱。 “青棱,叫我七言吧。” “……”青棱的喜悦顿时全失。 想逃,好想逃! 不止是想逃,她还想……杀…… 怎么回事? …… 韶音山是座孤山,立于冰原之上。山底四周原是一片绿池,被冻成冰,霜色蔓延。 青棱随着穆七言从冰原之上掠飞而过,直达韶音山山巅之上。 穆七言与她并肩站在月华鉴所化的巨大莲舆上。青棱一双眼眸充满兴味地望着下方的韶音山,像初涉尘世的孩子。 如果四千多年前,他愿意将她带离烈凰,她也会露出这样好奇的模样吧。 穆七言想着,伸手握了握她藏在披风内的手。 “冷吗?” 韶音山的寒气,与普通的冰雪不同,这里的寒气由地底玄阴之气凝结而出,是这韶音山的天然防御屏障,寻常修士来了还未进山,便要受这寒气侵袭。 青棱修为未复,根本无法抵御这里寒气,因此她身上穿了件皓狐皮毛所制的白裙,领口袖口都有一圈细腻白绒,外面罩了他的翻云披风用以御寒,头发梳作飞仙髻,点了翠翡与雪羽。 青白二色,是最适合她的颜色,简单干净,就像这世上的山树雪天。 她再不是从前漫野奔跑的散修,不绾发不着钗,随性而为。 虽是简单打扮,那一身衣物发饰却也是青凰川上重宝,光华清浅,迷人眼眸。 俏生生的女子,不是美到至极,却风华已成,举手抬足间,姿态洒脱、形容俏丽,无人可比。 “不冷。”青棱注意力正在下方的韶音山上,随意回答着。 穆七言见了,便降下了云头,池素言迎出殿门来。 此时池素言所邀的修士已来了大半,而能与穆七言论友的,整个天仁之上,找不出十个人,个个皆是天仁大修。 见到青棱,这些人无疑是有些惊讶的,穆七言身边素来不带人,便是青凰七子,也不过是他找来代为看管青凰川的人,何曾有过将人带在身边的时候。 一番引见,青棱随着穆七言在韶音殿里转了一圈,收了许多法宝灵药。 穆七言与人寒暄几句后,见跟在身后的青棱百无聊赖,转头便朝着她开口:“闷了?你自去玩耍吧。小心一点,别乱跑。” 青棱得了这话,眼眸里的浅光亮起,向众修行了礼,飞快转身。 转身之际,她听得有人开口。 “还有一人未至。” “何人?” “古魔族族长——殊妄。” 古魔族? 书上所描绘的古魔族,是隐于蛟海深处的秘族,曾与永昼国同为这天仁王者。 陆上王者,水中霸主。 那应该是段如传说般的历史吧。 她想着,人已出了韶音殿。 韶音山上的论法会开始,一转眼便是数日过去。 青棱将这韶音山上能逛的地方逛遍,便挑了最喜欢的一处地方暂憩。 那是韶音山后山的一处湖泊,湖畔有松柏环绕。 青棱向韶音殿的人讨了仙酒,独自躲在此处畅饮一番,身上有些热意,便将装酒的仙葫与披风都扔在了树下,她则飞上树梢,躺在树杆之上,看韶音山冰冷的阳光穿透叶缝洒下的碎光。 这样惬意的日子,十分陌生,明明该是轻松愉悦的,却让她分外不习惯。 树下忽然传来簌簌作响的声音。 她侧头朝下张望,嘴边忽然扬起笑来。 树下不知何时,来了个偷酒贼。 一个小小的偷酒贼。 那是个雪团似的小娃儿,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衣衫,赤足踩在地上,圆藕似的手臂裸露在空气中,正抱着她的酒葫芦往口中灌酒。 天仁修士都是千万年的老妖怪,她很少有机会见到这样小的孩子,青棱估摸着这娃娃才出生没多久,必然生而自带修为,否则韶音山的寒气如此阴盛,他绝无可能毫无异样。 也不知是哪个修士带来的孩子。 他的模样被葫芦挡着,她看不见,只觉得他偷酒喝的模样格外有趣,心里难得起了些逗弄心思,手指一点,那酒葫芦忽然变得和他一样大。 不知是他喝醉了,还是被这酒葫芦给吓到,整个人竟往地上仰面一倒,手脚却仍旧死死巴在葫芦上。 “哈哈……”青棱脆声一笑,十分欢乐,人从树上跃到了他身边,拎起了葫芦。 “你这小偷酒贼,哪里冒出来的?”她见他仍旧紧抱葫芦,整个人都挂在葫芦,消失许久的欢悦竟挡不住的弥上心头。 葫芦后的小娃娃听了这声音,从葫芦后探出头来,醉眼惺忪地看了看她。 他眉目轮廓深刻,唇红齿白,格外漂亮讨喜,然而吸引青棱注意力的,却是他额间那道墨色咒印,似乎封了无数秘密在其间。 “嗝——”他打了一个大大的酒嗝,放弃了手里葫芦,张开双手,扑进了她怀里。 青棱一愣,已被这孩子的手紧紧搂住。 第246章 PART.1 软糯的小身子扑进她怀里,青棱下意识地就用手抱去。 不知是酒的缘故,还是这小子天赋异禀,韶音山的寒气之下,这孩子一身薄衣却仍旧温热无比,像个小暖炉。 进了青棱怀里,他就乖顺地将头侧着趴在她肩上,双手张开,圈着青棱的脖子。 青棱伸手拉了拉他的手臂,这孩子虽小,力气越很大,双手在她脖后握起,竟紧紧抓成一团,青棱拉不松,又不敢用大力,反而被她这一扯,这孩子咕哝一声,抱得更紧了。 她哭笑不得。 “棱……”他醉眼朦胧,脸颊上晕红一片,呢喃着遥远的名字。 “我不是你娘!”青棱抬头捏了下他的脸蛋,像捏到了嫩弹的仙芝蜜冻,那触感像会让人上瘾似的,她忍不住又捏了几下。 他皱了眉,模糊不清的视线里只有一张吟吟笑脸,熟稔的气息与眉目,像烙印在脑海深处,然而他开口,却只有破碎的音节。 终究还是叫不全那个名字了。 “捏疼你了?”青棱见他皱眉,停止了欺负他,改用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 自他扑进怀里那一刻起,她就觉得似乎漫长生命的空白被填满。 真是奇特的小东西。 她又戳了戳他的鼻子。 他下巴仰起,张口就咬住了她的手指。 青棱手一顿。 他微眯的眼眸里有些异样的色彩,不像一个婴儿,眉头皱着,很不高兴地与她对视,像在抗议她的逗弄。 如果长大了,这也该是个又骄傲又强势的男人吧? 和他有点像。 可是……他是谁? 青棱猛地一愣,她竭尽全力,也想不起来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念头,是因何而起,又代表了什么。 喜怒哀乐都像被抽空一般,她没从这个念头中感觉到一点难过或喜悦。 而这恰恰是如今的她,最悲哀的地方。 指尖传来湿濡的触感,青棱收回思绪。 这孩子已经用舌尖在舔她的手。 她忙把自己的手抽回,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屁股。 “小小年纪,脾气倒挺大的。”青棱佯怒看他。 不知是她打重了,还是这一拍打击到了他幼小的心灵,他脸一垮,把脸埋到了她的颈间,呜呜咽咽起来。 青棱只当他哭了,她记忆里没有与孩子相处的经验,有些无奈,只好伸手拍他的背安抚着。 “行了,别哭了,我带你去找你娘。” 可这孩子却忽然在她脖歪里摇起头来,蹭得她脖子一阵痒。 她便拎着他衣服后领,将他的头轻轻拎起。 他脸上一滴泪都没有,呜呜咽咽只是装腔作势的抗议,被她拎开后怒视青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青棱“噗呲”一声笑了。 这小鬼怎么这么逗。 “少主……少主……”远处有清脆的急呼声传来。 几道人影飘飞而来。 “是来找你的?”青棱对他一语。 他却猛地又扑上她肩头,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双手将她圈得死紧。 “少主,终于找到你了!” 三个着鳞甲裙的女子降在了青棱身边,脸上一片喜色。 这鳞甲裙并不是天仁仙境常见的女修衣着,它紧紧贴着那三个女子的身体,姣好的曲线在这鳞甲光芒的勾勒下,显出蛟鱼一样美丽的线条来。 这样的打扮……他们是蛟海的人。 青棱心头一动,已猜到了自己怀中这孩子身份。 蛟海古魔族,是天仁所有边族里,繁衍后代最困难的一族,不过所有古魔族人一生下来,自带修为,最少也在灭劫之上。 而就在去年,听说古魔族族后终于诞下麟儿,这事让整个蛟海都沸腾了。 能被古魔族人称一句“少主”,再加上古魔族长今日也驾临韶音山,这个孩子的身份,呼之欲出。 “这位仙友,在下是古魔族汐光,此乃我蛟海古魔一族少主人,跟着族长前来韶音听法,不想竟叫他偷偷溜走,我们已经找了他好些天了。还请仙友将他交给我们,如有烦扰,还望仙友见谅。”当先一个女人先向青棱行了礼,而后方向缓缓开口。 “原来是古魔族的少主,他很机灵,并没有烦扰到什么。”青棱笑着回答,手已经将抱着的孩子递了出去。 “……棱……”他呓语着,手仍旧紧紧圈着她,不愿松开。 又管她叫娘?! 青棱一愣,眼前古魔族的三个人正眼巴巴地盯着她,她有些尴尬。 “小鬼,你家人来接你了,快跟她们回去吧。我不是你娘!”她在他耳边轻声一语。 汐光与其他三人见状眼里都现出些诧异。 “咦,少主人好像很喜欢她呀,这么主动缠着人抱,太不可思议了。”汐光身后跟着的另一女子忍不住开了口,“在蛟海的时候,就连族后想要抱他,他都不愿意呢。” “汐柔!”汐光轻斥了她一声,才对着青棱开口,“抱歉,让仙友见笑了。” 她说着,已朝着青棱怀里的小娃娃伸手,想要接过他来。 他猛地转过头来,盯了汐光一眼。 汐光被他这一望,心头竟冷意骤生。也不知是不是她错觉,她居然在这孩子眼里看到了杀念。 可他才两岁不到。 不过一瞬间愣神,汐光很快醒转,仍旧伸出手,抱住他小小的身体。 他似乎已经知道自己要与她分离,双手将她圈得紧紧的,眼里忽然浮起水雾,一双透亮的眼眸中竟似藏了无限哀伤。 青棱心头大恸。 这么小的孩子……怎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她有些舍不得放开他。 “少主,乖,快跟我们回去吧,论法就要结束,族长马上要回来了。”汐光哄着他。 他却挣扎着,眼神凌厉地看向汐光,眉心间的墨咒流转出奇特的色彩,无数的秘密似要汹涌而出。 奇特的力量涌出,竟逼得汐光撤手退开,惊疑不定。 “棱……”他叫的,是她的名字。 可她不知。 他不想离开。 五百年后的重逢,他初生,她已修行五千年,所有过往都被掩埋。 两两相忘,谁也记不起谁。 他只剩下一点执念。 蓦地——那墨咒之上红光一闪,剧烈的刺痛传来,他幼小的身体无法承受,瞬间眼前黑去,歪倒在她肩上。 “喂,小鬼!”青棱心头一紧,将手覆到了他额前探查。 “交给我们吧。”汐光却毫无惊讶,显然对于他的情况已有经验。 青棱看了看他闭了双眼的脸庞,不知怎地,心头极为不舍,然而手却还是将他递了出去。 汐光道了声谢,接过了他。 可这孩子才被抱过去,青棱便觉得头皮一紧。 他手心不知何时已攥了一缕她的长发,纵然昏迷着,仍是死死不愿松手。 古魔族的人上前,想将他的手掰开,可试了半天却都掰不开他的小手,这么小的孩子,也不知怎的手上竟下了死力。 “别掰了。”青棱制止了她们,手里一道青光挥过,长发断去。 她们终于将他抱了回去。 “多谢仙友!”汐光看着他手里的长发,竟不知要说些,只是行了礼,转头离去。 “他叫什么名字?”青棱忽然叫住了她们。 “古魔族少主,名为殊迟。”汐光转头,深望了她一眼,回答道。 殊迟…… 原来他叫殊迟。 青棱目送他们离开,将这名字记在心里。 很陌生的名字,却又有些熟悉。 真是个有趣的孩子…… 第247章 PART.2 韶音山上的论法会持续了三个月余才结束。 临别那日,青棱又见到了殊迟。 殊迟趴在古魔族族长殊妄的怀里,睡得正酣,眉心间的墨咒让稚嫩的脸庞透露出浓浓神秘感。 青棱想起那日殊迟的趴在自己怀里的模样,忍不住一笑。 “你在笑什么?”穆七言站在她身侧,一边问着,一边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这一望,他眼眸微微一眯。 殊妄怀里的孩子,他看不到他的过去与未来,就如同脱离六道轮回一般。 穆七言的天技,所能看到的未来,只有轮回之中的人。 “青棱喜欢孩子?”他问她。 “不,只是那孩子与我投缘罢了。”青棱视线仍未收回,依旧停在殊迟身上。 大概是察觉到青棱的注视,古魔族族长殊妄转过头来。 古魔族族人天生与天仁上的普通修士不大一样,生得健壮高大,皮肤略带铜色,眉目轮廓更加深刻,眸中瞳孔看似墨色,仔细望去时才看得那是属于深海的藏蓝色,且会在烈阳照射之下逐渐变浅,最终呈现如宝石般的色彩。 殊妄容貌英挺,高鼻深目,气势飞扬,与天仁修士沉潜内敛、深藏不露截然不同,他锋芒如刃,丝毫不加掩藏,举手抬足间又带着蛟海一族的优雅气息,格外引人注目。 那小不点长大了,大概也是这副模样的吧。 青棱不禁联想。 “你就是前些日与我儿殊迟一见如故的那位小友吗?”爽朗的声音远远传来,还夹着些许笑意。 声音才传到青棱耳中,殊妄便已经出现在青棱前方不远处。 殊妄含笑看她,却无视她身边的穆七言。 天仁五川与天仁边族之间,积怨多年,目前也是只维持着面上的和平。殊妄与穆七言境界相当,难免有些场合会遇上,旧怨未去,这二人一为五川之首,一为蛟海之王,自然话不投机,一应礼数不过点头而已。 “正是在下。”青棱朝他拱手施礼,“在下青棱,见过殊族长。” “你是小儿的第一个仙友,他日若有机会,欢迎到我蛟海做客,届时我儿应已长成,我让他带你好好畅游一番蛟海,必比这天仁陆地有趣得多。”殊妄朗声笑道,视线却从穆七言身上一扫而过。 “多谢殊族长。来日若有机会,青棱定当前往蛟海,到时候还请殊族长遣人带在下游个尽兴。蛟龙怒翻、深海瑚山以及古魔玉晶宫,青棱向往已久。”青棱吟吟一笑,再朝他施了个谢礼。 殊妄闻言眼里倒有些诧色,他不过随口一说,只当她是青凰川的人,又跟在穆七言身边,会出言婉拒以表立场,没想到竟大方应承了,待观她神态,不亢不卑,说起蛟海三绝她眸色间还带了向往之意,并无半点虚情假意,倒真是有趣极了。 “好好好,你若来,我族必盛情款待。”殊妄笑着回答,“想不到青凰川上也有不虚不假直爽之人,我喜欢!哈哈!” 他最后一语,也不知是在夸青棱,还是借青棱讽刺青凰川,听得青棱微一皱眉,侧眼望向穆七言。 穆七言脸上并无异色,唇边仍旧带着浅笑,只淡淡开口:“青凰川上除了殊仙友所说的这些,还有其他有趣之物,如有机会,穆某也欢迎殊仙友到我青凰做客。” 殊妄闻言只是挑了挑眉,并未理会。 他怀中的殊迟忽然动了动,像是要醒来。 “青棱小友,还想抱抱他吗?”殊妄大手一拍殊迟的背,笑道。 青棱看着小不点殊迟,有些心动,只是手还未伸出,穆七言的声音已在她耳边响起。 “青棱,该回了。”淡淡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青棱要出口的话只能一收。 “不了,他正安睡,免得惊着他。” 殊妄没说什么,只点点头,转身飞离。 他怀里的殊迟一个激凌,惊醒过来,挣扎着爬上父亲的肩头,向后张望。 云雾茫茫,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匆匆一面,恍若梦境。 “走吧。”穆七言召出月华鉴,化作巨大莲舆,他跃飞而上。 “是,师尊。”青棱随着他一同飞上,目光仍有些遗憾地望着蛟海的方向。 青凰川与蛟海,背道而驰。 “青棱。”穆七言见她眉间萧瑟落寞,伸手抚上她的发,“此回青凰,你随为师闭关吧。” “闭关?!”青棱惊诧回神。 “我已向池素言讨来千柱莲,再加上青凰川的息凰泪,足可助我为你恢复修为。”他说着,指尖扫过青棱脸颊,“知道你在青凰川呆腻了,待你修为恢复,为师就放你下山历炼。” 青棱将头轻轻转开,离了那让她不太舒服的指尖。 “青棱多谢师尊厚爱。”她拜倒,行礼。 “只是你要答应我,记得回来。”穆七言伸手扶她。 青棱站起后,他却未收手,温热的掌握紧了青棱的手。 她的手,裹得再多衣服,也仍旧冰凉。 记得回来…… 他怎知她离了青凰,就不想再回了? 那一瞬间,她心里闪过的,确是这个念头。 从韶音山回了青凰川,穆七言便着手准备闭关一事。 青棱独自呆在青凰川的居幽峰上,按穆七言所嘱专心以五川之灵灌引经脉,不再理外界之事。 五百年一度的五川盛会又至,只是如今地底永昼国封印于数百年前一场异变中被彻底毁去,即使五川之主再聚,也难将封印打开,永昼之都彻底成为传说。 然而这五百年一次的盛会却并未因此而取消,五川之主仍齐聚青凰,一方面商讨重开永昼之法,一方面借此机会论法说道。 因而这五川盛会仍旧是这天仁之上所有修士所期盼的盛事。 然而这一切,已与青棱无关。 再热闹的盛会,都打动不了她。 五川盛会结束,穆七言正式带青棱闭关,青凰川一应事务,均交由青凰七子打理。 “谨遵师命!”青凰七子于秋荒殿前拜倒。 纵是再嫉妒,也已无人可以改变青棱如今地步。 数百年前一场异变,穆七言遣出了青凰川上所有修士,没有人知道那场异变之中发生了何事,待他们回归之时,青棱已成了青凰川唯一一个有资格站在穆七言身边的人。 他说,这是他唯一的弟子。 五千年,从她初生,到她长成,及至她一路艰难向上,仙途几近覆灭,他都看在眼中。 无人可及。 穆七言与青棱这一场闭关,竟从上一场五川盛会,一直持续到了这场盛会前夕。 一共四百八十九年。 莲心聚体,凰泪引脉,又有穆七言悲悯之气浇注元神,青棱修为彻底恢复。 这日,青凰川上妙景突现,朱色凤凰虚影从山巅跃出,笼罩了大半个天宇。 嘹亮的凤鸣由川上响至川下。所有修士尽皆仰望此景。 “终于成了!”青棱看着手上所化出的烈凰,眉间全是喜色。 她的境界,竟一举突破天道初窥初层,达到了天道初窥第二重,离天仁大修之位,已十分接近。 现在,她尚缺一道天技。天技乃是天仁修士到达天道初窥后便会领悟的术法,无法传承,需由修士本人领悟这天地玄妙后自行化生而出。 悟性高的人,可很快获得,悟性差的,则可能一生都无法获得。 但不管如何,青棱如今最需要的是下山历炼,修得天技。 “青棱。”穆七言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 青棱转头望去。 穆七言正浮坐在离她不远处的半空中,身上笼着一道月白光华,将他衬得如同画卷上的神祇,一身莲华,高洁遥远。 他已与青棱共同在这居幽山上闭关四百多年。 “师尊。”青棱收了手中烈凰,面带喜色地掠到他身边,“弟子已臻至天道初窥第二重。” 穆七言微微一笑,身上光华渐去,从半空中落下。 青棱正待向前行谢礼,却见他双脚落地之际身体忽然一晃,张口便喷出一蓬血雾。 “师尊!”她大惊,再无顾忌,上前搀扶穆七言。 先前她心里大喜,未及细看,此时望去,她才忽然发现穆七言的脸苍白无色,此时唇上沾了血,艳红如朱丹,将他的脸色衬得越发苍白起来。 “我没事。”穆七言挥手站定。 青棱闻言便松开手,岂料他却猛地抓了她的手臂,温柔悲悯之气顿去,眼里幽深一片,看不出是何种情绪。 “青棱,你就这么避我如蛇蝎吗?”他声音冷冽地开口。 “师尊?!”青棱控制不住自己脑中冒出的可怕念头,一丝杀气悄然涌来,竟让她在惊愕之间化出了一只烈凰。 只是还没等她放出烈凰,手便已被穆七言捏住。 烈凰碎去。 “想杀我?”穆七言一笑,而后骤然倾身俯头。 染了血的吻,重重印上她的唇。 甜腥味散入唇中,青棱瞳眸骤睁。 “为了恢复你的修为,我在你我身上用了天地同心符……青棱,你逃不掉了!” 他一边吻着,一边轻语。 青棱心猛地沉下。 天地同心符?他什么时候用的? 她竟一点都没发现。 那是……双修眷侣间才用的符咒,为结同心,便许一世相随,此生若离,便是同死的结局。 第248章 PART.3 居幽峰之所以叫居幽峰,乃是因为此处种满翠湘竹,整个山峰一片幽静,阳光到了这里便透出一抹青绿,热度减退,清冷满山。 青棱闭关的方,在居幽峰最深处的湘竹台。 湘竹台的四周倒是全无青竹,阳光并无遮挡地照下,然而青棱依旧觉得冷。 穆七言的手紧紧压在她腰间,他素来温热的手掌如今似一块坚冰,那冷意透过她身上的衣服传入经脉,化成枷锁缠绕。 “师……”青棱的声音无法传出,勉强动动唇,却只是给了穆七言深入的机会。 他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血腥味渐浓,舌尖挑动之间带来令人颤抖的触感。 青棱从未想过,高远如莲的穆七言,有朝一日会疯狂到令人错愕的地步。 “青棱,叫我七言!”他一手束缚着她,一手抚过她的脸颊后抬起她的下颌。 声音从他与她相触的唇间传出,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 青棱心头爬满惊怒,手里的灵气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却都逃不开他的束缚,纵然是受伤状态,穆七言的修为还是高出她太多太多。 “师尊,一日为师,终身为师!请师尊放过青棱!” 口虽不能言,但魂音可出。 青棱冷冽的魂音在穆七言魂识中响起,依稀间他仿佛看到了记忆被封印之前的青棱。 这样的吻,她睁眼直视,就连半点羞怯都没有,有的只是眼底被压抑的愤怒。 看来,纵是记忆已去,她仍旧没变过半分。 穆七言缓笑,手一松,放开了她。 青棱即刻抽身退到一边,手中烈凰虚景一现,又被她收起,她在尽力克制着与他兵戎相见的冲动。 这是他的师父,从小将她养大,牵她走路,教她习字,授她长生的师父,他于她有恩有情,纵然她前尘尽忘,但那一丝习惯性的感觉不会骗人。 这一千年来,他又为了替她恢复修为而想尽办法,这近五百年的闭关,他甘愿耗去自身元气,为千柱莲作引,这才导致了他此时此刻精元受损的虚弱苍白模样。 但他为何……为何要对她用天地同心符? “青棱,用天地同心符,我才能将悲悯之气渡到你身上。”穆七言抬手拭去唇边殷红,素来云淡风轻的脸上有丝自嘲的笑,“天地同心符能将二人命魂相联,而悲悯之气是我天技之一,只能通过命魂传递,没有这一丝悲悯之气,你的身体无法承受千柱莲和息凰泪相冲的气息。我没告诉你,是不想你因此而拒绝。” 他说着捂唇重重一咳,脸色愈发苍白。 “师尊……”青棱闻言十分吃惊。 她心里似乎永远都端坐云端的师尊,几曾有过这样狼狈的模样。 这么望着,她的心软去。 “但是青棱,这天地同心符,在你失去记忆前,本就应允过我了。”他开口,朝她迈进。 青棱猛地一怔。 答应他天地同心符?! “你都忘了吗?你曾许我同心,答应与我共结双修。”他说话间,已走到她眼前。 “不可能……”青棱自问对穆七言,除了师徒之情外,并无男女感情,纵然她也会守候他归来,期盼他的眼神,但不知为何,她就是可以清清楚楚地知道,那与男女之情毫无关系。 就好像……好像在她遗忘的时间里,她曾经有过一段刻骨的情爱。 虽然到底是怎样的故事,她一点都想不起来,但这并不妨碍她分辨自己与穆七言间的感情,算不算爱情。 但他却说,在她忘却的过去里,曾经答应与他双修? “我知道你不相信。说过的话,我也无法替你证明。”穆七言看着她骤然睁大的眼眸,轻轻一叹,道,“无妨。忘了就忘了吧,你只须记得,我愿意守你陪你等你,等有一天,你心甘情愿叫我的名字。” 青棱摇摇头,她总感觉哪里不对劲,然而她又说不上来。 “你我虽为师徒,然我伴你成长,早就超越师徒关系。我知道你想离开青凰,如今你修为恢复,我便准你下山。”他说着又轻咳一声,眉色恢复了从前的淡然,只是眼里到底现出一丝悲伤,“给你五百年时间,若你愿意就回来找我。若你不愿意,便罢了。这天地同心符,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解除。” “师尊,青棱……”青棱不知要说些什么。 这情,太重,她承受不起。 “不必多说,你去准备吧。我会让微霜陪你同行。”他挥袖转身,“微霜早年曾游历天仁,有她陪你,我会放心些。” “青棱拜谢师尊!” 青棱终是向他行了大礼,而后躬身退下,再无言语。 三月之后,青棱准备妥当,和微霜一起于秋荒殿前拜别穆七言。 能离开青凰川,对她而言毫无疑问是兴奋并且充满期待的事。 但对微霜而言,却是另一种心情了。 她曾是青凰川上最受宠信的弟子,位列青凰七子之首,然而一千年前永昼异变,青棱被穆七言收留,成为了穆七言身边唯一亲近之人。 青棱前尘尽忘,她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何事,这几百年来,青棱亦很少出现在他们眼前,虽然人在青凰,但青棱对他们来说,就只是一个名字。 下山之前,穆七言私下嘱托过她。 她还记得他说话的口吻与神态,那是眼中只容得下一人的模样。 “微霜,替我好好看着她,别让人伤她,我要她怎样出去的,就怎样回来。听明白了吗?” 穆七言站在秋荒殿间,一如既往地温和开口,只那眼神中却莫名带了些冷意,不容她置喙。 她正有些闪神,脆语声传入耳中,打断了她的回忆。 “微霜姐,我们要去哪里?”青棱站在螭纹剑上问她。 微霜回神,望向不远处的青棱,她褪去了青凰川上繁杂的装束,一身浅装,长发束在脑,与衣裙一起,被天宇飒飒作响的烈风吹得在身后狂舞。 “你想去哪?”她问道。 “我想去黑城。”青棱笑吟吟开口。 “黑城?!”微霜颇为惊诧。 她怎会想去黑城? …… 黑城,是个混乱的地域。 这地方名字虽然带了个“城”字,却根本不是一座城市。 这地方毫无规矩可言,来这里的都是些逃亡中的或者是手上血债累累的亡命之徒,再来就是些想卖命赚些灵髓的散仙,最后还有一种有钱有宝贝的修士,来这里寻帮手,因为这里有整个天仁最大的雇佣市场——流离所。 只要雇主给得起足够的报酬,就可以从这黑城中找到强大的帮手,去做任何事情,杀人、夺宝、下秘境……各种各样的勾当,都有人愿意接手。 她怎会想来这种地方? 微霜想不明白,却也不问。 黑城这地方,她千年前曾经来过一次,对这里的混乱景象记忆深刻。 这地方脏、乱,全然没有仙境该有的气势,到处都是灰扑扑的颜色,焦黑的土地,墨绿的树遮天蔽日,建筑物像建造者随意垒出的玩具,高矮不一,奇形怪状,就连最大的建筑流离所,也只是灰砖搭盖的圆形大殿,没有任何装饰。 四周往来的修士,大多也都是行色匆忙,眼带凶色,似乎看上一眼就要将人吞噬。 在这里,唯一的规矩就是,入了流离所,便要遵守雇佣契约,或以时日为限,或以生死为限,或者以任务成败为限,期限之内,便永为雇佣关系。 也不知由哪个上古大能所订的契约,迄今为止,无人可强行破除。 微霜并不喜欢这里。 可青棱好像兴致很足,她已在流离所外墙前站立了很久。 灰砖墙面上贴满了各种告示,有寻雇主的,有寻帮手的,密密麻麻,光看一遍就要看上许久。 “寻天道初窥境界初层的修士护宝?古魔族的人?”青棱正在读其中一张告示。 告示的角落里盖着奇特的印章。 她没见过这样古怪的文字,而这里所有的告示角落都盖了同样的印章,她看到这里时便有些忍不住,伸出手指抚了上去。 “别碰!”微霜提醒得太迟。 青棱的手才触碰上去,眼前就是一片黑暗袭来。 那是传送符印。 黑暗很快结束,清脆声音响起。 “咦?又有人来了!” 青棱睁眼,看到的是个带着微笑的少女。 她梳着双麻花辫,垂在胸前,穿了身青色简裙,身形纤瘦高挑,容貌俏丽,眉眼生动,尤其唇边的笑,似冬日野花,充满生机活力。 像极了一个人。 “这位仙友,我是兰潜。” 第249章 PART.4 “这位仙友,我是兰潜。” “在下墨青棱。”青棱朝兰潜轻轻颌首,并未行礼。 兰潜的境界,在她之下,只不过灭劫中期实力。 她被传送进来的地方,是一间有些阴暗的石殿,无窗无门,外界光线进不来,只有四壁镶嵌的玉块所发出的莹亮的光芒,照不明整个大殿。 石殿里没什么摆设,只有正前方殿上垂下一道帘子,青棱魂识悄然放出,已察觉到这殿上共有三人,除了眼前的兰潜之外,另外两人都隐在那道帘子后。 这三个人境界都比她低,然而其中一个人身上,流淌着很奇特的气息,仿佛可以与她的本源生气可以互相召唤,而且这股气息让她十分熟悉。 只是待她要再细细感知时,那道奇怪气息忽然消失。 “原来是青棱仙友,可是对我们的雇佣告示有兴趣?”兰潜笑咪咪地问她,眼珠子轻轻一转,伶俐得像只小狐狸。 青棱早已隐去了自己的境界。他们无法辨别她的境界,然而越是这样,则越显得她修为高深,因为若是不借助法宝外力,要想在他人面前彻底收敛气息隐藏境界,只有一种情况,就是她的修为高出他们许多。 所谓的深不可测,就是如此。 “这……墨某初进黑城,适才不慎触到了告示上的符咒,并非看清告示上的内容,还请仙友见谅。”青棱想了想,老实说道。 “没事没事,进来了就好,我来给你解释。”兰潜仍笑着,做了“请的”手势,热情地将青棱往里引。 难得来个修为极可能很高的人,他们可不能白白放过。 青棱垂眸微忖片刻,便要随她往里走。 来都来了,听听也无妨,她正想好好了解这地方的规矩。 正想着,忽然有冰冷脆语响起。 “青棱!” 微霜已随着青棱进入石殿里。 “微霜姐。”青棱转过头,看到一脸冷凝的微霜。 她的脸上,还有些警惕之色,眼眸如刃地盯着兰潜。 “咦,又来一个?”兰潜看到微霜,眼前一亮,脸上的笑越发灿烂起来。 “青棱,跟我出去。”微霜却沉声对着青棱一语。 “他们是古魔族的人!”她第二声警语用的是魂音,在青棱魂识之中响起。 五川与古魔族,素来不和,尤其她们属于五川之首的青凰。 她奉命看着青棱,自然不能让她陷入任何危险境地。 青棱眉微蹙,才想开口,却忽然又听到殿上有人开口。 林籁泉韵般的男音传出,入耳温和优雅,这是青棱听过的,最动听的男人声音。 “黑城之中,素无身份之别。二位既然进了这黑城,就意味着摒弃从前身份,哪怕只是暂时,此时又何必拘泥外界束缚。我们只是来此寻找帮手的人,二位也只是来黑城寻找其它出路的人,你我之间,没有别的。” 有人掀了帘子,踏到殿中。 兰潜闻言早已转头,看着来人叫道:“辞先生。” “正是如此!二位仙友既来之,不妨听听我们的要求,兴许这是一笔好买卖呢?”帘后另有一个声音传出,爽朗如少年般的音色,却压得沉哑,说得缓慢。 “主人说得是。”兰潜朝着殿中微微一礼。 青棱随着兰潜视线望去,帘子后似有一道人影坐于正中,可她却看不清他的面容,她又望向已踏进殿中的男人,那是个罩着斗蓬的男人,身量高挑,面目则完全笼在兜帽之中。 这两人身上似乎都带着隐藏类的法宝,她的魂识无法窥得他们真容。 他们话中之意,似乎已经看穿她与微霜的来历了。 倒是有些意思。 “微霜姐,我想听他们说说这里有什么好玩的。”青棱微笑着开口,语气平和,却是不容置喙的态度。 她用的是“我”,而不是“我们”。 微霜一滞,青棱看似温柔随意的态度背后,仍旧有着属于旧日的独断。 这提醒着她,眼前的人,纵然记忆已失,也还是几千年前曾于汇心川试炼中大放异彩的低修,还是曾私闯青凰秘境的女人。 “随便你。”微霜知道自己无法说服她,便作罢,只能更加警醒地盯着眼前的一切。 黑城之中,诡异的陷井很多,并不是没有过利用雇佣关系来夺取雇主或者帮手性命与法宝的事。 兰潜闻言笑得像朵花,道:“二位这边请,我们殿上说。” 她又做了个“请”的手势。 青棱跟在微霜身后,缓步踱到殿中后,方从微霜身后踱出,叫殿上另外两个彻底看清她的模样。 几乎就在一瞬之间,她感觉到先前消失的那股奇特的气息如海浪般涌来,比先前浓烈了百倍。 青棱面上仍笑着,心里却惊奇,悄悄放出了本源生气却追寻这股气息。 然而这股气息却好像弥漫了整个石殿,她找不到源头,反而她的本源生气差一点叫这股气息给缠上。 她心头倏尔一警,眼神便添了些凌厉。 “不知贵家主人如何称呼?”她开口问道。 殿上没人开口回答她,气氛像忽然凝结了一样。 兰潜已站到了辞先生身边,候了片刻发现无人开口,眸珠转了转,有些惊讶地扯了下辞先生的衣袖。 她离他很近,已听到他忽有些急促的气息,且感觉到他一瞬间的僵硬。 兰潜这一扯,让他回神。 殿上的声音再度传出:“二位仙友,在下姓殊,二位仙友称呼在下小殊便可。” 这声音说着顿了顿,忽然再道:“墨仙友,不知你我可曾见过?” 青棱闻言“扑哧”笑了,似乎在笑这个矛盾的问题。 “殊仙友,你人在帘后,就算我曾见过你,我现在也看不出来,要不你现身一见,我再想想你我是否旧识?” 她说着,视线却不着痕迹地从兰潜脸上扫过。 兰潜正诧异地盯着一直没开口的辞先生。 帘后的人一顿,似乎也觉得自己突兀的问有些可笑,一顿之后索性笑开。 “是我糊涂了,仙友与在下故交有些相似。” “无妨。”青棱不以为意地笑笑。 “能说正事了吗?”微霜已不耐烦。 “让兰潜来回答二位的问题吧。”兰潜一步上前,手勾着一条发辫尾端,俏生生站在青棱与微霜身前,笑着开口,“我家主人正在参加家族试炼,需要进寂渊泽寻找到绝息石,才算通过试炼。” “你们要我们帮助寻找绝息石?”青棱问道。对还未到天道初窥境界的修士而言,寂渊泽是天仁仙境上一处凶险之地,但对青棱和微霜来说,这个地方早已不足为惧。 “不,我们需要你们保护主人。”兰潜摇头,“凭我们的实力,要取得寂渊泽绝息石毫不费力,无需帮手。” 她微仰头,有些骄傲地说着。 青棱再度微笑,这小姑娘好大的口气。 “我主人有个强大的对头,这一路上怕是要来寻麻烦,找你们是为了保护他这一路安全。”兰潜简单解释道,“二位隐藏修为,想必境界比我们高许多,我主人那对头境界约天道初窥,二位对上他,必有能力一战。 这厢兰潜正解释,那厢微霜的声音却忽在青棱魂识中再度响起。 “青棱,他们是古魔王族。” “微霜姐,此话怎讲?”青棱回问她。 “这个兰潜,身上有血禁的气息,应该是被下了血禁之符,她必是那小殊的血仆。在古魔族内,只有古魔王族,才有资格拥有血仆。” 青棱含笑思忖。 据她所知,在古魔族的传统里,所有族人出生五百年左右,便要接受族中第一场试炼,只有通过试炼的人,才是被古魔族认可的修士,方能进一步修行古魔术法。 五百岁,又是古魔王族…… 她想到了很多年前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小不点殊迟。 第250章 PART.5 五百年前的一面之缘,青棱到如今仍旧记忆犹新。 不知为何,五百年时间,很多人她都已忘却,唯有这个曾经趴在她胸前紧紧抱她的小奶娃,每每想起,她都忍不住笑起。 软嫩的小手和略带醉意的眼眸,还有那声“娘”…… 青棱忆起旧事,嘴边又挂起笑来。 不知这小不点如今长成何等模样了? 她有些好奇,但对方却似乎在隐藏自己的身份,她便也没揭穿。 “若二位愿意留下相助,我们以一万灵髓为酬。”兰潜将辫子一甩,微仰了下巴开口。 一万灵髓在天仁仙境中已算得上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别说低修,就是对那些修行多年的大能者来说,也是极大的诱惑。 不过,微霜和青棱不在乎。 微霜在青凰川上修行多年,青凰川已是这天仁仙境中灵气和资源一等一在丰沛之所在,她需要用到灵髓的地方很少,就算有需要,青凰川的灵髓储量也相当多,根本无需她为灵髓奔忙。 至于青棱,她有更想要的东西。 兰潜见二人不言语,只当这报酬将她们惊到,颇为自得地翘了翘下巴。 “我没兴趣。”微霜只思忖了片刻便开口。 兰潜笑容一僵。 “微霜姐没兴趣,我也无甚兴趣。”青棱不以为意地耸肩。 兰潜脸一垮,像藏不住心事的孩子。 “一万灵髓,二位都没兴趣?”她简直不敢相信。 “没兴趣就走吧。”微霜冷语道。 青棱点头,才要同他们告辞。 “等等。”一直沉默的辞先生忽然出声,“你想要什么?” 他被兜帽罩着脸庞一片漆黑,言语中虽未指明何人,然而青棱却觉得,他在向着她开口。 而且,他也的确看穿了她的心思。 虽然都是拒绝,微霜是彻底的拒绝,而青棱只是在讨价还价而已。 “我想要蛟海的融水珠。”青棱笑了。 融水珠是蛟海至宝,由海底纯水灵气滋养,再经由鲛人异变后方能凝结而出,五千年也未必能结出一颗,目前仅有三颗都收在了古魔王族秘宝之中。 兰潜倒抽一口气,脸色当下就变了。 就是微霜也觉得诧异。 一万枚灵髓虽多,却还远不及一颗融水珠的价值。 “融水珠可以聚气通脉,是疗伤的至宝。我离开青凰川时,师尊为了替我恢复修为,伤了元气,蛟海的融水珠,于他大有助益。”青棱以魂音向微霜解释着。 微霜闻言深深看了青棱一眼。 事关穆七言,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青棱这厢以魂音向微霜解释着,那厢却已心思翻覆,想着要如何让他们同意这交易。 融水珠是蛟海至宝,凭她们二人确实没有对等的交换物。 “好大的口气,想要融水珠?那也得看你们够不够资格?”兰潜觉得她们狮子大开口,笑里多了些嘲讽。 青棱并不介意,仍旧笑笑,刚要开口,却听到动听的声音再起。 “好。” “辞先生?!”兰潜不可思议地转头看他。 青棱与微霜也同样惊讶,她们都还没开始谈条件,对方就这么干脆地同意了? “辞先生,你能代替你家主人做决定?”青棱这时才将全部注意力转到这个男人身上。 兜帽之下的神秘面容笼在黑暗里,他的表情无人看得到,青棱仅能感觉到,他在看自己。 “辞先生之言便是我的决定。”帘后的小殊缓声笑道。 “可是主人,融水珠乃是我族至宝……”兰潜急道。 辞先生伸手拦在她身前,阻止了她的话。 “以融水珠换主人试炼无虞,这交易值得。”辞先生说着,声音中似乎夹了些许笑意。 稍稍一顿,他又道:“只是二位仙友,融水珠我们并未带在身上,如果仙友相信我们,待此事了结,二位可随我们回蛟海取宝。” “辞先生!”兰潜诧异到无以复加,瞪大了眼望向辞先生。 奈何他被兜帽遮去了容颜,她无法看到他的表情。 辞先生对兰潜的阻止视若无睹。 青棱微蹙了眉。 他们答应得太痛快,甚至就连她们的境界与修为都没有探明。 然而,她却不觉得他在骗她。 “好,但我有个要求。进了寂渊泽你们必须听我的。”青棱仍笑着开口。 …… 回阳山是去寂渊泽的必经之路。 青棱一行五人皆在此处的云端上空掠飞。 除了知道他们的来自蛟海古魔族之外,他们仍旧隐瞒了身份,小殊更是从头到尾连面也没有露过,一直都藏身在四方轿里。 这四方轿为三层四方形,四周垂下雪白缦帐,笼罩着轿中坐着的人,偶尔可以从缦帐缝隙间窥见的金色龙鳞纹路,是蛟海特有的衣服纹饰。 辞先生与兰潜随侍四方轿两侧,青棱与微霜一人在前一在后的同行。 在离寂渊泽还有数里路时,他们降下了云头,停在回阳山与寂渊泽的交界处,稍做休整。连着数十日的赶路,青棱与微霜尚好,但兰潜与辞先生的境界略低,这般全力以赴的赶路,灵气很快便跟不上,再加上进入寂渊泽后凶险万分,纵然有青棱与微霜在,但难保意外情况,因此青棱要他们在此恢复一番,再正式踏入寂渊泽 回阳山与寂渊泽的交界处,是一段乱石坡。 石坡上植物稀少,只生了些荆棘,覆在石缝间,一条浅浅的溪流流经此处,与光滑的石头溅起一片水花。 青棱坐在溪边看溪中游鱼。 忽有个葫芦递到她眼前。 动听的声音随之响起。 “青棱仙友。”辞先生径自坐到她身边,“要饮一口吗?” 青棱接过那葫芦,开了封口,一股醇香飘出。 “好香。”她赞了一句。 “这是蛟海的仙醐酿。”他声音里有些笑意,“我猜青棱仙友也是个好酒之人。” “你倒挺会看人的。”青棱说着已仰了头,将葫芦倾倒。 透明的酒液流出,冰冽甘甜的滋味入口,化成绕口绵香,进喉时却成了辛烈灼烫。 一酒三味。 “好酒。”青棱忍不住夸了一句。 “当然好。那是蛟海千年佳酿,整个古魔族总共才存了七葫芦。”兰潜嘟了嘴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揪着辫尾看着他们郁郁开口。 青棱恍若未闻,仍旧豪饮着,一只手却忽按上她捧着葫芦的手。 辞先生将她的手拉下。 “怎么?心疼酒了?”青棱笑着放下了葫芦。 “再喝会醉。”他淡淡道,手掌仍旧覆在她的手背上,像要阻止她再次豪饮般。 动听的声音浅柔,如同这酒,入耳冰冽甘甜,入心却灼烫噬人……青棱心头忽涌起奇异感觉。他掌上温度暖融,被兜帽笼起的眼眸似乎一直在看她…… 青棱缩手,将葫芦丢还给他。 “你家主人真是神秘。”她戏谑着站起,准备叫众人上路。 “你想见他?”辞先生忽然很认真地说道,“如果你想见,我可以让你见……” 青棱视线从他兜帽下的幽黑阴影扫过,没给任何答案,只纵身而起,扬声道:“走了!” 过了石坳便是寂渊泽的入口。 寂渊泽是个被毒棘与碧血蔓围起的地方,除了此处之外,别无进出口。 青棱魂识铺开,保持着十分警惕。 进出口就这么一个,若是有人要伏击他们,这里是最佳的地方。 四周一片寂静,阳光透过碧血蔓形成诡异的暗红光线,地上是墨绿的泥土,看着到处都一样,但事实上这些墨绿的泥土间随时都隐藏着无底的渊泽,生物路过其上便会被吸入地下。 纵是天道初窥的修士陷入其中,想要抽身都需要费一番功夫,更别提灭劫期的兰潜和辞先生他们了。 青棱的魂识并没在四周看到什么异常,就连融进藤蔓的本源生气,也未感知到有任何异状。 这里平静得让人心慌。 “微霜姐,此处可有异样?”青棱走到微霜身边,沉声问道。微霜行走天仁多年,经验与见识都远比她多。 “太平静了。”微霜沉吟了片刻方道。她与青棱的感觉相同,然而太过平静的地方总让人觉得哪里不对劲。 话语才落,青棱忽觉脚下传来一阵古怪异动。这阵异动十分轻微,极难感知,如同流水滑过。 “小心脚下。”青棱脸色微变,腾身而起。 她大意了,光顾着地面之上的异状,却忘记了地下。 然而这里是泽渊之地,地底是无底之渊,怎会有人藏身其下。 虽然还未有任何感觉,但其他们都随之跃到半空之中。 “怎么了?”兰潜紧紧跟在四方轿旁边,眼中的警光一片,四下望着。 “地下有东西。”青棱说话间,手中抽生出一段藤萝,朝着地面刺去。 随着她的动作,庞大的威压倾泄而出。 天道初窥第二重的力量,让兰潜微变脸色。 她一直以为他们只是天道初窥或者灭劫圆满期的修士。 微霜亦同时抽出长剑,霜色剑光垂直打入地面。 地面忽然上下起伏,似波浪翻涌。 一阵暗光闪过,他们脚下的地面瞬间化成一片幽暗渊泽。 巨大吸力由下而上传来,将五人重重往下扯。 “走!有人在这周围设了异位阵,只要有人触及符阵,这里就会和这泽渊某处互换时空。”青棱探入地底的藤蔓已然发现了埋在四周的符印。 好精深的法阵,这是非置对手于死地的法阵。 通过这异位阵,可以将两个地方转换时空,而且这法阵并不是只有一个点,而将好几个地方聚在一起,同时和这里转换,因而才会连接着这么庞大的渊泽。 “啊——”兰潜一声惊叫,人已被吸力拉下。 “微霜姐,你救她。”青棱轻喝一声,手中藤萝却已束向旁边的辞先生。 “好。”微霜应得干脆,手中甩出一段长鞭,缠住了兰潜。 “主人!”兰潜却尖叫着,因为小殊所坐的四方轿已在吸力之下重重下坠。 青棱藤萝再出,想要救那四方轿。 “哗啦”一声泥沙响动,土里竟伸出一只黝黑巨手,直抓向四方轿。 还没等几人回神,四方轿连同小殊一起被那巨手紧紧抓住,地上张开宛如巨口的裂缝,巨手将四方轿按入了裂缝之中。 “走!”青棱立刻祭出一枚雾光石。 灰雾聚起,将四人身影藏住。 青棱借着这阵雾光,迅速朝外面飞离。 不知多久,她估算着已离开了那法阵范围,才停了下来,微霜与兰潜已不在身边。 她手一收,将藤萝收回。 藤萝那一头,缠在辞先生身上。 她将藤萝往树上一绕,与辞先生二人一齐挂在了半空中。 “青棱仙友,你为何不出手救我家主人。”辞先生挂在藤间,黑色斗蓬晃动着,整个人像是一只蝙蝠。 他声音里没有责怪,只有些兴味。 “我只负责保护契约上的人,别人我可不管。”青棱在藤间摇来晃去,对着他嘻嘻笑道,“小殊迟,你还想装到几时?” 对面的人一阵沉默,忽然伸手缓缓摘下了兜帽,解开斗蓬。 “你怎么认出来的?”他道。 五百年已去,昔日小娃已长成少年。 第251章 PART.6 寂渊泽内弥漫着碧血藤独特的香气,如兰似麝。 青棱眼睛一眨未眨地盯着辞先生。 奇异的期盼从胸膛里涌出,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对面藤间挂着的男人,低了低头,将兜帽掀开,青棱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他额间墨色的咒印。 奇怪的纹路,陌生的字符,似乎埋藏了太多的秘密,神秘诡异。 青棱很想伸手触碰那道咒印。 她并不是个好奇的人,但看到这咒印时,她心头攀起的想法,竟是想将这咒印抹去。 突兀并且奇怪的念头。 他摘了兜帽,将整件斗蓬都脱去后,方才抬头。 高高束起的长发之下,是张英气逼人的脸庞——英挺俊美,飞扬夺目。 他身上的光芒,似乎随着灰暗斗蓬的褪去而一下子璀璨起来。双眸如海,波澜沉潜,高鼻扬眉,唇角如菱,他像古画之中的异域少年。而有别于古魔族人健壮的外表与深刻的轮廓,他的模样则显得柔和许多,肤色偏白,身形清瘦一些。 据说,古魔族的族后,是昔年天仁仙境之上名声远传的绝色佳人,因而殊迟的容貌或多或少承袭到了母亲的美丽,介于古魔与天仁普通修士之间,神秘而又迷人。 而青棱之所以想到少年这个词,是因为他身上的锐气还未被漫长的岁月磨去,像棱角分明的玉石,每一面都能折射出明亮的光芒。 五百岁的修士,对她而言,可不就是个少年。 然而他一开口说话,却又是不同的气质。淡淡的骄矜与清傲,像个修行多年的修士,全无少年的莽撞与狂态。 种种矛盾,聚在眼前这一人身上。 青棱只觉得……似曾相识。 “第一,你和四方轿上的小殊,气息起伏完全一致,那是你的傀儡;第二,兰潜说话的时候,看得最多的人是你,而不是她的主人小殊;第三,所有命令都由你发出的。” 她笑着回答他的问题。 殊迟随着她一笑,勾起的唇角绽出迷人笑容。 “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他眼里有些迷茫的神色。 这五百年间,他反复做着同样的梦,那个梦冗长繁复,像几千年的仙途都化作残片,一幕幕掠过,拼凑不出完整的故事,他一醒来,便记不住梦里的画面,而唯一清楚印在脑海中的,不过是张飞扬的笑脸。 眉目都是模糊的,只有笑容,像烙在心间的印迹,怎么也抹不掉。 他很想找到她,可他找不到这个人了。 就算是跟了他百年的血仆兰潜,当初也只是因为她那张肖似梦中之人的笑脸,便得了他百年宠爱,但他心知肚明,兰潜不是那个人。 黑城里遇到青棱,他惊讶地发现,梦里模糊的眉目,瞬间清晰。 “岂止见过!”青棱笑出声来。 殊迟眼一亮,待要问她,便又听到她温和的声音响起:“五百年前,我还抱过你呢!” 他听得一怔。 青棱扯着藤蔓荡到他身前,双手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个长度,笑咪咪地开口:“那时候你才这么长……噢不,还要再短一点,小手胖乎乎挂在我身上。” 殊迟看到她的手一缩,将长度缩短了些,眉头便一抽。 “那时候,你趴在我肩上,管我叫‘娘’。”青棱戏谑着继续说着,“殊迟小鬼,再叫一声‘娘’来听听。” “……”殊迟一阵沉默。 他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这么放肆的话,要是搁以前让他听到,恐怕他杀心早起,可是由她口里说出来……他却只有些无奈的宠溺。 对,就是宠溺。 明明她修为高出他许多,寿元长他数千年,她老气横秋的戏弄也带着点长辈的口吻,可他就是想要宠着她。 放任她的肆无忌惮,心甘情愿给她所有的宠与爱,于这漫漫天地间,以她为道,行遍万川,同逐苍穹。 突兀的情绪席卷而来,几乎将他吞噬。他不知道这些感情因何而起,浓烈到让他惊愕的地步,可明明这只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她就像藏在他灵魂深处的人,纵然记忆可以抹去,但那感情却是与生俱来的牵挂。 黄泉路难,他踏过尸骨骸灰,终要回来找她。 青棱见他沉默着,想着是不是自己的玩笑开得有些过头。 不知怎的,见到殊迟,她就想起五百年前那个可爱软糯的他,和那双眼眸最后一次望她时的神色…… 她就想逗逗他罢了。 “咳,算了算了,我说笑而已。”青棱摆摆手,想将这话题扯过,可一看到他凝视自己的眼神,玩心却又浮起,怎样都压不下去,“要不,你叫声青棱姐姐来听听?” 见了殊迟,她心里浮起个模糊的轮廓,清冷骄傲、高高在上,很难触及,而她想逗他,源于她想将这清冷骄傲轻轻抹去,还原他最真实的模样。 殊迟眼帘微微一垂——他好像被她调戏了。 青棱瞅了他一会,觉得他大概不会再理自己了,便歇了逗弄的心,才要开口和他商量接下去的事,却听他动听的声音响起:“青棱姐姐。” 她一愣,看到他已抬眼望自己,眼神清明,带着浅浅的笑,脸颊却有些微红,不知是羞涩还是激动…… “哈哈,乖。”她很快回过神,畅快地笑起来,“小殊迟,姐姐很喜欢你,你要不要拜我为师?” 心情因为他一声“姐姐”而豁然开朗起来,畅快的滋味让她觉得这一千年来因为失去记忆而造成的空白,终于被填满,生命忽然有了一点色彩,他是她苍白仙途之上所遇见的惊喜。 青棱说着,伸出手,像长辈般摸着他的头。 柔软的发丝入手,触感如缎。 殊迟只让她摸了一下,便侧开了头,伸手将她的手抓下。 “不好。”他拒绝她,虽是笑着,却是不容置喙的口吻。 拜师一事,绝无可能。 “好吧。”青棱没纠结这个问题,却苦恼地皱了下眉,“冲你这声姐姐,我总要给你个见面礼才好。” “不用了,你已经给过我了。”殊迟笑了,她的手微凉,掌中有道粗砺的伤疤,硌得他心有些疼。 “给过?”青棱不解,她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手被他抓着。 殊迟空出一手,掌心向上,化出一颗碧蓝的透明小球,球里浮藻般飘着一缕发。 “是你的吗?”他问她。 这小球他从小带到大,据说是他幼时与父亲外出所遇到的仙友赠予的礼物,他死死抓着不放,一被拿走便哭闹不止。随侍的人没办法,只能将这发放入湛海球里再交给他。 如今她说五百年前曾抱过他,他便想起这缕发。 他收了五百年的——她的发。 青棱想起自己当初断发的举动,嘻笑的表情收去,眼神忽然飘远,温和地开口:“是我的发。” 殊迟摩娑着湛海球,另一手仍抓着她的手,在一瞬间做了决定。 此生古魔一族王后,非她不可。 第252章 PART.7 远远的,两道人影急掠而来。 兰潜在前狂飞,微霜跟在她的身后。 微霜救兰潜出了法阵后,便与青棱他二人分散了,这一路上,兰潜都焦躁不安地朝着某个方向飞行。 她没有回法阵之处去寻被吞噬的四方轿,而是瞧准了某个方向毫无犹豫地飞去。 这已让微霜猜到了原因——血仆与主人之间,是有血符联结的,兰潜可以轻而易举找到她主人所处的位置。 两个飞了一小段,就看到挂在半空中的青棱与殊迟。 兰潜脸上这才露出一抹笑来,可这笑还没展开多久,便又忽然凝固。 她看到了殊迟的笑。 作为殊迟的血仆,她在他身边呆了四百年,而在这四百年里,她只见他笑过三次。 她记忆里他的笑容,都是转瞬即逝,从没像此刻这样,那笑竟由唇及眼,深植内心,虽然只是浅浅的笑,可眉间飞扬,眼底温柔,似蛟海深处的七彩珊瑚,流转出璀璨光芒,叫人贪恋。 贪恋到嫉妒。 那个笑容并不是给她的。 “少主!”兰潜扬声一叫,加快了速度飞到他身边。 她看到殊迟掀了斗篷,不再遮掩,便猜到他身份已暴露。 殊迟手一合,收起了湛海珠,他的手心同时一空,青棱已抽回了自己的手。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已空的手,淡淡的失落涌起。 “微霜姐。”青棱已收了嘻笑的面容,飞身迎向微霜。 微霜只朝她点点头,表明自己无碍,视线却随意扫过殊迟。 “我没事。”那厢,殊迟动听的声音响起,他抬手拍拍兰潜的头,安慰着她。 “少主,你吓死我了。”兰潜站在他身前,拍着胸脯,心有余悸地开口。 “这样就把你吓死了,这几百年的道行你怎么修的?”殊迟温不经心开口。 兰潜望去,他的视线仍旧停在青棱身上,竟一眼都没看过自己。 她气结。 “少主,有什么好看的,你已经盯了她很久很久很久了!”兰潜郁郁出声抱怨。 殊迟闻言终于看她一眼,出口的声音不大:“兰潜,我看谁还需要经过你的允许吗?” 兰潜猛得住嘴,他语气虽淡,但她听得出其中的愠怒,这只是一个简单的警告而已,却也让她惊出一满手汗意。 这个殊迟,和她跟了四百年的主人,有些不同了。 “下面要怎么办?”微霜浮空问青棱。 既然青棱说进了寂渊泽一切都要听她的,微霜便不多言。 她的职责,只是陪青棱下山,护她周全,随她玩得高兴而已。 青棱沉吟了一番,扬声道:“殊小友,追杀你的人到底什么来历,什么修为?能在这里布得下那么庞大繁杂的转换阵,这可不是一个两个修士能办得到的,而且布阵的修为必在天道初窥之上。小友,你不老实,当初我接你任务之时,你们只说是个天道初窥第一重境界的敌手,可没说是如此复杂的境况。” 听着她一下子便疏远起来的口气,殊迟皱了眉头。 那声“殊小友”,听得他很不舒服。 他身形一动,人从藤萝缠上,转眼站到青棱身前。 身后兰潜也跟着飞上。 四人都浮在了寂渊泽的半空之中。 “我是族中少主,拥有族长的继承权,来杀我的人,大概是觊觎族长位置的人。”殊迟回答得很随意,似乎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我死了,他们才有可能在我父亲进入飞升闭关之后得到族长之位,获得族中修行至宝。” “你身份非同寻常,为何只两人上路历炼?”青棱觉得奇怪。 “我族试炼,除了要寻回试炼之物,也包括了这一路之上受到的所有危险。能活着回去才算完成。”殊迟不紧不慢地说着,像在吟唱一阙动听的歌谣。 “殊小友……”青棱还想再问,谁知话才出口,便被他不悦地打断。 “叫我殊迟。”他实在不想再听这么疏远的称呼,似乎两个人间的距离被瞬间拉得无比遥远,见青棱沉默,他又道,“叫我殊迟吧,青棱姐姐。” “……”青棱微愕。 这些称呼私下里打趣着叫叫就算了,她没料到他竟在众人面前就这么坦然叫出。 这次,换她脸发烫了。 他们……还没有熟到这般地步。 而最惊愕的人是兰潜。她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幻听。 她眼中的殊迟,是古魔族清傲无方的少主,是整个蛟海最尊贵的存在……别说一声“姐姐”,他身边徘徊的古魔尊者数不胜数,可几曾听他如此亲昵地叫过一个人“姐姐”。 微霜微微皱了眉,她已然察觉眼前的男人对青棱动了心思,不知这个在不在师尊要她守护的范畴中。微霜有些头疼。 “我想好了,我以乾坤互换法和你互换身份,扮作你的模样,掩人耳目。微霜姐带着你们去寻找绝息石。”青棱索性不叫他的名字了,肃颜开口,“有微霜姐陪你们,要找到绝息石并不是难事。三天时间足矣。三天后我们在出口之处会面。”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快解决之途,以她目前的境界,要成功逃离那些追杀他的人,并非难事。 “不要。”殊迟断然拒绝了。 心头一想到她极有可能陷入险境,他就觉得痛,下意识便拒绝出口。 那感觉,就像多年以前,曾经遇到过一模一样的景况。 “青棱,我下山是奉师尊之命护你周全,其他人的事与我无干。”微霜接着开口,虽没直接拒绝,却是不容置喙之意。 青棱沉默地看着他们片刻,径直降下了云头。 “既然如此,那就速度找到绝息石,离开此处吧。” 她不和他们浪费唇舌,是因为这两人眼神坚定,没有商量的余地,她说再多也无用。 绝息石藏在泥泽之中,黝黑不起眼,石头本身毫无气息,与普通石子没有差别,若是他们在天上飞过,凭借魂识感知或者青棱一身本源生气,都无法探查到石头下落,他们只能降到地面,以灵气凝聚在肉眼之中,方能看出绝息石的不同。 地面多泽渊,为了避免再出现前面的情况,青棱将自身魂识与本源生气全部铺开,天上地上一丝一毫都不放过。 这样的举动无异于大海捞针,四人在渊泽之地小心翼翼地前行,一面以灵气凝聚肉眼,仔细查看脚下泥土中的石头,就这么找着,转眼数日过去。 一路上,除了兰潜偶尔开口和殊迟说几句话外,再无人开口。 青棱脸上没有表情,双眼直视着地面,凝神寻找绝息石。 “你生气了?” 动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殊迟已踱到身边。她几天不怎么说话,也不大笑,这让他的心情跟着闷起来。 青棱闻言转头,灵气聚于眼中,这让眼前的殊迟看起来有些莹绿。 “生气?”青棱不解。 “我答应过你,进了寂渊泽要听你的话。”殊迟漂亮的眼眸一眯,露出的目光有些孩子气。 听她的话……这句话听起来委屈得好像她真是他的……嗯……姐姐。 青棱失笑。 他说的事,她早就不当一回事了。如果连这点小事她也要搁在心上生气,那她这几千年都白修了。 “偶尔孩子不听话,也是正常。”她又占他便宜。 “我不是孩子!”殊迟抗议一句,平静的语气只有笑意,勾起的嘴角显示出他的好心情。 他愿意在她面前放低姿态,让他占点便宜,就为了换她一点疼爱,得她一句亲近的话语。 看到她笑,他莫名喜悦,有种怎么看,都看不够的感觉。 青棱笑得更畅快了,这殊迟,总能让她笑出来。 “找到了,绝息石!”微霜忽然轻声提醒。 青棱与殊迟同时收笑,停止了对话。 顺着微霜的视线望去,前方数丈之处,一点莹绿埋在泥土之间。 “我去取!”兰潜脸上一喜,没有多想便要冲上前去。 “等等!” “兰潜,回来!” 青棱与殊迟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这仿佛心有灵犀般的默契让他们对视了一眼。 兰潜不明原因,停下脚步问道:“怎么了?” 殊迟没有开口,只望向青棱。 “小心有诈。一来不知道这是不是你们的对头故意设下的陷阱,二来我们不知道绝息旁边有没守护仙兽。”青棱简单解释着,手里抛出一枚藤子。 那藤子没入脚下泥中,瞬间抽芽生长,朝着地底四周无限蔓延。 青棱的本源生气灌在藤中,感知着这地底一切。 藤蔓在地下肆无忌惮地生长着,在即将靠近绝息石时,忽然间触到一股阴毒的气劲,藤蔓只接触到了一点,便迅速枯萎,甚至往回蔓延。 “飞起来!”青棱急声吼道,手近乎本能地就抓了殊迟的手臂,带着他向上飞起,“下面有东西!” 声音才落,地面忽然往上隆起,泥土颤抖着滚落下来,一双暗红的眼眸出现在了泥土之间。 “渊泽巨兽!快走!”微霜一眼便认出了藏在泥土这下的东西。 渊泽巨兽,是整个寂渊泽的上古守护兽,平时蛰伏在渊泽地底深处,轻易不会露面,每隔千年才浮上来觅食一次,以绝息石为饵,诱哄修士或者仙兽前来。 也不知是有人刻意设下的陷阱,还是他们运气实在太“好”了,来一次竟就碰上了这上古仙兽。 青棱在古卷之上见过渊泽巨兽,这渊泽巨兽的修为,凭她与微霜,还不足以将它制伏。 此刻他们只能先逃再说。 “跟紧我。”青棱召出通体绛紫的长剑,飞身而上,一手将殊迟拉到了自己身后。 她已没有时间去弄明自己突然浮起的紧张感是为了什么,她只是单纯地想要保护他。 剑身之上空间不大,两人靠得很近,殊迟又向前迈了半步,贴近了青棱的后背。 他心头一动,看着身前的青棱,眼里炽热毫无掩示,手一伸,便轻轻揽上了她的腰,将她拥在了胸前。 满足感瞬间涌来,似乎抱紧了她,就已拥有这世上所有的幸福。 第253章 PART.8 殊迟的靠近让青棱整个人一僵。 背上传来他胸前的温热,他头微微倾下,脑后束起的长发落到耳边,被风一吹便不断从她脸颊旁边拂过。 他的双臂穿过她的腰侧,双掌随意地交叠在她身前,动作自然熟稔地像拥过她无数次一样。 “殊迟!”青棱沉声一喝,整个人往外一跃,便跳离了她的长剑,也将他独自留在了剑上。 殊迟怀中转眼便空,只剩身边呼啸冷风。 身后传来几声尖喝声。 兰潜的速度太慢,落在最后面,被渊泽兽从地底伸出的长触须缠上。 渊泽兽的触须细长灵活,可随意伸展,像埋在泥渊泽国之中的巨大望潮,它的头还藏在地下,只有触须一根接着一根从地底长出,追逐向四散而飞的他们。 兰潜召出了一对半月弯刺,刺上闪着幽紫光芒,淬着蛟海深处的魔仙水母之毒,随着她的每个招式,不断划起一道又一道幽紫长芒。 她的动作很灵活,看得出来并不是个依束法术之人,依她目前修为而言,她本身的武技十分出众,这让她即使在渊泽兽的长须缠绕之下,也依然可以应付一段时间。 甚至,她的半月弯刺已割上渊泽兽的触须。 但这蛰伏地底的上古神兽,在她的弯刺与剧毒之下,竟然丝毫未见受伤,反倒是兰潜被那长须上反弹回来的力量给打出甚远,她张口便喷出血雾,渊泽的触须看似绵软无力,可其间蕴含的上古神力却不是兰潜这个境界的修士可以抵抗的。 它似乎并不急着杀她,而是将她甩到了自己另一触须边上,再以触须缠上她的身体,不住地半空疾速摇晃着。 “殊迟,你先走!”青棱断然开口,掌中化出藤萝,疾速长向束缚着兰潜的长须,眨眼间,藤萝便缠上了那长须的尖端,青棱站在半空,将藤萝重重往外一扯,想将长须拉开,好救兰潜出来。 可这长须力道很大,青棱扯不开分毫。 她左手高举,袖中风起,宽袖被风吹到肩头,露出了纹着墨色龙纹的手臂。 龙鳞繁复,光泽迷人,龙头刺在肩后,目光凶红,像随时要活过来飞起一般,看得殊迟眼眸一眯。 天空凤鸣嘹亮,红影如火,巨大烈凰出现在她左手之上。 天道初窥第二重的实力,让这只烈凰不再只是虚影,已成实体,随着青棱的手斩下,这烈凰便成疾火,朝缠着兰潜的触须击去。 尖喙从触须之上啄过,一道黑痕立现。 沉闷压耳的声音从地底传来,地面忽然剧烈扭动起来,越来越多的触须从地底涌出,带着来自上古的怒意。 青棱这一击将它打伤。 她扯紧了手中藤萝,用力往外扯,那厢烈凰真身不停地从触须之上啄过,那根触须吃不住,缓缓松去。 兰潜趁机从触须的束缚中逃了出来。 烈凰在她身后挡着无数涌来的触须,转眼被这些触须撕碎。 兰潜也已逃到他们身边。 “少主!”她喘息着站到殊迟身边。 殊迟正凝神盯着远处的渊泽巨兽,并没回答她。 “你怎么还在这?”青棱挡在他二人身前,看着前方源源不绝涌来的触须,一阵头疼,“你们先走,我和微霜姐挡它一阵子。” 她说着,手里凝出一束本源真气,灌入地上泥泽之间,瞬间在他们身前长出一大片莹绿的藤网。 远处传来微霜的娇叱声,一阵霜气漫开,冻掉了这渊泽兽一只触须,引得它更为震怒,触须向 四面八方涌去。 “少主,我们先走吧。”兰潜急道。 未料她身旁的男人丝毫不为所动,只朝着青棱开口。 “青棱,你可以捉过望潮?”殊迟忽然问道。 青棱转头看他,他脸上毫无惧色,一双眼眸平静如水,视线已从渊泽兽身上转回她处。 望潮? 望潮又名石吸、八爪,是海中生物。 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典故与画面,忽然涌上她的心头。 “你想用容器引诱它?”她蹙眉问他。 前方藤墙传来巨响,渊泽兽的触须已然攻到。 “你抓过望潮?”殊迟有些惊讶。 以容哭引诱望潮进而捕捉它,这是凡人发明的办法,也是生长在海域中的他幼年常玩的游戏。 他没想到她竟知晓。 “没有,只是……”青棱无法解释一瞬间涌进脑海的画面是怎么回事。 这些画面,就好像她曾在凡人世界行走游历过,山川河海,她足迹踏遍,而这殊迟所提的这个办法,便是在海边生活的凡人所发明的一种捕捉望潮方法。 望潮的触须柔软,可以穿进极小的洞中,它们也喜欢钻进这些小洞里藏起,海边的渔民便常常将空的海螺钻孔穿绳后丢入海中,等望潮钻入后再拉起。 但现在在他们面前的渊泽古兽,虽然长得有点像,但二者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东西。 又是一声巨响,藤墙几乎要裂去,忽然一片霜色覆来,整个藤墙被冰冻结,裂缝被掩盖,藤墙再度坚硬起来。 “微霜姐。”青棱唤了一声。 微霜的身影已出现在他们身边,她气息有些急促,一出现便召出一条长锁。 “这里四周都被渊泽兽布了结界,我们出不去了。你们退后,我来应付它。”微霜长锁一甩,链上霜气弥漫。 “微霜姐,你一个人,对付不了它。”青棱面色冷凝,沉吟一瞬后问殊迟,“你刚才提到抓望潮的办法,你身上可有合适的容器?” 殊迟点点头,摊开手,掌中现出一枚七色海螺。 “少主,这是蛟神螺!”兰潜情急之下握住了他的手。 蛟神螺是古魔至宝,是临行之前殊迟的母亲交给他防身的至宝,有这枚神物,便是化虚返体的修士,也无法打破这枚神螺。 可如今他却将这防身至宝给取了出来。 “法宝而已,当用则用。”殊迟淡淡一语,毫无心疼之意,“青棱,渊泽兽的触须可以感知灵气,所以它不是在用眼睛看我们。而它真正的眼睛,就在这些触须的正中,肯定没有藏在地底,我们想办法到这些触须中间去,只要让它看到这蛟神螺,便可以诱它进这枚螺中。” 进到触须中间? 冒着被捕食的危险,穿过那漫天狂舞的可怕触须? 青棱紧抿着唇,眨眼间做了决定。 “把螺给我,我去。你们留在这里替我引开触须。” 不知为何,她就是相信殊迟,哪怕他的办法听上去,有些荒谬。 “不行。这螺是上古之物,与我有血契,别人用不了。”殊迟断然拒绝。 “微霜姐,兰潜,你们两个在这里替我引开一个缺口,我带殊迟进去!”青棱没任何犹豫开口。 微霜蹙眉,才要拒绝,便听到青棱对着她开口:“微霜姐,此战非同寻常,若不能合作,只怕我们都出不去。师尊之意,我心领了,但我想,我更需要一个并肩而战的朋友。” 一句话,将微霜所有言语都堵在口中。青棱看穿了她的想法。 冰藤上的撞击之声不绝于耳,冰裂蔓延,眼看着这墙要崩散。 “好。”微霜点头。她眼前的青棱,虽少了那五千年的记忆,但骨子里,仍旧是当年的青棱,莫名的让人信任。 “少主……”兰潜忧心忡忡。 “别怕。”殊迟终于摸摸她的头,安慰了一声。 “事不宜迟。开始吧。”青棱轻喝道,手一震,他们眼前的藤墙化成冰渣散去。 无数的触须涌来,像一阵黑色海浪。 “冰起!”微霜手中长锁一震,霜雾弥漫,将四人笼入其中。 这霜雾冰冷异常,带着让万物结冻的力量,这触须在这寒冷中动作迟滞起来,微霜长锁袭去,瞬间缠上数十根长须,露出了一小块空间。 “快去!”她轻斥。 青棱早已以藤蔓缠住殊迟,带着他掠进了那破绽中。 四周都是一道道扭动的长须,他们一闯入,长须因为感知到了逼近的灵气,扭动得更加剧烈起来,从后面席卷而来。 青棱如同游鱼般,在这些长须间穿行,动作快如流星,她早年受过极其艰苦的体技训练,如今动作上的优势便在这里体现出来。 密集的长须交织成网,她却还能在其间快速掠去,这让殊迟很惊讶。 她就像一株藤萝,柔软灵活,见缝而长。 这样的动作,便是在以体技著称的古魔族里,也不多见。 他正想着,背面忽然袭来一道长须,直击向他。 这长须来的角度诡异刁钻,青棱自己正在躲避数根长藤,一时间无法顾及殊迟,虽然看到,却无法及时带他躲过,她但一抽手,将他接近自己,撤去缠着他的藤蔓,改用双手绕上他的腰,重重抱着他一转。 “唔!”一声闷哼,长须拍在了她的背上。 “青棱!”殊迟感受到她在自己腰间的手力量很大,他扭不过她,心头浮起急意。 数道长须再度袭来。 殊迟忽双臂之上金光一闪,皮肤上浮起金色龙鳞,龙威蔓延,他双手环去,不管不顾地将她抱入怀中。 在长须袭来之际,他忽将身体一转,似要化成蛟龙般。 一道长须抽过他的手臂,殷红立现。 “殊迟!你在干什么?”青棱又怒又急地叫了一声,立刻抱着他转了方向。 因为这一下变故,她不及避让,又有数道长须打在了她身上。 只是她身上已有本源生气灌体,这些伤害对她来说,不足为惧,但殊迟不一样…… 他境界太低,长须力量足以致命。 这个孩子……让她心惊。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们才认识不过数月而已…… “不想……我不想再看你受伤……宁共死,不独生,青棱……你忘了吗?”他忽然呢喃一声,额间墨咒骤然绽起墨光,从见到她开始就被墨咒压制着的蠢蠢欲动的记忆,竟不断挣扎着想要突破这墨咒的束缚。 第254章 PART.9 青棱,唐徊与你,宁共死,不独生—— 记忆里绝望的承诺,带着灼烫的温度,在心尖肆意燃烧。 青棱听得分明。 宁共死,不独生。 她缺失了魂魄,记不起过往,却仍旧觉得惊心动魄。 “殊迟!”青棱厉喝一声,抱着他的手已伸到他背后,将本源生气灌入他体内。 紧要关头,他不能出问题。 温暖的气息涌来,稍稍平息了殊迟身上的躁动与额间尖锐的痛意。 “我没事。”他回过神来回答她。 刚才那一声呓语,已被收回封印之中。 青棱听他声音无恙,便放下心来,她双手抱紧了殊迟,身上燃起青幽的光芒,本源生气覆盖笼罩了二人,她带着他,加快了速度朝中心飞去。 殊迟将头侧搁在她肩上,眼眸里只有她脑后飞扬的长发,所有的危险似乎都成了背景。 青棱无暇他顾,注意放在了正前方,这些触须的正中间有一道暗红的光芒,像是渊泽兽幽间的眼眸所发出的光。 也许是感觉到他们的逼近,渊泽兽警心大起,再加上被伤之后十分愤怒,四周狂舞的长须疯了似的涌来,长须之上忽然生出尖刺,朝着青棱与殊迟击来。 眼看目标已近在咫尺,青棱咬了牙。 “抱紧我。”她在他耳边轻喝一声,只单手抱着他,空出一只手召出棘藤剑,抵抗周围不断缠来的长须。 长须数量众多,几乎盘结成网,青棱的速度不得已慢了下来,几道尖刺划过,她双臂与背上立时被划破,鲜血涌出。 这尖刺上的力量,比起原来的长须要强上百倍,纵然她有本源生气,也难完全抵抗。 殊迟得她全力保护,除了最初那一伤之外,再没其他伤害。 “青棱。”他挣扎了一下,奈何青棱实力高他太多,他无法挣出助她。 “你别给我再添乱了!”青棱感觉到他的挣扎,怒道。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刚才的意外再来一次,他小命就要丢了。 殊迟握了握拳,脸色冷凝如冰,没再多说什么,只看着她身上伤痕越来越多,那拳头便越握越紧。 小心穿行了片刻,青棱终于将殊迟带到了长须的正中间。 从上往下看,渊泽兽殷红的眼眸彻底张开,像埋在泥中的诡异红瞳,散发出浓烈的敌意。 “殊迟,准备好了?”青棱叫道。 “好了。”殊迟点点头,手中蛟神螺已经取出。 才要施法,忽然间异变顿生。 地上忽然喷出一股黑液,与望潮的墨汁有些像,然而这黑液却腥臭刺鼻,地上碰触到这黑液的植物,哪怕是生命力最顽强的荆棘,也都尽数枯萎。 “小心!”青棱惊吼。 她一把将殊迟推离身边,自己则往另一侧跃开,虽然避开了大部分黑液,但还是被小部分黑液溅在了身上。 衣服和皮肤一阵焦灼,刺疼入心。 可还没待她站定,一根长须从旁边扫来。 只是,意料中的痛苦并未传来,殊辞几乎在一瞬间赶到了她身前,替她接下了那根长须。 “殊迟!”青棱心尖一颤,看着数根尖刺扎进他背上,抽出时带出一股殷红血液。 这个人……到底为了什么? 她诧异至极,此时却不是追根刨底的时机,看着眼前情况,心头数念闪过,顿时有了决断。 “我……没事。”仍旧是动听的声音,他声音里却带了些许虚弱。 青棱脸色沉得像暴雨前乌云笼罩的天宇,她将他推离自己,独自抽身飞到了长须正中位置。黑液又起、须刺再度扫来,青棱被这恐怖的攻击撞进了满天狂舞的须网之中。 这变故来得突然,殊迟不及救她。 电光火石之间,一根青藤忽缠上他腰间,藤上带着青棱的气息,将他整个人重重甩出。 趁着渊泽兽被她吸引去注意力之时,殊迟进入了长须正中。 他沉下心,不再去想青棱险境,脸色冷凝如冰,手中擎起那枚蛟神螺,强撑着以最快的速度结印,金色龙鳞覆上他的躯体,像裹着一层晨曦。 蛟神螺浮到半空,七色光华流转着,缓缓绽放。 地上的剧烈颤动中忽然传出一声低哑的兽鸣,带着些许好奇,仿佛嵌在地表的暗红眼皮中,暴戾的怒光被另一种好奇的神色取代。 不远处密集的长须中传来斗法的声音,殊迟的魂识之中看不到青棱的身影,他眼神更加沉冷,手中动作加快。 蛟神螺猛然间长大百倍,像一间小房舍般浮着,螺口之中流淌着如水波般的彩澜,渊泽兽的眼眸紧紧盯着螺口不放。 一根长须试探般的伸过来,小心翼翼地伸进了螺口中。 长须绵软,竟没入螺口之中,渊泽兽探不到底,它似乎觉得有趣,又抽了几根长须伸过来,仍旧是同样的结果,渐渐地,越来越多的触须涌过去,它想将这蛟神螺填满。 可蛟神螺却似另一个无底深渊般,永远都填不满。 渊泽兽被激起了某种欲望,四周所有的触须如海浪般朝着螺口涌去,争先恐后地抢着进入螺口。 殊迟重伤在身,施展这蛟神螺又要耗费无数灵气,他撑得十分艰难。 一束碧青的光芒顺着藤蔓蜿蜒而上,进入他的体内。 这是来自的青棱的本源生气与灵气。 她虽人在外面苦斗,心中仍旧牵念着他。 殊迟精神一震,疲色顿扫,蛟神螺光华骤然间强烈起来。 呼呼风声从耳边刮过,周围长须像潮汐般退去,竟全都伸进了螺口之中,地上一阵轰响,向上隆起一物。 土石泥沙纷纷滑落,墨色的东西竟穿出地面,跟着长须朝螺口涌去。 兰潜与微霜已停止了斗法,落到地面之上抬头看这异象。 只是还没等她们看清渊泽兽的真面目,墨色的东西便倏尔一下钻入了螺中。 殊迟站在长须的正中,渊泽兽进入蛟神螺时的力量,将他也卷着往里拉去。 他整个人跟着飞向蛟神螺,他却并不分神应对,仍旧全力施展蛟神螺。 腰间的藤萝一紧,在最后的关头,殊迟被扯出了长须的力量范围。 寂渊泽上瞬间寂静下来。 渊泽兽彻底进入了蛟神螺中,殊迟手一收,蛟神螺恢复了原来大小,落回他掌中。 巴掌大的蛟神螺如同琉璃般透明,其间一只墨色小怪游走其间,看着乖巧可爱,竟丝毫没有刚才上古妖兽的可怕之感。 “少主,厉害!”兰潜在地上欢呼一声。 青棱则气喘吁吁地站在半空之中,她身上一片狼狈,与殊迟隔空而望。 殊迟朝她笑了笑。 她脸上却一点笑意都没有,眼里只有怒火。 光想想刚才他的小命差点不见,她就觉得怒意腾腾。 这怒火间,还有些道不明的害怕。 “你这孩子,是活腻了吗?”她怒道,“刚才那种情况,你到底在想什么?” 一句话没责备完,她就看到殊迟从空中落下。 “少主!”兰潜惊叫了一声,花容失色。 青棱蹙了眉头,手一收,缠在他腰间的藤萝便将他拉了过来。 殊迟身上的金色龙鳞褪去,背上已是一片血液粘糊,看得青棱心头突兀地疼起。 他面色惨然、气息紊乱、双眸紧闭,她重重叹口气,将他抱好,缓缓落到了地上。 “少主!少主!”兰潜立即飞奔而来,泪眼婆娑地看着殊迟。 “让开。”青棱心情不悦到了极点,挥袖将兰潜震离身侧,一边将殊辞放到地上,自己则盘腿坐到了他身后。 “微霜姐,麻烦你替我们护法。”她朝着微霜叮嘱一声,手里凝起一束本源生气,打进了殊迟的背上。 渊泽兽虽然已经被收进蛟神螺,但难保这寂渊泽里会不会再出现别的危险。 “别过去。青棱在替他疗伤。你不用担心,有她在,殊迟无碍。”微霜点点头,伸手拦住了还欲跑上前的兰潜。 兰潜闻言心不甘情不愿地停住了脚步,咬着唇看了看殊迟,又看了看青棱,心头浮起难明的情绪。 她不喜欢这个凭空冒出的青棱。 一点都不喜欢! 因为,她抢走了殊迟所有的目光。 渊泽兽一去,整个寂渊泽又恢复到了先前的静谧模样,幽红的光芒,焦黑的泥泽,一切像从未发生过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殊迟缓缓睁眼。 他好像又做了一场梦,醒来后仍旧只留下一个笑脸。 她呢?她人呢? “醒了?”身后传来温和的声音。 熟悉又悦耳。 殊迟一喜,转过头。 “别转头,你这孩子,怎么不让人省心的。”青棱还有些怒。 “不要叫我孩子。”殊迟盘膝坐在地上,不悦地回答。 语气里有丝旁人无法明白的亲昵熟稔。 青棱将手从他背上收回,看了看他背上已长出新肉的伤痕,这才一抖衣裙,站了起来。 “五百岁而已,不是孩子是什么?我就叫!孩子孩子孩子孩子!”青棱又好气又好笑地开口。 一开口,却是逗弄的话语。 危险已去,她心情顿松,便不再纠结。 “……”殊迟沉默。 他低垂了眼帘,许久都不出声,也不动,视线落在地上的枯草之上。 “喂?生气了?”青棱蹲到他身边问道。 “别叫我孩子!”他抬头,正脸对向青棱,英俊的脸庞上是极为认真的神色,“我不想做孩子,我想做你的男人……青棱,我想娶你。” 青棱还想逗他,却忽然听到这句话,所有的言语都卡在了心肺里面,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完全不能理解了。 还是……蛟海古魔族的人都这么……奔放? 第255章 PART.10 青棱脑袋彻底卡壳。 对付仙兽恶修,她都没如此头疼过。 而震愕呆滞的还有刚刚从远处跑来的两个人。 兰潜傻傻停在离他们数步之远的地方,脸上呆滞的表情与震愕的眼神。 少主……刚刚说了什么? 娶她为妻,结作双修? 那可是整个蛟海的神后,古魔一族的除了族王之外最至高无上的存在,而这么重要的承诺,他竟然给了一个只认识不过月余的女人。 兰潜觉得自己不认识眼前的殊迟了。 若非这一路行来平安无事,纵有惊险也都尽皆化之,她几乎要以为他被人夺舍了。 可他那眉眼神态,离了青棱,却又与从前一般无二,只要一接触到青棱,他便像换了个人似的。 可恶! 莫非这妖人有邪法。 “不可能!不要想了!”清泠泠的声音响起。 微霜已经飞到青棱与殊迟二人之间,俏丽的容颜之上,冰霜一片。 “她与我青凰圣尊,已有双修盟约在身,且身上已有天地同心符,此行一了,她便不会再与你同行!”微霜沉冷出声,像柄利剑般站在二人间,隔开了两人。 青凰圣尊,同样也是这天地间至高无上的存在。 殊迟眼眸骤然一缩。 天地同心符…… 悲痛袭来,比任何一次伤痛都摧心。 漫长的等待与坚持,她终究还是要与他人同行? 奇怪的念头一个接一个浮起,他额间墨咒又开始绽出光芒。 “少主!”兰潜惊叫着跑到他身边,“少主,沉心念。” 她说着,手里化出一支飞金长萧,刚要置于唇边吹奏,殊迟却伸手将她推开。 “她说的,是真的?”他望向青棱,要一个答案。 明明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私情,可为什么,她觉得自己负了他? 青棱眸一垂,缓缓道:“微霜姐,是师尊告诉你这件事的?” 她没回答殊迟,却朝着微霜问道。 “师尊在你下山之前的嘱托而已。青棱,你们二人已有天地同心符在身,若是你有违誓约爱上别人,天地同心符便会反噬,你和师尊会受蚀心之苦。我不可能由着你胡来!” 这一次,微霜果断出手阻拦。 她担心的不是青棱,而是穆澜。天地同心符不论境界修为,境界越高,所受的苦越大,就算穆澜也不例外。她怎能眼睁睁看着穆澜受苦! 暗红的光芒照出青棱脸上一片阴影。 她并没否认,那便是真的了! 殊迟眉眼似覆上白雪,冻入骨血。 青棱迈出一步,抬眼,脸上异常平静。 “我与师尊间的事,另有计较。在我寻回记忆之前,不会有任何儿女之情的牵绊。”她朝着微霜淡淡开口,“微霜姐此番与我出行,一路相护,青棱感激不尽,至于我与师尊之间的事,以及我的私事,就不劳微霜姐费心了。” 穆澜与她之间的事,本就是她心头大结,此时被微霜咄咄逼人的揭开,她有些怒意,再加上那强迫性的言语,青棱更加不悦。 她讨厌被人束缚! 微霜亦沉了脸色。青棱对此事的态度,不止是不在乎,甚至是急于摆脱,这让她十分愤怒,在青凰川众人眼中,穆澜对青棱的回护与疼爱,已经达到了万年以来最不可思议的地步。在青棱出现之前,她曾是穆澜座下备受宠爱与关注的弟子,可那宠爱与关注和青棱比起来,便是天地云泥之别,别说她一个人不甘心,就是青凰七子,也都各自心怀不甘。 可她却对穆澜的好,全然不在乎,这叫微霜如何不怒。 青棱却不理她的情绪,越过微霜走到了殊迟前面。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说这些事,又有何目的,但不管如何,我都不可能应允你。”青棱肃容道,“与天地同心符无关,与青凰川主无关,也与情爱无关。我这里,少了整整五千年的记忆!” 她说着,以指点向自己的额。 “五千年,我一生所有记忆,都没有了。我不知道我的过去,恨过谁,爱过谁,有过多少仇家,杀过哪些人,有多少恩情未偿。”青棱说着,拂袖踏过殊迟,遥望这片渊泽的尽处。 她的过去,就像这片寂渊泽的地下,有个无底深渊等待填满。 “我不能给任何承诺,也无法爱上任何人,因为在我未知的过去里,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欠下什么,如果……我曾深深爱着一个人呢?”青棱说着,眼神一定,“这五千年记忆,不论付出多少代价,我都誓要取回。就算是师尊在此,我也是一样的答案!” 轻风拂过,她衣袂微动,脑后长发飘起,像雪山上终年挺拔的玉松,被厚雪压着仍旧傲然屹立,不曾有过片刻软弱。 她的目标,很明确。 寻回记忆。 “我帮你!”殊迟向她承诺。 青棱一笑,转身,道:“好,如果有一天真能找到我记忆的下落,我便请你帮我!” 一句笑语,不过是安慰少年的温柔,谁曾料到多年以后竟成了事实。 他的承诺,终于兑现。 可她寻回记忆,却又是另一番撕心之象。 遗忘的名字被记起,她便再也不会是这个温柔微笑的青棱。 一切都是后话,这一刻,她依旧苍白温柔着。 “走了,快点拿到绝息石,快点送你回蛟海!”青棱高喝一声,朝着被渊泽兽作为诱饵的那枚绝息石疾行而去。 渊泽兽被收进蛟神螺,绝息石没了守护,轻而易举被她收到手中。 “接着!”她从泥沼之中拾起绝息石,笑着回头,远远一抛,扔给了随后赶来的殊迟。 “多谢!”殊迟接了绝息石,朝她拱手。 绝息石已然到手,四人便没有多耽搁,为免夜长梦多,几人马不停蹄地朝蛟海掠去。 蛟海距离寂渊泽很远,按他们四人的速度,哪怕一刻不停歇也要飞上三个月才能到。 回去的路上,倒是非常平静。 殊迟所担心的追杀,迟迟没有出现。 那些人在寂渊泽里没有得手,莫非就这么放弃了? 青棱坐在树下沉思。 虽是加紧赶路的状态,但他们仍是每隔一段时间就降下云头调息恢复一番。 这里是迷花林,他们已经飞了一半的路程。 曦薇林是个风景绮丽的山坡,整个山坡上都长满细薇花,成片成片的橙光,像是被晨曦渲染一般,因而得名曦薇林。 微霜盘膝坐在林间最高一棵树的树冠之上,闭眸吸纳灵气,隔得很远。 兰潜则在山坡之上疯跑着,这片细薇花让她笑颜逐开,她拣了盛放的细薇,扎到自己的辫梢与鬓边,整个人鲜活明亮,像摇曳生姿的细薇花。 “她很像你。”殊迟站在坡上看微霜玩耍了一会,便坐到青棱身边。 青棱正闭眸思忖,闻言睁开眼眸,望向兰潜。 像吗? 她怎么不觉得。 殊迟说着,递给她一方素绢,素绢之上是幅墨色小像,线条勾勒得很是工整,画的人费了心思,画得极为认真,每一笔都像是深思熟虑之后才落笔而下,不带半点犹豫。 画上的人,像个凡间女子。 从衣着到发饰,乌黑的粗辫,细碎的野花,粗厚的衣服,并不美丽的容颜上是飞扬肆意的笑容,像她发间的野花,鲜活明亮。 眉目如她,神态却已不同。 的确和兰潜有几分相似,但是和她…… 青棱觉得心头微动,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脑中闪过。 她手一动,化出一把古朴六弦琴来。 “给你唱支歌吧。” 她将手中素绢丢回给他,也不多问,手指拔过琴弦,几声不成调的喑哑琴声响起。 不知怎地,她忽然想起了一阙歌谣。 殊迟一怔,待要问她,却见她眼神已远。 “冰霜伏城三千里,少年倚龙五百年,归来故园已荒凉;月色照人流年换,落花散尽江河远,风雨千年又一春……玉华山间六梅景,太初川下绝境处,待与君饮酒共醉,行一场仙道无双,踏一段天途独尊,苍穹无涯,星河瀚海,此生尽处,无归途……” 她咿呀出声,半吟半唱,声调与她平时说话时不同,要更沧桑低沉一些,却极为动听,不见她多用力,那声音却传出老远,渐渐幻化成一幅幅画面闪过眼前。 唱到后来,曲调渐扬,她亦拔高声调,似有裂石之音,引得微霜与兰潜都靠近了来。 殊迟看到的却是……山林难行,她背着自己,一步一步迈向前去。 一声“师父”,注定数千年纠缠。 那到底是……属于谁的故事。 没有人记得。 一曲未完,青棱猛地拔弦,指尖绽出血珠。 她歌声停止,琴弦上却骤然弹出数段音刃,朝着远空袭去。 众人皆是一惊,转头望去。 远空一片平静,并无异状。 “殊迟,兰潜,你们先走,不要回头!”青棱起身,面容已肃,前所未有的冷凝。 该来的,始终要来。 天道初窥后期——比她还高出一层境界的敌手。 这一路不知道跟了他们多久了。 第256章 PART.11 细薇林里忽然吹起一阵风,风不大,很柔和,让整个山坡上的细薇花起伏如波浪,花瓣被吹到半空,却莫名地汇聚到一处,像受到了某种未知力量的吸引。 青棱奏出的音刃,像打进了一团棉絮,没有任何反应。 这一路上青棱都没掉以轻心,魂识加上本源生气,他们周围方圆数十里的情况,一点异动都逃不过她的耳目,再加上微霜的魂识,就算对方是高出她们一个境界的修士,也很难瞒得过去。 但这个人已经跟了他们很久,从他们踏出寂渊泽开始,青棱就已经感受到了若有似无的气息,这气息与她的本源生气有异曲同功之妙,能融入四周生灵之中,虽有些特别,却极难被人感知,更别说追踪,再加上此人一路上都隐而不发,只是窥视着,并不攻击,和他们保持着巧妙的距离,并未踏进青棱的感知范围,因而青棱虽有疑心,也只是藏在心中。 直到刚才。 她的古弦琴音与歌声,毫无回音。 这里是山林,四周有山丘,她放歌一曲,加上古弦之音,竟一点回声都听不见,在他们四周定然被人下了某种禁制,将他们圈禁在其中,窥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饲机而动。 青棱释放的音刃,虽被对方无声无息化解,但青棱手上这把六弦琴是青凰川上神物,琴弦乃六空魈的脊骨磨制,所奏音刃中有冥音可直达魂识。 通对冥音,青棱可以知道他的境界。 “殊少风”殊迟皱了眉头。 “敌友”青棱听他叫出对方名头,便问道。 “说不上来。殊少风也是我古魔族中直系血脉,不过他素来不问外事,更对族长之位毫无兴趣,这几千年来一心修行,从不管蛟海之事。”殊迟摇摇头,遇到殊少风,他也觉得奇怪,“若论辈份,我当叫他一声哥。他的能力,主要来自风。” 风 难怪她很难感知,四野之风生生不息,是天地万物循环的方式之一,若能控制巧妙,便能化神为风,试问有谁会觉得日夜都感受到的自然之物会有异常呢就如同春雨冬雪秋霜夏雹,没有人会觉得奇怪。 看样子,这殊少风对风的掌控已经到达一种境界,甚至于,这已成为他的天技。 “你们先走,我会会他。”青棱的战意在想到天技之时,被彻底点燃。 她很想知道天技到底如何玄妙神奇。 殊迟本想留下,待看到她眼里战意之时,便歇了劝说的念头,乖乖点了头。 “微霜姐,你护他们离去。我不会有事。”青棱说着,不等他们回答,便纵身飞向前去。 身后地面忽然长出巨大藤蔓,结作藤墙直冲云宵,藤墙之上有青棱本源生气,生生将殊少风的风之息斩断。 境界比她高又如何,她手握本源生气,乃万物之灵始,这风之息,不过万物之一,她有何可惧! 一堵藤墙将四人彻底隔开。 “走。”微霜厉喝一句,手中霜气打出,裹着兰潜与殊迟朝蛟海疾掠。 这段日子相处,青棱的脾气,微霜已领教。她虽看着温和,可骨子里却有十分骄狂,杀伐果决,一旦作出决定,无人可改。 藤墙之外,天地已经变色。 飞在半空的细薇花聚出一个人形,缓缓幻化成紫衣冷颜的男人。 殊少风的模样是标准的古魔族容貌,轮廓深刻,皮肤古铜,比起殊迟来添了硬朗之气,虽不如殊迟那般英挺迷人,却也让人侧目。 他手里拿着一柄素白折扇,脚下踩着旋舞的花,站在半空中,面无表情地看着青棱。 似乎对殊迟的离去毫不在乎,他也不急着追殊迟。 “你怎么发现我的”他对她的能力有些兴趣。 青棱感受到周围的风流动的气息,轻轻打着旋绕在她身边,没有恶意,像好奇的调皮孩子。 “声音。”青棱只说了一个词。 殊少风立刻明白。 “你呢为何不追殊迟。”青棱也问他。 “我只管跟踪。”他亦回答她,并不担心她从他的言语间有什么发现,因为再过一会,她就会变成死人。 只管跟踪,那意味着他们并不止一个人。 在前方还有危险在等着殊迟。 青棱心头一跳,脸色未变。 这一战她要速战速决。 “你怎么知道我躲在你们旁边”他又问她。 一人一个问题,很是公平。 “本源生气。”青棱手上生起一小段青藤,藤芽微摆,竟让四周的风息臣服,改了轨迹,绕着藤芽轻转。 殊少风眼神一变。 本源生气,好霸道的力量。 “你们为什么想抓殊迟”青棱对此人的脾性有了一点轮廓,他自大,所以愿意给她一问一答的机会和公平,也不在乎被她知道他们的打算,因为他觉得自己一定杀得了她。 这次殊少风倒有些惊讶了。 她的问题,好巧妙。 不问他们为何要杀殊迟,也不问他们要如何杀殊迟。 如果她问的是“杀”,那么他便能以“不杀”为答案结束这最后一个问题,什么也不用告诉她。 可她问的是“抓”! 她怎么知道他们是要“抓”而不是“杀”。 “你们的实力,要是想杀殊迟,根本不需要费这么多周折等到现在。”青棱看出他的疑惑,笑着解释,“但现在又是跟踪又是潜伏又是布阵,你们根本不是要杀他,而是有别的目的。” “呵呵。”殊少风冷漠的脸上竟露了个笑,手里折扇一摇,四周的风随之凛冽,“谁告诉你我一定要回答你的问题!” 素白的折扇上,墨迹忽现,一笔一划,自动勾勒出一只黑色火狮。 “不过,你这么有趣,作为奖励,我告诉你好了。我们想要的,是他墨印之下的力量。”殊少风说着,折扇压下。 黑色火狮猛地从扇面上扑出,四周的风猛地聚来,覆到这只黑色火狮上,汇聚着巨大的风影火狮。 不止可以控制风,他还能随意变化五灵。 他的天技,是五灵生。 这个天技之力,不下于她的本源生气。 青棱脑中数念闪过,身上衣袂已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几欲撕裂。 灼热的气息涌来,这只风影火狮咆哮着扑向青棱。 青棱身影一闪,凭空消失。 风影火狮直接撞上她身上藤墙,只闻得一声轰响,藤蔓断裂起火,烈焰冲天而起,化成一道火墙。 凤鸣嘹亮,风影火狮转身之时,便遇上青棱发出的烈凰。 朱红巨影撕空而去,撞向风影火狮。火狮嘶吼咆哮,巨口大张,咬中青棱的烈凰。 两只巨兽半空中咬在一起,发出轰然巨响,烈凰终不敌风影火狮之力,朱影被扯得米分碎,殊少风嘴角勾起一抹轻笑,刚想开口,烈凰被扯碎的身影里忽然穿出一根棘藤。 棘藤如剑,贯空风影火狮。 火狮巨吼一声,被刺入腹中的棘藤所长出的藤蔓由内而外扎穿,转眼间化为烟尘。 殊少风终于不再是冷漠的模样,眉尾微勾,眼里出现一丝兴奋的光芒。 他轻敌了,她虽然境界低于他,却是个好对手。 青棱的身影已出现在殊少风身后。 她手中青棘剑,直刺向他的背心,殊少风也不转头,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人影忽然一晃,在青棘剑刺中他的时候,化成了一道风消散。 果然! 青棱毫无意外,手中掐了一诀,化出一串碧铃。 她一撒手,这串碧铃便自行缠在她的周身。 狂风过处,碧铃却毫无声响,动也不动。 这串碧铃,乃是青凰川上法宝,虽无攻击之力,却有着极为巧妙的地方,便是它可以感知一切属于修士的气息,哪怕只有一星半点。 青棱下山之时,穆七言曾带她去了青凰川的秘宝重地,一应法宝任她挑选,她最终只挑选了三件,这碧髓铃便是其中一件。 她不喜欢用法宝,辅助类的东西于她而言,远不及自己的力量可靠。 身后忽有风影巨蛇扑来。 紧接着,她的前方、左面、右面各有三只风影巨兽袭来,殊少风站在远处的半空,已冷笑着扇出数只风影兽朝着青棱扑去,这些风影兽的修为都比那只风影火狮要高。 他的五灵生之天技,令这方圆十里内所有的灵气汇聚而生,供他不断幻化出各种灵兽,而他则化身为风,对手永远捕捉不到他的行踪,就算是修为高过他,也会被这些灵兽活活磨死,何况是一个区区天道初窥中期,连天技都没有的修士。 殊少风看着青棱被围在这些巨兽之间,行动有些左支右绌起来,嘲弄一笑。 有本源生气又如何,照样要死! 正想着,四野异变忽生。 满地的细薇花骤然长高,本来不过普通修士膝盖高度的花株,竟瞬间长高了数十倍,花茎之上透出莹亮青光,汇成一片,由上往下看去,竟如同一片碧玉覆在地面之上。 “棘魂化海!”青棱轻声一斥。 随着她这声斥语,这庞大的青光猛地爆涨。 棘魂网,是她在青凰川上到达天道初窥时,经由领悟所创之术。 青棱在青凰川上五百多年,为了重新凝聚灵气、魂识,由最简单的方式一点点重新入手,这让她在凝聚灵气与魂识之上多了新的领悟,进而在她臻至天道初窥时,将原有的青棘化海阵了改变。 她对灵芒的掌握已然达到了新的境界,青棘化海阵少了噬灵蛊的存在本已无法再施展,然而她改变了法术之本,以庞大灵芒替代噬灵蛊对灵气的吸纳控制,灵芒所行之处,生气随之而动,这地上所有细薇花,如今都已成了巨大棘魂之网。 殊少风面色一变,他已看到地上灵芒从花间放出,眨眼前覆盖了他身前这片天地,他情急之下身形一散,再度化成风疾速退离,险险避过了青棱的棘魂,可他幻化出的灵兽却被灵芒穿透,竟通通停下了行动。 青棱喘息着站在他面前,双臂微举,手指轻动,像一个高明的傀儡师,不动声色地操纵着这几只本来属于殊少风的灵兽。 这些灵兽在她的操控下,全体倒戈,回身扑向了殊少风。 “你这一身修为,今日死在我手里,当真让我可惜。”殊少风笑起,似乎对青棱有些惜才之意,手上的动作却没半点犹豫。 数只巨兽朝他扑去,将他淹没,殊少风与自己召出的巨兽缠斗起来,这些巨兽不易对付,殊少风有些狼狈起来,在将巨蛇撕碎之际,他身影忽然又一失。 又化成风了 青棱四下一望,已无法感知殊少风气息。 她背后的碧髓铃忽然响起,她想也没想便回身刺出一剑,可这剑却刺空。 虽然她可以凭借碧髓铃感知殊少风攻来的方向,但她仍旧比不过他的速度。 身边的风呼呼刮着,她身上的碧髓铃齐声响起,但殊少风却没发动对她的攻击。 细薇林上的气息忽然一改,毁天来地的气息压来,青棱面色一变。 “罢了,拿你来祭我的风神吧,也不辜负你这一身修为。”殊少风惋惜的声音再度响起。 他的天技五灵生加上他的天赋,演变而出的最强法术,是风神咒。 青棱可以感受到绕着自己的风将她紧紧缠住,让她无技可施。 可怕的威压传来,身边的巨兽回头想要靠近她,却在接触到她身边这道压力时消散成风。 这才是天技的真正力量吧,比起普通法术要强上百倍。 青棱皱眉思忖着,寻找着突破的方式。 “快走,青棱快走!” 殊迟的声音突兀地传到她的魂识中。 青棱心陡然一沉。 这该死的孩子,居然没走! 她魂识与本源生气同出,却没在四周感知到殊迟的行踪。 怎么回事 “青棱,这是风神咒,凭你目前修为,尚无法对付,快点离开!”殊迟的声音继续响起,“我想办法骗骗他,你快点出来!” 他说着,远空中忽然出现一道可怕威压,宛如返虚修士驾临。 压着青棱的这阵力量果然一滞。 青棱灵光一动,高声道:“师尊!救我!” 她的师尊,青凰川主穆七言,殊少风跟了他们这么久,也已清楚,如今闻言不由惊疑。 穆七言是天仁之巅,殊少风根本无法与之为敌。 趁着他失神之际,青棱集中力量化成一只小烈凰,轻鸣一声,将殊少风的力量撕开一小道口子,她趁机迅速逃了出去。 “过来,到云上来!” 殊迟声音再起。 青棱身后殊少风已然察觉到她的逃遁,与远空中虚假的威压,他怒而追来,她此时不作他想,按着殊迟的指示,疾掠到了云上。 天边静静浮着一片白云,这片云在青棱掠来之时动了动,瞬间将她裹了进去。 白茫茫的云团间,青棱看到了殊迟。 奇怪的绵力涌来,将她推到殊迟身前,这力量充满古怪玄力,她竟无法挣扎,殊迟手一伸,揽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按在自己胸前。 第257章 PART.12 周身一切被绵白的云絮包裹,外界一切都被彻底隔绝了声息,青棱觉得自己像一片浮云在天际随风飘摇。 “此乃我古魔上古玄云仙宝。”动听的声音响在她的魂识之中。 殊迟不疾不徐地向她解释着这件仙宝。 “只要藏进其间的修士不妄动修为,便可以与外界彻底隔绝声息。在外人眼中,看到的只是一片白云罢了。所以你别动,站着就可以了。” 这玄云仙宝中的空间,原只够一个人藏身,会被周围玄云之力包裹着,这时却躲进了两个人,涌来的玄云之力便逼得青棱不得不与眼前少年贴身而立。 适才一战让她脑后发丝有些凌乱,丝丝缕缕从脸颊两侧垂下。从青凰川出来后,她便卸了一身繁杂的服饰,换成轻便装束,因而身上素净得很,发间除了绾发的玉簪外,并无它物,却将她的眉眼衬得格外精神。 无需多余颜色,她已是天青地白处最好的风景。 他低着头,目不转睛地望她。 青棱却转开了脸,他身上有烫人的温度,隔着衣服传到她身上,灼热得叫人颤抖。 五千年修为对上五百年的他,她怎么总感觉自己落了下风。 “别动。会被发现的。”他发现了她轻微的抗拒,魂音低沉微哑,声音越发动听动情起来。 “要多久?”青棱问他。 “不知道。”殊迟回答。 对他来说,自然是越久越好,最好是一生一世。 青棱屏息。他身上有种很清冽的香气,像冰川海水般的感觉,并不浓郁,只有靠得这么近,她才能嗅到,这香气入髓,让她情不自禁心跳加快。 这样的感觉,从未有过。 她恍惚间像变成了十几岁情窦初开的少女,没有缘由,突如其来,让她无法明白。 莫非……他修了媚术? 青棱疑惑,可他眼眸清明,身上并无半点媚门的蛊惑之气。 这感情,似与生俱来,熟悉又奇特。 “殊迟,我们从前……”青棱皱眉,想问他,可话到一半却没了下文。她忽然想起这孩子只有五百年寿元,而这五百年间她都呆在青凰川上,除了他幼年时期的初逢,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相逢,何来从前之问? “嗯?”他轻声一语,却迟迟等不来她的问题,便问道,“从前怎么了?青棱姐姐……” “姐姐”一词,分明只是个称呼,却带着让人心颤的力量。 “没什么。”青棱暗自调息,强令自己冷静,“殊迟,你额上墨印是何咒?刚才殊少风提过,他们想要的不是你的性命,而是这咒印之下力量。” “这墨咒是与生俱来的,乃是我古魔一族的上古六道转轮印,可封轮回之力,据传乃我族昔年王者殊破雷所创,早已失传,族中长老们亦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我身上。此咒之下,似乎藏着东西,然以我目前力量,还无法打开此咒,甚至无法承受咒下之力,族中修士觊觎已久,会趁此机会下手,也在意料之中。”殊迟解释着,仍旧低着头看她的侧脸。 青棱陷入沉思,并未发现殊迟缓缓抬起的手,已轻扫过她的脸颊,将散落的发丝勾到她耳后。 古魔族的六道轮转印,她曾在古藉上读过,只是寥寥数字的记载语焉不详,她仅知这是个高深精妙的法咒,而这法咒是他与生俱来,又再添了几分神秘玄妙。 这五百年来,古魔族的这位少主之名,没少在天仁仙境修士口中出现过,即便她在青凰川上幽居,都曾从他人口中听得一二。五百年他从初生之力攀升到灭劫中期,修为更是超越本身境界,心思手段都惊才绝艳,被喻作古魔破雷第二人,年纪小小已倍受古魔族人期待,想来他的身上埋藏的秘密,确实令人垂涎。 “对了,为了抓你,他们可不止殊少风一个人。你回蛟海之途恐怕极为不易,可有其他路?”青棱思忖片刻后再道。 殊迟眉头微蹙。 “青棱姐姐……”他不想在这种时候与她谈这些事。 “怎么?”青棱头轻转,不解望去。 殊迟眸色幽蓝,专注看她。她从侧脸转作正面,脸上还带着思忖的神色,鼻尖划过他的下巴,带来挠心的痒。 他的手,还攀在她的腰间,是刚刚拉她进法宝时的动作,他并未收手,反而是用了点力气将她压向了自己。这么服贴的接触,让他感受到了她身体的玲珑与柔软,化成蚀心的诱惑,摧毁了所有理智。 少年心里忽然升起无法自持的欲望,竟然不管不顾地抬手,捉住她的下巴,在她不及反应的惊愕表情下,突兀地印上她的唇。 这一吻,似乎带着被压抑了无数年的欲望。 辗转缠绵。 他舌尖刷过她的唇瓣,继而咬上,轻吮着开始品尝。 青棱错愕地睁大眼眸,看着他在自己眼前放大的脸庞,他瞳眸微缩,幽蓝之色化成浅蓝,像一汪蓝湖,透出的粼光是迷乱之色,清明不再。 唇上痒意肆虐,青棱伸手按上他的胸口。 “别动,殊少风来了。”殊迟的魂音忽起。 青棱果然察觉到玄云仙宝轻微的异变,她推拒的动作停下。 殊迟唇边偷偷勾了一丝笑,抽手穿入她脑后发间,吻的力量加大,半咬着探入舌尖,掠过她的唇齿,捕捉她口中甜蜜小蛇。 “唔……”青棱轻哼一声,按在他胸前的手抓紧了他的衣襟。 脑中被骤然拉紧的弦绷断,她气息乱去。 熟悉……很熟悉的感觉…… 她费尽心力去回忆,得到的仍旧只一团混沌。 他的侵略肆意妄为,唇间全都沾满他清冽的气息,一丝丝一缕缕纠缠而来,绑成结,理不清。 缠绕的蛇,似乎在玩着你追我逃的游戏,步步紧逼之后是不甘示弱的回击,她一咬牙,他缩舌,逃过她的攻击,她却没放过他,转而愤怒地咬上他的唇瓣。 殊迟几乎窒息,沉重的呼吸仍无法让空气盈入胸腔,他手上的力量再度加重,双唇紧贴,不留一点间隙。 心头的热度像烧沸的水,狂跳不止。 “够了!殊迟!”青棱重喝出声,她终于推开他,身影晃动,人已从玄云仙宝里掠出。 再不停止……便无法停止了…… 玄云仙宝之外,一片寂静,已不是她最初进入仙宝的地方,而是随风飘到了另一处山峦上方。 四周风息平稳,殊少风并没跟来。 殊迟胸前空去,心口灼烫渐冷,浓烈的失落传来,他收了法宝,随之从玄云仙宝中跃出。 “殊迟,我与你之间的契约,到此为止。”青棱离他一段距离,隔空望着,冷然开口。 她脸上红晕未消,唇上留着莹润泽光,眉眼却挂上霜意。 “青棱姐姐……”殊迟握了握拳,眼里有了些悔意。 他冲动了。 “别叫我姐姐,也不要叫我名字。本君乃是青凰神君,你若愿意,可唤本君一声仙君,若是不愿,便以仙友相称。”青棱冷冽开口。 殊迟沉默。 她真的生气了。 第258章 PART.13 山头的风猎猎刮着,吹得人衣袂纷飞。 殊迟站在离青棱数丈远的地方,她眼里的疏冷,如同利剑扎心。 这疏冷让他很熟悉,虽然痛着,却毫不陌生,像很多年前他就已经习惯了她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绝情。 可要寻找根源,他却无从寻起。 “青……”殊迟顿了顿,改口,“青棱仙君。在下僭越了。” 青棱冷眸看他,他恭身施礼,声音平和顺从,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察觉他身上的傲气被压下,心里又有些复杂情绪。 她不想见到他的骄傲被折,总感觉他就适合站在湛蓝海面之上,傲视四方,不为任何事物折腰。 哪怕是她,她也不愿意见到。 不知为何。 “够了。”她一声清语,“你我之间的契约……” “仙君,我知道如何找到梦魇兽。”殊迟忽然抬头,打断她的声音。 青棱瞳眸骤缩。 这五百年来,她没少翻阅关于梦魇兽的古藉,然而关于这只上古仙兽的记载少之又少。 据载,梦魇兽以吞噬梦境与记忆为生,没有实质的攻击力,但对于元神与魂魄却有着致命的伤害。这仙兽无实形,藏匿之所十分奇特,它寄居于强大修士的魂海之中,能在不知不觉中蚕食宿主的梦与记忆。 而这些被吞噬的梦与记忆,则会成为梦魇兽制造幻境的来源。 青棱并不知道如何从梦魇兽身上取回记忆,但不管怎样,她都要先找到梦魇兽。 只是天下之大,修士之多,她根本无法找到梦魇兽的藏身所在。 “说下去。”青棱声音微沉,看着殊迟的眼神,已不是先前的和悦。 殊迟察觉到她释放出的威压,浩瀚广博,虽不会让人产生痛苦,却蕴含苍穹之力,叫人心生颤意。 “我可以告诉你,但我有条件。”他并未有半点退缩之意,浅笑而立,似乎这几千年的修为差距并不存在。 “条件?”青棱身形一晃,再出现时已经浮在了殊迟身前,“你跟我谈条件?” 她俯望他的眼神霜雪四溢。 “我的要求是——不许你毁约。”殊迟像是吃准了她拿自己没办法,眉眼弯去,容颜似海边春月,笑得有些许无赖,“你答应过要送我回蛟海的,青棱姐姐。” 青棱一愣。 这小鬼,不怕死的么? “你刚才说,他们在我回蛟海的路上设了陷井,恐怕不好对付,我有个主意。我们暂时不要回蛟海了。”殊迟压根没等青棱回答,像吃定她似的,自顾自地开了口,“我们改道回黑城。黑城可暂时为我隐匿之所,而你要找梦魇兽的下落,可以从黑城着手。黑城中有个妄语镇,位于黑城之上,是黑城秘境,其间藏有历任黑城城主的黑城令,黑城令上绘有妄听符,可召出妄听兽,妄听与梦魇同属仙兽,是天生的死对。若想找到梦魇兽,非妄听不可。” 妄听兽? 青棱听都没听过。 她修行五千多年,阅遍古藉,又将青凰川上的古书翻了个底朝天,从来没有看到过关于妄听的记载,这殊迟小小年纪,怎会知道得这么多? “小鬼,你知道骗我有什么下场吗?”青棱手指一动,棘藤长出,绕向殊迟颈间,尖刺对准了他的喉咙。 “少主——” 远远的,兰潜惊叫的声音传来。 她与微霜已经赶到。 “青棱,你想干什么?快放开我家少主” 兰潜惊呼着掠向他们,手里召出半月弯刺挥向青棱。 青棱眼也未转,在他们与兰潜之间便突然升起一道藤墙,轻而易举地挡下了兰潜的攻击。 弯刺划向藤墙,飞溅起无数银星,藤墙上一点痕迹不现。兰潜与微霜均被挡在了这藤墙之外。 “别过来,过来我就杀了他!”青棱笑着开口。 “你敢!若你敢伤他半分,我蛟海古魔一族誓死都会将你抽魂剥骨!”兰潜惊惧出声。 殊迟眼里却没有恐惧,只有笑,像是笃定她不会动手杀他。 “兰潜,站在原地别动。我没事,青棱姐姐在和我闹着玩呢。”他就近看她,她身上杀气虽重,语言森冷,眼里却没丝毫杀意,她……舍不得杀他的。 如此想着,他再度向青棱开口:“我怎会骗你?即使我骗天骗地骗这世间所有人,也绝不会骗你。若我有违今日之言,就罚我仙途尽毁,永堕轮回……” “够了!”青棱厉喝一声,阻止了他的话,“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仙途尽毁,永堕轮回…… 心头陡然升起尖锐颤意,这几个字听起来,让她不寒而栗。而这恐惧匪夷所思,在他来看也许只是一句笑语,可她竟真的怕了。 “就因为我的命值钱,所以才有资格交换你的信任。”殊迟说着,已感觉到自己颈上束紧的青藤松开,悄然褪去。 “你……”青棱竟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被他料中了,她还真的不能拿他怎样。这孩子看着清冷淡漠,到她跟前莫名其妙添了几许无赖,直戳她软肋。 “我古魔族乃是这天仁上古遗族,所藏之物,可不是你青凰川区区数万年历史可相提并论的。青凰川乃至这天仁仙境之上得不到的信息,不代表我古魔族中没有。”殊迟正了脸色又解释道,“黑城的妄语镇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进的,在黑城每完成一份契约,根据契约难度可获得不同的黑城石,凑满一百枚方可得到黑城试炼资格。黑城试炼共三轮,越往上越难,与境界无关,只关修为。每次试炼都会消耗掉这百枚黑城石,过不去的就重新来过。三次试炼都通过的,便可成为黑城使,获得进入妄语镇的资格。” “你说黑城令是黑城城主之物,可我从未听过黑城有主。”青棱闻言也随之目露思忖。 “那是因为上任黑城主被妄听吞噬后,这几千年来,还没出现新的修士可以获得妄听认主。”殊迟转了转脖子,又用手摸上自己的颈,“只有获得妄听认可,你才能得到黑城令,也意味着你将是这黑城之主。不过,妄听是凶兽,即便你得到认可,获得黑城令,稍有不慎,也会受它反噬,成为妄听之食。前任黑城主便是最好的例子。” 妄听、黑城令、黑城主……他对黑城之事,了如指掌。 青棱凝视殊迟,沉默着。 旁边的藤墙倏尔又隐入地底,微霜与兰潜奔来。 “少主,你没事吧?”兰潜飞到殊迟身边,急切地抓起他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 微霜则站到青棱身边,刚才关于黑城那一席话,她也听到了,此时心里颇为诧异。这古魔少年见识非同一般,若假以时日,必成大患。 “兰潜,不要大惊小怪。”殊迟抽回手,淡道。 “铮——”一声脆响,兰潜已然将手中半月弯刺横置胸前,刺刃对准了青棱,眼里杀机毕露。 “兰潜!”殊迟厉喝一声,袖风一扫,将兰潜扫到了身后。 “少主!她刚才要杀你!你不能再和她们一起了。”兰潜气急败坏地斥道。 “兰潜,我怎么做事不需要你教。如果你再这么不听话,就先回蛟海吧。”殊迟没转身看她,声音已像结了冰似的。 兰潜心头冰冷。五百年来,殊迟从没对她这样狠戾过,即便是生气,也不会对她露出杀气。 刚才,他动了杀念。 “青棱姐姐,关于黑城,殊迟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去黑城寻找黑城令,我去黑城避祸,你我同路,这契约,改不得。”殊迟又道。 明明是风采绰绝的笑,却带着一点狡猾。 “小鬼,你将黑城了解得这般清楚,当初可不仅仅只是打着在黑城雇佣修士的主意吧,你本来就打算回黑城?可为何要我送你回蛟海?”青棱盯紧他。 殊迟扬了扬眉,不以为意地回答她:“看到你我改主意了。我想带你回蛟海看一看,顺便见见我父亲与母亲。” 顺便……见见……他父母?! “……”青棱脑仁一抽,竟再度无言以对。 沉默了片刻,青棱道:“好,我们回黑城。但是……你离我远点,别靠近我!” 很简单的要求,却让殊迟脸上的笑容沉去。 “青棱……” “没得商量!”青棱一声断语,便掠飞而走,不再理会身后殊迟。 他的出现,所带来的是惊涛骇浪般的情感。 而她竟然发现……她愿意纵容他的靠近。 云间一吻,耳鬓厮磨,想起来就让人脸烫心突。 第259章 PART.14 一行四人,朝着黑城前行。 为了避免在路上遇到殊少风几人,他们未按原路返回,而是绕了远路,由西侧回黑城,远虽远了些,但安全得多。 他们不敢停歇,殊迟和兰潜精力不支的时候,青棱便以生气灌之,替他二人恢复灵气,强行带着他们一路赶往黑城。 终于在十多日之后,他们再度来到黑城。 殊迟在黑城已交过灵髓,得了黑城随心居,便是青棱先前通过告示所进入的那石屋,这时便带着其他人一同进了随心居。 随心居是黑城流离所中所特有的秘境式空间,修士隐入其间之后,外界便无法感知其踪,以流离所外的大阵为护,外人也无法强行进入,是个隐匿形踪好地方,就是收取的费用太过高昂,并非普通修士能够承担得起的。 青棱有些疲惫,这一路下来,都是她在不断将本源生气输给殊迟与兰潜,这导致她虚耗极大,身体再不像从前那样可以蓄存庞大灵气与生气,后续之力差了不少。 才进随心居,她便不发一语地坐到角落莲座之上,闭目调息。 殊迟、兰潜则打开了黑城志,查看最近的雇佣消息,微霜并不参与,双手环胸站在壁下,仔细查看这随心居,想从这石壁之上看出些这流离所的端倪来。 不知多长时间,生气一缕缕地充盈身体,灵气随之缓缓恢复,青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的鼻头有些痒意。 她猛然睁眼,手中青藤想也没想就伸出。 只是那藤剑还未抽出多长,又被她重重收回。 眼前是殊迟的脸。 他半俯在她莲座边上,正拿着腰上挂着的玉玦之下所坠的流苏,轻轻扫过她的鼻尖,她冷颜出剑,他也不惊不怕,只是浅笑着,眼里有湾湛蓝海水,在灯光下晃成海上碎月光。 “殊迟!”青棱沉下脸,“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之间约定?” 一路回来,他都谨守本分,没有靠近她,这才回了黑城,他又故态萌发了? “你气了这么久,也该消气了。”殊迟转个身,坐到莲座边上,无视她脸上佯怒。 青棱无奈,见他凑来,她便起身,谁料还未踏出步子,便被他扯住了衣袖。 转头,殊迟微抬着头看她。 “青棱姐姐,别生气了,好吗?”他摇了摇她的袖子,语气淡得像晨间山雾,不像是孩子的撒娇,却有些像情人间的讨饶。 哄着、宠着的声音。 心尖一软,她差点就坐到他身边。 “我没生气,你放手。”虽然早就不生气了,青棱仍是板起脸来。 “你看。”殊迟举起手,掌中擎着一物。 青棱望去,他掌中所擎之物,正是那枚蛟神螺。 巴掌大小的蛟神螺螺身透明,流转着淡淡光华,其间有中小小的望潮游动其间,不消说,这只“望潮”就是当日他们捕捉到的寂渊兽。 寂渊兽的长触须只剩下八只在四周游动着,软绵绵如一团浮藻,殊迟伸手在螺身之上敲了敲,寂渊兽仿如受到惊吓般,一股墨汁朝着殊迟手指的方向射去,在半空之中化在一蓬墨雾,它那双殷红的眼睛眨眨,像小小的宝石。 巨大且可怕的上古凶兽转眼成了掌间宠物,那落差不是一点点大。 青棱看得嘴角一挑,要笑,想了想却又憋住。 殊迟笑了起来。 “送你。”动听声音响起,他的手再往她眼前一送。 “胡闹。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就随便送人了?小心古魔族长撕了你。”青棱将他的手推回。 别说这蛟神螺是蛟海神物,单说里这只寂渊兽,多少人想抓它都抓不到,如今却被他轻易送人,这般大礼她怎受得起。 “重要?重要的东西才配得起重要的人。”殊迟不怕死地拉起她的手,将螺放到她手里。 又来了! 青棱心间微颤,她迅速把手收回。 蛟神螺落下,再度落入殊迟掌上。 她走下莲台,脸色一正,道:“怎么样,黑城志上的告示寻得如何?可有合适的任务?” “大部分任务都要离开黑城,小部分任务在黑城中可以完成,我已经挑了几件,你看看。”殊迟摩挲着蛟神螺,另一手召出了巨大石书。 石书浮在半空,上面墨色的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地写着,他手一挥,这些小字一行行晃过。青棱的瞳孔微缩,视线跟着这些字,迅速掠过。 兰潜与微霜也一并聚了过来。 殊迟挑的任务大部分都在黑城之内便能完成,这些任务难度不大,得到的黑城石奖励有限,但胜在安全。他如今不方便离开黑城,一出去就极有可能遇到殊少风,还是老实点呆在黑城之内比较好,等这阵子风头过了,殊少风他们寻他不着,总要回蛟海去复命,就安全了。 青棱手指一点,按在了其中一行字上,手一抽,那些字便飘到半空。 “这是在城外的任务。”兰潜不满地开口,“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我知道。所以你们留下,我自己去。我们分开收集黑城石。”青棱握起那些字,算是接下了这个任务,订立契约。 “我与你同去。”殊迟脸上的笑消失,人瞬间冷冽起来。 “不必,安全为上,你们留下,我们以传音石为互通消息。每月我会回黑城一趟与你们见面。”青棱摇头,不为所动,“我心意已决,不必再多。殊迟,你可别动什么心思,再自作主张,不顾我的决定,偷偷跟着我,我就……” 青棱说一半,忽然卡住。 她想不出有什么可以威胁他的话来。 对战风少殊之役中,殊迟竟用了障眼法,以替身跟着微霜与兰潜离开,真身则一直留玄云仙宝之内,守在青棱身边。青棱也不知该说他初生牛犊不怕死,还是该夸他身上法宝太多。 闷了半晌,她才道:“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一句话,说得殊迟再度笑起。 “好,我同意,但是一个月太长,我要十天一聚。”殊迟讨价还价,“以及,你必须收下它。” 他说着,又将蛟神螺递到她面前。 青棱气结。 “少主,那是我蛟海至宝!”兰潜急得按住他的手臂,想阻止他的冲动。 殊迟袖风一扫,便将她的手扫开。 “此物随身,我才放心让你走。”他开口,敛了眉色眸光,不再是先前嘻笑的模样。如果忽略他的修为,此时的殊迟,全然不像一个低修,站在她对面,仿佛是与她境界相当的男人。 “好。”青棱干脆地收走那枚蛟神螺,“算你借我的,等此事了结,我便还给你。” 她退一步,不和他多作纠缠。 四人商定对策,各自挑走了黑石志上的契约任务,在黑城口分别。 这一次,微霜难得没有反对青棱的决定,同意了与青棱分而行之。 离了黑城,她并未急着去完成契约之上任务,而是寻了个隐蔽所在,取出一枚小镜。 镜面反射出的阳光,汇聚在前方形成一道光障。 光障渐渐明晰成大片光镜,镜中缓缓现出了秋荒殿上景象。 “微霜拜见师尊。”微霜朝着这光镜行了大礼。 秋荒殿之上,负手而立的墨袍修士背着她站着。 “她玩得高兴吗?” “回师尊,青棱神君颇为尽兴,只是……我们遇到了古魔族少主殊迟,此人有些古怪。” 他终于转身,眼眸悠远,神色淡漠,正是青凰川川主穆七言。 “殊迟?”他沉吟片刻,闭了眸伸手掐诀,眉心正中一道银光闪过,先知之眼微开。 微霜沉默着,只看着他指诀越掐越快,瞬息万变。 很快的,他指诀缓去,额前银光消逝。 “没有过去,没有未来……这个人,超脱六道,不在轮回之中。”穆七言收诀握起拳来,眼里露出一丝冷意。 万年以来,这还是头一个,在他先知之眼下,看不透的人。 他很惊讶。 第260章 PART.15 眼见穆七言凝眸沉思,微霜抬了眼,在心中思忖片刻后,小心开口。 “师尊,殊迟对青棱神君,似乎有求娶之意。” 一语才落,穆七言的视线扫来。 温和悲悯的眼眸里,是让她无法猜透的神色,微霜第一次发现,他眼里的悲悯,从某种角度看上去,淡漠到了极致,夹杂着若有似无的杀意,让人不自觉的发冷。 微霜迟疑地开口。 “师尊,若是青棱神君……您身上的天地同心符……” “不必忧心,她不会与他结为双修的。”穆七言平静开口,“记忆一日未找回,她便一日不会爱上任何人。” 对于青棱的脾性,穆七言比任何人都了解。 微霜却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他说青棱不会爱上任何人?这任何人……也包括穆七言在内吗? “师尊,黑城此行,青棱神君正是要去寻找梦魇兽,取回记忆。” “随她高兴吧,她找不到的。五百年一到,她就要回青凰了。”穆七言不以为意。 梦魇兽? 青棱缺失的那一魄和她的噬灵蛊,一起被镇在了暗无天日之所在,就算让她找到梦魇兽,也无济于事。 “是,弟子知道了。”微霜不再多问。 “你只需要小心一个人。”穆七言点点头,神色仍是一片寂然。 “裴不回吗?”微霜想起下山之前他的嘱咐。 “遇见他,杀无赦。” 冰冷杀意,即便是隔着这遥远的距离,眼前只是一个景象,微霜也查觉得到。 穆七言的杀气,和他的悲悯之心一样,即便是要杀人,似乎也带着慈悲。 “弟子领命。”微霜再度俯身拜倒。 前方光镜浑浊起来,镜中的所有景象晃动扭曲,最终黯淡消失。 光芒回归微霜手中的小镜里。 她收起了镜子,低着头有些怔然。 在穆七言身边呆了几千年,她就没见过他对哪个人如此上心过,青凰七子来来去去,生者得不到他的注意,死了……便再换一个人替上,虽然他们都叫他师尊,可到底,在他心底,真正认可的徒弟,只有青棱一个吧? 花念说得对极了,她果然是嫉妒了。青棱的存在,让她这青凰七子之中最受关注的人,变得毫 无意义起来。不过对她来说,所有的关注,大抵都不如穆七言一个眼神。 她心甘情愿替他付出。 片刻时间,微霜再度抬头,脸上仍没表情。青凰七子说她越来越冷漠,也越来越像穆七言了,让人既敬且畏。其实从前,她在他座下之时,何曾如此。 天光洒落,她召出自己所接的任务,囫轮一阅后,纵身而去。 她离去之后,这隐蔽的小山坳更沉寂了。 地上的树叶发出一阵细碎轻响,像松鼠窜过其间。 有人从山坳边的树林里踏步而出,仿佛藏在黑夜的蛰伏者,渐渐显露身影。 纤腰直背,青衫素衣,正是青棱。 “裴不回?!”青棱重复了一句刚才穆七言所提到的名字。 微霜一反常态地没有跟自己在一起,青棱便料想到微霜必有动作,果不其然,被她窥得。 裴不回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并不陌生,但这个人并不存在于她的记忆里,而是来自穆七言的警告。此人乃是青凰川宿敌,不止三番四次潜入青凰川盗宝杀人,五百年前更是让她陷入险境的罪魁祸首,下山之前,穆七言曾经叮嘱过,此人狡诈多端,最擅欺瞒,若是遇上裴不回,能逃多远逃多远,永远不要相信他说的任何一句话。 可刚才穆七言与微霜短暂的对话中,一言一语似乎并不希望她寻回记忆,穆七言更是笃定她找不回记忆。 这样的肯定,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知道她记忆的真正下落。 青棱望着那镜光消失之处,皱紧了眉。 除了师徒之情与感激之外,她心里对穆七言总有一种无法言喻的矛盾感觉,如今,她可以确定,这矛盾的感觉,源于她对穆七言的怀疑。 她心里,一直对他存有戒心。 既然缺失了记忆,那么谁都可编造一段过去来取代她的记忆,裴不回若能骗她,穆七言未偿不可。 只是,以穆七言的身份,骗她留在青凰川有何用意,她只是个境界才达天道初窥的修士,于他而言毫无价值,那么穆七言到底为了什么?难道真是因为所谓……爱情? 她不相信。 所有的答案,都在她的记忆中。 这记忆,她一定要取回。 而她有预感,裴不回会是其中很关键的人物。 …… 于修士而言,短短十天不过只是眨眼功夫。 青棱所接的任务,只是收集巨骨草的普通任务。任务不难,就是麻烦,发布雇佣公告的人需要大量的巨骨草来炼制丹药,便在这里找人替他搜集巨骨草,不管多少,那人都收。 与上次接殊迟的任务不同,这是她正式在黑城停留所接的第一个任务,她试试水,便挑了这个简单的任务。 与殊迟约定的时间已到,青棱却被堵在了交巨骨草的地方。 来交草的修士太多,这个任务的黑城石是根据每个人收集巨骨草的数量来核算的,因此青棱在外间等着交草。 好不容易交了草,十天的苦力只换来两颗黑城石与一点破碎的灵髓,廉价得很。 青棱掂了掂手里的黑城石,那是用只有妄语镇产出的黑城沙凝炼而成,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黑城特有流通物。 时辰早就过了与殊迟约定之时,青棱想起他,唇角浮起一抹浅笑。 才十天没见,她竟有些想这小鬼了。 青棱收了黑城石,朝着约定之地急掠而去。 刚到流离所外的青石广场上,她便看到这里停留的无数修士。 黑城中的修士行色匆匆,很少有人停留驻足,城中一片灰蒙,然而这里却一反常态地聚了许多人。 这些人自动围成一个圈,将流离所之外的青石广场围得水泄不通。 而在这些人的中央,两道人影正缠在一起。 黑城之中允许随意斗法,即便是下杀手,也不会有人管,都是习以为常的事,怎会吸引了这么多人? 青石广场上斗法的两个人,并没用任何法术,近身相搏,拼的是速度和力量。 看得出来,这两个人速度和力量旗鼓相当,其中一人高壮魁梧,裸着上身,身上纹满龙云,此时化作残影,而另一人则裹在灰色斗篷里,形踪飘忽,像阵雾气,所出的拳脚,看着缓慢,实则变化多端。 殊迟? 青棱一眼就认了出来,裹在灰色斗篷里的人,是他。 只是还没等她弄清楚状况,就见殊迟掌刃一扫,隔空而发,气劲正面击中对手。 那魁梧大汉被他打到半空,他身影一晃,出现在对手下方,飞脚踢在此人腰间,手更是毫不留情地扭向他的手臂。 青棱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可殊迟动作却未停,化手为刀,劈向他的背颈,转眼便是数百下攻击。 鲜血从那大汉口中不断喷出,弥散漫天,有许多都喷在了他的斗篷之上。 虽然是没有任何法术的比斗,但这样的肉搏,却显得更加残酷。 这是青棱第一次看到殊迟真正出手。 他和那个常对她笑的少年判若两人,看不见的脸庞上似乎染满肃杀冰意,化身修罗,一招一式,不留半点余地,都置对手于死地。 青棱蹙眉,那厢比斗已到尾声。 “我输了,别杀我,黑城石给你!”大汉扑倒在地,掏了一把黑城石出来开口讨饶。 殊迟却一脚踏上他的头,欲下杀手,眼角余光却扫到了藏在人群之中的青棱。 她目光清冽似雪,正远远看他,并不出手阻止,但不知怎地,就让他动作一滞,这杀手再也下不去。 “滚!”他压下了心中凶意,淡淡一语,收起了脚。 也不顾四周修士各色目光,他从那大汉身上取走了黑城石,不管此人死活,径直飞到了青棱面前。 兜帽被掀下,露出一张笑脸。 “青棱,你迟到了。”他虽然笑着,却是责怪的语气。 “你这是在干什么?”青棱问他。 “收集黑城石。”他说着,拎出了一个锦袋。 锦袋看着沉甸甸的,里面至少装了数十枚黑城石。 好快的速度。 第261章 PART.16 四周围观的修士很快散去。 很快,这街巷又恢复到平静如初的模样,几个从他们身边路过的修士露了复杂的目光看殊迟。 “少主!”兰潜飞来,她原本因为殊迟得胜而出来的满脸喜色,都因为看到青棱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殊迟没看她,他拉起青棱的手,将那袋份量颇沉的黑城石放入她掌心。 “怎么来的?”青棱问他。 “我发了告示,只要能不用法术打败我,就能得到一万灵髓,反之则要付我十枚黑城石。”殊迟扬了扬眉,眼里有些狡光。 古魔族的人,生来体魄就比寻常修士强健,再加古魔仙法以修体为主,古魔人对肉身的操控,远比靠法宝法术的普通修士要强上许多。殊迟的境界虽然才灭劫中期,但他身体的强韧程度早就接近天道初窥。 “胡闹。”青棱沉下脸,“你不是不知道你的情况,这样引人注目,万一引来殊少风他们该如何是好?退一万步讲,要是来了个境界高你许多的修士,你要如何是好?” 和殊迟的处事作风想比,青棱则沉稳内敛许多,仙途漫长,稍有差池便是魂飞魄散的下场,她喜欢将要做的事想明白,万事都求个稳妥,没大把握的事她不做,这样的习惯,从以前到现在,不管这记忆在与不在,都没变过。 殊迟却是个不按理出牌的人,该隐忍的时候他偏张扬,该张扬的时候他偏隐忍,她有些摸不清他的脾性,便也只当他孩子气,未曾经历过生死险境,因而做事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量,凡事率性而为。 率性而为四字,于她而言,是她永远缺少的东西,细思之下,她竟有些羡慕他。 “不会的,我订立契约时就写明,只限天道初窥以下的修士。有契约的约束,不会有越境界的人找我。”他不以为意地回答着,“至于殊少风,他想不到我们回黑城的。古魔族马上要进行蛟海绝境的试炼,他必定以为我正想方设法回蛟海参加这场试炼,所以定然伏在蛟海入海之所在。” 青棱羡慕归羡慕,却仍旧板着脸,一副长辈训斥晚辈的脸孔:“那你不想离开黑城了?树了这么多敌人,在黑城里有契约保护,那么出了城呢?你能保证这些人不来找你寻仇?” “契约列明,比斗之中生死自负,一旦结束,百年之内不得寻仇。”殊迟说话间,摘了身上斗篷,一张脸便没了任何阴影的笼罩,清清楚楚出现在她眼前。 虽然行事率性,但也滴水不漏,他已经将所有可能出现的风险都考虑进去了,剩下的就只有他对自己的信心。 “再说了,不是还有你!”他见青棱不语,又加了一句,脸上的笑如这满城灰雾之外的日光。 青棱忍不住伸手。 他下巴上染了些血渍,已经干涸成暗红斑块。 微凉的指尖触及脸颊,用了点力搓着,殊迟一愣,待察觉到她只是在替自己擦拭脏污,唇角的笑便又扬起,温柔而亲昵——她待自己,到底还是不同的。 她虽然常笑,但掩不住眼里苍白,这么淡漠的人,虽谈不上冷酷绝情,但要她主动温柔,也是绝无仅有的事。 青棱见了他的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太过亲昵,手上的动作一顿,想要放下,殊迟却快了她一步握住了那只纤长的手。 “谢谢。”他捏了捏她的手。 微霜也已赶回,却只驻足停在不远的墙下望着这两人,穆七言告诉她青棱不爱在收回记忆之前爱上任何人……可眼前这景象,她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这二人眼里情愫非同寻常。 …… 黑城的随心居中,青棱四人已然碰面。 “你说什么?!” 兰潜惊愕的声音在整个石室响起。 除了青棱之外,其他三人均露出了各自不同的表情。 兰潜是不可置信的惊愕,微霜是诧异,而殊迟则目露沉思。 “青棱,此法太过凶险,我不同意。”微霜很快就摇了头。 唯有殊迟,迟迟没有出声。 而这一切,只因为青棱提了个不可能的要求。 “事在人为,我自然不可能就这么去破除封印,你们无需惊讶。”青棱微微一笑,并不在意他们的反对。 而她所思所想的,是强行突破妄语镇外围的封印进入。 收集黑城石,经历三重试炼,进而得进妄语镇,若是试炼未过,则要重复收集黑城石与试炼的过程。如果今天她时间充裕,她倒是可以好好试炼一把,可她只有五百年时间,如果无法在此时间内寻到梦魇兽,她便要回青凰川。 就算是用殊迟的办法,她也嫌慢。 再想下山,就难了。 非常之刻,需要寻非常之法。 “整个黑城都以契约为准,若能找到契约法阵的中心所在,想要打开一个缺口并不困难。”殊迟思忖着开口。 他说得简单,但这万年来,却没有一个人能做到这一步,可想而知其中困难。 “我有办法,但要花点精力。接下去一段长时间,我都会呆在这里,殊迟,你们也留在这里。”青棱沉吟着开口。 殊迟和兰潜因有追捕之危,青棱便不愿再放他们出去惹麻烦,拴在身边看牢一点比较好。 “为什么我们也要留在这里?我可不要。”兰潜可不乐意了,随心居里乌漆漆的,毫无生气,她一点都不想长期呆在这里。 可她的意见无人理会。 “好。”殊迟想也没想便点了头,能呆在青棱身边,怎样都好。 “我接了你们的契约,自然要履行到底。这段时间我无法照拂你们,只能将你们留在此处,委屈你二人了。”青棱仍旧解释道。 “我……”兰潜还想再争,却被殊迟一个眼神给拦下。 “微霜姐,这段时日,如果我需要某些材料来施法,就拜托你了。”青棱便朝着微霜开口。 客气,却熟稔的口吻,她似乎没将微霜当成外人。 微霜倏尔笑了。 “好大的口气。好,我便帮你找材料,到时候看你能否找出阵法之心。” 万年来都没人做成的事,她不过天道初窥中阶的修士,居然敢做此狂妄之语。 这激起了微霜的好胜心。 她倒要看看,这个境界比她还略低一点的人,如何做成这听来完全不可能的事。 “多谢微霜姐。”青棱并不理会她言中挑衅之意,朝她行了一礼致谢。 言罢她也不多言,开始布置这随心居,竟将这里当作了临时的洞府住下。 初时几人只当她要在这里呆个一年半载,谁知岁月悠悠,青棱竟在这里沉敛心思,在这洞里呆了十八年未出。 殊迟亦在这里陪了十八年。 她专注施法,他则潜心修行,二人间虽无太多言语,然而就只这么静静陪着,于殊迟而似乎也是件让人满足的事。 也好在殊迟身上灵髓数多,才可在这随心居里住了这许多年头,要换成别人,早就倾家荡产了。 倒是兰潜耐不住寂寞,时日一久便忍不住往外跑去。 微霜则替青棱在外搜集材料,并无特别,都是些被充灵气的东西。 岁月更替,转眼已逝。 第262章 PART.17 原本只由青石建成的随心居被藤蔓覆盖,到处都是垂挂而下的萝叶,嵌在壁上的明珠发出的光芒,透过这些藤蔓间隙照出满室青幽碧色。 在这些藤蔓的正中,是丛缠绕的藤蔓。 青棱就站在这藤蔓间,半身被藤蔓包裹,整个人像从蔓草之中长出的妖灵。 她闭了眼,双手舒展在半空,掌心间各自跳动着一簇碧光。 整个随心居里都充盈着浓郁的生气,被藤蔓包裹在里面,一丝都不外泄,而她手心中的这两团本源生气更是纯粹到了极致,在她手间十八年不曾熄灭过,不断的滋养着这四周藤蔓,以及肉眼无法看着的,被青棱扎入地底的巨大藤网。 十八年时间,织就一张由本源生气浇灌而出的藤萝大网,她要用这些本源生气探明这里的契约法阵。这些藤萝本就是这世上植物,肆意生长,长到这契约法阵咒文与阵眼处,并不会触发禁制,反而会让她的本源生气感知到这些咒文与阵眼的详细布置,让她细细描绘出这黑城的巨大阵法。 只是青棱并没料到,黑城地下的法阵竟然大到超出她的想像。 十八年时间不间断的抽取生气结作藤蔓,这地下藤蔓早已形成了让人恐惧的网络,可竟还未到头。 而这办法,需要她持续的输出自己的本源生气,她只能一边吸纳灵气以抽取生气,一面再化生成藤蔓,如此轮转着。这方法对她来说是个巨大挑战,在这十八年时间里,她的身体已无数次达到了极限状态。而微霜则在外界寻觅复灵之法,助她灵气恢复。 这一次,微霜去得有点久,竟有足一年未归。 青棱已接近力竭状态。 殊迟在这里陪了她十八年,虽然她咬牙苦撑,并未说过半句话,但他又怎会看不出来,因此月前他就将兰潜也派出去寻药。 如今这洞里,只剩了他与青棱二人。 青棱专注施法,他则专心修炼,这洞中浓郁的本源生气,于他的修行而言,大有助益,他片刻也不愿浪费。 只是近日来,洞中本源生气开始不稳定起来,时强时弱,这意味着青棱的力量,已经到了临界状态。 若然这生气断去,则这十八年辛苦尽皆化为乌有。 殊迟无法再沉心,睁了眼眸看去。 青棱已是满脸苍白,紧抿的唇淡得无色,气息微促,她掌心的光团跳动得愈加厉害起来。 看这模样,她顶多也就再撑个一两天了。 殊迟眉头紧凝,他修的古魔心法,与正统仙法不一样,所以一身灵气无法渡给青棱,此时也只能眼睁睁看她痛苦。 传音符中,不止微霜没有音信传来,就连他派出的兰潜,也失了声音,不知出了什么事,但兰潜应该没有危险,因为她是他的血仆,如果有难,他可以感知。 这种情况,她大概是被困在了某个地方出不来,但殊迟现在已经顾不上了。 青棱的情况越来越糟糕。 四周的藤萝开始有了枯黄的迹象,一片萝叶从藤上断落,飘进他掌中,转瞬化作灰烬。 “青棱!若实在不行,不要强撑!”殊迟心一紧,起身走到那丛藤蔓之下,抬头看她。 “不行,只差最后一点,这法阵我就能描画了。若是我这时候放弃,十八年心血白费不说,我至少得花两百年时间恢复才能再行此法,我没那么多时间等了。”她眼未睁,眉心拢成川,咬牙开口。 “可是再这么下去,你会心力尽耗……”殊迟急道,可还未等他说完话,就看到青棱额间泛起一团青光,他脸色骤然变了,“青棱,你在干什么?” 青棱没有说话,额间青光愈加亮起,四周原来已经衰竭的生气陡然一振,像垂死之人得了灵药般,忽然活了过来。 然而殊迟却已惊到无以复加。 她在燃烧元神,以激发元神之力,释放出最后的灵气来抽取本源生气。 然而燃烧元神,是所有修士最无力之下的办法,因为这是在用生命做赌注,她面临的下场很有可能是魂飞魄散,而殊迟绝对不会允许这情况发生。 “青棱,够了,不要燃烧元神!”殊迟纵身而起,飞到她身前,向来只对她笑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怒容。 青棱仍未开口,她已收敛心神全力施法。 “青棱!”殊迟怒吼一声,想要叫醒她。他锁眉怒目,伸了手抚上她的脸,她的脸冰凉如雪,毫无温度,似乎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 “殊迟,我没事。”青棱终于回了他一句,说得有些艰难,她脸色愈加寡白,死灰色从皮肤之下涌上来。 “没事?燃烧元神怎会没事!”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她沉冷开口,额间青芒却似焰火般窜起。 她的元神,当真强大。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你说得真好。那我也行行非常之法!”殊迟当机立断,手中聚起一团红光,朝着她身下藤萝打去。 丝丝缕缕的恐惧爬满心头,不知不觉间就整颗心包裹。 对于她的感情,就像与生俱来的本能帮,无法割舍,殊迟不知原因,亦无心探究,他只知,若要他看着她死,他情愿自己被她杀了。 然而他的红光还没接触到藤萝,就被藤萝之上窜起的力量打散。 “你干什么?”青棱眼眸骤张,怒视殊迟。 “救你!”殊迟再次出手。 青棱却没给他机会,地上忽然有段藤蔓缠绕向殊迟,将他重重缠住。 二人境界实力差距甚远,青棱之力,殊迟无力挣出。 “不要!不要——青棱不要——”殊迟被她的藤蔓束缚着,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她元神不断燃烧,心尖恐惧越来越大,汹涌成海,咆哮而至。 这阵恐惧淹没理智,摧毁了清明,让被埋在封印之下的东西蠢蠢欲动,似要撕裂而出。 可怕而奇异的力量骤然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青棱心一惊,眼眸眯着一道缝,只看到他眼神已狂乱,额间墨咒的颜色,一会淡去,一会又深去,交替变换着。 “殊迟!”她喝了一声,却叫不醒他。 她不知他出了何事,心急如焚,如今的状况她抽身无力。 这黑城契约法阵她已探得大部分,只剩一个角落。 她赌——赌这剩下的地域是法阵最后一部分。 只要探明这地方,她就能抽力帮他了。 当下,她来不及多想,她一咬,索性加快元神燃烧的速度,释放出更多的力量,加大本源生气的抽取速度。 地底藤蔓疯了似的蔓延,然而生长的速度却跟不上前面藤蔓枯萎的速度,一路长,一路枯地铺下去。 元神传来的冰冷刺疼让她陷入迷乱,只凭本能操纵着一身力量。 忽然,地底细微的声音传来,藤萝撞上一物,那是青棱埋在深处的藤根。 到头了! 法阵全图已被她摸透。 她欣喜欢睁眼,只是还未等她收力,庞大的力量撞来,直接砸在了她身下藤蔓之上。 霎时间,藤蔓尽皆成灰,那力量无比霸道,又极度诡异,带着阴冷的气息,却又如同这天地浩威,不属于修士之力。 就像……黄泉的力量。 这力量,来自殊迟。 青棱竟被这力量撞飞,重重砸进了墙壁之上,她指尖一弹,手里本源生气弹出,疾速飞向殊迟。 殊迟神智已失,身体似乎无法承受这样庞大力量,皮肤开始绽裂,血液透而出,也分不清眼前状况,更无法作出躲避,青棱的本源生气直没入了他额间。 “啊——”他似乎极度痛苦地引颈长吼,英俊的脸庞狰狞扭曲起来。 “殊……迟……”青棱本就力竭,又受他一击,此刻倒在地上,无力站起。 他长吼之后,再难撑住,双膝曲下,跪到地上,垂了头,散了发,一身殷红,触目惊心,青棱看得心似裂开一般,挣扎站起,想要再化出一点本源生气救他。 “咳……”他却轻咳着,忽然抬头。 眉间一道殷红血液流下,他额间墨咒的痕迹淡去,露出下面一道浅浅的朱菱印记,像伤口,又像烙印。 “我……”他伸出双掌放到自己眼前,疑惑地看着,眼里有丝迷茫,而后那眼神渐渐覆上霜雪与苦痛,沧桑遍生,不再是少年殊迟年轻的、带着飞扬的眼神。 青棱见状,拼尽全力想要站起,虚弱地叫他:“殊……” 只是一语未结,她眼前黑去。 意识陷入彻底黑暗前,她似乎听到有人在耳边呢喃。 “青棱……是我……我是唐徊……” 是你? 你是谁? 她记不起来了…… 第263章 PART.18 无尽黑暗很快过去,青棱再睁眼时,发现自己浮在了幽深无垠的苍穹之间。 远远的,是发出耀眼光芒的星河瀚海,星河缓缓流动着,璀璨夺目的光辉似波光翻闪,青棱总觉得自己靠得很近,似乎伸出手就能触及光芒,然而她伸出手,却又隔着遥远的距离。 本源生气自这星河瀚海上源源不绝的涌来,苍穹之力化作暖流包裹了她,她描摹着这些星河流动的方向,有些轨迹几乎要被她捕捉到,却总在最后一刻功亏一匮。 还是欠缺了些东西。 青棱试了几次,终于收回手。 她不知自己为何会进入苍穹异象中,只记得在进来之前,殊迟发狂的模样。 从他身上发出的那股巨大并且诡异的力量,将她击伤,也让他陷入险境。 想起殊迟,她心头忽然一紧。进来前,殊迟已然身受重伤,难怪他说自己的肉身还不够强大,如此强悍的力量,若非被那道六道轮转印压制着,他根本无法承受,会面临爆体之忧。 如此想着,青棱心急如焚。 他鲜血淋漓的模样,触目惊心,那些伤像割在她心头。 五百多年,她没有记忆,情淡心漠至极,却没料到短短十数年,竟将一个孩子放到了心上。 心头忽然传来一阵蚀心之痛,像心脏被巨手突兀抓紧。 青棱猛地喘口粗气。 天地同心符的蚀心之力竟然在此刻发作了——这证明……她真的动情了! 青棱攥紧拳,强迫自己定下心来,不去思考对殊迟的感情,心境渐渐平静,那股警告般的痛意消失。 当务之急,她要从这地方出去。 可这里她不知怎么进来的,如今也不知道该如何出去。 “青棱……”穹顶之上忽有声音传来。 “殊迟!”青棱惊喜抬头。 他没事?! “青棱……是我……是我啊……”他的声音一声声传来,温柔平静,却带着沧桑悲意,不该属于青棱心里少年殊迟会有的语气。 她的心在这声音之下,忽如一夜冰雪之后,满目霜白的青凰川,冷得那般彻底。 尖锐的痛苦忽然再度传来,蚀心之力再度发作,竟是刺心刺魂的疼痛,比起刚才,要强烈百倍。 青棱捂着心弯了腰,眉头锁紧。苍穹间的星光,将她的脸庞染得莹白无色。 “殊迟,你到底怎么了?”她艰难开口。 他的声音,像洒在灵魂上的一把冰霜。她要用尽全力,才遏止得住这阵冰冷,控制自己的情绪,让天地同心符的蚀心之力停下。 “殊迟,是啊……我是殊迟……”那声音缓缓道。 一道银色光华忽然从天而降,落到她身后。 元神? 殊迟怎会用元神进入这里? 青棱惊讶无比。莫非,她能进入此处,是因为殊迟身上怪力的关系? “殊迟,你的伤……”她叫着他的名字,正要转身。 “别转头。我带你出去。”他一喝,声音里多了几分肃然,不像是个灭劫期修士,倒像与她平分秋色的大能。 青棱闻言,停下了转身的动作。 “这是哪里?”她问他。 “苍穹虚空,你也见过的,不记得了?我手中之力,与你的力量,有异曲同工之妙。来不及跟你解释了,你凝神。”他平静道。 青棱当然知道苍穹虚空,只是她怎会突然出现在苍穹之中?隔着那么遥远的距离,再大的能耐也不可能从黑城去往苍穹。 然而虽心有疑问,她仍是听他的话,收心凝神,闭上双眸。 她身后的元神光团,渐渐化成一道人影,广袖白袍,长发垂背,苍白的容颜俊美无双,额间的朱菱印记散发出玄秘气息,让他凭添几许仙意。 若青棱此时转身,她会看到,身后的人,并不是殊迟。 可她信他,因此没有转身。 他伸手从后面圈住她,玄妙怪力再度涌来,可与她在随心居里所感受到的暴烈气息不同,这阵力量很温和,缓慢地在她身边转动着,而后与苍穹之力合二为一,进入她的身体。 青棱元神一震。 一直未被她捕捉到的轨迹,竟在他的力量之下,渐渐明晰,瞬间她如醍醐灌顶般,感受到了从前从未感受过的苍穹。 心境突破,闭关在即。 她又可以突破境界了。 眼前黑暗又至,她陷入一片无声混沌中,全然没有听到,身后的人,在说的话。 “青棱,真想留下陪你。但是……还没到时间。你忘了……忘了也好,这样至少你不会痛,亦可像你我相识之前那样,畅快地活。五千年沉重过往,不死无休的结局,也许,是该遗忘。青棱,记住殊迟,忘了唐徊吧。” 他呢喃出声,眼前青棱身影已消失,幽深暗紫苍穹间,只留他白衣之影。 很快,他的身影也渐渐淡去,最终彻底消失。 五百多年元神被封印,只换见她一眼,他心甘情愿。 可一眼怎够? 他又开始贪心了。 青棱虽陷入黑暗中,心智却未失。 他的力量融进她的苍穹之力中,与本源生气相互呼应着,叫嚣着,似有了生命般,要脱体而出。 生,不是开始。 死,亦非终点。 生死轮转,万物不灭,便是魂飞魄散,也终归于这宇宙苍穹一角。 在这世上,从无烟消云散的东西,一切,都在轮回转动着。 这是……轮回之力。 殊迟身上带着的是属于地底黄泉的轮回之力,与她手中的苍穹之力一样,都是这天地间的本源之力。 青棱猛地睁眼,伸出手,掌心之中浮起小小光团,仔细看去,这光团竟如同微缩的星河瀚海,她止不住心头一阵狂喜。 她所捕捉到的,是创穹的轨迹。 这掌中苍穹星河,由她亲手所创,虽然不过眨眼便化为尘埃散去,但也足够让她……不,让整个天仁震撼。 创造苍穹的力量,整个天仁闻所未闻。 若她能创造苍穹,那么,这天下,何处不是归途? 她便是苍穹之主。 眼前一亮,她睁开了眼眸。 黑暗消失,苍穹不再,眼前仍旧黑城的随心居,石屋里全是枯败的藤蔓,到处沾满尘埃。 身上传来一阵阵酸痛涩意,像筋骨被拉到极致后所带来的苦楚,她动了动,这苦楚成倍袭来,可她注意到的却是自己正被人抱在怀里,一同倒在地上。 殊迟?! 她一惊,猛地转头,身后的人果然是殊迟。 只是,殊迟虽然抱着她,却双目紧闭,牙关紧咬,一身衣袍染尽血色。 “殊迟!”她叫唤了一声,想要坐起。 可刚一抽手,她便发现,他意识虽失,手却仍紧紧圈着她,双手交握在她腰上,竟用了死力,握得骨节泛白。 这样的抱法,像是某种本能。 纵死不灭的本能。 第264章 PART.19 随心居里的光线暗沉,照着满枯藤败叶,萧索残破。 青棱身影一晃,从殊迟的怀中消失,殊迟圈起的手落到地上,双仍旧紧紧交握着。 “殊迟?”她再叫了声他的名字,人已在他身后蹲下,并伸手将他半抱入怀中。 殊迟的脸色很苍白如纸,脸上布满血污,衬得他眉心间的墨咒更加诡异,仔细看去,那墨咒颜色仍然浓重,但底下隐约浮动着一层青幽碧光。 青棱想起当时她发出的本源生气,莫非是她的本源生气融进了他的墨咒中? 疑问太多,她此时无法细思。殊迟的气息微弱,双目紧闭,薄唇灰败,不管她怎么叫,他都毫无知觉。青棱将他扶正坐好,褪去他半身衣袍。 他一身伤口骤然撞入她眼里,让她情不自禁瞳孔一缩。 那些伤口,全是皮肤绽裂之后所形成的,大小深浅长短均不一致,密密麻麻地布满他的身体,而在这些新伤之下,还有些颜色浅淡的旧痕,浮在他原本紧实的肌肉之上,想来这样的情况,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但这次应该是来得比前几次惨烈,让他身上的肌肤几乎没有一寸完好之处,就连外衫都被血浸透。 青棱调息片刻之后,再度聚起本源生气,一点一点从殊迟背心灌入。 她的灵气尚未恢复,所释放出的本源生气并不大,像股涓涓细流,缓缓而入。她也不急,只缓慢地修复他身上的伤口,除此之外,她还想以本源生气替他洗髓伐脉,让他体内经脉更加强韧,下次若那墨咒之后的力量再次涌出,他所受的痛苦会有所减轻,爆体之危也会缓和少许。 碧青光芒在他的肌肤之下游走,所过之处,伤口迅速结痂掉落,恢复完好,就连他肌肤上的旧伤痕,也被抚平,直至一点痕迹都没有。 所有的伤口都处理完毕之后,青棱气息已有些急促,虚耗的灵气还未全部恢复,她功力运转得颇为艰难,额上是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滚落。 殊迟身上的碧光却忽然一隐,进了他经脉之中。人体的脉络繁杂精深,当初元还替她千针换骨,替她重塑经脉已是逆天之法,而今她以本源生气游走他体内经脉,替他洗髓伐骨,是一样的困难。 这趟施法,青棱足足坚持了数十日,才将他体内的经脉彻底洗过。 殊迟的脸色已然红润,气息平稳,除了衣上血迹未去,脸上污痕仍在,软之先前,他眉宇间透出的元神之力已更为坚定强大。 青棱收了手,靠在身后的墙上,眯着眼看殊迟。 他脸上的污痕有些碍眼,她袖风一扫,将他转了个方向,面向自己。 她伸出手,指尖从他脸上缓缓扫过,替他拭去他脸上污痕。 眼见着他英挺的脸庞一点点恢复昔日风采,青棱露出一丝笑意,在最后一块污痕被拭净之后,她忍不住,在他脸颊上掐了下。 “小鬼,你当真是我克星。” 她呢喃着,语气里是无法言明的亲昵宠爱。 原本还平静的人气息忽然一促,殊迟醒来,并听到了青棱的声音。 他下意识就伸手抓住在自己脸上肆无忌惮“调戏”的素荑,这才睁开了眼,对上青棱笑盈盈的眼眸。他脑中还回转着她刚才那声似怨似宠的话语,心头一阵神迷,再难按捺自己的情愫,手上一施力就将她拉近自己,俯头便吻向她的唇。 青棱眼见他的脸庞逼近,温热的气息拂面而去,属于殊迟的海洋般的气息笼来,她亦失了神,心头狂跳不止。 只是还未等两人的唇触上,尖锐的痛意忽自她心头窜起。 青棱脸色骤变,她捂着胸口闷哼一声,俯下身去。 该死的天地同心符! “青棱!”殊迟不知她出了何事,见她痛苦弯腰,不禁皱眉急道。 “走开!”青棱挥袖甩出一道强劲风力,不仅推开了他伸来的手,也将他整个人震了出去。 殊迟被她震到了入口处,落地时脚步犹不稳,向后滑去。 “少主!”兰潜的声音忽然在入口处响起,她与微霜同时回归。 她一回来就见殊迟被青棱震飞,又一身血痕,心头又急又怒,没有多想便对着青棱下了杀手。 “兰潜!”殊迟脸色骤冷,袖内同时朝兰潜释放出的攻击挥去一道银芒。 青棱仍俯着身,心头痛楚未消,她勉强聚出小只的朱红烈凰。 三股力量在石室中央撞在一起,顿时绽起刺眼光芒。 光芒消退之后,青棱遏制不住胸口翻江倒海之意,轻咳一声,唇边竟沁出血丝。 殊迟见状,眼中寒光更盛。 “滚。滚回蛟海!” 他语气森冷着开口,再无半点往日笑意与宠溺。 “少……少主……”兰潜呆住,不敢置信地望着殊迟,“少主,明明是她要对你下手,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惩罚我?” “滚回去,否则我杀了你。”殊迟眯了眼,杀气四溢。 他不作任何解释,煞气满身,别说陪了他几百年的兰潜,就是站在他们对面的青棱,也相当诧异,这个殊迟,与她所熟悉的人判若两人。 兰潜脸色陡然煞白,“卟嗵”一声跪到地上。 “不要,少主,兰潜知错了,兰潜再也不敢了,求你让我留下!” “回去!”殊迟没有丝毫让步之意。 “少主,我不走,你真想让我走,就干脆杀了我!”兰潜将心一横,咬牙开口。 “你以为我不敢?”殊迟手中聚起光刃。 微霜站在一旁,双臂环胸,一语不发地看着。 “好了!”青棱见这两人闹得实在太不像话,不由喝道,“一场误会,她只是护主心切,并无恶意。刚才那种情况,换了谁都要误会。” 她说着,见殊迟仍旧没有放过兰潜的意思,便加重了语气:“殊迟,我破除黑城的契约法阵,需要用到她,留下她吧。” 一句话,让微霜与殊迟都看了过来。 她这么说,就意味着,她已经找到办法进妄语镇了。 沉默了片刻,殊迟朝着兰潜开口。 “好,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记清楚了,就算他日她真要杀我,我也不允许你出手伤她。” “是,少主。”兰潜跪在地上,垂头应道,脸上的表情,无人可见。 因为殊迟那番话,青棱胸口却又是一阵翻涌。 “你没事吧?”微霜已看出她的异样,踱步走到她身边,狐疑地望向她。 青棱摇头。 她身上的天地同心符发作,那意味着,穆七言肯定也受到了同样的痛苦。 这事,不能让微霜知道。 “虚耗太多而已,调息一段时间便好。”青棱压下胸口锐痛,直起身来,不再浪费时间。 她摊开掌心,掌中生出柔软藤蔓,很快就抽藤发叶,生长开来,不过转眼间,便已在半空中结成一张网,而后这藤蔓枯去,只留下一道道银色光芒,绘作繁复法阵。 那便是她花了十八年时间,差点魂飞魄散,所探寻到的阵法之图,也是埋在这黑城之下,数万年不为人知的秘密。 殊迟与微霜的注意力,全被这法阵图吸引,便是兰潜,也已从地上站起,望向这张图。 “我们,可以进妄语镇了。”青棱五指收紧,那法阵忽然变了模样。 …… 第265章 PART.20 石室墙上的明珠光芒暗去,整间屋里只剩下浮在青棱身前的法阵图所发出的光芒,照得每个人脸庞都青幽幽的。 法阵图起了些微变化,有几处地方光芒陡然亮去,在原图之上交汇成了另一张光网。 “这是?”微霜看着这张图,眼里的诧异遮也遮不住。 “黑城契约之阵。”殊迟代替青棱回答道。 如此庞大繁杂的法阵,就是还处于悲愤中的兰潜也不禁将注意力转到了这法阵之上。 十八年时间,她便绘成此图,这是微霜从未想过的结果。 从她想出这进妄语镇的办法时,微霜就没想过她会成功,可她竟真的做到了。 “我需要你们助我一臂之力。”青棱没有废话,手指向这法阵上的光网,“这是双重法阵,我不需要破阵,只要将这阵暂时停止片刻,就能进入妄语镇了。你们看清楚了,这几处地方都是阵眼,我算过,一共三十六处,我们四人,每个九处,同时掐断这几处阵眼的能量源,就可以了。但是要小心,千万不能触碰到法阵的禁制,否则会受到法阵之力反弹。上古之阵,威力非同寻常。” 三人看着那法阵,露出各自不同的眼神。 “此行风险甚大,你们若是不愿前往,可以不去,我不勉强。”青棱又交了一番话后,方才问他们。 这一次,兰潜没再开口,殊迟势必要和她同去,再多的阻止都没用。 微霜亦无言语,魏七言命她跟紧青棱,便是刀山火海,她也不能退缩。 见三人都没疑议,青棱也不多言,专注在此处调息恢复一身灵气。 转眼过了月余时间,青棱灵气恢复得差不多,终于出了这随心居。 妄语镇之行,随之开启。 …… 这一日,黑城如往日一样萧索,路上修士依旧行色匆忙,不作任何停留,没有半点异象。 可就在突然之间,地面出现异样震动,四周景象扭曲成破碎的幻象,天空随之压下一股庞大威力,片刻之后,一切恢复如常,原来笼罩着黑城的古阵威力像凭空消失了似的,这里突然变得毫无灵气。 黑城所有修士都停了脚步,狐疑地四下张望着。 这样的异变,万年未见。 可不过眨眼功夫,古阵之力再度涌来,笼罩了这边域黑城,谁也没能发现,天空之上陡然撕裂的一道细缝,不过瞬息功夫,便再度合拢。 而在这缝隙合拢之前,四道人影已化成流光没入其间。 这四道人影便是强行打开妄语镇入口的青棱四人。 细缝之后,是重重迷雾。 青棱与殊迟四人,从四面各自飞入,并不在一块。 进入这迷雾之后,他们便寻不到彼此踪影,而这迷雾似乎能抹去修士气息,又可隔绝魂识,青棱无法探知到其他三人下落。 雾海茫茫,似乎没有尽头,青棱在这雾中穿行掠飞,眼前看不见任何景象。 不知多久,她忽看到眼前影影绰绰的景象,雾便渐渐散去。 她落到了一个极其陌生的地方。 一个小镇。 青石巷弄,黄泥屋舍,一眼望不到头。 青棱落脚之处,是条窄巷的巷口,往里走,是幽深巷子,往外走,则是街市屋宇。 她想了想,迈步出了巷子。 让她意外的是,这小镇上有很多人。 不……应该是像凡人一样生活的修士。 屋舍之中、街巷之上,都是修士。与黑城中的修士不同,这些修士似乎安于这里的生活,整个镇子就如同凡间再普通不过的小镇,食肆、酒馆、药店、铁匠屋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当铺、赌馆、青楼……所有的人,各司其职,像扮演着某种角色——掌柜、小二、庄家、大夫,以及普通的后宅妇人…… 若不是这些人身上所传出来的气息,青棱会以为他们只是普通凡人。 她在这街巷之上踱步而过,身边传来各种各样的吆喝声,路过她身边的人也都不像黑城里的修士那样行色匆忙、面目冷漠,而是带着或温情或苦恼的神色,宛如在为生活奔忙。 这地方,太诡异了。 这些人眼神清明,并不像中了幻术,倒像是自愿如此,抛弃修行,甘为凡人。 “青棱——” 她正思忖着,忽闻得殊迟声音远远传来。 抬头,她果然看见殊迟从小巷岔道处奔来,他已换过一身衣衫,铅白的长衫外面罩着木槿紫的宽袍,显得格外雅致,高束的长发,飞扬的眉眼,让青棱觉得很熟悉,就像某一年某一月,她曾经遇见过的某个人,可她想不起来,就连这个人的轮廓都描摹不出。 就这么怔了一瞬,殊迟已经跑到她身边,二话不说牵了她的手。 “那边有好玩的,我带你去看看。”他拉了她就来路回跑。 青棱跟在他身后,只看得到他脑后甩动的长发与飘飞的衣袂。 他的背影颀长挺拔,在地上落下灰色长影,与她的影子融在一起,看得她有些恍惚。 进了这里之后,她的心似乎比在外面时更加柔软了。 殊迟将她拉到了另一侧的街边,这条街巷的两侧正挤满了人,喜庆的笙箫合奏声一路飞来,路的正中行过高马,马坐着意态飞扬的男人,穿了黑纹锁金的喜服,胸口缠着红绸花,正朝着两侧的人拱手致谢,在他身后,跟着举着喜牌、吹着笙箫唢呐的人,再往后,是八人抬的大红喜轿,最后,则是一长串的嫁妆抬子。 “他们这是在干嘛呢?”殊迟脸上有些好奇。 “成亲。其实就是仙界的双修,但又有些差别。仙界双修讲求互相修仙二人体质互补,可助修行,漫长仙途,谁也不知道谁会先寿元终了,因而修士双修,三分情,七分利。在凡间么,凡人寿元大抵相近,短短百年,能结为夫妻,便是一世的缘分,因而与修士恰好相反,七分情,三分利。”青棱缓缓解释道。 迎娶的队伍朝前走着,路两边的人都跟在队伍后面兴致勃勃地去讨酒喝。 殊迟拉了青棱的手,凑在人群中,跟着人潮朝前涌去,青棱陪着他慢慢行着。 手被他抓得温热,她不舍得抽出,不知为何,她的心添了异样的温柔。 “他们这又是在做什么呢?” 殊迟再度开口。 人群已经涌进了一幢大石屋里,殊迟拉着青棱和人群一起停在了屋子的天井里。 新娘已下轿,被红绸牵引着站到了喜堂上。 青棱笑了。 “拜堂。凡人成亲,俗礼甚多,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最后才是迎亲。而这拜堂是迎亲之中最重要的一节,人说拜堂成亲,未拜堂,便不算过门,这亲便不成,可见拜堂的重要了。”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以前在凡间呆过?”殊迟转头笑眼看她。 “那当然!我以前还当过喜娘……”青棱说着,忽然失声。 以前……当过喜娘?! 她为什么对这些事如此熟悉? “是吗?凡间一定很有趣。”殊迟说着拉了下她的手,“快看,他们在拜什么?” “拜堂又称拜天地,拜的是天、地、祖先与父母。”青棱回神,不假思索的脱口而答,视线跟着他扫向堂上。 “天地?祖先?父母?”殊迟眉头微皱。 青棱的眼眸,跟着他一起冷去。 喜堂之上,缓缓垂下一幅挂画,画上只有一只墨色巨兽,似狮似虎,长角短尾,闭着眼眸趴在地上。 这堂上新人便朝着这巨兽跪拜行礼。 红烛摇曳,这画上墨兽的眼眸忽张开,露出了没有瞳孔的眸子,在一片墨色映衬下,阴森恐怖。 整个喜堂上的喜庆之气,顿时荡然无存。 只剩下无边诡异。 第266章 PART.21 喜堂上站着的人,都缓缓转过头来,四周视线齐聚到青棱与殊迟身上。 正在跪拜的新人也站起,新娘子揭下盖头,与新郎倌一起,也望向了青棱与殊迟。 “离开这里。”青棱反手捏紧殊迟的手,身影一晃,已带着他退出了这屋子。 青棱带着殊迟往天上飞去,转眼间二人已到半空,然而他们身后的人并未追来,只是涌出石屋,站在了屋门外一齐看仰头看他们。 “这地方有些奇怪,殊迟……殊迟?”青棱话说一半,转头发现殊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殊迟,你怎么了?” “我没事?我只是……只是觉得……没什么。”殊迟皱了皱眉,在她的催问之下问神,眼里的异样神色被打散。 青棱狐疑地看了看他,才道:“我们先去找微霜姐和兰潜吧。” 一语才落,黑色的雾气突现,缠上青棱与殊迟,将二人往地上拖去。黑雾的力量不仅幽冷庞大,似乎能隔绝与限制修士的灵气,青棱只觉得全身灵气忽然一空,法术无以为继,浮空术再也无法施展,如同流星般坠往地面。 殊迟跟着她一起,疾速下坠,在落入石地之前,他忽展臂一拥,将青棱抱入怀中,身体翻转,将自己的背朝下对着地面。 轰然巨响,震彻这小镇。 殊迟背部着地,落到地上,滑出老远,直到撞上远处屋舍的墙面,落下一阵黄土尘埃来,才总算停止。 青棱被殊迟紧拥在怀,巨大的撞击力中,她只觉得自己贴在他的胸膛上,滚烫的热度与他胸口的心跳声,一起传来,尘土飞扬间,她的头被他紧紧按在脖下,他微低着头,唇贴在她发顶,以保护者的姿态将她牢牢扣住。 仍旧是不要命般的守护。 让人迷惑的守护。 尘土很快散去,裹着他们的黑雾在他们落进地面的那一刻消失,一切恢复如常。 青棱从他怀里坐了起来,手先抚上他的背部,确认他无碍后才放心站起,环视四周。 殊迟是古魔人,身体天生比一般修士坚硬,虽然从天空坠下,这么大的撞击力也只让他背上擦破些许皮肉而已,并无大碍,然而让青棱惊讶的却是,这地面与屋舍不知何石所铺就,在这撞击下竟连一点痕迹都没有。 “你没事吧?”殊迟跟着她站起。 青棱闻言惊奇得笑了:“小鬼,你没把脑袋摔坏吧?你护着我落的地,倒问我有没事,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有没事?” “你没事就好。”殊迟不以为意。 “你怎么……这么傻呢?” 青棱也不知要如何形容他了。 殊迟只是笑了笑,便将注意力放到了四周。 他们坠落的地方,是小镇的北面一处人烟较少的地方,四周没有人,只有些陈旧的屋舍。 “嘶。”青棱忽然发出一声轻嗤。 他立即转头看去。 “你的手?” 青棱的手上不知为何黑雾再现,似一道雾链般缠在她手腕上,但很快的,黑雾便又消失无踪。 “我刚才尝试将灵气汇入掌中,这黑雾便出现了。灵气一收,黑雾便消失。”青棱抖了抖手,发现并无任何异样,她便开口解释。 殊迟闻言亦将伸手聚起灵气,黑雾果然再现,攀上他的手,灵气一去,这黑雾当即消失。 难怪刚才那些修士没追他们,想来是与他们一样,受这黑雾之禁,无法施展修为,也知道他们始终会被打入地面,因而根本不屑来追。 “其实,这里也挺有趣的。像凡人一样的生活,像凡人一样的地方。”殊迟见青棱沉默不语,心中不知为何动了些奇怪的念头。 青棱正在想喜堂上那幅被所有人跪拜的挂画上的异兽,忽然听到此语,心不在焉地回了句:“是挺有趣的。” “青棱,我们留在这里好不好?我和你……留在这里,别出去,也像刚才那两个人一样,双修……不,成亲。”殊迟动听的声音里藏着兴奋与期待之情,透出隐约的激动来。 “殊迟,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青棱收了思绪盯向他。 他有些不对劲,这不对劲就像先前出现在她心头的异样情绪一样,说不上来哪里不劲,像是心里的某种感情被无限放大之后,所获得的感触。 这情况有点像中了媚术了,但中了媚术的人,眼神不会如此清明,魂识也不会平稳得无一丝异样波动。 “知道。”殊迟说着,忽然取出一物,手一抖,便将此物笼到了青棱头上。 青棱便见眼前一红,外间景物消失,她只看到成片烟霞纱般的红,从头到地。 殊迟将一方红纱盖到了她头上。 那红纱轻薄柔软,四角绣了金色蛟龙,煞是艳丽,被披到她头上后,将一身素衣的青棱染出几许鲜丽明媚。 “殊迟!你在做什么?”青棱有些怒了,将红纱掀到了脑后。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情开玩笑不成? 这一掀起,红纱半披,让她莹润清丽的脸庞,多了些妖娆明艳来。 他原以为青色是最适合她的颜色,却不知,这袭红纱竟让她原本沉敛的美丽,转瞬惊艳起来,就像哪一年里,他曾见过的披着红纱的她,站在荒沙之间,如大漠棘花般妖艳而坚强。 红衣,白发,那是已不知多少年前的她。 没人记得起来,都只剩下些零星片段。 “刚才那个女人头上也披了红纱,我们也来拜堂吧。”殊迟兴致勃勃地拉了她的手。 青棱抓下发上红纱,甩开他的手,却见他眼里情深一片,心便跟着莫名地柔软起来。 “青棱,我爱你……真的爱你……”殊迟动了动唇,入情入心的话,如弦声般的声音,宛如她手间红纱,带着意乱情迷的蛊惑之色 爱……她?! 可她连何为爱都弄不明白。 青棱才一恍神,心头便如刀剐般疼起。 这一次的痛苦,较之前几天都要强烈,不止生生逼走了她心头那点情爱,还让她整个人从混沌中醒来。 这个地方,极为不妥。 “殊……”她痛苦地弯下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殊迟早已将她抱入怀中。 “青棱,青棱!”他急唤她的名字,眼中感情愈发浓重起来。 青棱看着越来越不对劲的殊迟,心里浮起焦急,可他眼眸清醒,全无迷色,她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该死的,到底哪里不对劲,她一点都感觉不出来! 第267章 PART.22 霜色光箭忽然飞来,从殊迟的手背之上划过,割开了一大道口子,血液涌出。 殊迟皱眉,手松去。 青棱从他怀里离开。 “你不能爱她。”清脆的声音与那霜色同样冰冷,“你的爱,会害死她。” 青棱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心头疼意稍减,她抬眼望去,说话的人是微霜。 微霜正站在离他们不过三丈远的地方,她的手上也缠着一道黑雾,显然是因为她刚刚妄自施法的缘故。 她神色冰冷,眸里杀意毕露,和在外间时的霜冷模样大厢径庭。 果然,天地同心符发作的事还是让她看出来了。 “死?”殊迟瞳孔骤缩,他手背上的血口已结了层霜,冰冷透骨,他却不管不顾。 “天地同心符。若是她爱上别人,就会受到天地同心符的蚀心之苦,你难道一点都没察觉?”微霜冷然开口。 殊迟猛地转向青棱,她这段时间确实有些异样情况,他只当作是在黑城中为了探查法阵所受的伤,并未往天地同心符这方面去想。 “她说的可是真的?”他先喜,后惊。 喜是因为天地同心符若会发作,那代表她动情了。知道她对自己动情,这令他狂喜。 然而这喜悦不过瞬间,他便明白如今青棱处境。天地同心符在遏制她的情绪,她每动心动情一次,便如将心放在刀尖之上行走。 青棱脸上有些烫意,没有开口回答。 变相承认喜欢上了一个小自己四千多岁的男人?这滋味可不太美妙…… 微霜缓步走近,手里黑雾渐渐消失,但她脸上的神色却沉冷无比。 “你受蚀心之苦,师尊必定也难逃其痛。师尊为了救你,虚耗了数千年灵气,又借天地同心符之力,才将你一身修为恢复,如今你妄动情心,可曾想过他?” 青棱垂了眼帘,想起她临下山之时穆七言的嘱托,以及那五百年的关爱,她无言以对。 “青棱,虽然师尊曾嘱托于我,命我护你天仁历炼五百年,但若是我再发现一次天地同心符发作,纵然师尊责罚,我也会带你回青凰川。” 微霜说话间已行至他二人面前。 “我不会让你带她回青凰川。”殊迟接言,他缩在袖内的手已攥紧成拳,天地同心符……他一定要想方设法替她除去。 “凭你?你若再让她动情,我第一个杀的,就是你!”微霜冷眉一挑,手里不由分说地朝他挥去霜气。 这霜气来得又快又狠,殊迟修为不够,无法强接,只得退离,一只素手忽然横伸到他胸前,指尖微动,拈住了那道霜气。 霜气化成冰,冻结在那只手上,那手一震,冰霜尽皆化成碎片。 青棱出手。 因为施法的关系,她与微霜的手上黑雾再起。 “你若敢伤他一分,我必百倍讨回。” 青棱已迈步站在了殊迟身前,唇角微勾,似在笑语,但凉薄的言语里漫不经心地透出的杀意,像抵在人喉间的薄刃,毫无重量,却可置人死地。 她身后的殊迟心头一震,既甜且苦。 她的回护几近本能,让他心头暖成一片。可他如今力量单薄,尚无力护她,这样无力的感觉,煎熬在胸。 微霜一凛,像看到多年前记忆未失的她。 青凰川上区区五百年的日子,仍旧无法抹去她身上的印迹,她就像是生而与他们为敌一般。青凰川上最尊贵的那个人,花在她身上的所有精力心思与感情,都被她视如无物。 微霜不甘心,她替自己不甘,也替穆七言不值。 青棱握住自己被黑雾缠绕的那只手,见微霜不言不语,却目露恨意的模样,便将声调一扬,续道:“微霜姐,我说过,我和师尊间的事,不需要你操心。有这闲闲暇时间,你不如想想看,为什么我们的心绪,都逐渐失控?” 心绪失控? 殊迟被她一言提醒,思忖起来。 “我们修为受制于这黑雾,无法施展,而镇上那些修士甘于在这妄语镇里过凡人似的生活,又尊异兽为神,日夜供奉,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出口在何处,妄听兽又在何处,兰潜下落不明,一切问题都是未知,你却来和我说些情情爱爱的东西?微霜姐,恐怕不是我动情动爱,而是你对师尊的心思……被某种法术控制并且放大了。”青棱也已看出,眼前的微霜与殊迟一样,情绪陷入极不稳定状态,否则以微霜脾性,纵然藏有私心,也不会表现得如此明显。 微霜闻言果然一醒,像被冷水兜头浇下。 她将自己的心思,表露得太明显了。 “还有你,殊迟小鬼,注意你的心境,你修为最低,受的影响最大,收起你那些古怪的想法,免得再为对手所利用。”青棱毫不留情的斥责。 殊迟虽然已想通其中关键,却仍是含着些委屈地开口:“什么古怪的想法?我不觉得古怪……” 话说一半,他被青棱狠狠瞪了一眼,便当即闭嘴。 反正……天地同心符总不会也受法术控制了吧? 她明明就喜欢他,就是不肯承认! 青棱见他住嘴,满意地点点头,又见微霜也不再言语,算是将先前的话题揭过,她这才又分析道:“这镇上的宅子里,都供着异兽画像,若我没有猜错,那就是妄听像。” “妄听兽的画像?”微霜并没见过宅子中的情况,因此对画像一事毫不知情。 “传闻上古异兽,可借人心的供奉信仰为力,这妄听兽莫非借这镇上修士的供奉来修行?”殊迟沉吟着开口。 这样的修行方式,就如同凡人供奉神仙,借助香火信仰之力进行修炼。 换言之,这妄语镇上的修士,全都是它的信徒。 “按你的意思,整个妄语镇都是妄听兽的辖区?”微霜忖道。 “很简单,我们去偷一幅画像出来,一探便知。”青棱说着,注意力却在缠绕于手腕的黑雾之上,这些黑雾已然渐渐散去,但她仔细看去,会察觉这些黑雾是朝着某个固定的方向散去,她顺着这黑雾散去的方向望去,那里是小镇的正东方。 “青棱?你在看什么?”殊迟见她忽然不语,目光凝在某处不动,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里并无异样。 “没什么。”青棱回神,“殊小鬼,兰潜的下落呢?她是你的血仆,理应最早找到你,为何到现在都没出现?” “别叫我小鬼。”殊迟悦耳的声音里出现一丝不悦,“兰潜没事,我命她去镇上查探情况了。” 其实他就是不想让兰潜再来妨碍他和青棱而已,可惜又来个微霜。 实在烦。 “既如此,你去找兰潜一起查探消息。我和微霜姐去盗画像。”青棱的口吻不容置喙。 “不用这么麻烦,我们去找兰潜吧。我已命她寻找下手的地方了。”殊迟挑眉笑道,眼角勾起,有些得色。 青棱又瞪了他一眼,才开口:“管好你们的心,别给我惹麻烦。” 这一句话,连微霜都给教训了进去。 “知道了。我也舍不得你再心疼。”殊迟嘀咕了一句,语气间还带了些孩子气。 “殊!迟!”青棱着实拿他没办法。 “走了。”殊迟不再多言,独自朝前走去。 这次,他没再靠近青棱。 到底,他也怕再伤到她,宁愿离她远一点,只要她在身边,好好活着,就够了。 …… 妄语镇西侧大宅的正堂上,玄色木桌靠墙而立,案上的朱红蜡烛火光摇曳,正中一方暗青香炉里燃着一炷白香,香头闪着红光,却不见香短,只燃出一段黑烟直上。 堂下站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一身烟栗色衣袍,长发整齐地绾于发顶,发髻间横插了一支墨玉云纹簪,他脸上罩着玄铁色面具,只露出双黝黑幽深的眼眸,探不见底。 在他肩头,停了一只雀鸟,时不时地以尖喙啄啄自己脖颈上的绒毛,一双点漆般的眼珠子不停眨着,灵动无比。 “你是何人?” 这男人忽然出声问道。 他问的人,是跪在堂外,被黑雾缠绕全身的女人。 在这正堂堂外的天井里,早已站满了人。 这些人围在天井里,眼神不善地盯着被圈在正中间的女人。 “你身上没有黑城令,你是怎么进来的?”男人再度问道。 那女人只将唇咬紧,紧紧盯着他,不说一句话。 “以为不说话我就拿你没办法了?你是血仆之身,与你主人之间必有联系。我就等你主人来了再好好问他。”他的面具毫无表情,口吻中却有丝嘲意。 跪着的女人顿时变了脸色。 这不是别人,正是兰潜。殊迟吩咐她找宅子潜入,她便挑了这镇上最大的一处宅子,可没想到还未进这宅子,她先落入了宅子主人之手。 而这宅子的主人与外界修士不同,竟可使用黑雾。这黑雾不仅能阻绝灵气,亦能切断她与殊迟之间的信息传递。 这黑雾不会对人造成伤害,因此殊迟不会知道她陷入险境,她已能感知他正在朝她靠近,但她无法对他示敬,现在心里一片焦急。 而堂上的男人,竟一眼看穿她血仆的身份,显然是棘手之人。 兰潜正思忖着,天井四周的人却忽然齐刷刷跪下。 正堂供桌后的墙上,正缓缓降下一幅巨大的画像,画上的妄听兽似要从布上跃下一般。 兰潜忽然听到心中有声音响起—— 我的信徒,你好。 第268章 PART.23 与凡间有所区别的是,妄语镇没有白天黑夜之分,这里永远都是灰亮的光线,天空不见日月。 年月时辰不分。 镇上居民总在忙碌着,镇中心的街巷热闹非凡,青棱、殊迟与兰潜漫步而过,在人群之间穿行。 殊迟带他们去的是妄语镇的西面。只要不施展修为,没有人会对他们投来异样的眼光,他们就像是这镇上普通的居民。 “青棱,那是什么东西?”他对这里的东西有些好奇。 凡间事物,他没接触过。 而青棱……她对凡间却了若指掌,尤其是这镇上居民生活所用的东西。 “织机。”青棱随口解释着,凡间用来织布的东西,只不过这会那上面绕的可不是普通蚕丝,而天仁上好的仙云丝,如此而已。 这些人换汤不换药,看着像凡人似的生活,可还是难逃仙家痕迹。 他们三人走得不快,殊迟更是像在逛街,一路上都在找话题与青棱说话。 青棱拿他没什么办法,不理他吧,他能用眼神看到她心软;理他吧,他会和她越说越起劲…… 所以折中之后,她就都简单干脆地回他一两句话,殊迟却对她话里的疏离毫不领会,只要她开了口,他便笑。 他一笑,便如骄阳灼人,让人心无端融去 初见时海水般高远清冷的少年,简直就跟青棱的错觉一般。 转眼间,三人已到镇西侧。 妄语镇西侧没有市集和商铺,只有民居。这里的民居显然比外面的房子更大,也更华丽些,以石块与木头砌成,不像外面,皆是土石建成。 青棱回忆自己一路走来所见景致,由粗陋到繁华,似乎存在着某种规律。 “兰潜?”微霜忽开口。 青棱闻言望去,前面的大宅门口石像下,蹲着个少女,从背景望去,像极了兰潜。 “等会!”殊迟伸手拦住了他们前行的脚步。 “怎么?有什么不戏劲?”青棱问道。 “没什么不对劲,太平静了。”殊迟脸上的笑一收,看着兰潜的眼神带了微微冷意。 他与兰潜可以互相感知对方的状态,兰潜的状态一直都很平静,就连一点波动都没有。 青棱有些意外。 那厢兰潜已经起身转来。 “少主。”兰潜展颜笑起,欢腾地跑过来。 “事情办得如何?”殊迟挑了一丝笑,如往昔般看她。 青棱与微霜对视一眼,这个兰潜看上去,并无异样。 “嗯,已经打探好了。这宅子是镇上最大的房子,里面住的是妄语镇镇长。他家供奉的妄听兽画像与别处不同,若要盗取,这宅子里的最好。我连这宅子中的地形图都已经探听好了。”兰潜说着,取出张白绢。 青棱伸手接过白绢,轻轻展开,绢上以墨笔勾勒出了这宅子内部的地图。 宅子建得并不复杂,图上又清楚地标注出了地图所在之处,若要盗取并不困难。 “这里一般没人会来,我们从侧墙那里翻进,正好可以落在天井的树后,不会被人发觉。镇长宅子里没有其他人, 她打探得太过清楚了,甚至连如何进入都打听得一清二楚,委实有些奇怪。 “怎么?不相信我?算了,信不信随便你们。”兰潜说完瞧见三人都有些沉默,便猜到他们怀疑自己,不由撅了嘴唇,不高兴道。 殊迟却从青棱手中抽走了白绢,扫了一眼,伸手揉了揉兰潜的头,笑道:“怎会不相信你。这一趟辛苦你了,你就和她们留在外面,我一个人进去。这里不能施法,我乃古魔族人,天生肉体强悍,要是打起来……他们打不赢我。” 前面一段话是对兰潜说的,后一段话却是向青棱解释。 青棱蹙了蹙眉,正要开口,却收到殊迟眼神示意,她便收声。 “好啊,那我们在外头等你,少主你可要快点。” 兰潜什么都没说,就同意了。 殊迟有些意外,眼前的兰潜是他的血仆,这一点无法假扮,她的心智清明,所有一切都很正常,这些作为主人的他亦可感知,因而她必不会让他以身犯险。 这是殊迟的试探。 若里面有问题,兰潜是不会同意让他一个人进去的。 莫非,真是他多心了。 殊迟心中数念掠过,很快便做出决定。 “你们等着我,别走远,这里无法传音。” “殊迟!” 青棱沉眼叫住了他,她不放心他一个人进去。 “放心吧,我扛打。”殊迟对她一笑,那笑容鲜活明亮,只属于她一个人。 “小心点。”她闻言点点头。 她在外面也好,如果到时候出了异变,外面有人赶来,她亦能抵担一二。 站在殊迟身边的兰潜,眼中有丝异光闪过,她心头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大。 …… 殊迟绕到了这幢房子侧面,按照兰潜所说的位置,他轻轻一跃,整个人便攀在了高墙上,身体跟着弹起,不见他怎么动就已经飞入了高墙内。 高墙里果然如兰潜所说一般,是个天井,他落脚的地方正好在天井中最大的一棵树。 从树缝间望去,整个宅子的布局一览无余,确实与绢上所绘一模一样。 按图上所画,供奉妄听画像的地方,就在天井东面的正堂里,屋子格局简单,殊迟视线转过,便轻而易举就看到了正堂所在之处。 宅子里异常安静,一丝声响都无,虽然不能施法,但殊迟的五感向来比普通修士灵敏,但凡生灵细微响动都逃不过他的耳目,可这里连一点声音都没有,他甚至必须控制住自己的气息和心跳,来防止自己发出声响。 躲在暗处窥视许久,他确认无异常后,方才从树后迅速晃出。 虽不能施法,但古魔族的体技极为强悍,既便不用术法,他一样身手矫健。 几个闪动,他人已如残影般晃闪到正堂之外,堂上供桌前挂着的画像果然比他先前见过的那幅要大上数倍,画上的妄听兽形态也不一样。 他才要进入正堂,心却陡然一颤。 危险感袭来,仿佛心有灵犀般,他所察觉到的这股危险,来自于宅子之外,青棱所在之处。 可外界并无任何异响传来。 虽说如此,殊迟还是立刻收回脚。 “现在再出去,太晚了。” 有个声音在正堂上响起。 殊迟猛然转头看去,正堂角落的阴影里,竟走出一个男人,烟栗色衣袍、玄铁面具,肩头停着一只墨色琉雀,这一人一鸟正用同样的眼神看着他。 这是陷井?兰潜背叛了他?! 他心间乍然闪过几个问题。 “这是陷井。不过兰潜没有背叛你,她只是选择了遵从己心而已。”面具男人开了口。 殊迟面色沉敛未变,心头却大惊——对方能读到他心里所思之物。 “呵呵,不是我能读到你心中所思,而是妄听神能听到你的心里话。外面的人,对你而言很重要吗?”那男人笑了,不疾不徐地说着。 殊迟却没功夫与他罗嗦,他心里惦念青棱,转头便抬脚要离。 可这一抬脚,他才发现自己的脚上不知何缠上了黑雾,他半步都挪不动。 “那个姑娘在妄听神前许下的唯一一心愿,就是让你留在她身边,让外面的人离开。全能的神会实现她的心愿,你们将会留在这里,而她们,则会见到她们想见的东西。”那男人再度开口,开始解释。 青棱要见的……妄听兽! “你要将她们带去哪里?”殊迟眼神里杀气闪现。 “你自己看。”面具男人说着,伸手轻挥,堂上忽然出现幻象。 幻象中的情景赫然便是宅外情况。 宅外的地面已浮出巨大妄听兽画象,整个地面像要沦陷似的,而青棱与微霜所站之处,正在妄听兽的口中,黝黑的大嘴仿如巨大深渊,将人往下拉拽,青棱与微霜正浮到半空,费力抵抗着这股力量,黑雾弥散,让她们的身形模糊起来。 “青棱……混蛋,放开她!”殊迟暴怒地吼了一声,不顾黑雾的存在,聚起了灵气,额间的墨印开始加深。 “你刚才叫她什么?”面具男人却忽然语气一改。 “放!开!她!”殊迟没回答他的问题,他冷冽开口。 面具男人却不再理他,他手一挥,将幻象中的画面拉近。 黑雾中,是熟悉又遥远的人。 青衣依旧,容颜未变…… 真的是墨青棱。 “青棱……真的是你?”面具男人眼里现出震色,他肩头的琉雀长鸣一声,发出的却是类似凤吟的啸声。 “你出去看看,是不是她!”他转头朝着琉雀一语。 那只琉雀扑棱了一下翅膀,迅速飞离。 “她来这里做什么?” 见琉雀飞离,他将注意力转到了殊迟身上。 殊迟听此人话中之意,此人似乎认得青棱,情况很古怪,他不得不按下心间急意,暗自运转着灵气,口吻却平静下来:“你认识她?” “岂止认识……”那男人喃喃一声,再度问他,“她想找妄听兽?是来打听她记忆的下落?” 殊迟瞳眸一缩。 莫非连这些隐秘的事,他都听得到? 他到底是什么人? 第269章 PART.24 青棱与微霜都浮到半空,四肢上都缠着黑雾,将她二人往地上的妄听兽嘴里拉下去。 地上的妄听兽画像在殊迟进了宅子后突然出现,她们猝不及防之下被定在了这画像正中,脚底下就是妄听兽的巨口,大口一开,底下黝黑一片不知通往何处。 青棱一施法想闯出这画像范围,黑雾便即刻袭来,将她缠住。 她倒无惧这深渊中的秘密,其间传来的上古玄秘气息,和她从寂渊兽身上所感觉到的一模一样,若她没料错,这深渊中藏着的是应是妄听兽。而这妄听兽灵智远胜寂渊兽,这一点从被管理得井井有条的妄语镇就可窥得一斑,更何况它还能通过镇上修士的供奉进行修炼,其心智定然非比寻常,不是普通兽类,已是接近兽神。 她现在担心的是殊迟。 殊迟进去有一段时间了,里面并未有异动传出,也不知是否安全。 若是里面也设下陷井,以他的修为,凶多吉少。 如此想着,她心头一急,眼中冷光毕露,望向兰潜。 兰潜站得远远的,眼神复杂地看着青棱。 只要她不在了,少主大概就恢复正常了,不会再心心念念着这个凭空冒出的女人,如果他们可以呆在这妄语镇上,就能像这里的普通镇民般生活。 她被俘跪在妄听兽画像之下时,心里的声音是如此对她说的。 这声音一直响到现在,已越来越大,控制了她所有心神。 “兰潜,是你设的陷井?那是你的主人,你这是为了什么?”青棱冷喝。她运转全身灵气,用以抵御这地底传来的力量,也遏止着黑雾的侵蚀。 “你不必替我家少主担心,在妄听神的庇佑下,他不会有事,妄听神会实现我的愿望。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下面可就是你一直要寻找的妄听,也不知你见了它有没命出来。你这妖女,也不知用了什么邪术,叫少主为你神魂颠倒!哼,我不会让他继续和你在一起了。” 兰潜明眸圆瞪,语气里有她自己都没发现的妒恨贪念,让她原本清脆的噪音尖锐起来,眼眸中倏尔闪过一丝紫光,很快消失。 “兰潜,你心神被人控制了。”青棱一边喝着,一边费力用左手抓住右手上的黑雾。她的左手并非真手,而是以铁母与太古残片打造而成,虽然一样被阻了灵气运行,但行动并不受黑雾影响,这一扯之下,将那黑雾生生从右腕上剥下,无数的灵气竟随之从右腕被带出,但她已然顾不上这些。 殊迟被困在那宅里,情况未明,已让她心头如有火焚。 右手暂时恢复自由,她没片刻犹豫便尽全力聚出烈凰,烈凰之上再缠青藤,原来殷红的凤凰,被青光包裹着,朝着地下击入。 兰潜脸色一变,她没料到青棱竟能挣脱黑雾的束缚。 然而地下无尽深渊将青棱的烈凰吞噬,被她抓住的黑雾忽然大涨,再度缠上她的右手,力量比先前庞大了许多。 青棱眉头紧皱。 “哼,白费力气!我没有被任何人控制,只是遵从己心而已。”兰潜见状嘲弄一声。 只是她声音才落,地底忽然发出巨大嘶吼,似雷鸣般响在妄语镇的地底。 青红二光从地上兽嘴里猛烈绽起,地面虽依旧平静,但涌起的力量波动,却直冲云宵。 缠在青棱与微霜手腕上的黑雾瞬间淡去。 青棱一喜,身体落到地面,那厢微霜却在半空中朝着兰潜直接发出一道霜气。 “微霜姐,别杀她。”青棱急喝一声,手中生出段青藤,将兰潜缠紧抽开,让她避开了微霜的攻击,也让兰潜动弹不得。 兰潜与殊迟从小一起长大,虽为主仆,但实际上却似亲人,青棱不想要她的命。 她死了,小殊迟该伤心了。 再说,这地方透着古怪,兰潜修为最低,受的景响也可能最大,没查清楚之前,她不会妄下杀手。 “心慈手软,小心死的是你自己!”微霜见她出手相救,冷斥了声,收回霜气。 “微霜,你看着她,我去找殊迟!”青棱扬眉一笑,将兰潜扔给了微霜。 她人也跟着跃去,正要飞进宅子的高墙,地上妄听兽画像忽然一颤,庞大虚影浮起,黑雾从虚影身上四溢而去,冲着青棱飞去。 青棱与微霜俱是一惊,各自朝后疾退。 “苍穹之力……本源之气……好!太好了!” 苍老声音从虚影之上传出。 “妄听神!妄听神!”四周忽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这声音渐渐大起来,附和着,像是膜拜神明的信徒,在异口同声呼唤远古神诋。 而随着这些声音,妄听兽的虚影颜色逐渐加深,黑雾也越来越浓。 青棱与微霜在半空中腾挪躲避,仍旧避不开这股黑雾。 黑雾化成巨爪,朝青棱抓去,青棱避不开,整个人被雾爪抓在了掌中。 “嘶——” 凄厉的凤鸣声响彻天际。 一只小琉雀飞来,尖喙里发出的却是凤鸣声。它身上的翅膀不断震动着,似流星般飞到了青棱身边,落在她肩头,一声又一声地叫着。 青棱被巨爪抓得透不过气,眯了眼眸正想对策,见到这只鸟除了惊讶之外,心里还浮起些异样的情绪。 “你出来了,他呢?”妄听兽见到这只琉雀,疑声道。 “我在这里!放开她。”冷冽低沉的声音从妄听兽虚影身后响起。 一束暗光袭来,斩向妄听兽的巨手。 原来只是虚影与雾气所化,并无实体的巨手,竟在这暗光之下被斩成两段,青棱落下,在半空中腾身站好。 她视线所及之处,看到了立于妄听兽身后的男人。 玄铁的面具遮住了他的脸,只余一双狭长浅淡的眼睛,在望向她的时候,瞳眸中异色陡起。 他身形一晃,转眼人便到了青棱身边。 强大的气息裹来,压下了青棱暗自聚起的灵气。 她心头沉下,一个妄听兽已难对付,又来了一个棘手的对手不成? 眼前这男人,境界难测,从他散发出的气息来看,修为已接近青凰之主穆七言,而看他在这里随心所欲施展法术,他必然与妄听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刚才出来的方向,好像是这幢大宅。 殊迟……殊迟去哪里了? 青棱察觉到一丝惧意浮上心头,即便是面临生死之境,也从未有过的惧意。 “你那小朋友没事。” 站在她身前的男人开了口,像听到她心里所思般。 青棱惊讶抬头,正遇上他低垂的眼。 转眼六百年,她什么都忘记了…… 就连唐徊,她都不记得了,更何况是他。 他苦涩地笑笑,笑容藏在面具之下,只有眼角轻微的勾起,让她看出他一点并不喜悦的笑来。 身后,黑爪又来。 他并未转身,只发出如刀刃般的声音。 “妄听,别动她。否则我不介意再和你打一场。” “原来……她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真是好巧啊!”妄听缓缓开口,黑爪也跟着收回。 “我说过,别再听我的心思!”他眼中怒光闪过。 “好好好,不听就不听!”妄听并不在意他出言不逊。 青棱听着他们的对话,心头却有所动。 妄听……妄语…… 为什么他能知道她心里所思所想? 为什么他们的情绪总是不受控制? 她想,她有答案了,那是妄听兽的天技。 第270章 PART.25 在这妄语镇上,他们之所以情绪被放大,不是因为这里有媚门之流的术法控制人的心神,而是因为他们全都处于妄听兽的天技范围之下。 它的天技应是能听到人心所思,因而可以随意窥视他人心事,此外,它应该还能以魂识无法察觉的声音,直接在人心之中下达暗示。它先窥得心事,再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不断加深一个人心底的各种妄念,所以兰潜才会说自己只是遵从己心,而殊迟才会在初入妄语镇时,就对她说爱…… 爱…… 那真的是他的心? 青棱忽觉心头异动,立刻便收住心思,不敢再往下想去。 “竟然被她看穿了?”妄听兽惊讶地开口,虚影所化的兽形无声无息地向青棱走去,似乎想要凑近点看她,“这悟力……难怪能拥有苍穹之力与本源生气,可惜了。” 青棱摸到妄语镇的玄妙,当下便放缓呼吸,沉下心,摒弃所有杂念,不让自己心中再有一丝一毫念想。 “嗤。”妄听兽看出她的打算,轻嘲一声,并不在乎,只用黑如幽夜的眼眸看着青棱,不知心里在作何打算。 “你没事吧?”青棱身边站着的男人没理会妄听兽,而是对着青棱开口。 “我没事。你是何人,从前认识我?”青棱皱眉。 没有记忆,她不记得眼前这个人是谁,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复杂,但她看得出来,他没有恶意,甚至他的眼中,还着久别重逢的惊喜与温柔,像和自己认识了很多年。 他没有直接回答,视线却从她手腕处扫过。 刚才一番打斗,她与黑雾角力,袖口被扯破,露出了左手的皓白手腕。 “铁母与太古残片所筑之手,你用得可还习惯?”他抬眼问她。 青棱一怔。她以为这世上知道她左手由铁母与太古残片所筑假手的人,除了她之外,只有穆七言。 她这只左手的外面,包裹了一层接近人皮的兽皮,从外观之上看不出真假,除非剥除这层兽皮,才会露出底下青黑色的铁甲手。 “你到底是什么人?”青棱又问了一遍。 他依旧看着她……眼前的她,无喜亦无悲,不见六百年前撕心裂肺的痛苦,关于唐徊的所有记忆都被抹得一干二净,她眼里空无一物,却很平静。 如果他们不执着旧日记忆,于她而言,算不算是一场重生。 以纯粹之心问道,从此再无旧日羁绊。 可是,缺失了过去,她还是完整的青棱么? 在与她重逢的一瞬间,他忽然对自己的决定起了一丝动摇。 那段过往太残忍,他不忍心让她想起,可他又受她所托,替她保管着所有往事…… 以她的脾性,纵然是忘记过去,在青凰川过得无风无浪,只怕也势必要讨回这段回忆。 “青棱,我是……”他想着,“裴不回”三个字正要出口,却被尖厉的凤鸣声打断。 琉雀从青棱肩头冲天而起,放声长鸣着,像要提醒他一般。 裴不回猛地回神,顺着琉雀所飞的方向,看到了正冷冷盯着自己的微霜。 青凰川的人?! 他唇上扬起冷厉的笑,被面具挡着,无人可见,众人只能察觉他周身的气息一改,磅礴的威压似冰天雪地的冷风,席卷而至。 穆七言追杀了他六百年,如今又派人跟在青棱身边,这是怕她知道过去吗? 真想不到,高高在上的青凰川主,也有害怕的东西? 微霜忽觉身体如被冰裹住,竟丝毫动弹不得,这让她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怀疑更大起来。认识青棱的人,并且又如此熟稔……她心底几乎已经冒出那个人的名字了。 若真是那人,只怕他们将要面对一场生死厮杀。 她额前的冷汗已沁出,却要强自控制着心神。 “你是谁?”青棱悄然退后一步,警惕地看着他,他身上陡然大涨的杀意让她警觉起来。 裴不回被她眼里警惕之色刺得心涩,对青凰川与微霜的恨意也就愈盛。 “青棱,我是你的故友……” “裴不回,我劝你不要告诉她你是谁!”妄听的声音却忽在他魂识内响起。 裴不回沉了眼,这是第二个阻止他的人了,难道区区一个天道初窥境界的微霜,会有威胁不成? “此话怎讲?”他不动声色地以魂音问它。 “我告诉了你,你可就欠我人情,好好记在账上!她的身上,被人下了天地同心符和……神杀咒,只要听到你的名字看到你的人,她就会杀了你!”妄听笑了,落在旁人眼中,兽形虚影却只是巨口大张,似要吞噬天地。 天地同心符和神杀咒?! 裴不回收声惊望着青棱,这惊讶很快便化成震怒。 天地同心符是为了得到她,而这神杀咒……则是为了杀他! 神杀咒是一种控制魂识的咒法,与妄听的天技有些类似,都以强大精神暗示催眠对方,令对方在遇到暗示中所下达的指令时,便会作出某种反应。青棱身上的神杀咒,应该是穆七言在她无知觉时所下的,只要她知道眼前的人是裴不回,便会神智尽失,受神杀所控,不杀裴不回便誓不罢休。 好狠的手段,难怪穆七言敢放她下山! 心念数转不过须臾之间,青棱只看到他眼中神色变了又变,最终归于平静,不知是何原因,他收回了他的杀气。 “南曦,我是南曦。莫非你不记得我了,一千年前,你我曾于什女国把盏言欢,你笑谈若为女儿身当生于什女,什女国君与你亦是旧识,忘了?”他笑道,面具下的眼眸弯去。 “是吗?我不记得了。”青棱淡道,“你我既是旧识,可否请南曦兄将我那小友放出来?” 她心里记挂着殊迟,眼前情况复杂,殊迟生死难明,她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一语才落,湛蓝的光芒从他们身后的宅子口处突兀地绽开。 殊迟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他手间握着个小石像,浩瀚如海的力量从石像之上传出,化作蓝光骤然间袭向裴不回。 裴不回不知殊迟来历,将他与微霜一样当作了青凰川人,他的攻击来得又快又狠,正给了裴不回发泄心头震怒的借口。 “哼!” 青棱只闻得身边男人一声冷哼,紧跟着便是可怕的暴烈焰光散开。 她脸色顿变。 这是以他们为中心向四周扩散的无差别攻击,除了她与这南曦之外,站在外面的殊迟、微霜、兰潜,甚至妄听都在他的攻击中,而对着殊迟的攻击,却是最可怕的。 他的境界太高,这道法术无疑是碾压式的攻击。 “殊迟,小心!”青棱一声厉喝,纵身而起,化作青光飞向殊迟。 “少主!”兰潜的急呼跟着响起,才喊了一声,束缚在她身上的青藤便突然抽生,将她整个人彻底包住,又向后疾速扯去。 那厢微霜亦挥出庞大霜气,化作坚冰聚于身前。 唯有妄听兽只轻笑一声,虚影化成黑雾散开。 “青棱!”裴不回没料到她会为了那小鬼奋不顾身,他虽只出了半成力量,却也不是那么容易接下的。 红蓝青三光撞出了满天花芒。 光芒未散,裴不回便听到青棱如刀刃般的声音响起。 “你敢伤他,就拿命来换!” 青棱垂头站在殊迟身前,眼神之中只剩杀意,依稀里有道红光闪过,宛如昔年魔心丛生之时。 谁都不能再从她身边夺走任何一个她在乎的人! 从前……失去得太多,已成梦魇。 纵然前尘尽忘,梦魇已刻入骨血。 护不了想护的人,这仙途,她便是踏尽天道,又有何用? 第271章 PART.26 裴不回捏紧了手中再度聚起的第二团红光,迟迟未曾攻出。 隔世经年,她脾性未改,仍如往昔,森冷的剑刃却对向了他。 他眼色幽冷地打量着殊迟,心中一片冰寒,没想到数百年不见,她竟会对一个不过灭劫期的修士以命相护。 这令他又惊又怒。 殊迟身形有些狼狈,发丝凌乱垂覆在肩,为了将束缚他的黑雾剥离,他花了番大力气,因而此刻手腕与脚踝上,都是斑斑血渍,那是原来被黑雾缠绕的地方。 从宅里出来时,他只看到青棱被宅中男人缠住,只当对方已将她抓住,他便不管不顾的发出攻击。 青棱冷眼看裴不回,手中青棘剑垂立身前,见他沉默不语,亦不攻击,便小退几步,退至殊迟身边。 “小鬼,你没事吧?”她并不转头,仍满脸惕色地看着裴不回,语气却带着几分关切对殊迟开口。 这是殊迟第二次听到她以命相换的维护,他心头血脉沸腾,额前的墨印颜色再度深去。 “青棱,你的手……”他喑哑出声,视线落在她青棘剑与掌心相连之处。 裴不回的攻击以青棱目前之力要拦下,是件很吃力的事,哪怕他最终收回了几分力量,到底还是让青棱受了轻伤,青棘剑被震裂,掌心鲜血迸出。 “我没事。”青棱掌中青光一闪而过,伤口已被修复。 “本源生气啊……”妄听兽的虚影再度凝成,它闭了闭眼,贪婪地嗅着空气中散发出来的淡淡本源生气气息。 “原来是蛟海古魔族少主。”裴不回忽开口道。他手里聚起的光芒逐渐消散,且已从妄听兽那里得到了殊迟身份的信息。 眼前这少年并非青凰川的人。 殊迟不答,他掌中仍擎着小石像充满敌意地看着裴不回。石像是蛟海至宝,所涌动的力量充满了蛟海玄妙之息,可惜受限于殊迟境界,无法完全发挥出来,但他刚才所发那一击,也已经超过了他本身境界修为所能发出的力量。 “南曦兄,你我既是旧识,为何要设计陷害我与我朋友?”青棱出声问道。 “一场误会而已。”裴不回不与她多作解释,眼光扫过四周。 微霜已劈散了坚冰,安然无恙地站在原地,从头到尾都没说话,仍旧盯着他,兰潜身上的青藤已尽数断去,她虽已获得自由,但青棱的藤蔓只替她挡住了部分攻击,她仍在裴不回的攻击下受了伤,此刻倒在地上,无法动弹,脸上一片急色地望着殊迟。 又是一声尖锐的凤鸣声响起,琉雀从天际俯冲而下,再度停在了青棱肩头。 青棱对这只琉雀有些奇怪的感觉,它身上没有任何灵气,像个死物,但眼珠却又灵动万分。 “轮回……之力?”妄听兽的虚影猛地暴涨了三分,原来平静的黑雾陡然间汹涌,它睁开眼,眼中贪婪之色深重,朝着殊迟与青棱看去,“苍穹之力、本源生气与轮回之力,你们两个人……给我留下!” 青棱一惊,转头看向殊迟,他面上除了墨印有些深之外,并没异样,她伸手抓起他的手腕,将他衣袖往上一拔,他手腕之上血色经脉已经浮涨,在皮肤下宛如血蛇遍布。 为了解除黑雾的束缚,又拼尽力施展法宝之力,他早就妄动封印之力,如今危机未除,他不过苦苦压制强撑而已。 “殊迟,你!”青棱见了他这模样,也不知要说什么,只是痛怒地抓紧他的手腕,也不管旁边大敌当前,手一震,便朝他身体输进一股纯粹的本源生气。 那厢,裴不回已转身正面迎对妄听。 “别碰她!我与你百年之约还未到,妄语镇还是我的。” “百年之约?哈哈……可你那朋友却很想拿到妄语。。令,成为我的主人,我这是在给她机会。”妄听发出刺耳的笑声,它轻而易举就窥探到了青棱的心思。 “那也先等你我之约了结了再论。”裴不回沉声道。 他当然清楚青棱此行目的,但以她目前修为,想要驯服妄听兽是件极困难的事,他不能冒险让她尝试。 如此想着,他回头望了眼青棱,她正以本源生气替殊迟疗伤,他望去时,她似有所觉,抬眼与他对视,平静陌生的神色,让他心中隐隐生涩。 妄听兽忌惮裴不回的力量,眼中精光轮回,细思之后方道:“行,不过百年,我等。不过他们不能离开妄语镇。” 话虽如此,但它仍旧嗅着空气中浮现的极细微的本源生气,贪婪的眼神不住地掠过青棱,似乎想将她一口吞噬。 “好!”裴不回也不想放她离开妄语镇。 一语才落,他就听到青棱声音。 “殊迟?殊迟?”青棱的本源生气只能治疗他身上的伤口,却无法控制他体内肆虐的力量。 这一次情况显然比上次更为严重,血脉暴起,她可以看到他皮肤下血脉中的血液翻滚而过,几乎要暴裂。上次的重创才过去没多久,别说血脉暴裂,就算是和上次同样程度的伤势,都足以致命。 殊迟眼眸迷色又现,青棱的治疗已跟不上他肉身损坏的速度了。 “带他进去。”裴不回手风一扫,将微霜、兰潜与青棱二人一同扫进了宅子里。 宅门“砰”一声关闭,他站在宅外,挥手划下巨大法阵,将整个宅子包裹。 妄听兽又是咧唇一笑,尖锐密集的牙齿张开,阴森恐怖。 …… 宅子里一片寂静,青棱已将殊迟扶到地上盘膝坐好,他身上的轮回之力正不断倾泄而出,伴随着这阵轮回力量的,还有古怪阴冷的气息,仿佛地底鬼魅从黄泉踏回。 她手上本源生气不断涌入殊迟身体。 “少主……”兰潜爬到殊迟身边,看着他惨然的模样,眼中泪水不断落下,“都是兰潜的错,都是我的错。” 青棱怒而拂袖,将她震开。 “现在论对错没有意义,你们古魔族可有办法平息他体内力量。”她怒斥道,眼里杀气再无掩饰。 “有……我有……但不知道是否管用。”兰潜说着,强撑着坐起,手里化出本古书,摊开之上书页上都是金色古魔古语,她开始集中精力照着书中所述,逐字吟出,古怪的读音缓缓响动,书上浮出浅金光芒,将殊迟罩住。 青棱察觉到他血脉中暴涌的血液有了平息的趋势,便坐到他身后,一边朝他背心源源不断地输入本源生气,一边开口。 “南曦兄,我可否借你此地闭关?” 不知为何,她在自己对这人陌生的感觉中,竟藏了一丝莫名的信任,而眼下情况她已顾不上太多,殊迟身体的情况,再加上她受殊迟轮回之力影响,领悟已至,面临臻级,这关她非闭不可。 才回到大宅中的裴不回闻言面露思忖,片刻后开口:“可以。北面房间给你。你带上它,它会告诉你妄语镇的一切。” 他说的,是一直停在青棱肩头的琉雀。 “好。”她没得选择。 “青棱,你记住,它与你对话之时,你只要听,不要想!”裴不回叮嘱一句,便抛下他们,转身离去。 青棱不解其意,但目前并非究根寻底时机,便也不多问。 “你们听着,我马上要闭关,殊迟随我一起,兰潜你在屋外吟,微霜姐你替我护法。”青棱说着收手,殊迟顺势倒进她怀中。 她语气不容置喙,声音被苍穹之力裹着,仿如浩浩天威,竟让兰潜不由自主低头,就算是同等境界微霜也在瞬间起了仰望之意。 还没等她们回答,青棱已抱着殊迟飞进了北面大屋。 北面大屋空无一物,一应陈设皆无,屋中暗沉,连个窗户都没有,她飞入后便将宅门紧闭,琉雀依旧停在她肩头。 藤蔓慢慢爬满了整个房间,将他们裹在了其间。 青棱盘膝坐定,正要闭眸,耳边忽然听到清脆的声音。 “青棱,你只需要听,不要想。我是墨云空……” 这声音,源自琉雀。 第272章 PART.27 墨云空? 陌生的名字,青棱毫无印象。 “不要想!”琉雀的声音尖锐响起,“妄听能窥探他人心思,若你不想让自己所思所想被它听去,在这百年之中就要学着如何控制你的思想。” 青棱闻言一凛,当即沉心,控制神思,只听不想。 “我这身体乃是机甲物,因而不在妄听的天技妄听妄语所能窥探的范畴之中,它的天技只能窥听到活物,而我……是死物。”琉雀所传出的声音,空灵无边,带着高山冰雪之意,一如多年前那样。 青棱点点头,示意自己听进心中,另一边,她的手依旧紧按在殊迟背心。 有了兰潜所吟唱的经文,他身上的力量停止暴涨的迹象,趋于稳定,但离彻底恢复还有段距离。 “在你闭关这段时间内,我会呆在你身边,教你如何控制心神思想。若你想收伏妄听,就必须学会这一点。”琉雀继续说着,“外界的事,你交给南曦就可以了,若有异动,他会通过转告于你。至于南曦和你的过往,我知道你心中怀疑,但现在并非追究的时候,时机成熟,他自然会告诉你,你和他的过去,以及……你的过去。” 青棱闻言,心头一跳,忍不住动了心思。 她的过去? “收敛心神!”琉雀似乎能察觉她心绪的异动,在她动念之前,尖锐提醒她。 “若你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思,对上妄听兽只有死路一条,因为它不止能通过心音控制你的情绪,还可以听到你所思所想。修为相当的情况下,你所有的法术法宝施展战术都暴露在他的天技之下,再加上妄语镇的信仰之力,你无法胜过它。所以在这百年内,你需好好修行这一点。” 青棱不再妄动心念。 “南曦来这里已有三百年,与妄听兽斗过三次法,每次都与其战成平手,因此与妄听兽达成契约,他留在这里替它守镇,若满五百年他二人仍旧无法斗出结果,妄听兽则帮他一个忙。你也看到了,妄听兽借这里修士的信仰之力修行,若是遇上合适的修士,它则会给他挑战黑城令的机会,恐怕你和这位古魔少主,就是它看中的人选。” 琉雀说着一顿,小小的眼眸一眨,视线扫过殊迟。 “你先救他吧,余的待他醒来,我再一起说。” 它说着,轻鸣一声,从青棱肩头飞起,在空中扑棱着翅膀,飞到了屋子的梁上,用爪子挠了挠脖子上的细绒毛,不再言语。 青棱将眼眸一闭,所有心思都放回了殊迟身上。 庞大的本源生气从她身上散发出来,让包裹着这间房间的藤萝青翠欲滴起来,琉雀静静呆在梁间,藏在小小身体中的元神感受到这股生气,许久未领会过的生之气息让它恍神起来。 仔细算算,她已经死了好多年,都快不记得活着是什么滋味了。 …… 殊迟对外界事物一无所觉,魂识像昏睡过去,待到意识有些许回复,他便感觉到周身上下仿如落入冰窟般的冷。 眼前一片黑暗,他像被埋在地底,唯有记忆,铺天盖地涌来。 力量还是太小太小了啊!小的连五千鬼将散发出的阴魂之气都抵挡不了,他与青棱的差距还很远,而离他能彻底控制这股力量的境界,则更加遥远了。 阴冷之中,一丝温柔的气息缓缓涌来。 那是属于青棱的本源生气。 多想睁眼时可以看她一眼,可惜,还是不行…… 他想着,额上忽刺疼万分,所有的记忆又汹涌而回,不留半点。 温柔的本源生气裹起他,他身体已麻木的痛觉彻底醒来,千针万剑刺进身体的疼起。 “疼吗?” 青棱的声音平缓响起。 “疼。”他咕哝着,眼前仍是一片黑暗,意识还未彻底醒来。 “怕么?”她又问他。 “怕什么?”他反问她。 “比这强百倍的痛苦。”她声音中无一丝怜悯。 殊迟一愣,眼前景象随即转换。 他意识终于醒来,但睁眼看到的,却是浩渺深邃的苍穹虚空景象。 青棱盘膝而坐,浮于他前方不远处。 她神态宁静,望着他的眼中喜怒皆无,像看着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人。 这眼神,让他极度不悦。 “这是哪里?”他问她。 “我的魂识虚空。”青棱答道。 魂识虚空?! 殊迟抬眼四望,这么庞大的魂识虚空,他第一次感觉到,这虚空景象与苍穹星河无比接近,太让人震撼了。 “接连两次封印的力量涌入身体,你肉身损毁严重。殊迟,我不知道你体内封印了什么东西,但若再这样下去,你会没命的。”青棱声音忽冷冽起来,“你体内的力量已越来越不受控,而你的肉身不足以再承受这股力量, 殊迟没说话。 他不能告诉她,封印的力量之所以总不受控制,是因为她的存在。 “我需要在这里闭关一段时间,若你信得过我,便随我闭关,我传授你锻体炼骨之术,你可愿意?”青棱道。 浮在半空的她,不再是一路与他同行的女修,仿如要融入身后的星辰瀚海中,总让他觉得,迟早有一天,她会化作星辰,从此离去。 这股叫人仰望的气息,激起了他心头倔强的傲骨。 总有一日,他会是她身边唯一有资格并肩的男人。 “我说过我不会拜你为师。” 总觉得,若有了师徒名分,他与她之间便隔了千万沟壑。 “呵……殊小鬼,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这脾气。”她忽然笑了,一扫先前的冷漠疏远。 明明在他人面前还是一副老持成重的模样,到她跟前,他却变得孩子气起来,年轻的傲骨与倔强不加任何掩藏,仿佛与她认识了好多年。 大概从几百年前她在韶音山上初遇婴儿的他开始,那玄妙的缘份就已经逃不掉,她对他,总有一丝难以明言的喜爱。 她喜欢他的倔强与傲气。他年轻的眉眼与飞扬的神色,还未曾沾染这世间沧桑悲凉,鲜活生动,不像她,总觉得背负着沉重的过去,却又摸不着寻不回,让人压抑得像被掐喉的兽类,想吼也吼不出。 “改不掉了。”他耸耸肩,纵身飞到她身后,看到她披爻在背的长发,忽有些古怪念头闪过。 “青棱,我给你绾发,可好?” 他嘴上问着,手却没等她回答,就已抓起她的发丝。 青棱仍是笑笑,心中并不反感他的举动,他指轻梳她发丝时甚至带来些许缠绵温柔让人很舒服,她便也懒得阻止。 “不用你拜我为师,我也授你此法。只是此法行来艰难,你必会受到远胜之前所受之苦百倍的痛楚,所以,你也要想清楚。” “好,我愿意。”他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嗯?该梳什么样的发髻好呢? 蛟海古魔族的发髻都太粗犷,而天仁仙界女修的发髻又太繁复,他总觉得都不适合她。 他五指张开,一边轻缓地从发间梳下,一边陷入苦恼。 “封起你全身灵气,让你成为凡人,以我的本源生气灌你经脉,替你锻筋扩脉;以无上力量锤炼你的肉体,替你炼骨强肉。” 青棱解释着,这是埋在她脑海深处的方法,她不知这办法出于哪段记忆,只觉得此法她似乎尝试过无数次,因为每一个细节都留在了本能的认知中。 没有什么比这办法更适合目前的殊迟了,境界对他来说是件太遥远的事,只有肉体强悍起来,他能承受的力量才更多。 “殊迟?你到底有没在听我说话?” 她说了半天,忽然发现迟迟没得到他的回应。 “锻筋扩脉,炼骨强肉,我听着。你说怎样就怎样吧。”他漫不经心开口,手抓着她的发,爱不释手。 青棱重重抽回自己的头发,转身对他怒目而视。 “你认真点好吗?” “我很认真!”——很认真地给她梳头绾髻。 “你都没听我说话!” “我听了啊!” “你不要给我梳头了。” “为什么?我梳得很好。”——虽然有点歪,还有点乱,但是进步空间非常大。 “不要就是不要,你去那边站好!” “哦!” …… 对上殊迟,她什么架子都摆不久。她已能预想和他闭关这百年时间里,会出现怎样的情况了。 真是……克星。 第273章 PART.28 闭关的日子不知日月交替、四时更迭,转眼已不知过了多少年。 房内幽青,绿藤遍布,无数段成人手臂粗细的青藤,紧紧缠绕着一个人。 这人站在房间正中,褪去了上身衣袍,裸露出半身紧实的躯体。此时,他英挺脸庞紧紧皱起,飞扬的眉拢作一团,双目紧闭,汗珠子从他额头不断滴落,脑后束起的长发湿粘地贴在背上与脸颊四周,绷紧的肌肉上布满汗珠。 他在强忍着某种痛苦。 仔细看去,他身上紧束的藤蔓正在不断地收紧,藤蔓上的尖刺刺进他的皮肉中,浅青的光芒从细小的伤口钻入,让他缺少阳光照射的皮肤显出一种异样的青白色。 一轮强过一轮的痛苦袭来,他面目有些狰狞扭曲,这些藤萝上的力量极强,不断缠绕束紧他的躯体,他需要用更强大的力量来抵抗这股束缚力,而藤萝尖刺所带来的本源生气,源源不绝地灌入他的体内,充盈他的经脉,每每都将经脉撑到极致,而这些本源生气又不断修复开裂的伤口,他的身体便日复一日地处于极限状态,除了靠自己的力量挣脱这层束缚外,他别无办法。 蓦地——他口中一声低吼,肌肉上的青筋暴起,束缚在他身上的青藤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像被绷到极致的皮绳。 他睁眼,双目圆瞪,朝着前方望去。 给他施加束缚的罪魁祸首正无动于衷地盘膝坐在正前方,对他痛苦的嘶吼的仿若未闻。 真是狠心的女人! 他看着她依旧平静到近乎绝情的脸庞,心里有些不痛快。 她封住了他一身修为,让他像个凡人般只能靠肉体的力量来脱离樊牢,以内外交加的力量强硬提升他肉体与经脉的坚韧度,他痛到极点却又被本源生气滋养着,宛如在冰火中煎熬。 而这一煎熬便不知多少年,直到他能挣断这些藤蔓,她才会睁眼看他。 因为想她,他有些分心,这些该死的藤蔓趁他暂时松懈的时候猛然束紧,他肌肉上忽传来突兀的剧痛,逼得他又发出一声低吼。 可恶! 他咬紧了牙关,骤然发力,肌肉之上青光频现,如电光潜行于皮肤之下,将绑在身上的藤蔓再度撑开。 人与藤不断角力着,直到“啪”的一声,细微的断裂声响起,他大声嘶吼出口,身上的藤蔓便开始不断传出如同爆竹般“哔哔剥剥”的裂响,一根接着一根断裂,尖刺从他身上被扯出,留下一小个血点,很快便被皮肤下的本源生气所修复。 琉雀振翅一飞,俯冲下来,落在了断裂的藤蔓上,开始啄食藤蔓上剩余的本源生气,一双漆黑的眼珠子转动着,不知在盘算什么。 殊迟喘着粗气,将身上的藤蔓摘得精光,狰狞的表情缓和,拢起的头眉松开,他感受了下身体的力量,铜皮铁骨似的强硬。 虽然痛苦,但不得不承认,青棱的办法管用。 如此想着,他再次望向青棱。 她依旧闭眸凝神,不为所动。 他修为被封,无法施展法术,只能迈步缓缓走到她身边坐下,见她对自己仍不理不睬,就伸出一根手指,在她手臂上戳了戳。 青棱终于睁开眼,斜睨了他一下。 “疼。”他扯着她的衣袖,平静的语气,委屈的眼神。 “把手给我。”青棱扬起一丝笑,终于不让他一个人唱独角戏。 殊迟将手臂横到她眼前,她把指轻轻搭在他的手臂上,缓缓往上捏着,测试他肌肉的强硬程度。 他手臂的肌肉已经变得坚硬无比,离她预想的要求越来越近。 细数日子,他们闭关已近百年。这百年里,他不断挑战她藤蔓的力量,她一次又一次加强力度,可他挣脱的时间却花得越来越少。如今他肉身与经脉的强硬程度,已经达到天道初窥的境界,这样的速度,就算是古魔一族天生肉体强悍,他也已远远将古魔人甩在后面。 难怪古魔族的人如此看中这个未来的王,他根本就生而为妖。 “还不够。” 心里虽然感慨,但她仍旧摇摇头,眼神没有一丝松动。 若他当真拜她为师,想必她会是个十分严苛的师父吧。 “青棱,疼。”他自顾自说着,像个讨糖吃的孩子。 这百年来,两人间的对话次数屈指可数,她闭关领悟,他亦锤炼自己,互不干扰,只有在他挣脱藤蔓的时候,她才会搭理他几句话。 可这几句话,哪里够呢? “你过来点。”青棱微笑着,眼里有些欢喜的爱怜。 殊迟依言靠近她。 她手心化出一团青光,温柔印上他的额。 这青光温热轻软,像一团棉絮,带来极为舒服的触感。 他本来挂了一身的汗珠子还未散尽,发丝湿粘在身上,有些狼狈,但这青光所之处,汗水消失得无景无踪。青棱的手缓慢地游移着,以青光替他拭去汗水。 抚过眉眼脸颊,抚过凌乱发丝,抚过脖颈肩背与胸口,殊迟的狼狈一扫而空,整个人清爽起来,暖融的感觉弥漫周身,将所有的疲倦驱散。 “卟”一声轻响,青棱替他清理完毕,一把捏碎了手里的青光。 “好了,你调息一下,准备迎接下一轮试炼。”青棱淡道。 她闭关期间,除了要将自殊迟身上所得到的感悟领会之外,还要按琉雀所言控制自己的思绪,达到无我境界,又要看着殊迟试炼,时间对她来说,太少了。 “这么快?”殊迟正伸手将长发重新束过,闻言眉一皱。 “你要不想试炼,可以出去,我不留你。”青棱视线从他身上扫过,眼神波澜不现,半丝感情都不带。 控制思绪比起控制魂识,又难上数倍。魂识可控,但一个人的思想意识却很难控制,她必须让自己停留在完全平静的状态,才能抛开所有杂念,不去思考任何问题,就连要对苍穹之力与轮回之力的感悟都不能想。 可这仅仅是在外界无干扰的情况,如果与妄听兽对敌,面对纷杂外务,她很难保证自己能保持在这样的状态中。 这是件极度困难的事,那意味着对敌之时,她必须全凭本能,不去对战斗作出预设,因为但凡她有一点点的想法,只要被妄听兽窥得,便能被它占到先机。 “不要。”殊迟毫不犹豫地拒绝,他认命地站起来,走回原处,“无需调息,继续吧。” 他眼中迸出无限战意,不再是先前委屈的模样。 相拥有护她之力,共她仙途同行,那么,他必先得到力量。 再说,他想留在她身边,哪怕只是看看也好。 青棱满意地点点头,招手挥出一道青藤,再度束向殊迟。 殊迟拢起眉头,青藤的力量比先前强了十倍不止。 琉雀飞起,灵动的眼眸里只有属于兽类的光芒。 百年的闭关,转眼便逝。 浩瀚的力量忽从青棱身上绽出,瞬间冲透这宅子,直达天际。 琉雀长鸣一声,在半空盘旋。 青棱已然站起,手掌伸出,掌中之中……苍穹星象,缓缓流转。 源自殊迟的轮回之力与她所握力量融合,她领悟出的,是全新法术,或者也叫天技。 她的天赋——星辰创。 在后世传说之中,这便是她创立苍穹的原始天技。 第274章 PART.29 浩瀚玄妙的力量,自妄语镇镇长宅子里传出,眨眼间弥漫了整个妄语镇。 镇上的所有修士都同时停下手边的事情,转头望向镇长宅子。 镇长宅子方向的天空,已彻底变了颜色。 幽暗的虚影笼在上空,隐约可见星辰图像,宛如另一个时空的乾坤异景。 裴不回已站在宅子屋顶之上,负手而立仰望这苍穹之景,面具毫无表情,看不出他心里想法,但他心头已是惊愕非常。 看来这几百年时间,青棱不止境界精进,就连领悟也已经远大大超出他的预想。这样的异象,在天仁之上从未出现过。 地面微颤,妄听兽苍老沙哑的声音传来:“好诱人……好诱人的力量……裴不回,让他们两一起挑战我吧,我等不及了啊。” 裴不回蹙了眉头,面具之上却只有一片冰冷。 百年时间已到,他与妄听兽之间的斗法又要开启,但显然妄听兽如今对青棱与殊迟的兴趣更大些,他们身上的力量,太特别。 …… 幽青屋子中,殊迟挣断最后一根藤蔓,脱离束缚后他体内便涌入一股柔和力量,游走经脉,将他身上的所有封印解开。 青棱在他身上设下的封印被解开,他的修为恢复,身体忽感无限轻松,比之闭关之前添了难以言喻的自在,而青棱的本源生气似乎和他额前封印中的力量遥相呼应着,让他心头浮起隐约的感悟,他还无法抓牢,但心底却也明白,这是他要突破境界的征兆。 他即刻盘膝坐下,凝神感受她的本源生气。 二人隔着一段距离面对面坐着,并无言语,亦无相望,像经年累月所形成的习惯,谁也不会吵到谁,静静修行。 很久之后,青棱掌心中微缩的星辰苍穹渐渐消散,四周的浩瀚力量亦随之消弥。 她睁开眼眸,眼神安宁,甚至带着点笑意。 百年闭关到此结束。 墨云空用琉雀小小的眼珠子打量她,却已看不出她的想法,她就像殿上的佛像,不管是面对众生悲苦,还是万物喜乐,永远都是不变的表情。 不知怎的,这样的青棱,竟让墨云空浮起些许惧意。 也许,应该是敬仰之意,就如同当年幼小的她们,在面对穆澜时,所出现过的既敬且惧的心情。 青棱看了一眼殊迟,眼里现出点暖意,她并不吵他,而是朝琉雀抬起手。 墨云空会意,振翅而起,飞落到她手背上。 “你姓墨,我也姓墨,我们是什么关系?” 闭关前来不及问出的问题,此时终于开口。 “青山无棱,万里云空,你我是孪生姊妹,昔年同为穆澜座下亲传弟子,只可惜……”墨云空的声音缓缓而响,言中似有遗憾。 青棱已起身,朝着殊迟走去,一边走,一边问道。 “穆澜?” 她对这个名字同样没有印象。 “就是穆七言。”墨云空解释着,“而我是姐,你是妹。” “知道了。”青棱淡淡回她。 墨云空感觉不出她的情绪浮动,这百年闭关,她果然已能控制自己的思绪,并且做得比想像中更好。 青棱对墨云空给的信息并非不惊讶,事实上,她非常惊讶。 虽然早就对“墨云空”这三个字存有疑惑,但她也从未料想这机甲琉雀中所藏的魂识是自己的孪生姐姐。 但她什么都不能想。 “妄听兽每隔百年会从这镇子的居民中挑选有资格得到黑城令的修士,与其斗法,若能胜过它,便可与它签订宠兽契约,得到黑城令,召出它的真身,若输,便会成为它口中之食。”墨云空开始向她解释关于妄听兽的一切。 青棱已站到殊迟身后,伸手抚上他的发顶,以苍穹之力为他灌顶。 墨云空之语,她恍若未闻。 “南曦与我三百年前进入此处,与妄听兽已斗过三次法,次次都未分输赢。因而他与妄听兽订立契约,若这第四次斗法仍不能分出胜负,妄听兽需要助他一力,而作为交易,他需要要留在镇上替它收集这些修士的信仰。你不必担心妄听兽境界太高,受此地契约影响,它与人斗法用的是虚影分身,境界会被限制在与对手相同的境界范围内。你只需要……打败它的虚影。” 殊迟眉头忽然一拢,似乎有些痛苦。 “我的过去呢?”青棱问道。 “等你取得黑城令后,我再告诉你如何取回记忆。外人之言不足为信,这一切不如由你自己来回答。”墨云空回答她。 “梦魇兽?” “哈哈哈……穆七言告诉你的吗?”墨云空骤然笑出声,尖锐的笑声撕耳响起,“你听好了,黑城令可以召出妄听兽,而妄听兽的天技是听与说,你用它的天技,去听听穆七言所思之物,便可以找到你记忆的下落。” …… 殊迟睁眼,身体一阵暖融融。 他试着运转了身上的灵气,发现全周身经脉不止比从前畅通,韧性也强了百倍。他握握拳,抬眼望向熟悉的方向。 那里已空无一人。 青棱不在。 他心里一惊,才要起身。 “小鬼,你在找我?” 含笑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他眸色亮起,青棱竟在他的身后。 她原来抚在他发顶的手,缓缓而下,轻轻抽去他束发的青绳,指尖透过他的发往下梳着。 殊迟有些吃惊。 “别动,头发乱了。”她整好他的发,再以青绳细细束好,方才起身踱步到他身前。 温和的眼眸,也只有望向殊迟的时候,带了温度。 琉雀静静地站在她的肩头。 “一会,我们会有场艰难的斗法,准备好了吗?”青棱问他。 她本不欲将他拉进危险之中,但妄听兽觊觎他们手中之力,已在外间等候多时了。 “我们吗?”殊迟重咬了这个词。 “是,我们。” “好。” …… 妄语镇一战,整整持续三个月时间。 裴不回站在大宅的屋顶上,面具下的眼,沉寂如雪。 微霜与兰潜则站在大宅前,看着地面上深不见底的巨渊,青棱与殊迟就是从此处跳入。 妄听兽就藏身其下。 整个妄语镇被黑雾笼罩,地面不断颤抖着,如有古兽撕地而出般,所有修士都匍匐于妄听兽像之前,将信仰供奉给它。 第四个月,妄语镇雾散。 青棱与殊迟从深渊回归,素衣染血,眉色却展。 她手心里,竟出人意料地牵了个男孩,黑发血眸,脸色难看得很。 远远地,她朝裴不回微笑,手轻轻一震,那男孩忽然化作一阵黑雾,雾散之后,她手里只剩下一枚毫不起眼的令牌。 那男孩,为妄听兽真身所化的人形。 黑城新主诞生。 而这一次,竟与往年不同,黑城新城主不止一人。 青棱与殊迟,皆为黑城之主。 第275章 回忆续曲 回忆续曲三百年后的现在。 天翔秘境正南方,巨大冰柱仿如通天高塔,直矗云霄。 冰柱各个切面上折射出不同阳光,让这冰柱像水晶般璀璨夺目,光芒四射,闪得人挪不开眼睛。 殊迟与裴不回,一左一右站在青棱两侧,兰潜则站在离他们很遥远的地方。 这里就是青棱记忆被封存之处,可他们感觉不到有任何异样。 殊迟转头看她,她的侧脸脸颊瘦得现出明显的线条,和初识时圆润的脸蛋有些差别。 转眼一别三百年,她待他已与从前不同了。 从她在黑城中与化名南曦的裴不回重逢开始,她就已不一样了。 “妄听,出来!”青棱轻斥一声,将黑城令高高抛起。 黑城令落下之时,化成个黑发血眸的红衫男孩。 “你终于放老夫出来了。”小男孩开口,稚嫩的声音,老气横秋的语气。 “别罗唆,动作快点!”青棱拍了拍他的后脑勺。 “老夫说过,别碰我的头!”妄听怒道。 “殊小友,你境界低,别跟在旁边,到兰潜那里等我吧。”青棱没理会妄听的抗议,而是转而对殊迟开口。 殊迟垂目不语。 他心里有些怒意。每次听到“小友”这称呼,他都不痛快,还不如当年被她叫成“小鬼”来得亲切。若早知当初会有那番异变,他就不该向她建议进入黑城,夺什么黑城令,结果却致使他们这三百年分别——他被送回蛟海,她亦回归青凰,而后他眼睁睁见她嫁与青凰川主,在青凰川上被穆七言打得烟消云散…… “青棱,你当初承诺过我,如果你的过去没有羁绊,便随我回蛟海,与我仙路同行。你可还记得?”殊迟想了想,开口问她。 青棱望着他,眼中终于露出一丝与他记忆相符的温暖。 她怎会忘记,三百年前分别之时,她曾向这个少年许过的诺。 “若我的过往毫无羁绊,我便随你回蛟海,与你……仙路同行。” 裴不回眼神微黯,只瞬间又恢复平静。 他并不嫉妒,只是心疼……因为他知道,此去再回,青棱将永远不会是眼前平静无泪的女修。 所谓仙路同行的承诺,终究不过一场空白。 “好烦好烦,你们的情绪搅得老夫心情烦躁,都给我闭嘴!快点,我告诉你们如何开启封天冰。”妄听兽能听到人心七情六欲之音,眼前三人心里酸涩苦五味杂陈,让他心烦气躁起来。 殊迟见她点头,便依言退到了兰潜处,远观他们。 也不知妄听兽向他们说了什么,青棱与裴不回手中各自施力,向这冰棱北角某处击去。 冰柱上的颜色忽大炽,冰棱之上浮现无数紫色咒纹,阴寒至极的气息将空气中的水气凝成巨大冰龙,绕着冰柱飞行,龙口对准青棱二人吐出可怕寒雾。 寒雾眨眼间弥漫开来,纵然他离得这么远,也感受到这股钻心的阴冷。 “咳!”兰潜境界太低,抵御不住这阵阴冷,她虽苦撑着,却终忍不住五内被冻结的冷意,压抑着咳起。 殊迟见状在掌中化出一枚赤金球塞入她手中。 这刹那分神的时间,他再看向前面时,整个冰柱已皲裂开来,瞬间破碎,化成无数冰流星朝四野飞去。 “小心!”他提醒了兰潜一声,运转灵气,在身前聚起了数丈高的湛蓝水墙。 只听得“卟卟”数响,无数枚冰锥落进水墙中,发出石块投水似的声音。 这声音良久才消失,外界的阴冷有散开之意,他收起水墙,再度望向冰柱。 冰柱已然消失,只剩下漫天扬起的白雾,将眼前一切都染成朦胧雪色。 四野寂静无声。 她这是已经取回记忆了? 殊迟惊疑猜测着,而眼前的白雾在阳光下很快就消散,纤瘦挺拔的人影一点点清晰。 青棱已落回原地。 她只是静静站着,双手捧抱着一个孩子,她垂着头,长发披散,遮去面容。 裴不回从她身后踱步而出,素来桀傲冷漠的眼里,只余悲哀。 殊迟瞬间意识到,青棱的记忆已经回归,他心头隐约不安着,疾速朝她掠去。 “青棱。” 他在她身边降下,小心翼翼地叫她。 “殊迟……”她开口,声音无限沙哑,“与你的承诺,只怕今生都兑现不了了。” 殊迟闻言心脏骤然一缩,还未问原因,便见青棱抬起了头。 他没见过……苍凉到毫无生气的青棱。 “唐徊……我怎会将你遗忘了近千年!”她嘶吼出声,眼眸已红。 纵然有滔天的恨意,也敌不过焚心似的悲哀。 被遗忘了近千年的名字,终再度响起。 殊迟心头不可遏制地疼起,像在呼应她的哀伤,疼得他捂着胸口弯下腰去。 唐徊……是她曾经爱过的人? …… 三百年前,黑城之中。 “青棱,拿好黑城令。以你现在的修为,只怕还无法让妄听兽施展它的天技,你必须尽快提升你的修为。”裴不回仍旧站在屋顶,朝着地面上的青棱开口。 他对她收伏妄听兽一点都不奇怪,虽然她的速度比他预想得要快上许多。 倒是她收伏妄听兽的法子,让他失笑,有些孩子气的办法,听起来不太靠谱,对妄听兽来说却恰恰是克制之法。就像长辈逗弄孩子常说反话一般,青棱用的就是这样的法子。 她与妄听兽苦战三月,虽强自控制所思所想,却仍旧无法战胜妄听,在灵气尽耗之前,她改变了自己的斗法战术。她控制自己的思想,让妄听误以为她要往东,可事实上她却是往西,这么一来,妄听的所有战术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要让思想与所行之事彻底相反,听起来只是任性的想法,但做起来……裴不回与妄听兽斗了三百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其中的艰难。 人心是最难控制的东西,而她的控制力,永远都让人惊讶。 “你为何帮我?”青棱仰头问他。 她与殊迟都是一身狼狈,殊迟更是力竭的模样,一手搭在她肩头,微俯着背喘息着,脸上的笑却得意又畅快。 与裴不回的想法不同,这一战她倒没觉得自己有多强大,倒是殊迟这小鬼,让她刮目相看。若不是他,她的办法也不一定好使,这孩子像她心里的虫子,与她的默契仿佛与生俱来,仅仅一个眼神,便已清楚她的打算,竟然想得出以胡思乱想来搅乱妄听兽的判断…… 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让她惊讶了。 一次性挑战他们两人,恐怕是妄听兽这么久以来作过的最失策的决定。 “我来这里本就是替你取这黑城令,如今你自己拿回,倒省了我的事。我还有要事,即刻便离。”裴不回淡道。 来黑城本就为了黑城令,但就算他拿到了黑城令,也无法接近穆七言,倒不如由青棱亲自拿在手里去找穆七言来得好。 误打误撞之下与她重逢,也算了了一桩大事,剩下的,就看她自己了。 “……”青棱沉默。 殊迟正靠在她肩头休息,忽察觉到庞大力量涌来,他猛地睁眼,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就已被这股力量推开。 一阵银光将青棱笼罩,裴不回身影一晃,没入了光芒之中。 外界一切,都被银光隔开。 这力量没有恶意,只是将她与周围区隔,青棱知道对方有话要说,便静立等候。裴不回从光团中走近她,与她相视而立,他一边走,一边抬手缓缓取下了脸上面具。 英俊与陌生的面容跃入她眼帘,她莫名浮起几分亲切。 青棱认真地望着他,似乎要将这张脸庞记在心上。 她觉得,她不应该忘记他。 “我有几句话要告诉你。”裴不回开口,“不要问我是谁,你只要记住我的模样,别忘记!” 温柔的声音,有些无法形容的伤感。 “好。” “如果你还想取回记忆,那你马上回青凰川,呆在穆七言身边,哪里也别去。找个机会,用妄听兽的天技试探他。琉雀你带着,必要的时候它会告诉你过去。终有一天,你会来找我,而它会带你找到我。” “回青凰川?可梦魇兽……”青棱蹙眉。 “梦魇兽?呵……穆七言说的吗?”裴不回嘲道,“青棱,当年你可没这么好骗。” 青棱听出他的嘲讽,挑眉道:“当年?南曦仙友,看来你与我不止是普通朋友这么简单的关系,你既然不愿意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姓,那与我之间是何关系,总能告诉我吧?否则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和你……”裴不回笑了。 他忽然俯头。 青棱一惊,将脸扭开。 他却只是将唇凑到了她耳边。 温热的气息拂耳而过,他轻声道:“我和你,曾经生死与共,你猜……我们什么关系?” 第276章 PART.1 满月之夜,星沉月坠,天上浓云密压,不见半丝月光。 四野无光,树影祟祟,在狂风下张牙舞爪似妖魔四出,空气中的潮冷气息躁动不安,像随时都有结冰的可能。 青棱带着殊迟与兰潜,在云层下方的天空中狂行。 距离他们两人拿到黑城令,已有两个月时间。她与殊迟,是黑城有史以来修为最低,也最狼狈的城主。因为他们疯狂奔逃了一个多月。 从黑城出来,青棱便不管殊迟如何劝说她,她都打定主意先送他回蛟海,而南曦与她之间的对话,她没有告诉第二个人。 他们绕路回蛟海,可不曾想追踪殊迟的人,早就潜藏在黑城中,等他们出来。 而这一次,来的修士可不止殊少风一个人。 所来之人,修为竟都在青棱之上。以她一人之力,难敌众修之手,除了逃,别无他法。青棱与微霜想尽办法,这一路上手段尽施,方才奔逃到此,但终究还是叫对手追上来。微霜此时已在他们身后替他们暂时拦得一时半刻,但显然凭她一个人,最多也只能替青棱争取到一点时间而已。 她要想办法送走殊迟。 这条路是去蛟海的必经之路,离蛟海已经很近了,他们只需要再撑一会便能到达蛟海。 “你们还想逃到哪里去?上次侥幸让你们逃了,这次可没这么好运了。你们要是识相点不如乖乖把殊迟交出来,本仙也许能饶你们一命。”殊少风的声音远远传来。 随着他的声音,青棱已然察觉到这四野的风开始出现异动。 “和他们罗唆什么,直接把那两人杀了,再把我们的少主带走不就好了。”陌生的女人声音,杀气满满的话被她说得像情话般绵软妩媚。 “阿音,你可是蛟海最美的蛟人女皇,说话怎么这般粗鲁。”另有个粗沉的声音附和道。 …… 他们无惧被青棱发现形踪,在这黑夜里旁若无人的交谈着,显然并不将青棱三人放在眼中。 这三个人,修为都高于青棱,哪怕只有一个人也棘手非常,何况一下子来了三人。 “连这两人都出来了,看来古魔族中异心之人已与蛟人狼狈为奸。” 黑暗中殊迟的脸已沉去,眼眸凝重异常,再不是先前漫不经心的模样。 “这二人是谁?”青棱一边问着,一边仍旧带着他与兰潜疾飞。 “阿音全名海音,是蛟海蛟人首领。蛟人最擅幻音之术,海音便是用幻音术的高手,境界相当于天道初窥第三重;另外那个人是我古魔长老殊夜座下大弟子殊鱼忍,是他们三人中境界最高的,已到返虚化体第一重。你打不过他们,先走!我有把握可以全身而退。”殊迟的声音像这月圆之夜重云压山的天空,透出不同寻常的凝重一。 “少主!”兰潜听见他的决定忍不住惊呼出口,即便冒着再被殊迟责罚甚至赶走的风险,她也不能让殊迟做这么危险的决定。 “哼。”青棱笑哼一声,陡然停止了飞行,在身后聚起了庞大藤墙,暂时将那三人阻在了后面。 “青棱?!”殊迟正站在她身后,见她忽然停下,疑惑开口。 “殊小鬼,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既然护了,我就会护你到底。”她笑得云淡风轻。 虽然她的心境已可以达到无我境界,对所有人都没有太多感情,唯独殊迟,总会牵起她心头那一星半点温柔。 “青棱!”殊迟急叫道,他已感受到四周席卷而至的庞大威压。 可他这“青棱”二字还未收音,便被青棱给掐住了脸颊。 她早就想这么干了——用手掐着他脸颊上的肉,将他扯出滑稽古怪的表情。 这心愿,好像藏在心里很久很久,久到像上辈子的事。 好像这么做,就能让他看上去多些人情味,可明明殊迟在她面前,从来都不是冷漠无情的人,青棱也不知自己这心愿因何而生,但她就这么做了。 殊迟有瞬间恍惚。 而就在他恍惚的这一刹那间,碧青长藤从他的脚底缠了上来。 “你干什么?放开我!”他察觉时,青棱的长藤已经缠到了他腰间,他惊骇地伸手去抓她,心头忽有恐惧弥散。 青棱想做什么,他已料到。 身边的青棱身影却忽然淡去,化作虚影。 “小鬼,最后再给你留个试炼,试着挣脱这根青藤吧。”她声音传来,有些笑意。 将他绑回蛟海,也免得他又像上次那样去而复返,明面上顺从,实际却满腹鬼主意。 殊迟已被缠得死紧,眼神却死死盯着已退离他身边的青棱。 她正笑吟吟看着他,像初识时那样。 “青棱,放开我,求你!”类似兽鸣的哀声再起。 这样的场景让人想起某些极为痛苦的画面。 “兰潜,带你们家少主回去。这东西你拿着,里面有我师尊一缕虚神,打开后可释放出我师尊的幻身,以他的威压足够在最后这段路中瞒天过海,保你们平安回去。我与你们的契约,也就到此为止了。”青棱说着,取出一物扔给了兰潜。 兰潜信手接下。 那是张叠作塔形的朱红符咒,才一入手,兰潜便能察觉其上传来的巨大力量。 这是青棱下山之前,穆七言所赐之物,原为能借他之名,护她平安。 “兰潜,你敢!”殊迟知道劝不回青棱,便怒斥兰潜,暗中更是运转了全身灵气,用以挣脱青棱束缚。 然而这一次青棱的束缚与前几次不同,长藤上所蕴藏的是她真正的实力,殊迟一时半会难以挣开。 “少主,对不起。兰潜就算是死,也要将你平安带回蛟海!”兰潜捏紧手中符咒,不理殊迟杀人般的愤怒,语毕转而朝着青棱重重点头,“我会将少主带回蛟海,你也保重。多谢!” 这是第一次,她真心向青棱道谢。 青棱无谓地笑笑。 兰潜不再耽搁,紧紧抓住长藤,朝着远空掠飞。 “青棱——”殊迟狂怒的声音划破长空。 “殊迟,天途漫长,总有离时。我承诺你,他日待我取回记忆,若我的过往毫无羁绊,我便随你回蛟海,与你……仙路同行!” 青棱忽然朝着茫茫夜色开口。 她并不知道自己怎会一时兴起向他许下这样的承诺,只是潜意识里觉得,和他在一起是件有意思的事,那会让她觉得生命有重量,而漫长仙途也不那么枯燥。 再长的路,总要有目标才能排除万难走下去,而她不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里。 在这段仙途之上,她像个迷路的人,寻不到方向。 身后的藤墙轰然倒塌,两股力量夹缠着朝她袭来,似鬼泣般的声音同时响起。 青棱脸上的笑早已化作霜冷杀意,她手中早已聚起微小星辰,毫无犹豫地祭出。 她正愁没处试她的天技! “咦?”殊少风的惊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他发现他竟已无法控制自己的风息。 而鬼泣般的声音也瞬间停止。 “怎么回事?”海音坐在离他们数丈的悬崖边上,抱着手中蛟音琴抬头望向夜空,她垂悬于崖外的鱼尾已因为异像而高高翘起。 “别被她骗了,这肯定是幻像!”殊夜怒吼一声,将同伴从失神中唤回。 而眼前景象太过诡异。 原来大风飘摇的荒野全都消失,只剩下一片幽静深远的苍穹。 星河瀚海在他们头顶缓缓流淌着,四周都是暗紫虚空。 哪怕是幻像,能制造出苍穹景象,也已是这天仁闻所未闻之事,更何况,在这苍穹下,他们三人的力量竟然一丝一毫都无法用出,像被什么压抑了似的。 不……应该是……像被上天收回。 这到底是什么天技? “幻象吗?”浩渺的女音自天宇传来。 三人震愕地看到,天宇的星辰瀚海间忽然浮现巨大脸庞,诡异地笑着,冷漠悲悯地看着他们,那双眼眸,与这苍穹颜色一般无二,就像是眼前苍穹所化生而出的人形。 但这张脸,属于青棱。 “这……这是……”海音妖妩迷人的脸庞已惊愕到失色,恐惧让她表情扭曲起来。 “不是幻象!”殊少风已然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的力量源自这天地间流动的风,属于天地之物,但此时,风呈静止状态,像被另一种力量控制,不再受制于他。 而这股力量,与天地自然完全融合,如同造物之神降临。 若论对天地万物的控制,又有谁能比得过造物主。 这苍穹因她而生,自然她就是造物主。 “逃!快逃!”殊少风惊吼一声,不再顾及其他两人,转身便逃。 其他二人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到天空中传来没有情绪的声音:“逃?我创的天地,你能逃到哪里去?” “走!”殊夜跟着狂吼一声。 青棱的脸庞从天空中压下,凸浮于半空中,渐渐化成巨大人形,俯望着仓皇逃离的三人,伸出手指,轻轻碾下。 殊少风像尘埃般被她指尖力量压下,连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便如尘烟消散,转眼陨落。 极度霸道的天技,无人能抗的力量,瞬间将其他两人惊得忘记奔逃。 万年之后,蛟人女皇海音仍旧将这一幕记得清清楚楚,每次回忆起来,她都觉得恐惧异常,因而在她重逢青棱之时,想也没想便带着蛟人全族对她屈膝臣服。 但此时,青棱还只是天道初窥的女修。 殊少风一死,这四周异象便忽然崩塌,荒野景象再现。 以她如今修为,借着殊迟之前给她的轮回之力,也才能勉强施展这天技片刻时间。 第277章 PART.2 青棱重喘着站在原地,虽然面色惨然,体内灵气像被掏空似的痛苦着,但她仍旧兴奋不已。 原来这就是属于她的天技——创造一个全新的宇宙苍穹,而她是这个世界的主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所有在这苍穹中的人,都将成为她的子民。 在她亲创的世界中,她便是天之途。 强大力量带来的巨大惊喜,让她的手微颤着。 只可惜这天技初成,又太过霸道,所耗灵气庞大,且必须有殊迟的轮回之力相融合,她才施展得出来,撑得这一时半会。 殊迟……想起他,她情不自禁握紧拳头。 他日再逢,不知何时。 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她会取回记忆,再将这天技修炼到极至。 那时,谁也伤不了她,与她想护之人! 琉雀仍旧停在她肩上,漆黑的眼眸眨也不眨,墨云空的心里,也已惊骇非常。 远处,海音与殊夜惊愕异常地看着眼前一切,殊少风瞬间被碾压的画面像定格在脑海之中,即便四周景象已经恢复正常,也无法消散。 恐惧如这漫漫黑夜,无边无际。 而最可怕的是,对方只是个天道初窥的修士,竟藏着这般恐怖的力量,比起殊迟封印下的力量,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有一日她修成大道,这天仁之上便再无可敌之人。 那会是怎样的景象,无人敢想。 眼前的女修,简直是妖物! 海音面色苍白倒在悬崖边上,只差一毫便落下万丈深渊,可她仍未从惊惧之中醒来。 “海音!醒醒!她不能再施展刚才的法术了,趁此机会抓她回去!” 毕竟境界高了一重,殊夜强压下心头恐惧,比海音更快回过神来,很快看出了青棱情况,他咬牙怒吼着,声音里有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他不想杀她,她身上的力量和殊迟一样,让人恐惧也让人兴奋。 并不成调的古怪笛音划破长空,仿佛扎入魂识的尖刺。 海音已开始吹奏 青棱魂识麻木了片刻,又马上清醒。她本就是控制魂识与思维的高手,海音的琴声控制不了她,她瞬间调息完成,纵身跃飞到半空中,已在自己的魂识中缠下层层棘藤。 四野本源生气聚来,汇入她身体内,将她整个人染成青色,黑夜中像一块玉石雕琢而成的石像,发出碧青的光芒。 “贱婢!”殊夜想起殊少风的惨状,又惊又怒,痛骂一声,不敢轻敌,一下手是天技。 四周的气息顿变,空气变得暴躁,细微的“滋拉”声响入耳,青棱眉头皱起,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左手手臂上便忽然绽开一道伤口,袖子与皮肤均被割裂,没有血液流出,只有幽青的甲手,藏在被割开的皮肤下面。 青棱尝试抓握左手,但她竟发现左手出现僵硬状态。 “雷电?”她呢喃一句。 左手由铁母所制,虽无痛感,却可成为雷电引体,看来左手是不能用了。 如此想着,青棱在左手手臂上缠紧藤蔓,才刚处理妥当,右手臂上便又是一道伤口出现,这次鲜血浸染了衣袖,她整条手臂都发起麻来,经脉里的灵气像被突然截断似的。 殊夜的天技也极为霸道,竟能将四周灵气化作雷电,由他控制。 这意味着,青棱暴露在整片电网之中,密集的电网将她缚在了原地。 “贱婢,要么你乖乖跟我走,要么你就尝尝被我的玄雷赤电网千刀万剐的滋味!”殊夜吼道,他手里已化出一枚赤色光球,电光缠绕其上,他随手一抛,那球轻飘飘地朝青棱飞去,看似无力,却传出让人恐惧的力量。 本源生气已充盈她的身体,开始修复她手上伤口,她不理眼前这电球,只是用魂识感应了一下,殊迟那边并没无异样传来,除了殊夜与海音之外,她的身后应该没有其他追兵了。 她只要阻挡他们到殊迟顺利回到蛟海就可以。 算算时间,大概还要十日。 无数念头在她脑中瞬间闪过,殊夜的攻击已到了眼前。 凄厉的凤鸣声响起,火红的烈凰在她身前出现,与殊夜的电球撞上,暴涨出的红光将整个山野照得似火烧一般。 烈凰身体被撕得米分碎,青棱被这阵光芒吞噬。 海音的笛音再次响彻暗夜,急促得如同这四周电光。 “殊仙友,她已经不行了。我感觉到她的魂识中传来衰败,趁现在抓她!”她急道。 虽然她的法术几乎都被青棱挡下,但她仍可感受到青棱魂识的状态,此刻阻拦着她的力量已开始慢慢减弱。 “好!”殊夜应喝一句,朝着青棱掠飞而去。 光芒渐渐消失,诡异的影子忽然出现在光芒中,逼得殊夜停了脚步。 因为她太过霸道震撼的天技,在没有十成把握之下,殊夜不敢贸然靠近青棱,生怕有什么异变,自己会落得与殊少风一样的下场。 光芒中的黑影像无数狂舞的长藤,在半空中扭动着,并且有越来越多、越伸越长的趋势,殊夜远远看着就觉得头皮发麻。 他试探性的将玄雷赤电网一收。 “吼——” 低沉的闷吼声响起,一条巨大的黑影从渐渐黯去的光芒中陡然伸出来,刺向殊夜。 庞大而古老的力量骤然弥漫开来。 殊夜脸色顿变,这个女修身上有太多古怪的东西了。 他如此想着,一面在四周聚起玄雷赤电,空气中流窜过一道道小蛇似的金色光芒,像游移在半空的小电蛇。 转眼间,小电蛇齐涌向那道黑影。 墨色液体“噗”地一声喷洒满天,腥味四溢,黑影被殊夜的电光斩断,半截触角似的东西掉到地上,不断弹跳着。 “殊……夜……那是渊泽兽!寂渊泽古兽!”海音已经惊讶地站在了悬崖之上。 让人眼花的强光消失,青棱身影再现。 她身上衣裙皆是裂口,血痕遍布,黑暗之中看不清脸色,却能让人感受到她刀鏠一样凌锐的目光。 “渊泽,你要想再进这蛟神螺就杀了他们!”带着重喘的声音响起,青棱笑得让人恐怖。 “渊泽!”殊夜已无法形容眼前景象。 巨大的渊泽凌空而立,无数触角扭动着,向四下伸去,青棱就半蹲在渊泽兽的脑袋上,一手擎着蛟神螺,另一手拍着渊泽的脑门。 渊泽血红的眼眸便随着她手中的蛟神螺而转动着。 比起寂渊泽,它更加喜欢这个新的栖棲地,混沌的心虽然听不懂人类语言,但它却看懂了青棱的意思。 所有长须都朝着地上一砸,顷刻间山野一阵震颤,四周的电网被震得有些不稳,竟出现断裂。 “海音,你替我拦着渊泽,我去取她手里的东西!”殊夜狂吼一声,他一眼就看出了门道来。 控制这只渊泽兽的关键,就在青棱手中的蛟神螺上,只要能拿到蛟神螺,便不用怕这只渊泽兽。 “好!”海音娇声应道,整个人化成一尾蓝鱼,从悬崖上跃下。 无数透明的泡沫从她身边浮起,直奔渊泽兽。 青棱站在渊泽头上,随着渊泽的动作上下起落着,目露噬血之色,一时间竟和渊泽的血眼不相上下。 这场恶战苦斗,她必需撑下去。 …… 兰潜抱着殊迟,一路狂奔回蛟海。 这一路,殊迟都没开口说过话,他闭了眼眸,脸色冷如霜雪,兰潜看不出他的情绪,也猜不到他的想法。 她只想以最快的速度赶回蛟海,这样殊迟就安全了,而他们也不必再面对青棱。 这个女人的存在,总让她心慌,也让她想起殊迟洞府中的磷珊树上所摆满和挂满的整树雕像。 那些没有眼鼻,只有笑容的女人雕像,形态各异,笑容也尽皆不同。 但兰潜知道,这些雕像都是同一个人,并且那个人一定和自己很像。正因为这样的相似,她才得了殊迟这数百年的庇护,否则她还只是蛟海古魔族中最卑微的罪仆。 那些小雕像是自殊迟有意识后亲手雕刻而出。每一尊雕像的材质都不同,玉石、珊瑚、沉木、玄铁……甚至寒冰,他想到什么便会用什么来雕琢,从最初的粗糙,到后来的精致,每一尊雕像他都用尽心思去雕琢。 在他心底,藏了一个人。 兰潜本以为这个人是自己,可后来她才发现,他看她的眼神,总是充满了寻找的意味,他的目光越过她,在这漫长相伴的年月中,寻找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不知这天下哪个女人如此有幸,能让他这样深刻的记忆着。 兰潜深深嫉妒着那个藏在他心底的女人。 青棱的出现,让她的嫉妒和恐惧化成真实,不过她绝对不会承认青棱是殊迟心底收藏的人,殊迟与青棱从未见过,两人道行相差甚远,青棱最多也就是另一个比她更像那些雕像的人。 兰潜胡思乱想着,蛟海的湛蓝已渐渐出现在眼前,她眉梢浮起喜色,将那些烦人的心思抛开。 “少主,我们回来了。”她高兴道。 “滚!”殊迟忽然暴喝一声,身上的长藤竟被他尽数挣断。 青棱的束缚已无法再缚住他 这个既可恨又让他放不下的的女人,着实可恶! 漫无边际的愤怒从心底浮起,但更多的却是忧惧,他毫不留情地出掌,将猝不及防的兰潜震飞。 “少主……”兰潜被他打落海水之中,爬起时脸色顿变。 殊迟已不管不顾地回头了。 “殊迟,你要去哪里?” 洪亮的声音自海潮中传来,空无一人的海里忽然飞出黑色长链,这条黑色长链毫不起眼,却像有灵性般转眼缠向殊迟,而殊迟一身修为竟然半点都施展不出,便被束个正着。 “放开我!”殊迟挣扎着冷道。 “族长!”兰潜却已跪到了海面上。 古魔族族长殊妄已从海水之中升起,身后带着数名古魔修士,一同站在了浪头上。 “你做得很好。”殊妄没理殊迟,只朝兰潜点点头,而后转头吩咐: “将他带回去,关到困海牢里,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准放他出来!” 这浑小子,在外面玩得心越来越野了! …… 挣扎苦战了十日之后,青棱才忽觉心间一松,如果胸口大石落下般。 她与殊迟在黑城所订立的契约彻底消失。 虽然眼前恶斗未休,但她仍旧扬起一丝笑,看来殊迟小鬼已经安全回到蛟海了。 她对他的守护已完成。 电光袭来,直刺在渊泽的眼上,渊泽痛吼声起,身体剧烈扭动,将青棱掀了下去。 殊夜狞笑着朝青棱掠去,他已是一身血污狼狈,而幻音更是被一截渊泽断须刺过左肩,固定在山崖之上。 没想到修行数千年,他们竟被个境界比他们低的女修给斗到如斯地步,殊夜狂怒,对青棱已下杀手。 青棱正趴到渊泽兽长须之间,以避他这记杀招,一道箭影无声无息飞来,穿透了殊夜发出的电光。 “奉青凰川主之命,我等特来迎接神君归位!” 青凰七子赶到。 第278章 PART.3 青凰川上一片白雾缭绕,雾气化作龙形凤影,又或者繁花树形,由第一重山峦缓缓聚集着向山巅涌去,最终涌入天空。这些白雾里夹杂着庞大的灵气,引得青凰川上下修士都凝神聚气,吸收感悟这股灵雾。 这是青凰川每隔三百年才会出现一次的灵雾,由地底纯粹的木灵气汇集而成,形成独属青凰的奇景。 没想到不过百多年,她又回到青凰川。 与殊夜、海音那一战,最终因微霜悄然通禀穆七言,召来青凰七子而被迫中断,殊夜与海音见势不妙立时放弃缠斗,青棱力竭伤重,被带回青凰。 一路上,她都沉默不语,以本源生气修复损伤,到青凰川上,身体已恢复了七成。 穆七言站在秋荒殿外,负手而立,一身滚了紫金云丝边的墨袍,让他在这如雪般的白雾中,尤为显目。 青棱带着身后的青凰七子,在玉阶之下朝他俯拜行礼。 “青棱见过师尊。”她脆声说着,还未完全俯下,便被一股绵力托起。 “过来,让为师看看你。”穆七言温言道。 他衣袖轻甩,对她伸出手,将青棱托起的那股绵力便转而缠着她的身体,将她整个人卷向前。 青棱不着痕迹地抗拒了一下,发现自己的力量在穆七言实力之下,仍旧微渺如蝼蚁。 穆七言将她拉到自己身前,低了头仔细看她。 “出去一百多年,变成野丫头了。”看了良久,他失笑,声音里淡淡的宠溺,让他清冷高远的模样瞬间温柔起来。 青棱只是恭顺地站在他身前,垂着头,视线落在他的衣襟之上。 一百多年不见,她对穆七言的那丝奇怪感觉竟然越发强烈了,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她心头的恨意几乎要冲出胸口,所幸在妄语镇中她已习得控制思绪之法,瞬息之间她已让自己平静下来,心头再无一丝波澜。 “青棱本来就是山野丫头,承师尊厚爱,才能进青凰川修炼。神君一称,青棱境界低浅,修为不足,愧不敢受,还请师尊收回。”青棱说着,抱拳轻俯。 在她身后,青凰七子正跪在地上,穆七言没让他们起来,他们就这么一直跪着,也不知是何想法,但青凰七子对她的敌意,青棱很早就已经察觉到了。 除了微霜之外,其余六人都不待见她。 神君之名,早就让他们不满了。 “山野丫头?”穆七言淡道,“你在我膝下长成,由我亲自教授,如今自称山野丫头,可是嫌为师待你不够好?” 青棱顿时哑然。 “青棱不敢。” “这天仁还有你不敢的事?”穆七言见她闷闷的,唇边的笑愈发温柔,“进黑城,寻凶兽,与古魔凶徒厮斗……你说你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青棱不语。 “怎么不说话了?你啊……和从前一样没长大。”他轻叹一声,抬手向她发间抚去。 凄厉的凤鸣忽然响彻天际,停在青棱肩头的琉雀竟朝着他手背啄去。 穆七言眉色不惊,手却一翻,将琉雀抓到了掌中。 “师尊,不要!”青棱惊道,终于抬了头。 他眼中杀意一闪而过,很快平息。 “师尊恕罪。”青棱盯紧了他的手。 “你这小宠怎么与你一样调皮?”他说着,将琉雀抓到眼前,打量了几眼,听到青棱靠罪,便松开手。 琉雀微一振翅,自他掌心飞起,青棱松口气,可一句谢语还来不及出口,琉雀忽又疾飞啄向穆七言额间。 穆七言并不避让,任琉雀朝自己额间啄来,他振袖伸手,气劲缠向琉雀,身形不动,已将琉雀捏到手中,正要下杀手,忽察觉清冽的冷意悄然袭来。 如冰锥似的攻击,快如流星袭向他。 他心念一动,忽将手自胸口撤离,身体轻侧…… “咳!”隐忍的轻咳响起。 “师尊!”数声惊呼同时响起,青凰七子已惊得站起,面色皆沉。 青棱震愕地站在原地,看着穆七言胸口绽开一大朵血花,血顺着她的青棘剑流下,滴落在地上。 “师……尊……”她艰难地开口,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要抽剑,还是要上前扶他。她只是要从他手中救下琉雀而已,没想到他竟不避他的攻击,甚至撤去一身护体灵气,以肉身对上她的剑尖。 这个结果,她完全没有料到。 “青棱,你竟敢……”微霜已是满脸痛怒,手中霜剑已出。 “退下!”穆七言脸色苍白,语气却平静如水。 纵然他是返虚后期的境界,但直达肉身的伤害,对他而言一样是重创。 “师尊!”微霜与其他六人既惊且忧,带着不甘地吼道。 穆七言不与他们多语,他动也不动,秋荒峰四周的灵雾却忽然涌来,转眼间将他与青棱裹在其间。 外界景象与声音便都远去,两人像被棉絮雪花席卷似的,四周只剩白茫一团。 穆七言笑了笑,松开握着琉雀的手,将琉雀轻放到青棱肩头。 琉雀似也惊住一般,一动不动地停在青棱肩头,漆黑豆眼盯着穆七言直看。 “师尊!”青棱自震愕中清醒过来,手一动,要将青棘剑收回。 青棘剑却纹丝不动。 穆七言的手正抓在她的青棘剑上,不让她将剑抽离。 “青棱,你心底对我有恨,我不知你的恨从何来,这一剑,只当我成全你的恨。”他轻声说着,每个字都如烟雾般虚缈,却又像重石落在青棱心头。 “以前……我和你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青棱咬牙问道。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他们的过去必定发生过什么。 “你不止恨我,你还疑心于我。”穆七言缓缓说着,眼中渐渐浮出痛意,“如果你觉得呆在青凰川上,在我身边是件痛苦的事,那你就走吧。” 青棱看着青棘剑上的满眼血色,心头的恨似乎被淹没,而这些年他的悉心关爱陪伴浮上心头,矛盾的心绪像要将她撕成两半。 他看到她眼中挣扎,又道:“天地同心符,由我来抹除。” 穆七言说着,指间一点冷光,朝着心口戳去。 “师尊,不要!弟子不走!”青棱见状,心头颤动。 以他的境界,是可以强除天地同心符,但这办法无异于以他半世修为换她自由。 “不走,不恨,不疑?” “是,师尊。”青棱眉头拢成结。 青棘剑上的阻力随着她的话一失,青棱将手抽回,青棘剑从他胸口剥离。 “咳!”穆七言身形一晃。 青棱伸手欲扶,他却猛地揽上她的腰,抱紧了她,血色随之印上她的青衣。 “我说过了,别再称我为师。叫我七言!” 他将全身重量落在青棱身上,她任他抱着,却咬牙不肯松口。 “弟子不敢造次。” 她可以留下,因这数百年的师恩,但感情……不是不能给,而是她已经给了别人。 “青棱……”他伏在她肩上的头抬起,似有些动怒般收紧手臂,轻咳一声,突然间吻上她的唇。 她心头惊怒,抬手便要印上他的肩头,穆七言的唇却只是擦过她的唇瓣,转而闭眸而落。 “师尊!”青棱惊呼出口,伸手抱住了他。 穆七言倒在她怀中,气息弱去。 心,却在微笑。 她大概还没意识到……她修的道,乃是有情道。 以七情入道,所以尝遍万苦,这情是她仙途的坚定之心,同时亦是她最大的弱点。 而他要的,就是她这颗至情至性之心,以成就他悲悯之道最后一步路。 他给出的最后的怜悯,就是她与唐徊。 第279章 PART.4 蛟海,古魔族困海牢。 “把他扔进去!” 低沉且充满威严的声音响起,让困海牢四周的水像沸腾似的涌动着。 “是。” 古魔族的修士齐声应着,将被铁链捆住的人往困海牢里一扔。 困海牢乃是古魔族的天险绝狱,四周是蛟海海灵所形成的水壁,牢口开在顶上,由古魔困海咒封着,从上往下看,这困海牢就像个水井。 古魔族四个修士各抓着殊迟身上的铁链一头,费力地束缚着他,欲将他推入困海牢中,可殊迟却咬牙苦守,四个人竟无法将他拉动分毫。 “父亲!”殊迟用尽全力挣扎,眉目已狰狞。 “族长,求您放过少主吧。”兰潜跪到殊妄脚边,抓了他的衣袍角,哭着哀求。 “动作快点!”殊妄不为所动,森冷吩咐着。 凌厉的杀气忽从殊迟身上传出,殊妄眉头微蹙,眼中怒光大炽,扬手便化出一段水鞭,重重抽在殊迟身上。 殊迟闷哼一声,眼眸中霜冷如剑,不带半点感情地望着殊妄。 那眼神,看得殊妄心羊一阵发冷。 他的杀气盈天,冲着殊妄而去。 “你这臭小子,在外面野了一百多年,回来不但忘了自己的身份,还想弑父?”殊妄大怒,手里的鞭子一鞭接一鞭落下,“盗用族中至宝,不遵族令私自在外任性妄为,你知不知道你是古魔的少主,你知不知道若是你身上的力量被他们拿走,会造成什么后果?” 他说着,怒不打一处来,下手更狠了。 殊迟只是咬紧牙盯着他。 “这也就罢了,你竟还和青凰川的人搅在一起,被个青凰女修迷得神魂颠倒!”殊妄越说越怒,下手也越来越狠。 殊迟身上衣袍已被抽得碎裂成缕,暴露空气的皮肤上皆是深重黑痕。 “少主……”兰潜见状悲泣不已,恨不得能替他领受这顿鞭刑。 抽了良久,殊迟一身上下已无完好之处,殊妄才终于停下手中水鞭,亲自挥掌,将殊迟打落困海牢。 “你就在里面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滚出来。”殊妄说着,将困海牢牢口的咒印打上。 困海牢四壁水墙绵缓流动,不管用什么力量打上去,都像打中一团棉絮,毫无作用,殊迟脱离不了这困海牢。 灭劫期的力量,太微渺,别说守她护她,他就连自身都顾不过来。 力量,他想要力量。 …… 青凰川上,秋荒殿后八重门内,青棱站在莲台之外,看着面目苍白的穆七言。 他正躺在莲台之上,墨袍褪去,只着月色长衫,闭眸的模样少了平日的悲悯高远,多了些触手可及的亲切。 月色长衫的胸口,有团干涸的血迹,正是出自青棱之手的伤口。 “师尊……” 半晌,青棱才呢喃一声,宛如梦醒般。 “青棱,趁这个机会,杀了他!” 墨云空的声音从琉雀体内传出,森冷无比,带着滔天恨意与杀气。 “杀他?为何?”青棱说得很平静,她伸手,抚过穆七言眉梢。 这个时候的他,不会让她心里浮现那股异常奇怪的恨意。她会记得他是师,而她是徒,这份师徒情谊,仿佛扎根在她心底,盘根错节,很难拔除。 “因为他曾经杀过你!”墨云空沉声道。 琉雀在半空中扑棱棱直飞。 青棱手凌空一抓,将琉雀抓到手中。 “够了。你们给不出理由,无法说服我,却要我杀他?你可知他是我师父!”她抓紧了琉雀,面容上出现一抹怒容。 一股灵威压向琉雀,让墨云空半句话都吐不出来。 “这些事我自己会查,不必你指手划脚。再在我手底下擅作主意,就给我滚!” 青棱说着将手甩开,小琉雀被她甩到了地面上。 她转身,将穆七言扶坐起来,坐到他对面。 “师尊,青棱替你疗伤。” 她温语着,脸上怒容收起,伸掌印在了他胸口,手中本源生气缓出,汇向穆七言体内。 穆七言身体微微颤起,眼皮一动,缓缓睁了眼。 温柔的眼眸似青凰川上月光满川。 “青棱,留在我身边。”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要她留下。 “好。师尊,青棱留在你身边。”青棱点点头,手中生气不停。 “别叫我师尊好吗?”他抬头,宽袖滑下,露出一段白臂。 青棱感觉到他的手从自己脸颊旁边抚过,穿过了自己耳边发丝,带着爱怜宠溺,轻揉着她的头,好像她还是他膝下的孩子,可转眼间却已长成,离他千里远,因而这爱怜中还带着淡淡的感伤。 “七言……”她眼神软去,心似被热雾氤氲得朦胧。 穆七言眼里忽现三分惊喜。 “青棱,再叫我一声。” “七……言……”她声音里染上几分羞涩,很不自在地叫着他的名字。 那两个名字从她口中吐出,莫名动听,穆七言心中微动,揉着她头的手猛地落下,按上她的腰间,将她往自己怀里重重一带。 “师尊!我在给你疗伤呢!”青棱惊呼一句,又习惯性地称他为师。 “你叫我什么?”他笑着将她抱在怀里,用下巴抵着她的发丝,轻轻摩娑着。 “师……七言……”青棱咬咬唇,很是生涩地开口,“七言,放开我,我在替你疗伤。” “不用了,你就是药。”穆七言说着,将她拥得更紧一些,属于青棱的气息扑鼻而来,是淡淡的青萝蔓草味道,有些清冽,竟搅得他心头微乱。 为她一声“七言”,他竟也动了丝情。 果然,墨青棱才是他最后天劫。 “再叫一声‘七言’,乖。”他低头看她。 她视线正落在他衣襟上,微垂的脸颊有丝红晕,煞是动人。 “不要。”脆语响起,任性而调皮,是他记忆里青棱的模样。 “我的青棱。”穆七言闻言,眼眸弯去,宠色更重。 “你的伤……”青棱在他怀中扭了扭,蹭到了他胸口血色,神色便有些难过,“我的错。” “傻丫头,你愿意留下,再让你刺上几剑又何妨。” “你胡说什么!”青棱怒而抬头,对上他含笑的眼。 莲台之上,春花乍放般绚烂。 远处地上,琉雀冰冷的眼眸,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们。 …… 魂识虚空中,黑夜的小男孩侧躺着浮在半空,看着外界一切景象,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表情。 “妄听,要多久才可以看到他心里所想?” 他身后传来冷然的声音。 一个虚无人影静静浮在他身后,正用死寂的眼眸和他一起看着外界的穆七言与“青棱”。 “那就得看他什么时候动真情了。你修为不足,以至于我无法施展天技,只能趁他完全动情动心里才能窥探。就看他动真情的时间与你修为到达我要求的时间,哪个更快一些。” “完全动情?”那人影沉疑着开口。 让他真的爱上她吗? “是,哪怕只有一瞬间也够了。”妄听补了一句。 青棱站在他身后,陷入沉思。 第280章 PART.5 青凰之上火枫红叶满川,不知几秋岁月已逝。 秋荒殿前的地上,摆着巨大的棋局,黑白棋子硕大,交纵而落。 “你要输了!” 青棱指尖拈着枚黑子,扬眉得意一笑,将黑子掷出。 圆润的棋子浮到棋盘上时骤然变大,“砰”一声落下。 棋盘之上黑白棋子变数自生,棋局一换,白子落入死劫。 穆七言从她身后走上前,摩娑着手里的白子,问她:“这么肯定?” “白子已入死局,孤立无援,你不可能反败为胜了!”青棱眼神扫过棋局,最后落在他身上,眼里有些小小的狡诈,“我赢了,你就让我去龙蚁池,可别反悔。” “我什么时候失信于你过了?”穆七言看似随意地将手中白子一丢,趁着那白子未落地时,伸手揽过她的腰,“若你输了,也别忘了给我奏一曲《烈凰吟》。” “这次我一定会赢……”她被他拥在胸前,不服输地转头望向棋局。 只是她话音未落,便已垮下脸。 棋局之上一阵砰砰响动。 “如何?”穆七言挑指将她鬓边垂下的流苏与发丝一楼楼分好,唇边扬了笑。 棋局之上的局势已随着他一子白棋而彻底扭转,黑子溃不成军,转眼便要落败。 青棱眼珠子转了转,扯了穆七言衣袖,道:“师尊,刚才那步棋,不算!” 她这一声“师尊”,不再是多年前恭敬顺从的口吻,带着娇嗔的亲昵,宛如情人间的暖语,叫得穆七言眉色舒散,眼中宠色越加深重。 眼前青棱,在他身边乖巧如免,伶俐如狐,依稀间有当年痴缠的影子,似回到烈凰九重宫阙之上,寂静天地里她仅有他一人为伴,于绵长岁月里日日盼守他出现。他牵她小手,领她走过烈凰天池水面,教她习字、授她长生,看着她从稚童长成少女。她鬓边的第一朵花,还是他亲手替她簪上,摘自那满树盛放的烈凰花间。 他喜欢她现在的模样,华裙美裳,仙髻宝簪,像当初被他妥善照顾的孩子,而不是后来尘埃覆面、历尽沧桑的山野丫头。 “师尊……” 见他不答,青棱扯着他袖子摇了摇。 穆七言回神,瞧见她眸光如星,带着几分孩子气,煞是动人,像一坛醉人的酒,便不由自主地圈紧了她,温言道:“龙蚁池太危险,过段时间太素神君与清弦双修结礼,我带你前去观礼。你到天仁这么久,还没观过双修礼吧。” “我什么都忘了,哪记得看没看过。”青棱闻言仍是不大乐意,下巴抵在他胸前,眼里有些忿意。 见她不恭不顺的模样,穆七言反而笑出了声音。 转眼间,她已安分守己在青凰川呆了数十年,昔日眼里惕色渐去,人前是青凰神君,淡然清傲,到他跟前则成了没大没小的孩子,嘻笑怒骂从无掩藏。 这样的青棱,让他爱不释手。 “好吧,我也不知你有没观过双修礼,但你一定没有亲自尝试过一件事。”他身子微微一倾,伸手将她下巴抬起。 “什么事?”青棱问他。 “你自己的双修礼。”穆七言低头,眼里悲悯尽化,溺色无双。 “我的双修?我和谁……”青棱呆呆看他,似乎没反应过来。 “青棱,你又装傻了?”穆七言抬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抚着,冰凉的脸颊上红晕渐生,像是被他指尖染出一般。 “……”青棱咬唇,不答。 “当然是青棱和穆七言的双修礼。”他便替她回答。 青棱眼中慌意一闪而过,挣了挣,想从他怀里逃出。 “师尊……我……” “这个时候,别称我为师。” “七言,可我不想与你双修。” “为什么?”圈着她腰的手一紧,“你不喜欢我吗?” 听他话中蛊惑之意,青棱面色绯红。 “不是……” “不爱我?” “没。” “那就是爱我。”穆七言盯着她的眼眸,不容她逃避。 “……”她脸上绯色更盛,在他眼中无所遁形。 素净的容颜,姣美迷人。 青棱抿抿唇,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踮了脚尖,忽在他下巴上一咬。 刺痒传来,穆七言……有些失神。 趁他失神之际,她推开了他,迅速跑远。 “师尊,我不想理你。我要闭关一段日子,你别来寻我!” 远远的,她声音传来,人已不见影踪。 …… 虚空之中,星海流转。 一盘棋局浮于半空,妄听居左,执白子;青棱居右,执黑子。 这盘棋局,与外间她与穆七言所下棋局一般无二,棋局之上黑子生机尽断。 “他那一子,断了你全部生路。你下不过他。”妄听把玩着手里的棋子,稚嫩的脸庞上浮起不相符的笑容,有些像穆七言。 “是吗?”青棱捏了捏黑子,忽然抛出。 黑子落入棋局,整个棋盘顿时上下翻覆,不过片刻时间,黑白二子尽皆化作齑米分。 妄听眼皮子一抬,有些诧异。 “我只是不想与他拼得玉石俱焚。”青棱一拂袖,半空中的棋局消失。 穆七言最后的问题,她回答不出,就算是伪装后的青棱,也无法作答。 “那你就继续装下去吧。他喜欢这样的青棱。”妄听笑了起来,一扫先前与穆七言相似的神情。 他的法术,专攻人心,虽然暂时无法施展天技窥探穆七言的心思,但想要揣摩一二,却也没有难度。 妄听能看得出来,穆七言所钟爱的青棱,是他记忆里少时的她。久观人心,妄听已能通过观察穆七言的神色肢体,看出他心绪的端倪,进而将这些端倪告诉青棱,青棱再依言行事,将本我收起,幻化出另一个截然不同的青棱。 而这个青棱,是她的思唯裂体,可由她随意操纵。 妄语镇中百年闭关,她虽未将境界提升,却得到了比境界提升更加重要的东西——天技星辰创与控心术。 心底深处对穆七言的惧意与恨意,已无法再影响到她。 “他施在我身边的天技,真的无法破除吗?”青棱冷冷开口。 她获得天技之事被她藏而不说,青凰川上无人得知。天技在身,她感悟加深,已能察觉出周围流动的灵气带着不同寻常的微弱气息。 那气息与穆七言身上所传下的气息几近相同,又有天技的浩然威压,那是来自穆七言的天技——先知之眼。 他可以看得到未来所有与她有关的一切事。 而她却无法猜到他在打什么主意,就连想与墨云空对话,她都怕会打草惊蛇,故而这么多年来,她都不理琉雀,只将它视作小宠。墨云空倒也知趣,自从被她一语喝止之后,这些年再无一丝异样。 在这青凰川上,青棱能做的事,只有蛰伏、修炼与控心,一步一步与穆七言周旋。 “只要你是轮回中的人,先知之眼就能看到你未来。你逃不出他的手掌。”妄听说着将声音一沉,“除非你死,摆脱轮回,脱离六道,但这样……不就是魂飞魄散?” “摆脱六道轮回……”青棱细细思去。 “你想得未免太远,先想想如何把你身上的天地同心符与神杀咒抹去吧。”妄听嘲语一声,在心里嘀咕着,没学走就想飞了。 青棱眯了眼,唇角挂起一丝笑。 “神杀咒,不足为惧。” 对于控心术已臻化境的她来说,精神意识类的法术神杀咒虽然强悍,却并不足为惧。 她迟迟不愿抹去,只是怕让穆七言发现端倪而已,在没找到脱离先知之眼的办法前,她不能轻举妄动。 不过也多谢了穆七言的神杀咒,让她在妄听镇里见到南曦……不……裴不回时,就察觉到了身上的神杀咒。从那一刻起,穆七言在她心中,与她再也不是纯粹的师徒关系。 她已然知道,那个男人是裴不回。 现在麻烦的是,天地同心符与穆七言一日胜过一日的紧逼。 双修! 第281章 PART.6 北原的太素池这几日宾客络绎不绝,太素神君与清弦的双修结礼,就在三日之后。 为了这场双修礼,整个太素池上紫莲盛放,太素殿上清辉万丈,美不胜收。 太素神君是天仁仙境中仙名甚重的修士,除了一身修为已达化虚返体中期叫人仰望之外,他性喜结友,不论修为高低,只要入了他的眼便能引为知已,此人颇具侠心,所交之友遍天下,因而此番双修礼来恭贺的修士也很多。 为此,太素神君不得不将太素池后的清修之地开放,以此地会友。 而在这太素池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进了这太素池,不论敌友,都暂化干戈为玉帛,故而纵然前来贺喜中的修士有些是仇人,在这里却也一派平和。 太素池下有妖仆唱名,有莲仙接引来客,但此时太素神君却与清弦一道站到了池下迎宾。 “太素池恭迎青凰川主、青凰神君驾临。” 妖仆的声音还未落下,太素神君已经携着清弦的手掠飞到天际。 “穆兄驾临太素,令太素池蓬荜生辉,在下与清弦有失远迎,失敬失敬。”太素神君脸上堆欢,向穆七言行礼。于他而言,青凰川主能来太素池赴他这场双修礼,已是给足了他面子,因而太素神君显得十分惊喜。 “太素仙友客气了。”穆七言站在云端,泰然受他这一礼,唇瓣虽然挂着丝笑,却如隔着仙雾般,叫人看不清摸不透。 倒是跟在他身边的女修一步迈上前,朝着他们施了礼。穆七言一行五人,他身后跟着青凰七子其中三人,亦随之向太素二人行礼。 “青棱见过太素神君,清弦仙友。”青棱站在穆七言身边,表情浅淡。她虽有青凰神君之名,境界却未达,因而还算是太素的晚辈。 太素望去,这女修青衣碧裳,打扮得并不华丽,只是轻束的乌发之间那件翠仙冠流转出不同寻常的光辉,将她整个人衬托得清远素静。 不是极致的美,却有些极致的神韵,如同天地云山皆聚于眸色之中,一时间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青棱小友太客气了,何须如此多礼。”这次开口的却是清弦,她笑吟吟地虚扶起青棱,一双妙目却不加掩饰地在青棱身上打转。 穆七言拉过青棱,在她耳边淡道:“青棱,你无须行此大礼,青凰神君的名号,为师不是随口说说的。” 他声音不大,却足够让身边众人听见。 青棱脸淡漠的表情转为嗔颜,她甩了穆七言的手,鼻子里冒出一个“哼”声,并不回答他的话。 穆七言却不甚在意,只朝着太素点点头,太素与清弦便收了惊讶的神色,引着几人降下云头。稍顷,几人落在了太素池的清波之上,远处有些修士听到青凰神君之名,早已飞至池畔,想要一窥穆七言之容。 “青棱,你还在生气”穆七言抓不着她的手,索性伸手揽了她的腰枝。 “我想去龙蚁池。”青棱扭了扭身体,挣不开他的手,就把头转到另一边不看他。 “你这脾气是越来越大了。”穆七言轻叹一声,也不管这池畔众人眼光,便在清波之上停了脚步,将她转到自己胸前。 “你可以不用理我的脾气。”青棱踮踮脚,不悦地扯了他的衣袖。 “好了,这么多人看着,你青凰神君威名要扫地了。来这里不好吗太素神君与清弦仙子的这场双修结礼,我们可要好好看看。”穆七言失笑,随她把自己的衣袖扯得乱七八糟。 太素神君与清弦的眼神已经可以用惊讶来形容,太素更是望向穆七言身后的三个人,可那三个青凰七子像习以为常似的,看着眼前一切无动于衷。 这个穆七言,与这天仁之上拥有万年赫赫威名的穆七言,判若两人,叫人不能不惊。 “双修礼有什么好看的。”青棱咕哝了一句,到底碍于主人家在旁边,她压低了声音,只让穆七言听到这声嗔语。 他唇边的笑便绽得更大了。 “当然要看,青凰川上还从来没行过双修结礼,你不看,怎知你我二人的双修礼,该如何行呢” 他声音依旧温和,却不再是与旁人言语时的疏离,眼里有些真切的喜色。 青棱的脸陡然涨红。 “什么双修礼,我从没答应过。”她说着把唇一咬,推开他径自往岸边走去。 穆七言摇了摇头,对她的无礼仍是报以微笑,他抛下身后惊呆的众人,身形掠过清波,眨眼间已到她身后,依旧轻拥了她。 身后的人,已是满脸愕然。 穆七言此语一出,别说太素与清弦惊讶,便是他们身后的三个青凰七子,也同样惊愕。 这些年天仁仙境早有传闻,青凰川主穆七言收了一个小徒弟,对她宠爱有加,待之如珠如宝,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可再怎么宠爱,也没人会往双修上想去,毕竟二人境界与身份相去甚远,又占了师徒之名。 可如今,他竟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出来。他万年修为,身边从无近身之人,一身悲悯之气让人俯仰,这样神祗般的存在,竟对一个小修动情至此,着实令人震惊。 双修礼,已逼至眼前了吗 青棱站在虚空之中,沉眸看着外间一切。 他没料到穆七言竟当着众人之面说出这番话,这意味着,太素池观礼回去之后,他和她的双修结礼便迫在眉睫。 如果她要逃开,便不能从他身上查出自己记忆的下落,也无法知道他对自己到底有何目的,一切错综复杂的谜题都无法解答。 可如果不逃,难道她真要和他双修 正思忖着,忽然有人飞到她身前,让她暂时停止了思考。 飞来的是个男修,圆胖的脸庞与身体,穿着一袭金丝云袍,整个人就像是锭金子。 这人飞来之后,便跪到了青棱脚边,涕泪纵横地叫着:“师父,终于见到您老人家了,原来您在这里啊,想死弟子我了” 青棱一怔,转头看穆七言。 穆七言摇摇头,他并不识得此人,更谈不上收他为徒。 以他的眼界,也断然不会收眼前这人为徒,这男修修为低微,平平无奇,进不了他的眼。 不是穆七言的徒弟,那他这一声“师父”,难不成是冲着她 “这位仙友,谁是你师父”青棱奇道。 他抬头,直直望着她,高声说道: “师父,难道您不记得弟子了,一千多年前您重回烈凰,我们可还见过一面。弟子是庞梓啊,您的四徒弟” 穆七言的眼眸,微不可查的眯了眯。 “青棱,穆七言想杀他。” 虚空之中,妄听忽然开口。 第282章 PART.7 太素池上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庞梓仍浑然忘我地跪在青棱脚边。 “我是你师父?”青棱蹙了眉头,“烈凰?” “是啊,师父,莫非您老人家忘了?万华烈凰里的烈凰宗,后山还立着您的仙像!”庞梓抹了抹眼,感慨万分地说着,“弟子是您四个徒弟中资质最差的,本已做好了寿终的准备,谁料一番变数,竟让我超越了师兄师姐,提早到了天仁仙境。” “我还有三个徒弟?”青棱瞪大了眼,诧异至极。 “是啊,掌门师兄苏玉宸,俞熙婉师姐与云冬海师兄,他们三人境界也已逼近返虚大圆满,俞师姐更是已临天劫,再过几百年,我们师徒五人又该相聚了。”庞梓开始说起下界之事,“您还不知道吧,自您离后,烈凰宗已是万华第一宗,宗门之上人才辈出,您的徒子徒孙已遍布万华。” “……”青棱怔了一下,随即笑出声来,转头望向穆七言,“师尊,我都有徒子徒孙了,那不就是您的徒子徒孙也遍布下界?” “烈凰……我与你在烈凰呆了一千两百多年,烈凰宫本就是为师赠你之物。”穆七言淡道,虽笑着,却忽然间喜怒难测起来。 正跪在青棱脚边的庞梓闻言猛然抬头,看到穆七言时忽然变了脸色。 适才他初见青棱,心情激动,并未注意她身边的穆七言,再加上青凰川主之尊,他更不敢直视,如今凑近来看,他才认出……穆七言的容貌,与烈凰宫里所藏的玉华宫历任宫主画像其中一幅,一模一样。 而那个人,是穆澜。 穆澜与青棱间的旧事,他略有耳闻,知道得虽不详尽,却也有个大概轮廓。 可时隔数千年,不止青棱在这上界,她还与穆澜站到了一起,二人重为师徒,又是这天仁中至尊的身份,他怎能不惊。 “胖子,你先起来。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你跟在我身边,好好与我说说。”青棱挥袖,化出一阵劲力,将庞梓托起。 “是,师父。”庞梓收敛了心头惊骇,最初的惊喜过去,他背上冷汗顿生,本以为自己找到了大靠山,可他忽然间发现自己似乎陷入了云谲波诡的境地。 就连青棱,都不是他所熟悉的青棱了。 …… 太素池的这场双修礼,来者甚多,其中也有不少边族,都派了族中修士前来送贺礼。 庞梓便是其中之一。 “四人之间,以俞师姐资质最好,在师父您走后一千年里便到达返虚圆满,八百年前,师姐临天劫,我为她护法,不知怎地一道天雷竟降在我身上,我失去知觉,以为自己被打得魂飞魄散,谁料醒来后竟在天仁的百荒族里。” 庞梓坐在青棱下首,一边讲述着自己的遭遇,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她。 青棱闭着眼坐在太素殿正中的位置,整个殿上只有她与庞梓二人,穆七言受太素之邀去他处会友论道,青棱嫌闷留了下来。 “百荒族人说我是百荒兽神之体,因而尊我为神,此次来太素池,我是随百荒族长同来送贺礼。可弟子境界低微,到了天仁这么久,也才勉强将境界提升到返虚后期,未曾到达上界实力,实在不敢妄自称神。” 青棱仍是闭着眸,一动不动地坐着。 百荒?百荒乃是天仁边族里最古老的氏族之一,尊兽为神,所谓百荒神乃是百兽合体之神。这些年,百荒隐于天仁西南边陲的荒野之地,甚少踏足中原腹地,更是少与异修打交道,早已被天仁众修所忘。 “师父,弟子句句实言,如果……您不相信,可请百荒族长进来一问便知。” 庞梓觉得自己的经历太过荒谬,见青棱不语,一改先前温和,担心她不相信自己。 “百荒?天仁所有边族中,百荒族是最排斥异修的边族,与五川可谓死敌。你让他来和青凰川的人说话?你在挑事吗?” 青棱忽然睁开眼眸,眼中一片沉敛,唇边虽有些笑意,却全无初逢时的亲切温和。 庞梓一愕,随即回神。 “师父,弟子不敢!弟子真是您的徒弟!” 青棱不说话,只盯着他看。 庞梓脸上滚下一颗汗珠。 一声凤鸣忽响起,平静了百年的琉雀振翅而飞,离了青棱肩头,飞停到了庞梓肩上,从他耳垂衔起一物后再度飞回,将那物掷到青棱掌中。 青棱垂目望去,掌中一枚细小耳珰,正是当日她亲赐庞梓之物。 其中法阵已启,灵气已丧,但仍残留了一丝她的气息。 “你过来。”她摩娑着手中耳珰,朝他招手。 庞梓乖乖上前,才走到她座下,便被一道本源生气缠住,青棱已伸手,牢牢扣住他的手掌。 本源生气顺着他手上经脉往上涌去,汇入他体内。 不多时,庞梓身体已起了异变,满头黑发尽皆变作赤金色,脸庞扭曲狰狞,现出一丝兽形。 “兽化?”青棱蹙了眉,收回力量。 只听说兽修作人形,可从未听过人修为兽身,他这情况当真有趣。 庞梓捂着胸口喘息着,身形渐渐化回人形。 “师父?” “你不打算回百荒族吗?”青棱挥挥手,阻止了他的下文。 “不回不回。”庞梓急忙摇头,已褪成黑金色的头发在脑后如狮鬃般竖起。 百荒族在蛮荒之地,族中修行之法十分辛苦,环境恶劣、灵源稀少,他可不想呆在那里。 “你暂时先跟在我身边。”青棱说着在他身上加了一道自己的魂识之印。 穆七言既然对他动了杀心,足证此人对她而言有些用处。 她正想着,魂识中忽然传出妄听的声音。 “青棱,穆七言在你身边的天技被收回了。” 青棱眼眸一凛,挥手召出一道劲风,将庞梓送出了殿外。 “你在殿外等我。” 庞梓正高兴自己被她留下,忽然又被送离她身边,正满心诧异,殿门“砰”一声阖上,殿里透出青光,将全殿笼住,竟像隔绝了灵息般,这太素殿被包得密不透风。 …… “墨云空,我时间不多,你这琉雀身上应该藏有我的一缕残识,我现在要见这缕残识。”青棱森冷声音响起。 她也已察觉,穆七言布在自己身边的天技气息忽然消失,虽然不知出了何事,但这是她的机会。琉雀身上属于她的残识,她早有感觉,只是碍于穆七言的天技,因此才迟迟不敢召出。 “怎么?你不是要与穆七言双修?”墨云空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嘲弄。 “我不想和你作口舌之争。”青棱等了百年才等到这一个机会,当下不再多说,朝琉雀灌入一丝灵芒。 琉雀为机械物,其间变化复杂,青棱不记得自己何时见过,却对它的身体异常熟悉,不过眨眼功夫便已找到其中机关,将自己魂识聚入。 琉雀之眼瞬间黯淡而化,仿佛由灵物化成死物,墨云空的元神暂时退去,一道虚影浮现半空。 这虚影模样与她一般无二,却面色惨然,一身血痕,长发散乱,显然是某个时间她所处的真实境况。 “这是……”虚影迷茫地看着四周一切,宛如大梦初醒般。 “这是太素池,你是我的残识,当日我将你剥离本体,所为何事?”青棱看着虚无的自己,已可感受到她身上传出的痛苦悲哀与强烈恨意。 “是……我是你的残识!你终于将我唤醒。”虚影亦感受到来自青棱魂识的召唤,眼神一震,不再是迷茫模样,“青棱,你当时留下我,只是为了给你自己留一句话——我的记忆是被穆七言亲手封印,他的话,绝不可信!” 当时的青棱,早已料想失去记忆之后,会为穆七言所用,拼死留下这道残识,正是为了提醒她自己穆七言并不可信。 对于失忆的她来说,谁的话都不足为信,只有她自己的话才可信。 “她是你的师父,也是杀你之人……恨,我恨他!”残识被召出之后,无法存在太长时间,转眼已开始涣散。 “穆七言不可信,那谁可信?”青棱再问。 “裴……不……回……”残识呢喃着,虚影晃了又晃,很快淡去。 琉雀的眼眸渐渐恢复灵动,墨云空回归,青棱的残识彻底消失。 “墨云空,我要怎样才能联系上裴不回?”青棱抓起琉雀,眼中一片寒霜。 墨云空在这眼神之下,元神如被冰雪覆盖。 “你身上……”她惑道。 “区区神杀咒,能奈我何?”青棱控制着自己的心绪,因为“裴不回”三个字而带来的杀意催眠逐渐被压下,她意识仍旧清明。 “我身上有裴不回所制的传影阵,他说以你的灵芒与资质,足以领悟开启之法。”墨云空按下那股凉意,回答她。 “青棱,穆七言的天技,回来了……”妄听忽然提醒道。 青棱一捏琉雀,心绪骤转。 不过几个瞬息时间,她已然收起先前肃杀的模样,换上淡漠之态。 只是还没等她撤去这殿上禁制,她施放在庞梓身上那道魂印,忽然传来一阵颤意。 这殿外,异变骤起。 有人想杀庞梓,那杀气毫无遮掩。 青棱收手将殿上禁制全部收回,殿门随之无声打开。 碧青人影掠过,她飞纵而出,也不管是谁要杀庞梓,抬手便是一只烈凰挥出。 朱红烈凰嘶鸣一声,朝着来人疾速攻去。 第283章 PART.8 太素殿建于池面,外面便是太素十八池中最大的闲云池,池上盛开了一片紫金小莲,此时却被黑红两道光芒炸得米分碎,小莲莲瓣碎得满天,和池一起被炸到半空中。 青棱从满天紫金碎莲的水花中踏步而出,肃眉凝眼地望向来人。 闲云池畔,庞梓正半弯着背,形成狮子般站在池面上,满头金发在风中狂舞,狰狞的眉眼中透出一股狮王的霸气来,虽然与对手的实力相去甚远,却丝毫不见退缩之意。 这样的庞梓,多少让青棱有些诧异。 不是因为他的兽化,而是因为他所表现出的战意,与此番相逢时他折谦卑有些不同。 他的身边,站着个异域打扮的男人,这男人看着很年轻,皮肤黝黑,五官却深邃英挺,眼眸碧绿,其中晶芒不断,如猫眼般夺目。他发上戴着羽冠,身着兽纹衣,裸露在外的手臂上纹着古怪的彩色纹路,正手持一支短笛置于唇边,似在吹奏,可却毫无声音传出。 青棱却能从这四周的灵气波动中察觉到一股暴戾的气息,正在源源不绝地汇入庞梓体内。 若她没料错,庞梓身边的男人正是百荒族族长。 而要杀庞梓的人,是青凰七子中的花念。 他依旧着一身锦衣,过分妖美的容颜上透露出不虞的神色,仿佛不甘心被人打扰到,眉间杀意仍未歇去,只是暂时停了手中攻击。 “青凰神君,此人与百荒族族人渊源甚深,与五川为敌,与我青凰更是死敌。这千年里,百荒族曾数次大举进犯五川几处要境,五川为此折损了不少修士,我青凰七子更是因为他们而殒过两人。” 他一边说着,藏在袖中的手又聚起一波攻击。 百荒族是所有边族中最为顽固的一族,死守着万年前被驱逐的仇恨不放,在其他边族都蛰伏天仁各角时,他们仍旧想方设法要夺回旧居。 只是最近的一次战争中,百荒族被五川无数修士围攻导致元气大损,因而才有了这些年来隐而不出的避居。只不过这一次他们突然又出现在天仁仙境之上,不知又作什么打算。 “老五,别冲动。这里太素池,不宜动手。” “五师兄,还是等师尊来了再作定夺吧。” 站在花念身后另外两个青凰七子劝道,这二人一个排行第二,一个排行第六,而原来的青凰第六子季遥歌,早在八百年前就已失了踪迹,音信全无,如今青凰第六子的位置已经易主。 “师尊?师尊来了也是一样的决定。”花念并未理会身后两人的劝说,一意孤行要出手。 青棱倏尔一笑,冷道:“花念,据我所知,你可从来不是念旧念情之人,如今非要杀我这徒弟,可是有其它原因?” 花念眼眸一眯,同样笑道:“神君,你怎知我不是念旧念情之人?我在青凰川呆了两千多年,与百荒战过数次,单是我身边的师兄弟就有两人死在他们手里。” 他说着,视线从青棱身后的庞梓身上掠过,再度扬声:“何况今日他们在这里商量的,正是如何对付我青凰川之事!” “我没有!师父,不要相信他!我只是在和阿古道别!”庞梓粗声道,声似炸雷,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哼,胖子,你以为青凰川的人会相信你?他们都是些虚伪无耻之徒!这还没进青凰呢,就想要杀你了,看来你这师父也不怎样!”百荒族族长阿古一挑眉,嘲讽道。 青棱闻言,斜睨阿古一眼。 这一眼,看得阿古心头微凉。 他虽为百荒族族长,却也只是近年间才接手族长之位,境界并不高,比起青棱还逊了一层,因而若真的战起,他与庞梓两人在花念手中根本是死路一条。 “神君,请移步。”花念不再废话,纵身而起。 他今天打定主意要杀庞梓,自然不是因为自己之意,而是因为有人以魂音吩咐下来,令他寻个办法杀了庞梓,他本想趁着青棱在殿上时快速杀了庞梓,谁料到百荒族族长与庞梓竟能接下他全力一击,才给了青棱相救之机。 不过……若能趁此机会杀了青棱,他会更加开心。 因为他非常讨厌青棱,昔年她未失忆之前便与他有旧仇,如今贵为青凰神君,更是压了他一大头,令他极度不喜。 反正他也只是按那人吩咐行事,青棱若要插手,被他杀了……也怨不得他。 如此想着,他心头更加兴奋,下手毫不留情面。 “我的徒弟,轮不到你出手。就算他真要对付青凰川,那也是我的事!” 青棱看着花念已然攻到眼前的法术,人影忽然消失,只留下一声冷语,如凭空响起的雪风,刮得人心森冷。 不用面对穆七言时的青棱,可不是个亲切温和的人,更何况她察觉到了花念身上的杀气,不止冲着庞梓,也冲着自己。 他想杀她,已经很久了吧! 青棱扯唇冷笑,人影出现在庞梓身,手中青藤抽生,将庞梓与阿古二人缠起,送到了远处。 实力差距之下,庞梓与阿古二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她虽只天道初窥第二重,展现出现的力量,却已逼近第三重。 而花念正是天道初窥第三重。 …… 太素池的闲云池上一场斗法,波及到了旁边几个池子,很快的便有修士围聚到四周远远观望着,猜测这里出了何事。 闲云池上光芒齐绽,直冲云霄,染得天上云朵不断转变着颜色。 池水被炸起,化成满天雨点砸落,周围一片“哗哗”作响的声音。 青凰七中的另外二人站在池畔,已不知该帮哪方。花念是青凰七子之一,而青棱却是青凰神君,这两人生死厮斗,他们插不进手,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池上争斗几番变化,青棱与花念修为伯仲之间,若论诡异阴险,花念更胜一筹,但论大气磅礴,青棱之力,无人可及。 这场斗法虽是厮斗,却也精彩得让人叫绝。 整个闲云池水之下,都已缠绕了青棱的长藤,在水下游移如灵蛇蛟龙,藤本为木灵植物,被池水中蕴藏的水灵气滋养后,变得更加强悍,棘藤之上闪着霜冷蓝光,如覆上一层坚冰,从水中不断窜出,攻向花念。 花念一身锦袍被青棱长藤刺出无数裂口,鬓发散落,整个人越发妖妩起来,他周身围舞着一群斑斓彩蝶,看似美丽,却是天仁上最毒的仙兽之一。这些毒仙蝶受花念控制,如同一朵七彩云霞,涌向青棱,青棱的攻击一至,这些蝴蝶便散开,她击不中它们。 很快的,这些蝴蝶分成两批,一批涌至青棱身边,将她围起;另一批却涌向了远处的庞梓与阿古。 “青棱神君,你还是让开吧,这些百荒恶修死不足惜,不值得你豁出性命搭救。”花念假意说着,心知肚明以青棱个性绝不会放手,因而手上攻击并没半点犹豫。 这些彩蝶覆到青棱身上,蝶翼在空中扇出一片七彩晶雾,美得让人迷醉,却带了致命的毒。 花念游走在水中不断窜起的青藤之间,不顾自己狼狈的模样,唇边绽开抹轻笑。 那片七彩晶雾可以染进修士经脉,瞬息间毒遍她全身,让她魂识麻木,肉身萎缩而亡。 可就在他自信微笑的瞬间,彩蝶下的青棱忽然绽出一阵碧光,穿透了所有彩蝶。 花念瞳眸骤睁,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毒仙蝶碎成米分末落进池中,将整片池水染得五彩斑斓却剧毒无比。 青棱身影却凭空消失,留下的只是件替身法宝与她最后释放出的万道灵芒,每一束灵芒都穿透了一只蝴蝶。 而青棱的本尊则出现在了庞梓身前。 “师父。”庞梓惊喜地叫出声。 她却只冷漠看了他一眼,身后骤然升起一道藤墙,将所有彩蝶拦在了藤墙外。 可不过转眼,青棱所化出的藤墙在彩蝶的剧毒下尽数枯萎,花念狰狞地笑着,指尖掐诀,那些彩蝶便忽然聚成一团,幻化成了一只巨大蝴蝶,在藤墙枯萎之后,扇出雾风,将池水一道带起,形成龙卷风,只是这龙卷风夹杂着斑斓色彩,娇异美丽,却致人死地。 青棱手重重一挥,再次将庞梓与阿古送到了另外一边,以藤为牢,将二人紧紧裹起,这才转身,身形未动,只聚集灵气,让池中青藤纠缠汇集,竟幻化作青龙模样,缠着那股龙卷风,一起冲天而起。 两股力量在半空中不相上下,互相角力。 青藤被毒枯多少,便有更多的藤萝蔓延补上,青棱的本源生气滋养出的藤萝源源不绝。 蓦地,青藤爆开,将龙卷缠断,藤蔓化成厉剑刺向巨蝶,巨蝶一偏,藤蔓未能刺中,花念正暗中松口气,岂料凤鸣声撕空而过,一只巨大烈凰不知何浮于天际,青棱正半蹲在凤身之上,从巨蝶身侧掠过,金色火焰顿时将巨蝶烧着。 火焰一发不可收拾,青棱从凤身之上跃下,烈凰朝着花念袭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包裹。 一招得逞,青棱并不恋战,而转身掠向庞梓,想将他二人带离此处。 身后烈凰火焰忽如浇了冰水般熄灭。 花念怒不可遏地浮空而起,他一身锦衣已焦痕遍布,他狞笑着,手指疾速掐诀。 庞大而妖异的气息从他身上传出,整个闲云池彩雾忽漫。 四周的修士察觉到不对,早已远远离开。 青棱虽未转身,却已知道,这是花念的天技。 “青棱,穆七言来了。”妄听忽然开口。 青棱正凝住所有精力准备接下花念的天技,并无暇顾及穆七言的到来。 花念这最后一击,存了必杀之心,她不得不小心应对。 “青棱,不要接这一招!你死,则他动情,我便能窥到他心中所思!”妄听猛地在她魂识中一吼。 她死,则他动情? 青棱还在领悟着妄听的话,花念的天技已出。 接,还是不接? 她很快下了决定。 第284章 PART.8 闲云池水中,瑰丽颜色忽现,一只巨大的斑斓仙蝶虚影自水面升起,蝶翼轻扬,花念身影消失,一群仙蝶在雾中凭空,疾速飞向青棱。 彩雾带着麻痹魂识的毒素,让人无法感知四周一切事物,经脉随之被控制般地凝固住。 青棱带着庞梓与阿古朝前掠飞了一段,似被彩雾所缠,身形顿缓,电光火石之间,成群彩蝶又至,她左支右绌地闪避着,扬手艰难召出烈凰,呼啸着从这群蝶群里烧过。 群蝶四散,其间一只黑金蝶光芒陡绽,在青棱背后聚成人形。 花念的模样,半人半蝶,妖异无比,他的手化成蝶针,在青棱猝不及防的时刻,狠狠刺向她的背心。 青棱身影向旁边避了少许,他手中蝶针没入了她的右肩,从她胸口贯穿而过。 血雾在半空中散开,喷了庞梓与阿古一脸。 二人惊愕非常,奈何一直被青棱束缚在藤牢之中,无法相助,此时庞梓已然痛怒万分。 只是他一声“师父”还未叫出,可怕威压骤然降临,似天宇倾塌般,压得他喘不出气,也无法开口。 “青棱!”遥远的声音,却又似在耳畔,亦真亦幻地响起。 随着这一声叫唤,四周彩雾瞬间散去,闲云池上景色清晰起来,池水上的彩蝶虚影沉下,蝶群像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缠上,蝴蝶一只只折断羽翼,纷纷从半空中落下烟化,只剩下那只黑金蝴蝶。 那是花念的真身所化。 青棱一身青裙已彻底被血色染透,脸色白如金纸,气息紊乱,身形摇晃着,对这股突然降临的力量毫不在意,也不管身后花念会不会再出手,她似乎很信任这股力量,却又带着对这股力量不甘愿的恨意,因而不加理会,只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将庞梓与阿古送到殿上,才收回了藤牢。 力量用尽,她从半空中跌下,被赶来的人接到怀里。 他怀里温暖如初,却已无法驱散她身上不断涌来的冰冷。 他还是晚了一步。 “花念!谁允许你向她下手的!” 穆七言森冷声音如冰川碎裂压下,不再有半点悲悯,他丝毫没犹豫地祭出一柄墨色小剑,小剑看着平平无奇,速度也不快,但花念却无论如何都躲不开。 “砰——” 花念所化黑金蝶被小墨剑刺穿,他再度化回人形,被重击而飞,连惊愕恐惧的时间都没有,便如流星般朝后飞去,重重撞进了太素池旁的万元山,生死不知。 整个太素池都剧烈颤动起来,池水如烧沸般扑腾起来,四周修士都已跪到地面,在这阵威压下冷汗频滚。 “师尊……”另外两个青凰七子跪向穆七言,面色灰白,眼神惊惧地不敢抬起看他。 他们都低估了青棱对穆七言的重要性。 尤其青凰第二子,他更是惊惧不已,他在青凰呆的时间久,足四千多年,从未见过穆七言将怒气形于色,戾气从他身上汹涌而出,纵然不过瞬间即逝,却也足已让人颤抖,如同五川倾塌一般。 青棱之事如果追究起来,他们出于私心都没出手相劝,一样难逃其究,花念的下场已让他们惶恐不安。 穆七言却已无暇顾及旁人。 青棱气息微弱地倒在他怀中,身上鲜血已染到他衣袍之上。 他眉间覆着霜色,眼中悲悯尽去,只余忧急,手中灵气疾速灌入青棱身体,却也跟不上她身上正迅速消失的温度与灵气。 花念蝶雾中的剧毒,带着麻痹经脉的作用,让她连本源生气都无法运转。 “师……尊……是你吧……”青棱视线模糊,只隐约看见有人影在身边,她动动唇,发出虚弱声音。 “别说话了,是我。”穆七言的话说很急,再无先前泰然自若的温缓姿态。 青棱却仿若未闻他的话语,她挣扎着,伸手扯住他胸口衣襟,让自己的身体向上贴近他的脸庞,皱紧了眉头紧紧盯着他。 虽然……她已经看不清楚他了。 但她还是努力地望着他,眼眸极尽悲伤,一如当初…… 她于烈凰宫阙中被他夺舍之时,悲苦痛怒,一千两百多年的岁月都书成一句欺骗,他连一个原因都没有给她。 “师尊,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庞梓?是怕他将我的过去告诉我吗?我和你之间,到底有过怎样的过往?”她揪紧了他的衣襟,咬牙问他。 穆七言心一窒。她果然看出来了,不是花念要杀庞梓,而是他。 “你又为了什么要留下我?你是真的爱我?真的将我视作弟子吗?”青棱并不等他答案,而是一股脑儿地将自己心头问题全部抛出,似发泄,又似在做最后的告别。 “说啊,你告诉我?你说我不相信你,可是你呢?穆七言,可你呢?”她意识已模糊,只剩心口一点不甘恨意在撑着,生死关头,她忽然忘记自己的目的,也无法控制心绪,有些疑问似乎很早就存于心头,可她总找不到答案。 “青棱……我不想杀你!不想!”穆七言忽然抱紧她。他眼里的青棱,与数千年前烈凰上的女孩重叠。 “你为何……想要杀我?我在你膝下长成,日夜盼你!为什么你要杀我?为什么你就连一点师徒情分都未顾及过?”青棱将头埋进他脖颈中,不断咳着,却仍费力开口,“我将你视作这天地间唯一的亲人,我信你爱你,愿意孤守青山,等你一人,可是你却为了……杀我……” 穆澜于她,始终与唐徊不同。 她对穆澜有过期待,有过幻想,有过属于一个凡人少女最初的感情,没有掺杂任何杂质的感情,简单而纯粹,如满树烈凰花,火红热烈。 千年过往已湮灭,早已忘却的故事只剩下埋在心头的爱恨恐惧,在她见到这个人的时候,被彻底唤醒。 “青棱,青棱……”穆七言眼里清明渐失,取而代之是另一种难明的光芒,缠绵悲伤,他给不出解释,只能抱紧了她,叫她名字,疯狂地将自己的灵气灌入她的体内。 …… 魂识虚空之中,妄听正闭眼凝住心神,将从穆七言身上所窥探到的,关于他们旧日的记忆,很快速地传到青棱魂识中。 青棱的虚影浮在半空中,影子飘摇着,很虚弱,似随时都可能消失。 烈凰一千两百年的故事,纵然现她以旁观者的身份,听着妄听讲述而出,但心里翻覆的感情,却无法让她抽离。 “我看到了!”妄听忽然睁大眼睛,一声清喝,“你的记忆,在天翔秘境!” 穆七言果然动了情。 青棱虚弱至极的看了他一眼,无法再开口。 不知道是因为身上的重创,还是因为刚才那番情绪波动,她只觉得疲累至极。 当初他以苦肉计留下她,如今她一样以苦肉计骗他动情。 这场戏,三分情真,七分情假,到了最后,却成了谁都无法辨清真伪的情愫。 …… “师尊……青棱最后求你一件事。别杀他,不管他是不是我徒弟,都别杀他!”她断断续续地说着。 “我不会让你死的!青棱,你不会有事!”穆七言却只是在她耳边承诺着。 “我不管,你先……答应我!”她攥紧了他的衣襟。 “好,我答应你!”穆七言终于点了头。 “七言……我再信你一次……等我醒来……我要看到他……”她声音化成呢喃之语。 染了血的手终于缓缓垂落,穆七言察觉到自己的衣襟松开,情不自禁加重了手臂的力量。 青棱声音却已断去,她身体一软,彻底倒在了他怀里,再无半点反应。 穆七言只是抱着她,垂下的眼眸与紧抿的唇让人猜不透心思。 闲云池上风声渺渺,四周的修士战战兢兢地俯在地上,生怕穆七言大怒之下会毁了这里。太素真人与清弦虽为主人,此时却也不敢冒然上前。 “师父……师父……” 一声悲泣忽起,庞梓哭出声来。 这声音惊醒了穆七言。 “闭嘴!她还没死!”他抱着青棱站起,冰冷的眼神扫过庞梓。 庞梓立刻像被掐喉的鸭子,再也不敢作声。 “太素仙友,你们的双修礼只怕穆某无法观礼了。穆某座下弟子无礼厮斗,连累你这太素池受此劫难,改日定奉上大礼,权作我青凰川的歉礼与贺礼。告辞!”穆七言心神已定,淡漠地朝着太素真君开口。 “穆兄心意,太素心领。贵徒伤重,穆兄可带她移步太素仙境替她疗伤。”太素真君虽然心疼被糟蹋得乱七八糟的太素池,但此时他还是咬着牙大方表示。 “多谢仙友,然不必了,我即刻带她回青凰。”穆七言说着,脚下已绽开一圈光芒。 “既如此,太素恭送穆兄。”太素真君一望便知,那是传送仙宝的光芒,他去意已决,根本无需再劝。 穆七言只是点点头,并不答话。他脚下光芒涨开,将他身影包裹,不过眨眼间便消失于人前,只留下两句话于天际响过。 “你们两个,带花念和庞梓回青凰后,自去领青凰鞭刑五百。” “是,弟子领命。” 青凰七子中的另外两人闻言扬声回答,心头却是一松。 鞭刑虽苦,却也好过花念的下场。 第285章 PART.10 魂识虚空中,青棱虚影浅淡地浮在半空,她盘膝而坐,双目紧闭,整个人透明的似乎随时可能散作尘烟。 妄听就站在她下方,百无聊赖地玩着手中一团光芒。 她已经保持目前这种对外界不闻不问的状态很长时间了,他很无聊。 花念的天技给她带来的重创,逼得她陷入魂识昏迷境地,魂识复苏后仍旧无法醒来。 为了窥得穆七言的心思,她真是豁出了性命。 花念那一击,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她的身上,青棱除了避开要害位置之外,没有给自己加上任何的防御,甚至连本源生气都没用上,因为只有这样,穆七言才不会怀疑她,这苦肉计才能奏效。 妄听赌的是穆七言对青棱尚存一丝情意。 人真是这世上最可怕的生物,他虽能窥探他们心思,很多心思却永远无法理解。 他正想着,一声嘹亮凤鸣忽然从外界传来,刺得他耳朵一阵疼。 青棱的魂识也随之起了一丝异动。 虚影缓缓睁眼。 外界秋荒殿的八重门后是穆七言修炼的洞府天霄境,这里是个秘境。。四周云海茫茫,云海中间一朵墨色莲花仿如与这苍白天地对立般,黑如幽夜。磅磗灵气自云海中传出,弥漫了整个天地,天霄境中的这片云海竟由青凰川上最为精粹的灵气所化,其灵气浓烈的程度,足以让天仁所有修士垂涎。 墨莲之上躺着青棱。 她外衫已除,身上只有胸上裹的素白纱绫与腿上白裙,肩头与腰腹裸露空气中,肤色在墨莲上尤显苍白,右肩下方一道狰狞伤口如蜘蛛伏胸,伤口上不知用了何种仙药,结着殷红血痂,触目惊心。 简单的黑白红三色让墨莲上的青棱凄艳又迷人。 穆七言侧身坐于莲台边缘,俯身半压在青棱身上,一手抚过她的脸颊,另一臂挽着她的腰,大掌按着她腰间肌肤,将她整个人往自己怀中送,他则垂了头,将吻落在她唇上,温柔细密地尝着她的味道。 只是很快的,这样的温柔已经满足不了他,他眼神有些混乱,按在她腰间手掌的力量加大,让青棱身体弓起,抚着她脸颊的手缓缓下滑,掠过脖颈细骨,挑起她胸上白绫…… 琉雀在空中振翅飞转,猛然发出凄厉凤鸣,一声高过一声,让这寂静的空间吵杂起来。 青棱气息微变,眼皮动了动,蓦地睁开眼。 茫然的眼神与穆七言对视片刻,她苍白的脸庞上开始浮起红晕。 他们间的姿态,太过亲密。 穆七言眸色一醒,转眼间混乱已褪,恢复了清明。他将吻从她唇瓣收回,身体却依旧半压在她身上,只是原来准备挑开她白绫的手转而往上,指腹摩娑过她的下巴,最后停到她唇间。 青棱的唇很凉,他吻了许久也暖不了她。 “师尊……”她沙哑开口,身体挣扎了一下,发现无济于事,他牢牢制住她,按在她腰间的手掌灼人的烫。 她一开口说话,唇中热气便从他指尖拂过,穆七言眼神再度复杂。 “青棱,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他开口,声音冰冷。 青棱眉微蹙,眼前的穆七言,似乎和过往有些不同。 “豁出性命来试探我?你想知道什么?你一早就看出我在你身边施了天技,对吗?”他笑了,没什么温度。 她茫然的神色尽褪。 “师尊,先放开我好吗?”她道。 “你以为你够聪明能瞒得过我?我的先知之眼,看到的是你的未来。你可知但凡你心里的决定有一丝变化,未来就会跟着改变,而我所看到的东西也跟着改变。”他说着,指腹轻轻捏住她的唇瓣,让那唇似丹果般圆润起来,恨不能一口含住。 青棱眼中惊怒闪过。穆七言的话出乎她的意料,他眼神与表情有种让人惧怕的气息,她说不上来,却下意识地想要远离他,但她动弹不得。 “你不想知道为师看到了什么吗?”他问她。 “你看到了什么?”她收敛了心神反问。 “我看到五川倾塌,蛟海水干!我看到永昼重临,天仁大乱!我看到你我终将为敌……”他缓缓说道,“你以前一直都想知道我为什么要留下你,我现在就告诉你,因为只有将你留下,这些未来才不会发生,我也不必杀你。你乃是我天道的最后一劫,我所有悲悯都用在你一人身上。从我的残神穆澜将你抱回烈凰开始,你漫长仙途,都有我为伴,你哭你笑你痛你怒,一点点分走我的怜悯喜爱。” “……”青棱沉默。 五川倾塌,蛟海水干? 这句话让她的心莫名颤抖,她总觉得自己像在哪里听过这句话,但她想不起来了。 她片刻的失神,让穆七言生出薄怒,他忽然捏紧她的下巴,逼得她眼眸骤张,带着愤意回望他。 他一直知道,她的心不在青凰。 “我的悲悯,曾为天下苍生,也曾为天地万物,却从未用在一个人身上!”穆七言笑得温柔,可声音却愈加冰冷,“不管是为了天仁,还是为了我自己,我都应该杀了你。” 青棱只觉得周身如浸入冰水之中,冷得彻骨。 其实他一直都清楚明白,她的乖巧顺从,只是装出来的。 她没回答,穆七言也不在乎,他仍在说着,一改往日淡漠寡言的模样。 “可是,我越来越喜欢你,越来越想留下你,也越来越不舍得你……我不想杀你。青棱,告诉我,你还爱我!你会留在青凰川上!我所看到的那些,不会发生。”他声音忽然转作温柔,揽着她腰的手一用力,将她整个人撑起。 她不受控制地朝他扑去,准确无误地撞在他的唇上。他猛然间按紧她的头,启唇吻去,在她唇瓣上肆意妄为地挑弄着,想要更加深入。 青棱抿紧了唇,心头怒火四纵,再也顾不上在他面前伪装,眼眸彻底冰去。 他察觉到她的愤恨与抗拒,近在咫尺的脸庞如火一样烧红,在青凰川上乖顺了几百年的眼里此时只剩下叛逆与恨意,不再是他记忆里的青棱。 这感觉让他的吻更加疯狂,按在她腰间的手已经攀上,勾起她缠身的白绫。 青棱眉眼覆霜,魂识中的本我虚影怒而将棘魂剑刺入元神,元神猛地一痛,激起她的力量,她抽手不顾一切地挥出一掌,打在穆七言肩头。 穆七言身体向后一倾,手松开,青棱便随之倒回莲台,肩下的伤口迸裂,血液涌出,顷刻间染红胸口白绫,她的胸口随着她沉重的呼吸而上下起伏,长发凌乱不堪地铺满脑后莲台,看得他紧皱了眉头。 这一击她用尽余力,再无半丝力量,只能咬着牙怒目而视。 “穆七言!你想怎样?” 他看着她肩下伤口不断渗出的血和她失色却仍旧倔强的脸,终究不忍,掌中幻出浅淡光芒,被他按在了青棱的伤口之中。 伤口上传来火烧般的痛苦,青棱闷哼一声。 他见血流的速度渐缓,才再度开口。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是。你想知道的事,我已经告诉你了,那么你的决定呢?” “我的决定?我连过去都没有,能做什么决定?你将我的记忆还来,我便给你我的决定!” 话到这份上,她已经没必要再隐瞒了,他也早就看透。 穆七言忽然低声笑了。 “你笑什么?”她问他。 “笑你天真。”他笑着回答,“若你决定留下,就将遗忘的过去彻底抛弃,这样我才相信你的决定。若你执意取回记忆,那就意味着你决定与我此生为敌,我便不再手下留情。” “青棱,你记着,我要的是一个完全属于我的墨青棱,和从前一样,从你的人,到你的……”他说着,替她疗伤的手滑过,指尖轻点在她的右胸心脏上,“心。” 青棱心脏随着他的指尖轻颤。 “师尊,我敬你为师,此心从未变过。” “你知道说的是什么心。”穆七言收回手,站起身来。 “好,你给我两百年时间。我静思之后给你答案。”她闭上眼,不再看他。 他衣袖轻甩,拂出一阵暖风。 “我给你这两百年时间,就在我这里好好闭关静思,我等你的答案。” 声音才落,他人影已失。 第286章 PART.11 八重门之后的天霄境中,庞梓站在墨色莲座之下,贪婪地吸收着这秘境中的灵气,浓重的灵气让他的脸庞显得红润,脑后黑发颜色发生了些许变化,显出一丝金色。 只不过他虽在吸纳着灵气,心思却一点没停过。 想不到这么久没见,青棱不仅成了这天仁青凰上的神君,就连师公都变了…… 重遇青棱这些日子所见之事,刷新了他对青棱的认知,他完全摸不透自己这位曾经的挚友后来的师父,心里在想些什么。 “师公?胖子,你在想什么?” 墨莲之上的人眼眸未睁,发出一声无波澜的问语。 庞梓表情立刻一肃,乖道:“师父,弟子胡思乱想,师父勿怪。” 青棱扯开些笑,落在庞梓眼中却是难测的表情。 她已在这天霄境中呆了一百年,穆七言于百年之前将她囚禁在了这里,初时每隔一段时间就让庞梓给她送疗伤所用的仙药,待到她伤好之后,庞梓索性就留在了这里服侍青棱。 说是服侍,其实也就是青棱为防异动,因此找了名头将他留在身边而已。 庞梓心中所想之事,自然是妄听兽告诉她的。 “师父,您真要跟穆……青凰川主双修?”见她并没生气的意思,庞梓按不下心中好奇,小心问道。 她已经许久不曾开口了,一身衣着仍是当日伤重之时躺在墨莲上的打扮,白绫素裹,胸前白绫之上还留有暗去的血痕,似一朵盛放的花朵。 “怎么?与他双修不好?天仁之上第一人,可是我的无上荣幸。”她睁了眼,眼尾上挑,笑得有些乖张。 修仙五千多年,她竟被人压制到这般田地,这令她怒火中烧,百年未熄。 穆七言当日对她所行之事,是她一生之中前所未有的耻辱,这份屈辱,磨去她失忆之后百多年来,他们之间薄弱的师徒恩情。 不论他出何种目的,有爱无爱,亦或想通过她得到些什么,都不可饶恕。 “好……是挺好的,可师父你不想和他一起吧?” 她的怒火突降,没有半丝隐藏,让庞梓额上冷汗陡生。这个青棱,让人恐惧。 他并不知道青棱当初呆在这里,与穆七言发生了什么。他看到的,只是穆七言对她无法言喻的疼宠,几乎要将整个青凰川搬到她眼前。可显然,青棱并不领情,她甚至毫不掩饰眼中厌恶,这与他们初次见面时,她与穆七言间的师徒情深天差地别。 “呵……”她笑出声来,不再回答庞梓的问题。 天地都可逆,这区区未来,算得了什么? 不论找不找得回记忆,她都是墨青棱,灵骨不变,顽性未改,她不想走的路,无人可以强求。 被她攥在掌中的琉雀扑棱棱地飞了出来,停在了她的面前。 青棱收敛笑容,十指指尖各聚出一束灵芒,弹进琉雀体内。 琉雀黑漆灵动的眼眸一黯,墨云空再度归于黑暗,琉雀化作机甲械物,像青棱指尖的傀儡。 她此番醒转,是因为她已参破了琉雀体内的奥妙,总共七十三种变化,其中最后一种,便是裴不回所改制藏匿其间的传影之阵。 十束灵芒在半空中不断跳动,让琉雀的身体随之上下飞纵,随着青棱的操纵,琉雀的双翅伸展,所有羽翼尽数铺开,羽边成齿,片片相合,琉雀身体下沉收起,被腹中钻出的一道青光覆盖…… 庞梓看着眼前繁复的一切,几乎无法相信这不过巴掌大的琉雀中,竟藏了如此精妙的机关,这并不是法宝,只是件机甲制品,能做到这样精密,已属当世少有的宝贝了。 不过片刻时间,这只琉雀便幻化成一片薄如蚕翼的圆形灰片,其上刻满精深法咒。 青棱收回指尖灵芒,额前一片珠汗,气息微乱。 “师父,这是?”庞梓忍不住开口询问。 她没回答他,也没休息,而是扬手又挥出了一道青光,没入眼前这法阵中心。 瞬时间,法阵开始缓缓转动,灰色雾光闪起,随着青棱的施法,渐渐在半空中汇聚成一个人影。 “青棱,我等你很久了……” 清冽的声音响起,透着淡淡的笑意。 灰色的人影逐渐清晰,幻化成一身玄色衣袍的男人,这人长发斜束,垂在右胸,模样英挺,眉目俊朗,手中正拈着一只紫色琉雀把玩着,露在袖外的手纤长灵巧,绕着琉雀转得飞快。 他的身后,是炼渊谷外的五色砂场。 这传影阵,可让施法之人以声与影隔空相会。 “我要称呼你南曦兄,还是裴兄?”青棱微微颌首,脸上无笑,眼神却缓去。 “你都有答案了,何必问我。”裴不回以淡漠的视线将她从头到脚审视一遍。 她有些不同了,但他说不上来哪里不同。 “裴兄,可有办法对付穆七言的天技。”她并不与他寒暄,也不和他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裴不回垂了眼眸,低声笑了。 他身上的淡漠随着这笑一扫而空。 整个天仁的修士都在议论着百年前太素池上那场风波,青凰川主对这个徒弟的宠爱已到让人羡慕的地步,甚至就连两人的双修礼,都被传得有声有色…… 他以为自己等不到她了。 “穆七言不是你师父吗?你为何要对付他?” “裴兄,我以为你比我更懂我为何要对付他。”青棱依旧无笑,顿了顿续道,“青棱无师,亦永不言师。” 穆七言……不是他的师父。 他的师父早被她杀了,穆七言不过是凭着一丝魂识窥探了她几千年的陌生人而已。这是穆七言的记忆所告诉她的过往,那个叫穆澜的人早就死在她手上。 “穆七言的天技是先知之眼,他看得到你未来发生的所有事,而你的任何决定都会影响未来发生的事,因此你瞒不过他。”裴不回闻言,收了笑回答她。 除非她真心放下所有,与他结为双修,让他看到的未来是她安守在他身边,否则……但凡她心里有一丝异动,他所看到的未来,都会是她与他为敌的局面。 他说着,忽然看了一眼庞梓。 青棱会意,抬手挥出一束青藤,将不及反应的庞梓给重重缠起,青藤封云他的五感,庞梓听不到也看不到她与裴不回间的对话。 “我不会和他结为双修,也不可能再留在他身边。就算他看到的未来是我死,我也不会屈服于他。”青棱处理好庞梓,才再开口,“妄听告诉我,先知之眼能看到的只有轮回中的未来,若这人不在六道轮回中,先知之眼便无法看透。” 这算是先知之眼的弱点,但这个弱点有等于无,活在这世上,谁能脱离六道轮回? 除非…… “人死了,魂不进黄泉,魄不入六道,这轮回就没有束缚。”裴不回又扬了个莫测的笑来。 “死?”青棱低头沉吟起来。 肉身死,魂识不灭,纵然是夺舍他人,有了肉身就还算这世上轮回之人,但若只剩下魂魄,在这世上飘摇,便是没有未来的游魂野鬼,先知之眼当然什么都看不到。 这两种状态,都无法解决她目前所处境况。 “青棱,你相信我吗?”他忽然问道。 “信。”她想也没想便回答。 “为何信?” “我的残识告诉我的。”她老实告诉他。 他是过去的她所信任的,于绝境之时仍能托付的人…… 裴不回“哈哈”大笑起来,青棱仍旧是青棱,没有变过。 “我可以帮你,但是这个忙很难,我不能白帮。” 交易的方式,对他们而言,是最为妥当的相处方式。 她不属于他,他也不属于这里,迟早要离别,他们……还是莫涉感情的好。 “我身上可有你相要的东西?”青棱并不意外。 “有,万宙图。我助你取回记忆,你将万宙图给我,这笔交易很公平。” “万宙图?我身上没有这样东西。”青棱思索着开口。 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恢复了记忆,就知道这东西在哪里了。”他笑答。 “好,成交。你有什么办法。”她问。 “死!” 青棱蓦地睁大眼。 死!重塑真身——以陨星石重造身体,从此,她非人非神,而是个怪物,不容天地,不入轮回,不在这乾坤万物之间。 裴不回的办法,置诸死地……而后生。 第287章 PART.12 静谧空间中,青棱立在裴不回的虚影之前,许久未开口,如同化作石像般。 裴不回亦不言语,静待她的回复。 以天仁之大,这天地之广,恐怕也只有青棱会相信他这番话不是随口编造而认真考虑。毕竟以死亡来对抗天技,这本身就不合理,再加上还要用陨星石所熔的浆水替她重铸身躯…… 这世上有哪个人会愿意自己成为一个怪物? 纵然是无时无刻都在作天争地斗的修士,恐怕潜意识里也不会愿意吧。 但她真的在思考,思考他这个方法的可行性。 “我现在被困青凰川上,你要如何替我重塑真身?” 半晌,她才开口问他。 裴不回微微一笑,并无意外她的问题,而她会问出这个问题,就证明她认同了他的方法。 “那就要看你了。在你死之前,一定要让我的陨星沙附到你的身上,我才能将你元神召回。”他略思忖了一番回答她,“另外,以陨星熔浆重铸真身,我没试过,一切只是纸上谈兵的理论基础,我不能保证一定能成功,甚至成功的机会很渺茫,你可能从此以后变成没有归依的游魂,你可要想清楚了。” 青棱没说话,心念却不断转动着。 “不过,我能保证,若是陨星熔浆重铸真身成功,这具新的躯体将比世上任何一样东西都坚固,就算天塌地陷,这身躯也不会受损,天地之上,无人能再杀你,即便境界再高,也不可能。” 换言之,穆七言再也无法杀她。 好诱人的结果。 青棱心头微动,眼中终于有些亮色。 “可若是我作了决定,穆七言不是能先我一步看到未来,这一来他就能抢占先机,不会给我这个机会。” 他的天技是横在她面前的最大问题。 “所以,你要让他杀了你!”裴不回的影像晃了晃,有些模糊起来,传影阵的力量即将到尽头,他的景象马上要消失,两人间的对话马上要中断。 青棱却心头一震,不需要他的解释,她便已领悟。 这个方法,赌的是穆七言会不会按她的计划杀她。 他只给了她两个选择,要么老实留下,不再作他想;要么就是被他杀了。 那么,如果他所看到的未来,关于她的结局是她被他杀了,便也在他的意料之内,他便不会有怀疑。 至于她死了以后……早已不在轮回之中,他的先知之眼无法窥探到,她便能彻底脱离他的束缚。 裴不回看到她渐渐扬起的笑,便明白,她听懂他的意思了,和她说话真是轻松,一点就通。 “传影阵每十年才能蓄满能量,使用一次,下次你能给我答案吗?” 七色砂场之上,裴不回看着传影阵上同样淡去的人影,这人影晃动着像要被风吹散。 匆匆一见,又是十年之别,下次见她,不知又会是怎样面目。 正想着,眼前的人影忽然传出一声沉语。 “不用十年后,我现在就给你答案。”她的形容已完全模糊,只剩下声音没有改变。 “什么答案?”他问道。 “百年之后,我和穆七言的双修结礼,就是机会。” 他蓦然睁眼,她竟想要利用自己与穆七言的双修结礼! 砂场之上一阵风吹过,七色砂石弥漫成雾,眼前的人影彻底消失,短暂的交谈中断,只剩下一片焦黑的法阵图。 裴不回握了拳,唇边的笑带了丝兴奋。 百年之内,研究出陨星熔浆塑体的办法,真是太具挑战了,他喜欢! 与他同样兴奋的,还有青凰川上天霄境中的青棱。 传影阵已经收起,琉雀再现,飞停在她的肩头之上,一双墨豆似的眼睛眨着,不知在想什么。 青棱沉默地思忖了片刻,忽然扬唇笑出声来。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六千年道行换我孤注一掷,哈哈哈……”她眼中骤然爆发出一道精芒,心头血液已沸,手指不自觉地动着,像在弹奏,也像在战斗。 压抑了一千年的战意被激起。 以穆七言为敌,就算是死,她也不枉来这天仁一趟。 “砰,砰!”前方密不透风的藤牢传来一阵敲击的声音。 青棱收了笑,手一扬,藤牢的青蔓如灵蛇四游般退去,庞梓从半空中落下来,满面通红地喘着。 他不知出了何事,只能惊疑地望着她。 “师父……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我想通了而已。”她冷静下来,似笑非笑开口。 “想通什么?”庞梓以衣袖拭了额上汗珠,问道。 “和穆七言双修!”她眯了眼看他,眼缝里的光芒似剑芒细微,“一百年后,我就与他结礼双修。” “……”庞梓愕然。 刚才他还听她与对方说要对付穆七言,转眼之间她就改变了心意? “可是师父,你和……你和唐……”庞梓欲言又止,在看到青棱眼神的瞬间闭了嘴。 她的眼眸里,有丝陌生的疯意,像烈凰宫里关于她的传说画册最后一页。 红眼的青棱。 青棱对他的话并不在乎,此时她不能费心去想自己的过去与记忆,任何会影响她心境的东西她都不想知道,她要保证自己心绪的稳定,才能让自己的决定不出现一丝变更,这样穆七言所看到的未来,才会按照她的计划走下去。 除了裴不回之外,这件事不能让第三者知道,比如眼前这庞梓。 因为穆七言也可能通过她身边的人来窥视与她有关的未来,她必须把所有的意外降到最低。 她只需要呆在这里,闭关静思。 穆七言答应给她两百年,便不会管这两百年之间她的心思如何变化,他所看到的未来有多少变数,他都不会来找她。 青棱知道,这个人看似清冷,实则是个极度自负的男人,他相信自己把握得了她的命运,并操纵得了她的命运,这两百年时间,他不在乎。 百年时间转眼就过。 穆七言如期而至。 天霄境的入口处涌入一阵磅礴威压,金墨长袍的他缓步而行。 “青棱,你可想好了?” 他虽问着,却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 墨莲之上的青棱,和两百年前一模一样,白绫裹身,胸口暗色血渍如花,听得声响,她睁眼。 “师尊,青棱允你双修。” “你决定了?不后悔?”他脸上没有喜色,看着她的眼里,忽然露出悲伤悯。 她知道,他看到了最终的结局。 她给自己画下的未来。 “不后悔。” “好,一个月后,你我结礼。”穆七言开口。 青棱颌首。 她赌,他会等到最后一刻杀她。 第288章 PART.13 沐浴更衣,青棱换下一身素白纱绫,改穿了霜白的莲裙,长发整齐绾好,簪着一朵碧色华莲,整个人神清气爽。 她飞落秋荒峰时,秋荒峰上已站了许多修士,无双眼眸充满了探究疑惑等形形色色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一路跟着她朝秋荒殿行去。 青凰七子早已候在秋荒殿的穆七言座下,穆七言正闭目凝神,察觉到青棱气息,倏尔睁了眼,淡笑起身,朝着殿外迈步,亲自去迎青棱,青凰七子便齐随其后而出。 青棱已有两百年时间没在青凰川上出现过了,但没有人忘记她,两百年前太素池上发生的事,早就传遍整个天仁。当日穆七言亲自将她抱回青棱,冷肃的神情让秋荒殿外的修士望之生畏,而青凰七子的花念因为她而被穆七言重创之后带回青凰,被压在青凰川的镇魂石下,到现在都还没出来,如今跟在穆七言身后的青凰七子只有六人而已。 青凰川上无人再敢小看她,所有人都觉得她的出现只是迟早的事。 穆七言踏出秋荒殿,殿外的修士尽皆跪下,只余停在峰上正中的青棱。 青棱见了他,并不行礼,也不上前,如同一簇冰棱,等着穆七言迎接。 这样无礼狂妄的举动让穆七言身后的微霜皱了眉,站在她身边的几个师兄弟眼里也各自起了些异色。 这个青棱,很陌生。 两百年前的青棱,见了穆七言尚会行师礼,亦会笑脸相迎、讨好卖乖。两百年之后,她眼中的曲意奉承与亲昵温柔,尽数消失,只剩眼中一点锐芒,似这青凰川上第一道晨曦透过冰棱所折射出的凛冽寒光。 她伪装尽除,以最真实的面目立于秋荒殿外。 穆七言并不介意她的无礼,他身形一晃,转眼前已站在了青棱身前,眼中宠色一如当初。 “师尊。”青棱先开了口,微一颌首算是见礼。 穆七言尚未说话,他身后的青凰七子已尽数跪下行礼。 “见过神君。” 青棱勾了笑,道了句:“以青凰七子境界之高,向我这个不过天道初窥第二重小修行此大礼,恐怕整个天仁,整个仙界,都闻所未闻。师尊,青棱真该谢谢你赐下的身份。哈哈!” 她说着,笑出声来。 声音清脆悦耳,却狂妄至极,让跪在地上的青凰七子都沉了脸。 青凰七子中修为高的,已经达到返虚化体,比起青棱整整高了一个境界,此时却要跪着向她行礼,以高修之尊向低修行礼,这样的事确如青棱所言,匪夷所思、闻所未闻。 “可惜,就算把青凰川送你,你也不会真的领情。无妨,还有点时间,为师等你。”穆七言意有所指地说着,一面朝她伸了手。 “领不领情有什么关系,横竖你我之间的双修之约已定,还有天地同心符为证,就算有变数,我也翻不出你的指掌,何必论时间长短、等待与否,你说呢,七言。”她挑眉笑答,漫不经心的语气如在与他闲谈风月。 一声“七言”,将这千年师恩尽斩。 穆七言狭长的眼眸一垂,依然是云淡风轻的笑。 青棱已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掌心中,他将手合拢,轻轻一拽,将她拉到怀里半拥着面向秋荒峰上众人,也面向秋荒峰下的青凰千重山峦。 “一月之后,我穆某人与墨青棱将结礼双修,同心问道!”穆七言对着远山开口,正式将双修结礼的消息公布天下。 身后,青凰七子尽数埋低了头,虽然早就知道双修必行,但他亲口说了,仍旧叫人难以接受。 悠远飘渺的声音,从秋荒峰上一重一重地传下,直达青凰第一重山峦。 “恭喜川主与神君双修结礼。” 很快的,四面八方贺喜声音传来,如惊雷四起。 远远望去,二人一黑一白,立在峰头,格外扎眼。 “青棱,你我双修结礼,青凰川将广邀天下修士前来观礼,你看可好?”穆七言转身面对青棱,伸手将她鬓边碎发拢好,才以指尖摩娑着她的下巴。 “随你的意,不过我有一事相求。”青棱不避不退,抬眼直视他。 “求?我不喜欢这个字。”他揽在她腰间的手一重,让她贴到自己胸口。 “我也想请我的朋友观礼。”她伸手,轻整他的衣袍襟口,“你也认识的,裴不回。” 轻描淡写的话,让跪在地上的微霜惊讶地抬了头。除了穆七言外,没人比她更清楚青棱身上中的神杀咒,此刻青棱却轻而易举地说出“裴不回”这三个字,神杀咒已经被解了吗? “青棱,困兽之斗,并不明智,你以为他有能耐救你吗?”穆七言半闭了眼眸,享受她这一刻温柔服侍。 青棱整好他的衣襟,理好他的腰封,拉好他衣袍上的些微皱褶,才笑道:“怎么?你竟将我视作困兽?七言,看来你对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啊,区区裴不回就让你觉得我不是真心实意地留下?还是你觉得自己无法留下我?” 穆七言蓦地睁眼,冷眸凝望了她片刻,才抬手轻轻一捏她的鼻尖,宠道:“牙尖嘴利,好,就依你,请裴不回前来青凰!” 青棱笑了。 两人的所有对话举动,皆如夫妻家常,叫人感觉不出其间你来我往的刀光剑影。 “微霜,双修结礼之事就交由你们负责了。”穆七言朝后面的人吩咐着,牵了青棱手朝殿中走去。 “是,微霜领命。”微霜垂了头,心头涩意弥漫。 …… 一个月时间于修士而言,眨眼便过。 这些时日,青棱都呆在了秋荒峰旁边的鸣仙殿上,这是穆七言赐她的洞府,灵气充沛,氤氲成雾。鸣仙殿上随侍的修士都被她谴退,只留下庞梓一人随侍身边。 双修结礼之事,通通交由青凰七子,她喜静,便不让人来鸣仙见她,只除了偶尔穆七言会来寻她。 转眼,双修结礼之日已至。 青凰川上已是万年未有的热闹景象,前来贺礼的修士这两日络绎不绝地到来,各峰修士都忙着接人待客。 庞梓从三日前就开始有些心神不宁了,到了结礼这天,更是眼皮猛跳,心绪难凝。 第一缕晨曦照进鸣仙殿时,青棱睁眼。 “胖子,回百荒去吧,我护不住你了。” 她说着,手中挥出一道墨芒。 庞梓还未品出她话中之意,便忽觉耳上一疼,他抬手抚去,原来戴着青棱所赐耳珰的地方,又出现了半颗米粒大小的圆珠。 “这里面是我生平所藏之物,你替我保管着,上面有我的法阵封印,无人可解,来日我自会寻你取回。不过如果有一天,这法阵力量尽失,便是我已魂飞魄散,这里面的东西……就赠予你吧,只是你须替我做两件事。” “师父……”庞梓听她像在交待后事,有些恻然。 青棱挥手示意他闭嘴。 “这里有两件东西,一件为影幻镜,你替我转交裴不回;另一件为蛟神螺,你帮我还给蛟海古魔的少主殊迟吧……” 第289章 PART.14 鸣仙殿前的莺歌树,在天微明时绽放一树花朵,形如紫莺的花朵被风一吹,扑簌簌地如满树紫莺振翅。 婉转悦耳的歌声从这树上传出,像遥远的湖畔旁吟唱的歌女,用家乡话唱着无人能懂的歌曲,一路传进了鸣仙殿。 青棱侧卧在鸣仙殿的石台上,半闭着眼眸听那阙歌谣,指尖合着拍子轻敲身前的石台,发出“叩叩”的脆响。 外界纷扰,似乎与她无关。 殿中无人随侍左右,庞梓已经不在她身边。 没多久,殿门被人叩响,她抬手挥袖,将殿门打开,几个女修手捧托盘,鱼贯而入,跪到了她的座前。 她被人扰了雅兴,有些不悦地睁眼,看到眼前一溜排开的所有东西。 大红嫁衣、金色华冠…… “放下吧,你们先出去。” 冷冽的声音传下,让跪着的女修神色微变。 “神君,不如让我们侍候您更衣吧。”为首女修斟酌了片刻开口。 “不必,你们出去吧。”青棱说着,手里挥出一股猛烈的罡风。 座下女修不敢出手抵抗,便顺着这阵罡风飞出了鸣仙殿外,殿门再次阖上。 青棱飞身而下,指尖一挑,正前方那件嫁衣便展开浮到半空。 正红的嫁衣之上,盘踞着一只墨金凤凰,在鸣仙殿浅柔的阳光下流转出夺目的光辉,裙裾逶迤如浪,似凤凰长尾垂落裙间。 她看了两眼,抽开腰间束带,褪去原本的素色外袍,双手一张,那嫁衣便飞到她身后,轻而易举地套到她身上。 嫁衣如火,如天际血阳。 …… 沉寂肃然的青凰川,今日万花成海、云波曦浪,繁景盛象如锦帛画卷。 川上各处都传出笙箫仙乐,宾客络绎不绝。穆七言与青棱的这场双修结礼,选在了青凰川上的圣地万莲归海。 为了这场万年难逢的盛事,青凰川彻底开放,广邀天仁名修前来观礼,不论是五川之人,还是散修,亦或是边族,但凡在天仁有些名号,都被邀来观礼。 但大部分修士也只是散于青凰各川远观而已,真正能上万莲归海的修士,不过十之其一。 纵然如此,万莲归海上所设的青莲仙座,已经坐满了宾客。 远望而去,碧波之上青莲万朵,簇拥着正中如台阁般巨大的七宝莲群。 六小一大的七宝莲群呈阶梯状排列着,朝半空延申,最大的一朵莲花如绽放于空气之中,流转着柔和的碧光,笼着莲上盘膝而坐的人。 穆七言已在此等候许久。他闭眸抿唇,面无表情,只是唇角隐约勾起,整个人几乎与这莲花融为一体。水上白雾薄散,将他藏得叫人看不真切,似海市蜃楼般虚无。 七宝莲群南侧的莲座之上,青凰七子中的第三子正冷凝着眉目,垂手立在莲侧,紧紧盯着莲座之上的人。 被盯紧的人却毫不在意,他也不像其他人那样恭敬坐着,只是随意斜倚着莲柱,不紧不慢地喝着身前小几上的仙酒,偶尔打一两个酒嗝,十分惬意自在。 这人一身玄色衣袍,长发侧束在脸颊旁边,垂落胸前,几缕发丝从另一侧散下,将他轮廊硬朗、五官英挺的脸庞染上几分落拓。 “怎么还不开始?”一个人喝了半晌闷酒,他有些不乐意地朝盯着他的人开口。 “裴仙友,请再稍候片刻。”旁边的人眉头皱了皱,恭顺回答。眼前的裴不回修为已接近穆七言,以青凰神君之友的身份列席万莲归海,可不是什么好相于之人,他得令好好盯着此人,可不能像上次花念那样,把事情搞砸。 裴不回轻嗤一声,不再理他。 远远的,有人正望向他。 那是七宝莲群正东方向的位置,被安排给了五川的人,中心位置的莲座之上,盘膝坐了三个人,居中之人赫然便是汇心川的川主无忘大师。 “阿弥陀佛,你若想过去会会旧友,就去吧。”无忘大师闭着眼,淡道。 坐于他左手边的男人闻言,将目光从裴不回身上收回。 这人穿了一身湛蓝罗汉袍,半敞着胸口壮实的肌肉,颈间挂着一串玉白的菩提佛珠,生得脸庞端方,眉目刚毅,头发束成短短马尾,扎在脑后,并不像身边其他两人那样剃了光头。 “不了,日后还有相见之期。”他垂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一串佛珠,不再多语。 青凰川下一别,他被无忘出手救下,算算时间,他与他们也已近千年未逢。 岁月流转,转眼……青棱竟已要嫁予穆七言,这仙路云谲波诡,他从前看不懂,现如今仍旧不懂,但这不懂里却有了些清明。 不是不懂,而不想去懂。 想着今日这场盛会之上未知的一切,他心绪有些纷乱,便默颂起经文。 “铁骁师弟,你俗家弟子倒比我这个正经八百的和尚更像和尚了!”另一人见了他这模样,不由笑道。 铁骁不语,仍旧垂头。 …… 四周的仙乐忽然一停,整个万莲归海安静下来。 “青凰神君,到!”清响传来,落入每个人耳中。 莲座之上的所有人都睁眼望去,想一窥传说之中这个能令穆七言倾心的女修到底是何模样。 西角的莲座上,有双眼眸和所有人一样,紧紧望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是与他人好奇兴奋的神色不同,那人的眼神霜冷如雪,夹着苦苦压抑的痛楚,虽然面无表怀,可藏在袖里的手却已然攥成拳。 很快的,天际有数人掠来。 火红的身影如云霞,又似红凤,在一众浅衣素装的女修簇拥间,尤为显眼。 不过眨眼间,四周女修先行降下,独留她一人,飞至七宝莲群后才落下身形,降在了莲群最下方的莲台上。 水波上的白雾此刻方彻底散去。 穆七言已站起身来,行至莲台边上,俯望青棱。遥立莲台之上的他,眸开唇笑,似这青山间的晨光,洗去满山清冷,照出满川暖意。 青棱一步一步,抬脚踏上莲台,向他一点点靠近,在踏上第六朵莲台上时停下了脚步,盈盈行礼。 “青棱见过师尊。” 没等她拜倒,绵软的力量卷来,将她身子托起。 她抬头,看到眼前他伸来的手。 “还叫师尊?上来吧!” 她不答,只将手搁上他掌心,身形一跃,轻飘飘地跃上高处。 才落到他身侧,穆七言就将手一收,将她拉近身来,手掌攀上她腰枝,半拥而去。 众人这时才清楚地看到两人模样。 墨金为底,红线勾凰,他着穹川袍,如墨染苍穹;红衣金凰,华冠如阳,她着飞凰袍,如穹空骄凰。 黑红二色,是这满川青素浅影里浓墨重彩的颜色。 以天道初窥第二重的境界站在穆七言身边,毫无疑问,她让人很意外——五官清丽,笑容浅淡,美是美,却也没到众人心中猜测得那样拥有惊世骇俗的姿容。 但似乎……她就该站在那里,高高的俯望众生,纵然境界低微,可穆七言竟压不去她一身骄容傲姿,反而将她衬得愈加光彩照人。 天地乾坤,都收于袖中,苍穹星辰,都埋于眼底。 她让人移不开眼眸。 “青棱,你今天很美。”穆七言凝眸看她,眸中赞色不加掩饰。 她今天薄施脂米分,眉心正中点了朵火樱,沾染了昔日难寻的娇妩鲜艳,让他错觉烈凰宫中的少女终于长成,为君着嫁绾发,潋滟风情只为一人绽放。 “是吗?多谢七言夸奖。”她一笑。 这笑,打散了她的风情。 冷到了骨血之中。 穆七言忍不住手上用力,让她靠得更近,几乎贴到他胸膛上。 万莲归海池之上,那双霜冷的眼眸寒意四散,微不可察的阴暗气息从他额间传出来,引得他身边的古魔族族长殊妄侧目而视。 这小子不知又在打什么主意了? 在蛟海困水牢里关了几百年,他虽然修为大增,整个人却也变得冰冷难测,这次趁着青凰川的双修盛事,他才得以脱离困水牢,被带来青凰川上见识见识,可一上青凰,他整个人又开始不对劲了。 莫非……这青凰神君,就是兰潜口中所说的那个迷得殊迟死去活来的女修? 殊妄情不自禁眉头一皱,仰头饮下了手中酒液。 也罢,如果真的是,那么这一次刚好绝了这混小子的念头。 他想着,眼里带着三分醉意看向自家儿子。 殊迟眼中,如寂寥空城,覆霜盖雪。 殊妄冷不丁心里一抽,竟看得冷意窜起。 池上已有修士起身,飞往莲群献礼,贺声不断传来,久久不歇。 “哈哈哈,川主、神君,恭喜二位双修大喜,裴某有一物要赠予神君。”忽然间有人笑语如雷,掠飞降到了莲群之前。 这人修为直逼穆七言,可容颜却很陌生,没什么人认得出他的身份。 “原来是裴仙友。”穆七言不以为意地笑笑,挥手让跟着裴不回的青凰第三子退下。 “裴兄。”青棱朝裴不回见礼,心境如古井,波澜全无。 穆七言按在她腰间的手加重了些许力量,以魂识扫过裴不回与他手中之物,却并未在他身上发现一丝一毫的异样,就连他手里的东西,也毫无异常。 裴不回手里已经擎起一柄剑。 锈斑满身的残剑,剑上全无灵气,就连剑柄上的“断恶”二字,也已是斑驳难辨。 他要献的,就是这柄残剑? 池上宾客有些愕然。 只有殊迟,他的视线从青棱身上转到这剑上。 不知为何,这柄剑的出现,让他的心猛然一跳,没有来由的刺痛尖锐上心,而这痛苦里又带了几分期待,他在期待着她对这剑的回应,似乎……那剑是他。 “等有一天,你足够强大了再来说这话。到时就算你想占下这青凰川,还我古魔一族昔日风光,我古魔三千战士便是豁了性命给你,也在所不惜!但现在……你还太嫩了。” “五川倾塌,蛟海水干吗?”殊迟脑中忽然闪过一语,便脱口而出。 台上青棱已接过了锈剑。 “多谢裴兄。”青棱向来人颌首道谢,眼中却无波澜。 “不敢当,此剑本就是神君旧物,在下今日也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顺便借机讨杯酒喝。此剑神通虽失,剑灵已去,但若神君有缘,自当再现神剑昔年风采。”裴不回笑答,“此番能来青凰一观盛事,已是裴某之幸,这些年多蒙川主‘照拂’,裴某感激不尽。” 他一语双关地嘲讽着穆七言,那厢青棱已轻抚过这柄残剑。 这是她的旧物?应该是她的随身仙剑吧?这剑身上的锈迹融着血迹,就像她已斑驳剥落的过往…… 这剑在她眼中非常陌生,陌生到让她悲哀。 “断恶?这世间自混沌初开,乾坤初成,这善恶便生,如何断得了。既是旧物,废剑而已,不要也罢。”青棱笑着,握剑的手却是一紧,这断恶神剑一声脆响,在她手中断成两截,随后化成畿米分,转眼消散。 穆七言一言未发,只站在她身侧微微笑着,看着她将剑毁去。 池上殊迟气息忽乱,长久的等待,似乎都没了期盼。 裴不回似乎也没料到青棱之绝,表情一顿,勉强笑笑,转身飞离莲台。 掠过汇心川所在的莲台时,他很迅速地朝铁骁看了一眼。 无忘大师摇了摇头,叹了一句:“痴儿。” 他身后的铁骁却忽然不是先前不动如山的模样,眼里燃起些沸血之火。 池子轻风吹过,拂动二人衣袂,穆七言挥挥手,制止了还想上台赠礼祝贺的修士,转身面向了青棱。 “青棱,你可愿与我结为双修眷侣?”他很温柔地问她,头轻俯,将吻轻轻落到她额间火樱花上。 青棱却忽然如石化似的,动也不动,唇边笑意如初,却有些僵去。 见她不答,穆七言的吻顺着她的鼻子落下,点过鼻尖后,印到她唇间。 “殊迟?殊迟!” 莲台之下殊妄已将眉头紧锁,看着越来越不对劲的殊迟,心头暗叫不好。 殊迟额间墨咒已开始褪色。 莲台上的画面太刺眼,让他痛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师尊,我不愿意!”森冷的话,从青棱口中吐出。 穆七言的吻一顿,缓缓离开了她的唇,仍旧是宠溺无比地望着她,眼中并无意外。 “你决定好了?”他问她,有些不舍地抚过她的脸颊,“从你第一天告诉我你愿意与我双修之时,我就看到了今天的结局,你以为还有变数吗?刚才我在裴不回身上,看到的结局也一样。你们以为你们可以逆天改命吗?” “逆天改命的人,不是你吗?或者,你将你自己当成了天命?”青棱冷笑一声,“你以天技窥得未来,再施加诡计,改写他人命运,令这天地乾坤按你的意思演变,将所有人玩弄股掌之间。若我没有料错,这整个天仁,全在你的操纵之下。” 天仁仙境,早就是被他更改了未来之后的产物,这里一切都随他心意改变着,在所有人都无知的情况下,随心所欲地控制着他人的生命轨迹。仙途已不再是仙途,只是凭他喜好而展的轨迹。 穆七言依旧笑着,静静听她说着。 “这里所有修士,全都是你的掌中玩物。穆七言,你太可怕了。”青棱说着向后退了一步,藏在袖中的手已彻底僵化。 断恶剑中,藏着陨星石米分末,如今已开始迅速附上她的身体。 “青棱,你很聪明,看得很透,但太聪明并不是件好事。我之所以愿意等到最后一刻,是因为我真的喜欢你,真是舍不得你死。但你既然执意要与我为敌,我亦无话可说。再问你一次,愿不愿与我双修。”他问她。 “再问一万次,也是同样的答案。”青棱扯下发上金冠,掷于台上,“师尊,我不愿意!” 此语厉喝而出,让整个万莲归海池上一片哗然。 “准备好了?”他动了动唇,肃杀的声音响在青棱魂识之中。 “我早就准备好了!”她一声沉喝,唇边笑意加深,忽然纵身跃离了青凰川主身边,腾到半空,红衣之金凤光芒大作,瞬间那金凤便振衣飞出,遮了半个天空。 异变来得突然,所有修士都已惊呆,好好的一场双修盛礼,忽然变成生死相斗…… 无人看好这场斗法,二人境界有云泥之别,天道初窥的修为在穆七言面前,只有被碾压的份。 啸响如天塌地陷,刚才还天朗云清的天空,转瞬之间黑云压顶。烈凰青藤如龙凤缠绕,奔向穆七言,他却巍然如山,随手便抹去了她的攻击。天际云雾翻腾,青棱神通已竭,穆七言方才出手,浩瀚如海的力量汹涌而出,化成一道白光,没入她的胸口。 方才还笑语吟吟的女人,连同她身上那袭嫁衣,一齐化成了齑米分,如尘烟散尽。 他育她成长,授她仙途长生,后于天仁之上宠她千年,所有恩情,一并以这条命偿还。从此往后,若她重归,便再无羁绊。 青棱的最后一眼,含笑而离。 肉身溃败如尘,从此这世上,再无墨青棱。 穆七言收手,站在天宇,看着她消失的地方,心如冰裂。 青棱是他所画好的轨迹中,唯一一点遗漏。他动心了,却不得不杀了他。 她是他的天劫,因为……他的悲悯,给过天地苍生,给过乾坤万物,甚至给过青棱唐徊,却独独没有给过他自己。 这最后的悲悯,他给他自己。 化虚返体最后的瓶颈,已破。 莲池之上,殊迟额间墨咒已然全褪,纵然他已被殊妄打晕,墨咒之下的元神,却仍旧不断地冲击着咒语。 行过黄泉,涉遍忘川,爬出轮回,他历尽万难重回天仁,莫非为的只是亲眼看她嫁予他人…… 再眼睁睁看着她魂飞魄散…… 看着她被人一剑穿心…… 看着她死在他眼前! 他不甘心! 第290章 PART.15 离青凰川不远的凉山上,一行人正匆匆掠飞而行。 当先一个修士正敛眉肃目地望着掠行的方向,他手里抓着个被铁锁紧紧缚住的人,这人发散袍乱,身上肌肉绷起,几乎要将铁锁绷断。 铁锁之上不断闪过电光,在与被缚之人的力量作着争斗,血丝从铁锁所缚之处的衣袍透出,将他身上衣袍染出斑斑血痕。 古怪又庞大的力量从这人身上涌出,让这群人的脸色越来越冷凝。 “该死。”古魔族族长殊妄暗骂了一句,他已然察觉到殊迟身上越来越不受控制法咒的力量,正在源源不绝地向外涌出。 这异状让他片刻也不敢在青凰川多呆,青凰川上那场异变还未完全结束,他就已带着所有人疾速赶回蛟海。 也不知那青凰神君给这浑小子吃了什么迷魂药,她一死,他的魂识即刻陷入崩溃疯狂,就算是被打晕过去,也阻止不了他身上狂涌的力量,他额前的墨咒已褪得一点颜色都没有了,露出了其下一道朱红棱印。 殊妄后悔自己将他带到了青凰川。 “少主……”兰潜跟在殊妄身后,她咬着唇,极为担忧地看着被铁锁紧缚的殊迟,心疼得要落下泪来。 她是殊迟的血仆,能很清楚地感受到此时他身紊乱的气息与濒临崩溃的意识,以及那一阵强过一阵的痛苦,比死更甚。 “放……开……我……”迟缓虚弱的声音忽然响起。 众人一惊。 殊迟不知何时竟睁开了眼。 殊妄低头看自己的儿子,他脸色煞白,面无表情,因只睁了道眼缝,所以无人窥得他的眼神。 “你给我闭嘴,回了蛟海老子再好好教训你!” 瞧着他惨淡的模样,殊妄气不打一处来,暴怒出声。 “我叫你放开我!”殊迟再度开口,声音里的虚弱已去。 殊妄听得更怒,一扯铁锁将他揪到自己面前,重拳毫不客气地朝他腹部砸去。 “为了一个青凰女修,你把自己弄得疯疯癫癫,哪里有半分我古魔勇者之风,哪里配做我殊妄的儿子,我还不如现在杀了你,免得你回了蛟海给我丢人现眼!” 他说着,又是几下重拳连击。 “族长,不要!”兰潜凄厉地叫着,扑到殊妄脚边,却被他一脚蹬开。 “族长!”身后跟的其他古魔族人见他打得狠了,生怕真的打出好歹来,忙一齐劝道。 “咳。”殊迟被狠揍了几下,口角沁血,不住地咳起来,唇却忽然扬起。 那笑看得殊妄一阵恼火。 “我告诉你,那个女人已经死了,魂飞魄散!”殊妄说着,不由又是记狠拳。 “砰——” 殊迟被打落,撞上了地面的树,参天古树应声而断,发出一阵轰然巨响。 “少主!”兰潜惊叫一声,抢先飞了下去。殊妄那一拳下了狠手,以殊迟的修为,只怕要重伤。 地面上尘烟弥漫,兰潜施了道风咒,才将这烟尘吹散,她焦急地寻找殊迟身影。 只是待她看清眼前情况后,却惊愕停住了脚步,甚至情不自禁地朝后退了一小步。 后面赶来的殊妄与古魔族人也一半愕然停于半空之中。 断裂古树的树杆上,一道人影随尘烟消散而逐渐清晰。 殊迟一边轻而易举地将铁锁从他身上扯下,一边抬着血红的眼眸望向天空,四周的空气似乎都随之凝固,古怪的气息凭空消失,只剩下他身上扑天盖地汹涌而至的杀气。 不分敌我。 纵然已是天仁巅峰的殊妄,在这股杀气之下,也不禁心头一颤。 眼前的殊迟,极度陌生,就好像这一千来的父子情从未存在,他看他们的眼神,毫无感情。 而他的身后,是一片叫人无法窥探的黑雾,其中影影绰绰着晃着一些影子,似乎藏匿着可怕妖物。 “死了?殊破雷……你将我元神困于这六道轮回印中千年,若是她真的死了,我就拿你蛟海一族给她陪葬,以消你困我之仇!” 殊迟口中缓缓道出的话,让殊妄等人尽皆色变。 殊破雷,那是蛟海古魔的老祖! 天际忽有一道惊雷炸起,电光忽生,似在回应他的话。 “你是何人?”殊妄已沉冷了脸,不管眼前的人是不是他儿子,今日殊迟能说出这样的话,他都不能轻饶。 “滚!”殊迟眼中血光深重,不想再多费唇舌与他对话,青凰川上最后那一幕,已令他痛到极致,她是生是死,他要亲自确认。以他现在的肉身还无法彻底扛下这股力量,他没有多余的时间浪费。 兰潜不自觉打了个寒噤,她才发现,不知何时四周已阴风猎猎。 殊妄怒极,已不再顾及父子之情,抬手便聚起庞大水剑。 天际蛇电仍在频闪,惊雷不断,几道人影忽然撕空而出,直奔地面而去。 整个山头突然颤动,如土火肆虐。 离他们不远处的山林间,一阵尘烟滚起,那几道人影似乎在追逐着地上的人。 “青凰川的人?来得正好!”殊迟对殊妄的攻击不以为意,他纵身跃起,飞到了半空中。 这一腾空,却让殊妄即将离手的攻击硬生生地收了回来。 殊迟身后的黑雾,随着他的腾空而明晰起来。 “如何,你还要和我打吗?”森冷嘲弄的声音,从已站在空中的殊迟口中发出。 他虽望着天际,却朝着殊妄开口。 殊妄与其他古魔人已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身后的黑雾,是阴气所聚集实化的东西,而裹在这阴气之中的,是列阵肃甲的修士。纵然只是静静站着,这些如战士般的修士也给人带来了十分强烈的冲击力。 那是无法数清的修士之魂——唐徊从永昼拖入地狱,再从地狱带回来的永昼五千鬼将! “永……昼……”殊妄极其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 古魔族这个勇猛无敌的族长,第一次产生了惧意。 …… 庞梓在逃命,疯狂地逃命中。 青棱在双修结礼之前,就以替身之法与传送符印将她送到了青凰川下,命他速回百荒。 他虽不明白到底出了何事,却也知道事态严竣,这一路便狂行奔往百荒。 可逃到凉山时,还是让青凰川的人追上了。 也不知青棱在山上到底做了什么,竟让青凰川出动了这么多人来抓他。 庞梓心道这一劫实在难躲,脚上的速度却没有慢下半分。 他已然完全兽化为九焰豹的形态,四肢着地在林间狂奔,背上是一簇燃起的金色火焰,如同九焰豹的兽毛。 不断有攻击落在他身后,他不敢回头,只怕一回头就会看到砸在自己身上的电光雷击。 四野刮起猛烈的风,迎面而来,带来极大阻力,他的速度慢了下来。 背后一道尖锐冰冷的气息刺来,这攻击避无可避,且是存了必杀之意,让庞梓的头皮发麻,心头颤抖。 这攻击,他躲不过去了。 罢了,死便死罢,以他的资质能活到现在,已算是偷来的命了。 庞梓将心一横,转身聚起石甲迎接这攻击。 冰冷降临,瞬间攻破他的石甲,庞梓将眼一闭…… 耳畔却只传来似冰裂般的细响,他预料中的痛苦并未袭来,眼皮悄然睁开一道缝,他讶然发现自己身前的草木已尽数枯萎,只留着自己脚下的草木仍青。 远处半空中浮飞着青凰七子中的三个人,身后还跟着数名修士,显然都是来追他的,可不知为何此时却震愕地盯着他所在的方向。 有人救了他,并且只用了一招,就挡下了青凰川七子的攻击,不止如此,他还将出手的人重创。 出手的人是青凰七子第二人,境界已是返虚化体第一重,能让他毫无招架之力且一招伤之的人,全天仁也只剩下穆七言那个境界之修。 “庞梓?” 冷冽疑语传来,庞梓抬头,看到了救下自己的人。 那人一袭青霜袍,袍上血痕斑斑,分明是狼狈的形容,可他仍旧从容。 眉目深邃,轮廓英挺,眉心中一道朱色棱印,令庞梓猛地呆了呆。 “唐……唐……”他脱口而出了一个姓,却没说完,因为眼前的人面容完全陌生。 那厢青凰川的修士已经从愕然中转醒,互相对望一眼,忽然间齐齐出手,同时放出强大术法袭向殊迟。 可怕的威压先行袭来,庞梓脸色再度白去,顾不上眼前的陌生人。 “来得真好,我先收收利息。”半空中的人嘲讽一声,身形未动,后方却忽然涌来漫天黑雾。 庞梓只听到类似沙场之上将士冲锋献阵之时的脚步声,像暗沉的鼓声,充满力量地朝着青凰七子迈步而去。 下一刻,他目瞪口呆。 眼前真的是一支军队! 殊迟的鬼将已在瞬间将青凰川的修士团团围住,在那黑雾之中,竟连半点声响都没传出。 殊迟不理这些,他径直落到庞梓身边,手毫不客气地掐上他的喉咙。 “说,你身上为何有她的气息?”他眼中一片赤红。 庞梓被掐得喘不过气,心中暗骂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何时该是尽头。 “仙……仙友,你问的是谁?” “青棱,我的墨青棱!你身上为何会有她的东西?说!”殊迟说着,视线落到他耳垂之上,“这是……她的东西!” “这……这是师父在我下山之时交托于我的!”庞梓艰难开口,“你是谁?” “那她呢?她为何将这东西交给你?如今是死是活?”殊迟没回答他,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庞梓耳垂上的那枚耳珰,用另一手的指尖轻轻抚过,像看到了青棱本人一般。 一千年,她怎么会等不到他回来? 那个说着求生之道,永无止境的女人,那个曾经爱过他、恨过他、杀过他也救过他的女人,那个曾经和他患难与共、福祸相依的女人…… 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 庞梓看着这陌生人眼里的悲伤流露,让赤色眼眸似要流出血来,忽然浮起些莫名的恻隐之心。 “师父死了吗?我……我不知……”他不知青凰川上发生了何事,但他知道青棱肯定没死,因为她放在他身上的东西,法阵还在。 “师父……师父遣我下山,是要我去找古魔少主,山上的事我真的不知,我耳上此物,也是师父交托下来的东西。” 见对方还有些怔然,庞梓也不知何情况,只好想办法先诓着他。 殊迟听了这话,却忽然神色一醒。 “我就是古魔少主殊迟,她找我有什么事?可是有话交代给我?说!快点说!” “咳……咳……你是殊少主?”庞梓被他掐得痛苦,伸手抓向了自己颈间铁箍似的手。 殊迟将手松开了一些。 “你如何证明?”庞梓却不相信他。 殊迟眼一沉,不再与他废话,挥手劈出一道魂芒,刺入庞梓脑中。 转眼间,庞梓如同木人般僵直。 “师父交代了,要我替她保管这耳珰内的东西。耳珰上有她所设法阵,若法阵在,则她还在;若法阵灭,则这耳珰内的东西便赐予弟子我,只除了蛟神螺和影幻镜。蛟神螺还给古魔少主殊迟,影幻镜送给裴不回。” 那是她的临别留言。 殊迟眼一亮,又问:“那在青凰双修礼之前,她可有异常举动?” “没有,没什么特别,师父只在天霄境里见了一个人,姓裴。” 裴不回! 第291章 PART.16 阴气鬼雾重重,笼罩了整个凉山。 殊妄站在天宇远远看着前方无声的厮杀,数千鬼将将青凰川的追兵彻底,那其中还包括了一个化虚返体第一重的修士。 这么高的境界,本该是惊天地润鬼神的斗法,可那里竟连半点声响都没传出,除了偶尔透过黑雾的一丝法宝光芒之外,这场厮杀动静全无。 殊妄看得手心一片冰冷潮湿,心里暗自庆幸自己适才收了手,否则就算以他如今境界,对上这五千鬼将,能不能全身而退,也是个问题。 好可怕的力量,凭这五千鬼将,殊迟一人几乎可迎战整个蛟海古魔,他体内到底封存了什么? 永昼、殊破雷……全都是早已湮灭的传说。 正猜测,远处忽然惊变再起。 阴气鬼雾瞬间大涨,传来的气息变得暴躁。 “啊——” 山林间传出一声突兀并且凄厉的嘶吼,痛苦而悲哀。 “少主,是少主的声音!”这吼声让兰潜从震愕中醒来,她瞪大了眼眸在重重迷雾间寻找殊迟身影。 “别过去。”殊妄阻止了她。 眼前情况未明,殊迟虽是他儿子,但显然咒印后的元神属于另一个人,他也不知是敌是友,因而不敢貌然上前。 凄厉的嘶吼仍未停歇,吼得整个山间都是回音。 殊迟只觉得身体像被撕裂似的痛着,却都敌不上心头那些浮慌,他不想回到咒印之后,可今日他妄动了五千鬼将之力,撑到如今早已达到肉身所能承受的极限了。 若非百年前青棱授他锻体之法,他恐怕连接片刻都承受不了,更遑论控制这些鬼将,但纵然这些年他不断淬炼自己的肉身,也还无法完全消化轮回之力和南封印之后的五千鬼将。 他仍旧要回去。 可是青棱…… 青棱……每念及这个名,他就痛上一分。 额头墨咒痕迹忽又出现,墨色由浅至深,一点点覆盖住他的朱红棱印。 那棱印,是青棱杀他是亲手所留之痕,烙在了元神之上,从地狱带回,生不改死不灭。 “青棱……再等等我……”他看着自己肉身不断绽裂的伤口,血由渗出变成了涌现,他苦苦一笑。 她没死,就够了。 他知道,她没那么容易死去! 额前墨咒骤然亮起,鬼雾顷刻之间汹涌而回,没入他额间伤口中。 庞大力量的回归,加速了他肉身崩溃的速度,连带着他身上那缕元神也受到了巨大冲击,被扯回了咒印之后虚无空间里。 阴气鬼雾消散之后,四周恢复清明,殊迟从半空中落下,和早已晕去的庞梓同时倒在了草木之间。 殊妄与古魔族人目瞪口呆地看了许久,确认危险已除之后,才飞身上前。 四野一片寂静,青凰川上来的修士,已在五千鬼将的撕扯下死得尸骨无存,元神魂魄俱作鬼食,一点不剩。 殊妄心间冰冷,却又充满奇怪的兴奋。 这样的力量,若为古魔所用,来日不愁古魔不振,可殊迟身上的元神……却又令他恐惧。 “族长,现下如何是好?”古魔修士眼中震憾未退,望着倒在地上的两个人问道。 殊妄看了眼地上的殊迟。 兰潜早已扑下去,抱起了他,泣不成声。 殊迟已一身血痕,似乎浸在血水之中,可奇怪的是,他体内又有丝生气,在经脉之间流转,缓慢修复着受损着的伤口,这股生气很微弱,自行运转着,不管伤势大小,都能自动治疗,因而虽然慢,却又胜过一切仙药。 “那个人是谁?”殊妄望着庞梓问道,殊迟适才和他说了不少话。 “回族长,属下不知,从未见过此人。” “罢了,都给我带回去。”殊妄很快作决定。 青凰川的人死得无声无息,其中还有三个青凰七子,这事若让青凰川的人知道了,一场争斗不可避免。古魔正在蓄锐之中,实在不宜此时开战。 好在殊迟的鬼将将这些人吞噬得一点气息不剩,想来青凰川上的人不会这么快发现,他要快点带他们离开。 先带回去再说吧。 “是!”那人沉声一应,飞身而下,扛起庞梓。 一场厮杀无声开场,无息消弥,像未发生过似的,可殒了青凰川三个大修,折了数名修士,青凰川七子早已震惊非常了。 …… 能将化虚返体的修士轻而易举杀死的人,整个天仁也找不出几个。 青凰七子各自间皆有联系,如今死了三个,余下四个立时就察觉到了,但他们却又无法分心去查,因为青凰川上如今乱成一片。 万年来从未有过的乱。 好好的一场盛事变成了生死相斗,青凰神君虽然魂飞魄散,可所有宾客都还在,该招呼还得招呼,再加上穆七言在青棱死后,就将其余四川之主召到了秋荒殿内秘会,川上所有事情都交给了青凰七子处理,他们已然分身无暇。 “微霜师姐,你说……师尊他们秘会是为了何事?”最小的一个青凰七子跟在微霜身边,小心翼翼问道。 “师尊的事,我怎会知道。”微霜守在秋荒殿外,冷冷回答着。 “师尊明明很宠爱神……青棱,怎么转眼间就成了这样?想不通……我看师尊亲手杀了青棱,可一点不难过。”青凰第七子还在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够了,闭上你的嘴。师尊的心思岂是你我能猜度的!”微霜俏脸沉去,怒喝道。 一句话,让她的耳根子静下,但她的心却没有静下。 穆七言不难过吗? 从得知青棱来到天仁开始,他费了多少心思,甚至不择手段脏了自己的手,也将她圈在身边,如果说他没有爱过,对青棱的死无动于衷,那他做这许多是为了什么?可若爱过,他下手杀她时没有一丝犹豫…… 她看不透他。 这厢微霜胡思乱想着,秋荒殿上的人却已愕然。 愕然之后止戈川的川主夜嚣率先兴奋地附和出声:“穆兄,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止戈为武,止戈川的人,最崇尚力量。 他的兴奋是因为穆七言的决定。 “阿弥陀佛,穆仙友三思。”汇心川的无我却忽然站起,朝着穆七言合什一揖。 他希望穆七言能改变心意,因为这个决定会让天仁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其他三川的川主各自沉吟着,并未表明心意。 穆七言坐在殿中,摇摇头,道:“大师不必再说了,你的心意穆某明白,但穆某不会改变这个决定。事前我不愿意将关于青棱的身份告诉几位,乃是因为我对她存了悲悯之心,不愿她死去,今日我既然将她手刃,与她之间的情份便已彻底断绝。” 他一番话,说得殿上四人更是不解。 这事和墨青棱那个低修有关? “墨青棱的身份,是永昼国皇族后裔。一千年前永昼国封印出事,就是出自她的手。天仁混战,五川倾塌,那是我通过先知之眼所窥探到的未来,而这个未来从过来到现在,一直都没变过。我不知道这事和她有没关系,我只知道,即便她死了,这个结局还是没能改写。” “怎么会这样?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还将她留在身边!”夜嚣性子最急,一听此言便跳了起来。 “穆某的错。”穆七言仍旧稳于上座,只略垂了眼,并不多作解释。 “现在在争这些已无用处,我相信穆兄自有打算。既然青凰是五川之首,那我龙垠川唯青凰马首是瞻。边族……这些年也积蓄了不少力量,是时候好好清理一番了。”龙垠川川主江唯跟着站起,拱手一礼,表明了自己立场。 五人之中,如今只剩下潜阳川的卫时春还未表示,仍旧静静坐在原处,这一来,所有视线都落到了他身上。 卫时春正半倚在春宵花榻上,把玩着手里两枚龙血珠,发现目光聚来之后,他手掌一合,两枚龙血珠在他掌中撞出一声脆响。 “穆兄,你的修为,要突破了吧?” 他笑咪咪地抬头,露出张无害的娃娃脸。 其他三川之主闻言却都惊住。 穆七言的修为已是天仁最高,他再突破……那是到了飞升的大圆满期了。 天仁之上已经有万年无人飞升,穆七言会是下一个么? “卫川主好眼力。此议一定,我便会即刻闭关冲击大圆满。”穆七言点头,并没隐瞒。 卫时春眼神闪了闪,朗声笑道:“天仁之上,强者为尊,穆兄既然是最强大的人,我自然跟着你。” 五川之中,有四川附议,汇心无我已无法再劝阻穆七言的决定。 而他在青棱死后所作的决定是——全面攻打所有边族,不是驱逐,而是诛杀!这其中也包括蛟海古魔在内! …… 混沌的世界只剩下无边黑暗,强烈的剧痛之后,所有一切归于平静……不,不是平静,而是归于无感。 所有感觉都消失,只剩下冰冷麻木着每一缕魂识,声音、形态、触觉……她再也感觉不到。 熟悉的躯体已化为尘烟,六千年的道行毁于一旦,她似乎一无所有,只留下了魂魄。 在这世上,墨青棱已经死了。 虚无中的元神浮起些嘲弄的笑意,可没有身躯,它做不出任何表情。 它已经连人都算不上了。 元神魂识在这虚无中,如同浮在海面的落叶,起起伏伏,进进退退,全都不由自主。 岁月不知如何流逝,日月更替、星辰沧海,它已看不到。 直到有一天,突兀的痛楚刺进元神,唤醒它的麻木。 眼前光芒忽然微明,它动了动,惊喜地发现,似乎……似乎有了可以控制的躯体。 四周模糊不清,它努力看去,只能依稀看到有影子晃动着。 “别太心急,这躯体才刚铸完,你需要要一段时间,才能够适应并且控制。”熟悉的声音响起。 它的世界终于不再只有寂静。 裴不回在它身边。 它想说话,可动了动“唇”,却只有些咿咿呀呀的音节。 它想问,这段时间要有多长? “青棱,你是我一生中最完美的作品!不要担心,不会很久的,你所有的力量都会回来,并且你的躯体将会比从前更加强悍。”裴不回有些骄傲地说着,可得意的声音到了后面,不知怎地忽然化成悲伤,“可是青棱,从今天起,你就不再面临生死。你的生命将是永恒,不论你的力量如何,你都会和这宇宙一起,不死不灭。” 他顿了顿。 它似乎感觉到他朝自己伸出了手。 “你也无吸纳灵气,你所有的修为,都将停滞在你死前的境界,因为……你已经不是人了。” 不是人?那它是什么? 裴不回感受到了青棱的疑惑,笑着开口,声音却很悲凉:“按我家乡的说法,如今的你,只是个有着人类意识的……机器人。” 它的身体,是具机器,精深绝妙的机器,由陨星熔浆所铸造的机器。 第292章 回忆终结 青凰川上的惊变,如巨石入水,引起整个天仁的滔天剧变,但在青棱死的时候,这些异象却未露痕迹。 裴不回管不了这些,他以陨星石所磨之沙灌注断恶剑中,青棱借断剑之机让陨星石覆遍全身,她死之后,肉身化作尘烟,元神则藏在陨星石沙中,被他以吸尘铁悄然吸回,而他最终则借铁骁之手,躲过了青凰川的耳目,离了青凰,回到炼渊。 炼渊谷的玄冰池旁边,已经挂了无数张设计图纸。 每一张图纸,画的都是青棱。 从她的容颜到她的身体,全都是裴不回记忆里的她。 满满的回忆,落满玄冰池四周,驱逐着这里的寒冷。 他疯狂地画着,而后铸成浆模,灌入陨星熔浆,一点点看着手中青棱眉目初成,躯体凝出…… 这个青棱,是他万年生命之中,最疯狂的作品。 当然,也是他最完美的作品。 而所有的画,都在青棱醒来的那天,被他付之一炬。 那些画里,埋藏太多不可明言的东西,烧了……才好。 …… 玄冰池的水,据说是这天仁至寒之物,可青棱并不能感受到多少寒意。 她在这池里浸泡了十多年,只觉得躯体早已与这池水融为一体,不过她的躯体也的确与水无异。 陨星石是当世奇物,估计也只有裴不回这种怪人,才会知道如何利用这东西,又想得出将它用来打造机甲身躯。 她的身躯,外观与触感都和真人毫无差别,但这并不是最神奇的地方,它最神奇之处在于,即便青棱只是元神之体,也察觉不出这具机甲制品与真实肉身的差别。 当她学着习惯适应这具身体,并开始以元神操控它之后,她发现所有感觉都和她活着时一模一样,形声闻味触,她都能感觉,这其中也包括了她对本源生气的感知。甚至于原本被穆七言封在她手臂中的宿龙元神,也回归到她的手臂中,再度复苏。 除了她无法再通过吸纳灵气进行修练之外,所有一切与真实并无差异。 只有一点,却是裴不回始料未及的,陨星石所铸的躯体,对星辰苍穹之力的感知更加敏锐。 时光如梭,十年换得新躯,十年融合,青棱重生。 出池那日,她重遇故人。 …… “混蛋!”殊妄怒吼声起,一掌将殿上的玉珊瑚桌拍碎。 殿上跪着的人战战兢兢地低垂了头,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说错话便落得和那玉珊瑚桌同样下场。 “阿妄。” 柔和声音响起,有人自殿后走出。 殊妄转头,眼中戾色顿减。 来的人是古魔族族后,昔年天仁之上的绝色佳人叶素,亦是殊迟之母。 “你怎么来了?” “知道你生气,我来救火的。”叶素笑笑,朝着地上跪的人使个眼神。 那人如获大赦般赶紧退了下去。 “哼!你生的好儿子!”殊妄听了又怒上心头。 殊迟被带回古魔族里后,晕迷了近十年才醒来,醒来还没多久,就逼着兰潜想法子让他逃出了古魔族,还带走了庞梓。 叶素仍是笑着,上前倚到了殊妄胸前。 “难道不是你儿子?你当年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不也一样?否则……我是怎么和你回的蛟海?” 殊妄被她说得词穷,重哼一声,手却揽住了她。 “再怎么说,他也要记得他的身份!” “算了吧,他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有些事强求不来,若他心里存着古魔族,自然会回来,若是无心,将他绑在这里也没用。” 知子莫若母,从殊迟出生的那一刻起,她就觉得这个孩子不属于他们,亦不属于古魔族。 殊妄眼眸一沉,因怕伤了叶素的心,关于殊迟咒印之后另一个人的事,他并没透漏给她知道,但她似乎早有所觉了。 “我现在也没空管他死活!”殊妄不愿多谈殊迟之事,很快转开话题。 “是因为神木族的事?”叶素收了笑问道。 殊妄点下了头。 神木族是所有边族中最温和的一族,素来与世无争,远居南境荒林里,可十年前不知为何,竟引得止戈川的人发狠似的追剿。 不过十年时间,神木一族竟被止戈的人诛尽,全族覆灭,无一活口留下。 他不知道止戈川……或者应该说五川的人在作何打算。 若只是私仇断然不会下此重手,可若不是私仇……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异修与边族间的战争已悄然拉开帷幕。 天仁马上又将面临一场战火。 …… 炼渊谷外的五色砂场上,殊迟再逢青棱。 她已无昔年颜色,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白皙,纵然是笑着,那笑也如烟雾般轻渺,似乎随时都会消失。 虽说容颜未改,但她眉眼间的熟稔已尽数消失。 “多谢殊小友。” 知道殊迟将庞梓一道带来后,青棱向他道谢。 客气生疏的称呼让殊迟心头疼去,相逢之初的喜悦,被冰冷覆盖。 生离死别后,他们间只剩下无法再拉近的距离,他不知青凰川上那一剑对她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这十年间她如何活下来的…… 他什么都不知道。 “不客气。”殊迟摇摇头,他想像从前那样无赖过去,可面对这个极其陌生的青棱,他却什么都说不出。 他记忆里,或者说出生时就带着的关于某个人的模样,似乎已与眼前的青棱截然不同了。 飞扬的笑、伶俐的眸、挺拔的身姿……和五色沙场上站的女人没有一丝相似之处。 可……他就是固执地觉得她是他要找的人。 没有原因。 “你答应过我,让我陪你去寻找记忆!”他又道。 青棱低头沉吟,裴不回站在她身边,并不干扰她的决定。 他只是有些好奇,这个殊迟对青棱而言,似乎是个极其特别的存在。 “好。”她很快做了决定。 答应过殊迟的事,她记得。 她的记忆埋在天翔秘境,而天翔秘境马上就要开了,她时间不多,若是这次进不了天翔,她就要再等千年,这时间她耗不起。 …… 青棱一行四人,赶赴天翔。 殊迟不再像过去那样,粘着青棱,而兰潜的话亦变得很少。 凉山那一幕,印在她脑中,他昏迷了十年,醒来之后再也记不得那时的事,被封印在咒印之后的人也没再出现过。 殊妄下令封口,将此事列为古魔最高机密,没有人告诉过殊迟这件事,因此殊迟并不知道自己的情况,还只道是二十年前力量冲咒而出才异致了他这些年的昏迷。 一路上,青棱都与裴不回同行,裴不回在向她细说着她的过去。 偶尔,她和殊迟也会听。 这其中,有一个叫唐徊的人。 每次,裴不回都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可那名字却像生根似的,落在每个人心上。 每每闻见此名,青棱并无异色,可殊迟眼里却会露出复杂神色。 兰潜看不懂那眼神,但她嫉妒青棱。 或者说,她嫉妒着殊迟心里的女人。 那个女人,有着和她相似的笑容与模样,明明她更像他手里刻出的雕像多一点,可殊迟眼中却偏偏只有眼前青棱。 青棱与那雕像毫无相似之处。 她的笑虚无,眉宇里只有些沧桑倦意,眼眸被岁月染上尘埃,只剩下雾光,整个人苍白得像随时会消失。 可殊迟手中的雕像,却有神采飞扬的姿态,像骄阳或皓月。 她们,根本不一样。 也不知,待青棱取回记忆,她和殊迟间的缘分,会有什么变化? 兰潜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殊迟,心中胡思乱想着。 青棱与裴不回进了天翔秘境的幽玄洞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幽玄洞的冰柱已然碎裂,四周在轰然巨响与刺眼光芒之后,终于恢复了平静。 冰雾散去,灰色身影渐现。 兰潜从殊迟身后望去,青棱已出。 垂头散发,了无生气,像从雾气中走出的一个鬼魂。 而后,她听见青棱开口。 沙哑的声音不复往日动听。 “殊迟,与你的承诺,只怕今生都兑现不了了……” 兰潜心头一动,大喜望去,却见青棱抬起的脸上,红去的眼眸和缓缓落下的泪。 庞大的痛楚袭来。 那是属于殊迟的感觉,作为血仆,她感同身受。 …… 所有回忆至此终结。 一千年,她记忆被封整一千年,唐徊死了一千年…… 被掩埋的过往疯一般涌来,几乎将人淹没。 青棱手捧着噬灵蛊,脑中只有一个名字。 她将他遗忘了一千年。 “娘,别哭!” 小噬灵在她本源生气的滋养之下睁了眼,看到的只有她的泪眼,他很艰难地抬起胖乎乎的手,抚她的脸。 冰凉的手,虚弱的声音,青棱猛地将手里的孩子抱到怀中。 她埋头在小噬灵的肩上,发丝垂散而下,容颜再度被遮去,不再发出半点声音。 悲伤却在不断加深。 “青棱……”殊迟压抑下心头痛苦,情不自禁靠近了她。 小噬灵虚弱的声音却再度响起。 “娘亲,快点……离开这里!他在这里设了诛魂阵!” 诛魂阵?! 他?! 穆七言仍旧没有放过她! 第293章 PART.1 “诛魂阵?!”青棱重复了一句,转头望向了裴不回。 裴不回却朝她摇了摇头,他没听过这个法阵。 “快点走!”另一个稚嫩的声音高扬了声调尖锐响起。 妄听已是色变。 随着他的这声厉喝,幽玄洞外的地面忽然轻微一震,原本在青棱破封之时已被折腾得一片狼藉的冰面,此时竟变了颜色。 地面的冰层颜色加深,如被地底墨色浸染似的,转眼间成了深黑色。 所有人都骇然地低头看去。 青棱没有悲伤的时间,她双手一震,将噬灵蛊化回了原形,放进了自己的储物空间中。 “来不及了!”裴不回沉声一喝,想要飞起,却发现这地上虽无半点攻击力量,却有奇怪的束缚力,将他牢牢锁住。 “诛魂阵用的是星辰原力绞杀元神,没有通天之能,休想从这法阵之中逃出!”妄听一边说着,一边俯低了身体,化出兽形。 黝黑巨兽陡然间出现在众人眼前,血红兽目凶光毕露,裂开的大嘴里是森冷雪白的利齿。 殊迟站在青棱身旁,心中繁杂情绪已在瞬间按下。 “星辰原力……在这地下?”他发现地下有股奇异力量涌来,这力量极为熟悉,与青棱身上传出的气息很相似,但青棱身上的这股气息不如地下力量强大,却更加平和纯粹。 “是!”青棱收敛心神,简洁道。 她早已看出,地上这片冰层并非改变了颜色,而是冰层褪去,露出了这片地域的真实面目。这下面是个苍穹裂隙,裂隙冲上来的力量被封印在这诛魂阵中,因此变得暴烈不堪,受法阵控制,牢牢束缚着触发阵法的人。 “少主……现在要怎么办?”兰潜紧紧跟在殊迟身后,她境界太低,什么气息都察觉不到。 殊迟朝上一跃,可还没跃到半空,便被地底力量抓下。 他不甘心,还欲再起,一只手伸来,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 “不要再试了,没用的。”青棱牢牢抓住他,阻止他的动作,“殊迟,不要尝试用你体内封印的力量,一会有机会你带着兰潜能逃就逃,不必理我。” “那你呢?”殊迟问道。 “我死不了。” 她说着,放眼四寻。 地下又有隆隆作响的声音传来,很快的,每个人身后都窜升起一根巨大铁柱。柱上雕刻着玄妙咒文,这些咒文带着庞大魂识之力,境界不足者如兰潜之流,纵然只是以肉眼望去,元神就已感觉到一阵刺疼难耐。 青棱、裴不回等几人都被地下星辰原力锁在了原地,锁链之声缓缓响起,每根铁柱上都游生出一根黝黑发亮的铁链,如蛇行般爬到了每个人身上。 “太元铁……”裴不回认出这铁链是何物所铸。他挣了挣,发现这铁链无法挣断,施加在这铁链上的所有法术力量,都会被这铁链吸去。 以他的修为尚且无法挣脱这铁链,更遑论其他人。 所有人都被这铁链缚住,柱上怪力传来,铁链一收,将他们都绑到了铁柱之上。 天际云色早已暗沉,浓重的杀气终于从这阵上传起。 青棱一直没作抵抗,任由这铁链将自己缚上铁柱。 妄听兽怒吼一声,张口朝着某处吐出了一道黑雾。 黑雾化作长戟,直刺而去。 原本空无一人的角落,七色光芒大作,一只巨大彩蝶凭空出现,振翅浮在半空。 “花念!”青棱记得他,“穆七言终于把你放出来了?” 她嘲弄着开口,苍白的脸上并无惧色。 眼前的彩蝶,其实只个背上生出一对蝶翼的花念,他容颜本来妖美至极,一看到青棱却只剩下了狰狞。 “你的命还真是硬,师尊那一剑竟没杀死你!不过,你以为这次还会有人来救你吗?”花念被关了近三百年,早已满腔怨恨,穆七言又将派到这鬼地方守阵,他本以为要困守此地千年,没想到……墨青棱竟然没死。 “穆七言都杀不死我,凭你?”青棱口中骤然发出一阵狂妄的笑声,将她清冷苍白的面目掩去。 她说着,手中不断聚起朱红烈凰,朝着四周各处打去。 每打一个地方,那里就出现一道魂影。 妄听兽仰天长啸,口中喷出黑雾弥散了整个冰面,他可窥探人心,花念心思被他尽数传达到青棱与殊迟魂识中。 殊迟倒没和青棱一同攻击,他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哼,找死。我先杀了你祭阵。”花念怒喝着,手一挥,四周的魂影立刻聚起,化成剑光。 这些魂影乃是修士元神生魂被禁锢在此,直接焚烧元神作为攻击之力,威力无穷,而这诛魂阵亦是极其残忍惨烈的禁术。 青棱几人被束在原地,灵力无法使用,只能生受这攻击。 这第一道攻击,直奔青棱。 青棱不动,只扯出一抹古怪笑容。 剑光如流星,刺向她肩头。 殊迟猛地抬头,后背重重撞向铁柱,他蓄力许久,只等这一击。他的眼眸骤然睁大,在撞向铁柱的同时,看到的却是青棱无闪无避地任那剑光穿透她的肩头。 他心头大急,因此法术无效,他便利用古魔一族天生强悍的肉体撞击铁柱。 “砰砰”声音不断响起。 二十年前青凰川上那一眼回忆,忽然在他脑中闪过,他只觉得心头慌意陡生。 青棱似被剑光钉在柱上般,垂头散发地立着。 “哈哈哈……”花念站在那头狞笑着。 “蠢货。”裴不回却脸色不变得暗嘲一句。 异变忽起。 “你在笑什么?”鬼魅般的声音忽然从花念身后传来。 花念只觉背心一紧,巨大危机感闪过,他不做它想,当机立断朝侧面一躲。 青棱不知何已出现在他的身后。 “你……”花念惊愕得面容扭曲。 青棱手中的棘魂剑落空,眼里掠过些许憾色,而被缚在柱上的那个青棱,早已化作一段枯木。 她本就不是人,体内又充满星辰之力,一身陨星石与这星辰原力相应,诛魂阵困不住她。 花念已经没有时间去想她如何脱离诛魂阵与太元铁的束缚,青棱近在眼前,整个人像鬼魂似的恐怖。他眼眸睁得老大,脸上的红色蝴蝶斑纹愈加艳丽,手中掐诀,四周的魂影再度聚起,这次却聚了十倍之力,再度朝青棱背心攻击。 他们二人面对面站立,离得很近,魂影剑光来势汹汹,青棱避无可避,或者说她仍旧不避。 “死吧!”花念怒吼一声,这次眼前的青棱必是真身了。 青棱仍旧未动,只露了个让他费解的怜悯笑容。 但很快的,他就知道她的怜悯是何意思了。 剑光在离她背心半寸距离之时,她整个人如水波般晃了晃,剑光才刺入她背心些许,她的身躯便忽然间……化成满天飞砂。 那剑光穿过飞砂,径直没入了离青棱没有多远的花念胸口。 殊迟与兰潜都看得惊呆,纵是妄听也在这变化下眼神一闪,花念更是反应不及,如同雕像般怔怔地站在原地,似乎无法接受此刻魂飞魄散的失败。 “我说过,就是穆七言亲自来了,也杀不死我!” 半空中传来冷若冰霜的脆语,那阵飞砂在半空中一旋,又凝作一团,重新聚出作形。 青棱人影再现。 她虽境界无法再有进展,但她这身躯,可化水成砂,任何攻击都打不到实体之上,这就是陨星石带给她的最大优势。 “妖……妖……”花念瞪着眼,恐惧地看着她。 她却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手中青焰一点,弹入花念眉心,焚烧他的元神, “啊——”花念痛苦地凄厉哀嚎。 青棱面无表情地转身,转身之时,递给殊迟一双冰冷无情的眼。 一千年后的重生,她彻底忘却曾有过的温柔宽厚。 这仙途,踏着尸骨骸灰前行;这双手,沾染鲜血生魂入唇。 去路独行,她化身成刃。 四周的魂影随着花念的死去而暴动起来,剑光不断闪起,不受控制地崩溃着。 “裴兄,劳烦你护着他们,我去去就来。”她轻喝一声,身躯再度化作飞砂,直飞向原来她记忆封印之处。 那里才是这诛魂阵的阵眼所在。 “好!”裴不回挥手化出无数小机甲兽飞于四周,不断撞上袭来的魂影剑光。 剑光频频闪来,飞砂穿行其间,以最快的速度掠到了早已崩塌的冰塔上,凝作人形。 青棱手中生出巨大青棘剑,想也没想,就朝着地上刺去。 “嗤”地一声,青棘剑没入地底,在透明幽深的地面下,瞬间如蛛网张开似的,藤蔓四生。 地面剧烈震动起来,法阵被破,透明墨色的地面再度覆起白霜,缓缓恢复了原来模样。 剑光暗去,魂影消失,铁柱沉下,太元锁游开,四人再获自由,一切似乎平静下来。 裴不回却猛地大吼一声。 “青棱,快离开那里!” 青棱离开已来不及。 被青棘剑刺中的地面,正崩毁出一道巨大裂隙,汹涌可怕的星辰风涌入,带来庞大且无力抗拒的吸力。 这是苍穹裂隙,裂隙之内,便是无尽苍穹虚空,若是掉入其中,下场就会和几千年的固方倾宇一样,从洪荒渡海舟里被唐徊一掌打落,从此在虚空中漂流,直至寿元尽头。 这是比死还痛苦的结果。 青棱的身体猛得被往下扯去,半身没入裂隙之中,只剩下一只手苦苦抓着裂隙边沿,死死撑着。 她才刚刚回来,唐徊的仇没报,边族未收,永昼未出,就这么走了,她不甘心! “青棱!”裴不回狂吼出声,折身想去救她,却忽被一股力量缠上。 已化成灰烬的花念肉身之上,有枚墨色宝珠浮到半空,化成了穆七言虚影,这竟是他的分身。 “裴不回,你的对手,是我。”虚影笑着,眼里悲悯不改,似乎在可怜他们。 他笑着,身影忽失,再起之时,已到了裴不回身边。 裴不回赶不及救青棱。 吸力巨大,青棱的手吃不住力,手已渐渐松去。 莫非……她真的逆不过天地,这条道她走错了? 她咬了牙,愤怒恨意爬满心头,整个人却已不住地往下坠去。 撑不住了,她的手指缓缓滑去,只能睁眼看着裂隙之外的天…… 蓦然间,一个人影掉到了裂隙口处,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殊迟?!”青棱惊叫出声。 殊迟攥紧了她的手,半分不松,脸上是无人可改的坚定,他并不说话,只是死死拉着她的手,眼眸盯紧了她。 他背上衣袍一片褴褛,露出一大片血青伤痕。在青棱破阵之前,他就已经用蛮力撞断了那根铁柱。 “殊迟……放手……”青棱开了口,冰冷眼中终现一丝动容。 裂隙的吸力太大,就算殊迟赶来,也救不了她,甚至可能被她一起拉入这苍穹虚空。 殊迟依没说话,只是固执地摇头,死咬着牙不放手,唇间已渗出他咬紧牙关的血。 他的身体开始跟着她一点点往外滑去。 “放手!殊迟!”青棱厉声喝道。 殊迟半身已探出裂隙口外,再这么下去,他就要和她一起落入裂隙。 “殊迟,放手!放手!我不爱你,从来没有爱过!就算你救了我,我也不可能和你一起,你不需要为了救我送命,快点放手——”青棱疾语,不顾一切地说着,要他放手。 殊迟仍未开口,依旧摇着头。 青棱抬眼,看到的却是他圆睁的眼眸中流出的泪,还未滴落便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这个孩子……这个孩子…… 她看得眼眸心头都在刺痛,蓦地把心一横,他不愿意放手,那就让她放手吧。 右手青光一闪,她化出棘剑斩向自己的手。 “不要!”殊迟终于吼出声来。 伴着这个叫声,裂隙口处黑影笼来。 青棱觉得身体一轻,人瞬间被裂隙吸力卷起,可…… “少主——”凄厉的悲喝声响起,很快便远去。 殊迟松手,和她一起跳进了裂隙之中。 苍穹虚空,漂流无尽。 至少让他陪着她,这段没有尽头的路,不会太孤独…… 第294章 PART.2 呼啸的风声不断响起,巨大吸力所产生的风让人睁不开眼,青棱只能微眯着眼眸,费力地看周围一切。 光线由强到弱,仿如从天明行至子夜。 外界纷扰的喧嚣通通不见,风声也渐渐平息,她落了一团无形的漩涡怪力中,在未知的空间里旋转着,越陷越深。 暴烈的苍穹之力充斥着这个空间,四面八方无声挤压而来,人像是片在海啸中翻涌的叶片,稍有不慎便会被撕成碎片。 紧紧抓住她手臂的那只手,正在这股力量的撕扯下,渐渐从她手上滑开。 她能感觉到那只手正用尽全力想要抓牢她,可始终敌不过四周力量。 酸涩浮上心头,青棱重重叹了口气,声音被淹没在无边黑暗里,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也听不到殊迟的声音。 殊迟…… 他的手还在一点点往外滑开,碧青藤蔓却忽然从他抓着的那只手上生出,以极快的速度缠绕上他的手臂,进而缠上他的腰。 藤上传来庞大力量,将他整个人往某个方向扯去,直至他重重撞上了一个人的身体。 缠在他腰间的藤蔓又突然绕上了那人的腰,绕着两人的腰缠了几圈后才束紧,将他紧紧地与这个人绑在一起。 这样,他们就不会在苍穹中被冲散了。 他贴上这个人,感受到她贴过来的柔软,只是原本温热的身体,如今却只剩下冰冷,以及与这四周暴烈力量极为相近的气息,她似乎要融入这苍穹般,让他情不自禁伸手圈住她,以防止她的消失,亦或是给她一点温度。 这个人自然是青棱。 青棱将脸转开,并不看他。 四周愈加幽深起来,一望无际的黑暗被深邃的紫所取代。在这片苍穹里,他们像浮于水面的尸体,随波逐流着无法控制自己的方向,也不知道会漂向何方。她不是人,有永生不灭的生命,便要在这里永恒漂流,这条路没有归途与终点。 只可惜,她连累了殊迟。 被迫与她绑在一起的殊迟动了动,让青棱收回了视线。 “怎么了?”她开口,却发现声音依旧传不出去,魂音也用不了,苍穹之中似乎一切法术都失去了力量。 殊迟只能看到她嘴唇瓮动,却什么也听不到。 他低头,下巴便磕到了她的头顶。 青棱皱了眉,才将头撇开,却看见周围忽然冒出了一团白雾。 这团白雾很快凝结成云团,玄妙的仙力裹来,将他们紧紧裹在其间。 青棱不得已半身趴在了他胸前,被这股仙力压着,动弹不得。 她对这东西有印象,这是殊迟的玄云仙宝,乃用混沌初开之时原始水灵所化的玄云,可以将内外的气息完全隔绝。 “青棱。”他张口叫她。 可声音仍旧不出。 他脸上有些恼意,因为青棱一直不愿看他。 四周白茫茫一片,不再是外面无边无际的幽暗,玄云绽放出柔和的光芒,照着他们二人。苍穹被隔开,这里静悄悄的,只剩下他两人,殊迟忽然觉得这样其实也不错。 他低下头,就可以看到她苍白的脸庞,在这柔和的光芒下几近透明,隐约流动着浅蓝色水光,唇色也浅淡得像覆了层白霜的丹果,看上去没有半点生气。青凰那一剑再加上这二十多年的时光,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很想知道。 青棱想了想,艰难地抓起他的手掌,指尖在他掌中缓缓划过。 酥麻的感觉从他掌心传入心头,她的手指冰冷,每画一笔,就像是在他掌中落下一片雪花。 声音不能用,她只能靠文字。 “收仙宝。” 青棱要他收了玄云仙宝。 在这苍穹之中用玄云仙宝根本毫无用处。 殊迟将手一合,抓住了她的手,不让她再写下去。 她的手真的冰得不像话。 “殊迟!”她斥了一声,忘记了在这里声音传不出的事实。 殊迟却忽然笑了,他揽在她腰间的手松去,掌中化出一颗玉白色芥子。 那枚芥子萦绕着柔和的光芒,散发出的奇特气息让青棱瞳孔骤缩。 好奇特的东西!这芥子上传出的气息,磅磗如山,即使处在这苍穹之中,也未被这里的苍穹之力掩过,虽然这芥子只如米粒大小,但却给她错觉其中所藏的玄机,不啻于一个小秘境。 殊迟见她目光落在自己掌中,忍不住偷偷捏了捏她的手。 青棱没有反应,她伸手,以指尖轻触这枚芥子。 芥子忽然颤动了一下,她的指尖感受到微微的刺疼,像被小生灵轻轻咬了一口。 她疑惑地抬头,用眼神询问殊迟。 殊迟却又将掌一收,连着这枚芥子和她的手一起都抓到了掌中。 他指缝陡然间透出无数道银亮光芒,刺得人眼花。 青棱闭眸,感觉到自己手暖融融的,她无法分辨是殊迟手心的温度,还是那芥子的温度。芥子上的气息骤然扩大,在她指上不停跳动着,如同一颗不断跳动的心脏,但很快的,这颗芥子猛地静止下来,她手中的温度消失,那枚芥子也倏尔一下失了踪迹。 两人的手间再无它物,殊迟手指伸展,与她的手十指交扣到了一起。 身体轻飘飘的感觉消失,她的脚似乎触到了实地,不再是漂浮于虚空无法自制的情况,她心中一惊,睁眼。 芥子的亮光早已消散,四周是个静止的天地,她听到了飞鸟游鱼的声音,也听到了轻风流水声,像是一阙动听的歌谣。 可她只听得到身边的声音,却看不到周围所有景象…… 不,不是看不到,而是她的视线被人挡住了。 殊迟低了头,吻在她冰冷苍白的唇上。 她的眼里,只有他。 与她唇瓣的冰冷相比,他唇间的温度显得十分灼烫,让她在措不及防之下陷入怔然。 这样相拥而吻的场景,让她熟悉。 很多年以前,萧乐生也是这样抱着她闯过烈凰外的三重天,落进了烈凰圣境的含光湖内。早已化作尘烟的往事爬满心头,被遗忘的过去轰然而至。 记忆……它终于回来了,带着摧魂蚀魄之力,一点点地让她将六千年的经历重新回想一遍。 因为危险而暂被压下的悲哀,随着这一吻又浮起。 眼前的少年,脸庞近在咫尺,她看不清他的眉眼,心里闪过的却是另外一个男人。 “萧乐生?唐……徊……你回来了?”她呢喃着,伸手抚过他的脸颊。 他闻言手一颤,趁着她启唇说话里将舌勾入她的口中,纠缠上她的舌。 她的舌仍旧冰凉,尝起来像是绵软的雪花,甘甜诱人,似乎随时会融化。 他轻咬吮吸着她的舌与唇,一点点加深着这个吻,而青棱并未抗拒,相反……她的回应,带着让他诧异的缠绵,甚至她的眼眸里,也染上了一点迷离的水光。 这一切……是因为她刚才脱口而出的那个两个陌生名字吧? 不是因为他。 这么想着,他心里的妒火猛然大炽,手臂将她紧紧束在自己胸前,原来的温柔便带上了几分霸道,吮着她的唇与舌,将她口中的空气全部吸去,却仍旧不愿放开。 青棱心头只剩迷茫,记忆化成残片一幕幕飞快在脑中闪过,身体被他吻得发麻发酸,她神智有些混乱地任他贪婪地索取着,直至…… 储物空间内传出一阵不安的动静,她混沌一片的脑子像有道雷电劈闪而过般,瞬间清明。 她看清了眼前的人,想也没想便是一掌拍出。 缠在两人腰上的藤蔓“啪”一声裂成数段,殊迟被她这一掌震出老远。 “咳!”他按着胸口,艰难地直起了腰,唇角已沁出血色。 凌乱的发丝,褴褛的衣服,让他狼狈不堪起来。 他并不说话,只是看着她,那个眼神,就像是裂隙口时他俯望的眼神,淬着血,染着泪。 青棱胸色绯红,胸口上下起伏着,她想骂醒他,却在这眼神下失了言语。 储物袋里传来的动静还在继续着,她暂时抛下殊迟,挥手一招,将那个不安分的家伙给放了出来。 “唔……娘亲!” 胖乎乎的小手缠到她的脖子上,米分嫩的脸颊贴上她的脸,用力地蹭着。 青棱放软了眼神,抱紧了怀里的小家伙。 她的小噬灵还在。 “娘亲,你很冷吗?小噬灵给你暖暖。”小噬灵感觉到她身体的冰凉,将她抱得更紧了。 青棱想告诉它,就算给她一团火,也已经无法让她的身体有温度了,可话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一千年不见,小噬灵没什么变化,只是元神仍旧不太稳,想来被困一千年,虽有她的本源生气滋养,一时半会也无法让它彻底恢复,而它也无法再回到她体内了。 小噬灵见她只是搂着自己,并不说话,头就开始左转右转,眼睛东瞄西瞄着,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在看到远处的殊迟时,它眼睛忽然一亮,精灵漂亮的脸蛋上绽开了一个硕大的笑。 “爹——”它甜甜地高声叫了一句,小小的身体化成流星离开了青棱的怀抱,朝着殊迟飞过去。 等青棱和殊迟同时反应过来时,小噬灵早就扑到了殊迟怀里。 殊迟正满心苦涩地捂着胸口站在原地,冷不防被雪团似的小东西抱了满怀,他下意识就张开双手抱去,等听出它对自己的称呼后,整个人都愣了。 心像被它叫化了一样,苦涩全都融作暖流。 小噬灵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小嘴在他脸上狠狠地亲下去。 殊迟已经石化。 “爹,爹爹,小噬灵很想你,你有想小噬灵吗?”它亲完以后,又撒娇似地在他脖弯里蹭着。 “想……”殊迟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怀里的孩子,像他心上生出的软肉,每一句话都能让他融化。 小噬灵闻言笑得更甜,可忽然间眉头一皱,露了个思索的表情出。 殊迟正想问它,怀中孩子身上却闪过一阵白雾,雾光很快消散,原来白胖精灵的小男孩,刹时间变成了米分雕玉凿的小女孩。 “爹,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女孩子的,对不对?”它又笑了,脸上两个深深甜甜的酒窝,“我漂亮吗?” “漂亮……我喜欢女孩……”他总觉得自己不知在何时何地,说过这些话。 “够了!”厉喝声骤然响起,将他们两的注意力都吸去。 青棱已满眼怒火地站在原处,眼中一片冰芒。 太过熟悉的情景,太过熟悉的对话,让她想起了永昼国中发生的所有事情。 “小噬灵,回来。”她手凌空一抓,便隔空将小噬灵给抓到了自己怀中。 小噬灵感受到她的怒火,晶亮的眼眸中起了些许水雾。 “青棱……你别这么对它,它只是个孩子……”殊迟忍不住开口。 青棱听得心头一抖。 这样的语气,竟与当初的唐徊如出一辙! “你给我闭嘴!”青棱朝他重喝一声后,才将视线转到小噬灵身上,“小噬灵,若是再让我听到你叫他一句爹,你就不要回来找我了,记清楚了!” 小噬灵的爹,只有一个人! 就算那人已经死了,她也不想有人取代他。 小噬灵委屈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殊迟,不太明白青棱的怒火所为何事,但它仍旧可怜兮兮地点下了头。 那厢殊迟的心已经揪成一团。 “青棱……” “殊迟,就算你救过我,我也不会爱上你,不要再说了。”青棱断然出声。 殊迟的人影一闪,转眼间已出现在她身前。 熟悉的脸,冰冷的眼,她已经没了五百年前待他的温柔。 可他还是放不下,着了魔似的想要和她一起。 “我会让你爱上我!” 他一字一句,重重开口。 青棱看着他的眼,那双眼执拗疯狂,不顾一切。 从前她没有记忆,所以毫无感觉,但今日她仔细看去,才发现他这眼神,像极了唐徊。 “你真想和我在一起?”她忽然改了语气。 不知怎地,她竟在他眉目中看了些许唐徊的影子。 “想!”他毫不犹豫地开口。 “好,只要你不介意我将你当另外一个男人,我就成全你。”她眯起了眼,伸手抚上他的脸颊。 殊迟却随着她的话而呼吸一窒,身侧手攥成拳,妒火愤怒弥漫上心头,为了一个他见也没见过的男人。 青棱并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生气的样子,也很像唐徊,像那年断恶剑中的唐徊,明明被她伤到极致,却仍旧强忍着,一步步寻找沿着他的道走下去,从无后悔。 唐徊说,她就是他的仙道。 这个男人,绝情的时候,绝得残忍,爱的时候,却也爱得彻骨,穷尽所有的爱着。 她不知道自己爱他什么,竟就这么记了几千年,生死不改不忘不灭。 为了这道相似的影子,她还真舍不得放开殊迟了。 “好。”殊迟的声音,很久以后才终于响起。 折碎的骄傲如断去的筋骨,他和血吞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爱她什么,从第一眼开始,他似乎就愿意穷尽所有,去爱她。 第295章 PART.3 那一声“好”,说得干脆坚决,可青棱望去,他熟悉的眼里分明又带着痛怒,紧紧地盯着她。 她忽然觉得自己残忍,像是将幼鸟羽翼折断般,要他生生世世都飞不走。他的骄傲折在这一声“好”里,心甘情愿的委屈于这段几乎没有出路的感情中。 “算了,你当我没说,这个约定不算。”青棱后悔了。要一个人成为另外一个人的影子,不管对谁而言,都是伤害。 她不想伤害殊迟,不想像当初爱萧乐生那样爱他,为的仅仅只是他身上唐徊的影子。她希望他能保留他的骄傲张扬,而不是委屈自己,哪怕不爱,她也舍不得委屈他。 对她而言,这个孩子的确是唐徊之外最特别的男人,他总能勾起她心底那丝柔软。 他听到她叹息式的话语,眼神仍未改变。 做出的决定,他从来不后悔,也从来不回头。 青棱见他不答,便抱着小噬灵转身,察看这个奇特的地方。 眼前是个小秘境似的地方,有个小小的洞府,洞外几亩药田,再过去是个湖泊,湖泊靠着小山峦,有道溪流从山上流下,到了这里化成细小飞瀑,几只白鹤停在水边,悠然自得。 这地方和当初她在青凰川里住的小灵泊有些相似,都是独立的空间,但显然眼前这地方更加神奇,竟能藏在一枚小小芥子中,随身携带,并且这个地方所散发出的灵气,比起青凰川上的小灵泊,不知强了多少倍,即便在苍穹虚空之中,都无法补冲淡。 以这芥子里的空间为落脚,再加上玄云仙宝的保护,倒是让他们摆脱了在虚空中无法自主的漂流境地,只是要想回去天仁的希望,仍旧如天方夜谭般渺茫了。 但就算再渺茫,只要没死,她就要想尽一切办法回去。 “殊迟,这是什么地方?”她一边四望,一边问他,想将刚才一时冲动下的对话都抹去。 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要与他在这里独处,他们间的关系,太近不好,太远也不好,这距离太难拿捏,让她有些头疼。 身后没有声音响起,只有双手臂忽然圈来,将她拥入怀中。 温热坚硬的胸膛贴紧她的后背,让她没来由打了个寒噤,竟觉得自己身体太过冰冷,元神对于温暖的渴望超越了她的想像。 “青棱,说出口的话,覆水难收,你休想收回。”殊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淡淡的血腥味,混在他向来清冽的气息中,复杂难喻。 青棱的腿定在原地,迈不出去,挂在她身上的小噬灵抬起趴在她肩上的头,一双漆亮的眼眸还浮着泪花,在看到靠过来的殊迟时,搭拉下的嘴角却立刻扬起,冲着他挤眉弄眼做了个鬼脸。 这表情让殊迟眼里的痛意融化些许,他抱着她,却在小噬灵的额上落下一个吻。 小噬灵眼眸立刻瞪大,眼珠子转了转,开了口。 “爹爹。”只有嘴形,没有声音,但殊迟看懂了。 他默然一笑,将冰人似的青棱抱得更紧了。 “殊迟,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良久之后,她才开口。 “我知道。我还知道你刚才答应与我一起,不准反口。”他比她高出一个头,此刻低了头,将头靠在了她的颈窝中,“你不用管我的想法,我会让你忘记那个人,我会让你爱上我。” 他不在乎她心里有谁,也不管自己被当成影子,这一切在他看来只是过程,而最终的结果,他坚信自己可以让她爱上自己。 “十年不够,就百年;百年不够,就千年,或者万年……青棱,我对你,志在必得!” 青棱如遭雷殛。 “志在必得”这四个字,唐徊也曾说过。 一字未差。 她心情如海浪般翻腾起来,眸中神色变了又变。殊迟看不见,他只是贪婪地嗅着她脖颈间淡淡的香气,这香气很特别,明明闻来淡如清茶,可越闻却越浓郁,钻心的香起来,让他的某些心思开始蠢蠢欲动。 青棱抬手,将黑城令取出后掷到半空。 黑发的男孩表情阴郁地落到地面。 “老夫……”一句话没说完,他眼前忽然飞来一物。 软软糯糯的温热身体,像有粘性似的,竟在半空轻巧躲过他仓促间挥出的攻击,直接扑到了他怀里。 “哥哥,你陪我玩。”小噬灵忽又换回男孩模样,四肢都巴在了妄听身上。 妄听被挂在身上小家伙吓了一跳,甜到发腻的声音让他眉毛都拧成了结。 “妄听,带他去玩一会。”青棱看也不看这两个小家伙,她抓住了交握在自己腰上的手掌。 “什么?!你把老夫当什么了!”妄听睁大了原本就又大又亮的眼睛,眼里闪过些许血色,整张脸都皱成一团。 这个该死的修士,竟然把他堂堂一个上古仙兽当成奶妈来驱使啊! 真想吃了她,再吃了粘在自己身上的这个皮滑肉嫩的小家伙。 “哥哥呀!”回答妄听的是小噬灵甜甜的声音。他难得看到个年岁相当的孩子,从小缺少玩伴的他对这个刚见到的“哥哥”投以了十二万分的热情。 “滚!谁是你哥哥!”妄听怒吼一声,“还有,老夫对男人没兴趣,你给我下去!” “咦?你也不喜欢男孩子?和我爹爹一样呀?”小噬灵撅起米分嘟嘟的小嘴,嘀咕了一声,又是一阵白雾生起。 妄听还没将粘人的小噬灵从自己身上扯下去,就忽然发现胸前巴着的小家伙换了模样。 一身大红衣裙,头上抓着拳头大小的两团小髻,凑在自己眼前的脸庞满月似的圆润,脸颊红扑扑得像寿宴上米分团捏成的寿桃包子,眼眼又圆又亮,倒映出凶神恶煞似的他。 “……”妄听傻眼。 “哥哥,现在是女孩子了,你喜欢吗?还有还有,你为什么叫自己‘老夫’?‘老夫’是什么意思?”变成女娃后的小噬灵声音更加甜腻了。 “……”妄听没从震惊中回神,完全没发现身边已生起了一丛棘墙,将青棱、殊迟围在了其中。 棘墙里的青棱已拉松殊迟的手,转身正面对着他。 她举起双臂,一手拉下了他的头,另一手却捏住了他的下颌,缓缓摩挲着。 “真的心甘情愿做另一个人的影子?” “不甘心。”他老实回答,“但和你比起来,这些不甘心不值一提。而且,你会爱上我,一定会。” “好,我成全你。” 青棱说着,捏紧他的下颌,脚一踮,便主动吻了过去。 冰冷的唇贴来,殊迟却只看到她未闭的眼眸中清冷无限的光。 她吻他,并不温柔,胡乱咬他的唇,重重的吸吮,将舌探入他唇中搅动着。 殊迟被她磨得火烧般难安。 “唐……徊……”她呓语,在他身上寻找另一道影子。 殊迟心颤,妒火再燃,狠狠回应。 “唔。”她哼了一声。 他放开她。 “对不起。”殊迟道歉,他粗暴的吻,咬破了她的唇角。 “呵。”她笑笑,不以为意,以指拭过自己破裂的唇角,“不用介意,你看,我身体里并没有血。” 他一愣,看到她唇角的小伤口里,只有浅浅的蓝色。 “殊迟啊,我已经不是人了……” 她低语。 殊迟回神,抱紧她。 棘墙之外,黑雾腾起。 妄听显出了真身,黑色的巨兽上窜下跳地闹腾着,想要把趴在自己脑门上的东西给摔下来。 “嘻嘻,哈哈,哥哥再跳高点,再高点!真好玩!”白胖的噬灵蛊一样化出真形,趴在妄听的脑门上,像是他黝黑的皮毛上贴着的一块膏药。 果然是狗皮膏药,撕都撕不掉。 妄听怒极了。 第296章 PART.4 “砰——” 重物落入水面的声音炸起,没多久,又是几声水花四溅的声音哗哗响起。 “啪啪啪”十来尾鱼被人从湖泊里扔到岸边,不断用尾巴拍打着地面弹跳挣扎着。岸边蹲着的两个人四双眼睛,齐刷刷盯着那几尾金黄色鲜活的鱼。 “哥哥,你说爹……叔叔要干嘛?” “不要叫我哥哥,叫我前辈!”妄听斜睨了一眼身旁的小家伙,眉头拢起后又松开,“不知道。” 自从他们签订契约成为黑城主之后,妄听就已无法窥探他们的心思了,但他还是可以感觉到他们的情绪。 显然现下在水里不断折腾的男人,心情很好。 不用他感觉,用眼睛看也看得出来。 “噫……哥哥,叔叔烧鱼干什么?”小噬灵眼睛瞪得老大。 妄听的手压上她的脑门,老持成重地开口:“大概是要……” “尝尝。”殊迟已经拿了条用树枝叉好的鱼递到他们面前。 湛蓝的眼眸里,有种看着家养小宠物的眼神。 妄听真想咬下他的脑袋——他递过来的那鱼,能吃? 小噬灵眨眨眼,倒是很给面子地伸手去接,只是胖乎乎的手指头才刚碰到那条烤得像黑碳似的鱼,那鱼就“嗤”一下化成碳米分散去。 真是难为这鱼了,烤成这样还能保留鱼形鱼状。 “小鬼,我带你去那边玩吧。”妄听按住了小噬灵的脑袋。 “好耶,哥哥!”小噬灵凌空跃起,在半空中化回白胖的蛊形,落下时“叭嗒”一声,粘在了同样化成巨兽的妄听脑门上。 妄听一跃而起,一虫一兽,什么都没留给殊迟。 殊迟看了眼手里空空的树枝,又瞄了眼远处正在打坐的青棱,有些懊恼地皱了眉。 怎么烤鱼的火候比施法还难控制! …… 青棱正在打坐静思。 如今他们被困苍穹虚空之中,离了殊迟这件法宝,外面就是浩渺虚空,她需要静下心一想想今后该如何是好。 茫茫苍穹,他们如今就是海中蝼蚁,要想寻到出路,不啻于痴人说梦。更甚者,若非殊迟这两件法宝,他们的境况恐怕更加悲惨。 殊迟这两件法宝,古芥圣境与玄云仙宝可谓玄妙至极,古芥圣境是个微缩的小空间,比起靠灵气支撑的秘境来,它自成乾坤,不依靠任何东西,虽小却有天地万物之象,灵气循环往复,源源不绝,在这苍穹虚空中就如同一枚星辰;而玄云仙宝又是天仁之上防御仙物,足以护住古芥圣境不受苍穹中未知危险的影响。 这两件法宝让他们免于漂流之苦,但始终不是长久之计,而天仁之上还有许多事等她回归,她不能留在这里。 可如何回,该怎样走,留在这里会怎样,她静思了几天,仍一点头绪都没有。 心里不知不觉有些烦躁,她这静思就静不下去,偏偏鼻子里又不断钻入焦臭的味,青棱忍无可忍,睁了眼。 一眼望去,殊迟正站在湖边,衣衫褪到腰间,露出精壮结实的上半身,身上挂满水珠,折射出闪烁银光,他的长发凌乱地披在脑后,也不束起,湿哒哒地贴在背上、覆在额前,半遮着他凝重的眼。 “怎么了?” 他正在想自己应该用什么火候来烤手里的鱼,冷不防青棱声音在耳边响起。 “没什么。”他丢开手里的树枝,拍拍手上的炭米分,伸手就想将她拥入怀中。 青棱不自在地往旁边一避,没让他抱到。 殊迟也不在意,伸出的掌便改为握住她的手。 那双手,冰冷难热,他忽然想起前几日她说过的话。 她说她不是人了…… 心头涩涩作痛,他面上却并不显,只是用手轻轻搓着她的十指。 她亲口答应他,与他在一起,所以他再怎么靠近她,她都不能抗拒了。 青棱已经不自在极了,她克制着想把手从他掌中抽出的念头,保持着淡然的表情。不管是五千年前她初恋唐徊,还是遇见被唐徊一缕元神夺舍的萧乐生,又或者后来断恶剑中苦苦爱她的唐徊,哪怕是永昼国里她对唐徊的心已经软化,她也没有和他相恋过。 一时头疼脑热冲动地答应殊迟的要求,但她根本不知道何谓“在一起”。 她经历生死,亲情、友情乃至师徒恩情,她都有过至深感悟,却唯独男女之情,她屡屡错过。 不是不识爱,不是不懂爱与不爱,她只是不知道,什么是相爱。 她生命里不管哪一阶段的感情,每每才奏起,便弦断琴残。她爱唐徊的时候,他绝情至死;唐徊爱她的时候,她誓不回头。直到唐徊死,她都没和他有过真正相爱的时刻。这段五千年的感情,永远处于一人独行的路途上,她和唐徊谁都没得到过真正的回应。 爱情是何种模样,她就连轮廓都没摸到。一男一女在一起到底要做些什么,要如何面对,如何相处……她通通不知道。 就像一张白纸,她要提笔落画,想画出一幅云雨。可云雨是什么,她没见过,笔就只能停在半空,迟迟不落。 “你想烤鱼?” 努力抛开乱七八糟的杂念,青棱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 殊迟伸脚悄悄踢开了脚边焦炭似的鱼,道:“我就练练离火咒。” “转过去。”青棱忽然笑了,将手抽出,令他背过身。 虽然不知她想做什么,他还是乖乖转了身。 “烤鱼不是你这么烤的,火候差得一塌糊涂。” “我没有……”他嘴硬辩驳,忽然发现她的手抓住了自己的湿发,“你做什么?” 青棱已经将他的发都收在掌中,乌黑柔软的长发,像一簇湿润的芦苇。 “烤鱼急不得,不能用法术,要用木火慢慢烤,两面不停翻着才能烤得均匀。”她一边说着,一边在他发间施了道风咒,将他的发尽数吹干。 “你以前烤过?”殊迟享受着她的手指从自己发间穿过的滋味,半闭了眼眸问道。 他想烤鱼只是因为从前听她说起过人间妙事,进而察觉到她对尘世的喜爱,便想借着这点人间烟火哄她高兴。天仁修士近仙,早就辟谷,他也只是听古魔族的低修们提过海里鲜物的美味,烤鱼已是其中最简单的食物了。 没想到他连最简单的食物也做不好。 “你忘了吗?那年在龙腹绝境,我烤给你吃过。”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嗤嗤”笑了。 殊迟却是整个人一僵。 她梳起他的发,在他头顶绾出一个发髻,用根碧绿龙云簪穿过,余下的发被她手指细细梳顺后散在肩头。 那是唐徊从前最常作的打扮,干净爽利。 “好了。”青棱将他转了过来,笑着看他。 像啊,真的好像。 殊迟半个笑也挤不出,她的视线穿过了他,看到的是另一个男人。 “来,我教你烤鱼。”她主动牵了他的手,坐到湖畔。 拿了上好的龙涎木搭好架子,又生了一堆火,青棱将鱼串好搁到架子上,在火尖子上慢条斯理地翻转着。 “想吃好吃的,心就不能急,每种食物的味道都不同,而不同的烹饪手法能让这些味道变化更多,其中奥妙不比修仙少。就拿这赤龙鱼来说,它肉质本就嫩,再加上这里的灵气和净水,想来口感必定鲜甜,所以不需要加任何调料,而烤的时候不能烤过,烤过了肉就柴,烤不够皮不酥,也不香……”青棱缓缓说着,眼眸专注地盯在鱼上,等到她手上这条鱼两面都变成浅金黄色时,她马上将它抓起递到殊迟面前,“好了,尝尝。” 殊迟看着这鱼,卖相好,香味也足,想必尝来也一样美味,可他却没半点尝的念头。 “怎么不尝尝?”青棱坐在石砾堆上,双手环膝,笑着看他。 她这模样,有些少女的娇俏,淡漠的脸庞生动起来,皮肤虽然苍白得不像人,却也晶莹剔透得一团冰露,格外诱人。 这是从前的她。 殊迟一眼就看了出来。 她见他还是没动,便挨近他,伸手连皮带肉撕了一小块下来,送到他唇边。 笑吟吟的脸,不知怎地,让他血气涌动。 “青棱,我是殊迟。”他开口。 青棱愣了愣,脸上的笑渐渐消失。 “哦。殊迟,对不起。”她道歉,神情又淡薄起来。 殊迟攥了攥拳,忽然挥开了眼前的鱼,猛然间倾身抱去,竟将她压到了地面上。 清茶般的香味又闯入他的口鼻,由淡转浓,催发了他体内某些压抑的念头。 “青棱,我是殊迟,你记清楚,我是殊迟!”他俯下头,将唇凑到她耳边,“你答应和我一起,所以你现在是我的,对吗?” 他说着,手已经按在了她的腰间,心脏剧烈跳动着,他千年的修仙时光中从未有过如此惊心动魂的激动时刻。 “殊迟,怎样才算‘在一起’?”青棱仰望他。 少年的眼眸里星光熠熠,有些唐徊没有的光芒。唐徊清冷,而他却热烈, “青棱,在一起就是……就是把你给我!我想要你,你的人和心,给我!” 青棱眼眸圆睁,唇翕动着,却说不出话,只微张着口,让他看到一点贝齿和齿间舌尖,勾魂似的挑着他的心。 第297章 PART.5 殊迟眼神里透出的热烈,带着少年特有的张扬,未经历仙途的挫磨,明亮得像反射着阳光的海面。深邃海底所蕴含的心思,却一点也不遮掩,像海底的火山,在望着她的时候蠢蠢欲动,似乎随时要喷薄而出。 这目光落在她身上,视线与她交缠,哪怕一句话不说,一动也不动,都会让人情不自禁脸红心跳。 纵使青棱性情早被磨得冷凉淡漠,在这毫无含蓄可言的直白之下,心头也泛起一丝涟漪。他这一千年的寿元也不过就是蛟海中的几场历练,虽说很聪明,但这聪明少了尘世练达,落在青棱眼中便带了几分率性。 仔细琢磨着,他又一点都不像唐徊。 “别闹了,快点起来。”青棱没生气,只是推了推他。 殊迟不吭声,身体猛地压低,头便俯到了她耳畔,张口便含住她的耳垂。 冰凉的耳垂像井水镇过的团子,咬起来可口无比。 青棱身体一颤,手抓住了地上的砂石。 该死的! 这身体的敏感程度……冰冷的躯体对上他滚烫的温度,强烈的对比叫人颤抖。 他按在她腰间的手收紧,将她的身体贴到自己怀中,另一手轻轻拈住她的唇,不紧不慢地摩娑着。 “青棱……你有感觉的,对吗?”他舌尖挑过她的耳珠,含糊不清地说着,像在低吟浅唱般,“喜欢吗?再多一点好吗?青棱,我好爱你,我不知道为什么爱你,从第一眼看到你开始,我就莫名其妙爱你,毫无原因。你就像……就像是我注定要走的仙途,青棱,我以你为道!” 青棱元神随着这话剧震,眼神却软去。他的唇已遁着她的脸颊游移向唇边,一手拔开她散于胸前的长发,将衣襟缓缓拉下,另一手已勾起她腰间束带…… “唐……”她又记起唐徊,唇半启,才吐出一个字,抚在她唇间的指便忽然伸入她唇中,缠住她的舌尖。 烫热入口,她连舌都是冰的。 “青棱,我是殊迟。记不住没关系,我们有很多很多时间来让你记住我。”他感受着她口中的冰冷,倏尔一笑,“你说你不是人,有什么关系呢?你是人是仙是鬼是妖,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你是墨青棱就可以了。看,其实你的身体……很真实也很迷人。” 她睁大了眼眸,带着惑色看他。六千多年的道行又怎样?在他眼里,这一刻的她就是张白纸,天真无辜,毫无锐气,让他着迷地索取着。在他的贪婪之下,她的弓起的身体和不自觉攥紧的拳头,已是近乎本能的回应,只是她不自知罢了。 青棱只觉得身体不自在到了极点,奇怪的感觉蔓延,陨星石所铸的身体与元神相融,所有感知都比从前敏锐,这其中大概也包括了男女情事。 但她不喜欢这样被动的情况,睁大的眼中浮起些怒意,她不多想就重重咬住他的手指。 “嘶。”殊迟抽了一口气,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另一种痛快,“牙尖嘴利的小东西。” 他取笑她,笑里全是溺色。 “起来!”她斥道,声音任性娇脆,毫无气势。 “我们不是在一起了吗?”他也在她下巴上重重一咬。 “不要。”她怒了。 “要嘛!”他收回手,耍赖式地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不要!”青棱皱眉抿唇,表情忽然生动起来。 …… “卡滋,卡滋。”细骨被啃噬的小响动传来。 “哥哥,你为什么遮着我的眼?”小噬灵捧着被殊迟挥到地上的烤鱼,吃得香甜,连鱼骨头都不放过。 “你不适合看!”妄听蹲在她身边,一边看着殊迟和青棱,一边拿手遮在小噬灵眼前。 “娘亲和叔叔在打架吗?”小噬灵啃完鱼身子,抹抹嘴,顺手把鱼头塞进了妄听嘴里。 妄听瞪了她一眼,“卡滋”两声,把鱼头咬碎咽下——味道好像不错。 “算是吧。” 他回答她。 “我也要看!” 红裙一闪,小噬灵猛地站起,压下了妄听的手,圆溜的眼睛朝外张望着。 妄听身体一挪,瞬间坐到了她面前。 他是兽而非人,完全不解人类之间的事,但根据眼前这两人身上传出的情绪波动来看,他大概能猜到他们之间暗涌的情愫因何而生。 那些古怪的情绪,酸酸涩涩甜甜,痴痴疯疯缠缠,搅得他也快疯了。 从没觉得能窥测情绪这天赋会如此让人烦恼。 “哥哥,你脸很红!”小噬灵狐疑地盯着妄听,末了又加一句,“眼神也怪怪的。” 妄听朝她龇牙咧嘴,低吼一声。 他是一只正常的仙兽好吗?虽然是小孩模样,但他有颗沧桑的心! 这些东西,也只有眼前这只胖虫子才会蠢到完全不知。 真想把她吃了……那么胖,那么蠢!口感一定挺好。 …… 如果青棱此时还是个人,恐怕此时她的脸已经红透了。 但她不是人,因此脸色仍旧莹白。 妄听和小噬灵的对话,一字不漏的传到她耳中,偏偏殊迟唇边的笑又带着了然的挑弄,像在笑话她的反应。 斜飞上扬的眉尾眼角,让他的英挺中添上撩人春色,好看到不行。 青棱怔怔看了两眼,忽然恼羞成怒,出手重推向他,人也坐了起来。 “你真想打架?”他闪身,跟着坐起,一掌抓住她的手,饶有兴趣地看了看她莹白无色的脸上恼怒的表情,视线落下时却胶在她胸前。 她喜欢穿交领的上衫,此时那领口已在刚才一番耳鬓厮磨中被他拉松,因此他一眼望去,隐隐约约便能瞧见山峦阴影…… “混蛋!” 她怒骂一声,人影跟着晃了晃。 殊迟还没瞧出大概,怀里的人已经化成满天飞砂,在他怀里失去踪影。 下一刻,远空正逐渐凝成人形的细砂中,一根粗实的长藤陡然飞出,将他缠个正着。 他并不挣扎,任由自己被缠得结实。 其实他也没打算在这里要了她,只不过试探而已。这地方太简陋,配不起她。 他想给她最温存的记忆,因此这里不行。 “咦?真的在打架!”小噬灵眨巴着眼看着被捆起来的殊迟,妄听已经挪开了身体,她终于看到了眼前的情况。 “我从不骗人。”妄听睁眼说着瞎话。 “殊迟,想和我在一起,那就先提高你的境界吧。”青棱重新凝回人形,怒喝一声,甩手挥起长藤,将殊迟整个人扔进了湖里。 困在这苍穹虚空中,他们无处可去,也无事可做。青棱受陨星石所限无法修炼,而殊迟则受这古芥圣境所制,一样无法吸收灵气。 古芥圣境灵气虽可往复循环,生生不息,但若是有外力大量吸收,一样也会枯竭,因此殊迟在这里可不敢吸收灵气进行修炼。 不过殊迟和她不一样,殊迟体内本就藏有强大力量,只要他的肉身足够强悍,便能将这股力量释放出来,届时他的境界必然超越她。 以苍穹之力融合他的轮回之力,她便可释放天技星辰创。 星辰既然可创,那这虚空沧海又有何可惧。 所以,她要磨练殊迟。 狠狠的磨练! “呃……娘亲好凶!”小噬灵嘀咕了一句。 “你娘就没温柔过!”妄听驳道。 “谁说的?她以前可温柔了,就是对我爹……好像……还真挺凶的!” “这你就不懂了,打是亲骂是爱……” 妄听兽一句话没说完,眼前忽然飞来一片黑压压的东西。 他拎起小噬灵就往后一跃。 站定之后,他才发现眼前这些东西是堆药草和一口大鼎。 “妄听,去把这些药草给我种下去;小噬灵,你替我看火!我要给他炼药!” 青棱毫不客气地吩咐着,一甩手,又将殊迟从水中抓了出来。 “小鬼,好好修炼,能不能回去就看你了。” 第298章 PART.6 古芥圣境的光线,百年如一日的浅淡。 没有日升和月起的更迭,时间像无底的沙漏,谁也算不清到底流到了哪一天。岁月如同静止一般,没有厮杀争斗,没有生死之虞,一切都安逸平顺。 亘古不灭的寿元,像场没有终点的旅程,谁都望不到头。 求生之时,她只觉得生命可贵,她想要活下去,谁也不能阻了她的路,可真走到这一天,未来似乎又没了期待,回到天仁、重现永昼、为唐徊报仇?那是她未了结的事,却不是她追寻的道。 漫长遥远的漂流,无喜无悲的等待,于她而言是最平静无波的日子,只除了那点跳跃的影子。 “轰——” 炸响震彻小小的圣境,浓烈的黑烟滚滚而升。 青棱的思绪被打断。 放眼而去,离她不远处的地面上,一道人影冲天而起。 她的视线跟着那道人影升起,而后落下,凝固在自己身边。 “好热!”殊迟抹着额上的水珠站到青棱旁边。 他仍是半身衣裳褪尽的模样,裸露空气中的结实肌肤发红,淡淡的白雾从皮肤上浮起,从头到脚都挂着浅棕的水珠,整个人像被水煮过似的。 藏在他肌肤下的脉络浮起,蛛网似的爬满发红的肌肤,肉眼可见一道碧青光芒正游走在他的四肢百骸之间。 青棱的唇扬起道微笑的弧线,可在他转头望过来时,她的笑马上又消失了,脸上只有冷凉严肃的表情。 无法修炼,无法回归,除了静思之外,她就只能操练殊迟。一来为了借他的力量回归天仁,二来也为了让他没功夫拿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烦她,她发狠地折腾他。 以带着棘刺的藤萝结成密不透风的藤鼎,将他丢入其间,再以固神草所炼的药水浸泡他,让他的元神清醒,最后以烈凰所化的赤焰隔鼎焚烧。 藤萝之上有她的本源生气,透过棘刺进入他体内,经由烈凰赤焰锻烧后,会与他的经脉融为一体,而他则需要清醒地感受一切,这样才有办法引导本源生气归入识海,引为己用。 这办法演化于当初她所受的血引渡脉之法,不过她可不像元还那样精于此道,因而她所用的办法要粗暴得多,相对的,殊迟所受的苦楚比起当年的她,只多不少。 她像在淬炼一把锋锐的宝剑,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只有他的经脉足够强大了,才能承受接下去的锤炼。 “准备一下,马上继续下一步。”青棱垂眼淡道。 接下去,便是以大量灵药强行提升他的境界。 “青棱,都不容我喘口气吗?”殊迟不悦道,他捏着自己的湿发,送到她眼前。 青棱看到那束黑发,自然而然地接到手中,他便顺势坐到她身前。 “里边很热,你容我消散消散。”他松了松自己的筋骨。 热? 岂止是热? 她不是没受过这种痛,万针刺身的滋味,岂是一个“热”字能概括的?只是从头到尾,她没听他哼上半声,就算是讨她心疼的抱怨,也不过轻描淡写的形容。 他唇上一片血痂,掌中伤口未合,眼底全是倦意。 她焉能不知,他在硬撑。 手缓缓梳过他的发,暖柔的风随之吹过,带走手中黑发的湿意,青棱看着掌中的长发慢慢蓬松,从自己指尖落下。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发已经很长了。 “你想消散多久?一天时间够吗?”青棱拽拽他的发,殊迟竟赖皮地直接向后倒去。 青棱一愣,不自觉地松开他的发,张臂接住他。 殊迟露了个心满意足的笑,舒服地躺到她怀里。 “够了。”他也不贪心,就是想陪陪她。 而且在这芥子中没有时间之分,谁知道一天有多长。 青棱低头,看着怀中略带孩子气的男人,他闭眼的模样惬意自在,像饱食后在阳光下伸着懒腰的豹子。 “青棱,其实今天是我寿辰。”他忽眯缝眼看她。 “寿辰?修仙之人还谈寿辰?”青棱的指从他唇上抚过,青光闪过,便将他唇上裂口全部治愈。 修士寿元漫长,谁还会费时间去记什么寿辰,也从来没有过寿一说。 “我们古魔族不一样。”他眼珠转转,眯缝的眼眸弯起,笑得很贼。 “有什么不一样?”青棱不解。 他舔舔唇,尝到丝本源生气的味道,和她的人一样甜。 “天仁边族历来在繁衍后嗣上甚为艰难,其中尤以古魔为最,是以古魔族人虽自诞生起便拥有强悍的力量,却永远无法强大,皆因古魔族人的数量永远不够多。” “这和你寿辰有什么关系?”她还是不明白。 天仁边族的历史与古魔纪事,她早就在天仁典藉中看过,殊迟说的这点,正是异修能占据天仁的原因之一,异修的数量要远远大于天仁边族。 “那你一定不知,我古魔族要想成功诞下后代,需要怀胎百年。”他说着忽然坐起,转身面对青棱,趁她没反应过来时,拉了她未及收回的手圈到自己腰间。 青棱有些惊讶。 怀胎百年? 她闻所未闻! “怀胎百年,方能诞下一子,因而古魔族人的寿辰以百年为一计。”殊迟一本正经解释着,视线却落下,手掌跟着伸出,“很辛苦的。” 暖融融的掌按到她的腹间,青棱猛地回神,看到他意有所指的动作和眼神,纵然已是陨星之体也忍不住元神滚烫。 “收起你的想法!”她挥手拍开他的手,“看来你体力很好,想必不需要这点喘息时间。” “青棱,今天真是我寿辰!”他发现自己很喜欢看她发怒生气时的表情,忍不住就想逗她。 青棱斜睨了他一眼,忽狐疑问道。 “真的怀胎一百年?” 典藉之上没有记载,她真有些好奇,怀胎百年,那是多艰辛的事? 殊迟一愣,随即肩膀一抖,闷声笑起。 她竟然真的相信了。 “殊迟!你敢骗我!”她瞬间反应过来,手握成拳便朝他砸出。 他也不躲,生受这一拳。 “咳。青棱,你出手真是狠!”他皱了眉,苦着脸,身子一歪,又倒到她怀里。 青棱恨不得拆了他。 “古魔族繁衍艰难,但也不需要怀胎百年,你不用担心。”殊迟枕在她臂弯里,贼笑着开口。 青棱脸又沉了。谁担心了!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不过我的寿辰是真的。”他说着,取出一枚鸽子蛋大小的珠子,“古魔族人出生时,都会得到蛟神座前供奉的延年珠。这珠子取下后每百年的这天便会变一次颜色,以提醒族人繁衍不易,需好好保住自己这条命!” 青棱看着那枚延年珠,雪白的珠子正渐渐染上一虹霓般的色彩。 “我是古魔少主,所以我的颜色和别人不一样,像蛟海的彩虹。以往每到我和我阿爹的寿辰,我母亲就会为我们燃一树蛟海的曦虫珊,烧起的曦虫珊会让蛟海的天变成红色,香味引来神喉鸥聚集,远远望去,就像是一道彩虹。” 殊迟眼神有些飘远,想起蛟海旧事,他眉眼都温暖起来。 他还是在记挂着蛟海,记挂着古魔族吧?青棱情不自禁伸手,温柔抚过他的眉。 他到底和唐徊不一样,唐徊那人自小吃尽苦头,仙途之上一人挣扎,断情绝爱,殊迟却不同,他长在蛟海,上有父母照拂,下有古魔族众,修行再苦再累,他都不会是一个人,因而他比唐徊添了许多暖意。 青棱也不知为何老把他和唐徊作对比,她总觉得他们像,可许多地方却又南辕北辙。 “我母亲说,如果有朝一日我带女孩回蛟海,她就不替我点曦虫珊了,只为我阿爹点,因为以后会有人像她一样为我点曦虫珊。青棱,若能回到天仁,你随我回蛟海可好?那里很美,也没有纷争,你可以安安静静修行。”殊迟直起身来,认真望她。 她有些沉默,苍白的脸庞像皓洁的月,凉凉的没有温度。 “青棱……”他忍不住双手捧住她的脸颊,即便知道自己无法温暖她,他也还是想一再的给她温度。 半晌,她方叹口气,淡淡开口。 “殊迟,若能回到天仁,我定会去蛟海拜访你的父亲。” 他皱眉,她说的是拜访殊妄,却不是随他回蛟海。 “拜访我父亲?” “是的。”青棱说着,身上释出一阵仙威,眼中的平和不复存在,身上透出的气势,竟与穆七言有些相似。 “为何?”他问。 “因为……我也是边族。” 殊迟一惊,青棱的过往他并不知晓,他一直以为她只是青凰川的修士…… “为族?你是哪个边族?” “我是永昼后裔,身份与你父亲一样,永昼之王。” 殊迟瞳眸骤缩,不知怎地就冒了句话出来。 “蛟海水干,五川倾塌……” 第299章 PART.7 蛟海水干,五川倾塌…… 青棱的手僵去。 那是唐徊初为剑灵时,她说过的话。 除却蛟海水干,五川倾塌,她与唐徊之间绝无第二种可能。 记忆像是突然抖开的长画,在她脑中展过,时日久远的细节清晰无比,她没有半刻遗忘过,殊迟的面目模糊了去,眼前只剩下遥远的故人,飘摇得她捉也捉不住。 如今,便是蛟海水干,五川倾塌,她与唐徊,也终究无法再见了。 相思染血,侵骨而入。 殊迟看着她忽然间飘远的眼神,便料想她又记起那个男人了,心陡然一疼,不知是为她绵长无尽的悲伤,还是为自己求之不得的爱。 与她相处得越久,他就越明白,她心里的人驱之不散且无孔不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哪个眼神哪个笑容哪句话会让她回忆那个人,就算想避,他都不知从何避起。 他只能做她眼里的影子,然后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 “青棱……我是殊迟。” “我知道。”青棱回神,松开手站起身来,身上青裙抖落满衣萧索,“殊迟,还有酒吗?” “没了,已经被你喝完了。”他存在储物袋里的仙醐酿早就被她喝完,“我叫小噬灵酿了几坛鱼泉,不过时间未够,只怕酒味还不好,你再等上些日子。” “罢了,没有算了,我也只是想与你共饮一杯,替你贺寿而已。”她轻描淡写说着,负手在湖边缓步,欣赏着十年如一日的景色。 殊迟从地上跳起,抛下刚才的纷乱,跃到她身边,展臂将她往自己怀里一带。 去他的过去,去他的旧事,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两,她都同意与他一起了,遗忘只是迟早的事。 “是,你得给我贺寿!”他点头,也不管自己身上未干的水珠蹭到她衣裳上。 “怎么贺?”她倚在他怀中,身量只到他下巴,清瘦苍白与他健硕有力的身躯形成鲜明对比。 殊迟眼珠子转了转,正要开口,有两道影子忽然隔湖飞来。 “娘——亲——” 玉雪圆润的小噬灵化作一道白影,落到她眼前时“砰”地化成人形,柔嫩的唇在她脸颊上重重亲了亲,嘴里抱怨道:“冰冰的娘。” 小小的身体半路又拐到殊迟怀里去。 殊迟含笑接下小噬灵,在她头上印了个吻。 “哼!”妄听落到这两人身边就停了下来,吊眉瞪眼、呲牙咧嘴地看着殊迟……怀里的小噬灵。 这胖虫子只会粘在他脑袋上作威作福,从来没这么亲昵地对他过,太不爽了! “叔叔,你要我做的事,我做好了!”小噬灵凑到殊迟耳边嘀咕了声。 殊迟眼一亮,将她放下。 “我们去看看。” “你们俩在说什么?”青棱狐疑地看着他们。 小噬灵“嘻嘻”笑了两声,只冲殊迟抛了个小眼神,便飞速趴到了妄听背上。 “哥哥,去那里。” 白嫩嫩的手指向了湖对岸的洞府。 “蠢虫,你自己不会走吗?”妄听被她压得一怒,站起来重重跳了两下,发现自己被小噬灵粘得死紧,他便怒而朝着她所指的方向疾掠去。 “走吧,陪我过寿辰。”殊迟拉起青棱的手,跟在他们后面飞过。 湖水之上涟漪点点,是四人踏水而过的波纹。 湖畔的洞府只是简陋的洞室,青棱早已探过。 洞里一共三间石室,两小一大,最大的那间石室室顶有个洞口,可接引这古芥圣境中的光线与灵气之源,是以这间石室是整个圣境中灵气最充沛之所在,但这对青棱而言毫无作用,因此她也从不呆在洞府中。 妄听与小噬灵在洞外停了脚步,青棱却被殊迟拉着走进洞中。 洞府还是那个洞府,只是变了番景象罢了。 原本空荡荡的石室,不知何时铺满花朵,紫蓝二色的太奚花从墙铺到地。 太奚花是她交给妄听种植的仙药所开之花,太奚根入药,太奚花并无用处,想不到被他们拿来布置这石洞。 可……这石洞布置来干嘛? 青棱纳闷。 殊迟看她脸上除了疑惑之外没任何喜色,便暗道一声:“不解风情的女人!” “什么?”青棱听得真切,却不明其意。 “没什么。”他又拉着她朝里迈去。 这条花路直达最里面的石室。 隔着段距离,青棱看见那石室里飞舞的素青绫帐和虹色的光芒,光线晃动着,像烛火摇曳。 “你们搞什么鬼?”她在洞口停了脚步。 那洞里原本空无一物。 “青棱,我想……”殊迟站到她面前,郑重开口,“求你双修。” 什么?! 青棱愕然不已。 趁着她失神之际,殊迟拉了她,很快进了这间石室。 石室的墙上,不知何嵌了几十树珊瑚,珊瑚不足巴掌大小,却都发出璀璨的七色虹光,照出满眼缭乱春色,青绫幔帐之下是雕琢成团莲的玉榻,榻上铺着雪白细羽,懒散而舒适。 莲榻正前方,有张沉木桌,桌上放了两树通红珊瑚,似红烛般动人,珊瑚之下有一小坛酒并两只蓝晶酒杯;莲榻右侧,是个同样雕成团莲花样的石几,几上搁着面镜子,再过去些立着个四扇屏风,屏风上画着蛟海四兽图,屏风后的角落里摆着落地的花瓶,插满太奚花…… 这些陈设虽谈不上精美华丽,却也让这屋子像个寻常家室,但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青棱一眼望去,便已看出这屋里的所有摆设,全是仙宝,并非普通家具陈设。 殊迟这是掏空了自己的储物袋,拿蛟海的重宝来布置这屋子了。 “青棱,我们出不去,我给不了你盛大的双修结礼,这里一切虽是我尽力而为,却也委屈你了,可我不想再等了。青棱,你既应允了与我一起,那便全我求娶之心可好?天地为证,鬼神为媒,珊虫为客,我发誓穷我仙途,与你同行共生,此生不负!” 他想堂堂正正地拥有她,方才对得起她铮然傲骨。 青棱怔怔看他。 少年的脸庞英俊迷人,眼里认真的光芒能打动世上最坚硬的心,可是……他却不是她心里的人。 唐徊……若他在该多好?若是他在,她就不用面对这样的矛盾,也不会生出强烈的愧疚。 可他却回不来了,上穷碧落下达黄泉,他都回不来。 仙途渺茫,迟早有一日,她会忘记唐徊这个人,忘记恨过爱过的日子。 “胡闹!现在还有时间想这些?”她垂了眼帘,冷冽开口,“当务之急是回天仁!看来我给你的磨炼还不够,才让你有心思摆弄这些多余的东西。” “多余?只要和你有关,再怎么花心思都不算多余。”殊迟情急之下握住她的手腕。 “够了,修仙之人怎会如此耽于儿女情长!殊迟,你太让人失望了,跟我出来!”青棱抬时已沉了眼,她手臂一甩,震开他的手。 这一震怒,她释出仙威,身上添了肃然之气,凛然不可犯。 殊迟却管不了许多,他身形一晃,拦到她面前, “青棱,你在逃避什么?”他俯身压去,将她圈进怀中。 “逃避?”青棱皱眉。 “你在逃避你的感情。你明明对我动情,却又不敢承认,你害怕你一旦承认了,就是对不起他,你会愧疚会难过!”殊迟动听的声音里透出怒气,“可是青棱,他已经死了,永远不会回来,你没有对不起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你再说一遍他死了试试看?”青棱语气森然,手化利爪掐上他的喉咙。 杀气闪现。 “我说他死了!在你眼前的是我,古魔殊迟,以后陪你的也是我!”殊迟倔强开口,眼里有些红丝,死守着阵地不退缩。 青棱收紧手,他脖子之上随之泛起红痕。 “青棱,到底是我耽于儿女情长,还是你沉于旧情不愿前行?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他无惧她的杀气,手臂仍将她紧紧束在自己怀里。 “闭嘴!”青棱满眼怒意,“殊迟,最后和你说一次,别和他相提并论!” “……”殊迟眯了眼眸,遮起眸中痛怒。 “别以为我不会杀你!”她见他沉默,手紧了紧才松开,重重收回。 “那你就杀了我!”他忽然不管不顾地俯头,狠狠缠上她的唇。 这个可恨的女人,他为什么偏就对她动了情? 温热的唇化作肆虐的火,顷刻间焚上她的唇。 青棱思绪一滞,眼里只剩下他迷乱的眼。 满室虹光摇曳,暧色浮动,如风过春水,涟漪绽开。 古芥圣境的地面忽然间细微震动了一下。 玄云仙宝外的苍穹,颜色已改。 第300章 PART.8 纠缠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落到石榻上,扬起满天细羽,似飞雪般飘下,覆在了青棱与殊迟身上。 青棱莹白的肌肤染上珊瑚树虹霓般的色彩,让她的素淡像裹了层晶亮彩米分的雪花,说不出的艳丽。殊迟眼里心里都只剩下此时无端妩媚的她,粘在她口上的唇吮吻着她的甜蜜,他身体压在她身上,不用手掌已能感觉她的柔软玲珑,蚀骨的缠绵像挣不开的巨网,紧紧网住他。 她的手指掐进他手臂的肌肉,迷离的眸中尚存三分怒意,在他放过她的唇往脖颈游移时,她猛地仰起脸,咬上他的肩头。 发狠式的咬法让他发出“嘶”的一声,也分不清是痛还是畅快,只觉得她这一口,咬掉他残存的理智,魂魄都被她勾得荡漾无方。 男女之事,若是两情相悦,果然胜过这世间万种欢愉。 “青棱……”他在她耳边呢喃道。 青棱恨恨松口,虽是怒目,眉间春情不减。 她推了他一把,殊迟便顺势抱着她翻转躺平,让她趴在了他胸口上。 “信不信我杀了你!”她撑起半身,指尖一点荧光,点在了他心口上。 殊迟笑着,摇头,她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生气的模样,生动得像冰天雪地里的刺玫,虽有些扎手,却让人爱不释手。 大掌攀上她的后颈,挠痒似的逗逗,便忽然一用劲,将她的头按上。 “今天……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了……” 耳鬓厮磨间他的气息扑来,让她跟着轻颤。 这讨厌的小鬼! “你怎知不会?”她胡乱摇头,躲开他的厮磨。 妄听和小噬灵一早就被他叮嘱过,此时大概已经离这洞府很远了,这圣境里没有别人,还会有谁来打扰他? 殊迟得意地勾起眼角,才要开口,身下的石榻突然震起。 这震动来得突兀又异常,似乎从地底传上来。 两个人都停了动作,各自僵在原处。 “看来人算不如天算,也许有意外?”青棱挑眉取笑他。 震动顷刻间又消失。 殊迟抱她一滚,将她压下。 “能有什么意外?”他俯头吻去。 可这一吻还没落下,地面震动再起,这次却比先前强烈了许多,整个石室墙上的珊瑚都抖动起来,甚至有几树珊瑚已砰砰砸到了地面上,摔得米分碎。 古芥圣境藏于玄云仙宝中,漂于苍穹虚空,按理来说不会有此异动。 此番惊变不知缘于何因。 “你真是……乌鸦!”殊迟恨然放开她。 已经接连两次了,他难受得很却无法渲泄,恨得他想咬人。 青棱推开他,飞身出洞,殊迟紧随其后。 不过眨眼的时间,整个古芥圣境里震动得竟像天裂地崩般,她和殊迟站也站不稳,只能浮到半空。 洞外原来清明的光线已昏沉沉,湛蓝的天变得阴森恐怖,一股怪风从天际刮来,吹得圣境中飞砂走石,湖水翻滚。 青棱抬头远望,视线所及处皆是一片迷雾般的沙尘,庞大熟悉的力量不知从何处侵入,竟引得她陨星浆所铸的躯体不自觉得跟着颤动。 那是极其纯粹的星辰气息,亦是她所能感悟到的最强大力量——苍穹源力。 可这里怎会有苍穹源力。 “小噬灵和妄听不见了!”殊迟眉头大蹙,触目所及,妄听和小噬灵都失了踪迹。 “殊迟,你回去洞里,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出来。小噬灵和妄听交给我。”青棱当机立断。 殊迟斜睨她一眼,还未开口,便闻到异响。 “滋——”细响传来。 青棱猛地变了脸色。 “天雷?!” 乌沉的天空中,竟有道细如丝线的红光闪过。 青棱历经两次飞升雷劫,又曾驾驭洪荒渡海舟在苍穹中行过,如何不识此物。 那是禀天地之力而生的可怕力量,非修士之力可敌。 可这么可怕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快回去!”她眼角瞥见殊迟还在便急吼出声。 “小心!”殊迟却沉声一语。 天际红电微弱光芒消失,整个圣境陡然沉下,浮在半空的青棱与殊迟同时失去浮动的仙力,从半空落下。 青棱拧腰换了姿势,稳稳落到地上,脚才踏上地面,便已察觉地面的颤动。 也不知出什么变故,这空间中的力量失衡,他们无法再飞。 “青棱,小噬灵和妄听!”殊迟抬手指向空中。 青棱望去,天际某处正有一片黑雾笼着,黑雾中有道巨大兽影,几乎与天际融为一体,兽影上趴着小小的人,衣裙被吹得凌乱无比。 妄听和小噬灵! 狂风与雷电以及苍穹之力,都从那处涌进。 青棱料想殊迟不会回去,索性不劝,她一手拉紧他的手腕,另一手化出长藤,疾速朝着妄听与小噬灵飞去。 片刻时间青藤就已缠上小噬灵。 “娘亲!”小噬灵清脆的声音几乎要被风吹散。 “回来!”青棱震动长藤,想将小噬灵拉回。 藤上却传来巨大力量,阻止着青棱收回长藤。 “这里被天雷打出一道缺口,苍穹吸力巨大,你先将她收回!”妄听兽粗沉的声音和第二道红电同时出现,红电透过黑雾,倏尔便消失,妄听却随之闷吭一声。 天雷的威力,纵使只有细枝末节的力量,他也撑不起几下。尖锐的牙齿一阖,他发狠地将小噬灵从自己背上扯下,朝青棱掷去。 黑雾去因为他的举动而被他身后的豁口吸进。 “哥哥!”小噬灵惊叫一声。 “放心,他不会有事。”青棱单手接住小噬灵,很快将其收进储物空间中。 那厢殊迟已同时召出黑城令,与青棱对视一眼,将妄听召回令中。他与青棱同为黑城之主,亦能使用黑城令。 “你们小心!”妄听只来得及粗声提醒他们一句,便化成黑雾尽数回到了黑城令中。 黑雾散去后,天际一道狭长的缝隙便彻底曝露于他们眼前。 缝隙之中呈现现红黑色,像邪恶的狞笑。 圣境中的风陡然间更加强烈,聚在这裂口之下形成了一股风卷,这风卷越转越大,庞大吸力传出,撕扯着这圣境中的所有东西,朝着裂口卷去。 青棱与殊迟的身体都已离地而起,不受控制地朝着裂口转去。 藤蔓再度长出,爬向殊迟的腰间,将他缠紧后扯到了青棱身前。 “好生呆着,别给我添乱,我们出去看看。”青棱单手按在他背心,另一手将藤蔓一放。 这藤蔓的一头将她与殊迟绑在一起,另一头被她扔出,长入圣境石山下的地底,转眼抽根长成一片,与这座山融为一体。 “嗯。”殊迟点头,揽住她的腰,“玄云仙宝受到外力攻击,才会出现这种情况,但虚空浩渺平静,怎会出现这种情况?” 青棱和他一起,跟着吸力朝着裂隙飞去。 “苍穹虚空诡谲神秘,我见过宇宙星辰催生出穹影巨兽守护苍穹,谁知道我们会不会遇到第二只虚空兽。这里没有永恒的平静,也没有永恒的动荡。”青棱眼眸紧紧盯着裂隙。 黑红色的裂口越来越近,苍穹之力更加庞大了,裂口中的那点红色,就是天雷之形。 又是几道蛛丝般的红电在裂口四周亮起,无声无息,却不断压下浩然天威。 天雷有越来越多的迹象。 青棱拧紧眉,在接近裂口时看了眼裂迟。 她是陨星石体,本就是苍穹之物,无惧天雷,可殊迟不一样。 殊迟是修士之体,躯体纵然已坚如铁石,但在天雷之下仍不堪一击。 裂口已近在眼前,她猛地抱紧殊迟,藤蔓停止生长,他们也在半空中停止向上飞,如同一片纸鸢,被绑在了山上,随风飞舞着。 沙砾巨石、湖水游鱼都被吸起,浮在他们四周,偶尔天雷的尾光扫过他们身侧,青棱搂紧了殊迟,互相看着对方身边的境况,极有默契地腾挪躲避过所有危险。 这样的默契,似曾相识,如同当初唐徊与她并肩而战一般。 青棱咬咬唇,道:“殊迟,你抱紧我,我需要凝神探究外界情况,你护着我。” 殊迟挑眉,这是第一次,青棱开口要求他的帮助。 “好。”他圈紧了她,几乎将她纳入骨血。 青棱放心闭眸,释出魂识。魂识亦属元神之体,若遇天雷她的元神会被打散,因而她必须靠近裂口后专注施放。 剩下的事便只能交由殊迟了。 她不再理会身边事,认真引导自己的魂识。 魂识中的景象渐渐清晰,一步步移向裂口,数道电光闪起,她小心避让着,缓缓靠向外界。外界原是绵软雪白的玄云仙宝,此时却被撕开一条大口,庞大的苍穹怪力就从这口子中涌进来,再往外,便是一片苍穹乱象。 青棱一惊,心头已了然。 之所以他们会陷入这境地里,乃是因为他们漂流到了苍穹乱流之中。 就如看似平静的湖泊,水面之下总会有暗流漩涡地带,这苍穹乱流便是虚空中的暗涌所在,这里星辰之力紊乱,形成力量漩涡,带起无数天雷蛇电,于这乱流之中窜行着。 显然玄云仙宝是被蛇电打中,在天威之下被撕破,才导致了圣境里的变化。 若是没有玄云仙宝与古芥圣境,他们的境况恐怕更糟糕。 他们得想个办法离开这乱流。 但魂识不能离开玄云仙宝,她无法看清前路,更无法控制漂流方向,如何离开,她想不到办法。 一筹莫展之际,青棱魂识忽然传来刺疼,剧烈的动荡感同时袭来。 青棱迅速收回了魂识。 睁眼,她仍在殊迟怀里,安然无恙,但殊迟身上却是布满了大小伤口,形容狼狈,呼吸急促。 束在他们腰间的藤蔓不知被何物打中,竟已断了一半。殊迟紧搂着她,在裂口之中无法控制地摇摆着,四周雷电密集起来,他以自己的身躯为盾,替她挡去外界所有危险。 她抱紧了他,心头滚烫如烈火焚烧。 这个傻男人! 如此舍命相护为了一个不爱他的人,值得? 可何谓值得? 若论值与不值,她和唐徊又有谁求过“值得”二字? “小心!” 眼角瞥见到一道蛇电从他身后袭来,青棱抱着他在半空中拧身错开,那道蛇电没打中人,却打在了藤蔓之上。 藤蔓早已吃不住力,“嘶啦”一声断开。 青棱与殊迟失了固定的力量,两人吸着迅速掠向裂口。 天雷沉闷的声音不断响起,又是两道蛇电窜进来,殊迟与青棱互相搂着,都想替对方避过蛇电伤害。 这两道蛇电方向不一,若是青棱避开,蛇电便会打中殊迟;若是殊迟逃开,蛇电就会击在青棱身上。 殊迟耗尽全力,抱着她侧身,将她整个人都搂进怀中。 青棱竟没阻止。 蛇电如光箭,刺进殊迟眉心墨咒之间。 同时,他怀中青棱失了踪影。 霜冷覆上他的肌肤,奇异的力量贴紧了他的身体。 青棱身体砂化之后,化成陨星融浆将他包裹了起来。 远远望去,半空中只剩殊迟一人,他身体蓝光闪烁,在越来越密集的蛇电中如虚空古佛般转动着。 青棱与他……融为一体。 所有天雷,都打在了青棱身体上,天威透过陨星融浆后,又涌入殊迟身体里。 额间墨印骤然间光芒大作,他还来不及忧心青棱,脑中便已空白一片。 不过瞬息,那空白又混沌起来,无数过往涌来…… 与从前元神一时的回归不同,这一次,所有旧事缓缓浮现,一幕幕掠过——杜照青、素萦、杜昊、萧乐生、卓烟卉、太初门、墨云空、恶龙…… 当然,还有青棱。 太初门中艰难求存、龙腹绝境相依相伴、半月巅上斩情剑、萧乐生誓死相护、青棱绝望悲鸣、烈凰境中一剑成殇、剑灵千年生死相许、永昼国中撕心绝念、她千年遗忘、殊迟千年寻觅…… 所有一切,尽数回归。 他说过,除非他魂飞魄散、灰飞烟灭,否则就是入了轮回道,也定会踏平地狱,焚干忘川,从万丈深渊之中爬出,重返天仁寻她! 他做到了。 唐徊,自地狱重临。 第301章 PART.9 天空中的蛇电穿行越来越密集,打在殊迟身上的雷电也越来越多。 若非青棱化作星浆裹着他,他就是有十条命,此时也早已化成劫灰。 蕴含天地之威、星辰之力的天雷被青棱挡下之后,落到殊迟身上只剩下庞大精粹的星辰源力,这些源力融合着青棱的本源生气,涌入他的体内,也冲进了他额间墨咒中。 大道轮回印在这股神力之下已岌岌可危。 殊迟说不出话,只能被动地任由这力量洗髓而过,墨咒之后的元神渐渐脱离封印,融进他的魂识中。 旧日记忆斑驳而过,青棱面容一点点清晰。 地狱五百年的挣扎,这一千多年的寻觅,直到此刻,才算有了答案。 她心心念念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他! 回忆的归途,尽皆落在他一人身上,是殊迟,也是唐徊。 他心中百味杂陈,已分不出悲喜。 而与从前爆发式的涌现不同,在星辰之力的引导下,他的元神与藏在大道轮回印后的力量缓缓释出,随着星辰之力游走四肢百骸,再加上青棱与他融为一体,她的身体似乎带着奇异的力量,能够将星辰之力吸收已用,进而融进他体内,让他的身体无比坚硬,不止无爆体之忧,相反他能察觉到自己的身体与修为在几重力量的作用下,正以无法估算的速度攀升着。 “殊迟,你没事吧?”青棱的声音从他身上传出。 她话中有一丝颤音,似在咬牙承受某类痛苦,让殊迟瞬间清醒,但他仍旧无法说话,只能幅度极小的摇摇头。 “嗯。”青棱简单回应一声,并无多言。 她强撑天雷,陨星石所铸的躯体虽无损伤,但那痛苦却也实打实的传到元神里,甚至于因为这具躯体感知更加敏锐,因面所承受的苦楚也放大数倍。 仿若无数把刀刃在元神之上割过,她连说话都极为艰难。 所幸,殊迟无碍,让她于这难熬的痛苦中心头稍安。 苍穹吸力将他们两人牢牢吸在裂隙处,他们动弹不得,青棱只能保持着砂浆的形状覆盖于殊迟身体上,痛苦让她的元神有些麻木,因而她并未发现冰冷的陨星石正逐渐变得滚烫。 天雷的力量,让陨星石浆起了异变,仿佛冰水渐沸。 她的意识随之模糊,所有一切不过凭着本能强撑。 二人就这么静静呆在诡谲的裂口之下,任凭天雷加身,经受一道又一道浩然天威锤炼。 不知多久,四周的动荡方缓缓平息。殷红的蛇电褪去,刺耳的“滋拉”声消失,地面震颤亦随之平静,只除了裂口处刮进来的风,带着庞大的星辰之力,源源不绝地涌入青棱与殊迟的体内。 尖锐的痛苦被一股暖流浸泡,冰冷与锥心的疼都通通消失,青棱感觉到许久未曾感知到的温暖,由自己的元神向身体蔓延。 他们这是已经漂流出虚空乱流了吧?因而天雷和震动消失,只剩下外界平稳的苍穹星辰之力。青棱尝试运转体内本源之气,想凝回人形,可这一尝试,她惊觉自己的修为出现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陨星石所铸躯体无法吸收灵气,因而境界和修为都终止于天道初窥第二重,再无寸进。 但这一刻,她敏锐的发现自己修为竟开始以缓慢的速度重新恢复增长。 惊喜如闪电划过漆黑夜空,她即刻收敛了心神,全神领会此刻自己体内的变化。 她体内除了本源生气、苍穹之力外,竟然多了一股并不属于她的力量。 源自殊迟的轮回之力。 在天仁之时,她就已领悟到了星辰苍穹奥秘,可惜以她手中的本源生气与苍穹之力,虽能凝聚出星辰,却无法让星辰拥有生命,只能是颗死物。 殊迟的轮回之力,恰是她所欠缺的那股力量。 有了苍穹之力,星辰方生;有了本源生气,万物方长;有了轮回,万灵才得以生生不息,永远轮回不灭。 她和他的道,不在天仁之上,而在这星辰瀚海中。 天雷的作用下,她与殊迟融合一体。陨星石吸纳的苍穹之力,经由她的转换,与本源生气一起灌入他的经脉之中,替他锻筋伐骨,他封面内的力量得以缓慢释出,其间轮回之力又融进她的力量中,流回她身上。 这三种力量生生不息,竟替代了天仁上的灵气,成为她修行的起源。 又或者说,如今的她若想修行,只能靠吸纳这三种力量,而不再是单纯的天地灵气了。 这发现让她喜悦异常,只要能修行,哪怕再难她都会找到办法。 而陨星石所具备的最神奇之处,此时方真正呈现出来。 它像一块巨大的吸铁石,对于苍穹星辰之力的吸收,比起从前的她,足足快了十倍之多,而同样的,它对三种源力的容纳,远远超过了她的想像。它就像当年的噬灵蛊,但所能容纳的源力,却远非噬灵蛊可比,仿如浩渺大海,深不见底。 两人的修行,相辅相成,而所有机缘皆为命数,少了其中之一,就都不会有今日的异变。 殊迟……大概真是她的福星。 他们的力量,天生便要合二为一。 殊迟…… 青棱忽从沉思中醒来。 殊迟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 他闭了眼,表情平和,无一丝苦楚,青棱能轻而易举地感受到他体内流动的力量与正不断攀升的修为。 他此番修行的速度要比她更快,除了有三股源力的关系外,还因为他体内封存的力量,只要他的身体承受得住,若然彻底释放,至少是化虚返体的境界。 她要助他一臂之力。 “殊迟?” 熟悉的声音传进他的魂识,让殊迟陷于记忆不可自拔的混沌思绪一醒。 繁杂的画面通通消失,只余身边凛冽呼啸的风与覆在身体上灼烫如火的陨星融浆。 他蓦然睁眼。 怀里空无一人,身边也空无一人。 他看不到青棱的存在。 “青棱?!”他终于可以发出声音了。 “别担心,我和你融合了。”青棱听出他的担忧。 “融合?”殊迟低头看到自己一片莹蓝的皮肤,属于青棱的气息萦绕其间,让他错觉像被她紧紧拥抱着。 “是,你我的力量恰能融为一体,不仅可以让我修行,于你也大有助益。这大概是天意,注定你我二人有这番机缘。别多说了,你凝神,我先助你突破瓶颈,再与你同修。”青棱声音清泠泠响起,简单解释几句,便将噬灵蛊放出。 噬灵蛊能吸收天地灵气,对殊迟来说是最好的基础。 殊迟眉头微蹙,唇紧紧一抿,将到嘴边的话暂时咽下。 此时并非叙旧的好时机。 小噬灵以虫形出现,化成圆润光团,浮于他身前,缓缓转动着将四野灵气汇聚入体,转成至纯灵气射入了殊迟身体中。 殊迟只觉体内一片暖融,继而又灼热如火焚。 青棱已开始引导他体内力量,助他修行,他抛开杂念,再度闭眸。 这一闭眸修行,岁月飞逝。 在这里修行千年,便相当于天仁万年,他们所修之力,早已超脱天仁范畴。 他们似乎融入苍穹虚空,魂识所感知的皆是星辰瀚海景象。 宇宙苍穹渺茫无尽,圣境之中四季无分,谁也不知到底过了多长时间,只觉得一梦深长,醒来时斗转星移,一切已变了模样。 无数细小星辰自殊迟身边飞起,汇成一片银河瀚海,流转成微缩的宇宙苍穹,落入了殊迟抬起的手掌之中。 他唇边绽开一丝浅淡的微笑,五指收起,那片银河潮海便化成萤光四散,流入裂口的苍穹间。 莹蓝的光芒自他身上亮起,绵密的砂子一点点从他皮肤上剥离,浮到半空,倏尔化成晶莹水珠聚到殊迟身前。 殊迟已然睁眼,眼中星光璀璨,夺目万分。 地狱五百年,天仁之上一千年,于这虚空漂流又千年……他终于能再见青棱。 心脏似要从胸膛撕裂跃出,他平静了千年的心,在这一刻忽然猛烈跳动着。 水珠聚成一片,眨眼间幻化出玲珑人形。 眉眼渐现,腰骨渐成。 熟悉的容颜乍然入眼,看得他眼眶骤睁。 青棱已缓缓落下,缩进他的怀中。 这趟修行,他和她的修为,都已臻至化境,若按天仁境界划分,至少已达化虚返体圆满。 天仁之上最巅峰的境界。 然而这些并不能让他惊喜,他的喜悦,只源自怀中的人。 踏过黄泉,行过忘川,他终回到她身边。 手臂猛地一收,他将她紧紧拥住。 这样真实的拥有,他已奢望了数千年。 “青棱……”他低头看她,呢喃出声。 她肌肤仍旧莹白,但已有了颜色,不知是三种源力的关系,还是境界攀升的关系,他只觉得她比先前添了人气,不再是苍白如雪的模样,冰冷的身体也有了温热的触感,抱在怀中,与常人一般无二。 只是,她神情有些庸懒倦怠,看他时眼眸微眯,眼角微挑,含了汪说不明的水光,静静地看着他。这和他记忆里素淡的青棱又不太一样了,像是落雪的树梢悄无声息绽放的桃花,美到极致。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轻细。 “青棱,我是……” 唐回两字,未能出口。 “我知道,你是殊迟。”她含笑看他。 殊迟……或者应该叫唐徊…… 他回来了。 唐徊贪婪地看着眼前笑颜,这笑容,像极了初见时的她。 雪里一簇生命旺盛的野花,转眼之间如星火燎原,开遍他的心房。 这笑,让他咽下了未能出口的名字。 她那句话,承认了殊迟的重量。 而他……他在她眼里看到了释然。 她与殊迟之间,没有沉重的过往,没有生死相缠,没有仇恨和亏欠,只有纯净的相识相知与相逢,于他们二人的仙途之上,有着最纯粹的感情。 他忽然不愿告诉她——唐徊回来了。 就让她忘了唐徊,只记得殊迟,大概这样,她便不会再将他拒于千里之外。 “殊迟……”青棱的笑微凝,眯起的眼眸睁大。 眼前男人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浮出苦涩的红丝,半带喜悦半含悲苦,浓烈的感情化成水雾,缓缓溢出眼眶。 “殊迟,你……怎么哭了?”青棱的心陡然间抽痛,情不自禁伸手想要拭去他颊上那道泪痕。 可没等她触及他脸庞,他的手掌便已按上她的手脑,将她的头压在了自己脖颈之间,紧紧拥住。 “青棱,我好想你。” 千言万语,最终也剩一个“想”字。 相思入魂,此生难解。 第302章 PART.10 耳畔的风声呼呼作响,小噬灵身上的灵光流转,像是浮在二人头上的一轮明月。 青棱有些恍惚,只觉得自己的心酸涩软柔,不复最初的冷硬。按说她的境界臻至如今的高度,她的感情理应更加淡薄才对,可此时此刻,她却察觉她的七情六欲竟愈加强烈了,像回到了最初,她封心入凡,初出烈凰,于雪山之下顽强求生,于太初之内艰难求存。 这些年仙途漂泊,历经爱恨生死别离,早将她的心磨砺得粗糙,轻易不动悲喜,可眼前男人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一滴泪,竟牵动她所有感情。 仿如初心再回。 人间有句话叫“返璞归真”,莫非她心境,已返璞归真? 这世上万物,生之何来,死之何去,不论其间万般变化,最终都回归一个真我。 这段仙路走到这里,她找到的是被她遗失的自己。 会哭会笑会动情的墨青棱。 不强求道心淡泊,不强求无欲无求,爱就爱了,恨便恨了,这其中永远没有曲折弯绕。 对穆澜是这样,对唐徊是这样,对殊迟也一样。 温热的泪水,滴入她的衣襟中,沿着脖颈滑下,像是他温柔的吻。 “我也想你。”她回抱,在他耳边轻声开口。 他摇摇头。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说的是这两千年的相思离恨,说得是剑灵虚体无法触碰的痛苦,说得是他无论怎样努力都挽不回她的绝望…… “青棱,你不懂……” 青棱的确不懂,她只是看清了自己,但眼前的殊迟,却让她有些陌生。 不,不是陌生,而是更加熟悉,但那熟悉感并不属殊迟。 “你说了,我就懂了。”她蜷在他怀中,有着从前没有的温柔。 唐徊缓缓松开怀,改用手捧起她的脸庞,仔仔细细看她。苍白的脸,冰冷的躯体,他想起自己离开的那些时间里,她受尽苦楚,不仅要承受他的死,还要被人生生剥去噬灵蛊,最后连肉身都没能留下,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尖锐的疼痛便扎进他魂识之中。 也许,同生共死,才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青棱疑惑地眨了眨眼,她发现,原来殊迟眼中的孩子气全部消失,取而代之是道似曾相识的目光,沉敛压抑,像掩藏了无数的过往。 “我很久没见你了。”唐徊目光胶在她的眼眸里。 “我一直都在你身边。”青棱不解,她以指尖抚上他早已干涸的泪痕。 他脸上一阵轻痒,是她的手在抚触,修仙几千年,没有哪一刻的喜悦能敌过此时真实的触碰所带来的满足。 “青棱,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她疑道。 “让我留在你身边,不论你是否爱我,不论将来会发生什么,我别无所求,只想陪你共行仙途,并肩携手。” 青棱沉默起来,似在考虑他的提议。 “青棱,我们别再分开。答应我。”他温柔说着,耐心等她答复。 她再度眨了下眼帘,忽然笑开。 眼眸随着笑容弯起,眼里像藏了整个苍穹的星辰,璀璨得让唐徊失神。 “好。”她俏生生开口。 唐徊心脏在刹那停顿后,忽又“怦怦”地重重跳动起来。 一下又一下,像天雷砸来。 记忆里的画面再现。简陋的小酒馆里,素白的手伸来,抢走他掌中的金子,然后清脆地开口——“我带你去。” 他抬头时,看到的就是这张鲜活明亮的温暖笑脸。 他记忆里的青棱,也回来了。 “殊迟?!傻瓜?!” 见他怔然地盯着自己,青棱起了郝意,原本抚在他脸颊上的手指开始搓揉他的脸。 英挺的脸被她捏出奇怪的表情,她被自己逗笑,乐不可支地歪到他怀里。 唐徊任她折腾,随她逗弄,满腔柔情似要溢出胸膛。 他迷恋这一刻的他们,迷恋这样的缠绵…… “哼!”气呼呼的声音传来,半空中的光团化成大红衣裙的小女孩落了下来,“小噬灵累了!” 唐徊正抱青棱,不妨被她插入其间,两人只能稍稍分开,小噬灵顺势落进了青棱与唐徊怀中。 玉雪米分嫩的脸庞上,圆眸怒睁,嘴唇嘟得老高,她被人遗忘了许久,心里十分不痛快。 “娘亲,你们都把小噬灵忘了!”她对着青棱控诉,手却挂到了唐徊脖子上。 甜糯的小东西,能融化人心。唐徊想起了这个称他为“爹”的小东西!永昼国里短暂初见,他却似乎已经认识了她许多年。 “谁心里还有我这娘亲吗?”青棱指尖在她眉心一点,笑着开口,“我看你真是个女孩子,要不怎么老向着外人?” 这才认识殊迟多久,小噬灵就粘他粘得好像他才是她的主人。 果然女生外向。 “我怎么算外人?”唐徊手臂一收,将两人一起抱紧。 “就是,他是小噬灵的爹爹,怎么能是外人!”小噬灵下巴翘起,脱口而出。 可这话一出,唐徊与小噬灵却都同时愣住。 小噬灵疑惑地扫过“殊迟叔叔”后,咬咬唇看向青棱。上次她称呼他为“爹”,结果换来青棱一顿怒火,今天她又犯了这个错误…… 唐徊有些忐忑,在她眼中他还只是殊迟,她所允诺的对象也是殊迟,他不愿破坏他们之间这段重新开始的感情。 宛如重生般的爱情。 青棱沉着眼,目光从小噬灵脸上扫到他脸上,再扫回小噬灵,忽然“扑哧”一声笑。 “我真的有那么可怕?你们这么怕我发怒?”青棱摸了摸鼻头,觉得自己从前似乎太苛刻了些。 “娘亲不生气?”小噬灵小心翼翼问道。 青棱摸着她的头,笑着摇头。 “不气了,气了几千年,我都快忘记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了。” 修过仙,入过魔,成过神,最终也不过是人而已。 唐徊藏在心里,殊迟守在身边,她永远都不会孤单。 “太好了,娘亲!爹爹!”小噬灵打蛇随棍上,左边一口,右边一口,亲得两人满脸口水。 唐徊心似要化成蜜糖,耳里全是“爹爹娘亲”的叫声,眼里皆是青棱的笑颜,只觉仙途漫长,却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比得过这声叫唤和这张笑脸。 “好了。别闹。”青棱拍拍小噬灵的头,示意她安静,“你我修行有段时日,境界也已大成,我们该合计合计回天仁的事了。” “殊迟”的境界已和她相当,甚至他体内的力量若全部释放,有可能还要强过她一些,她已不能再叫他“小鬼”了,也不能再把他当成晚辈看待了。 而他……他整个人散发出的气息,也和从前大厢径庭,已叫她看不清,摸不透,让她情不自禁将他当成与她寿元相近的人对待。 小噬灵眼珠转了转,乖乖倚在二人怀里闭起眼来。 唐徊点点头,眼中现出沉吟神色。 “合你我二人之力,已能创出全新的乾坤,回不回天仁,其实并无影响。” 对于天仁,他并无执念,他们两人的力量足够创造出新的天地,回到天仁还不如守着自己的世界。 这茫茫苍穹,有她在身边就够了,她就是他所求之道。 青棱却缓缓摇头,她知道他的意思,却无法同意。 “大仇未算,永昼未出,边族未全,天仁之事没有了结,我不能这么离开。若是我没料错,穆七言应该对边族出手了,这么多年未归,天仁上只怕又是一场生灵涂炭的战事。” “好,那我们回去。”唐徊点头。 养育了他千年的蛟海古魔也是边族,虽说他被殊破雷算计了一把,但古魔族对他而言依旧是恩大于怨,他也的确应该回去看看。 青棱闻言,却轻叹一声。 回去,谈何容易。 星辰如碎尘,哪一颗才是天仁,归路在何方,谁又知道? 只怕等他们找到天仁位置,天仁早就湮灭了。 唐徊看出她的心思,眉头微蹙。 棘手的情况让人无计可施,纵有通天之能,在这苍穹中也没办法,除非他们能有穹图星路。 穹图星路?! 电光自心尖划过。 “青棱,若要回去,我们需要一份航图。” “航图?!”青棱不解。 “我们现在就好比在海上行舟之人,但凡出航,即便是探索未知领域,也会将详尽航图绘下,如果我们能有这航图,要回去便易如反掌。”唐徊暗示她。 她似有所触。 舟?图? 洪荒渡海舟? 图……图…… 万宙图! 青棱的心猛然间一缩。 她怎么没想到这个? 取自永昼国的秘宝,藏在影幻镜中的万宙图,本该在她记忆回复后赠予裴不回的东西,因为那场异变,现如今还收在她的储物袋里。 唐徊唇角悄悄扯起笑来,他就知道,她能明白。 万宙图,那可是他们在最后一刻舍了性命得到的东西。 “就算有了图,我们却没有舟。洪荒渡海舟已经送给裴兄了,我们手上并没有别的可控之物。”青棱自言自语道。 在苍穹中,他们无法控制漂流方向。 唐徊眯起眸,这的确是另一个大问题。 “没有可控之物,我们创造一件便是。”他随口回道。 “创造?!”青棱重复了这个字眼。 刹那间,同样的想法自二人心头同时闪过。 他们可以控制的东西,不就是他们亲手创造的星辰?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惊喜。 “殊迟,你真是我的福星!”青棱脸上绽开大朵笑容,喜不自禁地凑过去,将唇印到他脸上。 唐徊眼神深去,在她的浅吻离开之时转过头,手按上她的后颈,将她的唇送到了自己唇间。 这个吻,他等了好久。 就像一辈子那么长。 第303章 PART.11 浩渺无垠的苍穹笼到了青棱与唐徊头上,将古芥圣境中的湛蓝天染成一片幽紫。 青棱与唐徊盘膝坐在湖畔边的岩石上,双手垂放身侧,手掌贴紧地面,本源生气、苍穹之力与轮回之力从二人身上源源不绝的释放而出,互相交绕融汇之后,顺着二人的手掌灌入了古芥圣境中。 他们二人以古芥里的圣境为基础,将三种力量灌入其间,让古芥圣境逐渐脱离原本的法阵,独立成一个世界。 原本宁静的古芥圣境像有了生命般开始轻微颤动起来,青棱能清楚的感受到整个圣境一草一木、一水一石的变化,星辰已创,轮回已生,这地方虽小却已成为一颗小小的星辰,浮于苍穹之中。 湖上白鹤冲天而飞,一时间风声鹤唳,打破了这里的沉寂。 “殊迟,收了玄云仙宝!”青棱闭眸开口。 圣境化成星辰,便不可能再收于古芥里,被玄云仙宝包裹着的芥子已渐渐开裂,不用多久便会碎去。一旦芥子消失,古芥圣境就会化成真实存在的星辰,玄云仙宝可经受不住这样的变化,会被毁去。 “嗯。”唐徊低声应道。 他心念微动,覆在古芥外的玄云仙宝被收回他储物袋中。 圣境的天地骤然间重重下沉,宛如行驶在平静海面的小舟被漩涡吸入,猛然间沉下。 茫茫穹空中,微尘似的芥子宛如种子抽芽,裂开小口,露出青绿一角,只是转瞬间,这颗芥子又如种壳舯一般彻底裂成米分末,藏匿其间的天地骤然间膨胀开,成了穹空中一颗形状并不规则的星辰。 这颗星辰在星海穹空中不住地上下浮沉,如同海浪中的小舟。 圣境……如今这地方已不能再称为圣境,而是青棱与唐徊合二人之力亲手所创造的天地。天地初成,万物方生,青棱和唐徊对这星辰的控制还没彻底掌握。 青棱与星辰融为一体,不仅感受到这地方正在不断生长的生灵,还看到了外界的虚空,但她仍未能完全控制,以至于这颗星辰轨迹混乱,四处乱窜,而里面则动荡不安。 虚空的冰冷袭来,她遇到了庞大阻力,这阻力牵引着星辰往未知地域飞去。她魂识一片刺疼,然这刺疼不过片刻时间,转眼就有另一道力量融进她魂识,与她共同抵抗着这股阻力。 唐徊已将全部力量都融进青棱体内,她并未拒绝,接受了他的力量后,将她所感知到的所有东西都传给了他。 他与她,化身为星辰,如同星河瀚海中的一颗渺小星星。 苍穹浮于眼前,再清楚不过。 有了唐徊的助力,青棱虽无法对抗苍穹阻力,却已经找到了办法克服。 动荡渐渐平息,古芥圣境开始按某种轨迹旋转着缓缓行过苍穹。 青棱唇边终于扯起一丝笑。 “影幻镜好了吗?”唐徊睁开眼,朝着某个方向望去。 那个地方站着小噬灵和妄听,这两人难得安静,眼中皆是震撼神色,纵然妄听已是寿元万年的上古仙兽,却也不曾见过有人手创星辰,驾驭苍穹,更遑论小噬灵这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孩子。 “好了!”妄听稚气的脸蛋上有着不相符的老气眼神。 “好漂亮啊。”小噬灵则抬着头盯着天。 天幕之上,是早已从妄听手中的影幻镜里放出的万宙图。 宇宙苍穹尽数缩在其间。 万宙图绘的是苍穹星河景象,描的是无尽虚空的一切未知轨迹,其间一颗发着亮光的璀璨星子,便是他们所处的位置。青棱凝起魂识,铺散到万宙图上,细细查看满天星辰。 “找到了……” 不知多久,她才发出一声叹语。 唐徊抬首再望时,天幕之上另有一颗星辰被点亮,银色光芒闪过,将两颗星辰连起,画出了一道长长的白线。 青棱睁眼,恰逢他低头,目光交缠而视,没人开口,但二人眼中却都是相同的光芒。 那是他们的归途…… 她微笑,抬手覆到他的手背上。 “准备好了吗?” “好了。” “我们要回去了!” “嗯。”唐徊反手握紧她的手。 三股原力再度从他们身上释出,依稀间,两个仿佛离开了脚下的土地,互相牵着手,站在苍穹之间,看璀璨星海自身边掠过。 苍穹无垠,不知时光流逝,行路几何。 “殊迟,看!”青棱抬手指向远处一颗星辰。 唐徊顺着她的手望去,看清了那颗圆圆的星球,在这颗星球之外,尚有一颗如尘埃般的小星球与之相连。 万华…… “那是万华!我仙途的最初。” 青棱说着,眼神渐渐遥远,记忆掠过。 从烈凰到太初,从太初到金洲,又辗转到玉华,最终回到烈凰,不过一千多年的旅程却是她最艰难的开始。 卓烟卉、萧乐生、何望穹、棠娘、苏玉宸、俞熙婉、庞梓……人影晃过,她记不清这些人的模样,却记得他们的存在,所有的人就如同这浩渺苍穹里的星辰,有着各自的轨迹。 却不知,属于唐徊的轨迹在何处? “看,霜白的地方是玉华山,终年被冰雪覆盖。青绿的地方,是太初,山脉绵延万里。金色是金洲沙漠,万里荒沙。那个与它相连的小星星,就是烈凰,我成长的地方……” 青棱仔细地看着那颗星球,向他描述着万华的景象。 唐徊见她挑眉的神态,像孩子似的兴奋。 她说的这些,他全都知道,可被她这么说出来,却还是牵动了他心头最深的感情。 很快的,万华远去。 一望无边的幽紫天幕中,忽然扯开巨大黑洞与裂隙,远远望去像张诡异的人脸。 “殊迟,快看,那是苍穹守护兽——穹影,我曾见过它两次。那两次都惊险非常!”青棱忽然抓住他的手臂,在经过穹影里,她忍不住冲这苍穹巨兽挥了挥手。 这一次,穹影对她全无反应。 在它眼中,他们只是一颗掠行苍穹的星辰。 “调皮!”唐徊按下她的手,将她拥入怀里。 那两次的惊险,他通通都参与了。 他们第一次亲眼见到星河瀚海,就在这条路上,他怎会忘,又怎舍得忘? 青棱陷入回忆中,并未意识到身边“殊迟”对这一切非同寻常的熟稔。 “过了穹影,就是天仁了!看!”青棱远望去,一枚形状不太规则的星辰落入眼中。 他们马上就到达终点了。 不知天仁之上,已过了多少年?旧日相识的人,如今怎样? …… 青棱离开一千一百八十七年,天仁的边族与异修间的战争,到达最后关头。 五川联合天仁上的异修,已和边族征战了一千多年,这片本就充满杀戳的地方,早已满目疮痍。 天仁虽名为仙境,然却早已似地狱一般,到处都是战乱。 众修围攻,各边族苦撑一千多年,早就支离破碎,由原来的一百多个边族锐减到了六十七个。 但不管外界如何混乱,青凰川上仍旧是一派安宁沉寂,古渊幽然,未受半点战火侵袭。 五百年一度的青凰盛会,照旧举行。 这一次的盛会,因为战事的关系,比往常都盛大。 借着这次盛会,五川之主广邀天下大修,共同商议对边族的最后剿杀。 赶尽杀绝! 还有十日就是青凰川盛会的日子,川下的九百九十九重山峦这几天乱象频生,众修为了能进入川上一观盛典,各个卯足了劲在抢最后的上山资格。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向了每百重的修斗点之上,青凰川入口便显得格外冷清。 天际忽然出现一道火光,如烈阳掠过,直坠向青凰川入口处。 火光之后冒着滚烟,形成难以散去的尾巴。 “陨星?”微霜站在川上遥望,将这道火光尽收眼底。 “师姐,走吧,师尊在召唤了。”有人叫她。 微霜沉吟着点头。 只是陨星而已,并非什么异象,为何却让她忽然间产生了不安? …… “砰——” 可怕的响声震彻山谷,焦黑的巨大石块砸在了青凰川入口处的小山坳里,浓烈的焦味四散而去,四周的山石树木都被压得米分碎。 “呸!”嫌恶的声音响起,一道人影从焦黑的石块中跃出。 这人从头到脚都像被灰烬覆盖,像从炭里爬出似的,让那眼眸像星星似的明亮,一口白牙似编贝般雪白。 “呵呵……” 另有个动听的笑声跟着响起,又是一道人影紧随其后而出,和前者一样,也是全身炭黑。 “你笑我?”青棱只看得到唐徊咧开的嘴里雪白的牙,没忍住也哈哈大笑起来。 这些日子来,不知为何“殊迟”开始喜欢着白衫,如今被陨石焦灰覆盖,就显得尤其狼狈可笑。 天仁之外有几重罡气,他们从古芥圣境的星辰上剥离了一块出来,形成陨星,在穿过罡气时被磨擦起火,原本大如山峦的小星辰,转眼变成焦块,连带着他们也成了这副鬼样子。 唐徊弹指,天空降下一阵急雨,转眼将两人身上焦灰冲刷干净。 一白一青两个人,于绿野间格外相衬。 “这什么地方?”他展眼四望,开口道。 青棱觉得这地方有些熟,眼珠子转了转,看到了被荒草覆盖的石碑。 “我们在青凰川的入口。” “青凰?”唐徊眉头一拢,脸上的笑容顿失。 “怎么?你怕?”青棱挑眉笑他。 “怕,怕你再被骗走。”他并不讳言。 “我是那么好骗的人?”青棱翘了下巴,眼里狡黠一片。。 “不好骗,我骗了你两千多年,才把你骗到手。”唐徊倏尔又笑起。 如果算上从前,岂止两千多年,都快上万年了。 “去。什么时候你开始油嘴滑舌了?”青棱捶了他肩头一下,戏谑着道。 四周风过,草木窸窣。 他们终于回到天仁了。 “一直都是这样,只是以前你太凶,我不敢造次而已。”唐徊说着,站到她身后,大掌握起了她披散的长发。 “哼!”青棱鼻子哼了声,任他的手穿过自己的发,将她脑后青丝一缕缕束起绾好。 “既然来了,就是天意,我们上去玩玩?” “好,随你!”唐徊漫不经心道,他的注意力全在自己掌心的发丝上。 这一别不知多少年,没什么地方比青凰川更适合探听消息了。 青棱看着那块界碑,笑得格外灿烂。 第304章 征战天仁 青凰川主川下的九百九十九重山峦最近这几天不太平。 虽然这几重山峦一直都没太平安过,但这次的情况委实奇怪。 盛会在即,山峦中的修士无不卯足了劲往上冲刺着,不管是谁都想在这次盛会上沾点好处,再加上这次盛会青凰川将进入主川资格的名额增加了十倍,所有人都知晓这是在为了扫尽天仁边族做最后的准备,自然更加让异修蠢蠢欲动。 边族再怎么式微,总还是天仁上的原著居民,所藏的宝物秘藉都让人眼红,对这些异修而言,只要能加入扫荡边族的军队,仙药仙宝似乎就近在眼前。 杀戳永远伴随着掠夺。 因而虽说人数增加了,但竞争的激烈程度却比往年增加了许多。 就在青凰盛会举行的前十天,主川下的山峦中出现了两个修士,这两人就是这不太平中的异常。 第九百四十九重山峦,名为拙仙谷,过了这一重山峦,往后的五十重山峦,每一重只允许一个修士踏足。 拙仙谷里的人并不多,能走到这里的修士,修为大多已接近天道初窥,并不会轻易动手,也不会聚集在一处,但此时,拙仙谷里的修士却都驾着仙宝停在半空,齐齐围观着远空的斗法。 他们既想观战,又怕被战事波及,因此都做好了逃跑的打算。 几声啸响传来,都从拙仙谷的山主口中发出,与他对战之人由始至终都没出过半声。 那人身上罩了件雪白斗蓬,兜帽遮去大半张脸,除了散落的几缕发丝和紧抿的唇,无人能窥见他的真实模样。 拙仙谷的山主是境界已达天道初窥第一重的修士林风,在平时也是这山峦间的一方霸主,此时却形容狼狈,穷尽所有手段攻击对手,但那人却只是像逗老鼠似的磨着他。 天上斗法斗得难解难分,地上有人正在穷极无聊。 拙仙谷里种满桃树,此时正是桃熟季节,桃树树梢上坐了个人,背靠着树杆,一手掂着个快赶上脸大的桃子,咬了两口就给远远抛开。 “啊——”长长的哈欠从这人口中传出,带着庸懒的倦意,声音清脆悦耳,是女子之音。 她和天际斗法的那人一样,罩着青色斗蓬和兜帽,看不见模样。 “太慢了!”悬在半空的脚晃了晃,她不悦开口。 话音才落,有道人影忽然出现在她身后。 冰冷的攻击袭向她的背心,一道银灰蛇芒陡然间圈住了她的脖子将她往后狠狠一勒。 半空中正在斗法的林风忽然化成黄符,转眼成灰,他的真身不知何时出现在山谷之中。 林风一手勒紧树上的人,另一手化出焰光按在了她的百汇之上,他模样极为狼狈,衣袍发髻皆乱,脸色枯白,双唇微嗡着,眼里是满溢的恐惧,但这恐惧间又夹杂着些许兴奋。 总算让他逮到机会了,只要他能制住山谷里这个女人,他不愁眼前那对手不乖乖就范。 这两人八天前踏足青凰,一路以摧枯拉朽的速收集着青苔玉牌,转眼竟已上了第九百四十九重山峦。 这样的情况,在青凰川的历史上,从未有过! 这两个人太可怕!他若不行非常之法,只怕今日就要折在这里了,想来他们谁也没有发现从斗法开始的时候,他就将目标放在了山上这女人身上。 “再逼本仙,本仙就杀了她!”林风狠戾开口,指尖的焰光跳动不已。 天宇中的人已经飞临山谷,与他们相视而立。 他就站在几丈开外,也不上前,林风却似乎感受到兜帽之下的眼眸中沉渊般的杀气。 “你要是不对她出手,我还能放你一条生路。”森冷如雪的声音,宛如薄刃割喉,从兜帽之下传出。 四周风暖,林风却还是寒意弥身。 “你再嚣张,我就将她元神烧成灰烬!”他瞪大眼眸,又将手中女人抓紧一些。就算这女人的境界再高,此时被人制住了要害,想逃也是不可能的。 那人不说话,只是垂头站着。 “滚!离开拙仙谷,我就放了她!”见对方沉默,林风声音莫名尖锐高扬。 一声轻微的叹息从被他抓住的女人口中发出。 林风还没弄清她有恃无恐的平静与叹息因何而来,瞳孔里细微如针的蓝芒掠过。 他看到那针似的光芒从对方手里射来,从前面女子兜帽旁擦过,将她兜帽掀开…… 手想动、人欲离、法宝要出……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他却偏偏像被冰住了骨头经脉般,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那光芒刺入自己额间。 死之前,他方领悟,以对方的实力要杀他易如反掌,他一直在被对方当作耗子耍弄。这人的实力,早已远远超出了他所能估算的范畴。 早知……他就舍弃那枚青苔玉了…… 树梢上坐着的人一动未动,静静地看着已然飞到自己眼前的男人。 这男人伸手掀开自己的兜帽,露出张风神俊朗的脸庞。 “你竟然中了他的计?”青棱开口。 “我是见你等得无聊,给你找点事做。”唐徊身形一晃,坐到了她身边的树杆上。 “你要是干脆利落些,我怎会无聊?”青棱说着,往僵在自己脖上的手掌一点,站在她身后的林风便碎成冰米分四散而去,“还有,你答应过我,此行不开杀戒。” 唐徊的法术,将林风的元神一起冻结成冰,下手毫不留情。 “谁让他对你出手了,再说,我不喜欢留下后患,仙途之上心慈手软,最后吃亏的可能是自己。”唐徊伸手拍落她肩头的冰米分,面无表情地说着。 青棱眉头微蹙。“殊迟”的口吻……似曾相识。很多年前,也有个人嫌弃过她“心慈手软”。 自从上了青凰川,这个“殊迟”就越来越不像她认识的殊迟了。 是因为境界的关系? “心慈手软?呵……说起慈悲怜悯,这天仁谁能比得上穆七言。但你可知他的慈悲,是以何为倚仗?”青棱低头,看着自己晃来晃去的脚尖,漫不经心说着,“穆七言的慈悲,倚仗的是他手里的力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高兴怜悯谁就怜悯谁。对他来说,这天仁就是他的掌中玩物,他不在乎因为自己一时怜悯而导致的后患,因为他知道没人赢得过他手中力量。说白了,他的慈悲是建立在强大的力量与信心之下,但若是被他真正摆上心头的对手,他出手必不留情,比如……我!” 若手中有了足够强悍的力量,心境坚如磐石,又何惧后患?所谓后患,不过是因为力量不够强大,信心不够足。 “你这么说,是觉得自己像他?” 她低着头,脸颊边的发丝垂落,遮了大半张脸,唐徊看不清她的模样,就伸手将那些发都勾到她耳后。 “像他?哈哈,我虽比不上穆七言,但如今这点信心还是有的。我不杀人,不是因为慈悲,而是因为我高兴!我不喜欢脏了手,就不杀了,他们想成为我的后患,也要看有没这能力!”青棱侧过脸,露出一张笑靥。 树叶的阴影与碎光中,她笑得张扬狂妄,肆无忌惮。 “好狂妄的女人!”唐徊想起多年前跟她说起“心慈手软”时她的怒火,那时的她只有些虚张声势的爪牙,而如今她已能将他说得无言以对了。 不过必须承认,他相当喜欢她这番话。 “走了,还有五十重山峦,剩下最后两天,你我的赌局还未结束!”青棱纵身一跃,从树上跳下。 进青凰之前,唐徊与青棱打了个赌,谁占到的山峦高,谁就胜出。 “如果我赢了,你就从了我?完成我们在古芥圣境里没做完的事?”唐徊跟着跃去,转眼追到她身后,手臂展开,揽上她的腰枝。 古芥圣境里未完的事,不就是……他想要她…… “你赢不了我!”青棱挑眉,眼中毫无异色。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唐徊手臂收拢,将她纳入怀中,俯首迅速在她唇上一啄,马上就松手,没等她给反应便身影一闪。 “我先走一步!”清越的声音渐远,“殊迟”很快没入了青苔玉的光芒之中,比青棱先一步进了第九百五十重山峦。 “殊!迟!”青棱怒了。 这小鬼耍赖啊! 后五十重山峦,每层山峦一个山主,打赢一个才能往前一重,他占了这个先机,自然比青棱快上一步。 …… 两天时间转眼便过,青凰盛会已至。 这一次上来的修士数量格外多,因为仍旧是分批进山,最早进来的自然是头一百重山峦的修士。一共三百人,代表着青凰主川之下最顶尖的修士,因而这些修士的气势比之当年青棱初入青凰川时所遇过的人,有着截然不同的强大仙威。 像从前一样,青凰主川下的修士都被青凰七子中的两个人领着,攀过那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级石阶的天途。 一重又一重的山峦如海滔翻浪,绵延无尽,远空云渺,仙雾缭绕,入目皆是壮丽仙景,看得一众修士忍不住心生俯仰之,只除了跟在最后的两个人。 罩着斗蓬的两个人,一青一白两道人影,慢悠悠跟在最后。 “喂,把你的山主令掏出来我看看。”青棱用手肘撞了下唐徊。 “怎么?到现在还不相信我赢过你了?”唐徊缩在斗蓬里的手一伸,将掌中的小令牌递到她眼前。 十分精致的山主令,巴掌大小的棱形玉牌,刻着青凰与九百九十九重山峦的纹样。 他快了青棱一步,拿到了第九百九十九重山峦的山主令——绝巅令。 青凰川主川之下的最高峰。 青棱不可能拿到更高的山主令了。 “可别忘了你我的赌注。”唐徊没忘记提醒她打赌之事。 “没忘。”她娇声道,伸手拈起他掌心的小令牌,眼里灵光闪过,手指倏尔一收,竟把他的山主令收到自己囊中,顺手丢了另一枚令牌给他。 “你!”唐徊看到自己掌中的令牌换成了九九八重山主令,眼神一沉,他没想到她竟明目彰胆的抢。 “你拿了山主令就是山主,我可没说我不和你争!我赢了!”青棱轻轻巧巧收了他的令牌,笑道。 唐徊不用看也知道,她兜帽下的脸一定笑得眉眼弯成弦月。 他又好气又好笑地攥住她藏于斗蓬里的手,道:“你这是利用我的信任出千!” “放手。这叫兵不厌诈,谁让你信我来着!”青棱隔着斗蓬与他“斗法”。 他们并未用魂音,嘀嘀咕咕的调笑絮语传开,前面的修士听到后面不停传来的声音终于忍不住转了头。 “二位仙友能闭上嘴吗?” 这修士正感受着青凰川浩然之气,被扰了心神十分不悦。 青棱与唐徊同时收声沉默。 这沉默却让那修士心头莫名一颤,身后这两人窥不见模样,有些不可捉摸,不知是何来头,但他又转念一想,若是高修早就到队伍最前方,怎会跟在最后。 如此一想,这人又放下心来,狠狠瞪了他们一眼,正要转回头,却忽然发现身侧另一个修士正愣愣地打量着眼前那两个。 “他……他们……好像是最近出现的那两人!” 此语一出,前面的人都跟着转头。 队伍停下。 不多时,正前方忽然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二位仙友可是十日前才到我青凰川的?”有人缓缓走来,一边走一边温和开口。 十天之内,从第一重到第九百九十九重,早就轰动了青凰川上上下下。 这人走到青棱与唐徊身前,朝二人施了个礼。 青棱唇角一扯,仍是笑的,却冰霜覆盖。 “仙友,你多礼了。”她启唇,懒懒一语,没有还礼,只是施力将对面的人托起。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这并不是同辈间的见礼,而是大修对晚辈的态度。 “在下微霜,不知仙友名讳?” 来的人却不恼,仍是笑着。 “你没资格知道我是谁!若想知道,就让你师父来找我!”淡淡的声音响起,言语间的狂傲叫四周的人齐齐变色。 微霜的师父,那就是天仁第一强——穆七言。 这一次,微霜的笑便再也挂不住,眼神变了几变,勉强将心头的惊意怒意都强压下。 眼前的两个人,境界深不可测。 以她如今的修为,竟无法从他们身上感受出一点点的灵气波动,好似站在她眼前的只是两个凡人。 可上得了青凰的,怎会有凡人? 而且……对方的声音好熟悉,熟悉到让她觉得恐惧。 第305章 睥睨青凰(1) 这一次的青凰盛会与往年不同,虽然也开启了青凰川上的几处秘境,并设下论法大会,宴请众修,但这次所有修士所关注的焦点却并不在这些事上。 异修与边族的战事吃紧,已到达最后阶段。以五川为首的异修大军虽然步步紧逼,但边族负隅顽抗,甚至做了同归于尽的打算,这不仅让战事陷入胶着,也让异修损失惨重。 因而青凰川上这次的盛会,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将更多的异修补充到战争之中。 五川各自占据了青凰川上的一处大峰头,除了汇心川之外,其余四川都设了试炼与斗法台,吸引一众修士前往斗法比试,能通过挑战者皆可进入此川所率的军队,而如若能在斗法台上获得前十名,便可成为一军之帅,单独率领一支异修军队对边族进行讨伐,而斗法会上的最终胜利者,则会成为其余九人的统帅。 这对修士而言吸引力比秘境不知大了多少。异修虽惜命,却也好战,可以说漫长修炼过程中所有的资源都靠争抢而回,这条路就是永无止境的争斗,若能加入军队,那便是名正言顺的合伙掠夺,谁能不愿?更别提成为统帅,拥有边族宝物的分配权。 没有任何一个秘境的诱惑能比得上战争掠夺。 青凰川上的修士们彻底沸腾了,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四大川上的斗法台早已人满为患,从云上往下望去,青凰川前所未有的喧哗,比起那年穆七言的双修结礼还更加热闹。 秋荒峰的绝崖外,不知何时悬了块巨大的石台,四周是九道粗实的铁链,将这石台紧紧地四面的山壁连起。 石台地面上绘了繁杂法阵,是这场斗法会的最终斗法台,四大川斗法会的前十名修士,才有资格登上此处,争夺最后的资格。 最后的斗法会,将在十日后开始。 青棱站在云头上,手里抓着了一坛酒,正仰了脖子往嘴里倒去,盖在头上的兜帽已落到肩上,露出了满头乌发。 “好喝吗?”唐徊在她身后,将她的长发从斗篷里拉了出来,放在手心中摩娑了一会,才用三指将发分成三股,缓缓的替她编起发来。 “凑和,没有你的仙醐酿好。”青棱只喝了小半坛就失了兴致,抬手拭去唇边酒液。 “你跟我回蛟海,我把古魔族的酒窖敞开了随便你喝!”唐徊编着编着皱了眉头。 手里的头发被他编得乱七八糟。 “粗手笨脚的,还我!”青棱瞥了一眼就把自己的头发从他掌中拉回,“蛟海当然要去,不过不是现在。” “那你想什么时候?” 没了头发玩耍,他索性往前贴紧她,双手都圈到她腰枝上,将鼻子凑到她发间,嗅她的气息。 “至少让我有点实力,才有与你父亲对话的资格。”青棱说着觉得脖子痒,伸指在他额间一推,“别闹!” “殊迟”额间的咒印仍在,但颜色已有些淡去,也失去了玄妙古老的气息,就像是个普通的印记。而埋在这咒印后的力量,青棱目前只从他身上感觉到轮回之力,从前他力量不受咒印控制释出时所夹杂的另外一股可怕气息,她却再也感受不到了。 不知是被他融合,还是被他藏起。 她总感觉,他有事瞒着她。 “你想要什么实力?”他的头被推开,不悦地将下巴搁到她发顶磨蹭着。 唐徊这段时日常将自己当成“殊迟”,因为只有殊迟可以肆无忌惮地在她眼前耍赖亲昵而不被她掐死。虽然有些嫉妒自己,但能与她如此亲密却又是前所未有的幸福。 心情极端矛盾,但他仍旧甘之如饴。 “什女国,百荒,还有黑城。这三个地方的力量,我都要先拿到。” 她展眼望着远景,心思却飘远。 进了青凰二十多天,他们早已将天仁局势摸出了一个大概。 天仁一百多个边族,如今被打得只剩五十几个,这五十几个边族除了个别十来个实力雄厚或者有天生地养的可怕屏障还在支撑外,余下的都已经各自离开原住地,依附向实力强大的边族,这其中就以蛟海古魔族为最。如果有实力与青凰一战的边族,也只有这昔日的海上霸主了。 比如什女国就倚仗着国城外的上古法阵屏障,而百荒有山林与猛兽为护,又有数千年与五川战斗的经验,因此都还在苦撑着。 还有一些边族则遁入黑城,黑城有巨大的古阵护城,有随心居为藏匿之所,若能进入妄语镇就更加安全,再加上这里游走的都是些边缘修士,自有一套行事准则,不受五川控制,因此也成了边族的躲藏之处。 青棱之所以选这三处为突破口,一来因为什女国国君玉无双曾是永昼国臣,昔年与她有过一场承诺,想得到什女国支持最为简单;二来她选择百荒乃是因为百荒在边族中的地位。百荒实力虽不大,但这几千年来他们始终没向异修低头,甚至想尽一切办法夺回自己的栖息地,因而在边族中的地位极高;至于黑城,他们是黑城之主,这地方自然要先收回。 唐徊一转念就猜透她的想法,便只点点头,下巴一下下磕在她的头顶,闹得青棱抬手捏住他的下巴。 “青棱,你对青凰川的斗法没兴趣吗?”他抓住她的手,“我们也去混个统帅来玩玩?顺便探探五川虚实。这一趟借青凰盛会之际,五川大肆吸纳新的异修,又想出斗法挑帅的办法,只怕在战力布置上另有安排。蛟海古魔久攻不下,如果他们以这些散修之力取代了天仁之上的精英力量,集五川之力攻向古魔,只怕古魔族有难。” 青棱看向远处峰头,汇心川所在的峰头人数最少,除了汇心川的和尚外,几乎没有别的修士,听说汇心川是五川中唯一没有加入战局之人,这导致原本在汇心川上修行的修士都纷纷跑到了其他川上。 不知铁骁来了没有,还有汇心的无忘大师,他曾应允过她以一人之力助她渡苦渊万魂,这承诺不知还算不算数? 唐徊见她不语,并不吵她,他松开手臂,将她背上的兜帽轻轻盖到她头上,手从后伸到她身前将兜帽系带扎好,又替她梳松了长发,归到脸颊两边。 这些动作慢条斯理,他做得极为习惯。他才替她整理妥当,身后的人就已飞到。 “二位仙友,不上斗法会一展风采吗?”朗笑声响起,“在下是青凰七子的许瀚,位列第四。二位之威名这些日子早就在川上传开,十日之内到达第九百九十九重山峦,当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让在下十分佩服,不知在下有没这个荣幸知道二位名号?” 千年已过,青凰七子来来去去,除了微霜之外,青棱已记不清这些人了。 唐徊揽着她一起转身,身后已来了两个人,一个是适才开口的许瀚,斯文俊秀的模样,另一人却是英挺非凡,一双眼眸桀骜不驯地看着他们。 “穆七言呢?既是青凰川盛会,怎不见他出现?”青棱懒懒开口,声音里透出些仙威,不大,却能压在他们魂识之上。 许瀚的笑猛地滞了滞,倒是他们站的人仍旧咬紧了牙盯着他们,有些傲脾气。 “师尊在秋荒殿上陪几位贵客商讨大事,暂时未得空露面。若是仙友想见师尊,只消在斗法会得到一席之位,就能得见师尊了。”许瀚勉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气血,有礼地回答。 先前微霜已将他们的事告诉给青凰七子了,他二人就受命来试探这两人的身份,可没想这两人果然如传言中那样目中无人,甚至直呼青凰圣尊名讳。 能这样称呼师尊的,要么是极熟的朋友,要么是极恨的仇人。 只不知眼前这两人是哪一种。 不过有一点他可以确定,虽然他探不出他们的境界,但他们的实力……远高过青凰七子中任何一个人。 “我见他?哈哈哈……”放肆的笑声从兜帽之下传出,青棱仰头长笑,露出削尖的莹白下巴,“不过一段时日没见,穆七言的架子又大了!青凰川除了这些虚伪的名头外,还有什么?” “放肆,你是什么东西,敢在我青凰川上大放阙词!”跟在许瀚身边的男人忍不下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暴躁出口。 他说着,手里跟着扇出一道风劲。 “邱师弟,不要!”许瀚阻止不及。 白影一闪,唐徊站到青棱身前,手自斗蓬下伸出,随意接下那阵风劲,像搓揉面团般捏了几下,再随手丢出。 风劲化作巨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向姓邱的男人。 “啪——”一声脆响,这巴掌重重砸在了他的左脸之上,将他整个人打飞出去。 许瀚惊得再也挤不出半丝笑来。邱重虽然是青凰七子排行第六的人,修为比他们都低些,但……能让他连回避之力都使不出,这份修为已是当世少见。 邱重如断线风筝般跌落,许瀚也顾不上这二人,飞身下去救他。 “回去告诉五川之主,我没兴趣参加什么斗法会,不过如果他们愿意以统帅之位相授,我就助他们破除什女国的上古法阵玲珑迷神牢与黑城之下的诸天困仙咒。”清冷的声音随之从天际落下。 自己去抢多费劲,她要让他们乖乖把她想要的东西送到眼前。 青棱兜帽之下的脸笑得无比乖舛。 “青棱,汇心川那里好像出事了。”唐徊忽然正色道。 青棱转头望去。 汇心川不知何时已聚集许多修士,这些修士将几个和尚围在了其间。 当中一人,就是铁骁。 这些修士眼神不善,面露杀机,手中更是早已取出了仙宝武器,有些人甚至已掐诀欲施法术。 纷争一触即发。 “娇娘?!”青棱蹙眉。 被铁骁护在身后,身着一身褐色罗汉装的人,不是幻化成男人的娇娘,还有何人? 以她什女国皇女的身份出现在青凰川上,若是被人发现,后果可想而知! 第306章 睥睨青凰(2) 蛟海,古魔族。 幽深的蛟海底部,有座庞大的水底国度,这国度以珊瑚为树、丛藻为草,是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巨大的宫殿光彩斑斓、神秘幽静,天光透过水面形成的光斑,一块块浮在水面,像是这水底的云朵。 海水被繁复庞大的法阵隔离,这国度像藏在水晶中的迷人世界。 可此时,本该静谧的国度却充满了肃杀与血腥。 四座海王像守护的宫殿前聚集了无数修士,这些人都穿着蛟鳞甲,眉间印着火红蛟神印,愤怒又兴奋地盯着这座宫殿。 “叶素,你若还对我古魔族存有半丝感情,就自己乖乖出来受刑!”洪亮的声音如钟鼓响起,震得人耳膜微刺。 有个银发男人站在殿阶之上,手持一柄三叉神戟,朝着殿内吼着。 “殊长老,你是古魔大长老,却在大敌当前的紧要关头,不思如何齐心对抗外敌,只为一己私欲挑拨人心,致使古魔族民分化,大军溃散,你可对得起蛟神?对得起古魔万年威名,对得起我古魔祖宗殊破雷?” 清脆的声音从宫殿中传出,虽是一如既往的动听,却带着掷地有声的傲气。 “哼,你还有脸提这事?若非你们这些异修,我边族何至落到如此地步?我古魔与异修之仇不共戴天,叶素,你不再是我们古魔族族后了!若你不愿束手就擒,那就别怪我们不留情面!”殊夜狞笑起来,手中长戟朝天一指。 他身后的众修怒吼声齐出,宛如战鼓擂动。 殿上却再无声音传出。 偏殿内,一道碧影如风般闪过,疾速赶往了正殿。 正殿上有尊蛟神像,神像下跪了名素裙女人。 “族后!族后!”几声疾呼传入殿中。 “兰潜,慌什么?”神像下的女人沉声斥道。 转头,一张绝色容颜上只剩下凛冽肃容,再无从前温柔。 作为古魔族后,殊妄之妻,殊迟之母,叶素早知自己异修的身份迟早有一天会成为众矢之的,却不曾想过他们的发难竟挑在了这样的时刻。 青凰川的大军压在蛟海之上,虎视眈眈,这千年来大大小小的战役打了不知多少回,蛟海上下早就苦不堪言。三十年前殊妄与止戈川川主夜嚣生死斗法一场,落得两败俱伤的结局,殊妄不得不即刻闭关疗伤。 闭关之前,他将掌族之权交到了她的手上。 她是他的发妻,是他最信任的人。她守护的不是仅是他的族人,还有他的命,叶素不敢有半丝懈怠。 可纵然她为了古魔费尽心血,却仍旧得不到古魔信任,甚至于随着战势的加重,她的异修身份成了悬在她头顶的剑,被有心之人大加利用。 古魔大长老殊夜已经想当族长很久了吧! 她只恨……恨他们竟然挑在这样的关头生事! “族后……兰潜……兰潜有事禀告!”兰潜跪到她的身边,俏丽的脸上却是惊喜的表情,像是不懂殿外逼宫的生死厮杀。 “何事?”叶素问道。 “少主……少主回来了!”兰潜说着,眼中滚下泪来。 一千两百年,从天翔秘境回到蛟海,她在这里等了他一千两百年。 她是他的血仆,与他血脉相联,他是生是死,人在何处,她都能感同身受。落入苍穹,所有人都认定他此去无回,唯有她……她知道他没死,只要没死,他就一定会回来。 “你说什么?!”叶素沉敛的表情终于起了变化,“迟儿回来了?” 回想千年前兰潜回到蛟海时失魂落魄地告诉她殊迟跌进虚空的消息,古魔上下震动,殊妄更是一夕间惫态忽现,而她亦锥心刻骨地痛着。 那是她的儿子,不管他身体埋着谁的灵魂,她只知道他从她怀胎十月生下,由她一手带大,不管她叫一声“娘”,她就永远是他母亲。 “少主没死,少主回来了!我感觉到了,感觉到他在天仁的位置。”兰潜不顾身份,伸手握住叶素的手。 “回来了!回来就好……呵……老天待我不薄。”叶素笑起,眼中泪水落下,心情复杂至极。殿外族人逼宫,丈夫生死未明,她在这里倍受煎熬,兰潜带来的消息不啻于阴沉黑暗中的一点光芒,叫她悲喜交加。 “族后,我想去找少主!”兰潜点点头,将身体俯下,额头贴到冰凉地面上。 “好,我找人护送你离开!”叶素站起,断然出声。 “多谢族后,我必誓死找到少主,让他即刻赶回古魔。”兰潜抬头,眉间坚毅一片。 叶素摇了头。 “不,找到了迟儿,你告诉他,若没足够的实力,千万不要回蛟海,殊夜不会放过他。” 兰潜惊愕瞪大眼,良久后才缓缓再度俯倒。 “是。” …… 青凰川抱钟峰上,局面一片混乱。 汇心川川主无忘大师的几个弟子被四周异修困住,峰上风起云涌,乱相频生。 “放开她——” 凄厉嘶吼声震彻山谷。 铁骁被几个修士缠着,只能眼睁睁看着身后的娇娘的被龙垠川的修士以捆仙索缚住。 他身上的罗汉袍已是斑驳血痕,刚毅的脸庞上早已不现昔年木讷呆愣,如今眉拢成川,眼中杀气尽露,背上金光流转,天下善德佛已然开启。 娇娘身上是袭宽大罗汉袍,幻化出的男人模样已被识破,便化回原形,乌发云鬓,形容艳美,比之当年风华更显,只是面色惨白,唇角挂血,步履艰难地苦苦挣扎着,被那捆仙收到龙垠川修士手中。 “哼,这是我龙垠川的战利品,你们汇心既不参与边族之战,如今却来和我们争抢?”那修士抓了娇娘,先在她腰间一搂,才挑眉尖声开口,“这可是送给我们川主的大礼,差点就被你给破坏了。就算是无忘来了,这笔账我也要好好和你们清算清算!” 什女国的女人,可是双修邪法的上好炉鼎,更何况手上这人是什女国的王女! 负责攻打什女国的可是他们龙垠川,费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抓住了娇娘,到了青凰川下时转眼却被人给救走,龙垠川的修士怎不怒火滔天。 “混蛋,放开她!”铁骁双拳化作千影,挥向四周围攻他的修士。他心急如焚,恨不能立时赶到娇娘身边。 奈何身边修士个个修为都与他伯仲之中,一时间他很难脱身。 另一边,铁骁的师兄无我正与另外几人缠斗。 “曲水,你这个叛徒,是你故意将她的消息透露给龙垠川的人!”无我清秀脸上满是怒容,手上禅杖挥出罗汉虚影袭向对方。 “哼!既然你们不愿意有所作为,又何必占着汇心川之名,不如早早让给我们!”叫曲水的也是个罗汉装打扮的修士,身着一袭火红罗汉袍,飞眉瞪眼的模样,像要吃人。 在五川之中,汇心川是唯一没有加入与边族这场战争的大川,无忘大师早已在五川间表明态度,不支持也不反对。 这导致汇心川上的修士逐渐减少,除了真正向善修佛之人,几乎没有人愿意留在汇心川。 修炼之人,又有多少是真正向善修佛的? 汇心川式微,令得川下修士野心膨胀,早就有人想取而代之,这其中就包括曲水。只是无忘大师法力高深,只要有他坐镇汇心川,这汇心川便永远不会加入五川与天仁的厮杀纷争中,汇心川的原则也不会改变。 除非,让无忘大师离开汇心川。 要怪……就怪铁骁在这节骨眼上救下了边族。 与五川作对,简直是自寻死路,更何况还是要送给龙垠川川主的礼物。 曲水一点都不担心,只盼着事情越闹越大。 青凰秋荒峰上传下几声嘹亮的剑鸣,五束光芒冲而起,天际云海刹时翻腾,聚散离分后化成五条云龙。 “川主出来了!”龙垠峰的修士高吼出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天际,只除了仍在斗法的人。 “呸!一群贱魔恶修,也配称主!”娇娘凤眼圆睁,透出狠色,被捆仙索束缚着,仍旧啐了一口。 “啪!” 她的话惹怒了身边龙垠修士,他扬手就毫不客气地给了她一巴掌。 “贱婢,死到临头还嘴硬!” “呵!”娇娘脸颊顿时红起,唇边却仍是不悄的笑。 “娇娘!”铁骁默念了她的名字。他虽与人缠斗,注意力大部分却都放在她身上,那一掌似在打在他的心上,让他的怒焰冲天,再也压制不住。 金光忽然大炽,铁骁整个人都被染成金色,就连他的眼眸,都带上一丝金芒。 他眼中清明之色已失,杀气浮现。 “师弟,不要!”无我察觉到异状,抬头惊叫! 无忘大师曾言,铁骁以赤至纯至善之心方得天下善德佛庇佑,此乃幸事,也是不幸。仙途漫长,若是他日铁骁手染鲜血,踏上屠路,则会陷入万劫不复境地。 佛入魔道,就是永堕地狱的下场。 铁骁却已管不了许多,他只想救下娇娘。 天下善德佛的虚影浮升半空,金光万丈,与天际云龙争辉。 “住手!” “痴儿,收手!” 几声喝止从天空传来,还伴随着数道光芒,直冲铁骁而去。 五川之主已然驾临。 罗汉化成修罗,朝抓着娇娘的修士攻去,天下善德佛的加持之下,铁骁全力一击让那人无法回避。 “啊。”他发出沙哑叫声,眼见金光一团冲到眼前。 正要闭眼受死,可意料中的痛苦并未出现,这修士睁眼时,只见眼前站了两个人。 五川之主和铁骁的攻击还未遇上,便都被这两人轻而易举接下。 “好热闹啊!”带着懒散的脆语响起,笑音如铃,“这都在做什么呢?” 被这两人救下的修士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身边的娇娘已不知何时落入了正说话的人手中。 这两人身上,没有灵气波动,让人感觉不如修为境界,但就凭他们接下这几道攻击时的不动声色,这满川修士,除了五川之主与几个大能外,只怕无人可与之匹敌。 “放了她!”铁骁还要奔来,却发现自己被一股轻柔却强大的力量束缚在了原地。 他如今境界已到天道初窥后期,又有天下善德佛加持,能将他钉在原地的力量,定要超越天下善德佛才有可能。 这是又有强敌出现?! 这千年来天仁上并没传说有特别强大的修士出现,这两人到底是何人,从何而来,又所为何来? 满川修士都在猜测着这两人身份。 “多谢阁下出手相救!”龙垠川川主江唯开口,声如寒风呼啸而过,带着千钧之力。 “不必谢我,我不是救人。”青棱伸手揽住娇娘腰枝,身形一动,人已飞至半空,与天际五川之主遥相对望。 娇娘仍在挣扎着。青棱转过身背对众人,面向她。 “那是我龙垠川的战利品!还望阁下归还。阁下出手相助,我江唯必定厚谢!” 听她所言,似要夺人,江唯蹙了眉,他目光如炬,魂识铺展,可到了那边,却只得到一团模糊的迷雾。 他什么都看不到,也探查不出。 这令他心头陡然一惊。 “那可不成,这个人我要定了!”青棱笑着开口。 唐徊站在她身后,知晓她的心思,伸手绕到她胸前,抽去斗篷束带,将兜帽缓缓拉下。 娇娘猛地瞪眼,樱唇惊愕地张开,一句“青棱”未及出口,就收到了她的暗示。 青棱竖起一指,压在自己微翘的唇瓣上,轻轻向她摇头。 背后众人,无法窥见其颜。 “你凭什么?“江唯眼中杀气涌现,当成青凰川这无数修士的面,如果他连一个战利品都要不回来,那龙垠川的颜面何存? “凭什么?凭这满川修士,只有我能破去什女国的上古法阵玲珑迷神牢与黑城之下的诸天困仙咒。而这什女国王女,就是破阵的关键!”青棱说着,忽然看到旁边“殊迟”挑唇的笑。 他动动唇,只做了个嘴形—— “装腔作势!” 青棱斜瞪他一眼。 什女国和黑城都是久攻不下的地域,她此言一出,倒让江唯陷入沉思。 他还未开口,一道墨色人忽从云中飞出,似白雪中凝出的一滴墨汁。 极淡极柔的风拂过众修的五感。 半空中倾泄出和煦如暖阳的仙威,令人情不自禁俯仰。 “阁下名讳,不知可否告诉穆某!” 穆七言竟从云端落到半空,出现在众修面前。 她的声音……太熟悉了!像烈凰宫上抓住他衣角求他留下的孩子。 而他的先知之眼,看不到他们的未来。 这两人,都不在轮回之间! 第307章 睥睨青凰(3) 宽大的斗篷遮去她的身形,穆七言只看得到她模糊的背景。 所有的窥探到她身边,都像被无形的墙挡住,再难寸进,虽然他们两人身上没有任何强大的灵气,但就凭这手段,穆七言就敢断定这两人的修为,与他在伯仲之间。 足以称霸天仁的可怕存在。 就算是他记忆中的人还在,一千年的时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从天道初窥的境界臻至今日这两个足以与他一较高下的境界。 但她的声音,与他记忆里的人毫无差别,甚至带着他希望拥有的旧日模样。 过去的墨青棱,真让人怀念。 可她已经死了。 跌落虚空,与死无差。 她不可能再回来。 四周除了风声,已无人开口,所有目光都集中在穆七言和来人身上。 “怎么称呼我?让我想想。”青棱说着朝娇娘眨眨眼,笑得有些调皮。 娇娘已经愕然石化。 对于青棱,所有人的记忆都只停留在一千多年前青凰川双修结礼上惨烈的一幕,青凰神君已殁。 “在下青凰川主穆七言,请教二位高名。”穆七言闻言唇边浮起一丝笑意,对她的态度不以为意,反而报上了自己的名姓。 青棱转身,眼前却白影一晃,有人挡到了她面前。 唐徊与她正面相立,兜帽下的脸表情冷凝,眼眸里全是压抑的恨。 她眉梢一扬,以眼神询问他。这个男人从穆七言出现的那一刻起,就绷紧了神经。 唐徊却不回答,他再次伸手,将她的兜帽盖到她头,细细系紧她脖间的束带,这才退到她身侧,青棱这次看不透他的想法,见他让开便不多言,谁知她才要开口回答穆七言,这男人的手忽然就缠上她的腰枝,将她往他怀里一带,不容拒绝地半拥着她站在云上。 “殊迟?”青棱用手肘撞了下他的腰。 她还没在人前和他有过这样亲昵的举动,众目睽睽之下她不自在极了。 穆七言笑容未改,眼帘微垂,掩去眸中一星冷光。 霸道的占有宣言,只有男人才看得懂。 唐徊在向所有人宣告,青棱是属于他的。 “哼。”秋荒峰的上空传来冷哼,不知五川中的哪一位川主看不过去这两人目中无人的态度, “既然上了青凰川却又偷偷摸摸,不敢以真面示人,你们将青凰当成什么地方了?我五川之尊,岂容你们两个无知小儿在此放肆!” 一道紫芒划破长空,自穆七言身边掠过,带起他衣袂微动,如流星袭向唐徊。 “我讨厌他看你的目光。”唐徊侧头回答青棱,语调四平八稳像无波的海面。 他还嫌就这么抱着太儿戏,最好能结了双修,把还没完成的最后一步给办了,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地想怎么亲近就怎么亲近了。 仔细想想,真是让人期待的日子。 他的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目光从兜帽下若有所思地扫过青棱,脑海里晃过些香艳画面,修仙几千年,他才发现自己原来还有些人味和欲望,灼烫热烈能让他心花怒放。 那道紫芒袭到他身前,他眼皮未抬,信手挥出一道刚劲。 刹那间,庞大浩瀚的轮回之力如海浪四涌,那道紫芒宛如海浪中的细微浮萍,转瞬就被吞噬殆尽。 川上众修大惊,其中尤以青凰七子为最。 一千多年前穆七言的双修结礼那天,被派去追捕庞梓的所有修士,都死得不停一点痕迹,而事后他们寻下山,只在那里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之后他们遍寻天仁,掘地三尺也没寻到这气息的踪迹。 不想一千多年,这人竟自己出现了。 要知当日死的时候,可有青凰七子! 外人作何感想,青棱不管,她地瞪大眼。 妄听在她魂识里不怀好意地笑着,将身边男人此时情绪一丝不漏地告诉给她。 这什么时候了,他居然有心思想入非非?! “把你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收起来!”青棱羞怒不已,手掐上他腰间软肉,指尖带了点星辰之力——他的身体钢筋铁骨,不用点力量根本掐不疼他。 “星辰之力?你真狠!这儿可不能掐。”唐徊忙抓紧她的手。这种情况他就体味出“殊迟”的好来,除了“殊迟”能这么肆无忌惮的调戏她,换个人……就算是唐徊,也未必能从她手上讨到好去。 见到自己的攻击被轻而易举挡下,而两人打情骂俏的模样,丝毫没将川上诸修放在眼中,天际的止戈川主夜嚣怒上心头,从云中飞出,手中抛出一张紫网,朝二人兜头盖去。 “烦。” 被人破坏了心情,唐徊有些烦躁,他斗篷里钻出一股风力,将青棱与身后娇娘送远后才迎战而上。 青棱与娇娘退离数十丈后站定,眼睛盯紧了唐徊与夜嚣。 夜嚣的境界也已到了化虚返体后期,所修的九绝仙法与手上的这张天碎网,都是极其霸道的功法和法宝,唐徊只是将青棱二人推远,自己却没有离开,因此被天碎网给罩个正着,如今整个人都被紧紧缚在网中。 “敢在青凰川上撒野,拿命来偿!”夜嚣狞笑着收紧手中之网,另一手祭起橘红巨剑。 唐徊挣了挣,却动弹不得,天碎网上布满星星般的银角,银角刻着繁杂精深的符咒,符咒有网山兜天之力,落入其中就像粘上蛛网的小虫,极难逃开。 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场面,却也让川上的修士都抬眼看得目不转睛。 “你不去帮他吗?”娇娘有些担心地小声开口。青凰川上强敌环饲,就算青棱二人如今境界非同一般,但架不住对方人多,她还是担心。 “不用,他应付得来。”青棱摆摆手,正看得有滋有味,忽然觉得身边气息起了变化。 青棱体内的星辰之气自动蔓延全身,藏在斗篷下的莹白肌肤跟着泛起浅浅蓝光。 “阁下想成为十军统帅,又不愿参加斗法试炼,如何说服大家?不如这样,若阁下能在穆某手下走出百招不败,这十军统帅之名,我就给你。” 温柔的声音似指过耳畔的鸿毛,却让青棱像遇敌的猫,情不自禁弓起背,竖起毛。 穆七言不知何时已飞到她身边不过数丈之地。 墨色衣袍在半空的狂风中衣袂未动,他站在云头,双目直视她,如凌空生出的墨树,本该是风骨铮然的姿态,却莫名带了几分妖娆魔性。 从前她怎没发现,他的眼狭长,温柔里总夹着几分勾魂之意,像天生惑人的瞳。 “百招?”青棱笑笑,凌空踏步,缓缓逼近他。 “是。”穆七言点头。 “不必百招,十招之内,必败你!穆七言,你这分身恐怕连你百分之一的能耐,都没到吧?”她说着,声音陡然一冷,手中聚起三股源力,绞成一束三色光剑。 那厢,唐徊已经看到穆七言靠近青棱。 他有些懊恼自己托大,进了天碎网。 这天碎网于他而言,就像当年青棱以灵藤束缚他的试炼,要挣开并非难事,但他需要一点时间,可青棱已与穆七言斗起,他去脱不开身。 这让他极度不悦。 手中一点幽蓝焰光闪过。 他就用一用,她应该是发现不了的吧…… 幽冥冰焰,很久没出现了。 第308章 十军统帅(1) 青棱与穆七言的这场斗法,在川上普通修士的眼中,就像是一组缓慢的动作,没有任何花哨法术、繁杂仙宝与多余动作。当修为达到某种境界时,任何外在的手段都是画蛇添足的存在,他们之间只剩下直接而单纯的力量碰撞。 穆七言身上的墨袍幻化成墨焰,在青棱踏步而至时不断飘舞撕扯着。 三股源力绞成的光剑在天际划出道浅浅的虹光,青棱执剑斩下,滔天仙威随之席卷全川,川上众修只觉得心口如被重物沉沉压上,不痛苦,却叫人心生敬畏,这力量和天仁上的任何一种威压都不同,仿佛星辰苍穹瞬间浮现身边。 境界略低些的修士,已情不自禁俯拜而下。 一时间川上悄无声息,只剩下一个接一个拜倒的修士。 拜的是星辰,跪的是天地。 “阿弥陀佛。”无忘大师道了一句佛谒。他已飞临川上,将铁骁抓在了手中,仰头望向半空中的四个人。 铁骁早已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最初的冲动过后,他冷静下来,背上的金光减退,只剩下眼中金芒未去,他在等候最好的时机将娇娘救下。 秋荒峰上未出面的其余两川之主,则仍藏在云头上,二人心头震撼均无法言喻。 青棱的光剑触及穆七言的墨焰时,他身上的墨焰陡然间高涨,庞大的气息顷刻间覆盖了青棱所释放出的仙威,如天降甘霖落在众人心头,慈悲怜悯像上苍的垂爱,让川上众人眼眸迷色渐现。 极致黑暗里所散发出的慈悲,都是假相! 兜帽下的唇扬了丝嘲弄的笑,青棱再度施力,三股源力融合为一,刺入黑焰。 穆七言的黑焰像冰雪遇火般消融,他笑容依旧,眉尾却扬起。 多少年了,天仁之上终于出了能与他匹敌的人。 他有些兴奋,这兴奋将他沉静淡漠的形象抹去,而他周身的墨焰似乎也兴奋起来,在半空中化成两只巨掌,转眼间将青棱裹入其间。隔空望去,穆七言就像个巨大的黑色蚕茧,只剩下一张白皙俊美的脸庞,仍笑得温柔慈悲。 那画面说不出的诡异。 唐徊面朝夜嚣,兜帽遮去了容颜,只剩下满身冷意杀气,他似乎对那厢青棱与穆七言的斗法毫不在乎,所有注意力都只在眼前对手身上。 “进了我的天碎网,管你什么境界什么修为,都只有任我屠戳的份!受死吧!”夜嚣手中长剑一挥,狞笑着朝他斩下。 天碎网紧紧勒在他身上,将他的身体勒成无数与网孔同样的小块,只待长剑落下,便能将他困在网中一片片凌迟……那画面肯定很美丽。 夜嚣的心与血液都因这想像而沸腾,他喜欢杀戮! 可橘色巨剑才落到唐徊身前便像被磁石吸住般,剑身上传来强大阻力,生生逼停了夜嚣动作。夜嚣双目圆瞪,将全部灵气灌入剑中,与那股阻力对抗,但很快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那磁石般的力量不止凝固了他的剑,就连他也一同凝固在了原地。 他的脚下忽然打开豁口,豁口里黑水转成漩涡将他往里扯去,无数阴气鬼嚎从其间冲上,像地狱之门被强行打开。 川上之人本在穆七言的悲悯气息下如沐春风,忽然便觉得阴冷刺骨,所有的温暖顷刻间消散。 “轮回!”无忘大师素来庄严肃然的脸庞猛得变色。 青凰川的山峦都微微颤动,像是地下埋藏着的秘密欲从这轮回之路踏回,唐徊的天技——轮回路,让这川下的阴魂都与之呼应。 “快,颂经!”无忘大师顾不上铁骁,当即抛了他盘膝浮空,闭眸颂经。 他对斗法与天仁之争毫无兴趣,但五川之下镇压的东西,却让他不得不理,永昼之魂,可渡不可放。 半空中的唐徊微抬了头,露出下巴与微翘的唇。 夜嚣既惊且怒,他抽手,将束在唐徊身上的天碎网收紧,想以网将他切碎。 冰冷的焰光闪过,唐徊以指划过天碎网。 紫色的网被割开一道口子,夜嚣心头大骇,还没等他作出反应,天碎网就从裂口处开始绷裂,一根根碎断。地上的漩涡仍未停止,虽在无忘大师的佛力下不再扩大,却也丝毫未见消失,将夜嚣往下扯去。 夜嚣额间沁汗,不敢再恋战,当即松手舍了天碎网,身影一晃,祭了保命的仙宝,勉强让自己离了诡异的漩涡。 天碎网彻底断去,唐徊纵身而出,并没追夜嚣,只朝着青棱方向飞去。 那里也是一场可怕的斗法,却没人看得清情况,因为穆七言身上的墨焰已将两人都裹紧。 转眼之间唐徊已飞至他们身边,只是还未等他出手,忽然一声啸响传出。 一道青芒穿透了穆七言飞出。 “师尊!” “川主!” 川下喧哗声忽然大作,青凰七子与诸修士尽皆色变,隐于云端的江唯和卫时春也惊得现身飞下。 穆七言仍是笑着的,只是他身体被青芒穿透,先是露了窟窿,而后墨焰消散,将他整个人一点点烧作灰烬。 这一变故看得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那道青芒飞出之后很快停住,化成青棱模样。 她有些狼狈,身上的斗篷已烧毁大半,背上甚至还有未熄灭的墨焰。 “你急什么?”唐徊飞到她身边,感觉到她的急切,不禁出口问她。 他一边说着,一边挥出气刃,切去被墨焰烧着的地方。布片飘到半空就被墨焰燃烧殆尽,化作飞灰,像穆七言一样。 青棱正四下张望着,听到他的声音,猛地回头抓住他。 “你有没有……有没有看到有人用幽冥冰焰?” 唐徊一滞。 见他不答,青棱放开他,转头朝青凰川上查探着。 满川人头攒头,却没有哪个人有半点唐徊影子。 莫非,她感觉出错了? 虽然只有很微弱的气息,但她真的感觉到了,所以才不管不顾地以最快的速度杀了眼前的“穆七言”出来找他,可还是……没能找到。 那微弱的气息像她的错觉,转眼消失。 “他是不是回来了……在哪里呢?在哪里?” 她呢喃着,声音渐渐小下去。 “青棱。”唐徊听得心似要融去,再冷硬的心都起了裂缝,随即蔓延成蛛丝,牢牢抓紧他的心房,带来丝丝抽疼。 他伸臂倾身,从后面紧紧抱住她,将头埋到她脸侧颈间,长发自他鬓边落下,垂到她胸口。 “青棱,是我。”他在她耳畔轻声道。 青棱却蓦地清醒。 “殊迟,对不起,我又失态了。”她道歉。 唐徊怎么可能回得来呢?就算真有人用幽冥冰焰,也不见得就是他。 她又心生执妄了。 腰间的手臂将她缠得更紧一些,他胸口的热度传来,让她的愧疚更大了些,心中百味杂陈,半是失落半是温暖,一时间竟无话可说。 唐徊却只想这么抱着她。 近万年的追逐,每一次拥抱都像是逆天而来的幸福。 他们旁若无人的肆意温存着,青凰川诸修却已将他二人重重包围。 “呵……”温柔笑声响起,秋荒殿里有人缓步走出,墨袍红纹,赫然又是一个穆七言。 “川主……川主没死!”川上有人已惊讶开口。 众人皆惊,这一日波澜丛生,已让人不知该用何种心情面对。 “师尊!”微霜原本已作了殊死报仇的决定,忽然见到他在自己身后出现,本就红去眼眶的中不禁落下泪来。 “穆兄!”江唯、夜嚣与卫时春见他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川上,都心情各异地飞落秋荒殿前。 “傻孩子,我没事。”穆七言只安慰了微霜一句,便行至崖边,遥望青棱。 “你既然胜过我,我就如约让你成为十军统帅,替异修征战边族!” 此语一出,全川哗然。 唯独青棱唐徊平静如初。 “穆七言不太对劲,他身上的力量,和我们有些相似。”青棱在唐徊耳边细语。 虽然知晓与她斗法的不过是他众多分身中的一个,但斗法中的发现却让她不得不警惕。 莫非……穆七言的力量也超越了天仁范畴? 第309章 十军统帅(2) 青棱陷入沉思,青凰川上却哗然一片。 “穆兄,十军统帅这么重要的位置,怎能交给两个来历不明的修士。万一他们是边族之人,岂不陷我异修军队于危险境地?” 震惊过后,龙垠川川主江唯立刻出声阻止。 “有什么关系,天仁之上,原就是谁强大谁就站得高。说什么征战,本来就是一场修士间的杀戮掠夺,哪来那么多名头。这十军也不过我们五川和天仁上的散修之和,有什么好担心的?”潜阳的卫时春搓了搓指尖,漫不经心地讽刺道。 “卫时春,你这话是何意思?难道散修的命就不是命了?”江唯怒言。 “江兄何时变得这么伟大?你不说我还当你想着边族的仙宝呢?那个得了你龙垠川上斗法第一人的朱阳,是你徒弟吧?他也奔着十军统帅的位置去的?”江唯眼也不抬,轻蔑地道出他的心思。 能拿到十军统帅之位,那些边族的仙宝还不是随便他们分配。 “卫时春,你胡说什么?”江唯大怒,转头就冲到他身边。 “我这人只相信力量。你们要是有本事,就上去和这两人打一场,只要赢过他们,这十军统帅不管是你当还是你徒弟当,都没人有意见。”卫时春慢悠悠说着,“但是,你们有这能耐吗?” “够了,别吵了。”穆七言终于出声,“你们这样,还有五川之主的气度风范?” 他声音不大,一如即往的漠然,毫无喜怒,却让身后的人都闭了嘴。 “阁下既然已是十军统帅,不知可否让我等见识阁下真颜,以及阁下的高姓大名?”穆七言隔空说着,眼睛紧紧盯住青棱。 青棱正在猜测穆七言的境界与修为,闻言忍不住发出一阵清脆笑声。 “叫我……杜伤吧,呵……”青棱记起自己旧日假名,随口报上。 唐徊正一语不发地在她身后,替她整理凌乱发丝与焦黑破损的斗篷,闻言动作一滞。 杜伤啊……那是当初她在蜃楼国的旧名,属于白发青棱的名字。 那时的她,长发覆雪,每每想起,都让他扎心的疼。 “至于模样,见不见都一样,不必多此一举了。”她摆摆手,眼眸却一转,望向旁边的男人。 这男人又怎么了? 唐徊这次已揽着她的肩头,将她圈在身侧。 “原来是杜伤仙友。既如此,穆某也不强人所难。这几日就请仙友共观斗法,待十军将帅选定,便 即刻排军出发,可好。”穆七言没再多说,只朝她拱拱手,做了邀请的动作。 “客随主便,有劳穆兄了。”青棱懒懒地回礼。 一个称呼,从师尊到穆兄,这其中差距,花了她近万年时间。 “好。杜伤仙友,请移步秋荒峰上青云巅。”穆七言笑起,眉间漠色如云烟散去,霁色尽放。 秋荒峰的青云巅,那是五川之主才有资格踏足之所在。 他望去,远空的人点点头,藏在斗篷下的脸庞笼在漆黑中,透着撩人的神秘。 不知想到什么,他在她掠飞之时,忽又开口:“杜伤仙友,你……很像我一个故人。若你愿意留在我青凰川,穆某愿以青凰神君之位相赠,你我二人同为青凰之主,你……可愿意?” 此语一出,比之十军统帅更让人诧异,叫川上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和穆七言一样的地位,那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 “青凰神君……”青棱呢喃一声。 唐徊手臂一收,将她拥紧,怒意不再遮掩,直奔穆七言。 “她不愿意。” 这一次,没等青棱开口,他已替她回答。 穆七言仍看着青棱,等她回答。 “呵……青凰神君不是已经死了?这天下难道还能有第二个青凰神君?”青棱一边笑着回答,一边握住唐徊垂于身侧的手,将他的掌摊到自己眼前,拿指尖在他掌心轻轻划着。 酥麻的触感由掌心窜自心头,让他一阵阵发颤。 她在写字。 写的是——傻。 穆七言忽垂了眼帘。 青凰神君已殒,这世上的确再无第二个她了。 “你拿死人的名号给我,也太小气了吧?还有,我不喜欢与人共享尊位,要就要唯一。若你有心,就拿整个青凰川送我。”青棱略带嘲意地说着,注意力却在和自己斗法的这只手上。 “好生狂妄!”夜嚣再也忍不住,站在秋荒殿上吼道。 川上诸人早已议论纷纷,青凰川的人更是对她怒目而视。 青棱毫不在意。 唐徊已反握了她的手,放到自己唇上,细细吻着,趁她不妨忽然张口咬住她的手背。 她手微缩,却没能挣出他的禁锢,藏于斗篷下的眼怒瞪着他。 “杜伤仙友说得没错,世间只得一个青凰神君。穆某失言,还望仙友包涵。”穆七言倒不在意,只是眼中迷惘消失。 青棱已被唐徊逗得大恼,也不管穆七言说了什么,只不耐烦地大声道:“好了,不是要观战?说了这么多废话,是打算浪费我多少时间?青凰川无趣得很!” “青凰斗法,现在开始。”穆七言转身,一声浩语,从云上传遍全川。 顿时,川上沸腾。 虽然十军统帅的位置已被人抢走,但这十支军队各自的领将却还没挑出,仍旧充满了吸引力。 青棱与唐徊一同掠向了青云巅,不等任何人,率先站到了青云巅之上,俯望整个青凰川。 站在这里,可以将川上所有景致尽收眼底。 这青凰川……很小,可从前她竟从未发现。 “不许再称他为‘兄’。”唐徊在她耳边细语。 “不叫‘兄’,要叫什么?再叫他‘师尊’?”青棱抬头,让他看到自己的脸。 笑眼盈盈,狡黠调皮。 唐徊一阵心荡,嘴上却道:“你故意气我么?” 真想狠狠咬她! 青棱但笑不语。 隔了一千年,她此上青凰,已与五川并肩。 这天仁之上,无人能阻她的道。 …… 青凰川的斗法会持续了一个月才分出十军之将,青棱与唐徊位列五川之末,虽然穆七言与其他四川之主并没再和她说过话,但她并不在乎,和唐徊两人在云端对饮个痛快。 转眼十军之将选出,十军分整归好,尽数归于青棱麾下。 这十军皆为五川新选出的修士与散修,人数虽然庞大,但修为参差不齐,青棱在秋荒殿上领命,带领这十支异修军队北征天仁,扫荡什女、百荒、碧丘、云陵、沉雀、九溪等二十来个边族。 临行前一天,青棱在肃月殿里召见了十军之将,商议好战略后,单独见了娇娘。 娇娘站在肃月殿里,姣好的脸上全是激动又迷茫的神色, “青……”她只叫了一个字便收口,想了想,忽然单膝跪地,行了什女国君臣大礼。 “娇娘见过国君。” 青棱懒懒倚在殿中玉座里,淋浴着肃月殿上的清冽月光,虽说容颜仍被兜帽盖着,却难掩一身傲骨。 “起来吧,别多礼了。娇娘,你可有办法与你母亲联系上?”她笑道,娇娘对她的称呼让她很满意。 “有。国君,您有事吩咐?”娇娘依言起身。 “通知你母亲,我们的军队不日将兵分四路攻向什女、百荒、碧丘和云陵。”她抚着座前的青狮雕像,缓言道。 “国君可是要他们早作准备?”娇娘点头。 “不,让百荒、碧丘与云陵的人,全部赶去什女,迎接此战。而我……我要先去趟黑城。”青棱微笑着开口。 黑城,裴不回被困在那里了。 第310章 黑城之争(1) 天色微明,青凰川被薄雾缭绕,山色朦胧,阳光穿透白雾,落成一柱柱暖光照在峰顶。 峰上云海茫茫,一望无际,四下毫无遮挡,太阳初升,照出一片金色云波,也将站在云上的人染成金色。 云海上,已密密麻麻站了无数修士,似压天而行。 足足两万的修士,被分作十军,以“天青、地白、乾照、坤望、阴守、阳攻、日满、月缺、星摇、辰烁”十名命之。 十军诸将,各为其君,而这十军将士的统帅,便被称作太元神君。 此刻,十军分整而站,归于各自阵营,十个将领立于军前,领着诸修朝正前方的两人缓缓拜倒。 “天青/地白/乾照/坤望/阴守/阳攻/日满/月缺/星摇/辰烁军将士,拜领太元神君之命。” 十军各自的将领同时道,随后,十军修士同时高呼,云海上顿时生风,搅动云层翻滚如浪,瞬息万变。 青棱换上殷红战袍,腰束流苏长帛,胸前鳞甲藏龙匿凤,一身英姿戎装,外罩的墨金斗篷被风刮到身后,如战旗飘摇。她头上兜帽换成覆面红巾,露出的眉眼神光奕奕,似天地朝阳,染遍金芒。 唐徊与她并肩,白色斗篷如霜雪覆身,全身上下再无二色,与她夺目的艳色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极端。兜帽之下一团漆黑,让本该高洁无方的人无端神秘诡奇,似冰面之下望不到头的深渊。 天际不知哪处传来擂鼓,雹子似的砸在心头,让人沸腾。 二人坦然受此大礼后,青棱轻轻抬头,众人便只见苍白素手在半空扫过,浩瀚灵气倾泄,温暖柔劲化成无数云龙虚形,往每个人身上融去。 所有人都被这股力量拖起。 “太元杜伤,敬谢诸修。”青棱长笑一语,转了身,朝远空中的人遥相拱手。 与她相向而立的,是浮在半空的五川之主。 今日,是她领军出征之日。 五川之主心思各异,却都未再显露半分。 穆七言遥望“杜伤”,神色宁静祥和,唇边的笑温柔如月光,朝着她颌首点头,却只换到她眼中似笑非笑的眸光。 那双眼,和记忆里的人很像,却又截然不同。 从出生到死,她都没露出过这样肆意飞扬、睥睨万物的眼神,别说这青凰川,只怕整个天仁,都不在这双眼眸里。 “出发了!五位川主,我们改日再聚!”青棱一声高语,传遍云空。 她足尖轻点,身子拔空而飞,如残阳化血,转眼掠出甚远。 唐徊同她并行。远观而去,红白二色交缠相绕,其后是黑压压的修士大军一个接着一个飞起,紧随二人掠去。 两万人的修士大军,压境而去。 大战开场。 …… 青凰川,秋荒殿。 送走了这两万散修大军,夜嚣、江唯、卫时春随着穆七言回了秋荒殿,而汇心川的无我大师则去了抱钟峰。 “哼。”江唯进殿之后,便冷哼着拂袖坐到左首边的第二个莲座上,面沉如水。 都快到手的鸭子被凭空冒出的人给抢了,让他极其不悦。 “江兄这是还在气呢?”卫时春笑嘻嘻地缓步进入殿内。 夜嚣跟在最后,闻言冷道:“不过是群乌合之众,有什么可气的。” “江兄气的是拿不到边族的宝贝了,哈哈。”卫时春拿手掩了唇,一阵长笑。 “卫时春,闭嘴!”江唯怒起,扬手抛出冰锥,却被卫时春轻而易举地拍散。 “闹够没有?”穆七言已飞上殿中莲座,面上笑容已隐,眼中是少见的沉冷。临去之时她的眼神,如针扎心。 座下三人见他不同往常的气息,便不敢再造次,各自归位。 “穆兄,你真的要让那来历不明的人接管这两万大军?”夜嚣朝他抱拳。此前穆七言说自己另有计较,所以他并没反对,但此时只剩他们四人,这计较到底是什么,也时时候弄个清楚了。 “两万的散修,还敌不上两川精英,你们在担心什么?”穆七言垂头,视线落在自己衣袍的墨金龙纹上,“你们将三川精英尽数收回,同我青凰川一起,攻向蛟海。” 其他三人心头剧震。 蛟海一破,边族再永翻身之机。 与永昼同名的蛟海古魔,那才是边族中真正值得占领的地方。 那两万散修之军,不过是他掩人耳目的炮灰而已,顺便也转移那两个来历不明的人,就算他们存有异心,也不会干扰他攻打蛟海的计划,又能利用他们攻破其他几个边族。 一举双得的计策。 陆上王者,水中霸主,他要尽数收入囊中。 这个天仁,是他掌中之物。 …… 那厢,抱钟峰上。 “唉,痴儿。罢了,这是他的命,也是天下善德佛最后的选择。我等顺应天命吧。”无我大师站在悬崖边上,听完弟子的回禀后,长叹一声。 铁骁扯断了自己身上的佛根,悄然离开。 进入汇心川的修士,若愿与佛结缘,便会种下佛根,铁骁的佛根是汇心川这么多年来最强大的一个,再加上天下善德佛,足以让他在最短的时间里修成大道。 可他说弃就弃了。 无我的徒弟垂手立到一边,心中无限唏嘘。 如今汇心川,已没剩什么人了。 “走吧,我们也该回去准备了。天仁大乱,永昼古魔将出,轮回已改。”无我大师看着远空变幻莫测云彩,轻语着。、 终于等到这一天。 …… 青凰川百里之外的沙啸坡。 阳光被彻底遮去,坡上飞沙走石,一片阴暗,似天塌般。 两万修士压空而过,化成厚重阴云。 最前方的红白二色仍旧缠绕着纵横而飞,大军最尾部却有人悄然降下。 “怎么?舍不得小噬灵?”清脆的戏谑声响起。 沙石坡上寸草不生,一片贫瘠,有三个人站在了坡上。 “谁舍不得他了?巴不得他离我越远越好。”孩子气的声音里有些口是心非的怒意。 青棱站在坡上,看着化成人形的妄听直笑。 唐徊立在她身侧,眼眸四望,警惕着这里一切。 他与青棱身上斗篷已收,青棱换回青裙,没有任何改变。 十军之前的太元神君,并不是她本人,而是她以噬灵蛊幻化出的分身。小噬灵在她体内寄生数千年,身上早有她的气息,要假扮成她并不困难,而他和妄听兽在苍穹中被她影响,受益匪浅,境界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因此哪怕只是分身,他的修为也不会弱于那十军中的任何人,再加上有她一丝魂识,所释放出的威压足够把人吓走。 因此,小噬灵代替青棱跟随十军前往边族。 “有话路上慢慢说,时候不早了,我们早点动身,迟则生变。”唐徊道。 这里还在青凰川境内,要是让人发现他们的踪迹,就不好了。 “嗯。”青棱点点头,却忽然眯眼凑近他,“殊迟,你在生气?” 她很敏锐地听出他声音里的不悦,虽然他语气并无起伏。 唐徊直直看她,片刻后才闷声开口:“不要太靠近裴不回。” 她要去救裴不回,他能不郁闷吗? 修仙近万年,裴不回是唯一一个让他产生危机意识的男人。 青棱眨眼,开口。 “你……原来这么没自信。” 唐徊就想吻掉她戏谑的笑,可惜……没机会。 她已飞掠而去。 …… 黑城,兵临城下。 城中石路之上,光芒大作,古阵浮现。 随心居之外,近千修士齐攻。 庞大繁杂的法阵,岌岌可危。 第311章 黑城之争(2) 红黑二色的光芒交错闪起,黑城的地面剧烈震颤着,地下不断传出鬼泣之音。 黑城中的所有街巷人影皆无,城中央随心居并不起眼的石墙上爬起细微裂缝,而在随心居的正上方,一座浮空的巨大城市虚影时隐时现,四周是浓厚黑雾,与地上光芒交错的节奏相互呼应着,不断变幻着形状散开。 黑城法阵的外围,近千修士包围了黑城,分落于每法阵外围的每处阵眼上,各自施法灌入地下,逼得古阵窜起红黑二色的防御法墙,而除了修士之外,半空中还盘旋着数百只铁魔鹰,不断撞击着这道法墙。 光芒闪动的频率越来越快。 “缩在里面不敢出来?裴不回,这几百年来,你我战过无数次,你可不像这么懦弱的人!不如出来与我一战,死得干脆些!”法阵正东方的位置上,身着紫袍的修士站在通体雪白的麒麟兽背上,冲着黑城叫嚣着。 他手中紧握一根铁链,链子的另一端,紧紧缠在地上如小山般庞大的银背巨象脖间。他吼得兴起,猛地拉紧铁链,这巨象发出尖锐嘶鸣,前脚踏空,半身仰起,鼻子朝后重重一甩,划出道银芒,狠狠砸在防御法墙上。 “于磊兄,看来你这潜阳川的镇川之兽,果然了得!”另一修士见状,面带谄媚地飞到紫袍修士身侧,朝着他拱手。 于磊只是从鼻子里冷哼一声,算是回答。 他乃是潜阳川地位仅次于卫时春的修士,境界修为直逼五川之主,这趟被派来攻入进城,却久攻不下,早就积攒了满腹怨念。 黑城中如今聚积了很多边族的残余势力,这本无人管理的区域已成了边族的临时庇护所。对黑城的攻击很早就开始了,然而黑城这地方除了有上古法阵防御之外,其上还有个妄语镇,极难被攻破,再加上这些年裴不回将居所搬入妄语镇,虽说黑城之主失踪已久,但有裴不回这个镇长主持大局,这地方便更难被攻下,成了整个天仁仅次于蛟海古魔的地方。 然而再难攻,今天也势必要被破坏,因为潜阳川将镇川的上古仙兽轩辕象放了出来,交由于磊驱使前来助阵。 轩辕象的力量再加上千名修士的法力与铁魔鹰的冲撞,黑城的法阵已有了溃败的迹象。 黑城之战,情势告急。 半空中的妄语镇虚影忽然重重下沉数丈,虚影化成实象,不再若隐若现,法阵之力已消失泰半。 随心居上空数道光芒闪过,衣着各异的边族修士一个接一个闪现。 “多谢裴兄这些年庇佑,边族众修感激不尽。这一战,我们誓死替你守住黑城!”站在边族修士最前方的男人怒吼着,身上燃起一簇红焰。 站在他身后的边族修士都跟着吼起,眼里迸射出充满恨意的红光。 眼见大阵不保,迟早都要殊死一战,还不如此时痛快应战。 “好,既然如此,裴某舍命陪君子。” 妄语镇上传下清润却高亢的声音。 不知何时,玄衣劲装的裴不回已脚踏幽青的机甲战龙,飞到了妄语镇的正前方,在他身后,还有两百多名修士,皆是妄语镇上如凡人般生活的异修,此时亦都随同迎战。 妄语镇的修士再加上随心居中的边族,人数不会超过六百人,不管是数量还是实力,都比不上带着仙兽的潜阳川千名精锐。 “裴不回,你真的要战?以你的修为若是想逃,并不困难。”清脆的嗓音带着些许嘲讽,响在裴不回耳边。 裴不回转头看向说话的人。 他身后站着一具木制傀儡,少女身形,面目五官雕刻雅致,只是躯体上的木头斑纹深刻,让这具傀儡显得颇为阴沉。 “墨云空,以你的心性,为何愿意如此生存下去?”他问她。 当初天翔圣境的异变,她没随青棱落入深渊,最后跟在了他身边。她原本的寄体琉雀,早在这千年里被他以月木傀儡代替。 心高气傲的墨云空,沦为傀儡,想必是她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活下去,我才有机会。”她想了想,给了简单的答案。 “可我活腻了,活腻的人就要找点目标。” 她的答案,裴不回毫不意外,从某些方面来看,她和青棱的脾性有些相近。 但他不同,太长的生命对他来说是折磨。 从青棱落入苍穹那一刻起,他在这个世界苍白空洞的生命像被点燃成滔天怒焰。他在这里生存了一万多年,始终找不到自己的路,像个游移在异界的看客,他固执守着自己的原则,只不过因为太多东西在漫长时间里他抓不住,终会消失。 所以他不断遇见,不断错过,不断分别,却从未追寻。 他从来没替这一万多年所遇到过的任何一个人做过什么,不管是青棱还是从前遇过的其他人…… 这与爱情无关,只是他真的活腻了而已。 墨青棱落入虚空,他回到黑城,在天仁的纷争中选择了自己的阵营,随后就是一千年的争斗,他不再只是个局外人。 “好吧,看在你替我打造了这新躯体的份上,我帮你一把。”墨云空说着拔空而去。 裴不回便看着她的人影化成光芒消失于眼前。 “你们,随我前去迎战!” 娇叱声如珠玉落地,墨云空只朝他身后众修一呼。 “是。”妄语镇上的修士便齐声应和,随她而去。 这千年来,她才是妄语镇里真正掌控大局的人,而他…… 裴不回闭了眼,双臂伸展,十指指尖射出无数道灵芒,每射出一道灵芒,天空中便出现一具机甲战修。 他在这里打造了近千具机甲战修,为的就是今日的局面。 只是可惜,以他目前的修为,尚无法尽数控制这些机甲战修。 妄语镇又是重重一震,整个镇陡然下降,在逼近随心居要撞得米分碎时才忽然停止。 红黑二色的光芒已然消失,古阵被破,震天的吼声从黑城中传来。 虹霓漫天,五光大炽,看似迷人的光芒中却是生死厮杀。剑鸣刀泣、风号雪啸,整座黑城都在颤抖着,陷入天崩地陷般的恐怖景象中。 潜阳川的精锐修士手段了得,黑城的力量在这些精锐面前,无异于以卵击石,然而傀儡少女在最后方飞纵着,不断给前面的修士下达命令,竟让黑城的军队演化出繁杂的阵法,倒与潜阳川的修士周旋起来。 但毕竟实力相差太远,墨云空拼尽全力,也不过拖得一时三刻,解不了眼下危机。 黑城之军被困于城中,四方杀戳疯涌而至。 “咦?” 正在半空观战主持的于磊忽然看到天空无数黑点落下,降到地面时化成黝黑森冷的战修。 数百个机甲战修加入战局,站到战场最前方,替下了黑城的修士。 “正南方!”墨云空冲裴不回厉声一喝。 裴不回会意,指尖青芒跳动如星。 所有的机甲战修与黑城修士便都集中到了城南。这里是潜阳川战力最薄弱的地方,墨云空需要从这 里打开缺口,让所有逃出去。 “嗬,又拿这些机甲凑数?老子灭了你!”于磊不屑地笑起,手上铁链一扯,轩辕象仰天重吼一声,像座小山般朝着南面飞去。 半空中的铁魔鹰俯冲而下,以最快的速度攻向了地上的机甲战修。 裴不回坐于云端,额前已沁出细汗,皮肤上笼着层淡淡光芒,他已将全身灵气化为灵芒,可还是不够。 机甲战修数量太多,战场上局势复杂,他一人之力,难控百人之势。 手指已开始发颤,指尖光芒跳动不已,有几根灵芒后继无力,已开始断去。 裴不回咬紧了牙,逼迫自己凝神。 轩辕象加上铁魔鹰,填上了城南的弱点,与机甲战修混战。 “哼,先把你这傀儡人毁了,再来杀你!” 于磊看出了这战局的操控之人,冷笑着从轩辕象背上飞出,袭向墨云空。 墨云空不过木制傀儡,虽说心计极深,聪明无比,然到底修为低下,远非于磊对手。 裴不回蓦然睁眼,指尖灵芒皆断,地上的机甲战修顿时失了控制,化成普通甲人。 战势骤变。 “别急,我先杀了它,再来会你裴不回!”于磊冷笑着,挥出数丈紫焰,直奔墨云空。 眼见那紫焰汹涌而至,顷刻间将她包裹。 裴不回恨意浮上双眼,从天际站起,正要飞下,忽然听到一阵清泠泠的笑声响彻整座黑城。 “裴兄,千年不见,别来无恙,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他心头猛地一震。 地上的机甲战修仿佛亡者复活般,忽然精神抖擞地站起,庞大浩瀚的力量自这些机甲战修身上弥漫开来。 于磊正得意看着被紫焰覆盖的傀儡人,可眨眼间怒腾腾的紫焰似被冰水浇熄,消失得无声无息。 他愕然瞪眼,紫焰之后的傀儡人安然无恙,她身前多了一个人。 墨云空诧异万分地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人,她记得这人。 殊迟。 他回来了,那意味着…… 地上忽然响上凄厉的兽鸣。 于磊在震愕中回神望去,轩辕象的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形容恐怖的黑色巨兽,丝丝缕缕的黑气从巨兽身上涌出,缠住了轩辕象。 “妄听神……妄听神回来了!城主大人回来救我们了!” 地上妄听镇中的修士忽然爆出一阵高呼。 边族修士虽不知是何人回来,但感受到了他们宛如神恩降临的喜意,一时间都士气大振。 裴不回只觉得耳朵出现幻听,一切忽然不真实起来,直至青衣素裙的人落到了他身边。 “裴兄,我与你之间的交易还未完成,那幅万宙图还没送到你手上,要是不回来,我岂不成了言而无信的奸商了。” 青棱回归,黑城双主驾临。 第312章 黑城之争(3) 风声凄号,阴云沉沉压下,地面砂石乱滚,随心居的墙壁已渐渐开裂,降到黑城上空的妄语镇里,不断有土石滚落,这悬空之城似乎即将崩塌。 “青棱……”裴不回面无表情地看着落在身边的人,声音木然。 并非不激动,而是一时之间,他竟不知用什么心情来面对回归的她。 青棱十指上射出无数道灵芒。 碧青色的灵芒稳稳亮着,她手指轻点,像在弹奏琴弦,轻而易举地操纵着地上的机甲战修。 “裴兄?不认识青棱了?” 见他不答,青棱笑了声。 一千年不见,裴不回较之当年要显得沉敛不少,仍旧是落拓洒脱的装束,英挺的脸庞上却似乎没有旧日不羁的笑意。 “不,你……你回来了?”裴不回开口说道,视线落在她身上不愿离开。 她眉眼生动,像和他初逢时的模样,不,还要更生动一些。 这具躯体是他一手打造,本来像少了灵魂似的苍白,如今苍白依旧,却有了鲜活的生命。 “是,我回来了。”青棱小指一勾,青芒随之弹动,地上便有数十个机甲战修飞起。 黑影掠过,手间刀刃寒光似冰。这几十个机甲战修动作灵活尤胜真人,又兼可变化多种形态,身上法术甚多,若能完全操纵,它的攻击力不亚于一个天道初窥的修士。 青棱玩得不亦乐乎。 “裴兄,多年不见,你这机甲术当真越来越精湛,可谓鬼匠神功!”她感受到每具机甲战修的精妙所在,不由赞叹出声。 裴不回唇边终于浮出笑容。 是她,她真的回来了。 青棱双臂微张着面向地上战局,眼眸透亮,满是兴奋。 那姿态,像要拥抱。 裴不回忽然心有所动,伸手紧紧抱住了她。 一千多年,他没想过自己还能踏踏实实地抱抱她。 “青棱,你终于回来了。” 温热缠绕而来,裴不回身上萦绕的属于龙甲草的硬朗的气味闯入鼻中,带来让人怀念的旧日气息。 青棱正伸展着双臂,被他抱个正着,不由一愣。 怔愣转眼过去,她笑眼温柔起来。 “嗯,我回来了。”她点点头,五指拢起,将指间灵芒一收,回抱了他。 “啊——”天边凄厉叫声响起,一大蓬血雾泼天而起。 于磊被人一剑穿心,牢牢钉在了随心居的石墙之上,表情骇然地仰望着不远处浮在半空的男人。 如雪白衣之上血痕遍布,脚下轮回漩涡幽如深渊,让站在其上的人如地狱修罗般骇人。 森冷的气息弥散四野,让墨云空元魂一阵刺疼。 木制的眼皮眨了眨,她有些疑惑地看着“殊迟”。 她在青棱身边呆过一段时日,对这个男人有些记忆,但如今站在这里的却是一个全然陌生的“殊迟”,可这陌生里,分明又带了丝奇怪的熟稔。 尤其是……他杀人的时候。 她在看的人是唐徊。 唐徊这会并不理会四周人的眼光,只是冷冷浮在半空,属于“殊迟”的英俊面孔上没有一丝笑容,眼神沉得像块冰,唇抿成直线,高束在脑后的长发在凛冽风中狂舞。 他的眼光落在妄语镇前的青棱与裴不回身上。 生人勿近的杀气中,夹杂着说不清的怒火,他的烦躁发泄不出,只看了两眼,就收回视线,折身飞进了战场之中,将满腔愤怒倾泄在了潜阳川的修士身上。 青棱与裴不回都留意到了这股肃杀寒意,裴不回微微皱眉,青棱却心头了然,她像老友般拍裴不回的背,便离开了他的怀。 此时可不是叙旧的时间。 “裴兄,待这一战了结,我再与你畅饮。”青棱笑着自机甲战龙身上飞起,“你还有机甲战修吗?都放出来,我来控制。就让他们好好看看,机甲秘术可不比这天仁传统的仙术差!” 她笑得肆意,言语里的傲气让裴不回热血沸腾,一扫先前被压制的苦闷。 “好!”他不再多言,甩袖挥手。 地面上瞬间又多了数百的机甲战修。 青棱“嘻嘻”笑着,指尖青芒骤然大亮,她的手指上下弹动,动作快得让人无法看清,地上的机甲战修在她操纵如同地底爬出的修士,不要命地朝前涌去。 裴不回瞳孔骤缩。此次重逢,青棱的境界已经……让他无法形容了。 她虽归来,却又离得很远。 从过去到现在,都让人难以企及。 “裴兄,我的灵芒如何?”青棱高喝一声。 裴不回回神,心头沸血再烧。 “早就青出于蓝了。这里交给你,我去下面活动活动骨头!”他说罢,不等她回答就驭龙而下。 不管怎样,她能回来,就已足够。 苍穹一千年,也不知如何渡过。 她总给人惊喜。 …… 因为机甲战修的数量倍增,又有青棱神力灌注让机甲战修的威力陡然间强大起来,战场上的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唐徊宛如杀神般降临战场上,下手再无保留,以他今时今日之力,这场上修士对上他绝难保命,而潜阳川的于磊已被他钉在石壁之上,这惨况让潜阳川的修士心头惧意丛生,一时间无人敢近他身,士气大跌。另一边,妄听兽已将轩辕象咬得遍体鳞伤,黑城被破,妄听满心恨意,每一击都用尽全力,同为上古仙兽,轩辕象久居潜阳早已被驯化,怎敌野性难渡的妄听,不需多时便要败下。 然而潜阳川的人在黑城之外布下了天罗大阵,将人通通困在其中,进得出不得。 “上来。” 裴不回在战场上绕了一圈,将法宝一一祭出后,才飞到墨云空身边,朝她高吼一声。 墨云空身体关节发出“喀喀”响动,她纵身跳到了裴不回的机甲战龙之上。 “北角,生门,他们的法阵阵眼,破之可出。”墨云空言简意赅。 她在这里主持多时,已然看出潜阳围困黑城所布的法阵。 “站好了,我们去破阵。”裴不回沉声一语后,随即高声喝道,“妄语镇的镇民,边族的仙友们,随我去破阵。青棱,你替我们断后!” “好!” 远空传来青棱脆声回应。 唐徊心中躁意更盛,青棱和裴不回间的默契让他烦闷。 他就不该让她回黑城! 如此想着,他跟在机甲战修之后,一起护着他们冲向黑城北角。 …… 几声细微的玉碎响动后,地底似火山喷薄般,冲出一股黑气。 原本守在北角的潜阳川修士四散逃窜,溃不成军。 天罗大阵阵眼已去,生门被破,笼在黑城四周的青黑光芒熄灭,潜阳此战,大败。 妄语镇镇民与力族已然杀红眼眸,眼见潜阳川的修士朝外撤逃,都不愿放过。 这么多年,难得有一战打得如此痛快。 青棱从天空中降下,看着一片狼藉的黑城,心头唏嘘。 黑城上古大阵被破,妄语镇已毁,她还是晚来一步。本想以黑城作为她的据点,现在看来已是不能,她要另作打算。 “穷寇莫追。裴兄,让他们都回来。” 她向裴不回开口。 裴不回点头,朝着远空掠行。 青棱低头想想,又向唐徊道:“殊迟,你可能联系得上你父亲?” 唐徊没理她。 “殊迟?” 唐徊还是不理。 “殊迟!”她飞到了他面前,“你怎么了?” 唐徊只死死盯着她。 “你……生气了?”青棱挠挠头,问他。 她心头已有答案。 这孩子,真生气了! 想了想,她又道:“你不说话,那我去找裴兄商量了……” 一句话没说完,唐徊突然欺身而上。 第313章 整军待发(1) 白雾从唐徊身上散开,将他和青棱笼在其中。 他贴近青棱,双不由分说圈紧她的腰,低头盯着她。她唇瓣有丝挑衅而狡诈的笑,眉眼却是温柔的。 “你故意的?”唐徊的语气没有起伏,可眼里却波澜沉潜。 属于“殊迟”的动听声音,低沉慵懒,有种无法直言的诱惑。 “故意什么?”她撇撇唇,手指把玩起他散落鬓边的发。 唐徊见她装傻充愣,倏尔笑起。 “青棱,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是男人,我嫉妒,我不喜欢他靠近你。” 直白的让人想装傻都没办法的话,让她的笑一滞。 “我和裴兄只是朋友。”她不知自己为何要对他解释。 “我不管,我就是嫉妒,就是不喜欢。”他将脸凑近盯她,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花来,“你知道男人嫉妒时,会怎样?” 他虽在发脾气,脸上的笑却全然不带怒意。相反他笑得更加温柔,眼眸微眯,眉色轻扬,从前属于殊迟的少年意气和英挺飞扬,竟被另一种气息取代。 撩拔而勾人的神色,不用言语动作就能让人心头酥麻。 青棱咬唇疑惑——“殊迟”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会怎样?”她不解问道。 “会这样。” 他笑声里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趁她还在疑惑中,以手抚向她的脸颊,唇猛地粘过去。 青棱瞪大眼眸。 冰凉的唇瓣似被火灼过,烫意烧入心头,却如藤蔓落地生根,瞬间爬满心房。 他吻来时,唇边的坏笑还没收起,挑弄地擦了擦她柔软的唇,才转为轻吮细咬,将她唇瓣含到口中尝个彻底后,方挑舌而入,肆无忌惮地与她的舌尖如藤蔓般纠缠。 搁在她腰间的手臂越收越紧,似乎要将她融进胸膛。 青棱觉得自己像被阳光拥抱,冰冷的身体感染他的温度,不再寒凉入骨。 他的吻,让人愉悦。 她闭起眼眸,腰往后微弯,让半身重量都落到他掌间,双手攀上他的后颈,生涩地回应他,像海中刚长成的幼嫩丛藻。 许久之后,唐徊喘了几口气,艰难从她唇上离开。 青棱仰头望他,眼里有些意犹未尽的神色,水光潋滟,不言不语地蛊惑他。 “你……”唐徊欲言又止。 他以为自己凭借这个吻惩罚她,谁知她却一反常态的回应了他,结果反而搅得他差点失控。 也不知是谁在惩罚谁。 时间地点都不对,他不能拿她怎样,所以她才敢肆无忌惮地挑弄他? 唐徊想着想着,忍不住挑眉看她,可一瞅她的模样,心又跟着松软麻痒。 她这毫无意识的风情,最后蛊惑人心。 青棱可没那诸多想法,她就是觉得这个吻……让人舒服而已。 “殊迟……”一开口,她的声音就无端绵软。 “嗯?”唐徊又是一番心猿意马。 那年山野里不知世事的少女,好像突然间长大似的——他仅指男女情事这方面。 唐徊被她撩得实在难忍,又想不管不顾地吻下去。 青棱声音却忽然转脆。 “你臭死了!”她捏了鼻子,把他推开。 唐徊刚才在黑城里一番杀戳,身上衣裳沾满鲜血,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 他低头看看自己,也皱了眉。 青棱从他怀中脱身而出,弹指往他身上兜头洒下一阵水,把他浇得湿透。 “好好洗洗,我先出去了。”她说着,身影倏尔不见,人已出了白雾。 外界,裴不回已与边族与妄语镇的人站在满眼狼藉的黑城之中。 “青棱。”裴不回见她出现,便从操纵着机甲战龙朝她飞来。 青棱点点头,视线扫过地上。 黑城中站满了修士,正各自倚靠着残垣断壁或站或坐,调息疗伤,见到她出现,便都站起,虽然形容狼狈憔悴,但望着她的眼神仍旧充满了兴奋。 这其中尤以妄语镇的修士最为激动。 黑城法阵被破,妄语镇已毁,然而这些修士在妄语镇中生存许久,早将信仰交予付之,将之当作避世之所,可这千年来妄听与黑城双主尽皆失踪,让妄语镇的修士失了主心骨,虽有裴不回在,但到底不比妄听地位。 如今他们回来,是以妄语镇的修士比起任何人都来得兴奋。 “参见城主!参见妄听神!”妄语镇的修士当即跪拜在地,伏地行礼。 黑城响起一片参拜之音。 黑城边界上空传出兽吼嘶鸣,庞大黑影撕云而出。 轩辕巨象跃在黑城上空,在地上投下一大片阴影,也让地上的诸修心里一惊,怕潜阳川的人去而复返。 “老实点,给我趴下!”清脆声音从象头上传下。 妄听兽已化成孩子模样,坐在轩辕象的头上,揪着它头顶一绺银白鬃毛笑得格外得意。 轩辕象闻言乖乖趴下,不作挣扎,让妄听的嘴咧得更开。若让小噬灵看到这大家伙,怕是要乐得抱住自己狂亲一番了。天天粘在一起他嫌她烦,这才分开没几天,他又怪想她的。 好烦。 “裴兄,这一千年,多谢你。”青棱收回目光,朝裴不回拱手抱拳,“你不仅赠我再世为修的机会,还替我看着黑城多年,周旋于天仁争战之中,此恩,青棱无以为报。” 虽说他们之间有万宙图的交易存在,但那也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的借口。 “恩?青棱,你我相识数千年,你当知我最恨人间情义牵绊,也从不贪恩图情。我做这些,为的是我自己,你无须和我说这些。”裴不回本是笑着,闻言却将笑一收,正色看她。 “是我落进俗套了。”青棱并不多作解释。 她与裴不回认识了五千多年,如何能不知晓他心中所思所想,尤其是记忆恢复之后,对他所做的一切便更加了然。 名义之上他们之间只有交易,但他所付出的早已超越了交易的范畴。 所谓交易,也不过是让彼此都能自然相处的手段罢了。 他没想从她这里得到过任何东西。 哪怕感情,他也没有想过。 “青棱……”裴不回瞧着她的视线落回黑城中,神色之间已带上睥睨天下的威严,不再是当初苦苦挣扎的小修,心头忽有所动,脱口而出她的名字,“我们……” 白影闪过,唐徊掠到。 他已换过一身衣裳,仍旧是霜白的袍,衬得他脑后长发愈加黑青,一双湛蓝眼眸似海水般迷人。 “裴仙友。”他飞到青棱身边,很快截断裴不回的话,手揽上她的腰枝,把她往自己怀里一带,面带清浅笑容向裴不回打招呼。 仙友…… 这称呼让裴不回一愕,他随即发现,昔日古魔少年,境界早已臻至化境,这速度已快得超越了他的认知。 他的视线,落在“殊迟”手上。 这样亲昵的动作,换作从前,青棱早就发作,可如今,她默许了。 这其中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藏在衣袖中的手倏尔握紧,裴不回脸上的笑再起,带点了然与疏离。 “殊迟仙友。”他点点头,淡淡回答。 唐徊不在乎对方的态度,只转头朝青棱开口:“青棱,你与裴仙友在商量何事?” 言语间的亲近,已不容他人插足。 青棱瞪他一眼,他心里想法,她怎会猜不到。 “黑城和妄语镇已毁,潜阳川的人此番虽然败北,然而他们极有可能卷土重一,这地方不宜久留,我在想我们要去哪里。”她正色道。 眼前有更重要的事,不容她分心。 “你之前问我能否与我父亲取得联系,可是想将他们送往蛟海?”唐徊问道。 “蛟海?我听说蛟海也不太平。”裴不回沉吟着开口。 “我联系不上我父亲。”唐徊摇摇头,他刚回天仁时就曾经尝试过联系殊妄,但是没用,所有传音法术法宝与符咒都如石沉大海,“蛟海出了什么事?” 裴不回将视线转向黑城,地面上的修士还在仰望着他们,似乎在等待他们的决定。 “这一千多年来,异修与边族间的争斗愈加惨烈。边族虽然族类众多,然而各自为政,被五川的人逐一攻破,如今放眼整个天仁,也只剩下蛟海古魔族尚有余力。可是三十多年前,古魔族族长与止戈川主于蛟海上生死一斗,逼退了当时压境的异修大军,他自己却身受重伤,被迫闭关疗伤,如今还没听说他出关。” 唐徊猛地皱眉。 “殊迟,你要不要先赶回蛟海一探究竟?”青棱看出他的担忧。 “不必,兰潜已经赶过来了。”他想也不想便开口。 兰潜是他的血仆,他们之间可以互相感应。 “我本来是打算让他们去蛟海暂避,但此去蛟海路途甚远,若是遇上异修军队,恐怕一样凶多吉少。”青棱叹口气,又道,“我即刻要赶往什女国,那边情势不比这里好多少。五川集结了一万散修大军,前往攻打剩余边族,首当其冲就是什女国。” 说着,她脑中忽然闪过一抹光。 “等会,你父亲闭关,蛟海群龙无首,五川在这时候集结散修,莫非……” “若是此时五川精锐撤回,由散修大军取而代之,那么穆七言的目标是蛟海?”唐徊沉了声。 蛟海若破,则边族之势无可挽回。 裴不回跟着眼眸冷去:“我派人出去查探。” “那就拜托裴兄了。”青棱亦不客气。 此事事关重大,不容有误。 “黑城城主,裴仙友,钟啸见过二位。” 他们正商量着,忽然城中有人飞出,在半空中朝着他们拱手。 那人发如红焰,一身赤衣,远观就像团火焰,正是先前大战时站在边族最前面主持大局的修士。 “钟啸是红阳族的族长,同时也是黑城这些边族共推的首领。”裴不回小声向青棱与唐徊二人解释一声。 “原来是钟啸族长!”青棱亦拱手回礼。 “这些年多承裴仙友仗义收留,让我们在黑城中得以苟延残喘,今日城破镇毁,皆因我边族而起,我等惭愧,亦不愿再让诸位为我边族之事陷入危难,不如就此别过。我族众修在此立挚,若他日我等大难不死,待这战事解除,我便举族之力,重建黑城,以报今日之恩。”钟啸说着,双手握拳横于胸前,单膝跪在半空,行了红阳族最重的礼。 黑城里的边族闻言,一个跟着一个拜倒行礼,一时间整个城中悄无声息。 “钟啸族长,在下虽然无能,未及赶到救下黑城,但我自问还有能力护尔等周全。你们若离了这里,便要面临举族覆灭的境地,不如归入我的麾下……” 青棱话到一半,便被打断。 “尊上,我边族虽说欠你们一份大恩情,但若要我们归服于黑城,那也是万万不可能的!”钟啸想也没想就拒绝,他挺直的身板里装着铮铮傲骨。 眼前的女修,他才第一次见到,虽然境界高深,但如此过份的要求,还是让他心生不悦。若想归顺依附,他们也不至于与五川闹到这般地步。 “我不是以黑城之主的身份向你们提这个要求,而是以另一个身份……”青棱说着,离开唐徊的怀,纵身跃到更高处。 “噢?尊上还有什么身份?” “我乃永昼国君!你们可愿追随?”青棱说着,神色一凛,声似长箭穿透每个人的心,“可愿追随我征战天仁,重现永昼!恢复昔年边族神威!”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惊愕望去。 墨云空本沉默站在裴不回身后,此时也不禁面露惊色,仰头看她。 第314章 整军待发(2) 立于云端的墨青棱,早已不是昔日小修,挣扎着苟延残喘。 墨云空记起的当年,是她埋没在太初芸芸众修间,伏在地上向自己遥拜,尊一声“圣女”。一转眼就是近万年时间,这条仙途物是人非,竟像大梦一场。仙路坎坷,她们都走得艰辛万分。 如今,斗转星移,她们之间的地位依旧是云泥之别,只是……角色早就转换。 世事难料——一句再简单不过的人间成语,她到今日方才有真切领悟。 如此想着,她眼皮动动,视线恰与望来的青棱对上。 只一眼,青棱就将目光移走。 黑城上呈现出死一般的寂静。 妄语镇的修士尚无大反应,可边族的修士却都已惊呆。 永昼国在天仁边族的传说之中,乃是与蛟海古魔齐名的国度,也是个充满传奇的地方。 万年以前永昼国存在之时,是天仁边族最辉煌的时代,那时四方异修无不顶礼膜拜,整个天仁仙境秩序井然,根本不像今日这般充满杀戳侵略掠夺。 这个世界虽尊强者,却也需要要最基本的规则。 然而如今,它更像是强者手中的玩物。 直至今时,天仁边族中的年长修士仍会与年轻的修士感慨一声—— 永昼若存,古魔比肩,天仁边族不败。 他们也曾盼望过永昼的重现,然而想像终归是想像,谁都想不到有一天真正有人站出来,以永昼的名义要求他们的追随。 这在从前,只会沦落一则笑话,但现在…… 他们明明心里还觉得这是匪夷所思的事,却没有任何人敢置疑。 明明她的眼光柔和,可每个人被那目光扫过后,却有着无所遁形的惶惑与敬畏。 不过瞬息时间,可所有人都觉得过了许久,就连呼吸都情不自禁放缓。 唐徊站在她身边,感受最为真切,青棱身上释出的威压,和过去任何一种仙威都不同,带着淡淡苍穹天地的气息,悄然而至,让人纵是想抵抗也无从抵抗起。 他深吸口气,眼里骤然绽出光芒,将自己的气息放出,与她融为一体。 他和她,就如蛟海古魔与五川永昼,天生就要站到一起。 “尊上,永昼早已覆灭万年,请恕钟某直言,您如何证明自己是永昼后裔,又凭何要求我们追随?” 钟啸仍单膝跪在地上,顶着青棱的威压艰难地挺直背,沉声问道。 青棱欣赏地看了他一眼。 钟啸已满头细汗,却还是不折不饶地紧盯着她。 “我证明不了自己的身份。“青棱摇摇头,“但边族式微,南边几支大族有难,需要力量支援。” 她和墨云空手里的十三辰冠和月冕,早就在唐徊死的那天,被她扔进永昼废墟,用以彻底封住永昼,她无可证明自己这物。 “尊上,您虽境界高深,修为强大,但一来我边族从不依附外人,二来永昼一说,太过匪夷所思,还望尊上原谅钟某不能如尊上所愿,如今我们这几支边族就剩下这点血脉,不能断送在此。”钟啸抱拳俯头。 他身后的边族修士也回过神,虽不至嚣闹,却也神色各异地盯着青棱。 “她的身份,我能证明。”唐徊忽然开口,“我是蛟海古魔族少主,蛟神后裔——殊迟!” 他说着,周身忽然笼起一阵蓝光,在身后渐渐凝出一道虚影。 青棱有些惊讶地看去。 虚影传出深海古渊般静谧玄沉的力量,成了今天让在场众修再次目瞪口呆的另一场震撼。 唐徊在身后凝出的虚影,是蛟海的蛟神。 半蛟半人蓝色躯体上覆着金色鳞片,一头比海水更加深的卷曲长发间是如同冠冕般的美丽长角,他的手上,一手紧握着三叉长戟,一手托着团水魂,湛蓝的眼眸藏着深海的秘密。 蛟海传说中,只有真正的古魔皇族后裔,才拥有召唤蛟神的力量,而在古魔族有记载的历史里,能够召出蛟神虚影的人少之又少,更别提像唐徊这样,召出的蛟神虚影几乎化成实像,站在他身后,巍然屹立如一座小山。 古魔族现任族长殊妄也能召出蛟神,他的最强悍必杀法术——蛟神海杀咒,是他纵横蛟海这么多年的倚仗,也是他能当上古魔族长的最大原因。 可如今,唐徊身后的这个蛟神虚实幻像,早已不知强出多少倍。 便是裴不回,见了这蛟神虚像,都忍不住瞪大眼眸,更何况是边族之人。 他的身份,不言而喻。 若是蛟海古魔的少主,那么他们自然愿意追随,毕竟今时今日他们最好的归宿就是进入蛟海获得庇护。 但如今要他们追随的却是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 钟啸脑中瞬息掠过数念,一时间竟拿不出决定来。 倒是裴不回先发话了。 “黑城城主既然回归,妄语镇镇民日后自当全心追随城主一人!” 那厢妄听兽一声高喝,他身下的轩辕象随之长吼而起,如号角响彻云宵。 青棱便听到底下传出齐刷刷的呼应声——“城主!” 她朝裴不回递去感激的笑,裴不回只是点点头,笑容很寂寥。 “罢了,你们不必如此犹豫,当我没说过吧。我是永昼皇族后裔,这是事实,但这事实重要吗?就算我今天不是永昼后裔,难道就不能借个名义将尔等聚起共战?这些年,边族虽有傲骨不愿屈服五川,但众族间各为其政,如同散沙一盘,还不如整日争强斗胜的异修,一旦战起尚能同赴五川,共战一线。若是尔等早能同心协力,凭着这天仁数万年积累下来的边族之力,何至于今日这般田地?”青棱先是浅笑,话说到后面,声音却忽然转厉,如鼓声降下。 钟啸闻言竟无法反驳。 他身后边族众修均都咬牙面露忿意。 “你们既然没有共战同争之心,存的只是苟延残喘之意,就算永昼重临,也无济于事。说到底,永昼是你们的信仰而已,而我只相信我自己。我从不借助他人之力!”青棱收了笑,看着钟啸与他身后边族众修的眼神中毫无温度。 “尊上,我们绝非贪生怕死,我们……”钟啸霍然站起,额前青筋爆起。 “不必多说!”青棱摆手打断他的话,“你们疑我,我不勉强你们。如今五川已聚万名散修,分作十军,攻向陆上剩余边族,我即刻要赶往什女国。你们选择自保,乃是人之常情,只不过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是去是留,奚听尊便。” 边族逐一被击破,到最后,就算他们留得性命,也永远在天仁上过着逃亡的生活。 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尊……尊上,我们展灵族人数虽寡,也愿随君前往什女一战。展灵族族长官华请命同往!”城中最角落里一群毫不起眼的修士忽然站起来,齐朝着青棱拜倒。 展灵族是这群边修中最弱的一族,从族长官华到他身后每个修士,都是一副惨淡光景,面容灰败,灵气涣散,但他们眼中光芒却熠熠,像垂死之人找到目标。 随着展灵族的站出,城中越来越多边修站起。 “栖梦族也愿随君一战!” “燕山魅谷愿随君一战!” …… 城中声音愈来愈大,如战鼓擂动。 钟啸站在前方,脸色越来越红,如火焰加身。 青棱看得出来,这个年轻修士正在经历极矛盾的挣扎。 “既然大家都愿随战,我红阳族自然不会胆怯,我族也愿随君共行。但此战一了,我红阳族便会退出,也请尊上垂怜,我族血脉不能断在我手里。不过……我钟啸愿以一人之力,誓死为边族而战!” 不过片刻,他似乎想通其中关节,朝青棱重重抱拳,再度拜倒。 “都起来吧,青棱替南边的众族谢过诸位!这一战,不是为我,是为了你们自己。这盘散沙,要靠你们自己聚起!”青棱说着,向城下众人抱拳还礼。 青棱……墨青棱……? 一千多年前,被青凰圣尊诛杀于青凰川之巅的——青凰神君? 此名一出,边族中便有数人色变。 已死之人再现,这意味着什么? 无人看透前路。 “你们在此休整三日,三日后,出发什女国!”青棱却不理会自己的名字在他们心里掀起多大风浪,简单交代一声,便转身飞向了已然毁去的妄语镇。 她头有些疼。 这些事,要比修仙复杂太多了。 修仙再难,也只是一人之事,但如今却是数万人之事,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妄语镇里空无一人,屋舍倒塌,青石路碎裂,到处弥漫着古怪的焦臭,丝丝缕缕的残留黑气从石缝间飘出。 她随意挑了根断柱盘膝坐下,眉色半拢,眼眸轻闭,以指尖轻捏着眉心。 倦色染上秀颜,看得追来的唐徊眉头大皱。 认识青棱这么久,他没见过她露出疲色。 转念之间他已飞至她身后,伸手按住她的肩头,将她往自己怀里一倒,青棱便懒懒倚到他胸膛上,盘起的双腿伸出,从垣边垂下。 “怎么?累了?”他抓下她捏着眉心的手,指尖凝出一点水光,按在了她的太阳穴上,轻轻转动着。 青棱深深一呼吸,头在他胸口蹭了蹭,发丝凌乱地粘上他的衣襟。 “有点。” “你可以不必理会这些事。”唐徊垂头,脸埋到她颈间。 他素来讨厌这些事,以前心里只有修仙问道,后来堪破绝情,多了一个她,从此之后心中便只有墨青棱,这世间繁杂乱相,都与他无关。 天仁的事,若按他本意,根本不会插手。 但既然她要管,他便随她。 “好痒!”青棱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笑着开口。 唐徊的发撩到她的鼻子。 “青棱,你打算做什么?”他拔开了自己的发,开始好奇青棱的打算。 从前他以为青棱回来只是想找穆七言清算旧账,后来他发现她的目标远远不止于此。 “先聚边族,再同赴蛟海。”青棱仍旧闭着眼,人往后坐了坐,更靠近他一切。 他身上的温度,让人很舒服。 “你想将陆上边族之力与蛟海古魔合并,共同抵抗五川?”唐徊想了想,回道。 她点头,又摇头。 “这只是其中之一,但我真正想做的是另一件事。” “何事?” “让永昼重临,那是从前未完之事。”青棱脖子往后一倒,头倒在了他肩上。 “永昼?”唐徊沉吟着重复一声,“十三辰冠月冕已将那里封印彻底毁坏,永昼通路被埋,根本进不去了。” “殊迟,你怎么知道十三辰冠和月冕?”青棱忽然睁眼,侧眼看他。 唐徊心中一滞,语气仍如常。 “古魔在五川上埋有耳目,这消息是他们传回来的。” “是吗?”青棱淡道,又闭了眼,不再多问。 “你有办法解除封印,打通秘道?”他即刻转了话题,顺便将唇凑到她耳垂上。 青棱微微一颤,缩了缩,却被他抱紧。 “没有办法。”她回答他。 “没办法?那你想怎么做?”他吐舌,在她耳珠上舔舔,而后一口含住。 甜得像糖果。 青棱脖子扭动着,想避开他的侵袭。 “解除封印太麻烦,也太斯文了,我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上面。我们……直接暴力些吧。” “怎么说?”他吮着她的耳珠,吐出的话含含糊糊,催人动情。 “蛟海水干,五川倾塌,永昼重临!”她再度睁眼,眼中锐光一片。 话才结束,她就觉得自己耳朵上传来刺疼。 唐徊竟惊讶得重重咬了下她的耳垂。 “疼!”她怒起。 唐徊不言不语,只盯着她。 蛟海水干,五川倾塌,那像一个预言,也像一个誓言。 “你想……让蛟海倒灌?”他瞬间明白了她的想法。 青棱笑了。 “蛟海之水倒灌回天仁地底,巨大浮力会把永昼推出地面,而五川……必将倾塌!” 到时候,便是永昼重现之日。 “我要带着永昼离开天仁,重建苍穹,就这么简单!” 她的道,本来就不在这里。 唐徊失神看她,脑中记起初入天仁时她说的话。 “唐徊,你听好了,除却蛟海水干,五川倾塌,你我之间绝无第二种可能。” 原来蛟海真会水干,五川真能倾塌,她绝情之语,竟成今日誓言。 “好!我帮你!” 蛟水水干,五川倾塌,他便以唐徊之名与她重逢。 第315章 什女之战(1) 妄语镇外的半空中,裴不回站在机甲战龙龙背之上,遥望妄语镇中坐着的两个人。 靠在“殊迟”怀里的青棱,虽有倦色,神态却极为放松,她对这个男人的信任,已经到了无人可超越的地步。 裴不回有些怔然。 如果当初他不固执地遵循自己的原则将感情排斥得那样彻底,如果他愿意交付自己的爱情,而非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青棱只是他漫长生命中所遇到的过客,也许……今天陪在她身边的人,会是他。 这条路太长,他并不像她想得那样洒脱,他只是不再勇敢而已。 “要我陪你喝一杯吗?”墨云空站在他身后,木制的唇一启一合,用乌玉所制的眼眸中没有一丝光彩,除了清脆的声音有些起伏的情绪,她的脸上只剩机械式的表情。 “你?你喝得了?”裴不回收回目光,半嘲道。 “喝不了,我早就忘记酒是什么味儿了。”墨云空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听自己关节发出的“咯咯”声。 “等过段时间有空了,我再重新帮你打造一副身体吧。”裴不回上下打量着她的身体,越看越不满意。 总觉得……满是瑕疵! “不必了,再怎么打造,也都是假的。”墨云空并不在乎,“我不喜欢骗自己。” 裴不回忽然发现,她声音里的情绪,要比表情来得更丰富。 “我想要的东西,会豁出一切争取。虽然我生而无情,不懂感情为何物,但我想这一点,不管有情无情,都不会改变。你既从没争取过,今天面对这样的结果,也无甚可悲。”墨云空看着青棱,她们一母双生,却走了截然不同的道——一个无情,一个有情。 裴不回嚼着她的话。 无甚可悲…… 当真是无甚可悲,他付出所有,却不敢给出最简单的东西。 寿元无尽,本该有更充裕的时间去追逐所爱之物,可到头来却本末倒置,让他畏首畏尾,失了最初勇气。 心头微动,他意外的发现自己的心境有了松动迹象。 他境界已到化虚返体后期,再往上便是大圆满,等到此间事了,他便要闭关一段漫长时间,待境界臻至大圆满,就是他离开天仁之时。 这才是他要走的路。 天仁和她,终究只是一场执妄。 舍了,也好,他从此再无挂碍,一心只寻归途。 “墨云空。” “嗯?” “多谢。”裴不回道。 墨云空盯着他,唇向两边咧开,脸上木纹拉长,笑得诡异。 …… 什女国境外的玉坠谷,此时已下起滂沱大雨。 这雨来势甚凶,仿若天公悲泣。 玉坠谷的地势崎岖陡峭,四周都是高耸的山崖,从半空中俯望而下,这些山崖仿佛平地而起的无数石柱,又似从天而洒的石针,故而此地又名千针石林。 什女国就在玉坠谷北面,其入口藏在这片石林后的迷雾之中。 在什女国的外围,有一上古法阵玲珑迷神牢,乃凭借此地天灵地势所布之阵,与黑城的诸天困咒一样,极难攻破。数千年前鎏欢宫的修士曾想借什女国皇女之力破除这法阵,差一点便成功,那是什女国万年历史里最后危急的一次,然而现在,局面比起当时更加危险。 这里每一柱石崖上都站满了修士,阴云之中更是透出不同寻常的法宝虹光,无数修士站在法宝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这里。 豆大的雨水落到他们身边,都被一层细微荧光隔开,落不到他们身上。 玉坠谷最北面的仙雾中,有道接天的银白光幕正绽放出柔和光芒,在白雾间若隐若现。 这一次,没等来敌出手,这充满灵性的玲珑迷神牢就已自动启阵。 四周山木飘摇,风嚎雨泣,似乎已经感受到了什女国即将面对的生死绝境。 山谷中一片寂静,无人出声。 玉坠谷最高的山峰上,十军统帅太元神君“青棱”正懒洋洋地倚着五川战幡侧坐在地,手里握了一小坛酒,将覆面纱巾掀开道缝,正往嘴里灌酒。 娘亲、爹爹和妄听哥哥都不在,没人管她,她可以畅快喝酒了。 半坛酒下肚,她脸已经红成丹果,唇边的笑越扯越大——难怪娘亲那么爱喝酒,原来几口下肚就让人愉快得想要飞。 扮成青棱的小噬灵喝酒喝得不亦乐乎。 “禀神君,我们在附近抓到一个人欲潜入我军救什女国皇女。” 几个人朗声说着从远处飞到这峰头上,打断了小噬灵的饮酒作乐。 小噬灵很不高兴,从鼻子里“哼”了声,只学了半分青棱的狂意,余下的就像个孩子阴晴不定的任性脾气。 “跪下!” 这些修士手中押着个男人,有人往他膝间一踹,他咬牙挣了挣,死活不愿跪下。 踹他之人怒极,下狠手扯紧了束在他身上的锁链,锁链已陷入皮肉之间,让他面色一白,却仍是咬了牙不肯屈服。 “算了算了,别跪了。”小噬灵抹了抹嘴,站了起来,看到来人,眼眸一眯。 被抓的人,是铁骁。他并不知道青棱回来之事,只当娇娘被散修大军带到什女国,面临九死一生的局面,因而从青凰川上一路跟踪他们至此,想找机会救娇娘,却不想娇娘周围防御森严,他人没救到反被人给抓个正着。 “神君,此人乃是汇心川无我大师的亲传徒弟铁骁,他身上有天下善德佛。此宝威力甚大,神君务必多加注意。”身着赤青仙铠的修士沉声道。 “汇心川明里不愿加入讨伐边族的战争,暗地里却派人来横插一脚,也不知在打什么算盘,莫非是想坐收渔翁之利?”另一人看着铁骁沉吟着开口。 小噬灵身边的这几人,都是散修大军的修将,其中身着赤青仙铠的修士,正是天青军的修将,同时也是潜阳川川主江唯的徒弟朱阳,他本是青凰川上试炼最有可能拿到统帅地的人,却被青棱横插一脚给搅黄了。 照理来说他应该恨青棱,但此人面上却没有半点不虞之色,对“青棱”恭敬有加。 “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把他留下,我亲自审问。”小噬灵挥挥手,不想和他多说。 “神君,我们已到此多日,所有准备都已完成,不知何时能攻入什女?”朱阳想了想,并没退下,而是曲膝跪下问她。 “是啊,兄弟们都等不住了。”另一人面露淫邪之色,大概是想到了什女国中的女人。 两万的散修大军共分十支,其中有四支共八千人被派往此地攻打什女国,留一支在最后方支援,余下五支军分成三路,一路攻往碧丘、云陵、沉雀、九溪等几个小国。 什女国上下总共只有三千人,他们以八千之数攻之,这一战在异修们看来毫无悬念。 只要这玲珑迷神牢一破,什女国便是他们囊中之物。 可不知为何,他们到这里已经数日有余,太元神君却迟迟不下令攻打。 她似乎在等待什么。 莫非果然如青凰川主所料那样,她心怀不轨? 朱阳想起下山前青凰川主与自己师父交代的事——青凰川主要他查出她的身份,若是她别有目的,他则可凭青凰川信物将十军的控制权接下。 只要想想这十军统帅的身份地位和数不尽的法宝物资,他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夺取大权。 小噬灵低头看朱阳,他将头垂得很低。 她又看了眼铁骁,后者正双眼恨然地盯着她,像要吃了她一般。 “嘻嘻。”她轻笑出声,“大家都等不及了吗?” 说罢,她手一伸,将铁骁凌空抓到掌中。 “至于你,你不是想救什女国皇女?我就让你见见她好了!”小噬灵笑着将另一手挥下。 离她正前方最近的一座山崖上忽然升起巨大牢笼,牢笼中盘膝而坐着一个女人,红衣艳容,赫然便是娇娘。 “娇娘!”铁骁情不自禁吼出声,他挣了挣,却挣不掉小噬灵的束缚。 “这攀牢法阵已成,可以拿她来破阵了。”小噬灵朝着朱阳几人点头,“你们去准备吧,朱将军,你打头阵!” “属下领命!”朱阳抱拳领命,带着众人跃飞而去。 小噬灵便揪着铁骁身上的铁链,带着他飞到娇娘所在的峰上。 “你们想拿她做什么?”铁骁面目已狰狞。 “你自己不会看吗?”小噬灵见众人已去,便又化出酒坛往嘴里灌去。 铁骁看去,牢笼中的娇娘面色苍白无血,眼眸死死盯着某一点,如化石像,她身上正有淡淡青光浮出,一丝丝融入牢笼的栏杆中。 牢笼栏杆不知何物所制,其上雕满咒文,吸了娇娘的灵气之后咒文便发出金芒,渐渐聚成一片,在牢笼正上方幻化出巨大光剑。 “娇娘……”铁骁心急如焚,不断挣扎着,却始终挣不开束缚。 “我说,你在汇心川上修佛,抛却七情六欲,只求佛心,不是要把她忘了?既然要忘,还来找她干什么?”小噬灵好奇问道。 “我没忘!你放了她吧,我……用我代替她!” “你没忘?那你爱她?”小噬灵靠近他,仰头打量着他。这一路上她都在找娇娘偷偷说话,娇娘和铁骁之间的故事,她打听得清清楚楚。 铁骁脑袋一卡壳,这问题让他无法回答。 他总觉得眼前人露在外面的眼睛,有些熟悉。 “娇娘,我把他带来了!” 见他不答,小噬灵望向笼中之人。 娇娘眼眸未张,只淡道:“娇娘将死之人,不见也罢。” 铁骁神色一急,还待说些什么,远空传来巨大啸响,几道炽烈芒光撞上什女国的护国大阵,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什女国外的这场战斗,终于也开场了。 …… 青棱和唐徊一前一后坐在妄听兽的背上,以最快的速度从天空飞过,赶往什女国,他们已将妄语镇的修士与边族之人远远抛在身后。 裴不回与墨云空都留在后面,负责带领这些修士赶路。 什女国情势危急,八千大军压境,他们必须尽快赶过去。 才行到一半,二人便听到异声。 “少主……少主——” 沙哑的叫声一声接一声从下方传上来。 唐徊与青棱停在了空中,展眼望去。 有道人影掠来。 青衣长辫,秀颜灵眸,来的人,正是循踪而来的兰潜。 她狂行而至,脚步却停在了离他们数丈远的地方,远远望着唐徊,像在看一个出现在梦里的人,她分不清真假。 一千年的分别,生死难料的结局,再相逢时只剩下恍若隔世的心酸。 泪水缓下。 “少主,我终于找到你了!”兰潜单膝跪地,向他行礼,而不是像多年前那样毫无顾忌地跑上去,在他身边撒欢。 “起来吧。”对比她的激动,唐徊则显得冷漠得多。 青棱对他的冷漠有些意外,从前他尚会给兰潜一丝笑意,而今他连旧日里对兰潜那几分怜惜宠溺,都已消失彻底。 这样的冷漠,格外像一个人。 那个人只在乎他在乎的人事物,多余的,他半分感情都不会付出。 “兰潜不敢。”兰潜仍跪着,低垂的眉眼里是抑制不住的激动,握紧的拳微微颤抖。 “怎么了?”唐徊问她。 “禀少主,族长重伤闭关,迟迟未出,引发古魔内乱。因为边修与异修间的争斗,您的母亲被古魔族人视为异已,如今被关入困水牢,只待战起之时,拿来祭旗!兰潜不仅未尽力营救,反而私出蛟海,兰潜有罪。”她抬头,视线从唐徊身上扫向青棱。 那道视线,有恨有羡慕,说不出的复杂。 青棱并不闪避,坦然迎上她的目光。忽然间她手上一暖,唐徊已抓紧了她的手。 他身上浮起一层薄愠,因为兰潜的目光,也因为蛟海的事。 蛟海……竟到了这样危急地步? 第316章 什女之战(2) 唐徊眉头皱起。 蛟海古魔与他有莫大渊源,尤其是“殊迟”之母叶素。 自幼年起便陪伴成长的情份,这段母子之情在他的仙途之上也是极为特殊的存在,他非报不可,可若让他在古魔和青棱之间作选择,他毫无疑问会选择后者。 “殊迟,情况有变,你先回蛟海,什女国的事,我一个人可以应付。” 青棱侧身望他,他眼中的矛盾尽数落入她心头。 “不要!” 唐徊还没开口,兰潜已先出声。 “不要回蛟海?”青棱疑惑地看她。她来此找他的目的,不是为了让他回古魔吗? “族后交代了,蛟海情势太危急,以少主一人之力恐难力挽狂澜,她说——在少主拥有足够的实力之前,不要回蛟海,那些人会杀了他!”兰潜急切地解释,生怕唐徊一怒之下杀回蛟海。 与其回去送死,她情愿他留在青棱身边,起码性命无虞。 青棱闻言笑笑,道:“能不能力挽狂澜我不知道,但如今在天仁之上,恐怕没人能伤你家少主一分一毫了。” 她笑道最后一字,抬头看他。 明明寿元还浅,却偏偏有些沧桑冷意,看得她忍不住用手掐住他的脸。 “你说是不是,殊迟少主?” 青棱的玩笑并没让他笑起,相反,他神色更沉了些,伸手把她的爪子抓到掌中。 “我回蛟海?你舍得与我分开?”他不悦。若他回蛟海,就意味着他们要分开一段时日,而她似乎未受影响,眉眼间笑意晏然,并无半丝不舍之意。 青棱笑出声。眼前男人像个讨糖的孩子,皱起的眉间是不易察觉的任性,倒将他的沧桑冷意都冲淡了,依稀又是初识时的“殊迟”。 兰潜瞪着眼看他们,心里早已五味翻腾,她早知自家少主对青棱的感情非同一般,但亲眼所见所感,仍旧让她震惊。 他像“殊迟”,又不像“殊迟”。 “殊迟,蛟海你必须要回。如果我们所推正确,五川大军即将压境,若是古魔此时再陷入内乱之中,这一战根本撑不到我们回去。你是古魔少主,这个责任你无法逃避,一如我是永昼之人。”青棱温柔道,见他仍旧眉色不展,便又续道,“还有一重,若古魔被五川攻占,我和与所说的‘蛟海水干’,就成了笑谈。” “这些我知道,你不需要与我说这些道理。”唐徊打断她。 他越来越不高兴。 他只想听她说一句“舍不得”而已,她却搬出一大堆道理劝他回去。 “那你即刻回蛟海?”青棱感受到他的愤怒,像灼人的焰火,她有些无奈。 “我会回去,不过你要告诉我……你舍不得我,你会想我,你会来找我……”唐徊想了想,觉得不够,又加一句,“还有,告诉我,你爱我!” 兰潜低了头听二人间的对话,长发垂覆,遮去她眼中无法掩藏的伤色。 “够了,殊迟。”青棱低斥一句。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这上头牵扯不清。 “我不管,你不说我不走。”唐徊 “你!”青棱看了看兰潜,妥协了,“殊迟,你乖乖回去,你是古魔之主,我为永昼之君,你我之间势必要联手,所以我一定会去找你。还有,我……舍不得你,我会想你。” 短短一句话,她越说越觉得莫名其妙的热度涌来。 如果她还是人,这会脸庞应该已经红得彻底。 两情相悦的男女之爱,对她来说仍旧是未曾经历的事。 唐徊心情舒服一些,浅笑开口:“还有呢?” 还有…… 爱他? 青棱张口,做了口型,却吐不出那一个字。 她视线垂落,不再与他对视,神情微黯。 有道雪白人影在她心头晃过,让那个字刹时间有了万钧之力,再也无法宣之于口。 唐徊等了又等,笑容中渐渐浮上苦涩。 终年的企盼,他始终等不来那一个字。 “对不起。”青棱不再勉强自己。 她正愧疚不已,腰却忽然被他的手缠上。 唐徊用力抱过她,低头惩罚似吻去,温热的唇瓣贴上她的凉唇,肆意吸吮啃噬着,舌尖勾挑而入,扫尽她口中每个地方,最后方咬住她的舌尖,将那点甜蜜含进自己嘴里…… 青棱瞪大眼,心头似被浇上滚烫沸水,一边陷于他的温柔缠绵,一边胡思乱想着。 她对他是不是太纵容了?旁边还站着兰潜,他就敢做这样的事…… 兰潜早已低下头不敢多看,藏于袖中的手已攥紧,掌中被掐出深深血痕,她亦无所觉。 让人窒息的吻,像要夺走两人的呼吸,竟比斗法还来得费力。 唐徊放过她时,青棱早已气息急促。 “没关系,我爱你就可以了。”他又在她耳边回了一句。 青棱急促的气息又忽然凝固,心脏像荡到云端后重重坠下,还没落地就又高高飞起…… “我走了,记得想我,记得来找我!”唐徊松手,心一硬,不再留恋这片刻温存。 缠在自己腰间霸道的手劲消失,四周温度随之下降,青棱只觉得身边一空,他的声音早已从远空传来,人已经飞出老远。 白影渐失。 说走,他就走了。 苍穹千年的相伴,离别竟忽然降临。 青棱心头空空,开始浮起酸意。 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他在身边沉默寡言的陪伴,哪怕一句话不说,她也不觉孤单。 习惯,真是这世间最可怕的东西,因为它会让人分不清到底爱或不爱。 轻叹一声,她暂时放下所有心思,折身速行,朝什女国飞去。 …… 什女国之外,已是一片混乱。 而在离什女国千里外的古老神秘丛林中,一支五百人左右的修士军队,正在悄然从四面八方朝某个陈旧的村落。 村落建在高木之上,以神缘木所造,虽然历史久远,树缝里早已生了青苔绿藤,却仍然坚固如石。 玄衣劲装的瘦高修士在最前方小心翼翼行着,在靠近村落时施法探了探,片刻后才朝后面的人挥挥手,示意没有异动。 身后所有的人便都跟着他朝村落围去。 除了风吹草木动的声响外,这里寂静幽沉,太阳只透下些许碎光,照不清这里的模样。 这队修士很快就包到村落之外,领头修士将手中的符纸捏散,所有人都得到了进攻的命令,只闻得几声“咻咻”暗响,林中黑影道道窜飞进了树中的木屋中。 木屋里的人正盘膝而坐,调息运功。 有人闯入屋子,屋子主人也没有丝毫动静。 “糟了,上蛋了!”领头的修士面色忽然,他暗呼一声像。 屋里的人,只是惟妙惟肖的替身偶人而已。 百荒族的村落,已是空城一座。 第317章 什女之战(3) 叶缝间透下的一束束阳光,忽然间都化成凄艳红光,风动草木的簌簌声响都成了鬼泣狼嚎之声。百荒族的村落,眨眼间成了座阴沉恐怖的死城,高耸入天的古树树丫抽动,从地底拔根而出,粗壮的树杆上符咒闪动,将本来天地木灵的树神召唤而来。 青绿藤萝从树间纠缠四游,迅速在村落外围结成巨大藤网,将村落彻底围起。 五川所派来的散修大军,尽数被困在了村落中。 这支队伍名称“辰烁”,领军的将领就是那玄衣修士,号辰烁上人,此刻已将所站屋舍中一切东西都击得米分碎。 “怎么可能?”他怒极反静,站在木屋中握拳自问。树屋不断震动,屋里狼藉一片的东西随着树神的行动而四处乱飞,他被关在屋里,无法出去。 百荒族最擅借山林隐藏逃奔,辰烁军为了查清百荒族的藏匿之处,在这个古树林中潜伏十数日,一点动静都不敢发出,总算摸清了对方的行迹,只等最后这一刻将他们一网打尽。 可不曾想严密布署竟中了对方的陷井,给了对方瓮中捉鳖的机会。 能将计就计对付他们,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泄露了他们的战术机密。但对付边族的战术是十个将领与太元神君以及五川之主共同商讨而出,若有人泄密,这人只可能是十一人其中之一。 辰烁上人心里琢磨着,面色越加冷凝。 外间啸响连连,法宝虹光一阵大过一阵,树神攻击力不大,但极其坚固,散修们虽说没受什么损伤,却也被困在这里头出不去。 “哼,想困住我们?”辰烁上人说着掌中化出一簇金色火焰。 “天焰?”他的随从惊呼一句,认出此物。 “幸好出行前青凰川主早有准备,赐下此物。”辰烁狞笑出声,将掌出金焰掷出。 这簇金焰才接触到木屋,就像蚀骨之毒般,将木头熔融。 …… 山野间群兽飞纵,无声无息掠草而过,朝着某个方向奔赴。 百荒族的所有修士都已兽化, “吼——”响彻云宵的痛吼声忽从他们身后山林间传来。 这声音似箭般戳在他们心尖。 “树神……”浮于半空,唯一个没有兽化的年轻人煞住了脚步,朝后望去。 幽密的森林上方,正有隐约金焰燃起,空间中有淡淡焦味弥漫而来。 “阿古,那是什么?”庞梓化成半狮之形站在他身边,满头金发如火如鬃,在脑后纷飞。 “天焰!他们竟然取出了天焰!这天焰是青凰川凰炉之火,只有一簇火种,用了就没有了。”百荒族族长阿古闭了眼,面露哀戚,“火克木,天焰是我百荒树神的克星,想不到我百荒树神护族万年,今日竟然要折在我手里。” 他说着忽然一整神色,哀戚尽去。 “别浪费时间,他们马上就会追来,我们全速赶往什女!”阿古一声令下,手中兽笛置于唇边,奏出嘹亮笛音。 原本因为身后异象而停下的族人闻言重振士气,在笛音中化成离光。 …… “禀报太元神君,沉雀族已被星摇军尽数诛杀,星摇军马上赶往边族九溪。” 什女国外千针石林的最高峰上,小噬灵正站在崖边远观什女国护国大阵玲珑迷神牢被攻打的情况,腰间挂的传音石忽然传出低沉男音。 传音石传出的消息让人不愉快,但小噬灵仍竭力装出冷然模样。 冷静地吩咐了几句后,她才转身望向笼中娇娘。 娇娘亦睁眼望来。 果如青棱所料,有很多边族死守家园,不愿退让,宁可固守一隅面临全族覆灭,也不愿意与他们合作。 沉雀族就是其中之一。 这灭族的速度,比他们预测的要快得太多。 娇娘眼里闪过忧色,显然和小噬灵想到了一块。 牢笼不断吸收着她体内的什女灵气,以作为破除玲珑迷神牢法阵的灵源,这让她的脸色苍白如雪。 “娇娘!”铁骁见状心如刀绞,不住扭动着身体想脱离铁链束缚,背后的天下善德佛绽出的光芒迷人眼眸。 小噬灵仍旧将他留在身边,此时闻言斜睨他一眼,缓道:“你刚才也听到了,她不想见你。我今天心情好,不想杀你,可以放你走。” “好,你放开我!我就走。”铁骁满头是汗,咬牙道。 小噬灵一愣,忽然爆出一阵笑声。 “哈哈哈……你这个二愣子也学会骗人了?学得还不够像啊!”小噬灵打趣一声。 可一句话没说完,她腰间传音石却又亮起。 “碧丘族所在地碧丘山空无一人,月缺军被困碧丘山中。” “我们中计了,云陵族将我们困在秀云雪陵中,不过还请太元神君放心,困住我们的法阵马上被破,我们会很快追上他们!” “百荒村之计已破,我等即将追上!” 派出去的五支队伍都尽数传回消息。 消息让人心更沉重些,小噬灵也失了玩笑的心,不再理会铁骁。 “娇娘,如果我加快破阵的速度,你吃得消吗?”小噬灵朝娇娘道。 “加快?可她还没回来。”娇娘敛眉不解。 “来不及了,百荒、碧丘和云陵都朝着什女国而来,辰烁、月缺与坤望三军很快就会随之赶来。如果不快点将天青军困入什女国,到时候十军合一,我们挡不住!”小噬灵深吸口气沉道。她身上有青棱一缕魂识,青棱借她而化的分身藏于其间。 “你们……在说什么?”铁骁看不懂了,分明应该是死敌的两人,怎么转眼间开始有商有量起来。 “好,就加快破阵速度吧,我撑得住!”娇娘没理他,闭眼运气,身上光芒骤然大增。 小噬灵则望向铁骁,缓缓扯下覆面之纱。 铁骁蓦然瞪大眼眸。 …… 五川散修大军的地白军在什女国千里之外的墨湖边安营驻扎。 一千修士或浮于半空,或盘膝坐在湖畔,各自调息等待着。湖边石台上坐着两人,一是地白军将领陈际,一是他的副手赵瑞。 “陈将军,他们在前面打得热闹,法宝一件件的抢占,可苦了我们兄弟几人窝在这后方,憋屈死了。同样都是十军之一,凭什么他们能占尽好处,我们却只能在这干等!”赵瑞十分不甘。 “五川的安排,自有道理。”陈际虽如此说着,眼里却还是划过怨色。 从一开始分配战力时,五川就对他这个境界最低的散修不公平,配到地白军里的修士都是修为较低,又或者是擅长治疗术法的人,攻击和其他几队根本不能比。 “陈将军,反正我们十军力量胜过边族不知多少,也无谓后援不后援的,不如我们也去寻个小边族玩玩?”赵副手谄媚地凑近他。 陈际皱了眉。 “这怎么能行?” 话虽如此,但他心动了。 “怎么不行……” 赵副手一句话没说完,天际有人高吼一声:“将军,百太之外,有边族行踪。” 什么? 陈际霍然站起。 “他们奔赴的方向,正是我们这里!”那人又吼一声。 赵副手眼现兴奋:“将军,这可是大好机会。他们自己送上门,可不是我们私自行动!” 他说着,冲陈际使了眼色。 陈际立时明了。 这确实是个好机会。 “好!既然来了,就不能放过。兄弟们,准备迎战!抢到的宝贝,我们分了。” …… 百荒族的修士在前方奔逃,辰烁上人正率军紧追不放,这一路上双方已交手过几回,百荒族的修士不敌其手,看似狼狈地不断向前逃跑。 墨湖畔的地白军修士不知百荒族身后跟着的辰烁军修士,正为遇上自动送入虎口的羔羊而兴奋不已,刀刃剑光均已亮起,他们迫不及待迎击而上。 青棱隐在云中,魂识铺开,将这方圆百丈全都笼入自己掌握之中。 所有一切,尽数收入她眼底。 唇边勾出些许冷笑,她搓着自己的手指,眼中弥漫上兴奋之色。 终于走到这里。 虽有差池,一切仍旧依计而行。 该交给她了。 第318章 什女之战(4) 墨湖湖水由浅到深呈现出由浅紫到深墨的渐变色彩,此时却被突如其来的怪风搅得混作一潭,墨汁般的颜色从底下翻滚上来,盖住面上浅淡的紫,似乎掬水泼天便能成画。︾| 驻扎在墨湖边的地白军修士已飞上半空,紧紧跟在将军陈际身后。 他们身前不远处的地面,数百只野兽狂奔而来,引得林中尘烟弥散,脚步声震天。 这擂鼓般的声响由远及近,转眼到了他们面前。 这对地白军修士而言,不啻为送上门的肥肉,谁也不愿错过。 “兄弟们,上!杀了他们,夺了宝贝我们平分!”陈际高吼一声,举起手中长柄雷斧,率先迎上。 “杀!” 身后是雷鸣般的应喝声。 …… 墨湖相临的栖凤岭上,百荒族的修士正夺命狂奔。 阿古飞在半空,一边疾行一边吹奏手中兽神笛,带领着兽化的族人朝某个方向奔去。 他们身后,是穷追不舍的辰烁军修士。 “轰——” 暗紫雷光袭来,撞上地面,发出惊天巨响,震得山野树木抖动不已。 跑在最前面的几个百荒族修士被突如其来的雷光击中,哀嚎声顿起。 “小心!前面有埋伏!”化身为巨象的修士顶在最前方,在这雷光下只来得及提醒一声便被雷光打出老远,一身厚甲般的皮肤被击得焦黑。 “停!”阿古脸色顿变,手中兽神兽吹出凄厉刺耳的声音。 前有强敌,后有追兵,百荒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庞梓沉默地站在阿古身边,他仰头望天,脑后金发在风中簌簌飞扬。 …… 栖凤岭的边界上空,近千修士压空而掠。 “将军,前面有别的人出手了。” 原本飞在正前方的修士忽然折返飞到了大军正上空的辰烁上人身边。 斗法声音远远传来,空气中异常的灵气波动很快弥漫四野。 “这里离墨湖很近,应该是驻扎在墨湖的地白军。”辰烁上人挥挥手,让大军放缓速度。 “地白军?他们不是受命呆在墨湖作为后援,怎会突然出手?” “陈际那厮本来就对这次十军分配不满,又被安排作后援,什么油水都捞不到,他怎么甘心为他人作嫁衣。”辰烁上人冷笑着道,只是说着却忽又沉吟,“只是奇怪,百荒族的人逃命的方向怎么就这么巧,正对着墨湖?” 联想起他们在百荒村中遭遇的空城计,辰烁上人心头一跳。 莫非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他们中间出了叛徒? “将军,百荒快撑不住了。我们要是再不出手,兄弟们这么久的辛苦就都白费了!”旁边的人惊叫道。 栖凤岭上,百荒族人已被逼得渐渐缩聚在栖凤山前。 只消片刻,百荒人就会全部落入陈际手里,到时候他们要抢就难了。 “不管了,谁理什么边族之争,到手的好处才最实在!”辰烁上人扬声喝起,眉一挑,手中抓出一道银亮光箭,朝着挥斧劈向百荒族人的陈际射去。 和地白军这战,恐怕怎么也避不过。 下方半空中的辰烁军修士都齐声怒吼着,随着这道光箭,朝自己的猎物奔去。 散修大军毕竟不比正规的五川精锐军,在他们眼中,只有即得利益才最重要,其他东西,都是虚的。 …… 栖凤岭上,腥风血雨。 阿古和庞梓站在半空中,看着眼前混乱的局面。 地白军与辰烁军已战得不可开交,这两军为了争夺百荒族宝物互不退让,几句话没谈妥便开战,在栖凤岭上打得火热,将百荒族的人都围在了栖凤山前。 虽说仍是无解之局,但百荒族的人一时间倒是都没了性命之虞。 法宝虹芒频闪,这些散修虽然同属一军,彼此间下起手来却一点都不留情。天仁修行,仙途难行,人心善恶早已磨得只剩下一戳就破的虚伪纸皮,为了生存修炼,夺取仙资,攀向更高峰,异修手上沾染的鲜血何止敌人,只怕也有许多曾是昔年战友或是亲人。 这天仁看似美好平和,实际上却如地狱,腐烂肮脏,充满杀戮。 血雨从天空飘下,落入地面,转眼成泥。 两军杀红了眼,无人注意地面上轻微的异常震动。 四野草木随着震动发出轻响,如同应和着地底的异常。 “咦?”辰烁上人首先发现了这股异样,疑了一句。 他刚想停下攻击,却只听到地底发出巨大闷响,整个栖凤岭的地面被震成细沙往下沉去。 这异常情况让陈际和辰烁上人都停了手,面露惊疑地看去。 能在他们这么多修士存在的情况下悄然出手,这修为必定高深。 “嗖——” 无数道碧青长藤从地底似绿色蛟龙般窜出,绕着百荒族游走缠织,以极快的速度纵横交错成了巨大藤牢,百荒族的人还来不及反应,便被藤牢困在其中。 “阁下是何人?请现身一见!”辰烁上人挥手让辰烁军停止了攻击。 陈际也下了同样的命令。 两人相视一眼,都是同样的想法——怕只怕鹤蚌相争,渔翁得利。 莫非又来了其他军? “哼!”冷哼从天际传下,入耳似冰锥。 有道人影从半空中缓缓落下。 只有一个人? 陈际心里稍松,可望向辰烁上人时,他却发现对方并没一丝松懈,反而脸色更加冷凝,心就又悬起。 “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那人落在藤牢顶上,“枉顾军令,自相残杀,你们说本尊要如何治你们的罪?” 凛冽的女音藏着无上天威,在瞬间压向场上两千异修心头。 藤牢顶上的女修,素青的斗篷遮起一身玲珑,勾着云纹的兜帽压着神秘莫测的脸,不是青棱,还是何人。 此时她一手掐着阿古的喉,另一手化出长藤紧缚着庞梓,任由这两人在她的手段下愤怒挣扎。 “太……太元神君!”陈际情不自禁叫出她的名号。 “辰烁将领见过太元神君。”辰烁上人却比陈际早一步回神,当即跪下,朝半空中的她行了大礼, “辰烁有辱神君之命,辰烁知罪,甘愿受罚。” “陈际见过太元神君。”陈际忙跟着拜倒,“陈际知罪,不该与辰烁军私斗!陈际也甘愿受罚。” 场上原本缠斗的异修见状都收了手,跪在了半空中。 青棱衣袂一飞,她脚下的藤牢忽然尽数枯去,化成灰烬,被锁在其中的百荒族人竟都被棘藤穿肩而过,吊在了半空中。 以一人之力对上百人之众,她的修为……委实让人骇然。 “你们一个受命留在原地作援军,另一个奉命追剿百荒,竟然为了点蝇头小利在这里大打出手,真是太让人失望了!”青棱手一甩,将阿古与庞梓都扔到了百荒族众中,很快便有碧藤将他们缠起。 “神君,我军虽为后援,然百荒族已进入我等驻地范围,不出手不行,是辰烁军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开打!”陈际抬头替自己辩解。 辰烁上人一听也忍不住开口:“我军追讨百荒已久,明明是你们眼红,在这里胡绞蛮缠!” 两边的人都开始为自己说话,一时间沸沸扬扬吵起。 “够了!吵什么!愚蠢!”青棱断喝出口,声如雷鼓动压得所有人动弹不得,“你们也不想想为何百荒会逃向此处,为何你们会在这里大打出手?替别人作嫁尚且不知,真是愧为一军之领!” 陈际一怔,没听明白她话中之意。 “神君可是说……我们中间出了叛徒?”辰烁上人却马上接口。 青棱点头。 “不算叛徒,只是五川既想借散修之力,又想独占边族异宝而已。” “您是说……”辰烁上人心下骇然! 天青军,朱阳。 五川龙垠之主江唯的徒弟,奉命攻击什女国。 第319章 什女之战(5) 青衣女修高站上空,俯望他们。 不知怎地,辰烁上人觉得她藏在兜帽下的眼,正带着嘲意落在自己身上,冷冽得像青凰川冬日的雪。 “辰烁上人……神君这话,是何意思?”陈际垂着头不敢看她,这时候他不再顾忌刚才才和自己斗得死去活来的的辰烁上人,只拿询问的眼神递向辰烁上人。 青棱话中之意,他只捕捉了一个轮廓,而这轮廓下的真相太惊人,他不敢深究。 辰烁上人冷冷盯了他一眼,觉得他蠢。 “就是你们被五川利用了。”青棱出声回答。 陈际觉得身上冰凉,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开口。 “边族所藏之宝甚丰,你们觉得五川的人会白白拱手相让吗?”青棱“呵呵”一笑,发出冷语, “你们以为他们为什么将这里的边族留给你们?真的是因为所谓异修与边族的生死之争吗?据我所知,五川的精锐早已暗中抽回,赶赴蛟海。” “蛟海?!”陈际惊得抬头。 辰烁上人又瞪了他一眼,后者才悻悻然又垂头。 “神君言下之意,可是说五川集齐散修十军,名义上是为了讨伐边族,将边族之宝分羹与我们,实际上打的却是蛟海的主意,而我们只是被其利用来掩人耳目,顺便牵制这里的边修,是吗?”辰烁上人斟酌一番后,朝青棱开口。 青棱点头。 辰烁上人便继续道:“可是神君,他们是否利用我们来行障眼之法,与我们夺取边族宝物并无冲突。” 他的意思也简单,不管五川打的什么主意,对散修大军来说,边族的法宝都送到了他们眼前,而若是没有五川的盘算,这场战也未必轮得到他们。 说白了,就是一个共赢的局面。 “若真只是如此就好了。你们以为你们今日为何会打起来?百荒离此处甚远,为何偏要往这里跑?”青棱倏尔一笑,笑声中有些挑拔人心的恨意,“边族为天仁古族,所藏宝物都是上古仙家之宝,五川如何舍得这块大肥肉?就算青凰川愿意割舍,其他川的人难道不会有异心?若能引得你们自相残杀,对五川来说,即能独占宝物,又能清除散修,一举数得。要知道,边族一去,五川之下再无异心者,整个天仁尽归他们囊中,你们这些散修……可就成为第二个边族!” 一席话说得所有人心头剧跳不已。 细想想,也确如她所言,天仁之上五川为尊,散修各据一池,而边族偏安一隅,多年来虽争斗连连,却也相互制衡,如今边族一去,五川再无敌手,到时候哪有散修立足之地。 “您是怀疑朱阳?”辰烁上人问道。 “我虽是十军统帅,然而修为再高也不过一介散修,朱阳本是龙垠川精心安排的十军统帅,如今被我横插一脚,失了统帅之位,他们怎肯善罢甘休?近日我连得三军军报,传来的消息都是各军被困边族法阵中。边族似乎早已猜到我们的行军路线,事前做出安排。每军将领只知道各自的行军路线,并不知晓其他军队,能够获得十军安排的人,就只有我与五川川主。”青棱再道。 此语一出,整个墨湖一片哗然。 陈际再也不顾不上其他,愕然抬头:“您是说,您与五川川主中有人泄露军机?” 辰烁上人忍不住白眼一翻,在太元神君面前怀疑她泄露军机,这人简直蠢到无药可救。 青棱却不介意,语气反而缓和不少。 “你这么猜也没错,只是本尊与尔等休戚相关,本尊没有理由害你们。” “神君,您刚才所言之语,也只是推测吧?”辰烁上人眼神闪动,精光阵阵。 青棱将兜帽掀去,露出覆着面纱的脸,一双眼眸眸光如剑,直透人心,看得辰烁上人陡然间遍体生寒。 她手掌凭空一抓,藤蔓就将阿古与庞梓再度送到她眼前。 “说,你们怎么知道我们的行军路线?” 清冽的声音并不大,却充满杀气。 “呸!”阿古被棘藤缚着,眉头怒结,眼里迸出强烈恨意,朝着她啐了一口。 青棱偏偏头,眼神望向庞梓。 “我……也呸!”庞梓缩了缩,壮着胆子朝她啐去。 她眼神倏而一沉,手上青光闪起,不容分说地印上阿古额前。 “啊——” 阿古凄厉叫起,整个人被击飞,如流星般远坠,直至撞上山崖石壁,发出一阵轰天巨响。 山崖被砸出巨大窟窿,碎石成米分,扬起满天尘烟。阿古撞上山崖后,身体被青焰覆盖,再无一丝气息,连元魂都逃遁不出。 “族长——”被棘藤所困的百荒族族人悲呼成片,恨意滔天,却只能如被蛛网缠住的虫兽,再怎么挣扎也不得而出。 众修只见这百荒族族长在顷刻间便被夺了性命,心下尽皆骇然。 “现在,你说不说?”青棱又看向庞梓。 庞梓又是惊怒又是恐惧,眼神直直看着阿古的方向,听到她声音像听到催魂音似的,肥胖的身躯一抖,面上现出惧,牙关却仍咬得死紧。 “我不……” 一句话未完,便被青棱的长藤穿透肩头。 “说不说?”她语带蛊惑地开口。 众修见她言语温柔,可下手却杀伐果决,手段狠辣至极,情不自禁起了惧意。 庞梓疼得整张脸扭曲。 “说……我说!” “庞梓!你这个叛徒!”百荒族中有人怒叫出声,却即刻被缠在身上的长藤堵住了口。 庞梓已无暇顾及他人,他眼中只有面前罗刹般的女人。 “一个月前有人向这里的边族送来一份你们的行军计划,并想联合边族共抗五川,成立边族之盟。我百荒族选择加入。” “何人?”青棱再问。 “瞻天族的族长夫吟。” “瞻天族不是被龙垠川的人给灭族了……”陈际一时忍不住叫出声来。 瞻天族毁于龙垠川手上,活下来的族人都被龙垠川捉了回去,这么看来,还真是龙垠川的人利用了瞻天族。 “你们为何信他?”辰烁上人依旧疑心。 “生死关头,哪顾得上这许多。”庞梓咳了咳,回道。 都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不信是死路,信了也许尚有生机,如此而已罢了。 “还有什么要问的?”青棱睨了眼辰烁上人,后者思忖片刻后摇头。 她手中便又聚起青光,狠狠印上庞梓额头。 “轰——”又是一声巨响,庞梓落得与阿古同样下场。 青棱抖了抖斗篷,平静道:“好了,本尊知道你们还疑心于我,无妨。本尊也只是让你清楚这其中诡谲之势,信不信随便你们,反正我志不在边族。如果有兴趣,诸位可随我前去什女国看一场好戏。” “什么好戏?”陈际问道。 “我的分身在什女国外督战,这十军统帅的位置,朱阳早就觊觎多时了吧,恐怕这一两天就要对我出手。按你们所言,这什女国应该也是空城一座,他必定请我先入,将我困进什女国中。你们不来看看他想怎么杀我吗?”青棱眉梢眼角均都上挑,露出不以为意的笑容。 狂妄并且无所畏惧。 “神君,您说您志不在边族,那你加入我们是为了什么?”辰烁上人抓到了她语中重点。 青棱给他一个赞赏眼神。 “如今除了汇心川之外,其他四川都倾巢而出,攻往蛟海,川上必定缺少修士。要说宝贝,哪里的宝贝能比得过五川呢?”她轻描淡定的话像一枚炸弹,瞬间炸得众人震愕呆滞。 “五……五川……”陈际不可思议地自语。 辰烁上人纵然心机甚深,此时也不禁面露撼色。 以五川为目标,这人好大的口气。 “要玩就玩大一点儿的。五川修士占据五川甚久,又定了那些条条框框将最好的修炼宝地与宝贝据为已有,凭什么呢?”青棱的话中带着无上的惑意。 “快,再加把力,他们已经动摇得差不多了。”妄听躲在她的魂识之中,面色冷凝地不断窥探众修心想法,一边将这些信息传达给青棱。 青棱依他所述不断以言语配合控心术,激起这些散修心头最原始欲望与怒意。 此为攻心之法。 “这可是绝佳的好时机,从最近的龙垠川开始攻上去,能抢多少是多少,抢不过了我们就跑。这近万的散修,就算他们想追究,只怕也无从追起。到时候寻个隐蔽的地方好好闭关,千年以后可都是大修!”青棱接着诱惑,“一样都是抢,抢边族是抢,抢五川不也一样!要知道五川之上的宝贝,可比边族的多了不知多少倍。” “抢……抢……”众修中已有人被蛊惑得热血沸腾,不自觉吼出声来。 一人出声,便如石入静潭,激起一大圈涟漪,转眼间就带起众人情绪。 什么讨伐边修,说穿就是抢,一群土匪而已,还指望他们有归属感不成,自然是哪边利益大便往哪边倒。 青棱垂下眼,听着此起彼伏的声音,心头冰霜四覆。 “若你们愿意,就自己结成同盟攻上五川吧,我也不当什么统帅了,没意思得紧。各自领各自的兵,能抢多少,皆凭本事!如何?” 陈际与辰烁上人对望一眼,虽没答复,眼神却也在众修的高呼中渐渐露出兴奋之意。 “不必急着答复,先解决什女国的事再说。”青棱言罢,将兜帽罩起。 她双手结印,四野藤蔓缠来,织成巨大网球,将所有百荒修士都裹入其间后,整个藤球拔地而起,青棱飞掠到藤球之上,驾驭着这巨大藤球朝什女国方向飞纵而去,也不理身后修士有无跟上。 …… 不知多久,栖凤岭安静下来,四周再无异动。 山壁下的石堆中传出一阵嗽声。 “咳……咳咳……” 石堆“哗啦啦”响动,向四面滑落,有个人站了起来。 “我的亲娘喂,师父您这手也下得太重了,疼死我了!”庞梓揉着胸口,蹒跚迈向另一个人。 还未等他靠近,那人便忽然窜起。 阿古也“活”了。 第320章 什女之战(6) 什女国外的石林千针已然折断不知几许,玉坠谷中一片混乱。 这混乱却不是因为五川军队与什女国的战局,而是因为太元神君而起。 什女国外的大阵已被毁得七七八八,朱阳却踌躇不前,因为什女国中一片寂静,一个迎战之修都没有。 这情况太过诡异。 联想到这些日子接到的几军战报,所遇到的都是相同的境况,朱阳不得不谨慎而行。思来想去,虽说什女国的大阵已去,他却不愿让大军贸然进入,以防其中有诈。 而太元神君却要求他们马上攻入什女国。 “怎么?你们这是在置疑本尊的决定?还是说你们根本就不相信本尊?”小噬灵模仿着青棱的动作与神态,从峰头上飞到半空,仰头灌下酒坛里最后一口酒液,将酒坛子远远砸向了什女国的边境。 檀陶的酒坛如入无人之地般飞进了什女国,砸在了什女国的碑石上,应声而碎。 “不敢。只是近日几军都遇到相同情况,末将只怕其中有诈,还请尊上三思而行。”朱阳仍旧恭敬地半俯着身朝她抱拳而语。 他身边的另外三个将领面面相觑,听二人争执半晌后,终于有两人跟着朱阳俯身请求,只余一人眼珠转动着在几人间望来望去,并不开口。 “有陷井又怎样,有本尊在此,何足为惧?”小噬灵极为不悦道,眼光轻蔑地掠过几人,被纱巾覆着的唇上似乎浮起冷笑。 “末将不止担心什女国中有诈,还担心……”朱阳欲言又止。 “担心什么?”小噬灵的目光似要穿透人心。 “担心军中有叛徒。”朱阳说着抬头,冷冷望向她。 小噬灵凌空踱步,踱到了他面前,不言不语地俯望着他,他与她对视。 “我看你不是在担心军中有叛徒,而是在担心我就是叛徒吧。”她冷笑道。 “末将不敢。”朱阳不解释。 远处的峰头上,巨大的笼子依旧散发着青莹莹的光芒,锁在笼中的娇娘早已虚弱地倒在地上,一双手却死死抓住牢笼的栏杆,苍白的脸几近透明,挑飞的凤眼里全是怒恨,隔着遥远的距离悲伤地望向故土。 铁骁仍被藤蔓紧缚在牢笼旁边,眼眸猩红地看着娇娘。 她已到了强弩之末。 他嘴唇翕动,似乎说了些什么。 娇娘抬头,朝他笑得凄艳。 那厢半空之中,小噬灵眼神已冷。 “如果我一定要攻进什女国呢?” “末将恕难从命。”朱阳重重抱拳。 两人间火花四溅,看得旁边三人心惊肉跳。 …… 青棱带着辰烁上人与陈际赶到千针石林时,远远便已望见小噬灵所化的“青棱”缓步踏入什女国中。辰烁与地白两军修士均被他们留在了玉坠谷百里外的丘阳原之上。 “尊上,这……”陈际嗫嚅地着开口。 辰烁上人则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切,心思却疾转。若太元神君所言为真,则他们十军不仅仅是被人当枪盾使唤,更要面对后期的灭顶之灾;但若太元神君所言是假,他们无异是与五川为敌。不过说起与五川为敌,只要能攻上五川中任意一川,他们所以得到的好处都比边族多,而诚如她所言,他们本就是散沙一盘,抢得到就抢,抢不到作鸟兽散去,就算五川再强大,在这庞大的天仁仙境中,也不可能抓得到这么多人。 一切不过利字当先,哪处利益多,他就倒向哪处而已。 如此思忖着,辰烁上人心中已有了计较。 青棱只含笑扫了他一眼,淡淡道:“且看朱阳如何行事吧。” 她的话音才落,便闻得远处传来小噬灵的娇斥声:“朱阳,你这个叛徒,竟设计困我?” 辰烁上人与陈际二人脸色顿沉,什女国中异变已起。一道银光在什女国边境处陡然亮起,形成屏障将进入什女国的人都困在了其中,而什女国的修士则一个都没出现,这里又是个空城。 “尊上,末将一早就提醒过这可能是个陷井!”朱阳站在屏障之外,高声喝道。 按他猜测,太元神君就算不是与边族为伍,也必然另有打算,这段时间所泄露的军机与其他军所遇的陷井,应该都是出自她的手。 他本打算借什女国这一役逼她现形,若她是叛徒,则会强迫众人进入什女国,导致众修被困什女,他便能出手相救,再向众修说明情况,给她安个叛军之名。若不是叛徒,那他也要趁此机会先坐实了她的罪名,再合众修之力将她制住,他凭着青凰川主穆澜赐下的法宝就能轻而易举地拿到十军统帅之权。 但她并没按他所计划的那样,反而只领着几个修士先行踏足什女国。 情势有些不对劲,但朱阳说不上来哪里出了问题。 “众修听令,朱阳乃是龙垠川派来的贼子,欲要将我诛杀后取而代之,再借你们之手剿灭边族后,将你们除去,独占边族法宝!本尊现在命令你们,将他拿下!”尖厉的声音从被困在什女国的小噬灵口中发出。 她一边怒喝着,一边挥手发出巨大青色光球,朝着屏障砸去。 千针石林上的修士闻言尽皆色变。 “胡说八道!诸位莫信她血口喷人!”朱阳见她将他的打算说出,心头一紧,恨不得立时杀了她,“她才是与边族勾结的叛徒,泄露军机,陷其他三军于危机之中。我手中握有青凰川主亲赐的圣物青凰令,可诛异心者,不论此人是谁!” 话已至此,他撕去恭敬表相,瞪眼如铃,表情狰狞,手中高举起一枚墨光萦绕的小玉牌,牌间刻着青凰穿云图,那凤凰的眼睛倏尔睁开。 一时间,纷乱顿起,众人也不知该相信谁。 …… 千针石林上乱成一团,群修分成两派,一派加入朱阳这边,与青棱为敌;另一派则作壁上观,并不轻易出手。 “太元神君”被困在屏障之中,与朱阳隔空而战。 青凰令上传出浩瀚神力,汇作山峦般的力量,攻向小噬灵。 “神君,你不现身吗?”辰烁上人站在云端问青棱。 “不急,再看看。”青棱仍旧不动声色地看着远方战事。 “还再等?再等您的分身就要撑不下去了!”陈际站在二人后头,挠着头急道。 这话音才落,便有巨大啸响传来。 屏障之后的小噬灵被青凰令上所发出的墨芒穿胸而过,她被震飞丈许,撞上了什女国的国界碑石,巨大碑石应声而断。 朱阳得意地望着悬于身前的青凰川令牌,傲视群修:“众修听令,太元神君叛出,从今日起,五川十军尽皆听令于我!” 修为再高又如何,还不是要死于青凰川的法宝之下。 石林最高峰上,牢笼中娇娘缓缓攀着栏杆站起。 “朱阳将军,你曾许诺于我,若我助你诛杀太元神君,便饶我族人性命,此话可还算数?” 她笑得甚是妩媚,虽然虚弱,但眼里却闪现一丝亢奋。 众修本都仰望着朱阳与他手间令牌,此时闻言又难免惊疑起来。 “什么?本仙何时答应过你!”朱阳眉头紧一蹙,复又松开,冷然笑道,“你定是和太元那叛徒勾结一气,如今还想污蔑本仙?什女国法阵已破,留你也无用,我就送你上路,再诛你族人下黄泉与你相见!” 他一扬令牌,牌间飞出道森冷墨光,奔向娇娘。 “杀人灭口吗?”娇娘娇叱。 墨光袭到她面前,锁着她的牢笼不堪一击地碎裂,旁边的铁骁长啸一声,身上肌肉蓄万钧之力,绷断了缚着他的青藤,纵身跃出,拦下了朱阳这一击。 高峰之上,金光万丈,如神佛降临。 铁骁抱了娇娘,从山峰间掠过,身后是朱阳不断绝的攻击。 “朱阳你这贼修,下奸计引我地白军与辰烁军自相残杀不够,如今又来害太元神君!这桩桩件件,有我地白军众修与辰烁众修为证,还有边修百荒与什女国为证,你还狡辩?” 惊雷般的怒喝声从云端传下,引得众人又是愕然惊骇。 地白军的陈际已忍无可忍,从云中现出身形,他劈手挥出刃光,迎向朱阳的攻击。 身后,辰烁上人身影也现。 青棱随之缓缓凌空踏步而出,刹那之间,凌厉杀气如漫天霜雪,覆上四野,草木萧肃,风云突变。 朱阳大惊,脸色顿变,下意识地回望了一眼什女国。 倒在碑下的“太元神君”忽然化作碧青光团,倏地消失,再出现时已在青棱掌中。 “朱阳,你和五川当真打得好算盘!可惜……我们这些散修却也不傻!”冷冽威严的女音,似霜雪中响起的剑吟。 青棱开口,半嘲半肃,身上传出的气势,远非先前那个“太元神君”可比。 “你……”朱阳失语,他已然明白自己中计了。 “驱了边族,诛尽异心者,这天仁也就成了五川掌中玩物。你们五川早已占尽天仁灵气与法宝,如今还来算计我们这些散修!哼!”她鼻中冷哼出声,“我们散修可和边族没怨没仇,横竖都是夺宝,不如趁此大好机会,攻向五川!” 青棱仰了头,长笑一声,手间藤蔓如龙蛇狂舞,骤然缠向朱阳。 “我,地白军陈际,愿攻往五川。” “我,辰烁军辰烁上人,愿攻往五川!” 陈际与辰烁上人皆跪拜而下。 五川十军,分崩离析。 今日起,这五川十军便是这天仁上的一则变数。 往后万年,整个天仁都因十军而陷入漫长争斗之中。 天仁后世于史书之上,将这一剧变称之为了——什女事变,而导致这场惊变的墨青棱,则成了促成天仁大乱的魔祸之星。 不管后世如何形容,此时此刻,青棱的目标都已达到。十军内乱,将会成为五川背后最大的敌人,边族可趁此机会获得一线休憩之机。 她的身后,已站了数个边族。 蛟海,她即将赶赴。 …… 蛟海如渊,波澜壮阔。 怒涛之上,有小岛浮出,岛上站了无数古魔修士,这些修士都身着同样的鳞甲衣,鳞甲有金银黑红四色,在阳光下闪着离光。 “祭蛟神。”有人高吼一声。 岛上所有的修士便都跟着吼起,三叉戟不断朝天挥动。 岛中心,玄红的蛟龙柱上,昔日古魔之后被缚其上。 云端,一双怒沉阴鸷的眼,透过重重云雾,冷冷盯着岛上众人。 他身后黑雾里,藏匿着五千亡魂,如这海天间即将刮起的飓风,黑沉沉压着,却不为人所知。 第321章 蛟海怒嫁,双修结礼(1) 湛蓝的天空眨眼间阴沉,海平线乌沉压下,将原本一色的海天彻底截断。 巨大的浮岛像是海面上漂着的一块龟甲,岛上地面刻着深邃纹路,岛的中心矗立着庞大的蛟神像,半人半蛟的石像举着手中三叉长戟,似乎要穿透天宇。 蛟神的眼眸,像这海面上最纯粹的海蓝宝石,折射出的冷冽光芒带着森冷怒意,注视着岛上的古魔族子民。 古朴的祭坛本是整个蛟海最圣洁之地,此时却已被鲜血染红。 “你们谁敢动她一下,我便将他抽魂剥骨!” 低沉的喝声像蛟海上空变天时响起的闷雷,充满怒恨与杀意。 身着玄金蛟神鳞甲的高大男人站在祭坛正中的蛟神柱下,甲衣之上的鳞片已然斑驳,肩头、手臂与腿上的鳞甲破损严重,甲衣之下血肉模糊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他一身上下血污随处可见,也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其他人。 祭坛四周围着数百个手持兵刃的古魔族人,在他的怒喝之下竟都被震慑得后退小半步,看得为首的男修一阵怒起。 在这岛外的半空与翻腾的海浪间,都站着密密麻麻的古魔族人,以及与他结盟的蛟族,此时正望着蛟神祭坛上这场古魔剧变。 看了眼他身边倒下的数十具尸体,这些修士为首的古魔大长老殊夜忽又觉得自己无需发怒,眼前的男人早已是强弩之末,如今也不过逞一时口舌之快罢了。 他布置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一天。 古魔族马上就是他的了。 “殊妄……对不起,我没能替你看好古魔族。”叶素虚弱地倚在殊妄怀中,长发披散如瀑,一身白衣沾满干涸的血痕,原本秀妍的脸庞灰败憔悴。她在这蛟神柱下受了四十九天的苦刑,早已痛苦得神智不清,此时也不过凭着最后一丝气息紧紧揪住了殊妄的衣襟,气若游丝地开口。 殊妄看得心头剧痛。 大敌压境,古魔面临灭族,大长老殊夜为了夺权引得族人在大难关头自相残杀,而心爱之人被缚蛟神柱上受尽痛苦,将被焚干元魂祭神…… 就算他知道这一切是殊夜引他出现的阴谋,他也无法再躲避下去。可恨他身上与止戈川川主夜嚣斗法的伤还未痊愈,他闭关百余年也只恢复了七成修为,否则也不至让殊夜有了这可趁之机。 “阿素,别说了,是殊妄对不起你,今日就是死,我也不会让人再动你一下!”殊妄单手抱着她,另一手紧握着古魔族长象征的三叉戟,温柔的眼神从叶素身上扫过后,落向了身边倒地的修士。 他带来的古魔族修士已都被诛杀,而他所信任的古魔大军又都在蛟海边境与五川大军僵持着,眼下全是殊夜的人,殊夜与蛟族勾结,为了这一天恐怕已等候多年了。 没有人能赶来援助他与叶素。 “哼,殊妄,你枉为我古魔族族长,却为了异修与自己的母族为敌。今日你若执意要救她,那就一起受死吧!族长之位,你不配再当。”殊夜肃然喝道,手中蛇剑剑尖指向殊妄。 “呵,这么多年你还是喜欢说废话!就算我死了,古魔族族长之位,也轮不到你手里!”殊妄冷笑着将叶素抱紧,长戟之上闪起冰冷光芒,身后渐渐浮现蛟神虚影。 “不知悔改,那就受死吧!”殊夜狞笑着挥动蛇剑,电光滋拉作响,从他脚下蔓延。 岛上的古魔族人与四周或浮或潜的修士都同时出手,数不清的光芒四面八方的齐齐涌向殊妄,宛如无数插入瓮中的长剑。 平静的蛟海顿时掀起滔天巨浪,浪花翻涌到空中,化成急雨打下,水声如炮响,浮岛随着海浪上下翻腾着,像要被撕扯成碎片。 殊妄抱着叶素飞到半空,蛟身虚影将他们笼罩,光芒四绽,抵御着这阵攻击,他手中长戟狂舞不止,挥出尖锐戟刺攻向周围的人。 “困兽之斗!”殊夜断喝一句,脚下电光收拢,化成电网缚向蛟神虚像。 虚像无声嘶吼着,渐渐消失,殊夜蛇剑离手,与众修的攻击聚成一簇银亮细芒,撕天裂地攻向殊妄…… 众修合力一击,殊妄必死无疑。 殊夜眉间露出隐约喜色,看着殊妄背过身去,将叶素护在怀中,以肉身为盾。 眼见这细芒将要穿透殊妄的心脏,这海面上的空气忽然轻轻一颤,似蝴蝶羽翼轻扇,只是眨眼间,那轻微的颤动化成可怕威压。 等殊夜察觉到不对时,冷冽的幽蓝火焰早已划破长空,从天际掠来,侧面迎上他与众修合力攻击的细芒。 就见那道银亮细芒如针尖对上炽热熔浆般,转眼无声无息地消融,幽蓝火焰却不停息,直奔殊夜而去。 火焰没有温度,只有阴冷至极的气息,所过之处,时空宛如被割裂冻结。 殊夜骇然,伸手将身边几个族人拍出当了肉盾,他则转身跃飞到半空。 那几个人遇上这道幽蓝火焰,连呼痛惊声都来不及发出,便连人带魂化为灰烬。 幽冥冰焰,来自九幽的至阴之火,在地狱中被五千亡灵洗礼,早已有了摧魂夺魄之神威。 “迟……迟儿……”叶素迷离的眼眸忽然亮起,枯瘦的手指向天际。 殊妄顺着望去,锐眸随之紧紧眯起。 云端,白衣唐徊,如天地间最锋厉冰冷的长剑,静静站着,几乎要与这片海和天融为一体。 不需避忌青棱,他的归来,带着毁灭天地之力。 “殊迟?!竟然没死?”殊夜逃过幽冥冰焰,站到了烈齿鲸的身上,转身望向唐徊,眼里惊疑很快又被压下,“来得正好,如今这蛟海上都是我们的人,就算再来十个殊迟,也一样要死!” 他说着长笑一声,下令众修再度攻击。 “是吗?”唐徊动动唇,霜冷的声音刮耳而过。 他身后的乌云忽然散开,天色恢复清明,湛蓝如镜的天空将他身后的所有景象衬得清清楚楚。 殊夜的脸庞失色,四周修士惧愕。 “这是……”殊妄竟也失了言语。 五千魂将,整整齐齐地站在唐徊身后,漆黑的魂影让他一身白衣似苍穹中唯一光芒。 他衣袂微动,擂鼓般的脚步声响起。 “杀了他们!” 没有温度的话伴随着狂奔而出的五千魂将,注定了这一日古魔族血染蛟海的惨烈结局。 …… 平静的海面无波无浪,天空如血残阳倒映在海面,化成鲜艳的红。 日落月升,浪潮沉潜,一切似乎与往日没有差别。 只是,海面上一大片的殷红,久久未曾散去,空气里弥漫的铁锈腥臭,将这一刻的宁静破坏殆尽。 青棱飞在半空,蹙紧了眉头四下搜望。 她在这浓烈的血腥味里,又嗅到了幽冥冰焰的气息,还有残存的……属于地底永昼国的阴冷怨气。 心似被巨掌紧紧攥住,她既惊疑又有些喜悦。 可这喜悦却随着时间的消逝而渐渐冻结。 这是她第二次感觉到唐徊的气息了,可若他还活着,怎会不来找她? 那五千鬼将与他一起进了轮回之路,就算他没被鬼将吞噬,也该进入轮回转世投胎,又怎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她和他的重逢,根本就是一场无望的相思。 那这个拥有幽冥烈焰和永昼怨气的人,会是谁? 她站在空中,俯望这片无垠的海洋,想像着这海底深渊的玄妙景象。 殊迟的笑脸,忽浮现脑中。 他不止一次说要带她来蛟海,也不止一次提及蛟海的美丽,如今她来了,也不知这孩子怎样了。 什女国一役,引得散修十军大乱,不止自厢残杀,辰烁上人更是与另外三军结盟,攻上了离什女国最近的龙垠川。 她借了什女国国君的名义,向陆地上的边族发出秘信,如今愿意与她合作的边族,都已借着这个乱局逃聚向了秘境双雁谷,不愿意合作的边族,也不知情况怎样。时间紧迫,她救不了所有人。 远处一阵红光掠来,随即海面四方各有几道人影飞来。 青棱收敛心神,抛开杂念,望向来人。 先到她面前的是什女国国君玉无双。 因海面上这异样的气息,青棱便令几人分别向四方探查情况。 “国君,这四周没有异动。” 玉无双朝青棱行了一礼,回禀道。 这次来蛟海,青棱只带了玉无双、百荒族长阿古、庞梓几人,其余的都留在了双雁谷里,只等她与古魔族结为盟友,便将裴不回的传送法阵建起,到时便能将所有人召到蛟海,免去一路行来被五川追杀的风险。 “没有异动。”阿古和庞梓也掠到她身边,回答道。 青棱点点头,还未开口,便被从天而降的小姑娘抱个正着。 “娘亲,没有异动,我们快点去找殊迟爹爹!”小噬灵已恢复原来模样,黑白分明的大眼里全是迫不及待的神色。 黑发的少年跟她一起回来,见状不屑地撇开头。那么久没见,这没良心的小丫头眼里还是没有他妄听。 “乖。”青棱摸摸她的头,将她放下,朝着玉无双点了点头。 玉无双收到她的示意,飞纵而起,朝着海面扬音喊道。 “什女国国君玉无双,携百荒族族长阿古,兽神庞梓,前来求见古魔族殊妄族长!” 娇脆的女音穿透海面,直达海下深渊。 不过片刻,平静的海面卷起漩涡。 几个古魔族的修士踏浪而起,站在了海面上,仰望天际的人。 青棱抱拳,才要开口,背后忽然“哗啦”一声,水花飞扬漫天。 一只巨大的五色飞鲸从海底跃起,身上的光芒将水花染成五颜六色的泡沫,在阳光照耀下,美得如梦似幻。 “青棱!上来,我带你看看蛟海!” 飞鲸背上的白衣男人伸出手,扬着笑脸朝她开口。 青棱有片刻恍神。 几月不见,原来……她这么想他! 第322章 蛟海怒嫁,双修结礼(2) 飞鲸跃出海面时,巨大的五色鱼尾甩起,扬起的满天的海水化作急雨落下,浇得四周一片“哗哗”作声的雨水声。 青棱周身绽出浅浅的光华,她给自己施了道避水咒,将水挡在了身体之外。 “你们先进古魔族吧。”她头也不转地盯着鲸背上站着的人,唇角不自觉地翘起。 脚尖一点,她纵身跃向飞鲸。 “是。”身后的玉无双几人应了一声,跟着古魔族的修士跳进漩涡之中。 海域上渐渐平表。 青棱跳上飞鲸的背,脚还没落地,便有一双手缠上她的腰枝。 清冽的气息和暖融的温度同时裹来,将她缠绕。 “青棱,我想你。”动听的男音在她耳边响起,似蛟人族的低吟。 唐徊已将她纳入怀中,又伸手摘掉了她脸上的纱巾。 莹白的脸庞上有他朝思暮念的笑容,他仔仔细细地将她看了又看。 他的目光直白灼烫,全然不是对着外人时的霜冷锐利,才数月不见,青棱就觉得眼前的男人又有些不同了。 可到底哪里不同,她竟也说不上来,就像一柄从未开封的宝剑,一夕之间饮血成长,添了莫名霸道的气势,与从前在她眼里总带着些孩子气的少年不一样了。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见她只是笑着并不回应,便俯下头,鼻尖蹭向她的鼻。 “别闹了。”青棱终于推了推他,开口,“我路上赶过来的时候,见到五川的大军已经逼近蛟海了,现今古魔族的情况如何?” 看他今天意气风发的站在这里,想来先前兰潜所说的困局已经解除了。 唐徊眉头一拢,将她圈得更紧。 “这么久没见,你一见我就说这些?没有别的话了?”他不悦地加大手劲,把她紧紧圈住,唇从她的鼻尖扫落,细细吻过脸颊,一路掠去…… 青棱避不开,只能由着他撒下一簇簇火苗。 “你想听什么?”她索性抬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将头倚在他的肩上。 “说你想我,爱我。”唐徊还是那句老话。 他斜向下望她,她眼眸半眯,眼尾飞勾,清丽之上是惑人的媚姿,浅淡的唇微启,全是欲语还羞的神色,看得他胸口似涌入一阵春风,搅得满池静水波澜频起。 飞鲸似山峦般在半空中缓缓飞着,海上景象壮阔迷人,夕阳余晖洒在她身上,像镀上一层淡金的花色,没有温度的女人添上暖意与懒洋洋的眼神,像要化在他怀里。 相识近万年,唐徊从未见过她如此醉人的娇憨,情至深处,他摩娑捏起她的下巴,侧头印上她的唇。 曾经甜蜜温热的唇,如今和这片海一样冷凉,又似霜雪之下窖藏的酒……对了,就像那年龙腹绝境中她亲手酿的雀丹,清冽甘醇,让他尝了又尝,吮了又吮,纠缠着她的小舌,一遍遍的勾舔吸吮着。 青棱被他吻怕,微喘着推开他,把头扭走。 “你不是要带我看蛟海?”她低头把玩着他腰间坠下的蛟神玉,另一手揪着他的衣襟,糯糯道。 难得见到羞到这般田地的她,唐徊心情大好,在她发间又落下一吻。 “你把避水咒去了,我带你入水。” “啊?”她有些惊讶。 “进了海中,当然要体验一番水中之乐,你用了避水咒,和在陆上有何分别?”唐徊说着朝飞鲸施了命令。 鲸身倾斜,沉向海中。 “有几分道理。”青棱笑笑,将避水咒给去了。 山峦般的飞鲸没入水里,溅起满天水花,她还未进水,便被浇得全身湿透。 衣衫湿粘在身,唐徊身上的热度便更加滚烫地贴进她的骨血和心脉。 青棱想要让他退出些许让人喘息的距离,四周却忽然白花花一片。 她已跟着巨鲸入水,视线被水花模糊,只剩下腰间手臂缠得用力。冰冷的水覆顶,与她身体的温度相当,她觉得自己成了片落叶,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闭了眼,随着水和他的牵引,浮沉随意。 “睁开眼。” 过了片刻,唐徊在她耳边轻声道。 青棱睁眼,先看到在沉在水中的他。长发凌乱如藻,一身白衣缓缓浮动,他在水里朝她笑,像是蓝色晶石中藏着的仙人。 “好……美……”她视线从他身上转开,望向四周。 光怪陆海的海底,有着让人窒息的美丽。 阳光从水面穿透,像是天光乍亮。她一直在陆上生活,从未想过深渊般的地方竟有着无法形容的颜色。 蓝色,绿色,紫色,任何一种颜色都有着上百种演变,层层叠叠,似晕染的绸布,却有着无人可画的神奇变化。 他带着她慢慢下沉,眼前所见也一点点改变。 游鱼过身,色彩艳丽不输她所见过的最美宝石;丛珊璀璨,在幽紫中似水中的火树银花…… “好美!好美!好美!”青棱一连叹了三句,伸手攥住他的手腕。 唐徊望去,她眼里的惊喜像他初识时的那个姑娘,由深山重返人间,于俗世间修心,却难改赤子顽魂,总想去看这世间所有风景,抛不开仙途牵绊。那些年,她虽修为强于他,可仍旧是小孩心性,却因为他而经历爱恨,成了如今的模样。 他心里有痛,却不后悔。 从前不悔,如今亦不后悔。 所谓天途,便是心途,心之所向,就是他的去路。 身后,无归途。 …… 在海里逛了一圈,青棱的兴奋还未平息,陆地上的奇景她见得多了,可这海里的,她却从未见过。 直至唐徊将她拉入古魔族里,她一身湿衣踏在古魔族的银贝路上,还在他耳边絮叨地问着刚才看到的那些奇景。 记忆里从半月巅上穿心那一剑开始,她就没有这样多话的时候了。 唐徊牵着她一一耐心回答,就仿佛……数千年前,她跟在他身边,叫他一声“师父”。那时他没能付出的感情,在今后漫长岁月里一天天解答交还。 古魔族的房舍宫宇都以海底礁石垒起,珊蝴为柱,比起陆地上的房子多了绮丽怪诞,他带着她缓缓行过街道,四周递来无数惊讶敬仰的眼神,所有人都在看到他的时候跪了下去,他们一路走,这些古魔族人便一路跪到他们身后。 青棱的兴奋渐渐平静,她注意到这些人眼中的敬仰里夹着恐惧,有些奇怪。 “你来之前,我刚清理完族中异心者。”他见她纳闷,便解释道。 只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青棱已嗅出其间的血腥味道。 杀戳!他身上多的是杀戳的气息。 杀伐果决,出手绝不留情。 那场战,他杀光了所有背叛殊妄的族人。那些人里,有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朋友,也有带他修炼的老师,还有看着他成长的长辈…… 他一个没留。 蛟海之上成了修罗场。 从此,他成了古魔族里数万年历史中手段最残忍的无冕之王,“殊迟”之名一役扬遍蛟海,昔日少年,今朝修罗。 青棱脚步顿了顿,他白衣如雪不染尘埃,看在她眼中却似沾了洗不去的血。 如果可以,她宁愿他还是从前的少年殊迟。 “怎么了?” 见她停步,唐徊转头。 “没什么。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她问他。 “去我的宫殿,准备……带你见我父母!”他凑到她耳边,不怀好意地开口。 这一次,他说什么也不会放过她了。 青棱微怔。 她此行本就要拜会古魔族长,可听他那话,却好像有另一重意思。 想问,却也不知要如何问起,青棱只能皱眉看他。 唐徊只是笑着,复又转身牵了她往宫殿走去,心头想起的,却是三天前和殊妄所作的约定。 …… 三天之前,蛟神殿中。 “你是何人?”殊妄站在蛟神像下,冷眼盯着眼前白衣殊迟。 一场叛乱被血腥镇压,整个蛟海上血雨如瀑,都因为眼前殊迟。 清除异己,铁血压制,短短数日之内,古魔族族人已经不敢再有不臣之心。这个殊迟的手腕,太过狠辣。 他知道,“殊迟”已经不是殊迟了,是千年前在青凰川下曾出现过的那个人。 唐徊朝前踱了数步,并未立刻作答,他额间墨咒之上忽有浅光闪过,生涩繁复的咒印渐渐淡去,最终消失,露出了他额间如血的棱印。 那道朱红棱印妖诡妩媚,是他昔年分魔之时留下的烙印,后来青棱杀他,一剑刺进的,也是这道烙印。 不想,这烙印竟刻在元魂之上,生死相随,和她的人一样。 六道轮回印被破去时,墨印早就失了法力,他留着墨印只是用来掩盖这道棱印,以防止青棱看出端倪。 他不能冒着失去的风险,让她知道他是唐徊。 他情愿她将他视为殊迟,那样这段感情才有重头来过的机会,才不被生死爱恨鲜血浸染,沉重得让人永远都喘不过气来。 “我是何人并不重要。地狱之下,我受殊破雷传功重生之恩,他虽有负于我,但我此生既然是蛟海古魔之人,便永远都是古魔的人,你不必担心我会对古魔有异心。”唐徊看着蛟神淡淡回道。 殊妄重咳了两声,他重伤未愈,脸色苍白,与“殊迟”如出一辙的眉眼此时紧紧拢起。 听他直呼古魔祖宗之名,殊妄心头不是不骇然。仅管一早知道殊迟生而妖孽,但亲眼见到他仍旧心惊。 不过区区两千多年,殊迟境界已突破天仁范畴,这委实叫人难以置信。 “殊……破雷?”殊妄攥紧了拳头,眼中浮出戾色,“你凭什么让我信你?” “你有得选择吗?”唐徊转头看他。 殊妄退后一步,神色中露出淡淡哀戚。古魔族经此叛乱,元气大损,大敌压境,他却重伤难愈;寄予厚望的儿子死而复返,却又改了灵魂…… 他似乎真的没有选择了。 除了相信。 “你当年曾在青凰川上对我说,若有一日,我足够强大,就算我想占下青凰川,古魔一族三千战士就算豁了性命给我,也在所不惜。那么现在,我够强大了吗?我够资格还古魔族昔日风光了吗?”唐徊盯着他,冰冷的眼中燃起火焰。 “还我古魔昔日风光……”殊妄重复一句,心忽然跟着“怦怦”跳起。 多少年了,这梦想都已被人当作笑谈。 “如果我还不够,那再加上永昼!”唐徊勾唇笑了。 殊妄猛地瞪眼。 “永昼?!” 这比殊破雷的名字还更让人惊讶。 “陆上王者,海中霸主,我和她会让昔年传说再现。”唐徊又仰头看向蛟神。 高耸的蛟神雕像庄严肃穆,曾是少年“殊迟”心中神祗。 他是蛟海古魔之人,这传说于他,也是热血沸腾的梦想。 “她?此话怎讲?”殊妄急道。 “不必着急,过两天……她会来与你商量对付五川、重现永昼的事。五川大军压境,边族情势危急,被动躲避已经救不了我们了,不如放手一搏!”唐徊想起青棱,眼神温柔下来。 “……”殊妄还想再问什么,却被他挥手打断。 “别问了,到时你就知道。在与她合作之前,你先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帮我求娶她,给娘找个儿媳妇!” 他不想再等了,这场双修结礼,势在必行。 第323章 蛟海怒嫁,双修结礼(3) 殊妄在古魔蛟神宫的千珊殿里见了青棱。 千珊殿顾名思义,便是一个以珊瑚建成的宫殿。在这些珊瑚里,有棵整个蛟海最巨大的珊瑚,支撑着整个大殿。珊虫躲在珊骨中,让所有的珊瑚发出瑰丽的色彩,整个宫殿无需一火一珠,便亮如陆上白昼。 金色火珊为座,银白巨贝为桌,青棱坐在殊妄座下左首位置上,捧着鱼蜜饮慢条斯理啜着,坦然接受座上殊妄与叶素的打量。 这场会面只有她与殊妄和叶素三人,并无第四者在场。 在最初的震撼与惊愕过后,殊妄很快便冷静下来,只用幽深的眼眸看着座下素衣女修。 竟然是她。 果然是她! 青凰川上深受穆七言宠爱的数百年,双修大礼之上魂飞魄灭的结局,这位青凰神君的名号出现在天仁上的时间虽短,时隔两千年却仍旧是天仁修士津津乐道的一桩旧事,也是青凰川上下最忌讳的名字。 可一转眼,这本该死去的人却安然无恙地坐在蛟海里,一身修为超越天道,又换了身份,成为边族至尊永昼国君,就连什女国与百荒都臣服于她。 殊妄活了上万年,早已波澜不动的心,也不禁在见到她的时刻被掀到最高处。 如此算来,自家那臭小子“殊迟”对她也算情根深种。 对比殊妄的沉默严肃,叶素则显得温柔多了。 她没见过青棱,对于青凰川上发生的事也只有耳闻,不曾见过,因此如今见到,好奇的成分大过惊讶。她只是对自家儿子看中的女人好奇罢了。 “你说你是永昼之君?可有佐证?”殊妄终于开口。 又是这个问题。 青棱放下手中晶莹剔透的水螺盏,缓道:“没有。我以为我的实力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说话间便释出一股淡淡的威压,让殊妄与叶素都不由自主生出惧意。 超越了天道的实力,足以碾压一切。 威压只出现一瞬,就被她收起。收敛气息的她,看上去就像个普通女修,容颜清丽冰冷,眼神平静,只是眉宇间的气势,已压过统领古魔多年的殊妄。 “是与不是,有那么重要吗?所谓永昼国君,陆上王者的传说,也不过是个信仰,让边族人可以名正言顺的联手。”青棱再度淡道。 这信仰,就像黑城妄语镇的妄听。 愚心而已,有时候就需要这样。 “联合边族?据我所知,五川的散修已经围剿陆上剩余边族,情势对我们很不妙。”殊妄思忖片刻,问道。 “陆上边族,剩余的都已经在双雁谷待命。只待殊族长同意,我就在蛟海中建起乾坤送,与双雁谷中的母阵呼应,到时候一举将他们送进海中。”青棱手中握有裴不回大传送法阵——乾坤转的建阵图,只是此阵要建不易,需得殊妄同意才成。 殊妄将手中鱼蜜饮仰头饮尽,放杯时手被叶素轻轻按住。 他有些激动,被压在胸中。 边族联盟,似近在眼前。 “结盟之后,你打算如何对付五川?”他又问。 青棱沉吟起来,缓缓吐字。 “蛟海水干,五川倾塌。” 殊妄手忽然攥成拳。 好狂妄的女人。 “呵……蛟海水干?那样整个天仁也差不多要毁了,往后呢?” “往后?”青棱笑笑,站起身来,周身卷起浩渺的苍穹之气,“我带你们离开天仁。” 她说着伸出手掌,苍白的掌心中,浮起一个微缩苍穹。 殊妄惊讶地从座上站起,“蹬蹬”三步,重踏到青棱面前,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掌中苍穹。 这就是超越天道的力量吗? 她掌中之物,已是最强大的证明。 他已无需再多问,这个世界,永远以实力为尊。 “殊族长还有什么想问的吗?”青棱手掌阖起,收了星辰苍穹。 “不必了,结盟之事以后再议。你说的那些,我可以答应,但我有一个要求。”殊妄压下震撼之意,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不得不承认,那臭小子的提议对古魔族来说是最好的选择,能让古魔族多个倚仗。 如此想着,就算不为“殊迟”,为了古魔,他也要做到。 “哦?殊族长有何要求,但说无妨。”青棱挑眉,他竟不多问,只提了一个要求,这着实让她有些惊讶。 “你既是永昼国君,要借我蛟海古魔之力,只有一个途径,与我族联姻。”殊妄平复心情,坐回了位置上。 如今永昼只有青棱一人,殊妄说这话的意思,也就十分直白。 她眉头蹙起,表情虽仍平静,眼神里已隐隐有不悦的光芒。 “殊族长,你这是在逼我?”青棱冷道。 她不喜欢被人逼迫,尤其是……这种事。 “殊某不敢。以青棱仙尊如今修为,整个天仁恐怕也找不出一个敢逼你的人来。殊某只是在为古魔族的将来打算,想寻找一点倚仗。你与小儿结为双修眷侣,殊某也算是对我族中众人有个交代,否则,我凭何说服我古魔族人倾力相助你一个外人?又凭何相信你会尽力为我族打算,而不是将我们当成一枚棋子?” 殊妄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把自己儿子骂个狗血淋头。那臭小子想这种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留下一个女人也就算了,还劳动他亲自出马!天知道当初他求娶叶素时,可都是直来直往,推倒了事的…… 青棱却沉默起来。历来国与国之间结盟,多选联姻的方式来巩固盟约,永昼还未覆灭之时,两族嫡系间便早有联姻。以一国之君的立场,殊妄的要求并不过分。 但她不愿意。 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带着目的和“殊迟”…… 青棱不语,殊妄没有退让的打算,殿上气氛忽然冷凝下来。 “阿妄,瞧你说的什么话?”叶素浅笑着开口,一边缓步走到青棱身边,轻轻执起她的手,放在掌中暖着,“说得那么严重,看把青棱给吓得……” 她伤未痊愈,脸色还很苍白,举手投足间既有一族之后的雍容大方,又有小女人的娇柔甜美。 “你是我儿子钟意的姑娘,我叫你青棱可以吗?”叶素又温柔转向青棱,声音绵软似云朵。 青棱终于发现“殊迟”的笑像谁了。他像叶素,笑的时候似蛟海的朝阳。 她点头,叶素便笑得更迷人。 “你别听我这男人胡扯。什么联姻,什么交代,这事儿说穿了,就是我家那臭小子对你情根深种,非你不娶,央着我们来给他当说客了。”她软软说着,看着青棱的眼神热切又期待。 青棱竟在她的目光下心头发烫起来。 那眼光,像在看儿媳妇…… “素儿!”殊妄沉了脸,有她这么拆台的妻子么? 叶素才不理他,仍拉着青棱道:“你们哪,把这事儿弄这么复杂做啥?将那些无关紧要的大义和道理都扔了,我们就问心。你钟意我儿子吗?两情若是相悦,这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儿。若是不钟意,就算天塌地陷,再大的事儿都勉强不了你,何况只是区区权势结盟。” 水到渠成…… 青棱头一次听人这么形容感情。 仔细想想,“殊迟”陪了她这么多年,她也早就习惯他在自己身边了,与他结礼双修,她并不排斥。 只是……有道白色身影掠过心头。 放不下的仍旧放不下,并且不知何时开始,她将“殊迟”和那人重叠了,就如同当年的萧乐生。 “我们与天仁的修士不同。修士间的双修,多以修为实力为考量,讲究互利,感情成分只占少数。而我们古魔族的男女,一生只结一次双修,就算寿元到头,有一方先离,另一方也不会再寻眷侣,所以我们非爱不结。”叶素说着,手中化出一根细长的镂空石棒,放到青棱手中。 “青棱,这是点燃曦虫珊所需的化火精。在蛟海的古老传承中,曦虫珊意味着长寿无忧,一世无双。只有父母替儿女点燃,又或者是……妻子替丈夫点燃。这根是属于迟儿的化火精,我交给你,你愿意收下吗?” 青棱摩挲了一下手中的化火精,石棒上传来灼热烫意,将她冰凉的手暖暖笼住。 这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有备而来,是打定主意不放过她了?看来今天这会面,根本不是为了讨论五川之事。 但叶素这一席话,却说到了她心底去。 青棱低头半晌,终于开口。 “殊迟呢?让他亲自来跟我说!” …… 唐徊就站在千珊殿外的珊瑚海前。 白衣胜雪,几乎被珊瑚的绮丽色彩淹没。 他目光有些怔忡,难得的失神。 身后有些响动,他蓦地转身,眼眸亮起,像晨星生辉。 殊妄和叶素从殿中出来。 “哼!”殊妄见到他,冷哼一声,沉颜不语。 叶素笑了笑,上前替儿子将衣襟细细整好。 “该说的都说了,我们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她要你亲自和她说。” 温柔的手按了按唐徊的胸口,带着镇定人心的热量,属于母亲的力量。 “谢谢娘。”唐徊极为罕见的红了红脸。 一声“娘”,叫得叶素笑容更加迷人。 “去吧。”她推了他一把,“你的化火精,我交给她了。她没拒绝。” 唐徊眼眸更亮,瞳孔化成海水的湛蓝,拥有深不见底的温柔。 千珊殿里,青棱自斟自酌着那壶鱼蜜饮。 甘甜的酒液延着唇舌入喉,冰凉的涩意蔓延,转作灼烫入怀,烧了心焚了魂。 像他。 霜冷的气息传来,他踏进殿中,看到青棱斜倚在珊瑚座上,半闭着眼眸漫不经心地喝着酒,另一手摩娑着属于他的化火精。 心有些忐忑,唐徊猜不到她的决定。 这么多年,他还没领略过这种滋味。 “青棱。”他唤了一声,走到她身边坐下。 青棱眯眼看他。古魔族深邃的轮廓和异修漂亮的五官结合,让他有着惊人的俊美,并且这份俊美随着岁月渐增而添上震慑天地的气势,让人情不自禁被吸引。 眼前男人,并不比她心里的人逊色半分。 “殊迟,你想与我双修?”她开口,单刀直入,没有任何铺陈。 “嗯。”想了好久,一直在想。 “一世无双?”她声音低去,似在他耳边呢喃。 “不,是永世无双。”除了魂飞魄散,他即便入了地狱,踏上轮回,也会找到她,一世……怎么够? “可我做不到。我心里还有别人。”青棱心头颤动,神色却暗去。 “我不在乎。以后你心里,只会有我!”他怎会在乎,那个“别人”,也是他。 “那好。”她将手中满杯的鱼蜜饮都倒入口中。 “什么?”好什么?他不解。 她直起身,含着满口的酒液吻上他的唇,将灼烫甜蜜渡到他口中后,方轻声道。 “我答应你。” 唐徊蓦地瞪大眼眸,溢出唇角的酒液缓缓滑下,被她冰凉的指腹拭去。 …… 第324章 蛟海怒嫁,双修结礼(4) 蛟海近日陷入一反常态的喧嚣之中。 五川大军已然压境,渐渐在蛟海外的几处山峦聚集,守在海境的古魔族大军都在做着战前准备。沿着蛟海的长龙湾、细凤沟与窄龟渊已布下重重大阵,每处要点都布置了大修守着,仙宝灵药和各种物资源源不绝地从古魔族的宝库中送出,对于这场战,古魔族不遗余力。 可明明是山雨欲来之势,在最压抑的关头,所有人心中却又充斥着一股兴奋喜庆,像是惊蛰时分黑沉阴云间传来的闷雷,虽然沉重,却是春意降临的第一道急信。 古魔族的少主“殊迟”双修结礼在即。 对于这个死而复返的古魔族少主,如今蛟海上下都流传着关于他的故事。两千年修仙,境界已超越天道,整个天仁历史之上找不出第二人,蛟海血战,他如修罗降临,屠戳四方,收回外落的大权,修为已无人可敌……他的出现就像暗无天日的夜晚里一点星光,成了古魔族人心中的救星。 再加上,古魔族人繁衍艰难,族人寿元长但年轻的修士人却少,似这样双修结礼的大事本就少有,何况又是古魔族未来族长的双修大礼,因此,虽然大敌当前,可他的双修结礼却也让蛟海里所有边族都为之兴奋。 毫无疑问,唐徊和青棱的这场双修礼,是这场最终战斗开启前的另一曲战歌。 对比他的盛名,青棱之名就显得低调太多,众人只知是个实力强大的女修,却无从得知她的真实身份与名号。 永昼之事未定,她实在不宜以永昼国君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 不过,也快了。 双修结礼安排在蛟海的十三月满之日,青棱要在那日之前将乾坤送打开,将还留在陆上的所有边族都召进蛟海,到时候就是她以永昼国君之名出现之日。 蛟海的十三月满,乃是蛟海每隔一百三十年才出现一次的奇景。蛟海之上有十三处怪岛,每隔十年的那天,就有一个岛上会出现奇月之景,似海市蜃楼,又似天月倒悬,每过十年,便多一轮月,直到十三月现,复又归零。 此时离十三月满日已不足两月,青棱忙得毫无喘息之刻。 为了在最短的时间里将乾坤送建起,她带着古魔族的三十个建阵高手,日夜不歇地在古魔垂蟹场上炼阵。裴不回给的建阵材料,大部分都是陆上之物,海中不多,她必需绞尽脑汁寻找可替代之物;而另一方面,要让蛟海倒灌天仁陆地地底,更是异想天开之事,她为此彻夜钻研天仁地势与所有阵法术法,伤透脑筋,便无心于自己的双修结礼。 唐徊忙于指挥古魔大军,布置境前防御工事,研究五川行军路线与战术,还要收伏蛟海中的其他小边族,和青棱同样忙得不可开交,是以两人虽然已有双修之约,却反而见得少了。 这日黄昏,垂蟹场上的乾坤送大阵发出雷动般的声响,试阵无碍,这阵便算建好八成。 青棱小小松口气,躲进场上的小蟹屋里,趴在龟甲所制的案上,闭了眼小憩。她虽修为高深,但为了研究法阵与地垫,劳心劳力,所耗损的精力比之一场生死大斗,丝毫不减。 “青棱仙尊,族后命在下送来双修结礼上的配饰,请您过目。” 身后,温和声音响起。 青棱闭着眼皱了皱眉。双修结礼的事她和唐徊都没空理会,只好当甩手掌柜,好在叶素很乐意接下此事,操办起这桩盛事来。眼下情势特别,他们的双修礼无法大肆操办,但毕竟两人的结礼代表了古魔的脸面,所以也不可能太简单,而为了弥补无法大操大办的遗憾,叶素几乎将古魔族宝库中最珍贵也最漂亮的东西,都堆到青棱这里来。 隔三差五她就遣人往她这里送东西,对于这位未来婆婆的热情,青棱有些招架不住。 “行了,东西放下吧,请代我谢过族后,我很喜欢这些配饰。”她说着,却没转头看。 身后没有了声响,只有渐渐靠近的脚步声。 青棱觉得不对劲,才刚要转身,就被拥入熟稔的温热怀抱里。 “累得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唐徊从背后抱紧了她,冰凉纤瘦的身体在他怀中似一抔白雪,像随时都会消融。明明已强大到如斯地步,她在他心中却偏有了莫名的苍白单薄。 “你又装神弄鬼。”青棱不悦的嗔怪一声,眼里却没有怒意,只是放心地将头靠去,彻底倚到他怀里。 倦意浮上眉宇,她没再强撑。 唐徊心又暖又疼。 暖是因她所给予的信任,修仙万年,她除了在最初入世之时装疯卖傻有过贪生怕死的模样外,从来不曾真正示弱过。如今她在他面前露出的,正是她最柔弱的一面,那代表着她的信任。 而他的疼……则是因她眉间倦色。 “我是真的奉我娘的命,前来给你送配饰的。”他在她额前啄了一下,朝着门口处努努嘴。 兰潜正弯着腰,捧着青玉托盘恭敬地站在门口处,托盘上摆了几件配饰,光彩夺目。 他可没说谎。 “借口。”她偏开头,反驳一声。 “呵……知我者青棱也。这确是借口,我只是想见你而已。”唐徊笑着,将她的双手都包入掌中,轻轻揉捏摩娑着。 青棱跟着轻笑,身体虽冷,胸口的暖意却几乎要溢出。 “油嘴滑舌。你若想见我,还需要找借口?这可不是你的作风!”她可不吃他那套。 “噢?为夫不知,在夫人心中为夫是何作风?”唐徊低头,唇凑到她耳边,小声道。 一声“为夫”让她坦然的笑娇艳欲滴。 虽还是一如既往的莹白脸庞,那眼神却已羞赧。 唐徊心头大悦,抱着她转了身,面向墙壁而坐,头一垂,缠上她的唇。 青棱只得“呜咽”两声,再无言语。 室中只余春光漫漫。 门口的兰潜仍弓着身,缓步退到门外。 握着托盘的手骨节已泛白,低垂的脸庞上,明亮的眼眸已猩红一片,清秀的五官上满是狰狞的哀伤与愤怒。 …… 唐徊没陪青棱多久,便又离去。 青棱仍旧忙碌于手上之事,转眼就是数日过去。乾坤送已基本建成,只待裴不回那边准备妥当,就能启阵传人过来。 她有些空闲时间,又兼伏案太久思绪繁杂,就离了垂蟹场。唐徊这些日子呆在蛟海海境上与古魔修士商量对付五川的办法,她就一个人在古魔皇族的宫宇中走动消散。 但到底心事繁重,她还是情不自禁琢磨起五川之事来。 待到回神,她已不知不觉走到了陌生之处。 那是个雪白的晶洞。晶簇结柱,剔透莹亮,晶柱棱角分明,折射出夺目光芒,在不见日光的幽蓝海底十分耀眼。 青棱抬眼望去,晶洞洞口站着青衣少女,长发结辫,背影玲珑,是兰潜。 她呆呆站在洞口,望着洞里,像化成晶柱一般。 对于兰潜,青棱谈不上喜恶。虽然她能敏锐察觉到这个女修对自己压抑的恨,但她并不在乎。 既然两人间无话可叙,青棱也不欲打扰她,转身就要离去。 “青棱仙尊,既然来了,为何一句招呼都不打就要离开,是觉得兰潜身份低微,不配与您说话吗?”兰潜却在她转身之际开了口。 她自嘲的话带着对青棱强烈的不满,让青棱心生不喜。口舌之争并无意义,青棱并不愿为她停步。 甚至于……连说一句话,青棱都觉得浪费时间。 见青棱并不停留,兰潜心中怒意更盛,眼前的女人就是这样,用漫不经心的态度一点点夺走自己最在乎的东西! “其实你与我,有何不同?不过都是少主心中牵念之人的一道影子而已。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他如今爱你,也不过是像当初护我一样罢了。”她一扬声调,尖锐开口。 青棱止步,没转身。 “殊迟”心中之人?她倒真是好奇了。“殊迟”对她的感情来得古怪,她虽未曾深究,此时忽闻,却也想听兰潜说个明白。 “你此话何意?”她问兰潜。 兰潜缓缓转身,素来飞扬的笑显得阴恻诡异。 “我自小被少主从蛟海最黑暗阴森之处捡回,你可知是因为什么?” 青棱不答,她便自问自答。 “不是因为我聪明伶俐,也不是因为我天赋好,而是因为我像他心里的人。青衣,长辫,还有这张脸上的笑,和你一样,都像他心里藏的人。” 她说着,低低一笑,像回忆起愉快的事。 “我努力模仿着他心里人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他便将我视为珍宝,收为血仆。别的血仆都是主人的替死鬼,只有我……从小到大,都是少主护着我,让我安然无恙地成长。少主……他是爱过我的!” 青棱蹙眉,心里的不悦正渐渐放大。嫉妒这东西,没有对手时她从未领略过,此时耳闻另一个女人细述与自己搁在心头的男人的甜蜜过往,她方知这酸涩滋味如此磨人。 这与信任无关,她就不愿意有人这么觊觎“殊迟”。 “那是你的误解而已。”青棱淡道。 “误解?是啊……要不是你的出现,我的确会觉得他爱我。”兰潜嘲弄笑起,“自从你出现后,他便不再理我。你以为是什么原因?因为你比我更像那个人……哈哈哈,你和我一样,都是她的影子。就算你今天与少主双修,也还是与我相同。” 兰潜尖刻笑起。 “你说,我会相信你吗?我与殊迟,绝不容你挑拔。”青棱甩袖,释出威压。 她不高兴极了。 兰潜咬牙顶着她的怒气,唇边有血丝溢出,笑容却更大了。 “不相信我没关系,我有东西让你相信。你跟我进洞一看便知。”她扶着晶柱往洞里蹒跚行去。 见她背景渐渐消失在晶洞中,只有声音传来:“这里有少主从小雕刻的小像,属于那个女人的……” 青棱终按不下心底好奇,随她进入晶洞。 一进洞,她便倏地将眼眸睁大。 洞很浅,一眼望穿,洞里只有一株磷珊树。 磷珊发出浅紫光芒,与四周雪光相融,笼着满树的雕像。 那些雕像,或放于磷珊树的枝杆上,或者悬于枝头,这满满一树的雕像,竟不下千尊。 最大的也不过巴掌大小,最小的只有鸡蛋大,全部都是少女小像。 “看,这都是少主亲手所刻雕像,像不像我们?”兰潜声音里有得意的兴奋与压抑的激动,她看到青棱波澜不惊的脸庞,终于改了神色。 真是太痛快了。 青棱却已顾不上兰潜。 她在这满树的雕像里,看到的是……昔年的自己。 “殊迟”所刻之人,不是别人,就是她墨青棱。 从万华到天仁,近万年的时光,她成长的所有过程,都记载在这些小雕像里。 她的心紧缩,有个无法置信的想法闪过。 答案……呼之欲出。 雪山之下初逢之时,她着凡间厚衣,裹得臃肿不堪,梳着最世俗的麻花辫,辫尾是一簇姜黄的野花; 初入太初,她凡衣换仙甲,精神爽利,长辫削短,高束于顶; 地底十数年,她噬灵而出,长发如藻; 龙腹绝境,她手捧竹瓮,与他共饮雀丹; 半月巅上,她被他的剑穿心,血染素衣; 荒漠之间,她白发红衣,凛冽凄艳; 记忆涌来,那些画面越转越快。结婴之期,她黑发换去苍白;烈凰树下,她跪在地上绝望抱着萧乐生;杀他之时,她眉间恨意滔天;飞升之刻,她背负断恶;及至天仁,她一步一印,与他并肩,直到永昼国中,他进了轮回,她被夺走记忆…… 纵然这些雕像模糊了容颜,只剩笑容不改,她也认得出来,他一刀一剑所刻出的,是她的人,还有他刻骨的相思。 拥有这些记忆,又能刻出她精髓的人,这普天之下,除了他之外,还会有谁? “殊迟……唐徊……”青棱呢喃着,握紧了手中的一尊小雕像,垂下的眼帘里,重重水雾氤氲。 君既已归,却为何……不愿相认? 第325章 蛟海怒嫁,双修结礼(5) 垂蟹场的乾坤送已经完全建成,裴不回也已准备妥当,大阵启动,整个垂蟹场都被乾坤送的光芒所笼罩。 巨大的光柱从海底直透海面,繁杂的咒文浮升半空,成了蛟海上的奇景。 陆地上的边族修士逐一进入法阵,传送至蛟海之上,再由守在海面的古魔族人迎入海中。古魔迎来了自边族被驱而天仁异修崛起之后最大的一场结盟。 虽说因为之前大战的关系,如今边修的数量早已锐减,但所有边族的结盟,仍旧是天仁历史上的头一次。 战事重重压下,所有人心里都沉得透不过气,然而在这压抑的时刻,边族人早就凉透的血液仿佛又重新燃起。 在这当口,青棱却将传送法阵的事交给了玉无双和庞梓几人,她自己则一头扎进了蟹屋中,闭门概不见客。 就连小噬灵与妄听都无法见到她。 等唐徊察觉到她的异样时,早已过了近半月。 十三月满月快近,双修结礼迫在眉睫,唐徊从蛟海海境赶回,暂时丢开手上要事,全心准备与青棱的双修礼。 屋外一片寂静。 唐徊才回古魔族便去垂蟹场找她,结果却吃了个闭关羹。 别说大门紧闭没让他进去,就是他给青棱发的魂音,都像石沉大海般,毫无回应,想以魂识查探时,却又被缠绕门上藤萝的本源生气所阻,他联系不上青棱。 若不是这屋里传来的若有似无的淡淡苍穹之气,以及他心头与她之间的那丝默契,唐徊几乎要以为青棱不在这里了。 “怎么回事?”他沉了脸问身后的人。 他身后跟着五个古魔侍从,均都手捧托盘,其上放着预备给青棱的双修礼之物。 这几人闻言均都低头不语。 连他都不知道出了何事,更遑论其他人。 唐徊问了也等于白问。 兰潜亦站在他身边,手里一样也捧着托盘。那托盘与别人手中的不同,是由霜白的礁玉制成,盘面有天然而生的浅蓝纹路。 这托盘不大,上面只放着叠得整齐的一层薄薄布料,其上压了个璀璨夺目的火红珊瑚冠。 那是青棱的嫁衣与头冠。 “少主,青棱尊上已闭关半月,不见任何人。”兰潜俯身回道,手中端着的东西四平八稳,纹丝不动。 垂下的脸庞上,有丝隐忍的得意,像刻在上好白玉上的狰狞刻痕。 那样强大高傲的女人,必定不会甘心成为他心底的影子吧……但她愿意。 只要青棱离开,她就可以继续成为那道影子。 “闭关?”唐徊疑了一声。他从没听她说过闭关的事,而且在这节骨眼上,她怎可能闭关? 可没人能给他答案。 他不打算猜测,袖风一扫,缠在门上的藤蔓被他的风刃切断,青棱并没在门上施加其它禁制,他甩袖震开门。 青棱侧倚在正殿中央的仙蚌壳中,被殿上月色光芒照得莹白,既像蚌壳中的一串珍珠,又似睡在蚌壳里的仙女。 见到唐徊闯入,她毫不惊讶,只将惺忪的眼眸挑起,懒懒望他。 唐徊扫了一眼洞府。 洞中左右两面靠墙摆放的龟甲案上,凌乱地堆满了各种古藉,素白的纸从案上一路落到地上,纸上都是墨笔画的潦草字迹,无人看得懂那上面写了什么。 “你来啦?”她忽然笑吟吟开口,目光灼如桃夭。 唐徊一失神。 明明和往常一般无二,却偏偏添了没有来由的妩媚鲜活。 如春风夏阳、秋果冬火,最是世间动情处。 见他无话,青棱将手抬起,宽袖滑下,她掌中藏了一小坛酒。 唐徊这会方才嗅到这屋里弥漫的酒香。 蛟海的烈鲛血,是天仁上最烈的酒。 “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边喝酒?”他上前,从她手里夺过酒坛,皱眉,“你醉了。” 以她的修为,烈鲛血还不足以将她醉倒。她的脸色不会有所变化,气息很平缓,神情也无异样,只那双眼眸,惺忪迷朦,像含了一汪水。 “醉?哈哈哈……”她从蚌壳里站起,低头纵声笑起,“你可知我上一次醉是什么时候,又在何处?我有多久没醉过了?” “青棱,你怎么了?”唐徊伸手欲要牵她手,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了过去。 他眉心拢得更紧了。 青棱这副模样,让他心中浮起不太好的预感。 “我上次醉,是在一千三百岁寿元时。我被困龙腹绝境,和我……” 她说着顿住,唐徊心跟着一跳。 她又眉开眼笑。 “和我师父一起。我酿了一瓮雀丹与他共饮,那晚我喝醉了。”龙腹绝境里的那场举杯,是她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真正的醉,“我跟他说:‘师父,你娶了我,我们可以活好久,每两年就生个娃,过了一百年,这里就热闹了,五十个人一起找出口,一定不成问题的’。哈哈,你说好不好笑!” 她眼眸弯弯,学着自己当年的口吻,酣酣道。 唐徊却在瞬间失语,握着酒坛的手已不由自主攥紧。 “不好笑吗?你怎么不笑?”青棱倏尔改了口吻,不悦问他。 他心弦被她拉扯绷紧,窒息的感觉涌来,竟无法回应。 没人附和她的笑话,青棱颇感无趣,收了那副半疯半癫的作派,视线扫过他身后众人,最后落在了兰潜身上。 嘴角扬了抹嘲笑,她问:“你带这些人来做什么?” 唐徊回神,收敛心情,暂时按下心间涩意,扬了笑道:“双修结礼的事,你不想操心也就罢了,但有一样东西,你必须亲自过目。” “哦?”青棱挑眉。 他望了眼兰潜,后者知他心意,微俯了身将手中托盘恭恭敬敬地端到青棱面前。 “你的鲛纱嫁衣和碧血珊瑚冠。”他揽了她的腰肢,温柔道。 华冠以碧血珊瑚制成,缀以赤玄珠与虹贝,似天血流霞,是蛟海古魔族族后配戴之物,在蛟海之上,其光能引来海中异兽跃天一舞,其色能令渊底古鱼高歌。 青棱目光只在碧血珊瑚冠上流连了瞬间,便望向了冠下所压的嫁衣上。 她伸手挑起嫁衣一角,用指腹轻轻婆娑着,触手处一片冰凉如流水般丝滑。 很难想像,这叠成小小一方的嫁衣,展开以后会是迤地数十尺的华丽璀璨。这是由鲛人以深水之华借由鲛鳞织就的鲛纱,在天仁之上万金难求,而其中又以红色鲛纱为最珍贵。 “喜欢吗?”身边的人微笑着开口。 唐徊很想见她穿上这袭嫁衣的模样。人如冬雪,衣若霞火,那会是怎样的明艳照人…… 青棱捏紧了指间的鲛纱,像回忆到什么似的,缓缓开口:“你知道吗?我这一生,着过两次嫁衣。” 短短盏茶时间里,她已提了两次过去。唐徊按在她腰上的手施力,让她离自己更近些。 “好好的,怎么忽然提起旧事?”他问她。 “一次,是在青凰川,为了摆脱穆七言的天技,我被迫答应与他结礼双修,他赠我的那袭嫁衣,也很美。”青棱自顾自的回忆着。 “穆七言”三个字让唐徊瞳孔骤缩,恨意自他眼中闪过。 “另一次,是在……幻境里。我在冰殿中,萧乐生没死,何望穹也在,他问我,仙路漫漫,我可愿与他生死相依,祸福于共?” 她没提那个“他”是谁,唐徊也没问。 他只觉得身上的温度随着她的回忆一点点抽离。 “真可惜,这两次给我的记忆……都很不好!”她却停了回忆,望向他。 “这一次,不会和过去一样了!”他眼神微闪之后忽然坚定起来,修长的手伸到她脸颊旁边,温柔划过之后,手指从她散下的长发里穿过。 长发如水从指缝流过。 “不一样吗?”青棱忽然垂下头,轻声一语,问他,也在问自己。 手里的嫁衣细软如水,摸起来格外舒服,她真有些不舍。 “试试衣裳吧。”唐徊将头埋向她的发间,贪婪嗅她身上清冷的香。 “当”一声脆响,青棱的手狠狠一扯,鲛纱嫁衣被她一把扯落。 珊瑚头冠砸到地上,发出的响动惊得屋里的侍从惶惑望去,唯有兰潜仍垂头站着,毫无意外。她望着地面的眼眸中,满是痛快的笑,终于如她所愿的爆发了,真真畅快! 青棱抬头,眼里厉色一片,再无从前半分温和。 “我该叫你什么?是殊迟……还是……唐徊?” 许久未从她口中叫出的名字,此时唤来,她如嚼着满嘴冰棱,又冷又痛。 “青棱。”他看着满地狼藉,眼里的惊愕褪去,只剩下一片萧索。 到底叫她知道了啊。 她的眼神刺得他心撕扯般疼起,有一抹被压在回忆深处的恐惧悄悄蔓延。 他失去过她很多次,每一次都是漫长而可怕的等待,只要想一想那些日子,就叫他从心底恐惧出来…… 第326章 蛟海怒嫁,双修结礼(6) 蟹屋里静悄悄的,无人敢发出一丝声响,侍从们惶惑不安地低着头,只有兰潜将头抬起。 她诧异的眼眸里还有未曾完全消失的得意痛快,笑容古怪地扬着,目光像骤雨来袭前海边压下的阴云,总觉得那云拔开之后就是明亮天空,却不知骤风撕扯而来,吹散了厚云之后,天空也已经改了颜色,没了日月,世界只剩无穷无尽的黑暗。 “呵呵……”青棱甩开唐徊的手,袖风将四周白纸刮起,如白雪在地面旋起。 她手掌朝前伸出,掌心中立着一尊灵玉雕刻成的小像。 莹润的灵玉少女静静站着,本是无暇的月白色,却偏偏在心口处绽开一抹殷红血色,凄厉顿生。 “当年你这一剑,当真刺得我好痛。”青棱眼帘垂下,视线落到手中小雕像上。 一万年了,其实该遗忘的,也忘得差不多。 再想起来,只不过是因为他那满树的回忆。 旧事夹着血色和悲伤席卷而来,还有这两千多年的生死分别和痛苦悔恨,她以为自己终于要摆脱过往,和“殊迟”携手,谁曾料想他竟又是另一个“萧乐生”。兜兜转转的数千年,她怎么都挣不出唐徊的影子。 可他却偏偏瞒了她这么久,任她在矛盾里挣扎。 得知他重回的喜悦和发现他隐瞒的愤怒,青棱也不晓得哪种情绪占了上风,她只想发泄。 “那是……上辈子的事了。青棱,我们重新开始,好吗?”唐徊心里痛到不行,他往前靠近她一步,她就向后退一步,那距离明明很短,却怎样都越不过去。 好不容易才将她拉进怀中,转眼之间他又落空,和从前一样。 “上辈子?是啊,对你来说是上辈子,可对我而言,这辈子还没结束。”青棱合拢手掌,将小雕像攥在手心,半嘲半怒的目光抬起,看到了唐徊身边的兰潜。 兰潜早已不顾身份礼仪,惊愕地看着唐徊与青棱。她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但能读懂其中最关键的信息,那便是——她心心念念想要模仿的影子,她以为不会出现的人,一直都在身边。 没有谁比她更愚蠢了。 他们的过去,繁杂纷乱,没有她,而很快的,她连影子也不是了。 她就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兰潜端着托盘的手情不自禁颤抖着,眼中没了焦距,只剩悲哀。 青棱看着她,眼里嘲意更盛,不是因为兰潜,是因为自己。 从前裴不回说兰潜与她很像,她还只当是笑话,如今想来还真的如此,可怎会有人甘愿当她的影子…… 她望回唐徊。 少年英挺的面容上,诡异的墨色咒纹已渐渐消失,他眉心间的朱色棱印浮出,扎入她眼中。这道双重棱印,都因她而生。 果然是唐徊。 “青棱,当我是殊迟不行么?事实上,我也真的是殊迟。”唐徊见自己的靠近已将她逼退到了门口,情急之下不再顾忌,身影一动,施法朝她掠去。 他总错觉,她会离开。 果然,青棱早已料到他会出手,身形跟着疾闪,在他掠到身边时,人早已飞到屋外,化成一道青光,倏地向上闪起,飞出古魔族的避水罩,没入海水中。 “青棱!”唐徊的叫唤似和血而出。 “唐徊,当初我说过,如果有一天你能真正站到我身边,我就给你自由!如今你已自由,不再是我的剑灵,我们之间没有瓜葛了。”冰霜似的声音从水中传入,回荡在整个垂蟹场上空。 熟悉的青色身影已消失,只剩下几声回音,让整个垂蟹场的人都迷惑地抬了头。 唐徊将拳攥得死紧,咬牙抿唇,舌尖尝到腥甜,那是属于他血液的滋味。 竟然说走就走了?这两千多年的陪伴,她竟真的离开? 没有瓜葛?给他自由? 混沌的愤怒和痛充盈了整个胸腔,他身上骤然间爆发出巨大威压,被压抑隐藏在体内的所有力量毫无保留地释放。 庞大而恐怖的气息瞬间四下弥漫,席卷整个古魔。阴冷的气息降临,是永昼亡魂之力,也是历经近万年磨炼的幽冥烈焰,还有让古魔人深深熟悉又敬畏的属于古魔霸主殊破雷的力量,融和此时地狱倒扣似的可怕气场。 兰潜已“卟嗵”一声跪到地上,想叫却叫不出声。 殿上早已没有他的身影。 …… 蛟海之上本是万里无云的晴空,不知怎地忽变了颜色,湛蓝天空转作猩红血色,似有魔物要撕天而出。 游鱼像感应到不同寻常的危险,受惊似的突然游离这片海域。 海面上是诡异的阴沉,四周却偏偏一丝风都没有,海水静得像面镜子。 “砰——” 水花溅起,一前一后两下水声炸响,打破这里沉闷的宁静。 青棱从海里跃起,飞到半空,怒而回身。 她身后数十太处,唐徊跟着跃出海面。 细白的水花如雨水般落下。 青棱魂识放出,笼罩四周,这海面上已充满了唐徊气息。 “让开!”她冷冷开口,眼眸眯起,杀气倾泄。 “不让!”唐徊与她相对而立,如同多年前烈凰之上最后那场对决。 一抹冷入魂识的阴冷自她身后涌来。 青棱不用回头,也已发现自己的身后站满了鬼影。 五千永昼鬼将齐齐聚在她后面,和唐徊一声将她困在了中间。 一道青色蛇电划破猩红天际,闷雷声音响起。 “永昼鬼将?呵……修为长进了,可与我一战。”她咧唇笑道,垂在身侧的手中已握起一团青莹莹的光团。 “青棱,不许走。我绝不容许你再离开。”唐徊察觉到她身上涌动的灵气与力量,虽不像他这样完全释放,但被她紧紧锁在手中却也让人恐惧。 她的境界还是高他一些,只是他有五千鬼将为兵,若是真的打起来,输赢难定。他不想对她出手,但今天不管用什么办法,他都要留下她。 否则……若是她离开,日后他要想再找到她,难如登天。 如此想着,他又续道:“你想走,除非你杀了我!” 青棱原还冷笑的脸在听到这话时陡然沉下,像突然结霜的夜。 “你以为我不敢再杀你一次?”她手里青光骤然间大涨。 光芒消退后,一条数十丈长的青藤棘鞭盘旋在她脚下,如同一条青色棘龙,闪着幽幽绿光。 “那就再杀我一次!” 他毫不退让。 话音才落,棘鞭就朝他甩来,他并不避让,棘鞭重重砸在他旁边的海面上,炸起百丈高的水花,化作雨淅沥而下。 “滚开!”她又吼一声,眼底渐渐浮出猩红。 “不让!”他仍旧不动。 棘鞭再动,如龙影缠向唐徊,唐徊并不回手,只是避让。 青棱身后的五千鬼将也没动静,它们只是堵着青棱的去路,并不攻击。 数十丈长的棘鞭不断拍砸在海面上,扬起的水花让整个海域下起急雨。 “让开!给我让开!”青棱吼着,她发泄似的一下又一下甩鞭抽着,也不管是不是对准唐徊,仿佛要将这些年的委屈酸楚都尽数倾泄在他身上。 海面不断传出炸雷般声响,唐徊只是退避着,有几次棘鞭擦过他的身体,白衣添上数道血痕。棘鞭染了他的血,像饮血的龙,更加亢奋。 飞溅的水花模糊了彼此的眼眸,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海水,眼中的彼此都模糊成团。 “不让!”唐徊没有第二句话。 漫天水花中,棘鞭如闪电般窜来,夹杂着无上苍穹之力,唐徊朝旁边掠躲,可那鞭上带着的苍穹之力避之不过,重重撞上他的胸口,他被击得向后飞去,如断线飞筝般撞上了这片海域浮岛上的一座小山。 “轰隆”巨响伴着四飞的碎石与尘土,整座山峦被撞断,唐徊捂着胸口从飞落的碎石间跃起,棘鞭却没放过他,直刺向他的面门。 这一次,他没有躲避。 棘鞭在他眉心朱印间停下。 “让开!”青棱再度开口。 唐徊倏尔一笑,唇边溢出细细血痕,他猛地抬手,握住了她的棘鞭。 全身的力量尽数撤去,他以肉掌握紧棘鞭,荆棘入肉,指缝间立刻便沁出殷红如注的血。 “不让!青棱,你今天要想离开,就杀了我!”他苦笑着,握着棘鞭朝自己眉心刺去。 鞭上传来阻力,向后扯着棘鞭,与他拔河似的对抗着。 “用你的命来逼我?你真以为我不敢么?”她咬牙切齿道。看着狼狈不堪的男人,她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真是让人恨到牙痒的男人。 “不,我不是逼你,因为就算你今天杀了我,我一样还会回来找你。”他平静开口,“十九层地狱,五千鬼将,轮回大道,都阻不了我的路。青棱,你知我脾性,为求得我想要的,我可以付出所有。从前的绝情之路,我没后悔过,如今我以你为道,誓必也不会松手。” 四周回落的水花渐止,唐徊的面容在她眼中慢慢清晰。 她没有开口回答,只是望着他。 “生死轮回都改不了我这条道,不管我死再多少回,都一样。轮回于我,没有意义。”见青棱有松动的迹象,他缓道,“我以为以殊迟的身份,会让你我之间的感情不受旧事束缚,我没想隐瞒你,只是想让你爱得更轻松一些。昔日你曾说过,若要你回头,除非蛟海水干,五川倾塌。我在努力兑现这个承诺,蛟海水干,五川倾塌,我会告诉你,我是你的唐徊。” 他说着,又是苦苦一笑。 苦笑过后,他眼神沉下,忽又握紧棘鞭。 “如果再杀我一次可以平息你的愤怒,我心甘情愿承受。” 青棱感觉到棘鞭那头的力量一下子增加,她心头惊起。 棘鞭因他骤然间的施力而刺进他的眉心一寸,一丝殷红流下。 唐徊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施什么苦肉计,他是当真的。 海面上青光一道,乍亮即失,数十丈长的棘鞭消失不见,连同棘鞭一起消失的还有青棱。 唐徊心中猛然慌乱,看着空荡荡的海面,心中痛如火焚。 他都忘了,她是陨星熔浆铸成的身体,可以随时化成陨星尘埃,消失于无形。 还是留不下她吗? “青棱!”他茫然地呢喃着,手揪紧胸口衣襟,像要安抚自己心口的痛意。 四顾无人,唐徊呆呆站在海面。 她修的是苍穹之道,要走的路在星河瀚海之间,他要去哪里寻她? 眼眸垂落,汹涌的痛苦聚作眼底水光,清亮眸子染遍猩红。 那水雾将落未落,忽又有脆音幽幽响起。 “唐徊,我真是恨透你了!” 那声音,竟在他胸口处响起。 他呼吸随之停滞,巨大惊喜闪电般传遍全身,还来不及反应,自己身前就有冷蓝光芒聚起,转瞬间幻化出玲珑身影。 一双手揪起他的衣襟,眉目还未完全幻化清晰的她,狠狠撞进他怀中,将头埋在唐徊胸前。 失而复得。 唐徊回过神,紧紧拥住这道蓝色人影。 青棱一点点化出眉眼唇鼻。 和他一样猩红的眼,抿紧的唇,冰冷的泪水落入他衣襟间,化成心口烫人血液。 她埋首哭泣,悲鸣之音如海底鲛人用月螺奏出的歌谣。 “两千多年……你怎么狠得下心,躲在殊迟的名字背后,看我不断想你不断念你不断挣扎矛盾,你知道我有多痛吗?你被扯入轮回,我被穆七言封印记忆。那些过往,不论爱恨,都通通没有了……这一万年修行,我差一点万劫不复,你明明回归却狠心不与我相认,既然如此,你何必回来找我?我恨你,唐徊!” 唐徊大掌抚上她的后脑,将她揉进怀中,头埋入她发间。 烫意从眼眶里落进她发中。 他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想了太多,顾忌太多,恐惧太多,却独独没有看到她的挣扎痛苦。早就心硬如铁的她,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绞碎了他的理智与自制。 他只沉默地任她发泄。 良久之后,他方细语。 “乖,哭够了,唐徊带你回家。” 第327章 蛟海怒嫁,双修结礼(7) 唐徊带着青棱回到古魔族时,殊妄和叶素早已经带着人忧心忡忡地站在垂蟹场上,看到两人携手而归,他们才松了口气。 实力强大的人闹腾起来,动静也比一般人来得大,搅得整个蛟海不得安生。 发现唐徊眉心间的墨咒印已去,只剩下朱红棱记,两人都是一愣,心里已然猜到这场风波的由来。当初“殊迟”非她不要,他还觉得这儿子愚蠢,现在想来,这两人恐怕前缘早定,难怪无论如何“殊迟”都不肯放手。 罢了,他自己也说了,这辈子他就是古魔人。 虽然已经想通,殊妄仍怒得连个好脸色都没给唐徊,倒是叶素仍用长辈看小儿女般的眼神笑望他们,把青棱给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嫁衣和珊瑚冠,我给你们放在桌上了,得空了你再试试。”叶素被殊妄拽着离开,踏出垂蟹场时没忍住回头笑着叮嘱一句,还冲着青棱眨眨眼。 青棱心中赧意更盛。 垂蟹场上仍旧站满了修士,有古魔族的人,也有其他边族的修士,没人敢直窥他们,只装作垂头各司其职。 她却猜到这些人的想法,想不到自己仙途万年,历经生死数劫,行到今日这般强大境界,仍是吃了儿女情长的亏。 真是孽缘。 青棱不理众人心思,一腔怒火只算在唐徊身上。 “现在能试嫁衣了吗?”唐徊察觉到她的心绪,淡笑着把她抓入怀里,拥着朝小蟹屋行去。 染满鲜血的旧日终于彻底过去,那些曾经在他噩梦中反复出现的她绝决的话语,终于被此时她眼底的温柔取代。 以唐徊的身份安静拥着她,这滋味足以让昔日受过的种种痛苦都烟消云散。 “有什么好试的,浪费时间。”青棱不乐意地挣挣。 “别闹。”他握住她冰凉的手,竟往自己衣襟里塞去。 暖烫入手,还有他胸膛坚实的触感,青棱忽觉那烫意烧心。 莹白的脸没有颜色,但眼眸却更亮了。 “你干什么?”她不解他这动作的意思。 “你手太凉,给你暖暖。”唐徊笑道,脸上有属于“殊迟”的明朗,“我爹就总这么对我娘,暖着暖着就暖进被子了。” 他说的是殊妄和叶素。 明明没有温度的身体,被他这话说得像要烧起来似的。 青棱用力在他胸口掐了一把,把手拔回来。 “你正常点!” “我很正常。”唐徊揉着胸口,笑道。 他很正常,只不过有些醉了。 没喝酒也醉。 青棱不理他,快步朝前走去。 说话之间,两人已经走到小蟹屋里。屋里已被收拾妥当,满地凌乱的纸张和书藉都被堆放到案上,先前唐徊带人送来的几件东西,都已放在了蚌座的长几上,唯有那袭嫁衣与头冠…… 兰潜垂着头跪在屋里,双手将托盘高举过头,托盘上放着的正是鲛纱嫁衣与珊瑚头冠,一副负荆请罪的模样。 唐徊在看到她的瞬间沉去了笑。 冰冷眼眸重现,霜雪覆上,不再是对着青棱时笑语晏晏的温柔模样。 他就像蛟海忽然变天的上空,狂风巨浪都藏在他不动声色的眼底,只剩下噬人光芒。 就算青棱不说,他看到那尊小雕像,也已知道是谁导致了这场风波。 她差点害他失去苦苦追逐了近万年的人,巨大的恐惧过后接踵而来的是可怕的愤怒,一点点消弥了做为“殊迟”那些年里,他曾给过的爱护。 兰潜虽因像青棱而被他收为血仆,但灵智未回的那些年中,他也曾经真心回护过,如今虽已恢复记忆,对兰潜虽然称不上爱,但一点陪伴成长的情份总还是存在。 他对兰潜,是有些纵容的,而这纵容却成了她踩他底线的倚仗。 唐徊给她的情份,已经彻底消失。 青棱见他看着兰潜的背影不语,转过身欲往屋外走去。 “去哪?”唐徊眼明手快抓住她。 “出去逛逛。”她没兴趣凑到这两人中间,他自己的私事,他自己处理。 “不许去。”唐徊皱眉,把她拉住,问她,“你想怎么处置她?” “我?她是你的人,关我什么事?”青棱扬唇笑了,兰潜并没对她做什么,只是抱着那点小心思把 真相暗示出来而已,否则她到现在还被瞒在鼓里。 说起来,她还要感谢兰潜。 “我的人?我的人只有你。”唐徊将她束到怀中,只有把她抱在怀里,前一刻差点失去的痛苦才能被安慰。 青棱瞪他一眼,没回答,眼里却有些羞色。 兰潜将两人的对话听得齐全,一颗心绞痛不安。 “少主,兰潜知罪,请少主责罚。”她没转身,仍举着托盘跪在地上。 “责罚?兰潜,你跟我这么多年,觉得我会如何惩罚你?”唐徊漠然道,一边拥着青棱走到她身前。 兰潜垂着头不敢看他们。 “兰潜自知罪孽深重,愧对少主这些年的信任,不论少主如何惩罚兰潜,兰潜都没有怨言。”她说着趴下,伏到地上,将手中托盘放到旁边。 “罪孽?我还要多谢你,不是你,我不知还要瞒她多久,你何罪之有?我不罚你,我要赏你!”唐徊摇头,声音温和,望向她的眼神却仍旧结霜冻雪。 青棱颇为惊讶地看向他。这男人葫芦里又卖什么药? 兰潜则愕然抬头,看到的却是唐徊拥着青棱的画面,又刺得她心里浮出恨意。 “少主,兰潜愧不敢受。还请少主责罚!” “不,我要赏你。赏你整个古魔从未有过的荣耀——我还你自由!”他森冷开口。 兰潜猛然间色变。 “不要,少主,不要!”她跪爬到他脚边,扯住他的衣袍,哀求。 她是唐徊的血仆,血脉相联,生死同命,是古魔一族的古咒,从古至今只有古仆代替主人死去,却从来没有主仆解除契约关系的情况,对于血仆而言,能获得自由的确是独一无二的荣耀。 但对兰潜而言,那意味她与他之间,再无关系。 她不再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和气息,再也追不到他的脚步,这比死更加痛苦。 唐徊无动于衷。 “青棱尊上,求求你,是兰潜的错,兰潜不会再有非分之想,求你让少主别解除血咒!求你!”她转而跪到青棱脚下,苦苦哀求。 青棱后退,没让她抓到自己的裙摆。 “抱歉,他的决定我改变不了。” 不止改变不了,她也不想改变,放兰潜离开已经是唐徊给出的最好结果了。 兰潜哀求忽然停止,她木然跪在地上,片刻后她重重朝着唐徊磕头。 “砰砰”声响从地面传起,她连续磕了三个头,才绝决开口。 “要兰潜离开少主,不如就请少主收了兰潜这条命!” 她厉声一句,倏地扬手朝自己额前拍去。 青棱眉头皱起,唐徊本只是冷漠的脸上已添怒意。 她的绝决只是对他的威胁,兰潜在赌唐徊对她的情份是不是真的一丝不剩。 “滚出去!”唐徊冷怒喝道。 他甩下衣袖,在她的手拍上自己额前时,将她整个人震飞出了蟹屋。 与兰潜之间的血咒即时被他抹去,他们之间不再有任何瓜葛。 蟹屋的大门紧紧闭上,他不理会门外兰潜死活。 房间静下,只剩下他们二人。 唐徊单手将她拉到蚌壳座上,青棱趴到他胸口,懒洋洋地撑起头,静静看他。 “把嫁衣穿给我看看好吗?”他手凌空一抓,鲛纱嫁衣如红霞般飞到青棱身上,轻轻盖下。 宽大的衣裙展开,将两人都盖住,鲜艳无双的色彩化成海洋,淹没理智。 “或者,我服侍你穿?” 鲛纱下的手,缓缓按到她腰间,抽起她腰间缠的束帛。 第328章 蛟海怒嫁,双修结礼(8) “少主,青棱尊上,裴不回裴仙已到。” 侍从的声音透门而入,不合时宜地回荡在蟹屋里。 青棱本趴在唐徊胸口,与他一起懒懒躺在蚌壳座上,听到这声传音,欣喜地撑起身体。 “裴兄到了?” 她双掌撑在他胸膛上,腰间束帛早已松去,上身的青衫襟口微敞。纤细修长的脖颈与漂亮的锁骨,让唐徊呼吸渐渐重起。 视线顺着襟口滑下,他能想像得到被遮掩着的是怎样风情,入手又是怎样滋味,情动如潮涌,让他似被火烧般,将从前没体验过的情绪,细细品尝。 可还没等他品出个所以然,心被撩得像万蚁挠过一般,她竟然要甩了他去见另一个男人? “不许见他!”他用力按住她的腰,另一手拉住她的手臂,想将她扯入自己怀中。 可她并没如他的愿进入他怀里,倒是她身上衣衫被扯落肩头,露出了左半肩臂与胸前挺立。 唐徊呼吸一窒。 青棱惊,被他目光烧过的地方灼烫,入心入肺。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衣襟拢好,遮去所有莹白玉润,她怒瞪了眼。 他还望着那地方,怔怔的模样,叫青棱觉得全身的血都要涌到脸颊上去,那眼神让她觉得自己这衣服穿了就像……没穿。 “哼!”冷哼一声,她沉下脸站起。 唐徊眼里染遍春光,脸颊上也是可疑的红,倒并非因为羞涩,而是起了躁意。 他此时很需要她冰凉的身体来抚平那股躁意。 “别走!”唐徊动听的声音被熏过般沙哑慵懒,撩人无比。 她的衣袖又被他拉住,只是这次他没敢用力。 “裴兄来了,我要亲自去迎接。”青棱甩甩衣袖,却甩不开他的手。 “你对裴不回有情?”唐徊回忆起那几年跟在青棱身边的日子,裴不回与她之间的交情曾经让他嫉妒疯狂过。 那个男人,爱她爱得那么深沉,怎么可能没有觊觎之心。 “你胡说什么?”青棱很不喜欢他这个问题。 “那你这么急着见他?”他跟着她站起,身上衣襟微敞。 青棱可以窥见他紧实的胸口,是会让人面红耳赤的画面,好在她脸上不会有变化,因此无人看得出她的心思。 “我当然急着见他!”青棱道,在看到他沉下的表情时,又续道,“我急着……亲自邀他参加你我的双修结礼。” 唐徊眉色稍融。 这个理由,让他很愉快。 …… 裴不回已被人迎到了鲸曲楼上。 鲸曲楼是以深海红礁石所垒成的高台,站在台上,每逢月出时分就能听到深海仙鲸的歌声,因此取名鲸曲楼。 此时还没到月升时间,四周寂静一片,但裴不回却似乎听到远远传来的隐约歌声,有些像很久以前青棱唱过的歌谣。 悠远而动听。 有个穿着桃花裙的女子站在他身后,陪他遥望被隔在避水罩外的海景。那女子梳着双髻,髻间簪了凌宵花,娇俏动人。 仔细看去,这女子脸庞如玉,和普通人不同,像尊雕像。 她是得了新的傀儡躯体的墨云空,这样的身体配着这样的打扮,看起来像个小姑娘。裴不回管这具傀儡叫“玉女”,说是还要打造一尊“金童”来陪她。 墨云空极度无语。 “裴兄!”清脆声音响起,青棱已到。 裴不回转回身,青棱俏生生站在他身后,像他记忆里初识时的女修。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认识了七千多年…… “青棱。”他微笑,一如即往的落拓潇洒。 彼此打了招呼之后,两个间陷入奇怪的沉默中,谁也找不到可延续的话题。 陌生蔓延,是两人认识这么多年后第一次出现的尴尬。 “裴兄,欢迎来蛟海古魔。”唐徊上前一步,与青棱并肩而立。 裴不回扫了他一眼,淡道:“听说你们即将行双修结礼?” 他仍望着青棱问。心里有些不甘,这不甘像杯涩酒,入口便苦了心。 “是。”青棱点头,笑答,“裴兄是我仙途之上最重要的朋友,青棱这场结礼,希望裴兄能参加,到时我与裴兄一醉方休。” 裴不回是她仙途上最特别的朋友,对她来说,这场结礼谁都可以不来,唯独裴不回……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殊迟?”裴不回却盯着她问。 有时候他会忍不住假设,如果这两千年一直陪着她的人是他,是不是结果会有所不同。 这问题,青棱却忽然不知如何回答。 “自然是因为她爱我。”唐徊替她回答。 “你爱殊迟?”裴不回只想从青棱口中得到答案。 站他身旁的墨云空一直盯着唐徊眉心朱印,熟悉的气息传来,她有些迷惑。 “他不是殊迟……”思索了片刻,她被自己心里的答案惊呆。 “我是唐徊。”唐徊接下了她后半句。 陌生的面容熟悉的灵魂,“唐徊”两字像枚重石,入水溅起重重水花。 “地狱五百年,他踏回黄泉,逆了轮转……裴兄,我修仙万年,始终栽在他手里。”青棱苦笑。 唐徊揽过她的腰,冷眸不悦看她。 栽? 分明是爱。 “竟还是唐徊。”裴不回怔愣之后忽然开口,心里那点不甘随风而散。 这段漫长而沉默的感情,他终于放手。 “青棱,我有些话想单独与你说。”他再度笑起,苦涩尽散。 一如她初见时的裴不回。 洒脱,不拘小节,像阵风,无影无形,无以束缚。 “好。”青棱答应,望向唐徊。 唐徊深深凝视她一眼,松开手,沉默离去。 墨云空勾唇笑笑,跟在唐徊后面跃下鲸曲楼。 楼上静下,只剩裴不回与她两人。青棱上前,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望远方水光。 “青棱,你的双修结礼我会参加。等结礼完毕,我就要离开了。”裴不回慢悠悠开口。 “离开?裴兄要去哪里?”青棱道。 “船已造好,你的万宙图已赠我,多年前我与你说过的路,如今可以去寻了。天仁上的事,我只能助你到此。” 他要去寻找归途。 星辰瀚海,是他要越过的海。 青棱心猛得缩疼。从一个苍穹到另一个苍穹,生死难测。 他这条路,会走得异常艰难。 “一定要去吗?” “你要留我吗?”他反问她。 青棱眼前只有水光潋滟,反射出的光芒闪得人眼花缭乱。 “穹途难行,裴兄,多加小心。青棱得兄七千年相助,无以为报,这东西……赠兄留个念想,希望裴兄穹途之上,一路平安。” 她伸出手掌,掌心中长出根小藤。 裴不回瞳孔倏尔一缩。 本命法宝?! 眼前这根并不起眼的藤蔓上传出的是无与伦比的浩瀚气息,与青棱身上气息如出一辙,藤叶每一次颤动,都像是青棱的心跳。 “此物虽无法助你寻到归途,但在穹途里至少可保你三次性命无忧。”青棱说着轻咳一声,将本命法宝从元神中剥离,到底伤了元神。 “我不能收。”裴不回推回她的手。 “你不收,我就不放你走。”青棱扬手,那小藤飞起。 “青棱!”他摇头拒绝,可青棱却已不由分说将那小藤挥进他眉心间。 她笑着,陨星融浆化铸的躯体莹白一片,几近透明。数道浅光明明灭灭,极为勉强地将她的身体保持在实体状态。 “我不碍事。”青棱挥手,“收下吧,不然我真不放心。” 裴不回叹口气,从怀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东西,递给她。 “我没什么好赠你的,这里面是我毕生心血,以及我这些年所制的那近千个机甲战修,一并都留给你了。” 他手中是卷青竹宝简,青棱接过后展开,那上面全是裴不回对机甲之术的钻研心得,一字一句,皆为呕心之作。 “当初与你一场交易,如今你的心血总算被我骗到手了。”青棱收下这卷青竹宝简,调皮笑道。 “没办法,谁让我着了你的道。仔细想想,我被骗得老本都精光了,哈哈,哈哈哈!”他长笑数声,忽觉畅快。 …… 十三月满日,双修结礼期。 蛟海喜闻,古魔盛事。 唐徊与青棱结礼之日已到。 第329章 双修礼成,蛟海浪翻(1) 蛟海十三月满日,乃是蛟海奇景。 日沉月升,蛟海之上的十三处怪岛便已同时出现奇月之景,仿佛天月倒悬于岛上。随着夜幕渐渐深重,这十三轮海市蜃楼般的幻月就越加明亮,倒映在无波的海面上,像砸了满海的碎月。 古魔族的这场盛事,就在这十三处怪岛正中海域下方的蛟神幻海殿。 此殿四周无壁,头顶是巨大水幕,大殿四周立有十三尊蛟神像,水面上的十三幻月透过海水会在每个神像手中形成海蓝色幻月,因而站在这里,不止仰头能欣赏到海面的十三奇月景,还能欣赏到殿中的十三幻月景,二景合一,乃是天仁上的三大奇景之一。 大殿空旷,地面是雕成莲葵的石台,花瓣层层,逐层而上。 正中花蕊是一片海蓝水魂晶,乃是古魔族水灵气最纯净之处。 此时大殿四周已坐满人,不论是古魔族修士,还是其他边族修士,都围坐在莲葵下的珊瑚案前,等着古魔少主的这场双修结礼。 螺乐鱼音,不似陆上仙乐的缥缈,却带着悠远绵长的古韵,如海潮般掠耳而过。 殿上喧哗声很小,修士们小声交谈着,等待这场结礼。 忽然间,十三尊神像手中的蓝色幻月浮起,各自射出一道浅光,汇聚在莲葵正上空,形成了巨大的红色满月。 “蛟海古魔族族长殊妄——族后叶素——驾临幻海殿。”殿外传来接引吟唱。 吟唱声不大,却一声接着一声,由远及近。 众人皆站起,朝后方望去。 两道人影从众人头上掠飞而来,降在了莲葵台的正东侧。 一身孔雀蓝的蛟鳞长袍的殊妄扶着叶素的手,霸气十足的环视着四周众修,叶素则着一袭雪蓝鲛纱裙,姣美得如这殿上幻月。 二人站定,先朝着众修施了古魔族迎客之礼。 “殊妄携妻叶素,多谢诸位今日能驾临蛟海古魔参加小儿的双修结礼。” 众人躬身还礼:“殊族长客气。” “我族备下蛟海薄酒,今日诸位可要与殊某好好畅饮一番。这几年天仁征战连连,我们边族难有机会似这样齐聚一堂,痛快喝一场。我儿殊迟双修结礼多承诸位光临古魔,此等盛会,从前没有,今后也不知还会不会有,大战将即,且让我们借此机会饮这战前酒,明日上了战场,血也不冷!“ 一番话说得众修心血沸腾,感慨万端,皆举杯敬他。 殊妄与叶素执杯将酒满饮而下。 莲葵上的红月光芒愈加鲜艳,四周螺乐鱼音倏尔停止,一阵细长的啸响传来,山峦般的巨鲸从殿周水壁外的海域游过,身后跟着一大群五色彩鱼。 迷人的色彩让人眼花缭乱,还未赞叹出口,红月忽然炸开。 无数金黄或殷红的光点四下绽放,如一簇缓缓盛放的烟花,原来那轮红月竟由无数珊虫聚成。 璀璨珊虫之间,唐徊与青棱静静站着。 鲛纱似血,从半空中垂落地面,让青棱像一丛绝色珊瑚,艳光万丈。她长发已然盘起,一张莹白的脸庞在红光中如白玉霜雪般迷人。眉色如黛,远山藏影,敛着一双温润如水的眼,眸光流转间,似天地草木灵气无垠,又仿佛苍穹星辰汇聚成河,这张容颜,不知何时起竟已出落得让人惊艳。 令人移不开眼。 裴不回站在离她最近的下方,仰头望去时,即便早已想通,不再牵绊,此时却也不禁被她风采所迷。 所谓风华绝代,不过就是雪色星芒,皆为天地至灵。 唐徊一直在凝望她,从她穿好鲛纱嫁衣、结发戴冠,踏到他面前时,他就没将目光转开。 这个青棱,有别于他记忆里认识的她。 他寿元少她一千多年,可她一路成长,却全被他看在眼中。她就像从过去走来,忽然间从少女长成女人。 珊瑚冠垂下的珠贝流苏在她鬓边轻晃,在她的风情里添上抹调皮,她很罕见地施了脂米分,永远莹白的脸颊上扫了淡淡的红,唇上是甜腻香滑的丹脂,像海底最绚烂的珊瑚,挺拔秀丽,光芒万丈。 至此往后,她所有美丽,只为他绽放。 古魔族的双修结礼之誓——一生一世,唯此无双;生而不改,死之不变。 而唐徊给她的双修结礼之誓却是…… “碧落黄泉、生死轮回,唐徊的道、殊迟的道,唯你而已。青棱,你是我的永世无双。仙路漫漫,你可愿与我一起,生死相依,祸福于共。”唐徊侧身,朝她伸手。 清冽的声音像冰玉自半空纷扬而下,清晰地响在每个人耳中心头。 不是一生一世,是永生永世。 他的道没有尽头。 青棱脸颊的胭脂似乎更红了些,眼眸里的水光似海面鳞光。 唐徊和她一样,身上是袭正红的鲛纱长袍,长发高挽成髻,以火珊冠束起,露出饱满额头,眉间朱红棱印似火焰般耀眼。 他眼里,有唐徊的清冷,有“萧乐生”的执著,还有“殊迟”的少年意气,近万年的沧桑历练、生死与共,他如霁色千峰,雨后初晴,有着被洗净的釉光。 她抬头,指腹划过他眉间朱棱。 爱恨别离,谁能料到最后,她还是与他携手同行? “唐徊,修仙之人不论今生来世,我只问这辈子,这一条路。穹途难行,星海难渡,我愿与你携手并进,行到苍穹尽处,星海之岸,生死相依,福祸与共。” 青棱笑着垂头,鬓边珠贝发出细碎动听的声音。 她的话如这世上最动听的歌谣,传遍幻海殿。 “娘亲……爹爹……”小噬灵呜呜咽咽地站在殿侧,仰着头不断抹眼泪。 “你哭什么?”妄听站她旁边,被她的哭声搅得心乱如麻。 两个小鬼,一个穿了大红团花的衣裙,一个穿着月白纹龙的长袍,站在一块儿,像骄阳明空般迷人。 “我高兴。”小噬灵吸着红鼻子,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青棱这一路漫长的坚持与艰难,因此这一刻她也比任何人都来得喜悦。 “傻瓜!”妄听低声骂着,却拿衣袖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 南侧殿上,娇娘垂手站在玉无双身后,遥望另一边的铁骁。 四目相碰,竟是无言。 数千年纠葛,他求了佛道,六根斩尽,已无她立心之处。 天仁之战一了,他便要回汇心川。 他们殊途不同路。 正面殿上,墨云空静立,玉石刻成的眉目像凝固一般。 许多年前,她与唐徊也有过一场结礼,不过…… 彼时她无情,他绝情,仔细想来,二人之间竟无半点牵绊。莫说男女之情,就连男女之事,都从未有过,一切不过按着约定互相修行。 甚是……无趣啊! “双修礼成——”礼修的唱词又起。 殿上乐声大作。 叶素拉着殊妄飞到二人身边,唐徊与青棱朝他们行礼,虽说境界有差,但此时他们都执晚辈礼。 叶素挥袖,二人前方悬出一丛苍白珊瑚。 “青棱,这是迟儿的曦虫珊,从今日起,就交给你了。燃一树曦虫珊,愿你们寿元无疆,仙途无忧无惧!” “多谢……母亲。”青棱再行一礼,取出化火精。 化火精上亮起了一点金芒,唐徊的手臂从她身后环来,四手交握住了化火精,一起点向曦虫珊。 金芒跃上,整树苍白的珊瑚顷刻间变了颜色,七色交错闪过,化作长虹穿透海面,从殿上仰望而去,可见早已暗去的夜空瞬间变成火红之色,淡香弥漫,神喉鸥聚来,如彩虹挂海。 虹月之象,万年难逢。 殿上众修爆出一阵掌声与喝彩声,杯盏互碰,脆音不断。 这场双修结礼,不眠不休,饮到忘忧。 唐徊借着这虹霓遮掩,伸手轻捏了青棱下巴,俯头而去,缠上她绯色蜜唇。 鲜嫩水润的舌尖像春晨青笋,合着她唇间蜜丹一起被吮吸至他口中,他由轻至深,舔缠轻咬着,缓缓又探入她唇中,尝她唇间诱人芳香。 青棱呼吸渐重,双手已攀上他的脖颈,用残存的理智碎语:“唐……徊……别闹了……人多……唔……” “人多?”唐徊停下,唇还触着她的唇,沙哑开口,眼里火烧火燎的惑色。 不等青棱回答,他忽然一把抱起她,笑道:“那我们回屋。” “……”青棱咬了唇,水盈盈的眼睛瞪着他。 唐徊在她耳边细语:“回屋……洞房。” 很多年前没有完成的事,今天要一并完成。 他心情畅快地抱紧了她,正欲飞离,幻海殿忽然一阵剧烈震颤,顶上的十三幻月碎成离光。 海面上传下可怕威压,让殿上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族……族长……北面绝境……崩塌了。”海面之上传下惊恐的禀报声。 殊妄与所有古魔人都大惊失色。 蛟海北面是片绝境,无人可上,因此那是蛟海后方的倚仗。 “他来了!”青棱忽从唐徊怀里跃下,笑脸覆雪,再无春意。 “穆七言?”唐徊声音同时冷下来,杀气尽露。 …… 蛟海北面绝境是片靠着虚空的冰川,冰川绵延千里,覆盖了三分之一的蛟海沿岸。 如今这片冰川之上,密密麻麻站了近千名修士,皆着品绿衣袍。 霜衣白袍的男人立于最高一重冰川巅峰上,遥望茫茫蛟海,整个人几乎融入冰川。 “师父,大家都已经准备妥当,可以动手了吗?”微霜飞到他身边,俯身一礼,道。 穆七言眼睛不知望着哪处,神色悠远,似陷在某个回忆中。 微霜并不打搅他,只静静等他回话。 这些年,他经常陷入这般的回忆状态中。 很快,他就会自动回神。 “动手吧。”穆七言闭了眼眸,刚要点头,耳畔忽传来带着清脆的笑声。 那声音熟悉得让他蓦地睁眼。 微霜亦情不自禁站起身来。 蛟海古魔离此处有很远距离,这么快就有人赶来了? 海平线之上,两道红影同时跃出水面,掠飞而来。 “好久不见了,青凰诸友!”娇喝声响彻长空。 “青凰的朋友,是知道今日殊某大婚,特地来向我讨酒喝吗?”剑刃般冷冽的声音,不似迎客,只有杀气,席卷而来。 鲛纱如霞,珊冠如火,她嫁衣未褪,艳色无双,闯入穆七言眼中。 第330章 双修礼成,蛟海浪翻(2) “青……棱?!”微霜望见来人,诧异至极,情不自禁吐出久未被人提及的名字。 这个名字是青凰川的禁忌。 话才出口,她就下意识地看了眼身前的穆七言。 穆七言沉默地望着远方,没有丝毫表情。 海天交接处的湛蓝中,两簇殷红似血,像划破长空的流火,停在离他百丈之处。 记忆里女人笑靥如花,身后鲛纱铺展而飞,像场漫长的梦。她为了逃脱他的桎梏,不惜豁出所有,说她修的是有情道,但她也是天底下最无情的人,可以舍弃任何东西。 他杀她两次,每次都是了无生机的绝杀,但她每次都出人意料,宛如凤凰涅槃。两千多年前,她被打落虚空,他便料到,她会回来。 果然,她没让他失望。 “青棱,你双修结礼,怎不通知为师一声?你我万年师徒情份,为师说什么也要为你送上大礼。”他笑道,眉间雪融,悲悯之气四散,“这是古魔少主殊迟小友?” 穆七言视线又扫向“殊迟”,红衣黑发的男人,站在青棱身边,凛冽如血尺珊瑚,不折不挠,倒与青棱极为相衬。想不到,最后她竟与他携手…… “穆川主,你的大礼,我不敢收。”唐徊亦笑道,“数千年前你赠我的礼,我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永昼一战,你令我堕入地狱,被囚五百载;又强抹她的记忆,将她困在青凰川上一千多年,差点让我们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这么重的礼……唐某铭记于心!” 穆七言眼神终于出现一丝波澜。 “你是……唐徊?” 居然还是他?! 逆转了轮回的男人,和青棱自毁肉身一样,都已不在三界六道之中,难怪他从一开始就看不到“殊迟”的未来。 “穆七言,看来五川的散修大军没有攻上青凰捣进你的老巢,让你有时间来我蛟海作乱。”青棱脆声说着,掌中化出一枚令牌,“也罢,终究都要一战,这东西本尊还你了。青凰上的至尊位置,本尊没有兴趣!” 她扬手将那枚令牌甩去。 “五川令?你是太元神君?”微霜眉色一变,认出那令牌。 五川令只有一枚,是为了五川散修大军专门打制的,为十军之统帅身份象征, 赤色令牌只有巴掌大小,被她掷出后以极缓的速度朝穆七言飞去,没人能从令牌上感觉出一丝异样。 来势缓缓,毫无威力。 当下川下站的青凰川修士就有人飞起,要替穆七言接下这枚五川令。 那人冷哼着跃到半空,手中祭出小金剑,组成剑阵,在川前化成金色屏障。这金色屏障才成,五川令恰好飞到,竟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头般,往金色屏障中沉下去。施法之人大惊失色,迅速收回金剑,可那五川令却忽然发出细微的“噼剥”声,令牌内长出无数长藤,拖在了令牌末端,化作青色尾光。 汹涌的威压似压抑了许久,一朝释放,瞬间爆涨,让四周陷入一片可怕压力中。 五川令的速度陡然变快,似流星掠空,穿过那人的剑阵,从他左肩上贯穿而出,径直朝穆七言飞去。 “啊——”出手的人惨叫着被重击而飞。 五川令如入无人之境般,朝着最高的冰川一重重掠去。 中途不时有人跃出阻拦,却都与这人同样的下场,均无法拦下这枚令牌。 令牌飞至穆七言身前,微霜上前一步,才要飞起替他接下这枚五川令,便被人挡住。 “退下吧,你接不住的。”穆七言扫袖将她震到身后,大步踏向前。 他双手交叠胸前,拢出一团墨雾,令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没进这团墨雾中,像进了泥潭似的受到阻滞,明明离穆七言只剩一个拳头的距离,却胶滞在墨雾中,再也无法前进,墨雾之外,长长的青藤尾光不住地变幻色彩,由浅至深。 穆七言的眉头微蹙,掌间墨光不断转浓,转眼就像墨汁般。 远空中的青棱唇边的笑仍旧扬着,却也已暗自咬紧牙关。 穆七言比起她想像中的,要难对付。 她周身灵气急转,脚下的海面浪涛翻涌,眼见着那枚五川令要被墨雾吞噬,她忽低喝一声,五川令骤然间青光大绽。 闷响炸起,五川令爆开,将穆七言掌中的墨雾打散。 穆七言被震退三步,青棱却也没讨到多少好去,她轻咳一声,咽下胸口翻涌腥甜。 “青棱,唐徊,你们长进了。”穆七言一拂衣袖,将身上墨雾扫净,不动声色地笑着,“不过,以二敌千,你们确定你们有这能耐?” “以二敌千?”唐徊转头扫了眼自己空荡荡的身后,忽勾唇笑道。 天际阴云压下,将海平面与天际分隔开,阴风四起,吹得海面波涛汹涌,这风刮到人身上,便是阵刺骨冰寒。 阴去里传出让人恐惧且熟悉的气息,让微霜猛得打了个寒战。 还未等她想起这阵气息的由来,阴云渐渐成了浅灰的雾气,雾气缭绕间,影影绰绰的全是人影。 整齐的踏步声如鼓点节奏,化成云端声声雷霆之音。 五千鬼将从雾气中踏出,苍白的面目带着滔天怨气,在对上青凰川的人修士时,这混沌的怨气像有了意识般,成倍的增长。 冰川上的修士一个接一个震愕非常的站起。 “这是……”微霜冲上前,望着这些鬼将失神。 “永昼镇守皇陵的五千鬼将。”穆七言毫无意外。 语毕,他将微霜推回原地,自己则纵身跃出冰川之外。 “你留在里面,按计划行事,不必理会为师。” 冰川前,骤然升起浅墨色的耸天巨幕,将这蛟海绝境与外界区隔开来。 “师父——”微霜惊叫一声,被留在了冰川上。 穆七言一个人站在海的上空,对向唐徊、青棱二人。 墨色的巨大天幕来得古怪,似乎是道防御屏障,莫非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要攻向蛟海古魔,而是另有打算? 青棱盯着那道耸天巨幕沉思,冷不丁眼前红影一闪,唐徊已站在她身前。 “青棱,你退后点。今天这战我来应付。”他伸出手拦在青棱面前。 因为剥离本命法宝赠予裴不回,她元神受的伤到目前还未完全恢复,唐徊不想让她出手。 “也好,你小心些。穆七言身上的气息很奇怪,我怕有诈。”青棱点点头,朝后掠去,离在唐徊身后百丈远的地方。 一丛青藤从海中升起,相互纠缠着长成一座藤山,青棱稳稳坐在藤梢,碧青长藤之上鲛纱翻飞,风情烈烈。 她不提心唐徊,眼前的穆七言……仍旧只是分身而已,以唐徊的能力要对付并不困难,她担心的是蛟海绝境之上的那些人。 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第331章 双修礼成,蛟海浪翻(3) 蛟海的绝境上刮起一阵猛烈的阴风,唐徊没有给穆七言再度开口的机会,大红婚袍衣袖晃过,五千鬼将一拥而上,带着可怕怨气涌向穆七言。 穆七言的霜白衣袍如同墨色间一点留白,转眼被浓墨浸染。 半空中传下凄厉的嘶嚎鬼叫声,呜呜咽咽的阴魂泣鸣不断,蛟海绝境上风云变色,天空被这些怨气染得沉重不堪,似要压下。 唐徊站在离他不远处,并未急着出手,只是祭出了幽冥烈焰。 冷蓝的幽冥烈焰在他掌中幻化成冰棱般的长剑,剑刃之上是燃起的焰光,没有温度,却摧魂夺魄。 他额间朱棱印记殷红如血,轮回之力缓缓涌出,在海面上形成巨大的漩涡。漩涡的中心是个无底的深渊,直通地狱。他的天技,是轮回路,能将人拉入轮回,永镇地狱。 “散!”他忽低喝出声,手中长剑斩下,朝着五千鬼将劈出一道数丈长的幽冥烈焰焰刃。 五千鬼将顷刻之间向两边散开,幽冥焰刃径直而去,斩向被五千鬼将包裹在中间的穆七言。 他周身上下都覆着浅浅银光,慈悲和善的气息涌动着,悲悯之气让他如神佛驾临,而这圣洁高远的气息也让围绕着他的鬼将无法近身,怨气邪念都无法靠近他。 只要这层悲悯之气不被破去,五千鬼将就拿他没有办法。 “唐徊,你以鬼将五千对我一人,胜之不武!”穆七言淡笑道,在感觉到唐徊攻来的幽冥烈焰时,他周身的银光倏尔大绽,似朝阳初升,光透云层。 四周被光芒照到的鬼将竟哀嚎惨叫着,化作一缕尘烟消散。 穆七言的悲悯之气,实乃这世上最绝情恐怖之气,无法渡人轮回,无法导人向善,只有绞魂灭魄的力量。 幽冥烈焰撞上他的悲悯之气,炸起一片刺眼光芒。 一为摧魂夺魄的幽冥之火,一为绞魂灭魄的无上之力,势均力敌。 “只要能杀你,我不在乎用哪种方法。”唐徊满不在乎地笑笑,竟似在与友高谈。 刺眼光芒渐散,穆七言人影依旧,未受任何影响。唐徊振袖而起,纵身朝他掠飞而去,身后是拖着长光的冷蓝焰光。 红影没入五千魂将之中,四周魂将再度涌上,将二人淹没。 除了不断穿透魂影而出的数道光芒外,那其中竟毫无斗法声响传来。 青棱端坐藤上,只在唐徊进入魂将包围之中时,才转头随意扫了一眼。 唐徊之力,她心里有数。 如今让她心中犯疑的眼前冰川上的一切。 那道天幕升起之后,冰川上青凰川的修士便都各自归位盘膝,似在施展某个法阵。但这天幕古怪,隔绝了其后所有气息,她探不到他们所行法阵的灵气,而天幕后的修士也像看不到这海面上所发生的一切般,对眼前斗法毫无反应,就连素来以穆七言为重的微霜,此时也不理会他的生死。 当真古怪。 若说他们要借此地攻入蛟海古魔,凭这一千个修士在数量上根本毫无优势。 若不是为了攻入古魔,那他们此行是何目的? 青棱想着,扬手抛出一束本源生气所化的藤萝,藤萝迅速抽长成荆棘之刺,刺进了天幕间。 随着藤萝的刺入,青棱脸色微变。 这天幕好生奇怪,她的藤萝刺入后,不管抽生多长,都像刺进了一个无底深渊般,也没遇到任何阻力,却怎样也探不到尽头,就好似这道看着薄薄的天幕其实是个虚空裂隙。 虚空?! 青棱霍地从藤上站起,振袖断去了这段长藤,长藤整根没进了天幕之中。 这不是什么天幕,这是道巨大的空间屏障。 穆七言知道不管多强大的法术屏障,只要对手力量足够强大,便都有可能破除,因此他在这里设下的是能将两个时空相联的太虚阵。太虚阵所化的天幕和冰川后的虚空裂隙相联,因而这道天幕其实是个虚空入口,所有的攻击和妄图闯入的修士,都会通过这天幕进入到冰川后的虚空之中。 这样一来,不管任何人任何攻击都破坏不了这道天幕,自然也没人闯得过去。 就算是她也一样。 境界再怎么强大,也不可能与整个苍穹虚空为敌。 而这太虚阵的阵眼必定在冰川之上,他们过不去,就无法将天幕破坏。 可恶! 青棱眯了眼,暗骂道。 果然是老谋深算的狐狸。 太虚阵要建阵极其不易,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绝境背造虚空裂隙,因此是最好的建阵所在,穆七言早就计划好了,可他大费周章来绝境是为了什么? 这里荒芜冰冷,既无异宝,也非兵家必争之地。 到底为了什么? 青棱魂识铺开,绕着那道天幕细细查探着。 突然间,她周围的气息起了异变。 淡淡暖意涌来,像和煦的春风伴着日光一重又一重裹来。 她半眯的眼眸骤然睁开。 “青棱……”叹息似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穆七言竟出现在她的身后。 青棱下意识地朝唐徊处望去,五千鬼将仍旧困着穆七言,唐徊身影也淹没其间,剑光不断亮起,谁也瞧不见其间状况。 她身后的这个凭空冒出的穆七言又是何来? “你恨我吗?”他问她。 青棱依旧坐在藤上没有回身,也不理穆七言。 “青棱,我很想你。”叹息似的声音继续说着,那暖融融的气息朝着她的背心不断逼近。 她无动于衷。 “为什么,你要与我作对?乖乖呆在我身边不好吗?”穆七言说着,声音里忽透出些痛苦的恨意,打碎了他慈悲的假相。 她闭了眼眸,恍若未闻。 “青棱……为什么不说话?还在气我对你下杀手么?”他靠近了她。 她背心没有任何防御,就连本源生气都没有,身上的苍穹之气更是未展半分。 大红衣裙裹出玲珑纤细似珊瑚般的背影,有着在青凰川上从未有过的洒脱自在。穆七言看得双眸微眯,伸出双臂似要拥去。 青棱也不动,仿佛石化般坐着。 眼见穆七言的手臂就要拥到她,半空中另一道红影闪起。 有只手在电光火石之间揽上她的腰。 唐徊赶到。 她终于缓缓扬唇而笑。 嫁衣如火,在半空烧过,唐徊单手抱着她转身,另一只手曲成爪形,从手到臂上全是烧得凛冽的幽冥烈焰,快如流火自穆七言胸口穿过。 霜衣白袍的穆七言胸口被烧开巨大黑洞,他也不痛苦,只是低了头看自己胸口洞开的伤口,咧开个古怪的笑容来,转眼之间整个人被烧成灰烬,化作墨尘被风吹散。 远空中的五鬼将散开,露出其间被包围着的另外一个“穆七言”,这个“穆七言”也同样的被焚作灰烬。 “你刚才为什么不出手?”唐徊抱着她浮站于空,皱眉问道。 “你说过这战由你应付,我为什么要出手?”青棱笑笑,将他微乱的衣襟整好。 “如果我来不及赶到呢?”唐徊伸手捋过她冠上垂下的珠贝流苏,将打结的地方捋顺。 “你这不是赶到了!”她满不在乎地推开他,从他怀中飞离。 他细细品嚼了一番她的话,唇边绽开了然的笑,跟在她身后飞向天幕。 “这天幕是太虚阵,和与绝境后的虚空相联,无法破除。你看得出来他们要做什么吗?和穆七言斗法可有发现?”青棱飞到天幕前望去。 一阵冰风刮过,带来刺骨寒意,海面上泛起波澜,像碎了满片的镜子。 唐徊眼神微变。 “穆七言没什么特别,就是分身而已,但是……”他欲言又止,目露沉思。 “但是什么?”她问道。 唐徊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降下了身形,落在天幕前的海面上,朝着海面拍出一掌。 这一掌若是击在普通海面上,必要溅起数十丈的水花来,但此时被他击中的海面却只飞溅起一丈来高的水花,这些水花纷纷扬扬似雨水般洒下,其间竟夹杂着无数的碎冰,没入海面时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闷响。 “冰?”青棱伸手握住其中几块碎冰。 这些不过碎石大小的冰块,是被外力震碎后溅起的,这意味着在这片海域之下,有一大片坚冰。 一个可怕的想法自她心脑中浮现。 “穆七言借太虚阵为屏,掩护青凰川的修士在后施展大法,他们想让……” “蛟海成冰!”唐徊替她说完了剩下的话。 蛟海成冰,就无惧海水倒灌回陆地,也能一举将古魔族的栖居地彻底毁去。 果然像穆七言的手段。 第332章 双修礼成,蛟海浪翻(4) 蛟海里透出一股与往常不同的寒气,原本白日海面上一年只有春夏两季,如今竟在一夕间成了深秋。烈阳高悬都无法带来多少热度,反而刮起的风愈发凶猛冰凉。 海面上波涛翻涌着,海底下也没好多少。 这股寒意透水而下,古魔族虽有水壁隔开海水,但族中原本光芒正炽的火红烈焰珊,却全在同一时间变成了幽冷蓝色,光芒尽去。 这前所未有的异象意味着蛟海即将出现的异变。 为此,殊妄召齐了聚集在古魔族里的所有边族,商讨此事。 在古魔族里的这几十支边族,如今已是天仁上仅存的边族了,这其间有南疆的什女国、百荒,栖龙山的御虫族,阴召崖的血鬼…… 每一个边族的衣着配饰皆不相同,齐聚在古魔最大的星湖殿里,颜色缭乱得让人眼花。天仁的古老氏族,被下界飞升而来的异修赶到角落里的原生居民,在最后的时刻终被聚到一起,打破了这数万年来四分五裂的局面。 然而就算如此,这些人仍在为了由谁带领众人而争执不休。 殊妄冷漠地坐在大殿正中,听着众人吵闹,心里却想着儿子和青棱为何这么久都还未归。 殿下的修士吵成一片,各执一词。 “依我来看,古魔族如今是我们边族中最为强大的一族,理所当然由古魔殊族长带领我们抵御五川。” “古魔虽强,殊族长也有大义,然而到底久居海底,不了解陆上情况,恐怕不妥。” “正是如此,况且殊族长重伤未愈,实在不宜再为此劳心劳力。” 有人提议以古魔为主,却遭到大部分边族反对。 说到底,他们仍是不想有人站在自己一族之上,成为领袖。 “既然如此,古魔族依海为生,那我们陆上边族不如推出一位高修作为我们的带头人,代表我们与殊族长共商大举,如此一来,海上陆地又能联合,一如当年,陆上王者,海上霸主。哈哈,不知在下提议如何?”说话之人自觉主意甚妙,情不自禁仰天长笑。 “呵,一盘散沙也想和永昼相提并论?你是得了失心疯吧?”有人冷言嘲弄道。 “老鬼,你说什么?”那人便怒起。 “哼!一山不容二虎,什么陆上王者,海上霸主,都是过去式了。正经找个人出来带我们打回去才是正经。古魔虽然强大,但要论资排辈,当属我们血鬼族的鬼仙。” “呸!寿元将至的人,你也好意思抬出来!” “你说什么?”血鬼族的人大怒,纵身朝那人飞去。 见二人说着竟要开打,殊妄捏了捏眉心,十分烦躁这些散沙似的人。 “玉仙友,阿古仙友,我们已经商讨这么久了,为何二位迟迟不开口呢?”有人忽然转向了一直站在殿前的什女国国君玉无双和百荒族族长阿古。 什女国在陆上边族中一直是实力排前三的边族,而百荒族这些年因与五川争斗而在边族中极具威信,这两人的话在边族众修里份量不小,如今这两人都不开口,也不知在等些什么。 “玉某心中已有人选,只是此人目前不在殿上。”玉无双微微一颌首,不咸不淡地回道。 “呵,想必玉仙友与在下所想的一样。”阿古冲她笑笑,身后的庞梓猛点头。 问话之人脸色微变。 “噢?能让百荒与什女都认同的人,不知是何人?” 没有人回答他,这人不死心又道:“什女国强悍,在陆上也是一绝,玉仙友为何不考虑自己呢?” 这话换来玉无双一个冰冷的眼神,只是还没等她反驳,便听到旁边传来异响。 “砰——”一声巨响,正在缠斗的两人竟将星湖殿上的星光珊树撞断,一股尘烟弥散开来。 四周修士均往旁边退散。 这两人斗得起劲,竟不顾场合施展出了绝杀之技,一时间整个殿上杀气弥散,暴戾的气息涌动,两人一执剑,一持幡,各自挥出数尺芒刃。 “哼!”殊妄大怒,冷哼出声,“老子请你们来是来打五川的,不是请你们来毁我古魔的!” 他说着,扬手正欲挥出攻击阻止二人斗法,殿外却忽然闯进一股夹杂着雪米分的凛冽罡气。 众人只看到旋转着的雪米分如入无人之境,径直闯进了正在斗法的两人之间,紧接着两道灰影掠过,从二人中间穿越飞到了大殿正上方。 也不见对方如何出的手,众人就便只看到那二人似被无形的束缚缠住,连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就被人像扔鸡仔那样给丢出了星湖殿的大门。 厚重的大门发出沉重的声响,随之紧紧合拢。 众人回过头时,大殿正上方已多了两个裹着灰色斗蓬的人。 所有人都骇然。斗法的两个人境界至少在天道初窥中后期以上,能这样无声无息的就将人丢出殿外,这份修为,当世少有,就算是殊妄,也做不到这一点。 来人是谁? 大殿里忽然安静下来,就刚才斗法那两人的族人,也噤了声。 殿上站的两个人,斗蓬之上沾着未化的雪米分,白扑扑一片,像刚从冰天雪地里飞出似的。 这不是别人,正是唐徊与青棱。 唐徊一震斗蓬,将身上雪米分尽数震化后,才伸手扫开青棱兜帽上的雪米分。从蛟海绝境回来,一路上竟纷纷扬扬下起雪来,寒意渗入骨髓,竟是连修为也难抵御。他们褪除嫁衣,换上了寒暑不侵的斗蓬,马不停蹄地赶回。 “你们怎么不吵了?”他冷冷开口,周身上下都带着寒意,手却从她兜帽上滑下,伸进她的斗蓬里,握住她的双手。 由始即终,他都没有看殿下众人一眼。 “放肆,你们是何人?”殿下有人怒道。 “殊族长,这二人到底是谁?”另有人乖觉,直接问向又坐回法座上的殊妄。 “穆七言带人在蛟海绝境之上施起大阵,要将蛟海冰化,你们就快连最后一点棲栖地都没有了,还有闲情在这里为了权势归属争吵?”唐徊将自己的兜帽掀开,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庞,言语之间毫无情绪。 “殊小友?”殿下的修士认出了殊迟,不禁诧异非常。 早就听说殊迟境界高深,已远超其父,如今看来确有其事。 “蛟海化冰?殊迟,怎么回事?”殊妄大骇,从座上站起。 唐徊漫不经心开口:“解决了眼前的事,再来讨论这些吧。” 殊妄眼神一转,早已决断的事再无犹豫。 “这是我儿殊迟,我宣布,即日起我古魔族长一位,正式传予殊迟。古魔数千勇士,尽归其麾。” 此语一出,四座皆惊。 还未等众人从这震憾中回转,玉无双忽又走出,朝着殿上单膝跪下。 “玉无双恭迎国君。作为陆上边修,我族愿意尽归国君麾下。” 她行的是君臣之礼。 “百荒阿古,愿听尊上差遣。”阿古随之行了大礼。 随着这二人的跪倒,原本一直跟在两人身后保持着沉默的边修尽皆拜下。 这些都是青棱最早从黑城里救出的修士。 “愿听尊上差遣!”齐刷刷的声音压过了殿上的絮语,也让所有人愕然。 因为他们拜的不是殊迟,而殊迟身边的另一个人。 青棱手中挥出轻柔的风,将殿上所有行礼之人一一托起。 “适才你们不是问我与阿古族长心中可有认可之人。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们了,陆上之王,非她不可!” 殿上忽陷入诡异的宁静,而很快的,这片宁静被四起的怒声打碎。 “我们为什么要听他的?”尖厉的声音响起,喝问向站在最上方,俯望着他们的修士。 “是啊,就算要攻向五川,又凭什么要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来带领?”有人附和着。 …… 场面有些失控。 青棱的斗蓬仍旧从头罩到脚,叫人看不清容颜,连男女都分不出来。 她闻言,也不说话,斗蓬一动,手从里面伸出来。 那是只莹白纤长的手,属于女人。 是她而非他。 众人的眼光忽然都凝固在她的手掌之上。 她的掌中,忽然浮起了一个小小的星团,如果微缩的苍穹,仔细看去,还能看见那星团中缓缓流转的璀璨星河。 还没等人反应过来,那小小星团忽然升起,压到了众人头上,陡然变大,将所有人都置了她所创造的苍穹之中。 “凭我手里的苍穹之力,够么?”醇厚的声音缓缓开口。 随着这一句话,众修都齐齐感受到了磅礴浩大的神威压力,如同宇宙忽起一般。 这样的力量,已不能用天仁之上的境界修为来判断了。 “唯有我,可以给你们创造,新的苍穹宇宙,永昼不夜!” 在这神威压力之下,殿下这片修士支撑不住,竟一个跟着一个跪到了地上。 “还有,你们记住,不是我需要你们的力量,而是你们需要我!” 救他们,是因为同为边族之谊,但不代表她需要借助他们的力量。 “你们问我来历,我便告诉你们,我是永昼之君——墨青棱。”她说着,扯下头上兜帽。 苍白的面容,浅淡的唇,眉宇间是无与伦比的星辰之威,不同于双修结礼那日的娇艳,此时的她就是君王驾临。 虽是熟悉的容颜,却让人无法与那日青棱联想到一起。 但“墨青棱”这三个字却让人如雷贯耳。 昔年被青凰川被穆七言绞灭的“青凰神君”,竟死而复生,重归为王。 “海中霸主,陆上王者,古魔与永昼,今日结盟。我与她,誓令永昼重临,苍穹新生。信者,留下,不信者,不强留。”唐徊与她并肩,冷漠望向所有人。 一万年,他与她比肩而立,为这天仁之上无可超越的存在。 他们注定……是要站在一起的人。 第333章 双修礼成,蛟海浪翻(5) 边修们已退出大半,星湖殿上只剩下所有边族的族长与长老。青棱与唐徊将从绝境上打探回来的事一说,所有人都陷入极大的震憾中。 “蛟海成冰?这……怎么可能?”有人不敢置信。 蛟海的面积有天仁陆地三分之二大,要冻结整个蛟海,不啻于让天仁山川毁尽。 “蛟海水干,五川倾塌,我们想做的,比之蛟海成冰,你觉得哪个更不可能些?”唐徊闭着眼眸面无表情斜倚在座上,漫不经心说着。 青棱坐在他身边,闻言斜睨他,这家伙长发垂落,眉宇里是无人读懂的薄怒。 他在发脾气。 “蛟海水干,五川倾塌?”座下众人重复嚼着这八个字。 “好一个蛟海水干,五川倾塌!”忽有人爆喝而起,“就凭‘五川倾塌’这四个字,我愿意豁出性命随君一战,说吧,要怎么做?” “为什么穆七言要选择绝境来施法?绝境难上,与陆地相隔甚远,选择绝境虽然可以借虚空之力,但要补给却十分困难。”青棱想不出穆七言选择绝境的理由。 “蛟海绝境下有个与虚空相联的深渊,其间沉眠着十只上古雪龙,能喷吐天阴冰息。这十只雪龙若是复苏,足以将整个蛟海的水都冻成冰。若我没有料错,穆七言必然是在想办法唤醒这十只雪龙。”殊妄思来想去,只想到了这一个可能性。 关于雪龙的传说,历来都有,只不过深渊险恶,无人敢探。 “雪龙?”青棱垂眼思索片刻,心下有了计较,“不管是真是假,如今我们别无选择,海水倒灌迫在眉睫,越快越好。陆上边族间结盟之事,就交给玉仙友与阿古族长了,盟约一成,就请诸位即刻赶往蛟海南面与陆地相交的暮光礁,那个地方无论如何一定要守住。” 她翻遍古藉,仔细查看了天仁地图,又裴不回探讨了数日,才找出暮礁这处最适合打通水道的地域。那里地势最高,水道可倾斜直下打入五川地底,他们所花废的功夫最少。 “无双领命。”玉无双坐在她下首,闻言站起抱拳应下。 “如今散修大军已经攻上止戈,他们镇守在边境的力量会有所减弱,父亲,你抽调一部分人手带去绝境。蛟海之事没有人比你更加了解,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让蛟海化冰的速度减缓。”唐徊仍未睁眼,手摩娑着青棱腰间坠下的双鱼佩。 殊妄怒瞪了眼看他。 这臭小子,竟然用这种态度和自己的爹说话? “至于与五川大军对战之事,我早已布置妥当,交由殊连将军负责即可。稍后青棱会将妄听与小噬灵遣往殊连将军处协助他。妄听可探到敌军军情,小噬灵可以引灵聚气,于我军大有助益。”唐徊不容置喙说着,没给他人插话的余地。 青棱闻言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双鱼佩,冷冷打量他。 她什么时候答应将妄听与小噬灵借给他了? 从他恢复唐徊身份开始,这男人就越来越无所顾忌了,“殊迟”的伪装被剥去,他还是那个我行我素的唐徊。 察觉到她的不悦,唐徊半睁眼睛瞅她。 “那你们两呢?”殊妄粗着嗓子问道。 唐徊说了所有安排,唯独没有提到他与青棱。 “……”唐徊直起身子,手一捞,从后将青棱揽进怀里。 “我……”青棱才要开口,却又被他打断。 “我与她闭关,双修。”唐徊挑眉笑了。从双修结礼到现在,他就没和她单独在屋里呆过一时半会,他的耐性已经快用完了。 座下的人却都傻眼。 这种时候闭关双修? 青棱要肉身还在,只怕脸要红透,好在此时是陨星铁所铸的身躯,脸上仍旧冰莹莹地。 他们是要闭关,但闭关是为了最后的天技融合与穆七言真身的下落,他却说得暖昧非常,让人恼怒。 “迟则半年,长则一载,我们必会出关。”她拂开唐徊的手,从座上下来,“外界一切事宜拜托你们了。待我二人出关,会亲自去寻穆七言的真身。” 如今他们所见到的穆七言,全是分身,也不知他修了什么功法,真身藏得严实,谁都不知。 虽说如此,她也没有向人解释他们闭关的原因。 她早已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解释了。 …… 蛟海西,日落长滩。 闭关之前,青棱还有些事要做。 夕阳沉海,海天交接处是片灼人眼眸的红霞,日落长滩是蛟海上欣赏日落最美的沙滩。 金沙如暖雪,踩在脚底绵密舒服,青棱赤着脚踩在上面,望向远处礁石上空站的人。 “你不舍?”唐徊站在她身后,视线所落之处,却是漂浮在长滩上空的巨大玄铁船。 今日是裴不回离去之日。他在天仁之事已了结,余事已与他再无关系。 天仁于他,终是异世。 青棱点头,并没避忌。从她进天仁开始,裴不回就陪伴在侧,她如何能舍。 “走吧。”唐徊牵了她,踩过细沙,走向礁石。 绵密的沙子上落下四行脚印,很快又被飞沙盖去,不留痕迹。 “你们来了。”裴不回抹了把额上的汗,从礁石上跃下,眼神坦然,目光清亮。 他正在对他的飞船作最后的检查。 “裴兄……”离别在即,青棱忽然不知要说什么。 再多的叮嘱和不舍,说出来都凭添牵挂而已,不如不说。 “呵……”裴不回朗声笑了,伸手揉揉她的头,如今她境界远高于他,已不能再作他的小辈子,但旧日情谊仍旧让他将她视为小友,“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还有机会与你再作交易了。我在这里万年,和你作买卖实乃我人生一大痛快事。” “是吗?即便亏到你赔光了本钱,也痛快?”青棱闻言大笑,“早知如此,我应该把你身上的宝贝都骗光才对。” 离愁被这笑冲淡不少。 “哈哈哈,修仙这么久,你嘴巴还是不愿饶人。”他说着望向唐徊,“女孩子牙尖嘴利,唐徊,以后有你受的。” 一句话,抿尽爱恨恩怨。 唐徊笑了。 “不怕,唐某受得住。”他缓缓道,“倒是裴兄,天仁之上数千年,唐某未曾与你共饮,实属憾事。这酒欠着,待他日若有缘再逢,我与你不醉无归。” “好,你欠我的酒,我记下了。”裴不回拱手,“你二人皆是我裴不回之友,日后携手仙途,望能相扶相持。修仙虽苦,寿元难测,但始终离不开一个‘心’字。所谓仙道,便是心间之路,不论这条路如何走,莫负己心。” “好,多谢裴兄教诲。”青棱拱手拜别。 “能得裴兄为友,唐某之幸。多谢裴兄。”唐徊一样拱手。他两世为人,朋友都极少。从前太初的元还能算一个,后来便再也没有可称得上朋友的人了。 唐徊因为青棱而结缘裴不回,初时互相看不顺眼,可这数千年下来,他陪青棱一路,何尝不是陪了唐徊一路。裴不回洒脱不羁,唐徊我行我素,情怨一了,便再无芥蒂。 “好了,我要走了。你们多保重!”裴不回重重吐出一口气,割下所有牵绊。 “裴兄,苍穹行舟,多多珍重。”青棱浅浅笑着,将眼中离愁染成夏日白兰。 他已飞至半空,风过处,衣袂纷飞,如同离线风筝,此去天地任游,再无归时。 “裴兄,保重。”唐徊抬头,被阳光晃花眼眸。 裴不回看着地上携手并肩的两个人,身后残阳如血,海天似焚,长别之景添上悲壮,他望了片刻,一振衣袖,折身化作流光,飞进天空的船中。 “回去吧,不必相送。青棱,唐徊,待你们苍穹新生,兴许我们还有机会再逢。” 他的声音从天宇传来,压在半空的巨船船身绽起刺眼白光,四周海面翻腾起大浪,巨船缓缓向空中飞去。 此一别,后会无期。 第334章 双修礼成,蛟海浪翻(6) 压在日落长滩上的巨船阴影消失去,远处夕阳余晖已近尾声,海面几只白色水鸟飞过,寂寥天地间只余这阵鸟鸣声,划空而去。 送别裴不回,青棱转身,看到远远站在长滩另一头的墨云空。 说来也好笑,她与墨云空数千年前斗得不死无休,如今却都落得同样下场,肉身被毁,只剩下元神附在重铸的身躯上。 “他已走了。”青棱踱步到她面前,平静地看着以玉石为躯的墨云空。 墨云空呆在裴不回身边也已两千年,在黑城中也有并肩作战的情谊,他替她铸造过两副躯体,第二副躯体就是如今她这玉石之躯。 青莹莹的面容上五官俏美,表情动作生动无比,裴不回的机甲之术一向是天下无敌的。 青棱已想不起她从前的容貌模样了。 墨云空点点头,仰望渐暮的夜空中已然亮起的星子。 裴不回和巨船早已彻底不见。 “走了也好,他的路不属于这里。”墨云空淡道,语气中并无半点起伏。 “既然来了怎不上去送他?”青棱问她。 “送?有何好送?我是来找你的。”墨云空扬唇轻笑,分明是甜美的容颜,却透出刻骨淡薄。 二人说话之间,唐徊已走到青棱身后,冲墨云空微微颌首算是招呼。 就算知道他是唐徊,墨云空也仍旧觉得这个男人陌生,也许从万年以前她就不曾看清过他,一场双修,结得不过是两百年的修行之缘,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她与他,从来都不是仙途之上的同路人。 不曾爱过,自然也不识情之一味。 反之,唐徊也一样。他已想不起当年自己与墨云空间的所有故事了,似乎从一开始他们就与普通双修眷侣不同,除了修行,就没有别的。 近万年已过,该忘该抛的,早已一干二净。 “找我?有事?”青棱奇道。记忆中,她和墨云空间似乎就没有这么平静的对话。 “你我之间,也该有个了断了。”墨云空没有任何铺垫,直截了当开口。 当年青棱虽将她肉身毁去,她却也借了青棱之力彻底离开了。。的囚禁。天仁之上数千年,她躲在青棱手臂里与之历经生死劫难,这些年又跟着裴不回,兜兜转转虽未与青棱相逢,彼此却也在做着同一件事。 墨云空也算不清自己和墨青棱间的账了。裴不回一走,她势必要直接面对青棱,有些恩怨,早点了断的好,她需要求个长远之计。 “了断?你想如何了断?”青棱笑了,“若你想走,我不留你;若你想留,我不逐你;若你想杀我……呵……这么不自量力的事不是你会做的选择。” 墨云空盯着她,想从她眼里看出她的真实想法。 青棱的话就是她的真实想法。 见墨云空不语,她便又道:“裴兄已离,黑城之众无首,你若是想留,就接管黑城吧。” 墨云空从前掌管数千人的玉华宫,要接管区区数百人的黑城对她来说,根本没有问题。 “你留我在你身边,不怕我伺机报仇?”墨云空倒是勾了唇。 “仇?怎么无情之人也会有怨恨心吗?”青棱看着她的眼,收了笑冷道,“你既无情,自然不会有恨,谈何报仇。” 墨云空闻言抬手捂了唇,发出一阵清脆笑声。 “墨青棱,想不到这普天之下,竟是你最了解我。” 是,她生而无情,自然不会有爱恨怨憎,所行一切,不过为了修行。 “很多年前,有个人告诉过我,强者无惧养虎,只有弱者才担心为患。”青棱继续冷道,她说着看了眼唐徊,这句话是他昔年所言,“墨云空,你不需要管我担不担心,你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 她早就不在乎墨云空可能带来的威胁了。 “还有,你需要明白一件事,你留下不是因为我,也不是因为你自己,而是因为你的身份。”青棱将最后一句话说完,迈步向前,与她擦肩交错。 墨云空的身份,也是永昼的后裔。 是去是留,她自会作出抉择。 …… 这次闭关,并不需要准备什么东西。裴不回离开后的第三天,青棱与唐徊将所有事宜交代清楚,没有多做耽搁地潜进了古魔族最深处的枯海沟里,将枯海沟彻底封死。 枯海沟是蛟海里最深的地域,越往下越狭窄,犹如深渊,似乎探不到底。 这地方没有半点光源,黝黑如地狱。青棱以长藤挂着岩壁垂下,藤上亮起青幽光芒,只照出藤边的这片嶙峋石壁,再远点的地方也照不清晰了。 枯海沟深邃,青棱降得缓慢,也不知降了多久,她才落到实地。 弹指射出一截小青藤,这段青藤攀在石壁上,很快抽芽生叶,转眼间便爬满所有石壁。黝深之地瞬间布满莹亮光芒,照亮青棱所站立的这个地方。 枯海沟的最底下,竟是片坚硬冰凉的紫玉床,无需雕琢就莹润光滑,被光一照便发出淡淡紫芒,迷人眼眸。 白衣晃动,唐徊已贴到她身后,双手缠上她的腰肢。 “青棱。”他在她耳唤着,头埋进她的脖间轻轼摩娑着。 从双修结礼那日到今天,已有一月有余,他们都还没有过这样独处的时光,他这些日子脾气很不好,直到进了这里,怒气才渐渐平息。 终于和她有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缠绵时间,为这一刻,他已经等了许多年。 青棱察觉到腰上的手臂越圈越紧,贴在自己背上的胸膛滚烫火热,她冰冷的身躯似乎也跟着烫起。 “别闹。”她咬唇低斥,人影微动,从他怀中穿出。 “还想逃?”唐徊动作更快,伸手便拉她。 青棱沉肩侧身,闪过他的手,唐徊眼眸一眯,手掌攻向她胸口。 “你来真的啊?”她一惊,挥手格开他袭来的手,手掌也毫不客气按向他前胸。 唐徊不避,任她的手掌印到自己胸口,人跟着顺势朝后倒去,垂在身侧的双手忽如蛇般缠上她的腰,将她带下。 “当然是真的,不然你以为……我和你闹着玩吗?”他慵懒的声音像日落长滩的细沙,无尽撩人。 他说着,人已仰面躺到晶床上,青棱被他拉下,趴到他身上。 宽袖一甩,他的手拔过她的发,抽去发簪,她满发青丝垂散如瀑。 “唐徊,我们时间不多。”青棱被他圈禁在怀,咬牙切齿开口。 唐徊猛地翻个身,便将她压下。 幽幽紫芒里,她莹白的面容似夜空皎月,羞怒的模样让他想要咬一口。 “我们已经结礼了。青棱,按古魔族的习俗,我们不是双修眷侣,而是夫妻。你是我的妻子,我等这一天等了足足有七千年,你说我们时间不多,我再同意不过,所以我们更要抓紧。”他眼角斜起,眸中露出些坏光,与平时的冷漠截然不同。 “你起来……唔……”青棱听出他话里另一重意思,只觉得自己身体的冰冷像被点燃般,她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伸手推他。 修仙万年,于情事一途,她仍旧……没有一点概念。 唐徊俯下头,将她未尽的话吞入口中。 含了她的唇细细品尝着,他吻得并不急切。 舌尖扫过她的唇瓣,从唇缝之间钻入,寻找她口中灵泉,也夺走她的空气。 青棱被这耐心十足的勾引搅得心思大乱,四周没有声响,只剩下他喘息的声音越来越沉重。 腰间的束带被扯开,衣襟滑落,雪白迷人的肌肤冷凉,咬上一口便如饮冰嚼雪,可这冰冷却将唐徊心里最深的魔障勾起…… 第335章 地心之战(1) 枯海沟中,晶床的紫光被藤草碧青的光芒所覆盖,青紫二色交替闪动着,青光乍现,紫芒沉潜,将这海底最幽深的所在染得深邃如夜。 唐徊衣袍褪至腰际,上身赤裸,盘膝浮坐半空,紧实的肌肉上覆盖了一层青蓝色薄冰般的鳞片,这些鳞片并未完全将他覆盖,而是缓缓地由下自上蔓延,一点点包裹住他整个人。 刺骨冰寒融入他的骨血之中,化成无数坚针在体内游走,不断冲撞着他的元神,带来无法言喻的痛苦,锥心刺骨的滋味弥漫全身,然而他却不能施展任何力量抗拒,只能承受。 因为只有这样,他的身体才能真正与陨星铁融合。 “坚持得住吗?”青棱的声音响起,在这狭长的沟里起了些回音。 唐徊无法开口,只是略微一点头。 在他身后,有道巨大的虚影。 青棱化成元神之体,浮在他背后,在青紫光芒中若隐若现。 元神之体莹白如玉,不着寸缕,玲珑身姿妖娆似玉藤,乌青长发披爻而下,半遮着她素淡的脸庞,她的虚影被身后幽远空旷的黑色衬托着,宛如一尊巨大的神诋幻像,也像是蛟海所有边族的守护神——蛟海之母。 “唐徊,我要来了。”她温和的声音忽然沉下,像远寺撞钟的声音。 唐徊身上的蓝色薄冰已覆盖了他全身,远远望去,他就像个冰石雕琢而成的塑像。 他没反应,青棱心中却忽升起强烈渴望。 唐徊的心念已传入她的魂识中,不用任何法术,已然与她心神合一。 她双臂倏尔张开,身前坐着的唐徊也同时展臂。 二人动作一般无二,一前一后在半空中缓慢地掐诀,淡淡的火光从他身上的陨星铁浮起,唐徊与青棱的双手同时收到胸前,结出万莲归法印。 半空中的青棱幻像瞬间米分碎。 青光一道钻入他身上的陨星铁里。 唐徊口中发出声低吼,身体一颤,只觉得体内的寒意忽然百倍扩大。 青棱的元神在他身上却如被火焚。 这冷,他从未领略过;这热,她亦未曾尝试过。 彼此身体里的温度相互传递着,唐徊皮肤之上的薄冰开始渐渐化成细砂,一点点地钻入他的皮肤,游进他的血脉中。 一丝血从蓝色细砂里透出,他已将唇舌都咬破。 紧闭的眼骤然间睁开,狰狞眼眸里的蓝色瞳仁已经化成碧青,似天下最纯净的碧色。 细砂很快就全部融进他的身体里,除了碧青的眼珠外,他的肉身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温度开始渐渐回升,刺骨的冰冷被温暖替代,一股舒坦的气息开始游走四肢。 “青棱,我也开始了!”他终于能够说话,被血染得殷红的唇上扯开浅笑,眉宇间的朱红棱印似要滴落。 “好。”青棱的声音从他身上传出。 她已融进他身体之中。 一语落地,四周青紫二色忽然扭曲,空中裂开道黑色豁口。 “嗯。”她低声轻喝,元神被唐徊的轮回之力撕扯着,几欲离体被扯进那条地狱之路里。 唐徊再度掐诀,引导轮回之力缓缓流动进自己体内。 青棱抵着轮回撕扯,同时释放本源生气与苍穹之力。 三力交融,地狱之路的黑色豁口上忽然生出一朵藤草,草尖抽出花蕾,花蕾结果落实,再生新苗…… 扭曲的空间渐渐平静,四周一片宁静,只余唐徊安静坐于其间。 魂识铺展,青棱与他眼前的景象,已换成天地苍穹。 浩渺星辰万象、苍穹虚空轮转,他二人并肩而立,站于虚空中,身边的璀璨星河缓缓流淌而过。 融合完成。 “看到没,那是我们回天仁时以芥子所创的天地。”青棱伸手,遥指向一颗细如砂的星子。 唐徊放眼而去,眼前画面又改。芥子里的孤独天地已经成了星河中的星辰,日或月落、草木枯荣,已不再是死局,只是仍旧缺了生灵。 他笑笑,道:“旁边是天仁。” 芥子星辰的旁边,有颗更大更亮的星星,正是天仁。 “看看去。”青棱身影忽然消失。 远处,天仁被团碧光包裹。 唐徊眼前景象再改。 天仁之上,乱象一片。 不过半年,整个蛟海都已开始下起雪来,烈阳仍旧高悬,可雪却如棉絮般飞下。一半的蛟海都已结成冰块,蛟海海水已由蓝色变为白色,大片的浮冰从冰川的方向漂下。这股寒意源自上古神冰,修士之力无法抵抗,蛟海上所有人都如凡人般穿起厚重御寒之物,边境处的战斗僵持不下,每日都有修士殒落,血雨沷洒,浇红蛟海与陆地交接处的海水。 蛟海外的千里山川都已疮痍满目。 暮光礁的战事最为残烈。因为青棱一句话,所有边族死守此地。五川的人应是发现了他们对暮光礁的重视,派了重兵前来攻打。青棱看到无数张熟悉的脸,玉无双与娇娘带着什女国的女将浮在阵前,誓死不退;阿古和化作兽神形态的庞梓站在暮光礁上,百荒族人全数兽化,疯狂冲向五川的修士;墨云空凌空而立,脚下踏着火红烈凰,指挥着黑城修士结起禁忌之阵…… 不断有人死去,数千年的修行毁于一旦,战争让所有人疯狂。 不管是仙还是人,不管修行多少年,有些原始本能却永远无法更改。 暮光礁已被血色浸透。 蛟海之上,冰川之外,殊妄、叶素带着古魔族数千勇士,顶着呼号而来的暴风雪,结咒抵抗着早已被放出的上古雪龙。十只雪龙盘旋半空,口中喷吐的冰息让古魔族的勇士成了一座座小冰川。他们已不能再退,身后便是古魔族所在地,这一役若不能胜,那就只有战死,没有第三种可能,也不存在战败之说。 五川也已乱成一团,散修大军越集越大,已从止戈攻向龙垠,潜在天仁四处的修士趁乱各作打算,为求得福地仙宝引战而斗,战祸四起,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斗法。 汇心川的佛修已围坐莲台,终日颂经化解四野怨气,可就算是铁骁已化身为天下善德佛,也阻止不了无时无刻都在增加的怨气。 这些怨气……除了一部往上跑之外,全都被吸纳入地。 青棱声音在唐徊魂识虚空中响起。 “走,到下面探探。” 唐徊闻言化身白光,与包裹着天仁之星的青光融合,化成一点箭芒,倏尔钻入天仁地下。 地底的温度,直达元神,由冷至热,青棱与唐徊同时感受到元神上越来越炽热的温度。四周景象随着他们元神的坠落不断变幻着,掠过坚石草根,他们甚至看到了幽埋于五川下的永昼国,再往下是成片没有尽头的岩土。 他们如流星般往地底落着,直至被一道金焰挡住。 元神上传来火焚般的痛苦,青棱与唐徊化出元神虚影,站在这道金焰之外。 这里是…… “地心。”青棱冷道。 再往里面,是能将元神焚成灰烬的火焰。 就算是陨星铁,也会被融成水。 “怨气的归属,天仁上所有喜怒哀乐、爱恨悲苦的终结,贪嗔痴恨爱欲恶,天仁上所有的七情六欲,都为他所食。”唐徊看着金焰焰中的一点墨光淡道。 那墨光,是个人——穆七言的真身。 他藏身在地心这中,借吞噬整个天仁修士的怨气修行,经由他人的种种历练转化为自己的悲悯之气,因此他的悲悯之气虽然高远圣洁,却始终带着淡淡阴气。 两千年前,他借青棱的爱怨突破自己最后的桎梏,境界已然与如今的她一样。 只不过,她以苍穹为最终修炼之所,而他却以天仁为修行之处。 这整个天仁,早已化为他的躯壳。 “从一开始,我就错了。”青棱眼中神色忽然远去。 一万年前烈凰宫里,穆澜杀她,求的是解脱…… 他们都只是穆七言手中玩物而已。 所谓有情之道,赤子之心,是穆七言替她画下的道,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永昼,也不是为了师徒情谊。他要她按照他的路走下去,长成他要的模样,以她的赤子之心来成全他自己的感情,最终他吞噬自己的七情六欲,突破桎梏。 所以他说——最后的悲悯,他给他自己。 穆澜是他分身,却有了自己灵智。他与穆七言同心,本不该杀她,却因那点灵智而生出怜悯,想要救她。可在在穆七言的操纵之下,他无法救她,甚至于连一点点想法都害怕被察觉,更不可能告诉她这一切。 无奈之下,他只能想出瞒天过海的方法。他杀她,不是为了夺舍,而是为了让她进入轮回,借轮回重生摆脱穆七言,一如当初的萧乐生。他占据青棱肉身,摆脱穆七言对他的控制,再以她背后星河瀚海图引导烈凰撞向天仁…… 穆澜想做的事,和她一样。 杀了穆七言,得到自由。 “没有什么对错可言。仙途之上,不过是各为其道。”唐徊感觉到她心里所想,便转头望她,“穆澜杀你是真,他为的是解脱自己。” “罢了,旧事莫言。不管为了什么,终究都已过去。”青棱轻叹一声,将往事放下。 “他藏在这里,我们要如何杀他?”唐徊转开话题。 青棱沉吟片刻,摇摇头,道:“蛟海水干,五川倾塌,永昼重现之后,蛟海与永昼就会脱离天仁。杀不杀他,对我们都没有影响。你负责带着他们离开,我断后。” 唐徊蓦地蹙眉,待要说话,忽然间地心一颤,火焰瞬间大炽,几道烈光如刀刃般射来。 “既然来了,不陪为师叙叙旧?”温柔的声音从火焰中传出,透着股诡异的冷意。 焰心墨色窜起,瞬间染黑了四周金色火焰。 穆七言发现他们了。 “走!”唐徊疾喝道。 焰光砸中四周岩石,岩石化作虚无。 青棱与唐徊的元神迅速收回,眨眼间已离开地心千里之远。 …… 元神归位,唐徊睁眼。 眼前又是片幽静的青紫之色。他与青棱仍在枯海沟里,不过须臾之间,他们天技融合后已将天仁看得清清楚楚。 “该出去了!”青棱道。 “出去吧。”唐徊回答。 闭关半载,天仁早就翻天覆地。 第336章 地心之战(2) 蛟海,暮光礁前。 天空压着朵厚云,云色殷红,也不知是落日之色,还是被血染红。 浪涛滔天,拍岸时声响震彻天际,四周剑鸣刀啸、兽嘶鸟吼,刺得人耳朵嗡然。斗法已然到了穷途末路,不管是边族还是异修都已法宝尽放、招式全施。 五川的援军已经赶来,可边族早已没了支援。 “死守!”玉无双面容沉凝地望着远处压空而来的一支五川修士队伍,娇喝而起。 身后什女国的修士个个脸色灰败,棉袍之上血斑点点,闻言一振,高声应和。 娇音如珠玉,落地碎如密雨。 “守!”百荒阿古手中长笛奏出战歌,四野草木猎猎,无数兽影奔来。 庞梓嘶吼着纵身飞出。 “守。”墨云空默念一声,扬手挥下。 身后黑城修士麻木的脸庞上忽然亮起。 散沙似的边族一族接着一族附和。 不死无休。 蛟海边境,小噬灵坐在妄听背上,双手紧紧揪住他颈间的绒毛,一张冰雪米分嫩的脸蛋上血污遍布。 蛟族的将军殊连盔甲已裂,站在他二人身边,听着他们带回的消息指挥着大军与五川修士对抗。 三处战况中,也就这里的战势他们战了些许上风,然而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浮冰不断被浪涛带到岸边,拍碎在岩石上。蛟海海水已冻至古魔族栖居地上。 暴风雪卷来,将古魔勇士冻成冰川,不时地有冰川被绞碎,被冻住的人便也成了碎冰转瞬消失。 雪龙呼号而至,狂妄地盘旋在天际。 又是一阵冰锥袭来,殊妄身边的几个古魔人被击成碎冰。 殊妄悲痛怒吼。 他震开覆盖在身上的冰块,纵身飞向雪龙。 如果一定要死,至少让他痛快一战。 叶素披着满身白雪站在修士之后,手中掐诀未停,视线却随着殊妄而动。 明知他去送死,她无法阻止。 泪水无尽。 那是殊妄选择的归途,他若离去,这里一切还留待她来主持。 她是他的妻,也是古魔之母。 十只雪龙已经出了八只,见到殊妄不知死活地掠来,龙息喷过,瞬间将他覆盖。 “殊妄——”凄厉哀伤的唤声从海面之上响起。 叶素泪如雨下。 所有古魔修士均都艰难抬头望去。 殊妄身影已失,生死难测。 雪龙压境而飞,冰雪落入海中,古魔族外的避水罩已被冻得龟裂,艰涩的战争已到了无以为继的局势,绝望到只剩垂死前的挣扎。 异像却突然降临。 蛟海上眨眼黑沉,似烈日被遮蔽,夜色席卷而来。 雪龙被这夜色衬得格外清晰。 一道青光闪过,似蛇般缠上其中一只雪龙的龙身。 那只雪龙嘶鸣一声,在半空中剧烈挣扎扭动起来,只是还没等它喷出暴风雪,它身上的青光大炽后化成一根碧青长藤,长藤另一头直入云端,像从云中窜出的闪电凝固在天际。 “吼——”雪龙发出声凄厉啸声。 蛟海冰层上站的人只见半空中雪色坍塌,耳边响起轰然水声,那只雪龙竟被长藤狠狠抽得砸了进了水中。 海面上涛滔翻滚,冰面裂开,这只雪龙喷出一口冰息,天际又是道青光掠过,融进冰息中,化去了寒冰,紧紧包裹住其间被冻住的人。 “殊妄!”叶素美眸圆睁,欣喜万分地望着在青光中渐渐恢复的男人。 “族长——”古魔族的修士跟着吼起,眼眸赤红地盯着天空。 云端中的青光倏地又疾射出七段,分别缠向了盘旋于天际的另外七只雪龙。庞大威压如海啸般压来,七只雪龙发出震天啸声,疯狂地挣扎着,想要脱离这七根青藤的束缚。暴风雪狂飞乱舞,似要将天地都彻底冻结,刺骨冰寒钻心入肺,让太阳也跟着冰冷。 古魔族棲居地的上方成了极寒之地,寒意传入海底,引发的冻结让宫殿传来一声又一声冰裂的脆响。 “孽龙!都给我下来!”清润威严的男音与娇脆的斥声重叠着响起,似惊雷乍响。 天空厚重的云海被碧光染尽,无尽生气涌动着,充盈了整片蛟海。海水中有无根藤蔓抽芽生叶,碧光弥漫。 “是他们……他们出关了……”叶素扬声娇喝,泪水已被浓烈战意所取代。 唐徊与青棱回归,弥漫四野的绝望终于被打破。 海面上的古魔修士身上覆盖的坚冰在碧光的笼罩下渐渐融化,雪龙带来的冰冷被碧光阻绝,再也侵不进身体,血液沸腾起来,他们发出齐刷刷的战吼声。 云层的碧光里,露出张庞大的脸庞。雪白如玉,五官俊美,这庞大的脸庞诡异又迷人,从云中缓缓浮出。 属于唐徊。 “孽龙,尔等敢侵我蛟海,毁我古魔,我便让尔等为我凿山之斧!”一男一女两个声音交错响起,从唐徊的唇中吐出,似古神降临。 蛟海上忽然狂风大浪,浪头掀得一阵高过一阵,被冻结成川的海面爬过无数龟裂的细纹。绝境冰川上青凰川的修士面色均都忽然惨白,庞大阻力从他们所结的阵法中反噬而来,像他们身后轰然倒下的冰川,来得悄无声息。 “咳——”主阵的微霜喷出一大口血,震惊恐惧地看着四周冰川一座接着一座倒下,而天幕之外原本已冻结的海也碎成冰块。 这些冰并未融化,只是裂着块,棱角泛着如刀刃般的光芒。 他们的阵法遇到强悍非常的对手,已经无法再继续解除余下两只雪龙的封印了。 还没等微霜从这惊变中回过神来,就又忽然见到海面上旋起古怪阴风,将海中的所有碎冰都卷入起,旋到半空,越聚越大,渐渐成了滔天的冰刃之风。 海……竟开始空去。 “微霜……回去告诉穆七言,谢谢他送我的这八只雪龙!”狂妄的声音不知从海上哪处传来,竟穿透了天幕,狠狠砸在了冰川上的修士耳中。 微霜的神色骤变。 蛟海上空盘旋的雪龙,此时已都被长藤拽入了海中。 天际诡异的脸庞下沉后,又渐渐化成人形。白衣唐徊盘膝浮坐于天际,身后站着道半透明的虚影,身形模糊,脑后青丝飘舞如蛇。 “唐徊/青棱,准备好了,就开始吧。”青棱与唐徊同时开口,像自己和自己对话。 半空中的两个人同时扯起笑,唐徊身形一动,他背后的虚影也跟着一动,同时朝海边掠去。 八束青藤从他手中没入海中,每根青藤都束着一只雪龙,任它们翻云覆雨也难逃这青藤控制。 “蛟海上的所有人都给我听清楚了——不论边修,还是异修——都退离陆地——” 威严的声音一路传到海边,落入了暮光礁与边境处所有修士耳中。 众人惊诧抬头,可空中除了闷雷响动外,并无别的异常。 “他们来了。”墨云空率先咧开唇笑了,青玉脸庞上竟浮兴奋的光芒。 闷雷响动很快化成蜂鸣般的响动,其间还伴着整齐的踏步声,天际忽浮现一抹乌青色,似雨云飘来。 转眼之间,雨云已至众修眼前。 永昼五千魂将齐出,青棱手中的一千机甲战修同临,似天兵压境而来。 “退——离——陆——地——”警告的声音再次响起。 白影虚形现于天际,宛如蛟神。 还没等众人回过神,似地火喷薄的嗡动声传来,一阵高耸入天的旋冰之风呼啸而至,带来摧天灭地之力,八只雪龙愤怒地吼叫着,被长藤拖行到了暮光礁前。 青棱娇斥一声,人影从唐徊背后走出,幻化出真身,脚踏墨色巨龙凌空而立。 唐徊手中幽冥烈焰化成巨大三叉长戟,像古魔族里蛟神雕像,守在青棱身边。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唐徊,你这计策不错!”青棱看着地上不断飞到半空的修士,冲唐徊笑道。 “多谢夸奖。”唐徊眉眼不惊,淡淡笑道,“动手吧。” “好!”她点下头,笑眼凝结,神色冷去。 长藤一震,八只雪龙被拉扯着往暮光礁撞去,其后跟着滔天冰风,化成可怕的冰锥锐钻,狠狠钻入暮光礁上。 比起直接以海水倒灌,他们还需要先施力将水道凿出,要虚耗不少力量,如今有了这冻成冰的海水更好。冰即为锐器,再加上雪龙,直接凿进水道,再消融成水,倒替他们省了不少事。 “轰——”山摇地动,整个蛟海巨浪狂啸,嘶吼连连。 暮光礁被击得米分碎,石米分碎冰满天飞舞,远远地袭向早已退到天际的修士身边。 所有人震憾地望着,即使隔得这么远,那股可怕力量还是直撞向所有人胸口。 无可匹敌的天道之力。 …… 暮光礁很快被凿出巨大空洞,冰钻与雪龙一起钻入,不断往地底深入,转眼被挖出幽深隧道。 青棱站在暮光礁之上,抿唇咬牙,施展了一切力量,搅得整个蛟海的水都成为她手中长刃。 无垠蛟海上凄云惨雾,海水却渐渐空去。 唐徊站在她身边,挥衣舞袖,抵御着四周不死心的五川修士的进攻。五千魂将奔踏于天,与攻来的修士缠斗起来。 陆地上,肉眼可见不断有石堆拱起,宛如地底有石龙行过,一路延申向五川腹地。 地面颤动,山石开裂。 青棱在唐徊掩护之下,像磁石般牵引着地底雪龙与冰块疾速朝五川掠去。蛟海怒浪,在地底呼号而至,无人可挡,无人可阻。 四周不断有五川修士聚集攻来,唐徊带着五千魂将与所有边族紧守其侧,在她身边掀起血雨腥风。 此战没有输赢,只有生和死。 第十三日,青棱行至青凰川。 整个天仁已整整震动了十三日。 蛟海水干之日,五川倾塌之时! 青棱浮到青凰川上空,双手交错,挥出万道青光,涌入川下。 冰雪消融,海水灌入,青凰川下传来隆隆作响的声音。无数修士从青凰川上飞出,骇然目睹这一幕。 屹立数万年的山川,竟缓缓浮起升高,而后渐渐崩塌…… 就如当初被埋入地底的巨大国度一样,青凰、龙垠、潜阳、止戈、汇心,五座神川一座接着一座崩塌。 天仁陷入可怕的塌陷中,所有斗法都停止。 尘烟弥漫,像永远消不散的阴霾。 土崩瓦解之后,忽然间有丝阴魂气息传出。永昼一角,在数万年后,再次出现在了阳光下。 掩埋的废墟、消失的传说,在整个蛟海海水的浮力作用之下,浮出地面。 惨白日光下,无数阴灵虚魂站在残垣断壁之上,茫然四望。 这一幕,多年以前,她就曾在青凰川的试炼上见过。 原来,那是个预言。 青棱轻咳一声,唇角溢出血丝。 “青棱。”唐徊飞到她身后,伸手揽住她的腰。 白衣之上,血污斑斑。 “看,我做到了。”青棱指着仍在渐渐浮起的永昼国,笑着看他。 昔年他们在这废墟中历经轮回死别,那时她想着以整个永昼为他祭品,若有朝一日她要回归,便要踏平五川。 “嗯,做到了!”唐徊单手抱紧她。 一万年的追逐,他们一路都在逆天而行。 “轰——” 永昼忽然传出巨大颤动,这颤动让废墟上渐渐醒来的阴灵突然瑟缩,茫然的脸上出现了惧怕表情。 青棱立刻从唐徊怀中出来,魂识铺开。 永昼废墟的上升忽然停止,四周海水渐渐涌出地面,淹向废墟。 “穆七言!”她咬牙切齿道。 十道金色火焰所化的锁链穿透海水紧紧缠在了废墟之上,制止了永昼国的浮升。 “青棱……谢谢你……”穆七言的声音幽然响起,似从地狱下传出,“我终于可以……出来了。” 青棱瞳眸骤缩。 第337章 地心之战(3) 海浪翻腾的声音一声大过一声,天仁地面的震动加剧,倾倒的山川被地底传上来的力量绞得米分碎,海水从碎石中溢出。阴霾的天空顷刻间漆黑,日月星辰都被遮蔽,浓郁的悲悯气息化成有形雾光从石缝间一缕缕钻出后没入天仁修士的体内。 悲悯之气本该宁静浩洁,可这地底钻出的气息却宛如魔之悲悯,是带着杀戮的怜悯。 “你们不用掩护我了,快点到永昼上面去。”青棱忽一声疾喝,双手挥出无上苍穹之力,化作无形巨手,将护在她身边的所有人都推送到了永昼上面。 转眼间,她身边只剩下唐徊一个人。 “啊——”浮在远空的异修忽然间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凄厉叫声。 这些叫声此起彼伏,像疫病般迅速疯传。 被悲悯之气侵蚀的人,眼眸殷红如血,体内的怨气被驱逐出体,化成浅灰雾气,倏尔钻入地底。修士修行千年,手上沾染无数鲜血,身上自然也带着浓重煞气怨念,不管是属于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穆七言的悲悯之气看似慈悲,能将这些怨气从他们元神驱逐出体,但同时也让他们元神丧失意识, 彻底成了悲悯之气的傀儡。 怨气为他修行所用,傀儡则受他所驱,天仁是他的躯壳,他已在地心中修炼了万年。 “青棱,这天仁上所有的一切,都属于我,也包括你。”穆七言的声音幽幽响起,飘荡在四周。 随着他的声音,海水忽然变成金色,像被焰光染透。 “可笑。”青棱冷笑着回答他,“一个连七情六欲都通过别人来获取的人,居然妄想这世上一切都属于他?” 她说着,挥手甩出裴不回那一千个机甲战修到永昼废墟的边缘上。 数千道细如发丝的青光自她指尖射出,埋进机甲战修体内,这些战修瞬间站直身躯,随着她的操纵同时施法,脚下绽起白芒,幻化成线,在废墟的地面上交错纵横,各自连起后向上蔓延,迅速形成一个巨大银色光罩,将整个永昼都笼在其中。 悲悯之气被阻绝在光罩之外。 “啪——”永昼废墟周围裂隙的海水里传来清脆的水花声。 唐徊已经化成白光一道没入水中。 五千鬼将镇守在永昼四方,以阴魂之身吞噬着无尽的悲悯之气。 四周修士本已退离战场,可如今在悲悯之气的驱纵之下,疯了般朝青棱飞来,不顾死活地向她攻击。 本源生气在她身边聚集,结成了巨大的藤网,将她笼在了其间,挡下周围密如细雨的攻击。 她朝着永昼施力,废墟往上一浮,金焰锁链发出被绷紧的脆音,她与穆七言的力量在废墟上相持不下。 “唐徊,能斩断这些束缚吗?”青棱在魂识中问他。 唐徊已经潜入水中,停在了最近的锁链旁边,水已灼烫不堪,地底的金光越来越亮,他感觉到庞大可怕的力量越来越接近他。 “可以!”他冷然回答她,手中幽冥冰冥化作巨斧,带着轮回之力朝手边锁链斩下。 废墟忽然猛烈震动了一下,地下海水如被人不断搅动的沸水,一阵阵翻滚着。 “好,交给你了。”青棱点头,手中力量一变,庞大苍穹之力涌向废墟。 毫无生命的荒沙之间,突然间抽出一道嫩芽,本源生源弥漫。先前与唐徊天技融合时所积攒的三股源力被她尽数灌入永昼中。 创造星辰苍穹的源力缓缓改造着这片荒芜废墟,废墟之下渐渐聚起一片幽深旋涡,无数璀璨星光闪起,仿佛有个小小苍穹在这下面生成。 青棱咬牙顶着外界源源不绝的攻击,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这片小苍穹之上。 只有永昼成为一颗独立的星辰,才能在她所创造的苍穹中生存。这片苍穹,是她与唐徊在这半载多的闭关中,共同凝炼而出的,虽还稚嫩,却已成雏形。 嗡然震响从水中传出,废墟猛地倾斜。唐徊已斩断了一半锁链。 水温越来越热,他皮肤如被烧热的铜铁般泛着红光,而地底的赤金的光芒里隐约透出淡淡墨色,像是烛光的焰心,他蹙紧了眉头,薄唇紧抿成线。 “唐徊,你先上来!”青棱急吼道。水里的异常她已经察觉,穆七言正在脱离地心朝上飞来,若他出现,唐徊一人之力只怕危险。 “不能让他出来!”唐徊挥剑斩下,手中动作未停,“一旦他脱离地心,外界这么浓的怨气就再无任何阻挡,皆为他所用,于我们十分不利。” 说话间,墨焰缠绕而来,如蛇影般卷上唐徊手中幽冥冰焰,又顺着幽冥冰焰钻入唐徊掌心。唐徊闷哼一声,却更加用力握紧幽冥冰焰所化的巨斧,朝着锁链砸去。 他的手被悲悯之气侵蚀,整个手掌已然变成黑青色。 青棱全力培育苍穹,此时无法分心助他,包裹着她的藤罩上传来细微“噼啪”声,一道裂缝悄然蔓延开来。外间攻击太密集,她又无法再向藤罩上施力,这防御网终于出现破绽。 情势正危急时,远空忽来一声佛谒。 “阿弥陀佛……青棱仙友,老衲助你一臂之力。”汇心川川主无我带着数人出现在遥远天边。 整整八十一个佛修以九为圈,围坐于空中,正中是个巨大神佛虚像,虚像之下坐着已被佛光染成罗汉的铁骁,他又眼紧闭,眉心拧成结,背后的天下善德佛正在缓缓脱离他的背心。 黑夜被银亮佛光照亮,颂经声传来,带来宁静佛力,被穆七言的悲悯之气影响的修士动作都是一僵,攻击弱去,有些茫然地回望身后。四周浓郁的怨气这阵佛光下有了驱散的迹象。 所谓苦渊万魂,说的从来都不是永昼之魂,而是天仁上的所有修士。 凭藉佛力,无我能看出穆七言的异常,却无力抵挡,这么多年如地狱行者,渡不尽苦厄。 “多谢大师。”青棱觉得周身压力一减,朗声道谢,手中力量加大,跟着又怒吼了一声,“唐徊,给我上来!” 唐徊的手臂已整只变黑。 锁链还差一根。 悲悯之气已开始侵蚀他的元神,他动作慢下来,每一次挥斧都机械麻木。 青棱的声音让他意识一凝。 “就快……好了……”他看了眼地底冒出来的墨焰,咬牙道。 马上就好!再给他一点点时间。 青棱魂识探去,看到的却是水底的墨色似浓墨晕开般,已将唐徊整个人包裹。她脸色沉如寒冰,果断收回手,永昼废墟上抽生的枝芽忽停了生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枯萎。 她已顾不上许多,手中射出一根长藤,没入水中,朝着唐徊卷去,可还没等长藤碰到唐徊,永昼废墟又是一阵剧烈震颤,原本倾斜的地面缓缓升平。最后一根束缚被唐徊斩断,可唐徊也已被墨色淹没。 青棱双眸圆瞪,眸色如要噬血般灼人,她催动所有力量,朝着水里灌去。 浓墨般的水中忽游起几道白影,似暗夜闪电。 “出来!”她蓦地大喝。 永昼之下的所有海水都随着这声大喝而冻结成冰,雪龙被青棱逼着喷吐出冰息,将一切冻结。 冰裂的脆音响起,白色人影从墨色冰块中纵身跃起,掠到青棱身边。 唐徊垂着右手,发丝凌乱,气息急促。 青棱一把抓起他的手,很快又扯开他胸口衣襟,他胸口处也已发黑。 “唐徊,你要再死一次,我不会再等你了。”她大怒,本源生气化成尖厉荆棘毫不留情刺进他胸口。 唐徊疼得闷哼一声,道:“我无碍,不用管我。这些冰阻止不了他多久,快点离开这里。” 青棱重重甩开他的手,手掌朝他胸口一拍。 “我送你们离开,苍穹你来控制!在上面等我!”她不容置喙地道,那一掌已将他送到了永昼废墟之上。 唐徊身影穿透废墟外的光罩,落在了永昼之上。 “无我大师,你也进去吧,我送你们离开。”青棱朝着远空高喊。 “青棱仙友,老衲的佛道在此。渡尽地狱魂,我方成佛,你的好意老衲心领了。这个小子,你带走吧!”无我声音传来,带着一丝豁达笑意。 远空佛光掠过,有个人被扔了过来。青棱甩出一道罡风,将那人接下。那人知觉全无,陷入昏睡,背上已空,天下善德佛已彻底归位,铁骁仍旧是铁骁。 她笑笑,罡风一转,将昏睡的铁骁送进了永昼废墟里娇娘身边。 细密的噼叭声响起,墨色冰块上的裂痕四下蔓延,即将碎裂。 “起!”青棱没再犹豫,双手托起,再度施展苍穹星辰创造之力。 唐徊站在废墟最东方,单膝跪地,左手手掌印在地面上,同样的力量灌满整个永昼。 废墟的震颤渐渐停止,正下方的星辰越发璀璨,汇聚成幽深苍穹,缓缓包裹向永昼,带着永昼朝上空飞去。 永昼化作星辰没入苍穹中,转眼间消失在了半空中,天仁大地上留下巨大空洞,原来山川所在之处成了一片冰川。 天空中只剩下庞大的星河绕转异景,像团星云。 青棱伸手,这团星云忽然缩小,飞入她掌中,她掌一收,人跟着飞起,似闪电般朝天宇飞去。 地上隆隆之响不绝于耳,墨色冰川轰然崩塌,金墨二色交缠着透冰而出。 “青棱,你带走我身体一部分,那就由你来填满吧。”穆七言声音仍旧温柔,似乎毫不在意她的离开。 青棱飞得很快,转眼已飞离天仁,进了苍穹。 幽深苍穹浩渺无边,天仁成了眼前一枚星光摇曳的星子,紧紧跟在她身后。 穆七言仍旧紧咬着她不放,以天仁星辰之力,疾驰向她,似要穿透这片苍穹。 青棱无法摆脱他的束缚,她忽在一颗微小星辰旁边停下脚步,眼神一沉,看了眼掌中星云,没有多想便朝身后扔去。微小星云落入苍穹中,很快转开,成了巨大星系,融进幽深苍穹里,开始脱离这片苍穹束缚。 她不再回头,盯着眼前越来越近的天仁,冷然笑起。 “穆七言,你不必紧追不舍,因为我从没想过就这么离开!” 这笔恩怨,绵延万年,若不了结,她永远无法放心。 这一次,就让她彻底杀了他。 身边微小星辰光芒忽然在炽,她一语完毕,人已坠入那颗比天仁小了数倍的星辰中。 那是唐徊手中须弥芥子所化的星辰,也是她最早创造出的天地,如今已是草木荒生的景象。 穆七言已与天仁融为一体,想杀他,凭藉苍穹之力已经不够了。 青棱站在芥子天地间,凛冽笑着。 星辰互撞,她陪他斗这最后一场。 风猛烈刮起,将她身后衣袍撩飞如蝶。 “青棱。”细语声忽在她耳边响起。 青棱一惊,身后有道白色身影凝起,缓缓抱住他。 “你怎么来了?我不是把你送进苍穹了!”不必转头,她也知道,身后的人是唐徊。 “青棱,我与你心意相通,你心里怎么想的,难道我会不知道?”唐徊低头,在她发间落下一吻,“从你那天告诉我杀不杀他都没影响时,我就已经猜到你要做什么了。” 他心知肚明她的打算,没有阻止也没有揭穿,只是等着这一刻。 最后的战斗,他陪她完成。 青棱沉默,天空里传来的巨大压力已让这颗荒星动荡不安,生死之战迫在眉睫。 “好,那你陪我。”她沉下心,笑道。 “嗯,生死与共。”他平静道。 纤瘦挺拔的玲珑身姿倏尔淡去,化成满天冰蓝碎米分,一点点地覆上他的身体,唐徊眼中湛蓝一片,身边青棱已经不见,他们融为一体。 “走吧。”强烈战意随着这一语传遍整个荒星。 虚空里,原本光芒摇晃的渺小星辰,忽然蓝光大炽,大小虽仍旧无法与天仁媲美,但亮度却压过了天仁光芒。 荒星剧烈抖动一番后,如流星般朝着天仁撞去。 荒星之外燃起炽烈火焰,在幽深虚空里划出道长长的尾光。 两颗星辰重重撞上。 “轰——” 苍穹随之猛然一震,无数火星飞溅。 羁绊燃毁,天仁地心中绽出炽烈焰光,荒星穿透地心,将整个天仁一分为二。苍穹虚空中燃起熊熊火焰,似乎要将苍穹烧融。 芥子荒星被焚成灰烬。 …… 虚空之外,新的苍穹已生,万灵归位,轮回不灭,以全新的生命迅速生长运转着。 废墟为星辰,为这苍穹中最亮的星辰。 天地新创,百废待新,边族众修协力,成就全新世界,熟悉与不熟悉的面孔茫然仰望璀璨星空。 劫后重生,带着涅槃的喜悦。 多年以后,这片天地被称作——永昼。 永昼无夜。 青棱与唐徊,至此未归。 无人再见他二人。 第338章 大结局 云雾缭绕的青翠山间,隐隐约约露出宫殿的檐角,初升朝阳的光芒下,虚无的龙影盘旋在峰上,不知借何幻化而来,又在日光之下渐渐氤氲成雾,无影无踪。 这景象,十年如一日,是这绵延千里的山脉里最为凡人传颂的仙景。 山中宫殿,自然也是被仰望的存在。 这是潜灵山灵气最浓郁的所在,山中一座潜灵宫,是九霄州里仙名最响的三大宗门之一。 《九霄飞仙录》中记载,这座潜灵山乃是多年前苍穹大战中的火流星降下所化而成,据说那火流星是这永昼苍穹的主人手中星辰在撞向另一颗星辰时所残留下来的殒星。 那场斗法真是斗得天昏天暗、苍穹震动,《九霄飞仙录》花了一整卷的篇幅来刻画这段过往。 然而时日久远,传说真假难辨,再瑰丽宏伟的故事,到头也只剩下文字。 故事的尽头,没有结局。 “臭丫头——”暴喝声响起,俊美的少年站在潜灵山东侧的大殿前,满脸愤怒地盯着殿前树枝上翘着脚坐着的少女。 树上的少女年约十八,青衣碧裙,长发梳成辫子垂在胸前,白皙的脸庞上一双晶亮的眼眸,似山涧灵泉。 听到这声怒吼,她眼珠一转,很快合起手中《九霄飞仙录》,一把拎起趴在自己膝盖上睡得正香的小东西,利落地从树上跳下。 “师兄是在叫我?”她笑盈盈开口。 少年凶神恶煞似的上前,指着她手里拎着的雪白团子,咬牙切齿开口:“这死耗子又把我的法宝给吃!掉!了!” 少女揉揉耳朵,晃了晃手里的小东西,这小东西缩成一团,仍旧睡得香,一看就是吃饱就睡的德性。 “那个……他有名字的。小名叫肥球,大名……何望穹。”少女说着望了望天空,她觉得这名字很动听,望穹望穹,仰望苍穹。 何必仰望苍穹,终有一天,她也会成为苍穹。 “耗子就是耗子,还取什么名字,笑死人了。整个潜灵宫也就只有你会养只耗子当灵宠,脸都被你丢光了!”少年闻言怒火更炽,冷笑着盯着她。 她挠挠头,又看看手里的雪团,忽又笑道:“萧师兄,你看这法宝吃也吃了,你要是气不过,我就把这肥球给你处置,你要剥皮抽筋也好,喝血吃肉也罢,我都随你,成吗?” “吱——”刚才还睡成一团的雪球听到这话忽然尖锐地叫起,很快窜到她肩头,小爪子紧紧勾着她的衣服,生怕自己就这么被她送出去。 “你省省吧,这点肉是够谁塞牙缝?”少年不屑道,怒火却在她盈盈笑语间退去。 “那……我赔你一套《魔窟销春册》?要么?”少女见状凑近他耳边,小声絮语。 少年的脸颊顿时红起,喝道:“你好大的胆子,这种媚门东西都敢带进仙门来卖?” 少女摸着肩头毛茸茸的小耗子,笑嘻嘻看他。 “真的是全套?”少年忽然一改口吻,扯了她衣袖问。 “如假包换。”少女点点头,手中化出一方碧绿玉简,“要么?” “行了,这次的事就算了。”少年四下看了眼,迅速抢过她手里玉简扔进储物袋里,狠狠剜她一眼,“若是还有下次……” “我再给你带几套图册!”她马上接口。 “噗……”少年还没发作,背后忽然传来银铃似的笑声。 少女偏头看去,少年身后不知何时已站了个白衣女子。 她额间一点朱砂如血,长发梳作垂髻,发间是簇开得正艳的桃花,衬得她的生动艳丽的脸庞妩媚异常。看年纪,她与青衣少女相仿,可眉眼间的风情却远胜青衣少女,妖娆间带着三分娇憨,目光流转间勾人心魂,十分迷人。 少女赶紧迎上。 “卓师姐,几天不见,你又变漂亮了。我看看……冰肌玉肤,风采卓然,对面峰的俞师姐哪比得过你!要我说你才是我们潜灵宫最美的女修。” “嗬,瞧你这嘴甜的,不枉我疼你一场。”白衣女子被她说得眉开眼笑,似春桃绽放,越发明媚照人。 “嗤。”少年冲这两人白了一眼,简直不想再认这两人了。 一个比一个没脸没皮。 “萧师弟,你怎么了?莫非看册子看过火了?我们仙家高门,可没人能替你去火儿。”白衣女子捂着唇轻轻一笑,冲着少年飞勾了眼角,挑衅地望去。 “……”少年顿时涨红了脸,转头恶狠狠盯着青衣少女。 少女端正站着,规规矩矩的模样,装作毫无所知,只偶尔眼中跳动的光芒,在她这规矩里添了生动。 “行啦行啦,今天我有事要告诉你们。”白衣女子见少年乌眼鸡似的模样,摇摇头,俏生生开口,转了话题。 “什么事?” “听说……我们师父要和暮华山的谈仙君结为双修了。”白衣女子低了头,小声道。 “什么?”青衣少女瞪大眼,牙齿一咬,声音大得把肩头的耗子惊得跳起。 “你这么大声干嘛?生怕师父不知道我们背后议论他吗?”白衣女子横了她一眼。 “双修?他想都别想!”青衣少女从肩头提下小耗子,转头朝正前方的宫宇掠飞而去。 少年傻眼。 “她……她这么大反应干嘛?师父的事,她也敢管?” 白衣女子捂唇又一笑。 “萧乐生,你眼睛是有多瞎啊?师父费了那么大力气把她从凡间带回来,和她下了趟绝境之后两个人都不对劲了,你还没看出来?” “……”他真没察觉。 “你就欺负她吧,哪天她要是变成了我们的师娘,你可别后悔。”白衣女子刺了他一句,掩了唇笑着离去。 少年还盯着已破门而入的青衣少女背景。 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那厢,宫殿大门被人撞开,青色人影闯入殿上。 大殿正上方盘膝闭眸的白衣男修睁开眼,一张俊美无双的脸庞上毫无表情。 看到少女,他霜冷的眼中似乎有了点温度,像潜灵宫外的骄阳,能融尽十里冰霜,让满山花盛。 “喂——听说你要双修了?”少女径直掠到他身边,气呼呼坐下。 “你叫我什么?”他眯起眼,冷冽开口,语气毫无起伏。 “喂——”少女跪起,在他耳边吼道。 “我是你师父!”他不动如山,只陈述一件事。 少女笑起,道:“你强买强卖把我弄到这山里来,逼我修仙,又让我拜你为师,可问过我的意愿?我告诉你,我不认你这个师父!” “……”他看她挑眉模样,似山下遍野黄花,风动时格外灵俏,霜冷又消融几分。 “要怎样你才肯叫我师父?”半晌,他轻叹一口气,道。 “怎样都不叫。”少女起身,朝殿下走去。 才走到一半,腰间忽有柔劲缠来,还没待她呼出声,便已经将她卷到了他怀中。 “叫我一声师父,我就告诉你我和谁结为双修。”他忽然笑起,春光融融,迷人眼眸。 “想都别想!”少女脸色晕红,嘴里仍不饶人,掰着他锁在自己腰肢上的大掌,想要挣脱他的束缚。 “真不想知道?”他埋下头,在她耳呢喃。 少女扭头,不看他,也不说话。 “痴儿。”他将她往自己胸前又是一揽,“不叫也罢,反正……你给你自己当师娘吧。” 少女闻言疑惑地看他,一时间竟不知他在说什么。 他笑着看她,墨色瞳眸中只剩一个她。 给自己当师娘……她突然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整张脸都跟着烫起。 红晕似霞火,明媚如秋枫。 他轻笑一声,低头吻去。 …… “看够了吧?”不悦的声音响起。 海礁之上,白衣的男人挡到了青衣女子眼前,阻止她再继续窥探星辰中的景象。 “你挡着我干什么?”青棱挥手想要将唐徊赶开。 唐徊衣袖一甩,抹去了二人前方的星辰虚象。 “唐徊!”青棱站起,怒道。 “准备走了。”唐徊冷然地提醒她。 “再留一会吧,你不觉得他们很像从前的我们吗?”青棱扯起他的袖子,转怒为笑。 “像又如何,始终不是你我。”唐徊的手伸入她袖中,抓起她的手。 青棱的视线越过他的肩头,望向无垠海面。 这是他们亲手所创的世界,融进了她的念想与企盼,关于旧日消逝的故事和人,谁说不是他们呢。她宁愿相信,她所在乎的所有人如今都在她的守护之下重生,散落在这片浩渺苍穹的每个角落,经历着相同或者不同的故事。 相似的人,不同的轨迹,平行的时空,总有些故事似曾相识,却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演变着。 “这是我创造的世界,我的道,就是好好守护这片天地,这个永昼无夜的苍穹。”她低声道。 “那我呢?”唐徊将她拉进怀中,以自己的体温暖和着她永远无法热起来的身躯。 她心心念念守护着这片苍穹,那么他呢? “你?”青棱仰起脸,目光盈盈,“我守护这片苍穹,而你……负责守护我。” 唐徊沉默地望她,良久,方才开口:“好。” 低头,吻上。 他会陪她看遍他们所创造的苍穹每一颗星辰,体验不同的星辰不同的风景。 行遍万川,踏过瀚海,去寻这天地间至真景象。 那是她最初的心愿。 一万年,方得始终。 …… 天仁,炽热地心。 “啧,去了异域几千年,天仁竟成了这副模样?” 珠玉般的声音响起,有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在炽热如火的尖石上跳着,往地心处探去。 天仁一分为二,一半成了新的星辰,另一半成了废墟,于无尽苍穹中不断漂流。 曾经埋于地心的人,早已消失。 消失了吗? “嘿,终于让我找到了!”那人终于落到地心最底部,放眼四望后笑起。 荒火肆虐,让这地方灼热难当,除了嶙峋的墨色顽石外,这里荒芜空旷。 她站在地上,双手摊平,很快掌心便冒出一阵诡异紫芒。 “起——”一声厉喝响过,紫芒之中忽然出现了人影。 “我……还在?”温柔如春光的声音响起,紫芒中的男人穿着一袭穹川袍,墨金为底,勾红线为青凰,眉宇间有些浩瀚之势,然而眼中全是迷茫。 “不,你已经死了。魂飞魄散。”她拭了把额前的汗,笑道。 “那我为何还能看到……”他疑惑地看她。 眼前的女子着一袭紫衣,裙角有只斜出的白色昙花,她五官清秀,貌不惊人,只有一双眼眸似能望穿人心。 他越看,越觉得这双眼眸惊心魂魄的美着,比之他心头曾经无可匹敌的那个人也不遑多让。 连带着,她的模样竟忽然间惊人的美起。 “你……好美……” “那是自然。”她仰头轻笑,收下他的赞美,“好了,穆七言,时间不多,我要带你走了。魂骨残象,归位吧。” 随着她的轻喝,她手中紫芒收拢,穆七言的影象淡去,在紫芒消尽时倏地化成一根白骨,落在了她的掌心。 “极品魂骨啊!”季遥歌如获至宝地看了又看后,将这段魂骨小心翼翼收起。 肉身有骨,魂亦有骨。 还差一枚极品魂骨,她就可以修成媚魂。 真是……太让人期待了。 顾华年,嫣白韵,他们快能相见了呢…… 她是季遥歌,也是昔年皇绝仙境的百里槿。 被人夺舍而重生的她,噬骨而归。 ——全文完——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