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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叶颜素来冷情,见到这些朝夕相对的宫人们是如此表情,心中也不由得泛起了一丝不忍。然则,这点儿情绪却不过只是维持了一瞬便就消失不见了,她很快地便又重新平静了下来。   两世以来,她决定的事,从无转圜,既然说了要于这日离宫,便再无更改之理。更何况,自到达这个世界十年以来,她未尝没有一日不期盼着离开。到今日,一切总算是尘埃落定,这皇宫之内再没有她的用武之地,也该是隐退的时候了。   只是没料到,她早起刚刚说了这个事儿,这一群她自小调、教出来的,平日里比谁都伶俐、比鹌鹑还听话的宫人们竟就忽然成了这个样儿了。让她在错愕之余,也有了些欣慰。既然还把她当成主子,那想必日后还是能给那个仍欠打磨的便宜兄弟些许助力的,也让她离宫之后的日子更加放心一些。   想到了这里,她缓缓站起身来,将手里的东西放回案上,淡淡道:“都退下罢,自明日起,我便即离宫,皇帝自会妥善安排你们的。”   她素来说一不二,这话一说,宫人们即便再是不舍,也不敢再多言,只纷纷啜泣着给她磕了头,然后便就起身,静静地退出去了。   这几十号人动作是难得的整齐划一,又安静又迅速,很快地,偌大的宫室中便空旷了下来。只有两个身着玄黄两色宫衣的少女没有离开,仍是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   她们两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俱都生的花容月貌,不但衣着与旁的宫人不同,身上也不似普通宫人一般手无寸铁,竟是都佩着一宽一窄两把利剑。再看她们的身形虽然都很纤细,但笔直的背部和紧绷的手臂却无一处不隐隐蕴藏着力量。晃眼看去,不像是禁宫中的宫女,倒似是行走江湖的女侠。   叶颜看了看她们,清冷的面容上仍是平静无波。片刻之后,却终究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你们两个也去吧。”   听得这话,那两个少女浑身一震,再抬起头来时,其中一个已经哭得泪流满面:“求殿下不要丢下奴婢们,带着奴婢们一起去罢。”   另一个虽然没有哭,也是眼圈儿都红了,却仍是挣扎着没有掉眼泪,冷静地道:“殿下独自一人出门,衣食住行诸多琐事还需人打点。不如就带着奴婢们,也好为殿下效些许犬马之力。”   叶颜看了她们一眼,仍是淡淡道:“你们有这份心思,已是不错。但我意已决,明日便就独自离宫。你们二人跟了我这几年,身上的功夫虽还差着些火候,但应付寻常事端已足够,便就留在宫内,替我好好照顾皇帝罢。”   她说的坚决,那两名少女虽然百般不舍,却也不敢再多言,只每人再向她磕了几个头,便就依依不舍地退下了。   只是,她们才退出门外,连宫门还没有掩上,便有一个少年一把推开了她们,自宫门外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这少年不过也才十三四岁的年纪,身上穿着明黄的锦袍,束着一根玉带,一头黑发在脑后挽了个揪儿,愈发显得面如美玉,眉若春山。   他一路小跑,对阖宫内外诸人的纷纷跪拜只做不见,跌跌撞撞地扑到叶颜怀中,径直抱着她痛哭道:“皇姐不要我了么?”   叶颜无奈地将他从自己身上拉开,看着这个只比自己小半刻钟的弟弟,顿觉十分头痛。满朝上下,谁能想到这位都已经即位称帝快一年了的皇帝,竟还是这么小孩子脾气呢?若是给太后,或是前朝那些大臣们知道,想来又会有好一阵子的劝诫和谏言了。   不过,身为他唯一的姐姐,叶颜却素来不是那等喜欢说教的类型。见到他如此,也只不过是随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谁料到,刚刚拍了两下,便见到他呲牙裂嘴地抱住了自己的胳膊,含泪道:“皇姐力大,还请怜惜小弟则个,且莫再动手了。”   叶颜闻言,动作微微一顿,然后立刻把手从他的肩膀上拿开了。   她本出身藏剑山庄,那一日醒来不知何故忽然变成一个女婴。后来虽则发现这里已经不是昔日的大唐,也早就没有了藏剑山庄,但因着不愿将前世那一身功夫丢下,自幼年时候起她便开始自行修习问水诀和山居剑意。为了在这完全不同的时空中,早日拿起轻重双剑,她也很是下了一番功夫锤炼着自己的气力。   如此一来,她的力气就较常人略大了些,特别是对着自家这位兄弟的时候,偶尔因未刻意控制,便会不小心弄痛了他。   好在这么些年下来,他也惯了。未料今日竟又忽然做如此小儿姿态,想来,是知道她要离宫的消息了。   她看着自家弟弟那泫然欲泣的表情,不由得微微抽了抽嘴角,末了却还是什么都没有多说,只叹了口气道:“我已决定,明日便走。”   赵祯听得这话,原本还想着躺下打滚哭闹一番的,但待到看了她这清冷的俊颜一眼之后,却忽然就没有了闹腾的力气。   不过,若是要他就这么放弃,他却也是不甘心的。他就这么一个姐姐,同他又是一同长大,不说是相依为命,也差不多了。如今好容易在宫中站稳了脚跟,他又怎么舍得她一个人离开,丢下他一个人浪迹天涯去?然而他对自己这位姐姐的脾气也最是清楚,知道她最厌烦胡搅蛮缠,可这会儿焦急无奈之下,他也顾不得许多,只哭着抱住她的手臂,小声哽咽着道:“皇姐真的要丢下我一个人不管了么?”   叶颜愈发无奈,却也耐着性子道:“皇弟你登基已有一载,朝堂内外相安无事。太后那里我也交代过了,她素来听话,必定会好生辅佐于你。这宫中,已无我用武之地,正是合该我归隐江湖之时。此事我早同你说过,今日又何须如此?”   赵祯翻了翻眼皮,正想着再闹一场,外头却忽然有人通传道:“太后驾到。”   第2章 离宫   刘太后进到大长公主赵颜的寝宫里的时候,心中颇是有几分忐忑的。只因她这一位养女实在是个异于常人的存在。且不说这丫头武功盖世、力大无比,单是说她那冰冷的、似乎能洞悉一切的眼神,就常常让她不寒而栗。   她这一生备受先皇宠爱疼惜,原本过得是顺遂无比的。便是先皇一朝驾崩,小皇帝登基了,她也是个一手养大了小皇帝的、有足够资格可以辅政的太后。   除了当年李美人的事儿很是让她糟心了一回,但也很快就让她解决掉了之外,她这辈子简直就是没有半点儿事儿好烦心的了。原本以为剩下的日子也就这么富贵荣华地过了,谁料偏偏就是这个女儿,让她每每喘不上气儿来。   这丫头明明是跟着小皇帝同母一胎所生,也一样由她这个太后自小儿教养着长大,却不知道怎地竟生成了这么个性子。不但半点儿女孩儿家的温婉柔顺没有,还成日里舞刀弄枪,着实吓人。性子也冷冰冰得,要么不大开口说话,一开口,就直戳戳地往她心口上插,简直就是个她命中的克星。   早知道,当时就不该一时心软,只把小皇帝抱来就好了。   这念头不止一次地在她脑中闪现,甚至比这更坏的念头也不时地浮上过心头,但每当见到赵颜那张虽美艳绝伦,却仍是冷得掉渣的脸,她就有些心慌气短。   好似被这样的一双眼睛一看,她心底所有的秘密就再也无从遁形了似得。   更加可怕的是,这丫头不但性子老成,居然还天赋异禀。小小年纪就力大无穷不说,还不知道怎地就习得了一身武艺。阖宫上下,没有人敢惹她,便是连她这个太后养母,对她也只有敬而远之这一条路。   毕竟,眼睁睁看着她随随便便地就飞檐走壁,开山碎石,轻轻松松就除掉了意图不轨的刺客什么的,也实在是太过刺激了。她还不想“薨逝”,还想好好地在太后的位置上享受几年呢。   话说回来,咱们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么?既然是这么凶残的女儿,那平素有什么事儿,就由着她好了。左右,她只是个公主,等到了年纪,给她好好挑一个驸马,将她嫁出宫去也就罢了。   谁料到,还没等到她及笄,她就使人传话过来,说次日要离宫。   刘太后乍然听了这个消息,心中虽然暗暗高兴,却也不敢大意。正当她在自己宫里头纠结着到底还要不要依着“礼节”去跟那丫头“话个别”,还是假装不舒服、称病躲在自己寝宫装死、熬着这魔星离宫了好宽心逍遥的时候,却猛然听说连皇帝都跑去长公主的宫里了。于是熟知赵颜脾气的她也不敢再拿乔了,立刻便整好了衣装,然后就一路磨磨蹭蹭地赶过来了。   然则等到一进了大殿的门儿,眼见到自家那个皇帝儿子竟然正如同一根麻花儿似得扭着他那座堪比冰山的姐姐之后,刘太后这好容易做好了的心理建设立刻崩溃了,再一次地险些没背过气儿去。   皇帝今年已经快要十五岁了,平日里坐在朝堂上的时候也很是像模像样的了,怎地一到这丫头这儿,又成了这副样子?   再回想着一路上那些宫人们满是不舍和委屈的脸,竟似是在为这丫头的离宫而难过,太后娘娘愈发不高兴了。   再看见对于自己的驾临,赵颜那臭丫头居然完全没有什么反应,不说表示欢迎了,连表面的客套都没有。对于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情形,刘太后表示,她很不开心。   不过反正这冷冰冰的丫头总算是要走了,那就赶紧走了好了,最好这次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她这回既然是出去闯荡江湖,那外头的江湖人那么多,一个人便是再厉害,也总有人能辖制住她的。到了那个时候……刘太后扶着宫女的手,心中的小算盘又打起来了。借着这点子微薄的希望,她总算在叶颜有意无意散发出来的冰冷气场中勉强站稳了身子。先借着垂首敛眉的动作,隐去了眼中的那道算计之后,她方才轻咳了一声,温柔地开口道:“听说大长公主明儿要出宫?”   赵祯听了这话,刚刚被叶颜身上的冷气吓回去的眼泪又飙了出来,这一回却是冲着刘太后哭道:“母后,您快劝劝皇姐啊,她就要抛下咱们孤儿寡母,独个儿去笑傲江湖、浪迹天涯了。”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刘太后刚刚缓过来的那一口气儿好像又要堵在胸口了。然后,她便看见站在自己对面的那个身着明黄衫子、有着绝美容颜的的少女利落地伸出了手。跟着她只觉得眼前一花,刚刚还哭天抹地的小皇帝便已经软软倒在了榻上。   世界安静了。   刘太后的心跳却差点儿停止了。   这丫头居然敢下手把皇帝打晕,真是……   太可怕了。   好想要尖叫怎么办?   刘太后默默地流出了泪水。   可是还没等她出声儿,那少女已经闪身到了她的面前,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她顿时就什么话都不敢再说了,只垂着头道:“哀家知道了,定会好好辅佐皇帝的。”   叶颜看着面前这位年纪虽然已经不轻,但却仍然美得惊人的女子,冷冷开口道:“你知道便是最好。”   她说完,随意拍了拍手,便见到先前最后退出去的那两名玄黄两色宫衣的佩剑少女闪身出现在她的身边,单膝跪倒在地,静听她的指令。   “摘星、醉月,记得好好服侍太后,顺便照看照看皇帝。”   “奴婢领命。”   两个少女同时开口,连声音也似一个人发出来的一般。答应了一声之后,便即退下了。看着天色不早,这俩人也没有要走的迹象,叶颜便就耐烦地挥手命人送客了。   不过,这还真不能怪他们不识趣儿。皇帝当然是因为聒噪被直接打昏了,而直到被送回了寝宫,刘太后才从僵直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没办法,这都是吓的。   太后表示,要是你家有个是武林高手的公主你就懂了。幸好,公主就要出宫去祸害江湖了,真是可喜可贺。   且不说次日晨起,被打晕的皇帝醒来,又如何折腾宫人和太后的事儿。单说叶颜这里,却是一夜好眠。   她早早地醒来,将内功心法运行了一个周天之后,只觉得神清气爽。等着天色刚刚破晓,她便已经出了宫,一袭轻装,身背双剑,朝着城外的官道走去。   未料到,刚刚走出了不到十里路,便见到前头树林里有几个人影攒动,跟着,便听见一个男子的声音悲愤地道:“光天化日、天子脚下,你等眼中还有没有王法?”   第3章 恶人   这声音听起来是个成年男人所出,虽然很是洪亮,但以叶颜的耳力,却是一听就知道,这个男人的身上没有分毫内功。   兼且他说话的套路也很有些文绉绉的,大约只是个寻常读书人,并不是江湖人士。   叶颜看了看那片树林子,又看了看身后还隐约可见的城门,对于要不要在离着都城这么近的地方出手,略微犹豫了片刻。   就在这个时候,她却忽然听得那里面传来一声闷哼。   跟着便有女子的惊呼与尖叫,伴随着一个男人猥琐而刺耳的笑声:“黑炭头,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竟胆敢阻拦本大爷跟小娘子亲近。瞧瞧,本大爷不过一根小指头就能将你这样中看不中用的货给撂趴下,看你还逞能不逞能了?”   叶颜听得这话,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只因只这一番听起来声儿并不算高的话,倒很是有几分内劲儿。这个说话的人,竟是有功夫的。   她原本还以为是两个普通人在争吵,想着左右不会出什么大事儿,还在犹豫要不要直接走人来着。谁知道居然是个无耻的登徒子在闹事,那便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   只是不知道这人是何方宵小,胆敢在她的地盘儿胡来,真是不想活了。既然被她遇上了,便就花费上片刻功夫,直接拍飞了便是。   她既然已经打定了这个主意,便就即刻运起了心法,一个纵身便朝着那片树林跃去。   昔日在山庄中,她的身法都不算是慢的。这些年在宫中无事,每每在宫墙上下攀援翻飞地练习,更是将一身轻功练得炉火纯青。故此,原本她离着那树林子还有小两三里路的,但以她现时的轻功造诣,却也不过是随便一个起纵的事儿。   片刻后,她已经到达了树林。   轻轻落在地上之后,她一眼便看清楚了场上的情势。   这片林中的空地上,一共有三个人。   两男一女。   其中一个男子已经躺倒在了地上,面色黧黑,却带着文人的巾帽,想来便是方才出声喝问的那个读书人了。   离着他不远处,是个年轻的女子。这女子衣衫凌乱,发髻披散,形容十分狼狈。然则便是如此,还在挣扎着想要往那读书人的方向跑,只可惜,她整个人都被另外一个男人给制住了。   这个男人却是个瘦高个儿,恰恰如同一根长长的竹竿子一般,弓着腰半跪在地上,正伸着手,扯着那女子的衣衫。   从叶颜这个角度看去,正好看见他如同刀子一般狭长的侧脸上面满是猥琐淫邪的贼笑,好似马上就要将那女子就地糟蹋了一般。   居然仗着会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就“恃强凌弱”起来,简直就是江湖败类。   她来得突然,那男人的注意力又都在那年轻女子身上,竟完全没有发现身边儿多了一个人。倒是那年轻女子惊慌四顾之下,一眼便看见了她,急急地朝着她喊道:“求女侠救命,救救我们罢。”   经过她这么一喊破,那正在拉扯她衣裳的男人方才十分不耐烦地抬起头来看了叶颜一眼。只这一眼,他便就如同遭了雷击一般,呆住了。   叶颜盯着他,冷冷道:“放开她。”   那男人听得她开口说话,面上更是显出了一种如痴如醉的表情来。他一面松开了拉着那年轻女子的手,一面朝着她凑了过来:“哎哟哟,这是哪里来的小娘子?想我云四爷畅游花丛这些年,真个儿是白活了,竟从未见到一个女子能比得上小娘子的一根头发丝儿,莫不是天仙下凡了?”   他一面说话,一面色米迷地看着叶颜,简直是丑态毕露,几乎要留下涎水来。   叶颜见了他这个样子,连话都不想多说,当即拔了重剑出来,只随意一拍,那个人便给她的剑风直接掀飞了十几尺。   正待跳起来再补上一剑将这无耻的登徒子砸晕在当场,这狗东西却竟然一个闪身将昏在地上的那个面如黑炭的男子捞了起来,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到底是顾忌着那人不懂武功,不想伤及无辜,叶颜的动作便略微顿了顿。就在这个刹那,那个男人却已经用力将那个书生朝着她抛了过来,同时自己却转过身,风一般地跑走了。   竟然用人肉沙包这种伎俩,果然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叶颜面色不豫地接住了那个毫无知觉地被作为了“人肉沙包”的黑炭头。略微查看了下,发现他不过只是受了些劲气晕了过去,并没有什么大碍之后,便随便敲了他几个穴道,然后就直接将他丢在了地上。   看着不远处官道上已经出现了一队捕快,似乎正是朝着这个方向而来,她便就径直转过了身,也不耐烦应对那哭哭啼啼的年轻女子,只独自朝着那个无耻男人逃跑的方向追了上去。   于是,那年轻女子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阵金光闪过,刚刚还在她面前的那个身着玄黄双色衫裙的女侠就消失不见了。   她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远远地只见到一圈一圈儿如同涟漪一般的金线,似乎昭示着她刚刚那一瞬间的路过。   这画面真是太稀罕了,年轻女子不由得看得呆住了,等到那一队捕快们赶过来的时候,她还没回过神来。直到一个一脸沧桑、衣衫凌乱的捕头模样的男子向她问话时,她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指出了那两个人消失的方向之后,她却再一次地震惊了。   只因她的话音方落,便见到眼前这个刚刚看着还是半死不活、乱七八糟、萎靡不振到仿佛宿醉刚醒的捕快双腿一动,整个人便如同一阵风似得消失不见了。   刚刚从色狼口中脱险的年轻小娘子觉得,她这会儿又有些想哭了。大侠们这一个两个的,要不要都这么逆天啊。   说好的有困难找捕快呢?   色狼还没有抓到,她还没有安全回家,方才为她说话的恩公还在地上躺着呢呀。   好在,她也并没有哀叹许久。那个捕快虽然走了,但是他的那一堆手下却还没有走。在他们的帮助下,她很快收拾好了被那个色狼打翻在地上的东西。而她的那位面色跟黑炭一般的恩公也在捕快们的帮助下苏醒了过来。   她满怀感激地上前道谢,那恩公却是十分推辞,连连叹息他没帮上什么忙。就在这个时候,她却忽然发现一道金光出现在不远处,下个瞬间,那个刚刚飞走的女侠就又重新出现在了面前。   而且她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她的手上,牵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外一端,是如同粽子一般被捆得五花大绑的瘦长男人——正是那个叫做云中鹤的大恶人。   小娘子十分激动地上前想对女侠表示感激,谁料到还没等她开口说话呢,面前又是一阵风拂过,先前那个一阵风似得跑走的捕快又跑回来了。   他看着女侠,脸上露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似乎在纠结一件很要紧的事儿。那女侠却很干脆地将那根绳子丢给了他,然后便就转身,想要离开了。   捕快连忙把绳子丢给了旁边的手下,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总算赶上了个没人的地方把人追上了。   只是追上是追上了,他也不敢说什么,只躬身施礼,带着无限愧疚道:“卑职见过大长公主殿下,请殿下恕卑职巡城不利之罪。”   叶颜看着朝自己躬身施礼的捕快,沉吟了片刻,方才道:“你是小花的手下?”   第4章 名捕   小花……   当这个名字被叶颜以一种平淡而冷静的声调说出来的时候,追命忽然觉得自己的后槽牙不知道怎么的就有些痛了。   明明世叔是那般英明神武的人,哪怕是皇帝陛下都要敬着他几分的。满朝的文武,当面更是都得尊称他老人家一声“诸葛神侯”,虽然说有着这么一个……呃,稍微特别了点儿的表字吧,可也从来没有人会以这么一种语气叫他。   可是大长公主敢。   与其说是敢,倒不如说,她原本就是这么样一个性子。   因着这种冷淡之极的语气于她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即便是世叔声名显赫,武功高强,但是,在大长公主的面前,却是完全不够看的。   于公,她是皇家的长公主,代表着的皇帝陛下的脸面,是君。   于私,便是世叔那样的身手,竟然也不止一回地在公主一时兴起的“切磋”中,败在了她的手里。   偏偏每次出现这种情况,皇帝陛下都会欢喜异常,不但不觉得世叔这太傅兼御林军总教头的差事儿没办好,还大肆嘉奖、各种地赏赐流水一般地下来,甚至直呼世叔为“帝友”。   关于这个,大师兄倒是与他分析了一番原因。盖因皇帝陛下小时候也曾受到过大长公主一道儿练武的荼毒,最后虽然借着没有练武的慧根遁走了,但是,那与公主“切磋”时候的惨状,还是让他记忆深刻的。   于是,看着同样惨败的太傅大人,自然便会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故此,便会心有戚戚然地引为“挚友”了。   这也就难怪,自从世叔兼任了八十万御林军总教头,到了御前侍驾之后,会经常黑着脸回来了。   搁谁要是摊上个效忠这么样的一对儿皇家姐弟的差事,也一定会每天想死的。   难为世叔他老当益壮,还撑得住。   可是殿下您一定不知道您老那一重剑砸下去会有多吓人吧?   要不是我跑得快,大老远儿地哭着喊着给您拦下来了,那个什么云中鹤,雨中鸟的,恐怕早就成了肉饼了。   所以您没事儿就喜欢找世叔切磋一下啥的,真是太挑战他老人家的极限了。   而且这种随随便便一出手就要将人砸成肉饼的武功,也太吓人了。   且按下追命的纠结和牙痛不说,叶颜却瞧着这个垂着头站在自己面前、一身捕快服饰的少年微微愣了愣神儿。   她记得这是太傅诸葛小花的弟子,挺久之前好似远远地同他见过一面,不过名字是记不起来了。但是,听她那个皇帝弟弟说,小花虽然看着古板无趣了些,他的这几个徒弟还是挺不错的。在民间的名声也很好,据说,被称作“四大名捕”。   既然是名捕,那么就算身手还不太够看,大约至少也该多知道些事情吧?   加上他刚刚偏偏选在她再一次要送那云中鹤一个“鹤归”的时候跳出来喊什么“剑下留人”,想来也是有事儿要说的。   原本碍着有平民百姓在,她不想才出了城门儿就暴露了身份,故此连那恶人的事儿都不想多管,只想把被她废了武功的恶人丢给他们这些多少懂些功夫的官差了事的。谁知道此刻他又是这么巴巴儿地跑上来了。   那么不如就随便问上两句,也好弄个清楚。   毕竟,有一件事儿,她本也有些在意。   方才她制服的那个淫\邪之徒,好似叫什么云中鹤的,在跑也跑不过,打也打不过她,最后连跪地求饶这种丢脸的事儿都做出来之后,居然忽然又发狠放话说她要是不放了他,日后一定会后悔的,因为他还有三个“极其”厉害同伙,在江湖中名声如雷贯耳,并称什么“四大恶人”。   其他的话倒也罢了,不过只当是这人在追死挣扎、虚张声势罢了。只是这“恶人”两字,倒是让她想起了前事。   既然是叫做“四大恶人”,不知道,他们与“恶人谷”可有没有关系。   想到这里,叶颜便就直接开口道:“你是个有名的捕快?”   追命听了这话,嘴角不由得又有些抽搐,但仍是恭敬地道:“卑职追命,的确是个捕快。”   叶颜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你可知道方才那人的来历?”   追命道:“此人名叫云中鹤,乃是江湖中臭名远扬的‘四大恶人’之一。”   他看出叶颜对这个消息似乎有些感兴趣,索性便就多说了两句:“他在其中排名最末,号称‘穷凶极恶’,使一对铁爪钢杖,平素最喜欢糟蹋女子。另有‘凶神恶煞’岳老三,使鳄嘴剪和鳄尾鞭,最爱杀人,曾经一口气拧断了一家子几十口人的脖子;‘无恶不作’叶二娘,使一柄长方薄刀,喜爱夺人之子,玩耍后杀死。还有列为四大恶人之首的‘恶贯满盈’段延庆。据称他本是大理皇族,身有残疾,流落民间,武功却是极为厉害,精通大理一阳指,所过之处,鸡犬不留。”   他见到叶颜仍是没有让他停下来的意思,便就接着道:“这四大恶人乃是结拜的兄弟,虽然作恶多端,但是也还算是讲义气。那云中鹤说的没错,他若是落在我们手里,剩余那三人,也定会寻来的。”   追命这一番话说得十分娴熟,想来,这情报搜集的工作,做的是十分到位的。叶颜对此也表示十分满意,朝着他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这人留着果然还有些用处,便就等着引来他其他的同伙,将他们一网打尽罢。”   追命垂首领命,心中却是暗暗叫苦。   真是公主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云中鹤轻功了得,一向滑不留手,谁承想今日竟撞在了公主的手中,倒是让他们衙门里,省了不少事儿。只不过,这“四大恶人”既然在公主那里挂了号儿了,他们几兄弟少不得就要多费些心思,早点儿将他们缉拿归案了。   想到那段延庆的功夫与身世,追命不免又有些牙痛起来。他正想着这案子要怎么办最好,便听见叶颜又道:“你对这江湖中事,倒也熟知不少。”   他便赶紧垂首谦虚道:“卑职职责所在,也无非就是多听多看,多跑跑腿儿罢了。”   说起这个,他不知道怎么地又想起方才的情形来,低垂着的脸上,肌肉不由得又有些跨了下来。   他素来以崔家的独门轻功独步京城,谁知道,今儿一见到大长公主殿下的轻功,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即便他眼力还算不错,却也完全看不清楚公主的步法。只觉得眼前金光连成一线,旋转不绝,螺旋般地飞掠而过。那样子竟似与江湖中任何一个门派都不相同,也不知道,公主到底师承何处,习得了这般厉害的功法。   这也就难怪,连世叔都无法战胜她了。   叶颜见到这少年方才说话的时候还神采飞扬,到了这会子,却又低落了起来,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却也不以为意,只接着问道:“既然有‘恶人’,那你知不知道,可有‘恶人谷’没有?”   这话一问,追命浑身一震,倒是又抬起了头来,朝着叶颜说道:“殿下从哪里听说有这么个地方?”   叶颜眼中锋芒一闪,看了他定定道:“如此说来,是真的有了?”   第5章 邂逅   被叶颜以如此犀利的目光盯视,追命额头上不免冒出了几滴冷汗。   但是他也知道,既然公主殿下已经问起了,再想要随意搪塞过去,只怕是难了。   若是寻常的地方,也就罢了,但那可是“恶人谷”啊。   江湖上谁人不知道那个地方,不但地势险恶无比,还汇聚了当世最十恶不赦之人。   那其中最出名的“十大恶人”的名号,比方才这“四大恶人”响亮了不知凡几。不但如此,隐匿在那谷里面的人,俱都不是什么好人,没有一个不是满手鲜血、杀人无数的。   世叔原本也想着着人踏平了那个地方的,只是,那地方实在是“易守难攻”,那“十大恶人”也实在不是等闲之辈,导致他们先后几次进攻都折损了不少人马。   不说他们这官府之人对此无可奈何了,便是武林中诸多名门正派也对这“恶人谷”无法可施,只得严格约束了门人弟子,对此地敬而远之,将其列为了“武林禁地”。   这也实在是没有法子的事儿。   因为各门各派为着这个鬼地方,也都折了不少的人进去了。   其他的人也就罢了。   就连当年赫赫有名的“天下第一神剑”燕南天燕大侠去了里面,也是个有去无回。   这个地方的可怕,可见一斑。   他平素收集的情报里,对于这“恶人谷”的资料的确也是不少的。可要是当真这么照实直说,依着这位殿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说不定二话不说就直接杀过去了。   她的武功固然高绝,但毕竟是孤身一人,还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真个独自去了那个地方,万一有个好歹,日后若是让皇帝陛下和世叔知道了,他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不过,若是他敢不说,只怕公主殿下当场就要叫他难看。   如此两难之下,他没奈何地叹了口气,只有苦笑着垂首施礼道:“还请殿下不要为难卑职,那地方乃是武林禁地,实在凶险之极,正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还是不要沾惹的好。”   听见这少年沉吟了半晌,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叶颜不免微微皱了皱眉头。不过,她也不是那等强人所难的性子。左右她已经到了外头,又已经知道了这“恶人谷”的名头,江湖广阔,这个人不说,总是有人要说的。   想到这里,她也就没有了再跟这少年废话的兴致,只挥了挥手道:“知道了,你回去罢。”   说完这句话,她便头也不回地转过身,径直穿过了密林,继续往前走去。   追命站在树林中,看着她笔直纤细的背影慢慢消失不见,只觉得心中怅然。   明明刚刚公主殿下她什么都没有再问,也没有多说什么,但这种总觉得要有什么大事儿要发生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是赶紧把那淫\贼云中鹤缉拿归案,顺便去问问大师兄好了。   因着心中没底,世叔那里他是不敢去的。   还是对温雅柔和的大师兄坦白一下这个烦恼要好些。   且不说追命一个人在那里纠结些什么,单说叶颜,她离开了树林之后,却并没有走大道,而是选了一条清净人少的小路穿行。   她的速度不快不慢,神情也平静无波,恰恰如同一个在山野之间走马观花的旅人,自由而惬意。   实际上,她的心中,却已经有了章程。   那个“恶人谷”,她是怎么都要去看上一看的。   且不论那地方到底是不是同昔年还在藏剑山庄时听闻的那处险地有着什么渊源,单说看着一提到这个地方,刚刚那个小捕快露出来的那明显的敬畏的表情,她就起了些兴致。   她到了这个世界已经快要十五载,在今日之前,每日都困在宫中,徒有一身功夫也不过只能跟小花等人切磋一二,着实无趣的紧。   那里既然都是些江湖人物,又是声名狼藉的渣滓,若是能够与之对决一番,想来定然十分带感,方不负昔日藏剑之风。   她心中想着些昔年旧事,便也就无心管身边儿那点儿小动静,直到又走上了十来里路,她才停了下来,朝着旁边冷冷道:“阁下跟了这许久,可是有事要寻我?”   她这话音方落,便从旁边的树丛中传出来一声男子的笑声,跟着,一个锦衣玉带的年轻公子便摇着折扇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仆从模样的男子。由此一来,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愈发完全不似江湖中人,倒似个兴致勃勃地到郊外踏青赏花儿的富家公子。   他的神情也再自然不过,好似根本不是一路跟踪了叶颜过来,还已经被她发现,而只是春游的时候,大家偶然碰见,想要同她来一场美丽的邂逅似的。   最要命的是,他的样貌也是十分上佳,面如冠玉,风度翩翩,手中折扇轻摇,更显得潇洒闲雅,带着一种十分吸引人的魅力。   此刻见了叶颜,他便微微低下头,深情而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道:“在下姑苏慕容复,见过姑娘。因在下方才无意间见识到了姑娘卓绝的武功,心中仰慕无比,故此一路跟随,实在是情难自禁,还望姑娘恕了在下唐突之罪。”   他长的本就不错,站的位置也相当好。晨起的阳光透过林间的枝叶,正巧打在他的侧脸上,又无端地给他的外貌加了几分,更显着他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配合着他温文尔雅的言谈举止,让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在这个看脸的世界,若是他遇到的是普通的女子,想必,就算不能擦出火花,也定然会结下一段善缘。   但可惜,他遇到的是叶颜。   叶颜前世里作为藏剑弟子仗剑行走江湖,生平最恨这种看似坦坦荡荡、实则虚伪狡诈的伪君子。明明他自己身上带的是极其高深的功夫,这会子却装得跟一朵柔弱娇花儿似的,这是给谁看?   便是他那隐匿吐纳的功夫的确有几分意思,又能如何了?不过只能骗骗功夫一般的人罢了。   而且,就算他对自己的功夫十分自信,难道还就真的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   还当着他躲在一边儿,成功瞒过了那云中鹤和那小捕快一干人等,便就也瞒过了她?   简直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叶颜看着这不知道打哪里跑出来的自称“慕容复”的家伙,只一眼就看透了他的伪装,心中顿时十分厌恶,看着他的目光立时冰冷。饶是慕容复自诩心理素质不错,也在她这如有实质的冰冷目光的盯视下,也略觉得心虚。   然则,即便是在如此的情形之下,他的心里却还是奇异地泛起了一丝异样的欢喜:至少她还肯看自己一眼,那便说明,不是完全地没有希望。   不论如何,这个女子,他是势在必得的。   如若不然,简直对不起老天给他的这个机会。   说来也是凑巧了,今日他本是要自京城中穿城而过,继续往西夏去的。谁知道方才无意间路过京城之外的这片树林,因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强劲的真气自不远处一掠而过,便不由自主地甩开了包不同,独自跟过来看了看。   谁料到,等追到了地方,他先是为这身着玄黄双色衣的少女绝世的容色所震惊,又见识到了她那卓绝的、从未见过的轻功,已经是叹为观止,再看见她出手对付云中鹤的那武功,更是已经惊呆了。   他在江湖中混迹了这么些年,如此容貌武功都是绝佳的女子,竟似从未听说过,顿生了相见恨晚之感。而正当他在揣测她是何方神圣的时候,那“四大名捕”之一的追命却跑出来给他揭露了真相。   他先时看到了追命对这女子的恭敬神情已然起了疑心,待到见识到了这位名捕居然专门寻了隐秘之地单独面见她,还躬身垂首、正正经经地行了臣下礼之后,就更是了然了。   果然,这追命接下来便开口道破了这女子的身份。   她竟然是当朝公主。   以他的情报,当然知道当朝是有一位公主的。还是跟当今皇帝一母同胞的双胞胎姐姐,尊贵无比的、皇帝刚一登基便就破例晋封的“定国大长公主”。   可惜,就算他打探了这些消息出来,也无缘同这位公主殿下见上一面。   谁都知道这位公主殿下是太后的心尖子、皇帝最敬爱的长姐,平日里是养在守卫森严的深宫之中的,便是他再有什么想法,也无计可施。   总不能为了见到美人一面,就冲到禁宫之中去罢。   且不说到时候会不会让人当“刺客”给砍杀了,便是真的冲到了公主的面前,万一因为太过唐突惹得佳人厌弃,那他的大计就毁了。   为了复国,他早就决定若是有机会见到公主,便就会使出浑身解数赢得公主的芳心,正苦于没有门路的时候,没想到,真是上苍有眼,公主竟然独自出来闯荡江湖了。   若是说此前,他不过只是觉得公主的身份贵重,能够给他的复国提供莫大的支持。此刻见识了她的武功之后,他的心中更是狂喜不已。   她的功夫似乎与中原、西域各个门派都不相同,施展的速度也实在太快,以他“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心法,居然都无法参透,实在是不可小觑。若是当真与她结成连理,那不但能有大宋的举国之力相助,还能与她联手,称霸武林,才是真正的天下无敌,复国大计,指日可待。   娶了她会有如此美好的前景,那么,这个机会,他怎么会放过。   故此,他拿出十二万分的功夫,展现出了自己最好的一面,还只道是将这涉世未深的小公主迷倒了不过是件手到擒来的事儿,谁料到,她竟似完全不为所动,反而直接越过了他,径直朝着前面走去。   包不同见了他如此,不免一阵心痛,同时也对叶颜产生了不满:“你这姑娘,怎地如此行事?我家公子爷客客气气地好生同你说话,竟不答言,着实无礼。”   叶颜转过头看了看这个不分尊卑的奴仆,冷冷道:“你有意见?”   第6章 偶遇   包不同仗着自己是慕容复的家臣,维护自家公子爷已经成为习惯了。况且他原本也没觉得自己说的话哪里有问题,自然是理直气壮的紧的。然则看见叶颜冰冷的目光,他却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不知道怎么地,心里就忽然有些没底了起来。   但他生性喜欢死扛,正想着来一句“非也,非也”,好生同这冷冰冰不解风情的女子辩白一番,却不留神一下子被慕容复给抬手拦住了。   他心中虽然还是有些气不过,但也不好公然违逆,只得后退了半步,不再说话。   慕容复却上前了半步,低头朝着叶颜微笑抱拳道:“家臣一时失礼,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他还要再说什么,叶颜却已经冷哼了一声,抬脚继续往前走了。他错愕之下,只得大声道:“姑娘可是想要知晓那‘恶人谷’的消息?”   他这话音方落,叶颜的脚步便顿上了一顿。正当慕容复心中暗喜,准备等着叶颜转回身重新跟他说话的时候,却见她不过只停顿了霎那,冷冷道了句“不必”,便就继续往前走了。   她如此不按常理出牌,慕容复已经傻掉了。   还是包不同小心地喊了他一声:“公子爷,那姑娘已经走远了,可还要跟上去?”   慕容复这才回过神来,不过,脸色却未免就很是难看了。   他看着叶颜消失的方向,不由得冷笑了一声,说了句“先去京城”,然后便转过身,开始往回走。   他面上虽然竭力做出不以为意的模样,然则心中却已经是抑郁不已:没想到,这位深宫中出来的公主,竟然还有些脑子,想来,要将她得到手,恐怕就还是要费些周折了。   原本他以为她对那“恶人谷”十分感兴趣,定然要去闯荡一番的。他在江湖中已经混了这么久了,当然很明白那些功夫不错、又初出江湖的年轻人是怎么想的。这些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越是危险的地方,便越能激起他们的兴趣,不去闯荡一番,又怎么肯善罢甘休?   他以为这位公主也一定是如此的。   谁料到,方才他为了能跟她继续攀谈,所以故意提到了“恶人谷”,她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如此一来,她对那个地方到底是什么个想法,他便有些猜不透了。   因着这一次同她相遇,本就是个偶尔,慕容复沉思了片刻,终究还是觉得西夏那边儿的事情更加重要。毕竟那已经是筹划了很久的大事儿的,这位公主这边儿,派人盯着便是,左右西夏那边儿的事儿完了,再赶到昆仑也还来得及。   若是到时候运气好,说不定还能赶上个“英雄救美”啥的,岂不是比一路上跟在她身边儿又费力又可能不讨好更妙?   他心中打定了这个主意,便吩咐包不同先随他赶回京城,筹划入西夏的事宜,又另外让人关注着公主的动向不提。   且不管慕容复心中打的是什么小算盘,且说叶颜一个人沿着小路又走了一截儿,便已经到了晌午了。   她看着前面有个小小的茶棚,知道是打尖儿的地方,便就径直朝着那里而去。   此处离着京城已经有二三十里路,又是个偏远的地方,所以,倒是有不少三教九流的人出没。其中当然也有不少的江湖人士,在赶路之后,坐下来打尖儿歇息,顺便闲聊。很多小道儿消息就是在这种闲聊中迅速传播起来的。   故此,叶颜走进这个小店里的时候,便见到了不少的江湖人士,也听见了许多人在谈论着江湖中的消息。她心中暗道这里想必能探听到些消息,便就随便选了一桌坐了下来,开始点菜。   她年纪不大,又是独身一人,偏偏背着一宽一窄两把长剑,生的又美貌,几乎是一进来,就被许多人关注了。   但是这其中江湖经验老道些的,只看了她一眼,便就不敢再看了。只因,老江湖们都知道,但凡敢独自出来闯荡江湖的,没有两把刷子是不行的。特别是老人,女子和小孩子,更是尤其危险,若是哪个不长眼睛的敢去招惹,那一定会死的很难看。   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老江湖,也并不是每个人都长了眼睛。总有那么几个人,仗着自己有两手功夫,就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再加上见色起意的,见财心喜的,很快,就有人送上门来找死了。   叶颜在宫中吃的是山珍海味,在外头当然也不会亏待自己。虽然这里不过是山野小店,但难为菜品也算不少。她于是一个人点了一桌子菜,一坛子酒,慢慢享用。   她吃东西的时候,姿态极其优雅,但是速度却不慢。转眼功夫,一桌子菜就下去了少一半儿,便是在这个时候,有个不怕死的混混就黏上来了。   此人名叫孙中,乃是江湖中有名的酒色之徒,生平最喜欢调\戏美貌女子。偏生他还有几下子,又有一群酒肉朋友,人多势众的,很多人就算吃了些亏,也就是敢怒不敢言。   这一回他正同几个人喝酒,几杯酒下肚,正是脸红耳热的时候,乍然见到了叶颜这等容色的少女,当然就喜上了心头。再加上被同桌子的几个人一怂恿,他立刻就壮着胆子凑了过来,涎着脸道:“小娘子一个人用餐,实在寂寞,不如到咱们那桌,大家一块儿乐呵乐呵?”   叶颜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见他在自己的冷气之下都完全没有退开的意思,心中暗骂了句“无耻狂徒”,面上却只冷冷道:“让开。”   那孙中骤然被叶颜这么冷冰冰地拒绝,脸上很是有些下不来。然则她的容貌实在出众,便是这样冷着一张脸也自有一种夺人心魄的美。他一看之下,魂儿都险些飞了,哪里还管自己的脸面,当即就施展出了那等死皮烂脸、死缠烂打的功夫,涎笑着道:“哟,小娘子脾气还不小啊?可越是这样,孙爷我就越是高兴,莫非小娘子竟知道,孙爷我就是喜欢这一口儿……”   他一面说,一面还想着伸出手来去握住叶颜的手。但他刚刚一动,便只觉得眼前一花,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被人狠狠掀翻在地上,摔得浑身疼。而他原来站的位置,却已经多了个穿红斗篷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相貌堂堂,一双眉毛又黑又浓,看着年纪本来也不大,但偏偏留了两撮小胡子。这胡子长得也是又黑又浓,看上去竟跟两条眉毛差不多。倒似是一个人,长了四条眉毛。   四条眉毛……   那不是……陆……?   意识到了这点之后,他的酒一下子就醒了。   虽然这个红斗篷的年轻人面貌和气,一脸微笑地看着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但他却几乎是吓得差点尿了裤子,只战战兢兢地说了句:“陆爷饶命”。然后便就连滚带爬地回到了他的那群朋友那里,继而就被他们迅速地拖走了。   开玩笑,那可是传说中的人物,谁敢去招惹他,那绝对是会死的很惨的。   但是眼下,偏偏就有人在看着他不顺眼。   这个人,便是叶颜。   按理说,刚刚被“英雄救美”了之后,寻常的姑娘家一定会对这个拔刀相助的英雄心存感激的。   如果这个人是如同这个年轻人这样相貌堂堂的人物,那说不好,被救下来的佳人对这位“英雄”心生恋慕,继而传出一段佳话也并不是不可能的。   但是,叶颜偏偏觉得十分厌烦。   因为这个人不但多管闲事地阻止了她教训方才那个登徒子,让他毫发无损地就走了人,居然还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了下来。   这是要让她请吃饭的意思么?   真是好大的脸。   陆小凤见到自己方才代为出头的姑娘居然是这么一副表情,不由得也有些尴尬。不过他素来是个自来熟的,也不介意,只笑眯眯地道:“姑娘一个人?”   看到她瞬间又凌厉起来的目光,陆小凤心底不由得有些发毛。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这话,竟然同方才那孙中调\戏这姑娘时候的话语如出一辙,真是……   正在尴尬的时候,旁边有个温柔和煦的声音传来,总算是帮他解了围:“在下花满楼,见过姑娘。这位是我的朋友陆小凤。他虽然看着如此,但却并不是坏人,只是生性豪放不羁惯了,又最爱交朋友,一时无状,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这个人说话,倒是温文尔雅,客套有礼的紧。   叶颜便也就收起了浑身的冷气,客气了一句道:“公子客气了。方才倒是还要多谢你这位朋友‘拔刀相助’。”   她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目光仍是没有半分温度,陆小凤愈发尴尬了起来,花满楼却笑道:“姑娘这话,愈发让人无地自容了。若是花某没有看错,方才若不是我这朋友出手打断,以姑娘的武功,早就已经轻而易举地给那人一个大教训了。倒是我们多管闲事,碍着姑娘了。”   这话一说,叶颜倒是有些动容了,不由得抬头看了来人一眼。   但见他一身白色的锦衣,不但料子上乘,上面还织着同色的暗纹,流云、飞花清晰可辨、栩栩如生。虽然还比不上宫造的精美,但也是数一数二的精品,可见其身份定是不凡。   此前她便已经发现,这个人身上有着极深的内功,与方才出手教训那登徒子的年轻人不相上下。只是不知怎地,竟有两脉不甚通畅,倒也有些可惜。初时她尚还不明白原因,这个时候抬头看了看他的面貌,这才发现,原来他竟是个目不能视之人。   不过,就冲着刚刚说的那番话看,他的心胸竟是少有的宽广。再看他眉目俊美,神态平和,丝毫没有因着身有不足而心怀愤懑,更是难能可贵,颇有君子之风,让叶颜顿时刮目相看,不由得开口道:“花公子客气了,在下叶颜,如不嫌弃,请这边小坐。”   花满楼笑着拱了拱手:“那我们便就叨扰姑娘了。”   他说完了,便缓缓落座,举手投足都自然闲适之极,完全不似个不能视物之人。叶颜见了,更是心中敬佩,便抬手为他斟了杯酒道:“花公子客气,方才之事,贵友原本也是出自好心,只是,倒是便宜了那登徒子了。”   陆小凤见到这个一直对自己冷冰冰的姑娘对着花满楼的时候竟然是如此和颜悦色,眼珠子都差点儿掉了出来。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他便再是迟钝,也发现了大约真是自己方才那太过不羁的姿态让叶颜厌弃了。   他游戏江湖多年,没想到居然还有姑娘家完全不卖他这个江湖浪子的面子,这真是太少见了。早知道,也学花花那样温柔一点儿了。陆小凤看着这自称“叶颜”的姑娘和好友在那里把酒言欢,而自己只能坐着冷板凳,心中不由得十分怅然。但是试着插了几次话都接不上去之后,他也只得默默坐在一旁,看着花满楼和她继续攀谈了。   花满楼生性温雅,又出身江南大户之家,跟身为公主的叶颜,当然比出身草莽的陆小凤更有共同语言。最重要的是,他一直客套有礼,既不会一副自来熟到称兄道弟的程度,却又并不显得拒人千里之外,言谈举止都十分得体,让人如沐春风,自然很入叶颜的眼。一顿饭下来,两人相谈甚欢,花满楼成功地让叶颜打消了对陆小凤的不满,叶颜也终于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情报。   原来,那传说中的“恶人谷”是在昆仑山。   地势凶险不说,还聚集了天底下许多的十恶不赦之人。其中最为有名的便是“十大恶人”。因为这地方太过危险,已经被列为了“武林禁地”。   叶颜听着这些,愈发觉得这“恶人谷”跟前世里头听说的那个地方十分接近。虽然说“十大恶人”的名字已经不同,但焉知不是一脉传承下来的?   看来,这一趟,是非去不可了。   她心中打定了主意,便也就不再多言。谁知道那花满楼闻弦歌而知雅意,竟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倒似在劝她不要独身前去。   叶颜看出这位花公子是真心关心自己这个不过才见了一面的路人,心中微暖,却也只礼貌地同花满楼两人告别,约定日后有机会再一起喝酒之后,便分道扬镳了。   因着已经确定了目的地,这一次,她却是专门走大路了。   她的脚程不慢,到了晚间,已经到得了一个城镇。因着天色已经不早,她便径直选了镇上最大一间客栈,预备歇息一晚,未料到,才进了房门儿,便听得一阵喧哗声,自楼下传了上来。   第7章 雅贼   听起来,似乎是有人在打架。   她微微皱了皱眉头,原本不想予以理会,未承想,片刻之后,那声音已经近在咫尺,到了门外了。   下一瞬,便有人破门而入,摔了进来。   这下子,她就算不想看,也只有看着了。   那个摔进屋里的人,一个鹞子翻身又爬了起来,堪堪招架住了另外一个人打过来的一拳,跟着自己又出了一掌,去攻击另一个人的下盘。   他们的身后,还浩浩荡荡地各自跟着几个人,不时为他们叫好助威。   再看周围的住客,有几分功夫的,都纷纷探出头来围观,没有功夫在身的,无一不吓得门窗紧闭,还有的,甚至连住都不敢住,收拾了包袱就走了。   看着这个阵势,叶颜立刻便就明白了过来,原来是两帮子人马在打架。   但见那先前一路厮打着进来的两人,一人用拳,一人用掌,虽然乍一看上去有些架子,但内功一般,算不上有什么名堂。   叶颜赶了一天的路,此时原本想要打坐休息,骤然被这些人惊扰,她心情十分不愉悦。   她从来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人,这会子也没有个什么陆小凤还是陆小鸡的来打扰,于是,她顺顺利利地举起剑来随手一抽,那两个人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似地,远远地飞出去了。   世界瞬间安静了。   叶颜面对着一干围观的群众,淡定地将门窗关上,准备上床歇息。然则下一瞬,她的门就又被拍响了。   叶颜不胜其烦,正想着要不索性再拍飞几个,好一劳永逸,未料到刚刚打开门,就见一个衣着华丽的贵公子朝着她扑过来。   她本能地想要挥剑,却见那公子十分灵活地躬身施礼道:“姑娘剑下留情,再下名叫谢全财,开封人士,方才叨扰了姑娘,实在是不胜惶恐,但,实在是因着有一件为难的事儿,想请姑娘拔刀……咳咳,那个拔剑相助。”   叶颜只一眼就看出这个人身上也没有什么功夫,又见他说的客气,便也就没有再拍飞了他——她从来不对没有功夫的人出手,“恃强凌弱”,非君子所为。   虽然如此,那富家公子谢全财却仍是被她的气场所震惊,半晌才回过神来,呐呐道:“在下就住在那一头儿的天字二号房,不知道姑娘可否移步至在下房中一叙?”   叶颜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不必,我没有兴趣。”   那公子擦了一把汗,却仍是硬着头皮道:“姑娘误会了,在下并没有什么不敬的意思,实在是有一件极其为难的事儿,要请姑娘帮忙。”   他说完,看到叶颜实在没有要动的意思,便只好从怀中拿出来一叶信笺,递给了叶颜:“姑娘请看。”   “闻君有暗夜明珠,熠熠生光,美不胜收,不胜心向往之。今夜子正,当踏月来取,君素雅达,必不致令我徒劳往返也。”   这信笺乃是上好的洒金笺,散发着一股子淡淡的幽香。   叶颜素来对香没有研究,但搁不住自家那个宝贝弟弟每日里孝敬。故此那谢全财将这信笺刚一拿出来,她便已然闻出,这乃是外藩进贡的郁金香。此香原本只有禁宫大内才有,不想竟也流落在外,莫非,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竟有人潜入宫中盗宝?   叶颜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倒是对这个文绉绉的小偷起了几分兴致。   她于是又仔细看了那信笺一眼,见到上面的字体潇洒不羁,似乎这写字的人,颇有几分文雅的风姿。   然则,偷就是偷,不论形式再文雅,也不能掩盖其偷盗的事实。   若是寻常的事情也就罢了。   今日既然叫她撞上了,少不了要查探一番了。   居然有胆子去大内盗宝,哪怕不过是不值什么的香料,却也不能不防微杜渐。   这次是香料,下次谁知道是什么呢?   想到了这里,她便也就没有拒绝谢全财的再三拜托,只挥了挥手,淡淡道:“你说此人叫做楚留香?”   那谢全财道:“正是。此人乃是江湖中有名的人物,武功奇高,人称‘盗帅’。他若是看中了人家家中的异宝,便会留下一张这样的纸笺。若是说子时来取,不论你将那东西藏到何处,都留步过子时去。”   他说完,便不由得擦着额头上的冷汗道:“上上个月邱小侯爷家的九龙杯、上个月金公子家的白玉美人都是这样没的。他们本也都是请了几位高手坐镇的,甚至连请动了昔年的“梅花剑”方英雄和“白衣神耳”英老英雄出马,也都仍是失了手。原本我也想请几位高手坐镇,但方才那两位不知道怎地口角起来,说要比试一番,还未分出胜负,便叫姑娘……”   他说到这里便住了口,看着叶颜有些脸红,不过,便是他不说,叶颜也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了。   只因那两人,的确是叫叶颜给一剑拍飞了。   叶颜当然知道自己那一剑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那两位不说今晚替他守着这宝贝了,半个月之内能起得来床,就算他们的身子骨够结实了。   但她也没有什么内疚感,左右不是她先去招惹的。这种一打起来就不管不顾,随意将旁人拖进来的人,拍飞一个少一个。   只是,这一来,她少不了就要费些心思,来会会那楚留香了。   看着外头天色还早,她便挥手对那谢全财道:“此事我已知道,你且回房去罢。今夜子时,我来会一会他。”   那谢全财还想多说什么,但见到叶颜的面色,便就不敢再多言,只得唯唯诺诺地退下,暗暗抱紧了怀中的盒子,又私下请人去找了几个护卫守在他的房外不提。   叶颜关上了房门,简单洗漱过之后,便就上到榻上,盘膝调息了起来。至午夜时分,她已经将内功运行了几个周天,只觉得灵台清明,四体通泰,看了看窗外,时间差不多了,便就缓缓起身,下床。   便是在这个时候,她却忽然发现,窗外的屋檐上,极快地掠过了一个人影。   那个人的身法太快,内功也极其高深,竟似她生平仅见的高手,她的瞳孔不由得微微收缩,只在一刹那间便做好了战备,闪身至窗前,隐匿了气息,提气纵身朝着那个身影追去。   此时已近子时,但天字二号房中,却仍是灯火通明。   叶颜全速施展轻功,很快便追上了那人。   谁料到,眼看着便到了近前的时候,那个人却忽然不见了。   叶颜却是丝毫不见惊慌,也在空中一个旋身,轻轻落在了地上。   从她这个角度,刚刚好能够看见天字二号房中的情形。但见那谢全财紧紧抱着一个小匣子,两个眼睛熬得通红,却仍是不肯歇息。周围围了好几个护卫模样的大汉,目光也纷纷朝着四周巡视。   桌子上有一个极其精巧的滴漏。眼看着刻度逼近了子时,他们愈发紧张了起来,就在子正到来的那一刻,屋子中间却忽然沸腾了起来。好似是有人自称发现了楚留香的踪迹,于是一屋子就乱了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屋子里最混乱的时候,一道人影已经飘然进了门,神不知鬼不觉地朝着那谢全财身边飘去。   他的身法极快、手法更是快的惊人。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匣子中的东西便就被换了个个儿。可叹那谢全财兀自死死地抱着那个盒子,尚且不知道,被人“偷龙转凤”了。   眼看着那人已经得手,朝着外面退来,叶颜冷笑了一声,一面大喝了一声“小贼哪里去”,一面已经飞身而起,挥剑直接朝着他拍去。   第8章 夜宴   这一晚,这个离着开封府有三十里路的、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小城镇的名字,一夜之间便响彻了天下。   只因,名满江湖的“盗帅”楚留香在这里跌了个大跟头,还当场表示,以后要“金盆洗手”,退隐江湖了。   而打败了他的,居然是一个年纪轻轻,最多只有十四五岁的漂亮小姑娘。   没有人知道,这个小姑娘的来历。   人们所见的,只是她那出神入化的武功。   至于如何出神入化。   传言有很多个版本。   有人说,这小姑娘是得了王母娘娘传授的仙法,所以才能一招就打倒了轻功绝顶的“楚香帅”。   也有人说,这小姑娘身长八尺,扛着两把又长又大的剑,只一抡,便把盗帅给拽下来了。   ……   大家众说纷纭,各自有各自的一套说辞。   但其实,这些话倒是都有些言过其实了。   因为大家伙儿不过都是以讹传讹,能够亲见这一战的,不过只有开封富商谢员外家的公子谢全财和他那天带去的几个护卫罢了。   而以他们这些对武功要么一窍不通、要么一知半解的水平推断,这么一场惊天大战摆在他们面前,也不过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白白浪费掉了。   且不说因为错过了这事儿江湖中有多少人每日捶胸顿足,懊悔不已,单说当事人,只怕除了叶颜之外,对于发生了这个事儿,也都觉得十分离奇。   大部分人只看见了金色的光芒一闪,那身法轻盈迅速、飘渺高绝的楚留香就如同个断了线的风筝一般从半空中掉了下来。   他摔得似乎不轻,躺在那里半天都没爬起来。等到谢家的护卫们燃起了火把围了过来,又七手八脚地将他扶起来的时候,才发现,他的一边脸颊已经高高地鼓起,红肿了一片。竟似被人狠狠打了一个巴掌一般,分外可怜之余,也相当滑稽。   但只有叶颜和楚留香知道,这根本不是一个巴掌的事儿,完全是她那一对儿轻重双剑的功力。   若是这楚留香没有两下子,或是叶颜方才尽了全力,那这个时候肿的就不单单是他的脸了。   恐怕他的这个肉身还在不在,都已经得看运气了。   其实,他最后只损伤了些脸面,已经很是出乎叶颜的意料了。要知道,她方才不但用了虎跑,还上了香。   这种招式出手基本上是会完全命中的。虽然说来了这里之后,这功夫她还是第一次用,而且,她也没有存着要他的命的意思,故此没有用全力。   但是,她原以为,依着她过去的战绩看,这会怎么也要给他打得半个月爬不起来,谁料到,最后竟然不过只是轻伤。   虽然说经脉里面也进了些剑气,但看着外表倒似仅仅是被人打了个耳光一般,着实没有成就感。   不过楚留香不愧是楚留香,既然在江湖中享有几分盛名,倒也颇为能屈能伸,当即就大大方方地向叶颜认了输。   自他在半空中听到叶颜出声喊破,同时看到了她出手之后,却不管怎么闪避都闪避不开的时候起,他便知道,自己的武功跟叶颜的还差着不少。   要知道他的身法一向是以快著称,这些年也遇到了不少的对手,但即便是再凶险的时候,他都表现得游刃有余,哪里曾经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   他一向潇洒不羁,风度翩翩,这会子被狠狠打了一个耳光,摔落在地上,真是百味陈杂。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看清楚,将他自云端打落尘埃的这个少女不过才豆蔻年华,虽然生的绝色,但那一身武功,却是比她的容貌更加稀奇。   方才交手那短短的一瞬,他明明已经至少变化了十数种身法,每一种都至少能够让他在极端凶险的情况之下化险为夷三次以上,偏偏,这少女的身形变幻竟似快了他数倍。他每生成一种变化,她倒似有三种后手等着他,简直如有神助。若不是最后拼着左脸挨了她一股剑气,他怎么着也要受不轻的内伤。   事实上,现在除了左边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他的周身也酸痛不已,那强劲的剑气,到底还是侵入了他的经脉之中了。   看起来,这次之后,不休养个一年半载,是没法子跟以前一样了。   而这个结果,他也很清楚,还是那少女手下留情之后的结果。   他看着那少女缓缓走过来,将已经有些木呆呆了的谢全财抱着的空木匣子拿过来,随意丢给他,竟似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淡淡道:“再换回来罢”,便就转过了身,一副完全不想同他多说话的模样。   他看着里面那张蓝色的信笺,那上面本来还留着他写的“公子全财失宝,盗帅踏月留香”的字样,此时看来,分外讽刺,不由得愈发尴尬。一面小心地将那信笺毁尸灭迹,一面心有余悸地暗道还好她们这一次没有跟来,若不然,以她们的火爆性子,定然会跟这姑娘吵闹起来,可不知道要怎么收场才好了。   既然能够“偷龙转凤”,当然也就能够“物归原主”。   他将那盒子关上,再打开时,里面果然就是那颗熠熠生光的夜明珠。   谢全财的宝贝失而复得,自然是喜极而泣,竟要跪在地上重谢叶颜。只是叶颜看着那颗不过鸽子蛋大的夜明珠,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随意地挥了挥手,免了他的礼。   这种成色的玩意儿,她还看不上眼。不说昔日的藏剑山庄了,便是现在的大宋皇宫内,她也有几十个,俱都镶嵌在墙壁上当灯用。谁想到到了这外头了,还真是被当成了宝贝了。   还难为她亲自出手,教训了这甚么楚留香一顿。   看着这个姓楚的,好似也是个仪表堂堂的模样,那神情、气度,也像是个养尊处优出来的样子。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干起了这偷盗的营生。真是有些暴殄天物了。   她想到这里,忍不住朝着楚留香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楚留香刚刚从被打脸打蒙了的眩晕中回过了神来,猛然间听见叶颜这句话,只觉得胸口一阵气闷,竟险些背过气儿去。   还是那位谢公子,因为自家的宝贝明珠没事儿,心情甚好,加上在他心目中一跃而成为了女神的叶颜在旁,他便无形之中多了无穷的勇气,竟主动跑出来做了和事佬,笑眯眯地道:“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恩公同楚公子能在此间相遇也是缘分。此刻夜深风重,不若就由在下做东,大家坐下来喝几杯?”   他长着一张白白胖胖的圆团子似的脸,笑得也很是和气,这么一提议,当然没有人拒绝。闹了半个晚上,小偷也好,女神也罢,大家早就饿了,这个时候,正是吃夜宵的时候。   只是堂堂的“盗帅”楚留香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小镇上栽了这么大个跟斗,到底面上难看,好在因着谢全财这个提议,叶颜总算看了他一眼。然后便就又转过了头去,随口说了一句,既然技不如人,那就不必再做些鸡鸣狗盗之事,不如退隐江湖,从此安安静静的算了。   楚留香苦笑了一声,当然也只有痛痛快快地答应了下来。   于是,谢公子欢欢喜喜地去张罗酒席。没想到,他看着不显山不漏水的,竟也有几分本事。只在半个时辰之间,便就在院中摆出了一桌丰盛的酒席。上面的菜色俱都是各地名品不说,连酒都是上好的陈年佳酿。   这一桌酒席,不但算是答谢叶颜的救“命”之恩——据他说,那宝贝明珠乃是他自小儿的时候父母所赠,说是当成自个儿的性命一般也不为过,所以叶颜帮他保住了这颗珠子,便是帮他保住了性命。而且,还算是“盗帅”楚留香,从此“金盆洗手”,再不发洒金笺夺人所爱之物的“谢罪”宴。   因着谢全财哭天抹泪地的再三邀约,还有到底是怕那楚留香再生出什么幺蛾子来,叶颜便还是出席了这个半夜三更忽然举行的奇怪的宴席。   席间,谢全财亲自给叶颜和楚留香都斟了酒,殷勤相劝,倒是还真似个主人家的模样,也的确有个和事佬的意思。   想来这楚留香在江湖中的名声也很是响亮的,那谢全财到底是个生意人,不愿意轻易得罪。但是,他也知道,他的新晋女神叶颜姑娘是很明显地不待见这位盗帅——说到底,即便是再帅,那也还是个盗。他家女神一样的恩公,是那么正派的人,眼睛里是不揉沙子的,肯定是不能容忍他继续把这个偷盗事业再继续干下去了。   他心中有了这个主意,便决定,一定要全力配合女神,做好盗帅的招安工作。   于是,他便立刻站起身,先敬了自家女神一杯酒。   遭了,看到女神,把要说的话都忘记了怎么办。   叶颜喝下了一杯谢全财敬的酒,看着他又不知道怎么地发起了呆,也不以为意,只抬眼看了看楚留香,忽然问了一句:“今日之后,楚公子当真不在做那‘盗帅’了?”   楚留香也举杯,苦笑着道:“今日遇到姑娘,方才知道‘强中更有强中手’,以后此等事,自然不敢再做了。”   叶颜点了点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若是你生活有难处,只管说出来。想来谢公子这里,若是多安排个把护院什么的,应该也不成问题。”   楚留香愈发尴尬,只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有劳叶姑娘了,只是在下生活还算过得去。暂时便不劳叶姑娘和谢公子费心了。”   他心中苦涩不已,只觉得杯中的美酒都有些涩口了。但仍是举杯,敬了叶颜,自己先干为敬。只是到底还是不知道,他方才,到底是为何忽然之间如同落入了蜘蛛网的小虫子一般,完全施展不开身法了。   叶颜却只当没看见他的抑郁,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状似无意地问道:“方才那洒金笺之上,似有一股异香,不知道楚公子是从何处得来?”   第9章 公主   楚留香微微一笑,只反问道:“叶姑娘也是识香之人?”   叶颜见她不接招,也不动声色,只淡淡道:“我对香倒是没有什么研究,但是有位亲属对此物颇有研究。故此于这异香也曾有所听闻,据说,乃是大内御用之物……莫非,这东西也是楚公子专程入了禁宫之内得来的?”   她虽然没有直接说偷,但是,这意思也再直白不过。饶是楚留香的心理素质很不错,这个时候也略微有些尴尬,不由得摸了摸鼻子,笑着道:“皇宫大内,寻常人等又怎敢擅入。这东西,乃是在下的一个朋友所赠,委实不知道,竟是如此珍贵的东西。”   叶颜悠然喝了一口酒道:“看来楚公子这位朋友,倒是颇为神通广大。”   她状似无意,但却意味深长地看了楚留香一眼,弄得他再一次尴尬了起来。只是叶颜却忽然不想再管了。看这个样子,他是不会老实交代这郁金香的香料是哪里得来的了。左右,他是真的“金盆洗手”便罢,若是假的,下次再遇到,再请他吃上两剑,也便是了。   她既然揭过了这个茬儿,于是这个莫名其妙饭局倒是异常和平地圆满结束了。   倒得天色发白的时候,大家酒足饭饱,那位谢公子还要请他们去别院歇息,却叫叶颜和楚留香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拒绝了。   练武之人,偶尔熬个把夜是完全不算个什么的。   更何况,此间的事情已了,也是该启程,朝着昆仑而去了。   叶颜是这么打算的,于是当然片刻就不想停留,当即就同谢全财告辞了。而那楚留香也好似急着赶回去什么地方,于是两个人便一道儿告辞了出门。不过,楚留香却是要往东南边儿,靠海的地方走的,跟叶颜完全不顺路。   叶颜于是淡淡地同他点头作别,然后分道扬镳。   对于什么结伴而行的事儿,她是压根儿没想过的,也幸而,这人也没提。不过看着他过了半个晚上仍然没有消肿的脸,想必他就算真是跟自己同路,也大抵会分开行走的。   且不说顶着这张印着叶颜杰作的脸,跟她同路有多尴尬,万一路上他那偷盗的旧病复发了,再给叶颜拍上两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于是,出了小镇之后,叶颜独自踏上了西行的旅途。   这一次,路上却是热闹了不少。   想来是因为这一次她拍飞的是个知名人物,故此,简直有种一夜成名的架势。   于是,与此前她光是因为美貌被围观之外,这一回,更是因为很多人都想看看,传说中一剑拍飞了“盗帅”楚留香的少年女侠,到底是何模样。   有围观,就有人找茬儿。   有些人借着由头上来“切磋”、有些人就纯粹是为了名气了。   叶颜曾经在一顿饭的功夫之内打发了十几个找她比试的各路江湖人士。很多都有很长的江湖绰号,端的是威风八面。但是可惜,越是长的名字,功夫却反而越是不济,被她拍飞的速度也就越快。   于是,等到她到达了洛阳地界的时候,她已经闯出了不小的名号。   听说,有好事者因为她一直穿着玄黄两色衫裙,还背着轻重双剑,又寡言鲜笑,容貌惊人,恰如仙子临凡一般,便称呼她为“九天玄女”。   这名号一传十、十传百,不到数日便传遍了整个江湖。   但围观和挑衅她的人,却忽然少了不少。   想必,是因为拍飞的人多了,那些人便就不敢来了。   左右,就是来了,就继续拍飞便是。   叶颜对这些事儿,完全不放在心上,仍是淡定无比,该干嘛干嘛。走到哪里吃喝到哪里不说,顺路还去看了看洛阳的牡丹花会。   洛阳的牡丹,天下闻名,上一世里,这花王之名,便已经惊动天下,可惜叶颜一直在江南行走,无缘到得洛阳一观这天下盛会,也是件憾事。   这辈子在汴梁的皇宫中当了十多年的公主,牡丹倒是见到了不少,不过,似这种天生天长,风味自然的大型盛会,那又是同进献给宫中那种温室中娇养出来的鲜花大为不同的景观。   叶颜信步缓行,但见诸花极尽繁盛,千娇百媚,美不胜收,不知不觉便步入了花丛深处。远远地,便看见花丛的深处隐约掩映着一座小山。她看着天色还早,一时兴致所致,便朝着那小山缓缓而去。   未料到,刚刚走了几步,便感觉到不远处有几个人正在飞奔而来。   以她的耳力,在这样的距离之内,已经能分辨得出来,来的共有五个人,和一条狗。   这五个人和一条狗是分成先后两拨儿的。   前面飞奔着赶路的三个人,武功无疑要比后面的两个人高上不少。后面的两个人,一个只能说比一般的江湖草莽稍好,另外一个,估计只是练了两招防身,连点儿像样的内功都没有。   至于那条狗,倒是不错。   不但跑得挺快,还挺稳当,应该是只猎犬。   叶颜一面捕捉着这几个人的信息,一面继续缓步朝前走。这几个人似乎是从另外一边儿上的山,若是她的计算无误,不到一刻钟之后,她就能同前面的那三个人碰上。   不过,她也并没有要回避的意思。   这几天路上各种偶遇多了,她也不耐烦去注意这些事儿了。左右来一个找茬儿的拍飞一个便是,攀交情的一概不理会,处理起来简单的很,连话都不必多少。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依着原来的路线继续往前走,果然在快登到半山腰的时候,遇到了那三个人。   其他的倒也罢了。只是这三位的造型,倒是难得地让她稍微诧异了些。   先头一个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不说,看上去竟然只有半个人。   他的左脸少了一半,五官只剩下了一半,双手的位置一边儿装了个铁钩子,一边儿装了个大铁球。他的内功深厚,只是兵器看着奇形怪状,人也十分阴沉,让人看着就心中不舒服。   跟在他身后的人生得矮小黑瘦,却长着一副跟身材完全不匹配的十分嚣张的大胡子,就好像跟后来装上去的一样。这个人的脚步极轻,轻功是三个人里最好的。   最后一个人却是个又斯文又秀气的书生,面色白净,带着微笑,但,搞不好,他的功夫却是三个人中最高的。   这样的三个人,在这种春日的黄昏上到这个偏僻的小山坡上来,想必不是来赏花看月的。不过,他们若是不来招惹叶颜,她也就准备这么过了。   谁料,错身而过的时候,那三个人却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看了叶颜一眼。   叶颜完全没有想理会他们的意思,只是,他们却好似不想要这样轻易将她放过去。   当中的那个白白净净的年轻人率先开口,礼貌地问:“姑娘有礼了。敢问姑娘这是往何处去?”   叶颜也不停步,只冷冷道:“似乎同阁下没有什么关系。”   那年轻人一顿,登时便有一股子杀气从他身上溢出来,叶颜却仍是不为所动。这年轻人也太沉不住气了,想来,功夫也不过尔尔,若是等会儿当真要交手,不用怎么费劲儿就能解决。   那大胡子的小个子却是颇为沉得住气,拦住了那年轻人之后,恭恭敬敬地同叶颜道:“姑娘勿怪,是咱们得罪了,只是,今日我等在此有要事要办,恐怕连累了姑娘,还请姑娘绕道罢。”   这话虽然说得客气,但是却颇有些无礼了。   什么叫绕道儿?   叶颜此世贵为公主,便是在宫中,也没有谁敢如此同她说话。   怎么,好好的一个地方,说让人家绕道就绕道儿了?   还以为是你家的么?   如果一定要说,这地方是她的才是。   正所谓“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她倒是正经可以让他们绕道儿,免得扫了自己看花儿的兴致才是。   她想到这里,便只冷笑了一声,也不理会他们,仍是不紧不慢地往前走。若是说原来她对上这个山还无可无不可的,这一回,倒是真的起了些兴致,想看着上面到底有什么了。   那三个男人身上的杀气愈发浓了。   叶颜却是丝毫不觉得奇怪。   这几日,她已经见过了各式各样的打招呼的方式,不论开始的是客气还是不客气,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总之少不了是要拔剑相向的。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第一个动手的,却是那个一脸死气沉沉,生无可恋模样的剑客。   到了他动手的瞬间,叶颜已经看出,他原也是个剑客。   只因为,他那一瞬间的气息,是练剑的人的气息。   也是在这一瞬,叶颜侧身一步,巧妙地一转,也先拉开了架势。那“半个人”看着叶颜如此,先是微微一愣,继而忽然露出一个十分痛苦的表情,然后便放声笑起来,这笑却是比哭还难听:“好好好!我此来,但求一死。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他说完,竟挥着钩子和铁球朝着叶颜撞来。   那架势,倒竟真个似是不想活了一般,连兵器带脑袋,不管不顾地一气儿撞了过来。   若是旁人,想必会因为他这个气势而略觉踌躇。比试武艺之时,讲究的是一鼓作气,如此一来,旁人若与此人对战之人便难免会落在下风。再加上他这丑陋无比的相貌和不要命的打法儿,输的人,只怕还真是不少。   也难怪,这个人一直叫唤着要去死,偏偏又死不了了。   叶颜看着他如此使剑,只觉得心底一阵厌恶,于是冷冷道:“既然这么想死,我便成全了你罢。”   她话音未落,便已经出手,轻重剑灵巧配合,眨眼间,已经逼至了这“半个人”的要害之上。   便是在这个时候,不远处一个娇柔婉转的声音却骤然响起:“女侠住手。”   第10章 收监   骤然被她这么一喊,叶颜条件反射般的微微一愣,手上的动作不由自主地略微放慢了些。但那“半个人”却仍是不停手,只直直地往她身上撞来。   这便颇有些“得寸进尺”、“给脸不要脸”的意思了。   叶颜看他竟似真是铁了心要找死,完全不管她已经准备停手,仍是拼命往上冲,心中极为不悦,索性也就不再控制力道,将那招剑法施展完全,只是眨眼之间,便就将他拍飞了去。   因着愤怒之下,叶颜几乎是用了全力,故此这一次,这一位的运气便是不怎么好了。   他如同一个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出去好远,然后,便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挣扎了半天都没爬起来,却也不自己疗伤,反而挣扎着转过头,去看那方才说话的女子的方向。   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那唯一的一只眼睛中的光芒也在瞬间暗淡了下去,然后苦笑了一声,如释重负地道:“真想不到,要死竟如此容易。”   然后便就倒在了地上,没有了声息。   他这一番动作,虽然折腾,但前后也不过是片刻的时间。那面皮白净的书生和黑瘦矮小的大胡子想来是见到他濒死的状态久了,方才竟似没反应过来,想来是还以为他跟着过去一样,装一会儿就又要暴起呢。这回见到他不动了,才不由大吃了一惊,知道事情是不好了。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却是已经迟了。两个人连忙奔过去看时,却见他果然已经断了气。   他们试探了一会儿,发现他再没有救回来的希望了,便就转回身,看着叶颜的目光十分愤怒。   叶颜却只是冷冷回视,分毫都不退让。   她生平最讨厌性格怪异之人。一个大男人,好端端得却是每天寻死觅活的已经很是让人看不起了。何况既然真的是一心想要求死,自己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死了便是,又何必标榜着这一点到处跟人拼命。还指着这一点乱人心神,也真是够让人无语的了。所谓求仁得仁,既然他想死,她便成全了他。   更何况,在方才比斗之时,她本已经准备停手,是这东西不知道死活地撞上来。   若是她的功夫没有那么高,应变没有那么快,现在倒在地上的,便就是她了。   他那两个同伙原本一直欢乐围观,恐怕等着叶颜又被这厮以“求死不成反而杀了人”的状态给灭了。这会子却又做出这一副“你杀了人了”的悲愤模样,是给谁看呢?   她便是不信,这几个人手上会没有人命?   出来混的,早晚是要还的。   再说,本就是他找死。   这么做样子,又有什么意思?   她心中对这些人十分鄙夷,面上当然就不怎么好看。那白净书生同矮个子大胡子两人,见到叶颜竟是这么一副表情,愈发愤怒了起来。   大胡子的一大把胡子都炸了,正要说点什么,谁料到那白净书生看着和和气气的,却竟是个火爆的脾气,当即上前了半步道:“你杀了他。”   叶颜冷冷看了他一眼,只淡淡道:“他自己找的。”   那书生怒极反笑,当即也抽出了腰间的佩剑,冷冷道:“既然如此,萧某也想领教领教姑娘的剑法。”   他虽然在笑,但是看着叶颜的目光却仿若带着针尖儿一般,锋利无比。   叶颜却也不以为意,左右这些人不论喊着什么,最后都会冲上来的,倒不如一起拍飞了清净。   为了省事起见,她看了看着书生,又看了看那矮小的大胡子,淡淡道:“你们确定不一起上?”   那书生冷笑一声,也不答话,挥剑便要往上冲。这个时候,被晾在旁边半天的那个女子旁边却另外有一个年纪很小的小女孩儿忽然开口道:“萧秋雨、独孤方,你们好大的胆子,公主驾到了,都不迎驾,还在那里唧唧歪歪什么?”   这小女孩儿的年纪虽然不大,但是口气却不小。那被叫做萧秋雨的书生听得这话,手上微微一顿,似乎很是不甘心,却又不敢不听命令。踌躇了半晌,终究还是收了宝剑,垂手侍立,倒还真是像个君臣之礼相待的意思。   叶颜听得这话,倒是微微一愣。   公主?   她怎么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多了个姐妹。   或是什么时候番邦的王族也能连招呼都不打,就大刺刺地踏入国土?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叶颜方才转过身看了方才喊话的那女子一眼。却见到她披头散发、穿着一领看不出什么料子的黑乎乎的长衫,身上没有别的饰物,也没有别的颜色,愈发显得整个人面色白惨惨的。再加上那水汪汪的、泫然欲泣的大眼睛,真是一点儿气质都没有,一看就让人觉得厌烦。   她的旁边,是一个身着彩衣的小女孩儿。年纪虽然还小,却看着机灵得很。一双大眼睛咕噜噜地乱转,此刻正好奇地盯视着叶颜。见到她转头看她,便朝着她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   叶颜没有理会,只盯住了那黑衣的女子看。半晌,方才冷冷道:“你是公主?”   那小女孩儿见到叶颜不看她,反而盯着黑衣女子看,不由得脸色微黯,这个时候,听见了叶颜问话,便抢着道:“表姐她当然是公主。她乃是大金鹏王座下的丹凤公主。”   大金鹏王?   这是什么东西?   没有听说过。   叶颜一向有话直说,这话一说,在场众人的面色就不由得都变了。   那黑衣女子愈发地泫然欲泣了。便是那彩衣的小女孩儿面色也有些发白。   偏偏叶颜还嫌不够,又冷冷地道:“你们可知道,若是寻常百姓,胆敢随意自称公主的?会处什么刑罚?”   这下子,那黑衣女子总算说话了。   声调当然还是那样柔软娇媚的:   “我等与姑娘素昧平生,为何姑娘却如此咄咄逼人?不知道,可是收了那些叛乱之臣的什么好处?故此才来为难我们?可怜我父王一代贵胄,如今只能屈居一隅,真是苍天无眼。”   她这话一说,倒是愈发不像了。   叶颜忍不住冷笑道:“看起来你们果然是胆子够大。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   她就算再如何混迹江湖,那也是如假包换的皇家公主。这一群不知道哪里来的乱臣贼子竟然敢说自己是什么真龙血脉,那她同她坐在龙椅上的弟弟算什么?   本朝不过才历三代,江山刚刚稳固了下来。老百姓们好不容易才过了几天好日子。便又有人想要蹦跶了。果然历朝历代都少不了这些贪心不足的人。真是唯恐天下不乱。看着他们,叶颜不知道怎么地就想起了“天宝之乱”。她的眸光不由得便深沉了起来。   公主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她正想着要不要考虑将这几个人一并送到汴梁去,交给皇帝弟弟好好审理审理。便是在这个时候,一个黑衣的男子忽然从天而降。   他生的颇为英伟。面容十分硬朗,但整个人给人的感觉,略显得冷硬了些。   一双眼睛寒光四溢,只扫了在场众人一眼。   那四个人便立刻不敢再说话了。   毫无疑问,这也是一双厉害的眼睛。   不是查办了不少大案子,是绝对不可能有这样的眼睛的。   他看了那四个人一眼,然后便转过身,躬身朝着叶颜施了一礼:“殿下,此事便交给属下去办罢。属下必定将此事上报世叔,将这一群人的来历查个水落石出,给陛下和殿下一个交代。”   然后便挥了挥手,一队黑衣捕快立刻现身,在那四个人惊惧的目光和徒劳无功的挣扎中,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叶颜看着他,淡淡道:“你也是小花的世侄?”   那黑衣男子道:“属下铁手,也是在诸葛世叔手下当差。”   叶颜点了点头道:“你的功夫不错。”   铁手道:“属下惶恐,竟让殿下身处险地。”   叶颜摆了摆手道:“险地倒是谈不上,只好生审问这些人一番,看有没有同伙儿才是正事。”她说道这里顿了顿,又道:“我看你已经在此埋伏了许久,可是这山上有什么不妥?”   铁手闻言,面色一凛,方要说什么,叶颜却又阻住了他。   “罢了,既然是你们的正事儿,便就忙你们的罢。我不过是路过,明日便离开此地了。不必管我。”   铁手原本想说,那“青衣楼”的首领似乎就隐居在这小山里,要叶颜注意下安全什么的。但想到这事的确机密,便就没有多言。   再说了,看着公主方才露的那一手儿功夫,他觉得,他完全没有开口提醒她注意安全的必要。   要注意安全的,明明就是要遇到公主的其他的人吧?   这事实的真相,真心让人悲伤。   于是,恭敬地同公主告别之后,铁手押着这群自称“大金鹏王朝”皇脉的人回了汴梁。叶颜连山上也不想去了,转头回了城里,休息了一夜,次日启程,直接往城外而去。   未料到,刚刚出了城门,就见到一个少年,跌跌撞撞地朝着城中冲来。若是她不躲避,眼看着就要撞上来了。   第11章 人才   这少年看着不过十八、九岁,虽然粗布葛衫,但却仍是掩盖不住他相貌的俊美。偏偏他还穿得是素袍青衫、长袍大袖,配合着摇摇晃晃的步法,倒还当真是有些“巍峨若玉山之将崩”的意思。   只是可惜的是,他的神情却很是仓皇落魄,完全没有魏晋名士的那种风雅闲适,倒好似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和逼迫,仿佛竟是已快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就这样跌跌撞撞地朝着城门而来,竟似完全没有见到叶颜这么一个大活人此刻正跟着他走着了个面对面一般。   因着被找茬儿太多,见到他这么个样子撞将上来,叶颜不由得微觉不悦。但定睛一看,却见他虽然神情如此脆弱,难得眼神儿却还算清明,想是有什么事儿没想开,并不像是那些来找茬儿的人,也不似是真的疯子,便也就不想跟他计较,只避开了半步,想着让他先过去。   谁料到,他浑浑噩噩之间,居然还剩着几分神智,想来也是发现快要撞上叶颜了,便也就往旁边一避,却好巧不巧地,正好跟叶颜避让的是同一个方向。   眼看着两个人就要结结实实地撞上,叶颜忽然旋身一转,整个人便已经行云流水般地再一次避开了他。   她的轻功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寻常人若是想要在身法儿上快过她,是绝技没有可能的。然则这少年想来是因着快要撞上她,心中发慌,竟也不由自主地也露出了些武功来。   他的武功身法儿,同此前见到的那些江湖中人又是不同,好在这一次总算是没跟叶颜再避让到同一个方向上去。两个人堪堪错开了身子,但,那少年本就有些宽大的衣袍却在这样大的几个动作中挣脱了开来,原本藏在他怀中的东西便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原来竟是一堆写满了字迹的草纸和一套粗陋的笔墨砚台。   此时天色方明,借着日光,叶颜已经看清楚了那一摞儿草纸最上面的一张上写着两个十分俊逸的大字——《七略》。   不过,这显然不是前头的大汉王朝留下来的那一部。看这个样子,莫非是这少年另外自哪里得来的异本?   叶颜心中一动,目光扫过散落一地的其他纸张,果然见到上面写的与她曾在山庄藏书阁中读过的完全不同。虽然文采斐然,但却都是些用兵之道,难得的是字体也极其隽秀洒脱,不知道是出自何人的手笔?   她既然有此疑问,不由得便出声询问。   她这问话的话音还未落,那少年俯身慌忙捡拾纸张的动作便就停顿了下,方待抬头要说话,却又似乎在瞬间被触动了什么心事,旋即便立刻垂下了头道:“哪里有劳姑娘垂问,不过是小子胡乱涂鸦,惹人发笑之物罢了。”   原来居然是他写的。   这等年纪便能撰写兵书?倒也是个人才。   况且他这话说得虽然酸楚,但是,却听的出来,这酸楚之中仍是隐隐蕴藏着一种希翼。仿若隐在乱石堆中的美玉、混迹在驴群中的千里马,绝望潦倒之中,仍期待着被人发掘、赏识。   “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多少奇人异士,都有此等理想和抱负。这少年年纪虽然不大,显然也是抱着这个想法的。那种想要扬名立万、干出一番事业的光芒,叶颜能从他的眼睛中清清楚楚地看出来。   只是,普天之下,这么想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她原本并不想管他,但因着他的字难得入了她的眼,粗粗看了几眼他这兵书的大略,觉得他也算有几分真才实学,便不由得动了些心思。   原本她出来闯荡江湖,固然是说走就走,但她同皇帝到底是一起长大的,要说没有分毫留恋,却也是自欺欺人了。   想到宫里头那个每日里装模作样,明明心眼儿比谁也不少,偏偏只会躲在她身后,抱着她“嘤嘤嘤”假哭的双胞胎弟弟皇帝,叶颜便觉得她的头又有点儿痛。   大约是她太习惯掌控一切的缘故,这个皇帝弟弟对自己始终是太依赖了一点儿。弄到这个年纪了,还如同个小孩子似的,根本就没长大。   像他那样的一个小孩子,虽然有太后那个精明的老太婆跟着辅佐,就真的能治理好这么大的一个国家么?   果然,不论是大唐,还是大宋,人才什么的,还是要越多越好的吧?   既然民间有这样的人才,还挺想着为国卖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那她就顺手成全一下子好了。   她又看了这少年一眼,见到他在自己完全没有掩盖气势的目光之下仍未后退,反而愈发燃起了些希望,不由得又生出了几分赞赏。   看见天色已经快要完全放亮,她也不想在此再多做耽搁,索性便伸手,拿过了他的笔墨,在他惊异的目光之中,在那写着“七略”两个字的纸上,信笔涂鸦了起来。   想到那个追命和铁手出现的那么“恰好”的时机,她对这少年能不能顺利地加入为国尽忠的队伍里这件事,是完全没有半点儿担心的。   其实从一出宫她就知道,神侯府的护卫一直暗暗跟在她的左右。   这当然是她们那位既是“帝师”也是“帝友”的太傅诸葛小花大人的手笔了。   叶颜有些忧郁地看了看天空,当然没有漏掉躲在不远处密林里的那一队黑衣卫士。   小花他什么都好,就是难免过分谨慎了些。   她不过是一时兴起出来随便走走,当然,肯定是不想再回宫里头去了。可是,就算如此,也没必要这样“保护”一路吧?   好像,以她的武功,还需要他的保护似的。   不过想到小花他到底是任劳任怨地当了自己这么久的人体沙袋,叶颜叹了口气,决定还是继续对他的这些“保护”的举动视而不见。   反正,也不会妨碍到她什么。   还能顺便帮着她解决下后续的麻烦事儿,这不是挺好的么?   她将那张画了藏剑徽章的兵书封面还给那个少年,看着那原本隽秀飘逸的“七略”两个大字因着在旁边多了一把剑而多了几分萧杀之气,不由得微觉满意。   便是要有剑,才能论兵。   否则,倒是有点儿像是纸上谈兵了。   看着那个少年对着那个徽章研究了半晌,然后朝着自己露出了几分茫然的神色,她却依旧面色淡淡地开口道:“拿了这东西去汴梁神侯府,找他们的头领便是。”   那少年仍是静静地看着她,却并没有发问,叶颜愈发觉得他这个性子够省事儿,便破天荒地多说了一句:“你不必担心,他见了这东西,便知道是我叫你去的了。”   少年听了这话,忽然微微一笑,完全没有了方才的颓废落魄,他原本就生的好,这个时候展颜一笑,整个人更是如同一块上好的美玉一般,瞬间便散发出了夺目的光彩。   他便就这样看着叶颜,笑着拱手施礼道:“多谢姑娘。在下与姑娘素昧平生,能得姑娘这一知己,便已足以。不论旁人如何看待在下,与这《七略》,都已无妨了。”   叶颜看着他比鲜花还要醉人的笑容,却完全没有跟他再耗下去的意思了,只平淡地道:“东西已经给你了,用不用是你的事。告辞。”   她说完,当真头也不回地就继续往城外走。   那少年愣了愣,看着她走出去了两步方才回过神来。连忙小跑着回身追上她道:“在下顾惜朝,还未请教姑娘大名。”   叶颜这时候已经快走到了那片藏了人的密林之外,听见他这么说,便挥了挥手道:“这个你日后便会知道的。你若要决定要去,怕不认识路的话,可以叫他带着你。”   她一面说,一面随便一指,果然有个黑衣卫士自密林中现身,单膝跪倒,朝着她施了一礼。   叶颜满意地朝着他点了点头,随口说了句:“这人就麻烦你了。”   被光荣点名的神侯府的护卫头目甲垂首领命,心中却在无声地哭泣。他方才不过只是不小心远远地自密林中一闪而过了下,纯粹是对公主殿下跟这么一个穷小子说了好几句话儿这事儿表示了几分羡慕而已——他在神侯府都已经呆了六七年了,还一句话都没有能够跟公主殿下说上。这好不容易有个跟公主近距离接触的机会,还没等蹲热乎了呢,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差事了呢?   不但不能再近距离地崇拜、啊,不对,是“保护”公主,居然还要当这穷小子的导游兼保姆什么的,真是够了。   护卫头目甲悲愤地看着身边儿这个长相过于俊美的少年,见到他一直目送着公主的背影消失在远方,却仍是有些不舍地看着那个方向不动,不由得默默地握紧了手中的剑。又过了一刻钟,看着这少年仍是没有要动弹的意思,他忍不住冷声开口提醒道:“公子,咱们该启程了。”   顾惜朝回过头来,看向他的时候,面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无波,只淡淡点了点头道:“请带路罢。”   且不说顾惜朝跟着头目甲一路上如何“相爱相杀”地朝着汴梁而去,单说叶颜,在顺手为自家弟弟收集了一个会写兵书的人才之后,便将这件事儿放在了脑后,专心赶起了路来。   忽一日便到得了陕西境内,远远望见一座巍峨的高山来。   原来,却是华山。   第12章 踢馆   西岳华山天下险。   千百年来,此山作为五岳之一,那是颇有些名气的。   叶颜原来在藏剑山庄时,便听闻过此山的大名。只是可惜,她当时却并无缘得见,此番既然是凑巧路过,不上去见识一番,倒也实在是有些可惜了。   再加上,她一路上便已经听人说起,这华山之上,是颇有几个武功厉害的门派的。想着此番上山去见识见识他们的武功,顺路看看这山上的美景,倒也是个一举两得的雅事。   于是,她只犹豫了片刻,便决定暂时耽搁两日的行程,上华山上头去看看。   先前在山脚小店打尖儿的时候,她已经自店小二那里收集了些情报,虽然不过只听了个大概,倒也觉得这华山上的门派,颇有几分意思。   原来,这一个华山之上,现在却竟然有“东华山”和“西华山”两个门派。   东华山一派,位于华山主峰之一的“朝阳峰”。这一派其实原本是一个极其繁盛的大门派,但数十年前,因着门派内斗,其门下弟子在朝阳峰群峰中间的“玉女峰”上大打出手,一天之内死了几十个好手,自此便分成了剑宗和气宗,但实力却已大不如从前了。东华山这一派现任的掌门是岳不群,人称“君子剑”,属气宗。练的是“华山剑法”和“紫霞神功”,据说其武功深不可测,已经可列为正道的前十大高手。   而西华山一派,却位于华山的另外一个主峰“莲花峰”上。因其门人全部都是女子,门规十分森严,寻常并不怎么同外界往来。然则听说她们的功夫还是十分好的,一套“清风剑法”又好看,又好用。可惜因着择徒甚为严格,门人数量并不太多。其现任掌门是枯梅大师,御下更是出了名的严酷。不过她因着生性刚直,在江湖之中,很有地位,有“铁仙姑”的称呼。   这东、西华山两派,虽然同在华山之上,平素却是井水不犯河水,并不往来。朝阳峰和莲花峰恰为华山的东、西两峰,两峰之间,遥遥相望,却隔着段不近的距离。且又是悬崖,又是深谷的,委实不能算是紧邻。两派掌门的武功也都是不弱,一个号称江湖君子,一个自诩名门正派,各自相安无事。   叶颜自来对其他的事儿上都不大在意,只是对这天下出名的绝顶武功,自有一番特别的兴趣。听得那店小二跟客人们介绍的时候说得如此兴高采烈,她自然也就起了兴致。故此在吃饱喝足之后,她就举步上山,直接先奔着朝阳峰去了。   她先选了位于东面朝阳峰的东华山派,倒也并不是觉得西华山比不上东华山。只是听得那店小二对那东华山的掌门岳不群推崇备至,将那“华山剑法”与“紫霞神功”吹嘘得神乎其神。又说了这岳掌门是甚么正道的“前十大高手”,名气如此之大,想来功夫定是不错的。她既然痴迷于武道,当然是想着赶紧见识一番如此的武功的,于是便就想着先会一会他。   除此之外,她心中其实也是对那位同为女子的、听说还是铁骨铮铮的枯梅大师颇有几分敬佩之意,暗自想着略往后靠靠再去挑战她,也算是让她有个准备,以示尊重。   左右她都已经来了,先去看看岳不群,再来会会这位枯梅大师,总是两不耽误的。   她既然已经是打定了这么个主意,便就启程朝着朝阳峰前行。不料,才走了一半,她便忽然听得了一阵叮叮当当的金铁撞击之声混杂着水声自不远处传来。   她侧耳细听了片刻,便已经定位到了这声音的来源,原来却是自半山腰的一道瀑布旁传来的。   这声音,显然是有人在练剑。   而且还不是一个人。   听着声音,倒似两个人在对剑。   虽然叶颜同他们还隔着一段距离,但她的耳力甚佳,已经听出了他们虽然招式还不错,但是内力却是不甚强,显然应该只是这东华山一派的年轻弟子。   年轻的弟子中便能有这样的招式,看来这东华山的门派倒也的确有几分意思。不过,她一听之下,便已经发现,这招式不似是寻常的同门切磋,倒似有着些额外的含义一般,竟好像需要两个人紧密配合,才能发挥作用。若是只有一人施展,威力便会大打折扣,如此的诸多限制,着实是麻烦,其实是很不适合对战用的,为何这两个人练得居然还很是起劲,这一点让她略觉得不解。   虽然组队作战,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儿,她旧日在藏剑山庄,也曾跟师兄、师姐们一路合作,但万万没有见过谁家的剑法是这个样子的。   因着好奇,她便朝着那瀑布走了两步,想观摩一番。   但才走了两步,便听见那边儿有一个少女的声音传了过来,娇声道:“大师哥,你方才那一招又错了,应该是这样才对。”   另外一个少年的声音旋即响起,朗声道:“小师妹说的很是,还请多多指教愚兄一番才是。”   那少女娇嗔一声,却是立刻停下了手,赌气道:“大师哥又在哄我,你的剑法明明高过我那许多,这时候又说什么我指教你。我怎么敢啊,你指教我还差不多。”   她的声音十分活泼娇嫩,想来年纪不大,且同那少年的感情是很好的,这样说起话来,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在撒娇。   果然那少年也不着恼,只陪着笑,小心地哄那少女开心。   叶颜因是无意间听见这两个少年男女练剑,原本也并没有深思。此刻到了这个时候,哪里还不明白这竟是一对恋人。大抵那套剑法,也不过是为了一处合用,以示亲密之用,也就难怪,是那么一种招式了。   既然已经弄清楚了,她也就无意再留下来了。   她是来见识华山派的剑法的,听人家小两口儿打情骂俏啥的,就不必了。   她转过身继续往大路上走,因着脚程不慢,虽然不大认识路径,但又过了一个时辰,她却便已经站在了东华山派的山门之前。   守门的是两个青衫的少年男弟子。   见到她孤身上来,那两个男弟子都是一愣,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方才抱拳施礼道:“不知道姑娘来我华山派,所为何事?”   叶颜淡淡道:“在下自幼学剑,今日路过华山,因听闻岳掌门剑法卓绝,故此前来,希望能切磋一二。”   听到她这话,那两名华山派弟子的面色便是一变,忍不住又将她打量了一番。   叶颜贵为公主,久居高位,即便是对着太后和皇帝,说话的语气也素来是这等冷淡的。她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但此时此地,配合着她这一番话的内容看,倒是很像是来踢馆的了。   然则华山派既然是江湖知名的门派,这种偶尔来几个人踢馆的事儿,也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只不过敢孤身一个人来的,倒还真是没有。说不定,是极其难缠的对手。岳不群素来谨慎,也十分约束自家的门人,想来是再三叮嘱过守门弟子的。故此那两个弟子一听到叶颜说这个话,便面色大变,想必也是因着此。   只不过想来是看着她年纪不大,也拿不准她这话的真假,加上看着她容色艳绝,偏偏神色冰冷,故而对怎么处置她这事儿,倒是有些犯了难。   他们在这里纠结,叶颜却是有些不甚耐烦。   她难得为了跟这岳不群切磋而客客气气地上门约见,然则这门派虽然名声在外,但不过是两个看门的小弟子就这么支支吾吾的,也实在是不够爽利,让她原本还有些期盼着见识一番的心瞬间冷了下去。   正想着要不要干脆一剑将他们俩一起拍飞,好让他们见识见识她的剑法是不是够资格挑战他们的掌门,没想到,她的手刚刚摸到剑柄,便听得身后传来一个少女声音道:“两位师兄,这是怎么了?这位姑娘是?”   叶颜听得这声音,便已经认出来这个少女便是此前在半山腰的瀑布上练剑的那个。既然她回来了,那跟她一起的那个少年自然也回来了。   说实话,这四个人里头,也就那个少年的武功还能看一下了。   她心念才转,果然听见那两个守门的弟子朝着她身后躬身施礼道:“大师兄,小师妹,这一位姑娘,是来找掌门师父比剑的。”   他们的话音方落,便听得那少年笑道:“姑娘来得实在太巧,我师父今日不在山上。”   他这话一说,叶颜便见到面前那两个守门弟子的面色有些古怪,身后那名少女的呼吸也在这瞬间乱了一拍。她便知道多半这少年是在说谎骗自己。   不过他这么做的目的,倒也不难明白。故此,她也不气也不恼,只缓缓转过身,朝着他道:“既然如此,那我改日再来便是。”   果然这话一说,那少年当即道:“姑娘既然乘兴往华山而来,哪里能够让姑娘败兴而归?在下令狐冲,乃是华山门下大弟子。如若姑娘不嫌弃在下武功低微,便请先随意指教在下一两招罢。不知道姑娘意下如何?”   第13章 比剑   因着叶颜原本就是来瞧瞧这名气颇大的华山派的武功的,现下有人主动应战,还是什么“掌门首徒”,想必功夫是得了那岳不群真传的。既然那什么掌门不出来,用他的徒弟练练手也是不错的,所以,他这么一说,叶颜当然是愿意的。   于是很快地,大家便就在东华山山门之外的一块儿空地上,拉开了架势,准备开始比划。   其实依着叶颜的脾气,原本刚才是当场就能够将这少年人给拍飞的。但是,这少年自始至终对她都很是客气,她便也懒得多说,很给面子地依着他的要求跟着他站在了那块空地上之后,这才正式开始比剑。   她看着这少年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还道他真有几分本事,谁料到一上手,她只随随便便地出了一剑,那少年便就被拍飞出去了很远。   明明她为了能多看些新奇的剑招,还刻意留了手的。没想到还是一招就把他拍飞了,这个人的武功也真是太不济事了。   她在那少女的惊呼和两个守门弟子惊叹的眼神中收了招式,颇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华山剑法,也不过如此。”   她一面说,一面转过身,准备下山。谁料,那少女却忽然跳起来道:“姑娘且不要走,华山派岳灵珊再来领教领教姑娘的剑法。”   这少女原本已经在叶颜拍飞了那少年的瞬间就冲过去查看他的伤势的,这会子虽然喊了这个话出来,但却仍然是等着叶颜转回身去应答的,倒也没有做从叶颜的背后冲上来偷袭这种无耻的事儿。   叶颜微微挑了挑眉,觉得在这种情况之下她还能坚持这么做,倒还算是守规矩,便歇了顺手再将她一起拍飞的心思,只淡淡地道:“你打不过我的,今次还是算了罢。”   那少女气愤不已,似乎还要说什么,那先前被叶颜拍飞的少年却挣扎着道:“小师妹,不要冲动,咱们打不过她,还是等师父、师母回来再做定夺罢。”   那少女愈发气愤,大喊道:“大师哥,你到底是怎么了?爹爹妈妈明明……”   她一时激动,显然忘记了此前那少年为了应付叶颜所说的谎话。吓得那少年赶紧一阵剧烈的咳嗽,那少女想来是十分担心他的伤势,这才没有把话说完。   叶颜不想管这对少年男女是不是又在那里卿卿我我的秀恩爱,只独自扬长而去。   那少年倒也真是有几分能耐,果然劝得那少女歇了挑战她的心思,至于那两个守门弟子,更是从头到尾都当了壁花,除了惊叹、惊惧之外,就没有什么其他的表情了。   这些也就是算了。反正他们都是年轻一派的弟子,不管是油嘴滑舌、还是头脑发热、还是没有见识,都算是正常。只是,都闹到了这个程度,那个所谓的掌门却还是躲在山门之中没有出来,倒很是教她瞧不起了。   她才不相信,那少年在那里磨磨蹭蹭地“准备”比剑的时候,会没有人进去通报。就算没有,等到她出了一剑便将这一位首徒拍飞出去之后,想来也足够惊动里头的人了。只是可惜,相比山门之外的混乱,山门之内却仍然是静悄悄的。竟似完全对她如此公然的打脸行为无动于衷一般,倒也真是古怪的紧。   若是旁人,这么一折腾之下,那掌门人还没出来,想必就也真的相信了那少年所说的他没在家的话了。偏偏,若是糊弄别人也就罢了,但是叶颜的内力深厚,耳力奇佳,已经听见那山门之内明明是有一个内家功夫极高的高手潜藏着的。而且,此人来的时间十分凑巧,就是在她同那名叫令狐冲的少年比划的时候到的。   虽然她拿不准此人到底是不是那东华山派的掌门岳不群,但根据他身上的功夫判断,想来也至少该是个在门派之中地位举足轻重的人。   一个这样的人,听到她在这里如此地鄙视华山派的武功,居然还能沉得住气,真是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样的人,与其说是沉得住气,倒是不如说是厚得住脸皮吧?   莫非只看到了她方才显露的那点子功夫,就吓得不敢出来了?   那也太胆小了吧?   想到了这里,叶颜只觉得心中十分憋气。说起来,这里算是她打交道的第一个所谓的名门正派,没料到竟然是如此虚伪又懦弱,真是让人失望透顶。   若是冲进去揭破他们的谎言,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她实在觉得,如果是这样的人品,那所谓的“高明”的武功,想必也不过只是浪得虚名。跟这么样的人比划,她就实在是有些看不上眼了。不如直接走了干净。   她心中这么想着,脚底下便也没有停顿,径自离开了这个让人憋屈的鬼地方。却不知道,她方才预料的一点儿都没错,那躲在山门之中观察的高手,果然便就是那东华山派的掌门,“君子剑”岳不群。   他先前听得门下回报,说是有个年轻姑娘前来踢馆,但是被大师兄令狐冲给拦住了的时候,原本确实是没太当回事儿的。他华山派是名门正派,在五岳剑派里头也是举足轻重的,加上这些年来,五岳剑派内部愈发不平静,没事儿来个把人踢馆啥的,也是很正常的事儿。但既然大弟子令狐冲已经出手应付了,应该也是问题不大的。   他虽然对这个徒弟的性格十分头痛,但对他的武功还是有信心的。而且,这小子能说会道的,若要又不得罪人,又能把人打发走,还真得这小子出马。这也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容忍这小子胡闹,也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   不过,他这心还没宽完,便却就又听说,这年轻姑娘,来的实在有些古怪,虽然看着年纪轻轻的,但却是背着一宽一窄两把长剑的。他心中立刻便就是一动,等到问清楚了这姑娘果然是身着玄黄两色衫裙之后,他的心瞬间就有些凉了下来。   没想到,来的居然是她。   这事儿,可就难办了。   他觊觎五岳剑派盟主的位子已经很久了,当然在天下各处都安插了密探。故此,对叶颜在汴梁城外的小镇上一剑把“盗帅”楚留香从半空中打下来的事儿是相当清楚的。此刻一听上门来挑战的少女的装束,便就明白,这多半就是传说中那位不知道师承来历,但武功奇高、又貌美艳绝的“九天玄女”了。   如果传言是真的,那她的武功不说令狐冲了,便是他亲自上,也很可能不是对手。   他个性素来十分谨慎,因怕万一冒然出手,败在了叶颜的手中,那就丢人丢打了。不说什么五岳剑派的盟主了,便是他这个人在江湖上的地位也将瞬间一落千丈。不说跟着那位“盗帅”一样,“金盆洗手”,黯然隐退,估计也很难东山再起了。   他想到了这个,便不敢冒然出头,只假意放话说,既然是你们大师兄令狐冲出马,定然没有什么问题的。然后自己谎称要去闭关打坐半日,便让门人退下了。不过话是这么说,他当然也是再坐不住了,便看着没有人注意,自己偷偷地从闭关的地方出来,溜到了山门旁边儿,选了个好位置藏好,以便近距离地观察一下叶颜的武功。   这一看不要紧,他见到那少女不过只出了一剑,自己的大徒弟便就被她的剑风拍飞了好远,真是震惊得愣在了当场。   说实话,自己这个大弟子令狐冲的武功,他心中还是有数的。见到他居然连那少女的一剑都无法抵挡,当然就已经知道,自己的武功也是完全不够看的了。   故此,等到那少女对华山派的武功露出鄙视之意时,他才坚持住了,隐忍不发。倒是自己的女儿年纪还小,不懂得避其锋芒,竟然还想着上去挑战。果然是不知道江湖险恶,天高地厚。   好在,还有令狐冲在。   这小子是他自小养大的,岳不群当然对他的性格是十分清楚的。知道他必然能哄住自己的女儿,故此也就放心地没有出去。   他的注意力还在方才看到的叶颜挥出的那一剑上,心中正如惊涛骇浪一般,浑身颤动不已。   他从未见识过如此可怕的武功。   以他的功力,他竟然都没法完全看清楚那少女是如何出手的。   只是一眨眼的时间,金光闪过,令狐冲便已经飞了出去。看那个样子,这少女还是留了手的,倒似真是个来切磋的意思。   也幸好是如此。   如若不然,他华山派一门,今日被她全灭了,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儿。   这世间居然有如此可怕的剑法,若是这女子活在世上,有志于一统江湖的话,恐怕根本就没有他岳不群什么事儿了。   好在,看着她也并不是个有野心的。来日方长,总会找到法子的。   他总要叫她见识到,这世上,并不是武功高,就能天下无敌的。   他想到这里,便稍微缓过了一口气。偏偏一眼就看见自家闺女扶着令狐冲进到了山门之内。到了这个时候,他却又恼恨起令狐冲来,若是他能识相点儿,暗算那少女一番,也好挫挫她的锐气,可他倒是好,连一招都没撑过,真是没用。   但他也知道,此时不便露面,便赶紧又躲回了闭关的地方。待到岳灵珊带着满腔怒火冲到他面前诉苦,他假意听了回报之后,方才勃然大怒,埋怨起令狐冲“胡说八道”、“肆意败坏了华山派的名声”,然后将他罚到思过崖面壁不提。   且不说岳不群和令狐冲等人在朝阳峰上如何折腾,单说叶颜,因着岳不群躲着没见她,心中十分不快,索性也就不下山去,径直朝着莲花峰而去。   这一回,也是只走了一半,便听到上方岩石后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脆生生地道:“姑娘可也是来见师父她老人家的?”   第14章 清风   叶颜抬头一看,先是见到那岩石上露出半边美人脸来。又过了片刻,方才见到了她整个人的庐山真面目。   原来这却是个身着青色衣衫的少女,生的浓眉大眼,英气勃勃,极其貌美。   她看着叶颜,脸上又露出一个微笑道:“方才华姑娘已经上山去了,姑娘可是跟她一起的?”   叶颜原本还以为她是方才那东华山派的人,终于过来寻她的晦气了。但听得她这么一说,方才知道,这少女应该是西华山派的。   只不过,这少女说的话,她却是有些不明白,故此只微微一愣,摇了摇头道:“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人,我此来,是寻贵派掌门枯梅大师的。”   那少女听得她这么一说,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既然听说她是求见自家掌门师父的,便也先敛容施礼道:“在下乃是西华山派的高亚男,方才是在下弄错了,还请姑娘恕罪。不知道姑娘尊姓大名?寻家师又所为何事?”   叶颜看她客客气气的,倒是比那边儿朝阳峰上东华山的弟子们看着顺眼了不少,便也就如实答道:“我是叶颜,久闻华山派的‘清风剑法’天下闻名,今日恰逢路过华山,便想来讨教一二。”   这话与方才在东华山派山门门口说的是大同小异,经历了方才的遭遇,她原本以为这少女必然会勃然变色,不管是言语上同她争执还是干脆拔剑冲上来都不足为奇的。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少女听了她这话之后,竟是忽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看着她的眼睛也瞬间就亮了,连连道:“原来,姑娘便是‘九天玄女’。果然,只有姑娘这般的人,才配得上这称号。”   她一面说,一面笑,不但没有半分被踢馆的自觉,还高兴得简直就像是个“他乡遇故知”的意思。   叶颜完全没有想到,面对着她的时候,这少女竟然还能是如此的反应,不由得有些纳罕。   那少女想来是看着叶颜满面疑惑,这才总算是反应了过来,迅速意识到了自己这个样子终归是有些不妥当,便大大方方地上前了两步道:“因着听见叶姑娘的大名,方才我不由得便想起了一位故人,是我一时失态了,还请叶姑娘不要见怪。”   叶颜淡淡道:“高姑娘客气了。我不过才是初出江湖,并没有与人相交,不知道是让姑娘想起了哪一位故人?”   这话一说,高亚男愈发想笑了,但是看着叶颜完全没有配合她开玩笑的意思,也不好再笑,但也并不觉得尴尬,只大大咧咧地道:“怪我没说清楚,不过,这个人,想必我一提叶姑娘便就知道了。他便是那日在汴梁城外,小镇之上,被姑娘一招自半空中打下来的老臭虫啦。”   老臭虫是什么东西?   叶颜一念未了,只听得那高亚男继续道:“我同老臭虫认识了有四五年了,之前跟着他、铁公鸡、还有胡……还有那个死老酒鬼一起在荷塘里头一边坐着小船游荡,一边喝酒,又痛快又高兴。日子过得可真是快啊,一晃,也是有三年多没有见了。没想到他那么样一个人,居然会被姑娘一招就打下来,想必气得鼻子都歪了吧?真是大快人心啊。”   经她这么一说,叶颜总算是想起来了。   原来她口中的“老臭虫”就是楚留香那个小贼。   想不到,他居然还认识西华山的人。   但,不是说,西华山因着都是女弟子,所以门规甚严的么?怎么这一位高姑娘,看着完全不似个与世隔绝被养起来的小姑娘的模样,反倒有些女汉子的意思?   只不过,都是一起喝过酒,大醉过好几场的这种交情了,听到好友在别人手下败的这么惨,正常人不是都该会想着来帮好友报仇的么?   怎么这一位居然是个“喜闻乐见”的反应?   她看了高亚男一眼,目光中微露疑惑。   这一位高姑娘虽然看着大大咧咧的,但没想到心思却很是敏锐的,一见到她这个样子,便知道她心存疑问,索性便笑着道:“叶姑娘可是想问,为何我说跟老臭虫是老朋友,但见到他栽了跟头,还如此开心吧?”   她一副想要细说前情的意思,叶颜却觉得兴致索然,只摇了摇头道:“这是姑娘的私事,我不感兴趣,还是请姑娘引我去见枯梅大师罢。我只想见识见识名动天下的‘清风十三式’。”   她这话一说,那高亚男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看着她的目光也转成肃然:“看来,姑娘此番来,是纯粹地要来向家师挑战的了?”   叶颜点了点头道:“正是。”   高亚男便敛容道:“既然如此,便由在下先领教领教姑娘的剑法吧。”   叶颜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你也是打不过我的。”   高亚男笑道:“姑娘不过是想来看看‘清风十三式’,这剑法本派之中,除了掌门师父之外,便只有我会了。”   叶颜见到她似乎很是不想让自己见到她师父,又说出这样的话来,便以为她同那令狐冲一般,是觉得自己的武功还够不上资格去挑战枯梅大师。   哪里知道,这高亚男是枯梅大师的首徒,自小被枯梅大师养大,与枯梅大师情同母女,她说这番话,与其是为了叶颜,倒还不如说是为了枯梅大师。   只因她知道楚留香的武功已经很高,轻功更是绝顶,便是连自己师父出手,也完全没可能将他自半空中打落的。谁料到叶颜竟然能一招将他打下来,那她的功夫,说不定是比自家师父还要高的。   枯梅大师的武功不弱,但是比武功更闻名天下的,是她刚硬的性格。   若是这样的师傅败在了叶颜这样的小姑娘手里,说不定一气之下,自杀谢罪都是有可能的。   因此,高亚男便决定还是自己上吧。   她知道自己绝对比不过楚留香的功夫,想来也撑不住多久。但好在这一位叶姑娘看着虽然高冷了些,但人品却很是正派的。她既然说了是想见识清风十三式,那一定就是只想看着这稀奇的剑法的。   那么由她这个西华山大师姐出马,将那剑法耍给她看了,应该也就是了。总比真的惊动了师父她老人家,弄得腥风血雨的好吧。   高亚男心里是这么打算的,叶颜却完全不知道。   不过,不管过程如何,最后的结果却是一样的。   她还是只需要一招,便能让这位小姑娘飞出去很远。   如此,要见识完整那“清风十三式”是不可能的了,不过还是要把东华山的事儿再重复一遍就是。   只是不知道,这一位枯梅大师,会不会也同那岳不群一样,是个缩头乌龟。   她心念方转,那高亚男已经朝着她抱剑施礼,示意已经可以开始了。她便也仗剑上前,准备出招。   然而,就在她们拉开了架势,准备开战的时候,却忽然有个声音自不远处传来,冷冷道:“既然是找我的,就该同我比划才是,又何必你为我出头。”   第15章 暗算   这声音苍老而低沉,若不是猜到了这多半就是那个枯梅大师,叶颜还真没听出来,这竟然是个女人所发。   高亚男听见了这个声音,却是浑身不由得一震,立刻转身跪倒在地:“师父恕罪,是弟子擅作主张了。”   叶颜也转过身看去,这才发现那边儿站着一个看上去年纪颇大的老妇人。   她的身材十分瘦小,穿着一身青色的布衫,瘦削干枯的脸上斑驳交错着许多伤痕,耳朵缺了半个,眼睛有一只已失明,另外一只似乎也有些毛病,只能半开半合。但即便是如此,她的气势也很是强大,面色严肃,一只左手已经只剩下枯骨,另外一只却握着一把长剑。想来这便是西华山派的掌门枯梅大师了。   她身边儿跟着一个少女,年纪不大,最多也就十五六岁,却是身着紫衫,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此刻正搀扶着那枯梅大师,安安静静地在一旁观看。   叶颜初时听见这枯梅的名号,却并没有往外形上面联系,想不到她竟是如此的样貌,不由得微微一愣。又见到她那半只眼睛中竟似精光闪烁,便知道,她不但是身负高深的武功,想必还是经历过许多惨烈的战斗的。从那些恐怖的伤痕上看来,这位老太太竟是个不要命儿的主儿。只不过,虽然是如此,她身边儿的那个看上去娇滴滴的紫衫少女,内功修为却竟似在这位拼命掌门之上,倒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了。   叶颜心念转动之间,却见这老人也正冷冷盯视着她,她便也不动声色地同她对望了起来。   半晌,那枯梅大师方才开口道:“一剑便将正在施展轻功的楚留香自半空里打落下来的,便就是你?”   这老人不说话还罢,一开口,这语气,还端得是挺高高在上的。   只不过,这未免却是有些倚老卖老了罢?   要知道,连太后都不敢对她这么说话呢。   叶颜心中有些不悦,便并不回答,只淡淡道:“是与不是,你试过便就知道了。”   果不其然,她这个态度很快就让这位刚烈的老太太火冒三丈,当即便道:“丫头好大的口气,既然如此,就不要怪我老太婆以大欺小了。”   叶颜见到她这样,也不以为意,只抬手淡淡道:“请。”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枯梅大师愈发怒不可待,不待叶颜将手放下,便飞身挥剑扑了上来。   可惜,即便她的气势比叶颜对战过的所有人都要强,但她的际遇却也并没有比别人好上多少。   十三招之后,她已经狠狠跌倒在了地上。   一直到真的摔下去的时候,她似乎仍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以她的武功和狠劲儿,怎么可能十几招之内就被人放倒了。   还是被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   可是她哪里又会想到,就这还是叶颜专门为了见识完整版的“清风十三式”,压着自己的功力,陪着她玩儿满了十三招儿的。   轰然战败之后,老太太所有的气势都不见了。   她的面色也瞬间灰白,死死看了叶颜一眼之后,她便闭上眼睛,喃喃道:“既然要灭我华山一门,你这便动手罢。”   叶颜听得这话,倒是瞬间有些无语了。   她此来是来切磋剑法的,并不是要灭什么门,这老太婆这么个话一说,是什么个意思?   感情是输了就要以死谢罪的意思?却还不是自己一个人去死,而是要拖着满门的弟子一起去死?   眼看着旁边的高亚男和那个紫衫小姑娘的面色都白了,叶颜不由得暗自为她们俩叹息。   好好的小姑娘,正当花样年华,摊上这么个掌门也是够倒霉的。   也不知道这老太太这是做给谁看呢?   难不成,她自己技不如人,倒是要怪别人太厉害了?   果然,这东、西华山派的两个掌门虽然性情各不相同,却都是奇葩。   叶颜见到那老太太说完了话,竟然真的闭上了眼睛不动,一副任人宰割的意思,便更加不悦,只冷冷道:“阁下技不如人,输了便输了,何必说这种话。不过是切磋个武功罢了,我要你们一门的命有何用?如此撒泼打滚,着实难看。真是无趣之极,今日算我白来了。”   她说完,便收剑回鞘,话也不想说,只转身朝着山下走去。便是在这个时候,她却忽然感觉身后传来一股劲风,竟是那枯梅大师忽然暴起,径直朝着她扑来。   叶颜脚步不停,只将手握在了双剑剑柄之上,只待那枯梅扑过来便直接转个风车将她了结了。   对于这种喜欢从背后偷袭的心术不正的人,不管是什么身份地位,她都不会再让她活下来的。   不过,还没有等她发动招式,便听得身后又是一阵劲风拂过,跟着便传来一阵巨响,继而全场恢复了安静。   片刻之后,便有个娇柔的女声忽然开口道:“鄙派弟子无状,让叶姑娘见笑了。”   叶颜听出这声音并不是高亚男的,大抵也猜出了是谁,心中却也不怎么觉得意外。   没想到,那一位看着虽然是娇娇弱弱的,倒最是个明白的。听这口气,似乎辈分还在那枯梅之上,也难怪,只一出手,就阻住了枯梅的攻势。   知道枯梅已经被制住了,大风车是没有用武之地了。叶颜于是便放开了剑柄,转过了头去。果然便见到那紫衫少女正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朝着她微笑。她的脚下,躺着掌门枯梅,这样看去,这老人的身体竟似比方才还要干瘪,而且居然还轻轻地颤抖了起来。   高亚男站在一旁,似乎已经呆了。   叶颜却也不想再去管她,只朝着那紫衫的少女道:“阁下的功夫不错,不知道尊姓大名?”   那少女听见叶颜询问,面色不由得便是一红,垂头低声道:“不敢有劳叶姑娘垂问,在下名叫华真真,是华山第四代掌门的玄侄孙女。”   叶颜点了点头道:“你既然替枯梅认了罪,方才却又出手救她,是因为另有事情要用到她?”   华真真浑身微微一震,猛然抬头看了叶颜一眼,见到她的面色仍旧很平静,便也渐渐平静了下来。继而便就直接点了点头,诚恳地道:“的确因为有事情还要用她,所以,请叶姑娘手下留情,暂且不要追究她的罪行。待到本派事情完结之后,我会亲自带着她来给姑娘请罪。”   叶颜看了那面如死灰的老人一眼,对此不置可否。左右她没真得暗算成功,既然这叫做华真真的小丫头这么诚恳,她也就卖她个面子好了。反正,凭这老太婆的功夫是打不过这个华真真的,恐怕,就算加上高亚男也不行。   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不如直接走人罢。这个时候下山,刚刚好能在山脚住上一晚,然后继续赶路。   她打定了这个主意,便朝着华真真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便先告辞了。”   华真真恭敬地同她告辞。她也没再废话,只径直往山下走去。然则她不知道的是,她前脚才离开了这莲花峰,后脚便有人将一只信鸽自山顶放飞。   当晚,太原的无争山庄中,一位白衣的俊美少年停下了抚琴的手,自凌空飞来的信鸽脚上收取了一张短笺。   那上面只有四个字。   但是他却没有展开它,因为他不看便已经清楚,那到底是什么字。   黑暗之中,没有燃灯,朦胧的月色中,他洁白如玉的面容上缓缓绽开了一个微笑:叶颜么?   听起来,是个很厉害的人啊,如此一来,事情便愈发的有意思了。   不是么?   第16章 戈壁   叶颜离开了华山之后,继续西行,只觉得景色开始渐次荒凉了起来。行得了十数日,便见到了漫天黄沙飞舞,已然是一片西北风光。   她自幼生长在江南,此生又于深宫之中长大,从未见过如此荒芜凄冷却又偏是苍茫豪迈的风景,故此,便边走边看,倒也颇为自得其乐。   虽然一路上的客栈村庄愈发稀少,但她内功修为浑厚,体力也早修炼得十分充沛,又在出关之前买了一匹好马,故此浑然不觉有何辛苦。   通常她奔波一整日下来,头发丝儿都不会乱上分毫,玄黄双色的衫裙上也是纤尘不染,让偶尔路过的其他灰头土脸的旅人们十分惊奇羡慕。但看着她平静无波又包含威压的绝色容颜,却也不敢随意上前。   江湖之中,对高手的每一个消息都是格外关注的。故此,之前叶颜去挑战东、西华山派都胜了的消息,当然也就在一夜之间又传遍了整个江湖。   如果说嫌一招打败了东华山派的掌门首徒令狐冲这种功力还不够,那再加上力敌东华山派的掌门枯梅大师,便足以成为了爆炸性的新闻了。   更何况,不久之前,同样就是这一位小姑娘还曾经一招就让大名鼎鼎的“盗帅”楚留香愿赌服输,从此“金盆洗手”,远离江湖。   这几件事儿一叠加,叶颜的大名不说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也已经差不多了。   至少,在这荒凉的戈壁滩上,还是有人知道她的。   故此,连上前找茬儿的人都少了不少。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的。   刨去那些功夫完全不够看,连她半成功力都抵挡不住的江湖败类之外。还有两个生的奇形怪状的人,也被她送上了一记重剑。   当时她并不知道,这两个长得奇奇怪怪的人,便是十二星相里的“白羊”和“黄牛”。虽然恶人谷的十大恶人名声在外,但若论狠毒无耻,恐怕,这十二星相也并不遑多让。   只不过,因着十多年前的一件事儿,这十二星相已经不全了。这几年他们更是有些四分五裂,故此,这两个便就落了单儿了。但即便如此,他们两个人联手,寻常的江湖人,见到了也必定会远远避开的。   但是,这都与她无关。   她出手,不过只是因为,他们俩自己找死,撞上来的。   别的不说,就光是那个长得如同一头牛一样的大汉,他那目光淫\邪地看着她流着口水的样子,就够死一千次的了。   所以,即便她再是名声在外,也总有人不怕死,自己跑上来试剑的。   而她面对着这些人的时候,是从来不含糊的。   可惜的是,这些人的武功都不怎么样。   算起来,除了那只交手了一招便就不再出手,自动认输的楚留香之外,那枯梅老太太倒算是她遇到的武功最好的人了。   真是,让人觉得分外无趣啊。   干净利落地解决掉了这两个人之外,叶颜的旅途又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安静。等到她一个人在戈壁中又走了几日之后,方才见到前面有个小小的酒肆。   与其说是酒肆,倒不如说是个亭子。   这亭子上面还插着一面旗子。   四面也没有什么遮挡,就好像用那些七长八短、自然下垂的一条一条的旗子做成了帘幕一般。   这些帘幕被烈烈的风吹得哗哗作响,愈发显出一股空旷荒凉之感。   叶颜看了看天色,见到不远处有一朵雨云,便也不再吝啬剩下的一两个时辰的天光,径直牵着马儿朝着那亭子走去。   虽然在雨中行路也并不是不能够,但她一身的功夫护体自然是没有甚么了,她的这马儿,恐怕就要受不了了。   这一路多赖它任劳任怨地给她当坐骑又驮着杂物,总不能在这上面克扣了它。   好歹,这亭子背后,还有一间小小的木屋,总有一小块儿背风的地方可以让马儿歇息一晚,而她也可以松快松快,也算是一件美事。   叶颜这么想着,转眼间便就到了那旗亭酒肆之中。将马儿安顿好了之后,她转身进了小屋。   既然是旗亭酒肆,里面当然也是有酒的。   只是可惜,没有人。   不但没有客人,连伙计和店家也没有。   让人惊奇的是,这里也并不似长久无人的模样。虽然不说是窗明几净,但也并没有多少浮尘。桌椅都摆放的整整齐齐的,地上、墙边摆着许多坛子酒。想来,是某个喜欢喝酒的人,专门为来往的旅人准备的吧。   那酒坛子的模样不太好看,不过,远远地便能闻着了酒香,想来,酒不错。   叶颜缓步走到窗前,见到那里居然有个木榻,看来这主人是个颇为不拘小节的人,喝醉了便睡,睡醒了再喝,倒是让她想起了一位故人。   她心中微动,却并不往榻上去,只坐在旁边一张极其简陋的木桌旁。   桌上也摆着一坛子酒,上面贴着一张红色的纸签,却是写着三个十分疏狂的大字“炮打灯”。   这想必就是这酒的名字了。   果然也是相当粗狂的名字。   想必,这酒的味道,也十分辛烈罢。   因着纯粹是进来休整的,叶颜有的是闲心,细细地观察。然则外头的天气,却并没有这么闲适。方才还是青天白日的,这一眨眼功夫,天边那朵黑云便乘着风席卷过来,顷刻之间,便下起了大雨。   叶颜便起身,走出了木屋,站在旗亭之中,看着亭外雨流如注,心情却静如止水,百无聊赖地参悟起问水诀来。   便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听见雨中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还未等她仔细查探,远远地,便听见了一阵大笑声。   跟着,便见到一个高大健壮的汉子,大踏步地朝着这旗亭酒肆走来。   他一边走,还一边笑着道:“今日忽降骤雨,已然是先淋了个痛快。又见这旗亭酒肆之中,似乎却还有远道儿来的朋友驾临,大家一道儿把酒论剑,岂不是幸事一桩。”   第17章 痛饮   他说话的时候,还在旗亭之外,话说完了,人便已经出现在了叶颜的面前。   亭外暴雨如注,他的身上却是清清爽爽的,连半点儿雨都没淋着。光是看到了这份功夫,叶颜便知道,这个人不可小觑。   况且此人虽然有这样的功夫,却并没有半分的傲慢之气。不但提前出声招呼,还招呼得十分客气。   只这一点,就比那些自恃有几下子武艺,便把尾巴翘到天上去的“高手”们有礼貌的太多了。   故此,对于这样的一个不速之客,叶颜倒并不觉得讨厌。   于是,她便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如同她此前预想的一样,这是一个十分英武的青年。   说是青年,他脸上的皮肤却似比少年人的还要娇嫩。   但,他的目光却远比初入江湖的少年更沧桑。   然则,这一种沧桑,却不但没有减弱他半分的气概,反而更让他有了一种奇特而矛盾的魅力。   真是个特别的人。   叶颜看着他,虽然对他身上到底有何等的武功十分好奇,却也难得的没有想要一剑拍飞他的冲动——当然,这是在他不主动上来找不痛快的前提下。   她既在看着来人,来人也在打量着她。   不过,这一位的性子端得是十分豪爽磊落,见到屋内只有叶颜一个女子,便先退了半步,拱手道:“不知道竟是位姑娘独自在此,是戚某唐突了。”   叶颜淡淡道:“既然同在江湖,女子与男子又有何不同?”   那青年听得叶颜如此说,倒是微微一愣,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方才笑道:“姑娘此言妙极,倒是在下不够爽快,当先罚三大碗。”   他一面说,一面走了进来,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桌子旁边,将桌子上倒扣的粗磁大碗翻了两个起来,又把桌子上那坛子酒打开,先满满地斟了一碗,朝着叶颜笑道:“戚某先干为敬。”   他说完,竟当真一气将那一大碗酒喝了个底朝天。   他微微一笑,将那碗底亮给叶颜看了之后,又重新斟满了酒,再一次一饮而尽。   如此三碗喝完,他仍旧面不改色。   这一次,却是将两个碗都斟满了。   他举起其中一碗,朝着叶颜道:“姑娘如不弃,便与在下共饮一碗?”   叶颜看着那一大碗酒,面色平静地走过去,缓缓坐下来,端起了碗,也面不改色地将这一大碗酒喝了下肚。   那青年笑道:“果然痛快。”   他话音方落,自己也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又干掉了一碗。然后抬手又把两人的碗都斟满。   他的酒量看起来不错,叶颜当然也不甘示弱,举起碗来就喝,喝完了又倒满。如此,又喝了三碗之后,两个人方才暂缓了一口气,互通了姓名。   原来,这个人名叫戚少商,就住在二十里之外的连云寨。自言生性疏狂散漫,最喜杯中之物。此处这旗亭酒肆,便是他心爱之所,三五不时地,就要过来痛饮一番。不然,就要浑身难受,好似缺了些东西似的。   叶颜看着他虽然面上欢笑,但心中却似有难解的愁绪,竟在这将雨之夜独自一个人跑出来喝酒,想来,是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事儿了。她看出了这点,却也不说破,只一碗又一碗地同他喝酒,真个如同喝水一般容易。   只因,原本那酒在她眼中,的确不过是有些味道的水罢了。   前世也好,今生也罢,她自会饮酒起,便是这个“千杯不倒”的体质,就是想要尝尝酒醉是个什么滋味儿,都不可能。   曾有一次,她的皇帝弟弟为了同她一道儿贺寿,将西域进贡的上品葡萄美酒弄了十桶来,拉着她说要喝一整夜。谁知道还不过一个时辰,他自己半桶都没喝完就昏睡过去,不省人事了。她挥手命人将他安顿了之后,自己扛着几桶到宫殿屋脊上喝了一整晚,愣是没事儿不说,还越喝越清醒。结果让闻讯赶来想要“照顾”她的太后目瞪口呆,抑郁不已,差点儿没背过气去,从此愈发对她敬而远之了。   如今想来,他们连喝酒这种小事儿也都不济,当真是无趣之极,不知道这一位豪爽无比的戚少侠,酒量又是如何了。   叶颜一面喝,一面留意那戚少商的状态,只怕他原本酒量就算不错,在这种“愁肠百结”还偏要“咽泪装欢”的情绪下,也必然会很快醉倒的。   果然,如同她预料的一般,刚一开始的时候,戚少商还豪气万丈地痛饮不已,一碗接着一碗地喝下去,眼睛都不眨一下。一个时辰之后,他的目光便已经开始有些迷离,说话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又过了一个时辰,他的脸上便只剩下了傻笑,嘴里说着些什么听不懂的喃喃低语。   屋子里一大半的酒已经被他们喝完。现在这一坛子,也很快就要见底了。   叶颜淡定地喝下了自己手里那碗,看着戚少商那个样子,默默叹了口气,将那最后一碗酒,直接又给自己倒上了。   然后,她便举起碗,看着戚少商摇摇晃晃地跟着举碗,却竟似完全举不起来,便知道他这是到了底了。   果不其然,下个瞬间,他便已经轰然倒在了桌子上,睡得不省人事。   她淡定地将最后一碗酒喝下去,然后便站起身来,看了看旗亭之外的天色。   天色依然漆黑,分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时辰。   但此时,雨声似乎渐渐小了些。   不过,便是在如此的雨声之中,她却仍是听见了,有一阵极其轻微的风声朝着这边移动。   风当然不会这样移动。   会移动的,只有人。   还是一个动作十分轻盈,功夫很高的江湖人。   应该说,此人的功夫,比她之前遇到的所有人都要高的多。   正是她一直想要见识的那种绝顶高手。   而这个高手,此刻正全力施展轻功,朝着这旗亭酒肆飞奔。   想必不是冲着她,就是冲着那戚少商来的。   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叶颜的眼睛忽然就亮了。   她刚刚才痛饮了好几坛子的烈酒,即便是“千杯不倒”的体质,但那酒精的热力却难免还是在体内积聚了起来,让她一向冷淡的心也躁动不已。原本正是不知道怎么纾解纾解的,这个高手一来,便恰好可以帮她活动活动筋骨,真是绝好的一桩美事。   因着想到了这个,她对这个人的到来,未免就有了几分期待。   而这个人,也并没有叫她失望。   片刻之后,她便见到一个白色的人影自黑暗中缓缓浮现了出来。虽然离得距离尚远,还没法看清楚面貌,但此人便却已经让人觉得其风姿绰绝,气质高华,竟是个难得一见的佳人。   第18章 美貌   这白衣人远远地看了叶颜半晌,然后便慢慢地朝着她走过来。   她走路的姿态也是难得地优美,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风姿。   在她的面前,寻常的那些诸如“弱柳扶风”、“凌波若仙”之类的美好形容,竟似霎时间都失去了颜色,已完全不能形容她这种风姿的万一。   她的美丽,竟似已经完全超远了人的想象。   此时此刻,想必任何一个男人站在这里,都一定会对这个美人动心的。   不过,叶颜不是男人。   而她对不管什么样的美色也从未动过心。   然则,此时此刻,看着这个美人,她的心却仍然狂跳了起来。   只因,她的身上有另外的东西,让她心动——这美人的武功,在叶颜的眼中,当然比她的美貌更加动人。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看着那美人的武功的时候,那美人也在看她。   可惜的是,她看的却是叶颜的美貌,而不是她的武功。   叶颜这一年就要满了十五岁,正是一个少女最灿烂的年华。因着练武的关系,她生得比同龄的女子身量更加高挑,肌肉的线条也十分匀称。该有肉的地方绝对不会少了半块儿,该纤细的地方也绝对不会多一丝儿,肤白如雪、发黑如墨,五官艳绝,气质高华,光站在那里,不说话不动作,便已经是一道夺人心魄的风景。   偏偏今夜她又刚刚喝了不少的酒,此刻那“炮打灯”的酒劲儿一股股地涌上来,给她洁白如玉的面颊染上了几丝酡红,更添了几丝艳色。愈发地让人既不敢直视又挪不开眼睛去,真是好看得让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一眼,便就足以痴迷在当场了。   平时路上也曾有人这么看过她,不过都是些男子。谁料那白衣的美人从看到她的时候起,便也是在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却没有开口说一句话,竟似也已经痴了。   然则叶颜却不想再同她这么大眼瞪小眼了。   即便这美人实在是人间少有的绝色,可是她对她的美貌完全没有兴趣。   她只想跟她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场。   叶颜素来是个想做就做的性子,看这美人走到了她的面前之后,只静静地盯着她看,既不说话也不动作,便想着,这大约是要让她先开始的意思了?   因着自出宫以来,她遇到的几乎所有的对战都是别人先的出手,故此她对于现在这种居然要自己先动手的情形,倒是略微觉得有些新鲜。   新鲜归新鲜,但这毕竟是她第一次主动出手,因为没有经验,所以她还是先按捺住性子想了想那些人挑战她的时候的样子,然后,觉得他们果然还是不够有君子之风。于是,她便依照她自己的性子,也不忙出手,而是先客客气气地朝着那美人道:“这位姑娘,大家萍水相逢于此,也算是有缘。我看你武功不错,不知道可有兴致切磋一二?”   她话音方落,便见到那白衣的美人总算是动弹了。   这美人不动的时候,美得好似一尊神像,一动起来,便似下凡的神女。然则,这不过是寻常人眼中所见到的模样。在叶颜的眼中,看到的却是另外的东西。那便是:她这随便的一动,便至少蕴藏了十几种变化,每一种变化,都隐含着无限的杀机,足以在一瞬间,要人的性命。   她果然是个绝顶的高手。   一定能够痛快地让她活动活动筋骨的吧?   叶颜一看她的步法,浑身的血液便愈发沸腾了起来,当即抱剑施礼道:“请。”   想来是没料到叶颜居然是这么一副表情,那美人的动作一滞,面上的神情立刻就变了。   如果说此前,她的表情沉静而娴雅,仿若神祗一样美丽圣洁,那么现在,她的表情便是狠毒又嫉恨,好似魔鬼一般丑陋邪恶。   而她原本认认真真盯视着叶颜的目光,也在瞬间变得冰冷了起来。   又用这仿若带着刀刃的目光,死死看了叶颜一眼之后,她终于开了口道:“你是愿意我杀了你,还是愿意毁去自己的容貌?”   叶颜一听她这话,倒是不由得有些愣住了。   一路上,冲着她找茬儿的人是不少,但是,找茬儿找成这样的,这个人还真是独一份儿。   什么叫自杀还是毁容?   美貌对这女子来说,竟然是如此重要之事?   听她这意思,是觉得自己比她长得好看,所以,便要将这超过她的美貌俱都毁去?   真是,可怜又可悲,简直无聊透顶。   倒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一身武功了。   叶颜想到了这一点之后,先前因为看到此人那绝世武功的激动心情,便在瞬间被打消了大半。   不过显然,到了这个时候,不管她愿意还是不愿意,这一场对战都是无法避免的了。   她已经在那女子的眼中,看见了“势在必得”的光芒。   既然是如此,那么多说无益。   看着对面那女子越来越疯狂的目光,叶颜一面做好了进攻的准备,一面冷冷哼了一声道:“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她话音未落,那女子已经冷笑了一声,闪身攻了上来。   同她走路的时候一样,她出手的姿势也是曼妙无比,与其说是在攻击,倒不如说是在舞蹈。   然则,你若当真是把这个当成是绝美的舞姿来欣赏,那么一定会在眨眼之间就没命的。她那流云般的水袖,柳枝般的纤腰,浑身上下随便任何一个地方,都能在瞬间让人死命,真是比最毒的罂粟花,还要让人倒下得更快。   事实上,她已经成功了很多次。   这天底下的美貌女人,除了神水宫和移花宫的宫主们之外,她从未遇到过敌手。连昔年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秋灵素,也不敢同她动手,而是乖乖地毁了自己的容,这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居然敢接她的招。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可恶的是,即便还未完全长成,这小丫头已经拥有了她修炼半生都无法企及的美貌和风姿,若是再等上一两年,待到她长成之时,她便愈发要被比到泥土里去了。   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事。   她石观音,才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   所以,这小丫头,必须死。   石观音一面如此想,一面加紧了出手。然则,到了这个时候,她却忽然发现,这小丫头的武功,居然很不一样。   她出手的套路,不但从来没有见过,很多招数,竟似完全不合常理。   她从未见过有人用这样沉重的双剑,也从未见过有人能将这样重的剑舞动如风。   而且,她也从未见过,有人的武功居然能强到这种程度。   便是神水宫的水母阴姬,和移花宫的邀月怜星,也不能给她这样的压迫感。   这个她以为不过是空有美貌的小丫头,竟是她的克星。   她所有的招式,所有的变化,在她的重剑之下,竟似完全无法施展。   太强了。   这个女人。   她的武功其实比她的美貌更加可怕。   二十招之后,石观音瞪大了她美丽的双眼,可惜,现在才意识到了这一点,却已经迟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把重剑朝着自己砸来,明明连上面那精美繁杂的银杏叶纹饰都已经能够看清,却竟似完全躲避不开。   她死死盯住了少女的脸,想在死前将她的容貌印在心中。   因为,即便是再不想要承认,这一张脸,也实在是太美了。   剑风声更近了,她终于还是缓缓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马上就要到来的死亡。   然则就在这个时候,情势却忽然变了。   第19章 蛇毒   眼看着那一剑就要拍到石观音的脸上,叶颜却忽然觉得一丝阴风自身后袭来,就好似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正快速朝着自己飞过来一样。   惊逢此变,寻常人本能的反应是要撤招防守的,不过叶颜却没有回头。她甚至都没有停下她的动作,只将重剑的招式稍微一变幻,瞬间便就将它舞动得如风车一般。但见剑风四溢,光华流转,好一招“风来吴山”。   石观音霎时间便被剑风扫中,应声飞出去十几丈远之后,方才狠狠摔在了地上。   而那风车一般的剑风却仍是没有停顿,在这个瞬间,叶颜的整个人如同笼罩在金光之中,愈发如同神女临凡。   等这剑风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叶颜发现,在她方圆六尺之内,散落着一圈儿绿莹莹的东西。   那竟然是蛇的残骸。   看那个规模,竟不是一条,而是很多条。   虽然在她强悍的剑风之下,那些蛇都已经化作了肉泥血水,而且严格说来,碰到那些蛇的只是剑风,并不是她的剑,但现在这么看着,仍然很是恶心。   除了恶心之外,这蛇身上竟还好像是另有蹊跷。   若是她没料错,这些蛇即便是死了,也是剧毒无比的,不然,那躲在暗处暗算的人,见到她刚刚那一剑出手,早就借机跑走了。   但他偏偏还没跑。   反而连呼吸都不乱地继续躲在那里,倒也是个沉得住气的。   想来,多半是有恃无恐的了。   不过,这个人居然选在她同石观音比划的紧要关头出手暗算她,莫非是石观音的帮手。   想不到,那样高贵美艳的女子,居然会有这么猥琐狠毒的帮手。   真是,人不可貌相。   亦或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若真是如此,那么,这两个人,今天便都不要想活着离开这里了。   叶颜心念转动间,已经察觉到自己的身体隐约有些麻木了起来。她暗道不好,当即飞速抬手做了下应急处理,面上却仍是不慌不忙地开口道:“来者何人?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暗箭伤人,非君子所为。”   她的话音方落,便听见一个阴测测的声音自不远处的一株枯树旁传来,冷笑着道:“小丫头的功夫不错,不过,想必你恐怕还不知道,我的小蛇儿们,就算死了,也能帮我的忙罢?”   叶颜冷笑道:“雕虫小技,何足为惧。”   那人顿了顿,见她只顾说话,却并没有要出手的意思,愈发觉得自己是暗算成功了,便就笑道:“小丫头嘴还挺硬,但为何却不动手?你可是已经感觉到了浑身开始发麻了么?”   叶颜冷笑了一声,并没有说话,她的身体虽然依然站的笔直,但她的脸色看上去却不大好。   那放蛇的人果然愈发得意了起来,只不过他大约生性谨慎,说了这许久的话,也并不现身。看来不到叶颜倒下,他是不会过来的。   叶颜暗暗叹了口气,看到那白衣女子仍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便又开口道:“你是为了救她而来?”   那男子冷笑道:“救她?大名鼎鼎的石观音,又如何用得到本神君来救?”他说到这里,似乎忽然十分气愤,:“便是要救她,哪怕是为了救她死在当场,想必她也不会放在眼中的。只不过,这一回,你们两人都落在了我手中,那就终究是不一样的。待到本神君得了手,看她要如何再对本神君无礼。”   他说完了这句,却似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冷笑着道:“小丫头,你拖延时间也是无用的。莫非你还指望她起来救你脱困?嘿嘿,本神君的独门蛇毒,便是厉害如你、高明如她也没有办法的。且你方才那一剑使得那么重,即便是她也爬不起来了。这荒郊野岭的,你们是没有什么指望了。不过,你也不必担心,只等你倒下,本神君便一道儿将你们带回去,定然会好好照料你们的。”   他说完,便又大笑了起来,笑声中带了无尽的得意与邪恶。不过他似乎很是忌惮叶颜的武功,虽然得意忘形,却竟仍不上前,倒似真在等着叶颜毒发昏倒,好上来拣了她和那白衣美人回家。   叶颜却是不想再等了。   因为她方才吞下去的解毒丸,这会儿终于已经完全发生了效力。   这个什么神君虽然谨慎,但也就是因为太过谨慎了,终于失去了制住她的唯一一丝机会。   说是一丝机会,其实也并不准确。因着方才她虽然一时不查,吸进去了些带着蛇毒的空气,的确是陷入了中毒的状态,但事实上,他根本就不会有机会。   因为即便是中了毒,就那么一点儿特殊效果,于她也干扰不大。对于他这种只会躲在暗处下毒、功夫烂到大街上的鼠辈,她就算再多中几样毒,还是分分钟就可以秒杀了他们的。   更何况,她身上还带着皇帝弟弟辛辛苦苦替她搜罗来又哭着喊着让她带出来的各式解毒丸。   虽然当时勉为其难地收下了,但要不是今天遇到这个下三滥的玩儿阴的下毒人,她都要忘了身上还有这么个东西。   如今看来,这兄弟果然是没白疼,这解毒丸比昔日她自己鼓捣的那些要好用的多了。   叶颜将自身的真气导行了一周,然后便握紧了双剑,径自来了个切换。眨眼之间,原先那麻木的状态便就消失了。   下一个瞬间,她已经冲到了那棵枯树旁,将那树还有树上的东西一起拍飞了出去。   那如同蛇一般盘挂在树上的碧蛇神君连声都没吭出来,便已经被拍飞了出去,顷刻间便没了气息。   他似乎到死都还没明白,为何他引以为傲的蛇毒,居然在这丫头身上失效了。   要知道,他可是江湖公认的最歹毒的“十二星相”中,被公认的最难缠的一个,今儿居然栽在了这样一个小丫头手里,真是阴沟里翻了船。   可惜了,那样的美貌,便是那石观音也得甘拜下风。   而他为了绝对的安全,都没敢凑近了看上一眼。   真是遗憾啊。   碧蛇神君含恨跟着他所有的蛇一道儿死去,叶颜却只甩了甩双剑,然后将它们重新背回背上。   至于那个白衣美人,她不必去看,也已经知道,她肯定已经不在原地了。   这个玩儿蛇的阴险家伙费了半天的劲儿,不过是要救她,如今也算是“求仁得仁”、“死得其所”了。   左右,她今晚也是第一次见到那白衣女子,虽然觉得她莫名其妙地跟“美貌”这东西死磕有些奇葩,但她与她素无冤仇,原也并不是非要她的性命不可的。   而且,若是她没看错,因着方才被暗算的时候,她本能发力,那一招“风来吴山”半点儿都没留手,想必那一位就算没死,也要去了半条命。   既然如此,那么何必赶尽杀绝呢。   叶颜想到这里,也不管其他,见到此刻雨收云散,云破月出,倒是可以继续赶路了,便到旗亭背后牵了马,预备重新启程。   她不知道的是,方才她那一剑不但打得石观音受了严重的内伤,还给她的脸上添了一道伤疤。   对于视美貌如性命的石观音来说,毁容之恨,远比杀了她更叫她难受,自此便恨死了叶颜,自己也愈发疯狂变态了不提。   但不论她如何筹划,叶颜都是分毫不知的,想必就算她知道,也并不会在意。因为她的注意力,还在寻找恶人谷上。   此处已经是大戈壁,昆仑山,已经离的不远,想来很快就要到了。   也不知道,那“十大恶人”,是什么个水准。   好在,大约很快,她就要知道了。   叶颜看着天空,缓缓呼出了一口气,觉得不管遇到什么,还是要去看了再说。临走的时候,她特意回酒肆看了看戚少商,见他果然还在榻上睡得不省人事,竟似对外头的这一场大战毫无所觉,不由得便叹了口气,转身上马,径自走了。   她没有看到的是,她刚刚离开,那榻上的青年便立刻睁开了眼睛,一跃而起,朝着屋外狂奔而去。   第20章 昆仑   叶颜解决完了大戈壁的那点子事儿,并没有再多做停留,一路策马前行,很快便就到了昆仑山境内。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雄伟广阔的大山。   江南的山水虽然秀美,但绝无这昆仑山的壮丽。   此刻虽然已经入夏,但叶颜往这山脚下一站,便明显感觉到了温度的下降,竟然有些春寒料峭起来。再往上走两步,没等到到半山腰,便已经感觉到了凛冽的寒风在呼号,竟似已入了深秋,再看那山顶之上,云雾缭绕,完全看不到边际,隐隐有皑皑白雪,想来,必定是严寒如冬的了。   未料到这同一处地方,气候居然能有这么多变化,说是“一山四季”,也不为过。   叶颜便走边看,饶是她素来性子冷淡,对这自然之奇观,此时也不由得有些叹为观止。   越往上头走,山路便陡峭,骑马前行便也就愈发艰难了起来。叶颜见那马儿蹄下不时打滑儿,走的十分辛苦,便索性翻身下马,寻了一处山野将它妥善安顿了,然后方才徒步登山。   虽然这昆仑山气候多变,山坡陡峭,但她却仍是如同闲庭信步一般,走得似乎比原来骑马还要快了一点儿。   快到了半山腰的时候,风刮得愈发大了。她随意理了理系发的丝带,却忽然感觉到几十股劲风自四面八方传来。   她不必看,便知道这些都是暗器。   才平静了几日,果然便又有人出来暗算她了。   只是,这些人发暗器的水平,好似也不怎么样啊。   若这就是“恶人谷”的人所为,那也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   叶颜暗自叹息了一声,然后闪电般地拔剑,出手。顷刻之间,那几十枚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暗器已经被她削成了粉末。   而她因为出手太快,看起来竟似连动都没动过地方一般,让人忍不住想要大声叫好。   事实上,也果然是有人大声叫起了好的。   山上岩石众多,这一位便是躲在一块大石头之后叫了这一声“好俊的身手”的。   叶颜平生最恨人躲着暗算,这种人只要被她碰到,绝对是见到一个拍飞一个的。   她方才已经听出这附近至少埋伏了七个人,正准备一个一个地解决掉。没想到这边这个人不但暗算她在先,还竟然有脸喊破,那便就先拿他开刀罢。   她心念转动间,一剑已经出手,因着已经料到这些人必定有后招,她这一剑去的很快。   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其他六个人也同时出手了。   原来,这竟然是一个配合默契的剑阵。   叶颜心中微微冷笑,却是不慌不忙,只在半空中变招,待到他们合力杀到,又预备使出了那招“风来吴山”来。   谁料到,那七剑眼看着就要合到一处,却忽然在离着她一丈远的时候停了下来。   叶颜觉得有些奇怪,因摸不透他们到底是要做什么,便也先收了招式,静待后续起来。   左右,若是这七个人的水准,即便是离着她只有一尺的地方猝然发难,她也有把握将他们七个同时一击毙命。   叶颜既然停下了手,那七个人便愈发放松了下来,当然,他们的神色愈发尴尬了。   此时,叶颜已经看清楚,这几个人都穿着道袍,竟是修道之人,只不过这道袍的样式,同她在藏剑山庄之时见到的,又不一样了。且她昔年所见到的纯\阳一派,俱都仙风道骨,没有一个长成如斯模样,也没有一个这样行事的。故此,她先就对这些人心存了几分不喜,面色愈发冰冷了起来。   想是看到了叶颜并没有先出手的意思,那七个人中的一个年纪最大的,便小心翼翼地上前了一步道:“不知姑娘来此,有何贵干?”   叶颜冷冷看着他们,却并没有出声。按照常理来说,这话不该是她问才对么?   毕竟刚刚要是她的动作不够快,恐怕,她现在身上已经多了十多个窟窿了。   那老者在江湖中颇有地位,因着方才本就是他们的错,原本还是有几分愧疚的。谁料到,这会子拉下脸面主动示好,这小姑娘居然完全不给面子,他不由得面色微红,却有些火气上来了。正待要说些什么“教导教导”这小姑娘,他旁边儿一个年轻点儿的道士却抢先喊了一声“师兄且慢”,然后便上前了半步,拱手施礼道:“姑娘方才那一剑着实厉害,不知道姑娘可是近来江湖中声名鹊起的‘九天玄女’叶姑娘?”   叶颜听着这个莫名其妙的称呼,只觉得牙齿有些痛。不过,看着这年纪也已经不小了的老道看着自己那闪闪发光的眼神,她便就勉为其难地开了口,淡然道:“我是叶颜。”   这一下子,那七个道士的眼神就全部都变了。   不只刚刚说话的那两个,剩下的五个也纷纷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道:“江湖传言叶姑娘剑法高绝,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叶姑娘方才那一剑太惊艳了,不知道是何名字?”   “传言叶姑娘一剑便将‘盗帅’楚留香自半空打落,可用的是方才那一招?”   “据说西华山派的枯梅大师在叶姑娘手下也只能过得三十招,不知道姑娘如此之武功,到底师承何处?”   “那女魔头‘石观音’听闻也是伤在了姑娘手中,姑娘此举,真是为江湖除了一大害。”   ……   叶颜看着他们这热烈的眼神和充满了好奇、求知和探索的表情,实在是有些招架不住,故此,她便不理会他们的乱七八糟的问题,只径自开口道:“我与诸位今日不过是初见,不知道诸位方才因何要向我出手?”   这话一问,果然,那七个人便齐齐闭嘴,露出了一个极其不好意思的表情来。   但片刻之后,他们终究还是推了一个人出来回答她的问题,这一次,出来做代表的,却是方才那个年纪最轻的道士了。   但见他不好意思地垂手道:“方才那不过只是误会,只因,我们听说有个女魔头这几日要逃进谷中来,故此便在此等候,未料到,竟险些误伤了叶姑娘,实在是惶恐。还请叶姑娘不要见怪。”   叶颜听了这话,不由得想要叹息,感情你们没认清楚人就胡乱出手了?   这该说是鲁莽呢?还是愚蠢?   然则她毕竟没受到什么损失,人家认错的态度也很是诚恳,她便终究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淡然开口道:“既然是误会,那便请几位让开罢。我还要赶路。”   她这话一说,那七个人立刻便齐齐愣住了。   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再看着叶颜的目光便有些沉重了。   片刻之后,他们才终于又出了声。这一回,却是那最年长的道士开口,十分凝重地问道:“姑娘可是也要去那‘恶人谷’?”   叶颜虽然觉得他这表情有些奇怪,却也并没在意,只点了点头道:“不错。”   那老道士浑身一颤,忽然上前了一步,深深施了一礼道:“此事万万不可,还望姑娘三思。”   第21章 入谷   他这句话说得十分急切,还带着相当的恐惧,想来,是曾经吃过这“恶人谷”的亏。   而且这亏吃的大约还不轻。   叶颜想到昔年“恶人谷”的威名,也不由得了然。然则,她既然已经来了,又怎么可能不进谷去看看。   想来,是见到她似乎有些一意孤行的意思,那老道士愈发急迫,竟又开口道:“叶姑娘功夫高强,咱们都是佩服不已的,然则,即便是如此,这‘恶人谷’也是万万入不得的,还请姑娘千万不要贸然入内。不然……”   叶颜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不然会如何?”   那老道士听得她这么一说,立时便垂下了头,其余的六个道士情绪也瞬间低落了起来。叶颜只觉得周遭儿竟似忽然涌上了一股子浓郁的悲伤,已经猜到大约他们曾有过不少伤亡,便叹息了一声道:“可是贵派曾伤亡惨重?”   那老道士看来是这七个人之首,此刻听得叶颜这么问,便又抬起头来,勉强开口道:“这‘恶人谷’的恶人们盘踞在此已久,恰与我昆仑派毗邻,故此自然是打的交道多些。我昆仑派历代门人,为了斩除这些恶人们,已经不知道费了多少心血,死伤了多少子弟。”   他说到这里,似乎是触动了过去的伤痛,竟有些哽咽,完全说不下去了。   他身后另外一位道士便站出来,接着道:“大师兄节哀顺变……”他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是他自己的声音也是带着些悲痛的沙哑,又缓了两口气方才接着道:“哎,不要说鄙派的弟子们了,便是江湖之中诸多名门正派,乃至官府军差,大家都拿这里没有办法。”   他说到这里却也再说不下去了,第三个道士便又接口继续道:“昔年燕南天燕大侠,号称‘天下第一神剑’,何等的英雄人物。他也是如同叶姑娘一般,能够以一人之力,抵挡我们兄弟几人合力一剑的。但,如此神勇的燕大侠,那日进了那‘恶人谷’之后,便也再没出来,想来,也是遭了那些恶徒的毒手了。”   说到这个,这几个人都纷纷垂下了头,似乎对那燕南天的逝去,感觉到万分的悲痛。   叶颜看着他们这样的表情,倒是对这一位“天下第一神剑”产生了几分兴趣。平心而论,刚刚这七个人合力的一剑,的确还是有点儿功力的,这个燕南天居然也能接到,想来,也是个人物。   可惜,这样的人物,竟也被这“恶人谷”吞噬了。   莫非,这里真的是昔日那“恶人谷”的传承?   想到了这里,叶颜愈发想要进去看看了。   故此,她便也不再同这几个道士闲谈,只点了点头,淡淡道:“我知道了。多谢诸位提点,咱们就此别过罢。”   那几个道士见她竟分毫不为所动,愈发又是着急又是惊骇,还要再说什么,抬头却只见到了叶颜翩然远去的背影——论功夫,便是他们七个加起来也不是叶颜的对手的,若是叶颜一定要去,他们又怎么拦得住。   于是,他们几个人只有呆呆地望着叶颜消失的背影,内心五味陈杂,久久没有动弹。   良久,直到叶颜的背影再也看不见了,终于有人沉不住气了。七个人之中,最年轻的那个朝着其他几个道:“诸位师兄,叶姑娘如此年少,都对那些恶贼毫无畏惧,竟敢独身一人入谷,我等已活了一大把年纪,若是连这点儿勇气都没有,岂不是叫人笑话?”   另外一个人也道:“师弟说的甚是,昔年在此地遇到燕大侠,竟没随他同去,已是遗憾,今日,断断不能再重蹈昔日的覆辙了。”   又一个人道:“两位师弟说的有理,然,我昆仑一派,本就因着临近这‘恶人谷’,历代便多有损伤,如今竟日渐式微,落在了五大剑派之后不说,连青城派、峨眉派的风头都已经不及,着实不能再有损伤了,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众人七嘴八舌,竟因为叶颜入谷这一件事儿争了个面红耳赤。   按下昆仑七剑们的内讧不提,只说叶颜。她甩开了这群热心的老头子们之后,便径直朝着山上走去。   其实,她并没有走太长的时间。   那“恶人谷”,既然是个“谷”,自然是在山势合抱之处的。   故此,叶颜又攀登了一个时辰之后,便见到了山石间的避风处挂着一只竹子制成的孔明灯。   因着此时天色还没暗,故此,这灯不过只是个摆设,但它的旁侧,一块竖起的山岩之上,却是刻着两行字“入谷如登天,来人走这边”。   这字底下,还贴心地画了个箭头,指向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站在这一头,叶颜已经隐约能够看见,这路是朝着下头,通往山中间的山谷的。   叶颜方才已经听见那昆仑派的几个道士说的这“恶人谷”是预备着对外吸收新的“恶人”的,那么,必定会有个显著的标记。故此,她对这个指路的标记,倒也没有什么疑虑,只随意打量了两眼,便就抬脚,走向了那箭头所指向的小路。   走了半程之后,天色便慢慢地暗了下来,她却完全不以为意,仍是信步前行,好似不是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而是漫步在花园子里一样。   到了谷中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分。这让外界闻风丧胆的“恶人谷”,竟是万家灯火,一派宁静。   然则天生对危险的警觉,却让叶颜敏锐地感觉到了这地方的违和感。   这种平静太过刻意。   就仿佛是一只猛兽,披上了柔顺的皮毛,努力装作宠物似的。   你知道它一定会咬你一口,但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这一种感觉,愈发让人觉得难受。   但一路走来,叶颜已经被各式各样的挑战锻炼出了极好的耐心,左右,它什么时候来咬她,她就什么时候拍飞了它便是。   这个时候,还是寻个地方吃饭最好。   她心念转动间,已经见到前面有间灯火通明的大房子,不但装潢很是华丽,还把门窗都打开了。   由此,她不但能看见那里头摆着的几大桌子好酒好菜,还闻得到饭菜的香味儿。   好像生怕人不知道,这家子是在吃饭似的。   她心中冷笑,脚步却不停,径直从这间房子前面走了过去。   谁料到,就在她刚刚要从这房子前走过去的时候,却忽然见到一个极为俊美的美少年,自那大房子中匆匆跑出来,笑着朝她道:“敢问,来人可是叶姑娘?”   第22章 贵宾   叶颜见他笑得十分热情,已经料到其中必是有诈,但她却仍是不动声色,只微微点了点头,态度如同平素一般冷淡。   这美少年也不以为意,反而愈发小心奉承,如同恭迎最尊贵的宾客一般,将她让进了那大房子之中。   原来,这大房子,竟然是个客栈。   没想到这“恶人谷”也会有客栈。   不论里头有些什么,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叶颜当然要进去看看了。   何况,闻着那不时飘过来的饭菜香,只怕,里头还会有人等着给她接风呢。   她面不改色地缓步前行,好似真是个要在这里打尖儿住店的客人一般,由着那少年笑盈盈地在前头替她引路。   待到她进去一看,见到这大房子里面果然摆着几桌子酒菜。看上去愈发像是个生意还不错的客栈酒楼。   已经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坐在了旁边的几桌,喝酒吃饭。只有旁边一个隔出来的雅间,里面那桌酒菜还没有人动。   虽然离着还远,叶颜却已经能够看到,那一桌子菜相当丰盛。桌子中间摆着预备配喝的酒,也看着不是凡品。   除此之外,还有五六个人作陪。   这些人虽然穿得衣冠楚楚,但,他们身上那暗暗流动的真气却早已经出卖了他们。   这果然就是个“鸿门宴”。   想来,自她一进谷起,便已经开始被这些人算计上了。   这些人还只是现在明处的,再加上躲在暗处的那些,果然这“恶人谷”的确是有些意思。   只是,比起昔年那个与此同名的声名显赫之地,终归有些不同。   倒不知道这里是原本就如此,还是那些厉害的人,还在山谷的深处,没有出来了。   其他的那些倒也罢了,只是面前这些菜色看着倒是不错的,可惜,里头大约已经下过了药了。   叶颜随意扫视了一周,已经把该了解的了解了个大概,便收回了视线,继续当她的“贵客”。   那几个人,既然是“陪客”,见到叶颜进来,自然全部都是起身相迎的。而且,为了表现出他们对她到来的热烈欢迎,不但都笑容满面,还不停地说起漂亮话儿来。   这个说“久闻叶姑娘威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那个说“叶姑娘如此年少,便已经名动天下,真是让我等敬佩不已。”   他们七嘴八舌说个不住,先头出来迎她的那个美少年便笑着道:“诸位,叶姑娘远道而来,还是先请她入席,再与诸位厮见,岂不是更好?若不然,人家便该要说咱们‘恶人谷’不懂礼仪了。”   这少年看着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但他说话竟似乎颇为管用,只这一句,便让那些人都闭了嘴,客客气气地将叶颜让入了上首主座。   叶颜也不推辞,别人让她坐,她便大大方方地坐下,别人让她吃,她便仪态万方地痛快拿起了筷子准备吃。   谁料到,她正准备对着面前的一碟子菜下手的时候,忽然却从窗外翻进来一个人影,一把抢了她面前的那碟子红烧肉,大塞了两口,方才喊道:“诸位在这里设宴款待新入谷的贵宾,却如何不叫我一道儿来?”   这声音听起来清朗明亮,不过是个少年的嗓音。然则他这话一说,甚至是早在他的人出现在这屋子里的时候,叶颜便已经敏锐地感觉到,这整个房间里的气氛都变了。   而据她感觉,他身上的功夫,却好似并没有强过这些人太多。   那么这些人如此忌惮他,必定是有其他的理由了。   叶颜知道,在江湖中,寻常人的武功并不是称雄称霸的唯一要素,总有人因着聪明、甚至是威望便能够号令众人。   看方才这个样子,莫非,此人便是这里的“十大恶人”之一?   因着这一点猜测,叶颜便暂且忍下了一手,没有出剑拍飞了他。此刻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来人不过是个年纪才只十三四岁的少年。他一头黑发乱糟糟的,脸色也不甚白皙,上面还带着一条长长的刀疤。穿着的也是件乱七八糟的衣衫,整个胸膛都露在外面,上面也横七竖八地布满了伤口。   然则,就是这么一个乱七八糟,满身伤疤的少年,似笑非笑地看过来的时候,浑身竟似充满着奇异的魅力,让人一眼看过去,便觉得他是一个绝顶的美少年。   在他的衬托下,之前出来迎接叶颜的那个穿得光鲜亮丽、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美少年,便瞬间成了掉在地上的煎饼,让人再也不想去看上一眼了。   然则叶颜从来不是个看脸的人,她关注的是这刀疤少年的武功。   昔年她虽然未曾入过恶人谷,但那“十大恶人”的名号,也是曾经听闻过的,对那些人的事迹,她也多少有所了解。   莫非,这个少年,才是继承了“十大恶人”衣钵的人物?   叶颜心念方转,却忽然见到那刀疤少年飞快地朝着她眨了眨眼睛,然后趁着那几个陪客不注意,偷偷丢了一粒小小的丸药给她。   他这动作实在是太快,又实在是太自然,叶颜一时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将东西丢进了自己的酒碗中。   她微微一愣,却看见他已经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跟那几个陪客胡混了。因着他上蹿下跳地指责众人有好吃的不带他,陪客之中便有人无奈地道:“小鱼儿,今日招待贵客,你又在这里胡混什么?仔细我去告诉杜老大知道……”   他话没说完,已经被那少年嗤笑了一声道:“杜伯伯今日闭关练功,您又不是不知道,何况,杜伯伯听说我惹了南宫叔叔您不快,恐怕欢喜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怪我呢?”   他一面说一面笑,竟似完全不将那中年汉子放在眼里,只将他气得一口气梗在胸口,半天都缓不上来。   其他的几个陪客见到情势不好,赶紧出来和稀泥,虽然他们竭力做出一副轻松愉快的样子,但叶颜却已经看出,他们眼底那些深深的恐惧。   即便是如此,他们却仍是卖力地同那少年周旋,几乎连求爷爷告奶奶的招式都用上了,最后总算是将他像是“瘟神”一般地送走了。   看着那少年的背影消失在窗口,房间内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然后自然会有人上前跟叶颜赔罪,顺便解释了两句这少年是在谷内长大的野孩子,没有什么礼数,要叶颜不要见怪。   他们这话虽然说的好听,却不过是害怕他在这里带来什么变数,以便不能顺利将她制服罢了。叶颜看出了这些,却仍是不动声色。此刻她已经了然,这少年绝不简单,然则,对他方才那公然的示好,她却不由得有些困惑了起来。   这些在座的人既然都已经知道了她的名号,那么想必,对她为何孤身一身入谷也有个大概猜测了——即便是那守在谷外的昆仑派的几个老道都猜到了,这些号称天下最“穷凶极恶”之人,当然不会想不到的。   那么再这么猜来猜去的,实在是太麻烦了。不如直接动手来的快些。   但是,动手之前,这些菜不吃就实在是可惜了。   想到了这里,她便抬手,淡定地说了句:“请。”   然后,一筷子下去,开吃。   见到她吃了那“有毒”的酒菜,那主陪的华衣少年同着那些陪客的笑容便愈发灿烂了。这个为她布菜,那个为她斟酒,真是宾主尽欢。   酒足饭饱之后,叶颜在他们愈见惊疑的目光中放下了筷子,然后便抽出了自己的双剑,朝着一桌子人道:“你们是一个人一个人的上?还是一起上?”   第23章 绝杀   叶颜话音方落,除了那个华衣少年之外,那几个陪客的脸色瞬间全都变了。   那华衣少年虽然面色没变,但目光也不由得有些惊疑,上上下下打量了叶颜良久,方才道:“你没有中毒?”   叶颜淡淡道:“你莫非不知道,毒药对有些人是无效的?”   那华衣少年却似乎不信:“这是‘天吃星’的独门迷药,昔年连……”他说到这里,却忽然停下来,好似那是一个已经成为了禁忌的名字,即使是他,也不能诉之于口。   但,即便是这样,大家似乎也都立刻懂了他说的是谁。   叶颜虽然不知道这个“不能说”的人的名姓,但也瞬间明了此人必定是个很厉害的人。   只不过,可惜,她同那个人却终究是不一样的。   其他的事情上,她一贯是可有可无的,唯有对“武”之一道,她素来都是十分敬重。   故此,即便是平时,在与人对决的时候,无论面对的是谁,哪怕对方的武功比不上她,她也必定是会认真对待的。   更何况,此刻面对着的是虽然感觉不太对,但在现今的江湖里也享有着威名的“恶人谷”,她便更是不会掉以轻心,错过半分的异常。   而今晚的这一桌“鸿门宴”,有异常的地方,可不是一处两处。   话说回来,这些人要是真想算计人,也要想点儿高明的伎俩吧?   所以说,这真的是“恶人谷”么?   叶颜一向静如止水的心湖,有了一瞬间的失望。不过,现在的气氛一触即发,她也没什么功夫细想。她的精力已经自动放在了计算等下战斗的时候,要如何出招上去了。   其实现下这个客栈中,当她的陪客的这几个人里,武功都不怎么够看。连看上去很是厉害的这个华衣少年,内功修为也不过尔尔。但,这山谷之中,远远近近地隐藏在暗处的几个人里,却是有几个武功不错的。   说是不错,也不过只是因为,他们的武功总是比眼前的这几个强些的。   但是跟她之前遇到的高手比起来,他们还差着不少。甚至,很多人连那个最不济的华山派首徒都还不大比得上。   这样的一群人即便是联手合作,也不过是“乌合之众”,不足为奇。   这些念头,在叶颜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快得甚至没有错过那华衣少年的下一句话。   他虽然险些因为说出了那个人的姓名而有些停顿,但片刻之后,便重新开口,冷哼了句道:“没有人能在吃下、喝下这许多迷药之后还能安然无恙。这丫头必定是在装相。”   他这话一说,那几个陪客果然纷纷意动,但叶颜仍稳稳坐在原处,淡淡道:“是不是装相,一试便知。”   她说完,便不再开口,但看着众人的目光,却已经像是在看着死人。   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总有人会心生怯意,也总有人先沉不住气。   很快地,叶颜就被两个沉不住气的陪客,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夹攻了。   他们的动作虽然不够好看,却很是犀利,而且很快。   但是她的剑更快。   在场的人只见到眼前剑光一闪,她已经出了手。   那一柄看上去就沉重无比的长剑在她手中似乎化作了一道金色的闪光,然后,那两个人便从两个方向撞破了墙壁和屋顶、远远地飞了出去。   她这一剑一出,没有人敢再上前。   对于她根本就没中迷药这个事实,已经再清楚不过。   于是,屋子里已经有人开始想要偷偷地逃跑。而那华衣少年跑得竟似比谁都快,这个时候再找他,他竟然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叶颜将剑收了回来,仍是静静站在了原地,似乎完全没有看见四散逃跑的人群。   人群奔逃得更厉害,而这客栈中燃着的灯,却在一瞬间都熄灭了。   便是在这个时候,躲在暗处的影子蜂拥而上,夹杂着无数的暗器、刀锋、剑势,一股脑儿地朝着她袭来。   但叶颜却什么都没有做,仍是静静站在原地。   黑暗中,似乎隐约传来谁的小声惊呼和叹息,却在瞬间被淹没在那一团混杂的杀气里。   而这杀气却是愈发靠近了叶颜。   眼看着她便要被这些东西打成齑米分,就在这个瞬间,她终于拔了剑。   金色的剑光如旋风一般,照亮了暗夜,黯淡了星月。   不过瞬息之间,那群方才还生龙活虎、气势汹汹的暗杀者们,便已经被这旋风击中,远远地摔了出去,纷纷没了气息。   叶颜却仍是好端端地站在原地。她的双剑已经重新被她背回背上,好似根本就没有抽出来过。她的身上,那玄黄双色的衫裙也仍是纤尘不染,好似方才她什么都没有做,不过只是来这里吃了一顿便饭而已。   整个世界似乎在瞬间便安静了下来,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然则,这个方才还富丽堂皇的大客栈,却已经破了十数个大大小小的窟窿。月光自破损的屋顶上照射下来,远远近近的,已经躺了几个再也不会动了的人。   叶颜站在原地等待了片刻,发现外头不但没有人再朝着她进攻,也竟完全没有了人声。   不但如此,方圆一里之内,也都已经没有了任何人的声息。   这些人,跑得也真是够快的。   她心中暗暗一叹,便缓步自这间破房子里走了出去。   到了外头,她才发现,刚刚暗算她的人和暗器,还真是不少。   只不过,在她那一招全力施展的“风来吴山”之下,俱都没有了用武之地。   月光之下,她背着双剑,缓缓自长街上走过,四周却是一片安静。   死一样的安静。   好像这一条街的人都在瞬间消失了。   不过,她也并不着急,只沿着这条长街缓缓地往前走。   她知道这条街是朝着山谷深处延伸的。所以,虽然方才那一场,并没有让她惊艳的对手,但,说不定,这条街的尽头会有。   长街很长,但总会走到尽头。   走到尽头的时候,叶颜发现那里果然站着一个人。   一个身着白衣的人。   他远远地站在月色里,冷冷地盯着她,目光仿若冬日雪地中独自狩猎的狼。   叶颜便径直走了过去,抬头看了他一眼,缓缓道:“你不逃?”   那白衣人冷笑了一声道:“我生平从来不逃。”   话说到这里,再说也已经没有什么意思。   叶颜抬手道了句:“请。”便拉开了架势,等待对方先出招。   便是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个人咋咋呼呼地喊道:“住手,住手,不要再打啦。”   第24章 覆灭   叶颜微微一愣,却见那对面的人竟然真的是很听话地没有出手,便也把准备要挥的那一剑又切了回来。   她与那人同时出手,又分别收招,那白衣人虽然收招的动作早过她,但因为双方速度的差异,看起来反倒是她这里竟似完全没有动过的样子,而那白衣人却是很明显地想要出手,却又了停下。   他当然也已经看出了这一点,原本冰冷坚定的眼神居然有些动摇,浑身也不由自主地一震,再看向叶颜的目光,便有些复杂了。   叶颜却不以为意,她早已经看出,这白衣人虽然颇有些该做敢为的性子,武功也的确已经是她在这山谷里遇到的所有的人里最高的一个,但是,跟她比起来,还是差着不少。   别的不说,就是方才那出手的动作,便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甚至,早在出手之前,大家刚刚一照面的时候,彼此便已经发觉了对方的实力到底在个什么水平。   叶颜的江湖经验其实并不算多,便已经靠着眼力可以分辨。这一位白衣人看上去已过中年,举手投足连半分多余的力气都不肯用,一看就已经是经验丰富的老江湖了。所以,他定然更是早已经明了,他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明明知道打不过她,还在整个谷里的人都逃跑的时候,一个人留下来等着她。哪怕知道旁边可能隐藏着帮手,但叶颜也觉得这个人勉强还算条汉子。   可见,即便同样是没了一只手、同样装着个铁钩子做替代,这个人,比上次她一剑就拍飞了的寻死觅活的那一位、不,准确的说是“半个”人,要强上不少了。   她心中对此人的身份大约有了些猜测,却也不多说,只盯住了方才跳出来打岔的那个人看。   这个人,当然就是那个方才执意偷偷帮了她的那个十三四岁的奇怪少年。   此刻,他虽然继续顶着他那乱七八糟的造型,做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但,叶颜却已经看出,他是真的很担心她同那白衣人打起来。   莫非,他与这白衣人有什么干系?   叶颜没有说话,那少年在她的目光之下,竟仿佛有些心虚。不过很快的,这种尴尬的局面便被打破了。那白衣人冷冷地开了口:“小鱼儿,你怎么回来了。”   那少年哈哈一笑,便朝着那白衣人道:“杜叔叔既然还在这里,我当然是来看热闹的了。”   那白衣人冷笑道:“你居然会来看热闹,怕不是来看死人的吧?”   他说的硬气,但,悲哀的是,连他自己也知道,这里若真的是要死人,那么大约这死的人也会是他自己。   他整个人冷冰冰地,说话的语气也像是吃了刀子,那叫做“小鱼儿”的少年却仍是不气也不恼,反而笑嘻嘻地说道:“杜叔叔你不必担心,这位美人姐姐是不会杀了你的。”   那白衣人愈发气愤,正待说什么,叶颜却先开了口,冷冷道:“这倒未必。”   小鱼儿笑道:“美人姐姐你不要骗人啦,你的武功这样高,若是真的要杀杜叔叔,杜叔叔现在早就跟司马叔叔他们一样,躺在客栈那边儿的街上了。又哪里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又这么凶巴巴地跟我说话呢。”   他一双漆黑的大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一张小嘴也说个不停,叶颜虽然难免觉得他有些聒噪,但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很聪明。   而且,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他不想她杀死这个白衣人。   想到方才在那客栈里,他辛辛苦苦、瞒天过海地为她送上的那颗解毒丸,叶颜暗暗叹了口气。虽然说,那解毒丸没有她此前服下的那颗皇帝弟弟给她的那么高级,但,也的确是正对了那迷\药的毒\性的,倒也难为他这一片善心了。   她从来都不喜欢欠人家人情,当时没能推脱掉,即便最后根本没有用他的药,而至是仗着此前服下的那颗解毒丸残存的药效解了迷\药的毒,但也仍旧还是算欠了他一个小情——既然如此,今晚就放过这白衣人也无所谓。   从今往后,便也就两清了。   她打定了这个主意,正想要走开,却忽然听得那白衣人冷哼了一声道:“小鱼儿,你实在是太多事了。你可知道,我生平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对手,都从不会逃?”   他一面这样说,一面看了自己那断了的手腕一眼,然后便抬起头,盯住了叶颜。那双早已经不再年轻了的漆黑的眼睛中,竟似又重新燃起了冰冷的火焰。   得了,这又是一个视武为命,视尊严胜过性命的人。   叶颜对此表示尊重,便也就停下了前行的脚步,重新摆出了应战的姿势。   显然那小鱼儿对这白衣人的脾气十分了解,故此听了这话,他当即纠结得一张小脸儿都要皱在了一起了,却也仍旧无计可施,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叶颜,似乎是在希望着她立刻转身就走——当然,这也是不可能的。   那白衣人既然放出那样的话来,同样是作为一个练武之人,留下来应战,才是对他起码的尊重。   对战的双方都是这样的性格,这一场对决眼看着便再所难免。然则,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事情忽然又发生了新的变化。   那白衣人的背后,本来空无一人的长街尽头,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准确的说,是一顶轿子。   虽然抬着轿子的是四个功夫不弱的人,但你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就只会看见那一顶轿子。   而以在场人的耳力,当然能够判断出,那轿子里坐着的,也不过只有一个人。   看到了这顶轿子,那白衣中年人和奇怪的少年小鱼儿面色不由得都是一变。   叶颜虽然并不觉得怎么着,但也认出了此人的来历。   在江湖中混过的人都知道,便是你不认识这个人,你也该认识这顶轿子。   看到了这顶轿子,你便该猜到了其中坐着的是什么人。   无腿行千里,千手不能防。   这世上,只有那么一个人,才配的上这一顶鲁班后人亲手制成的轿子。   现在,这顶堪称机关极致的轿子上已经布满了血迹和刀剑的痕迹。   那四个抬轿子的青衣童子的身上也有些狼狈。但,自这轿子里出来的人,却仍是纤尘不染,清爽的好似一个才刚刚踏青归来的公子。   白衣中年人脸色愈发不好了,竟似完全没有勇气去看来人的脸。少年小鱼儿虽然脸色也有些发白,但那双漂亮的大眼珠却仍是骨碌碌地乱转,不知道在转着什么鬼主意。   叶颜却是完全没有什么顾虑,径自转过头,大大方方地盯着来人看。   很巧的是,这位也是个身着白衣的人。   与那白衣中年大叔不同,他穿着的是白色的儒生布衣,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愈发显得他剑眉星目,仪表不凡。然则,即便如此,只要你对上了他的眼神,便能够看出,这少年于温文尔雅之中又带了几分杀气,的的确确并不是个普通的布衣书生。   他原本是端端正正地坐在轿子中的,见到了叶颜之后,却自轿子中“走”了出来。   到了这时,叶颜才发现,他竟然是坐在一张轮椅上的。   如此厉害的少年,竟是个不良于行的人。   而即便是不良于行,也竟能如此厉害,这便更是难得了。   她心念转动间,那少年已经转动轮椅来到了她的面前,双手当胸抱拳,垂首施了一礼道:“见过姑娘。”   他倒真是聪明,果然也同他的几位师弟一般知道不能随意道破她的身份,想来,是小花都专门叮嘱过了罢。   再看了看他那几个童子的模样,叶颜心中哪里还不明了他是为何出现在这里,以及,出现在这里之前,他都做了些什么。估摸着,这里,又用不着她动手了。   到了此刻,叶颜已经知道了此处这个“恶人谷”结局,故此,便微微朝着他颔首道:“辛苦你了。既然你都来了,那么此处,便交由你处置罢。”   第25章 挥别   听到叶颜这话,那白衣少年微微抬起了头,淡淡地应了声“是”。却并不多问什么,只挥了挥手,便自有几个神侯府的人上前来将那位“杜老大”和那条“小鱼儿”带了下去。   这两位看上去平时根本就不像是什么能够听话地好好配合的人,但在这白衣少年的气场之下,却竟然也没有怎么反抗,心甘情愿地被带了下去。   只是,配合是够配合了,若说是“心甘情愿”,倒也并不尽然。   即便叶颜没有刻意留意,却仍是看见了那位杜老大原本是准备当场暴起的——从刚刚那短暂的交流来看,这倒是很符合他的性格。   宁愿鱼死网破,也不愿苟且偷生。   颇具硬汉风范。   只是可惜,即便是个硬汉,既然已经避居到了这偏远险峻的“恶人谷”中来,那么这“不愿”的程度上,肯定便也还是有些余地的。   再加上那小鱼儿的一忽悠,原本的暴起就变成了温顺了。   也不知道那小子到底同他说了些什么,竟这么好用,倒也真是个人才。   叶颜心中惊奇,面色却如止水,但那小鱼儿却仿佛直接能看透她的心思一般,临走之前忽然朝着她露出了一个笑容:“这位美人姐姐,今天多谢你啦,咱们有缘再见。”   他这话听起来颇有些莫名其妙,也着实平淡无奇,实则内里却有着纷繁复杂的缘由。   因着他在这“恶人谷”长大,这些人既是他的亲人,却也是他的敌人。他们虽然养大了他,却也害了那个保护了他、救下他性命的唯一一个长辈,让他至今仍然如同个“药罐子”一般无知无觉。   而他甚至不敢公然去看他一眼。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更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背负着个极大的秘密。虽然现在靠着聪明和幸运跌跌撞撞长了这么大,但却仍是难免只能按照别人设计好的剧本朝着悲剧走去。   在如此的环境之下,难为他还存有良善之心,也实在是难得了。   其实原本以他的聪明,想要毁掉这“恶人谷”也并不是天方夜谭。但他却没有这么做,而是煞费苦心地用了另外的一个看上去“费力不讨好”的办法。   但就是这个办法,竟然真的成功了。   他原本已经有望在这几天内出谷,也已经计划着这几日要做的事,本来只需要耐心等待就好。   但这一切都将因着叶颜的出现而产生了变化。   谁都没想到,“恶人谷”居然会被人在一夜之间踏平。   惊惶恐惧之后,他却忽然发现,他所有的担忧几乎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再也不用担心每天演戏演的不好,暴露了自己,然后被谷里的叔叔姑姑们弄死了。   而至于恶人谷被灭这件事,既然连满身煞气的杜叔叔都没有被当场正法,那看着就有神医模样的万叔叔这会儿肯定也没事儿。   这白衣服的哥哥虽然看着凶巴巴的,但他却能看出来他同恶人谷的人不一样。他相信自己肯定能同万叔叔一起顺顺利利地把他们在恶人谷这十几年的事情说清楚的。   就只是“药罐子”叔叔的伤,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办法医治。   他心中纷纷乱乱地想着这许多事,但看着叶颜的时候,却只说出了这一句话。   在“恶人谷”的日子,他已经学会了怎么样伪装自己,怎么样隐藏真正的心意,但对着这个美丽的姐姐,他却忽然发现,他灿若莲花的舌头忽然不好使了。灵巧的心思转了好几个圈儿,却也不过只能说出了这一句话。   好在,她都懂。   看着她的眼睛,他就明白了。   等他安顿好了万叔叔和燕叔叔,一定要去找她。   跟像她这样的人在一起玩耍,一定很有意思的吧?   幸福地脑补了这许多有的没的之后,小鱼儿开开心心地同着他的黑着脸的杜叔叔一起被神侯府的侍卫们带了下去。   叶颜对小鱼儿心中想了什么,当然是完全不知道的。她只是觉得这孩子一双大眼睛盯着她骨碌碌地乱转,实在有些莫名其妙,才多看了他一眼,又哪里知道,就因为这一眼,竟生出这么多东西来。   见到这孩子总算跟着侍卫们走了,她倒是松了口气,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她方才抬头看了那白衣少年一眼,却见到他竟也在看着自己。   他的眼中竟带了些少有的意外之色。   作为太傅诸葛小花的得意弟子,这位被叫做“无情”的名捕,她曾经是见过一两次面的。   不过,每一次见到他,他的面上却似乎总是带着冷峻和萧杀的神情,何尝见到过他露出今日这般的模样。   她一时之间觉得有些奇怪,但旋即便就明白了。想来,他能来的这样快,那么他此前离着此地肯定也并不算远。莫非是因着神侯府早就有意要在此动手的缘故?难怪当日那追命不想她来,原来是他家大师兄已经在了。   叶颜心中略觉惊奇,无情心中的惊奇之意却是更甚。   铲平“恶人谷”的计划,的确是神侯府已经筹谋了数年之久的。世叔诸葛神侯专门派他来负责此事,便是要将损伤减至最低,务必将这谷中之人一网打尽,然后视其作恶程度,予以不同的处置。   他得令之后,也殚精竭智,筹划良多。   然则即便是如此,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一举成功。   这原本必将会是一场恶战。   但今日公主殿下赵颜的到来,却是一个变数。   不得不说,她的武功,比他之前想象的还要高深。   早知道有她在,这件事原本不必等的这么久的。   当然,直接请贵为公主的这位殿下出手虽然有些难办,但,若是原原本本地将此事的严重性同她禀告清楚,也不是不可能。   虽然严格意义上说,这不过是他第一次正式面见这位殿下,但,他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因着,他一眼便看出,她与寻常的皇室不同。   与其说她属于皇室,倒不如说她属于江湖。   她的气势、她的武功、她的整个人,似乎天生就是要名扬天下、声动武林的。   若是早知如此,他一定会尽力找机会朝她进言的。   好在,即便是没有这个机会,她最终却也还是来了。   来的也正是时候。   而且,若是他没有料错,外头那两班人马,大约也是冲着这位公主殿下来的。   想到了这里,他忽然想起那些还在山谷深处的兄弟,算算时间,也该过来了。   心念方转间,果然便已经听得一个青年爽朗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叶姑娘果然也来了。”   第26章 重逢   这声音听着很是耳熟,叶颜转头一看,果然看见来的这一位当真就是个熟人。   竟然是那个在大戈壁中遇到过的戚少商。   她数日之前才刚刚同他在旗亭酒肆中痛饮过一番,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不过,他这一次,整个人看着却同那日一起喝酒的时候完全不同了。   他此前神情之中隐隐藏着的那种抑郁苦闷的情绪不但一扫而光,反而多了一种豪气万丈的气势出来。   而且,他这回也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身后还跟着几十号人。虽然看着打扮有些像是占山为王的匪徒,但是居然都是规规矩矩的,很是唯他马首是瞻的样子。   想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无情淡淡地开口道:“这一位是连云寨的大当家的,人称‘九现神龙’的戚少商,戚公子。”   叶颜听到这个,便朝着戚少商微微颔首略致了意。她那日只听他说他是连云寨的人,不过倒是没听见他说他是那里的头领。但看他的气势,这事儿也不足为奇。不要说一个小小的山寨,便是再大些的组织,他也是可以掌控的来的。   有些人天生就有一种能够让人为他卖命的能力。这一位戚少商,显然便就是这样的人。   只不过,他为何出现在这里了呢?   那天,她好似也并没有跟他说过,她要来恶人谷罢。   带着这样的疑问,她又看了无情一眼。无情本也在看着她,等待指示,此刻便就又接着说了一句道:“戚公子和他山寨的兄弟们是今日后晌到的,因听说姑娘一个人入了谷,便急忙赶来,说是想来相助一二的。”   他说到这里,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暗自抽搐了一下,虽然说是来“相助”的,但他当时正好是才得到信报,听说了公主殿下一个人闯进了谷中,正在为她如此冒然行动打乱了自己的计划懊恼,同时为她的安危担忧,焦心要怎么才能保得她安全的同时又不耽误灭掉恶人谷的正事儿的时候。   在这么抓狂的时刻骤然间看到这么一队远远看上去有些“奇形怪状”的人马朝着昆仑山冲过来,特别是一看其中打头那位的功夫还很是厉害的时候,他素来冷静的心还是狠狠跳了几下子的——这实在也是怪不得他。因着他们这种造型,实在不像是来帮助他们去营救公主的,倒很像是一群走投无路的山贼来投奔“恶人谷”的。   因着时机实在太巧合,他险些就出手先把他们给解决掉。好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有个出身大戈壁的属下认出了他是戚少商,这才解开了这个误会。   “九现神龙”戚少商的名号,在江湖中不可谓不响亮。他当然也是曾经听说过的,只不过一直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罢了。加上当时身处非常时期,倒险些弄了个乌龙出来,实在是惊险,也实在是尴尬。   好在,他们终究还是没有做出什么不妥举动,也算是有惊无险了。   他们既然是这么个状态,那边儿戚少商一群人却也险些犯了同样的错误。这几位当家的带着连云寨的几十号好手儿直到策马奔腾到他们的面前,都还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事后戚少商坦言,若不是他们的军师阮明正在最后关头看出了他们的来历,直接同他谏言无情他们这伙子人看上去不似寻常江湖人士,倒是像朝廷官差,他这才压着没让兄弟们杀上来,不然,这好好的共同营救计划,就要变成了自相残杀了。   一想到当时的情形,无情便忍不住同戚少商相对无语,一阵唏嘘。   说来说去,都是公主殿下太过任性、竟然独自一人冒然进谷惹出来的事儿。   不过最悲哀的是,等到他们相互亮明了身份,打过了招呼,一起合力杀进谷中的时候,还没等下完了那个山坡,便已经发现,原来,他们的担忧完全都没有什么用——公主殿下她正挥舞着双剑战得正酣。从山谷上方看去,她砍杀那些江湖败类、大小人渣们砍杀得毫不费力,比切白菜还要轻松,简直让大家伙儿们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在这位殿下如此逆天的武力面前,他们筹划了那么久的大计、狂奔了那么远的山路,巴巴儿地赶过来救援什么的,完全成了一个笑话了。   说好的“杀坏人救公主”呢?   原本计划好了的“英雄救美”呢?   就这样还没有开始就没有机会了么?   这真是,太让人伤心了。   在这种悲愤之下,不论是神侯府的侍卫也好,连云寨的兄弟们也罢,全部都燃起了十二万分的热情,径直朝着山谷深处杀去。   既然公主殿下一出手就料理了其中最难缠的几十号人,那么剩下的几百号大大小小的杂碎,就交给他们好了。   默默地又看了一眼公主杀敌的风姿之后,他们沉默地掉转了马头、集体朝着山谷后方冲去。谁料到才冲了一半儿,却又遇到了一伙子人,这一回却是一群身着道袍的道士了。   有了之前险些“自相残杀”的乌龙经验,这一次,无情也好,戚少商也罢,都沉住了气,没有冒然采取什么行动,而是远远地先问了一句。听说这一伙子道长竟然是“昆仑派”的,也是知道叶姑娘孤身独闯恶人谷,所以来援助她的之后,不由得都默默叹了口气。   得了,这又是一群被殿下\姑娘“柔美”的外表欺骗了的热心侠士。   果然,我们不是一个人啊。   感叹归感叹,早有人上去介绍了现下的情况,于是,那位最年长的道士的脸上,便也露出了跟无情和戚少商同样的表情。跟着,大大小小的道长们当然也就汇合加入了神侯府护卫和连云寨兄弟们的队伍,大家集体从旁边一条小路冲向了山谷的深处。   虽然这“恶人谷”恶名远播,也的确有不少穷凶极恶之人。但因着有叶颜在前头先灭了大半最厉害的人手,以及那一身绝高武功摆在那边儿做活生生的震慑,再加上他们三队人马的通力合作,谷内剩下的早就吓破了胆子的小鱼小虾们,收拾起来便容易的很了。   于是,等到叶颜结束了同杜老大的对峙之后,恶人谷,便已经成为了明日黄花,轻轻地,永远地消失在了江湖中了。   虽然这个灭掉“恶人谷”的过程,跟每个人想象的都不一样,但,毕竟是达成了江湖中许多人多年以来的一个执念。   所以,必要的庆祝还是要有的。   叶颜从戚少商和无情那里听说了这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又看见那些参战的兄弟们浴血的衣衫和隐约可见的伤口,不觉便有些被触动了。细看之下竟然连此前那群虽然古道热肠、但有些胆小怕事的昆仑派道士们竟然也出了力,便觉得,果然很是应该庆祝一番的。   于是,等到那些在山谷中清扫残局的人们陆陆续续地往回走的时候,她便飞身上了最近的一座屋顶,将手一挥,十分豪气地朗声道:“今日大家都很辛苦,便每人赠五十金,以示嘉奖抚慰罢。”   她这话一说,在场众人不由得便是一愣。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连云寨的兄弟们。他们占山为王久了,最喜欢豪爽大方的人物,再加上此前见识到了叶颜那高深的功夫,早就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一回,就更是恨不得誓死追随了。几乎是叶颜话音方落,他们便就热烈地欢呼了起来,看那个意思,竟有些想要甩了他们尊敬的大当家的,改投叶颜麾下的意思了。   而神侯府的护卫们这一边儿却很是平静。这不但是因为他们早就练出了安静听话的规矩,也是只有他们才清楚叶颜的身份的缘故。所以他们对叶颜的这番“豪言壮语”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默默地垂首行了个标准的臣子之礼,就相当于是谢恩了。   这两队人马对此没有什么异议,但昆仑山的道士们却有不同的意见。他们踌躇了片刻之后,便出来推辞了。   出来做代表的是当日最年轻的那位老道士,说的无非就是“出家人不需要这等身外之物”、“不敢让姑娘破费”等语。虽然叶颜听着他这话,并没有什么大的反应,但无情还是看不过去了,当即出面说,那不如就拿去修葺修葺道馆,抚慰一下伤亡的道长什么的。   再不济,送人或是弃之荒野也是可以的。   这是表面上的话,他没有说的是,总之,公主殿下既然开了口,这金子便就归他们处置了。   他虽然没有说明白,但昆仑派的道长看见他唇边若有似无的冷笑,当然也就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于是,皆大欢喜。   此时天色不早,奋战了大半个晚上的众人也有些饥饿了,山间又是苦寒,于是大家便在恶人谷中另外选了一处空旷的地方,开火起灶,热热闹闹地弄了个篝火晚宴。   有晚宴,当然也就要有酒。不知道叶颜真正身份的连云寨和昆仑派的人马纷纷上前来同她敬酒,叶颜再一次发挥了她千杯不醉的功力,将在座的人马喝翻了一半儿,自己却仍然清醒。   无情原本不知道叶颜这么能喝,开始出于奉命守护殿下的职责,很是帮她挡了几十碗酒,发现那些人源源不绝,特别是同样喝了几十碗的叶颜居然完全没事之后,他悲愤地晕了过去。   等到酒过三巡,人已经倒得七七八八了,他才缓过来。才恢复了些体力,便见到叶颜转头过来,表情认真地朝他问道:“无情,你知道,这附近还有什么厉害的高手么?”   第27章 寻访   无情听了叶颜这话,当即吃了一惊,酒先醒了大半。然则他见到叶颜的表情十分认真,便知道她是当真想要去寻那些高手们挑战一番,而不只是寻常开开玩笑的了。   这位殿下果然是如同诸葛世叔说的那般,是个最喜欢见识天下绝顶武功的人物。   如此,这事儿便更是难办了。   说实话,这附近的绝顶高手还真的有好几个。   远的不说,自这昆仑山再往西北行去,到得那天山之上,便有个极其厉害的人物“天山童姥”。她据守在灵鹫宫中,统御的门下仆从足有上千人,不但以“八荒六合唯我独尊”神功闻名天下,还擅医药,那一手“生死符”的功夫使的鬼哭神泣,将诸多江湖豪杰控制的服服帖帖,如木偶一般听话。   自昆仑山下往东去,又有“星宿海”的“星宿老仙”,号称“千秋万代、一统江湖”,门下子弟也有数百人。   这两位都是成名已久的高手,虽然全都雄踞一方,未曾踏足中原,但其特立独行、喜怒无常的性格与出神入化、高深莫测的武功,却早就传遍了天下。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两处地方,也都是“武林禁区”,而且凶险程度只怕还超过了这“恶人谷”。   毕竟,那“天山童姥”和“星宿老仙”的武功跟这“十大恶人”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   而西边儿的吐蕃国,其国师“大明轮王”鸠摩智除了佛法高深之外,据闻也是个绝顶的高手,不但以天资聪颖、慧根深厚著称,还号称“生平未尝一败”。   除此之外,再往北一点儿,便是西方魔教“罗刹教”的地盘儿。那位教主玉罗刹便就更是一个“说不得”的人物了。   无情身为神侯府“四大名捕”之首,对这些情报当然很是熟悉的。   可是,他又怎么能当真为叶颜指路,让她冒着风险去挑战那些绝世高手们呢。   便是她的武功高绝,但那些绝世高手一个个的也都是传说中的人物。再加上这些人不是执掌一派、便是背靠举国之力,弟子门人众多,若是使些阴谋诡计、再依仗着人多势众,她孤身一人前去,又怎么能够次次都能全身而退?   就算是她真的可以应付这些人,但她贵为皇室宗亲,又怎么能够独自去冒这个险?倘若万一有个好歹,不说皇家和世叔要如何怪罪他,他自己便先就无法原谅自己的。   无情虽然号称“无情”,看上去也确实有些冷酷无情的模样,但实则内心却不但不是无情,反而是个极重感情之人。   他今日得叶颜相助,一举办成了筹谋数年之事,不但伤亡人数极少,兼且得到了许多意外收获,再加上近距离地目睹她的风姿气势、人品胸怀,不知不觉地便高看了她一眼。甚至几乎已经隐隐将她视作了在这世上自己除了世叔和三个师弟之外的,另外的一个能够信赖依靠、却也想要尽力护全之人了。   如此的心态之下,他又怎么会照实说。只是,他也看出,这位殿下最是个说一不二的性格,也实在是对武功一道十分痴迷,即便他此刻不说,她也一样能自其他人口中问出来的。若是这样,她必定更是非要去会会那几位不可的,那就更加不妙了。   他思绪纷乱,沉默的时间便略长了一些。叶颜也是个心思通透的,见他久久不答,已经感觉出了不对,看着他的眼神便已经有了些疑惑。   他暗道了声不好,便赶紧收了思绪,回过了神来,小心应对。   幸而他素来心思缜密,心中虽然纠结不已,但面上竟半点声色都不露,只仍做半醉半醒的模样,双目迷离地道:“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叶颜骤然听见他竟然忘了约定这么称呼自己,虽然有些不悦,但看到他这个模样,还道他是真的醉了,便也不疑有他,只淡淡道:“当然是去见识见识他们的武功啊。”她说到这里,看着无情那迷迷糊糊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叮嘱了句:“在外只唤我做姑娘便是。”   无情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然后“认真”地想了想,道:“我知道自这昆仑山往东南边儿略走走,便就是蜀中地界,峨眉剑派神锡道长的剑法听说是不错的。”   因着此前跟也“听说很有名”的东华山和西华山派的高手们较量过,叶颜对这个又是“听说剑法很不错”的峨眉剑派便有些提不起劲来。   再加上,方才那昆仑派的也是道士,武功也不见什么特别,这峨眉派的道士们,想来也多半差不多。   她本来就是有话直说的性格,这会儿在酒桌之上,周围都是一群醉醺醺的人,更是根本不用碍着什么,当即就把这话给说了。   “听起来似乎不怎么厉害的样子,就没有更厉害一点儿的人了么?”   无情虽然知道叶颜此前一路走一路挑战的“丰功伟绩”,但此前却并没有往这个方面去想。给叶颜这么一问,当即便觉得额上有些冒冷汗,总感觉叶颜那一双眼睛似乎已经看穿了自己的小算盘,是故意拿不够绝顶的高手来糊弄她的了。   虽然说,这本来就是真相,但是其他的那几位,他是真的不能说的。   正在为难的时候,旁边一位已经喝得有些大舌头的属下却凑上来道:“殿下想要见识厉害的武功么?不如便去大理吧?他们的‘六脉神剑’和‘一阳指’天下闻名,是连神侯都称赞过的绝学呢。”   他说完似乎还想要再说几个厉害的人物,无奈酒量实在是到了,还没有等再开口就一头栽到桌子底下去了。   无情虽然恼恨他多嘴,但也不得不承认,虽然峨眉派“道派”的掌门神锡道长功夫的确很高,但是名气却真的不如大理天龙寺的神僧们大。“六脉神剑”和“一阳指”也的确是天下闻名的绝学,必定有其特别之处。想来,定然会让公主殿下满意的罢。   一思及此,无情便也就附和了一句道:“大理天龙寺的神僧们俱都是皇室中长者出家为僧的,功夫的确是相当厉害。且大理城中四季温暖入春,鲜花似锦,确是个好地方。姑娘便不是去切磋武艺,只是去游山玩景,也是好的。”   叶颜听了他这话,方才点了点头道:“这个听来倒是不错,既然如此,明日我便启程,就去会一会那‘六脉神剑’罢。”   第28章 路过   无情听了她这话愈发觉得冷汗直冒,那酒也就愈发地清醒了。然则此事叶颜既然已经决定,当然也就没有任何更改的可能。他现在只希望,大理皇族能够恪守自家是大宋属国的本分,对一心来见识“六脉神剑”的大宋长公主能够以礼相待。   千万可别闹出什么乱子才好。   但是为何心中却总是觉得惴惴不安?   果然还是要报给世叔知道,同他商议一番如何善后才行罢。   无情心中既是做了这个决断,便再也坐不住,推说不胜酒力,先告罪退席,回到谷中一个暂时栖身的小屋中,连夜写了密信告之诸葛神侯不提。   叶颜素来不勉强人,故此对他的去留也不以为意。恰好此时那喝得半醉的戚少商又带着一群人迎上来敬酒,她便也端起了酒碗,与民同乐去了。   连云寨的这些人大都是出身草莽的江湖汉子,一个个性格最是豪爽,酒量也是相当不错的,加上今日高兴,故此一直闹腾到了半夜时分,差不多在座的人都没有几个清醒的了,这宴席才散了去。   叶颜的酒喝得不少,人却仍是不见怎么醉。她看着现场一片东倒西歪的人群,起身巡视了一番,发现营地之中没有什么异常之后,便也回了一间专门为她准备的小屋打坐歇息。   待到天色将明的时候,她已经调息完毕,重新精神饱满了。   此时,整个山谷还在沉睡。   因着不想与谷中诸人上演那等“依依惜别”的场景,她便起身简单梳洗完毕,装备好了轻重双剑,并未惊动任何人,只独自一个人出谷去了。   她进来恶人谷的时候不慢,出去的时候便更快,下山的时候还特意去此前寄放马匹的地方将自己那匹马儿找了回来,一骑轻尘,径自朝着大理而去。   想来是此前无情和戚少商两队人马先后经过,将周边的“江湖肖小”们都惊走了的缘故,叶颜下山的路上,竟然是一路无事。   因着此去大理不过也还是抱着见识武功的目的,叶颜便也并没有刻意急着赶路,而是一路走,一路欣赏路上的景色,直到了十数日之后,方才出了高寒的昆仑地界。   自高寒之地,骤然进入了温暖湿润的蜀中,还没大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前面却又出现了一座不算矮的大山。   这山虽然高,却是同昆仑不同的风景,并没有那等白雪皑皑的苍凉景象,而是通体都是一派蓊蓊郁郁的,十分清幽。   因着在昆仑山左近吹了这许久的寒风,叶颜此刻倒是觉出了这种绿意盎然的山景的好来了。   她见天光还早,于是便策马停留了片刻,略略欣赏了一番此山的美景。便是在这个时候,她却忽然听见了一阵金铁撞击声,混合着呵斥声自前面传来,凝神细听时,却竟好似是一群人在疯狂地相互残杀。   还是一群武功参差不齐的人,玩儿命似地想要让除了自己之外的所有人死。   这动静,不知道为何,让她想起了群鸦争食的场面。   倒是不知道,他们却是在争抢些什么。   叶颜因着不过是路过,本来不想掺和这些事儿的,谁料,就停留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便有几个不长眼睛的朝着她杀来了。   没有任何悬念地挥剑拍飞了他们之后,这个世界瞬间安静了。   但那些人看着她的眼神,却很是不对劲。   就好像,她现在是一块儿红烧肉似得。   或是,更准确的来说,是来抢他们的红烧肉的敌人一般。   那一双双眼睛中的贪婪、恐惧和黑暗,简直让人有些窒息。   好在叶颜素来心志坚定,对这些人的盯视完全当做没有看见,只继续拍马前行。   因着她原本并没想上山去瞧瞧,故此她走的便是条绕向山的另外一边的岔路。   谁料那些人看见她如此,竟都立刻让开了路,纷纷好似松了一口气一般,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殷切地期盼着叶颜走快些,再走快些。   但,叶颜偏偏就不走了。   那些人当即便愣住。片刻之后,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想法,终于有人怪笑着开了口:“这小娘们果然也是冲着峨眉这宝藏来的,看起来还是个硬茬子,不如大家伙儿一起上罢,先废了她再说。”   他一提议,果然便有好几个人响应,但也有更多的人,却仍是站在远处,好似在权衡利弊。   这一来,先前咋呼的最凶的人也不动了。   叶颜看着他们如此,倒是觉得很没意思。不过听得方才那个人提了“峨眉”二字,她心念一转间,已经忆起了此前在昆仑山上那夜,无情所说的话。   他当时好像说过,这峨眉山上,有个什么掌门道长,剑法不错来着。   既然是路过,那么上去瞧瞧应当还是可以的。   万一这一位,比东、西华山的那两个要顶用些呢?   叶颜心念转动间,已经拨转了马头,准备重新朝着山上去。   这一下子,那一群人便就再也没有人肯围观了,纷纷上前来,挥舞着各式各样的兵器,朝着她杀来。   当然,很快地也没有什么悬念地被她拍飞了。   清除了障碍之后,叶颜继续朝着山上缓行,一路上,类似的遭遇又遇到了几次。   她到了这个时候,便也就相信,此间大约是真的有个什么让人争抢的东西了。   至于是不是那些人口中说的什么宝藏,她却不大关心。她又不缺钱,上来纯粹只是来见识峨眉的剑法的。   不过,这话她提都没有提。   因为她不但不想说,也根本没有机会说。   那些人一见到她的时候,便似已经默认了她也是来抢宝藏的人的一员,二话不说就冲上来砍杀,当然,也都是被她拍飞了。   一路上得山去,却见到那峨眉派的山门紧闭,她颇觉奇怪,正在那里驻足的时候,却忽然听得旁边儿有个听起来有点儿熟悉的嗓音忽然喊叫了起来:“救命呀,有没有人啊,救命啊!有人要杀人啦。”   她微微一愣,便已经见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急匆匆地自旁边的树丛里冲了出来。他的身后还追着两名十四五岁的少女,俱都是拿着双剑,身姿灵巧,动作迅捷。身段儿相貌俱都十分出众,但却都是满面怒气,还一路追一路呵斥道:“兀那小贼,看你往哪里跑。”   第29章 峨眉   那少年慌不择路,眼看着就要撞到叶颜身上,叶颜转头一看,见他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便直接朝着旁边避了开去。   于是,那少年便也就没有任何悬念地扑了个空,一个踉跄狠狠摔倒在了地上。   那两个少女也很快便追了过来,见到这个情况虽然也是一愣,但面上却仍是带着一副要将他“就地正法”的愤怒模样,往前冲来。   看到这情形,叶颜原本以为那少年会跳起来求助,或是继续逃跑,谁料他竟一动不动,竟好像真的就这么摔晕过去了。   然则到了这个时候,叶颜却也看出来,她方才是认错了人了。   虽然这少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身形也同那日在恶人谷中遇到的那个奇怪的少年小鱼儿略微有些相像,但,旁的不说,只这一摔,她便看出来,这个人,并不是那小鱼儿。   即便是晃眼看去的确有些形似,但他们却完全是不同的人。   单论做戏的水准,这一位的水平就已经不怎么够看。   更何况,再一看脸,这差别也就愈发地大了。   这少年的脸上并没有刀疤,但整个人看上去却偏偏比那有刀疤的小鱼儿要逊色了不知多少。   这也的确是件奇怪的事儿。   因为,单单这么看上去的话,这一位算来其实也是个清秀俊美的少年。   可惜他的身形过于瘦削,脸色也未免太过苍白,最让人奇怪的是,他即便是晕过去了,那眉眼之间也总看着有些别扭。   一看就像是装的。   而且,若是她没有看错,方才这少年是直接奔着她身上扑来的。   简直就好像是已经算准了她的位置,好教她不好避开似得。   再看他那一扑之势,虽然看着摇摇晃晃、毫无章法可循,但明眼人看上一眼,便知道,他身上竟也是带着些功夫的。   以叶颜的眼力,她当然看得出来这少年自以为隐藏的很好的底细。   况且即便他这功夫在她眼中十分不够看,只怕是迄今为止她遇到的所有人里最差的,但就算是如此,若是说只因为扑了个空就摔倒什么的,却也就太过夸张了。   简单用一句话来评价,那就是此人虽然虚伪狡诈、但演技太差。   叶颜下了这个结论之后,颇觉无趣,便就直接转过了头,在那两个少女有些愕然的目光中牵着马准备离开。   未料她刚一转身,那少年已经无比灵敏地一骨碌爬起来,低声下气地朝着叶颜哀求道:“这位姑娘,大家在此相遇,也是有缘,求姑娘搭救小弟则个,若是不然,这两个疯女人一定会杀了小弟的。”   他说得十分可怜,从语气到表情,都十分哀切,配合着他羸弱而颤抖的身材,简直能够把铁石的心肠融化。   然则叶颜却完全不为所动,反而因着他有意无意地凑上来了几步,离着自己太近而本能地迸发出了一股森寒的剑气。   那少年颤抖了一下,完全无法抵挡,当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数步。   原本依着他的性格,碰了叶颜这么个钉子,那肯定是有多远就该跑多远的。然则看了看面前那两名一路追过来的少女,他似乎却更是忌惮,便咬了咬牙,也不再后退,只在不远处缩着脖子站好,可怜兮兮地盯着叶颜看。   叶颜便愈发觉得这少年毫无担当,让人生厌。只是,到了这个时候,那少年杵在她身后,两个少女拦在她面前,右手边是峨眉的山门,左手边是陡峭的山崖,刚刚好把她上山、下山的路径全部都堵死了。   这样一来,她若是再想直接就走,可也是走不了了,必须得先动口或是动手才行了。   她转头看了看那两名少女手上的双剑,又想起方才她们疾奔之时露出来的身法,心中已经大概猜到了她们的身份。   恐怕,这两位大约就是峨眉的弟子。   只是不知道这少年到底做了什么,让这两个姑娘如此抓狂。   要知道,峨眉派好歹也是自诩的名门正派来着。竟然不顾面子以二敌一,想必的确是出了什么大事。   叶颜猜出了这两个少女的身份,便暂时停住了脚步,既不开口也不动手,而是准备先看一看好戏。   她心中所想,外人当然不知。那少年见她竟果然没有“弃他而去”,眼底不由得便掠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得意。只是这得意的神色不过是一闪而逝,快到几不可见,眨眼之间,他的面上便就只剩下泫然欲泣的表情,愈发楚楚可怜地凝望着叶颜起来。只不过,他到底忌惮她的气势,不敢随意靠近,也就没有了那等拉着她的袖子、掩面痛哭的机会了。   虽则如此,他却还是成功地“狐假虎威”了一把,竟借着叶颜的势,急退了数步,躲过了那两个少女方才来势汹汹的出手。   见到了这个情形,那两个少女中年纪略小的一个早已经沉不住气,当即又上前了半步道:“你这小贼,都敢擅闯我峨眉禁地,又在这里啰里啰嗦个什么,还不速速随我去我们掌门师父面前领罪。”   她旁边的少女看上去比她沉稳些,虽然看着那少年的时候也是满眼喷火,却也知道这事儿不大好大闹,特别是还有旁人在时,便更是不能坏了规矩。故此,她便先看了叶颜一眼,勉强客客气气地朝着她施了一礼道:“这位姑娘,在下是峨眉派的孙秀青,这一位是我的师妹石秀云。我们此来是要擒拿这名擅闯我派禁地的江湖小贼,与姑娘并无干系,还望姑娘不要插手。”   她说的虽然客气,但却隐隐带着些傲气,好似这峨眉派的禁地堪比大内禁宫,又或是仙山福地一般。   而且,又有些好像是只要她们抬出来“峨眉”这块牌子,天下英雄就要卖她们的面子似的,端得是口气不小。   然则,仔细一看之下,她们的功夫,却也只是比“有限”的程度强上了那么一点儿,也真不知道这种底气是从何而来的。   这少女的这种态度让叶颜有些不甚愉悦。   不过,那个被她们称作“小贼”的少年,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既然如此,她也不想多掺和,只管看戏便是。   但因着到底对这两个少女高傲的态度有些不喜,她便只冷冷道:“阁下的口气也太大了些,我不过偶然与你们碰面,何时说过要插手你们的闲事?况,我插手与否,似乎还轮不到阁下来决定。”   她这话一说,原本盯住了那少年的石秀云蓦然转过头来,一双大眼看着叶颜,似乎很是生气,有点儿要当场爆发的意思。而那孙秀青听得她这么一说,也未免有些语塞。但她怎么也不是“峨眉四秀”中排行最小的,总是要沉得住气些,故此,便伸手拦住了她师妹,冷声朝着叶颜道:“既是如此,姑娘今日看来定是要跟峨眉派过不去了?”   见到这两个少女瞬间如临大敌的模样,叶颜却仍然很是淡定,只平静地道:“过不去倒是也谈不上。此事本就与我无关,我此来是要寻你们掌门的。”   听她说了这前半句话,那两个少女的神色方缓,但是听到说是来找他们掌门的,她们却又立刻有些惊疑不定。但想来是见着叶颜的风姿仪态十分高贵典雅、且从头至尾都是很淡定的模样,兼之她们又实在是对自家师父的武功太过自信,于是,这两位便就自动脑补了叶颜大约是江湖中哪个世家出来的、会几手功夫的富贵小姐,游山玩水来到此地,才特意来拜会她们家师父的。   一旦起了这个念头,再看叶颜的身姿,便愈发看着像了。   况且即便不是如此,她们也看的出,像叶颜这样的女子,怎么也不可能跟那小贼是一伙的。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她们当即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却也有些不好意思。   万一这位姑娘真的是师父的贵客,她们方才那番言行可就是相当没有礼貌了。万一被师父知道了,可就又要罚她们去看守禁地了。   要知道,她们俩可刚刚才从禁地出来。   还不是被放出来的,是追着这个行踪诡异的小贼出来的。   原本想着戴罪立功的,谁料到这小子看着功夫不行,轻功倒是还可以,一路跑得飞快,又喜欢东钻西钻,实在难缠。好在,这回总算是追到了。既然是追到了这里了,可千万就不能让他再跑了。   那石秀云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听见叶颜说不插手这事儿,当即便欢快地朝着她抱了抱拳,算是告罪,然后便摩拳擦掌,已经准备冲上去将那少年拿下了。   孙秀青虽然还暂且留在原地,也不过只是朝着叶颜拱了拱手,然后便也将目光投向那个少年,看样子也是对抓住他这事儿很是上心。   叶颜只作壁上观,并不多言。   那少年看了她们一眼,却忽然冷笑了一声道:“江湖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没想到峨眉派的弟子也会以多欺少,以大欺小,实在让人寒心。”   他这话一说,那两个少女都愣住了。   只因,方才他还是一副畏畏缩缩、吓得要死的模样,不过这一会儿工夫,他便换上了一副大义凛然,慷锵有力的神色。前后对比之下,简直是判若两人。   那峨眉派的两个少女毕竟年岁不大、江湖经验尚浅,对这种叹为观止的“变脸”功夫着实应付不来,虽然气得半死,但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涨红了脸,握着双剑的双手都在颤抖。   叶颜却是丝毫不为所动,只因,比这少年更精彩的“变脸”功夫她早就已经领教过了。   那少年见峨眉派的两个少女气得浑身颤抖,但却并不上前抓他,胆子不免就更大了。他一双眼睛骨碌碌地乱转了一圈儿,“嘿嘿”冷笑了一声,便就又要借机遁走,便是在这个时候,一道清冷温文的声音已经自他的身后响起:“江公子原来是在这里,倒是教在下一番好找。”   第30章 君子   这声音委实是清亮柔和又温文有礼,想必开口说话的这一位,也必定是位翩翩佳公子。   但那被唤做“江公子”的少年听得这声音,脸色却瞬间就变了。   他方才正在窃喜着准备跑路,这会儿看上去,却简直好像是在瞬间堕入了冰窟一般,不但立刻面无人色,还几乎连站立都有些不稳了。   这个模样看来,就好似后来的这个人是天底下最让人害怕的东西一般。   那两个少女因着正好面对那年轻人出现的方向,却几乎是在他一出现的时候,面色便红了。似乎很想好好看他,却又有些不好意思或是不敢看。   当然,在这种氛围之下,她们此前的那种剑拔弩张的气势便不自觉地减弱了许多。   便是叶颜,听得这年轻人的声音之后,心中也不由得一动。只因,不过这一句话的功夫,她已经听出,这年轻人身上,带着不浅的内功。   从呼吸吐纳的方式来判断,似乎还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新奇功夫。   于是,叶颜很快便提起了些兴致,从围观那三个少年少女的无聊中解脱了出来,转头将目光投向了来人。   这来的,果然也是一位年纪很轻的少年。   看年纪,他不过也只有十三四岁。   穿着的,凑巧也又是白衣。   想到此前遇到的各种各样喜欢穿白衣的男人和女人们,叶颜觉得嘴角微微有些抽搐。不过,这一位少年,穿着白衣的感觉,跟别人又是不同。   大戈壁的石观音穿着白衣,让人觉得冷艳动人,神侯府的无情穿着白衣,让人觉得冷酷俊美,恶人谷的杜老大穿着白衣,却只让人觉得浑身发冷。   然则,同样的白衣穿在这少年的身上,却有一种飘逸而华贵的感觉。   明明不过只是最普通的麻布衣衫,居然能被他穿出高洁华贵的感觉,这大抵便是“荆钗布裙不掩国色”罢。   一时之间,叶颜想不起什么妥帖的词儿来形容此人,脑海中倒是乍然浮现出了自己那位皇帝弟弟某日喝高了的时候评价天下绝色美人的词语来了。   虽然用在这里感觉有些奇怪,但,她关注的原本也不是他的长相。   他既然是有着那么特别的内功,果然还是要切磋一下才好。   想到了这里,她便直接开口进行了邀约:   “这位公子的功夫不错,不知道是否有兴致切磋一二?”   那白衣公子微微愣了愣,似乎是没料到叶颜竟忽然说出这句话来。但他的态度一贯十分温和谦逊,也好似自来不会拒绝别人,既然叶颜开了口,他便就朝着她微笑道:“承蒙姑娘高看,只是在下在此处还有些事要先办。不知道姑娘可否等候片刻,待此间事了,无缺定当奉陪。”   他这话一说,峨眉派两个少女的眼睛立刻便亮了。   石秀云还没有怎么样,那孙秀青却率先上前了半步,微笑着道:“莫非公子便是移花宫的‘无缺公子’,花无缺?”   那少年公子花无缺微笑着点了点头,朝着她们俩抱拳施了个礼道:“在下正是移花宫的花无缺,两位姑娘可是峨眉派的‘峨眉四秀’中的两位?”   孙秀青和石秀云也忙还了礼,笑道:“花公子好眼力,咱们正是峨眉的孙秀青、石秀云,不知道花公子此来峨眉,是有何事?”   那花无缺微笑道:“在下此来,是为了‘峨眉宝藏’。”   他这话一说,孙秀青和石秀云的脸色不由得便是一变,好在,他当即便温和地道:“两位姑娘不必担忧,此事不过只是个骗局,不知道是什么人,竟居心叵测地制作了许多一模一样的羊皮地图,引得江湖中人自相残杀,又都竞相杀入峨眉,扰了道长和诸位师兄师姐们的清净。”   孙秀青和石秀云这才放下心来。石秀云便又爽快地道了谢,孙秀青却笑道:“想必此事,现已经被花公子出面解决了罢。”   花无缺笑道:“说起来此事也不过是‘当局者迷’,尊师独孤前辈虽然未出面,但贵派之中道派的掌门神锡道长却是亲自出面了的。在下不过只是从中说合两句,并未多做什么。”   涉及到“宝藏”啊、“珍宝”啊这种事情的时候,场面未免血腥,叶颜在半路上已经见过了几场厮杀,故此已经猜到当时之事想必定然是惊心动魄的,但这花无缺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淡定的性情,也不知道,是出自何人的教养了。   但不知道他来找这白惨惨的贼少年干什么?   叶颜这念头方在心中一转,那石秀云却已经替她将这话问了出来。   听得这话,花无缺的面色严肃了起来,然则却仍只淡淡道:“在下寻江公子,不过是为了问一件事,不知道两位寻他又是为何?”   这一回,却是石秀云一五一十地将这少年跟她们的梁子交代了出来。   原来,她同孙秀青被派去镇守峨眉派后山禁地,这少年不知道怎地忽然冒了出来。不但神色惶急,还不小心掉了好几件珍宝和兵器出来。   她说到这里,便被孙秀青拉住,不再多说。   但叶颜却已经猜出来,他这些东西定然是从峨眉的禁地中拿出来的。   既然是人家禁地里头保管的东西,不问而取,当然便是“偷”了。   原来他果然是个“小贼”。   也难为他方才竟然还有脸义正言辞地说什么人家“以多欺少”,这明明是贼喊捉贼,欲盖弥彰罢。   她既然已经猜到,那花无缺显然也对此心知肚明,故此,他便对孙秀青和石秀云的提议没有什么异议。   既然是贼,肯定还是要惩戒的。   这里又是人家的山头,总还是要尊重下主人的。   也不知道那花无缺到底是要问这姓江的少年什么事儿,但他既然同意先把这少年扭送到峨眉掌门的面前,叶颜当然也没有什么异议。   本来,她就是想来见识一番峨眉掌门的剑法的。去见掌门的话,正好顺路。   而孙秀青、石秀云因着此前的脑补也并未对叶颜跟着一起去而产生什么疑问。   至于花无缺,因着是他客气有礼地先让峨眉处置这贼少年,如此有君子风度,峨眉派的这两位女侠当然又感激又崇敬地请他一路相随了。   于是,他们这一群人便由孙秀青和石秀云带着,一路往峨眉派而去。   但是,他们却并不是直接进的旁边的山门,而是先下山,再上山,去了隔壁的一座山峰。   叶颜先时还有些诧异,还是那花无缺主动上前为她解了惑。   原来这峨眉派也同华山派一样,一山两派,同生共存。   他们方才到的这华严顶,乃是道派的山门。掌门是神锡道长,一门俱都是出家道士,并无女弟子。   而孙秀青和石秀云,却同属峨眉俗门,她们的门派,是在隔壁的仙峰岩上。她们的掌门乃是独孤一鹤,虽然也是师从胡道长,但却并未出家。故此,便称之为俗门。   峨眉俗门广收弟子,不分男女,其中最有名的便是“三英四秀”。这孙秀青和石秀云,便是峨眉四秀中的两位,也就是说,算是峨眉俗家弟子之中,功夫排得上号的人物。   叶颜听着花无缺的讲解,已经明白了这山上的布局。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其实在独孤一鹤之前,是没有所谓的道派、俗门之分的。   因着独孤一鹤是带艺投师,偏偏又天资聪颖,从师十数年之后,竟自创了“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的独特武功,故此实际上他的功力已经远远强过了他师兄神锡道长。   他们的师父,也就是上任峨眉掌门胡老道,眼看着自家从小养大的小道士神锡被挤兑得要没地方站了,而另外一个徒弟独孤一鹤除了武功高之外,也实在是很有掌门风范,再加上一直处在底层的俗家弟子和地位稍高的道家弟子嫌隙愈大,他不得已之下,便叫独孤一鹤带着他们另立了山头。从此之后,这才有了道派和俗门之分。   这本是江湖中,人人知道的不是秘密的“秘密”。   但可惜叶颜此前久居深宫、出来闯荡江湖的日子又尚浅,竟不知道这个渊源。而花无缺乃是正人君子,也自是不会背后说人家门派的闲话,于是,这个话题就点到为止了。   这话题结束之后,气氛难免就有些沉默。好在孙秀青和石秀云性格都算活泼,一路引着那花无缺说话,倒也让叶颜听了一些“移花宫”的事儿。   虽然涉及自家师门,那花无缺言行都是客气而谨慎,但不过寥寥数语间,叶颜已经明白,他的两位师父,武功十分高强。   只可惜,看那个样子,纵使是将他打败了,他也是不会带着自己去移花宫,会会那两位宫主的。   叶颜听出了这个意思,对他们的谈话就觉得索然无味了。好在,他们几个人脚程都不算慢,没用上多久,就已经翻山越岭地,到达了另一处峨眉派的山门。   此处山门是俗家弟子们筹资建造的,同方才那处相比,果然宏伟了许多,也更接地气了些。   门口站着两个峨眉弟子守门,见到孙秀青和石秀云,便恭敬地行礼,直接放了他们进门。   山门之内,也很是宽阔。孙秀青和石秀云将他们三个人带着,一路朝着山门深处走。很快地,便见到一个极大的石头厅室,上面题写着“集英堂”三个字。   自看到这石头厅室起,孙秀青和石秀云便立刻敛气息声,肃然端方了起来。看着也很是有几分名门正派的江湖女侠的气势了。   然这气势在看到厅室里头空无一人的时候,便立刻就松懈了下来。   再往后看,见到众人都好好地该练功练功,该干活干活儿,倒是有些拿不准发生了何事了。   然则此时叶颜却忽然感觉到一股强劲的真气自后面传来,竟似两个绝世高手在做生死搏斗,真气激荡不已,让她体内的真气也蠢蠢欲动了起来。   她的面色微微一变,不由自主地飞身朝着后山冲去。   第31章 对决   因着这对决的两人,功力实在是高深,动静也实在是太大,即便如孙秀青和石秀云这样相对而言武功不算太高的人也已经感觉到了不对。   特别是这事儿就发生在她们派内,还是在掌门师父独孤一鹤的眼皮子底下,听着动静感觉还好像是禁地的方向,如此一来,就更是让人揪心了。   不会是师父正在闭关的时候遇到了什么人来暗算吧?   那怎么护法的师兄和师姐们都没有反应?   她们心中疑惑不已,便也想着赶紧起身过去看看。谁料到不但叶颜先冲了过去,那花无缺也匆匆道了声“得罪”,然后也先她们一步朝着那后方的山崖奔去。   只不过他虽然起步只比叶颜晚了一息,但却是落后了叶颜至少半刻才到。至于孙秀青和石秀云,因着她们的轻功委实比不上叶颜和花无缺,兼且还得拖着那江姓少年太过累赘,故此便也就远远落在了后面。   好在,她们对花无缺似乎有着一种盲目的信任,故此对他这种举动也并不以为忤,反而还隐约有些安心。好像看着他这个人,心中便不知道为何就多了几分依靠似的。   只是轮到了叶颜的时候却又不同了。   原本她们俩脑补的好好的,把叶颜当成了来拜访自家掌门师父的晚辈,出身世家的贵女。但这是建立在她们觉得这小姑娘不过是长得漂亮,家中富贵,实则没有几分武功的认知上的。   这其实也怪不得她们。   原本叶颜平素不运功的时候,也的确看不出来什么——当然这是针对一般人来说的。若是遇到高手,当然便知道,她的内功一般人已经难以望其项背。   到了她这个程度,因着内力太过深厚,倒似有些“重剑无锋”的意思了。   因此,这对师姐妹当时没有看出来,还做出一副主人家的样子,想来除了是为了峨眉派的脸面外,也有自己觉着应付起叶颜来没有什么问题的自信在里面。   谁料此前看着还不怎么着,但叶颜方才无意间露出来的的那一手轻功,便已经让她们看出来不对了。   武功不行的人,轻功是没可能到那种程度的。   而她们竟还大刺刺地将她领上山来,真是想起来就后怕。   加上此时掌门和师兄师姐们都不在,她们难免就想的更多了些,不由得对叶颜十分忌惮。更何况又不知道她的来历,故此更觉忐忑。   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她们也已经无计可施,只得奋力跟在他们后面,去后山看个究竟了。   她们心中焦急,竟然连手里的那少年都忘记了先交给旁边的师兄弟们看管。只一路拖着他,如同拖着条死狗一般飞跑,便是如此,好歹还是跑到了地方。   而平素没有人的峨眉禁地,此刻竟有好几个人。   不过还站着的,不过就只有两个了。   毫无疑问,是功夫最高的两个。   高手过招,生死一线。   而不出招,只拼内力的,更是真的勇士。   叶颜赶到峨眉后山之后,一入眼,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副场景。   一个发须浓密的灰衣中年壮汉同一个面貌俊朗的青衣年轻男子双掌相抵,四目相对,头上热气翻腾,眼中杀气四溢,竟然是在互拼内力。   他们不远处的脚下,横七竖八地倒着四五个年轻的少年少女,看服饰,也是峨眉的。   于是,这是个被人找到家里挑战的意思?   而且看这个样子,这两个人这拼内力大战,还是已经拼了有一会儿了。   即便是这两个人的内力都不错,但也已经快到了强弩之末了。   偏偏两个人谁都不肯先放手。   最奇特的是,他们还在聊天。   叶颜的练功的法门与此间旁的江湖人士不同,但也没有这等发功的时候还能开口说话的异能。   他们这两个人居然可以,倒也真是奇了。   不过这么看着,虽然说那中年壮汉也在说话,但明显说话的样子有些吃力,面色通红不说,脖子上的青筋也有些暴起,可见他的内功虽然看着略胜一筹,但显然却也是没法子长久开口说话的。   只因比拼内力之时,人体全身的气都要集中于丹田,自经络传导至双掌之上,若是一开口,定然会将这气劲打上折扣。   寻常所有的内力心法都是如此的。   不过那青衣男子看着却很不一样。   他的内力本就浑厚,不知道修习的是什么功法,竟然还可以一边运功一边开口说话。   最神奇的是,他开口说话,不但不会造成气力不济,还好像越说越精神了。   叶颜天生嗜好研究见识各种武功,这些日子行走江湖,也很是遇到了些不错的对手。故此,她的眼力当然就磨练的很是不错的。   她一眼便看出,这青年男子竟好似趁着说话的功夫,将体内的浊气吐出来,再换了新鲜的空气进去。竟似游水的时候,换气一般,如此奇特的功夫法门,便让他渐渐在这一场内力对决中,占了上风。   其实这个时候,若是那中年壮汉肯闭嘴不言,再中途撤开内力,也不至于落到如此的下场。   但他偏偏是个极好面子的人。   仗着自己是一派掌门,又是长辈宗师,竟在那年轻男子面前硬是撑着不认输。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想要再退出来,却也来不及了。   他拼进了全力,也不过只是勉强同那青衣男子拼了个平手。若是此时不顶上,一定会被对方震飞出去,那到时候,不但丢人丢大了,还必定会受不轻的内伤。   然则,他若是不收手,眼看着也会因为不如对方年轻体壮而率先耗尽内力,到时候轻则重伤,重则弄不好就要交代在当场的下场。   偏偏,那年轻男子还含笑同他聊天,故意消耗他的气劲,真是心机深沉。   他心中气急,偏偏挣脱不得。正想着要不要破釜沉舟,先拼着受伤收手再说,冷不丁斜刺里一股极大的内力涌动,一道剑光已经朝着他们俩飞过来。   这一剑,当然是叶颜出的手。   她看着这两个人这样比拼内力,虽然觉得各有特色,但也实在看不下去这种傻呆呆站着,完全没有啥看点的对决了。   是汉子,就要挥起剑来对砍才是。   如此直挺挺地站着拼内力,又有什么意思?   再说,那个人还仗着自己独门的心法算计对手,着实不够光明磊落,看着就让人厌烦。   既然如此,她便出手,帮他们一个忙算了。   因着这一次不是打架,只是要把那两个人分开,她便也就没有动用重剑。只在腰间将轻剑抽\出\来,一剑砍过去,带着强劲的内力,瞬间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平衡。   两个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数步,这才停了下来。一齐转过头看向了叶颜。   那青年男子一见到叶颜,便不由得面色一变,似乎竟然是认识她的。   那中年壮汉看到出手的竟然是叶颜这样年纪的小姑娘,不由得也是吃了一惊。但看过了她的装束之后,目光立刻锋利了起来,沉声问道:“尊驾可是‘九天玄女’叶姑娘?”   被无数次地冠以这个奇怪的名字之后,叶颜已经懒得再吐槽了。故此便只点了点头,淡然道:“我是叶颜。”   中年壮汉缓缓呼了一口气,面色沉静地道:“姑娘此来,想必也是来寻老夫比剑的了。”   叶颜目光扫过他的脸,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淡定地道:“原本是有此意,但现在,大可不必了。”   独孤一鹤听见她这话,当即怒不可遏,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面色却忽然大变。   只因他也已经发现,叶颜为何要说那句话。   因为,就是在这个时候,又有另外的人来了。   居然还是那一位。   今日峨眉到底是招惹了什么祸事,居然接二连三地迎来这么多厉害的硬茬子。   独孤一鹤面如死灰,心中却在筹算过一会儿要如何应对。   然则,这个时候,似乎为了验证他的猜想一般,空气中骤然传来一股冷意。   他缓缓回过头去的时候,一个白衣的年轻男子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他的白衣胜雪,目光却比远山上的积雪更见冰冷。   他的模样俊逸出众,看上去竟似富贵人家出来的公子。   但他的手中却拿着一柄样式古朴的乌鞘长剑,让人只看一眼就胆战心惊,再也不会以为他是寻常之辈。   他便就那样站在了那里。便已经让在场所有的人黯然失色,只除了一个人。   那便是叶颜。   他的目光便也只落在了她的身上。   良久,忽然开口道:“你用剑?”   第32章 剑意   他的人冷,他的剑更冷。   他甫一出现,场上所有的人都多多少少受到了些影响,特别是到了这个时候方才气喘吁吁地赶到的孙秀青和石秀云,竟似当场给他这浑身的冷气震住了,连动都仿若动不了了。   便是花无缺、独孤一鹤和霍天青,面上也不免都显出了凝重的神色来。   然则叶颜却似分毫都没有受到影响一般,仍是表情如常地稳稳站在原地。   只因她已经看出,此人的确很擅长用剑。   甚至到了这么看上去,与其说他是一个人,倒不如说,他就是一柄剑的程度。   这在她所见的诸多江湖人等中,都是独一无二的状态。   此刻,他的剑还没有出鞘,她便已经感觉到了那种森冷萧杀的剑气。   在这森冷的剑气中,他这种冰冷高傲的态度也已经算不了什么。   更何况,她自己本也是这样的人。   她看的,从来都是对手的武功,与他们是怎么样的人,并没有多大关系。   故此,只一眼,她便已经觉出,这个人很强。   强大到已经能够随意凝结出剑气的程度。   可惜的是,光有剑气还不够。   还远远不够。   但即便是如此,也是足以可以做她的对手,好好切磋一番了。   想到这里,叶颜也不多言,只淡淡道:“看起来你也用剑。”   闻听此言,那白衣人目光更见冰冷,然则,却也于冰冷之中迸发出几丝狂热来。   他看了叶颜一眼,略顿了顿,方才重新开口道:“叶颜?”   叶颜点了点头,也反问道:“阁下是谁?”   她这话一问,场上似乎隐约传来一片抽气声。叶颜自己还不觉得什么,一旁的花无缺却微微皱了皱眉头。他看着叶颜似乎真的不知道来人是谁,便忍不住上前了半步,想着开口为她介绍介绍。谁料那白衣人一道冰冷的目光扫过来,他便不由自主地停在了半路上,虽然不至于僵在当场,但倒也不好再开口了。   对此一切,叶颜倒是浑然不觉,那白衣人却也神色不动,只淡淡报出了他的名字道:“西门吹雪。”   叶颜点了点头,表示她现在知道,但却也仍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那白衣人似乎对此倒是有些诧异,不过,也因了此,他眼中那冰封着的火焰竟似愈加炙热。   又深深看了叶颜一眼之后,他忽然举起了手中的剑,缓缓开口,似乎想要将这兵器先介绍一番。然则不过刚刚开了个头,还没说到那剑重几斤几两,叶颜却忽然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淡淡道:“用什么剑不重要,重要的不过只是剑意罢了。”   这话一说,那白衣人似乎愣住了。不过,他旋即便也反应了过来,点头道:“不错。”   叶颜却没有再说话。   因为到了这个时候,似乎什么多余的话也都已经不必再多说了。   两个人各自拉开了架势,便即开始了较量。   在场所有的人也都没有再开口。   因着花无缺也好,独孤一鹤和霍天青也罢,便是连孙秀青和石秀云,甚至连那面色惨白的江姓少年都能感觉的到,这一场比试,无可避免,也无人可以置喙。   因为只要是拿过剑的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一场什么等级的对决。   这已经不是两个人,倒似是两把,不对,是三把剑之间的较量。   身为武者,还有什么比近距离地观赏绝世高手之间的巅峰对决更有吸引力的呢?   故此,即便这场对决是在峨眉派的禁地,独孤一鹤也完全没有仗着自己峨眉掌门的身份将他们两个人赶出去比试的想法。   只因,他于武道之上,也十分沉迷,否则也不会靠自己一个人便就能研习出那独特的“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了。   独孤掌门表示,在如此绝顶的武功面前,其他的东西不过只是浮云。   禁地也好,小偷也罢,且先看了这场比试再说。   身为此间主人的独孤一鹤都没开口,其他的人便更加不会多言了。于是众人非常有默契地退开了数丈,留出来一块宽阔的空地,任由他们两人施展。   谁料到,这一场本以为会是旷日持久,甚至是你死我活的对决,竟然很快就结束了。   快到有些超乎他们的想象。   金黄和银白的光芒亮起,箭一般地冲向彼此,激烈地碰撞,然后错身而过,归于黯淡。   片刻之间,胜负已分。   两个人虽然都稳稳站定,但仔细看去,便能见到西门吹雪愈见苍白的脸。   然后,只听见一阵轻微的“咔嚓”声响起。   那柄形式古朴的长剑,居然断了。   场上众人一片哗然。   不败的剑神,居然败了。   武功低微些的孙秀青三人,兀自还没有反应过来。但花无缺等三人,武功都属上乘,自然没有错过其中的惊心动魄。   特别是独孤一鹤。   他本就是三人之中年纪最大、对战经验最丰富、剑术造诣也最高的,当然便比旁的人看的更清楚些。   饶是如此,他也不过只看清楚了西门吹雪的剑招,至于叶颜,他竟似连她的动作都没有看清。   那到底是怎样迅捷的身手?   要知道,西门吹雪的剑法本就以快著称。   在这一刹那间,他至少已经连续变化了四十九剑。   每一剑都堪称惊绝。   但他还是败了。   这小姑娘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打败了西门吹雪。   那可是西门吹雪。   连他都没有把握能够绝对战胜的人,竟这么简单就被她打败了。   那么,若是西门吹雪今日不来,轮到他自己应战,又会是如何的下场?   说到底,他比西门吹雪强的,不过只是内力和丰富的经验。若论剑道的纯粹,他是比不上他的。   可是,现在……独孤一鹤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叶颜的双剑已经回到了她的腰间和背上,西门吹雪的剑却已经折断。   他的人也好似已经被折断。   但那叶颜却只淡淡道:“你的剑法不错,但剑却不太好,改日我送你一把。十年之后,或可再与我一战。”   西门吹雪的脸色更白。   叶颜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旁人或者是当成她狂妄,或是当成她在怜悯,而他却当成了是自己接下来十年奋斗的动力。   他虽然是个侍剑至诚的人,但却并不会因为一次的失败而做出以身殉剑的事。   而以剑推人,他知道她说的这话并无什么怜悯和慈悲的意思,不过只是在陈述事实。   方才那一场比试,他知道他同她之间还有很大的差距,但她既然肯这么说,那便是还有机会。   如此,这十年之约,他定会遵守。   想到了这里,他也无心再留下去,只淡淡道:“我在万梅山庄,随时恭候阁下大驾。”   话音未落,他已经闪身离去,那一把断剑当然也被他带走了。   他来的快,走得更快,叶颜还不觉得什么,在场众人再看她的眼神,却已经不同了。   能这么快打败了剑神西门吹雪的人,又怎么还能用寻常的眼光来看。   孙秀青和石秀云都在暗自懊悔自己此前没把叶颜放在眼中,早知道她是这样的高手,她们再不敢那般放肆。至于那个面色惨白的江姓少年,倒是面上浮现出几丝兴奋、几丝算计了。   那霍天青也目光闪烁,似乎已经在筹算什么,便是独孤一鹤,看着叶颜的目光也如临大敌一般。只有花无缺,却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叶颜如此之强,已经在他的预料之中。   只不过,要是不要再提那“切磋”的事就更是完美了。   因为虽然只是旁观,但他也已经看出来,他绝对不是叶颜的对手。   便是他的两位师父,能不能战败叶颜,也是未知数。   他们各有想法,但都隐而不发。叶颜却只看着西门吹雪离去的方向,静立了片刻,然后,却忽然转回了头,朝着众人道:“方才那个人,很有名?”   然后她便在众人的脸上看到了同一种表情。   若是她没有看错的话,那是一种“不知道说什么好”的表情。   于是,她便很通情达理地不再追问。倒是那花无缺,见到她似乎对江湖中事完全不了解,便主动为她介绍道:“方才那一位是万梅山庄的庄主,西门吹雪。西门庄主自七岁学剑,七年有成,平素从未遇到过敌手。”   叶颜点了点头道:“他的剑法是不错。不过,他方才说他的剑是天下利器?”   花无缺愣了愣,不知道她问这个有何用,然看着她满眼的认真,便也就如实答道:“万梅山庄乃是江湖中最有名气的地方之一,西门庄主极擅剑道,想必他的剑定然也是天下名剑。”   叶颜叹了口气,道:“原来是这样么?那不知道花公子是否也用剑?”   她这话一问,在场众人的面色都变了。   这是才打败了一个,又要继续的节奏?   不过这样一看,众人却发现,这一位花公子虽然也是身着白衣,但却是没有佩剑的。   花无缺虽然知道自己不是叶颜的对手,但面对她的问话却仍很是镇定。居然老老实实地承认道:“我也用剑。”   叶颜便道:“那可否把你的剑借我一观?”   众人一愣,愈发不明白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然则花无缺却仍然很是配合,他径自走到那面色惨白的少年面前温和地道:“江公子,叶姑娘要看在下的剑,你是否可以把在下的剑还给在下了。”   那少年浑身颤抖,当即从身后的包袱里摸出一把剑来递给了他。他居然还淡淡地道了谢,然后方才转身把那把剑递给了叶颜。   叶颜接过来看了看,半晌才叹息了一声道:“果然如此。那么方才他那把剑,也的确算是天下利器了。”   众人还没明白过来,花无缺却已经明白了,他微微一笑道:“在下用的不过是凡兵俗铁,让叶姑娘见笑了。”   他虽然这么说,但在场众人谁不知道他出身“移花宫”。要说从那么个地方带出来的只是凡兵俗铁,那大家的兵器就都可以丢出去切菜了。   且不说众人如何想,叶颜却只默默出了回神,暗道,果然藏剑山庄还是要开起来了,不知道此世的锻造工艺到底是何水平,这样水准的兵器,也都开始号称“天下名剑”了?   她心中有了这个决断,却只淡淡地道:“这个无妨。若是你需要,以后我也送你一把。”   这话一说,便是花无缺也愣住了。   然则还没等他愣完,叶颜已经重新开口道:“天色还早,若是你此间事已经了了,咱们不如便在此切磋一番如何?”   第33章 事了   听闻叶颜此言,众人面上的表情不免都很是精彩。感情这位姑娘果然还是要继续切磋的,也果然还是要找“无缺公子”啊。   因着这切磋之下可能出现的结果实在是太明显了,他们心念转动间,竟都有些担忧地看了看花无缺。   特别是那两个峨眉的小姑娘,看着花无缺的眼神里,已经有了种怜惜的感觉。   然则花无缺却只淡淡一笑,拱手道:“虽则在下的武功比不上叶姑娘,但既是姑娘要切磋,无缺自当舍命奉陪便是。”   叶颜听得他这话,倒是不由得有些莞尔,当即道:“舍命倒是用不着,我只是想见识见识你的武功罢了。”   她顿了顿,又道:“但若是你有要事办,那咱们改日再战,亦是可以的。”   花无缺微笑道:“在下此次出谷,本也是有件极要紧的事情要办。不过,那件事并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办成,故此,还是先在此了了姑娘的心愿更好。”   虽然涉及的是与叶颜这等高手比试之事,也可以预料是个什么结局,但他平和的态度依旧,谦和的风度依旧,真是难得的、颇有些真正的君子之风之人。   叶颜对他这种良好的修养颇为赞赏,便也决定等下下手的时候略留多几分力气,尽量不伤了他。反正,她不过只是想要见识见识那所谓的‘移花宫’的武功罢了。大家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根本没必要分个你死我活。   既然打定了这个主意,叶颜便抬手施礼道:“既然如此,那便请花公子出手吧。”   围观的众人再一次自动散开。   想是担心花无缺伤在叶颜的手中,孙秀青和石秀云退开的时候便有些不情不愿的。但在她们的师父独孤一鹤如刀子一般的眼风下,她们两个还是乖乖地、默默地退开了。   至于霍天青,他来峨眉原本便是有件极秘密的事要做,此刻事情没有做完,当然不好就这么走开。正愁着没有什么机会留下,便也就借此机会跟着后退了数步,戳在那里只装作对叶颜和花无缺的比试很感兴趣的样子。独孤一鹤身为峨眉掌门,最是个好面子的人,他既然赖着不走,独孤一鹤当然也不会开口赶他的。   那面色惨白的江姓少年现在还处在被孙秀青和石秀云封住了内力的状态,战战兢兢地跟在她们一旁,虽然还能正常行动,但他自己都知道就算他跑也是马上被抓回来的命。   他虽然看着不堪,但脑子绝对还是够使的,故此压根儿也就没有想着逃跑——更何况,他那一双眼珠自看见叶颜出手起,就在叽里咕噜地转个不停,似乎在筹算着什么。   现在眼见着叶颜又挑战起了花无缺,他眼中愈发露出了几分兴\奋之色,好似发现了一个大宝藏一般,已经迫不及待地要采取行动了。   于是,这个围观的队形虽然因着少了一人,但却依然很整齐地摆成了一排。   叶颜和花无缺就在距离他们数丈之外,拉开了架势。   虽然此前叶颜要花无缺先动手,花无缺却微笑道:“还是叶姑娘先请。”   叶颜微微一愣,看他面色一派温雅谦和,并不似有分毫勉强,便也不推辞,只拱手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得罪了。”   因着她有心留手,便只在腰间解了轻剑出来,静气凝神,抬手一剑,便径直朝着花无缺冲了过去。   她虽然在功力上留了手,但是速度却是并没加以控制的。只因,既然是要见识对方的武功,当然还是要逼得对方不得不出手才能试出来的。   正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那花无缺一见到她使出这样一剑来,面色当即便凝重了起来。   不过,令所有人诧异的是,他却竟然没有采取任何应对的行动。   眼看着叶颜这一剑就要刺到他的身上,他却忽然旋身一转,整个身子竟好似已乘风而起,衣袂翻飞,一飘一引之间,竟是说不出的巧妙好看,还隐隐好像要将叶颜的剑势就此化解了去。   霍天青和独孤一鹤都算是上乘高手,见了他这一招,都暗道妙极。不由得对视一眼,默默赞叹道:“好个‘移花接玉’。”   叶颜看着这招,眼睛不由得也是一亮。因着她此前遇敌,武功高强者也算不少,却从未有人能够施展如此神奇的功法。   此刻她见到这花无缺虽然因着经验和功力的不足,尚且还不能完全化解掉自己这一剑之势,但居然也已经隐约摸到了化解的门道,实在是难得之极。可见他修习的武功的确是与众不同的,是门极其高明的功法。   她一见之下,兴致不由得愈发高涨了起来。故此,也不待招式用老,当即便立刻变幻了一招,长剑一摆,转而从另一个角度砍向了花无缺。   她变招的速度极快,那花无缺虽然眼见她中途换招,也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但偏偏速度就是赶不上——他那“移花接玉”的功夫,要求的是要后发先制、甚至通过观察对方运气的方式预先而制。他的速度既然跟不上,那么,当然就施展不出其中的威力了。   于是,下个瞬间,他便被那道剑气直接扫中,斜飞了出去,倒退了数步方才停了下来。脸色虽然也有些苍白,但人却一点没事,已经比方才的西门吹雪,境况好上不少了。   不过,他自己也知道,这完全是因为叶颜有心留手,见到他接不住她中途换招,所以硬生生收回了那一剑的原因。   即便是如此,他却仍是被她那一剑残存的剑气扫中,结结实实地摔了出去。好在那残存的剑气已经不多,被他借着后退之势已经悉数化解了去,若是不然,现在他大约已经不能靠着自己的双脚站立在地上了。   他既然输了,便也就痛痛快快地抱拳道:“多谢姑娘手下留情,此番比试,是无缺输了。”   叶颜点头还了一礼,淡淡地道:“承让。”   她言语之中,虽然隐隐有些可惜,不过,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因这少年十分谦逊有礼,颇具君子之风,她并不想多为难他。   那花无缺一双眼睛明亮幽深,见她如此,也明了今日之事便就此结束,便也不多言,只微微一笑,放下双手退到了一边,也是将此事就此揭过的意思。   叶颜一日之内已经见识了两种不同的武功,特别是这两样功夫各有各的特别之处,心中十分不由得满足,便想着就此离去了。   她一向是雷厉风行,心中生了去意,当即便拱了拱手道:“既然如此,我便告辞了。”   未料到,她话音方落,还没等转过身去,便叫人拦住了。   “姑娘请留步,老夫也想见识见识姑娘的功夫。”   这语气倒很是硬气,叶颜抬眼一看,见到拦住她的却是那灰衣的中年壮汉。好似他方才已经自报家门,说是峨眉派的掌门独孤一鹤,也正是她此前上山来,本要挑战的人。   不过,阴错阳差间,正主儿没比试成,倒是同旁边不相干的人切磋了一番,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何况,那传说中的“刀剑双杀”虽然厉害,但想来也不过只是同用刀剑之法,她既然已经见识到了西门吹雪那等纯粹的剑气,又见识到了花无缺的那种“移花接玉”的神功,对这种又是刀又是剑的功夫,便少了几分期待。何况,他方才与那青衣男子才较量了半日的内功,现在体力虚耗,她又怎能乘人之危。   故此,她便摇了摇头道:“阁下今日已经同人比试过,既然已有消耗,此事便就作罢。我从不乘人之危。”   这话一说,那独孤一鹤原本已经有些怒气冲冲的脸,便有些僵住。   他原本以为叶颜这姑娘的武功既高,性子必然也高傲之极,目空一切。见识到了剑神西门吹雪的剑法和“移花宫”那“移花接玉”的神功之后,定然是已经瞧不起他们峨眉的剑法,故此才连问都不问便直接走人的。   他年纪虽然已经不小,但性子却最为火爆,又最是好面子,正在因为这个猜想而暴怒不已,准备不论如何先教训教训叶颜,好找回场子的时候,谁料到人家竟然回了这么一句话,倒是显得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尴尬之极,却也拉不下面子道歉。正在踌躇间,却见那少年花无缺微微一笑,上前解围道:“叶姑娘果然光明磊落,颇有君子之风。”   叶颜对此不置可否,只淡然朝着他点了点头,然后便径直离去。   未料到她才刚抬脚,便听得身后又有个声音嘶喊道:“叶姑娘,你是大好人,武功又高,且千万搭救搭救我,他们峨眉派和移花宫的人仗势欺人,光天化日之下,要为难我这么一个小孩子……姑娘你大仁大义,可千万不能不管啊。”   他这声音喊得挺大,只不过马上就被两个女声呵斥道:“你这小贼,胡说八道些什么。”   叶颜回头一看,见这声音果然便是被那孙秀青和石秀云制住的那个面色惨白的少年所发,心中已经有些不悦。再看虽然此刻他叫得凄惨不已,但他盯着她的眼睛里,却隐隐有些算计,她不由得便冷笑道:“你我素不相识,你与他们之间如何,又与我何干?”   她说完了这话,便也不理会众人的反应,只孤身一人,径直下山去了。   只留下围观了她半日的那一干人等默然静立在山顶的寒风中,有些发愣。   良久,花无缺看着她的背影,喟然长叹道:“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霍天青也叹息着附和了两句,转头却迎上了独孤一鹤愤怒的脸,不由得有些尴尬地笑道:“独孤掌门可是还有话说?”   独孤一鹤冷笑道:“霍掌门健忘了,咱们的事儿,还没完呢。”   另一旁,对此事完全不明所以、也不想冒然插手的花无缺,却也朝着那个面色惨白的少年走去。   他虽然是谦谦君子,但也不能任由人往师门“移花宫”脸上抹黑不是?   这个江玉郎,看来,是要好好处置一番了。   且不论峨眉顶峰之上,那几个人之间如何风起云涌,叶颜却是已经顺顺利利地下了山,径直朝着大理而去。   大约她的名气实在是已经不小,故此这一路,竟也是无事。她边走边顺便游山赏景,还抽空筹划了一番等到游历告一个段落之后,要如何兴建藏剑山庄的事宜。如此,路上的时间便并不觉得难熬,忽一日,便已经看见了大理城的城门。   她催马前行,正要进门,却忽然听得身后一阵车马的喧哗,夹杂着许多人声,沸沸扬扬地传来,竟似完全没有看见她一般,径自朝着她而来。   她微觉诧异,转过头看时,却不由得愣住了。   第34章 高僧   叶颜素来淡定,平时很少有这种愣在当场的时刻,这一次忽然如此,只因她看到的东西,委实让人震惊。   她怎么都没想到,那霍然出现在她眼前的,居然是这样一大片金光闪闪的东西。   这一片东西不但看着就头晕,还在阳光的映照下不断闪耀着夺目的光辉,差点儿把她的眼睛都晃花了。   再定睛细看,叶颜才发现,这一大片金光闪闪的玩意儿,原来却竟然是一队人数不少的车马仪仗。   叶颜出身藏剑,又在深宫中被养了十数年,什么豪华奢侈的东西也已经见得了不少,但如此全副武装、金光闪闪的车马仪仗倒还真是没有见过。   若是寻常的权贵也便罢了,偏偏那些金光闪闪的东西中间簇拥着的,居然是个和尚。   但见他身穿黄色的僧袍,年纪看着已经是五十上下,虽然那僧袍的款式与中原有些不同,但也同普通僧人看着差不多,并没有什么其他的特别之处。   只不过,即便他穿得是跟寻常僧侣一样的布衣芒鞋,就那样端坐在那一片金光闪闪的护卫随从中间,却仍是如同宝珠一般明亮耀眼、宝相庄严。   他的双眼虽然微微半闭,但也能隐约看见其中流转的神光,一看便知,他不但身负高深的佛法,还有着极强的武功。   若是单独在路上看见,她或许还会为这老和尚有如此好的法相和武功而赞叹一声。但可惜,现下他坐在这么一副金碧辉煌的车马仪仗之中,即便是再穿得朴素,也终究透着分怪异了。   不但怪异,而且虚伪。   若他当真是个“四大皆空”的高僧,又何必如此执着于外物,弄出这么一副金光闪闪年的排场来?   便是因着他自己还穿着普通僧侣的衣服又如何,就能表示他淡泊名利?   穿着布衣坐着金车,已经好笑之极,再来标榜这个,那未免也就太过讽刺了些。   看样子这位又是个喜欢妆模作样的,只不过这回不是个掌门,而改成是“高僧”了。   叶颜嘲讽地看了那一片会移动的金子一眼,然后便转过了头,继续不紧不慢骑着马往前走,准备入城。   谁料到这会儿她才发现,想来今日是逢着什么节日了,大理城内外竟有许多民众进进出出,十分热闹。而因着那和尚车驾的动静太大,也太过显眼,有些等着排队进城的民众商旅们,便也忍不住驻足回头张望,还有不懂事的小童稚子指点着他们同自己爷娘欢快地说话谈论。   如此一来,本就有些不甚通畅的城门处,便略微有些拥堵起来。   叶颜本来是打算骑马进城的,但因着她也并不赶时间,故此,对这暂时性的拥堵也不觉得如何。因见人多,怕骑在马上误伤了普通民众,她便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马,只牵着马,慢慢缓行。   她自来入乡随俗,虽然贵为公主,但也从来不曾为难过普通民众。为了怕扰民,还特意严令了神侯府的人不准对外透露她的真实身份。故此,这会儿做起下马随着普通民众一起入城的事儿来,也是十分自然,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妥。   然则,显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同她一样想法的。她不过刚刚走了两步,便听得身后有个洪亮的声音大声喝道:“吐蕃国护国法王‘大轮明王’驾临大理城,闲杂人等速速退开,休要挡路。”   这男子的话音方落,便另外由有八九个高大的壮汉齐声喝道,听起来洪亮高亢,竟然都是身怀功夫之辈,端得是十分有气势。围观的民众见到这个情形,都不觉有些害怕,纷纷往旁边闪去。   叶颜听得这个人不过是个藩国的和尚,到得她大宋的属国,却竟然如此狂妄自大,心中已经先自不喜。然则还没等她想出要不要弄个什么法子教训这老和尚一顿,便忽然听得一声惊叫自身后传来。   听声音,这惊叫竟似个孩童所出。   叶颜心中一沉,转头看时,却见是一个小童因着贪看那金色的车驾,不小心跑到了队伍旁边,给拥挤的人群推倒,正正朝着还在行进的马车摔去。   眼看着那披着金甲锁片的骏马四蹄就要踏在那小童的身上,全场的人都吓傻了。   事发突然,连那些壮汉也呆愣在当场,不知道是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浑不在意。   那武功高强的老和尚也仍是老神在在地端坐在车上,竟似对外间事闻所未闻。   没有一个人出手,去拉一把那个就要丧生在马蹄下的孩子。   叶颜见此情况,心中顿时火起,当即丢下自己的马匹,凌空一跃,竟凭空跃出了七八丈,眨眼间便到得了马前。她身子还没落地,左手已经斜出,挥剑砍向马身,同时右手伸手一抓,便将那孩子提在手中,足尖轻点了下地面,后退了数步之后,方才飘然落地。   只听得那骏马嘶鸣了一声,轰然倒地,立时身亡。   见到此情景,那几名身着金色护卫服饰的壮汉顿时大惊失色。要知道,这骏马乃是塞外良驹,不但千金难买,更是吐蕃国主钦赐给国师的仪仗。为了显示国师的尊贵和对他的恩宠,国主特赐以金甲片覆盖了这骏马浑身的要害,便是上了战场也轻易不会倒地,再想不到居然被叶颜一剑就砍死了。   他们又是惊恐,又是愤怒,当即就冲过来将叶颜围住,大声喝问道:“兀那丫头,是你害死了我国国师的宝马?”   他们生的本就高壮魁梧,又个个怒发冲冠,这个时候围过来,便如一队铁塔一般,带着极大的压迫感。   叶颜却浑然不觉,竟对他们的咆哮完全不予理会,只小心地先将手中的孩子放在了地上。   那小童本已经呆了,此刻脚踏实地,方才反应过来,终究被吓得放声大哭了起来。   叶颜将他送给喊着“儿天儿地”、泪流满面地冲上来的一对年轻商户,对他们的道谢只随意挥了挥手,然后方才转头看向那几个在瞬间围过来的大汉,淡淡道:“你们说那害人的牲畜么?不错,正是我杀的。”   听得她这话,那几个大汉怒不可遏,正要出手时,却忽然听得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瓮声瓮气地道:“全都住手,退下。”   那些壮汉浑身一震,虽然仍是面有怒色,但却也当即听话地闪开一条道路,慢慢后退了回去。   这才露出了说话人的真面目来。   他果然便就是那个还端坐在马车上的布衣的老和尚。   方才两匹拉着车的骏马被叶颜一剑砍到,那马车本该骤然失去平衡才是。这会儿看上去,他却仍是坐得端端正正,面上也仍旧是那样宝相庄严,足以见得确是有几分真功夫的。   兼且他这一声招呼十分洪亮,却同此前那些壮汉们的洪亮并不相同,竟似黄钟大吕,隐有回声,倒好像是暗藏着极为深厚的内功功法。   如此看来,这老和尚果然十分不简单。   然则叶颜却仍是完全不将他放在眼中,只静静站在原地,冷冷同他对望。   那老和尚也在看着她。   与此前半闭着眼睛的那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同,他此刻瞪大了眼睛,死死盯住了叶颜,不但眼中精光四射,便是脸上也隐隐有宝光流转。   他细细看了叶颜几眼,忽然大笑道:“原来尊驾便是近来在江湖中声名鹊起的‘九天玄女’叶居士,怪不得有如此身手,小僧自叹弗如。”   叶颜淡淡道:“大师过奖了,我哪里比得上大师。”   那老和尚听得叶颜如此说,还当她自执弟子礼,以示谦逊,不由得暗自愉悦,正要顺杆子说几句话,谁料她立刻便补上了一句,冷冷地道:“大师不但有如此大的排场,连参禅的境界也到了‘看破眼前生死’的地步。大师如此之‘高人’,叶颜的确是比不上。”   那老和尚听得这话,当即气了个倒仰。他自吐蕃来,素有“高僧”贤名,又有一国国师的尊号,一路上当然是排场很大的。不过,草菅人命的事儿,他也没想做。这不但与佛家的慈悲为怀不合,于他的声名更是有碍。他才不会那么蠢地让人死在他的面前。   他方才没有及时出手的原因,不过只是因为他在等。   等着事情更“千钧一发”些的时候再出手。   他看看那小童摔出来,看着马蹄朝着他身上踩去,就等着那马蹄落下的瞬间才准备出手。因为只有如此,方才能显得出来他武功的高绝、人品的高尚。   可惜,还没等他出手,叶颜已经把一切都解决了。   她动作实在是太快了,做的也太干净利落,倒是一下子便显得他这个高僧为人不慈悲为怀,见死不救了。   当然,也可以说是因为他武功不行,应变不及,但这个想法,他更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他不能接受,却也不能阻止围观的众人怎么想。   于是,因为叶颜的搅合,他原本算计好的佛名远扬,众人赞叹全都没了都不止,还在很多人的眼中看见了同情——这老和尚看着就慢吞吞的,定然是年纪大了身手不行了吧?   一思及此,他心中这口气愈发堵在了胸口,感到十分不快,但见到叶颜站在他身前,面如止水,侃侃而论,不但气质高华,言辞更是铿锵,又不免又有几分欣赏。   他素来对武学十分痴迷,见到至高武功更是有种非弄到手里不可的狂热,此刻见到叶颜方才的身手,当然早就意动。   更何况他已经看出,她方才那一手,不过只是情急之下随意使出来的轻功和胡乱刺出的一剑。如此的身法便已经能让人如此惊艳,更不要说她小小年纪,短短数月之间,已经在江湖中闯荡出了极大的名声,想必,身上定然会有更高深的武功的。   得想个什么法子,将她的武功套出来才好。   他暗暗打定了这个主意,便朗声笑道:“叶居士说笑了。久闻叶居士武功盖世,小僧也素喜钻研武道。今日既然有缘在此相逢,不若切磋一二,叶居士觉得如何?”   听说要打架,围观的民众们纷纷咋舌。他们素来安居乐业,哪里见过这个阵势,加上此前那小童的事,先就已经对那外藩的老和尚有些不喜,心难免就偏向了见义勇为的叶颜。此刻看了看老和尚的阵容再看看叶颜是孤身一人,便有些害怕她吃亏。但见了老和尚那些吓人的护卫,却也不敢多话,只悄悄地遣了好事儿的人去通知城中守卫不提。   围观的民众纷纷担忧地看着叶颜,但叶颜面上却是波澜不惊,只看了看那老和尚,淡淡地道:“大师既然有此雅兴,我自然是要奉陪的。”   那老和尚微微一笑,却又道:“只是既然比试,总要有个说法才好。”   叶颜见他笑得奇怪,话也说得似乎别有深意,如此弯弯绕绕的,完全不似个男人。她本就对这老和尚的印象不佳,此刻见他又是如此说话,便不觉就更是有些不快,正要冷冰冰地堵他一句,却忽然听得城中一阵马蹄声传来,似乎是有人在策马狂奔。   除了马蹄声之外,还有人在大声呼喊道:   “两位请先住手。”   第35章 神技   叶颜听到这话,嘴角不由得微微有些抽搐,暗道来的这位仁兄的眼神儿看来是不大好,明明她同这老和尚这都还没动上手呢,要住什么手啊。   话虽然如此说,见到那老和尚也的确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她便也就转过了头,看向了来人。   不想,来的人竟然是一队骑兵,看着颇有些英气勃勃的意思。特别是打头的那个人身姿笔直,一身重甲,更是十分得飒爽英姿,让她晃眼之间愣了愣,还以为自己眼花了,看到了故人。   好在她很快地就回过神来,只淡然地看着那青年带着那一队骑兵纵马飞奔至他们面前。   待到这群人纷纷利落地下马之后,那青年便带着他们上前躬身施礼,恭谨地道:“在下乃是大理皇城护卫长,敢问尊驾二位可是大宋来的叶姑娘与吐蕃国来的大明轮王?”   那老和尚听见这青年护卫明明是奉命前来招呼他们两人,却居然把叶颜一个小姑娘排在他自己这个吐蕃国师的前面,委实觉得下不来台,面色不由得便是一变。   他本有心想要发作一番,然则看了叶颜一眼之后,似乎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竟然生生地把要出口的话又收了回去。   又看了叶颜几眼之后,他目光愈发深沉,面色又变了数变,方才重新又扯出一个“宝相庄严”的微笑来,恬淡祥和地道:“老衲远来,叨扰贵方,实在惶恐。”   那青年卫士忙拱手道:“明王言重了,在下奉主上之命,恭迎叶姑娘同明王两位大驾,还请两位移步城内,入宫与主上一叙。”   那老和尚听了此言,却放声笑道:“多谢尊主厚意,然老衲此次,却并非为拜见尊主而来,乃是专程为了见识崇圣寺诸位神僧们的绝技——‘六脉神剑’的。还请卫士长阁下代老衲向尊主致意,日后必当厚备资仪,专程当面拜见,此次便不去宫内叨扰了。”   他说到这里,没等那青年卫士答话,却忽地转头看向叶颜道:“叶姑娘与小僧本已约定要切磋一番,不知道可还作数?崇圣寺神僧们的‘六脉神剑’乃是旷古烁今的绝技,小僧此来也已经与神僧们事先有约,不知道叶居士可要先与小僧同去鉴赏一番,再商谈切磋之事?”   因着方才已经差点儿要动手,却忽然被半路杀出来的大理皇帝的卫队打了个岔,叶颜本就在想着要怎么处理这个切磋之事。现下听这老和尚说起“六脉神剑”,忽地又想起了昔日在昆仑山上听得的无情和他手下所说的话来。   据说这“六脉神剑”是连太傅诸葛小花也都赞赏不已的绝技,现下这颇为目中无人的老和尚也这么推崇,想必的确有些特别之处。叶颜本来也是想来大理见识不一样的武功的,当然也想跟着去看看了。   然这不过只是其中的一点原因,另外的原因,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了。   方才她在准备比试前的关键时刻被大理主君派这队卫士打断,还被他们如此恭敬地相邀入宫,叶颜便知道多半是自己的行踪已经走漏,定然是有人将自己的身份以及要来大理的事预先通知过大理皇室了。   想起那日的情形,叶颜已经猜到了这个报信的人是谁。泰半就是那无情后来酒醒,想到她必然会依着他们的建议到大理来,故此才报给了小花等人知道的。因着此事涉及她和大理皇室,说不定都惊动了她的宝贝弟弟,巴巴地下了什么国书给人家,故此才会有今日之事。   她旧日在宫中便听太后和弟弟聊过,这大理素来崇尚佛法,讲究礼仪,最是规矩的很。现任的大理皇帝是段正明,号“保定”,更是每日都要在宫中禅房冥想修行,乃是个明理的贤君。此刻既然知道了她的身份,即便她是微服,来的目的也本就是要闯荡江湖,但他们也定然会按着礼节兴师动众,过场繁琐地为她“接驾”,弄得她不得尽兴的。   如此一想,她便对去面见这位大理保定帝没有了什么兴致,倒还不如跟着这老和尚去崇圣寺见识那个“六脉神剑”,也好盯住了他,看他要玩儿什么花样。   既然打定了这个主意,她便径直点了点头,朝着那卫士道:“有劳尊主,此事便按照大师所言操作便是。”   她说的云淡风轻,似乎对这位吐蕃的大轮明王所言没有什么异议,浑然没有发觉他眼中的算计和那青年卫士略变的脸色一般。   想来是此前被单独吩咐过什么,那青年卫士听得那吐蕃老和尚这么说,叶颜又是这么个反应,虽然有些犯难,但踌躇了片刻只会还是垂首施礼道:“既然尊驾两位俱都已如此决定,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便先告辞,回去向主上复命了。”   他说完,又唤来了两个卫士,让他们在前引路,目送着他们走远,方才领着剩下的人离开了。   那两个卫士也不多言,早将叶颜的马匹牵来,又扶着她上马,这才带着叶颜和那老和尚一群人,径直往天龙寺而去。   叶颜先时听得那老和尚说什么崇圣寺,后来又听那卫士长说天龙寺,原本觉得有些诧异。然则直到上了路,那老和尚也并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她这时方才知道,原来这两个虽然名字不同,却是一处地方。   这寺本名是崇圣寺,但因着大理人习惯将其称为“天龙寺”,故此流传天下之名便也就是“天龙寺”了。偏偏这吐蕃老和尚装模作样的称呼其本名,似乎如此一来,便显得高出天下众人一等似得,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寺中僧侣,多为大理皇族归隐,不乏地位尊崇的皇帝近亲,故此,天龙寺在大理境内,地位崇高,便是在江湖之中,也素有威名。   只是,他们约束寺众十分严格,行事极其低调,寻常绝不出寺,更不要说去大理之外扬名立万了。   然则,即便是如此,这“六脉神剑”的功夫却仍是名扬天下。只因其功法神奇,专攻经络,除了是一门极其厉害的武功之外,更是可以用作医疗内伤的神技。   天龙寺慈悲为怀,不过对江湖中受到严重内伤的人偶施救治,便已经美名远扬。   但正所谓“怀璧其罪”,因着这神奇的“六脉神剑”,这天龙寺也招惹了不少江湖肖小。但那些无足轻重的便也就罢了,今日来挑战的这大轮明王,却是个相当厉害、不可小觑的人物。   如若不然,他怎么能做到成为佛界闻名的高僧,当上吐蕃国的国师,又怎么敢放出那索要“六脉神剑经”的大话。   住持本因看着吐蕃此前送来的那张几乎要亮瞎眼的金子做的拜帖,简直都要愁死了。偏偏这会子保定帝带着皇太弟家的世子段誉急匆匆地赶来求救,更是乱上加乱。   要知道现任皇帝保定帝无子,便封了其亲弟段正淳为皇太弟。而这位段誉世子便是皇太弟的独子,日后必定是要继承大统的。他既然出事,天龙寺断然不会坐视不理,偏偏这一位世子受的伤毒十分奇特,寻常方法均无甚大用,无奈之下,只有用内力为他医治了。   他们折腾了半日才把段誉给料理好,谁想如此一来,因保定帝十分感激,竟自告奋勇地愿意出力抗敌。于是他们这个大家六个人合力,共练“六脉神剑”的策略,倒是可以因此凑齐了人手了。   “六脉神剑”是天龙寺的不传之秘,万万不能有失,于是,寺中资格最老的枯荣大师果断地把保定帝变成了“本尘”。刚刚让他学会了“六脉神剑”其中的一脉,外头的人就来报,说外头吐蕃国的大明轮王来了。   还说同来的有一位大宋来的叶姑娘。   一听这个话,蹲在一旁装了半天蘑菇的段誉忽然来了精神,巴巴地跑上来朝着已经成为了“本尘”和尚的自家皇帝大伯问道:“这一位叶姑娘,可就是昨日皇伯父所言的那一位宋廷长公主殿下?”   他这话音方落,便见到枯荣大师冷冷瞪了他一眼,他便不敢再说,赶紧行礼赔罪,但一双眼睛却仍是骨碌碌地看着保定帝。   保定帝虽然已经被剃光了头发,却仍是很平和淡定,十分有皇帝范儿地道:“誉儿你说的不错,来的定然是那位殿下。此前宋廷的皇帝陛下和诸葛太傅均已经写了亲笔书信过来,说这一位殿下的武功十分高绝。今日既然是她也来了,想必,大家合力,必然能够抵御那大轮明王的冒犯。”   段誉听得此言,当即笑道:“是了,晨起之时,侄儿迷迷糊糊之间,曾听得伯父是安排在宫中款待那位陛下的。现下虽则因着侄儿的事,累得伯父带了侄儿到天龙寺来,但伯母却仍是在宫中等候,想必也差了稳妥的人去请了那位殿下入宫的。但这位殿下此刻却竟是到了天龙寺来,还偏偏同那什么要来抢经的轮王一起,说不准便是帮咱们撑场子来的。既然是如此,那侄儿便出门去,迎一迎那位殿下可好?也好全了咱们的礼仪。”   保定帝听得段誉这么说,见到他似乎是真的好了不少,便就放下心来。又喜他是个彬彬有礼的,便点了点头道:“既然是如此,那誉儿你便去罢。切记要对殿下恭敬,但不可随意在外人面前暴露殿下的身份。”   段誉欢天喜地的应了,然后跳起来略微整理了下衣冠,便兴冲冲地往寺院之外迎去。   于是,刚刚踏入天龙寺的叶颜,便见到一个白衣的少年,兴高采烈地朝着自己冲来,一边冲还一边喊着:“敢问来人可是叶姑娘?”   第36章 赌注   听得他这么询问,叶颜便淡淡地点了点头道:“我是叶颜,阁下是何人?”   她面上平静得体,心中却颇有些无奈起来。   因着一路上被那吐蕃国师鸠摩智有意无意地扫了扫盲,知道这天龙寺其实果然就是大理皇家的地盘之后,叶颜便已经隐隐对这趟寺院之行有了些意兴阑珊之感。   只因虽然这是座应该远在红尘之外的寺院,但既然牵扯到了大理皇家,那以她的身份便多少还是有些不便了。   此刻,见到这个阵仗,她便料定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这少年多半是出来“迎驾”的。   她虽然对不过是想见识下武功却还是要牵扯到大理皇家这事儿多少觉着有些不大自由,但到底不好公然拂了他们的好意,便预备客客气气地、依着礼仪先把面子上的事儿做好。   谁料那少年看着是挺正常地出来迎接她的模样,却不过只问了这一声,待看到了她的人、听到她开口说话之后,便就直接愣怔在了门口。   那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瞪得老大,傻乎乎地盯着她看,就好似忽然之间,再也动不了地方似得,呆呆地杵在了当场。   他此前还无比欢快地朝着叶颜他们奔跑,这会子忽然弄了这么一出儿,未免实在是太过显眼了些。不但同行的诸人都看出了异样,便是连对此种事情不甚上心的叶颜,也觉出了不对。   这少年看着长相十分俊美,兼且温文尔雅,贵气逼人,偏偏竟忽然做出了这样的举动,看来活脱脱似一只呆头鹅一般,颇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因着这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叶颜还道是他忽然之间身体有哪个地方不舒服了,还特意多看了他一眼。   然则发现他的身体除了内力充沛了些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异常,她便也就没太在意。   身体上的问题她能看的出,但若是神志上有什么问题,她却是看不出的。   这少年乍一看上去还挺有皇室风范的,然则莫非却竟然是个痴呆之人?   那还真是有些可惜了。   叶颜暗自叹息了一回,却并没有太露声色,只静静站在一旁,恪守礼仪,等着前面的人去接洽。   而那吐蕃国师鸠摩智,虽然仍是被有意无意地给暂时性无视了,此刻却是一脸的平和,半分愤懑都看不出来,任旁边儿谁人看上去,都会觉得他是一位卓尔不凡的高僧。   但只要你敢盯着他的眼睛细看,便就能够发现,他眼中深深藏着的那些狂喜和算计,好似有什么极大的阴谋正在酝酿。   可惜,他的“法相”太过庄严,内力又属上乘,绝没有几个人敢随意盯着他看的。   反正一路行来,除了叶颜之外,都没有人敢跟他直接对视。   而叶颜除了在最初遭遇之时看过他一眼之后,便也并没有再盯住他看——她早晚都要同他打一场的,对视这种事,还是留在对决之时最好,反正,说实话,无论对手是谁,在对决的时候互相盯着看也并不是什么赏心悦目的事儿。故此她平时,能省就省了。   于是就这样,出自这些各种各样的理由,他们两个人都没对这位少年如此失态之事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但吐蕃国随行的那些个壮汉护卫们却没有这等修养了。   他们看见这少年这个样子,早就忍不住大声嘲笑起来。奈何不过才笑了半声,就被叶颜冰冷的眼风扫过去,吓得立刻闭嘴。   然则即便是如此,他们瞧着那少年的眼神也很是鄙夷,虽然不敢大声嘲笑,但窃窃私语还是有的,也足以能让其他人听见。   他们来自蛮荒之地,本就看不上中原人貌似柔弱的身体,此刻见了这个少年竟然仿若有些痴傻之状,便更是瞧他不起,也对此完全不加掩饰。   叶颜心中不悦,然则现下毕竟是在人家大理国的天龙寺门口,不是大宋本土,还是要顾及些影响的。   平素也就罢了,这一回,却主要是碍着她那大宋公主的身份了。   虽然没有人明言,但自踏入大理城起,种种迹象却却没有一处不表明,在这大理,至少是大理皇室,她的身份早就暴露了。   既然是如此,再越俎代庖、挥剑乱拍就不是很合礼仪了。为了还蹲在汴梁的皇帝弟弟的脸面,她只得暂时忍下直接扇飞了那些蛮汉的冲动,改为看向了鸠摩智。   她本想着这一位吐蕃高僧既然一直在标榜着“得道高僧”的派头,此刻定然会表现一番他的修养和礼仪的。谁料,她转过头去的时候,却发现他根本就没有开口制止他那些手下的意思,反而半闭着眼睛,做“半入定”状。   叶颜见到这个情形,不由得暗自冷笑,愈发对此人的人品有了新的认识。正想着不论如何,不能在这些番邦蛮汉面前失了面子,就在这个时候,却终于有人说话了。   这说话的,便是那两名引路的卫士。   此时此刻,他们黝黑的面皮早都已经通红,不约而同地暗思自家世子爷不知道这又是发了什么神经,居然在贵客面前失仪,真是要命。   但他们也知道,这位世子爷素来便有“痴儿”之称,连他的伯父伯母,保定帝陛下和皇后还有他爹娘,镇南王爷和王妃都对他束手无策,他们当然也没有什么办法。   然而看到这一次这位世子爷发愣的时候太久,事态愈发有些朝着难以控制的方向发展,他们也顾不得其他了。只得赶紧硬着头皮上前了一步帮这位宝贝世子圆场,齐齐躬身朝着他恭谨地道:“见过世子殿下,这两位是大宋来的叶姑娘同吐蕃国师大轮明王鸠摩智大师,殿下可是来迎接他们两位的?”   听到这话,那少年方才慢慢回过神来。想来也是意识到了自己刚刚大约又失态了,还是在心心念念,想见了很久的宋廷长公主面前丢了人,他的脸便立刻有些发红。   此时偏又猛然想起叶颜方才似乎是在朝他问话,他居然又发起呆来没搭理人,真是愈发地该死了。   想到这个,他那脸色便愈发红了起来,却也不敢再盯着叶颜看,只垂首施礼道:“在下乃是大理镇南王世子段誉,见过叶姑娘、鸠摩智大师,两位远路而来,请恕我等有失远迎,招呼不周了。”   叶颜还没开口,那鸠摩智已经抢着道:“世子客套,咱们此来,原也并非为着拜访王室,乃是为了见识‘六脉神剑’而来的,不知道神僧们今日可在寺内?”   那段誉听得此言,面色便是一变,正要说些什么,寺门里面却忽然走出来一个披着金黄色僧袍的老僧人。   他面色平和,步履稳健,一看就身怀极高的内功。一面走,一面先口宣了句佛号,之后才朝着两人道:“两位请随老衲这边走。”   他看着叶颜和鸠摩智的目光都是一样的平静,也并不多问什么,好似一切本就该如此,倒是颇有几分佛家随缘的意思。   然不论是叶颜,还是鸠摩智都已经看出这老僧实在不简单。正在猜测他的身份,旁边的段誉已经恭谨地合掌施礼道:“本因方丈,这是要往何处去?”   那老僧淡然道:“虽我去便是。”   段誉虽然看着神色十分焦急,但也不敢违抗这老僧的命令,只好垂首跟在众人后面。见到叶颜走过去的时候,他的眼睛不由得又亮了,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方才凑过来,小声道:“玄女姐姐,若是等会儿他们打起来,在下会誓死保护姐姐的。”   他这话说的有些突然,目光也太过热烈,叶颜不免便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然而等到随着那位本因方丈到得天龙寺后方的山地之上时,叶颜却明白了那所谓的“打起来”是什么意思。   原来,这一位吐蕃的国师是来要人家天龙寺记载着“六脉神剑”的经书的。居然还是要烧给他的一个已经死了的好友。   乍一听起来,这理由十分冠冕堂皇,但叶颜实在觉得,这个说法太过牵强,如同这老和尚一路上的言行举止一般,虚伪得要命。   她虽然按捺住了心情,想要维持着宋廷是个礼仪之邦的面子,才忍住了这许久没有上去抽他。   然则,这老和尚却越说越不像话了。   听出人家没有想奉陪他一道儿抽疯,凭着他几句花言巧语就把自家“镇寺之宝”双手奉上的意思,这老和尚居然狂妄地抬出了吐蕃与大理的邦交问题。   还“我主与贵主会猎于大理”,好大脸。   当她们大宋是吃干饭的么?   好歹,她也是大宋的长公主来着,这种时候,要是不给他点颜色瞧瞧,还真当他们吐蕃一国天下无敌了。   叶颜心中火起,也不顾旁边那位被指定了专门“陪同”她观战的段誉少年那惊恐的表情,径直站起身来道:“国师豪气干云,胸怀天下,着实令人佩服。然既是有会猎天下之心,如何只谈大理,不谈大宋?既然国师有此雅兴,我便先领教领教国师的武功罢。望国师赏面,莫要厚此而薄彼。”   叶颜这话一说,那鸠摩智面色瞬间一变,却终究还是干笑着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只是,老衲与天龙寺高僧们的赌约乃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与‘六脉神剑’剑经,不知叶居士有何高深的功法秘籍,可以作注?”   叶颜淡淡一笑,随手挥了一剑出去,然后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平静地道:“不知道这一剑,可否作注?”   众人看着那凭空多了个大坑的山岩,面色均大变。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却忽然听得一阵马蹄声传来,却是有个黑衣少年策马而来,他的人还没有到,一股森冷的压迫感却已经到了。   马蹄在疾奔,他的人却如磐石般稳稳伏在马上。   他便这么朝着他们疾奔,如同箭矢一般,转瞬间,就到了众人的面前。   第37章 惊座   这是一个冷傲而孤高的少年。   但,你很快便能够发现,这并不是毫无依仗、妄自尊大的冷傲。   因为只需要一眼,你便能从他身上看出狼一般的忍耐和坚强。   那种自骨子里透出来的孤傲实在太过强大。以致于他凝神看着你的时候,总会让你有种是在同凶兽对峙的感觉。   巧的是,他正好也有着一双碧绿的,狼一样的眼睛。   如此一来,便愈发地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匹虽然年幼,但爪牙已然锋利了的狼。   这狼一般的少年箭一般地朝着叶颜疾驰而来,然后飞身下马,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缓步走向了她的面前,垂首道:“见过姑娘。”   果然还是来了。   叶颜暗暗叹了口气,虽然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了下,但终究却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淡淡道:“怎么连你都出来了?”   那少年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沉声道:“公子和世叔不放心姑娘,命属下来看看。”   他说完了这话,似乎想起了什么,情绪忽然有些低落,旋即便默默地垂下了头,仿若一头受了伤害,等候主人抚摸的小兽。   可惜,他的“主人”没有理会。   她甚至连看都没有多看他一眼,便就移开了视线,平静地道:“有劳他们费心了。”   然后她便继续朝着那吐蕃僧人鸠摩智道:“大师请罢。”   那少年听得此言,却忽然开口请求道:“属下请命,与此人一战。”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叶颜也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这少年倔强地迎着她的目光,竟似全身都已经开始蓄力。   他的后背绷得笔直,看了看叶颜之后,便把目光投向了鸠摩智。他这目光竟如有实质一般,让这个自诩武功高深、心志坚定的老和尚也不由得浑身一凛,不断打量起他来。似乎是要重新评估起他的武功了。   便是叶颜,见到他如此,也不免微微诧异。   继而,便有些头痛。   只因,她还记得这个眼神,当然也就还记得这个少年。   他叫做冷凌弃,也是太傅诸葛小花的弟子。是名满天下的“四大名捕”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号称之曰“冷血”。   这的确是一个很适合他的名字。   因为他不但对恶徒和罪犯们冷血,对自己也很冷血。   他似乎没有血、没有泪,从没有完成不了的任务。   而他的武功也如同他的人一样,出手时从不留余地。   不论是对敌人,还是对自己。   这也是诸葛小花这四个亲传的得意弟子中,唯一与她交过手的一个。   那一次的交手,的确让她永生难忘,但从此歇了同他们比划的心思。   这孩子的剑法不错。   虽然看着没有什么章程,但,却锋利而迅速,有力并且有效。   那是杀人的剑法。   但同时也难免自伤。   那一次,便是因为他强行想收回已经刺向她的剑招而伤及了自身,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月。   而其实,他那一剑便是刺过来,她也随便就能化解的。   她没有提前出手封住他的剑招,不过只是想看看,他还有什么后手。   不料,他却宁愿内伤都不愿冒着可能伤害她的危险刺出那一剑。   作为一个厉害的剑客,明明那不过是她的虚招,他竟然都没看出来。   她当时很是不解,事后却被诸葛小花一语道破。   这是因为,在这少年的眼中,她是他认定的“主人”。   叶颜有些愕然,也有些不信,毕竟,他们的交集实在是有限。   然则,小花的话,几乎从无差错。   事实证明,这位“冷血”,还真的是狼一样的少年。   他不但有狼的血性,还有狼的忠诚。   既然认定了她,但凡涉及到她的事,他都必然是会倾尽全力,甚至就算超出了他的能力,他也要竭力完成,哪怕因此而遍体鳞伤。   比如这一回来大理,明明是他最不擅长的与人打交道的事儿,他居然还是来了。   又比如教训这吐蕃和尚,明明他的武功可能会落在下风,他却也还是不管,真是……   不过,他来都已经来了,叶颜也只有不辜负他的忠心了。吐蕃和尚是她自己要动手的,暂且还用不上他,那就做点儿其他的事儿罢。   这么想想,过会儿她一剑拍下去,其他的倒是没有什么事儿了。只是想必过会儿的善后工作,定会让他头痛的吧。   不过,叶颜早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教训这吐蕃和尚,当然便就还是预备先做了再说。   正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其他的事,总会有办法的。   她想到了这一点,便也不再多话,只冷冷地道:“你有这个心已是不错,但,此战乃我之所愿,不会让给别人。”   说完这话,她又朝着那鸠摩智道:“请。”   那鸠摩智原本打算得很好,想着叶颜固然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他自己的武功修行,算起来都已经有四五十年的功力,故此,以他一己之力对付叶颜,也不过是小菜一碟。   他所虑者,全然不是打不赢叶颜,而是打赢了她之后,自己、甚至吐蕃会有什么好处。   他也是个对绝顶武功十分狂热的人。不过,同叶颜不一样的是,他的狂热并不仅仅止步于“见识”和“切磋”,他还想要收集这些绝顶武功的秘籍。   他走的可不是叶颜那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画风,而是“名利、秘籍一扫光”的路线。   偏偏他的天资出众,身份也够高,这几十年来,也的确收集、练会了很多武功绝学,特别是他的那“火焰刀”和“小无相功”,简直威名远播,打败了不少高手,委实可怕得紧。   比他的武功更可怕的,却是他的头脑。   据说他有过目成诵的本事,不论多艰难晦涩的经书都能倒背如流。更难得的是能够融会贯通、知一明十,的确是个聪慧之极之人。   可惜,今日他终究还是失算了。   他没想到,叶颜的武功居然厉害到了这个地步。   而且,对他提出的诸多比试时候的条件,她一概不理会,一句“要比大家就堂堂正正地对决一场”,就把他诸般的算计,全部都给打散了。   原本,他计算的好好的,先用巧计解决掉了天龙寺,再用武力制服这个小姑娘——他已经看出,这个小姑娘可不是普通的、出来闯荡江湖的小丫头。   若是普通江湖女子,大理皇室之人不会对她如此客气。   看这个架势,她定是宋廷中身份极高的女子。不是贵女,就是郡主,弄不好,连个公主都有可能。   若是能用武力制服她,将她带回吐蕃去,必然会有大大的好处。   因着这么想,他便也没有怎么抗拒同叶颜比划。   这小姑娘看着纤纤柔柔的,怕是连他一掌“火焰刀”的内力都受不住。只是,为了他的大计,他也顾不上“怜香惜玉”了。   应下了比试之后,他信心满满地拉开了架势,以为一切会很快结束。   事实上,这比试也的确是很快就结束了。   可惜的是,并不是他预料之中的结果。   两人甫一交手,他便已经觉出了不对。   虽然方才已经见识过了这小姑娘的力气不小,但他原以为,她练的不过只是徒增蛮力的外家功夫。真到了交手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这小姑娘的内力居然也如此深厚。   而且以他对武学涉猎之杂,对她的这种功夫,他居然从未见过。   虽然说因了此,而产生了强烈的想要占有这秘籍的冲动,但,很快地,他便觉得一股劲风迎面而来,眼前金光一闪,那柄重剑已经如泰山压顶般砸落了下来。   他本能地去招架,却竟然是徒劳无功。   他引以为傲的“火焰刀”内力,已经凝聚到了极致,本已足够让寻常的武林高手知难而退。但到了这小姑娘这里,却形同虚设,被人一剑直捣黄龙。   等到吐着血被砸到在地的时候,他还完全无法置信,自己竟然是被这小姑娘一剑震断了经络。   浑身各处传来的仿若要散架了的疼痛却向他昭示着,这一剑的威力。即便不用查验他都知道,他所有的经脉全无复原的希望,五十年的内力毁于一旦,他此后,便已经是个完完全全的废人。   随行的健壮仆从们围上来将要将他扶起,有几个便想着拔刀相向。谁料这小姑娘一剑挥出,那几个人便被挥飞了出去。   剩下的虽然还撑着不敢逃走,却已经吓得两股战战,连扶人都扶不动了。   而这时候,那小姑娘已经将那把硕大的剑背回了背上,只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佛门清净地,当以慈悲为怀。大师既然已经输了,今日便到此为止罢。”   这话的意思,便说明现下这个结果,已经是她留了手的了。   更加悲哀的是,他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天龙寺众人齐宣佛号,称赞叶颜心性慈悲,而鸠摩智只有打落了牙齿和血吞。连方丈本因开口挽留他歇息半日都不肯,只命那几个健壮的仆人抬起他和之前被叶颜拍飞的几个人,径直告辞离去了。   他临走的时候,死死看了叶颜一眼,似乎要把她的样子记个清楚。这目光太过恶毒,冷血都险些冲上去给他补上一剑,叶颜却半分都不在意,只略挥了挥手,让他“不必搭理”,便不再理会。   左右,对于这种手下败将,她是不怕他的。   大宋更是不会怕吐蕃。   大宋才历三朝,正是国力愈强之时,若是那吐蕃国主脑子没抽,定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出兵攻宋。   如此,只怕国师被人家废了这事儿,他们只有认了。   打发走了这队瘟神之后,天龙寺上上下下众人、包括段誉和卫士们,都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方才从后面走出来一个僧人来。   他自称本尘,今日方才出家,但现在已经可以还俗。看着神态平和,却贵气逼人,正是大理现今的皇帝保定帝。   段誉笑着将他簇拥至叶颜身边,由他带着众人一同行礼:“见过定国大长公主殿下。”   叶颜按着礼仪同他们见礼,客套寒暄了几句,便被他们邀请去大理皇宫,说是要给她接风洗尘。   叶颜见他们十分热情,知道盛情难却,便也就欣然答应。   一路无话,只有段誉痴痴地跟在她的身边,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她方才战斗的英姿。   冷血却又恢复了高冷孤僻的模样,只跟在她们的车驾旁,默不作声。   耳边只有车马的喧嚣声和段誉的念叨声,叶颜本不胜其烦,但她心中存着些事,尚未问清楚,便也随意应付他两句。到得了皇宫之中,借着更衣的时候,终于有机会独处了之后,她便径直寻了冷血来,淡淡地问:“说吧,汴梁出了何事了。”   第38章 异动   冷血听得她这一问,不由得微微一怔。   他此来,的确是有汴梁那边的绝密口信要带给叶颜的。   只是因着方才的时机不太对,他便也没有立刻说明。   他原本还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的,只是不知道为何,即便是如此,殿下她却还是猜到了。   真是让人挫败。   他无奈地垂下头来,向她如实禀告,虽然心中愈发觉得有些挫败,然则却竟然还是觉得绷了很久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   果然,没有什么是能够瞒得住殿下的。   她不愧是真正的强者。   而陛下和世叔的担忧,果然是多余的吧?   不过,这一次的口信虽然是自汴梁而来,但倒并不是汴梁有事。   或是更准确的说,并不是汴梁现在有事。   至于不久之后,会不会有,那便是不知道了。   但,此事干系却也实在甚大,即便有大师兄的安抚劝慰,他却还是不太放心,想着跟过来看看。   还好,殿下他现下无事。   但,之后呢?又会如何?   他心中七上八下,连一贯高冷的面色都要维持不下去了。   但叶颜却是浑然不觉,只因她的注意力都在他方才传来的口信上了。   那是太傅诸葛小花亲自要冷血向她传来的口信。   这口信也简单之极。   只有一句话,六个字:   “南王府有异动。”   不过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但是她听了之后,此刻心中的感觉却立刻便有些复杂起来。   他们果然还是要动手了。   当初果然还是太仁慈了些么?   那一次看在先帝的面子上,她与皇弟放了南王他们父子南归。既然是这样,就感恩地、老老实实地做一个安静的藩王和世子不好么?   为什么一定要跳出来争这个天下呢?   虽然说不过是“异动”,但既然是惊动了小花那边儿,想必这动静定然是不小的。   说不定还牵扯到了什么很厉害的江湖人物呢。   想到这个,再想想多年以前,那个躲在后花园的石头山洞里偷偷看她的柔弱男童,叶颜顿时觉得有些想象不能。   莫非那么个小小的、比她的皇帝弟弟还柔弱的男孩子居然也去学了武功么?   真是无法想象,不知道,他师从何人?   但,不论如何,若是他们真的胆敢叛乱,她便是不会再放过他们的了。   叶颜默默地叹了口气,然后吩咐冷血道:“明日你回去告诉小花,说我知道了。”   冷血愣了愣,终于还是忍不住道:“殿下不带着属下去么?”   叶颜听得此话,略觉诧异,正想着直接回绝了他。然则抬头看见他目光中隐隐的希翼和绝望,不知道怎地心头一动,便终究还是将这话稍微修饰了一番才说出了口:“此事干系甚大,你先回去传话罢。切记同小花他们说不要轻举妄动,南王府那边自有我来。”   她顿了顿,把那句“小心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还是加了上去。   因着这才是她最想要说的那句要紧的话。   那孩子身体虽然不行,但还是有几分小聪明的,万一再有高人指点,说不好就能用上些计谋了。   这叛乱之事,一旦落到实处,便就麻烦了。   自古成王败寇,虽然说即便是他们最后翻不起什么大风浪,遭殃的却还不是无辜的百姓,不如将一切掐死在源头,更加干净利落、一了百了。   冷血听了这话,便知道叶颜已经下定了决心。南王府那龙潭虎穴,她便真的是要自己一个人去闯了。   虽然说她的武功之高,早已经远超了他的想象,但她总是这样毫无顾忌地身涉险地,也实在是让人担忧不已。   只是她素来说一不二,他便终究还是沉默着垂下了头。   那有些微长了的头发挡住了他的眼睛,叶颜便再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沉声道:“属下领命。”   这话一说出口,他却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就好似方才那点儿异常从未发生过一般,只如其他人一样,躬身朝着她施了个礼,然后便退了出去。   叶颜便也就将此事揭了过去,毕竟她同这少年捕头接触不多,也着实猜不到他在想什么,加上外头还有人等着她赴宴,的确没有时间再管这些事。   故此,她简单沐浴,换过一身干爽的衣服之后,便直接到大殿去了。   既然是“接驾”的宴会,大理皇室主要的人物基本上就都出席了。上首的座位空着,一看就是留给她的。而那位一日之内出家又还俗的保定帝,此刻携着他的皇后一起坐在主人席上。   在天龙寺遇到的那少年段誉在旁边的主陪席陪坐。但一张几案三个座位,他却是坐在最下手。   最上首坐着的是一位中年男子。看着同保定帝有几分肖似,不过,要比他显得年轻得多,也更有烟火气一些。他和段誉之间的位置却是空着的,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人预留的。   见到叶颜出现在大殿内,保定帝面带微笑地带着一干人等出来迎接她,分了君臣、主客见礼毕,方才将她让入了上座。   落座之后,早已经上了茶来。这时候,保定帝便开始为她介绍陪客了。说是陪客,其实除了保定帝夫妇,就不过只有段誉和那中年男子两人。   那中年男子位置在段誉之上,保定帝头一个介绍的,果然便是他。   “这一位是大理的镇南王爷,也是皇太弟,乃是誉儿的父亲。”   叶颜便朝着他颔首道:“见过王爷。”   那镇南王爷自保定帝介绍的时候起,便就面带微笑地看着她,一双桃花眼熠熠生光,待她话音方落,便就起身举杯祝祷道:“听闻皇兄和小儿所言,今日多亏殿下仗义出手,退去强敌,护得我大理安康,小王仅以薄酒一杯,恭祝大宋国泰民安,殿下芳华永继。”   他说得颇为豪迈慷慨,叶颜便也起身举杯谢过,然后一饮而尽。   保定帝和皇后、段誉三人也慌忙举杯作陪。   一杯酒过,大殿之外却忽然进来一个人,叶颜初时并没在意,等得宫人们通报是“玉虚散人”,方才抬头看了一眼。   却见到,那来人果然是做出家人打扮,竟然是个极其美貌的中年道姑。   一见到这个道姑,段王爷与段誉便立刻起身,一个面露欣喜,一个却有些尴尬。   那道姑却不理会段王爷的话,只朝着段誉微微点头示意,然后便缓步行至殿前,躬身朝着叶颜施了个大礼道:“谢过殿下深恩。”   叶颜虽未见过此人,但看她方才看着段誉的眼神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果然保定帝旋即便介绍道:“此位乃是镇南王妃。”   叶颜便还礼道:“王妃客气,不过举手之劳。”   她知道这王妃谢她多半为的是段誉,虽然不知道自己往天龙寺打了一场那鸠摩智于那段誉有何功,但看着这王妃如此郑重的模样,想来是有什么缘故的。   她却又哪里知道,此前段誉中毒受伤,几乎不能救治,这位王妃因着此而伤心不已。更不知道,她因为丈夫的不忠而心灰意冷,竟连王妃都不做,直接去了道观出家当了道姑。   不过,对别人的私事,人家不说,她素来不问,也分毫不感兴趣。   于是宴会继续进行。   首先,因着听说叶颜喜好见识新鲜武功,保定帝便亲自下场,同段誉为她演示了一段。叶颜对此表示了感谢和赞叹之后,便开始了酒席。   虽然大理皇室的酒量不错,但叶颜的酒量却是“千杯不醉”的。   那一次在昆仑山上喝倒了一山谷的人都无事,在这里喝倒几个段氏皇族当然也就更没有什么问题。   很快地,保定帝就因酒力不支告罪退席,他的皇后自然也是服侍着他一起告退了。   他走的时候拜托了他的兄弟镇南王爷,不过这位王爷的酒量也并没有好多少,又撑着喝了一轮,便就直接倒在案下了。   段誉虽然还没有倒,那看着她的目光却愈发迷离,眼中也是毫无遮掩的崇拜,叽里咕噜地不知道念叨着甚么,隐隐约约可以听见几句“玄女姐姐”,其他的,却一点儿都听不清楚了。   男人们都不行了。但,女人们还在。   叶颜看着稳稳地坐在自己对面的镇南王妃,也不免生出了几分佩服来。   听说这一位王妃出身摆夷一族,她的酒量果然是十分惊人,不但陪着她喝到了现在,且酒至半酣之后,看着她的眼神也愈发意味深长了起来。   叶颜见她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段誉,唇边露出了个绝美的微笑,似乎心中甚是安慰,她不禁微微蹙了蹙眉尖,隐约感觉到了些深意。但她只做不知,也不接这王妃和段誉的招,只同着她继续豪饮。   宾主尽欢之后,也是该散席的时候了。   叶颜告辞之后,出得殿去,看到宫人们鱼贯而入,将半醉的王妃和段誉搀扶出来,却不小心见到那美貌之极的女子,看着她自己的儿子,眼中缓缓滴下泪来。   她心中一怔,却并没有停留,而是径直回了自己的宫室,早早洗漱了安置。   不论是哪国皇室,总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辛,正如他们大宋,后宫之中也难免乌七八糟,但,这里不是大宋,她不便,也不想插手。   此间事已了,还是速速离去的好。   因着恐久待事多,叶颜次日一早,便又留书告辞。而冷血,竟似比她更早。早在她昨夜赴宴之时,便就留书离去了。   叶颜买马赶路,又是十余日的奔波,终究于一日傍晚,到得了五羊城。   她随意寻了间客栈安顿。吃过饭后觉得左右无事,便闲逛着寻到了南王府外。   她原本不过是想先认认门儿,谁料刚刚到了门外,却忽然觉得夜色之中,一股森寒的剑气扑面而来。   第39章 飞仙   这是一种寒冷到几乎连血液都可以冻结的剑气。   看起来竟似比叶颜那一次在峨眉,遇到的那绝世剑客西门吹雪的剑气还要锋芒毕露。   森冷的剑气之中夹裹着一道剑光朝她扑来。   这剑光灿烂、辉煌,居高临下,光彩夺目。   仿若飞仙临凡。   这已经不像是人间的剑法。   似乎根本没有人能够躲避。   事实上,自这一招出世后,原也本就无人曾经能够避过。   亲身领教过这一剑的人,都已经成为了死人。   然而,这一次,这一剑既然是遇到叶颜,结果注定便是要不同了。   在感受到这剑气的刹那,叶颜似乎根本不必思考,便已经本能地扭腰拧身,抽了重剑在手,以攻为守,迎了上去。   这一剑来的疾如闪电,叶颜的出手却也很快。   甚至,比这一剑更快。   金色的闪光亮起,将那一道辉煌无比的银光在半路截杀。   只听得“嘡啷”一声巨响,两把剑已经碰撞在了一起。在黑色的夜空中,炸出了点火花。   然后在瞬间又已经重归于静寂。   叶颜的重剑仍然在手,对方手中,却也只剩下半截断剑。   同那一次西门吹雪用的剑相比,这一位的剑,也不怎么结实。   甚至,因着这次的这一剑是以高速同叶颜的重剑正面碰撞,故此直接接触的那一面,竟已经化为了齑粉,连断掉的半截,都已经找不到了。   月光恰在此时自云层中透出,映照出使出这一剑的人的模样。   但见他白面微须,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看来,就像是夜空中的两颗寒星一般明亮。   也如同星光一般遥远而冰冷。   他也穿着身雪白的长袍,晃眼看上去,你或者以为是看见了西门吹雪。   但,这并不是因为他们长得相似。   而是因为,你在看到他们的时候,第一眼看得并不是他们的样子,而只是他们的剑。   他们就是剑。   这天下间,纵使武功有高低,功力有深浅,但,大约再找不到如他们两人这般,同样孤高遗世,冰冷孤清的剑客了。   这样的两个人,偏偏叫叶颜在一个月之内都遇到了,也算是件难得的事儿了。   因着甫一交手,便已经出了结果。那再这么对峙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   再考虑到这个人方才竟然是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径直出手,还偏偏选得自王府屋顶上俯冲而下的这种有利的地势。   这一种做法,在叶颜看来,便是有失光明磊落,倒好似有些暗算之嫌。   因了这一点,叶颜心中多少有些不悦,故此,便径直问道:“阁下何人?”   那人凝视着她,却不答反问,缓缓道:“叶颜?”   叶颜对此倒是已经习以为常了,便也就把他归结于路上遇到的那些上来挑战的江湖人士之一。故此,她便随意点了点头。   只不过,虽然是如此,她也知道,这一位的功夫,虽然不是她遇到过的人中最厉害的,但也已经比很多人都好多了。   特别是他的剑法。   这一剑,似乎比那一日西门吹雪使出来的那一招还要好。   即便是她,也不能不由衷地赞叹:剑道一途,若论一剑的风华,并无人能与方才那一剑争锋。   只是可惜,这样的一个人,却没有回答他的名字。   那么,若是等下再有什么后续,他便也只能成为死在她剑下的,又一个无名的挑战者了。   谁料,她心念刚刚转动间,便听见那人缓缓道:“我是叶孤城。”   叶颜点了点头道:“你剑法不错。”   叶孤城沉默,继而忽然又道:“一月之前,你胜了西门吹雪?”   叶颜道:“不错。”   叶孤城深深看了她一眼,顿了片刻之后,方才缓缓道:“很好。”   好在哪里?他却又没有再说。   叶颜对此也不以为意,她此来,原本就不是来见识武功的。她是来看看南王府到底是在玩儿什么鬼花样的。   谁料到,刚刚寻到门口,便遇到这么样的一出儿,虽然说旁人看着惊险,但于她,也不过动动手臂的事儿。   只是,这人居然能在王府的屋顶上蹲守,想必定然是同南王府有些干系的。   那,便证明他们已经有了准备了。   既然是如此,再玩儿什么“夜探”、“暗访”之类的东西便也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何不干脆直接挑明了呢?   想到了这里,叶颜便径直问道:“阁下可是南王府的人?”   那叶孤城冷然道:“是与不是,同姑娘似乎无关。”   叶颜冷冷道:“既然如此,烦请阁下让一让路,待我去探访探访南王与世子。”   叶孤城听得她这话,终于微微一愣,然则就在这个时候,南王府的大门却忽然打开了。两队黑衣的铁甲武士举着火把列队而出,中间簇拥着一个身着白色锦衣的少年,朝着她,缓缓地走了过来。   叶颜看着他的脸,竟似有一瞬间的怔忪,只因,他与她的皇帝弟弟实在太过相似,在那个瞬间,她竟几乎以为是自家的弟弟出现在了这里。   然而,很快地,她便反应了过来。   这个人不是她那一母同胞的弟弟。   即便身形和面容再相似,细看之下,他们的眼神却实在太不一样。   她的弟弟,不会有这么样的一双眼睛。   如果说她的弟弟是条披着羊皮的狼,那么,这一位便是披着狼皮的羊。   不论外表表现的如何,内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强大的永远强大,懦弱的永远懦弱。   即便他现在站在层层铠甲卫士中间,即便他现在已经身负了些武功,但,就算是有再华丽的背景与陪衬,都无法掩饰他真正的自己。   从他的眼中,她已经看出,他仍然是当年那个懦弱又胆小的、只会躲在花园的石洞里痛哭和偷看的小童子。   她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如昔日一样在她的目光中慌乱失措,才缓缓开口问道:“南王世子?”   那少年浑身一颤,情不自禁地颤声应道:“殿下恕罪。”   叶颜冷冷一笑:“你认得我?”   南王世子浑身颤抖,竟似站都已经站不住。但叶孤城不过只看了他一眼,连话都没有说,他便颤抖着握住了身边的宝剑,总算是暂时冷静了下来。   叶颜表情平静,轻描淡写地说了句:“看起来,世子寻了个不错的师父。”   有了叶孤城撑腰,南王世子说话的语气似乎略硬气了些,至少,不会看着像是马上就要崩溃,滚落在地上一般了。   他顿了顿,终于鼓足勇气道:“师父待我极好的。”   叶颜看着他那个样子,忽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忍不住叹息了一声道:“只怕,对你是太好了些。”   听出她话中有话,叶孤城微微皱了皱眉,身上的寒气愈发重了。南王世子离着他最近,直接感受到了他四溢的寒气,年轻的脸上,不由得便露出了一丝惊恐。   叶颜看着这个情形,终究叹了口气,缓缓道:“世子是想就这么站在门口说话?不请我进府去坐坐?”   南王世子又是吓得一颤,然后在叶孤城的目光中鼓起勇气,抖着声音道:“殿下……殿下驾临寒舍,蓬荜……那个蓬荜……生辉。请。”   过了最初的震惊之后,叶颜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左右这一位堂弟,在初次见到她施展武功的时候,便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反正,这一回,她也不是来听他说话的。不敢说话,大不了不说便是。   见到南王世子引着两队火把卫士为她开路,请她入府,叶颜便也就径直举步,进了南王府。   到了花厅之中,早有人备了座位。南王世子便请了叶颜上座,叶孤城也坐在了一旁,而两位一边的位置却是空着的。   叶颜落座之后,端起呈上来的香茶抿了一口,方才淡淡地开口道:“南王何在?”   南王世子面色仍是惨白,这会儿听见叶颜在问,便起身颤抖着答道:“父王今日身体不适,故此……”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听见外头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爽朗的道:“长公主殿下来了,臣有失远迎,还请殿下不要见怪。”   南王世子那半截儿的话便就卡在了嘴里,面色也就愈发地不好看了。   叶孤城倒很是淡定,只是那一双寒星般的眼睛,仍是盯视着叶颜看。   似乎仍然在研究,她方才出手碎了他的绝世名剑的那一剑的奥秘。   叶颜对此只做不见,转头便看见一个锦衣玉带的中年男子自门外缓步而来。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的臂弯之中,还挽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   一个还没有看见脸,便已经觉得这一定是个绝色美人的女人。   事实上,这也的确是个看不见脸的,绝色的美人。   她的面上蒙着一块红纱,愈发显示出一种朦胧的美感。   最要命的是,她给叶颜的感觉,竟似很是熟悉。   第40章 王妃   不但叶颜对这美人感觉熟悉,这美人好像也是认识叶颜的。   因着她进门的时候,还有意无意地看了叶颜一眼。   虽然隔着面纱,但她这一眼的风情也实在是难得,印象之中,叶颜好似只见到过一个女子,能有这样的风姿。   再看着她走路时候的姿态,叶颜心中一动,似乎已经想起了她是谁。   便在这个时候,那锦衣的中年男子已经挽着她走至叶颜面前,笑着施礼寒暄道:“长公主殿下驾临小王寒舍,小王深感荣幸,但到底招呼不周,有失远迎,望殿下恕罪。”   叶颜见他的态度果然还是装得恭恭敬敬的,装做什么企图都没有的样子,心中暗自冷笑,却也不说破,只淡淡道:“皇叔言重。此次只不过是我自家出宫游历,偶然路过皇叔府上,想着拜访问候一声罢了,皇叔不必如此拘礼。”   南王笑道:“殿下不但少年英雄,武功高强,竟还如此谦逊温和、与民同乐,实乃我大宋之幸。”   叶颜听得这话,便是素来性子冷淡,此刻嘴角也忍不住微微抽搐了下。   “谦逊温和”?   这是说她么?   不如去问问汴梁皇城中的大家,看可否有人相信?   看来这一位南王殿下,眼神儿是不大好。   要不然,便是演技太好了。能有如此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夫,着实厉害。都能跟太后的演技有的一拼了。   想起汴梁城中的刘太后,叶颜眸光微暗。听说自己出宫之后,她着实老实了一阵子,但最近不知道是得了什么信儿,竟然也开始出来蹦跶了。   这么看来,还是很有必要叫摘星、醉月好好照顾照顾她了。   除此之外,再来一招“杀鸡给猴看”,想必效果会更好。   她心中打定了这个主意,便淡淡道:“皇叔过奖。不知道,皇叔身边儿这位美人,又是何人?”   这话一说,那南王便立刻满面堆笑地拉着那女子的手,献宝似地介绍道:“殿下,这位是小王的爱妃,她最是个温婉和顺的性子,又素来体弱,本是不喜随便见人的。但今儿因着听说是殿下驾临,故此定要随小王一道儿,来给殿下见礼。”   似乎是为了配合他说的话一般,那女子立刻便盈盈下拜,红色的面纱垂下来,轻轻摆动,让她整个人看着如同一朵儿扶桑花儿一般鲜艳又娇弱。   叶颜淡淡一笑,缓缓道:“王妃好风姿,倒是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那红衣女子身体几不可见的微微颤抖了下,然后开口,柔声道:“殿下过奖了,贱妾何德何能,不敢同殿下故友相比。”   这声音倒是难得地娇柔温婉,再配合上她那纤纤不盈一握的风姿,实在是惹人怜爱的紧。那南王一见,几乎连骨头都酥了,哪里还忍心让自家的爱妃这么害怕,忙扶住了她,朝着叶颜赔笑道:“小王这爱妃自幼便流落此处,并未到过皇城。许是殿下看错了,想来天下之人,相似极多,偶有几分肖似,也是可能的。”   叶颜点了点头道:“皇叔说的甚是,那位姑娘乃是个绝代佳人,想必王妃也是如此了。”   叶颜这话一说,那红衣女子却忽然浑身颤抖,小声啜泣了起来。   南王也不顾得再跟叶颜说话,忙一脸疼惜地搂住她,柔声安慰了好久。可惜都不见效,只得一面将她抱起,一面同叶颜赔罪道:“请殿下恕小王和爱妃失仪之罪。只是小王这爱妃,乃是个可怜的女子,她本是个绝色美人,但不知道是甚么人,竟忍心毁掉她的容颜……若是本王见到这个人一定……”   他说到这里,想来实在是愤怒至极,便露出了个阴狠的表情。   叶颜却只淡淡道:“让王妃伤心难过,这倒是我的不是了。”   南王虽然恼她让自家美人想起伤心事,但终究不知者不怪,且叶颜的地位尊崇,武功值也逆天,方才听得下人回报,说竟然连自家儿子的师父叶城主都不敌,当然也就不敢轻举妄动,勉强扯出个笑容道:“殿下言重了。只是小王的爱妃心伤难耐,请殿下容小王告退,由叶城主与犬子作陪罢。”   他说完这话,微微躬身施了一礼,便就当真转身要走,叶颜却是不紧不慢地开口道:“皇叔请留步。”   南王很是不耐烦,他的美人儿还在哭,他怎么还有功夫留在这里陪着她废话。这公主果然如同传言中的一般飞扬跋扈,明明他都已经告罪了,竟然还要不依不饶的么?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想到这里,便头也不回地道:“殿下恕臣不能从命。”   叶颜叹息了一声,缓缓道:“既然皇叔执意如此,那我便只有得罪了。”   她话音方落,已经闪电般地出手,直接袭向了南王。   更准确地说,是南王抱着的那个美人。   剑光闪动间,她的剑已经砍向了美人柔弱的身子。   南王已经愣住了。   但不知道是吓得忘记放手了,还是出于什么原因,他竟然没有放开抱着那美人的双手。   于是,他便和那美人一起,被叶颜的剑气笼罩。   眼看着他们就要双双丧命在当场。   就在这个霎那,情势却忽然发生了变化。   那红衣的女子,在最后的关头,终于出了手。   她以一种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曲了身体,巧妙地避过了叶颜的这一剑,然后在转身离去前射出了一蓬暗器。   叶颜原本并没有真想这么要了她的命,故此这一招本就是出的虚虚实实,只是,她到底是忍不住了,终于还是出了手。   叶颜便顺势变招,将那些暗器打落,转头,却看见南王面色痛苦地缓缓躺倒在地,原来竟是那女子走前,悄悄给了南王一刀。   这一刀直接刺入了要害,不过片刻的功夫,这南王已经横死在当场。   叶颜面色一变,挥剑一砍,已经穿窗而出,但外面那里还有那红衣女子的身影。   只远远传来她显得略有些凄厉的大笑:   “原来果然又是你。此番算是我有眼不识泰山,长公主殿下,咱们后会有期。”   这声音飘飘忽忽,仿佛她说第一个字的时候,还在窗外,说到最后一个字,已经出去了数里之外。   这女子武功之高,心肠之狠毒,让人叹为观止,的确就是那次叶颜在大戈壁遇到的女魔头石观音。   南王世子已经吓得脸色惨白了,便是一直面无表情地旁观着的叶孤城,也不禁变色。   这看似柔弱的红衣女子,竟是个武功极高的人。   虽然他们对她不过一月间便成为南王的新宠有些奇怪,但谁也没想过,她竟然是来路不明的江湖高手。   而且很明显地,她竟然还同叶颜有什么过往?   面对叶孤城探究的目光和南王世子六神无主的模样,叶颜只淡淡道:“死者为大,世子先去把皇叔的棺木准备起来,咱们再来谈谈你们南王府意图谋反的事罢。”   南王世子听了这话,愈发如遭雷击。原本还想着负隅顽抗一番,但很快地,门外忽然杀上来一队人马,看着居然像是那个传说中让人谈之色变的“神侯府”的人。   特别是打头的那两个,一个冷冰冰得,看上去像要杀人,一个虽然看着像是没有睡醒的,但内力之精纯,也是个一流的高手。再看他们身后的人马,简直是兵强马壮,以他们南王府现在的力量,是完全不能与之抗衡的。   他慌了神,连忙朝着叶孤城投去了个求救的眼神。   这时候,那好像随时都要睡着了的青年忽然开口道:“叶城主远在白云之外,又何必要纠缠在俗世杂务之中,岂不辜负了白云城的美名。”   叶孤城冷冷道:“我到底如何,还轮不到阁下来置评。”   叶颜见此情形,便淡淡道:“你还想再战?”   叶孤城道:“剑道一途,我尚未练至巅峰,十年之后,再当与君一决胜负。”   他说了这些,已经是承认了自己要退出的意思了。不过看着南王世子充满希望的目光,他却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道:“我与南王之约定已无机会付诸实际,识时务者为俊杰,世子便随他们去罢。”   叶颜既然方才已经直接挑明了来意,叶孤城又已经这么说,再看看冲进来的这一群人,南王世子便也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只惨白着一张脸领命下去吩咐了人来将南王入殓。   只是看着南王死的时候还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终究忍不住暗暗有些愤恨。   叶颜将他这表情看在眼中,在看看惨遭横死的南王,也不由得暗自叹息。   这一位不知道是真风流还是假风流的南王殿下,如今死在了石观音的手里,倒也算是“牡丹花下死”了。   只不过,不知道他死的时候,可有没有后悔过,被她几句话一怂恿就拉着儿子和阖府人的性命跳上了谋反的贼船。   所有这些事,都随着他的死去,再都没有人知道了。   但活着的人,还是要继续。   南王父子是各自有各自的归宿了。   但这叶孤城要如何处置,追命却有些犯了难。   虽然知道这人参与了多少南王府之事,但,此事既然还未进行,便已经叫叶颜掐断,这问罪之事,也的确无法着手。   见到师弟冷血从到了南王府起便愈发冷得掉渣的脸,追命只有一面暗自叫苦,一面硬着头皮去询问叶颜的意见。   叶颜原本在想着汴梁之事,根本没注意到叶孤城居然还坐在旁边没有动。此刻见追命来问,才发现这一点。   她虽然看见了他,却也不知道他此举是何意,略一思忖,便索性径直朝着叶孤城道:“既然十年之约已定,城主为何还不离去?”   叶孤城似乎也有些愣怔,竟苦笑了一声道:“我以为,你不会如此简单便放我走。”   叶颜淡淡道:“你现在的剑法我已经看过,再留你下来也无用,还是十年之后,再领教罢。”   叶孤城面色一变,深深看了她一眼之后,终究还是起身离去。   不知道为何,那高洁孤傲的白色背影,看上去竟有些踉跄。   追命见到叶颜竟是如此处理了这叶孤城,到底忌惮他的武功和那海外孤岛的一城之力。但他虽然心中有些不大放心,却也没有公然违背叶颜的意思,只暗中提醒自己要报给世叔,密切关注白云城的动向不提。   神侯府的人向来效率很高,于是这里的事情解决得便很是利索。   因着不知道为何冷血这次并没有靠过来说话,叶颜便跟追命问了几句汴梁之事。原来冷血带信回去,半路上便遇到了追命带着人来增援,知道诸葛神侯已经猜到了公主的决定,便直接同他们会合,杀来了南王府。   没想到,来的时候,叶颜已经独自把武力值最高的白云城主给搞定了。   于是,神侯府诸人便又继续做起了“善后”这种已经开始熟练了的工作。   听说汴梁那边儿暂时没有什么大的异动之后,叶颜百无聊赖,随便问了几句这附近还有没有什么奇人异士、武林门派可以探访,便回了早就为她准备好了的客房中歇息。   次日晨起,她正想着如往常一般留书离去,还未推开门,便感觉到一股有些熟悉的气息正等在门外。   她微微挑了挑眉,便转过了身,直接从窗子走掉了。   倒不是她害怕这个一身黑衣的少年。   只是,她实在不知道要如何说明,她只是想自己一个人闯荡闯荡江湖,与他的功夫高不高,人怎么样,没有什么关系。   如此,倒不如不辞而别,彼此也都轻松。   以叶颜的功力,若是要隐匿气息,消失的无影无踪,实在是太容易了。等到外头的人发现不对的时候,她早已经离开了广州,买马上路,朝着福建而去。   她轻装单骑,虽然边走看路上的风景,速度却仍是不慢,又十余日后,已经到了福建地界。   这一日正路过一处郊外密林,忽然听得林中鹰鸣马嘶,竟似有人在林中狩猎。   忽然有只被追赶慌了的野兔窜了出来,慌不择路,竟险些一头撞在她的马上。   因着动静不小,她的那匹马竟倏然受惊,嘶鸣一声朝着林中冲去。   偏巧那林中也正冲出来一匹马,速度也是不慢。那骑手见到叶颜这一人一马,不由得大吃了一惊。但因着两个人的速度都太快,距离也太近,他再要勒马已经来不及了,只惊呼了一声,竟连人带马直直地朝着叶颜撞了过来。   第41章 救美   电光火石之间,叶颜只见到那马上坐着的是一个锦衣少年,想来因着年纪太轻,没经过什么事儿,竟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因为极度的紧张发了昏,一面拼命扯紧了他自己那匹马的缰绳,一面使劲儿拉着它朝着一侧避去。   他居然忘记了,他这还是在繁茂的密林之中,旁边便是许多朝着四处伸出来的枝枝杈杈,不要说刺到了马,便是刺到了人一下子,也绝对是够受的。   他那匹白马本就因着叶颜这边儿这匹马疯狂的奔跑之态而受了些惊,哪里还经得起他如此大力地折腾,当即给树枝戳中,竟也嘶鸣了一声,发疯了一般地将他往地上甩去。   那少年本就在使劲儿想让自己的马给叶颜让开路,冷不丁忽然被马儿往下甩了几回,居然没有维持住自己身体的平衡,踉跄了一下便朝着地上跌去。   叶颜见此情景,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然后便一手微微发力稳住自己骑着的这匹马,另一只手却已经闪电般地朝着那少年伸过去。   她的速度很快,故此堪堪在他掉到地上之前,将他拉住。此后却并未顺手将他拉到自己的马上,而是毫不停留地,一拖一带间,又将他送回了他自己的那匹马上,随后才拉紧了自己的那匹马的缰绳,总算是在两匹马擦肩而过之后,将它稳稳制服住了。   这些动作虽然说起来复杂,但叶颜做出来却是一气呵成。等到那少年回过神来,他已经稳稳当当地重新坐在了自己的马上,而那个出手助他的少女也已经骑着马同他错身而过,一切平静得仿佛刚刚那一场险些酿成“撞马”事故的意外,压根儿就没有发生过似的。   到了这个时候,随身跟着他的几个人也从密林中冲了出来,一个个面色都是十分焦急,朝着那少年道:“少镖头你无事吧?”   那少年摇了摇头,愣愣地看着叶颜的背影,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掉转回了马头,朝着她追去。   叶颜刚刚安抚住了自己的坐骑,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她听音辨位,不必转头,便已经猜到大抵是那少年带着人追上来了。   片刻之后,果然见到那少年催马行至她的身边,礼貌地拱手道:“在下乃是福威镖局的林平之,方才是在下的马匹冲撞了姑娘,还请姑娘见谅。”   事出有因,叶颜原本也没想着怪他,左右双方都无人有事,便打算着就这么擦肩而过了。谁知道他居然还专门上前来道歉,此刻听他说话也是十分有礼,便随意点了点头道:“林公子客气了。方才之事,实因我的马匹受惊才起,与公子无关,公子无须为了此事专门为此跑上一趟。”   林平之笑道:“虽则如此,但姑娘方才对在下又有了救命之恩,便是因了此,在下也定然是要来向姑娘道谢一声的。”   他这话说得不卑不亢,倒是有几分意思。   叶颜到了这个时候,方才对这少年提起了些兴趣,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   但见他身着锦衣,坐下一匹极其神骏的白马,面容十分出众,看着虽然有些像是女子,却也颇为精神。只是这样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因着他的功夫却仍是如第一眼看上去的时候一样,十分不济。   见到叶颜抬头看了过来,那少年面色不由得有些微红,恰好他的几个随从这个时候催马追了过来。   他们的马没有林平之的速度快,又有意让着林平之跑在前头,如此一来,距离他就有些远。故此,他们对方才林平之与叶颜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儿并没有看得十分清楚,此刻听得林平之说叶颜是他的救命恩人,便立刻对叶颜充满感激。   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便上前道:“这位姑娘既然是咱们少镖头的救命恩人,那当然也就是咱们福威镖局上上下下的大恩人了,在下福威镖局镖头老郑,谢过姑娘。”   剩下三人也纷纷朝着叶颜道谢,林平之看着叶颜虽客套有礼但仍显得有些冷清的面容,却愈发有些手足无措,倒是叫旁人看出了些端倪。   四人对视了一眼,便即心领神会,均有心促成自家少镖头同这武功高强的绝色少女结交。内中另外一个姓史的镖头便笑道:“此刻天色已经不早,正该是用饭的时候,今日我们少镖头猎得了不少野味,不知道姑娘愿不愿意赏面,让咱们请姑娘用餐便饭,聊表些许心意。”   那郑镖头也道:“正是如此,在下知道前面不远有家山野小店。里头的店主老蔡最会整治野味儿,那手艺堪称一绝。姑娘难得路经此处,若是不去尝尝,那可真是可惜了。”   叶颜看了看天色,的确已经到了吃饭的时间,这荒郊野地的,若不是本地人,恐怕还真找不到什么地方吃东西。   这一个多月来,她天南海北地四处游历,虽然也曾经有过一日甚至几日只饮清水不吃饭食的时候,但,不论是什么人,如果有饭可以吃,没有谁愿意饿着。   叶颜当然也是如此。   故此,对于他们这个“请便饭”的邀请,她便也没有推辞,而是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于是接下来,他们一行六个人,便径直朝着那郑镖头说的山野小店而去。   这一次,倒不是要赶路了。   只是,因着几个镖头们凑趣,林平之便同叶颜半真半假地赛起马来。   他们两人的马都是良驹,故此速度便都是不慢,自密林出来,转向北走,不到半个时辰,果然便见到一个酒幌子从路边的一个小棚子外头挑了出来。   这便是那传闻中手艺极好的老蔡的店了。   只是,这小店一片静悄悄的,竟似一个人都没有。   那郑镖头便有些尴尬地叫道:“老蔡呢?怎地不在,快出来迎接贵客啊。”   他话音方落,里面便走出一个白发老人来,一面走,一面咳嗽道:“来了来了,客官请坐。”   那老郑一看,倒是微微一愣,忍不住道:“怎地是你?老蔡呢?”   那老人笑道:“老蔡回老家了,临走时,将这店盘给小人了。”   他们说了几句前因后果,没有什么新奇,虽然老郑看着对叶颜竟然吃不到自己极力推荐的老蔡的手艺而有些闷闷不乐,但此刻他们既然已经来了,便只有让这新来的老头替他们整治这些野味儿了。   那老头儿唯唯诺诺地应了,再三保证会好好展示手艺,便令他的孙女儿出来上茶。   里头有个女孩儿的声音应了一声,跟着便有个少女垂着头出来,上了几杯清茶。   她一路垂着头走来,又一路垂着头退下去,竟似完全不敢直视叶颜等人的眼睛。   旁人只以为她是年小胆怯,但叶颜,却已经看出了些不对来。   她已经认出了这少女的声音,但只是不知,她这个时候,到这里是为了做什么。   居然还扮成了个酒家女,可惜,扮得不甚像。不知道,她那一位大师哥,可来了没有。   她心念方转,那边儿林平之几人已经又要了几壶竹叶青,将她面前的酒杯斟满,一起举杯朝着她敬酒了。   叶颜便也冲着他们点头致意,一干为尽,还未放下酒杯,却忽然听得门外有人喊道:“前头有个酒家,不如进切喝两杯?”   这人说话,竟是川人口音。他话音方落,便有两个人走进了这小店。   这两个均是男子。皆身着青布长袍,头上围着白布,脚上穿着麻鞋,果然是川人模样。一个年纪已经不小,另一个却是个年轻汉子。   这两个人一边走,一边用川话抱怨,跟着便叫嚣着要店家上酒来。   里头答应了一声,还没人出来,这两个人已经四处打量,一眼就看见了叶颜同林平之坐的这桌,眼睛当即便亮了。   想是那眼神看着不大干净,林平之已经气得面色通红,几乎要当场跳起来发飙,叶颜却混作不觉,朝着他露出个“稍安勿躁”的微笑,然后便只轻轻放下了酒杯,等着迎接久违的挑衅。   果然,下个瞬间,那年轻的汉子已经闪身扑到她的身边,涎笑着道:“幺妹儿你生得好好哟,过来陪哥哥喝杯酒嘛。”   第42章 人渣   这人着实色胆包天,肆无忌惮,让人厌恶之极。   叶颜面色虽然淡淡,却已经准备出手,然则,却有人动作比她更快。   方才他们不过眼神儿放得不干净,那林平之已经气得面色通红。这一次眼见着他们光天化日之下居然真敢凑上来调戏叶颜,当然更是怒不可遏。不等那人将话说完,他便已经拍案而起,怒叱道:“你算甚么东西,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来我福州府撒野?”   他情绪太过激动,竟直接挡在了叶颜面前,将她牢牢护在身后,星目圆睁、剑眉直竖,大有“再敢多说一个字儿、小爷就弄死你丫的气势”。   那年轻汉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竟给他的气势逼退了半步,待到看清楚他的模样,面上却又现出一种别样淫\邪的笑容来:“哟,咋子嘛,老子今儿个就是要同幺妹儿乐一乐,格老子的,你这兔儿爷管得倒宽,莫不是想同这幺妹儿一起服侍老子……”   他越说越是得意洋洋,话里话外的,不但对叶颜不敬,竟连林平之也一起侮辱起来,可惜他这话还未说完,林平之便已经红着眼睛一拳揍了过去。   那年轻汉子虽然嘴巴贱、人品差,但功夫竟是不弱,如此毫无准备之下猝然受袭,竟也立刻便反应了过来,只低头一避,林平之这一拳便就落了空。   他愈发得意地想要再侮辱林平之两句,哪里知道,林平之这一招竟然还有后手,一拳落空,当即变拳为掌,迅速朝着他劈去。   这一下实在有些“出奇制胜”,那汉子不及反应,竟然被打了个正着。这一掌啪地一声扇在他的脸上,正似是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   看着那龟儿子当即被扇得有些懵了,众镖头一起笑起来,让叶颜都忍不住暗自叫了声好。   对这种人渣,就该大耳巴子狠狠招呼。   然后,再让她用重剑送他一程,就圆满了。   不然,再多听他说一句话,都让人觉得恶心。   本来若不是林平之出手,叶颜现在已经将他解决了。但是,架不住这少年如此热血沸腾地见义勇为、拔刀相助,抢先出了手,她便也只好先暂时旁观了。   毕竟,随意打断人家的较量是不太礼貌的。   特别是,这少年还是好心为她出头才动手的,那么,姑且,便就再看看罢。   其实,这一场较量的结果,她不用看完,便已经知道。   因着两个人的武功水平都摆着那里,孰高孰低,简直一目了然。   以叶颜的眼力,两个人没动手的时候,她已经看出了他们各自的功底,等到他们一动起手来,这看的便就更是清楚了。   毋庸置疑,那人品低贱的年轻汉子,武功远远高于林平之。   很明显的,这来路不明的川人汉子,身上的武功自成套路,乃是出自有规模的门派指点,并且是杀过人,见过血的,出手间,带着几分杀气。   而作为镖局少镖头的林平之,武功就有些不够看了。   虽然说他的很多招式也不失精妙,但明显得境界还不够高,最要命的是,他临敌经验太少,这样,招式的威力上便大打折扣,着实吃了不少亏。   叶颜看着他渐渐落在下风,便提了重剑缓缓起身,朝着林平之喊了一声道:“林公子,此人还是留给我罢。”   她一面说,一面已经凌空一剑砍了过去,轻轻松松地将两个人分开了。   林平之还要说什么,那几个镖头早就上前将他劝住。   只因,这几位都是老江湖,虽然功夫不怎么好,但是,江湖经验绝对是老道之极。他们早已经看出林平之不敌,而叶颜方才那一剑,便就高出在场众人不知几许。可见,自己少镖头这次的好打抱不平,大约是“班门弄斧”了。   也有醉心武学,单纯只欣赏叶颜武功的,那郑镖头便是如此,看见叶颜这一招,便当即喝彩道:“好武功。”转头却鄙夷地看着那年轻汉子挖苦道:“如何?这一剑就吓死你了吧?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还真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了不是?”   见到叶颜这一剑,那年轻汉子的面色本来也是不由得微微一变的,但被郑镖头这么一喊破,他却强撑着嘴硬了起来。想他贵为一派掌门之子,又怎肯随便认输,更不要说是在刚刚才在他手上吃了亏的人面前了。   于是,他冷笑了一声,不但不退后,反而嘴上偏偏还要占着叶颜的便宜,怪笑着道:“幺妹儿,你这么一副娇滴滴的模样,哥哥怎么舍得伤了你,不如还是不要打了,乖乖地随哥哥回青城山去罢,哥哥定会好好疼你的。”   此时,他身后那个年纪略长些的汉子也凑了过来,笑嘻嘻地道:“正是如此,咱们余师弟乃是青城派掌门之子,妹儿若是跟了我余师弟,一起回青城山去,那日子,简直不摆了。”   叶颜冷冷看着他们,见到他们这种洋洋自得、自欺欺人而不自知的模样,简直是连话都懒得同他们说了。   她月前才自蜀中经过,也在峨眉打了场架,怎么竟然不知道那里除了峨眉之外,居然还有个青城派,早知道如此,当初便去见识见识了。   不知道能将儿子、徒弟,一个两个地都教导成如此模样的掌门,到底是个甚么样儿的人。   弄不好,也是个人渣。   见到那两个人有联手上来较量的意思,叶颜心中冷笑,面色也愈发冷峻,身后林平之似乎还在挣扎,想要来给她帮忙,她愈发觉得,还是赶紧速战速决的好。   心念转动间,那边那两个人果然一左一右,狞笑着朝她扑来。   叶颜等的便是此刻。   她见他们两个人错身而过,人影闪动,居然还变幻着招式朝着她扑来,足见这一击是颇有些势在必得了的。她却不慌不忙,只稳稳站在原地不动。   眼看着两人就要将她擒住,她这才出了手。   这一次,却是连重剑都没有动用,只用了一招九溪弥烟,就将两个人一道儿都解决掉了。   那两个人摔出去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置信,但掉到地上的时候,却已经没有了气息,竟是当场气绝身亡。   林平之生平从没杀过人,甚至连见都没有怎么见过死人的场景。现在陡然见到两个人死在自己面前,难免便有些胆战心惊。   然则这两个人的人品实在让他厌恶得很,也知道留着他们的性命,以后必定还会有无辜之人倒霉,他倒也还不至于为他们的死感觉到什么不忍。反而因着见到叶颜只出了一剑,便瞬间结果了两个人的性命,觉得她实在厉害之极,心中愈发生出了几分敬佩和崇拜。   那几位镖头却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叶颜的武功实在太高,遇到如此厉害的硬茬子,居然也能解决。忧的是,这里离着他们福威镖局实在太近,虽然人不是他们杀的,但毕竟少镖头已经搅和了进去,弄不好这件事就要算在他们福威镖局的头上,若是解决不好,影响生意不说,说不定,还会有更不好的事情发生。   如此想法之下,当然便就想着多留下叶颜一阵,也算是有个安全感了。   故此,他们几个便一致怂恿林平之盛情邀请叶颜去福威镖局歇息歇息,再好好用个饭——毕竟这里荒郊野外的,又刚刚死过人,只怕是看着山珍海味,也没有什么胃口了。   他们一人一套说辞,倒是热情的很。叶颜虽然觉得,其实自己现在在这里也能独自吃下半锅野味,但,盛情难却,便也还是随着他们起身,准备跟着他们去福威镖局看看。   临走的时候,再去看那白发老人和农家少女,却居然都已经不在了。   叶颜虽然对没有机会弄清楚他们的来意而微觉可惜,但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左右,不管他们华山派在搞什么鬼,若是敢搞到她的面前来,她也一样不会手软的。   于是大家继续上马,启程朝着福威镖局而去。   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山下一处繁华的城池。   入的城去,又行了一刻钟,这才到达一处颇宏伟的宅邸。   叶颜见到那朱红大门上书写着“福威镖局”四个字,门两边又蹲着两个石狮子,便知道,这多半是到了。   果然,那镖头们上去一敲门,里面便有人迎了出来。笑着道:“少镖头可回来了?总镖头正在大厅等着您呢。说今儿有贵客到了,让咱们赶紧找您回来见客呢。”   第43章 稀客   林平之听得这话,心中疑惑,却也不好不去,不过他当然还没有忘记身边的叶颜,便同几个镖头一起,也将叶颜往前头大厅让。   叶颜原本听着说他们家有客,还道必是让自己到别处稍候了。谁料到,竟是要她也同去,她虽然觉得有些不合规矩,但正所谓“客随主便”,她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只淡淡点了点头,道一声“叨扰”,便随着他们一道儿,入了大门,朝着一处宽敞明亮的厅堂而去。   还没进门儿,便先听到一阵爽朗的大笑,跟着一个男子的声音便自屋内传了出来:“陆大侠这‘灵犀一指’果然名不虚传,林某人佩服,佩服。”   听着这话,叶颜原本还没反应过来,转头看了眼林平之,他脸上也是一脸茫然的样子。   但,一旁的的镖头们却很是激动,特别是那一位最喜欢谈论绝顶武功、江湖名人的郑镖头。几乎是一听见“灵犀一指”四个字,便就喜上眉梢,激动了好久,才朝着叶颜和林平之道:“叶姑娘和少镖头想来不知道,这一位陆大侠,可最是个厉害的人物。据闻,他的这‘灵犀一指’神奇之极,只需要伸出两根指头,能够夹住任何的兵器。”   林平之年纪还小,最是少年心性,听闻了这个,心中自然十分神往。便是叶颜,也很想见识见识这两根神奇的手指头——能够夹住任何的兵器,不知道,可能夹住她的重剑不能。   那几位镖头对于能见到这种传闻中的人物也很是激动,于是,他们一行人便再没耽搁,立刻迈步进门,准备见见这一位“陆大侠”。   然则等到叶颜看见大厅之中,上首座位上坐着的是谁之后,倒是忍不住微微一愣了。   她再没想到,这一位人人称颂的“陆大侠”,居然是个熟人。   不错。   陆大侠,就是陆小凤。   就是那个四条眉毛的,总是穿着红斗篷,最喜欢管闲事的“陆小凤”。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事实上,陆小凤见了叶颜,也是吃了一惊,忍不住也当即问出了声。   见此情景,那此前说话的中年男子此刻已经站起身来,笑着道:“原来两位竟然认识,在下乃是福威镖局林震南,不知道这位姑娘是?”   林平之忙上前了两步介绍道:“爹,这一位是叶姑娘,方才在城外打猎时,孩儿险些坠马,多亏叶姑娘相救,乃是孩儿的大恩人。”   那林震南笑道:“多谢叶姑娘搭救小儿,快请上座。”转头看了一眼还愣愣地杵在原地的陆小凤,也笑着道:“陆大侠也请上座。”   陆小凤这时候也已经回过神来,微笑着拱拱手,这才转身又坐下了。   这事儿倒也不能都怪他大惊小怪,实在是他上一次在叶颜这里吃了个冷板凳,心中便略有了些阴影。再加上他上一次差点儿被人利用当枪使,还好叶颜中途出手,打乱了对方的局,他这才脱身,这么一想,再见到叶颜,他便就愈发有些尴尬。   偏偏这一次,花满楼竟也没有一同来……留下他独自一个人面对冰山美人神马的,真是太难过了。   林震南身为一家大镖局的总镖头,这察言观色,待人接物的本事,当然是没的说的。他看出陆小凤似乎同叶颜之前有过些纠葛,却也不多说。他倡导的是“人脉就是钱脉”、“和气才能生财”,故此,两边儿都不肯得罪,便是他们之间曾经有过什么过节,也必得都要安抚下来才好。   他说了几句场面话,大略探了探虚实之后,因着有叶颜这个女客在,便赶紧让人入了内室将夫人王氏给请了出来。   林夫人对此事很是重视,很快就盛装出来了。大家相互厮见过之后,便就都落座说话。林夫人对叶颜救了她儿子林平之的事儿,也是千恩万谢。   寒暄了一圈儿之后,总算还想起来,旁边还有“陆大侠”这号人物呢。   于是,这时候,才开始问起陆小凤登门的因由来。   陆小凤苦笑了一声,方才慢慢道来。   原来,他这一次,又多管闲事了。   因为跟人比赛挖蚯蚓累昏了头,又被人请吃了一顿好饭之后,便没看出人家的激将法,乖乖地上套儿,答应帮人查案了。   说到查案,原本在一边安静喝茶的叶颜倒是提起了几分精神。   原本她是要见识陆小凤的“灵犀一指”的,但是这小子比泥鳅还滑溜,她到底也算是认识了此人,总不好强人所难。   不过,若是查案的话,想来,必定有机会见识见识罢。   故此,对这些所谓的案子,她比起平日里就多上了一份心思。   细听之下,这也的确是件很离奇的案子。   近来江湖上居然出现了一个会绣花的男人。   不但会绣花,还会绣瞎子。   两针绣一个,到现在为止,已经绣了六十多个瞎子了。   最近的一次,就是劫的福威镖局的镖。   包括他们的老趟子手老张头在内,这人一气儿共绣了十多个瞎子。   人现在都还在半路上救治,差着几十里地没有抬回来呢。   所以,陆小凤看过了那十多位之后,就来福威镖局了解情况来了。   因着这事儿是后晌才传来的,林平之早晨出门的时候,还不知道,此刻知道了这个,不免又是气得脸红。   他是如此,他的母亲王氏夫人也气得不轻。竟当即拍着桌子道:“哪里来的鼠辈,竟用这些见不得人的下三滥手段,可怜老张头一辈子辛劳,临老了,居然被这种鼠辈暗算了去。”   大家江湖儿女,原就不太拘泥小节。这一位林夫人,也是个练家子,不但人生的美貌,性格也是十分豪爽的,说起话来干脆利落,雷厉风行的,倒也是个不输其夫的人物。   如此看来,林平之倒是随了他的母亲,不但一般地模样生得好,脾气也是一般的直。看着娇花一般,却是个炮仗脾气,一点就着。   陆小凤已经呆住了,叶颜倒是觉得还好,那林震南见此,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内子性格火爆,让陆大侠和叶姑娘见笑了。”   叶颜道:“林总镖头言重了,林夫人这种有话直言的性子,再好不过,比那些拐来拐去,偏不直说到底是要做什么的人,强多了。”   听得叶颜这话,林夫人粉面微红,看着她的目光便又多了几分欣赏。陆小凤不知道怎地却有些心虚,正轻咳一声,想要说些什么转移下话题。却忽然听见叶颜道:“你说的那个骗着你入套儿的人,便很是不上道,若要你帮忙,直说便是,何须如此惺惺作态。”   陆小凤苦笑道:“他这人一向如此的,自他做捕头的时候,便是这么个性子。不但说话是这么让人招架不住,人也不似江湖中人,倒似个富家公子,武功也好,是个人物。”   叶颜听得这话,愈发觉得不对,忍不住道:“你说他以前还做过捕快?如何却又不再做了?如此神神鬼鬼的,似乎不是个好人。”   她接触的捕快并不多,也就是神侯府的那四位了。不过,她从无情想到冷血,都觉得没有一个是陆小凤描述的这位金捕头这样的。不管本来的性格是如何的,捕头们做久了,都会有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绝对不会拖泥带水。   这一位,倒还真是有些不同。   不知道,他是因何退出六扇门的,回头空了,可以问问太傅,或是他那四位高徒,说不准就有什么消息。   她看着陆小凤若有所思的样子,到底想着上一次大家算是相识一场,且难得他的那位朋友花公子人还不错,便当送他个人情,给他指点个消息渠道好了。   况且,他这么喜欢多管闲事,其实真的可以考虑加入神侯府,相信,若是此事当真能成,小花一定会很是高兴的。   听说上一次她推荐的那一位顾惜朝公子,果然是个人才,现在已经在神侯府开始做事了。连她的皇帝弟弟都见了他一回,来信说,这个人才举荐的好。   叶颜便想着,那路上再遇到合适的,就继续举荐好了。   反正,当真不过就是举手之劳罢了。   于是,沉浸在案情中的陆小凤,忽然便感觉到那位叶姑娘注视着自己的目光颇有些殷切,心中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就要发生了似的。   然则,他抬起头来,看到的还是叶颜那张平静淡然的脸,便就有些犯迷糊了。并没有什么异常啊?果然,还是想多了吧。   不过,这一位叶姑娘居然认识神侯府的人,若是有那名震天下的“四大名捕”,哪怕只是其中之一的帮助,想来,这案子,就用不到他什么事儿了。   怎么金捕头居然不找他们,而找的他?   这个事儿,果然还是有些蹊跷了。   第44章 暗杀   且不说陆小凤因着叶颜无心的一句话陷入了沉思,不由自主地开始思索金九龄这貌似正常,但其实细想起来便有些反常的举动。   单说林震南夫妇这边儿,看到他这个如痴如醉的模样,却是不由自主地有些为难。   只因陆小凤也好,叶颜也罢,这两位不但都是江湖中有名的人物,而且现下又都对林家有恩,他们自然是两边儿都不敢怠慢的。   但既然他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爱管闲事的陆小凤”,这一次管的又是他们福威镖局的事儿,林震南夫妇对着他的时候,当然便也就是更加殷勤一些。   无奈,陆大侠既然沉浸在了案情的推理之中,对旁的事情便就都没有什么兴趣了,居然直接推辞掉了他们要设宴款待的盛情邀请,直接道了句“告辞”,便就一溜烟地跑走了。   林震南疾步追着出去挽留,哪里还能留住,他只说是要去找金九龄问个清楚,转眼间便就不见了。   其实以他陆小凤的身手,要是想走,当然没有谁能够拦得住。   在场众人里,唯有叶颜倒是可以一试,不过她现下压根儿就没有这个闲心管这个事儿。   看出来这一次是没有“灵犀一指”看,她对那案子到底是什么内情,便也就没有多少兴趣了。   左右她门路也给他指了,疑点也跟他说了,接下来,就是看他能耐的时候了。   据说,在破案这一途上,他于江湖之中是十分有名气的。   想必,这一回,也难不倒他罢。   若是这案子能又快又好的破了,她倒是可以传话儿给小花,让他考虑考虑,也给他个捕快什么的当当,不也挺好?   叶颜心中如此想了一回,也没太在意,便将此事丢过了脑后。   这一边儿,林震南一家子人又来请她入席吃饭了。   来都来了,饭还是要吃的。   席间寒暄之中,少不了要被套问下来历底细。   那林震南眼光犀利,早从叶颜那玄黄双色的衫裙和标志性的轻重双剑上认出了她的身份。但此前陆小凤在,他们之间的互动又十分让人生疑,他本着镖局老大特有的圆滑谨慎的作风,便没有将她的身份道破。   这一回,陆小凤自己走掉了,他便也就没有什么顾虑,将叶颜让入席中,便举杯道:“叶姑娘不但武功盖世,且有一副侠义心肠,不知可是近日声动江湖的‘九天玄女’叶颜姑娘?”   叶颜现在已经彻底对这个奇怪的外号没有了什么脾气,故此便只点了点头道:“我是叶颜。”   林震南同他夫人对视一眼,不由得肃然起敬:“原来叶姑娘果然便是那一位叶姑娘……失敬失敬,咱们能与姑娘相识,真是三生有幸,敬姑娘一杯。”   果然又是喝酒。   叶颜对这个场面也很是熟悉了。   她此前也是喝了几场了,也都是跟些豪爽之人共饮,故此,这一次,也很没有悬念地将林震南一家子喝翻了。   不过最神奇的是,这一家三口里头,酒量最好的居然也是林夫人。   想起镇南王妃的海量,叶颜暗暗感叹了句,果然都是些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   只是,这一位林夫人似乎比镇南王妃刀白凤更加豪爽,等到她老公和儿子都倒下了之后。她仍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举杯看了看叶颜,又看了看自家的宝贝儿子,竟然直接笑眯眯地问道:“叶姑娘可曾说亲了不曾?”   叶颜一听这话,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哪里不对,正要如实回答“没有”的时候,却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   她的神色便在瞬间冷了下来。   只因,她感觉到一股诡异的内息在附近流窜,如鬼魅一般地朝着这福威镖局逼近。   那其中的黑暗和杀气,让她都暗自心惊。   当下,也顾不得再同林夫人说话,只道了声“失礼”,便直接冲出了门去。   出门的时候,她正好看见墙角有个黑影一闪而过。   几乎是与此同时,有个人影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她心中一动,便停下了想要直接追过去的脚步,改成了先去查看那个倒下来的人影的情况了。   这人居然是白天随着林平之一道儿的史镖头。   若是她没记错,在入席之前,这一位镖头是告罪没有入座,说是今日该当他巡夜轮值的。   现下他已经死在了这里,显然便是方才那个人动的手了。   那人的武功不算太差,但也在她处理能力范围之内,不过,若是他的目的是杀林家的人的话,她这一出去,说不好就要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了。   这一招,她前世的时候,便已经领教过。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故此,这一回,是绝技没有可能再上当的了。   这么一来,她略一思忖,旋即便转身回了大厅,命人速速煮了几碗醒酒汤来,将林家的几位都弄醒。   此时也早有其他的镖头得了信儿,将那史镖头遇难的地方围起来,用火把照的通明。   林家人还在醒酒,那郑镖头见了叶颜,眼圈儿都红了,哽咽道:“这是青城派的‘摧心掌’,他们,果然还是来了。”   一语未了,外头又有人策马疾奔而来,一面奔跑一面还喊着:“快快报与总镖头知道,祸事了,祝镖头和崔镖头被人暗算了。”   众人慌忙开门迎了他们进来时,果然见到马上驮着两个死尸,也一样也是同那史镖头同样的死状。   叶颜便知道,方才那人,果然便就是青城派的人,想来是来给他们那掌门的儿子报仇的了。   看这人的功夫,比那日她杀的那两个,要深厚的多,说不得是青城派中的高位人物,弄不好,还是那掌门人本人来了。   只是,他的武功本就比林家众人都高了,居然还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委实让人瞧不起。   再者说,那两个人明明是她动手杀的,他却不来找她比划,偏偏捡那些功夫不如她的镖头们下手,这是个欺软怕硬的意思?   出来闯荡江湖这么些日子,很少遇到如此让人不齿的人物,如果一定要说,倒是那华山派的掌门岳不群跟此人有的一拼。   既然如此,那就不留着过年了。   叶颜打定了主意,便开口道:“此事因我而起,带累诸位了。”   这话音方落,便听见身后有人朗声道:“此事并不关姑娘的事,不过是这些人眼热我镖局生意好罢了。”   叶颜转身看去,却见这说话的果然是林震南,他刚刚灌下去好几大碗醒酒汤,现在脸色还有些不对,但,这气势却已经恢复了一半,说起话来,也是十分义愤填膺。   林夫人和林平之也站在他的身后,面上也丝毫没有要怪罪叶颜的意思。   叶颜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这一家人虽然功夫都不甚好,但难得性子对她的脾气。这件事儿不管背后如何,到底是因着她而起,既然如此,便顺手替他们料理了罢。   想到这个,叶颜便径直道:“既然总镖头这么说,我便也说一句,请你们放心,此事,我必定替你们好好料理了就是。”   林震南还要再说什么,叶颜已经闪身不见了。   空荡的院子里,只剩下了风在呼号。   他们心中忐忑,原来的那点儿酒意也醒了。   便是在这时候,远处却忽然传来一阵惊呼,跟着,一声惨叫便响了起来。   于此同时,另外一处也传来一声惨叫。   等到叶颜再回来的时候,她仍然是连条头发丝儿都没乱的模样。然则,天亮之后,他们才知道,就是这么一位小姑娘,一夜之间,居然连斩了青城派过来伏击的十数人。   最后,还把那个正准备使用“摧心掌”下手杀人的人给活捉了回来。   借着微亮的晨光,林震南看清楚了这个人的模样,不仅大吃了一惊。   这个又矮小又瘦弱的汉子,不是青城派的掌门余沧海又是谁?   看着他满脸的恨意,林震南心底不由得有些发憷,但叶颜却轻飘飘地道:“这个就是下手杀人的那位了,林镖头认识他?”   林震南这才回过神来,如实道:“这一位是青城派的掌门余沧海。”   叶颜点了点头,缓缓道:“我已经废了他的武功,他当时正在你们家后院子里晃荡,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说到这里,她敏锐地发现林震南的身体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下,知道他想来已经知道这余沧海来找什么,不过,她却也没戳破,只淡淡道:“这是林镖头的家事,在下便不参与了。”   说完此话,她直接同余沧海道:“你可看清楚了,杀了你的儿子和徒弟的是我,你若是要复仇,随时来找我便是。若是再借着这个事儿四处胡乱杀人,我当去青城山拜访,至于贵派到时候还在不在,便就难说了。不知道这么说,余掌门可明白?”   那余沧海盯着她的目光好似要把她活吞了下去,但他武功已废,再不敢多说什么,只死死盯着叶颜,心中暗暗发誓,若有人替他料理了这死丫头,要他做什么他都甘愿。   林震南这个时候已经恢复了平素的冷静,他猜出这多半是为了自家那“辟邪剑谱”而起,但,那东西,委实不是什么可以为外人道的,可是个随随便便就能掀起腥风血雨的东西。   然则,这位叶姑娘,似乎是不同的,不若……   他看了看叶颜,又看了看自家的儿子,忽然做了个决定。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门外又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他面色一凛,暗道,不知道这又是谁来了。   第45章 请求   马蹄声急,踩碎了有人来了。   来的还不只一个人。   因着此前刚刚被青城派的人偷袭,又得知了不知道为何,他们家祖传的“辟邪剑谱”被人盯上了,林震南现在便多少有些惊弓之鸟的感觉。   叶颜倒很是镇定。   除了因为她已经辨认出来人的气息与此前她干掉的那一群人不太一样之后,还因为,就算来的是另外一群完全不同的人,她也不觉得怎么样。   自从跟叶孤城交过了手,离开了五羊城之后,她近来虽然打了好几场架,但是,却都没有遇到什么武功好些的人物做对手。   虽然遇到了武功还不错的陆小凤,但,却是被他灵活地遁走了,根本没有机会交手。   故此,打来打去,她遇到的不是些只会暗箭伤人的卑鄙小人,就是连真面目都不敢露的胆小鬼。   偏偏武功还一个比一个烂,在这个地方呆着,真是开始有些无趣了。   看来,是时候离开,去个新的地方,寻找新的高手了。   只是,这青城派的掌门虽然被她抓住了,但是,很明显的,这事儿还远远没有完。   不说青城派在青城山上剩下的门人了。   便是其他的什么人再杀上来,那也绝对是个悲剧。   因着林震南这一家子,除了热血仗义豪爽热情这一点之外,那武功可真是……有够惨不忍睹的。   一个青城派都能让他们这么焦头烂额,若是再来其他几个更厉害点儿的门派,想必他们更是要倒血霉了。   但是,正所谓救急不救穷。她虽然顺手料理了青城派,却也不过只是是因为正好赶上她在这里,而且,也实在是因为整件事儿上,就是他们上赶着来作死。   但,等到她离开后,其他的门派若是杀上门来会如何,她还就真是不知道了。   想到刚才那余沧海伸着脖子在林家后院到处寻找的模样,想来,这林家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而那林震南方才那个神情也说明了,他家果然是有着什么不好对人说的秘密的。   她虽然江湖救急了他们一回,但也没有妄自尊大到借此交换他们家的秘密的程度。   说实话,不论他们家藏着什么,她还真的没有什么兴趣。   既然是如此,看来他们就只有自求多福了。   在马蹄声停下之前,叶颜本来是如此想的。   但,她没想到的是,从马上下来,走进门来的人,居然是这一位。   看着他穿上了神侯府的制服,她几乎有些没有认出来。   直到他含笑过来见礼,称呼她“姑娘”的时候,她才想起来,这不是那位在洛阳城偶遇的青衣少年顾惜朝么?   那日小花来信,还在说,这少年得了她那个宝贝皇帝弟弟赏识,她原本以为,他已经入朝为官了。谁料到,如今他居然是做了捕快么?   不得不说,这寻常捕快穿的黑衣穿在他身上,却也还是跟别人不同的。   到底是哪里不同,她也说不太上来。   好在她对这些无关紧要的、想不大明白的事儿,索性就不去细想。   因着即便不用想,她也知道,这一回他出现在这里,必定不会是什么偶然的事儿。   同那一次在洛阳城门口偶遇的时候相比,这少年的眼神整个儿都变了。宛若万里晴空瞬间驱散了阴霾,现在的他,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子舒心劲儿。   虽然对他这样一个能写兵书的人才,为什么会在神侯府做捕快有些弄不明白,叶颜却也没有多问,只淡淡应道:“看来你近日过得不错。”   顾惜朝笑道:“多谢姑娘知遇之恩。”   叶颜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然后朝着已经有些呆掉了的林震南一家子道:“总镖头不必惊慌,此人乃是我的一个故人。”   林震南这才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道:“原来是叶姑娘的熟人,不知道公子怎么称呼?如不嫌弃,快请进厅内来说话。”   顾惜朝微微一笑,拱手为礼道:“林总镖头客气了。在下顾惜朝,此番来访,乃是有事寻我家姑娘。故此多有唐突,还望府上不要见怪。”   林震南笑道:“顾公子不必如此客套,叶姑娘是我林家的大恩人,便是要我一家将此祖宅相让,咱们也是心甘情愿的,又怎会怪姑娘家中的人唐突呢。”   他一面这么说,一面看着叶颜和顾惜朝微笑,表情灿烂得简直快要把人都融化了。   叶颜看着他的笑容,愈发觉得这一家子都有些古怪,若不是昨夜喝酒的时候十分投契,她都以为,这家子也不是什么好人了。   都说酒品即人品,虽然这一家子酒品都还凑合,应该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但实在是这笑,叫人无法消受。   再看到旁边那林平之小少年微红的脸庞,叶颜默默地扭过头去,正好看见顾惜朝朝着她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微笑。   她微微愣了愣,觉得这个微笑也很是诡异,索性也不再纠缠此事,当机立断地道:“既然如此,便打扰林镖头了。”   她三言两语,打破了方才那愈发诡异的气氛,看着顾惜朝安顿好了他身后的那十来名神侯府的卫士,然后便将他叫到一旁,淡然道:“可是京中又出了什么事儿?”   顾惜朝道:“京中倒是无事,不过,是太傅有信给殿下。”   叶颜听得此言,唇角当即微微抽了抽,忍不住开口道:“又来这套?冷血他们也就罢了,怎地现如今,连你也做起信使来了?”   顾惜朝笑道:“能为殿下送信,乃是惜朝之幸。”   叶颜看着他含笑的脸,愈发想要叹气了。   她记得上一次见到他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啊,这画风变化的也太快了。   算了,还是先看信罢。   她有预感,这一次,一定是比南王府的事儿更大的麻烦。   果然,那信上这一次写的更是简单。   居然只有四个字。   “辟邪剑谱”。   这大约是个武功秘籍的名字。不知道,他这么千里迢迢地叫人送来,是个什么意思。   叶颜看了片刻,便顺手将那一张纸笺毁了。   沉吟了片刻,方才问顾惜朝道:“只有这一封?”   顾惜朝点头道:“正是。”   叶颜看他一副云淡风轻、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样子,便又问:“他说让你送来此处?”   顾惜朝笑道:“虽未明示,但也相去不远。”   这还开始故作神秘了?   那天的绝望和疏狂,果然是骗人的吧?   叶颜见他如此,便不再多说话了。   只因,她其实已经猜出来小花的意思。   她是知道这一位太傅早就命人牢牢盯住了她的动向的。好在他素来熟悉她的脾气,就算是如此,也不过只是担心她的安危,轻易不会出手来扫兴的。   这一回专门挑了这个时候派人送信来,想必,这东西大约便是林家所有的那个引人觊觎的秘密了。   不知道,这武功有何奇妙之处,莫非林家居然没有人修炼?   如若不然,也不会被人欺负到家门口都无可奈何了。   在这一瞬间,她心中已经转了数个念头,正想着要不要干脆去问问林震南,顾惜朝却忽然叹息了一声,缓缓道:“殿下只问了太傅是不是还有信,却不想再问问,他有没有什么话要惜朝带给殿下么?”   叶颜抬头一看,见到他的脸上居然有一种淡淡的失落,倒是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她便是心中再如何想,面上也永远都是平静如水,目光更是澄澈如湖。   在这样的目光之下,顾惜朝居然有了片刻的慌乱。他掩饰般地轻咳了一声,率先掉转开了视线,垂首道:“太傅说,剑谱还是其次,请殿下小心‘海外孤岛’。”   这话一说,叶颜心中倒是微微一动,似乎想起了一件事,但又记得不甚清楚。不过,这个时候,却也没有心思同顾惜朝再多说话了。   故此,她只点了点头,道了声“既然你也知道那剑谱的事了,那么此处之事便有劳你罢”,然后也不管顾惜朝是何表情,便转过身去,准备同林震南告别。   虽然这少年这回出现,性情似乎变得有些古怪,但对于他的能力,叶颜是完全不担心的。   想必小花选中他来送这个信,也是存着个历练历练他的意思罢。   她可看出来了,这少年的武功比数月之前在洛阳初遇的时候高上了一截了。   必定是得过高人指点了。   不是小花,便是他找来的高人了。   既然是如此,想必他已经是被当成是自己人了。那么,这种善后的工作,果然,还是丢给他比较合适罢。   叶颜如此想着,丝毫没有注意顾惜朝听到这话时候的无奈表情。   而林家诸人的表情也并不算太好。   此前,她单独同顾惜朝说话,神侯府的卫士便肃然立在门口,这时候见到她一个人回来,居然还是静静站立,林震南见了,愈发觉得,自己方才的决定,果然很是明智。   第46章 出海   林震南这话一说,在场众人之中,除了叶颜和顾惜朝的表情看不出来什么变化之外,其他人几乎全部都惊呆了。   神侯府的卫士们且不必说,这些诸葛神侯专门选出来窥视、咳,不对,那个,是“保护”公主殿下的精英中的精英们,一个个的面上虽然都在竭力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但没有一个人心中不在万兽奔腾的状态:卧槽,怎么个意思,居然这么直接地就想让那小白脸跟着公主殿下闯荡江湖?当我们都死了么?要知道我们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入选了神侯府的精英卫队,到头来也不过只是能够偶尔远远看殿下一眼,都没有这个机会跟在殿下身边儿的说,这小子作弊啊,好想弄死他怎么办?   他们虽然义愤填膺、同仇敌忾,可是这些个想法都也是只敢在心里想想,面上是没有一个人敢露出来的。   但是这并不妨碍大家很有默契地一起默默“凝视”起林家那三口人来。   特别是林平之。   若是这些目光有实体的话,林平之早就被烧成灰烬了。   可惜它们没有。   所以林家三口子还是好好地站在原地,各自发呆。   林震南是因为好不容易把请求说出了口,这会子开始担心要是万一叶颜拒绝了他,甚至因为他的唐突请托而大怒了怎么办。   而林夫人心中原本真心想着让儿子同叶颜培养感情的。但,多年夫妻,她几乎是一听就知道,自家夫君这话虽然听着有些“惊世骇俗”,但其实根本就没有存着同她一样的这个心思的。   他这样郑重地、带了点儿恳求意味儿地请求,与其说是要结亲,倒不如说是在托孤。   看来,那祖传“辟邪剑谱”果然还是引来了祸事。   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当年第一回听说了它,就偷偷把它找到,直接给烧了呢。   还省得每日里担心夫君儿子哪天想不开了去练这鬼东西,一夜之间变成太监。   且不管林夫人心中是如何地惊涛骇浪,听得自家老爹猛然说出这个话来,林平之就更是震惊了。   即便他此前当真是对叶颜有些绮思,这一下也瞬间醒悟了过来,觉出有哪里好像不太对了。   不管怎么样,这样莫名其妙地跟人说出这番话来,可真不是他老爹平素的风格。   然则,家中有这个要命的“辟邪剑谱”的事儿,他却是不知道的。   所以他虽然感觉不对,但到底也没弄懂自家老爹这是什么个意思。   看着叶颜绝美的侧脸,他愈发不知道想要说什么了。   他们三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情绪中,一时间,竟无人开口说话。   叶颜看着林震南注视着自己的那暗含决绝、哀痛与希望的眼神,一时间,竟不知如何答话。   即便明白了过来这是要托孤,她也的确没有带着个活人四处跑的习惯。何况,这少年虽然看着柔弱,但那性子可不是一般的烈。   这种事儿还真是第一回遇到,也还真是头一回让她觉得有些犯难了。   然则,她不过微微沉默了片刻,便见到那林震南的面色迅速暗淡了下去。幸好这个时候,顾惜朝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   他的衣袂无风自动,面上却仍是带着淡雅的微笑,整个人仿若一阵清风一般,似乎带着安定人心般的力量。   他站在那里,看了看林震南,又叶颜一眼之后,便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我家姑娘性喜四处游历、时刻都在以身犯险,带着林公子同行,恐怕是使不得的。”   林震南听了这话,脸色愈发暗淡,正喃喃地想要说句什么。顾惜朝却笑着继续道:“然则,在下却是闲人一个,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也并无什么不同。若是林总镖头信得过在下,便请林公子随着在下,到汴梁去历练历练。若是有什么不惯之处,既好捎个口信过去,也好亲身回来。不知道林总镖头、林夫人和林公子意下如何?”   这话一说,不仅林震南的精神为之一振,便是林夫人和林平之也有些动容。然则顾惜朝却仍是淡淡微笑,愈发有些运筹帷幄的意思在了。   听得他说出这番话来,叶颜知道接下来的事儿交给他肯定没有什么问题了,便含笑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以示赞许。   四目交接之时,她却忽然见到他的脸上显出一种奇怪的神色来,似乎是释然,也似乎是自嘲,让人看了心中颇有些难受。   叶颜微微一愣,定睛再看时,却见到他的脸上已经重新显出同此前一样的微笑来。   他便这么微笑着,朝着叶颜拱手道:“姑娘此去,请务必小心。惜朝今日,也要回汴梁去了。”   叶颜松了口气,便当即点了点头,开口道:“如此,便辛苦你了。”   至于方才那片刻的事,他不说,她便不问。   现在这样,便就很好。   神侯府的人既然出手带走了林家的儿子去“历练”,想来那些胆子不大的江湖肖小们便不敢再来了。   至于其他的,有顾惜朝在,想来是不用担心了。   若是别人做这事儿,或者还要留些首尾,但是若是顾惜朝来做,定然会做的漂漂亮亮的。   说不定,不但林平之无事,福威镖局,也会安然无恙。   不知道日后再见之时,林平之会不会也穿着神侯府的制服,脱胎换骨地变了一个人一般站在她的面前呢?   看着顾惜朝短短数月便成了今日这个样子,叶颜不免对小花调\教弟子门人的水准更加期待了。   纵然是浑金璞玉,也要有好的工匠打磨不是?   这一回,便就再辛苦他一回罢。   “天子之师,亦为天下人之师也。”   提笔写了这一句话,托顾惜朝带给小花之后,此处的事便算是全部都了结了。   叶颜便无心再多留,只同众人挥别,然后转身上马,径直踏上了新的旅程。   这一回却是朝着海边的方向前行了。   既然是小花专门派人来传话,那海上孤岛,想必是十分特别的。   就是不知道,这一回,牵扯的又是谁了。   还有,他特意提了林家的“辟邪剑谱”又是什么意思?   是说这岛跟剑谱有关?   还是那岛上有人练习了“辟邪剑谱”?   所以说,找顾惜朝这样心思玲珑的人做信使什么的,小花你真的不是在玩儿我么?   叶颜骑在马上,看着面色平静无比,心中却默默在吐槽。   该不会是她不在宫中找他打架,他空虚寂寞了吧?   看来,还得多找点儿事儿给他做才行。   叶颜决定,当夜找到下榻的地方就给皇帝弟弟写信。虽然说才处置了南王府的事儿,但近来朝中总有些其他的是非罢,得让太傅充分地参与进去才行。   这样,就没空来骚扰她了。   叶颜果断地做出了“死皇弟不死本宫”的决定,当天晚上果然破天荒地主动给蹲守在宫中苦苦思念她的皇帝弟弟写了一封言简意赅的信。   也不管他满怀期盼地打开敬爱的皇姐的来信看完之后,会有怎样的心情,叶颜写完信之后,便完全放下了这回事。次日晨起,她已经恢复了之前一路上以来游山玩水、见识武功的好心情,十分愉悦地继续朝着海边进发了。   福州府本就临海,叶颜问明了方向,一路东行,很快地,便到了海边。   出海的话,当然需要一条船。   因为她要去的,是个连她都不知道在哪里的海外孤岛。   所以,她不但需要一条船,还需要一条很好的船。   神侯府的人已经偷偷给她准备好了一条。但是,她却想自己找找试试。   她对船虽然有些了解,但也并不是很懂,好在她并不急着赶路,可以慢慢挑选。   而她的运气不错,第一天还没有过完一半,她便已经见到了一条十分漂亮的大船,昂然自十几丈之外的海面航行而过。   因为样子实在漂亮,她不免就多看了一眼。   便是这一眼,却恰好看见那船上站着一个人。   这么巧,这竟然是个熟人。   她既然看到了那个人,对方显然也看见了她。   看着他一副连酒杯都要捏不稳的激动模样,叶颜便遥遥冲着他微微颔首。下个瞬间,已经足尖轻点,朝着那大船飞身而去。   第47章 聆音   那大船距离岸边足有十多丈远,然则叶颜却不过只是纵身一跃,眨眼之间,就轻松上了船,稳稳落在了那个男人的面前。   几乎是在她站稳了的同时,那男子已经微微笑着,拱手施礼道:“叶姑娘好久不见。”   他的微笑太过让人如沐春风,语调也太过自然亲切,倒是让叶颜微微一愣。   只因她方才明明看见这人见了她之后,原本是一副仿若见了鬼的模样的。谁料这不过片刻之后,他便已经恢复了正常。而且居然还能微笑着同她见礼,倒也的确是个人物。   看来当日倒是有些小看了他,说不定,他并不只是个小偷这么简单罢。   她又看了这人一眼,终于确定了此人就是当日她刚刚出宫,在距离汴梁没有多远的小镇上遭遇的那位“盗帅”楚留香,没有错。   上一次虽然是不打不相识,最后大家也是以“把酒言欢”收尾,但显然彼此留给对方的印象大约也并不算很愉悦。   叶颜方才也是见到他神色有一丝惊惶,还以为他又“旧病复发”,才一时兴起,贸然登船的。   此刻见到他如此反应,叶颜心念转动间,便也就客客气气回了一礼道:“楚公子也是好久不见,此番倒是我唐突了。”   那楚留香见她如此,倒是颇感意外,继而觉得自己刚刚表现得也颇有点儿太过大惊小怪了,便也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摸了摸鼻子道:“叶姑娘客套了,姑娘能来此处,乃是在下的荣幸。”   叶颜微微颔首,同他寒暄了一两句,眼睛却是不由自主地看着这条船。   楚留香本就跟人精似的,这时候哪里还看不出来叶颜的疑虑,饶是他素来心宽,这个时候也不免也有些尴尬了起来,不由得苦笑道:“叶姑娘莫不是以为,这船也是我偷来的罢?”   叶颜听得他这么说,心中那最后一点疑虑,反倒是没有了。   别的贼如何,她是不知道的,不过这一位“盗帅”,却一向是大张旗鼓地标榜自己“偷”的这个事情的。   他既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那么,这一回,多半,是真的没有再偷了。   既然明白了是误会,她又一向是个爽快的人,绝不肯将话留着过夜的,故此当即便有话直说,带着些歉意道:“此番是我误会了,楚公子不要见怪。”   她如此直白,那楚留香反倒有些哭笑不得了。   他见此刻船离着岸边已经有数十丈,常人几乎已经没可能再飞身回到岸上去了。又见到叶颜一脸好奇地看向船上诸多构造,他倒是真心高兴了起来。   只因这大船对于他来说,与其说是一艘船,倒不如说是一个家。   比起陆地,他更喜欢漂流在大海之上的感觉。   没有什么奇珍异宝可以去“踏月留香”、江湖上也无什么大事的时候,他都是跟着蓉蓉、红\袖、甜儿三个红颜知己在这船上发呆的。   在船上呆的时间多了,当然就要多费些心思了。   可以说,这船上的每一处构造、每一个摆设,都是他费了无数的心思琢磨出来的。   因着这船虽然大,但是,若是要把它当成每日生活的家的话,空间便显得有些小了。   故此,如何最高效地利用这有限的空间,让自己和船上的人住的更舒适些,就是一门很大的学问了。   在这门学问上,楚留香显然有很深的造诣。   而对叶颜居然能欣赏他的这些细致的心思,他不免也有些惊喜了起来。   原来这一位叶姑娘,也并不是只有一身蛮力,还是懂得欣赏这些细腻雅致之美的。   说起来,她方才对有些金属构件的见解,还很是独特,倒像是个内行人,只是,再要深入交流的时候,她却露出了一个有些落寞的表情。他便也就停下来不再说,而是巧妙地换了一个话题了。   每个人心底都有无法触碰的地方。   这位看着清澈澄明、无喜无忧的姑娘,想必也是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去罢。   不然,又怎么会有那样的眼神?   只是她不说,他当然也不会问。   虽然寻常的时候,他不必问,那些萍水相逢的各色红颜们都会或滔滔不绝、或含羞带怯、或梨花带雨地向他倾诉的。   但是,这一位叶姑娘,果然是不同的。   他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如她这般特别。   高傲冰冷连话都少说,却偏偏又灿烂耀眼地让人无法忽视,可真是个矛盾的存在。   想起初见的时候,她那一脸正气的模样,楚留香有些忍俊不禁。不过因着跟着马上就想起了那要命的一剑,他却又有些笑不出来了。   这武力值也忒高了些。   但是,像她这样的人,如今竟也能坐下来同他小酌一番,倒也是件有趣儿的雅事了。   听说了叶颜这次是要寻条船出海之后,楚留香笑了笑,先礼貌地邀请她坐下。然后伸手自旁边的小柜子中,将珍藏了许久的波斯葡萄酒翻出来,又找了两个夜光杯给她和自己两个人分别斟满,这才缓缓道:“叶姑娘看在下这条船如何?”   叶颜客气地道谢之后,方才接过那杯酒,十分中肯地道:“楚公子这船,是条好船。”   楚留香笑道:“那叶姑娘缘何舍近求远,便就乘坐此船出行,可好?”   听到他这话,叶颜倒是有些讶异:“可是此船不是楚公子心爱之物么?”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无奈地道:“叶姑娘不过是要乘船出海,寻觅海岛,莫非,还能把这么大的一艘船拆散了不成?”   他说的俏皮,叶颜也忍不住微笑道:“这倒是说不一定的。为了保险起见……”   楚留香自动地接下去道:“为了保险起见,在下当然便就只有与姑娘同行,牢牢地把船看住了。”   没想到熟悉了之后,这一位楚公子倒是颇为有意思的一个人。   叶颜想着他既然有此意,自己也委实不是很擅长操纵这么大的海船,便就暂且答应了下来。虽然仍不知道那海外孤岛到底在哪里,但至少这乘具总算是有了着落了。   且看着这么大的一艘船,居然只有楚留香一个人在,他于航海术上想来也的确有些特别之处的。   那么,便这么办吧。   最多他下次再混不下去了,想去偷的时候,她让人送他几件宝贝好了。   毫无迟疑地做出了这个决定之后,叶颜便将杯中的酒一干而尽,然后道过了谢,继续再喝。   她不知道的是,若是楚留香知道了她方才所想,一定又会不知道是哭好还是笑好了。人家真是“小偷中的元帅”来着,虽然偷了不少宝贝,但原本也根本不是为了那些宝贝好吧?   幸好这一次,因着这事儿还没有发生,叶颜便没有先说出来,倒是省了好大一场笑话。   她同楚留香两个人,坐在甲板上,一面看着大海,一面喝着酒,不过半日,便已经将他收藏的美酒喝了一大半。   偏偏,此刻两个人竟都没有半分醉意。   没想到这一位楚公子的酒量倒是不错。   可惜,酒还不够多。   但,这一回原本也不是为了喝酒来的。叶颜看着差不多了,便见好就收,问起了这附近海域中的事儿来。   “不知道楚公子可知道这左近有什么很有名的海岛么?”   楚留香笑道:“叶姑娘问我这个,倒是问对了人了。这附近的海岛,我虽然没有都去过,但是,听总是听说过的。若是说有名的海岛,还真是有好几个的。”   叶颜于是坐正了身体,很感兴趣地看向他道:“愿闻其详。”   楚留香微笑道:“若说有名的海岛,最出名的,当属白云城了。”他说到这里,见到叶颜没有什么反应,便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叶姑娘想必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同白云城主比过剑了罢?”   叶颜听见“叶孤城”的名字,这才反应过来,淡淡道:“哦,原来他是白云城主么,我却并不知道。”   楚留香看着叶颜的表情,却是连气都叹不出来了。只好接着道:“另外往北边儿行上一段,便是桃花岛。那岛上开满了桃花,风景十分优美,乃是个人间仙境。”   叶颜听得这个,倒是问了句:“那岛上有人没有?”   楚留香道:“我曾经路过那里一回,虽然没上去,但见那桃花开得虽然绚烂,却似乎有些古怪,倒似依着奇门遁甲的方位有所布置,想必是有人的,还是个高人。”   叶颜将这岛的名字暗暗记在了心中,却仍然觉得不太像,于是便继续问道:“还有其他的岛没有?”   楚留香想了想方道:“还有就是无名岛了,听说,那是个极其神秘的地方,寻常人都去不得,但是去了的人都不见再回来了。”   叶颜觉得这个倒是有些像,便当即追问了一句:“这岛上,可有人会‘辟邪剑谱’么?”   楚留香道:“没听说过那上面的人有什么武功招式流传出来,像这种秘籍剑谱之类,倒是另外有个岛,号称天下武功,哪怕是人家门派的不传之秘,都可以让人得到的。”   叶颜心中一动,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她要找的那个岛,多半就是这两个岛中的一个了。   正要问问这岛是什么名字,却忽然听得船舱之外,传来一阵琴声。   第48章 仙乐   这琴声宁静悠远,随着水波荡漾,恍惚之间,竟仿若天籁。   叶颜凝神细听,虽然觉得心旷神怡,分外舒适,不过也仅止于此了。其他的感觉却也并不觉得还有什么了。   那楚留香一听,面上却不由得露出一丝喜色来,转头看着叶颜道:“我今日运气果真不差,不但遇到了叶姑娘,居然还遇到了无花大师。”   他原本很是兴奋,然则看着叶颜对“无花大师”的这个名号也没有多大的反应,便叹了口气,认命地介绍道:“这一位无花大师,是莆田少林寺的高僧,弹琴、下棋、写诗、作画、烧菜、烹茶,均是天下一绝,号称‘七绝妙僧’。”   叶颜点了点头道:“这人的琴技的确不错。”   如此平淡的反应,好像她压根儿就没有听说过这个人一般。   经历了一个下午的闲谈之后,楚留香现在对叶颜完全没有什么江湖常识这事儿,已经习以为常了。   这姑娘到底是从哪里出来的习武之人,竟然会对白云城主和妙僧无花这种名动江湖的人物,完全没有什么概念呢?   可是,看着她平静的表情,却总是让人觉得,她不知道这种事很正常。   怎么办?   心好累。   楚留香觉得,遇到了叶颜之后,他连对他来说最熟练不过的微笑都经常快要保持不下去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偏偏居然会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唯一的不好就是,有的时候,会因为表情调整不及时,被看了个正着而有些尴尬。   比如,现在他就在纠结,到底是到底继续微笑,还是索性就直接跟她说,其实这位“无花大师”是他的好朋友,也的确是个江湖名人,麻烦给点激动的表情以示尊重好不好。   就是在这个时候,船外头却已经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带着笑音儿道:“楚兄好雅兴,又在携美同游、泛舟海上了么?”   楚留香忙站起了身来,微笑着迎了出去道:“无花大师好久不见,今日居然也有如此兴致,却来海上悟禅了么?”   那人便笑着应道:“悟便是不悟,不悟便是悟了,楚兄何必执着于此,倒是着了相了。”   他们说话的功夫,叶颜也自舱中走了出来。这个时候,她方才看清楚,那说话的居然是一个身着白色僧衣的少年和尚。   这和尚生的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看上去不过只有二十上下的模样,但整个人却透着一股空灵之气,颇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意思。   然则听了他方才那句回话,叶颜却觉得他或者未必有外表看起来这样的出尘。   凡事,过犹不及。   若真是那么出尘,那么大彻大悟,想必就不会有“七绝妙僧”那么响亮的名气了。   她记得旧日听闻的高僧,大多是安静沉稳的人,除了苦行僧,便是隐在寺院中专心参禅的,从未听说像这等四处乱跑,还能最终得道的。   可惜来到这世,除了天龙寺的几个老和尚有点儿这个意思之外,剩下的和尚们好像都很忙活。   那吐蕃神僧鸠摩智是这样,这少年和尚,外表虽看着不同,想来也不外如是。   不过,这似乎不关她什么事儿。   这少年身上的武功很不错,大约同楚留香的不相上下,原本还是可以切磋一二的。可惜这么看着他挺喜欢拐着弯儿打机锋,说起话来实在费劲,她也就没有了想要挑战的兴致了。   然则,她这边没有说话,那无花看见她之后,却微微一愣,然后合掌道:“楚兄不愧是楚兄,居然连近来江湖中声名最响亮的叶姑娘都能请来同游,实在是让人佩服。”   楚留香笑道:“无花大师居于红尘之外,竟然也听说过叶姑娘的事迹?”   那无花笑道:“‘九天玄女’之名,江湖中又有谁没听说过。据闻叶姑娘自数月前初出江湖,每战必胜,连西门庄主、白云城主这些当世俊杰都败在了她手下,已是江湖中最新崛起的一流高手。小僧虽在红尘之外,但也痴迷武道,自然不会没听过叶姑娘的大名了。”   叶颜听得他这么说,便淡淡开口道:“这位大师过誉了,我出来不过是趟游历,为的并不是这等虚名。”   那无花闻听此言,便立刻肃然道:“叶姑娘言之有理,是小僧着相了。”   他这话一说,叶颜倒是愈发冷淡了下来,只淡淡道:“大师严重了,所谓过犹不及,只做寻常心便好。”   无花微微一笑,低头合掌,念了句佛号,竟不再多言,转身便就走了。   楚留香看着他独自站在船头、衣袂纷飞、翩然远去的背影,终究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还是第一回见到有人说得妙僧无花哑口无言,惭愧离去的,叶姑娘,果然非常人也。”   叶颜淡淡道:“他虽然没有再说话,但未必是哑口无言,至于说惭愧,也更倒是未必。他既然走了,便无须再理会,咱们还是接着说说你方才说的那几个海岛罢。”   她的面色自始至终都很是平静,完全不似寻常女子见到无花应有的反应——要知道,便是他那三个每日与自他朝夕相处的红颜知己,初见无花的时候也是久久回不过神来的。   只因他的面貌实在出众,气质又太过出尘,简直不似来自人间,倒像是天上掉下来的尤物一般,寻常女子见了,早就魂儿都没了一半,哪里似她这样,眉毛都没皱一下,还生生把人给气跑了。   说是气,其实,更准确的说是无意识的羞辱。   无花一向被公认为佛法精妙,但今日遇到了叶颜,不过被她平平淡淡的三言两语就给压了下去,竟然连多留一会儿都不好意思,径直走掉了,真是……让他看着,都有些不忍了。   不过,话说回来,此处虽然离着莆田并不算远,但是好端端地,无花他跑来海上做什么?   看那个样子,他似乎是有事南下,若是如此,那倒是同路了。   他这艘大船的性能要比无花那艘的好些,不知道若是再碰面,他们又当如何相处?   楚留香看了看叶颜平静的侧脸,再看了看船外一望无际的碧海蓝天,忽然觉得,心中一阵无力。   不过,路还是要指的。   虽然这个岛的路径他也是才知道不久。   那是一座号称海上销金窟的神秘岛屿。   若不是有特别的获取途径,一般人,是不会知道的。   而他恰好认识了这样的一个人,也恰好约定了要在这一片海域等。   不过那个人没有来,来的是叶颜。   虽然看着她似乎对这个岛的事一无所知,但那人此前再三叮咛说此事乃是绝密,说不准他要等的就是叶颜了。   要不然,为何她也要如此执着地,去找那个海岛呢?   为此,他都故意说了几个其他的海岛了。有名如白云城、神秘如无名岛、美好如桃花岛她居然都不为所动,若真的只是要去一个海岛,那么上述随便哪一个应该都会引起她的注意的。   更何况,她居然还提起了“辟邪剑谱”,那么,她要找的定然是那海上销金窟无疑了。   因为,给了他消息的那个人,便说,他要去那海上销金窟,所求的,便是这“辟邪剑谱”。   就不知道,她去那里是为了什么。   她的武功都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了,再往上还需要什么呢?   楚留香心中不解,却也不多言,只含笑道:“叶姑娘想去的若是那里,倒也好办,只管安心坐在舱中便好,若是顺风顺水,想来数日便就能到。”   叶颜点了点头道:“如此,便有劳楚公子。”   说话间,日影已经西斜,又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了。   因着三位红颜知己集体离家出走,楚留香便只有亲自下厨,胡乱弄了些吃食,这个时候,倒是有些可惜,方才应该让无花做一顿饭再走的。   要知道,他的素斋可是天下闻名的。   可惜,今天没有口福了。   他在舱中后厨里鼓捣了半天,才弄出了些差强人意的吃食。好在叶颜对这些并没有挑剔,只安静地吃完,还朝着他道了谢。   他一时激动,便又把自家珍藏的美酒弄了几坛子出来。   正准备同叶颜一起,对月小酌,畅谈人生的时候,却忽然看见海面上远远地飘过来一样东西。   待到他看清楚那东西是什么,面色不由得便是一变。   而这个时候,叶颜却已经飞身而起,准备踏海而行,朝着那东西而去。   不料,她动作不慢,有人的动作却更是快。   月光之下,只见一条漆黑的影子闪过,海面上的那东西已经不见了。   跟着,只听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已经落在了他的甲板之上。   楚留香面色一凛,顺手拉住了叶颜,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才朝着那甲板上走去。   第49章 同舟   叶颜原本已经准备去海面上看看情况,谁料忽然经此变故,她那跳船的动作便就略微顿了顿。   然则她素来是处变不惊的,倒也想看看方才那人是谁。   只是她不习惯与不熟悉的人身体接触,故此,虽然见到楚留香朝着她使的眼色,却也只是一面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一面却已经微微用力,便巧妙地挣开了楚留香的手,彻底恢复了自由之后,然后才同他一起往甲板上走去。   方才那一下声响她也听到了。   听着那动静,上船的不管是个什么东西,分量都不轻。   不过,等到她看清楚那上来的是什么之后,也不由得有些怔忪。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具尸体。   虽然这东西已经被一条黑色的油布包住,但还是能隐约看到那泡得发胀的可怖模样。正是此前他们看到的那个海上浮尸没有错。   尸体是不会自己上船的。   更不要说还裹上了油布了。   这东西会这么着出现在这里,当然是有人将它拖上来的。   想必就是方才那个忽然出现在海面上的黑影了。   说是黑影,其实已经不大妥当了。   因为现在,借着楚留香船上的灯光,他们已经能够看见这黑影的真面目。   那居然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一身青衣,身材瘦长,虽面目极其隽秀,但看着神态却带着几分疏狂。   他此刻正站在甲板上,背靠着栏杆,高傲地看着他们,样子像极了一个在暗夜之中巡视领地的王者。   看到楚留香和叶颜一道儿自舱中走出来,他漆黑的眸子一转,傲然地看过来。   他的视线再扫过叶颜时微微顿了顿,然后最终却是停在了楚留香身上。看了楚留香脸上的微笑之后,他鼻子里几不可闻地轻轻哼了一声,似乎很是鄙夷。   叶颜看着他这个样子,不知道为何就忽然想起了刘太后最喜欢的那只狸猫。   说起来,她好似一向很不得猫这种生物的亲近。   不独是刘太后的那只,便是整个宫里头大大小小的,那么多只猫里,从来没有过一只来找她撒过娇,甚至连躺在她身边儿的地上打个滚露个肚皮都没有。   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那些猫们倒是很喜欢她的皇帝弟弟,几乎是一看见他就黏上去,至少也要打几个滚儿表示亲近。而她那个皇帝弟弟也有些爱猫成痴的意思,虽然同是爱猫人士的刘太后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朝中几个元老都想着参他一本“玩物丧志”来着。   当然最后终究还是没有参出来,想来,是刘太后和皇帝弟弟给他们找了其他的事儿去做,让他们没工夫再管这些猫儿狗儿的事儿了。   也不知道,皇帝弟弟现在如何了,刘太后有没有给他暗地里使绊子,老臣子们有没有又参他几本?   要不,等从这海岛回来,就回去看看罢。上次他送来的信里,哭诉离别之情哭诉得可怜兮兮的,别真是遇到什么难事儿了。   叶颜想到了自家那个不省心的弟弟,便不由得微微出了会儿神。然则她虽然想了不少事儿,却也不过只是片刻时间。   虽然她面色一如此前一般平静得什么都看不出来,但不知怎地,那少年却忽然转头看了她一眼。灯光映照之下,那漆黑的眼眸之中竟似隐隐有光芒浮动,恰如暗夜之中最明亮的星子,带着种奇异的吸引力。   他便这样大刺刺地拖着那个死尸上了船,却也并不开口,神情很是倨傲,似乎等着主人家先开口询问。   楚留香虽然仍保持着微笑,但这少年既然不开口,他便也只好率先开口,缓缓问道:“这位小公子是何方来历?深夜到访,未知有何贵干?”   那青衣少年道:“我是来给你们送这东西的。”   他说完,指了指甲板上那用黑色油布包着的死尸,有些嫌恶地道:“这是两位极要紧的亲朋好友么?方才若是我不出手,阁下是不是准备让这姑娘去捞它了?”   原来他是这么想的,难怪他方才看着楚留香的目光有些鄙夷了。   听了这话,叶颜心中当即了然,旋即却有些忍俊不禁。只觉得这少年的性格虽然高傲,但也算是有趣,更难得的是,他年纪不大,身上的武功却是不弱,想必假以时日,必定会成为相当不错的高手。   只是她这里虽然没有什么,楚留香那边儿就有些尴尬了。   因着这少年虽然看着是这个样子,却明显是好心,骤然出手也不过是不想叶颜一个女子去捞那尸体而已。哪里知道,方才楚留香其实也是想跳下船的,只不过是被叶颜抢先了半步而已。   然则现在再说这些,便愈发没有什么意思了。故此,楚留香便什么都没有说,只摸了摸鼻子,先道了声得罪,便掀开那油布,细细查看了一番,方才讪讪道:“有劳少侠出手相助,只是,这一位,并不是我们的亲朋。”   他说到这里,看着那少年讶异的眼神,忍不住苦笑道:“我们今日也是第一次见他。”   说完这句,楚留香便以询问的眼神看了看叶颜,叶颜看了那尸体一眼,也摇了摇头道:“这个人,我也没见过。”   那少年奇怪道:“既然你们都不认识他,干嘛还那么着急地要捞他上来?”   楚留香看了看叶颜,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   其实他也不明白,为何看见这具尸体,叶颜会比自己这个最喜欢管闲事的人动作还要快。   叶颜看出了他们的疑惑,却也不多说,只淡淡道:“这东西是直接送到这船上来的,晚捞不如早捞。”   若是旁人听见这话,大约还可能不大懂,但楚留香和这青衣少年,却是稍微一思索,便就懂了。   因着他们都是久居海上之人,故此对水流的方向看得当然就很准了。   所谓“直接送到船上来”,便是指的按着水流的方向,这尸体是直接朝着他们的船漂来的。   叶颜说的,恐怕正是此意。   他们两人久居海上,对此当然很是熟悉,可是叶颜看着并没有什么航海的经验,却不知道为何,也懂得看水流的方向,让两人很是惊奇。   那少年年纪小,性子活泛些,心中既然是有此疑问,便就径直开口问了出来:“姑娘也识水相?”   叶颜摇了摇头道:“江水、河水之流我倒是能看看,到这海上,我便不行了。”   那少年愈发觉得奇怪,便又问道:“那姑娘是如何得知这东西是送到你们的船上来的?”   叶颜道:“这附近十里之内,都没有其他的船只经过,不是送到我们的船上,又是送给谁?”   那少年不意叶颜说方才那话,居然是这个理由,倒是有些愣怔。   不过,他生性要强,不肯认输,顺口就争辩道:“谁说没有其他船只,我乘的那个,不就是一艘?”   叶颜听得他这么说,只淡淡一笑,既不反驳他,却也不接他的话。   只因她目力极佳,当然早就看到这少年方才在海上,用的是一块小小的舢板,不要说装尸体了,便是人,都装不下一个。   虽然这也是船,但显然并不是那个杀人的人要找的船。   这少年如此说,不过是不愿意服输,故意这么说罢了。   拜宫里头的那个熊孩子皇帝弟弟所赐,对这些半大少年们的性子,叶颜看得是清清楚楚。只是这一位,看着竟似比自家弟弟的性子还要别扭些,也不知道是谁家教养出来的,看这气度,竟带了几分清贵之意。想来出身定是不凡。   再看这少年竟是站在那小小的舢板上,自海上漂流而来的,别的不说,单单说这份轻功,就足够让人惊讶了。   看他不过十二三岁年纪,却孤身一人出来漂流,偏偏神情畅快,姿态疏狂,不似有什么不得已之苦,倒似是个云游四海的意思,真是不知道,这一位出身何处,到底是何方神圣了。   叶颜心中猜测这少年的身份,但因知道他大约是个什么性子,多半也同她那个皇帝弟弟一般,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故此便也不开口问,只等着他先沉不住气,自己说。   谁料到,一旁的楚留香却毫无察觉地径直道:“在下姓楚,这一位是叶姑娘,不知道这位公子高姓大名?”   那少年微微一笑,傲然道:“大家萍水相逢,又何必拘泥于尘世之名。若是楚公子一定要问,便唤在下青衣客好了。”   楚留香见他如此,也不在多问,只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那么青公子,可识得这一位是何人?”   他一面说,一面让开了些位置,不再挡着那具尸体。   由此,那个人的面目便毫无遮挡地显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他死的时候不短,又给海水泡了许久,整个人都发胀了。月光灯光映照之下,散发出一股阴冷森寒之气,让人一看就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寒颤。   那少年虽然极为高傲,但看着如此难看的东西,也未免十分厌恶惊惧。只看了一眼,就转过头去,冷冰冰地道:“不知道,我怎会认识这样的人。”   楚留香叹息了一声道:“我虽然没见过他,但是方才细细一看,却已经知道了他是谁。”   “是谁?”   这一次开口问的,却是叶颜。   楚留香便也不再卖关子,正想着揭晓谜底,却忽然听得船舱之外,又传来了一阵乐声,竟似在奏的安魂之曲。   第50章 共渡   叶颜虽然于音律上没有什么研究,却也能够听的出这乐声同此前听的那琴音又不相同。   若是说方才无花的琴音带着一种空灵缥缈之意,那么此刻这乐声便带着一种平和安定之音。   琴为心声,想必来人大约也是个平和安定之人。   楚留香的表情在瞬间放松了下来,似乎已经知道了来的人是谁。却竟也并没有什么动作,只是不慌不忙地静静欣赏起这音乐来。   叶颜只于武道一门上十分痴迷,对于其他的东西都并不怎么特别在意。   故此,只能简单感觉出,这琴声有所不同而已。   只是这一点,她倒很是肯定。那便是:不管这演奏的人是不是当真如这乐声一般平和安定,这个人都绝对不会是那无花。   因着这两个人的弹奏方式实在是太不相同了。   听到这乐声,楚留香只是在那里安静倾听,并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反应。但那不请自来的青衣少年的眼睛却亮了。   不但如此,几乎是听见那乐声的瞬间,他的神情也已经变了。   当下他也顾不得再纠结那死尸到底是谁的问题,只从腰间摸出一截绿油油的东西来,放到唇边,凝神细听了片刻,已然和着那琴声吹奏了起来。   原来,那东西竟然是一截儿碧玉箫。   因着天色已暗,他穿的又本就是青色的衣衫,故此,若不是他自己拿出来,叶颜和楚留香都没有注意到他居然还随身带有这样一个东西。   那箫声一起,却是让人精神一震。   这少年看着年纪不大,没想到在音律上居然很是精通。   只一张口就吹出了一段极其高亢激昂的乐声。   那琴声也没有停,反而立即降了一个调,愈发低缓安宁了起来。   如此,琴声平和,箫声激越,两相配合,不但毫无抵触,竟好似立即融合在了一起,相辅相成,分外动听。   海面空阔、月色正好,琴箫和鸣,实在当得上良辰美景。   如果,甲板上没躺着那个不知道什么来历的尸体的话,这一定就是个非常完美的夜晚了。   可惜,有这东西在,终究还是太煞风景,让人想要好好欣赏音乐,都没有什么心情了。   虽然那青衣少年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了音律之中,便是楚留香也忘记了移动脚步,但是,叶颜却还没有到这个程度。   这合奏的确很动听,但对于她来说,也仅此而已。   她的注意力,还放在那个不速之客到底是谁,以及为何这么恰巧地随着这死尸前脚后脚地出现在他们周围这事儿上了。   于是,也只有她,最先看见了那个弹琴的人。   这也是个白衣的公子。   即便已经看过了许多穿白衣的人同她碰面,叶颜也不得不承认,这一袭简单的白衣穿在这个人的身上,实在很合适。   因着只有白色才能配得上他此刻的安静与平和,淡雅和悠然。   仿若他只需要与世无争地静静坐在那里,便已经到了一处无须再争的世界。   安静,但是强大。   这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叶颜看过去的时候,他也恰好抬头回望。   他的面上带着恬淡平和的微笑,眉眼也是一般地舒朗俊雅,让人看上去便有种云淡风轻的感觉。   好似面对着他的时候,你可以自由自在地做你自己,而永远不会担心他会嘲笑你。   他看上去是那么安静,那么无害,却偏偏自然而然地带着一种强大的气势,还生的一副让人想要忽视都难的好相貌。   只是可惜,在如此近乎完美的情形之下,他那一双漆黑的、俊秀的眼睛,却似笼罩着一层云雾,让人看不甚分明。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叶颜才发现,这个人,竟然也是看不见的。   而他的身上,居然也有着让人看不透的武功。   这样的人,叶颜以前也曾经见过。那汴梁城外小酒馆中微微笑着的花满楼,便就是如此。   当然,他们两个人给人的感觉并不相同。   唯有初见的时候,他们完美到你甚至不会注意到他们看不见这一点,倒是一模一样。   只是,大约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要成为现在这个样子,到底要付出多大的努力。   那少年虽然“看”不见她,但像是心中生着眼睛一般,不但准确地同她“对视”,还朝着她微微笑了一笑。   他安静的时候,仿若玉山巍峨,微笑的时候却似清风拂面,仿佛带着种让人心醉的魔力,简直可以让无数少女只因为这一个微笑便能够为他甘愿奉献一切,甚至去杀人、去死。   叶颜虽然也是个少女,但见了这样的微笑,却不过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同他打了个招呼,竟是连面上的表情都丝毫没有什么变化。   那白衣少年还在微笑,那安静平和的琴音也在继续,而便就是这个时候,那青衣少年却忽然停下了箫声,冷冷道:“你的琴音乱了。”   那白衣少年便也停下了琴声,缓缓开口,十分温雅地道:“是在下分心,有负兄台雅意,还望见谅。”   那青衣少年冷哼了一声,却也不再多言,当下把碧玉箫收回来,又挂在了腰间,方才冷冷道:“你的琴弹得不错,可惜心太大了。”   白衣少年听得他如此说,也不着恼,只淡淡笑道:“兄台见教的极是,于音律之道上,在下的确难望兄台项背,让兄台见笑了。”   他处处客客气气,温文有礼,那青衣少年却似愈发生气,然则他脾气本就如此,不过发过了火就完,倒也并不曾真的对这白衣少年如何。只是他看着他的目光,倒似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惋惜之意,想来竟是对他明明在音律上有着极高的天分,却不思进取泽事儿,十分在意。   楚留香到了这个时候,终于出面打了个圆场,笑着道:“原公子过谦了。太原无争山庄之名已是威震江湖数百年。原公子更是素有才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此番能听得公子弹奏一曲,真是人生一大乐事。”他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方才继续道:“当然,青公子的箫声也是一绝,今日在下实在是大饱耳福。”   那青衣少年对此等赞美却没有什么大的反应,竟似习以为常一般,只看了楚留香一眼,冷哼了一声道:“算你有眼光。”   楚留香苦笑了一声,颇有些“秀才遇到兵”的感觉。   他不由自主地转头看了叶颜一眼,却也没在她那里看到什么同情怜惜的目光,便愈发觉得心累。   果然,这一次的海上之旅,是不能与往常同日而语的。   同船共渡的大家,实在都非常人,这么想想,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感觉到有人的目光投向了他之后,楚留香抬眼看去,却见到唯一露出同情神色的,居然是那位眼睛根本看不见的原公子,虽然十分感动,但这心累的感觉却是愈发的厉害了。   若是能与这位原公子同船,便好了。   至少不必单独面对叶姑娘这座活动的冰山和那位“青公子”那座不定期喷发的活火山罢。   他心中刚刚这么一想,便听得那原随云道:“楚公子客气了。在下此次出海,原本是为了一件事,不知道楚公子又是为了何事?”   楚留香微微一愣,正在想着要不要如实相告,那原随云却忽然笑道:“若是在下没有猜错,楚公子此行想必同在下的目的一样。因着除了去那个地方,再没有谁会走这条海路。”   楚留香听得他这么说,心中倒是有了底,故此,也不再客气,而是直接开口相邀道:“既然如此,不知道原公子可否屈尊,到在下船上一叙?”   原随云笑道:“在下正有此意。”   他们两个人兀自在那里客套来客套去,叶颜却是不耐烦听这些东西。   她寻常很少同别人一处行动,这一次凑巧了同楚留香同船,加上那不请自来的神秘青衣少年,和这个虽然是偶遇、但马上就要上船来的白衣少年,同行的人居然有了三个,还真是倒是头一回这么热闹。   她虽然有些不适应,但也没有到无法忍受的程度。   既然这人是楚留香的熟人,她便也就没有再多花精力关注,她的注意力,还停留在面前的那个死尸上。   这个人的死因是被剑所伤。   但这剑比寻常的剑窄了很多,竟似从未见过。不知道是何门派,有没有什么高手,可以挑战试试。   见到她观察那死尸,那青衣少年也忍着恶心凑了过来,不过到底还是忍不下去,很快就跳到一边,厌恶地道:“那一位大叔等会儿一定会说这个人是谁的,你何必离着它那么近,小心不要沾上什么脏东西。”   第51章 诈尸   叶颜还在想着剑招的事儿,所以压根儿没留神这青衣少年说了什么,当然也没有分神抬头去看他一眼。   那青衣少年的一张俊脸黑了黑,似乎对被无视这件事很是不习惯,却不知道怎地居然也没有当场炸毛,只站在离着她和那个尸体两三步远的地方,生了会儿闷气,然后也跟着看起那尸体来。   只不过,与其说他是在看,倒不如说是在瞪。   这样看过去,愈发像是一只瞪圆了眼睛的猫儿了。   只是可惜叶颜这时候专心在研究那个剑法的角度和可能的力道,根本没有时间去关注他。   那少年见到这样,小脸愈发绷紧了,让人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要发飙了。幸好这个时候,楚留香和原随云却已经客套完了,一起朝着他们这边走过来。   见到叶颜在看那尸体,而青衣小公子已经到了快要抓狂的边缘,楚留香暗道了声不好,连忙开口打了个圆场道:“叶姑娘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叶颜摇了摇头道:“除了看出他死于剑伤,且是一剑毙命之外,并没有看出其他什么。”   那青衣少年这个时候的脸色总算是稍微好了些,看着叶颜,颇有些“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般地叹了口气道:“所以说,让你等这大叔来揭晓谜底就对了啊……”   似乎到了这个时候才注意到自己刚刚被这少年称呼了什么,楚留香的唇角不免微微有些抽搐。   不过,看着这少年也的确不过才只十二三岁年纪的样子,若是真是按照年纪算起来,自己可不真的能够当他一句叔叔。   再看看对面的叶姑娘如花朵儿一样鲜嫩的脸蛋儿,旁边儿的原公子吹弹可破的肌肤,他忽然有了一种奇妙的沧桑感——为啥现在出来闯荡江湖的少侠们都如此年轻?这还让他这种出道十多年了还觉得自己可以继续“风度翩翩、玉树临风”个二三十年的前辈怎么混啊?   哥哥我今年也才二十多岁啊。   求放过。   话虽然如此说,但楚留香看着这三个齐刷刷地站在自己面前的,平均年龄恐怕还不满十六岁的少年男女们,心里也着实有些没有什么底气了。   大叔就大叔吧。   叶姑娘和原公子倒是不必担心,虽然一个冷淡,一个淡然,但都是很讲道理的人。   但,那一位青小公子,恐怕真心有些难办。   看这个样子,这一位青小公子好似也是打定了主意要跟着他们去冒险的。既然有他同行,看来,到达那“海上销金窟”之前,自己这个大叔的称号,恐怕也只有先收着了。   不过,即使是大叔,他也绝对有信心做个最帅的大叔。   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楚香帅一面努力维持着平静,一面奋力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熊孩子什么的,最讨厌了。   正在这么腹诽的时候,恰好叶颜朝着他投来一个探究的眼神,虽然没有什么温度,但恰如一阵清爽的风,吹散了所有的阴霾。   借着这股清风,很快地从打击中回过神来之后,楚留香总算重新找到了微笑的感觉,含笑道:“这人的衣着和身体特征,看着好像是‘杀手书生’西门千。”   这话一说,那原随云已经悚然道:“可是朱砂门的那一位西门掌门?”   楚留香点了点头道:“正是。”   原随云叹息了一声道:“听说这一位西门掌门朱砂掌已经有几十年的火候,不知道是何人出手,竟然一剑就能将他杀死?”   他这话音方落,那青衣少年已经冷哼了一声道:“一剑杀了这人很难么?这世间习武之人有千千万万,武功高强的剑客们更是多的很,凭他再厉害,也总有人会比他更厉害的。”   他一面说、一面看了看那人身上中剑的位置,又补充了一句道:“就这样的一剑,不说我了,在场的诸位不论是谁都能使出来,还比这个好看许多倍。”   这少年的话虽然说的毫不客气、倨傲之极,但楚留香却觉得,这也的确是有一定的正确性的。   因着他自己是素来不用剑的。旁的不说,现在这船上除了他之外的这三个人,恐怕也的确都有这个实力。   虽然那西门千已经是个可以跻身一流的高手,但眼前这三个,虽然看着年纪小,但一个个双目有神不说,还俱都精华内敛、行动轻盈,显然无一不是身负极高武功、且定是出自名门的练家子。   他早已经看出了这个,却并不多说话,还没等想到怎么圆场,那原随云已经微笑着道:“这位公子说的是,倒是在下少见多怪,让大家见笑了。”   说来也奇怪,原随云这样客客气气地一说话,那青衣少年似乎更是生气,不过他却也并没有当场发飙,只小声咕哝了一声“虚伪”,便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他们没有争吵起来,楚留香当然也不会多事再说些什么话,免得一不留神又挑起争端。   而叶颜对这些事素来不大上心,更是没有多言。在知道了这人的来历之后,也不管这些人在说什么,见到半天都还没有说到正题,便转身道:“这一位公子也是要去那海上孤岛?”   楚留香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还没有给大家做介绍,当即笑着道:“叶姑娘,这一位是山西太原无争山庄的少庄主原随云原公子。”   又转头朝着原随云道:“这一位是叶姑娘,是同我一起,也是要去那岛上的。”   介绍完了他们之后,楚留香唇角微微抽了抽,还是微笑着介绍起了那青衣少年,朝着原随云道:“这一位是青衣客,青公子,是方才在海上偶遇的。”   那青衣少年昂然道:“我也是要去那个岛的。”   听得这话,楚留香心中一凉,暗道:果然好的不灵坏的灵,这孩子还真是要跟着他们一起……可以预想,接下来的路上一定不会寂寞了。   原随云微笑着,先抬头“看”了“看”叶颜和青衣少年的方向,方才点头示意道:“叶姑娘、青公子、幸会幸会,既然大家这么有缘同路,那不如便一处同行?也省得海上寂寞。”   楚留香笑道:“原公子此言正合我意,我同叶姑娘自然是没有什么疑义的,便是不知道青小公子……”   他话还没说完,那青衣少年已经摆手道:“方才为了给你们送这东西,我的船板已经被海浪打烂了。现下反正也没有法子离开,便也只有勉强同你们同路了。”   这话一说,倒反而是自家的不是了。楚留香看着少年傲然的表情,心中颇有些抑郁,却也只有无奈地笑了笑。这还是个半大孩子,他都已经是“大叔”了,不能跟个孩子一般见识。   努力做好了心理建设之后,楚留香朝着叶颜露出一个微笑:“叶姑娘意下如何?”   叶颜压根儿就没注意那边儿的风起云涌,听见楚留香叫她,她便随意点了点头道:“就这么办罢。”   楚留香看着她冷淡的表情,愈发心塞了。   不过,事情也就这么着定了下来。   原随云登上了他的船,安顿了下来,青衣少年和叶颜也各自选了间舱房入住。   虽然楚留香的船算是不小,但因着中间有三间舱房是给蓉蓉、红\袖、甜儿留着的,故此多的房间倒还真是没有,刚刚好够住。   叶颜是女子,便挨着那三间小姑娘住过的舱房住了下来。   楚留香隔着那三间舱房住在旁边,剩下了两间,那青衣少年和原随云便住了,正好是对门儿。   折腾了这大半日,天色早就黑了。   海上行船,最是疲累,故此,简单用过了晚饭之后,他们四人便早早地各自安歇了去。   相比其他人,叶颜的精神倒是还好。   不过只是盘腿坐在榻上调息了几个周天,便就比寻常人睡上一整天还要有用。闭上眼睛小睡了会儿,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便已经完全恢复了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忽然换了环境的原因。   她在这种摇晃的大船上,竟完全没有了什么睡意。   因着白日里总觉得那尸体有什么蹊跷,她反正也睡不着,便索性披衣起身,开了门出去,打算再去甲板上看一看究竟。   他们休息的地方在甲板底层。而那具尸体,因为被海水泡过,不好再闷在不透气的地方,便在当时由楚留香打包好了,放在了甲板的另一头。   他们这艘船算是个半机械的自行船,并不需要什么水手掌舵人。   故此,那边的甲板便很是僻静,寻常根本没有人在。   叶颜一个人朝着那边走去。   刚刚上了甲板,就发现,那里好像有什么情况不对。   那个她亲眼看着被楚留香打包捆好,放在角落里的尸体居然不见了。   难道,它居然长了脚,自己跑了不成?   叶颜心中疑惑,却也并不觉得恐惧,只慢慢朝前走去,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便是在这时,她忽然见到一个人影从旁边斜飞了出来,径直朝着她的怀里撞来。   不但衣衫凌乱,嘴里还惊惧地喊着:“救命啊,诈尸了。”   第52章 爆裂   这声音听起来像是个少年的声音。   不知道怎地,听着居然还有些耳熟。   叶颜微微一顿,原本还想着要不要先看看清楚是谁再说,谁料身体却是先于思考自动做出了反应。   等到漂亮地闪身避过了之后,眼看着那少年当真就要狠狠摔到甲板上去,叶颜却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闪电般地出手,一下子就将他的领子提了起来。   然后只随随便便地一拉一甩,这少年当即便如同一条离开了水的鱼儿一般,被甩到了甲板上。   当然,他不是鱼。   他是有脚的。   万幸之下,虽然这动作虽然很快,但他总算是挣扎着用双脚先着地的。   所以,最后,他虽然摇晃了好几下子,但终究还是站着落了地,没有跌个嘴啃泥什么的。   只是这惊吓还是免不了的。   除了因为被抓在半空中甩来甩去很惊悚之外。   还因为甩他的这个居然是叶颜这样一个小姑娘。   不管是谁,若是单看着叶颜外表这个高挑漂亮的样子,谁又知道她居然会有那么大的力气,竟然能随随便便就将一个大活人给当成木头棍儿一般地自如耍弄呢?   更不要说,他刚刚还见到甲板上发生的那么恐怖的一幕了。   真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的节奏啊。   故此这少年先是惊魂未定、无比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喘了好大一会儿的气,方才有勇气将目光转向了叶颜,笑嘻嘻地道:“美人姐姐,咱们果然有缘的很,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他的头发还是那么乱七八糟的,但是你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注意到的永远是他微笑的眼睛。   不错,这乱七八糟、却偏偏有着致命吸引力的少年,果然就是那恶人谷的小鱼儿。   只是叶颜不知道的是,他那日从恶人谷出来,在汴梁接受了简单的审\判\改\造,重新恢复了自由之后,不过是短短月余之间,他便已经在江湖中掀起了一阵小旋风。   据说,“江南大侠”江别鹤曾经亲口承认,这少年小鱼儿长得实在是太像他的恩公“玉郎”江枫了。   就是因为他们微笑起来的时候,给人的感觉,简直一模一样。   正如二十年前,江湖中最流行的那句话说的那样:“这世界上,绝没有任何一个剑客能够挡住燕南天的轻轻一剑,也绝没有任何一个少女,能够抵挡桩玉郎’江枫的一个淡淡微笑。”   “玉郎”江枫的微笑,那是跟“天下第一神剑”燕南天的剑齐名的大杀器。   这样的微笑在这少年的脸上出现,威力竟似又翻了数番,一路偶遇的大姑娘小姑娘且不说,听说慕容家最漂亮的那位小九姑娘,都为了他神魂颠倒,险些走火入魔。   他的魅力,可见一斑。   然则面对这样的一张脸,哪怕再配合上如此夸张的表情,叶颜却仍然很是平静,只淡淡地道:“原来是你。”   小鱼儿眨了眨眼睛,苦着脸道:“美人姐姐你好冷淡,这是久别重逢应该有的样子么?一点江湖友爱都没有,都不安慰安慰小弟我一下。要知道,小弟我刚刚才差点被那个忽然诈尸的怪物吓死啊……”   听得这话,叶颜目光一凛,当即朝着他道:“你说什么?什么诈尸?”   她不说话的时候,已经够冷了。此时无意中放出了些杀气来,便更是寒气四溢,让这整个甲板都笼上了一层寒意。   那少年小鱼儿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再说那些有用没用的闲话,立刻伸手指了指甲板的另外一头儿,小声道:“就是那里啊,有个黑油纸包着的死尸,在我爬上甲板来的时候,忽然……忽然就不见了。”   他说到这里,似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没说是怎么到这个船上来的。   看着叶颜冷淡却又通透的双眼,他有些纠结。   要不要坦白交代下自己离开了恶人谷之后的行程呢?   总感觉要是骗了这个姐姐的话,会死的很惨的样子啊。   他正在那里犹豫说不说,怎么说,谁知道还没等开口,叶颜便已经越过了他,直接朝着那片“诈尸”的甲板上走过去。   小鱼儿急了,忙上前了两步,想拉住她:“美人姐姐,你不要一个人去啊,那可是‘诈尸’啊,很可怕的。”   因着情急,他的手已经伸了出去,眼看着就要抓住了叶颜的衣袖,谁料,那衣袖仿佛是自己长了眼睛一般,竟贴着他的手边儿滑了出去,堪堪让他落了个空。   他愣了愣,似乎还没搞清楚刚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状况,叶颜却终于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见到他似乎不像在说假话,叶颜便径直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自己进船舱去罢。有什么事儿,就跟一个叫做楚留香人说。既然这外头已经出了事,你便还是别留在外面了。”   小鱼儿默默地站在原地,只觉得心口有点儿发闷。   美人姐姐果然是美人姐姐,怎么无论跟她说什么,她跟别人的反应都不一样呢?   虽然他也知道,自己的武功远远比不上她,留在这里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   可是为什么,心里有点不好受呢?   果然还是被那诈尸的鬼东西吓着了吧?   但是美人姐姐在,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事儿了罢?   不过,楚留香是谁?感觉好像在哪里听说过的样子……   不管了,先去看美人姐姐砍僵尸好了。   他的眼珠骨碌碌转了几圈儿,已经打定了主意。美人姐姐的武功那么好,跟着她混肯定会很有意思的。   再说了,方才他都已经看过了,这里已经是在茫茫的大海之上了,那个烦人的花无缺,也肯定不会追到这里来的。   说起那花无缺,真是好笑死了。看他不顺眼想杀他就好了,居然还说是有人专门点名要杀他的。   他长这么大,就都没有出过恶人谷好不好。   可是看着那花无缺,又好似没说假话,可见,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阴谋。   小鱼儿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觉得愈发有些头痛,好在他很快就决定不想了,因为他已经看见叶颜拔了剑。   又能看美人姐姐砍人了,好棒。   他兴冲冲地跑过去,发现,美人姐姐确实在拔剑往下砍。不过这一次,砍的不是人,而是船。   她居然把船板砍下去了一大块。   然则还没等小鱼儿表示下惊讶,她已经飞身退了回来。   退的速度比刚才过去的速度还要快的多。   一眼看到他杵在这里,叶颜一愣,继而颇为不耐地又拎其了他的领子,一把将他摔在地上,低声喝道:“快趴下。”   看出了她眼中的焦急,小鱼儿听话地趴在了地上,几乎是与此同时,只听得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身后传来,这一艘结实的大船,竟已经从中间裂成了两半。   而爆炸的起\点,便是刚刚叶颜下手砍掉的那块甲板。   而那块东西,现在更是已经被炸得连渣渣都不剩了。   不知道是什么人设计了这场爆炸,居然如此巧妙,即便叶颜已经砍掉了表面布置了火药的那一面,底下的船舱中却早也已经布置好了。   不管那个人是谁。   他都想让这一船上的人都死掉。   只是可惜,他终究还是要失望了。   爆炸的烟雾还没散去,对面的那半条船上,已经出现了三个人影。   赫然正是楚留香、原随云和那青衣少年。   楚留香一马当先,大声呼喊道:“叶姑娘,你可还安好?”   听着他的声音颇为焦急,叶颜便也回道:“我们都无事”。   听到她说的是“我们”,那边儿的几个人不由得便愣了愣,这才看见,她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少年。   小鱼儿完全不是个认生的性子,当即兴奋地朝着他们挥手道:“诸位叔叔哥哥弟弟好,我叫江小鱼,就是江里面的一条小鱼的江小鱼。”   这一声问候过去,那边儿的三个表情就各自精彩了。   除了原随云看上去还很是平静之外,楚留香虽然面上还挂着笑容,心中却又开始滴血:为啥又是一个年纪轻轻地就出来闯荡江湖的美少年,为啥又直接叫叔叔……   青衣少年就更是有些炸毛了:你才弟弟,你全家都是弟弟,正常江湖中见面不是该称呼句“公子”或是“兄台”么?小爷我年纪小怎么了,年纪小就可以不讲究这个了么?   他们两个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其实原随云也并没有好到那里去。   只因他面上虽然平静,但心中却早已经是惊涛骇浪。   这一次的计划是他筹算良久,深思熟虑之后才出的手。为此,还不惜亲身露面,为的就是想单独会会这个连枯梅大师都撑不过二十招的神秘少女。   谁料到,一路上,居然有这么多意外和惊喜呢。   海上\浪\子楚留香参与了就算了,桃花岛那位小霸王,不知道是怎么搅合进来的。   而今晚新来的这位小少年,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但看着他一来就坏了他的一个计划,大约也是不太好算计的样子。   这下事情难办了。   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面上仍带着最温雅平和的微笑,但心里已经如同油锅在煎熬。   哪个混蛋办的事儿,居然把船给老子炸了,做的实在太没有技术含量、太不像话了。   也不看看,这船上哪个人是能炸死的啊。   死蠢。   他笑着开口,同江小鱼客套地答了话,心中却涌上了一阵浓烈的杀意。   没关系,现在不死也好,反正等到了岛上,便一个都跑不了了。   江小鱼看着这个白衣温文的公子,虽然也是笑眯眯地同他说话,心中却不知道怎地泛起了一股冷意。   虽然一切看着都很正常,但,从小在恶人谷训练出来的野兽般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很危险,搞不好,是所有人里面,最危险的一个。   要万分小心才好。   且不论四个大大小小的男人们之间到底如何风起云涌,叶颜对此却完全没有注意,她看了看那船的断裂口,半晌,才淡淡道:“这火器,看着好像有些眼熟,你们谁认识么?”   第53章 嫌疑   叶颜这话一问,那四个大大小小的男人们总算是暂时安静了下来,一齐朝着她的方向看过来。   楚留香算是众人之中江湖经验最丰富的,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似乎是江南霹雳堂所产的火器炸药的痕迹。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他旁边的那个青衣的少年已经看了一眼道:“这是江南霹雳堂的火药,不过,威力不是最顶尖的,炸条船还是可以,炸山石就不行了。”   原随云悚然道:“江南霹雳堂的火药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青衣少年冷哼道:“不是这大叔什么时候得罪了人家,便是他这里有什么东西是他们想要的吧。”   楚留香苦笑着道:“我同他们并没有什么往来,也不知道怎么会惹上他们了。至于这船上的东西,恐怕那传闻中富可敌国的江南霹雳堂还看不上。”   他们三个你一言我一语,站在那边说个不停,小鱼儿却忍不住嚷道:“喂,那几位叔叔哥哥弟弟,别忙着研究这什么霹雳堂了,还是先想想,咱们如今要怎么办吧?要不,咱们很快就要掉进海里去喂鱼了……你们快看啊,这两截儿船,可马上就要沉下海去了。”   船的情况,大家早就都看在了眼中,只是,现下处在茫茫大海中间,完全没有就近的陆地可以登陆。之前原随云坐的大船,又早已经返航了。两船相向开了大半日,早就离着百十里地远了。不但如此,这里已经是远离陆地的深海,十分偏僻,恐怕这里附近几十里都没有什么人。若是船在这个时候沉了,即便他们武功再高,一旦掉到了这海里面,那可也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了。   没有谁能够逆天到可以横渡如此辽阔的海洋。   好在,事情虽然棘手,但也不至于完全绝望。   他们的船虽然变成了两截儿,但好歹还有几片完整的木板。他们几个人十分默契地相互看了一眼,也顾不得其他,立刻每个人抱了几块板子。再捞了几个楚留香平日里存储东西用的木箱子,抢救了一些食物之后,时间过得便差不多了。   那两截儿船,终于快全部没入海里了。   这个时候,其他还没有抢救上来的东西,就已经没有办法再抢救了。   因为要是再不离开这里,定然是会被那沉船的漩涡卷走的。   好在,那青衣少年虽然看着性子狂傲,居然还很是多才多艺。   想来他看着大家每人抱着那几块木板的模样实在太不像样,便挽起袖子“废物利用”,将那几块破烂的船板和装杂物的破木箱子,拼拼凑凑,居然组装成了一艘简易的小木船。   楚留香也跟着帮了几把手——他的木工活儿也是不错的,如此,两个人通力合作,总算是结束了大家每个人抱着两根木板独自漂流的悲剧。   当然,既然是临时组装的,这小木船的空间就很是狭小了。刚刚好只够四五个人挤在一起。再多一个人,就没有办法了。   叶颜对此毫无所觉,小鱼儿一派天真烂漫,青衣少年年纪还小,原随云是自始至终都看不出什么大的情绪起伏,只有楚留香,这会子却不免有些窘迫。   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挨着叶颜最近的,居然是他。   这个时候总是会想,若是他的船还在就好了。   早知道,就不要选在那个时候同原公子倾谈去那神秘海岛上的事了。   不过也幸亏如此,他们都没有到甲板上去。   江南霹雳堂的火药有多有名,他最是清楚不过。若是那么近的距离遭遇到,一般人绝对没有可能全身而退。   他尚且没有绝对的把握,若是原随云和青衣少年任何一个人去了,恐怕也都是一样的。   虽然这么想略有些不厚道,但,他却也只有暗自庆幸,这一回去的,是叶颜。   唯一能够避开那火药的威力的,便只有她一个人了。   而事实上,她也果然避开了。   不但避开了,居然还顺便救下了一个人。   对于小鱼儿,他倒是有些陌生的。   因着小鱼儿自汴梁出来的时候,他正好去了趟大沙漠。小鱼儿往南边儿来了,他又跑到长白山上去了。   这一回要不是叶颜要去那什么海上孤岛,他便还是会回到大沙漠去,继续寻找寻找那传说中的地方,顺便问问那三个四处云游的红颜知己什么时候回家的。   不过,既然受人所托,肯定是要忠人之事,少不得要随着叶颜跑这一趟了。   虽然,他很快就意识到,那个人寻找自己,并不是因为自己武功高,而是因为,自己正好有一条大船,但,即使因为这样的理由,他也没法子拒绝。   好在,护送叶颜这件事,实在简单之极,她武功极高,便是惹上麻烦也能自保。寻常只是沉默,也不提什么奇怪的要求,再省事不过了——谁知道,一切都好好的,他的船却忽然被人给炸了。   不管这个人是谁,他用的是江南霹雳堂的炸药,那么,可见,并不是个简单的人。   因为,这种等级的炸药,虽然不是最好的,但也是极少的精品了。   想要他们的命的人,非富即贵,到底是谁?   他想要杀的,又是谁?   这是个问题。   楚留香兀自陷入了沉思,倒是忘记了五个人挤在一起的尴尬。   小鱼儿却是个坐不住的,他一双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脸上笑眯眯的,似乎是个第一次走亲戚,跟大家见面寒暄的小孩子。   相比之下,年纪比他还小些的青衣少年,却很是沉稳,他的眼睛只盯着小木船之外,一动不动,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原随云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是一个样子。你永远不会在他脸上看见真正的惊恐和焦急。   叶颜抱着她的剑,靠坐在一角,听着耳畔的海浪声,一面闭目养神,一面调息,心中很是平静。   小鱼儿挨个儿看了一遍,发现没有一个想要跟他说话的意思,不由得十分抑郁,默默叹了口气,然后才道:“长夜漫漫,大家不觉得无聊么?既然大家有缘相聚在这里,为什么不聊聊天呢。”   青衣少年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翻了个白眼道:“也好,不知道要在这个鬼地方漂流多久呢,你想聊什么?”   小鱼儿笑道:“什么都可以,比如,你们这一群人聚在一起,是要到哪里去啊?”   青衣少年一愣,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小鱼儿一眼,然后才掩饰性地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小鱼儿叹了口气道:“不是要聊天么?第一句都接不下去了,这样要怎么聊啊。”   这个时候,原随云却微笑道:“江公子说话真是有意思。我们是因为要去同一个地方,所以才会聚在一起的。且原来也并不是一起出海的,只不过是在海上偶遇,大家投缘,故此才一路前去罢了。”   小鱼儿笑道:“原来如此,那这个地方可真是受欢迎啊,这么巧大家都要去?”   他一面说一面把目光朝着那三个人的脸上溜。可惜原随云还是一副平和微笑的表情,青衣少年已经扭过头去不理会这个话题。   只有楚留香刚刚从走神儿中恢复过来,正好撞见小鱼儿微笑的脸。   他不由得愣了愣,想要再装作没有听见已经来不及了。只好摸着鼻子道:“那地方的确很有名。”   他顿了顿,看了小鱼儿一眼,忽然问道:“江公子又是为何出现在了这里?还上了我们的船?”   楚留香这话一说,青衣少年也回过了头来,盯着小鱼儿道:“说的也是,好像就是你一上船,我们的船就出了事?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看着小鱼儿的目光瞬间便有些冰冷。   小鱼儿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道:“大兄弟,你不要这样凶啊,我只是个路过的,我也不认识这什么火药啊。”   他说到这里,忽然恍然道:“对了,我上来的时候,看到那里有个尸体诈尸来着,然后,船才爆炸的。”   青衣少年冷哼道:“谁知道你是不是自己弄鬼,若是不然,怎么会那么巧。”   楚留香和原随云坐在原地,没有说话,但有的时候,没有说话,也就是代表着默认的意思。   小鱼儿当然也已经看了出来了,不由得有些愕然,然后朝着叶颜道:“我真是跟这事儿一点关系都没有啊,美人姐姐可以作证。”   叶颜点了点头道:“不是他。”   小鱼儿松了口气,但那三个人虽然对叶颜的话没有当面反驳和质疑,但显然他们的疑虑却仍是没有消散。   不过很快的,他们便没有时间疑虑了。   因为出海之人最怕的事情,偏偏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巨浪滔天而来,径直朝着他们的小船而来。   第54章 魔窟   眼看着他们就要被巨浪吞噬,几乎所有的人都有些心惊胆战。   那青衣少年却仍是面不改色,又观察了那巨浪片刻,他便一把推开挡在他面前的楚留香和原随云。然后飞快在那艘小木船上鼓捣了几下,顷刻之间,那一艘小木船便就重新又变成了很多木板和木箱子。   这么一来,包括他在内的五个人,都根本没有了立足之地,只好每个人抱住了几根木板,勉力维持住了平衡。   而他们甚至来不及质问他是不是在发疯。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那些巨浪刚刚好袭来,青衣少年什么都来不及多说,只朝着众人喊了声:“抱好了木板跟我来”便就被漫天的水浪淹没了。   众人皆有些愕然,小鱼儿叫得尤其凄惨,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这一条小鱼儿竟然是不识水性的。   叶颜当然是识水性的,故此,轮到她被淹没的时候,也还算冷静,只抱住了两块木板,闭住气,跟着那青衣少年的方向漂流。   她的内力浑厚,故此要在水下看清楚东西也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那青衣少年的年纪虽然不大,但是水性竟然极佳,一落入水中,便似条青色的鱼儿一般,顺着洋流的方向漂流。至于楚留香,他到了海里,好似他的每个毛孔都会呼吸似得,竟似比在陆地上还要自由。   但是另外的两个人运气似乎就没有这么好了。   小鱼儿虽然叫小鱼儿,但他的水性却不怎么样,至于原随云,虽然还是努力在做出一副平静的样子,但是,显然,即便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的水性大约也不怎么好。   那青衣少年和楚留香最开始还想去抢救他们两个一番,但无奈这海浪太大,任凭一个人的能力再厉害,也不能跟自然之力抗衡。   故此,他们五个人很快地就分散了开来,被愤怒的大海冲击的东倒西歪,根本没法儿再聚在一处。   即便是叶颜的功力浑厚,在这种程度的力量冲击之下,体力也有些不支了。   好在,这大浪来的快,去的也快。不到一个时辰之后,海面上便渐渐风平浪静了起来。   叶颜浮出了水面,吐出了几口海水,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先翻身站上了那两块船板,然后举目四望,发现方圆数里之内,都没有半个人影,也不知道,剩下那四个人被冲到哪里去了。   不但如此,现在周围也仍是什么都看不到,既没有陆地,也没有岛屿,路过的船只就更是没有了。   也就是说,她现在是独自一个人漂流在这里,万一有什么事儿,也就都只有靠自己了。   好在独自闯荡江湖久了,寻常的事儿倒也是都难不住她的,只是,这航海术方面,她的确是不怎么知道的。   更何况,她现在连条船都没有,有的只有两块破烂的船板。   恐怕就是对航海术十分精通的如楚留香和那青衣少年之流,对着这两块木板的航海用具,也是无计可施的。   好在,很快的,她就感觉到自己现在是顺着一股洋流的方向在漂泊的。   而此前在那破烂的小船中挤着的时候,原随云似乎说过,这附近,没有多远,就会有一股水流会将他们的船带去那海上孤岛。   那么,要是她运气不错的话,这股水流,便是原随云说的那个了。   没想到,这一位原公子,对那个岛还挺熟悉的。   也不知道,他同那岛上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么一想,此行倒是有几分意思了。   说不定,能有机会同几个武功不错的人较量较量。   如此也不枉费她折腾了这许久,又是出海又是落海的,那么麻烦。   最关键的是,这许久,都没有真正跟谁好好较量过,愈发让她觉得日子无趣。   想到那神秘海岛上必然藏着让小花太傅都忌惮的高手,叶颜的血液不免又沸腾了起来。连被困在两块木板上,在这看不到半个人影的大海漂流这事儿,也变得没有那么难捱了。   过了片刻,她居然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地调息起内息来。   如此,半日的时间,很快地就过去了。   夜晚如期降临。   那四个同船之人,却仍是没有任何音信,想必不是凶多吉少,便是同她一样的境况了。   叶颜叹息了一声,仍然站的笔直。   她已经站了大半日,倒是也还没有觉得十分疲累。只是毕竟漂流在海上,晚上的时候,还是挺难熬的。   不过,她平心静气,只稳稳站在木板上,以内力调息,随波逐流地漂泊,居然也是相安无事。   次日,天光刚刚放亮,她自调息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已经见到,不远处,有些影影绰绰的东西映入眼帘,似乎是些岩石。   更准确点儿说,是个堆满了岩石的小岛。   叶颜精神一震,当即运了内力,控制着木板,朝着那海岛漂去。   很快地,她便登上了这一个岛屿。   说是岛屿,其实它占地实在不算太大。而且除了乱七八糟的岩石,似乎什么东西都没有。   叶颜将陪伴了自己一天一夜的破船板拖上了岸,寻了个岩石空隙放好,然后便缓缓而行,查看这海岛的状况。半个时辰之后,已经快要将整个海岛查看完,除了岩石之外,却仍然是没发现什么。   正当她想着这原本不过只是个荒岛,并不是她要找的地方,要不要继续漂流的时候,却忽然听见一声极其细微的口申\吟\声自旁边传来。   她微微蹙了蹙眉,往旁边走了两步看时,却见不远处的乱石堆中,居然躺着一个人。   他的白衣已经被污染,整个人都水淋淋的,但是便就是那么躺着的时候,仍是有一种特别的风姿,恰如蒙尘之明珠,污泥之中的美玉,赫然竟是那无争山庄的少庄主原随云。   再住周围一看,却是没有见到其他的人,叶颜不由得一愣,竟然只有他一个人漂流到了这里,那其他人,不知道如何了。   看到这一位即便合着眼睛也在不时浑身颤抖,叶颜便也不再多想,只上前将他从乱石堆中拖出来。检查了一番发现他大约只是体力不支昏迷了过去,并没有大碍之后,便也不再管他。   只不过,这岛上都是岩石,晨风吹过来的时候十分寒凉,她看着原随云在昏迷之中不停颤抖,便知道,这么下去,恐怕他会生病。   得寻个避风的地方才好。   叶颜想到这一点,便重新起身,打算将他拖到几块石头背后。不过,等到她起身的时候,却忽然发现,不远处似乎有个天然的石洞。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   她也不再多呆,当即拎起那原随云朝着那石洞走去。   远看的时候,这石洞看着并不算大。谁料走近了看时,这洞口虽然不太大,但里面倒是宽敞。   叶颜将原随云放下之后,便开始查看这洞穴的情况。   这一看之下,才发现,这洞穴当真不小。   不但内部宽敞,而且还向着小岛内部、地底深处延伸,若是天然形成的,倒也真的算做是鬼斧神工了。   可惜,她走了两步,便发现,这石洞有明显的人工斧凿的痕迹。   这岛上,原来是有人的。   那么,说不定,就是她要找的那一个了。   叶颜想到这个可能性,心中倒是提起了些精神。回到入口处的时候,发现原随云还在昏迷之中。   她便转过身去,想着自己去那洞穴之中探索一番。   方才她已经查看了,这海中小岛,竟似完全没有生命的痕迹,故此这附近并没有什么蛇虫蚁兽出没。原随云不过是因为体力不支而昏迷,过一会儿必然会自己清醒过来的。   事实上,她原本以为他这会儿就该醒过来。但是他迟迟不醒,到底是真昏迷还是假昏迷,便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对于这个情况,叶颜倒是不甚在意。   左右他呆在这里想必不会有什么危险,她也没有什么时间来陪着他,等他醒来。   这么一想,她又看了看周围的情况,确认没有什么大问题之后,便果断转过身,朝着那洞穴中走去。   她内力本就浑厚,又在这洞穴中呆了这么一会儿,夜视能力当然没有什么问题。   而且,到了她这个地步,很多时候,看得见,看不见,也已经没有多大的区别。   故此,这个本该阴森恐怖的洞穴,在她这里,也不过就是个稍微黑了些的地方,并没有什么可怕的。   她缓缓地在洞穴中行走,越往下约觉得这洞穴实在宽阔。   行了大约半个时辰,便到达了一处极其空旷的地方,竟似一处大厅一般,足足可以容纳百十来人。   最神奇的是,这里面还七七八八地摆着不少的石台子,倒似个真正的厅堂一般,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处的。   叶颜一面走,一面细细观察,到得一处墙壁时,却忽然发现有哪里不对。   她正要再细细查看查看,便是在这个时候,她却忽然觉得脑后一股劲风朝着自己袭来,居然是一个武功极高的人,对自己出了手。   第55章 乌龙   这个人一出手,就是要人命的架势,又是忽然出的招,相当出人意料,故此原本的七分武力也就使出来个十成十。   何况他的武功原本就是相当不错,这么一来,便更是来势凶猛,颇有些“一击必杀”之意。   叶颜却是不慌不忙,连重剑都没有用,只拔\了\千叶长生\出来,森寒的剑气便立刻溢满了整个洞穴。   她抬手轻挡,还未出杀招,便将来人的出手封死,甚至还迫得此人连退了数步。   只不过,那人竟也有几分胆识,见到她的剑气凌厉,竟懂得避过锋芒,身子飞快地闪过,然后重新自旁边一个刁钻的角度挥掌而来,虚虚实实、迅捷无比,听着风声瑟瑟,竟仿若落英缤纷、翩然而下。   他的手快,叶颜的剑更快。   他那一掌还没劈到,她的剑却已经到了。   黑暗之中,即便能视物,却也看不清人的面目,眼看着这人就要丧命在她的剑下,旁边却忽然有人低声道:“叶姑娘快请住手,大家是自己人。”   这声音听起来很是耳熟,居然有些像是楚留香的声音,叶颜微微一愣间,出手便就停顿了片刻。   就是在这个时候,旁边忽然火光一亮,整个洞窟便就立刻有了亮光。   原来竟是有人点燃了一个火折子。   除了刚刚亮起来的时候那瞬间叶颜眼前有些发黑之外,片刻之后,却是什么就都能看清楚了。   点燃火折子的,果然是楚留香。   而站在眼前的却是那青衣少年。   现场没有再看见第四个人。   方才楚留香是站在三步开外叫她的,也就是说刚刚对她出手的人,居然就是这青衣少年。   他现在就站在叶颜的面前,在火折子微弱的火光之中,神色明灭,竟似已经完全呆住了。   叶颜看了他一眼,原本是想着以他的性子,会跳起来嚷几句什么的。然则这少年此番却竟然变了个性子似得,只站在原地盯着她看,连半分开口的迹象都没有。   叶颜无奈,便只有将目光投向了站在不远处的楚留香。   想是看见了叶颜探究的神色,再看了看青衣少年现下的模样,楚留香只好苦笑了一句道:“此事说来话长,之前咱们在海上分散之后,我同青公子看出江公子和原公子于水性上不太擅长,便分别去寻他们二人,想要助他们一臂之力。谁料海浪实在太大,我只来得及拉住原公子,想要再寻你们时,却也已经不见了人影。”   他说到这里,看了看那青衣少年,见到他仍然沉默着站在原地,没有要接话的意思,只好接着道:“我拉住原公子,寻了几块木板傍身,总算是暂时安顿了下来,原本想着不知道何时能再寻到大家的踪迹,谁知道没多久就见到了青公子和江公子。”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无可奈何的事,他苦笑了一声,方才继续道:“我们寻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两位似乎闹的有些不愉快,正一人抱着一块船板‘唇枪舌战’,我同原公子劝了几句,他们仍是争的难解难分,眼看着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故此,原公子便提议,由我跟他一人一个,安抚住他们。”   想到青衣少年和小鱼儿的性子,叶颜也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了然地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为何现下只有你们两个人到了此处?”   楚留香苦笑道:“问题就是出在这里了。我同青公子一处,原公子同江公子一处,原本各自说话,相安无事,但,不知为何,转眼之间,他们两人竟忽然都掉下水去了。”   他叹了口气,方才接着道:“我当时没瞧着他们那边儿,倒是不清楚他们发生了何事。青公子倒是正对着他们那边儿的。也不知道青公子看到了什么,竟是当即脸色大变,问他发生了什么也不说,只带着我一路寻找过来,足足用了一日的时间,才到了这个岛上。谁料到才刚刚入了这洞窟,便遭遇了不少杀手伏击,若不是我们联手,恐怕现在已经没有办法站在这里同姑娘说话了。”   叶颜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被当成那些伏击的神秘杀手了,这也就难怪了他方才是那么一副不要命地杀过来的模样。   最要命的是,她险些就把他当成是暗杀的人顺手了结了。   想到这里,叶颜颇有些无奈地道:“难怪你们方才见到我时,会径直出杀招,想必那些杀手的功夫还不错。”   楚留香点了点头,也是心有余悸:“便是因为此前没有准备,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才会如此。幸好方才总算及时认出来姑娘的剑气,若是不然……”   不然如何,他没有说完,但事实已经再明显不过。   方才她的剑只要再往前送上半分,那活蹦乱跳的青衣少年,就会变成了剑下亡魂了。   但,即便是这样,这青衣少年现在的反应,却也有些反常了。   不论如何,他都不该是这种被吓傻了的模样。   不说他那种性子了,便是叶颜此前遇到过的三流江湖客,都不会是这种反应,最多就是吓得落荒而逃罢了。   但,他偏偏到了现在都还没有动过。   这一点,不但楚留香已经开始觉得奇怪,便是叶颜也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看之下,才发现他的神色有些不对。   方才只是觉得他没有动弹,这会儿细看他的眼睛,却发现他竟似已经完全陷入了幻梦之中一般,又好像被点中了穴道,目光直勾勾地,看起来竟有些骇人。   叶颜和楚留香对视了一眼,立刻仔细地搜寻了四周,却均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只得轮番细细为他诊断。   为了保险起见,他们先封住了他的穴道,将他平放在了一张石桌上,然后才开始为他检查。   说是检查,也不过只是解开他的外衫,再把把脉罢了。   只是奇怪的是,他也并没有受什么严重的内外伤。   脉象上也并没有看见什么异常,那么,他大约是中了什么奇怪的麻药,或是迷香了。   楚留香得出了这个结论,叶颜仔细回忆了下此前对战之时的情形,倒也想起了一件事。似乎,就是在火折子燃起来的一瞬间,她闻到了一股极淡的香气。   因为这香气实在太淡,也并没有什么不适的反应,故此叶颜便也没有太过关注。   此时想来,大约便就是这个东西,让这青衣少年中招了。   那出手暗算他的人,时机把握得可谓是相当好。   这个人会是谁呢?   莫非真的是那叫做小鱼儿的少年?   叶颜心中暗自思虑,楚留香也神色凝重,便是在这个时候,一个少年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还一边跑一边喊道:“前面的英雄,千万不要熄了火折子啊,这里有人要杀人啊,救命啊,救命。”   他跑得气喘吁吁地,好像马上就要断气了,但是偏偏到一直跑到他们面前,他还是好好的,虽然跌跌撞撞,但却居然也并没有摔到地上去。   这少年当然就是小鱼儿。   他一进来,看到里面居然是叶颜、楚留香等三人,当即松了口气,几乎感动到泪流满面地道:“美人姐姐、大个子叔叔,原来是你们。幸好,幸好,我还没给他们砍死前,就找到了你们。”   楚留香微微皱了皱眉头,看着他道:“江公子你怎地一个人来了?原公子呢?”   小鱼儿有些莫名其妙,当即道:“原公子么?我没有见到啊。之前他忽然发疯了一样往水里跳,还把我一起带下去,别是出了什么事儿罢,我都还要找他呢。”   楚留香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对着他的时候也只是寻常的语气,寻常的眼神。   叶颜也抬眼看向了他,心中带了几分探究,但是目光却很是平静。   然则即便是如此,小鱼儿说完了那句话之后,却已经敏锐感觉到了不对。他看着叶颜和楚留香,又看着躺在石台上的青衣少年,脸色忽然有些发白:“你们不会还在怀疑我,跟这事儿又有关系吧?”   还是,没有人说话。   小鱼儿的脸色愈发白了,他看了看楚留香,又看了看叶颜,再看了看这洞窟之外的黑暗,最后,一咬牙,狠狠心道:“好,既然你们怀疑我,那我就走开好了。”   他说完,居然还真的要往石窟外头退走。   楚留香看着他如此,心中似乎有些不忍,正想着开口说话,一抬头看见叶颜看他的眼神,便就顿住了。   见到这个情形,小鱼儿眼圈儿都要红了,也不再多留,当即头也不回地往外头冲去,一面冲还一面大声道:“你们放心,我就算立刻死在了外头,也都不会回来找你们了。”   他仗着这一口气,红着眼睛径直冲出去很远,一不留神,又找不到方向了。   这地下石窟十分错综复杂,只要稍不注意,便会迷路。方才小鱼儿赌气冲出来,恰如没有头的苍蝇一般乱撞,更是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在黑暗中也呆了这么许久,眼睛也早就适应了,这个时候,才觉得有些后怕起来。   毕竟,比起武功,他的脑子更加好用。   但是在这种黑漆漆的地方,他根本看不到人,那些人连让他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就一顿乱砍,他的聪明才智,压根儿就没法施展。   想到之前的险境,他愈发觉得脊背有些发凉,但他偏偏鼓起勇气,大喊了一声道:“你们有本事就再来吧,我不会怕你们的,大不了就是条命,十四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他话音方落,便听得一个声音淡淡道:“既然如此,我便送你上路罢。”   第56章 坍塌   这声音淡雅清朗,本该是让人听得十分舒服的。   然则小鱼儿听到了这个声音,却是瞬间便如坠冰窟般,浑身发冷了起来。   他想拔脚就跑,但是,不知道为何,却似完全无法移动。   而他也的确没有办法再移动。   因为这个人的话音方落,便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   虽然,黑暗之中,只能看见他朦胧的轮廓。   但是,小鱼儿却已经看出了他是谁。   只因这个人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当时,他猝不及防地重新掉落到海中的时候,便是这个声音在他耳边淡淡说了句话,将他打入几近丧命的深渊。   好在他早就有了防备,装作不识水性,做出已经溺水,慢慢沉底的样子,这才没有真的葬身在海底。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这个人好像想要他的命。   他给人的感觉非常危险。   而他的这种感觉,通常也不会错。   比如现在。   这个人,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虽然仍是云淡风轻的,但是好像真的是已经盯上了他,让他非死不可了。   事实上,他也清楚的很,若是这个人真的要对自己出手,他还真的避不过去。   因为他真的很强。   小鱼儿的身体已经僵直,不过他的脸上却仍是带出了个无奈的微笑,缓缓道:“我只想知道,大家不过是萍水相逢,原公子你为何就非要跟我过不去,非要要我的命呢?”   这个人当然就是原随云。   若不是亲身经历了这一切,你恐怕永远不会相信,这样一个仿若站在云端上一般的人,居然会转眼间就对人下杀手。   原随云淡淡道:“不为什么,正好你出现的时机比较好罢了。”   他说话的语气仍然如同初见的时候一般云淡风轻。   但是小鱼儿却愈发觉得凉气渗入了骨髓,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事实上,到了此刻,他也已经用不着再说话了。   因为原随云已经出了手。   黑暗之中,他动作轻盈迅捷、无声无息,竟似蝙蝠般安静地滑翔,很快地,便到了小鱼儿的面前。   他的人既然到了,他的杀招当然也已经到了。   小鱼儿只觉得自己的咽喉好似被一根看不见的绳子绞紧。很快地,就如同一条被困在沙漠中的鱼一般,飞速地陷入窒息。   就在他马上就要断气的时候,眼前忽然大亮,继而一个冷清的声音响了起来:“放开他。”   那股让人窒息的力量一顿,继而便消失了。   原随云终究还是放开了他。   小鱼儿摔倒在地上,虽然仍是惊魂未定,却知道,自己再不会有生命危险。   因为她来了。   他早就说嘛,他小鱼儿看人可是很准的,这个美人姐姐,虽然看着冷冰冰的,但是其实还是很靠得住的。   就是,如果再早点儿来就好了。   刚刚,他这一条小命儿,已经差点儿就折损在这儿了。   小鱼儿摸着脖子,呆呆坐在地上,看着那少女自光影之中缓缓走来,整个人感觉都不似凡间应有之物,不由得有些发愣。   然则,叶颜却似浑然不觉,只缓缓走近了两步,然后停了下来你,朝着原随云道:“动手罢。”   原随云只在叶颜出现的刹那微微变色,到了这个时候,却反而恢复了此前的平静安宁。   他虽然看不见,但还是将头转向了叶颜的方向,淡淡微笑道:“你似乎并不觉得意外?”   叶颜点了点头道:“不错。”   她说话是一贯的简明扼要的风格,原随云却终究忍不住道:“你是何时发现的?”   叶颜道:“事实既是如此,何时何处并不重要。”   原随云叹息了一声,再开口,却已经带了几分惋惜:“我听说过你,也猜到,早晚会有这么一日。想必今日,我终究难逃一死,但你不觉得,你这样的人生很无趣么?”   叶颜淡淡道:“你的也未见得有趣到哪里。”   原随云笑道:“是我的不是了,此种趣味,你这样的人,是不会懂的。”   他原本以为叶颜不会理会他这话,谁料,她居然回复了他一句:“你这样的人,我曾见过,错了就是错了,不必寻诸多借口。一点意思都没有。”   原随云听得这话,不由得微微一愣,略微沉思了片刻,脸色便有些微妙了。   只是,叶颜说了这一句话之后,倒是真的不再说话了。   因为话说到这里,已经没有再说的必要。   他们之间,终将一战。   这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事。   而这一战的结果,也没有什么悬念。   原随云的武功很不错。   相比起她挑战过的那些人,他应该是已经能够列入前几名了。   难为他目不能视,竟然还练会了那么多种武功。许多还都是叶颜没有见过的招式。   想来,都是各派的绝学。   其中居然还有华山派的“清风十三式”。   只是可惜,居然没有那“辟邪剑法”。   不知道是小花的情报有误,还是另外有其他的深意了。   在见识了数十种绝顶的武功之后,叶颜觉得时候已经差不多,便准备动手,结束这一切。   就是在这个时候,忽然一阵极大的震动传来,竟似地动山摇,让人完全站立不住。   叶颜功力深厚,很快就稳住了。   那原随云却朝着地上刚刚裂开的缝隙中掉了下去。   叶颜微微一怔,还是出手准备将他拉住。   便是在这个时候,又一波震动袭来,原随云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竟要挣脱了她的手,朝着地底坠落。   他本算无遗策,打定了主意要这么脱身的。谁料如此的情形之下,叶颜虽措手不及,却临时应变,偏偏不放开他,只封住了他几个穴道,将他往洞穴之上甩去。跟着自己也闪身跃起,刚刚好避开了坠落的巨石。   所有动作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等到她安全落地,那些纷纷的石雨才落到一半。   原随云已经被楚留香接住,放在了地上,小鱼儿吓得跳起来躲在了角落里,倒是都没有被伤着。   眼看着石窟有要坍塌的危险,叶颜朝着楚留香和小鱼儿他们使了个眼色,大家一起带着不能行动的两个人朝着洞窟外飞奔而去。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又传来几声脚步声,竟是又有人闯入这洞窟中来了。   叶颜微微顿住脚步,却见当先进来的是个面貌清癯的老人。   他的脸上已经有了不少皱纹,但是很奇怪的,你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却只觉得他好像一个少年一般俊朗。   他穿着一条黑白相间的长袍。   如同他的人一样,黑白分明,刚正不阿。   但,若是你也同他熟悉到可以直呼其名,没事儿过过招儿,说说话儿,便就知道,这老人,也当真是个有意思之极的人物。   万万想象不到,这样一个老人,居然就是位高权重的当朝太傅,诸葛正我。   他还有一个名字,叫做诸葛小花。   但是,江湖中人,都尊称他一句诸葛神侯。   这样一个小岛上的事,居然惊动了他,倒也让叶颜微觉诧异。   不过这个时候,并不是发出疑问的好时机。   故此,叶颜并没有多说,只朝着他点了点头,然后示意大家赶紧远离此处。   诸葛神侯也并无异议,挥了挥手,便让大家一起往后退。   等到全员都退出去了之后,那石洞便已经瞬间坍塌。   小鱼儿惊魂未定,叶颜却仍是淡然。转头看向诸葛神侯,这才发现,他的身后,不但跟着数十个神侯府的卫士,竟然还带着两个少年。   一个黑衣,一个青衣。   居然正是冷血和顾惜朝。   一个仍是冷冰冰地,一个却仍是带着淡淡的微笑。   只是看到他们看自己的目光,叶颜便忍不住暗自叹了口气。   居然不但自己来了,还带了两个得意弟子来,小花这是要干什么?   她转头看了诸葛神侯一眼,却正好见到他看过来。   她便也没有隐藏自己的疑惑,径直问道:“小花此来,是为了这位原公子?”   诸葛神侯点了点头道:“不错,此前让姑娘受惊了。但,这个人,现在还不能杀。”   众人都是一愣。   但叶颜却很是淡定。   似乎对这事儿半点都不觉得意外。   反倒是诸葛神侯在她淡然的目光中,有些不好意思,干咳了一声,才缓缓道:“因着这个人,留着还有其他的事情要问。”   叶颜点了点头道:“既然是你亲自来了,想必是极其要紧的事。”   诸葛神侯还要再说什么,叶颜却已经抬手制止了他,示意他不必再多说了。   正在这个时候,却忽然听得旁边一个声音喊道:“这里还有件要紧的事,没有做呢!”   第57章 再会   众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喊出来这话的,居然是小鱼儿。   而且他居然还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那青衣少年喊的。   直到这时,大家才看见那青衣少年躺在他背上,原来,居然是他把那青衣少年背出来的。   想到他们此前争得如同乌眼鸡似的,没想到到了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他居然抢先了楚留香一步,将那青衣少年背了起来。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四个人才全须全尾地出来了。   楚留香颇觉得意外,叶颜却只愣怔了片刻,便也就淡然了。   她一看这个样子,便知道小鱼儿说的是那青衣少年莫名昏迷的事,她和楚留香原本也是为了这个事儿发愁来着,不过此刻既然诸葛神侯到了,这事儿就不必再烦恼了。   且不说神侯府外派的卫士小队中必定至少会有一名擅长医术者,便是神侯自己也精于医术。有他们在,大约这些寻常的内伤、中毒之类的状况,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了。   神侯府的人,当然不是那种没有眼力见儿的,叶颜的目光一往诸葛神侯那边儿看,他便立刻心领神会,也投了个眼神到身后那一队的黑衣卫士里。其中便有两个人垂首领命,朝着小鱼儿走去,立即为那青衣少年诊断起来。   不过,很可惜,这两个人诊断了半天,面上却是一片茫然,还间杂着些羞愧,显然是遇到疑难杂症了。   诸葛神侯看出不对,也上前询问。那两个人愈发羞愧,当即垂首赔罪,十分惭愧地退了下来。   然则换了诸葛神侯上去,却也一样是不成的。   如此,便愈发让人觉得,这青衣少年,大约是没救了。   楚留香面上露出了隐约的担忧,小鱼儿面色很是不好,叶颜的面色却仍然很是平静,只淡淡道:“既然如此,便烦请小花带了这孩子一路同行,替他寻访些名医,略尽一份心意罢。”   诸葛神侯点头应了,因着这海上孤岛已经被他亲自带着人端掉了,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又抓到了罪魁祸首,心中十分舒畅。   因着这岛在方才的爆破中已经有些不稳,他也不敢让众人在这里久留,便当即安排众人登上了他们准备好了的大船。   这大船虽然比不上楚留香的精巧,但是,也足够坚固,最重要的是,够大。   装了他们二十来号人,还是空荡荡的,再也不用大家都挤在一起居住了。   诸葛神侯安排了顾惜朝来负责接待、后勤等杂务,顾惜朝便微笑着去同楚留香和小鱼儿攀谈。   而冷血,早就自己离开,去安顿那一众手下了。   诸葛神侯看着他们两个人的背影,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然后便请叶颜借一步说话。   其实他说的,无非也就是汴梁的一些杂事。   其他的倒也罢了,无非是刘太后和小皇帝斗智斗勇的小插曲罢了。   只是,藩王那里,近来倒似有抬头的趋势。   此前南王那边儿就闹出了事儿,但是让叶颜三下五除二地给解决了。但是正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南王是倒了,现下却又出来了新的问题。   听说太平王府最近失窃了一批珠宝。   这批珠宝可不是普通的珠宝,不但价值连城,据说,还是要进献给皇帝的贡品。   如此重要又贵重的东西,若是丢失了的话,没有一个人能担得起干系。   故此,没有一家镖局敢单独保了这趟镖,而是集合了整个中原地区最有名的十几家镖局共同承保。   不但如此,这十几家镖局似乎还嫌不够安全,还另外找了七八十个江湖中极富盛名的人,来做保人。   然则,即便是在这中原十几家最大镖局的一百多个顶尖好手的护送下,这一批珠宝却仍然离奇失踪了。   据说珠宝失踪的时候,所有护送的人也失踪了。   涉及到的镖局和保人们,都很焦虑。   不但焦虑而且惶恐。   好在,反复搜寻之下,他们总算是找到了一个活口。   现在,这个唯一的活口被里三层外三层地严密保护在了这趟镖的所有保人里名气最大的“十二连环坞”总瓢把子——鹰眼老七的密室里。   只是他伤的太重,到现在还没有醒来。   此事牵连甚广,传得实在是沸沸扬扬,据说太平王一气之下已经病倒,负责处理此事的太平王世子也十分震怒,已经带着护卫往“十二连环坞”的总寨赶来了。   这件事,本来并不是什么秘密。   但要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知道如此细致的细节,想必便只有神侯府才能做到了。   若是寻常的事儿,倒也罢了,听诸葛神侯的意思,这事儿似乎另有蹊跷。   加上出事儿的是贡品,虽然叶颜对这些身外之物并没有什么偏好,但她知道大宋现下建立尚不过百年,国库虽然不至于空虚,但也绝对没有什么余力。何况丢了贡品,事关皇家脸面,这事儿,是不能不管的。   四大名捕的风头太过响亮,神侯府的卫士们现下也愈发打眼,若是直接派了他们去,恐怕会打草惊蛇。   故此,想来想去,都只有叶颜去看看情况最合适。   而小花竟然为了这事儿亲自跑来跟她说了,想必,也是存了这个心思的。   故此,叶颜只思考了片刻,心中便已经有了主意。   然则,神侯府的人,她却是不想带的。   虽然说,他们的质素都还可以,但是,跟着她的话,到底,还是累赘了。   故此,面对诸葛神侯的殷切目光,和旁边的那些灼热的视线,叶颜却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这个事儿,完全没有接他那个“要不要带几个人同去”的招儿,便准备转身离开了。   等到她转过身去,却又发现小鱼儿在眼巴巴地看着她,她便朝着他和楚留香抱了抱拳,简单说了两句话,算是告别。   楚留香早在诸葛神侯出现的时候,便陷入了沉默,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此刻见到叶颜同他告别,他便微笑着拱手还礼,只道了声“姑娘保重,后会有期”,便什么都没有再说。   这一位,当真是个聪明人。   而同样很聪明的小鱼儿,却主动要求,要一路同行。   当然,被叶颜毫无迟疑地拒绝了。   这少年的脑子绝对够用,但是武功却未免还是不太够看。何况她这次去雁荡山的“十二连环坞”总寨,也并不是去“玩儿”的,弄不好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小孩子,就还是好好地留在安全的地方就好了。   被直接拒绝了之后,小鱼儿的表情很是伤心,但叶颜却已经看出,他那一双大眼睛里,可是半点儿伤心都没有的。故此,她也不甚在意,只同众人告别了一句之后,便转身下了船,上了一艘小艇,朝着雁荡山而去。   诸葛神侯挥退了两个弟子,也上了那艘小艇,竟是准备亲自送她。   雁荡山在浙江温州府,离着这一片海域已经不算太远,叶颜虽然觉得诸葛神侯多事,但也并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而诸葛神侯不知道为何,居然开始百无聊赖地给她讲解起当今天下和江湖形势来。   叶颜刚开始还听得津津有味,后来便有些昏昏欲睡了起来。   不过她素来面无表情,倒也看不出来她其实也早就走神了。   太傅大人一时不察,便又如同过去很多次一般激动忘我地讲解了起来。当然,最后发现叶颜居然面色平静地睡着了,还是默默地掐了掐自家的手心的。   公主殿下她还是那样任性,居然睡着了,这是要欺负老夫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么?   比没事儿故意抬杠的皇帝陛下还要难搞,好心塞啊,怎么办。   他虽然抑郁,但是,偏偏每当到了爆发的边缘,公主殿下都会淡定地将他说过的东西简要复述几句,表示,她其实还是在听,让他在抓狂之余,也无可奈何——这种样子,可绝对不能让别人看到,就是弟子们也不行。这其实才是他自告奋勇地拦下弟子们,自己前来护送公主殿下的原因啊。   这种事儿,你们以为老夫会直接给你们说么?   才没可能呢。   老当益壮的太傅大人一路吐槽一路给公主殿下扫盲大宋江湖,顺便把天下大势也跟公主介绍了一番。   不管她听进去多少,至少日后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能够想起来一二,也就是了。   在这个江湖混杂,高手林立的时代,做一个文武双全、保家卫国的太傅实在是太难了。   心好累。   叶颜与诸葛神侯一面进行亲切的交流,一面行舟海上。几日之后,便已经看到了一片陆地。   远远望去,似乎有蓊郁的青山挺立,她便知道,这是要到了地方了。   故此,她也不再多言,只同诸葛神侯挥手作别,然后,径直自船上下去,换了马匹,朝着雁荡山而去。   不一日,便已经到得了山前。   未料到还没有上山,便见到一队华丽的仪仗远远而来。   华丽得有些亮瞎人的眼。   但那一片华丽之中,却端坐着一个锦衣的少年。他什么都没有做,只简单地坐在那里,便让周围的一切黯然失色。   第58章 痼疾   似乎看见了叶颜和小白龙这停在山前的一人一马,那少年缓缓掀起了薄如蝉翼的帘笼,露出一只雪白的手来。   这是一只极其漂亮的手。   每一处都漂亮得毫无瑕疵,堪称完美。   跟着,那只用一个影子就让所有华丽之物黯然失色的人物,也终于显出了他的庐山真面目来。   单看脸的话,这少年不过也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   但若是看眼睛,他却竟然像是一个已经七八十岁的老者,眼神于平静幽深中透出几许沧桑和世故来。   他虽然穿着华丽的锦衣,也身处在极其华丽的依仗中,却仍是气定神闲,仿若不过是漫步在田间地头,带着一种俾睨天下的气势。   他的一头黑发挽在脑后,梳得整整齐齐,纹丝不乱。他的面容也如同刀刻一般,完美得没有弱点。   他的整个人,都仿若神祗一般,从头到脚都毫无缺点。   但,这似乎便也是他最大的缺点。   寻常人只是站在他的身边,都似已经无法呼吸。   当然,这些人之中,并不包括叶颜。   没有人是完美的,越是看起来接近完美,说不定就越会隐藏着要命的缺陷。   叶颜又看了他一眼,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太傅诸葛小花在船上强行给她灌输的那些江湖人物考。这个人物是被他老人家反复讲过的,故此,她只看了他两眼,便已经大概猜出了他的身份。   这一位,想必就是那个也要来雁荡山的太平王世子了。   听闻他自幼跟海外名师习艺,虽然从未出过手,但武功之强,恐怕当世之人少能比肩。   据诸葛小花推断,这位太平王世子若是当真入了江湖,他的武功恐怕不亚于名动天下的西门吹雪、陆小凤,说不定都能同石观音、天山童姥、水母阴姬甚至移花宫的宫主们比肩。   只是因为他自幼与世隔绝,只在太平王府中活动,从未出过手,故此,没有人能知道,他真正的武功。   为了这个,诸葛小花还专门叮嘱过了叶颜,说他若是真有那个心思,想要染指大宋江山、坐上那个宝座的话,必定是个极其难缠的对手。   叶颜当时虽然不以为意,但现在却不得不承认,小花这一次,说的十分有道理。   这是头一个,连她都看不透的人。   他的武功恐怕比她遇到过的所有的人都高。   最要命的是,他的身上还有一种很诡异的气息,让人觉得十分不舒服。   而他看着叶颜的目光,也是一种奇诡的、想要从她身上攫取些什么东西似的目光。   防备危险的本能,让叶颜心中警铃大作。   但她当然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事就退缩。   不过,她却也并不打算先开口。   正所谓一动不如一静。   小花反复建议,对于这种看不清楚底细的人,应该先静观其变。   她决定这一次听他一回,左右等下看到情况不对,该拍飞了就拍飞,拍不飞就认倒霉,也还是来得及的。   反正目光对视这种事情,她也从来不会怕。   好似,也从来没有输过。   这一次,也是一样。   对视良久之后,那少年虽然仍是没有移开视线,但却也先开了口:“叶颜?”   叶颜点了点头。正想着说话,谁料他却竟然还有下一句没有说完:“或是该称呼您一声公主殿下?”   叶颜心中微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凝视了他片刻,方才缓缓道:“太平王世子?”   那少年微笑道:“正是微臣。没想到,居然在此处碰见了殿下凤驾,倒是微臣礼数不周,有失迎迓,让殿下见笑了。”   他虽然说得很是得体,却没有如同一般臣子一样惶恐不安,口称“还望殿下赎罪”之类的请罪用语。   可见,这客套得体之下,必然也是掩藏着深深的不屑的。   小花说要留意他是不是要谋反,这一点,恐怕也不用怎么怀疑了。   这样的人,天生不是屈居人下的。   纵使今天不反,明日也要反的。   而他似乎也是有恃无恐,丝毫也不想掩饰这一点。   不过三言两语之间,叶颜对这一位太平王世子心中所想的大事已经如同明镜一般了。不过她却也不多言,只淡淡道:“世子言重了。”   对于她这种绝对称得上是冷淡的态度,太平王世子脸上却仍然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缓缓地开口道:“既然在此相遇,想必,殿下也是为了那一批珠宝的事而来的,微臣先谢过殿下的垂爱了。”   叶颜淡淡道:“世子客气了,我不过只是听说,那些东西是贡品,所以来看看罢了。”   太平王世子对叶颜这话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仿佛她说什么都是对的,既不争执,也不反驳,总是保持着那一种客套而有礼的态度。   故此,即便他的整个人看上去明明骄傲得快要飞到天上去了,但你偏偏拿不住他什么错处。   这也的确是个人才。   虽然叶颜无论怎么样都可以用身份压住他,但她此刻却暂时还不想跟他计较这个。   她对这一次的惊天大案很感兴趣。   珠宝还是在其次。   她也想见识见识,小花说的那些即便是武功高超如她,也未必能做到的事。   那些珠宝到底是如何在一夜之间失踪的。   那些押送的镖局的人们又是怎么人间蒸发的,这都是她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做到的。   虽然说从小到大,小花都一直在说着这些事,但自从闯荡江湖以来,她却一次也没想起来过。   既然小花专门跑出来寻她,也专门说了这事儿,那少不了,就还是要给他几分面子罢。   他年纪也不小了,这么千里迢迢地追过来,也不容易。   叶颜果断地下了这个决定之后,便对太平王世子提出来的那个一路同行的要求没有拒绝。   即便这是一只一肚子坏水儿的狐狸,她也并没有什么好怕的。   走一步看一步就是。   重新开始上路的时候,叶颜的人从内到外都很是淡然,但太平王世子心中却完全又是另外一番天地。   他的外表当然还是维持得毫无破绽的,不过,心中却已经是惊涛骇浪了起来。   这一位就是传说中的那位公主。   当今皇帝的同胞姐姐,长公主赵颜?   早听说她的武功极高,但没想到,居然是高到了这个程度。   连他都已经没有了必胜的把握。   而且,更加不妙的是,她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就险些引动得他痼疾发作。   好像冲回马车里把那条鞭子拿出来,跪在她面前被她鞭挞啊。   如果是她的话,一定比牛肉汤的手艺还要好吧?   如果是她的话,同床共枕的时候,一定会比沙曼的滋味更加美妙吧?   可惜。   她是赵颜。   如果说这世上,只有一个女人,他不能得到。   那边就是她了。   他心中早就有了这个预感。   此刻见到了她的本人,这个预感便愈发地鲜明了起来。   但,若是为了这样色艺双绝的女子,他还是想要试一试。   毕竟他可是无所不能的九公子,不过是个武功高些的美人。   哪怕这美人贵为公主,他也是要试试的。   完全不同、甚至截然相反的想法在他脑海中碰撞,最后总算停留在了这一个上面。   太平王世子在这个瞬间,终于忍住了去地上翻滚的冲动,乖乖跟在叶颜的身边,朝着雁荡山深处行去。   “十二连环坞”的总寨,就在雁荡山上。   这是一个在江湖中颇有几分名气的大组织。故此,它的总寨,修建的当然也就十分气派。   而且,因着十二连环坞的“生意”做得太大,树敌也难免过多,所以,历代的总瓢把子居住的地方,都是有着一个十分隐秘的密室的。   太平王世子带着叶颜要去的地方,就是这一代十二连环坞总瓢把子“鹰眼老七”的密室。   他们是去见一个人。   一个原本名不见经传,但在那一夜之后就举足轻重了的人。   他是个小小的趟子手,也是太平王府这一宗震惊天下的珠宝大案中唯一的活口。   他现在就被牢牢保护在鹰眼老七的密室里。   这本该是最安全的地方的。   但,等到鹰眼老七迎接出来,两边人马费事地认真见过面,总算将他们带往那密室之后,却发现了一个让人意料不到的事情。   这个被层层保护起来的人证,连同照顾他的鹰眼老七的小老婆和老属下,一起被人杀了。   而且,还是一刀致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谁干的?   所有的人,都没有答案。   专门寻来诊断的名义叶星士沉吟着给出了这三个人的死因和死亡的时辰。   一刀致命,死于半个时辰前。   那个时候,叶颜和太平王世子刚刚进山,鹰眼老七正带着人出来迎接。   似乎根本没有人有时间去杀人。   而且,那可是密封的密室?   莫非凶手是个看不见的幽灵?   所有人的心中都有些毛骨悚然,但是叶颜却缓缓开了口:“他在说假话。”   第59章 庸医   叶颜这句话一说,全场当即肃然。   因着这一位叶星士可不是随便找来的那些寻常的什么庸医,他的医术之精绝,江湖中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乃是天下闻名的四大名医之一。   若不是鹰眼老七等人的面子足够大,再加上涉及的是太平王府这一批要做贡品的贵重东西,这一位名医估计是不会屈尊过来为那一个小小的趟子手来诊断的。   更不要说,要沦落到干起了验尸这种仵作要做的事儿了。   谁料,他认认真真地履行了一个医者的职责,竟然有人当场指责他说假话。   名医叶星士怎么可能会说假话。   而且,他说假话的目的是什么?无论怎么看,都没有这个必要吧。   因着实在是太过难以接受,几乎所有的人都觉得是叶颜的问题。   叶星士的脸色更是当场就铁青了。   他是少林铁扇大师的唯一俗家弟子,也是在江湖中久享盛誉的名医,居然被这么一个小姑娘公然质疑,面子上实在是过不去。   他有心想要发作一番,但是他作为一个武林之中小有名气的前辈人物,要是真的跟一个小姑娘较真儿,最后丢人的肯定也还是他。   但是,这口气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若是不表示点儿什么,以后他这名医也不用做了。   想到这里,他冷笑了一声,连话也不说,甩了袖子就要走人。   鹰眼老七急的不行,赶紧拦住了他道:“叶神医请留步。”   叶星士冷笑道:“看来此处有比老夫更厉害的神医在,老夫再留下来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鹰眼老七见叶星士似乎是动了真怒,因着他同叶星士相交多年,最是清楚他的性情。虽然觉得他此番的怒火来得有些太快了些,但却也觉得叶颜方才那话的确有些过了。   他本就因着这一批珠宝失踪的事弄得自己焦头烂额,也实在没有功夫多想。原本想着圆个场,让这小姑娘赔个礼道个歉就算完了。   然则看向那小姑娘清冷通透的眼神,他瞬间都没有了开口的勇气。   再看看旁边站着的太平王世子,竟似完全没有要干涉那小姑娘的意思,他愈发觉得心中忐忑了。   再仔细看了看叶颜,见到她身上那标志性的双剑,还有玄黄双色的衫裙,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身上的汗立刻便就出来了。   方才太平王世子为大家介绍的时候,说她姓什么来着?   姓叶?   那不就是……   想到江湖中近来蹿红速度最快的那个少女剑客的事迹,鹰眼老七心中也忍不住有些哆嗦了。   居然是那一位煞星来了。   这一回的事情难办了。   这也就难怪,叶星士那老狐狸要借机溜走了。   据说不论是谁,遇到这一位叶姑娘,都是轻则受伤,重则没命的。偶尔有几个运气好的,也是要蹲号子收场的。   不过数月之间,她的名气早已经响彻了江湖。   而她的出身更是个谜。   据说,都有人在猜测,她的出身非富即贵。弄不好是出身当朝皇族都未可知。   看着她同太平王世子相处时候的状态便知道了。   不但没有半点儿对公子王孙的敬畏之心,反而隐约有凌驾其上之势。   而太平王世子对此也并没有半分不满。   要知道,同别人不同的是,他可是知道这一位世子很多秘事的人。   这一位世子的脾气,可当真算不得多好的。   那么,现下还让他能够这么忍耐的原因,想必不说只有一个,却也并不多了。   这姑娘的容貌自是不必说。说是天仙下凡,也不为过了。   而她的武功更是深不可测。   那一次陆小凤灰头土脸地跑过来找他喝酒的时候,因着心情苦闷多喝了几杯,就已经一不小心跟他把什么都说了。   其实不用他说,鹰眼老七作为“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江湖上又有什么事情能瞒得住他的眼睛。   这一位叶姑娘,那是连楚留香、石观音、枯梅大师那些人物都能打败的人。   说不定,也能跟世子他旗鼓相当、势均力敌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   他现在投诚,不知道是不是还来得及。   鹰眼老七虽然竭力做出淡定的样子,但是他不停滚落的汗水出卖了他。   而没有了他的极力阻止,叶星士也就顺理成章地朝着门口大踏步而去。   便就是在这个时候,叶颜却又发了话。   语调仍是淡淡地,没有什么起伏:“这三人的确是死于刀伤不错,但并不是一刀致命,而且,就是在我们进来的时候才死了不久的。因为,他们身上的血液还没有凝结,这一点,不必是神医也能够看的出。”   叶星士的脚步微微一顿,却也并没有回头,只是冷哼了一声,一副“愚蠢的凡人你什么都不懂老夫不想跟你说话”的样子,继续往前走。   但是,有人却拦住了他。   居然是太平王世子手下的卫士。   他的面色忽然就有些惨白,回过头去看了看太平王世子的眼睛,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他的心却是愈发地惶恐了起来。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却忽然倒地了。   鹰眼老七大惊,连忙冲过去查看时,却发现,那叶星士已经气绝身亡了。   不过眨眼的瞬间,便有一柄薄薄的小刀割破了他的要害。   他到死的时候,还兀自不敢相信。   他居然就这样死了。   这么快,这么猝不及防。   这么憋屈地死在了他以为暂时还不会对他出手的人的手里。   早知道,就拼着一死,也要坦白了那个人的罪行了。   不过,等他意识到了这一点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迟了。   他含恨而终,死不瞑目。   而这一点,落在鹰眼老七的眼中,便愈发地触目惊心。   很快地,他便觉得一丝极其轻微却又尖锐的杀气,朝着自己袭来。   他知道,他也将面临同样的结局。   但,就是在这个时候,一股劲风忽然自他的身后袭来,竟径直将他摔出去数丈。   他大惊之下,居然忘记了运功保持平衡,直直地摔了出去。   而他却也顾不得爬起身,只抬头看向自己原来站立的方向。却见到那身着玄黄双色衫裙的少女,已经站在了那里,手中的重剑斜斜挡在胸前,目光中神采流转,整个人如同神女临凡,让人不敢直视。   再看站在她对面的太平王世子,整个人也换了一种表情,他心中大震,此刻倒是有些后悔,方才若是自己没有被甩开,索性直接死在他手上便好了。   这样的话,这小姑娘大约,便就不会代替自己站在那里面对他了吧?   鹰眼老七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却不留神,便是在这个时候,一股巨大的杀气已经在这密室中升腾了起来。   那是太平王世子要动手前的征兆了。   而那小姑娘,在如此强大的杀气面前,居然纹丝不动,也不知道,是她的武功当真已经到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程度,还是,单纯地已经被太平王世子的武功威慑住了。   总之,他们静静对峙。   杀气四溢。   鹰眼老七的功夫虽然没有到顶尖儿,但也绝对不会是未入流的。   更何况,他的江湖经验,是比他的武功更加宝贵的东西。   凭着这个,他躲避过了无数追杀。   也赢了很多不可能赢的对决。   但是,这些东西,这一次却帮不了他了。   因着,在这种程度的杀气中,他根本没法再在这密室中呆下去了。   不只是他,所有人都很快就坚持不下去了,纷纷朝着密室外退去。   鹰眼老七在剩下的人里,是武功最好的。   故此,他是最后一个退出密室的人。   他退出去的时候,勉强抱起了叶星士的尸体。   等他踉踉跄跄地迈完了最后一步,完全退出去之后,密室的门便就缓缓关上了。   密室里只剩下了叶颜和太平王世子两个人。   密室的门完全闭合的时候,作为照明用的明珠便亮起了淡淡的珠光,将整个密室照得一片明亮。   在这温润的光中,太平王世子身上的杀气愈发浓烈了起来。   然则叶颜却仍是不为所动,只是等着在那杀气到达了顶点之后,忽然发力,也将身上的剑气毫无保留地散发了出来。   巨大的力量碰撞,让整个密封的密室震动了起来。   良久,终于重归了沉寂。   没有人知道,密室里发生了什么。   等到密室的门开了的时候,出来的人,只有一个。   当然,也只会有一个。   所有的人都在默默凝视,等待烟尘散去,露出那个人的真面目。   不过,等到看清楚出来的人是谁的时候,他们却不由得都愣住了。   只因,此前,谁也没想到,这一次居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第60章 不谢   与此前任何时候都不同的是,这一次从密室里出来的人居然不是太平王世子。   而是那个身着玄黄双色衫裙的少女。   虽然说在场的很多人都没有见过太平王世子动手,但那种程度的杀气之下,绝没有可能还能有人活着出来。   但,这少女做到了。   到了这个时候,许多人才终于想起了那个传说中横空出世的神秘少女剑客。   这么一说,好像,传说中,她就是这样一副打扮的没有错。   然则众人直到此时,见到叶颜居然能从那样厉害的太平王世子手下得胜出来,却才总算是将她同那位传说中的人物联系在了一起。   因着,这到底是在江湖。   即便是再怎么听说某某人很厉害,她穿的什么衣服,带的什么兵器,长的什么样儿,也不过是大家伙儿口耳相传的,根本没有个具体鲜明的形象,可以让人迅速识别出来。   且不说这样口耳相传下来这信息的可靠性还有多少,单说就凭着这些寥寥数语的干巴巴的描述,能将其转化成人物形象,再在初次见面的时候认出来的人,那简直就是凤毛麟角了。   成名甚早、四处游荡,且形象特殊如拥有“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四处飘散着郁金香香气的“香帅”楚留香,尚且可以大摇大摆地继续在江湖中晃悠。只要不使用各自的绝招,便是常常没有人能够认出他们来。   威名远播的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广大江湖群众也不过只知道他们都喜欢穿白衣、神色冰冷不苟言笑,而且带着形状古朴的古剑,但即便这两位真得同他们擦肩而过,他们也未必能认得出来——穿白衣的、气质冷清的年轻剑客实在是太多了。特别是很多年轻人因为对偶像的崇拜,特意学习这两位剑术大家的风格,硬是把自己装扮成了“小西门吹雪”和“小叶孤城”。   听说叶孤城的一个堂弟叶孤鸿因为崇拜更年轻帅气些的西门吹雪,不但打扮得同他一模一样,连握剑的姿势、拔剑的动作、杀完人之后轻轻吹掉剑尖儿上的血珠子的细节,都模仿的十分到位,真是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以至于连西门吹雪的好朋友陆小凤都差点儿认错了人。   可见,这种江湖上传闻的某高人的形象到底有多么不靠谱。   上一次还听说,风度翩翩的楚留香,在某些人的眼中是个大胡子的邋遢大叔呢?   还有人说南侠展昭是个彪形大汉。   西方玉罗刹长得一副丑得吓死人的脸。   这些成名已久的人物,都是这等情况,更不要说,叶颜这种才出来混了几个月江湖的新人了。   虽然她那几战下来,名气是够响亮了,但,见过她真容还继续在江湖上蹦跶的人,还真是没几个。   就算有,也没在这南半边儿江湖里头行动,等到叶颜的事迹被从北面传到南面的时候,对她的描述早就已经神乎其神了。   她已经成为了那种生活在众人仰望之中的人,围观群众哪里想的到,这样的人物,会忽然出现在这个地方呢。   然则她偏偏就来了。   不但来了,还让大家好好地开了个眼界。   鹰眼老七在剩下的众人之中,武功和地位都是最高的,也最为见多识广,故此,他也最先回过神来,却敏锐地发现,那少女面上的表情,十分奇怪。   不是冷淡,也不是愤怒,更不是别的其他的什么。   而是,好似刚刚吃到了一个烂苹果的那种嫌恶而鄙薄的表情。   鹰眼老七微微一愣,完全猜不到,她为何会露出这种表情。   然则下一瞬,他却觉得一股极大的内力将自己往旁边一推,一股浓郁的香风拂过,另外一个少女已经自他的身边一阵风似地冲了过去。   她身上穿得十分华贵,样貌也十分姣好,但站在那穿着简单的玄黄双色衫裙的少女面前,一经对比,却立刻便就被比进了泥地里去了。   然则鹰眼老七看了,却不由得又出了一头冷汗:居然是太平王府的小郡主,这一位小祖宗又来干什么?   少女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看上去却同叶颜差不多高,一双柳眉倒竖,满面怒意之中还夹杂着焦急。她见到叶颜一个人从密室中走出来,几乎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怒火中烧地朝着叶颜吼道:“你杀了他?”   叶颜冷冷看了她一眼,缓缓道:“现在还没死,阁下是何人?”   那少女一听人还没死,似乎立刻便松了一口气,继而便傲然道:“我是他妹妹,你又是谁?”   叶颜淡淡道:“我是谁,你兄长自会告诉你。不过现在,你还是去找‘牛肉汤’吧。”   听得“牛肉汤”这三个字,那少女浑身一震,嘶声道:“你说什么?”   叶颜愈发没有了耐性,索性连表面上的样子都不想再装,直接鄙夷地道:“你自己进去看看便知。顺便跟他说,不用谢。”   那少女面上一阵青一阵白,不知道心中在想什么,但叶颜,却是一刻钟都不想再呆在这里了。   因着,方才那件事,实在是太恶心了。   那么大的一个男人,居然毫无征兆地躺倒在地上,一面翻滚,一面求人抽他。   这真的不是神经病么?   叶颜初时还以为他是学江湖中那些下三滥的人,施手段让她放松警惕呢。真准备一剑抡过去让他现形,谁料到,那剑都已经砸到了距离他的头不足三寸的地方,他还是那副模样。   最奇特的是,按照他方才释放的杀气来看。   他原本不该会是这种反应的。   他的武功,很强。   好不夸张的说,若是他真得拿出那种释放杀气的气势来朝着她攻击的话,说不定,还真能好好打上一阵子。   可是,就在那关键的时刻,他掉链子了。   上一刻还气势汹汹,一副要将她力毙于掌下的样子,下一刻就已经躺倒在地上求鞭挞了。   这画风转变的太快,真心让人无法接受。   不用片刻,便确定了此人并不是在装模作样,而是真的想要被狠狠地粗暴对待之后,叶颜猛然觉得像是吃了个苍蝇一般地难受。   拥有如此好的武功和练武的资质,却居然连普通程度的剑气都抵御不了,还染上了奇怪的暗疾,这一位太平王世子,可真是够可以的。   既然是这样,那她便顺手帮他个忙好了。   利落地将轻剑重剑做了一下切换,叶颜转瞬间刺出了数十剑,隔空以剑气将他的经络要穴一一破坏掉——虽然在这个过程中被他舒服到了极点般的口申\吟\声弄得愈发恶心,但总算是完成了。   他那一身武功,不但散了个一干二净,想必此生,也不用再想要练习任何一门武功了。   可惜了他都已经将经脉练习到了那种程度,本来可以有更高的造诣的。   不过,就冲着这样的暗疾,早晚也是被人用鞭子抽死的命。   刚刚不是就差点儿被她拍死么?   还不如从此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呢。   想着这一位好歹还是个先皇亲封的太平王世子,叶颜算是给那位时常来看望小皇帝弟弟和她的便宜皇帝老爹一个面子,顺手就帮了他一把。   正如她刚才同他妹妹说的那样。   这不过只是举手之劳,真的不用谢。   再说了,堂堂的太平王世子,若是个动不动就要到地上打滚、求人揍他的神经病,也很损伤皇室的颜面不是。   那可是先皇亲封的太平王世子啊,居然是个神经病。   呵呵。   叶颜想到这个,觉得头愈发有些疼痛,好在,这事儿这样解决,应该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她完全不知道,她这不过随意的一个举动,在未来会给江湖中造成多大的影响。   蝴蝶的翅膀已经扇动,那一股吹醒了它的清风却已经远去。   也不理会太平王府的小郡主进去之后,见到浑身血痕,衣衫不整的太平王世子是怎么个反应,叶颜只径直朝着“十二连环坞”的总寨外走去。   路过鹰眼老七身边的时候,她微微停驻了片刻,看了他一眼。   就这简简单单的一眼,便让鹰眼老七浑身发冷,几乎要径直跪倒在她的脚下,向他忏悔,恳求她的原谅。   那珠宝都是太平王世子偷的。   他其实还有个名字叫做宫九。   他妹妹很可能不是他亲妹妹,而是他的情人,因着这两人没事儿就要关在密室里一两个时辰不出来……   女侠你怎么不说话,你不说话的时候,好可怕啊……   鹰眼老七呆呆看着叶颜,如同囚徒等待宣判。   但叶颜却只留了一句话,便就越过他,朝着门外走去。   “这事若是搞不定,可以找神侯府,若他们没空,也可以试试楚留香或是陆小凤。”   鹰眼老七再一次有种想要一头碰死的冲动。   这些都是什么人啊。任何一个他都惹不起啊。   还是直接去自首算了。   且不论鹰眼老七因着自己偶然的一次晚节不保上了太平王世子宫九这条贼船而兀自哀叹,叶颜离开了雁荡山之后,因着被狠狠恶心了一把,愈发觉得百无聊赖。   一面将太平王府的这事儿跟小花去信说了一声,一面却也随意在附近逛了逛。这一日到得了杭州地界,便拐进了城中想去看看,不知道西子湖畔,现今又是何等风景。   第61章 江南   叶颜才入得杭州城内,还未走近西湖边,便听得前面偏僻处传来一阵吵闹声。   她微微皱了皱眉,本来不想去管,奈何那吵闹实在太过大声,让她想要无视都难,且听音辨位,竟正好在她去湖边的必经之路上。她当然犯不上因为这个就改换道路,说不了便也就只有继续往前走了。   叶颜的脚程不慢,那边儿那个大声嚷嚷的人的耐力也着实不错,故此,直到她到得了跟前,那个人还在吵嚷,竟似完全没有发觉她的到来。   然则叶颜看清楚了面前的情况之后,倒是微微有些诧异。原来,这嗓门颇大的,说起话来连珠炮似的女子却不过只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此前听着她那彪悍的吵架方式,叶颜原本还以为,这是个嗓音稍微年轻柔美了些的中年大娘,谁料现在十几岁的小姑娘也是这般厉害,倒也真是让她有些叹为观止。   这少女一身红衣,相貌极美,不但嗓门高,表情也十分傲然。一看便可以看的出来,她必然是被捧在手心里娇养着长大的,而且出身非富即贵。   不过奇怪的是,她现下居然是一个人都没有带,独自呆在这种地方,还在跟人吵架,倒也的确有些与众不同。   再看这少女身边儿,齐刷刷地站着一溜儿江湖痞子,俱都形容猥琐,有些还在公然用淫\邪的目光打量着她,不用想就知道,他们心里在转着什么歪主意。   听得她的咒骂声又清亮又干脆,那一群痞子里头有个头目模样的中年人便上前了一步,猥琐地笑着道:“姑娘不要如此动气嘛,像您这般地美若天仙的姑娘,若是发了话,教咱们干什么,咱们都是心甘情愿的,兄弟们说,是不是啊?”   他话音方落,旁边的那些江湖痞子便就一齐大声起起哄来,居然还有人一时得意忘形,吹着口哨,说起了污言秽语来。   那少女冷笑了一声,然后,只听“啪”得一声,那痞子的脸上,已经挨了一个巴掌。   周围的人在一瞬间寂静了下来,继而看着他的狼狈样子,又哄堂大笑,那痞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忽然爆了句粗口,上前了半步,狞笑着道:“小贱\蹄\子,大爷们给你几分面子,你还就蹬鼻子上脸了,看爷爷我等一会儿不干\的\你欲\仙\欲\死,就绕着这杭州城爬一圈儿。”   那少女气得浑身颤抖,半天却只说得出来一句“你无耻”,想再出手打他耳光,却哪里还能打着。   她虽然嘴巴厉害,但是武功却着实不怎么样。   这大约也是这种刁蛮大小姐的通病,叶颜出来游历也已经有了数月,一路上眼见着的这种女子并不算少。   这种性子一旦养成,不吃些苦头,多半都是到死都难以改变的了。叶颜还曾经遇到过因为出手打抱不平,而遭遇蛮不讲理地迁怒的事情。故此,见到这一位又是这样的性子,对于要不要出手拔刀相助这事儿,便不由得犹豫了片刻。   眼看着那少女就要被这一群痞子给生吞活剥了。   她却忽然发现那少女死活不后退的原因。   原来却是一个男子昏倒在了她身边,看着是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模样。虽然毫无知觉地昏睡在路边,但整个人却散发着奇异的魅力。他的五官明明俊美之极,却偏偏给人一种平静内敛的感觉,越是如此,却越是让人移不开眼睛去。   想必是那少女极其重要的人罢。   她心念方转,已经听得那少女尖声叫道:“你们这群恶贼,真是大胆,本姑娘都说了,这人本姑娘今儿就是要救了,你们这群乘人之危的混蛋,不但不赶紧滚开,还如此啰嗦,居然还想冒犯本姑娘。真是不想活了!你们可知道,本姑娘是谁?”   那些江湖痞子听得这话,倒是面面相觑,稍微停下了逼近的脚步。   江南多侠士,光有名的武林世家都有好几个,万一这一位真是什么了不得的世家小姐,他们还真的是不敢招惹。   他们一露怯意,那红衣少女便愈发得意洋洋了起来,不过,她似乎是太得意了些,居然一张口便将自己家的名号报了出来。   “告诉你们,本姑娘便是朱七七。”   朱七七?   叶颜对这个名字倒是没有什么印象,但是,这少女既然这么得意,想必是个有着极响亮名号的江湖人士?   不过,看她的武功却不像啊。   不要说是什么超一流的高手了,据她的观察,这姑娘的武功,大抵可以算做是未入流。   叶颜心中疑惑,正是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   那些江湖痞子们却大笑着又起起哄来:“原来是‘活财神’朱老爷子家的千金,久闻令尊富甲天下,若是朱姑娘跟着咱们一道儿,朱老爷子定不会亏待了咱们的。”   他们一面说,一面淫\笑,愈发肆无忌惮地朝着那叫做朱七七的少女逼近。   那朱七七见此情况,已经急的快哭了,不过她也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们这许多人,故此只跺着脚,大声喊道:“谁要跟你们一道儿,你们再敢过来,本姑娘就要喊人了。”   看到这里,叶颜已经看不下去了。   这姑娘可真是个奇怪的人,说她没脑子吧,她还知道虚张声势,若是说她脑筋够使,也实在是不知道,为何居然要自爆底牌。   而且,看起来,还是个自以为很厉害,但确实是起到反效果的底牌。   不过,看着这姑娘也是为了救人,总归也是好心的份上,那么少不了就帮上她一把罢,省的看到那些碍眼的痞子到处横行罢。   这里,可是昔日藏剑山庄所在之处呢。   即便现在山庄已经没有了,但,也决不能容忍,这些乌七八糟的人渣来玷\污这里。   想到这儿,叶颜便立即举步,径直走上前去,淡淡地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她话音还没落,那些江湖痞子已经朝着她看了过来。   然则一看之下,却俱都呆愣在了当场。   半晌,其中一个才勉强回过神来,眼睛发直地道:“大哥,咱今儿是走了什么好远,居然在一个时辰之内,就遇到两个都是如此绝色大美人。既然大哥看上了那一个,这一个小弟我就要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已经被先前说话的那个中年男人一脚踹到旁边去了。那中年男子现在的模样愈发难看,不但目光直勾勾地只盯在了叶颜身上,竟似连涎水都已经要流下来了。   他一脚踹开了那个胆敢跟他抢人的小弟,冷笑了一声道:“什么叫看上了那一个,跟这位仙女似的姑娘相比,那朱家的丫头,算个什么东西。大哥我不要了,便宜你们这群王八羔子算了。”   众小混混一阵喧哗,热烈地表示了不满,他们也看出来后面来的这一位姑娘比较好看啊,虽然之前的那一位也好看,但是脾气太差了,面前这种冷艳高贵型的,才更是他们的菜啊。凭什么大哥见到好的就又自己上了,真是太过分了。   自叶颜现身之后,立刻便沦为失败对照组的朱七七听得这话,立刻涨红了脸,咆哮道:“你们胡说什么,你们才是东西,不对,你们都不是东西。”   然则那位大哥才不管他们怎么想,对朱七七愤怒的咆哮更没有理会,只奋力挥开了一众挡路的小弟,凑上前了两步,涎着脸朝着叶颜道:“小娘子哪里来的?在下‘花花太岁’崔一洞,大家萍水相逢,也算有缘,小娘子不如与在下同去西湖赏景,好生亲近亲近。”   叶颜听见朱七七方才的话,唇角当即又抽搐了下,愈发想要转身走掉。不过,这一位花花太岁成功地引燃了她的怒火。   又见到敢公然调\戏她的人物了,真是勇气可嘉。   果然,这段时间,登徒浪子略多,这江湖,也果然该整顿整顿了。   对这种人,她的耐心一向很是有限,故此,连话都不想多说,只冷冷道:“你说完了?”   那中年大叔点了点头,还道这姑娘难道是看上了本大爷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果然本大爷的魅力还是不减当年啊。哎呀,被这么个姑娘看上了,想想还有些小激动。   他一面想,一面绽开了一脸灿烂的笑容。   然则下个瞬间,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那身着玄黄双色衫裙、容颜绝色少女径直拔、出了腰间的长剑,淡然道:“既然如此,便动手罢。”   中年大叔吓傻了。   这是什么节奏?   说好的一见钟情呢。   不过,想到旁边还有一群小弟,怎么都不能露怯,他立刻便振作了起来,也虚张声势地道:“小娘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第62章 浪子   那崔一洞这话还没有说完,却忽然听得有人缓缓道:“不知道,敬酒是如何个吃法,罚酒又是如何个吃法?”   除了叶颜之外,所有人都有些惊讶,因着这人不是别人,居然是方才那个重伤昏迷躺在地上的男子。   他之前昏倒在地,人事不省,看着颇有些伤重不治的样子,这个时候,却已经翻身站起,完全看不出半点儿的病弱。   先时他闭着眼睛时,一眼看去尚且觉得他是个俊美非凡的男子,此刻他睁开眼睛,便如同打开了装着上等明珠的宝匣,霎时间光华流转,夺人心魄。   偏偏他的神色却一直都很是平淡冲和,好似再大的事儿,到了他这里,都不算什么事儿。再大的难题,他也都能解决。   这种气场,让崔一洞一干人马都傻在了当场。   好在这位花花太岁总算是记起来自己方才是给这青年挑战了权威,虽然半晌才回过神来,但一回过神来,便立刻跳着脚道:“你这小子,不过只剩下了半条命,沦落到让个小丫头护着的地步,居然还敢逞英雄拦了本大爷的好事儿,信不信本大爷这就送你上路。”   那青年男子微微一笑,继而淡定地道:“方才听得了阁下的名号,既然能在江湖中闯荡出了几分名声,想必功夫不错,要送在下上路,也不是不能够的。”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看着崔一洞愈发得意的笑脸,又缓缓地接着道:“只是,阁下如何以为在下只剩下半条命了?又如何知道,在下没有其他的法子可以保命?”   那崔一洞不过是个酒色之徒,江湖混混,哪里有什么脑子,被这青年三绕两绕就绕晕了脑袋,大喊了一声,挥刀乱舞道:“你都这样了,还有什么法子?死到临头了还嘴硬,看本大爷不砍死你。”   那青年笑道:“阁下久入江湖,难道不知道,有些人,于无声无息之中,便能置人于死地么?”   他的表情,自始至终都很淡定,且于淡定之中,透出一股子胸有成竹来。   崔一洞见了这个架势,倒有些迟疑了,莫非,这小子趁着他方才看美人的时候,偷偷给他下了毒?   不会吧?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啊。   且不说崔一洞心中如何游移不定,那青年看着崔一洞等人的目光,却仿若已经在看着死人。   这目光十分具有感染性,好几个小混混的面色都变了,纷纷有些惊惧之色,就差直接跑掉,去看郎中了。   叶颜本来已经将剑拔\了\出来,见到这个情景,倒是觉得有几分新鲜,也不多言,只站在一旁围观。   那崔一洞愈发有些拿不定主意,但他的兄弟们却撑不住了,纷纷要逃跑。   眼看着一场危机就要这么化解,那红衣少女朱七七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凑了过来,兴高采烈地道:“我就是说,你刚才那么厉害,一出手就干掉了那么多人,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让这些杂碎们得手了呢。原来是早有后招啊。对了,他们方才对我们十分无礼,你快把他们都杀了,替我们出气罢。千万不要让他们跑了。”   这话一说完,那本来已经人心涣散,快要撤走的江湖混混们,却忽然不走了。一个个红着眼睛围上来,倒似要拼命。   崔一洞也咬了牙上前,恶狠狠地道:“今儿看来是不能善了了,兄弟们,跟我上,干翻了他们,才好活命。”   那朱七七却还在兀自冷笑着夸赞那青年的武功。谁料那青年轻轻叹了口气,却忽然摇晃了一下,喷出一口鲜血来,重新朝地上倒去。   那朱七七吓了一跳,连忙喊道:“喂,你没事罢?刚刚不是还好好的么?这怎么又……”   她看上去十分焦急,压根儿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   但是所有的一切,叶颜却看得清清楚楚。   那青年当然是受了伤的,而且伤的还不轻。看着那些混混的模样,想必中毒之事,也不过是子虚乌有。只是可惜他撑着重伤也要做一场戏想要救他们三人脱离这群混混,原本也是就要成功了的,只需要熬到第一个人撑不住去寻了医馆诊疗,他们便可以脱身。谁知道,一切都被这位朱七七大小姐给毁了。   穷寇莫追、狗急跳墙。   自己都没实力的时候,还惦记着什么无礼不无礼的事儿,永远学不会什么时候该闭嘴,真是……不知道到底是怎么给养大的。   叶颜轻轻叹了口气,在崔一洞等人带着狂笑冲杀上来的时候,出了手。   还说这一次能见识见识太傅说的那个什么“不战而屈人之兵”呢。   可惜,再好的计谋,也抵不过身边人的拆台。   果然还是直接砍过去最有用。   因着所有的耐心都已经被用光,叶颜直接一剑下去,便将十几个混混尽数击毙,然后收剑转身,准备直接离开。   然则,还没有走出去几步,便听得一个略有些虚弱的男声,缓缓道:“叶姑娘,请留步。”   她不用回头,便知道,这说话的就是方才那个第二次晕倒的青年人。   只是,没想到,不过只用了一招,他就认出了自己的身份。   而且,他这一次的“晕倒”,果然又是一计。想必,是趁着那几个混混攻上来的时候,一击制敌,擒贼先擒王,继而杀鸡儆猴罢。   看着好似还不够二十岁,居然便已经有如此缜密的心思,倒也是个人才。   想到了上次在路上捡到的那个顾惜朝,听说现在风头大盛,已经跟四大名捕齐名,还因着皇帝弟弟的分外看重而隐隐有超越之势,叶颜觉得这一位若是也有这个意思,想必也会是同那位一样的厉害。   近来江湖中事多,听闻朝中也愈发有些不稳当,还是很需要些人才的,说不定,又能捡到一个“顾惜朝”?   因着想到了这个,叶颜便也暂时停下了脚步,转回身去看了看。   却见那青年男子虽然还没有力气站起来,但一双眼睛却仍有神采。   那一种从容自信之意,如同镌刻在他的骨子里似的,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仍然会让人觉得,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   只看着这个眼神,叶颜便很有理由相信,即便是那朱七七不出现,他也不至于丧命,最多受些磋磨,就能安然度过。   叶颜在打量着他,他也打量着叶颜。   不过,他的教养似乎极好,只看了叶颜一眼,便就低下了视线,颔首为礼道:“在下沈浪,多谢叶姑娘相救。”   叶颜淡淡道:“阁下客套了。不过是些碍眼的渣滓,随手拂去,也便是了,何足挂齿。”   那自称“沈浪”的青年笑道:“叶姑娘说的甚是。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叶姑娘此恩,沈某不敢或忘。”   他倒是干脆,毫无拖泥带水的打算。   叶颜对他的这个性格愈发欣赏。这人果然是个聪明人。   既然是聪明人,那么一切都不必再绕圈子了。   故此叶颜径直道:“沈公子武功不错,又有急智,我也很是佩服。不知道沈公子伤好之后,有何打算?”   沈浪微微一怔,但他素来聪慧,又出身百年世家,看了看叶颜的衣饰,似乎明白了什么。不过,即便是如此,他也不可能就这么把自己给卖了。   上朝入阁、封王拜相,这不是他心中所喜,浪迹天涯、四处游历才是他心之所向。   自十岁散尽家财、流浪江湖起,他便已经是个无根的浪子,漂泊的浮萍,其余之事,再无他想。   故此,他便也径直道:“多谢姑娘盛赞,只是沈某实在受之有愧。沈某不过乃一介江湖武夫,只想浪迹江湖、寄情山水而已。”   他说话竟然也十分直接,似乎分毫不惧叶颜的气势。   倒是那朱七七方才想必是被叶颜一剑斩杀十余人的壮举惊吓到了,这半天才回过神来,又对他们这段在她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的对话有些她不怎么喜欢的联想,便惊恐地抓住了那男子的衣襟道:“她刚刚一剑就杀了那么多人,你居然还敢这么跟她说话?”   似乎察觉到了被进行了不好的联想,叶颜只看了朱七七一眼,却并没有理会。只朝着沈浪平静地道:“既然如此,沈公子多多保重,我便告辞了。”   人各有志,不必勉强。   他既然喜欢做一个四处漂泊的浪子,那么,神侯府便不适合叫他去了。左右不过是萍水相逢,天下人才多了去了,捡的成、捡不成,都无所谓。   只是可惜,看着那朱七七望向他时毫不掩饰的热烈,恐怕,这一位从此之后,艳福不断、但麻烦也少不了了。   沈浪听得此言,便挣扎着起身,朝着叶颜拱手施礼,算是道别。   叶颜却只点了点头,便转过身,继续朝着西湖前行。   第63章 过客   即便时光已经流逝了三百年,西湖的水,仍澄澈如旧。   西湖的垂柳,也仍婀娜如昔。   但湖面之上却已遍生葑草,不负昔日广袤,也并无许多人来舟往,显出一片沉寂来。   叶颜站在湖边凝望片刻,想着昔日藏剑山庄之盛景,倒是难免有了几分怀念。   若是日后了却朝堂江湖事,能安然隐居于此,倒也不负此生。   说起来,之前也想过要重建藏剑山庄的,如今故地重游,以她现下的身份地位,要重建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儿。   只是看着这里似乎已经久无人至,若要重建,少不得要人工疏浚,颇有些劳民伤财了。   最重要的是,好像小花曾专门说过,这一块地,似乎是谁家的私产。   是谁来着?   好似还是个熟人来着,只是一时间,她却想不起来到底是谁了。   她在这湖边沉吟没多久,天便忽然下起了雨来,如烟的雨丝在瞬间落满了整个湖面,细细连接起天地,也爬满了她的衣衫、鬓发。   其实以她的内力,完全可以将这雨丝挡在外头,一丝一毫都落不到她的身上来。但她还是没有这么做。   似乎,这样淋着雨的熟悉的感觉,能让她在瞬间重新回到了大唐一般。   叶颜微微闭起眼睛,任细细的雨丝淋在面上,便是在这个时候,她忽然觉得有人正在走近。   只是,她没有动。   因着这个人虽然武功不弱,但却完全没有什么攻击性,大约只是个在雨中漫步的旅人,自然无须大惊小怪。   不过让她没有料到的是,这个人居然在她的身边停了下来,还开口说了话:“叶姑娘?”   叶颜一愣,转过头看去,却见到一身蓑衣的花满楼,站在一旁朝着她微笑。他的手中拿了一把伞,已经撑开,准确无误地打在了她头上,为她遮住了纷飞的雨丝。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不想是个双目已盲的人。   无论什么时候见到他,他的脸上都带着恬淡平和的微笑。   叶颜便也忍不住柔和了表情,先朝着他道了谢,然后顺势接过了那把伞,同他寒暄道:“花公子许久不见,未料到今日在此遇到了,也算是难得,不如寻个地方喝两杯?”   因着上次已经喝过一次酒,对叶颜的性子已然有所了解,故此花满楼对她的这个豪爽的提议毫不诧异,只笑了笑道:“原本上一回也同姑娘相约改日再饮,如今到了这西子湖畔,便正好由在下做东,也算是略尽一尽地主之谊。”   他的神态自始至终都平和温柔,让人如沐春风,叶颜便也含笑道:“既是如此,那我便要叨扰了。”   原来花满楼居然是江南人士,莫非这西子湖畔,是花家的地盘?   若果真是如此,那可真是太凑巧了。   既然是自己的地盘,花满楼对这里果然是十分熟悉。   他带着叶颜自湖边一条小径穿出,三绕两绕,便到得了一处十分幽静的临江小楼。上得楼去,上面窗明几净,淡香缭绕,竟不似酒肆,反像居所。   站在楼上,把酒临风,看着西湖美景,嗅着淡淡花香,真是无比惬意。   叶颜同花满楼相对而坐,边饮酒,边说话,早将别后之事大略说了一遍。   那花满楼原本就还担忧她独自去那“恶人谷”闯荡之事,待听得叶颜说起那一桩一桩的冒险,不由得听得入了神。顺利时,他只恬然微笑,到了急切处,便也露出十分焦急的神色来,颇有些感同身受的意思,虽说不过才是第二次相见,倒也有些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一般,让叶颜倍感安心。   说完了叶颜的事,又闲谈了几句花满楼这边的事。   原来,上一次在洛阳城外,他同陆小凤本来是应邀去找霍休喝酒的,后来才知道,这是上官飞燕等人设的一个局。因着四大名捕亲自出手,将这一干人等收监审理,他们才知道,自己险些被人拿去当刀子使,不过好在,最终没有酿成什么悲剧,害了什么无辜,总算是顺利地脱身了。   而陆小凤因此而颓废了好一阵子,直到“绣花大盗”的案子出来,才又恢复了几分昔日的风采。说起来,那案子居然是金九龄做的,若不是叶颜在偶遇的时候提醒了下,给了陆小凤灵感,恐怕这案子,还没有那么快侦破。   自此后,陆小凤对江湖上的闲事,虽然还是要管,但是管得却没有之前起劲了。这一次听说是道上有什么朋友让他出海帮忙寻东西,这才急火火地走了。因那些人只叫了他一个人,花满楼便自回到了他的小楼,锄土种花,十分快意。   两人边聊边饮,不知不觉中,天色渐晚,叶颜便想着告辞而去,另外寻一间客栈居住。但花满楼却笑道:“此楼本为待客之用,叶姑娘既然到了此处,便只管安心住下,万不必如此见外。”   叶颜见他如此,也知道盛情难却,便含笑道:“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花满楼替她点燃了烛火,又收拾走了碗筷,这才告辞。听说是附近不远,便是他的另一处屋产。   叶颜将目光远眺,果见一座小院落隐在丛林间,虽然比不得这边的小楼,但也绝非寻常人家可有之物,便也不再多加推脱,只将他送至小楼之下,目送了他远去。   转身回来的时候,叶颜似乎听得自另外一个方向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响动,不过,她却也不动声色,只径自回了楼上卧房,梳洗了睡下。   刚一合上眼睛,叶颜便觉得一股迷香的味道隐隐传来,她冷笑了一声,忙闭住了呼吸,然后等得那贼人摸进门之时,猝然暴起,一击将其擒获。   原本是要就地正法的,但考虑到这是花满楼的房子,到底不太好给人家弄坏,叶颜便只提了他的衣领,将他摔了出去。只听得一声闷哼,那人已经没了半条命。   她也不管那人如何,正想着要不要回去继续睡。   便是在这个时候,花满楼却凭空出现在她的面前,他神色虽然平静,看着倒似是来救急的。   听见叶颜下楼,他只微微一笑,缓缓道:“叶姑娘受惊了。”   叶颜面色平静地同他打过招呼,心中却不由得有些惊愕,因那小屋离着此处足有数里,没想到,他的耳力居然到了这种程度,真是让人心惊。   既然已经惊动了花满楼,那此事少不得就要查一查了。   待到燃起了灯,走近那个人细看时,却发现,他早已经断了气。   叶颜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感觉。但花满楼一靠近之后,面色却是一变,竟直接出声询问道:“烦请叶姑娘查看查看,此人可否是被一柄快剑所杀。”   叶颜道:“不错,正是被一剑洞穿咽喉。”   花满楼叹了口气道:“果然如此。此番惊扰了姑娘,是在下之过。”   叶颜淡淡道:“花公子客气了。只是此人看来是冲着花公子来的,还请花公子万万小心。”   花满楼点头应允,然则转脸面向叶颜的时候,却带着愧疚的表情。   他还没有开口,叶颜便已经猜出了他要说什么。一个好的客人,是该知道什么时候告辞的,如此,才能宾主尽欢,不至于沦为“恶客”。   叶颜已经看出,这已经是她该离去的时候了。但却并不是此刻,而是明早,太早离开,会伤了主人家的心意。左右即便那些人再来,她也一样随便能够料理。   故此,她便微微一笑,同花满楼道别,又转身走入了小楼之上。   转身看时,他果然也退走了几步,但她只得,他一定守在楼下不远处,果然是个极其有礼而殷勤的主人。   叶颜放心调息安睡,次日起来,果然在门外遇到了花满楼,此时,便是要告辞的时候了。   她昨晚留下,本也存着个能帮忙就帮忙的意思,现在看来,这位花公子是打定了主意要自己解决,她便也无须再留在此了。   杭州是花家的地盘,想必不用怎么担心,兼且此事可能涉及人家家族事务,故此简单地道谢和告别之后,叶颜便转身离开,重新启程。   这一次却是朝着姑苏、无锡去了。   因着小花那日在海上同她介绍,说姑苏多武林世家,旁的不说,姑苏慕容氏的名气是十分大的,若是有兴致,可以一探。   叶颜想着这慕容氏,总觉得有些耳熟,未料到才刚刚到了苏州城中,便见到了一个挥着折扇的贵公子,朝着她迎面而来。   一面走,还一面微笑着道:“叶姑娘许久不见,不知可别来无恙?”   他的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一个白衣胜雪的姑娘,看上去容貌极美,眼神却甚是哀婉。   这哀婉的目光却连一眼都吝啬投给别人,只紧紧粘在了那贵公子的身上,好似他是这世上她唯一关心的人。   叶颜微微叹了口气,还未来得及应对这几位,便听得一个少年的声音自他们身后传来,气喘吁吁地道:“神仙姐姐,你在哪里?”   第64章 情圣   这话音方落,面前果然便也多了一个身着白色锦衣的少年。   似乎是刚刚才看见叶颜,他忽地“咦”了一声,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她的面前,亲亲\热热地喊了一声:“玄女姐姐。未料到今日居然能在此相见,真是缘分。”   叶颜看了他一眼,终于忍不住默默叹了口气,想着这一次不但遇到了熟人,居然还一遇就遇到了两个。   不过,似乎,都不是什么能让人看着高兴的人啊。   虽然说她自汴梁出来之后,沿路遇到的人并不算少,但这两位,即便不过只是一面之缘,她却难得也都是有些印象的。   当先那个摇着折扇的贵公子,当然就是那一位喜欢装模作样还爱跟踪偷窥的姑苏慕容复了。她就是说怎么觉得这姑苏慕容氏听起来这么耳熟,原来,果然早在此前,她就已经领教过了。   想起那次汴梁城外小树林中的初见,她又觉得一阵不愉快涌上了心头。   这一位慕容公子的武功如何暂且不说,只是如此之脸皮,倒也的确有些厉害的。   而后面这位,也是个厉害的,听得那一声甜蜜而又肉麻的“神仙姐姐”,叶颜忍不住有些好笑,这是又寻得了个神仙姐姐,真是不知道,这位段誉公子他到底有几个好姐姐,只是,不管有几个,可千万别算上她便了。   看见这满眼桃花的少年,叶颜便想起了在大理时候的时光,镇南王妃的酒量还是不错的,只是,那眼神不要那么热烈便好了。   总之,这两位,当属她没什么兴致重逢的一类,更不要说,同花满楼一般,去坐着喝酒聊天了。   只是,既然迎头撞上,便也少不得打个招呼,故此,她便朝着他们点了点头,淡淡道:“段公子、慕容公子。”   她原本想着,大家不过都只是见过一面的人,没有什么交情好攀,谁料到,这两位却是一个比一个热情,竟然异口同声地邀请她去苏州城中坐坐。   叶颜心中苦笑,正待婉拒,谁料她还没开口,这两个邀请她的人,却先自内讧了起来。   那段誉自幼被娇养长大,本就颇有些小儿之态,先前大约已经看着那慕容复不顺眼,这回因着要争着邀请叶颜这事儿,愈发不高兴。   只是他乃大理皇家子弟,教养甚好,即便不开心,也只冷着脸道:“玄女姐姐于我家有恩,慕容公子便不要同我争了。”   慕容复显然没料到段誉居然认识叶颜,他早看出段誉非富即贵,生怕追求公主的队伍中多了这个强有力的竞争者,心中不由得十分焦灼。   但转眼看见了跟在他身边的那个白衣少女,他却心中不由得一动,立刻计上心来,冷笑着道:“段公子不愧是风流多情之人,此前对我家表妹还是心心念念,非卿不娶的模样,此刻见到叶姑娘,竟然又移情别恋,真是让人情何以堪。”   这话一说,不但段誉的脸红了,便是那白衣少女,也涨红了脸,红了眼眶,泫然欲泣,真是我见犹怜。   然则叶颜看了,却只觉得头痛。   早说了同这两个人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儿,还真是如此。早知道,就直接走掉了。   还答话干什么。   叶颜暗暗叹了口气,觉得现在抽身也不晚,于是连招呼也懒得打,径直转过身便要走。   但是,这两位缠人的功夫都是一流的,她又哪里能这么容易就走的掉。   她才转过身,那慕容复早向前了一步,拦在她身边,微笑着道:“叶姑娘请留步。方才是在下等人失礼了,还望叶姑娘不要见怪。”   叶颜淡淡道:“你们如何,同我无关,劳烦让一让路。”   她既然已经不耐烦同他们纠缠,故此说话也就相当直接了些。那慕容复微微一愣,面色便有些不好看,不过,只消片刻,他便重新换上了一副微笑的表情:“叶姑娘请不要误会,表妹虽然与我同行,但我们并无婚约,且段公子近日对表妹用情颇深,在下自不会夺人所爱……”   他话还没有说完,那白衣姑娘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颤声叫了句“表哥”,便就摇摇晃晃地朝着一旁倒去。   那身边随侍的两名少女忙上前搀扶,不过还是慢了一步,眼看着这姑娘就要摔到地上,段誉已经伸手将她扶住,担忧地道:“王姑娘,你没事吧?”   那两个少女也已经赶到,其中一个绿衣的少女便开口问了一句道:“表姑娘,你无事的伐?”   另一个红衣的少女却不动声色地将那白衣少女自段誉手中接了过来,垂首道:“有劳段公子。”   那白衣少女已经被打击得一副芳心米分碎的模样,只晓得垂泪,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而段誉看了看那红衣少女,也拱手施礼道:“那便有劳阿朱姐姐了。”   说完了这话,他似乎却完全没有觉得哪里不对,一会儿看看那白衣少女,一会儿看看叶颜,最后终于把目光落在慕容复身上,说了句:“慕容公子,你怎么能这么说话,王姑娘对你一片痴心,你这么说,她会多伤心啊?”   慕容复听得这话,整张脸都扭曲了,他冷笑了一声,正待说点儿什么,叶颜却已经忍不下去了。   这些人是有病么?   自家的感情弄得乱七八糟的也就罢了,没事儿瞎来攀扯她做什么,真是飞来横祸,无妄之灾。   想到这里,叶颜连一时半刻都呆不下去了,当即抬腿便走。那慕容复看她如此,也顾不得再同段誉吵嘴,正要跟着过来,叶颜已经沉声道:“你们的家务事便不必来烦我了。若是想要同我比划比划,只管跟过来。”   这话倒是分外管用,那慕容复一听,面色立刻就是一变,他也知道叶颜这是当真烦了他们了。说实话,要是叶颜真的一个不高兴给他一剑,他还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他近来虽然混迹西夏和大宋两国,但江湖上的消息,却是一个都没有拉下。叶颜的大名早就已经传遍了江湖,他本就有心,自然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知道的越是清楚,他的心就愈发激动:   这一位长公主殿下,可真是个活宝贝啊。   不但地位尊贵,这武功也是高绝之极。不说天下第一,也不会出了前十位了。   可以说,得了此女,不但大燕复国有望,便是要这大宋江山改姓“慕容氏”,也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儿。   但是,为什么长公主殿下她就是不爱本公子呢?   本公子明明如此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而且武功也不差的啊。   连被段誉那个傻小子奉为“神仙姐姐”的表妹——绝代佳人王语嫣,都死心塌地爱着本公子,怎么到了长公主殿下您这里,就不成了呢?   这不科学。   慕容复在心中疯狂地咆哮,但面上却仍是露出了一个最完美的微笑:“叶姑娘说笑了……”   他原本想说的是“叶姑娘说笑了,在下并不是这个意思”,甚至还想再委婉地倾诉下自己的相思和爱慕之意,但是很可惜,叶颜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她所有的耐心都被这个黏黏糊糊的男人磨光了。   兼且他这一次开头这句话说得也实在是有些歧义,觉得很有必要让他明白自己“不是在说笑”的叶颜,果断拔剑出手,只一下子,便将他给抽飞了。   因着这一下子并没有太控制力道,那慕容复直接便给抽飞了去。若是寻常人,说不定已经命丧当场,但好在这姑苏慕容氏有门极神奇的武功叫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反弹了部分出来,不过,终究还是无力扭转乾坤,狠狠摔倒在地。   到了这个时候,那白衣少女惊得眼泪也不流了,身子也不颤抖了,竟立刻扑到了慕容复的身边,哀声喊道:“表哥,你怎么样?要不要紧?”   那红衣和绿衣的两个少女也跟着一起扑了过去,齐声喊道:“公子爷,您觉得怎么样?伤的可重?”   她们虽然都见到了叶颜出手,但是这事儿,也的确不好怪罪她,便只垂着头查看慕容复的情况,并不同叶颜纠缠。   叶颜便也就终于得以脱身,朝着苏州城内而去。   才走了两步,便听得身后有脚步声,转头看时,却见居然是段誉痴痴呆呆地跟着上来。   她心中不耐,正想着要不要也给他一剑的时候,那段誉却忽然含泪道:“玄女姐姐,你带我走罢,王姑娘她喜欢的是慕容公子,我这一生一世,注定是要受苦受难了。”   叶颜冷淡地道:“她喜欢谁,与你何干,你如何,又与我何干?”   这话一说,段誉又愣了半晌,良久,忽然拍手笑道:“是了,她自喜欢她的,我自喜欢我的,并没有什么相干。多谢玄女姐姐指点,真如醍醐灌顶,让在下豁然开朗。既然如此,在下便就此别过了。”   他说完,躬身深深施了一礼,便就又转身回去了。一副大彻大悟的样子,不知道,到底是明白了什么。   叶颜原本已经将手摸上了腰间的剑柄,此刻见了他这个举动,倒是有些愣神,正在那里奇怪这段誉是在发什么疯。忽然却听得旁边传来“噗”的一声轻笑,转头看时,却见到湖边的亭子中,坐着一个身着白色锦袍的少年。见到她看过去,那少年便举起手中酒杯,朝着她遥遥敬祝道:“姑娘好生爽利,不知可否赏面,共饮一杯?”   第65章 小酌   这少年不过才只十五六岁年纪,眉目隽秀,唇红齿白,性格也很是豪爽。   且这种豪爽,还同寻常那种江湖莽汉不同,若是仔细看去,竟可发现他于豪爽之中,还带了些俏皮,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叶颜将目光往他身上一扫,已经将此人的性子看了个大概。   虽然说她同这少年不过只是萍水相逢,但在被方才那几位特别的“故人”那般密集地摧残了神经之后,她觉得,这一位的性子,倒总算是够直白,其他权且不论,一起喝一杯酒什么的,想来必然是没有什么妨碍的。   况且,她这个时候,也的确想来几杯酒,来去去心头的火气了。   如此的心绪之下,她不过只在原地停顿了片刻,便毫不犹豫地朝着那少年走去。   那少年见她如此,却也不过只是微微愣了愣,然后便大笑道:“姑娘不但人爽利,这功夫也够犀利,在下‘金懋叔’,不知姑娘高姓大名?快快请坐下说话。”   他笑得阳光一般灿烂,叶颜便也缓和了神色,朝着他点了点头道:“金公子有礼,在下叶颜。”   这一下,那少年倒有些怔忪,又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之后,方才抚掌笑道:“我道名动天下的‘九天玄女’当真是生了三头六臂、凶神恶煞一般呢,谁料居然是姑娘这般性情模样,可见世人误我多矣。早知道姑娘是如此人物,在下早就上门拜访了,真真有些相见恨晚。”   叶颜此刻已经落座,闻言,不由得淡淡一笑:“金公子言重了。既然是来喝酒的,只喝酒便是,旁的东西谈来也并无什么用处。”   那少年听得这话,忍不住又是一笑,这一次,倒是又多了几分真诚,还顺手将她面前的酒碗倒满了酒。   于是两人便正式开始把酒言欢。   原来这少年却是浙江金华人士,到此来是随意闲逛,顺便走访亲友的。谁知道,随便在湖边赏赏风景、吹吹冷风,都能围观到这么一场大戏,直把他笑得差点被花生米给呛住。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又大笑起来。   同样对于方才那一场事儿,叶颜只是觉得有些厌烦,倒是没有觉得有什么好笑。此刻见了这少年这副笑得停不下来的模样,不免有些疑惑,于是便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少年笑到半途,见到叶颜如此表情,已经猜到她并没看出方才那些人的本心,故此,不免笑着指点她两句道:“叶姑娘可是不知道在下在笑些什么?”   叶颜淡淡道:“的确如此。”   这少年便忍了笑道:“我今日无事,要约的友人也迟迟未到,便专捡了这个亭子闲坐小酌,消磨消磨时光。故此先前那五位一来,我便见着了。你道是怎么着?”   叶颜原本不喜欢这些八卦,但这少年的嗓音清亮干脆,眼神中透着神秘,一副十分有意思的模样,最要紧的是,他带来这酒十分不错,似乎是绍兴女贞?   看在美酒的份上,她便也就配合点了点头,抬手又干了一杯,做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等着这位少年继续。   果然她这种十分给面子的行为,让那少年很是受用,他将手上的一把折扇一甩,“啪”地一声展开,略扇了几扇后,方才兴高采烈地接着道:“这两男三女,原来却并不是一路的。当先那锦衣男子先行,却是个富家公子,那三位姑娘跟在后头,却是一位小姐两位丫鬟。这小姐叫那公子做‘表哥’,甚是痴情,那两位丫鬟却不是她家的,倒是她这位表哥家的。如此,这事儿便有些不大好办了。”   叶颜自到得大宋来,不是养在深宫之中,便是混迹江湖之上,遇到的人,不是皇族宫人,便是江湖侠客,哪里曾经见过如这少年一般看着是少年心性,却偏偏气宇华美不凡的人物?   故此,对于他这一段儿即兴的“评书”表演,她便也就颇有兴味地看了起来。   那少年抖擞精神,摇着折扇继续说话,叶颜这才明白,原来那位段誉公子果然一直追着那一位号称做“神仙姐姐”的王语嫣姑娘,可惜人家姑娘一颗心都扑在她的表哥慕容公子身上。   说起这慕容公子,就不能不说他那个家传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功夫,虽然刁钻古怪,但是,确实也威力无限。   再说那一笔感情账,原本已经搅和不清,再加上叶颜过来,就更乱乎了。   那少年微笑着将折扇合上,半开玩笑般地道:“我原本想着姑娘也要掺和进去一脚来着,谁料到,姑娘居然如此爽利地将那什么慕容公子给一剑抽飞了,实在是痛快。实不相瞒,若是姑娘不出手,在下也准备出手了——看着他们几位在那里腻腻歪歪、拉拉扯扯的这许久,真是腻歪透顶了。”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立刻便举起了一杯酒来,看着叶颜道:“便就为了此事,就当浮三大白。”   他一饮而尽,然后满怀希翼地看向叶颜。叶颜颇有些忍俊不禁,但还是陪着他饮过了三杯,这才慢斯条理地道:“公子果然也是快意恩仇之人。只是,今日我也是忍了许久方才动的手,若是依着我平日的性子,那两个早就被我一道儿抽飞了。”   当然,这话说得略微夸张了些。   慕容复那种目中无人、装腔作势的东西,她抽也就抽了,段誉那痴儿倒也还真是不大好上手。   毕竟还是要顾忌到大宋与大理的邦交的,好歹,还是个大理皇太弟的独子,况且,他虽然痴了些,最后关头总算还是自己走掉了。   要不然,她也早就忍不住一剑招呼过去了。   对于此,那白色锦袍的少年自有另外一个解释:“姑娘你道他是自己走掉的么?真是太天真了,那是他想着继续一根筋地追那姑娘去哩。”   他早又重新将折扇打开,摇了摇,叹了口气道:“只怕那姑娘也是一根筋地追着她表哥的。哎,这种痴情的人物,我也是第一次见,未料到还一见就见到了俩,真是大开了眼界。”   叶颜听得他这么说,细细一想段、王、慕容那三个人的性子,恐怕后续的发展倒也果真是这么一回事。想到慕容复,就难免不会想到他看着自己那种像是看着金山银山一般的眼神。   然后一阵不爽便又浮上了心头:刚刚那一剑果然还是抽得太轻了么?不过教训却是足够了的。若是再有下次,再来个“一了百了”罢了。   叶颜不动声色地做了个决定,然后抬手敬了那少年一杯酒,淡淡道:“想不到金公子不但快意恩仇,还如此明察秋毫,不知道可有没有兴致去捞个捕头当当?”   那白衣少年一愣,继而干笑了一声道:“叶姑娘说笑了,想我们这种江湖草莽,哪里会入了贵人们的青眼,还当人人都是那只猫呢。”   他说到这里,却似乎有些动气。   叶颜倒是有些不明白了,怎么还跟只猫有关系。   她心中疑惑,不免又多看了那少年一眼,没想到他也正好看过来,有些尴尬,又有些愤恨地道:“叶姑娘可喜欢猫儿?”   叶颜虽然不知道他问这话是何意思,但左右不过是在喝酒闲聊。加上此时天公不作美,又下起了如烟细雨,正好边赏雨景边说话,便也就接口道:“并无好恶,只是家中母亲与弟弟性喜此物,养的几只玩耍。”   听得这话,那白衣少年的神色似有不悦,直到叶颜接着道:“只是我素来不得此物亲近,倒也不知道是何缘故。”   这话一说,那少年方才转怒为喜道:“我便是说,与姑娘一见如故,十分投契。只因我与姑娘也是一样。平素与那些大大小小的猫儿都不甚对付,相看两生厌的。”   叶颜听到此处,却已经看明白了。看来这少年的确跟猫儿不太对付,光是提提,面色就有些发红,似乎是厌烦的紧的,但若是说厌烦,却也比其他什么都在意。   这样子,倒也像是一只炸了毛的小猫儿,颇有几分童趣。   看着这少年,叶颜不知道怎地忽然想起那在海上邂逅的自称“青衣客”的少年来,据说他出身桃花岛,在半路上醒过来之后,就不告而别了。并没有跟着小花回到汴梁去,也不知道,他最后顺利回到岛上去了没有。   好似,那桃花岛,就在附近不远的地方呢。   叶颜略走一走神,那白衣少年已经接着往下说了几句。   等到叶颜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听得他正在那里义愤填膺地道:“不知道皇帝陛下是怎么想的,看他耍些花拳绣腿便也罢了,居然还把那展熊飞封了个‘御猫’的名号,真是气煞小爷我了。”   他说得兴起,一时间忘形,居然把素日的口头俚语带出来了。   叶颜倒是没太关注,她只听见了说是自家皇帝老弟封了个人,还是个甚么“御猫”。   这到底算是个什么官位,何种称号啊,真是太够胡闹了。   叶颜默默地捂住脸,想着,是不是该考虑回去汴梁看看了。   总感觉弟弟更加神经病了,怎么办?   她这里没有说话,那白衣少年便犹自气鼓鼓地生着闷气,便是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行道之上,忽然有一匹马飞驰而过。那少年一见到那匹马,便“腾”地一声站起身,道了声“少陪”,便纵身朝着那个方向追去。   第66章 英雄   这少年颇有些“说是风就是雨”的性子,话音还未落,他人已经奔出去十多丈远,竟似带着一身极高的轻功。   叶颜先时并没注意他的武功,这时候见到他显露了这么一手,倒是不由得暗暗喝了声彩。   然则也仅限于此了。   她同这少年原也不过只是萍水相逢,聚得开心,散得省心,如此甚好。   十分淡定地将手中那杯酒喝完之后,叶颜便站起身来,安静地赏了会儿雨景,等着雨停了之后,方才起身,在苏州城中略逛了逛。   苏州的世家大族不少,不过,基本都是些入朝为官的人家,都不是她想要找的那种。   园子也不少,可惜大都都是私家的不说,她远远看了几个,却也觉得不过如此了。   同宫中御花园一比,很多东西精巧是精巧了,但多少失之大气,便没有多大意思了。   一路走着的时候,倒是一直没有见到姑苏慕容家的人。既然没有人来找她“算账”,她转悠了几日之后,便也就离开了苏州,继续朝着无锡而去。   等到她出了苏州的门,方才有几个远远跟着她的人,松了口气般地往回赶,不知道去哪里报信去了。   叶颜早知道有人盯着自己,不过,那些人没有动,她也不耐烦去理会。   原本想着若是有人过来找茬,她就再打一架的,结果居然一路无事,直到到了无锡城中,都没有人找上来,她便知道,那些人大约是被打怕了,知道她的厉害,不敢上前了。   她对此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见到无锡城已在面前,便径直走了进去,却敏锐地感觉到,这城中的气氛不大对。   虽然看着一般地繁华热闹,但空气中总有一种紧张的味道,宛若暴风雨前的宁静,让人觉得下一瞬便会发生什么事情一般。   更让人奇怪的是,城中多了许多乞丐,说是乞丐,穿着的也的确是乞丐那种脏兮兮的衣服,但很明显,不少的人身上都带着武功,有几个,甚至还可以算成了江湖中能排的上名号的高手。   叶颜略微打量了一番,便知道,这大约就是小花所说的天下第一大帮“丐帮”的人。   这许多丐帮帮众聚集在此处,莫非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若是寻常的江湖客,见了这个阵势,大约便就会当即离开这一座城,以免卷入到什么不好的事件中去的。   但叶颜却完全没有这个想法,反而因着这种气氛而略略激动了起来。   自从抽飞了慕容复之后,她便再没跟人动过手,很久没有切磋过武功,委实有些手痒了。听说丐帮的高手极多,那独门绝技“降龙十八掌”更是集智慧与气势与一身,是极其高明的武功,她还真的有些想去见识见识。   她心中刚刚转过这个念头,便见到远远地有两个人并肩而来。   一个人身着褐色衣袍,满脸络腮胡须,面貌极其英伟,竟是个十分具有英雄气概的大汉。   且此人身上隐约有极其刚猛的内息流转,显然身上也负着极其高深的武功。   叶颜见了此,精神当即为之一震。   那大汉似乎也察觉到了叶颜的目光,当即也朝着她看来。   见到叶颜之后,他似乎有些愣怔,但旋即便礼貌地微微颔首为礼,略略转过头去,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去。   谁料他还没抬脚,站在他旁边的另外一个人已经欣喜地喊叫了起来:“玄女姐姐,你怎么也在这里?”   这声音又清亮又欢快,听着还很是耳熟,让叶颜心中霎时间有了不好的预感。   转头看时,果然看到那大汉身边站着一个身着白色锦衣的少年。   赫然正是不久之前在苏州城偶遇的大理镇南王世子段誉。   先前她的目光都被武功高深的那大汉吸引,只大概看见跟在他身边的是个白衣人。   但,因着一路上行来,遇到的喜欢穿白衣的江湖人士实在是太多了,最关键的是此人身上的功夫远不及那褐色衣衫的大汉,故此她便也没有多加注意,哪里知道,居然还是个熟人呢。   不过,话说回来,这小子不是“醍醐灌顶”,回去继续一根筋地追逐他的“神仙姐姐”去了么?   怎地转眼间又跑到这里来了?   她这里心中纳罕,那段誉显然也很吃惊。不过比起叶颜的疑惑来,他更多的却是惊喜。   神仙姐姐虽然厌弃了我,但是玄女姐姐没有啊,老天爷果然还是爱我的。   段世子如是想着,便兴冲冲地朝着叶颜奔跑了几步,十分开心地道:“玄女姐姐,你怎地也在这里?”   “莫非你也同大哥相识,是专程赶过来为他帮忙的?”   这话一说,叶颜和那大汉的唇角不约而同地微微抽了一下,好在他们一个素来面无表情,一个也多少有些不苟言笑,倒也看不太出异样。   当然,他们彼此之间,当然还是看的出来的,且因着不掉太过一致而产生了些许惺惺相惜之感。   又相互对视了一眼之后,他们两人便就又不约而同地开口道:“我与这位兄台(姑娘)此前并不相识。”   居然是不认识的么?   明明都是那么厉害的人物,怎么能不认识?   这不应该啊?   段誉对这个事实感觉到有些难以想象,不免就有些发愣,同时也有一些尴尬,瞬间不知道如何接话才好了。   还好那位他称之为大哥的大汉看着虽然五大三粗,但竟然却是个粗中有细的,见此情景,立刻笑道:“不过看来这位姑娘器宇不凡,想必也是个巾帼不让须眉之人物,让人颇有些相见恨晚之感。贤弟既然认识,不如便为愚兄介绍一二?”   他既然如此客气,叶颜当然也要讲究礼数,便也点头笑道:“这位兄台客气了。看兄台也是个颇具英雄气概之人,又是段公子的兄长,能与兄台相识,我也实感荣幸。”   看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因为他的话而不悦,段誉这才欢天喜地地道:“我便是说,两位如此英雄人物,必定会一见如故的。”   然后立刻便为两人介绍:“玄女姐姐,这一位是在江湖中号称‘北乔峰’的丐帮帮主乔帮主,也是我刚刚义结金兰的大哥。”   又对那大汉道:“大哥,这一位是叶姑娘,乃是小弟在大理识得的一位出身大宋的姐姐,不但人好,武功也是极好的,听说在江湖中名气极大,被称为‘九天玄女’呢。”   那大汉听了这话,面色愈发肃然,当即拱手施礼道:“原来是叶姑娘,真是久仰大名了。”   叶颜便也还礼道:“乔帮主大名,也是如雷贯耳。”   这话于叶颜来说,倒也真不是什么客套话。   只因太傅诸葛小花那日在海上与她谈论天下英雄人物时,是专门与她说了这乔峰的。说是当今武林,年轻一代中风头最劲的两人便是“北乔峰、南慕容”。这北乔峰说的便是这一位丐帮的帮主了。   说他不满三十的年纪,已经将丐帮的绝学“降龙十八掌”练得出神入化,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练武奇才。   但,更为难得的是,他心怀家国,自接任了丐帮帮主之位后,带着丐帮帮众奋战在抗击西夏的前线,不论是收集情报,还是打击西夏武士,都做出了不少的贡献。实在可以当得上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了。   听说西夏有名的“一品堂”的武士们,听见他的名字,都会吓得夺路而逃,可见此人之威名。且其接任丐帮帮主七八年来,竟将那原本散落各处的帮众统御得十分得力,甚至连对他接任年纪过轻、资历不够等的质疑声都给打散,使得数万帮众无一不心悦诚服,其胸襟与心性也颇为难得,实在是个不世出的雄才大略之人。   叶颜记得,说到这里的时候,太傅诸葛小花不免又露出几分淡淡的惋惜来。   他极其欣赏此人,本想着将他引入神侯府,作为左膀右臂来培养的。   只是可惜,面对神侯府的招揽,这一位是慨然拒绝了的。   小花虽然觉得可惜,但也愈发敬佩此人。且觉得他那拒绝的理由说的颇有几分道理:正所谓江湖人管江湖事。一旦归入朝廷,有的时候办起事来还真的没有身在江湖中方便。   于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小花放弃了对他的招揽。但是对他的关注却是一直都在,如此人才,有的时候,能相互帮助一下,也是好的。   都是为了家国,在朝堂、在江湖,俱都是一样的,在这一点上,并没有什么不同。   因着有这么一处儿,叶颜对这一位乔帮主的印象便不错,原本也想着转悠到北边儿的时候,顺路去拜访拜访,谁料到,在无锡便就碰上了。   正所谓闻名不如见面,叶颜同乔峰两人俱都是性格爽利之人,彼此见礼之后,愈发露出了些“一见如故”之意,不过显然那乔峰心中有事,故此只同叶颜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就要告辞。   这个时候,那被晾在一边儿好久了的段誉却忽然插嘴道:“大哥,既然你同叶姑娘如此投契,何不请叶姑娘一道儿去杏子林一会。若是万一有什么事,叶姑娘武功高绝,必然是咱们一个极大的助力。”   第67章 内乱   听见段誉这话,乔峰面色微动,不意他这个新出炉的义弟居然如此直接地在叶颜面前提出这个来,倒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但他一向豪迈飒爽,待朋友也是十分仗义,万没有假意推诿的时候,何况这一次去杏子林,不过只是为了解决“约架”的问题,并不涉及帮内事务,便是带了外人去,也是无妨的。   更何况,他久居上位,又是老江湖,别的不说,看人的眼光还是不差的。这姑娘一看就是个光明磊落的人物,性格只怕比他这位才义结金兰的义弟段誉还要更爽利些。   如此一想,他便当即含笑邀请叶颜道:“正是如此,虽不过是些许小事,但若是叶姑娘无事,倒也可以去看看。”   先时段誉要跟着去的时候,他还特意叮嘱了要他注意安全。只因段誉的内力虽然高,但是武功是基本不会的,若是等会儿打起来,他若是在里面被误伤了,可就不太好了。所以,对这位小兄弟的主动要求,乔峰还是犹豫了一会儿的。   不过,到了叶颜这里,情况便就不同了。   且不说这一位叶姑娘在江湖中的名气有多大,单是看到她这个人,乔峰便知道,这位姑娘身上的功夫着实不简单。不说他了,便是他师父亲临,能不能打赢了她,还是另说。   如此的人物,拿去对付杏子林的那些闹事儿的人,恐怕是杀鸡用牛刀了。   不过,他素来重义气,最肯为了朋友两肋插刀的。既然段誉已经开了这个口,他当然也就不会公然不给他这位义弟面子。故此,他不但当即就对叶颜提出了邀约,态度也是十分诚挚,连本来还想着要不要避嫌的叶颜都觉得自己想多了,也立刻痛痛快快地答应了下来。   因着这一次的约架场所在城外的杏子林,待意见达成了一致之后,三个人便也没再多说,只径直朝着城外而去。   还没到得近前,便就听见里面传出一个大嗓门儿的男子声音,居然还有些耳熟。   听着那强词夺理的调调和“非也非也”的口头禅,叶颜已经辨认了出来,这似乎是那慕容复的一个家臣。   他叫什么名字她虽然不大记得了,但她记得这个人曾经跟着慕容复在汴梁城外的密林里围追堵截过自己。   似乎是个没有多少本事还不知道为啥高傲的鼻孔朝天的人物。   简而言之,就是欠揍。   叶颜看了乔峰和段誉一眼,发现乔峰面色微沉,但段誉却是有些惊讶,便知道,那乔峰对此人的身份大抵还未搞清楚,而那段誉想必是已经认出了那个人的身份。   不过,瞧着乔峰的模样,虽然面色不太好,但却似个心中已有沟壑的模样,而段誉,却又是痴了,不知道,是不是又在想他的那个“神仙姐姐”。   然则叶颜却不管这个,看到乔峰望向了她,她便直接道:“乔帮主,这人是慕容复手下的家臣,颇有些聒噪,先时也曾与我有些口角,不如待我先去处理处理。”   乔峰忙道:“此人乃是冲着本帮来的,不敢劳动叶姑娘动手。”   叶颜笑道:“乔帮主若是如此见外,我跟着来此便也没有什么意思了。昔日乔帮主曾言‘江湖人管江湖事’,我对此也深以为然。只是与此同理,有时候,乔帮主身为一帮之主,也有不便利之处,这些小事,不如留给方便动手的人动手。”   她这话一说,乔峰不由得微微一愣,再看着她的眼神便已经不大一样。   叶颜知道这一位是个雄才大略的,不仅仅是用“聪明”二字就可以概括,且难得他的性子也颇对她的脾气,加上太傅诸葛小花对他的大加赞赏,她便也起了个真心结交的心思。   而她其实也是个为了看重的人不遗余力的性子,看看她怎么对她的皇帝弟弟便知道。故此,对于乔峰这等智勇双全的人才,她也是本着能帮一把就帮一把的想法,先把自己可以做的做了,真心相待,也就不怕不能推心置腹。   故此,她索性便将话点明,左右,段誉也知道了她的身份,现下段誉成了这乔峰的义弟,她再略微提点这一句,以乔峰的智慧,猜出她的身份,恐怕是迟早的事儿。   看他方才那个眼神儿,弄不好大约已经是猜出来了。   不过,她说完了这句话,却也并不再多说,只微微一笑,便抬脚径直进到了林子里去。   乔峰和段誉也慌忙跟上,但一进了林子,便听得那方才还喋喋不休,指东道西的人,居然好似忽然咬到了舌头一般,立刻住了嘴。不但如此,他还满面惊惧,看着叶颜的目光,就好像是忽然见了鬼似得,别提多害怕了。   不只是他,便是他身后的三个少女,面色也有些苍白。   只有叶颜,面色依然很是平静,但她的目光却有些冰冷,很明显地是有些不悦了。   如此,那四个人愈发惊惧了起来,偏偏既不敢动作,也不敢开口,只得直愣愣地站在原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乔峰目光一扫,这几人的表情便已经尽收眼底,他心中暗自称奇,却也知道叶颜所说的意思。   他身为一帮之主,要顾忌的事情实在太多,虽然说不至于怕了这些人,但是,有些事情,的确不如独来独往的叶颜、甚至是孑然一身的段誉处理起来方便。   只是,这一位叶姑娘,居然知道他回绝了诸葛神侯的话语,想来身份定是极其尊贵的。虽然说入了江湖,大家都为江湖人,便再无贵贱之分。但他若是承了她这个情,恐怕日后也少不得要为她所用了。   不过,他观察这姑娘是个干脆利落的性子,既然压根儿没提出什么要求,说不定也没有什么它意,且再看看再说罢。   乔峰心念转动间,叶颜已经上前了半步,看着那四人,冷冷道:“几位少别,四位若是要为慕容复报仇,只管上来便是。没得在人家地盘儿撒泼打诨,看起来实在难看。”   若是其他人,包不同必定会来几句“非也非也”,呛口几句,但面对着这一位,他可真是做不到。   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他一向脾气差,对着天王老子也要唱几句反调的,但,对着这一位,就好像舌头忽然被人拔了一般,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不但因为这姑娘的武功高绝,一剑就能将自家武功高强的公子爷扇飞在地,还因为,这一位的身份实在尊贵。即便公子爷已经被她的剑气所伤,形同废人,他却仍是对她念念不忘。   正因为对自家世子爷的德性十分清楚,包不同就更不敢招惹这位姑娘了。不然,便是这姑娘不跟他计较,他家公子爷也不会饶了他的。   他还不想死呢。   闹腾的最欢的包不同成了锯嘴儿的葫芦,剩下的三个姑娘更是没有人敢说话。   王语嫣早已经吓得花容失色了。那穿绿衣的姑娘在一旁紧紧扶住了她,也惨白着脸,什么话都不敢说。   倒是那穿红衣的姑娘虽然脸色也是煞白,但竟然是四人之中,最先反应过来的。   她忍着想要拔腿就跑的冲动,朝着叶颜道:“姑娘说笑了,咱们不是为了找您来的。是来寻我们家公子爷的。”   她说得这一句,其余三个人也都回过了些神来。那王语嫣也道:“正是,不知道叶姑娘可曾见到表哥没有?”   王语嫣这一开口,段誉便也呆不住了,痴痴地道:“王姑娘,怎地慕容公子不见了么?”   他的目光热烈而深情,只要有眼睛的都看的出,他对这姑娘竟然已经到了如痴如狂的地步。那王语嫣被他看得颊生红晕,不好意思地垂首道:“是啊,段公子你离开的当晚,表哥他也不见了。”   她说到慕容复的时候,也是那么一副痴痴的表情,显然一颗芳心已经全数系在了那人身上了。段誉看着她的样子,心中愈发如刀割一般,急道:“王姑娘你不用心急,叶姑娘此前并没有下杀手,慕容公子不会有事的。”   乔峰听到这里,已经大概明白了几分,不过,方才她们说什么?   慕容复受了伤?这是多久之前的事?   想到这个,乔峰立刻问道:“不知道慕容公子是何时何地受的伤?”   众人还未接话,段誉已经答道:“是在苏州,大约十余日之前吧。”   这话一说,不只是乔峰,便是在场的几个丐帮弟子们,面色也有些变了。   段誉正不知道怎么回事,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正在忐忑地准备开口询问时,却忽然听得周围传来许多脚步声。   跟着便有四个身上背着重重叠叠的麻袋的老乞丐翩然现身,当中一人须发皆白,冷笑着道:“好个姑苏慕容氏,居然串通了这许多人来洗刷罪名,真是让咱们大开了眼界。”   另一个也跟着喊道:“正是正是,帮主,你可不要让他们给骗了。”   乔峰听到此言,再看看他们一个个隐隐面露不善的模样,心中忽地一沉,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这,莫非是要内乱了?   第68章 秘辛   乔峰心中刚刚转过这个念头,便听得远处官道上又陆陆续续地传来许多马蹄声,似乎又是很多人在往这里来。   如此,愈发让人觉得这一次的事情非同小可,恐怕不能善了了。   乔峰心中愈发沉重,但面色却反倒是愈发平静了下来。   事实上,除了方才听得来人喊话那片刻,稍微露出了些许诧异之外,他的面色自始至终都是那种沉稳的、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模样。   他似乎天生就该是个上位者。   说句不中听的话,统帅这一群愚昧单蠢又偏偏冲动易怒的乞丐,于他来说实在是有些屈才了。   此人当有王侯将相之才,可惜,被困在这一帮之主的位置上,受苦受累不说,还受着闲气。   真是可惜了。   叶颜一面为乔峰临乱不乱的气度暗暗喝彩,一面却也在心中暗暗为他感到惋惜。   但她却也并不开口说话,只不动声色地想看看他要如何处理此事。   一个好的人才,可以在任何不利的条件下站稳脚跟,从容应对。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委以重任。   叶颜虽听得太傅诸葛小花对乔峰诸多推崇,及至见了本人,也觉得他为人品性十分对自己的口味,但,若是要完全信任、大力重用,却还是要再考验考验才行。   虽则此前也干过这种捡人的事儿,但并未如此麻烦。   一则,人才各有所长,不能一概而论。再则原本这种考验的事儿一向是小花负责的。她不过只做个引荐人,其他的后续都自有神侯府帮着料理好。   但,到了乔峰这里,这法子显然便是行不通的了。   且不说他的才能不仅限于武功,看着竟似颇有些统帅三军之能,单说神侯府那边儿,若是连小花都早已经为这一位乔帮主所折服,那考验一事,自然不用再指望他了。   再说,当年小花本已投出了橄榄枝,是被人乔峰婉拒了的。如此一来,不说考验了,恐怕,便是再让人家去投靠神侯府这事儿,她都不好意思开这个口了。   可惜,大宋没有天策府。   但正所谓“千金易得,良将难求”。若乔峰真是她想象的那种人才,她不介意自己出面,替皇帝弟弟收了此人。   叶颜心中思量良久,本已经打定了主意在此围观,偏偏,就是此刻,她却忽然察觉到一个有些熟悉的气息也在朝着这里逼近。   待到那人接近到足够可以确认出他的身份的距离后,叶颜心中一震,不由得十分诧异。   居然是他?   这个时候,他来干什么?   然则她也知道,寻常的时候,此人是无论如何不会暴露半分气息的。但他此刻不但分毫不掩饰自己的气息,还停在了安全距离之外,那大抵便是有要事要向她禀告,且不能让外人知道了。   想到了这里,叶颜先回头看了一眼场上的情景,见到丐帮的四个长老已经带人将乔峰团团围住,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但乔峰却仍然很是沉得住气,她便放心地直接朝着那密林深处而去。   场上人的注意力都在丐帮的内乱上。毕竟几个舵主跟长老一起要把帮主拉下马来这事儿,实在够有爆炸性,当然没有人留意到叶颜的离开。   更何况,叶颜的武功本就非同寻常,施展起轻功来,几乎没有什么声息,寻常人想注意也注意不到。   只有因着惊惧之意无时无刻不暗自关注着她的姑苏四人组在她离去之后才发现了这个事儿,不过,也没有人敢声张,此刻那边儿丐帮内乱的事儿也愈发激烈,他们既然已经卷在里头,自然不好再走。   不然以后江湖上有什么事儿,可不又要让人家觉得,是他们姑苏慕容家乱嚼舌头根儿。   而段誉更是不管这些的。   他一见了那位王语嫣姑娘,魂儿都没有了,连才结义的大哥都顾不上管,更不要说叶颜了。   乔峰倒是在叶颜一离开的时候就发现了。不过,他要全力处理帮中内乱之事,实在是无暇分心管叶颜的事儿。   正如叶颜觉得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一样,乔峰对叶颜的人品性情也十分欣赏,虽还不至于完全信任,但至少觉得她不会对自己不利,那便也就够了。   如此一来,叶颜轻松自这杏子林中脱身,径直朝着两三里之外的密林深处奔去。   到得那一片林间空地,果然见到一个黑衣的少年站在杏花树下,一匹黑马在远处慢慢啃着青草,于萧杀之中,竟透出一股安宁静谧来,晃眼间,竟让她以为自己眼花,见到了昔日的一位故人。   然则很快地,那人已经发现了她,当即便上前垂手施礼道:“见过殿下。”   这冷冰冰的声音,让她瞬间自回忆中清醒。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之后,她略带自嘲地暗自笑了笑,她就说么,怎么可能是那人。这里是大宋,并不是大唐,昔日之事,早已成为镜花水月,不但毫无用处,且只徒增软弱,还是先说正事吧。   她素来喜怒不形于色,这念头不过在心中略略一转,便就揭过,朝着那人颔首道:“冷血,你怎么来了?”   那黑衣少年,果然正是诸葛小花手下四大名捕中的冷血。   听见叶颜询问,他抬起头来,碧绿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波澜,却也快得几乎看不见,他没有说话,只递上了一封火漆封缄的密信。正是太傅诸葛小花,写给叶颜的。   叶颜接过来,正准备撕开,忽然见到那信封的火漆上面以篆书刻印写了个“三”字,便立刻停了手,面色也立时凝重了起来。   这信上的东西必定非同小可。   因着这次小花不但用上了火漆封缄,居然还带了暗码,若是不能按照正确的顺序拆封,这信便即自毁,又派了冷血亲自护送,连用了数重保险,可见,定然是件惊天的秘密了。   好在,暗码这东西她昔日也同小花几人玩儿过,她知道的不多,不过只有那么三五个,这上面既然写的是“三”,想必就是第三套了。   叶颜当即动手,三拆两拆,将那密信解开,一看之下,她的面色不由得便是一沉。   原来,这信中之事,果然干系甚大。   没想到,这乔峰身上居然隐藏着如此深沉的秘密。   原本还以为今日之事,不过只是帮派内乱,谁料到,居然牵连有如此的秘辛。   如果真是如此,那今日乔峰的下场可就堪忧了。   帮主之位保不住了不说,弄不好,小命儿都要搭上。   便是他武功好,保得命在,又如何能够再在中原立足。   再往深里想,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他乡变故乡”这事儿,现下江湖中仇视他国的情绪一路高涨,届时万一面临两国交战,这一位又要如何自处?   与他来说不论是帮哪边都是为难,于叶颜来说,他帮大宋自然是好,若是他帮了另外一边呢?   那可就麻烦了。   最关键的是,这种人才若是不为大宋所用,那就太可惜了。   只是,让她觉得奇怪的是,这事儿连神侯府调查清楚都花费了不少心思,那些人又是如何在二十多年之后把这件旧事翻出来重提的呢?   想来那中间有个心思极重的人物在兴风作浪,故此,这事儿,即便被她拦下来不准吐露出去,恐怕也是纸包不住火。如今之际,只有想个什么法子,从根本上解决这个事情了。   这事儿,还真是有些难办了。   叶颜想到这里,只觉得心中思绪纷乱,捏着那封信便陷入了沉思。   冷血见她如此,也不多言,只默默守在一旁。   林间静谧,杏雨纷飞,少女冷艳高洁、少年冷冽俊逸,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幅画。   但画中两人,心中所思所想却与诗情画意没有半点儿关系。   叶颜闭目沉思良久,终于想得了一个完全之法,缓缓睁开眼来,见到冷血仍守在身边,神色稍缓,淡然道:“你还未走?”   冷血沉声道:“世叔要属下留下来,助殿下一臂之力。”   叶颜点头道:“如此甚好,此事正需要你来做,才最合适。”   她说完,抬手招呼了冷血过来,轻声叮嘱了他几句话。   这几句话一说,便是一向面色冷峻如冷血者,也不由得微微变了颜色。   他看了叶颜一眼,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句:“殿下当真要如此做?”   叶颜点了点头道:“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冷血面色愈发凝重,又看了叶颜一眼,终究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属下领命。”   他说完了这句话,方要转身离开,却忽然听得林外小路上传来一阵马蹄声。   随着马蹄声而来的,是一个少年清冷的声音:“姑娘和冷兄且慢动手,先略等我一等。”   第69章 真相   叶颜没想到的是,这后来的人也是个熟人。   居然竟是顾惜朝。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小花近来总是安排冷血和顾惜朝这两个人一起办差,便是在她这里,都已经碰到他们俩一道儿出现两回了。   莫非是因着四大名捕之中,只有冷血同顾惜朝年纪仿佛的缘故?   或者是因为冷血的武功配合上顾惜朝的头脑,便就有个“天下无敌”的意思?   这么一说,好似这两个一起出现的时候,遇到的事情都有些棘手来着。上一次在南王府自然不必说,这一次在这无锡城,也的确有些够呛。   顾惜朝这一回来,当然并不是来看热闹的,他带来了神侯府追查出来的关于丐帮内乱一事的最新情报。   他素来聪慧,知一得二,将获得的情报一通整合,立刻便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他深知此事干系甚大,又问明了这一次给叶颜送信的是冷血,更是将他们二人的性格、行事摸得一清二楚,因着怕他们一时不查,想岔了方向,反倒将事情弄得不可收拾,故此才一路疾驰,从汴梁赶到了无锡。   还好,总算是在他们俩动手前,赶上了。   不过见到叶颜之后,发现她面色平静得紧,对他的出现,似乎也并不觉得太过惊诧,他心中倒是忍不住诧异了起来,及至听到冷血同他复述的叶颜同他的打算之后,顾惜朝愈发震惊了。   原来殿下她不但武功厉害,这个计谋定的也十分巧妙,完全不输给他的办法啊。   说好的为她出谋划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呢。   不带这样抢人差事的,忽然明白了为何太傅大人总是那么心塞了。   他也好心塞。   不过心塞归心塞,他还是尽忠职守地把自己的法子也说了出来,三人一合计,将原有的计策又修改了一番,融入了些顾惜朝的点子,如此,对此事的处理方法,便愈发完美了。   甚至,都不需要叶颜暴露自己的公主身份。   如此,这法子对于压根儿不想回宫,还想再外头多游历些日子的叶颜来说,当然更好了。   也因了此,叶颜对顾惜朝的聪明才智,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本来,她都已经绞尽脑汁想了个自以为是万全了的办法来着,但顾惜朝一来,似乎却立刻不够看了,已有更好的点子出来。   这法子实在是妙极。不但能救了乔峰,还能将那幕后的主使们一一处置了。   只不过,叶颜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此前她以为的什么国仇家恨、民族大义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根本就是想岔了方向。争权夺势、阴谋篡位倒是不假,不过也不是全部。谁都预料不到,这一次丐帮内乱的根源,竟然不过是个愚蠢又恶毒的妇人,对乔峰没被她的姿色勾引所做的报复。   因为乔峰没对她这个有夫之妇抛出来的媚眼有所回应,也没对她搔首弄姿的美色有半点在意,她就要弄得人家名誉扫地、无法立足。   这是怎样的一种神经病啊。   叶颜表示,她两世的为人之中,都从未见过。   听说这毒妇等一会儿要来,她必得看看,这比蛇蝎还狠毒、比黄蜂还疯狂的妇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她想到了这里,又侧耳听了听杏子林那边儿的动静,便朝着顾惜朝和冷血两人道:“时候差不多了,你们便依着计策行事吧。”   顾惜朝和冷血垂首应了,便退出了林子,各自散开了。   叶颜则独自朝着杏子林而去,她的脚程不慢,动作也轻,回去的时候,很多人竟然都没有发现,她是去而复返,还以为,她根本就从来没有离开过。   姑苏来的四人与乔峰倒是都看到了她,不过前者怕她怕得要命,躲避还来不及,后者却是已经没有功夫再同她说话,只将目光朝着她一扫,便即移开,算是同她打了个招呼。   因着,他那里已经到了十分紧要的关头了。   叶颜看着他身上有四处刀痕,虽然已经敷上了药,但是从出血的量看,刀口必定不浅,而周围除了丐帮的人,还多了许多一看就是来自五湖四海、其他门派的江湖人。   其中居然还有个和尚。   想来,这些人,都是当年那件血案的涉事人了。就不知道,他们的立场如何。   可惜方才没在,错过了不少内容。   叶颜正在那里遗憾,却见段誉忽然凑过来道:“叶姑娘,你怎地又回来了。”   他声音不大,现场又有些混乱,故此倒是没有什么人听见。   叶颜但笑不语,停顿了片刻,方才轻声问道:“段公子可知道,方才发生了何事?如何乔帮主身上受了伤,这些江湖人士又是作甚么来的?”   段誉听得这话,倒是颇有些义愤填膺地道:“叶姑娘你不知道,这些人实在太欺负人了。非要说大哥是甚么契丹人。还要逼他退了帮主之位呢。”   他虽然生气,但嘴巴上却不含糊,竹筒倒豆子一般地将方才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原来,先开始不过只是丐帮帮中内乱。那四位长老质疑乔峰串通了姑苏四人组包庇袒护慕容复,又有一个分舵的舵主叫做什么全冠清的跳出来闹事,最后还是帮中地位极高的一个甚么长老,带着不久前才被杀害的马副帮主的遗孀到来,当着众人的面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又弄了一封已经死了的马副帮主保管的已经死了的前任汪老帮主的遗书,揭露了帮主乔峰其实是契丹人的事儿。   现在,大家就抓着这个事情在撕扯呢。   那其中几个人唱作俱佳,看得叶颜是叹为观止,其中最惹人注意的,便是一个娇滴滴、俏生生、一身缟素的寡妇,想必就是那前副帮主马大元的遗孀康敏了。   这么看上去,果然很是妖孽。   可惜场上众人,还号称什么英雄人物,居然都被这么一个不懂武功的弱女子给算计了。也算是可悲了。   她心念转动间,那一边儿的情况又变。乔峰看了自己恩师的手书,十分受打击,竟果真要当场离去。   叶颜看准了他腾空而起、预备远去的时候出了手,然则,却也并没有拔剑,只以劲气将他震落,同时朗声道:“乔兄不可,且听我说一句话。”   乔峰促然受敌,又完全没有料到居然是叶颜出手拦她,且看着她苗条纤瘦,居然一出手就是这么刚猛的招式,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然则他刚刚得知自己的身世,正是心神震动的时候,当即沉声道:“今日在下有要事在身,请叶姑娘恕在下招呼不周,要先行一步。”   他一面说,一面要继续往外走,叶颜却反手再一次压制住他,也沉声道:“乔兄请勿冲动,此事干系甚大,莫要因着一时之气,要亲者痛、仇者快。”   她本就面色冷冽,说这话的时候,更是表情庄重,看得乔峰也不由得一愣。倒是有些想出来,哪里不对来了。   叶颜便趁此机会再同他道:“请乔兄稍安勿躁,再过得片刻,待我的一个朋友到了,一切便可知晓。”   她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刻意放低音量,故此她说的每个字,在场众人都听得见。   见到乔峰居然被她这样一个小姑娘给拦住,那些人先是震惊,尚且还不明白叶颜是敌是友,更不明白她此举用意。等到听得他们的对话之后,有些沉不住气的便又胡乱叫嚷了起来:“你是何人?”   “为何掺和我们帮内之事?”   “你同那辽狗是何关系?”   众人纷纷乱乱,现场一片混乱。叶颜冷哼了一句道:“原来所谓的天下第一大帮,也不过是仰仗着有位能耐的帮主,没有了乔兄坐镇,尔等不过便是一盘散沙。”   这话一说,之前的几个长老都不干了。   特别是那个处处同乔峰作对的、年纪最大的徐长老,气得胡子都发抖道:“你这小丫头是何方神圣?居然敢随意插手我帮事务。”   叶颜冷笑道:“正所谓江湖人管江湖事,事不论大小,人不在长幼,有能者居之。”她一面说,一面看着那徐长老冷声道:“此前贵帮弟子说有紧急军情送到,乃是贵帮子弟拼了性命所得,想必贵帮这些口口声声说着以社稷为重的诸位,只忙着将帮主拉下马,早将此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罢。”   这话一说,那徐长老面色便是一变,这才想起,此前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而他为了借着机会将乔峰赶下台,居然将这事儿给忘记了。   还偏偏被个不知道来历的小姑娘揭露了出来,真是八十多年的老脸都丢光了。   谁料他还没有说话,早有人跳出来替他解围道:“要看军情,也要辽人走狗走了才看……”   叶颜定睛一看,这个人似乎就是段誉说的那个什么全冠清,果然是喜欢嚼舌头根儿、挑拨离间、搬弄是非的类型,算是她最讨厌的类型之一了。   故此,她当即抬手,拔剑,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快得几乎都看不见她拔了剑。   连全冠清也没有看见。   只是他话没有说完,便忽然觉得口中一凉,继而一阵剧痛传来,忍不住伸手摸上去看时,竟然却是舌头少了半截儿。   他惊骇之下,只大叫了一声便就晕了过去,再也没有办法如先时一般地振振有词,搬弄是非了。   第70章 妙计   众人虽未看清她的动作,但见到全冠清痛呼倒地,哪里还猜不出是她动的手,是以立刻便都哗然。   早有几个愣头青想要冲上来跟叶颜这里“领教”一番,但偏偏无论怎么都冲不进她周身三尺之内。   他们连呼邪门之余,虽然还撑着没落荒而逃,却也不敢再上前造次。   以他们那等未入流的粗浅功夫,哪里能够看出叶颜竟然已经能够将护体剑气收放自如,只要她不愿意,寻常人根本无法靠近她身边一丈之内。   诸人只觉奇怪,乔峰看的却是心头一跳。   只因以他的武功修为,自然能够看出叶颜小小年纪居然已经身负如此的内力,着实让人吃惊。   原本他似乎要说些什么,但见到叶颜扫过来的目光,却也并没有多言。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心乱如麻的时刻,他居然很奇异地想要相信这个不过相识不足半日的少女。   好似,只要有她在,无论什么事情,都能够迎刃而解一般。   叶颜虽然不知他心中所想,但见他十分配合地安静下来,便也就收回目光,转过头去不动声色地看了看那徐长老。   见到他的脸上也是一副又惊又惧的模样,叶颜心中不由得暗自冷笑,果然又是一个空有野心没有能力的,也难怪八九十岁了,还只能做一个“长老”,如此拎不清的东西,若是真的做了帮主,那丐帮恐怕还不如趁早就解散了算了。   她冷冷盯住了那徐长老,直到将他看得愈发心虚,几乎不敢同她对视了之后,方才淡淡道:“阁下还在那里磨磨蹭蹭地,莫非是打定了主意要延误军情了?”   她轻易并不开口,一开口就只谈军情,那些之前谴责她随意干涉丐帮内务的也好,质疑她是何方妖女、居然出手如此狠辣随意伤人的也罢,她只一律不理。   左右在场诸人,除了乔峰之外,武功能看的几乎一个都没有,便是他们都杀过来,她也不怕什么。   而且,打从开始她就已经看出,这一群人,也是自诩什么名门正派,最讲究面子,即使是再怎么样对她忌惮之极、恨之入骨,也不好当面如何,毕竟,一切都可以说是为了那“紧急军情”。   大义上并无亏,小节上谁也不会真的在意。   再说了,那全冠清那般咄咄逼人地逼迫乔峰退位,也惹恼了不少与乔峰亲厚的帮众。这种尖酸刻薄的小人,人缘当然也不会太好。   再说,他不是还没死呢么?难道他纠缠不休,不让人家商量正事儿,就算是对的了?   一时间,众人又分了阵营互掐了起来。   叶颜却仍是不动声色。   她要的,就是这么个局面。   只有如此,才方便冷血和顾惜朝他们行事。   而她,只负责将水弄得更浑浊些就行了。   这么巧,方才段誉提供了个好情报,紧急军情这事儿,是为国为民之大计,她只在这上面发力,万万不会有什么机会让这些跳梁小丑们继续闹腾。   可惜那马夫人倒是个滑溜的,见到全冠清倒地,她竟远远缩在一旁,装作被吓破了胆子的模样,只瑟瑟发抖,并不再说话,让叶颜想废了她的舌头都没办法——或者有机会,也为她的脸添些记号,省得她靠着这张脸,再去害人。   只是她现在还是个“未亡人”的身份,冒然攻击她反而会落人话柄,只有暂时让她多活几日,没有必要为了这么个东西脏了手。   按下马夫人不提,事情果然如同叶颜预料的一般发展,她这么一问,那徐长老的冷汗立刻便出来了。   只因叶颜这话,竟并没有说错。   虽然并非有意,但他也的确是犯下了“贻误军情”之罪了。   因着这事儿早在此前便被他自己喊破,那装着紧急军情的蜡丸本已经被乔峰捏碎,露出了里头的纸条,是他因为知道了乔峰的身世,想要大做文章,满足自己那点儿不为人知的私欲,这才大喊出声,不叫乔峰查看。   然后便就忙着揭露他的身世,居然就把那纸条随意放在身上。   这回被叶颜道破,他才想起了这回事。谁料到,一时情急,再去寻时,居然遍寻不着了。   叶颜看着他手忙脚乱地寻找,却又不慌不忙地道:“未料到紧急军情落到阁下的手里居然是被如此对待的,堂堂一派长老,居然是如此行事,实在令人堪忧。”   她这话说得颇有些意味深长,那徐长老气得愈发浑身颤抖,偏偏这个时候,那站在王语嫣身边的红衣小姑娘又顺手补了一刀,大声叹息道:“是啊,居然连那么重要的东西都不好生保管,听说还是贵帮一位舵主拼了性命得来的呢。怕不是你这位老爷子,故意如此做,想仗着自己资历老,将乔帮主的位子夺过来,自己坐上去了罢。”   叶颜听了这话,不由得转头看了她一眼,见到这小姑娘双目灵动,先是担忧地看了看乔峰,又朝着她微微一笑,不由得也朝着她微微颔首。   暗想着这一位倒是个聪明的,只是,她好像是跟着慕容复的,看这个样子,她想必还不知道慕容复的真面目,既然她帮了自己这个忙,有机会的话,还是把她弄出来的好。   果然她们两人这话一说,丐帮帮众虽然对她们的话仍然半信半疑,但也开始对那徐长老投以疑惑的目光了。   叶颜目光一扫,已然看出场上风向正在转动,便知道这一计也成了。   不管这徐长老是不是真的如此想的,自此之后,他在丐帮子弟和江湖人面前必会威信扫地,成为一个分不清轻重缓急,在大敌当前之时,只会争权夺利、算计自己人的奸诈小人。   眼见着怀疑徐长老的人愈来愈多,更有另外两个一看就是站在乔峰这边儿的长老怒容满面道:“徐长老,那东西你可真是已经弄得不见了?”   这话便很有些质问的意思了。   叶颜到了这个时候,已经看出来了,这丐帮上下,心眼儿直的占了大多数。虽然说义气兴帮,但太憨直了,就很容易被人利用,加上方才的事情太过具有爆炸性,这些人脑子一热,就容易人云亦云。   现下她以雷霆手段废了跳哒得最厉害的一个小头目,又将地位最高的老头儿问得哑口无言,众人愣怔之后,醒悟的人便越来越多。   再者说,乔峰此前为帮主时,并无任何不妥,人品武功俱都是上乘,本就深受帮众爱戴,这时候便有人喊起来:“紧急军情都弄没了,其心可诛,乔帮主一定是被这些人冤枉的。”   “是啊,一定是全冠清在弄事。”   当然反对的声音也有,只不过,叶颜却浑然不觉,只盯着徐长老,直到他满头大汗地自腰带中摸出一张小小的纸条来,看了一遍之后,却啊呀一声面色惨白,再也说不出话来。   旁边那两位方才出声维护乔峰的长老忙抢上去看,面色也不由得一变。   乔峰见此,也知道事情必定很是要紧,他虽然已经自行退出了帮主之位,但眼见着事情紧急,他素来以大局为重,此刻忍不住便也开口问道:“宋长老,可是有何不妥?”   那老者苦笑道:“明日与西夏‘一品堂’的惠山之约,帮主可有派人去改期?”   乔峰点了点头道:“此前已经派谢副舵主去过了。”   那老者道:“唉,帮内不宁,终是误了事了。恐怕今次不但谢副舵主今次凶多吉少,便是咱们大家伙儿,也少不得被人暗算了。”   他话未说完,眼中便忽然流下泪来。整个人也有些摇晃,却仍是竭力大喊了句:“他们来了,来了,好个‘悲酥清风’。”   众人还未来得及惊奇,便也忽然不约而同地感觉到眼中火辣,无法控制地流出泪来。   同时,只觉得浑身酥麻,竟然根本无力站立,都软软朝着地上倒去。   一时间,地上横七竖八地倒满了人。   只除了叶颜、乔峰和段誉。   叶颜早在密林那边儿就拿出了解毒丸同冷血、顾惜朝一道儿服下,而段誉是怎么回事儿便不知道了,总有几个人是特殊的体质,昔年她连百毒不侵的也并不是没见过。   至于乔峰明显已经中毒,却是在用内力硬撑,叶颜看了他一眼,索性点中了他的穴道也将他放倒,继而迅速丢了颗解毒丸给他,也顺势坐到了地上。   段誉先时还想来帮忙,正在纠结是先救叶颜和他义兄还是先救他的王姑娘,却被叶颜一脚踹过去低声吩咐他叫他不要碍事,快滚。   他看出叶颜是装的,这才懵懵懂懂地走了,当然,走的时候,是带着他的王姑娘一道儿的。   倒是把慕容家的两个小丫头给丢下了。   叶颜也没空管他,只坐在地上围观。很快地,一阵狞笑便即传来,“天下第一大帮,也不过如此。”   叶颜拖着乔峰坐在一群体力不支的人中间,神态自若,唇角却微微露出一个冷笑,暗道,终于来了。   第71章 终局   丐帮众人听得来人如此贬低自家门派,早就怒不可遏,可惜那“悲酥清风”乃是十分厉害的毒药,顷刻间便让人失去了行动能力,他们除了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朝着地上瘫软下去之外,根本没有办法做任何事。   当然也就只有由着人贬低了。   乔峰虽然也是满面怒意,但他并不是那种有勇无谋之人。虽然还不知道叶颜此举的用意,但他能够看出叶颜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恶意,反倒还有些暗自维护之意,心中不由得便是一暖。且他现下整个人都被叶颜制住,又中了毒,也的确做不了什么,索性便含着那粒解毒丸,坐在地上不动,静观其变。   叶颜也不动作,只静静望着树林之外的方向。听着方才这动静,那些人似乎是骑马来的。这些人本是顾惜朝去料理的,他现下的武功虽然已经不错,但却并不总是以武力取胜,大多都是智取,故此,等看到来人果真是一群西夏武士的时候,她也并没有多诧异,继续细细观察了起来。   但见先出来的是一队骑者,还打着面旗子,上书“赫连”两个字。有个身着红色锦袍的中年汉子被簇拥在中间,看起来神情倨傲,颇有些鼻孔朝天的感觉。   等到马队过完之后,另外有一个身形极高、鼻子极大的汉子,却是一进杏子林便喝道:“西夏国征东大将军驾到,丐帮帮主快快上前拜见。”   这声音阴阳怪气,听着正像是先前喊话的那人。   看这排场,此番哪里还是寻常武林人士约架,这分明是行军打仗的架势了。   既然如此,少不了她亲自出手,来料理料理这群东西了。   还什么“征东大将军”,真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从古至今并无不同。   那么果然也只有用当年太宗陛下的法子来试一试了。   叶颜想到这里,便冷笑一声道:“诸位好大的口气,如此大刺刺地来我大宋的地盘撒野,贵国国主可知道么?”   那被簇拥到中间的红袍男子听得这话,不由得转头看来,却并不答话,仍是神情倨傲地端坐马上,倒是那马前侍立的大鼻子汉子傲然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如此对我们将军说话?”   叶颜冷笑了一句道:“看来阁下等果真是来自蛮夷之地,不通礼仪。既入了江湖,便要按着江湖规矩来,还称什么将军?若是要摆将军的谱,倒不如别遮遮掩掩地跑到这江南来,何不大大方方地到汴梁面见我大宋皇帝去。如此鬼鬼祟祟,偏偏还要耻高气扬,恰如跳梁小丑一般,没得让人耻笑。”   她平素话不多,但此刻说起这个来,居然也是侃侃而谈,且颇有气势,那大鼻子汉子颇有些恼羞成怒,率先朝着那红袍汉子禀告道:“将军,这小丫头口齿伶俐,不如让属下先去教训她一顿?”   那红袍男子倒是个有眼色的,看出叶颜气质出众,加上此前得到了密报,心中本已有些怀疑她的身份,正在那里疑惑的时候,偏偏这大鼻子汉子自家撞了上去,故此,他倒是乐得有人出头,自己躲在旁边围观下虚实,便只点点头道:“好吧,你去处理。”   那大鼻子汉子似乎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也不多言,只拱手施礼退下,便就直接朝着叶颜扑来。   叶颜甚至连坐起身都没有,只抬手一剑挥出,便见剑光一闪,一声惨叫响起,那汉子便如同个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斜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虽然没有人敢上去查看,但已经可以想象他的结果是什么了。   那红袍男子见了这个阵仗,倒是有些吃惊,这时候他座下却忽然又转出两个人来,一个男子看上去已经有了几分年纪,看功夫也算是有几下子,可惜面容尽毁、双腿残废、拄着双拐,竟是个不良于行的人。另一个倒是个乍一看上去挺漂亮的女子,可惜左右脸颊上各有三道血痕,在她的美丽之上,平添了几分恐怖,她虽然看上去是在笑,但却好像无时不刻都在哭。   这两人看了叶颜一眼,便朝着那红袍男子道:“努儿海武功忒不济了,连这等小姑娘都打不过,不如让属下等再试。”   那红袍男子见到居然是在路上招揽的大宋江湖人,心中愈发欢喜,忙不迭地准了,那两人便齐齐站在了叶颜跟前。   叶颜抬头一看,正想着说自己不对身有残疾的人出手,那拄着双拐的男人却忽然道:“阁下是叶颜?”   叶颜点了点头道:“阁下又是谁?”   那男子惨然一笑,腹腔中一阵低沉的共鸣,愈发渗人了起来,原来,方才听着他声音有异,并不是错觉,这回仔细观察,他发声的方式果然异于常人,却竟是用腹语说话的。   他笑了一回,方才继续道:“好,好个九天玄女。我们两个你不认识,但我们的四弟‘穷凶’极恶云中鹤你必定认识。”   叶颜略一思忖,总算想起那个在汴梁城外被她一剑拍飞、后来被追命拖走收监的淫贼,不由得嘴角微微一抽,缓缓道:“原来是四大恶人。”   那女子也笑道:“不错,我们便是‘天下四恶’,但是被你这丫头一算计,老三和老四都被朝廷鹰犬抓了去,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了。这是我大哥‘恶贯满盈’,我便是‘无恶不作’。”   叶颜听到这里,点了点头道:“原来是你们,想不到不但四处为恶,居然还投奔了他国,倒真不负你们这恶名。既然如此,你们是一个一个的上,还是两个一起来?”   那“恶贯满盈”冷笑一声道:“你这小丫头,少瞧不起人,待我段某人,先来领教。”   他说完,果然挥动双拐,风一样地冲过来,开始了攻击。   叶颜不躲不闪,仍坐在原地,看着云淡风轻,却已经在观察这人的武功套路。   此人虽然全身残疾,但武功却走得是刚猛一路的套路,看着居然跟大理段家的内功心法有几分相似,这人也刚好姓段,莫非,他同段誉那小子还有几分关系?   可惜段誉已经背着他的神仙姐姐跑走了,不然,倒是可以询问一二,现下,便只有擒住了他,交给神侯府去料理了。   这位段大恶人身体虽然有残缺,但是动作却是不慢,她心念转动间,他的拐杖已经攻到。   中了“悲酥清风”,只能围观的众人看到这一幕都捏了一把汗,正在担心这娇滴滴的小姑娘被这大恶人一拐打伤,却忽然见到那号称“恶贯满盈”的大恶人惊呼了一声,便即斜飞了出去,也倒在地上不动了。   那号称“无恶不作”的女子,见了这个情形,不由得大骇,一面大呼“老大,你觉得如何了?”一面却也呵斥了一声,上前道:“小丫头,叶二娘前来领教。”   她一出手,却是一柄细细的薄刀,看着也是有几分功架,但无奈,到了叶颜这里,却都不够看了。   众人见她只坐在原地,便料理了三个人,有两个还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四大恶人”之首与之二,不由得骇然。   那红袍男子也十分惊恐,不过他看叶颜并不起身,以为她到底是中了他们的那“悲酥清风”之毒,眼珠一转,便命座下所有武士上前,大声喊道:“务必将那丫头生擒。”   众武士虽然忌惮叶颜的武功,但无奈上峰有命,又见到她并未主动出击,且对那段延庆和叶二娘并没有下杀手,便也壮着胆子朝前杀来。   他们的运气可没有那么好了,下一瞬间,所有的人都被拍飞了出去,摔在地上,人事不省,更有几个武功不大高的,当场便已经丧了命。   到了这个时候,叶颜才缓缓站起身来,朝着那红袍男子走去,那男子左顾右盼,见到再无人可用,方才吓得滚落马下,哀求道:“女英雄饶命,在下是西夏皇族,名叫赫连铁树,若是女英雄今日肯放过我,待我回到西夏,定会厚厚赏赐……”   他话没说完,已经让叶颜一剑柄拍晕,便是在这个时候,只闻一串儿马蹄声响,一队轻骑又现身在了林中,看装束竟有些似官差打扮,但又不完全像,众人中,也有见多识广的,已经认出,这是汴梁神侯府的人。   再看当先的两人,一个身着黑衣,一个身着青衣,却是两个少年。   有人认出黑衣的那个是四大名捕中的冷血,但青衣的那个便看着眼生了。   只有乔峰一看,便知道,这正是才入了神侯府数月,近来风头渐盛,还替神侯府同他接洽过的顾惜朝。   如此,对叶颜身份的猜测愈发笃定了些,或者,此人,倒是可信的。   且不论乔峰如何想,顾惜朝和冷血一来,便即分工,一个将中毒的众人拖走到安全之所,打算“救治”,一个将被叶颜拍飞的西夏一品堂人士拖走收监。   只剩下乔峰没有人管,叶颜便微笑着上前,解开了他的穴道,亲手将他扶起来,带着歉意道:“方才,委屈乔兄了,乔兄之事,我已知一二,不知道乔兄可有兴趣,借一步说话?”   第72章 鲈鱼   叶颜将乔峰引至一旁,却也并没有多说他身世之事。只把顾惜朝搜罗来的情报,摸出来一摞儿递给了他。   看着他那样一个铁骨铮铮的大汉,居然捏着那一叠子纸泪流满面,叶颜却并没有半点对其侧目的意思。   因着这一切,本就是个悲剧。   若是没有那一场杀戮,他现在定然是会在辽国过着恣意而富足的生活。但现在,他却成了被杀父弑母仇人养大的他国孽种。   杀人的固然是可恨,但背后挑事儿的那个人更是该死之极。   这件事往小里说,是滥杀无辜,往大里说,那就是挑拨本就剑拔弩张的宋辽关系。   其用心之险恶、心思之歹毒,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只是因着时间太紧,那个人隐藏得也太深,这幕后的主使人到底是谁,神侯府还并未查出来最终的结果。   不过,线索还是有的,就是要等待些时日罢了。   而且既然事已至此,只是气愤也于事无补,若是好生思量,这事儿也并非全然都是坏处。乔峰生为辽人、但长于宋土,或者日后处理大宋与辽国之事时,更多了一种法子。   叶颜心中思量着日后之事,倒是有了几分心得,预备跟小花通个气,再一道儿去跟皇帝弟弟建言,只是这却都是后话了。   且说乔峰看完了那信,虽然激愤难耐,但他的心中还是有很多疑虑,等他过了刚刚开始的那个劲儿,心绪平静下来之后,便提出了要去当年他父母惨死的地方看看。   这原本也是在叶颜的意料之内的,故此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提醒他,莫要忘了真正的杀父仇人是谁?   动手的人不过只是刀子,那幕后假传消息、挑拨离间的人,才是真的凶手。   且此事虽则是他一家一人之悲剧,也未必不是宋辽之间的悲剧,在这种时候,他的举动和选择,都至关重要,万望不能冲动鲁莽、中了歹人奸计。   乔峰经过了最开始的愤怒之后,现下已经能够很冷静地思考问题了。   他对叶颜说的这些话也并无异议,甚至主动提出要神侯府的人随着他一路追查。   叶颜看出他现在孤身一人、势单力薄,只略想了想,终究还是替他给诸葛小花写了封信。   又跟顾惜朝打了个招呼,额外叮嘱了几句。   因着以她对小花的了解,对于乔峰这种人才,他一定是会诚心以待,有什么要求都会尽量满足的。   而论起对这些事的熟悉度和本身擅长的方向来看,陪着乔峰去追查最终真相的那个人,多半就是这倒霉孩子了。   不过,说不定,这事儿对她来说是件无聊又烦闷的倒霉事儿,但对那孩子来说,却并不算是什么大事儿呢。   那人本就善于揣摩人心、运筹帷幄,这事情交给他,必定十分妥当。   于是,叶颜果断在信的最后,加了一句“惜朝聪慧机敏,可堪此任”,算是轻轻推了一把,给小花解决了选人的难题,给乔峰找到了极好的助力,并且让顾惜朝有更宽广的舞台可以施展才华——这是涉及两国邦交的大事,总比蹲在大宋到处抓小偷强盗更高端罢。   叶颜压下了心中那点子莫名涌上来的愧疚,如此劝说了自己一番,然后便面无表情地将这封信封缄,没有任何心理压力地将正殷切地看着她的青衣少年给出卖了。   不是说她不想同去,只不过是经此一事,叶颜觉得,比起这种勾心斗角、弯弯绕绕的东西,她更喜欢的果然还是直来直去的武力对决。   那么,就把这事儿,留给擅长它的人去做吧。   乔峰对于叶颜知会神侯府,请他在姑苏暂时几日等候,顺便再同亲自负责此前他身世秘密有关情报的顾惜朝继续寻找线索的安排十分满意。这半日下来,看着他同顾惜朝的相处也看起来很是融洽,叶颜便彻底放了心,只简单交代了几句之后,便同众人告辞,朝着下个地方进发。   自姑苏城出来,原本叶颜想着继续北上,但出城之时,见到路边有许多桃实叫卖,这才记起,她出宫游历,居然也半载有余了。   出来的时候,桃花还未开,此时此刻,桃树却已经结了果实,倒也真是日月如梭。   想起桃花,不免便又想起上一次出海时遇到的那自称“青衣客”的少年来。   据说,他就是出身桃花岛的。   原本那“海上销金窟”的事情结束之后,因着他中了奇毒,她本来是托了太傅诸葛小花等人照顾的。   不过,还没得小花等人将他带到汴梁去寻访名医,这孩子半路上居然就自己跑了。   也不知道他在那种情况下是怎么醒来的,又是如何从功夫奇高的小花和他的那几个爱徒的眼皮子底下溜走的,倒也真是奇事一桩。   小花后来查明这孩子出身桃花岛,曾拜了异人为师,很是有些来头,想必是有大造化的,便就没再多加搜寻,只由着他去了。   叶颜记得当日楚留香介绍海上诸多有名岛屿的时候,曾经提过,那桃花岛便就在松江口出去的那一片海上,乃是个世外仙岛般的存在,因着遍植桃树,四季桃花盛开而闻名。想来,必定是个美轮美奂到让人牵肠挂肚的地方。   也不知道那孩子回家了没有?   既然此地离着那桃花岛不远,不若顺路去瞧瞧。   左右,她出来就是四处游历的,并没有什么必须要去的地方,也并不赶时间,这么个传说中的地方,既然已经如此接近,就去看看便是。   打定了这个主意,她转头朝着松江而去,预备直行至码头,买舟出海。   松江府离着姑苏城并不甚远,叶颜策马缓缓而行,不出一日,便已到得了松江府外。   却见到府城内外,人来人往,居然是一派十分热闹的景象。   叶颜心中好奇,随便问了人,方才知道因着已入了秋,此时正是吃鲈鱼的好时候。   正所谓“秋风起,鲈鱼肥”,天下间鲈鱼最肥美者便在松江府。   故此,秋风一起,天下喜爱美食、特别是爱食鲈鱼之人,便都蜂拥而至。   而整个松江府,鲈鱼最出名的地方,便是秀野桥。   可惜烹制这鲈鱼最拿手的那一位,却轻易不下厨。   因着这一位并不是寻常的厨子,乃是闻名天下的“掷杯山庄”的庄主左轻侯,左二爷。   这位左二爷不但掌法闻名江南,那一手烧制鲈鱼羹的厨艺更是天下闻名。   不过,并不是谁都能吃到这美味的鲈鱼羹的。   因为这位爷不但身份尊贵,他的脾气更是有些特别。   若是看着你不顺眼,哪怕是天王老子也不会给面子。但若是看对了眼,不要说洗手下厨了,便是把脑袋送出去,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据说,被左二爷看着顺眼到能够让他亲自下厨作羹汤的,普天之下,只有两个人。   其中一个,就是名满天下的“香帅”楚留香。   能够同楚留香做朋友的人,当然也不是寻常人。   但他的死敌,就更是大有来头,居然是闻名天下的剑道世家——薛家庄的庄主薛衣人。   那一位的剑道造诣据说已在闻名天下的万梅山庄庄主西门吹雪和白云城主叶孤城之上。   有如此的死敌,这位左二爷却偏偏不觉得惊惶,反而觉得也是一件平生得意之事。   他是如此地快意恩仇、恣意潇洒,故此,在江南一带人缘极好。   但如此好的一个人,现在却遇到了一个很大的难题。   这难题,便是他视同掌上明珠的女儿左明珠姑娘,居然生了重病,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这位爷为人仗义疏财,洒脱不羁,一生最重视的东西有限,其中就包括他的这位独生女儿。   他平时常常说,自己一生最得意的只有三件事。一个是有楚留香这样的朋友,二是有薛衣人这样的对手,三就是有个极其漂亮懂事儿的女儿。   朋友和敌人都是在外论交,而这个女儿,却是他的心头肉。   现下,这心头肉要被剜去,他哪里还能坐得住。   听说,整个江南的名医都被他请了来,连江南大族花家都被惊动,专门派了人过来呢。   叶颜在小茶馆里坐了一顿饭的功夫,一条清蒸鲈鱼还没吃完,便已经听得了一肚子的掌故。   那跑堂的小二哥口齿十分伶俐,想来也对这位“掷杯山庄”的左二爷十分崇敬,把有关他的轶事说得头头是道、一清二楚。   听他的描述,这位左二爷倒是个性情中人。   只不过,江南花家,那不是花满楼家么?   这又是左家,又是薛家的,看来还挺乱乎,莫非上一次在西湖边,暗算她的那些人,便同这事儿有关。   叶颜心念转动间,便决定先去那“掷杯山庄”看看。   循着店小二指的路而去,很快便寻到了位置。   然则还没等她靠近,便听得旁边有人招呼道:“前面那一位,可是叶姑娘?”   第73章 还魂   这声音十分耳熟,听起来竟似是花满楼的声音。   叶颜转头一看,果然见到他正坐在一辆略显华丽的马车上,单手掀开帘笼略微探了头招呼她。   他照旧穿着白色绣着云纹暗花的锦袍,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整个人如同一道柔和的月光,叫人眼前一亮。   同往常一样,他同人说话的时候,也是“看”着那个人的方向的。   叶颜迎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有种正在同他对视的错觉,不由得微微一怔,虽然对他是如何认出自己的有些诧异,却仍是走过去几步,平静地回应道:“花公子,咱们又见面了。”   这个时候,花满楼已经自马车上下来,动作舒缓而优雅,身姿挺拔地站在车前,朝着叶颜拱手微笑道:“叶姑娘有礼。上一次是在下招呼不周,正说何日若是再相逢,必定要请叶姑娘痛饮一番,以作赔罪,不想这么巧,这么快便就在这里再次偶遇了姑娘,还请姑娘这一次,一定要赏脸才行。”   他的神情依然是那么恬淡优雅,好似不论什么事都不能将他动摇,但叶颜却看出他身边跟着的几个人面色都带着哀愁和焦急的神色。看着服饰也同这山庄门前站着的几个人有些相类似,想来,便是这“掷杯山庄”的人了。   花满楼虽然站在车前,又是个目不能视之人,但却竟似对在场每个人的表情都了如指掌。   他同叶颜寒暄过了之后,便朝着车门左手旁边站着的那一位中年汉子打了个招呼道:“升大管家,这位叶姑娘乃是在下的一个朋友,今日在此相聚,也算是缘分,不知道可否同在下一道儿入庄面见左庄主?”   那中年汉子听得花满楼此言,不由得微微一愣,转头端详了叶颜片刻,终究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便朝着花满楼拱手赔罪道:“既然是七少爷的朋友,原本是没有什么妨碍的,但这些日子来,因着我们姑娘的事,二爷心中烦闷,故此……”   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山庄里头已经走出一个人来。   人还未至,声音已经先到,乃是个十分洪亮的男子声音:“是七童来了么?”   一听这个声音,花满楼当即转过身去面对着山庄门口,面上的神色也立刻换上了几分恭敬,朝着来人躬身施礼道:“见过左世叔。”   此人果然便就是“掷杯山庄”的庄主左轻侯。   花满楼在他面前,持的是晚辈礼,但他还没弯下腰去,已经被人扶了起来。   那老人看着已经有了些年纪,但他的身法居然不慢,在这眨眼之间,便已经从大门内疾奔而出,一把扶住了花满楼的手,叹息着道:“七童总是如此客套,咱们也算是世交,彼此见面还行什么礼,快随二叔进屋去罢。”   他说得很是爽利,但花满楼一碰到他的手,便是一惊,顾不得再客套,径直握住了他的手道:“不过数月未见,二叔怎地如此消瘦了?”   叶颜到了这时,也已经看出这高大的老人满面愁容,形容枯槁,竟似是生了一场大病一般,消瘦得不像样子了。   但从他的眉眼谈吐间,还能够看出他昔日必定是个豪爽乐天之人。   想必他女儿病重这事,定然给了他极大的打击,让这一位老人,也跟着受了不少的折磨,现下不但人很消瘦,连说话也有些中气不足了。   花满楼对此也很是诧异,连忙扶住了老人的手,似乎怕他晕倒在当场。   显然,他同这位老人必定是十分熟悉的,因着察觉出了他的状态不大好,他一贯雍容淡雅的面容之上,也不免带上了些忧色。   虽然说现在并不是什么叙旧的好时机,但花满楼却仍是没忘记叶颜还在一旁,同那左轻侯寒暄了几句,便邀请了叶颜一道儿进入山庄。   叶颜本来对进不进那山庄没有什么所谓,但既然见到了花满楼,对方还一力邀请,她看在他的面子上,便也就顺水推舟地跟着一路进去了。   进了庄子之后,她才发现,这庄子很大,但有种说不出的空旷凄惨之意。   见到花满楼跟在那老人身边,十分认真地听着他说话。她便放慢了脚步,跟在他们身后。虽然已经刻意保持了些距离,但无奈那老人根本无心放低音量,她的耳力又太好,所以他们说的话,她还是一个字儿都没有拉下的。   原来,这位左二爷,真是遇到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   他的那位独生女儿左明珠忽然生了一种奇怪的病。无缘无故地倒在了床上,水米不进一个月之后,忽然于前几日断了气。   但,断气没多久,当天晚上居然又“还魂”了。   不过,虽然是“还魂”,回来的却不是左明珠本人,而是他们“掷杯山庄”的死对头“施家庄”的大小姐施茵的魂。   这种事情本来是匪夷所思之极,任是谁都不敢相信的。   但,被这老人以一种既哀痛,又绝望的语气说出来,倒是无形之中,带了几分真实之感。那一种老父亲对小女儿的拳拳之爱,实在让人忍不住动容。   叶颜听了都觉得心中压抑,花满楼听着面色便更是凝重。但这凝重除了为左轻侯担忧之外,却又另有一些疑惑在里面。只是,想必是为了照顾那老人的情绪,他什么都没有问,只默默听着那老人说话。   然则那老人却也的确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他虽然并没有开口发问,那老人却已经看出他的疑惑,便苦笑着道:“此事委实有些匪夷所思,七童可是不信?”   花满楼这才叹息了一声道:“既然二叔垂问,小侄也不好不说,请恕小侄直言,怪力乱神这种事,小侄生平从未见过,委实有些难以相信。”   他说完,“看”了“看”左轻侯的方向,又补充了一句道:“若是依着小侄看,借尸还魂一事恐非看上去那么简单。或者左世妹本就已经无事,怕不是中间出了什么误会。”   那左轻侯听得他这么说,也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末了缓缓道:“但我们已试过许多次,她已经连我都不认识了。看着我的眼神全然便似一个陌生人。性子也同原来大不一样,每日只嚷着自己是施家的姑娘,让我看着她这样也有些认不得了。这些便就罢了,她还居然会使那施家庄母老虎的绝学——小鹰爪功。”   听到这个,连花满楼也不由得悚然一惊,开口追问道:“竟是如此?”   左轻侯叹息了一声道:“是啊,这个是楚留香亲自试出来,我当时也在一旁瞧的清清楚楚的……”他说到这里,似乎又想起了当天的情形,不免又是满面酸楚,停顿了片刻,方才继续道:“七童,你不知道,明珠她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不但不认我,还不肯见我。连屋子都不肯让我进,满口胡话不说,还‘认贼作母’,实在让我伤心得恨不得一掌劈死了她。”   他话是这么说,但即便连叶颜这种素来冷情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其实绝对是下不了这个手的。   若是真的能够如此,他还有什么好抑郁绝望的呢?   想来他的一生之中,都从未遇到过这样艰难的事。   女儿不但没了,还变成了死对头家的闺女这种事情,实在是太难以接受了。   左轻侯想到这件事,愈发觉得悲哀绝望,闭上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朝着花满楼道:“楚留香昨日已经去了施家庄,说起来他每年都要来我这里一两回,你们竟从未遇见过。他最是个仗义的人、兼且足智多谋、聪颖过人,必定同七童你很合得来。他今日想必就会探得些消息回来,不如咱们进去等等他罢。”   他说到这里,似乎是才注意到旁边的叶颜,对她礼貌地自觉落在后面的举动十分满意,便同花满楼道:“叫你那位朋友,也一起过来罢。”   花满楼微笑着点了点头,遥遥朝着叶颜喊了句:“叶姑娘,请来这边罢。”   叶颜对此安排当然也没有什么异议。   只是因着距离已经不近,她也没有要刻意显露武功的意思,故此走了一小会儿才跟上了他们的脚步。   左轻侯看了看叶颜,又看了看花满楼,忽然笑了笑道:“七童近来总算是开窍了,也不枉我花老弟贤伉俪每日里为你担忧。”   他自己虽然满面愁苦,但看着花满楼的时候,却是满眼慈爱,说起叶颜的时候,不但脸上露出了笑容,便是连眼中都带了一丝笑意。虽然说不知道是误会了花满楼同叶颜有什么,但那么一种长辈对晚辈的疼爱之意,却是完完全全地满溢了出来。   花满楼略觉尴尬,但他感觉到叶颜对此事很平静,甚至连呼吸都没有半丝紊乱,便也没有贸然开口解释什么,只微微一笑,轻轻揭过了这个话题。   两人随着左轻侯入了内院,当然花满楼依着礼节还是先被带去看了那左明珠。叶颜因为被左轻侯划成了同花满楼一起,当然便也就随着一起去了。   果然他们一靠近那间雅致的小院儿,里面就传出一个女子尖利的叫声,左轻侯柔声同她说,是“花家的七哥哥来看你了”,里面的声音也没有停止。不但如此,她一边尖叫,还一边喊着什么“我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什么七哥哥,我要回家”。   这种情况,显见得是没办法靠近的了。   左轻侯叹息了一声,面上更加绝望了起来,十分愧疚地朝着花满楼道:“七童,实在对不住你们了,明珠她……唉,她如何变成了这副模样了。”   眼看着这老人几乎要当场老泪纵横,花满楼忙搀了他的手安慰道:“这声音听起来还是世妹的声音,且中气也不弱,想来世妹的身体定然是无什么大碍的。其余的事,从长计议,二叔万万不可过于忧虑,恐伤了身体。”   那位此前站在花满楼车边的管家也上前了一步,跟着劝解道:“是啊庄主,楚公子已经去寻访此事,咱们只需要等他回来,便就知道了。”   左轻侯被两人合力一劝,总算是缓过了点儿劲来,又依依不舍地看了那座小院子一眼,这才回过头来,招呼着花满楼和叶颜回外院正厅歇息喝茶。   刚刚坐下,茶还没喝上一口,便听得外头有人来报信,慌慌张张地道:“庄主,大事不好了,楚公子派人送信,说他被人给伤了。”   第74章 快剑   左轻侯一听见这个话,不由得大吃一惊,当即站起身来,沉声道:“你说甚么?竟有人连他都能伤到?可是那薛家的死老头子?他现下如何了?人在哪里?”   他一直当楚留香是自己的生死之交,这一次楚留香出去,也本就是为了他的爱女奔走,故而此刻听见他受伤的消息,左轻侯当然是十分着急,不但话如连珠炮一般地问出来,就连面色看着都有些不好了。   花满楼听着他的呼吸急促,恐怕他现在这样的身体经不住什么剧烈的情绪波动,便也站起身来,一面借着扶他的动作输入了一段真气给他,帮他稳住心脉,一面已经开口安慰道:“二叔先不必着急,且听这位兄弟细细说一说此事到底如何了再说。楚香帅名满天下、武功智慧均是常人能及,或者,此事并无咱们想的那般严重。”   左轻侯原本脸色已经有些发青,被花满楼的真气护住了心脉,又听他软言安慰,总算是缓了过来。   他原本就是个急脾气,前两日眼睁睁看着自家宝贝女儿在他面前断气的场面又太过刺激,他当时便就险些心脉断裂、吐血而亡。   好在那个时候他的好友楚留香和名医张简斋都在他身边,也是一个马上输入了真气护住他的心脉,一个立刻喂了护心的丹药给他,才总算无事。   虽则如此,但他终究哀恸过甚,及至晚间又见到已经死了的女儿又活转了来,还换了个死对头女儿的魂魄,口中说些胡言乱语的话,便更是又惊又惧又怒。   他的年纪也不轻了,如此几番折腾之下,心脉终究还是受了损伤,此后必得好生调理,再也不能受到严重的刺激了。   叶颜看着他的面色,已经猜到了是这样,谁料花满楼虽然目不能视,居然也能立刻察觉到这个变故,还先她一步进行救治,也实在是难得。   不但如此,他说的话,也永远那么妥帖,万没有叫人不舒服的时候,只这一点,便就能叫很多人自叹弗如了。   反正,她是没有这个本事的。   比起如何温和的说话,她宁愿拔剑解决问题,这一点自前世在藏剑山庄的时候已然是如此,现在也从未改变。   故此,这种安慰人的事,她是从未做过的。   不说自己做了,便是连在旁边看着,也是很少有过的。   其他人倒也罢了,连对着与她自小一起长大、相依为命了许久的皇帝弟弟,她也是严厉居多,温情极少,现在想来,他必定是吃过了不少苦头的。   她原来还不觉得什么,但看花满楼三言两语间便就稳住了那心脉受损的老人,倒多少有了些触动。   既然男子都可以如此柔和温暖,那么下次再见到皇帝弟弟的时候,不如也对他温柔一些好了。   虽然,想起来,这事对她来说似乎很难办到的样子。   叶颜一面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一面看着花满楼和左轻侯,虽然面色平静,但眼神却有些纠结。   这种情绪的变化虽然极其轻微,但花满楼安顿好了左轻侯之后,却仍是如有所感地“看”过来,且眉尖微挑,似乎像是在疑问,想来是已经发现她与平素不同了。   叶颜看着他虽然略有些空茫但仍很秀美的双目,倒是有些被抓了个正着般的尴尬,便轻咳了一声移开了目光,毫不费力地转换成了面无表情的状态,淡定地道:“花公子说的甚是,便请这位兄台说说到底是发生了何事吧?”   左轻侯到了这个时候也终于能够开口说话,一张口却又是那样的炮仗脾气:“怎地还不快说?”   那报信的人忙垂手回话,原来楚留香在施家庄查探的时候,遇到了神秘刺客,竟然一剑就将他刺成了重伤。   好歹他想了法子脱身,不过伤势有些重,失血不少,从施家庄出来,没走几步,就再也走不动了。   幸好丐帮的人正巧路过,将他救起,现下安置在他们的松江分舵里,因那分舵的头目同楚留香相熟,故此才专门派了人送信来的。   左轻侯听了这话,便立刻起身道:“如此,我当去丐帮走一趟。”   花满楼一直凝神细听,到了这个时候,却是有了主意,听着左轻侯要亲自去接楚留香,便就主动站起身来道:“眼下山庄这边须得有人主持大局,世妹这边还需要人照顾,二叔还是留在山庄为佳,楚香帅那边便由小侄替二叔去走一遭儿罢。”   那左轻侯原本还想着花满楼要说他身体不行阻止他出去的。他性子最是要强,若是花满楼当真如此说,他是怎么都要撑着表示他没有问题的。   谁料人家一说,不但压根儿没说他的身体问题,就说他很重要,这山庄里离不得他,倒是让他不好开口硬要自己去了。   而且左明珠现在是这个样子,让他离开山庄,抛下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他也确实放心不下。   本来他还想说请花满楼和叶颜留在山庄照看,自己带人去给楚留香撑场子,现在花满楼既然主动提出来要替他去,他感动之下,便也就不再客套,径直道:“如此,便麻烦七童和叶姑娘了。”   花满楼听得这位二叔又把他和叶颜绑定在了一起,不由得心中一紧,还怕以叶颜的性子会不高兴。   但半天都没感应到叶颜有什么情绪波动,他心中才微松,知道想必她也并不像看着那么冷硬无情,便转头“看”了叶颜一眼,方才微笑着同左轻侯说了声“二叔言重了,此事如何谈得上麻烦”,然后便起身告辞。   叶颜便也跟着起身,拱了拱手,随着花满楼一道儿出了门。   她对于这种被绑定的情况,倒是淡定的很。   与其说是淡定,倒不如说是她根本就没意识到这一点。   她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方才那个人说的,一剑就重伤了楚留香的人身上去了。   楚留香的武功,她是知道的。   当时在汴梁城外小镇上交手的时候,虽然她也是一剑就把他从半空中打落了下来,但那是占了天时地利和出其不意的便宜。   若是当真要较量,此人至少还是能在她手下撑个十几二十招没有问题的。   他的武功,对比枯梅、石观音等人,也并不逊色。   而他的轻功,更是在他的武功之上。   他若遇到强敌,便是不能取胜,保命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但,如今居然有人能一剑将他击中不说,还直接砍成了重伤,那么此人的武功,便实在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厉害,也不免让她有些期待了。   能一剑重伤楚留香的人,当够资格与她一战。   为了如此好的对手,她当然要去。   反正花满楼也要去,那么便一起罢,说不定,有他带路,还能更快地见到那个人呢。   故此,她便没有任何抵触地跟着花满楼出了门,被他一路领着朝丐帮的松江分舵而去。   原本左轻侯是想让掷杯山庄的家丁带路的,但花满楼却礼貌地表示他知道那丐帮松江分舵地方在哪里,且家丁们的武功不错,可以留在山庄照应,确保左明珠的安全万无一失,果然便轻轻松松地将老人安抚住了。   叶颜对此安排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议。   虽然于计谋上,她并不算强项,但跟着花满楼单独走在小街上的时候,也觉出他似乎是有什么打算来。   见到走的路愈加偏僻,她愈发笃定了这事。不过,还没等她发问,花满楼已经微笑着开口道:“叶姑娘可是想问为何要选这条路?”   叶颜点了点头道:“原本想要问的,但现在已经不必了。”   因为她已经察觉到,有人在跟踪他们。   还不止一个。   且每个人的功夫都不差,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她既然已经发现了,花满楼的耳力惊人,当然也早就发现了这一点。   他方才一直不开口,自然有他的考量,叶颜一察觉到了这个,当然也就配合他将这戏演下去了。   只是不知道,他这会儿开口又是存着个什么样的打算。   然则花满楼不说,她也不问,反正若是需要动手,她直接上便是。   其他的,就看他了。   虽然不过才只接触了几次,她已经发现,这位花公子虽然目不能视,但实在比有眼睛的人看得更清楚些。   他也不是那种冒险的性子,做什么事,总有他自己的打算。   然而她这一念还未转完,却忽然觉得一股极其伶俐迅捷的剑气朝着自己袭来。   那速度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也避无可避。   叶颜的瞳孔微微收缩,她的手已经握在了剑柄上,只待那剑袭来正面相接。   就是在这个时候,变故忽生,完全出乎她了的意料。   第75章 牺牲   就在那一霎那,另一侧忽然有更森寒的剑气传来,虽然如昙花一现般转瞬即逝,但先前那仿若毒蛇一般刁钻的剑气正冲到半途,却居然好似被生生截断了一般,转瞬之间便消弭于无形了。   朝着她攻击的剑气虽然已经消退,然则,叶颜的状态却并没有半点放松,只因这后来之人,剑术之高,竟然远超那个先前的偷袭者。   虽然后发,但却先至,且已经到达了收放自如的程度。   若是换了此人如方才那个人一样从背后偷袭,她可能未必能够当场反击,最多就只能做到全身而退,再伺机进攻罢了。   这竟然是个少有的对手,单论剑术造诣,已经是她见到过的人中最高绝者。   十年后的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或者能够超越他现在的水平,但,若是换了他们两个现在出手,恐怕也都不是他的对手。   只是,这个人,虽然出手阻断了此前袭向她的剑气,但这阻断却也不过只是单纯的阻断,并没有带着丝毫的敌意和杀气。   就好像,他与那个偷袭者是认识的一般。   如此敌友不明的状态,愈发让人弄不清楚是什么情况,故此,叶颜的精神反而比此前还要紧绷一些。而花满楼的内息也已经提到了极致,想来,他也发现了此中的异样。   这后来之人,若是真的要动手,少不得,是要如此认真的对待的。   但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人却并没没有出手。   不但如此,先前围在周围的高手,也渐渐退去,只剩下两个人的气息。   更准确地说,是三个人的。   还有一个人,正在往这个方向赶来。   这一个,却是个熟人。   花满楼率先感应到了这个人,似乎更加紧绷了些。叶颜却只叹了口气,看了花满楼一眼,淡淡道:“花公子且放心,来的人,便是咱们要找的那位。”   花满楼一惊,但旋即却已经放松了下来:“是楚香帅么?”   他的话音未落,已经有个人自半空中翩翩降落了下来,微笑着道:“花公子么?在下楚留香,久闻公子大名,不胜心向往之,今日得见,真是荣幸之至。”   那一派优雅闲适、风流潇洒的样子,可不就正是楚留香。   花满楼虽然是第一次与他碰面,但竟似久别老友重逢一般,也毫不吝啬地微笑道:“香帅客气了,在下也是久慕香帅美名,能在此相逢,当算意外之喜。”   两个人在一旁寒暄,竟似完全没有注意到方才那两人。   叶颜却觉得,这样藏藏掖掖的,着实没意思,便径直朝着墙角淡淡道:“方才使剑的两位,若是有什么话,何不也一起出来说说?”   这话音未落,那墙角的阴影中,果然走出了两个人来。   一个是全身黑衣、刺客模样打扮的人物。   另一个,却是个身着灰黑外衫、白色长袍的老人。   这老人看上去从容又优雅,从暗影之中走出来的时候,根本不像是个剑客,反而像是个在自家庭院中散步的长者,让人感受不到分毫的杀意和威胁。   也感受不到任何强大的内力和剑气。   然则方才那让人遍体生寒、眨眼间就破了旁人必杀一剑的剑气,显然也是他所发。   他竟然已经做到了将剑气内敛不露、又收发自如的状态。   竟然已是达到了“人剑合一”的境界。   如此的实力,显然,是有能力同她好好一战的。   同她一直将目光锁定在那老人身上一般,那老人的目光也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竟似完全没看见其他的人。   良久,那老人缓缓开了口:“你便是叶颜?”   叶颜点了点头,也已经猜出了这老人的身份。   “薛衣人?”   那老人不答话,只点了点头,然后举起了剑:“来吧。”   如同叶颜想要同他一战一般,这老人也想同叶颜一战。   花满楼微微一怔,却听见楚留香微笑道:“花公子不必担忧,他们两人既然在此碰面,终归是避不开一战。”   花满楼虽然也回了他一笑,却难免仍是面显忧色。   虽然他知道叶颜的武功极高,但那可是号称“天下第一快剑”的薛衣人。   这位老人成名甚早,曾经是江湖上的一个传说。   早年死在他手上的成名江湖客,简直数不胜数。   而即便不必交手,他便已经能够感受到,几十年的沉淀之后,这老者的修为愈发精进了。   便就是在这个时候,那黑衣人忽然发出了短促的一笑:“凭什么又是他?要来,也是我先来。”   他居然上前了一步,插在了叶颜和那老者之间,而到了这个时候,叶颜才看清,原来,这人年纪也已经不算太小。   而且看面貌,居然还同那薛衣人有几分相似。   莫非,他与薛衣人有什么关系?   叶颜心念方转,那薛衣人已经开口训斥道:“你退下。”   便是在这个时候,那黑衣人忽的放声大笑道:“怎么?你觉得楚留香请来的这个帮手很厉害,怕我死在她手里给你丢脸是不是?我跟你说,我不用你可怜我,我就算死,也不会再受你的恩惠。”   他一面说,一面又拔剑出鞘,疯狂地朝着叶颜砍了过来,他离着叶颜太近,那薛衣人的剑虽然快,却仍是慢了一拍,眼看着那剑就要砍在了叶颜身上,叶颜忽然抬起手来,拔了剑,反手迎了上去。   只听“嘡啷”一声巨响,黑衣人那把饮了无数人鲜血的绝世宝剑已经被弹飞了出去,再落下来的时候,已经碎成了几段。   黑衣人也被剩余的剑气波及,斜飞了出去,一口鲜血喷出,当即人事不省。   那薛衣人大惊,连忙赶上前查看,却见他只是昏过去了而已,方才放下了心来。   只是,以他的眼力,已经看出,那黑衣人已经被震断了经脉,想必一身武功是全废了。   他叹息了一声,倒也并没有多么惋惜,只淡淡道:“如此也好。”   说罢便转过身,竟是想要继续同叶颜比试。叶颜倒是无可无不可的,但楚留香却叹息了一声,上前了半步道:“薛庄主这是何苦。”   薛衣人淡淡道:“我年长他十余岁,自他四岁起,便教他识字,六岁便教他练剑。我们父母早逝,我对他这个弟弟,比教养自己的儿子还要用心……想不到,却终究还是错了。他走上这条路,又何尝不是我逼他太紧的缘故。”   楚留香还要说什么,那薛衣人却继续道:“不必再多言,我便是此事的罪魁祸首,你既然身上有伤,便由这小姑娘替你,早听说近来江湖中有个剑术奇高的后起之秀,闻名不如见面,她的武功果然远在你之上。既然如此,今日便就在此做个了断罢。”   他说完,便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但一股森寒的剑气,却似乎从他的身上传了出来。   那一把铁青色的宝剑,也忽地带上了些盈盈碧光,竟似有了生命一般地,活了过来。   他果然已经到了“人剑合一”的境界。   果然很强。   叶颜抬手制止了身后的两个男人想要继续说话或是其他想要帮忙的动作,先拔了重剑在手,准备认真同薛衣人打一场。   而薛衣人也并没有让她失望。   这果然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较量。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   他作为剑客来说,的确是不可多得的高手。   无论是出剑的速度、还是对敌的经验,这老人都已经是登峰造极的水准。唯一可惜的是,他的年纪已经略大,故此长久对战之下,内力便有些衰竭,终究还是渐渐落在了下风。   终于,叶颜又一次切换了轻重双剑时,那老人手一软,要刺出的一剑便失了准头,堪堪没接住她砍过去的一剑,眼看着就要被叶颜这一剑砍中,千钧一发之际,叶颜居然将剑势硬生生地停下,然后,利落地后退,收剑回鞘了。   那薛衣人微微一愣,哑声道:“你为何不杀我?”   叶颜冷冷道:“我从不杀自行求死之人。”   这话一说,那薛衣人的面色也不禁一白,只因他万万没想到,这小姑娘看着年纪如此小,居然已经看出他剑招的本意。   不错,他因着亲弟弟便是恶名昭著的“刺客组织”的首领这件事,十分愧疚,加上想着弟弟一生被自己的光芒掩盖,甚至装疯、另起门户、走入邪门歪道来证明自己的价值,更是难受得无以复加,便想着,干脆牺牲了自己,让已经失去了武功的弟弟安安稳稳地活完下半辈子,谁知道,他隐藏得这样深的计划,便就这样被叶颜识破了。   花满楼适时上前道:“薛庄主虽有代人受过之意,但也不该如此视自己生命如儿戏,若是庄主真是因此事有何万一,不说庄主的家人该如何伤心,便是薛二爷醒来,又要如何自处?”   薛衣人听了此言,脸色愈发苍白。   楚留香便也劝慰道:“其实许多事,并非想象之中那般复杂,若是能够将心中之事坦然说出,很多怨仇原本也就不会成为怨仇了。”   他说到最后一句,似乎另有所感,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方才继续道:“在下倒是觉得,薛二爷之事还是该由他自家承担,而他这些年犯下的许多案子,也只有他才知晓。至于到底如何处置,便不是在下与庄主所能决定的了。”   他的话音方落,已经有人接话道:“不错。正该如此。”   第76章 作美   这说话的声音,也有点儿耳熟,叶颜看了看巷口,果然在月色掩映中,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来人居然是追命。   说起来,她已经很久没见到这一位了。   最近几次的送信工作也好,善后工作也罢,基本上都是冷血或是顾惜朝、或是干脆他们俩一道儿来办了。   不单只是追命,便是铁手和无情也是一样。他们都许久没有同她“偶遇”过了。   叶颜原本还以为,他们三个有什么其他更重要的案子去办了。此刻居然见到追命忽然在此出现,虽然不至于太过吃惊,但也多少有些讶异。   当然,比她更讶异的,却是薛衣人、花满楼等人。   楚留香在蝙蝠岛已经见识过了诸葛小花亲临的阵仗,所以对追命带了一队神侯府卫士“从天而降”这事儿接受起来倒很是淡然。看到追命过来,他只摸了摸鼻子,微笑着打了个招呼,然后稍微往后退了半步,就平静了下来。   但是花满楼和薛衣人却是第一次见到神侯府的人。   虽然神侯府的大名早已经传遍了整个江湖,但通常,他们对神侯府也不过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   毕竟,以他们的江湖地位,只要是不犯案的话,神侯府的人基本同他们没有什么交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罢了。   此时乍然见到了活的神侯府的人马,而且领头的还是“四大名捕”之一,当然便是十分惊讶。   原本,他们根本就不认识追命的,奈何楚留香方才已经直接喊破,他们也少不得说几句客套话。   当然,薛衣人却是客气不起来的,他一看这个阵仗,便已经猜到了他们的来意。   想必,他的弟弟这一次果然是在劫难逃了。   不过,只要不再自己寻死,也就罢了。   他这会儿已经走神去想,如何能够替弟弟争取宽大处理的事情了,故此,话便就愈发的少了。   花满楼却是最不会让场面尴尬的人的,他温言说了几句话,便将场面圆了过去,追命也客气了几句,不过,面上的表情看着终究还是有些抑郁。   对此,叶颜只是稍微一思索,便就知道,这一位这次大约正是为了追查那刺客组织来的。估计又是剩下临门一脚的时候,被她和楚留香、花满楼他们几个给抢了先。   不过,他们要的那个薛笑人没跑也没死就行了。   交给他们带回去,想怎么审问就怎么审问,想审问什么就审问什么,她这里也省得再跟他那位严厉又慈爱的兄长废话了。   追命一看长公主殿下看着他的眼神,就知道,殿下已经看出了他们的来意。   其实,这个刺客组织的案子,他已经跟了很久了,眼看着就要告破了,先是杀出来个楚留香。然后又见到了长公主殿下,而且她不但自己来了,居然还带来了江南花家的公子。如此华丽的阵容,破这个案子,真是有些浪费了。   他决定,回去之后,就跟世叔汇报,下一回,一定要把最难的案子找出来请长公主殿下帮忙。   他觉得,不管是如何困难的案子,只要是长公主一出马,绝对会“药到病除”的。   其实公主殿下,才是真的“名捕”吧?   而且什么时候,楚香帅、陆小凤和花家公子这样的人物,也开始做起他们的工作来了?   居然做的还不必他们这些专业的差,真是让人情何以堪啊。   追命一面暗自抑郁,一面自我解嘲,到底还是没耽误上前见礼,然后,没有任何悬念地顺利将薛笑人拖走,准备带回去收监归案。   临走前,他似乎有事想要跟叶颜说,但,到了最后,却仍是没有开口,只是拱了拱手,便就离开了。   自他开口同叶颜说话起,花满楼和薛衣人便一直维持着沉默,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他们两个都是聪明人,既然见过了神侯府的人,又看到他们对叶颜的态度,那么,叶颜的身份便也就猜得了个八九不离十了。   毕竟,折腾了这么久,有神侯府这个随时出现的尾巴在,她的身份,在有心人的眼里,已经并不是什么秘密。   至于具体到面前的这两位,那更是不用猜都能想的到了。   叶颜隐隐感觉到了他们的态度有了些微妙的转变,不但如此,近来,江湖中一般人对她的骚扰也少了不少,不知道是她的武功的威慑起了作用,还是神侯府更加卖力的工作出现成效了。   虽然大约有更大的阴谋算计等着她,但她却并不害怕。   不但不害怕,还隐约有所期待。   便就是要这样,才能试出来,这个江湖之中到底有什么人不老实,想要谋算些不该谋算的东西,不是么?   薛衣人看了她一眼,大约知道自家弟弟这一次必定无法善了,沉默了良久,终究长叹了一声,便沉默着转身朝着薛家庄而去。   他来的时候如同个隐居世外的智者一般,走的时候却透出几丝苍凉来。想必,他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远远比旁人想象的更重。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这种“望弟成龙”的心态,她其实倒是挺能理解的。   不过,这一位兄台,比她做的更狠罢了。   想起皇帝弟弟那张满是愁苦的小脸儿,叶颜也没有了什么感叹的心思,见到这里的事情基本上已经可以算是结束,便就也准备离开了。   花满楼自始至终看着这一切,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好似看穿了一切,又好似什么都不知道。   叶颜对此倒也并没有太过注意,只随着楚留香和他一道儿,又回到了掷杯山庄。   左轻侯却没有在大厅中等着他们,他的管家左升面色凝重地守在大厅门口,说是请他们去庄主的院子里去相见。   左轻侯的院子很大,但人却并不多,还没进门,叶颜就发现,他的院子里头居然站着一个妙龄少女。   叶颜他们进门的时候,她正背对着院门静静站立。   听见他们的脚步声音,她缓缓转过了头来,居然是个极漂亮的姑娘。   一见到这姑娘,楚留香不免就愣了愣,想必是个认识的。   不过,他的脸上却微微露出了些纠结之色,这倒是让人觉得有些奇怪了。   花满楼虽然看不见,但他竟似有一种奇异的感应之力,能轻易地分辨周围的人群。故此,还是他先了楚留香一步,柔声问道:“左世妹,是你么?”   那少女听得这一问,眼圈儿立刻红了,居然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一头撞进了花满楼的怀里,嘶声道:“七哥哥,我爹爹他,又病倒了。”   花满楼似乎早已经算准了她行动的方向一般,一面往前走了半步,一面巧妙地用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微微拉开了距离,硬生生地把这少女扑入他怀中的、略显得亲密些的动作给扭成了寻常兄妹般的重逢。   那少女这才反应过来,是她自己太激动,以至于忘记了这已经不是小时候、可以肆意任性了。   大家都已经长大,不但自己已经有了心上人,便是昔日的“七哥哥”也同平素不一样了。   不知道站在他身边的这一位姑娘是不是他的心上人,但想必,至少是他很看重的人罢?   她心中滑过一丝极其轻微的失落感,似乎忽然感觉到了成长的疼痛,然则这一次,的确是她做的过分在先,当下也顾不得伤感和尴尬,一面红着脸朝着叶颜投去了一丝带着歉意的目光,一面却也还是吞吞吐吐地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叶颜对她的脸红微笑视而不见,对她的话倒是听进去了几句。弄清楚了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后,她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心中却有些想笑:她就是说什么哪里有那么多“借尸还魂”,原本还以为这姑娘同她是自大唐而来的一样,也是有了难得的奇遇呢,原来却不过只是个计策。   爱上了世仇家的儿子,不但想同他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还想化解亲爹和公爹之间的仇恨,阻止他们年内就要进行的决斗,这位姑娘还真是挺拼了。   如此非常之事,也怪不得,要用这样的非常之法。   也亏得他们能想出来这样的妙计。   只是自始至终被蒙在鼓里的左轻侯,被折腾的有些惨罢了。   而且他们那“李代桃僵”的计划要真正实行,还要左明珠的心上人薛斌的老爹薛衣人点头才可以。   这也是他们找了楚留香来的原因。   因为他的面子大,武功也高,又好管闲事,去应付薛家那位老爷子,最是合适不过的了。   最重要的是,他有成人之美之心。   如此,这计划本来是天衣无缝的。   不过更加没有想到的是,花满楼和叶颜也来了。   这么多人一来,她便知道她的所谓妙计大约很快就会被拆穿。   而且,她低估了自己对老父亲的重要性,自己这一“死”、一“还魂”,折腾的老父亲的病情比想象中的更加严重不说,请来的楚留香还因此而受了伤,她便愈发觉得过意不去了。   她一面说,一面赔罪,最后简直已经到了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的程度。   楚留香和花满楼都是怜香惜玉的人,当然也就忙着劝慰,并且为了美人甘愿效劳了。   叶颜围观了一会儿,见没有自己什么事,就又准备撤退了。   没想到,刚刚退了两步,那左明珠却已经追了出来,朝着她道:“叶姑娘请留步,明珠有话,想要对你说。”   第77章 问情   听得左明珠出声叫她,叶颜倒是有些诧异。   因着她既同这姑娘不熟,也完全没有想跟她熟悉起来的意思,完全不明白,她这会儿做出这个举动来,是要干什么。   不过,她既然开了这个口,叶颜也不好当场当做没有听见,便就停下了脚步,转头看了她一眼。   就这个功夫,那姑娘已经奔到了她的身边,微笑着道:“这两日辛苦叶姑娘了,不如到我院中小坐,也好等着七哥哥和楚公子归来?”   楚留香和花满楼拗不过这一位左姑娘的面子,已经亲自去薛家庄当说客、顺便做媒了。这事儿她方才已经知道了,然而她却并不想要留下来等他们。   她出来游历,一向随心所欲,大家投缘就聚在一起,缘尽就散去,有缘自会再见,无缘也不必挂牵,如此便已经很好,又何必再强求什么呢?   至于等待归来?   一生之中,两世之间,她只等过一个人,可惜,那个人,再也没有归来。   那么,自此之后,又何必再等。   叶颜微微一笑,敛去所有情绪,淡然道:“不必了,我在此间的事已了,便不再多加叨扰,这便告辞了,待楚公子和花公子他们回来,劳烦左姑娘转告一声便是。”   她说完,便转过身要继续走。   那左明珠却扑到她面前拦住了她,含泪道:“叶姑娘,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同薛家公子有私情?”   叶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居然险些被她扑到,好在她身体的反应已经成为本能,关键时刻往旁边退了半步,这才避过去。   然则,这一耽搁,却是没有回复左明珠方才的问话,配合着她冷淡的面容,倒真是个默认的意思了。   左明珠见到她如此,愈发地泫然欲泣,那眼泪就跟不要钱似地流了下来。   叶颜完全愣住了。   因着闯荡江湖以来,她从未见过这种女子,此刻猛然见到,倒真是有些不知道如何处理了。   若是枯梅、石观音那样的,她大可以堂堂正正地较量,或是干脆直接出手。   便是高亚男、华真真那样的,也可以直接说话交流。   再不济,就是岳灵珊那样的,也是个高傲的性子,见到叶颜这么冷冰冰的,除了跟她虚张声势地争吵两句之后,也断不会这么黏糊了。   其实刘太后当年,对着先帝的时候,倒是哭过几次。但,却都不是这般的,那是颇有几分梨花带雨的风情,让人觉得我见犹怜的。   然则这一位左明珠姑娘,这么一哭,倒真是同大家都不同,她竟不知道,该如何同她相处了。   叶颜正想着不然就干脆直接遁走算了,那左明珠却已经幽幽地开口道:“叶姑娘,你曾经喜欢过一个人么?”   这是要开始谈心的意思么?   但,大家好似并未熟悉到这种程度吧?   交浅言深,这样真的好么?   叶颜眉尖微蹙,正要冷冷回绝了她,却不料,她似乎并不关心叶颜回复了什么,只是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第一次见到他,便知道,他同别人不同,他朝着我微笑的时候,我便觉得,若是要嫁人,那就一定是他了。”   “可是,他竟然偏偏姓薛。”   “也幸好,他姓薛。”   她完全沉浸在了追忆之中,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叶颜的疏离和淡漠,当然,也就更加没有发现,她的院子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两个人。   叶颜却是发现了。   而且她还看见,其中的一个,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居然是白玉堂。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对方没有开口招呼,她便也就没有出声喊破。   除了因念着上次相谈甚欢的情谊之外,还因为他身边那个少年的面色十分地难看。   那本也是个极其俊秀的少年,身上穿着的灰蓝袍子,似乎是锦缎织就,又同那白玉堂行在一处,想来出身也定然不错的。   他原本是兴高采烈地走到院门口的,不过,听得了左明珠的话之后,这少年的面色便立刻变了。   等到听完了左明珠对薛衣人的儿子的绵绵情话之后,他的面色几乎已经可以称之为铁青了。   然则即便如此,他的目光也一直盯在左明珠的身上,就好像完全不认识她,或者是,要好好看清楚她这个完全陌生了的人似的。   白玉堂担忧地看着那少年,面上也是怒气升腾。看着他那个样子,叶颜完全相信,若不是为了照顾他身边少年的面子,他简直就要自己冲进来了。   于是,一时间,院子里左明珠如痴如醉地追忆她同薛斌的相识相恋相知相许,院子外那灰蓝锦袍少年的面色一点点冰冷、绝望,叶颜和白玉堂,一个冷静、一个热血,各自围观,如此,即便是冗长无聊如当事人自述情史这等事,也并不觉得难捱了。   左明珠泪眼朦胧地说完了想说的话,终于觉得气氛不太对。后知后觉地朝着院子门外一望,这才发现白玉堂和那少年的存在,她大吃了一惊,面色不由得便是一变,竟忍不住失声问道:“丁大哥,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叶颜的耳目十分灵敏,自然知道他是左明珠一开始诉说衷肠的时候,便就已经到了的。左明珠却不知道,不过,看这个样子,又哪里还猜不到?   她显然是认出了这少年的身份,而且,那一种羞愧气恼,正是个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被抓了个正着的模样。   她红着脸还要说些什么圆场的话,却被那少年抬手制止,淡淡道:“在下原本是来探望左世伯与左姑娘的,既然现在两位均已无事,左姑娘也已另有所爱,在下也不会强人所难,此物便还予掷杯山庄,丁家同左家的婚约就此作罢。”   他说完,将一个亮闪闪的东西放在了小院门口,然后便转身而去,干净利落到了极点。白玉堂愣了愣,也连忙转身追了出去。   临走前他当然也不忘狠狠瞪了左明珠一眼,故意大笑道:“恭喜丁兄脱离苦海,像这种水性杨花的女子,可不是什么良配,早早地废了婚约倒是件好事,待小弟做东,请哥哥去秀野桥吃鲈鱼、喝美酒,不醉无归。”   他们两个人一阵风似得远去,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左明珠的表情却如同被人扇了个耳光一般,一阵青一阵红的,十分精彩。   她转头看向叶颜,似乎还要说什么,但叶颜却再也不想同她浪费时间,只微微拱手,说了声“告辞”,然后翩然离去。   她的动作看着优雅有礼,但,转瞬间,便已经去了很远。只留下左明珠一个人站在风中,呆呆看着那被丁家少年弃置在小院门口的定亲信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然则这事儿却早已经惊动了内室之中的左轻侯。他第一次听说宝贝女儿居然是为了让他不决斗而装死诈尸,还想出了那个什么“借尸还魂”的鬼主意来骗他,气得又差点死过去,但为了愈发瞎胡闹的女儿,好歹还是撑着起来,准备好好“教训教训”她了。   可惜,那一位“丁氏双侠”中的老大,是他看着长大的,最是知根知底,长子嫡孙,门当户对,又是少年英雄,俊雅有礼,刚刚还来内室看过他的。这是一门多好的亲事,这丫头居然为了薛家那个不成器的东西不知好歹地逼得人家退婚了。难到放着好好的美玉不要,倒是去要那一块破石头么?   果然,还是太娇惯着她了。   左轻侯一面无比沉痛地反省着自己,一面想着解决的办法。暗暗下定了决心,就算他死,女儿也不能嫁给薛斌那个浪荡子。   按下掷杯山庄的鸡飞狗跳不提,叶颜保持着高速行进了许久,直到完全脱离了山庄的范围,才停下来喘了一口气。   那左明珠的杀伤力太强,让她都有些招架不来,幸好,这一回终于顺利摆脱了她,可以不必再受折磨了。   她一放松了下来,便觉出腹中有些饥饿,看着不远处有个小小的酒肆,便拐进去,想歇歇脚,打个尖儿,顺便想想接下来的行程。   未料她一进去,便听见有人热情地招呼道:“叶姑娘,请这边来坐。”   她转头一看,出声叫她的,却是那白玉堂。   那灰蓝锦袍的少年坐在他身边,正在自斟自饮,看上去,已经喝了不少了。白玉堂喝得却不太多,还隐约一副愁苦的模样,见到她似乎如同见到了个救星一般,万分热情地招呼。   叶颜见他如此,便也就走过去坐下。白玉堂这下子总算是逮到人说话了,原来,那一位灰蓝锦袍的少年,是他家世交丁家之子,有个双胞胎弟弟,两兄弟在江湖上也闯荡出了“丁氏双侠”的名号。因为左轻侯看中了他,要把独生女儿左明珠许配给他,原本已经在准备年内成亲了。谁料到,先是出了个病重身故的事儿,然后又是借尸还魂,这位丁兄白担心了数月,跑左家都跑了十几回,最后真相大白,居然一切都是骗局不说,那位没过门的妻子,居然早已经移情别恋。   他生性疏豪,虽然表面上说的漂亮,但心中怎么能不难过。这不,特意走的远远的喝酒解忧,便少不了要大醉一场了。   叶颜陪着白玉堂喝了几杯酒,听他说了几句,那一边儿丁家老大已经醉倒了。白玉堂看了看他,叹了口气,居然忽然来了一句:“问世间情为何物?”   叶颜心中一动,却也不接话,只又陪着他喝了杯酒,便也就过了。   白玉堂自觉无趣,便就又问起她的打算。叶颜便将去桃花岛的事情说了。白玉堂却来了精神。不过,据他说,除非有人带路,那桃花岛轻易上不去,而且,听说那岛上主人最近不在,若是不小心落在那桃花阵中,就没有人可以相救,竟是十分危险。   而且,因着主人不在,除了危险之外,便就一点意思也没有了。他言外之意,竟是劝叶颜不要上岛。   叶颜本就是想去岛上探望一下那自称“青衣客”的小少年,既然岛上没有人,她去了也就没有意思了。   故此,她也不坚持,因见到白玉堂年纪虽然不大,但见识竟很有些广博,便随意问了句,最近江湖中还有哪里有大事发生。   听过了丐帮内乱、移花宫的“无缺公子”出世、还有聪辩先生摆了“玲珑棋局”广招天下能人志士之后。叶颜便起了去见识见识的心思。   问清楚这几件事发生的地点之后,叶颜便辞别了白玉堂两人,独自上了路。   她原本想着顺江而下,入襄樊,这一日方才到了岳阳,便接到神侯府的密报,说是衡山城,有大事要发生了。   第78章 洗手   衡阳城离着岳阳还有数百里,叶颜心中奇怪这一次的传信居然隔着这么远就来了,但也知道,既然小花特意如此传话,那此事当是十分重要的。   她原本想着到洞庭湖泛个舟,赏个景的,现下接了这么个信报,便也不再多加停留,弃舟上岸,简单打点一番,换了马匹,便就径直朝着衡阳城而去。   一路上,又有另外的消息传来,叶颜方才渐渐知道了此事的原委。   原来,这一次是因着衡山派的一位举足轻重的长老级人物得了有力引荐,被封了个从四品的参将。虽然品级不高,但也算是入了朝廷,要领一队兵马,镇守这衡阳城了。   听说皇帝弟弟亲自接见了这位刘大侠,还让他跟新封的四品带刀护卫展昭比划了两下子。   就在那座新崭崭的耀武楼比的。   据闻比试的场面十分热烈,这一位刘大侠的“百变千幻衡山云雾十三式”对上南侠展昭的巨阙剑,还是很有一番看头的。   但是不知道是因为在不谙武功的皇帝面前比试,所以两个人都没有施展全力的原因,还是原本武功就当真是在伯仲之间的缘故,总之,折腾了大半个时辰下来,这两个人最后也没分出什么胜负来。   虽然如此,但是,两个人却都还是得了赏赐的。   对此小花委婉地表明了他作为一个围观群众的真实感想:那便是她家皇帝弟弟看的十分高兴,“圣心大悦”,当场就封了那刘大侠一个从四品的参将。   至于比展昭低半级什么的,绝对不是因为这一位刘大侠已经人到中年,虽然生的圆圆团团,很是和气,但是没有人家展护卫风华正茂、玉树临风的关系。   叶颜看着信中那一本正经,但暗藏无奈的字句,眼前瞬间浮现出了太傅小花那一张无奈苦笑的脸。   光是这么一想,她已经觉得自己的牙齿也有些酸痛了起来——她的这位皇帝老弟,真是越来越任性了。   比武封官这种事,能光看脸么?   所以说,当年果然还是应该狠下心来教他几招像样的功夫才是。现在这种武功白痴一般的水准,真是,让她这个姐姐感到汗颜啊。   按下这个不说,叶颜也无心再看小花那一大篇的废话,索性直接翻到最后一页,见到上面只有一句话:“金盆洗手,恐被灭口。”   所以,到了关键的信息的时候,就又恢复了简洁到让人无语的文风了么?   到底是谁来灭口啊?   算了,反正,去了就知道了。   叶颜直接将那封信捏成了米分末,然后策马朝着衡阳城而去。   因着这一位刘正风刘大侠,算是衡山派数一数二的人物,故此他要办这个“金盆洗手”、“退隐江湖”的仪式,当然就也算是个盛事。   故此,一路上走来,叶颜都不用怎么打探消息,光是在酒肆客栈道听途说便就知道了不少细节。   原来这位刘大侠是衡山派掌门莫大先生的师弟,在衡山派中坐第二把交椅。衡山派弟子多喜好音律,莫大先生人称“潇湘夜雨”,用的就是胡琴,且琴艺之高,世所罕见。   听说莫大先生用胡琴演奏起《潇湘夜雨》这曲子的时候,任是铁石心肠的人,都要流下泪来。不过,也正因为他痴迷音律,还多做悲声,故此人也是那么一副孤傲冷峻、隐身世外的性子。同他师弟刘正风那仗义疏狂的性子刚好相反,也因了此,世人都道,他们兄弟不合,相看两生厌。   听到这话的时候,叶颜已经到了衡阳城,在一家茶馆中小坐休息。   不过,她的一杯茶还没喝完,那个敢大放厥词,说人家衡山派内讧,莫大和刘三不合,所以连刘三今儿金盆洗手都不来看的路人已经被狠狠打了脸了。   在背后说人家坏话的时候,被人家本人给听到,实在是最为丢面子的事儿了。   更何况,这一位莫大先生,果然也不是个给人留面子的主儿。   他的话不多,上来一句“胡说八道”就直接出了手,竟然比叶颜都要干脆利落。他的剑法也相当不错,只一剑就削掉了七个茶杯的半截。   不但那掉下来的七个瓷圈儿完全一样大小,剩下半截杯子里的茶水却都没有洒出来一滴。   其他的不说,就光是这一手剑法,都得让人赞一声好儿。   不过,他表演完了之后,竟然就翩然去了,半句话都没说明白,也就难怪,那“兄弟不和”的传言,还是一直流传着,没去了根儿呢。   虽然功夫不错,但并不算是超一流的高手。   虽然性格还算正直,但行为不够磊落。   人如其剑、剑如其人。   心如其曲、曲为心声。   叶颜看了他自始至终的表现,便没有了同他比试的心思。   反正剑法已经看过,还是办正事要紧。相比较一个孤僻高冷的沉迷音律的老头儿,她对于那个胆敢想要随随便便就灭了一个朝廷命官全家的亡命徒,更加感兴趣。   叶颜坐在位置上慢慢地将茶喝完,细细地将茶点也吃干净之后,这才朝着城内的刘府走去。   刘正风家境不错,他家的府邸在衡阳城中一个十分繁华热闹的位置。   他这个“金盆洗手”的仪式,定在巳时过半,临近午时的时候举行,大约是洗完了之后,还要请吃一顿饭的意思,也算是考虑的十分周到了。   因着这一位刘三爷平日里朋友很多,加上性格豪爽,最爱热闹,故此不少人都跑来围观。刘府的大门早就敞开了,广迎宾客。   门口站着两个精精神神的小厮,看着竟是有几分功夫的,专门在那里迎客。   两人见到叶颜,虽然对她这副身背双剑的打扮有些惊异,但毕竟是大门大户调\教出来的,处变不惊的态度还是有的。其中一个上前稍微询问了两句,便就发现,叶颜虽然看着冷淡,但却没有什么恶意,而且,又见到她生的年轻貌美,故此也并没有多做纠缠,就放了她进门。   另外一个虽然没说话,但等着叶颜进门了之后,却终于猛然一拍脑袋,低声对他的同伴道:“我就是看着她不是寻常江湖人呢,你道方才那个姑娘是谁?”   那招呼叶颜的小厮一愣,摇了摇头道:“还请哥哥明言,小弟当真没看出来。”   另外那位叹了口气,带着种“有眼不识金镶玉”的无奈附耳过来道:“要是我没看错,那一位就是‘九天玄女’。”   他的同伴一愣,不由得又远远看了叶颜的背影一眼,这一下倒是反应过来了:“可不是么?喜着玄黄双色衣衫、还带着宽窄两把长剑。光看这装扮,倒是那一位姑娘,不过,听说江湖中这装扮最近很是流行,这姑娘这么年轻,说不准是个仿了那位的呢。”   他这话还没说完,已经被同伴“啪”地打了头一下,气咻咻地道:“你功夫不行,眼力还没有么?你看看她走路的姿势,若是没有深厚的内力,能走成这样么?还不赶紧滚进去跟三爷说,是贵客到了。”   那小厮捂着头,无奈地转身抄了近路往大厅走,谁料到,还没走到大厅,便已经见到刘三爷热情地迎了出来。   那模样,分明是已经认出来这姑娘的身份。   娘哟,这看着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竟然真的是那位江湖中风头最劲的“九天玄女”?   小厮默默地擦了擦眼睛,认命地转身回去,继续接待宾客去了。   他的那位同伴说的没错,他的眼力,确实该多练练了。   还好今儿的宾客不少,就从这儿开始罢。   按下这个插曲不提,且说叶颜到得大厅之外,居然见到刘正风亲自来迎接。她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在江湖中的名号太大,被人给认了出来,还以为是皇帝弟弟一时间说漏了嘴,暴露了她的身份,所以这刘正风才这么客气的。   然而,正所谓“礼多人不怪”,刘正风这么客客气气的态度,让叶颜很是满意,连带着,对他是怎么被牵连到要灭门的事儿里头去的缘由,也更上了几份心。   不过,这还没到事情发生时候,她也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神侯府的消息就算是再准确,人家没有行动的话,也白费不是。   这种目无法纪的亡命徒,还是要抓现行才更有说服力。   想到这里,叶颜便沉默地跟着刘正风进了大厅,由他带到一个不十分靠前,却也并不靠后的位置坐了下来。   里头已经有几个年纪颇大的江湖人物,想必是他请来的贵宾。因着出来闯荡江湖之后,几乎就抛弃了自己昔日的身份地位,叶颜对自己现在的座位也并没有什么不满意之处。反而觉得够低调,视野也不错,正是方便行事的好地方。   她坐下来之后,又见到门外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人,其中甚至还有道士、尼姑。叶颜听得那刘正风上去招呼什么“天门道长”、“定逸师太”,又听他们说什么泰山、恒山、五岳剑派,便知道这些大抵也是些贵客。   不过,这几个门派,她都没有去过,故此,也不认识那些人。周围很多人上前去应酬客套,她也不管,只静静坐在原位喝茶。因着位置不够靠前,别人也没有在意,倒是落得个清净。   如此又过了一会儿,门外又有一群人来,这里头,却终于是有个熟人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能算是熟人,只能算是有过一面之缘。   而且并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他们两个人中间隔着一个人,左右而立,站在左边的是个长身玉立的褐衣少年,站在右边的是个碧绿衫子的少女,可不正是华山派的令狐冲和岳灵珊。   被他们俩一左一右簇拥在当中那个人穿着紫色锦袍,看着虽然已经到了中年,但面色莹白如玉、双目炯炯有神,显然内功造诣不低。想必就是他们的师父,华山派的掌门岳不群了。   叶颜一念未了,已经见到刘正风亲自迎了出去,一面迎一面口称“华山派岳掌门亲临,在下刘正风不胜荣幸”,再三感谢,十分殷勤。   而之前的那些道士尼姑、坐在上座的诸多贵客,也纷纷起身相迎。   一时间,厅内气氛十分热烈,看起来,这一位岳掌门的人缘竟很是不错。看着他也是一副如鱼得水,平易近人的模样。   不过,因着上次在华山派的事儿,叶颜对他却没有什么好印象,一想起来,就觉得他是个没担当,没胆识的伪君子。   她心念方转,那岳不群的目光已经扫了过来。   想是完全没有想到会见到她在此,那岳不群不由得便是一惊。不过,他毕竟是久经世事之人,当即就掩藏住了惊讶之色,正想着装作不认识叶颜,赶紧混过去,可惜令狐冲这个时候已经从他旁边跳出来,十分惊诧地道:“这不是叶姑娘么?姑娘也是来见证刘师叔‘金盆洗手’的么?”   他身边的岳灵珊也睁了一双大眼睛看着叶颜,虽然有些气鼓鼓的,但却还是颔首施礼道:“叶姑娘好久不见,想不到姑娘居然同刘师叔熟识……爹爹,这一位便是上一次同大师兄比划过的叶姑娘。她原本是来拜会爹爹的,可惜爹爹当时闭关,没能见着。”   接连被首徒和爱女拆台,岳不群面色稍微有些扭曲,但很快地又做出了和蔼的微笑:“原来这一位就是你们说的那位叶姑娘,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叶姑娘少年英才,听说在江湖中从未遇到过敌手,连枯梅大师、石观音、楚香帅之流的高手都甘拜下风,真是后起之秀,后生可畏。”   他既然这么客气,叶颜当然也就陪着客气了一句:“岳掌门过奖了。听闻岳掌门的‘紫霞神功’已臻化境,今日见证刘前辈‘金盆洗手’之余,叶颜如有幸能向岳掌门领教一二,便就愈发是不虚此行了。”   听出叶颜话中居然真有要“领教”的意思,岳不群的冷汗都要下来了。不过大庭广众之下,他当然不能露怯,只好强撑着说了几句虚张声势的话,然后就打了个哈哈,赶紧错过了话题。   不过,在座的诸人,哪里有白给的,早有人看出岳不群的情绪有些不对,正待发难挖苦几句,幸好这个时候丐帮又有人来,而且一来还来了两位,总算是打破了愈发有些尴尬的气氛。   这两位,虽然都是丐帮的,但却并不是一派。   只因丐帮号称天下第一大帮,但却分了污衣和净衣两派。两派对外是为一体,均称“丐帮”,对内却是各自为政,互不干涉帮务。   原本两派都该是平等之地位,但因着丐帮之渊源,本是以市井乞丐出身,故此帮内污衣派的人数远多于净衣派,长期以来,便一直是以污衣帮为主导,净衣帮为辅助的局面。   污衣帮的地位,总是稍高于净衣帮,为的,也就是这个“不忘本”的意思。   叶颜因着乔峰的原因,也从小花和顾惜朝那里听了不少丐帮往事。   原来本代污衣帮的帮主乃是乔峰,此人她是见过的,的确有统御一帮的能力,接任帮主不过几年,就已经将帮务治理的井井有条。可以想见,若是污衣帮在他长久的治理下,能达到什么样的程度。说不定,统一了污衣帮和净衣帮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可惜的是,乔峰上个月因为身世原因辞去了帮主之位,污衣帮现在群龙无首,很是抓瞎。按理说,这么一来,净衣帮就要抬头了,但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污衣帮出了事,净衣帮也不太平。   原本净衣帮的帮主任慈也是个人物,听说跟污衣帮的上任帮主汪剑通是相当合得来的。谁料,汪剑通前脚撒手人寰,他没过几年,也在今年的年初过世了。新上任的帮主名叫南宫灵,乃是任老帮主的养子。虽然才干不错,但到底年轻,总有些压不住人。听说近来不知为何,帮内竟起了内讧。   由此,两派就还是各自为政,这一次的盛事,也是两边儿都来了人了。   来人一个是污衣帮的宋长老,上一次叶颜同乔峰在杏子林的时候见过的。另一个却是净衣帮的副帮主,据闻是才上任不久的,在江湖中还没有闯荡出什么名气,但一个副帮主的身份,就足够让人高看一眼了。   众人照例是一片寒暄,叶颜却仍是坐在原处,不过那宋长老早就看到了她,一寒暄完了,赶紧就靠过来,询问起了乔峰的下落。   提起乔峰,他满面都是怀念之色,想必现在污衣帮已经乱成了一团,大约实在是挨不住了。   叶颜只说乔峰已经自行离开,追查他的私事去了,其他的没有多说,那宋长老叹息了一声,也只好不再多问了。   临近巳时二刻,刘正风金盆洗手的仪式就要开始了。大厅中的席面早已经排开,金子造的、盛满了清水的洗手盆也已经备好。   刘正风自言了几句耀武楼比武,并被封赏官职的事,众人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找门路也想去献艺的人也有之,但却都还是说了几句恭喜之类的吉祥话。   看看地时辰已到,刘正风便走到了金盆前,伸出两手,准备放进盆里去,却忽然听得门外传来一声“且慢”。   叶颜的精神不由得一震,知道,是那些想灭门的人,终于来了。   第79章 妖女   进来的是几个身穿黄色长衫的大汉,中间那个身量尤其高大,神色也最为倨傲,俨然就是那一干人马的头领。   叶颜只看了一眼,便猜到,此前的那声洪亮中透着几分高傲的“且慢”就是他喊的。看起来,这些人果真是来者不善,不但一个个面色凶煞,那领头的高大汉子手上还拿着一面缀满了五色宝石的锦旗。   在场的众人很快就辨认出来这些人的身份,因着这锦旗正是五岳剑派盟主的令旗。   鉴于那锦旗和宝石的配色太过亮瞎人的眼,叶颜忍不住也默默地抽了抽嘴角,不过因为之前已经得到了神侯府传来的消息,她倒是对这些人的出现并没有感到意外。   五岳剑派现任的盟主是嵩山派的掌门左冷禅,这些人带着盟主令旗现身,当然就是嵩山派的人。不过,看这几个人的功夫都不怎么样,真是不知道,他们一派是怎么掌控了整个五岳剑派的。   莫非,是他们那位掌门功夫特别好。   这倒是有可能的,毕竟看着这现在在场的剩余四岳的四个掌门,功夫也不过尔尔,要打败他们夺得盟主之位,似乎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儿。   叶颜对这个状况暗自猜测了一番,却也并不多言,只静静坐在座位上,准备先静观其变。   在场跟她一样沉默观察的人并不算少。但,作为主人家的刘正风却没办法对此置之不理。毕竟,在他没完成“金盆洗手”的仪式之前,他就还是衡山派的人。既然还是衡山派的人,那么就还是要受到五岳剑派的号令的。   而来人显然也深知这一点,故此,那拿着令旗的高大汉子也不等刘正风说话,便径直走到了他的面前,直接说出了盟主号令。   原来,居然是让他暂时不要金盆洗手。   这倒是奇了。   人家要金盆洗手这种事,虽然不算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但,用五岳剑派的盟主令旗还号令,就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之嫌了。   如果一定要比,就好似皇帝要管大臣家吃不吃晚饭这种事情一样。   这么一看,这一位左盟主,不是吃饱了撑的,便是另有所图。   叶颜这念头刚刚一转,便听得有个小姑娘稚嫩的声音道:“你是甚么人?我自同刘姐姐玩耍,你拦住我们做什么?”   她声音方落,便有另外一个年纪略长些的小姑娘的声音道:“妹妹,咱们走咱们的,不必理他。”   跟着便有个男子的声音道:“刘姑娘请留步,在下奉盟主号令,要看住刘家的家眷,一个都不准走掉。”   这声音虽没有方才那高大汉子的洪亮,但骄矜之意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让人心惊的是,他话里话外透露出的意思。   如此明目张胆,居然是真的要对皇家亲封的参将,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家里下手了?   虽然说侠以武犯禁,但,这种目无王法的情况,也未免太过分了。   还真当朝廷是死的了?   叶颜目光微冷,不过因着小花专门提醒过此事不但紧急还别有内情,故此便也没有当场发飙,而是选择继续静观其变。反正她既然已经在这里,论动武的话,恐怕没几个人是她的对手。   刘正风正在同那些嵩山派的人唇枪舌战,虽然看着圆团子似的,但一旦严肃起来,居然还真是有几分气势。   特别是,这事儿,他真的没什么可理亏的。   金盆洗手而已,完全是自己的选择,即便是五岳剑派名头再大,也无权干涉。   然则,那嵩山派虽然藏头缩尾、鬼鬼祟祟、但居然也一副很是有恃无恐的样子。   莫非,此事真的另有内情。   等到刘正风无视那几个态度高傲地说着冠冕堂皇的屁话的嵩山派弟子,执意要“洗手”的时候,嵩山派的几个跟他同辈的高手又出现了。   以叶颜的功力,早已经察觉这刘府内外,现下围了不少人马。有好几个的武功都比出来的这几个高不少。看来,他们果真是有备而来,今日这事,果然不能善了了。   只是她虽然有了这个心理准备,但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些人居然卑鄙无耻到了这个程度。   先是刘正风为了女儿被骚扰的事情大怒,然后那些嵩山派的终于说出了之所以有恃无恐的原因。   居然是因为刘正风跟魔教的长老曲洋有私交,所以,他们认为刘正风“勾结魔教”、“图谋不轨”。   并且,他们似乎已经笃定了这一点,根本不听刘正风说的因为音律相交的理由,假惺惺地要挟刘正风去杀了那魔教长老不成,就直接动上了手。   在座的诸人,基本都是五岳剑派的,本就对刘正风结交魔教人士这事儿,大多持反对的态度。   对此,叶颜也有所耳闻。因着魔教本名日月神教,昔年同五岳剑派的人是结下了不少死仇的。   听说那华山一派的甚么宝典,就被日月神教夺取,各大剑派本就在争抢那东西,于是合力抗敌,因了此折损了不少人马。又因着日月神教现任的教主东方不败修炼了那宝典上的武功十分厉害,故此众人对这日月神教是又恨又怕,对其以“魔教”称之,但凡沾上他们一点边儿,就十分忌惮,真个儿是“草木皆兵”。   这会儿见刘正风居然承认了同魔教之人有交往,还拒不跟人家绝交,当然纷纷站出来指责刘正风。   无奈这一位刘三爷平日里风评太好,教人拿不住什么短处,就只有一厢情愿地认为他是被那魔教的人蛊惑了。   其中那个叫做定逸的老尼还苦口婆心地劝了刘正风几句,岳不群就更有意思了。想来是看着叶颜这半天都没有说话,只在一旁安静坐着喝茶,还以为她不想管今日之事,又想着这里是五岳剑派的主场,想必叶颜不会太过放肆,故此胆子愈发大了起来。听得定逸师太劝解那刘正风,自己也凑了上去,居然说什么,“要是刘师兄下不了手,我愿意代劳”的漂亮话,当即就赢得了满堂喝彩。   经此一事,叶颜对这些所谓的“名门正道”有了新的认识,特别是这个什么五岳剑派,说是个联盟,但,哪里有个联盟的样子,完全就是各自为政,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想打谁就打谁。   等到事情发展到刘正风主动示弱想举家迁走,退隐江湖,从此再也不管江湖事,却仍然被耻高气扬的嵩山派认为答应了就是没面子、居然想要对刘正风那手无寸铁的十几岁的长子下手的时候,叶颜终于坐不住了。   真是见过无耻的,没见过无耻成这样的。   这嵩山派,真是让她大开了眼界。   眼看着那后头现身的中年汉子真个要直接下手杀了那孩子,叶颜当即拔剑出手,只一剑,就砍掉了他握着短剑刺向孩子背心的那只手。   她的剑太快,众人只见到金色的剑光一闪,那正预备一剑杀了刘正风长子的嵩山派中年汉子的一只手已经掉在了地上。他似乎完全不敢相信这一幕,愣了片刻之后,方才杀猪一般地惨叫了起来。   他正在那里惨叫,早有其他嵩山派的人过来将他拖走,同时怒喝道:“甚么人居然暗箭伤人?”   叶颜冷笑道:“对于这种动辄滥杀无辜稚子的人,但凡是个还长了心的人,都会出手阻止的,还讲什么明箭暗箭?”   这话一说,在场很多人都垂下了头去。   只因,他们也觉得此事是嵩山派行事太过,但居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阻止,竟然眼睁睁看着他们对个孩子下手,委实是有些不道义了。   一时间,室内气氛便有些低迷。方才嵩山派本已经控制住了局面,但叶颜一站在了场上,竟似将所有人的气势都压住了。但那其中年纪最长的中年汉子却竟然还很沉得住气,盯视了叶颜一眼,便冷笑道:“这位姑娘好剑法,不知道可是‘九天玄女’叶姑娘?”   他这么一说,众人不由得有些恍然,想到她方才那一剑的速度和力量,却愈发有些无法呼吸之感。   要知道那被她一剑就断了一手的人,是嵩山派掌门左冷禅的三师弟,名唤陆柏,乃是嵩山武功最高的“十三太保”之一。他的武功,比在座很多人的都要高出一截儿,居然一眨眼的功夫就被她砍掉了一只手,这小姑娘的武功,当真是深不可测。再看她衣着打扮,可不就是传言中,那风头正劲的“九天玄女”叶颜的模样。   居然是她来了。   听说这小姑娘武功奇高,剑术卓绝,自数月前出道以来,从未尝一败。   只是,听说她武功虽然高,但性格冷淡,从不多管闲事的,不知道,她来这里是要做什么的呢?   众人疑惑不已,岳不群脸上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招手叫了个人,吩咐了几句,便又转回头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看向说话的那个人与叶颜。   正好听得那人冷冷道:“咱们奉五岳剑派盟主之令来处置勾结魔教的叛贼刘正风一家,叶姑娘可是对此有什么意见?”   叶颜淡淡道:“我的确对这事有意见。”   那人面色一变,又是冷笑一声道:“叶姑娘少年英雄,为何却要偏帮勾结魔教之人,莫非……”   他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十分有深意地看向了叶颜,便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悲愤地道:“不错,这丫头素来行事乖张、心狠手辣,定然便是魔教的妖女无疑。”   第80章 围攻   这声音如同漏风的风箱一般,尖利而刺耳,带着无限的怨恨与愤懑,一下子就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叶颜听着这声音略微有些耳熟,但也不甚在意,只转头朝着来人看去,却见到门口出现了一个身材矮小、尖嘴猴腮的男子。   他一身青布衫子,面容十分憔悴干枯,虽然拼命做出一副义正言辞的愤恨模样,但不知道为何看着却是十分地不伦不类,怎么看怎么猥琐,竟然是那个在福州的福威镖局被她废了武功的青城派掌门,余沧海。   他在江湖中的名气虽然比不上五岳剑派的掌门,但也是闯荡出了几分声名的。   而且,此前他与五岳剑派的诸人都还算是交好,故此,他一进门,便有人上前招呼。其中以“君子剑”岳不群最为殷勤。   只见他上前一把扶住了余沧海,故作惊讶地道:“余师兄这是怎地了?不过三两月不见,你怎地便就变作如此的模样了。”   他一面说,一面顺势在余沧海的脉门上捏了捏,然后愈发大惊道:“余兄这……这可是遇到了什么大变故?四十年的功力因何会是如此?”   他既然这么说,便是已经看出余沧海的武功已经被废了。   一般来说,只要功夫稍微好些的习武之人,对旁人武功深浅都有个大概的感知。特别是这些人相识已经有半辈子,彼此间稍微有些异状都十分清楚。   但,即便是如此,这位岳不群也未免太敏感了些。   余沧海被他当众喊破,却竟似半点尴尬都没有,只是用愈发愤怒的眼神盯着叶颜,继续悲愤地喊道:“岳师兄,你最是个正人君子,正好来帮小弟评评理,我这一身功夫,就是被这妖女废了的。”   这话一说,众人哗然,看着叶颜的目光,愈发带了几分恐惧。   叶颜却对此视若无睹,只冷笑了一声道:“凭着你当日所作所为,我便是直接杀了你,都算是轻饶了你。”   她生性冷傲,自是不屑于过多解释。但,她虽然不过只说了这一句,旁人却不知怎地,竟觉得这事儿是别有内情的。   然则好景不长,还没等众人细想,被刘正风制住的那个嵩山派的中年汉子已经冷笑道:“叶姑娘此言差矣,咱们名门正派的人,可不像那些歪门邪道的妖邪一般,动辄就要喊打喊杀的,至于随意废除人家苦练一生的武功之事,就更不必说了。”   岳不群也十分配合地叹息着道:“费师兄此言说得也未免太过严厉了些,叶姑娘不过豆蔻年华,又是初出江湖,一时不知道江湖规矩也是有的,只是,我观这手法,倒似从未见过,只盼不是因着年少天真被魔教妖邪蛊惑了便好。”   他这话乍一听是在劝解那嵩山派的汉子,这个时候,叶颜已经知道了他便是那嵩山十三太保中排行第三,武功在嵩山派中不出前五名的“大嵩阳手”费彬。但,实际没有一句不是在暗指叶颜年少狂傲、疑似同魔教勾结,比那费彬直接的冷嘲热讽更有杀伤力。   叶颜随意扫了扫现场的众人,果然见到原本已经动摇了的定逸师太和天门道人等人,看着她的目光又重新变得忌惮起来。   她暗暗叹了口气,心想,这劝了还不如不劝呢,这一位“君子剑”,果然厉害,这种绵里藏针、笑里藏刀的功夫,可真不是盖的。   岳不群的话音刚落,那余沧海便当即接口道:“还说什么年少天真,这妖女那日一出手,便杀了我儿人彦,还将我门下十余名弟子一一杀死,可怜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一门之中最优秀的子弟,一夜之间凋零大半……”   他说到这里,似乎由于悲恸太过,完全说不下去了,岳不群和另外几个人忙将他扶住,他却仍是悲愤地大哭,居然还能抽空挣扎着朝着那持着令旗、制住了费彬的刘正风嘶吼道:“刘师兄,你做什么要拦着费师兄?小弟满门之仇、举家之恨,都着落在这妖女的身上,要请盟主令旗,帮小弟做主呢。”   费彬听见这话,只各瞪了叶颜和刘正风一眼,冷笑了一声,并未说话。   那刘正风却气得满面通红,大声道:“好,好!我从不知道,各位师兄弟们,居然可以如此含血喷人,莫说我同叶姑娘不过是今日初识,但,诸位只凭余师兄这一面之词,便就将叶姑娘定为妖女,何其草率。”   他顿了顿,看了叶颜一眼,又朝着堂上诸人道:“况,即便叶姑娘真是魔教之人,也未必就如诸位所言那般残暴。魔教之人也是一般地由父母所生、师门教养,并非所有人都是残暴凶徒。正如曲大哥那般,他虽然是魔教中人,但自言沉迷音律、逍遥一生,从未尝错杀、冤杀一人,故此,我才甘心与之结交。如今我观叶姑娘面相端正、神清目明,自然也不会是那等滥杀无辜之人。”   他这话一说,恰如一瓢油倒入了滚水中,厅堂之中,当即便炸开了锅。   那费彬率先冷笑道:“好你个刘正风。先时咱们还以为你是被那魔教妖孽蛊惑,现下才发现,你居然不分青红皂白地偏帮魔教之人。果然是背叛了师门、背叛了正道的小人——今日,我便代盟主同莫师兄,替衡山派清理门户罢。”   他说完,竟趁着底下嵩山派的众弟子山呼相应、跃跃欲试,引得刘正风分神的刹那,劈出一掌,一把夺了锦旗,顺利自他手下脱身。   刘正风猝不及防,险些被他这记“大嵩阳神掌”给劈到,眼看着硬接不行,便连忙闪避开来。即便是如此,还是被那掌风扫到,当即吐出一口鲜血,摇摇欲坠起来。   他的家人都在旁边被挟持,只有他的长子方才被叶颜所救,这会儿忙奔过来,一把扶住了他道:“爹爹,你不要紧吧。”   只是,他还没奔过来,距离他不远处的另外一个嵩山派大汉已经冷笑一声,一剑朝着他的身上砍去。   那衡山派的定逸师太离着他们不甚远,眼看着那刘家小公子就要这么丧命在嵩山派剑下,立刻飞身上前,大喝了一声,正待出手阻止,旁边却又有个中年汉子出手对上了她。两人一对掌,定逸师太便退出了几步,显然她方才虽然救人心切,但只在于阻止那嵩山派弟子杀人,却并不想要伤了他,故此还是留了手,根本没有用全力。   谁知道,那中年汉子一出手,便居然就用了十成十的功力。   那中年汉子正是费彬的师兄,十三太保里排行第一的托塔手丁勉。这一位的武功,仅次于嵩山派的掌门左冷禅。在五岳剑派众多高手里,也是不出前十名的存在,他这样全力的一击,对上留了不少手的定逸师太,高下立现。   那定逸师太虽然硬撑了一口气没有倒下,但,显然已经受了不轻的内伤。   她恨恨看了那丁勉一眼,只觉得今日这事儿,实在是诡异之极,状态百出,思及门下几个弟子,生怕她们也吃了亏去,心中已经略微萌生去意。   而那之前对刘正风长子下手的嵩山派弟子,一击不成,居然乘着没人注意的空隙,想要再出手,但,这一次,他的运气就更差了。   又是金色的剑光闪过,他的咽喉上已经多了一个洞。   而他直到躺倒在地上的时候,还睁着眼睛,满眼的不可置信。   那一剑太快了。   实在是太快,快到他还没有意识到,便已经丧命在它的光芒之下。   早知道如此,他说什么也不会听费师兄的号令做这个出头年的,真是死不瞑目。   如果说之前砍掉了陆柏的手,不过是引起了骚动的话,这一次嵩山派的弟子倒地,便是激起了众怒。   因着此前那陆柏要杀刘正风的长子,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叶颜出手,还有个见义勇为的正当理由。   这一次,这嵩山派弟子却是暗杀,虽然不至于是神不知鬼不觉,但,要瞒过在场很多功夫并不怎么样的五岳剑派弟子的眼睛,却是十分容易的事。   再加上,那弟子已经身死,嵩山派早有人在一旁喊道:“妖女杀人了,大家伙儿一起上啊,杀了这个妖女。”   于是,不管是看到了事情的经过,和没看到事情经过的人,都在这种气氛的带动之下愤怒了起来。   他们的愤怒一致指向了叶颜,纷纷朝着她围拢了过来,隐隐竟有了围攻之势。   对此情况,叶颜目光愈加冰冷,朝着一把搂住了已经几次险些丧命的长子,却仍是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刘正风投去了个“不必担忧”的眼神之后,连话都不想再多说,只向前了几步,索性站在了正中间,朝着众人昂然道:“要打便打,何必啰啰嗦嗦,只管一起上便罢了。”   她这种态度愈发刺激到了众人,早有人喊道:“对付这种妖女不必讲究什么江湖道义,大家伙儿一起上罢,为高师兄报仇呀。”   这一喊之下,群情愈发激昂,眼看着一场围攻就要一触即发,外头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一边朝着这边跑,一边大声疾呼道:“诸位师叔师伯请先住手,请先听小侄一言。”   第81章 规矩   这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然而显然,在场众人中,有人对来人比叶颜更熟。   那少年的声音刚刚响起,岳不群的脸上便极快地掠过一丝愤怒和尴尬。虽然这点儿异样消失得很快,但因着他方才跳出来说话,站得角度正对着叶颜,故此,这一切便就都正正巧巧地落在了叶颜的眼中。   于是她便知道,来人的确是那一位无疑了。   这念头刚刚浮现在她的脑海中,那人已经进得了门来。   虽然不过是普通的青色布衫,但配上他的长方脸蛋,剑眉薄唇,竟显得十分英挺,赫然正是那日在华山之时,有胆子同她单挑的岳不群首徒,令狐冲。   他一路疾奔,进得了厅堂之内,见到众人俱都站立在地,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则看见地上死去的那个嵩山派弟子,却又不由得愣了一愣。   然则他的反应素来很快,当即拱手道:“各位师伯师叔、师兄师弟、师姐师妹,大家俱为一脉,何必擅动干戈,有话好好说,切莫要伤了和气。”   他表情柔和、说话也很客气,原本场上的气氛的确是因着他的这一打岔而有所缓和的。   可惜他这话的话音还没落,他的师父岳不群已经开口训斥道:“你这逆徒,诸位师长尚未说话,你胡乱插嘴些甚么,还不速速退下。”   令狐冲正在那里想着要怎么努力才能避免一场血战,谁料忽然被自家师父迎头棒喝了一顿,登时就愣住了。   便就是这个时候,那嵩山派的费彬已经冷笑了一声道:“他当然是要为魔教的人说好话了。谁不知道,他不但同那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田伯光称兄道弟,还暗地里同魔教之人有牵扯。方才那刘正风不是还在说,那魔教老贼曲洋才救了这小子一命。”   这话一说,令狐冲的面色不由得一白,正待说些什么,那费彬却又忽然朝着岳不群拱手道:“对不住了岳师兄,小弟也是一时情急,竟忘记了令狐冲这小子,还是岳师兄的首徒。”   他这番赔礼道歉的话,不可谓不虚伪,然则岳不群却丝毫都没有要同他计较的意思,反而十分恳切地道:“费师兄言重了。这逆徒素来顽劣,小弟也是万分头痛。若事实真是如此,华山派再容不下这样的叛徒。”   他说完,冷冷看了令狐冲一眼,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可见等待这少年的,轻则是面壁思过,重则,弄不好就要被逐出师门了。   令狐冲怔怔盯着岳不群,似乎完全不明白从小把自己养大的师父为何会对自己如此冷酷无情,一时间又想起此前种种旧事,不由得满目凄苦,哪里还有精神再管场上诸人之事。   他方要垂头丧气地退到一边,这时候,门外却又进来了两个人。   这回来的,却是两个小姑娘。   一个年纪不过才十二三岁,穿着翠绿衫子,皮肤雪白,生的十分清秀可爱,特别是那一双眼睛,十分灵动,仿若会说话一般,忽闪忽闪的。   另一个,却是个小尼姑,看年纪虽然稍长,但也比那绿衣小姑娘大不了多少,也不过就是十四五岁的模样。虽然是一身缁衣,但却清秀绝俗,容色照人,实在是一个极其绝丽的美人。   正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两个小姑娘一来,似乎整个厅堂都亮堂了不少,原本紧张的气氛更是为之一缓。   那绿衣小姑娘一眼见到令狐冲站在一旁,便率先朝着他招呼道:“令狐大哥你也来了,你今日怎地跑那么快?仪琳姐姐在后头追了你好久都追不上,幸而我见到前头那人仿佛是你,才带了她来一路自后园追过的。”   她的声音又清亮又干脆,恰如一颗颗明珠坠落玉盘一般,十分动听。   令狐冲听得她跟自己说话,虽然仍沉浸在被自家师父伤害的伤痛之中,但也勉强扯起嘴角,露出个微笑道:“有劳曲姑娘了。”   谁料他不说还好,这话一说,那费彬愈发冷笑道:“这一位姑娘也姓曲?不知道,同那魔教长老曲洋又是什么关系?”   那绿衣小姑娘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冷笑道:“你便是嵩山派的那个甚么大嵩阳手么?你方才不是已经命你的弟子们来抓我同刘家姐姐了,开口闭口说刘家公公同我爷爷勾结,未必还不知道我是甚么人?又在这里装模作样地问些甚么?”   她这几句话说得又干脆又响亮,话里话外说的都是费彬装模作样、虚伪可耻,即便费彬本人当真是如此,被这么个小姑娘当面戳穿,也给弄的有些下不来台,当即恼羞成怒道:“你这小妖女,果然不愧是魔教中人,简直跟你那魔教长老的爷爷一样牙尖嘴利,心狠手辣。”   那绿衣小姑娘却完全不怕,只昂着头道:“我们魔教中人又怎么了,大家行事也有许多都是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的,可不像有些人,只会勾心斗角,盘算着害人,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费彬听她说的愈发不像,一面在心中暗暗将她记恨住,一面却也不敢再同她多做纠缠,正好看见她身边的小尼姑,便冷笑着道:“恒山派好门风,居然纵容门下弟子同魔教众人姐妹相称,难怪魔教之人越来越肆无忌惮,原来五岳剑派之中,便有着许多叛徒。”   他这话一说,那小尼姑方才意识到他这是在说自己和自家师门,她素来天真纯善,听得费彬话里话外居然将她同曲非烟认识这事儿大做文章,居然还要牵连到整个恒山派,不由得浑身一颤,又是气愤又是不解,似乎正要说什么来解释,那先前已经准备离开的定逸师太却忽然满面怒色地朝着那小尼姑道:“仪琳,你还戳在那里干嘛?不快给我滚过来。”   被唤作“仪琳”的小尼姑听得自家师父这么说,只得含泪走了过来,垂首施礼道:“是,师父。”   定逸师太见她虽然看着有些狼狈,但好似并没有受伤,便叹了口气道:“回来便好,先去你师姐师妹身边罢,待回了恒山,再处置你。”   她说完,便冷笑了一声道:“各位师兄,请恕贫尼先行告退了。”   这位定逸师太最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物,说完了这话,便竟然带了门下几个弟子想要离开。   那位小尼姑仪琳却急急忙忙拽了她的袍子道:“师父,可是令狐师兄他受了伤,此事都是因弟子而起,弟子……弟子怎么能就这么抛下他不管呢?”   她目光澄明,十分坦然,即便说得是自己和令狐冲之事,却半分忸怩都没有,似乎这若有似无的情愫都发乎于心、止乎于礼,让人除了怜惜之外,并不会做他想。   那定逸师太见到她这个样子似乎愈发生气了。但看到徒弟眼中澄明无波、一副懵懂的模样,那火气上来了一半却又发不出来了,只苦笑着道:“痴儿,今日此间之事,已经不是咱们想管便能管的了的了。”   仪琳素来最听师父的话,虽然仍是惦记着令狐冲的伤势,但也不敢公然违逆定逸师太,故此只含泪垂首道:“是,师父。”   然后却又转过身朝着令狐冲道:“令狐师兄,对不住了,你多保重,我要跟着师父回去了。”   令狐冲忙道:“仪琳师妹言重了,这几日承蒙师妹照拂,已经很劳烦师妹,我的伤已无大碍,请师妹不必介怀,安心随着师太回去罢。”   仪琳定定看了他一眼,双掌合十道:“令狐师兄多保重,今日就此别过罢。”   这两个人在这里依依惜别,众人都暗暗称奇。但他们毕竟一个是华山派的首徒,一个是恒山派不谙世事的小尼姑,而且一言一行俱都在大庭广众之下,十分光明磊落,且两人容貌俱都算是上佳,那仪琳年纪又小,愈发显得十分纯真无害,故此倒也没有人拿着他们这交情说事儿。   但,这只是说一般人的心态和行动,总有人能够刷新人格下限。   那余沧海原本还在嚎丧般地哭诉叶颜杀了他儿子和弟子、废了他武功的暴行,无奈被叶颜的气势弄得连话都不敢再说。这会儿见到令狐冲和仪琳这般说话,竟忽然起身,厉声道:“嘿,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恒山派居然是这样乌七八糟的门派,不但同魔教勾结,门下弟子居然还公然跟男子有私情。”   这话一说,定逸师太大怒,当即大喝道:“余掌门,你胡说什么?”   余沧海冷笑道:“我如何胡说了,你这小徒儿,先是跟那魔教的小妖女姐妹相称,又跟华山派的令狐冲拉拉扯扯,真是让咱们大开眼界……”   他还要再说,一旁的天门道长已经听不下去了,开口劝解道:“余师弟,仪琳师侄年纪尚幼,又是被令狐师侄救过性命的,我观他们不过是同属五岳剑派的师兄妹之谊,并无其他,且休在此胡说。”   五岳剑派的五个掌门之中,天门道长的武功虽然不是最高的,但因着泰山属五岳之首,天门道长的年纪又长,故此地位还是很高的。他这一说话,余沧海也不敢再多说,只好恨恨道:“然则她们同魔教勾结却是事实,否则为何大家都在一心抗击魔教、跟这妖女拼命,只有她们恒山派要急着退走呢?”   定逸师太性格本就火爆,此前受了那丁勉一掌,本就在硬撑,这会儿被形容萎缩、人品武功完全入不了她的法眼、原本一直都对她恭恭敬敬的余沧海抢白侮辱了一通,一时间急怒攻心,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出来,摇晃着朝着地上倒去。   仪琳和她的几个师姐们惊呼了一声,连忙上前扶住了定逸师太。那余沧海还要说什么,已经被天门道长拦住,凝声道:“余师弟不必多言,我泰山派上任掌门便是丧命于魔教之手,若是这姑娘当真是魔教之人,我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他说完,也不看余沧海,只朝着叶颜拱手道:“未知叶姑娘是如何个说法?”   叶颜此前看着那费彬、余沧海等人如同跳梁小丑般争吵,本就有些不耐烦了。此刻见到天门道长这老道士询问,虽然看出他也是个嫉恶如仇的性格,但未免也有些太过偏听偏信、又死板之嫌,知道左右这一场架,是肯定无法避免的了。故此她也不耐烦同他多解释什么,只冷冷道:“现下我如何说,恐怕也已经无用,你们要动手,便只管上来罢。”   那天门道长看她如此,倒是一愣,但经不住费彬、岳不群等人的怂恿,再加上余沧海在旁边敲边鼓,终于面色肃然地朝着叶颜拱手道:“既然如此,那么贫道便先来领教叶姑娘的武功。”   这话一说,便是要开打的意思了。不过这老道倒是有意思,明知道自己武功可能不敌,居然还要单打独斗,倒也有几分风骨。   定逸师太受伤难行,要离开已经是不能,故此仪琳几个人忙搀扶着她到旁边坐下。而其他众人早就让出了中间的空地,留给了天门道长和叶颜。   叶颜对此早就有心理准备,也不多说,也上前抱拳施礼道:“请。”   别人如何待她,她便如何待人,这老道士还算是有礼,她便想着,过会儿不要让他伤得太重就行了。   于是比试正式开始。   虽然叶颜有意留手,但无奈两个人功夫差得实在太远,不出三招,那天门道长已经被她一剑挥去,拍飞在地上。   众人大惊。   早有泰山派的弟子一边儿喊着师父一边儿抢上前搀扶。谁料岳不群跑得却比他们都快,竟率先一个箭步上前,将天门道长搀起来,关切地道:“天门师兄,你无事罢。”   他一面说,一面帮天门道长诊脉,继而做出一副悲痛愤恨的样子,先把天门道长交给了他的弟子,叮嘱他们好生将道长搀扶下去休息,然后才朝着叶颜喝道:“妖女,你好狠毒的心肠,居然下此狠手重伤了天门道长。待我华山派岳不群前来领教。”   叶颜看着他这个样子,心中十分不耐烦。既然是她动的手,那天门道长的伤势如何,她自然是有分寸的。   虽然看着那天门道长吐了两口血,伤势似乎颇重,但那不过是被她的剑气所伤,最后关头她已经把内力撤下,他应该并没有什么严重的内伤,略微养养就应该没事了。但这岳不群抢上去一诊脉,那老道士却立时晕了过去,不知道是不是他动了什么手脚,却又来归到她的身上,如此歹毒的心思,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更让人惊叹的还在后面。   这岳不群的话音方落,那费彬也上前了一步道:“这妖女武功不弱,似乎会妖法,待我嵩山派也来祝岳师兄一臂之力。”   他的话音方落,嵩山“十三太保”里除去他和受伤的陆柏之外的十一个人便都呼啦啦地围了上来。其他的嵩山派弟子也上前了几步,包抄在了外围,一个个都是跃跃欲试的样子,竟然是要群起而攻之的意思。   偏偏那岳不群还故作为难地道:“如此,似乎不甚合乎江湖规矩。”   那费彬冷笑道:“对于一个心狠手辣的魔教妖女还讲什么江湖规矩,大家一起上,为天门师兄报仇。”   堂上众人虽然觉得不妥,但见识过了叶颜方才的武功,却也知道,除此之外,根本没办法制住叶颜,故此也都没有出声。而泰山派和恒山派因为首脑受伤昏迷,没有人做主,也无人敢多言生事。   只有那绿衣小姑娘见此情景不由得大怒,当即道:“你们这么多人,打这个小姐姐一个人,真是好不要脸,还说什么名门正派,我看纯粹是狗屁。”   费彬冷笑一声道:“还说不是妖女,也跟这魔教的小孽畜称起姐妹来了。你若看不下去,也可以同你的小姐姐一起来跟咱们比划比划,还是,要老夫现在就送你上路?”   那绿衣小姑娘年纪虽然不大,但脾气却也不小,当即从怀中抽、出了两把短剑,“噔噔噔”几步站到了叶颜身边,大声道:“我武功虽然不高,但是道理却还是知道,你们只管上来吧,我不会让你们随便欺负人的。”   叶颜看见她居然真的走到自己身边,一副要并肩作战的样子,虽然知道她的武功的确不行,但心中仍是不觉一暖。看她年纪小了自己一两岁,却矮了自己一个头,气鼓鼓的像个小刺猬一般地,十分可爱,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淡淡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没料到她竟然来这一手儿,面色不由得微红,眼睛却亮晶晶的,大声道:“姐姐,我叫做曲非烟,我爷爷是日月神教的长老曲洋。姐姐你生的好好看,你叫什么名字?”   叶颜微笑道:“原来是非烟妹妹,这真是个好名字,果然配得上你这样的好孩子。我叫叶颜,你可以叫我颜姐姐。”   曲非烟高兴地道:“颜姐姐这名字也好听,和姐姐的人一样美。”   她说完了这句,又挺了挺胸,正色道:“颜姐姐你不要怕,我帮着你一起打这些坏人。”   叶颜笑道:“多谢你了,非烟妹妹。但是就凭这些人,还用不到你出手,你且去旁边坐坐,略等我一等,姐姐这里很快就好。”   曲非烟还要客气几句,刘正风却已经看出了门道,忙出声喊道:“非非,你且听你叶姐姐的话,过来刘公公这里,刀剑无眼,过会儿伤到了你便不好了。”   他说完又咳了两声,唇边又溢出了些血迹来,似乎是费彬打他那一掌的伤又发了。他的长子忙也扶着他坐下了,朝着曲非烟招手道:“是啊,非非,叶姑娘的武功很好的,你不要留在那里妨碍她施展功夫,快过来这边坐罢。”   听得他这么说,曲非烟方才依依不舍地朝着那边走,临走前,还在说:“那颜姐姐你一定要小心,我去瞧瞧刘公公,他好似被那个卑鄙无耻的大胡子打伤了。”   她临走还不忘讽刺费彬几句,那费彬眼中愈发涌现杀机,若不是大庭广众,这么多人,且要留着精神对付叶颜的话,他几乎要当场将这小姑娘斩杀在剑下了。   虽则如此,但叶颜也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已经恨上了曲非烟,必定是要找机会杀了这小姑娘的。如此心胸狭窄、残暴嗜杀的人,果然今天是留他不得了。   这念头方转,那费彬已经开口道:“妖女,既然已经道过了别,那便来受死罢。”   叶颜淡淡道:“废话少说,只管出招罢。”   她话音还未落,那费彬已经冷笑了一声,挥剑冲了上来。   与此同时,岳不群和其他的十一个嵩山派高手也自不同的方向对她进行了攻击。   最绝的是,剩余的嵩山派弟子牢牢围住了他们,差着间隙投了许多铁莲子、铁荆棘、毒梭镖出来,全部都朝着叶颜身上各处招呼。   一时间,偌大的厅堂之内剑光闪烁,暗器如雨,如同一张细密的网,紧紧朝着叶颜盖下,似乎根本无从躲避。   眼看着她就要被这大网绞成碎片,刘正风等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儿上,曲非烟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真想着冲上去将叶颜拉回来,却忽然见到叶颜不慌不忙地取下了背上的重剑,轻轻抬手一挥。   但见一团金光暴起,强大的剑气立刻如同风车一般旋转肆虐、带着摧枯拉朽般的力量。   好一个“风来吴山”!   不过眨眼之间,剑光和暗器俱都被她这一剑湮灭。   那原本该是万无一失的天罗地网,硬生生被她绞碎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留下。   飓风停下的时候,所有的人已经震惊在当场,久久没有人开口说话。   便是在这个时候,门外却忽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果然还是来迟了。”   第82章 消亡   几乎是与此同时,并没有参与攻击叶颜,只是在旁边围观的众人却忽然惊呼了起来,纷纷手脚酥软,瘫倒在地。   最奇怪的是,武功越高的人,倒下的越快,并且每个人在倒下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流下了眼泪来。   这症状居然是中了一种极厉害的迷。药的反应。   在场之中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没有中招,看着却是华山派那几个武功不算高的随侍弟子。   除此之外,便就只有叶颜了。   惊逢此变,叶颜却只是面不改色地看了看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人,然后随手将重剑背回身后,方才淡淡地朝着门外道:“也并不算太迟,你们一向是这个时候出现,我都已经习惯了。”   听见她这一句话,门外那人略微停顿了下,继而才苦笑着道:“姑娘还是如此明察秋毫,属下等惶恐之至。”   他的声音清冷而干净,虽然偏冷了些,但让人听了十分舒服,并且有着一种奇异的安定人心的力量。   猜到来人是谁的,固然是暗自松了口气,便是不知道来人是谁的,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略微放松了下神经。   故此,虽然猜到他身份的只有极少数人,但整个厅堂之中,还勉强清醒着的众人总算从方才死一般寂静的沉默与忽如其来的中毒危机带来的惊慌失措中略微缓过了点儿劲儿来。   便是在这个时候,那说话的人,已经从门外缓缓地进来了。   看清楚他是怎么进来的之后,在场的许多人再一次地愣住了。   只因,他并不是走着进来的,而是被人推着进来的。   谁都想不到,有着那么样好的声音和气度的人,居然是个不良于行的人。   不过,这一来,倒是几乎所有人都猜到了此人的身份。   “无腿行千里,千手不能防。”   这天底下,腿有残疾还有这样的风姿与气度的人,恐怕仅有一个。那便是闻名天下的神侯府“四大名捕”之首,“无情”盛崖余。   他照旧穿着一身白色的儒生长衫,冷冽之中带了几分温和,温和之中又带了一点杀气,即便他身后的少年有着一张更俊秀貌美的脸,却也分毫不能掩盖他半丝光芒。   既然是神侯府的人来了,那么至少不会随随便便就没命了。   就算是被收监,也好过当场死掉吧。   许多围观群众表示,见到名捕,心中有谱,乃是江湖中口耳相传了许久的真理。   他们还是很相信这一点的。   特别是,这来的是那位最有名的名捕,那今儿的命,多半是会保住了。   且不管众宾客们如何想,刘正风一看这情况,早暗暗松了一大口气,连忙挣扎着半撑起身来,抱拳施礼道:“不知盛大人驾临寒舍,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无情低头看了他一眼,虽然面上表情不变,却也先拱手还了一礼,方才淡淡道:“刘大人言重了,今日府上发生的事,实属无妄之灾,原也怪不得刘大人。再者,刘大人也是深受其害,倒是我们来迟之过。”   这话一说,刚刚被几个华山派弟子悄悄扶起来的岳不群一口老血又差点儿喷出来。   他其实已经隐隐猜到了叶颜的身份。不过因着一直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而且加上有心人的刻意引导,他就稀里糊涂地上了“除掉那丫头就能当盟主”的贼船。   听说那些人搭上的是宫里的贵人,既然有那等通天的手眼,固然是要做大事的。   而他既然同他们一处,自然也是有些野心的。   只不过,要说他自己的野心,其实也并没有多大。不过只是他那点儿想要做五岳盟主的执念罢了。   谁料到,不过只因为这一点执念,他就入了套儿呢。   他不是没想过叶颜可能有的那一个尊贵的身份,可因着那人有意无意地暗示,他便信了叶颜就算是个贵胄,但也是个不得宫里头那位权势滔天的贵人欢心的贵胄。   而且,她是个女子,顶天了不过就只是个公主,那一位,可是比她的身份还高着呢。   唯一让他忌惮的,便是她的武功了。   他原想着,既然不能力敌,便只能智取,谅她武功盖世,也逃不过他的天罗地网。   为此,他辛辛苦苦地准备了数月。不但借了嵩山派要整治衡山派的东风,还专门去把被叶颜杀了儿子、废了武功之后,吓破了胆子,躲在青城山里不敢出来的余沧海给弄来了。   那余沧海原本脾气就很是古怪,这一次见自己有求于他,居然坐地起价、狮子大开口,张口就要“紫霞神功”。   为了让余沧海听话合作,还不卖了华山气宗压箱底儿的秘籍,他可许了不少好处给这老矮子,现在都还心疼呢。   原本以为他的准备已经万无一失,谁料到,这丫头的武功居然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嵩山十三太保中的十二个与他联手,再加上数十个暗器好手的掩护,居然都没有让她中招。   更何况,动手之前,他还专门用了那一位给的据说是从异域专门淘换来的奇毒“悲酥清风”。据说这毒无色无味,迎风即化,对付内力充沛、武功高强的高手最是有效。听闻武功越高的人,见效越快,效果也最好。怎么轮到了这丫头,就完全不是这回事儿了呢。   但对其他人明明就是有效的。   难道是,这丫头居然是百毒不侵的么?   而且,她的武功,也完全出乎了自己的意料。   这一次,恐怕是不能善了了。只盼那一位能从神侯府救他出来了。   岳不群看了看不远处死了一片的嵩山派十三太保,决心还是躺下比较安全,可惜他的腿刚刚一动,便忽然一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低头看时,却是一颗铁莲子,嵌入了他的膝盖中,认穴之准,让人称奇。   岳不群痛呼了一声,抬头看去,却见到一个黑衣的少年冷冰冰地盯视着他,那目光十分锋利,似乎带着杀气,他便赶紧把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喝问又咽了回去,装作伤重不治,顺势躺倒在地,以静观其变。   无情对这一切似乎视而不见,任由那少年出手,等到岳不群被重新放倒了之后,方才微笑着朝着叶颜道:“姑娘觉得,平之方才那招如何?”   叶颜早已看出那为他推轮椅的少年正是数月前在福州遇到的福威镖局的少主林平之。虽然对他怎么从顾惜朝的手下变成了无情的手下有些疑惑,但见到他整个人的气质沉静了不少,功夫也大有长进,倒也挺为他高兴。   只是,这装束,这表情,真的是要学无情,还是学的另外一个很久没见的人,就很耐人寻味了。   不过,这些事情,在她心中都留不下太大的痕迹,她微微停顿了片刻,已经淡淡开口道:“虽然力道还显得不足,但准头已经不错,再练习个一年半载,必能有所小成。”   林平之原本冷淡着一张脸,装冰山装的十分成功的,谁料到一听见叶颜居然肯出言点评他的武功,还给出了个还算不错的评价,立刻激动得耳朵根都红了。瞬间由冰山变成了软萌,看着叶颜的眼神,仿若小兽见到了森林之王,一副死心塌地、誓死追随衷心崇拜的偶像的模样。   叶颜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挪,果然这种性烈如火型的少年,她真的有些吃不消。   围观的众人却看不见他们之间的这点儿小插曲。他们的注意力还停留在她和他的武功之上。   见到那少年一出手就废了岳不群的腿,居然也不过只得到了这样的评价之后,厅堂之中不由得响起了淡淡的抽气声。   唯有那曲非烟小姑娘,虽然哭得眼泪糊了满脸,却仍是开心地道:“小哥哥打的好,这些坏人,竟然敢欺负颜姐姐,那就都要打死了才好。”   叶颜听得她声音有些虚弱,这才想起他们似乎是中了毒。正想着让无情去看看,谁料还没等她开口,无情已经举手朝着门外一挥,然后,一群黑衣的神侯府卫士便出现在了厅内。   他们这一次依然很是沉默,每个人的神色都很肃穆,手里却都拿着一个黑色的小瓶子,有选择地给厅内的人们嗅闻。   曲非烟小姑娘是第一批嗅闻的人之一。   那瓶子一开,她便有些嫌恶地咳嗽了几声,皱着鼻子道:“好臭。”   刘正风等人几乎也是跟她同时嗅闻,虽然没有同她一样直接喊出来,但那皱起的鼻子和眉头,都无一处不说明,他们同她的感觉是一样的。   这东西好臭。   不过,也好管用。   几乎是闻到那味道的瞬间,他们便不再流眼泪,也很快地就恢复了行动能力。   这时候,他们方才知道,这臭的要命的东西,居然是那奇怪毒药的解药。   顺利解了毒自豪,看出了神侯府众卫士还有公务要做,刘正风便十分上道儿地继续履行他刘府主人的职责,将场上的几人一起请到了厅外空地之上。   早有家仆把后园收拾了一处地方出来,众人再次落座,这才谈论起方才之事要如何处置。   既然神侯府的人都来了,那刘正风金盆洗手不洗手已经无关紧要,只待伤势养好了之后,便举家搬迁至汴梁就任。听说开封府正缺人手,府尹已经求了朝廷增员,上头便点了刘正风去充数,无情此来,也是来送信的。传旨的人,还在半路上,约莫十余日就到。   刘正风自然十分感激,尤其要谢叶颜。叶颜照旧淡然处之,还是无情帮着打了个圆场,话里话外透了一点儿叶颜的身份信息给他,他果然对叶颜愈发恭敬了起来。天门道长和定逸师太因为伤重昏迷,便暂时留在了刘府之中救治。   那小姑娘曲非烟,叶颜看着倒是真有些喜欢。想着她这模样,若是穿上藏剑那身小弟子专用的衣服,必定十分可爱。加上她的性子看来与旧时山庄中的小师妹也当真有几分相似,于是终于还是忍不住多事了一回,问过了小姑娘的意思之后,便让她同刘家一同去汴梁,让神侯府的人闲时带她入宫找醉月她们练习练习藏剑入门的功夫,也算是多了个藏剑小妹子。   这么一说起来,西湖那块地,还没同花满楼说呢,下次再见面,还是找机会商量商量吧。   出来闯荡这么久,也是时候把藏剑山庄开起来了。   叶颜心中做了这个决定,也不耐烦管岳不群等那几个她专门留了活口的人的下场如何,直接让无情和林平之接了手,便又准备踏上新的旅途了。   至于还在嵩山“稳坐钓鱼台”的五岳剑派盟主左冷禅就更是不必她担心,听说冷血早已经独自一个人杀过去了,以他的脾气,说不定,那位左盟主的下场,比他的师弟们还惨。   至此,五岳剑派中嵩山派出来击杀刘正风满门的精英弟子尽数全灭、华山派掌门形同被废,泰山派、恒山派的掌门和元老也受了重伤,至于衡山派原本就是最低调的,加上刘正风的原因,更是不会再出来多事。   那面风骚亮眼的宝石盟主令旗早就在方才的激战中变得米分碎,闻名天下的五岳剑派就这样成了一盘散沙,从此不复存在了。   原本见证刘正风“金盆洗手”的众宾客最后竟见证了五岳剑派的消亡,这也真是他们从未想过,但又偏偏发生了的事。   故此,他们一个个的,很是有些茫然。   幸而刘正风从来都是一个极好的主人,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再吃一个散伙饭,刘家院落极大,也住的下这百十来号人,故此,大家便都回到了后院休息,等待第二天吃饭。   叶颜却是不想再凑这个热闹,安排完了几件小事之后,便就直接告了辞。   她从刘府出来的时候,刘家众人和曲非烟都对她依依不舍,便是连令狐冲和仪琳看着她的目光也有几分感激。   仪琳自然为的是叶颜不但没有对她师父定逸师太动手,还让刘家收留她养伤的缘故,令狐冲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不过,看见无情出来送她的时候,那毫不掩饰地打量着他的目光,叶颜便忽然明白了过来。   好像无情近来愈发醉心于医术,说不定,是看见了令狐冲那一身奇怪的内伤,所以才会有这种捡到宝一样的眼神吧?   希望他们接下来的日子,也能够如此愉快地相处。   叶颜淡定地同众人告了别,然后飞身上马,朝着襄阳方向而去,却完全不知道,等待她的,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第83章 罗网   襄阳是个好地方,繁华似锦,熙熙攘攘。   叶颜进得城去,一路随意赏玩了些景致风物,看看地天色渐晚,便选了一家最热闹的酒楼打尖儿歇脚。   她照旧点了一大桌子菜,坐在那里仪态完美又十分迅速地一个人享用。   这是襄阳城最有名的馆子,菜肴的味道很是不错,小二推荐的美酒也十分可口,故此,原本叶颜吃喝得很是惬意的。   直到,她忽然察觉到有人正在盯着自己。   以她的洞察力,几乎是立刻便发现了那个人的藏身之处,可笑他还觉得自己藏得很好,犹自在那里装模做样地假装喝茶。   大约是最近她的名气太大了,许久没遇到这种不知死活的人出来作死的缘故,猛然间又遇到了这么一个,还有是那种武功烂到一碰就会死的,叶颜顿时觉得心中有些烦躁。   不过,看着一桌子的美食,叶颜便按捺住了想要当场掀桌的冲动,继续面不改色地大快朵颐。   那个人似乎对此十分吃惊,虽然很快就掩饰了过去,不过就这一点情绪的变化也没能逃过叶颜的眼睛。   到了这个时候,叶颜已经差不多将那一桌子的东西都吃下了肚。她照旧对那个盯着她的人装作视而不见,叫来小二结了账之后,就直接下了楼。   因为知道那个人也远远地跟在她的身后,她索性也不再多走动,径直到这酒楼的后院随意选了间客房想要休息。   便是在这个时候,有个人影出现在她的门外。   叶颜冷冷一笑,正待拔剑出手,谁料那个人在门口迟疑了片刻,却上来敲门道:“姑娘可是姓赵?”   叶颜拔剑的动作顿了顿,略想了片刻,还是打开了门。   敲门的那个,居然就是那个此前在门口盯着她的人。   看到叶颜,他激动的脸都红了,朝着叶颜大喊道:“大表姐,果然是你。你还记得我么?我是小钰啊。”   小玉?   那是什么东西?   不是应该扑上来拔剑就砍,或是扔一把暗器什么的厮杀才对么?   叶颜面不改色地看着那个比自己还高了一个头的少年,目光中有些许疑虑。   那少年见她如此,立刻痛心疾首地道:“大表哥他说的没错,大表姐你一出来玩儿之后,果然把什么都忘了……你不会是连大表哥都忘记了吧?”   叶颜愈发觉得疑惑,正想要再问句话,却忽然见到隔壁天字一号房的窗子忽然打开,露出一个红衣少女的身子和脸来。   虽然只有大半边脸,但已经可以见到这少女美丽至极的容貌。她的神色虽然也是冷冰冰的,但叶颜却见到那冰冷之中有着一丝探究和关心。她那一双美丽的眼睛也好像会说话,似乎只要叶颜朝着她求救,她便就会冲过来见义勇为一般。   不过,就这样的莫名其妙地找上门来的蠢货,还用不到找人帮忙的地步。   事实上,就算是她自己出手,也觉得浪费力气,实在是一点儿劲儿都提不起来。   故此,这位姑娘的好意,她也就只有辜负了。   叶颜朝着那姑娘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儿,又微微颔首,算做是答谢。   那姑娘见她这样,倒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也微微点了点头,又把窗子关上了。   虽然是如此,但是以叶颜的眼力,却看到那窗子下面留了个极小的缝隙,想来,这姑娘对她这边儿的情况还是有些不放心。   毕竟,这少年的嗓门儿,实在是太大了。   行为也甚是可疑,真是想不让人怀疑都难。   眼看着他还在那里絮絮叨叨地说话,为了避免他惊动更多的人出来“见义勇为”,叶颜无奈之下,只有将他一把提起来,丢进了房里,关上了门。   那少年惊呼了一声,然后满面绯红地凝望着她道:“大表姐还是那么厉害。”   那眼神中满是崇拜和憧憬,那双手也做出要抱她大腿的动作,叶颜条件反射般地一脚踹了出去……   然后,那少年一声不吭地慢悠悠地翻身爬了起来,继续崇拜憧憬,而且,程度比之前似乎更严重了。   叶颜愈发觉得头痛,不过因着这一幕也实在是太过熟悉,她终于想起来了这个人是谁。   她又仔细看了看他的脸之后,方才叹了口气,开口问道:“你是周钰?”   那少年脸上立刻绽开了一朵灿烂的微笑:“是我啊大表姐,你终于记起我了。”   一脚踹开他想要继续爬过来的身体,叶颜的唇角都有些抽搐:“你怎么在这儿?”   那少年委屈地道:“十年了,我一直在这儿啊。大表姐你不记得了,先皇登基之后,姑丈被他老人家封了个襄阳王么?”   他看着叶颜的目光,又有些眼泪汪汪的。   叶颜一面抑制住想要继续把他踹飞的冲动,一面又叹了口气。   她的确是忘记了,这个从小就喜欢冲过来抱自己大腿的小子的模样了。不过,她还记得,那个时候他一来抱自己的大腿,她就会踹他。   后来他好似是在一次自己忍无可忍终于出手把他揍到差点儿生活不能自理之后,被他姑丈,当时还是个没有就藩的光杆儿王爷的便宜皇叔一路抱着痛哭,入宫告状来着。   好像皇帝老爹当时对他们爷俩好一阵安慰,还补偿性地给他姑丈封了个襄阳王来着?   这样说起来,这一位周钰少年,跟她还真是带着些拐弯儿抹角的亲戚关系的。   他的爹姓周,乃是个戍边的将军,战功赫赫,十分有名的。可惜他才出生没多久,他爹就战死沙场了,还是被她那位先帝老爹追封了异姓王爷的。他的娘姓刘,正是刘太后嫡亲的妹妹,听到丈夫的死信儿当时就投缳殉夫了。他的姑妈周氏,便是那位皇叔襄阳王的王妃了。   作为未满三岁,便成了忠烈遗孤的周钰,身世着实可怜。原本,是当时还是皇后的刘太后和周氏王妃商量要一起教养这可怜的外甥或是侄子的,而且她们也一直把他养的不错。这位周世子白白胖胖的,每天傻呵呵的,没有什么缺点,就是喜欢缠着叶颜。   叶颜虽然不搭理他,但她弟弟赵祯喜欢这个面团子似的小了他们半岁的小弟。原本大家一直相安无事,直到叶颜修练的武功开始展现,每天来抱她大腿的周世子就开始了杯具的生活。   虽然叶颜是对他动了手,但大家都是小孩子,她也不想真的伤了他,故此那些伤都是看着吓人,却并不伤及筋骨的淤青。   然则听说了叶颜的“暴行”、又亲眼见到那么可怕的淤青之后,周王妃当即表示要远离叶颜,好好保护她哥哥、也是周家唯一骨血的。而且不顾刘太后的挽留,立刻收拾了行李,带着周钰逃离了皇宫。   为了这事儿,刘太后还跟叶颜叫板了很长一段日子。不过时间过去了太久,又不是她感兴趣的事件,故此她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总之,从那之后,直到昨日,甚至连皇帝老爹驾崩那样的大事上,她都没再见过这个便宜的、拐了好几道弯儿的表弟。   没想到十年之后,居然又碰见了。   还是以这么奇怪的方式。   话说,当年那一顿痛打,果然还是没治好他这个喜欢乱抱人大腿的毛病么?   叶颜愈发冷了脸,那周钰尝试了几次之后,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十分委屈地抱着膝盖缩到了墙角,呜呜咽咽地道:“大表姐还是那么凶,这样要怎么成亲啊。”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叶颜却听得清清楚楚。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之后,叶颜不由得一怔,下意识地问道:“你说什么?”   周钰红了脸,抬头看了她一眼,脸似乎更红了,然后又飞快地低下了头,害羞地道:“大表姐你还不知道么?姨母说,说……”   叶颜愈发不耐烦,语气便也愈见冰冷:“太后?她又说什么?”   周钰的脖子都红了,愈发把头低下去,小声道:“姨母……嗯,太后她老人家说,等你及笄之后,便要定下咱们的婚事。”   啪!   有什么东西碎掉的感觉。   想到这两次遇到追命和无情时,他们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叶颜心中似乎有一万匹疯马奔腾而过。   感情他们早就得到了信儿了,就把她一个人蒙在鼓里?   还有小花。   最近明明还传了两封信来沟通消息的,居然也不打个招呼。   看来,她有必要回汴梁一次,好好跟神侯府的诸位,还有她那位慈爱无比的“母后”好好谈谈心了。   虽说女大当嫁,但,她这样把周钰同自己送做堆,也未免太有意思了。不知道,那一位周王妃,听说了这个信儿没有。知道她辛辛苦苦当儿子一样养大的侄子就要尚主,还是尚的当年那个暴力凶残的长公主,她又会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叶颜心中惊涛骇浪,面色却很是平静,那周钰却仍是害羞地垂着头,似乎完全沉浸在要同她成亲的喜悦中。   便是在这个时候,窗外忽然传来“格”地一声轻响,一片亮晶晶的东西已经穿透了窗纸,朝着她同地上的周钰,劈头盖脸地袭来。   第84章 失踪   那一片银光来得十分出奇,速度又极快,竟然是数十枚暗器,从不同的角度疾射而来。   足足二十七枚,分别袭向人体的各个要穴。   其速度之迅疾、角度之刁钻,寻常人决计躲避不开。   甚至很可能连看都看不清,就已经丧命在当场了。   毕竟,这东西,自问世以来,便从未无功而返,每次一出,必定见血。   实在可以称作是“天下第一”的暗器。   然则,即便是如此厉害的暗器,在叶颜的眼中,却算不得什么稀奇。因为昔年她对战唐门的人马,比这更精巧、速度更快的东西都见过。故此,她自己轻松躲避当然是不成问题的。   问题是,那些暗器并不是朝着她一个人招呼的。   虽然大半儿是在她这里,但因着这客房总共就这么丁点儿大的地方,那暗器一进来又是呈现飞散状,故此,整个房间的每个角落大约都会被波及。   而周钰傻乎乎地蹲在墙角,面对着这些杀气四溢的暗器,竟似完全不知道如何行动。   叶颜看着他那样子,愈发气不打一处来,然则他虽然傻,但到底是忠良之后,即便她对这莫名其妙的婚约完全无法接受,但,也不能眼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   说不定,他们就是想让他死在自己面前呢。   似乎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叶颜眸光一暗,然后在那些银光钉入周钰身上之前,抬手拔了剑。   金光闪过,那数十点银光立时被拦腰截断,跟着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渐次传来,那些东西便全部掉在了地上。   那周钰惊魂未定地定睛看去,落在地上的居然是一枚枚银光闪闪的银钉,每一枚都被叶颜的剑气削成了数段。   他不由得“啧啧”称奇,不但看着叶颜的目光愈发崇拜,居然还想着伸手去地上拿一枚断掉的银钉来看看。   叶颜只觉得嘴角都在抽搐,终于还是忍不住在他的手要碰到银钉的时候,一脚踹了过去。然后在他含泪疑惑的目光中,冷淡地道:“若是你的手不想要了的话,只管去拿。”   周钰惊叹道:“莫非这银钉是有毒的?”   叶颜冷冷道:“此物名为‘暴雨梨花钉’,乃是天下第一的暗器。荆楚民风彪悍、襄阳王府立于此地,门下的能人异士想必不少,莫非竟无人教导你武功么?”   周钰闻言,只鼓了鼓嘴道:“武功当然有教,不过暗器便没有。男人大丈夫,学什么下三滥的功夫……”   到了这个时候,叶颜便是连话都懒得跟他说了。   她现在可以确定,刘太后给她选的这个驸马,一定是成心来给她添堵的。   没有学武功,便就直接说没有学,还在这里找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   还以为她是瞎的,看不出来,他身上有的那些所谓的“武功”,也不过就是些最基础的强身健体的拳脚功夫。   这些,便就是他说的武功?   很好。   真是太好了。   叶颜觉得,她现在居然有些想念之前在宫里的日子。至少,那个时候,刘太后还是很乖的,而不是现在这样,居然敢不问过她的意思,就随便安排她的事情。   还把这个傻小子牵扯进来了。   真是头疼。   她心中气闷,那周钰却浑然不觉,仍是傻呆呆地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叶颜觉得她再跟这个周钰同处一室,肯定会忍不住给他一剑,所以径直抬脚,走出了门去。   关于这个“暴雨梨花钉”,她上回已经听小花说过。   作为天下第一的暗器,它的厉害之处,在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若是在足够近的距离放出来,即便是她这样的武功,都不一定能全身而退。故此,它原本是不会喂毒的。   但若是再在这种厉害的暗器上再喂毒。那么只能证明,那放暗器的人,的确是很想要她的性命。   而且,根本不顾及会不会伤害其他无辜的人。   如此歹毒的凶手,她还是有必要去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的。   不过,等到她寻着痕迹寻到了窗外不远处的树丛中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有人先在那里了。   居然是此前,想要“见义勇为”帮助她的那个隔壁房间的红衣少女。   叶颜的目光自她的身上扫过,半点都没有停留,便径直看向了地上。   泥土之中,那装着暴雨梨花钉的匣子还在,放暗器的人却已经不见了。   叶颜仔细看了看那个匣子,大抵确定了便是她要找的东西,便轻轻叹了口气道:“果然还是跑了。”   那红衣的少女却有些意外,此刻也终于转过了身来,淡淡道:“你不问我?”   叶颜看了她一眼,面色虽然也是淡淡的,但终究还是语气平静地回应了她一句:“又不是你动的手,且你不过比我早到了半息的时间,要问你什么?”   这话一说,那红衣少女面色便不由得一凛,正色道:“你果然看的出。”   叶颜淡淡一笑:“只因我看的出,阁下恐怕又是来打抱不平的。”   那红衣少女面色微微一红,却也爽快道:“我见姑娘孤身一身行走江湖,又是如此样貌人才,生怕姑娘吃了亏去,忍不住便多了些事,姑娘可不要见怪。”   叶颜笑道:“姑娘如此古道热肠,真是该多谢才是,我又怎么会怪罪姑娘。”   那红衣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地顿了顿,方才继续道:“原本那人一动手,我便听到了。本想先去姑娘房中查看你们是否安好,但正遇到姑娘同那位公子说话。又认出这东西仿佛是‘暴雨梨花钉’,这才追了出来,不过,那人却还是逃了。”   叶颜颔首道:“有赖姑娘费心了。”   她说完,又觉得两个人这样站在外面“姑娘来”、“姑娘去”的客套实在可笑,便径直道“大家萍水相逢,也算是有缘,我叫叶颜,不知道姑娘高姓大名?”   那红衣少女也是个爽快性子,当即爽朗地道:“我名唤林朝英,今年已有十九岁。看叶姑娘年纪,似是比我小上几岁,那我便托大,叫叶姑娘一声妹子吧。”   叶颜欣然同意,两人又闲聊了两句,愈发一见如故。因林朝英平素也用些细小的暗器,对暗器颇有些研究,便商量着想将那暴雨梨花钉带回房中钻研一番。   对此,叶颜当然也没有什么反对意见。   于是林朝英便自袖中拿出一条白色锦帕,小心地将那盒子包住,重新带回了楼上。   回去的时候,却见到那周钰还傻呆呆地站在她原来那间房的门口,看见她来,又满脸欢喜地准备冲上来。   叶颜正准备抬脚给他一下子,林朝英却上前了一步,一面护住了她,一面朝着周钰冷冷道:“既然人家不喜欢你,何必再缠着人家,有婚约又如何,若不是心甘情愿,又有什么意思。”   周钰骤然听了这话,立刻愣住了,见到叶颜果然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便是一副被打击的样子,眼泪汪汪地道:“大表姐,你真的不要跟我成亲么?”   叶颜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他愈发悲伤了起来,然后说:“那我可不可以住你的房间,我为了来找你,特别从姑丈府里逃出来的,现下已经是无家可归的了。”   叶颜无语地想要把他丢回去,林朝英却拉住她道:“此等男子着实脓包,妹妹不必去管他。天亮之后,他想必会自己回去的。妹妹今夜不如便在我房中凑合一晚罢。”   叶颜看了周钰一眼,实在懒得再同他多话,便朝着林朝英点了点头,由着她拉着自己朝隔壁的天字一号房而去。   周钰追了两步,似乎还想再说什么,林朝英却早将房门碰地一声关闭,差点儿甩在他的脸上。   也不去管他蹲在门外还是回到了房中,她径直拉着叶颜坐到了桌前,叹息了一声道:“看起来,妹妹果真不喜欢那傻小子。”   见叶颜摇了摇头,林朝英叹息了一声道:“那便罢了,早让他死心也好。这世间,唯有情之一字,无法勉强。”   说到这个,她面上竟有些苦笑,似乎这事儿触动了她什么心事。然而她不说,叶颜便也不问。   虽然说大家一见如故,但到底不是故人。若是以后再熟悉一些,她想说的时候,她自然也会倾听。   林朝英并不是一般的只懂得哀春伤秋的女子,虽然心中有事,但很快便就自那一点伤感重恢复了过来。抓着叶颜开始讨论那暴雨梨花钉的事情了。   于是这事儿,便就这么揭过去了。   半个晚上下来,叶颜对这暴雨梨花钉的结构有了新的认识,也获得了一些下手的人的信息。   但,有用的东西,并不算多。   反而是那林朝英居然也是个武痴,听说她也练剑,还练的是轻重双剑,便跃跃欲试地要同她切磋切磋。   叶颜拗不过她,加上也看出她身上武功不错,便也就随着她去了外头过了几招。   当然,叶颜是留了手的,只是,林朝英还是不敌,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不过,她似乎也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对此也并无什么不豫之色,只笑着称自己要继续多加练习,因着日后要切磋的高手又多了一个云云,便一笑而过了。   是夜,两个人同塌而眠,相安无事。   不过,那一个胆敢用暴雨梨花钉暗算她的人,也很有意思,一击之后,竟是不管中没中,便弃了盒子逃跑。因着她已经料定,自己没有时间和能力回收这“天下第一”的暗器了。   由此可见,此人轻功之高,心思转动之快,也的确让人佩服。   听这位林姐姐说,她追出来的时候,远远看见了一点背影,见到那人居然也是个女子。可见,江湖之上,武功高绝的女子实在不少。   那放暗器的人是一个,似这一位林姐姐,虽然武功传承同她完全相异,但不到二十的年纪便已经有此造诣,想必再加以时日,她的功夫定然会更进层楼。   到时候再切磋,必定更有劲头了。   因着叶颜还要去襄阳王府处理周钰的事,林朝英也有其他的事要忙,两人便在客栈门口依依惜别。约定日后有机会去终南山看望她之后,叶颜目送着林朝英离去,然后便转过身,回到了楼上,正准备敲门叫周钰出来,却忽然发现有什么不对。   她面色一变,躲过迎面而来的数枚暗器,却见到本该住着周钰的那间客房里空空如也。   那方才还扒着门框看她送林朝英的傻小子,居然就这么凭空地不见了。   第85章 追杀   看着整个房间之中,除了床榻之上有些昨夜有人睡过的痕迹之外,其他地方竟然完全没有怎么弄乱,叶颜忍不住叹了口气。   虽然说,这事儿她根本不想管,但一想到周钰的身份,她终究还是耐着性子走进了房中。   昨日周钰原本是在酒楼里跟上她的,故此,他除了自己一个大活人之外,真是什么东西都没带出来。   又因着叶颜根本无视他的存在,欣然被林朝英邀请同住,他深受打击之下,显然也没有什么兴致在房间里折腾东西。   故此,除了那一张床之外,这个原本属于叶颜的房间便好似没有人来过一般整洁。   只有屋子中间那张小小的八仙桌上,摆着一杯清茶,为空旷的屋子增添了一丝人气儿。   茶水还没有冷透,似乎人刚走不久。   屋内也并没有打斗的痕迹,可见,那周钰离开的时候,并没有挣扎。   甚至,都没有呼喊。   因着叶颜虽然在客栈之外同林朝英道别,但若是他在里头喊起来,她也未必会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到。   既然人是在她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地不见了的,那么,便只有两个可能了。   一个是,他被襄阳王府的人带回去了。   既然是熟人,当然就没有必要挣扎呼喊。   另一个,就是,他被武功远高过他的人掳走,根本来不及挣扎呼喊。   考虑到襄阳王赵玦和王妃周氏的性格,若真是他们襄阳王府的人出手带走了周钰,那么绝对不会这么低调。   他们一行动,不闹腾得满城风雨,定然是不会停歇的。   谁不知道,自襄阳王夫妇自己的亲生儿子丢了之后,他们待这周钰比此前待他们自己的儿子都还更宝贝几分。   以她掌握的情报看,此刻襄阳王府那边儿,估计是连太后有意要把周钰配给自己这事儿,都还不知道呢。   甚至是连她到了襄阳是为了什么事儿都不甚清楚,更不要说,能安静地自她眼皮子底下把人给带走了。   既然排除了这个可能性。那么剩下的,就是最让人头痛的一种了。   大约,他真是被人掳走了。   叶颜在房中又站了片刻,仔细看了一圈儿,果然便发现了不对。   靠近窗子的地方,有一股极淡的香气。   虽然极其微弱,但,因着这香气极其特别,故此,叶颜还是发现了这处不同。   用香的应该是个女人。   并且,绝对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从周围隐约散落的几点蛛丝马迹看,这女子很可能就是昨天那个发暴雨梨花针的人。   因为,这种极淡的、不知是何种东西所制的香气,在昨晚发现暴雨梨花钉的位置也有一点残留。   因着这味道实在太淡,若不是内力修炼到极致,五感空明到凤凰之人,是不会察觉的。   想必那个女子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故而,根本就未加处理。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两次来的时候,时间都太仓促,根本来不及处理。   原本若是遇到了别人,当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很不幸的是,她这一次,遇到的是叶颜。   不过,即使发现了这个线索,叶颜的心情却依然不大好。   倒不是担心周钰。   那傻小子的功夫不怎么样,脑子也时不时地有些犯轴,但既然那些人没有当场杀了他,想来也不是想要他的命的,必定还有其他用处。故此,保重性命应该不成问题。   但,问题是,到底要从哪里开始入手。   而不论从哪里入手,她原本想着今天一早就把周钰丢回襄阳王府的打算,终究是落了空。   不但如此,她似乎还遇到了个不小的麻烦。   毕竟追踪这事儿,真的不是她擅长的领域。   可惜,神侯府的几位神捕,在这种关键的时刻,偏偏就没有音讯了。   不但如此,平素最好管闲事、时不时就要撞到一回的陆小凤和楚留香,此番也是连个影子都没有,也真是奇了怪了。   叶颜看这屋子里没有什么线索了,便索性下楼,预备去街上转转,顺路去襄阳王府碰碰运气。   她虽然出了那房间,但却也怕万一是因为她没能发现错过了什么,下楼之后,便丢了一张银票给掌柜的,叫他把这房间给她留着,要他将里面的东西,保持原样不动。   见那掌柜的收了银票,忙不迭地应了,她这才抬脚,往街上走去。   此刻天色尚早,路上没有什么行人,街上的馆子也没有怎么开门。   然则,她还没走两步,便发现街角的另外一家规模极大的酒楼上,居然已经有人在喝酒。   而且,居然满满当当地,坐满了一桌子人。   坐的那些还清一色的全是男人。   有和尚、有道士、有年轻的、有年老的。   不多不少,整整七个。   最让她惊讶的是,里面有个人,她居然认识。   数日不见,他的洞察力还是那么敏锐,她的脚步不过微微一顿,还隔着那么远,他便已经发现了她。   只见他低声朝着同坐的六个人拱了拱手,似乎是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很快地便站起身来,自窗口朝着她招呼道:“楼下可是叶姑娘么,烦请上来一叙。”   叶颜略一踌躇,还是上了楼。   因着,她现在需要的是虽然并不是此人,而是陆小凤,但见了这个人,想必要找到陆小凤,也就很容易了。   雁蝶为双翼,花香满人间。   身有彩凤双飞翼,山雨欲来花满楼。   正如楚留香身边常常跟着姬冰雁和胡铁花一样,陆小凤和花满楼,岂不也是时常形影不离?   见着了花满楼,纵使还没见到陆小凤,也必定能很快就找到他的。   这本是江湖中人人都知道的事,然则,叶颜不知道的是,这一次她却注定要失望了。   只因,花满楼一见到她,便说了件惊天的大事:陆小凤正在被人追杀。   而且这一次,惊动的人物实在厉害,他很可能会凶多吉少了。   因为追杀他的,是一个女人。   一个很可怕的女人。   叶颜听了这话,倒是提起了些精神:追杀陆小凤的也是女人?   会不会,跟掳走周钰的是同一个女人?   她既然已经上了楼,当然也就表示了她的态度。故此,等到花满楼请她坐下的时候,她也没有推辞,而是配合地正襟危坐,听他继续说那个追杀陆小凤的女人的事。   花满楼苦笑了一声,继续道:   “她大约是这世上少有的能够要了他的命的人之一。”   “因为她就是神水宫的水母阴姬。”   听见这个名字,叶颜倒是瞬间了然了。因为,这是少有的几个,连小花都觉得,能够同她的武功一较高下的真正绝顶高手。   甚至,小花还十分“直白”地表示,因为对方的内力充沛,对战经验也充足,她很有可能会败在这一位水母娘娘的手下。   为此,小花特别叮嘱了她,能够避开天山神水宫,就千万不要主动去招惹。   她照旧沉默以对,心里,却很是想去看看,同这一位神水宫主好生较量一番的。   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谁料到,她没有的机会,陆小凤却遇到了。   花满楼虽然说的是惹到了水母阴姬。叶颜却知道,更准确的说,陆小凤的对手是水母阴姬和她统领的神水宫门下的数十弟子。   水母阴姬有多可怕,在座的另外一个形容清癯的老者叹息着道:“陆小凤这一次,恐怕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只因,若是神水宫盯上的人,特别是男人,从无一个活口。   昔年声震江湖、极其擅长易容、装扮起绝色美女简直毫无违和感的采花大盗“雄娘子”,便是被神水宫一路追杀,最后惨死示众的。   听说前一段时间,“香帅”楚留香也不知道因为什么惹到了神水宫,被弄得很是狼狈,这会儿还在济南游逛。   陆小凤被追得无处可逃,听说已经入了襄樊的十万大山中去了。   在座的七个人,都是陆小凤的知交好友,   可惜除了花满楼之外,其他的六个,她都不认识。   不过,既然他们都认识陆小凤,而且,还有个花满楼在,很快地,就被相互介绍了起来。   说是相互介绍,更准确地说,其实是叶颜被单方面地告知在座诸人的名字。   因为,似乎在座的人,都认识她。   其中一个看着最为仙风道骨、年纪也最长的道士拈须浅笑道:“未料到‘九天玄女’叶姑娘,居然也是陆小凤的朋友。”   这个人方才花满楼已经介绍过了,乃是武当派的长老,木道人。   这个人,叶颜也听说过。小花列出来的那三十个当世顶尖和一流的高手中,就有他的名字。   据说这一位木道人在江湖中的地位是相当的德高望重。他是现任武当掌门石雁的师伯,上任武当掌门梅道人的师兄。据说本来可以做武当掌门的,但他生性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故此,才如同闲云野鹤一般,带着古松居士到处云游。   然则,此刻,因为陆小凤的事,他却回到了襄阳。   还主动召集了这一次的聚会。将他能找到的,陆小凤的几个得力的朋友,都找了来,共同商讨营救对策。   因为对手,可是那个传说中的神水宫。   他原本愁容满面,但听见花满楼介绍了叶颜的身份之后。眼睛立刻有些发亮,当即主动向着叶颜发问。   而叶颜虽然很想说自己不过只是同陆小凤认识,还谈不上朋友,但看着花满楼那虽然带着愁绪却仍含笑的脸,便默默地咽了回去,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有过几面之缘。”   木道人笑道:“既然叶姑娘都来了此,那么陆小凤总算是有救了。”   他这么一说,围坐的其他几人面色也稍微缓和了不少,看着叶颜的目光也愈发殷切了起来,就好似叶颜真的像是个“救世主”一般。   他们如此激动,叶颜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没等她说句什么话来回应,门外却忽然有人冷冷地应道:“只怕未必。”   第86章 逃亡   来人话音方落,已经现身在门口。   却是一名极其年轻的女子。   她的容貌可以堪称是绝色,但是神色却是冷冰冰地,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   而且,她的表情在高傲中还带着一丝鄙夷,乍一眼看上去,好似谁都欠了她几百两银子似的。   她的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纱衣,腰间系着一根银色的腰带,映衬着雪肤乌发,实在很是冷艳。   那衣服固然是上好的绸纱,腰带却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制成,在天光之下,闪闪发亮,十分特别。   对于这女子的装束,叶颜还不觉得什么,照旧是一眼扫过,便不再注意,只看来人的武功去了。   然则座中有人却已经认出了这女子的身份。   只因普天之下,穿白衣的男人女子虽多,但却只有神水宫的弟子才会做如此的打扮。   即便再是相似,看见那银色闪光的腰带,便也就知道了这是从神水宫里出来的人。   这冷冰冰的、高傲得不可一世的女子,竟然是神水宫的弟子。   众人惊讶之下,很快便也就了然了。   因着也只有神水宫的弟子,才会有这等绝妙的功夫——以在座几个人的武功,除了叶颜花满楼和木道人他们两三个人之外,其余的,居然都没有发现她的接近。   别的不说,这女子隐匿气息、身轻如燕的功夫,可真是漂亮。   她就那样高傲地走进了门来,看了众人一眼,似乎在看着一群蝼蚁。   与她冷艳高傲的态度相匹配的是,她的目光对所有人都是一扫而过,有些人甚至连她半点的停留都没得到。只有花满楼和木道人获得了她目光短暂的审视,然则也不过是一瞬,她便就移开了目光。   直到,她看见了叶颜。   最开始,她看着叶颜的目光也不过是同看其他人一样极快的扫过,然则看清楚了叶颜的容貌之后,她的瞳孔忽然放大,似乎是不敢置信一般地又瞪大眼睛、从头到脚地仔细地看了叶颜一遍。   继而又是一遍。   一遍又一遍,似乎是永远看不完似的,即便带着极其复杂的情绪,她的目光终究也还是久久地定格在了叶颜的身上。   良久,就在众人都差点儿以为她要用那想要杀人一般的目光,将叶颜凌迟在当场的时候,她方才开口,涩声问道:“你便是叶颜?”   叶颜对她这有些诡异的打量倒是不以为意,只淡淡道:“不错,你又是何人?”   那女子定了定神,方才挺直了脊背,傲然道:“神水宫,宫南燕。”   神水宫?   叶颜眉尖微挑,默默将这三个字念了一遍。   这个名字,她听说过。   而且至少是两次。   一次是那一回在海上,同太傅诸葛小花促膝长谈,他为她遍数天下绝顶高手时,着重提出过的,要绝对注意的“三个女子”之一,便是神水宫的宫主水母阴姬。   另外一次,便是刚才,木道人、花满楼等人介绍的,神水宫她们对陆小凤的追杀。   虽然说,这两次提的与其说是神水宫,倒不如说是她们的宫主水母阴姬,但对于她来说,这本就没有什么差别。   因为整个神水宫让她感兴趣的只有宫主水母阴姬一个人。   这一位自称宫南燕的神水宫弟子,看着虽然武功的确不错。但,还若是给她做对手的话,却还嫌不够了些。   以功力深浅判断,在她手下,这姑娘恐怕连一招都过不了。   故此叶颜原本没太把宫南燕当回事的。   而且她以为,既然这一位宫姑娘既然是从大名鼎鼎的神水宫出来的人,就算武功不行,至少也要有些眼力,懂得趋利避害。见了自己这种武功远远高于她的人,不说退避三舍,也绝对不该主动挑衅。   她这种想法,大抵是源自于那一次在峨眉山遇到的移花宫的花无缺。   那一次遭遇之时,花无缺的表现便是这样。   既有自知之明,又不卑不亢,即便是最后在她的邀请下难免一战,也从容应对,勇敢认输。如此的人品气度,方才不辜负在江湖中享有盛誉的移花宫之名。   神水宫在江湖上的名气同移花宫并驾齐驱,甚至因着宫主水母阴姬的神秘莫测而隐隐有胜过移花宫之势。故此,叶颜本想着这一位神水宫的宫南燕,即便人冷傲了些,大抵也会跟那花无缺一般,对自己客套两句,就算过去了。   谁料,这位宫姑娘的表现,竟同那位花公子完全相去甚远。   当时花无缺一眼就看出了叶颜的武功远超过他自己,所以立即便决定避开她的锋芒。   不过,这女子,却显然并没有意识到她们双方的差距,而是仍然用那一种仿若能够剥皮抽骨的目光盯着叶颜,然后,忽然开口道:“听说你的功夫不错?我想来领教领教。”   听了她这个话,在场的人大多倒抽了一口冷气,连花满楼转向叶颜的脸上,也浮上了忧色。   想来这一位宫姑娘在江湖中还是有些名声的,以至于连花满楼这样的人也开始担心起自己来了?   她本以为,他虽然目不能视,但,以心为眼,比有眼睛的人们看得更清楚。   这种情况之下,胜负高低,应该很是明显的,即便别人看不出来,他也应该能分辨的出的。   然则等到下个瞬间,花满楼开口说话的时候,叶颜才明白,他那并不是为自己打不过宫南燕而担忧。   花满楼担忧的其实是叶颜会因此而招惹了水母阴姬。   因着,江湖中俱都传言,宫南燕是水母阴姬最得意的弟子。水母阴姬平素隐居在神水宫中不出来,所有的对外事项都是宫南燕代劳。这便是最好的明证。   在这一点上,花满楼倒是同太傅诸葛小花意见一致,而且,说起漂亮又得体的话来,也是不相伯仲。   只听得花满楼温雅地道:“宫姑娘,大家有话好说,何必一来便动武。叶姑娘身负重兵,且招式刚猛,恐怕收手不及,若是对决之时,有什么误伤,伤了大家与神水宫的情面,便就不好了。”   虽然他说的还是那么彬彬有礼,但,在场的人,谁都明白,这其实是在暗示,叶颜的武功远胜于宫南燕,要宫南燕知难而退,或是请叶颜看在神水宫的面上,手下留情。   宫南燕的脸本来就很白,听见这话之后,脸色愈发白了。   她冷笑了一声,当即拔剑道:“谁收手不及,还不一定,但我手下,可是从不留情的。”   叶颜本来对比划比划武功这种事无可无不可的,但那宫南燕既然已经摆开了对决的架势,按照江湖规矩,她当然也就只有拔剑应战。   总之,若真是因了此同神水宫结下梁子,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她本无意去招惹,是这宫南燕自己坚持的,也怪不得她。   于是这一场对决,终究还是无可避免。   不过,这对决开始的快,结束的却更快。   宫南燕的武功得过水母阴姬的亲自指点,又在江湖上历练过几年,颇闯荡出了几分名气,固然不会只是个花架子。   然则,她一对上了叶颜,却真的只剩下了个花架子了。   她那衣袂翻飞,如舞蹈、似飞天、蕴含着至少十几种变化的一招,终究还是折在了叶颜的手里。   漫天飞舞的鬼魅白影,在叶颜的剑光下黯然失色,不过只是一剑,宫南燕整个人便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   她躺倒的时候,面上仍是那种冷艳高贵的神情,但眼中却已经带上了些恐惧。   不过比恐惧更深的,却是一种嫉恨。   数月之后,叶颜才明白,这眼神意味着什么,不过,第一次看见这个眼神时候,她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败了就是败了,再多做什么都是无益。   她也并不是那种要赶尽杀绝的人,一击得胜之后,便就收手。那宫南燕在地上躺了一阵,便挣扎着爬起来,一言不发地朝着门外走去。   临近出门的时候,她却忽然转过头来冷笑道:“你若有本事,就袒护那姓陆的一辈子,若不然,我们神水宫,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她说完,便一阵风似地跑走了。   只留下诸人在原地面面相觑,良久,木道人方才叹息了一声道:“未料到叶姑娘的武功竟到了这种地步,如此一来,还是先把陆小凤寻回来再说。不知道陆小凤去哪里了。”   另外一个老者也叹息着道:“他去了哪里不知道,但,叶姑娘此番跟神水宫也结了梁子,怕是以后都有的麻烦。”   叶颜认出他是之前说的那个甚么潇湘剑客,见到他面上满是担忧之色,倒是微微一愣。   因着这表情她很是熟悉,她常常在太傅诸葛小花和他那几个名捕爱徒脸上见到。   莫非这一位老者,也是神侯府的人?   之前她怎么没见过呢。   她微微一走神,那一边儿,花满楼已经转过头来,朝着她微笑道:“叶姑娘,觉得如何?”   他问的,便是他们几个人方才商量出来的解决办法了。   听说,陆小凤不知道怎地得罪了神水宫,现在在被满世界追杀。大家分析他就藏在了襄樊的大山之中。不过,因着此地山地众多,偏僻难觅,故此,一时间,也寻找不到他。   原来的时候,因着神水宫实力太强,他们多半是想着要帮着陆小凤逃亡,并没有想着公然跟神水宫对抗,但既然现在有叶颜这个武功高绝之人的加入,那逃亡已经没有必要了。   因为他们都是陆小凤的朋友。   他们坚信,陆小凤虽然看上去是那个样子,但绝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他同神水宫的问题,很可能是个误会。   既然是误会,那么双方坐下来谈谈,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不过,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叶颜也是陆小凤的朋友,并且也跟他们一样,为了陆小凤可以不惜一切的基础上的。   但事实上,叶颜同他们并不一样。   至少,跟陆小凤还远远没到生死之交的地步。   所以,听见了花满楼的询问,叶颜只淡淡回了句:“此事诸位自行定夺便是,我还另有他事要做。”   这话一说,众人皆哗然。   然则,还没等到他们询问或是质疑,门外再一次来了不速之客,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只听得有人高声喝问道:“哪一位是叶颜?”   第87章 连环   这一次来的,却是一队银甲卫士。   看着约莫有十数人,俱都身披银甲,腰配长剑,往那里一战,散发着浓烈的“生人勿近”的气息。   一眼看去,他们各个都相貌堂堂不说,身材也都颇为高大健壮,动作更是十分地整齐划一,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江湖草莽,必定是有些来历的。   他们进来之后,却并没有多言,而是闪身让出一条路来,似乎是在静候他们身后的人登场。   因着他们的表情太过恭敬,又太过肃穆,让在场的众人也不由得有些期待,想知道那后来之人到底是谁了。   然则,似乎是知道自己的登场备受期待一般,那最后的一人,偏偏姗姗来迟,足足隔了一刻钟,才缓缓地现身。   他的身材瘦削,也穿着一身银白的锦衣。虽然穿着算的上是十分整洁得体,身姿也称得上是挺拔卓雅,但是那一张脸,却实在是生得让人不忍直视。   许多人恐怕终其一生,都未见过有丑得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人物。   偏偏他还彬彬有礼地朝着众人拱手见礼道:“在下乃是襄阳王府上的门客,名唤吴菊轩,诸位英雄有礼了。”   这说话的声音,倒是十分清润温雅,举手投足也十分舒展大方,让人几乎忘记了他这样的人物,居然会有如此丑陋的容貌。   不过,比这些外物都更让人惊心的,却是他这话中之意。   在座的七个人,都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也算是久经世故的老江湖,但即便是这样,还是有两个人当场变了颜色,只因,这一位不但丑得有些鬼哭神泣,言行温雅仿若谪仙神子,居然还是襄阳王府出来的人。   襄阳王是个什么人?   那乃是当朝天子的皇叔。   虽然说天家的事情,江湖中人不甚了解,但,这一位是天子的长辈,乃是个位高权重之人,这总是没错的。   其他的不说,襄阳王府有多富丽堂皇、招徕了多少英雄好汉,他们总是有所耳闻的。   这样一位重量级的人物,居然亲派了门客和卫队来,恐怕,并不是随意地来喝茶吃饭这么简单的。   有了这吴菊轩之前那一嗓子,即便不顺着他的目光去看,众人也知道,他们这一帮子人是为了谁来的了。   更何况,他们那看着随意,但其实十分巧妙的站位,更是已经出卖了他们的心思。   果然,又是为了叶颜来的。   这少女年纪不大,入江湖的时间也不长,但居然已经能够惊动这许多举足轻重的人物,果然不是寻常之辈。   不过,神水宫即便再厉害,也是位于江湖之中的,但这襄阳王府,却是处于朝堂之上。   这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但凡是江湖中人,大多都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那便是,江湖事江湖了,任你庙堂再高,我只居江湖之远。   故此,除了神侯府这种很特殊的组织之外,很少有江湖人涉足朝堂事的。   少有的几个,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卷入朝堂事的江湖人物,下场好似都不怎么样。   听说某一位蛮夷皇族的遗裔因为想要“复国”,冒充本族公主,纠结了一群江湖人正预备生事,不料还没出手,就被打得落花流水不说,还都被收监审问,到现在还关着没放出来呢。   便是高洁出尘的白云城主叶孤城,也曾经因为卷入了南王府谋反的案子,被某位出身朝堂的剑术高手击败,自此便隐居白云城,闭门不出,刻苦练剑,再不理会江湖事了。   连他族皇裔和白云城主都铩羽而归了,就更不要说,前一段时间闹得轰轰烈烈的五岳剑派的事儿了。听说那五个声名显赫的剑派,因为围攻朝堂命官、意图谋反,其中有两个门派已经被集体处置,收监的收监,正法的正法,实在是让人唏嘘。   以武犯禁的固然是下场悲凉,以武侍奉朝堂的,虽然明面儿上得到了不少恭维,但其实却也很难再得到江湖人真心的承认。   这其中道理再简单不过:既然入了朝堂,那便不是江湖人了。   衡山派的长老刘正风是如此,大名鼎鼎的南侠展昭也不能幸免。   听说,因为南侠展昭在耀武楼献艺,得到了当朝天子的赏识,被御口亲封了“御猫”的名号,还热闹了另外几个江湖英雄呢——陷空岛的五义,江湖绰号正是叫做“五鼠”。   既生鼠,何生猫?   就因了这个,“五鼠”兄弟中最年轻豪气的“锦毛鼠”白玉堂,已经直接冲到汴梁去,要找这“御猫”比划比划去了。   按下这些事儿不提,在这个时候,襄阳王府的人找上来,恐怕并不是什么好事儿。   在座的几个人,除了花满楼之外,俱都是些年逾不惑的老江湖,虽然基本上都不过只是初次见到叶颜,但因着大家“都是陆小凤的朋友”这个理由,还有叶颜本人也的确让人有惜才之心,故此,几乎所有的人,都本能地警觉了起来,做出了防御之势。   然而叶颜却似乎对这襄阳王府完全不以为意,仍是静静站在原地,半点儿紧张和焦虑都没有。   而那吴菊轩也并不着恼,仍是静静盯着叶颜看,好似她的脸上长出了一朵花儿来似的。   一时间,在场众人谁都没有说话,气氛难免便有些沉闷。   片刻之后,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却是那吴菊轩,笑着道:“叶姑娘当真有‘泰山崩于前而不行于色’的沉稳,果然非等闲之辈。我家王爷有请姑娘过府一叙。”   他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方才接着道:“是为了周公子之事,万望姑娘赏面。”   叶颜原本不想理会,听见说了周钰,倒也不好不去了。   看来,不到半日,他们便已经发现了周钰不见了。那襄阳王府宝贝这周钰的传言倒也并不尽是假的,至少,这面子上看去,真是够天衣无缝的了。   就是不知道,那底子里又是如何呢?   看来这一趟襄阳王府,她少不了是要走一走的了。   想到这里,她也不废话,只淡淡道:“头前带路。”   吴菊轩的面色很是古怪,但是眼睛里却迸发出了一丝笑意。   叶颜只做没看见,转身便要跟着他们离去,那同桌的七人却纷纷站起来道:“叶姑娘,不可莽撞行事,须得从长计议。”   “是啊,叶姑娘,怎可独自一人跟着他们走?”   一片纷乱之中,花满楼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站在一旁略带忧色地道:“不如,还是我陪姑娘一起去吧,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此前,那许多人说话,吴菊轩都不以为意。听见花满楼这话,他却忽然回过身来,客套而疏远地道:“花公子人品贵重,在江湖中的名气也是响当当的,按理说一起前往并不碍事。然则王府重地,闲人免进。请恕在下无法带着公子前往了。”   花满楼微微一怔,眉尖已经微微蹙起,似乎正想着说句什么话来再同那吴菊轩分辨几句。叶颜却忽然开口道:“多谢花公子美意,我心领了。此事只有我一个人去便足矣,方才之事,还需花公子与诸位操持,不必再为我费心了。”   她微微拱手,施了一礼,算是谢过了众人,并同众人道了别,然后看也不看那吴菊轩,便径直朝着门外走去。   那吴菊轩看着她的背影微笑了片刻,继而也装模作样地朝着众人拱手道别,往外小跑了几步,追上了叶颜的脚步。   花满楼还想着再追上去,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终究还是坐了下来,略沉默了片刻,便接着同剩余的六人商议起了找回陆小凤的事儿。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叶颜离开的时候说的那句话,别有深意。   而更奇怪的是,她离开之后,屋子里剩下的人里面,居然有人轻轻松了口气。   似乎是,有人不想叶颜参加搜寻陆小凤这个事情。   就好像,他不想陆小凤回来一样。   然则,这屋子里剩下的人,可都是陆小凤在世上最好的朋友了。   凭着他听声辩位的能力,他已经知道了这个人是谁。   只是,为什么会是他?   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盼望着这件事有这个结果呢?   因为那个人的身份让花满楼太过吃惊,他便决定暂时留在这里。   毕竟比起陆小凤,他更相信叶颜会有足够的武功和能力自己解决困境。   而陆小凤,现在面临的好似不单只有神水宫一个强敌,还有那个躲在暗处的人,他到底,是要干什么呢?   他得盯着他。   所以,叶姑娘那里,只有靠她自己了。   花满楼仔细捕捉着叶颜那极其轻微的脚步声,直到再也听不见,方才放松了身体,微笑着“看”向了他的身边。   木道人和古松居士正在讨论着什么事情,感应到了花满楼的“视线”,他缓缓地抬起头来,表情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总觉得,这个瞎子好像看出来什么了。   要更加小心才是。   他一面暗自给自己提了个醒儿要小心花满楼,一面继续保持完美的微笑。   只要再拖一拖,陆小凤的小命就要报销了,神水宫的东西也要到手了。   而叶颜,不,应该是叫做赵颜的那丫头,恐怕该被王爷送上天了吧。   到了那个时候,“天雷行动”便再没有用处了,他所要的一切都将大功告成。   如此甚好。   想到这个,木道人心中那一点不安便全数烟消云散了。   有襄阳王府做后盾、吴菊轩那等鬼才配合他运筹帷幄、又有陆小凤那好管闲事的傻瓜搅浑水,最妙的是,还有宫南燕那蠢女人推波助澜,这一次,一切定然会万无一失的。   他带着微笑布置了去搜寻陆小凤的任务,还非常有耐心地把各组人马的出行事宜都安排好,足足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才弄完然后带着微笑回到了自己在襄阳的临时住处。   然则等到他见到了屋子里的人之后,他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的面部肌肉因着惊愕而僵硬,声音也有些颤抖,几乎是嘶吼着道:“怎么居然是你?”   第88章 噩梦   那个人笑了起来。   与其说是笑,但却比哭还要难听。   再配合上他蓬乱的头发、破烂的衣衫和伤痕累累、面目全非的脸,在如此寂静幽暗的夜里乍然看去,实在有种忽然“见鬼”的感觉。   偏偏他还那样阴森森地笑着,一步一步走近木道人,从嘶哑的嗓子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一句话来:“师父,别来无恙。”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若是换个人换个地方说出来,说不定还有种师徒久别重逢的温馨。   然则此时此刻,由这个人一说,木道人却似乎当场就吓破了胆子。   这个瞬间,他颤抖得如同秋风里的一截枯藤,根本就没有半点平素的沉稳自持、淡定自若。就算他当场尖叫着冲出门去,恐怕也没有人会觉得奇怪。   只因这个人本来应该早就死在了他的手下的。   那个晚上,他亲手把此人打落悬崖,此刻这个人却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莫非真是阴魂不散?   化作了厉鬼来索命?   不,不可能,他生前就最是听话,死后也没可能作乱。   这一切不过是个噩梦。   就算他当年真的没死,现在再死也还不晚。   木道人毕竟是已经在江湖中享誉了数十载的武林泰斗。故此这一切的慌乱惊恐,不过也只是持续了一瞬间的事情。   很快地,他便恢复了冷静。   因为,他的手已经摸上了他的剑。   作为武当派长老,木道人一向是个逍遥自在,不问世事的人物。他从来都喜欢自称“下棋第一,喝酒第二,使剑第三”,对自己的武功十分谦虚。   但,即便是如此,也从没有人怀疑过他的武功有多么强大。   因为武当的剑法天下闻名。   而木道人,是江湖公认的,武当一派之中最具天分、又最有资历的人物。   他的剑法,虽然少有人见过,但,越是如此,越有一种神秘而可怕的感觉。   现在,这种感觉得到了无限的放大。   他的手一握住了剑柄,整个人便也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一般忽然焕发出了光彩。   特别是他的眼睛,竟隐隐散发出了杀气。   没有人会怀疑他只要一剑便能取了这个本该死了,但却又如同索命厉鬼一般站在他面前的人的性命。   就如同,没有人会想的到,这个看着好似厉鬼一样的人居然是二十年前那个名满江湖的美貌少侠——“玉树剑客”叶凌风。   连木道人也没想过,他们居然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不过,没有关系,只需要一剑,他就能重新结束这一切。   二十年的恩怨,尘归尘,土归土。   很快,就会好。   迟了,恐怕就夜长梦多了。   于是,他静气凝神,没有再迟疑分毫,立刻拔了剑。   银亮的剑光闪过,如无意外,只要眨眼之间,叶凌风的咽喉必定会绽开一朵小小的血花。   继而他的人便会轰然倒下。   他所有的血液都会从那个小小的创口流出来,红过三娘刺绣的那片晚霞。   这血将洗尽自己的耻辱,消弭他们的背叛,再好不过了。   原本,一切便该是如此的。   不过,这一剑刺出了之后,木道人立刻便感觉到了不对。   好似掐准了时机一般,一股仿若已经凝结成了实体的剑气忽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凭空撞了过来,竟将他那全力的一剑打偏了数寸。   于是,本该喋血当场的叶凌风,居然安然无恙地躲了过去。   他看着木道人的目光也全变了,竟也隐隐有些光彩自那蓬乱的头发中透了出来,总算依稀能够看出了昔日一把长剑纵横江湖的“玉树剑客”那凌厉的风姿。   然而木道人却再没功夫管他。   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放在了那个随着剑气一起现身的人身上。   以他对天下剑道的研究,他几乎是瞬间就判断出,能够使出这一剑的人,普天之下超不出三个。   而眼前的这一个,是他最不想要在此时此刻见到的人。   只因,同叶凌风一样,她也本该是个死人。   至少,就算还没有死,也是被困在那机关重重的冲霄楼里,不该这么快出现在这里。   然而,她不但来了,浑身上下看着竟还是完好无损的。   吴菊轩的能耐他曾见识过,冲霄楼的机关他也心中有数,更何况,还有那个人。   为何这么多的算计之下,她还能够脱身?   果然她才是那个最令人惊惧的噩梦么?   这个总是出乎他意料的女子,当然就是叶颜。   而且,来这里的人也并不只有她一个。   她的身后跟着的,赫然正是陆小凤。   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少女。   一个如同豹子一般矫健挺拔,却冷得如同寒冬腊月的飞雪,锋利的眼神似乎要把人碾碎。   另一个却如同未经世事的孩子一样天真,但那灵动的眼眸之中却似乎长满了心眼儿,若是你当真要把她当做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那么一定会被骗得很惨。   这两个少女站在那里,虽然样貌不同、气质迥异,但,无疑都是极其美貌的女子。   她们的目光却都胶着在木道人的身上,好似要杀了他泄愤一般。偶尔看看旁边的叶凌风一眼,却又满是怜悯和疼惜。   如此诡异的气氛,几乎让人有些无法呼吸了。   然则木道人到了这个时候,却反而镇定了下来。   他甚至还微笑着道:“你们都来了?”   那冷冰冰的少女静静盯着他,没有说话,而那目光灵动的少女却冷哼一声道:“我们当然要来。”   她还要说什么,那冷冰冰的少女却开口阻止了她:“不必同这种人多言。”   她说完这句,便回头斜睨了陆小凤一眼。陆小凤有些尴尬地苦笑了一下,求助般地看向了叶颜。   而几乎所有的人都没有注意到,听见那面色如雪的少女说的那句话之后,木道人的身体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虽然他自觉失态,很快地就恢复了平静,但这一切都还是没有逃过叶颜的眼睛。   然则,叶颜却仍是只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仿若对此恍若未闻。   因着这一系列的事情,在她看来,不过是出闹剧。   她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不过只是对跟这老道人较量武功感兴趣。   其他的,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致来。   因着,在这不过半日之间,她早已经见识过了更加诡异离奇的事情。   经历的危险和困难,也远远超过这么一场看似波涛暗涌,但却仍是平平淡淡的围观。   想着今日清早,同花满楼他们作别,出了那酒楼之后,她不过只是跟着那名叫吴菊轩的人去襄阳王府坐坐,便居然走进了一个布置巧妙的机关之中。   好在,她对机关这种东西,并无惧怕。   此前在藏剑山庄之时,虽然机会不多,但她也曾经见识过机关之术可以神奇到何种地步。   故此,即便这并不是她的长项,但要毁坏那一座看着精巧、但实际上乱七八糟的冲霄楼,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儿。   挥剑砍断了铜网阵之后,这座据说凝结了数百人十年之力的机关楼,便就只剩下花架子了。   不过,让她意外的是,等她三下五除二,将这一座满是机关的楼宇彻底砸塌了之后,居然从里面得到了一个小小的匣子。   那匣子上当然也布满了机关。   她略微试了试,居然没能打开,便就顺手放在身上,暂时带了出来。   出来的时候,地上躺满了来不及走开,被飞散的冲霄楼机关和碎片夺了性命的银甲卫士。   而那位“运筹帷幄”的吴菊轩见到事情不好,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至于这冲霄楼的主人襄阳王,却是随后才赶到的。   他身边儿带着几个普通侍卫,一看见了现场的惨状,便是一副哭天抢地的模样。   一会儿骂他原本很是看重、一直当成了人才好好供奉着的吴菊轩是个骗子、心思歹毒的小人,一会儿让叶颜赔他花了重金盖的冲霄楼。   然后便是旁敲侧击地问叶颜有没有见到他收藏了重宝的盒子。居然完全忘记了问,他找叶颜来,原本是为了周钰。   被他这么“欲盖弥彰”地一折腾,叶颜对那盒子里头装了什么,倒是愈发提起了几分兴趣。   再想想这些日子来听说的传闻,她当然也就没有拿出来“物归原主”,而是淡定地表示没有看见,默默地准备带回汴梁去找小花看看。   襄阳王本来还要折腾,但很快地就没有机会了。   他王妃周氏夫人一出来,立刻便把他挤到了一边儿去,根本没有他再说话的余地。   只因这一位周氏夫人生的十分健壮,同纤瘦的襄阳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往那里一站,无端地便给人不小的压力。   特别是,她看着叶颜的眼神,简直就像看着一头叼走了她辛苦养大的猪仔的狼一样,充满着杀气。   只看这个眼神,叶颜便知道,她总算是得到了刘太后要给叶颜和周钰指婚的消息了。   事实上,也的确是如此。周王妃是快晌午的时候才知道这消息的。   紧跟着她就得知了周钰因为去找了叶颜就莫名失踪了的事儿,正在那里又气又急,郁闷的肝儿痛,这会儿听说叶颜来了,当然要冲出来让她赔自家的宝贝侄子了。   叶颜只看了她一眼,连话都不想多说,便离开了让人脑瓜仁儿痛的襄阳王府。   虽然她看见周钰就厌烦,但无可否认,他确实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不见了的。   这一回吴菊轩虽然是打着周钰的幌子引诱了她过来,但即便她把一切都解决了,周钰的下落却仍然没有音信。   虽然襄阳王府似乎隐藏着各种秘密,但直接正面入手,恐怕效果不大。毕竟,这一位还是她和皇帝弟弟名义上的长辈,明面上动作太大了总是不好的。   她不能让弟弟难做。   那么,就只有再另辟蹊径了。   自襄阳王府出来,她便在想周钰到底是哪方势力劫走的。谁料到,这事儿还没有想到什么线索,却叫她碰见了陆小凤。   明明早上一群人还在商量着怎么寻找疯狂逃亡的他的,原本,他该是一副落魄的样子才对。   然则看着他不但衣冠楚楚、身边儿还一左一右地跟着两名绝色少女的模样,叶颜却也不觉得多惊讶。   四条眉毛的陆小凤,本就与常人不同。   她虽然不喜欢他,有的时候,也不得不佩服他。   想必,这也是她为何跟着他来“看热闹”的原因之一。   她也想看看传说中那“幽灵山庄”的“老刀把子”的武功到底有多么厉害。   虽然对老刀把子居然是木道人有些诧异,但她却并没有失望。   别的不说,就是刚刚那一剑,已经足够做她的对手。   那一边儿二十年的爱恨情仇已经掰扯不清楚,弑母之仇、夺妻之恨,两边都要报,终于一言不合动起了手来。   那看着冷冰冰的少女脾气竟是最大的,虽然基本一言未发,但却是最先动手。   她拔剑的速度很快,闪电般直接朝着木道人而去。   而木道人原本已经蓄势待发,但看见是这少女动的手,竟忽然停下不动了。   眼看着木道人就要葬身在那少女的剑下,窗外忽然飞来一个酒杯,将那一剑给挡了下来。   第89章 失物   那少女全力的一击被忽然阻止,不但剑身被震偏了数寸,便是连她的手腕儿都被震的生疼。   她一惊之下,却仍然不想放弃近在眼前的仇人,本能地还想着继续攻击。   谁料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的手上忽然之间有些酥麻,那柄长剑握在手中,竟似分毫都刺不下去。   最让人心惊的是,不知道手上的什么穴位被那酒杯给撞到了,最初的酥麻过后,她只觉手上那柄长剑忽然变得沉重无比,竟似再也握不住。   还没回过神来,那长剑已经“嘡啷”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如此,她这一次刺杀木道人的行动便即宣告失败。   而她也知道,凭她的武功若是想要再有这种刺杀的机会,几乎是完全不可能了。   毕竟这一次,她是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还抓住了木道人不知为何忽然发呆的机会,这才有了几分成功的把握。   而这一切,都被这个不速之客给毁了。   要她怎么能够不震怒?   然而即便是如此,她的面色却仍然冷清如雪,只面无表情地转头往门口看去,冷冷道:“你是什么人?”   于是在场的众人便也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门口。   只因不但是她一个人对来人是谁心存疑虑,在场的其他人也一样对他十分好奇。   特别是陆小凤。   别人不知道方才这冷傲少女的来历,他却是一清二楚。   只因,她就是他从那“幽灵山庄”里带出来的。   作为”玉树剑客”叶凌风的长女,平心而论,这姑娘的武功着实不错。   二十年前,叶凌风的名气虽说比不上“玉郎”江枫和大侠燕南天,但也是江湖中小有名气的人物。   特别是他的剑法还得到过木道人的亲传,据说他本人还跟白云城沾着点儿亲戚关系。无论资质和成就,都是武当俗家弟子中的第一人。   而他娶的妻子是“神针”沈三娘,不但刺绣的功夫厉害,一双能“夜视”的眼睛,更是一绝。   作为他们的长女,叶雪完全继承了叶凌风练剑的天分和沈三娘的夜视神眼。   除此之外,还有一股子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狠劲儿和野心。   如此一来,先天的底子摆在那里,她武功当然不会太差。   当然,更加可怕的,却不是她的武功。   而是她的狠辣和决绝。   比如方才,她竟抓住木道人走神的那么一个霎那,毫不迟疑地下了手。   她是那么地毫不迟疑,好似根本不在乎这一击是否能成功。   也根本不在乎就算成功了,她自己又会是如何的下场。   然而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完全不管不顾的一招非常有效。   若是那个人没有扔酒杯过来,说不准木道人已经喋血当场了。   也是因了此,来人的功夫有多么厉害,也就可见一斑了。   如此厉害的人,一出手就救了幽灵山庄的老刀把子,到底是什么用意?   若是这个人站在幽灵山庄那一边儿,事情可就棘手了。   毕竟光凭着他和叶雪叶灵,应付一个木道人已经勉强,肯定是没办法同时再多应付一个高手了。   至于叶颜,虽然她的确是跟着来了。但是看那个样子,也不是会随便插手的人。   一切都只能靠他们自己。   想到这个,他心中隐约有些焦虑,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人却已经进得门来了。   那人还未进门,不过只露了片衣角,众人已经先闻得一阵香气。   这香味十分特别,似幽兰又似丁香,一时间竟让人无从分辨到底是何种花香。   然则叶颜却知道,这其实是郁金花香。   乃是从海外流传而来的极品香料,寻常人极少能接触的到,除了宫廷大内,便就只有楚留香才有。   而且,刚刚那投掷酒杯的手法和功力,也非一般人能够拥有的。   如果是楚留香的话,倒是能够轻而易举地做到。   没想到,今日不但陆小凤来了,连楚留香居然也到了。   可见,这襄阳的事儿,牵扯的人实在不少。   就是不知道,他这么一出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看到来人的脸之后,众人虽然有刹那的惊讶,但却很快就将他认了出来。   只因楚留香的模样生的实在不像是个普通人,再加上他那标志性的香气,即便很多人从未见过他,看他这个样子,猜也猜到了。   名满天下的香帅楚留香来这里做什么?   而且居然还救下了幽灵山庄的老刀把子。   在场的众人几乎都与叶颜有相同的疑问,不过,只有那冷傲的少女问出了声而已。   楚留香看着众人都盯着他看,或多或少地都带着些疑虑,只有叶颜看着他的目光平静如水,不由得有些泄气。   然则他一向很会控制自己的情绪,这一点失落是半点儿都没表露出来,他只轻轻摸了摸鼻子,便已经笑着开口道:“这个人,姑娘你还不能杀。”   那冷傲的少女还没说什么,她旁边那个年纪略小些、看着十分天真灵动的少女已经抢上前半步,冷声道:“你可知道他是谁,我们又是谁?”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摇了摇头道:“在下不知。”   那小姑娘愈发冷笑起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又为何来阻止我们?”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在下只知道,木前辈身上有在下要找的东西,所以,他现在还不能死。”   到了这个时候,那木道人却又已经恢复了正常,好似刚刚那个在人家手下束手等死的人压根儿就是另外一个人一般,状态变换得十分自然。   他看着楚留香,冷冷地道:“老夫今日真是三生有幸,居然以一间陋室,迎来了这许多的江湖豪杰。不但来了九天玄女和陆小凤,便是连楚留香也来了,真是蓬荜生辉,荣幸之至。”   他说完这话,居然还拱手施了一礼,十分地客套,却也万分地镇定。   即便是叶颜已大概知道了他的底细,但对他这种应变的灵活和性情的沉稳也不由得略觉佩服。   这倒也是个人物。   难怪会惊动了陆小凤和楚留香两路人马。   不过,他的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是楚留香要的呢?   这一个问题,同样有人比她更加想知道。   率先问出这个问题的,居然是陆小凤。   大约也是拿不准楚留香忽然出现的用意,陆小凤不自觉地摸了摸他那两条好像眉毛一样的胡子,只象征性地寒暄了半句,就问了楚留香这个问题。   楚留香也苦笑着同陆小凤寒暄了半句。   说起来,他们两人在江湖中的名气相当,却竟从未见过面。   没想到初次见面,却竟然是在这里。还是因为一个共同的理由,那就是都招惹了神水宫。   大约也因了此,才会最终被牵引到了这个相同的地方罢。   同样被神水宫找麻烦,最后却同样来找木道人。   完全不相干的两件事情最后却有了相同的归宿。   莫非,冥冥之中,有什么玄机?   他们俱都是聪明人,彼此对望了一眼,便就心领神会。   只不过,他们此时还不知道陆小凤是要除掉“老刀把子”,而楚留香是要从他身上找一样东西。   然而很快,他们就要知道了。   因为那一个人终于按捺不住,亲自出场了。   第90章 殒命   经历过叶颜和楚留香的两次打断,等到第三个人再现身的时候,众人倒好似没有什么惊讶的感觉了。   特别是,发现来人是一个十分温婉娴雅的美貌女子的时候,房中的几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倒不是因为他们俱都为这女子的容貌折服。   只因,这女子的身上仿若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光是站在那里,便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她站在门外,微微笑着,低头施礼道:“在下拥翠山庄柳氏,见过诸位英雄。深夜前来,冒昧打扰了。”   听到这个名号,在场众人中,几乎有一半均是微微动容。   当然,这一半,指的是陆小凤他们几个男子。叶颜虽然微觉诧异,但也只是好奇这女子深夜前来此处,到底是为着何事。对她的身份倒是没有多大惊异。   只因,昔日小花评说江湖事时,已经同她说过那几个世家。这拥翠山庄,便是同掷杯山庄,薛家庄等齐名的地方,虽然比不上万梅山庄和白云城,甚至连已经式微的无争山庄都比不上,但也算是积年的武林世家了。   若是她没记错,这山庄主人应该姓李,这女子自称柳氏,大约是嫁入那山庄了的。不知道,这山庄远在苏州,这一位李夫人,跑到襄阳城来做什么。   与她的情况不同,那两个少女想来是一直呆在“幽灵山庄”那等地方,并未在江湖厮混许久,故此,似乎对这女子的身份完全不清楚,只是觉得她似乎又是个不辨敌我的不速之客,故此,在最初的松懈之后,又有些紧绷了起来。   那豹子一般的冷傲少女,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剑,警惕地看着那女子,好似她若真做出什么事情来,便就一剑刺上去。浑然忘记了,她刚刚才在楚留香手里吃了个瘪。   木道人既然已经恢复了正常,便没有人能在一招之内要他的命。   或者叶颜可以,但他已经看出,她似乎对幽灵山庄的事情不甚清楚,更像是要来找他切磋武功的,所以并不打算主动出手。   她若不动,他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故此,他此刻倒是最沉稳的一个。   而且,这屋子本就是他的地方,也合该由他出面说话,才是符合礼仪的。   毕竟,这拥翠山庄,算是武林很有名望的世家,虽然最近很是低调,但那庄主李观鱼的武功和人脉,可还是让人有些忌惮的。   特别对于他这种有野心成就大事的人来说,能够不得罪,当然是最好的。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便绽开了一抹微笑,朝着来人道:“原来是拥翠山庄的人,快请进来说话。不知道观鱼兄最近如何?老朽也是很久,没有去山庄,寻观鱼兄品一盅香茗、对弈一局了。”   那女子十分有礼地又躬身拜了拜,方才道:“多谢木老前辈记挂,家翁昔日也曾同晚辈言说过道长棋艺之高,剑术之妙,只可惜近来身体抱恙,与前辈也是许久未见,不免十分怀念。”   虽然明知道很可能是客套话,但她说的居然是十分动情,让人不知不觉就信了几分。   木道人的脸上便也露出几分不知是真是假的怀念来:“说起来上次一别,也是三年前的事了,倒是老朽惫懒,有负观鱼兄的一片情谊了。”   当着旁边这许多人的面,这两个人竟旁若无人地寒暄起来。   叶颜倒是没有什么所谓,陆小凤和楚留香也不知道各自因为什么理由而按兵不动,但那两个幽灵山庄来的少女却是气愤不已。   那冷傲的少女还在观望,但那个年龄更小些姑娘却按捺不住,大声道:“你是什么人?同这妖道啰啰嗦嗦的说个甚么?莫不是给他来做帮手的吧?”   那女子这个时候应进得了屋内,此刻听得那小姑娘质问,便抬起头,微笑道:“姑娘不知道如何称呼?”   方才她站在门外,因着灯光原因,只觉得她是个极其温婉、眉清目秀的女子。   这一回进了屋内,就着明亮的灯火一瞧,才发现,这女子虽然极其美貌,但面色却有些萎黄,一双眉毛也不知道为何,居然剃得精光,改用黛钿画上,愈发显得她病恹恹地,但却偏偏带着一种病西施一般的美。   此刻,这一位病美人带着温婉的笑容朝着那小姑娘问出这么一句话来,实在让人想高声大气,都怕将她一口气儿给吹跑了。   那小姑娘也不提防她居然和颜悦色地问出这一句,又看出她面色不太好,有些略带病容的模样,倒也不好继续发作,只有闷声答了一句:“我叫做叶灵,这是我姐姐叶雪。我们是玉树剑客叶凌风和神针沈三娘的女儿。”   她说着这话的时候,角落里瑟缩着的那个蓬头垢面的人,微微颤动了一下,不过动作极轻,几乎没有什么人发现。   叶颜倒是看见了,不过也不以为意。   好像从楚留香进来,甚至更早的时候起,这个最先找到这屋子、独自同木道人对峙,甚至险些死在了他手下的怪人便缩在那个墙角不动了。   只在方才那叶雪出手刺杀木道人的时候,他微微打起了些精神,除此之外,他整个人便如同是个死人一样,蜷缩在墙角。   而此刻听见这小姑娘的声音,他却又有了反应,想必,是同她们有什么关系的人物。   她同陆小凤不过是偶遇,一起来的路上,也并没有什么兴致听陆小凤的介绍。而陆小凤当时表情凝重,也并没有什么心思多加介绍。   故此,她到现在都还不清楚,这人的身份。   若是她知道这一点,说不得,之后的事情便不会是那样的发展。   然则,电光火石之间,那事情便已经发生,几乎快得让人想不到这其中的缘由。   没有人会想到,这个一直安安静静的人,会忽然出手。   就如同没有人会料到,他居然也有这么好的身手一样。   银色的剑光划破了暗夜的寂静。   这一剑的光芒和速度,实在有些超乎众人的想象,甚至已经可以媲美白云城主的天外飞仙。   当木道人倒地身亡的时候,还是满眼的不可置信。   然则他到底也是个绝顶高手,受袭击时本能的奋力一击,也重创了这个暗杀他的人。   两个人一起倒地的时候,木道人的眼中居然有了些了然。   他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那男子,又看了看叶雪和叶灵,甚至看了看陆小凤和楚留香,继而便把目光停在了叶颜的脸上。   他似乎有话想说,但那一剑洞穿了他的咽喉,他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他却忽然笑了。   看着叶颜的神情,好似在嘲讽,又似在叹息。   很快地,他的眼珠也不再动弹。   然则脸上那个古怪的微笑却还在。   在这寂静的夜里,似乎有些让人毛骨悚然。   叶雪和叶灵扑到那杀了木道人的、乱糟糟的男人身上,已经是泣不成声。   那男子却撑着一口气,颤抖着握住了她们的手,目光却死死盯住了叶颜,忽然开口说了一个字。   “无……”   无什么?   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因为他只来得及说了这一个字,便也断了气。   到了这个时候,方才那个被吓得呆住了的女子才缓缓回过神来,推开了楚留香帮扶她的手,慢慢走过去,扶起那两个少女的身子,柔声道:“两位叶姑娘不必伤心,想来叶大侠也算是求仁得仁,此番大仇得报,也胜过他一个人独活于世了。”   她一直都优雅有礼,说到了这话的时候,倒是微微有些动情,似乎也是触动了什么伤心事。   事情发展成这个样子,连楚留香和陆小凤也有些始料未及。   楚留香叹息着转过了头去,虽然为终于还是没有机会从木道人身上找到自己要的东西而惋惜,但也绝对做不出翻死人东西的事儿来。   死人为大,入土为安。   天一神水的事,线索果然还是断了。   那一位看不见的对手,实在是狡猾,在济南的时候,也是在他马上就要查到的片刻将唯一知情的人灭了口。   这一次,又是这样。   真是让他无端地觉得,自己这好像是专门被盯上了。   不过,越是如此,便越是让他觉得有挑战。   只是,关于这位木道人的离奇死亡,那一位陆小凤似乎知道了不少事情,看来,他要同这位跟自己名气仿佛的兄台,好生畅谈一番了。   这个时候,陆小凤也无心掩瞒什么了。索性趁着那两个少女有柳氏安慰的时候,同楚留香低语了几句,算是跟他交了个底儿。   毕竟,他不惜招惹神水宫,也要造成被追杀的假象,可不是就是为了追寻那“幽灵山庄”的真相,得知那“老刀把子”的真身。   他原以为会大费波折的,谁料到,一入了那幽灵山庄的地界,便似有人暗中相助一般。不但有人引导他前去,还有人专门带着他闯到了叶雪和叶灵的眼前。   他一向很能讨女孩子的喜欢。   叶雪和叶灵都是不错的女孩子。   他看的出,她们都喜欢他。   甚至喜欢到,将身世都告之,甚至,要他帮助一起复仇的程度。   而他一向对少女们的要求没法子拒绝。   更何况,这一次,牵扯到了他的一位老朋友。   虽然已经知道了木道人就是他要找的“老刀把子”,但,他终究还是没有亲自动手。甚至,叶凌风自己动手的时候,他莫名松了口气。   他们之间的恩怨,他也知道,李代桃僵也好,假戏真做也罢,谁对谁错,还真是说不清。说不定,这种同归于尽的方式,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然则心中却仍是不免唏嘘,这个时候,他总会想要喝酒。   正好,名满天下的楚留香就在他的面前,他也的确有些事要同他细细说说,此时此地,的确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想到这个,他便对楚留香提出了邀约。   而楚留香,当然也就欣然采纳。   正当他们想着问问在场剩下人的意见时,却忽然听见叶颜沉声道:“李夫人且请留步,我有一事不明,想要询问夫人。”   第91章 密谈   那柳氏本来正扶着叶雪和叶灵往外走,原也是打算着先出去,暂时离开她们父亲的尸体之后再安抚她们一番的。   没料想叶颜忽然出声叫住了她,她倒似也不觉意外,便缓缓停下了脚步,不慌不忙的地转过头来,微笑着道:“不知道叶姑娘有何指教?”   听见她不等介绍便直接叫出了叶颜的姓氏,陆小凤等人却只是微微诧异了片刻便就了然了。   叶颜在江湖中扬名的时日虽然不长,但她的名气可是相当大的。   拥翠山庄好歹也是个有名望的武林世家,作为山庄的少主夫人,显然,这柳氏知道叶颜是再正常不过的。   说句实话,若是她表现出完全没听说过叶颜的模样,才真是有些奇怪了。   要知道,她方才可是仅凭着察言观色就判断出了叶凌风的身份,还在他殒命之后,在身为他女儿的叶雪和叶灵最需要抚慰的时候挺身而出,将她们这两个性格迥异的姐妹安抚了下来。   仅仅凭着这一点,已经足以看出她不是个寻常人物。   不但心细如发,而且心地善良,平等无私。   这本就是这一位“拥翠山庄”的少庄主夫人对外一贯的形象。   而且,在同是武林世家的圈子中,她也是小有几分名气的。   人都道这一位柳氏少夫人虽然出身不甚高,但是不但武功不错,性格也好,办事儿的手腕儿也是一等一的,更难得的是容貌也算出众,简直是个“十全十美”的全乎人。   虽然因着她的身份和不喜张扬的性格,在圈子之外的江湖中并没有闯荡出什么名气。但,有些人,你只要一看便会知道:她不是寻常人。   叶颜是如此,这一位柳氏也是如此。   只不过,她们的不寻常,并没表现在同样的地方而已。   这一点,在场众人之中,体会最深的恐怕便是楚留香了。   只因,只有他一个人同叶颜和柳氏两人都接触过一段时间。   跟叶颜当然算是“不打不相识”,一路相处下来,对于她的武功和性情如何,他也并没有什么可多说的。   反正,打是打不过她的,其他的也没啥可以多想。   而与柳氏的相识,却倒是让他忍不住略略深思了片刻。   只因那个时候,柳氏还并未自称为“柳氏”,也并没有表现得如此温婉的。而是同她的夫婿一起,并肩而行,其性情豪爽疏狂,不输男子。   那个时候,她是自称本名“柳无眉”的。   不但根本没有成为她那位贵为拥翠山庄少庄主的夫婿附庸的意味儿,还是个几句话就堵得胡铁花那活宝哑口无言,心服口服地甘拜下风的女中豪杰。   为何她今天居然会变成这个样子,却又竟似毫无违和感?   莫非,这女子本就是千变万化,伊人千面?   若是这样,那自家还真是三生有幸,见识到了这等奇女子了。   他心神略微有些漂移,不留神便多看了那柳如眉几眼。继而便在柳如眉有意无意的一瞥和陆小凤意味深长的目光中略微有些尴尬了起来。   然而他毕竟是楚留香,要应付这点小尴尬根本不算什么事儿。他的面色甚至都没有怎么变化,依然带着淡淡的微笑,只轻轻揉了揉鼻子,就算过了。   这除了因为这事儿完全是个小事儿之外,实在也是因为,这个时候,根本也没人有太多的心思关注他。   只因叶颜和柳如眉的谈话还在继续。   叶颜的表情仍然很平静,而柳如眉的眉头却已经轻轻皱起来了。   因着叶颜居然一点儿弯子都不绕,直接问了她最要命的那个问题。   “夫人那夜用的‘暴雨梨花钉’是哪里来的”   这一句话虽然简单,但无疑包含的信息量却是十分之大的。   暴雨梨花钉乃是天下闻名的暗器之最,为何会落到了拥翠山庄的手里?   而且之前没有谁听到过任何风声,这也实在是让人诧异。   且不论叶颜是怎么知道这东西在这柳如眉手上的,听方才那话的意思,居然还是看见她使用过的意思?   她们居然有交过手?   因着这简简单单的一句问话,陆小凤和楚留香心中均是如同煮沸的开水一般翻腾不已。便是连叶雪和叶灵看着柳如眉的目光也有些犹疑了起来。   关于叶颜这个质问,柳如眉当然可以全盘否认。   若是换个时间换个地点,她也必定会毫不迟疑地这么做。   不过,可惜,现在这里除了叶颜之外,还有陆小凤和楚留香。   随便一个人,都是招惹不起的人物。   平常她或者不怕他们,或者还可以凭着她的智慧引逗他们玩儿一玩。   但,现在不行。   那一位的大事正进行到了紧要的关头。   她不能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   幸好,她早有准备。故此,叶颜的话音刚落,她便叹息着开了口:“那暴雨梨花钉虽已不在妾身这里,但其来历妾身的确知道一二。既然叶姑娘想知道,妾身自然是知无不言的。正巧除此之外,妾身这里还另有一件事,要同叶姑娘讲。”   她说到这里,见到众人的兴致都提起来了,却又略微顿了顿,方才接着道:“只是此地有两位刚刚殒命之人,死者为大,不如且先料理了他们的后事之后,咱们再找个地方详谈。叶姑娘以为如何?”   她说的十分诚恳,也十分合乎情理,竟让人无从反驳。   叶颜当然也没有反驳。   左右这柳氏既然没有否认,便就是有那暴雨梨花钉的线索。   有那次夜袭的线索,也就是说,有周钰的线索了。   只要找回那个傻呆呆的二货,她就可以离开襄阳,回汴梁去了。   若是到时候把他丢沙袋一般地甩给太后,太后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再把襄阳王妃周氏给一起带着,看着她同太后两个昔日的好姐妹久别重逢,执手相看泪眼一番,肯定就更热闹了。   太后本着一片慈母情怀,精心为她准备了驸马人选,她这个做“女儿”的总得有所表示不是?   不然就真是太辜负太后的心意了。   一想到这个,叶颜愈发觉得还是要早点找到周钰,感觉了结了这件事儿的好。   故此,这柳氏说这些话,只要不是太匪夷所思,她都是乐意配合的。   更何况,现在屋子里摆着两个死人,也的确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因着叶颜对这个提议没有反对,陆小凤和楚留香当然也就不会再多言。   不过,如此一来,他们看着叶颜和柳如眉的目光却都不太一样了。   没有人在知道了暴雨梨花钉的事情之后还能那么淡定。   楚留香和陆小凤年少之时便即成名天下,自然也都非寻常人。   但,即便如此,听到这暴雨梨花钉之后,也不由得面色微变。   就算勉强维持住了面上的平静,但心里,想必却不知道都已经转了几个圈儿了。   要知道,这暴雨梨花钉已经失传了近百年。   最近的确恰好又听说的关于这个东西重现江湖的消息,可是跟之前那个闹得轰轰烈烈的峨眉宝藏的事儿关联在一起的。   听说那宝藏中有无数奇珍异宝、奇兵利器,甚至武功秘籍。据说这久未现世的暴雨梨花钉便是被个初出江湖的少年从那宝藏中带出来,才重现了江湖的。   但这东西却也不过只是昙花一现,便随着那少年隐匿于江湖而不见了。   若是这东西落入了拥翠山庄的手里,那么那少年的下落,想必也就着落在了他们的身上了。   莫非一向洁身自好、被誉为武林世家清白典范之一的拥翠山庄,居然还是打上了那宝藏的主意了么?   旁人都知道那宝藏是沽名钓、心思歹毒的“江南大侠”江别鹤做出来的假货,却少有人知道,那真的宝藏的确也就在峨眉山。   只因那带着暴雨梨花钉出来的少年,便是那“江南大侠”的儿子江玉郎。   而他的确是到过那个宝藏的。   这本是极其隐秘之事,但陆小凤和楚留香却是早已经分别自不同的途径知道了的。   他们两个俱都是心思玲珑剔透的人物,也知道这消息若是走漏了会意味着什么。   故此,只是心中惊诧,但都没有多言。   而且,看那柳如眉的态度虽然是那般淡然,却隐隐含着愁苦,故此,都更加不好再多说什么。   不过却也都下定了决心,要跟在叶颜和柳如眉左右,省得她们被算计了去。   虽然她们两个都不是寻常的女子,但他们的关心之意却也是油然而生的。   只因他们在江湖中浸淫的时间都已经很久,看过了太多武功智慧都极其出众的人物折在了意想不到的地方。   人性\的私\欲和黑暗,实在超乎想象。   为了那传说中的宝藏,说不得,那些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虽然两个人想的不是完全一致,但也相去不远。   谁都没有想到的是,事情的发展,根本不是如同他们想象的这样。   等他们按照柳如眉的安排一个去暂时安抚住了叶雪叶灵,另一个去临时处理武当与木道人恩怨,顺顺当当地把两边儿的事儿办完之后,转身却发现,要“单独谈一会儿”的柳无眉和叶颜两个人,却竟然一起不见了。   陆小凤和楚留香对视了一眼,不由得有些愣怔。   然则,还没等他们俩相互露出一个“居然被甩开了”的苦笑,远远地,却已经驰来了一匹骏马。   全黑的骏马上,伏着一名黑衣的少年。   随着他的靠近,一股森冷的杀气扑面而来。   他们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蝉,完全不用看已经猜到,这来人是谁了。   第92章 心病   按下楚留香陆小凤这边儿因着那黑衣少年到来而引起的“狂风暴雨”不说,叶颜与柳如眉这边,却是有些过于风平浪静了些。   虽然说是“单独谈一谈”,但是为了寻找个不被打扰的地方,她们一直走出去了很远。   甚至到了深山老林里面。   虽然对任何环境,叶颜都不会觉得如何困难,但总是这么沉默着傻呼呼地被人牵着鼻子走路,实在不是她的风格。   先开始是想看看这个女子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但等到周围已经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碧绿,方圆数十里都没有半点人烟的时候,她终于停下了脚步,准备问个清楚了。   然则,还没等她开口,那柳如眉却已经停了下来,笑眯眯地道:“叶姑娘可是觉得走得略远了些?”   叶颜淡淡道:“这倒不是,只不过,不知道夫人要将我带到哪里去而已。”   那柳如眉笑着道:“请叶姑娘稍安勿躁,前方便就到了。”   看她说的笃定,叶颜便不再多言。   她素来对什么都是无所畏惧的,便是再严苛的环境她都见过,更不要说这点小小的心理战术了。   但即便是如此,她也觉出了这柳如眉的观察能力实在是细致入微。   这样的人物,引着她来的地方,又会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不管是什么,倒越发是让人有所期待了。   穿过一座狭长的峡谷之后,眼前忽然一亮,却是到了一处山谷。   山谷风景优美,却生着大片大片绚烂之极的花朵。   这些花朵不但颜色鲜艳,花朵硕大,还散发着一股奇异的香气。   那香气并不算是十分浓郁,甚至,若是嗅觉不够灵敏的人,可能都不是十分能闻的到。   但叶颜却是一接近这地方,便就闻到了。   而且,几乎是立刻便感觉到了不对。   这香气不但闻起来奇怪,还带着奇特的功效。   叶颜才不过只在这山谷中呆了片刻功夫,便觉得有些头晕目眩,若是闻久了必定会身体麻痹、失去内力,不知不觉间便沦为任人宰割的羔羊。   叶颜虽然一直提防着这柳如眉搞鬼,却没想到她居然用这一大片漂亮的毒花来暗算,着实是有些防不胜防。   察觉到手脚有些发软之后,她心中暗道了声不好,立刻闭住呼吸,向后急退,直出了山谷之外,才开始运功疗毒。   原本还以为那柳如眉必定趁此功夫发起攻击,谁料到,等了半天都没有动静,叶颜不敢大意,一边疗毒一边缓缓睁开双眼,远远朝着那山谷看去。   这一看可不要紧,居然又是让她大吃了一惊。   原来她竟看到那柳如眉整个人都扑倒在地上,对着满地的鲜花又撕又咬,如痴如醉,一脸极其满足的表情。   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么看上去,她的面色也奇异地红润了起来,同之前的满面病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叶颜先时还以为她在搞什么花样,然则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之后,发现她居然当真是在那花香、花朵的作用下变得了如此,而且也的确是十分享受的模样,便也就淡然地又后退了几步,静静等候了。   暗算这种事,她是不屑于做的。   虽然不知道这位柳氏夫人来这么一出儿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她既然已经向自己显露了这一面,想必,距离倾诉心声也就不远了。   叶颜预料的果然不错。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柳如眉终于从那一片鲜艳的花丛中起身,如同大梦初醒一般缓缓走出山谷,朝着叶颜淡淡道:“让叶姑娘见笑了。”   她一面说,还一面理了理衣襟和鬓发,优雅大方得好像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饶是叶颜,也不由得愣了愣,不知道她到底是弄的什么玄虚。   不过很快地,柳如眉便开口,朝着她坦白了事情的真相。   “叶姑娘可是觉得妾身疯了?”   叶颜表情淡然,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因她知道,这柳如眉原本便不是再寻求她的答案,不过只是需要个倾听者而已。   果然,那柳如眉见她没有答话,便自顾自地苦笑着道:“我虽然没有疯,但也快被这怪病折磨疯了。”   跟着,她便讲述这病的来龙去脉。   原来,她居然是石观音的大弟子。因为不满石观音的暴虐和压迫,故此从石观音的山谷中逃了出来。   不幸的是,把她养大的石观音是个比魔鬼还要可怕的女人。   她逃跑的事,很快就被发现了。   她被下了毒。   只要一离开石观音的领地五十里开外,腹内就如同千蛇万蚁同时噬咬起来一般,五脏六腑都痛的难受。   然则她当时是打定了主意,绝对不会回去的。故此,便强忍着痛,死命往中原的方向狂奔。   原本那痛是绝对无法忍受的。   但,因为石观音的山谷中栽种着数以千百计的罂粟花,原本是用于山谷守备,麻痹入侵外敌人、处置不听话的弟子和男人们用的。   谁料她一次偶然发现,那罂粟果实中的膏液,蒸干之后,竟有止痛之用。   故此,靠着她随身带着的罂粟果实,她撑到了沙漠的边缘,被路过的商队救起,辗转到了中原。   可以说,她逃离了石观音的魔掌全靠那些罂粟果实的帮助。但是这事儿并不是什么天大的好事儿,而是有代价的。   这代价就是,从此之后,她便再也离不开这个东西了。   之后的两三年间,她辗转中原武林,遇到了拥翠山庄的少主李玉涵,喜结连理。而即便是借助拥翠山庄的人力财力也没能将石观音落下的那毒素给解开。   她依然忍受着不时就会发作的剧烈腹痛。   而那罂粟果实能缓解的痛苦程度越来越轻,不论她如何加大剂量,也不能再如同之前那样让她撑过去了。   她需要彻底地解除那毒素。   然则,她是不敢回去大沙漠找石观音的。   因为那是个视杀人如游戏的魔头。   她仅仅是因为嫉妒师妹曲无容的容貌可能会长得比她更美丽,就逼得绝色的师妹毁了容。要知道,师妹虽然性子冷了点,但是平时侍奉她这个师父从来都是尽心尽力的。   然则她还是狠心毁了她。   忠心耿耿的师妹尚且如此,她这个叛徒想必更是没有活路了。   更不要说,是替她解毒了。   于是,她去找了另外一个人。   这世界上,连石观音都惧怕的人。   那就是水母阴姬。   叶颜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讲述这所有的一切,其实很想说,石观音是她的手下败将。   而且连续败了两次了。   但,这位柳氏夫人似乎有很强的倾诉欲和感染力,一旦她开始说话,简直就难以插进话去。   叶颜原本也并不想怎么插话,便由得她继续了。   等到她终于说完了,叶颜才明白过来,她中毒这件事,到底同暴雨梨花钉有什么关系——你看,这就是这柳如眉聪明的地方。她永远能够在听者的耐心到达极限的时候,及时地透露一点关键的消息。   这件事情,果然是同神水宫有关系。   而出动暴雨梨花钉,居然是为了试试她的武功。   水母阴姬想要见她。   那便见好了。   但是,为何,那神水宫的弟子宫南燕会是那副模样。   弄清楚了柳无眉到底想要说什么之后,叶颜也没耐心再听她倾诉那些心酸的病史了。   她抬手示意她明白了,然后便简单地问了句:“夫人的意思,可是让我去神水宫,替你换解药?”   叶颜这么直接地点明了她的目的,柳无眉倒是微微愣了愣。继而很快就笑着道:“正是如此。不过,妾身也不会让叶姑娘白白跑这一趟。”   她说到这里,面上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神情,跟着才缓缓道:“若是我没猜错,叶姑娘想问的,是那位襄阳王府世子的下落吧?”   叶颜略微反应了下,才明白过来这“襄阳王府世子”指的是周钰。   原本周钰是襄阳王妃的养子,但一直没有确定名分,想来那位襄阳王还是打着什么时候能够找到亲生儿子,把世子之位留给亲生儿子的主意。然则因为太后的赐婚,少不了这世子之位,就要给周钰拿来充个门面了。   不过,这事儿不过是月前才出的,没想到这一位柳氏夫人居然这么快就知道了。倒也真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   叶颜心中微微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只微微点了点头道:“不错,你知道他的消息?”   那柳无眉笑得愈发古怪,又看了叶颜一眼方才幽幽地道:“人都道叶姑娘冷心冷面,除了武道,再无其他任何人、任何事能打动心思,但这一位周世子却的确是好大的福气,居然能得如此佳人倾心。”   叶颜对这种话原本是不耐烦理会的,但第一次没理会,这柳无眉竟似抓着不放一般,没得让她有些烦躁了起来。   正想着冷声呛上她几句,就在这个时候,她却忽然觉得眼前银光一闪,变故立生。   第93章 巧合   又是暴雨梨花钉。   不,这一次的,更准确一点儿说,应该叫做“暴雨梨花针”才是。   因着它们通体极细,如牛毛一般,在机簧的作用下,分成各个刁钻的角度,急速朝着叶颜飞\射而来,快得几乎连肉眼都捕捉不到它们的运动轨迹。   因着它们实在太细,又是逆光而来,比之上次的更加防不胜防,让人难以捉摸。   没有人能在这么近的距离躲开全部的二十七枚银针。   况且,既然是专门等到这么近的距离才出手,细致缜密如柳如眉这样的女人,当然不会只倚靠这霸道暗器的穿刺之力。   如同上次一样,那针上必定是喂了毒的。   只要擦破一点点皮,叶颜必定要中毒。   不过,这是一般人遭遇这“暴雨梨花针”的情况。   因为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没人能有闪电般的身法,也没有人随身带着那样趁手的武器。   叶颜只是将背后的重剑抽\出来在身前抡了一圈儿,眨眼之间,所有的银针便都打在了重剑的剑身之上。   只听得叮叮当当一串儿声响,那些银针已经掉在了地上。   而柳如眉也的确是个聪明人。   一击之后,也不等查看叶颜是不是中招,便又飞身远离了她,径直朝着远处遁去。   看来,她不但生性谨慎,也的确没有一击即中的把握,对叶颜的武功更是相当忌惮的。   甚至都不敢多停留一刻。   那样厉害的暴雨梨花针,在她这里,不过只是个为了保命、争取逃跑时间的工具。   靠着这样的聪明和机智,她曾经很多次地化险为夷,还逃过了厉害如石观音那等女人的魔掌。   不过,显然,她今日的运气却不算太好。   虽然借着这件厉害的暗器成功自叶颜的面前逃离,却不过才只跑出了数里,便就忽然低低惊叫了一声,继而便没有声息了。   叶颜听着那边的动静,心中不由得一沉,知道这柳如眉多半已经凶多吉少,但因着自己要的线索还没得到,故此一处理完了那暴雨梨花针的事情,便立刻朝着方才柳如眉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待到跑了两三里之后,果然便发现了柳如眉。   不过,她却已经躺在地上,气绝身亡了。   她的身上没有任何明显的伤痕,只有在咽喉之上有一个极其细小的小孔,上面凝固着一点黑色的血迹,竟然也是中了毒针身亡的模样。   而且以她的身手,居然连挣扎反抗的痕迹都没有。   但她的脸上却带着明显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可见,那杀了她的人,很可能是个她的熟人。   杀她的时候,不但出手又快又狠,而且显然还非常出乎柳如眉的意料。   要知道柳如眉这女人,不但聪慧,而且多疑,思维也一向缜密,能够出乎她的意料,那个人实在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叶颜静静看着柳如眉的尸体,想要从她身上找些线索出来。   然则就在这个瞬间,她却忽然听见了旁边的林子中传来了些奇怪的动静。   因着距离不远,以她的洞察力,已经发现来人的大致情况。   那来的明明有三个人,却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显然来人至少有一个绝顶高手。   难道说,那杀了柳如眉的人,又去而复返了?   那三个人的动作不慢,很快地就到了距离叶颜最近的一丛树丛后。   像是也察觉到了她的存在,那三个人在那个位置,便忽然停住了。   有极淡的杀气溢出来,有些似曾相识,却又让人捉摸不定。   叶颜微微蹙了蹙眉尖,手已经握上了剑柄。   不过,很快地,情势就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看见从灌木丛钻出来的人之后,叶颜颇有些怔然。   等到看到他身后那个走路没有声响的人是谁之后,叶颜更加奇怪了。   只因,这两个人居然是周钰和花满楼。   他们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一个人,武功也是不弱,看上去二十岁上下,是个很硬挺的年轻人。   这样一来,方才那脚步声为何会少了一个人的原因她就弄清楚了。   只因,那个人就是花满楼。   这事儿虽然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但却也在情理之中。   花满楼的武功岂不是一向很高?   只不过,因着他常常同陆小凤一起,所有的光彩都被那个“四条眉毛”的男人一个人占了去,故此,不惹人注意罢了。   然而今日陆小凤并没有来,花满楼是同旁人一起,大约事先又察觉到了这边的血腥气,身边带着的两个人,武功都不如他,想是因了此更是暗自警觉着,没有了往日的闲适,倒是立刻就显出他的功夫高绝来了。   然则他方才那一丝罕见的凌厉到出乎叶颜意料的杀气,却也不过只是昙花一现,便很快就消弭于无形了。   因着他虽然看不见,却竟然是最快感知到,站在这里的人是叶颜这个事实。   既然是她,那杀气还有什么用。   他原本已经跻身顶级高手之列,内力当然也是收发自如的,眨眼之间,便如平时一般,又恢复成了那温文尔雅的佳公子,半点凌厉都不见了。   他的武功自然是不必说。那一位素不相识,一脸正气的年轻人功夫其实也不错,虽然比起花满楼还是差着一小截儿,但因着内力精纯,颇有些名家正道的意思,现在火候还不足,倒很可能是个日后有大成的。   而且,这人的脑子转的也不慢,虽然花满楼和周钰都没有了攻击的架势,他却好似并不信任她。此刻他便正一脸疑虑地审视着叶颜,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比起这些,叶颜更在意的是花满楼和周钰这两个人怎么会在一块儿,而且竟然还都有些狼狈的样子。   周钰就不说了,完全是个逃难的模样,连花满楼的身上看上去也有些许狼狈的痕迹,这的确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但很快地,这点儿怔然就被某人忽如其来的热情给冲散了。   一见到叶颜,衣衫褴褛的周钰先是傻愣了半晌,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居然能在这里见到她。半晌之后,才像是看见了久别的亲人一般,但居然是哽咽地话都说不出来,便直接朝着叶颜扑了过来。   叶颜条件反射般的想要拿重剑将他拍飞,幸好挥到一半的时候想起这周钰身上基本没有什么功夫,这一剑下去他不死也会少了半条命。   到底还是挂在她名下的人,他父母也算是为国捐躯的,就这么弄死、弄残了,好像不大好。   这一犹豫间,周钰的大脸已经快要蹭过来了。   叶颜微微皱了皱眉,终于还是没有拍飞了他,但当然也不可能让他贴上身来,故此只轻轻抬脚,朝着他便踹了过去。   她虽然已经尽量控制了力道,但,这一脚还是让周钰飞出去了两三丈远。   他飞到了半空中,才知道害怕地喊叫,然而也已经来不及了,很快地便如同一袋土豆一般摔在了地上,不动了。   花满楼只是微微吃了一惊,但却并没有什么行动,只微笑着看向叶颜,似乎已经猜到了她这一手儿不过只是“雷声大、雨点儿小”。   那一脸正气的年轻人却是惊呼了一声“周贤弟”,立刻便朝着周钰跑去。   等到确定了他只是被摔晕了,没有什么大碍方才松了口气,原本因着花满楼安抚而略微放松下来的神色,重新又紧张了起来,回身看着叶颜的目光也又有些不善。   花满楼却忙笑着打圆场道:“王少侠请稍安勿躁,这一位就是‘九天神女’叶颜叶姑娘。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叶姑娘,咱们总算是脱离苦海了。”   听得花满楼叫破了叶颜的姓名,那年轻人方才放下了按着剑柄的手,却仍是有些疑惑地道:“这位就是叶姑娘?”   花满楼笑道:“不错,王少侠行走江湖已久,想来已经也听说过叶姑娘的姓名了。前两日不是还在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缘一见,今日机会果然就来了,这一位便是叶姑娘本人了。”   那年青人定定看着叶颜,似乎在审视她的武功,花满楼便转身又朝着叶颜道:“叶姑娘,这一位是王重阳王少侠,乃是立志抗击敌寇的义士,这一次我同周公子能脱险,也多靠了他的帮助。”   因着在荒郊野地,方才又出了柳如眉死于非命这件事,此地不便久留,众人简单掩埋了柳如眉的尸体之后,便就离开了这山谷。   离开之前,他们一把火焚烧了那罂粟花海,省的这些美丽有毒的“恶魔之花”被有心人利用,再祸害他人。   柳如眉生前倚靠着罂粟才能存活,死去之后,又有这满山谷的罂粟花陪葬,倒也算是有了归处。   众人一路朝着襄阳城走,一路已经交换了情报。   原来,那周钰果然是被柳如眉派人捉走的。   只是,她们抓了他之后,也并不为难他,只是将他蒙着眼睛带到了一处隐蔽地方,囚\禁起来,一日也给他三餐食水,似乎留着他另外有用。   原本他也就只能如同羔羊一般任人宰割的,谁料正巧被出来寻找陆小凤的花满楼误打误撞地找到、救下来了。   因说起叶颜,花满楼便将他带着往襄阳走,谁料到因着他武功低微,一路上频频着道儿,花满楼为了救护他,也吃了不少暗亏。   两个人一路扶持着往回走,快到这一片山脉附近时,终究还是被人给暗算了去。幸好很快被路过的王重阳救下,因着王重阳要去终南山有事,正巧要路过襄阳,又实在放心不下周钰和花满楼单独行路,这才一起往襄阳城走。   谁料到,还没同行几天,一路上又遇到了几次追杀,倒似是不同的人马,一会儿朝着周钰下手,一会儿又朝着花满楼出招,倒是让事情愈发地扑朔迷离了起来。   今日晨起至此刻,那些人还没出现,三人虽然都没开口,但心中也都十分警醒,生怕一个疏忽又着了人家的道儿。才路过这山谷旁边的小路,花满楼便忽然比划了个收拾,让周钰和王重阳小心。   只因,他又闻到了血腥气。   而且,感应到了一个内力极其霸道的人自前面飞掠而过。   有人死了,那个高手是敌是友,实在很难说。   这也是为何他们接近这里的时候,是那般紧绷的状态的原因了。   花满楼说完了他们那边儿事情的来龙去脉,便又问及叶颜为何出现在这里,那柳如眉又是如何身亡的。叶颜便也简单说了几句,交代清楚了整件事情的经过,也顺便提了句木道人身死的消息。   听了这消息,周钰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因着他学武功不过只是为了应付周王妃,没有怎么用心,故此对木道人这种江湖名人并没有什么憧憬敬佩之意。甚至他连木道人是谁,都搞不大清楚,当然就更不要提其他了。   花满楼倒是唏嘘了几声,然则他素来聪慧,虽然叶颜并未明说木道人的身份,他却也还是猜到了此中别有内情,故此并没有多说多问。   只有那王重阳,居然是表现得最为伤心的。只因他对修道练气很有兴趣,幼时得过道家名师指导,旧日同木道人也有些情谊的。听说是在他师傅那里遇到过,还指点过他几手武功的。   木道人平素在江湖中的形象算的上是“德高望重”,这王重阳也完全不知道他暗自设立“幽灵山庄”,意图掀起腥风血雨的事儿,故此,竟由衷地为他的死悲哀了许久。听说木道人的尸身还在襄阳城,便想着去祭奠祭奠。   叶颜对此不置可否,且不说这已经过了将近一日的时间,武当派的人是不是已经把木道人带回去处置,便是还没有,也并不关她什么事儿的。   她现在只想着把周钰先弄回襄阳王府交差,然后拎着他,带着襄阳王夫妇回汴梁找刘太后算账。   她的驸马,可以有,但一定要自己选。   不说是个绝顶高手,也要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周钰这么个软脚虾是绝对不成的。   要赶紧退货了才好。   她这主意打的十分好,然则还没进襄阳城,迎面就遇到了一个一身黑衣一脸寒气的人。他站在城门口,衣摆迎风翻飞,后背却挺得笔直,清冷的目光看着她的脸,虽然客客气气地垂手朝着她施了个礼,却不带半丝温度地缓缓开口道:“属下恭迎姑娘、世子安然归来。”   第94章 筹建   居然是冷血。   数月不见,他的面色看起来居然比之前更冷了。   看着功夫也有所长进。   莫非是小花又教了他什么奇怪的武功不成?   瞧着样子,还是阴冷一系的?   对于冷血这明显的变化,叶颜心中有些疑虑,也忍不住微微挑了挑眉尖儿,但面上却仍是波澜不惊的,也更是没有开口询问的打算。   只因,她还有其他的事儿烦心,根本没功夫关注这些细枝末节。   算起来,这一次神侯府居然缺席了她这边儿的好几件事儿,还真是少见的很。   要知道,在她闯荡江湖的这几个月里头,神侯府一向是尽职尽责地充当她的坚实后盾来着。   虽然,认真来讲,除了帮她处理了些琐碎的善后事宜之外,他们真是半点儿别的作用都没有起过。   而且永远都在她收剑回鞘之后才到场,那时间绝对是掐着点儿来的。   但,即便如此,以前有什么事儿的时候,他们至少还是要来的。   然则这一回在襄阳,他们却一反常态地销声匿迹了。   虽说他们也并没有起过什么大的作用,但冷不丁的,没有这群看得已经习惯了的黑衣神捕们的围观,她真是连砍人都没有那么有劲了——没有人善后,总是不好太过肆无忌惮的,何况,他们没来,这本身就已经是个很奇怪的信号了。   她之所以那么急着找到周钰,想带着他杀去汴梁,也是因为想要回神侯府看看。   以她对小花和他那四位高徒以及诸位门人弟子的了解,没有及时出现在她跟前这个事儿,绝对算不上小事儿。   况且不但惯常出来善后的人没有来,就连平素跟在她身边的那些人也不见了。   朝中一定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要赶紧回去才行。   没想到,就在她这么盘算着的时候,冷血居然来了。   虽然,只是他一个人,并没有如同往常那样带着许多卫队,他的面色看着也很是不善,但,既然他来了,至少证明,神侯府还没有彻底完蛋。   故此,她暗暗松了口气,对他冰冷的面色也不以为忤、视而不见,只微微颔首道:“来了?汴梁如何了?”   那冷血原本冷着一张俊脸,但听得叶颜问出这句话来,那面上的酷酷表情倒是忽然有些僵住了。   她果然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也仍旧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啊。   而且明明即使还是冷冰冰的,果然却还是到哪里都是那样好的人缘。身边儿永远跟着各式各样的男人,除了那位周世子,居然还有江南花家的公子和另一个武功不差的小子作陪。   更不要说城里头默默等着她回来的楚留香和陆小凤了。   殿下她,果然不是寻常的女子啊。   因着这个认知,冷血愈发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莫名地有些烦躁了起来。好在他没忘记自己这次来的职责,因此冷着脸沉吟了片刻之后,终究还是叹息着道:“属下此番前来,是专程来迎着姑娘和世子的。汴梁之事,两位去了便知。”   见到他似乎是不想多言,叶颜也不再勉强。若真是如同她猜想的那样,汴梁生了事,她也不想在这种地方刺探都中秘辛,只是,这里的事情也不能就这么丢过手,好歹要去城里看上一眼再走。   叶颜抬头看了看天色,也不同冷血多说,只点了点头道:“也好。今日天色不早了,且盘桓半日,明日出发。”   冷血愣了愣,却也没有忤逆她的意思,于是众人便一道儿进了襄阳城。   入了城中之后,又有人远远来迎,看装束却是武当派的人。   见到他们头扎白色束带,面容悲戚,显然是已经知道了木道人身死之事。而且,对于他这个私自设立“幽灵山庄”,图谋不轨,本该作为武当派的污点的人,他们这些弟子们居然完全是半点儿要划清界限的意思都没有。   莫非,他们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然则,他们因何却又这么快出现在这襄阳城中,为木道人操办丧事呢?   自那夜木道人殒命,到现在还不足一日的时候,武当派却居然已经有人来奔丧,可见,他们不是凑巧在附近,便是早知道他要死了的。   武当山离着襄阳虽然不过三百里,但怎么也算是天下闻名的大门派,寻常不呆在自己的山上,没事儿谁会往其他的地方瞎跑。   若是说他们那么多凑巧地也往襄阳来,然后赶巧儿遇到木道人死掉,那实在是有些太过牵强了。   这其中疑点颇多,加上叶颜本就存着要去看看的意思,便也就熄了直接走开的心思,顺坡下驴地答应了那两位小道士请他们去城中祭奠木道人的邀约。   冷血自最初的那点儿奇怪的表现之后,便又恢复成了平素的正常。周钰早就已经被叶颜那一脚弄得没有了什么精神,虽然竭力做出无事的样子,却还是被王重阳搀扶着走。   王重阳倒是真心想去拜祭木道人,同周钰的关系也是不错,故此对负责搀扶他这件事儿表现得便也是毫无怨言。   而花满楼从来不会做出让人不愉快的事。故此,这一行人倒是顺顺当当地就入了城中,直接向着此前木道人栖身的院落而去。   然而,见到了武当派现任的掌门之后,叶颜却不由得有些微微诧异了。   谁都想不到武当派现任的掌门石雁居然是这样一个温雅孱弱的道士。看他那个样子,恐怕是之前受过不轻的内伤,又没有好好调理,所以,现在弄成个快要油尽灯枯的症候了。   不过即便是这样,他还是稳稳当当地过来施礼寒暄,十分有一派掌门的气度和风采,严格说来,的确比之前看上去“仙风道骨”的木道人,更有掌门气质。   陆小凤和楚留香也都在堂前,众人闲聊了几句,便各自落座。   木道人在武当派的地位颇高,在这襄阳城的小院儿中祭奠,委实有些寒酸了。   然而石雁却大大方方地表示,因为现在虽然已经过了最热的时候,但是若是将这尸体运回武当山去,恐怕半路上还是会腐烂发臭,不如就地焚化,迎了骨灰回去更加体面,也算是对得住他这位师叔了。   木道人一生不羁,虽然相识遍天下,但是至交好友却没有几个,倒也没有人认真要挑武当掌门的理。   江湖事多,哪个门派没有什么秘辛,据说石雁的伤还是着落在木道人身上,虽然当了掌门,但是寿数受损,恐怕也没有几年的好日子可享,即便猜到此中有什么隐秘,也只有讳莫如深,当做什么都没看出来罢了。   宾客们陪着哀悼了片刻,就各自散去,各自寻着各自的熟人说话去了。   花满楼见到了陆小凤,自然十分热络,王重阳却是当真去后面给又木道人上香了。   叶颜倒是话不甚多,冷血的话更少,楚留香没奈何地,就同刚刚醒过来的周钰闲聊了起来。   叶颜原本还想着从武当派这里刺探点儿什么情报,不过那石雁看着虽然是那个样子,但居然比泥鳅还滑溜,半天都是在那里打太极,什么关键的事情都混过去了。   如此一来,叶颜终于也没有了什么耐心,便索性起身,朝着冷血使了个眼色,让他拉了周钰,准备离开。   陆小凤已经喝得舌头都有些大了,楚留香还有几分清醒,朝着她遥遥举杯,算是作别。这两个都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显然,武当派还有他们想知道的东西,故此他们不约而同地都选择了留下。   倒是花满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席,在门口附近等候。   冷血一眼看到他,便拉着周钰先走,将叶颜一个人留在了后面。叶颜暗自叹息了一声,缓缓上前两步,开口道:“花公子寻我有事?”   花满楼摇了摇头,笑道:“并没有什么事,只是,未料到,这么快又要分道扬镳了。”   他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叶颜倒是有些微怔,不过她素来不是那等善感之人,也并没有深想,只微笑道:“江湖虽大,有缘还会相聚。下次叶颜再至江南,必定来寻公子一叙。”   花满楼笑道:“江南烟雨,最宜把酒小酌,若是姑娘再来,在下必定扫榻相迎。”   他的微笑总是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不过三言两语之间,叶颜原本有些躁动的心,便渐渐平息了下来。忽然又想起了一事,原来想了几次,都没有机会开口,此时倒是个不错的时机。她看着他的笑脸,不知道怎地便也微笑着道:“说起来,我当真有一事,有求于花公子,江南之约,想必不久便要成行。”   花满楼听得这话,倒是难得地有些高兴起来。不由得靠近了她半步,做出了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冷血还在门外等候,叶颜也不便久呆,于是简单将她看中了上次西湖畔那块地,想要建一座山庄的事,同花满楼说了说。   没想到他居然很是感兴趣。听到兴起,干脆留了封书信让人转交给陆小凤,然后主动提出与叶颜同行一段,竟是要借着送她之机,多听她说说那筹建山庄的事。   冷血见到他们两人联袂而来,似乎也并不感觉到意外,只带着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周钰在前面带路,由着叶颜和花满楼落在最后详谈。   花满楼一直将叶颜送出去百十里,直快要到了南阳的地界,才同她作别。   这几日的同路时间,叶颜慢慢地讲述着藏剑山庄的一草一木,一亭一阁,一花一石,常常时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几乎完全陷入到了回忆之中。   花满楼却从不催促,也不打断,总是含笑静静倾听。只是不知道为何,偶尔也会露出一丝落寞和悲伤的神色。   再长的路总会走完,再久的回忆也总要用尽,南阳城快到眼前的时候,叶颜终于将她印象中的藏剑山庄全部都说给了花满楼听。   再往前,便快到了洛阳了。于是,也终于到了分开的时候。   叶颜虽然对花满楼的为人武功已经有所领悟,但没想到更难得得是他居然还有着十分惊人的记忆力和想象力。只听过一遍,就将她说的东西画了出来。   这在正常人身上都算是门绝技,何况,他是个目不能视之人。   故此,当她看到花满楼根据她的描述整理出来的藏剑山庄草图的时候,不由自主地便有些愣住了。   只因,那画纸之上,分明便是昔日藏剑山庄的模样。   似乎感应到了叶颜的激动和意外,花满楼微笑着道:“这不过是在下的胡乱涂鸦,不知道可与姑娘所说的那处山庄,有几分相像?”   叶颜注视着那幅画,良久,终于缓缓开口道:“虽无十分,也有九分,花公子实非常人。”   花满楼却只谦逊地朝着叶颜拱了拱手:“既然如此,在下这便先去江南,寻了高人再加润色,以便等着姑娘一道儿着手兴建山庄。”   叶颜也拱手回礼,微笑道:“有劳花公子,兴建山庄之事,本无需公子如此费心,是我叨扰了。”   花满楼微微一笑,却不多言,只在她转身离开时问了一句:“不知道,这山庄,可有名字?”   叶颜微微一顿,终究还是开口告诉了他:“以心为剑,是为藏剑。那山庄,名为藏剑山庄。”   花满楼先是肃然,继而微笑:“藏于心,显于剑,是个极好的名字。”   叶颜看着他的笑脸,不由得微微转过了头。   很久以前,好像曾经有个人,也这么说过。   若是那人知道,数百你之后,也有人如此想,那必定会大笑着,说上一句“英雄所见略同”罢。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话已经说完,人已经远去,但是路还是要继续走。   过了南阳之后,离着洛阳便就不远了。   这一日叶颜三人路过一处山林,一踏上原本看着没有半个人的小路,便忽然觉出有些不对来。   叶颜拔剑砍断了马车的车轴,看着那两匹马儿嘶吼着跑远,朝着车内喊了声“在洛阳城等我”,然后便闪身朝着林中飞掠了过去。   自花满楼离开之后,冷血似乎愈加沉默,但是对周钰的看管却没有半分松懈。   汴梁发生的事情,他已经捡着重要的同叶颜说了一回。   襄阳王的人马已经到了汴梁城,那么这周钰,少不了就要做个质子了。   故此即使是这个时候,他也还是本能地护着周钰自马车中冲出来滚落到一旁,才总算是躲过了那些暗算,安然脱了险。   然则他抬起头之后,却发现,本该在前头的叶颜竟然不见了。   第95章 围困   且不说冷血眼见得叶颜独自离去,自己如何气闷却又无奈地带了愈发痴痴傻傻的周钰小心隐匿了行踪,按着叶颜的吩咐至洛阳城等候。   单说叶颜,却是一路朝着那两匹马狂奔的方向追去。   此前她之所以砍断了缰绳,砍开了车轴,便是发现,那两匹马忽然有了异常,竟似发疯了一般地朝着一个方向狂奔起来。   原本她直接将两匹马击毙在当场也不是不可以,但在拔剑的瞬间,她却又改了主意。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旁边的树林子里居然又有人朝着她们放暗器。   这些暗器袭击的方位很是奇异,那种算准了角度让人极难躲避的方式,倒让她又想起了柳如眉来。   不过,那柳如眉此前也的确是叶颜亲眼看着死在眼前了的,断不可能是死而复生。   况且,叶颜也已经看见了那林中的人影闪动,来的人可不只一个。但他们也同柳如眉一样,一击之后,就立刻四散跑走,绝不恋战,这一点倒是让人有些头痛。   故此,叶颜只拔剑将那些暗器格挡了一番,便就丢下了冷血看着周钰,自己一个人追了出去。   因着这一耽搁,那些人早就跑的没影儿了,但好在人虽然已经追踪不及,那两匹马却还远远地有些痕迹可以追踪。她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线索了。   若是说最开始,她还想着赶快同冷血带着周钰去汴梁,解开襄阳王的围城之困。   但这两日听了冷血的描述之后,她又觉得,这事儿并没有那么简单,光靠这么做,或者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襄阳王纠结了兵马围困了汴梁城这件事,听起来虽然危急,但若是这一回的事儿,只是他一个人挑大梁,还真是没什么好怕的。   只因襄阳王此人,她此前已经打过了一些交道,若是真要说他是个有胆子有智商争夺天下的枭雄,平心而论,还真是算不上。   他的气势智谋甚至魄力都太过平平,说不定都还比不过他的王妃周氏夫人,更不要说能够做出什么大事儿来。   而且他筹备了许久,最引以为傲的那个什么“冲宵楼”,也随随便便地就毁在了她的手里,可见他的筹谋也就是那么回事儿。   这一回因着她被周钰的事儿绊住,没留神就让他纠结了一路人马进发到了汴梁去,的确有些出乎意料。   不过,叶颜对此却真是不甚在意的。虽然不知道他这些年积累了多少江湖人脉,但他现在,最多也不过只是借了别人的智谋和力量,狐假虎威地折腾罢了。   一旦回到都中,这些事儿想必也都不是什么大事儿了。小花他们虽然没有送信出来,但冷血既然重新出现在她的身边,想必他们那边也想出了什么法子。   说不定,连这“叛军围城”的危机也不过只是个假象,要“引君入瓮”呢。   恐怕,说不定都轮不上她出手,光是神侯府和汴梁藏龙卧虎的高手们,就能把襄阳王那群乌合之众给摆平了。   故此,虽然“襄阳王谋反”这事儿听起来吓人,但她却是不怎么担心的。倒是另外有一件事,很是让她在意。   之前她已经隐约听说过北边儿和西边儿都不甚太平,最近战局恐怕愈发吃紧了。这湘楚一带的人士,都崇尚忧国忧民,她一路上已经听了不少风声,心中本就已经有了底。   再加上王重阳就是从北边儿回来的,他之前就是投军杀敌去了。此番回来,遇到她之后,也亲口说是北边儿的游牧族群又开始不老实了,全靠镇守北边儿的将士们齐心协力,才勉力守住了北边儿的门户。   不过后来他就没再多说,只心心念念他的那位听说年纪不甚大的顶头上司小李校尉,说是个百年难遇的将才,却竟然被上面的大将忌惮弹劾。那人挟公谋私,故意克扣他们的粮草,在他们被围困的时候迟迟不施援手,算计得那小李校尉打了一场小败丈,之后就勒令他卷铺盖回家了。   王重阳一怒之下也就回来了,之后就听说那边儿在那无能守将的带领下,打了好几个败仗,北方战事不稳,大宋兵马很是吃了些亏的。然则战报传回来之后,朝廷这里却没什么动静,他便愈发有些心灰意冷,这才想去终南山隐居的。   这王重阳年纪才届弱冠,很有些年轻人的火气,对他的那位上司小李校尉十分推崇之余,话里话外少不得抱怨两句朝廷黑暗,新君昏聩之类。   周钰与他相交甚好,若是脑子清楚些,听了这个想必会很有些替他心惊胆战,甚至当即岔开了话题也是有可能的。可惜他一见面就被叶颜一脚给踢飞,脑子一直有些迷迷糊糊的,也顾不得管这许多,只光顾着瞧着她傻笑去了。   花满楼当然不会出言干涉他们的正常聊天。由此,叶颜倒是有机会不动声色地同王重阳聊了几句,略了解了些北疆战事。   听得他的这些说法,她心中略紧,却又想着西边儿又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也就愈发有些发愁了。   这大宋建国不过六十余载,她弟弟又是个年幼新君,边疆不稳,加上朝堂内外,江湖上下,颇有几个不省心的人,内外夹攻,也是无可避免之事。   不过,他怎么也是她嫡亲的胞弟,若内里真是跟看上去一样那么没用,也早活不到今日了。且看看那襄阳王他要如何处置罢,但这外头的事儿,少不得要她帮着多操操心了。   她的猜测完全没错,这一次襄阳王能这么容易得逞,未必不会是里应外合,钻了战事吃紧的空子。   外面北疆和西疆的战事不断,里头一个丞相傅宗书,一个太师庞吉,再加上一个看上去精明,实则糊涂的刘太后,朝堂上下、禁宫内外,真是各种裹乱,想必皇帝老弟这一年来撑的实在是够辛苦的。   然则这些毕竟涉及军国大事,皇帝弟弟和小花就算有心要跟她说,当然也不会让冷血在外面就这么直接大刺刺地对她说。   虽然冷血也很听话地避重就轻,只捡了襄阳王围城来说,但他冰冷的双目之中,却仍是有些暗暗的担忧,想必便就是因为这么个原因了。   不过他不说,不代表她不知道,而且眼下,本就还有其他的事儿要先解决,不然,即便她有心多做些事儿,恐怕都不好顺顺当当地到达汴梁。   像这种水准的暗算,原本她是不惧的。只不过,时不时跳出来一两个,折腾个几下,又跑走不见,着实是麻烦,倒不如兵行险着,由她主动试探出对方的底线更好。   她会这么想,只因忽然想起,现下她并不是一个人了。为了照顾武功不如自己的两人,加快赶路的速度,她本就已经刻意掩藏过行迹。走的这条路又是冷血亲自挑选的,原本该万无一失,不会暴露行踪的才是。   但那些人居然能够暗算到这里来,不是临时起意,便是早有准备,倒不如先看看,那些人,到底想要引着他们到哪里去。   虽然这些借着马儿发狂的机会朝着他们发暗器的人,也同那柳如眉一般,只管发了一通就走人,就瞬间就跑了许远,根本不恋战。但叶颜却已经看出,那些人虽然出了手,暗器发得也看似凶险,实则却也不过只是虚张声势。   便是暗器上也没有淬毒,似乎并不是想要要他们的命。   如此,与其说是暗算,倒更像是一种信号,想要将她引到什么地方去似的。   既然是这样,她少不得也要从那两匹马入手,找出这些人是谁,到底寻她是要做什么了。   这也是叶颜为何要甩开冷血和周钰,自己一个人去的原因。   从刚才暗器发出的角度,她已经猜到,那些人的目标在她。   既然目标在她,那么她与他们分开,反倒会将风险都引到自己这里。有冷血在,他们在洛阳城必定能偶妥善藏身,暂时应该便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对于这一点,她很放心。   既然这一切她都已经心中有数,当然便就片刻不停地追了出去。   那两匹马中了好几枚暗器,吃痛狂奔,却仍是很奇异地只朝着一个方向跑,似乎是受过了训练一般。   只不过它们的速度太快,若是寻常人,根本追不上。好在叶颜的脚程本就很快,又当即立断,将周钰甩给了冷血,自己一个人轻装上阵,居然很快地就追上了那两匹马。   然而马却还是没有停下。   于是叶颜便也就跟着继续跑。   谁料到这一跑,便不知道跑出去了几十里,眼看着周遭景色飞速后退,愈发荒凉,最后,那两匹马终于脱力倒下不动了。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下来,居然又开始下起了暴雨,叶颜以内力逼开水幕,停下了脚步,往四周查看。   林中昏暗,没有光线,只有借着偶尔的电闪雷鸣,才能看清些东西。叶颜眉尖微蹙,仍是在附近缓缓搜索了一遍,却见到不远处,竟横七竖八地倒着几个黑衣男子,周围散落着一些暗器,似乎不久之前刚刚有一场战斗。   看那暗器的形状,与打在马匹身上的完全一样,想必,就是之前“暗算”她的那几个人了。   借着闪电的光,她简单查看了一番,眉尖愈发蹙紧了些。   那些人身上的致命伤居然同柳如眉身上的如出一辙,都是在咽喉处有一个小孔,血液凝聚成一点,想来又是被人灭口了。   得出了这个结论之后,叶颜知道自己的判断虽然没有错,但却又被人抢先断掉了线索,终究是棋差一招,不免有些烦闷。   这一会儿的功夫,雨下的愈发大,天色也愈发昏暗了起来。她举目四望,却忽然见到远远地有一点火光传来。只有黄豆大的一点儿,在凄迷的雨幕中,微弱地闪动,若是不细看,根本无法发现。   叶颜目力极好,自然是没有错过这点火光。她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那一处火光,终究还是决定,顺路去看看究竟,再去洛阳城同冷血他们会合。   冒雨疾行了数里路之后,那荒草丛林之中,居然掩映着一座破庙。   那火光便就是自那破庙中透出来的。   而且里面还隐约有些人声,似乎有两三个人在里面烤火避雨。   最奇怪的是,另一侧似乎还有个功夫不错的高手站在门外,并不进门。   一时间琢磨不透这厢情势,叶颜便立刻收敛了气息,准备再靠近些,好隐在一旁仔细观察观察。   谁料到还没迈步,便就听到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大声呵斥道:“什么人在外面?”   第96章 破庙   这声音很有些耳熟,一时间却又记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她喊这话的时间也十分凑巧,叶颜微微一愣,原本还以为,是不是自己被发现了。   谁料很快地,她便发现,这事儿跟她完全没有什么关系。   因着先是破庙另外一侧的墙外传来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带着歉意说是“出家人在檐外避雨”,继而那破庙中又传来一声爽朗的大笑,却是个青年男子的声音,虽然笑得磊落,话语之间却颇为戏谑地道:“大师是君子,在外面避雨,在下却是个小人,不但没在外面,还呆在里面很久了。”   他声音洪亮,中气也足,听得出来是带着一身功夫的。而那老道人寥寥数语,虽然声音不高,却穿透了两道墙透过来,显然内力也是不差。   想不到,这小小的破庙之中,居然藏龙卧虎,颇有些热闹。特别是说话的这两个人,功夫虽然算不上多顶尖儿,但也倒也算是近些日子里来,她遇到的人里面,功夫多少还能看的高手了。   特别是他们恰好出现在距离那几匹马死亡这么近的地方,难免就让人稍微有些在意了。   再说,现在的雨势实在太大,以她的目力都有些看不清楚前路,若是万一不甚走错了方向,那就耽误事了。   思及此,叶颜眉尖微挑,便就没有转身走开,但也没有进那破庙,只在廊下边避雨边静观其变。   里头那青年男子却还在撩、拨那姑娘。   想来那姑娘大约脱了外衫在烤火,衣衫有些不整,事出突然,她羞怒之下,言语之上便有些反应不及,居然被占了不少便宜。那原本有些气势汹汹的一句“你来这里多久了”的质问,也因着声音的颤抖而大打了折扣。   偏偏还被那青年男子直接不怀好意地堵了句:“久到该看到的都看到了。”   那姑娘愈发气愤,但那青年男子说到这里,却又顿了顿,故意不无惋惜地道:“可惜却还是不够久,姑娘这最后一件衣裳,硬是不肯脱下来,真是让人等的好心焦。”   听这声气儿,居然还真是有登徒浪子趁着这月黑风高的雨夜,调、戏破庙之中独自一人的年轻女子的意思了。   只是,那破庙之中,除了这年轻的一男一女两个人之外,还另外有个人,虽然有意隐瞒了气息,但越是这么着,便越是说明身上也是带着功夫的。   更不要说,在这破庙另一侧的门外,那个方才只说了一句话的老人,内息绵长,绝对是个高手。   按理说有这样的两个人在,那姑娘是吃不了什么亏的。即便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看到年轻姑娘在眼皮子底下被人欺负,寻常人都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只是,现下这男子已经如此大刺刺地说话,那两个人却居然也都没有任何反应,倒也是让人有些奇怪。   不知道是这年轻男子太过厉害,还是那两个人另外有什么盘算,所以才故意不出手相助。   不过那一位被人言语之间就占了便宜的年轻女孩儿听得这话,却是立刻就气急了。只是她性子虽然泼辣,毕竟平时养尊处优,被保护得很好,形成这种眼高于顶的骄傲性格之余,也过于单纯了些。   面对着这么个忽如其来、脸皮堪比城墙的登徒子,少女平时的手段就有些不够看了。她的嗓门儿也还是够高,但声音却难免有些颤抖,憋了半天,才说了一句:“你……无耻狂徒。”   谁知道她不骂还好,一骂起来,那破败的庙宇神殿之中竟忽然传出来些许动静。   叶颜虽然站在远处,却已经听出这是有人翻身落地的声音。听着那女子愈发羞怒交加的大骂,想来弄出这点儿动静的人就是此前说话那年轻男子了。   想不到,那男子的轻功还不错,就冲着方才那手猫儿一般轻巧的翻身落地的动作,这个人的功夫可能比初时叶颜觉着的还要好上那么一点点。   估摸着那男子要动手了。   不过,这些,同她并没有多大关系。   她不过是借这个地方,暂时避一避雨,等着雨小天亮之后,好启程去洛阳罢了。   至于里头那些人的纠葛,若是不惹到她的头上,她是不会干涉的。   她听着那男子说了半天都没有实质性的动静,多半并不是什么真的登徒浪子,而即便真有个甚么不轨企图,那年轻女人也压根儿用不着别人去救。   只因到了这个时候,叶颜已经听出来这年轻的女子的声音。   居然正是月余前,她在江南遇到的那个朱七七。   想不到这姑娘居然也跑来了洛阳,不知道,那一位沈公子,可陪着她一道儿没有。   叶颜想起上次见到他们两人那个情形,倒似是个纠缠不清的样子,想必有那一位在,这一位朱小姐,怎么胡闹都没有甚么关系的。   到底是曾经见识过那沈浪的急智,虽然没见其武功,但想来也不会太差,说不定此刻在破庙中按兵不动的那一个就正是此人呢,以他的能力,大抵不会需要用到旁人出手相助的。   故此,叶颜更是没打算进那破庙,又觉得自己站在庙外有些太过打眼,便飞身上了庙外屋檐下的一根有些东倒西歪了的梁柱上,准备暂时歇一歇。只等天亮,不至于辨错了方向之后,就重新赶路。   谁料,就是这个时候,破庙里面的情形却又变了。   原来,那朱七七颇有些泼辣劲儿,那年轻汉子倒是个纸老虎,临到头了,居然被那朱七七逼得步步后退,是个有贼心没贼胆儿的。   这个性子,倒是似足了她那一位故人。   不知道这朱七七接下来又要如何应对。   正当她因着回忆起了旧事,稍微有些走神的时候,此前因着避嫌,远远站在另外一侧屋檐之下的那位出家道长终于“拔刀相助”了。   当时叶颜正端坐在庙檐下的长梁,默默调息,蒸干身上的水汽。就这么个功夫,那道长已经和那年轻男子打了起来。   她虽然没往里头看,但听着声音,这两位倒也算是势均力敌。可惜那老道士年长,经验和内息都更充足些,那年轻汉子与他缠斗了一会儿,还是败了。   不去管那撂下狠话就走的年轻汉子,那老道士一开口,就暴露了他此来的目的。居然是为了知道一个什么江湖魔女的下落,所以抓了朱七七要去要挟她老父亲的。   更让人惊诧的是,两个人一言不合之下,那老道士竟又对那朱七七动起了手。   听着朱七七的又羞又怒的尖叫,想必这一位出家的道长,也不是当真六根清净的。然则这并不是重点,叶颜总是觉得,除了这些东西之外,还有什么东西隐在暗处,带来一种神秘的危机感。   就如同有条毒蛇默默隐藏在暗处,好随时给你一口似的。你能感觉到哪里不对,只不过一时之间,找不到而已。   等到察觉到真正有哪里不对之后,里面的情形当然又已经变了。   听到一声惊呼和两声重物倒地的声音之后,叶颜叹了口气,看了看仍然黑漆漆的天空和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的瓢泼大雨,翻身下了长梁,推开门走了进去。   刚刚开了门,就发现那里面已经躺到了两个人,正是朱七七和一个出家的道士。   而破庙中唯一一个还能自由活动的人,赫然竟是个看着很是柔弱的青衣妇人。   在叶颜进来的瞬间,她的手正在朱七七的身上摸索着什么。感觉到了有人推开了门,她浑身的肌肉迅速地绷紧了一下,看清楚叶颜的面貌之后,又迅速放松了下来。   她缓缓抬起头,那有些苍老了的脸上,带着无限慈悲,沙哑着嗓子道:“姑娘也是来避雨的?我老婆子眼神儿不好,不如姑娘来看看,这个小女娃怎么晕过去了?”   叶颜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旁边她点着的那堆柴火,淡定地走了过去。   当然,她不是真的去看朱七七的情况的。   那老妇原本也不是当真让她去帮忙救人。   只是她看着叶颜的目光却愈发炽热了起来。   因着她要看的,原本也就是叶颜。   从她一进门起就用自以为别人看不出的灼热目光看着她,这种目光,原本不该在女人眼中出现。   但它偏偏就出现了。   而且,还随着叶颜的靠近,又愈演愈烈的趋势。   好似叶颜在她眼中,是个会走路的活宝贝一般,就差没跳起来直接将她抱住了。   然则最神奇的是,她的目光中蕴藏着如此多的情绪,一张脸却绷得紧紧的,完全没有半丝情绪泄露,就好像,那一张脸,根本就不是她的一般。   这一切,叶颜早就看在了眼里,只是,现下不知道这老妇的底细,她暂时便也不动声色。只沉默着走到了那老妇的面前,冷冷地将她打量了一番。   如同叶颜猜测的那样,这老妇人的脸,果然带着面具。而她用在那火堆里的迷烟,也的确是中原没有的东西。   目光扫过老妇的衣饰,在她的身上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一处特别的花纹之后,叶颜忽然冷笑了起来。   果然,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东西,真是一天都不让人清闲。   这件事,居然连那边儿的势力都有插手,这些人还真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么?   叶颜面无表情地又上前了半步,然后便在那老妇人惊恐地目光中拔、出了剑,冷冷道:“你跟楼兰国是什么关系?”   第97章 楼兰   传说在大漠之中,有个神秘的地方,叫做楼兰国。   但,那其实并不是个国家,而只是个废弃的死城。   还在藏剑山庄的时候,叶颜就曾经听说过这个地方,也见到过去那里探险归来的同门们带回来的古物。   别的尚且罢了,那一种独特的仿若图腾的花纹,因着从未在别处见到过,故此隔了这么许久,她还是一眼就辨认了出来。   这老妇人身上为何会带着古楼兰的纹饰?   她方才用的又是什么方法在瞬间放倒了朱七七和那老道士?   她同近日让汴京上下十分不安的那个雄踞楼兰的“快活王”有什么关系?   这些问题的答案,虽则现在还不甚清楚,但这个不起眼的纹饰无疑却明晃晃地昭示着:这诸多疑问恐怕都可以从这老妇人身上入手。   不过,显然,这位老妇人可能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虽然被她一问之下,这老妇人便战战兢兢地瑟缩成了一团,看着完全是一副胆小无害的模样,但越是如此,叶颜却越是心中警惕。   她能感觉到,有什么潜在的危险正在逼近。   长期的对战早已经锻炼出了她敏锐的直觉,本能地会对各种潜在的危险产生反应,也亏得如此,她才险险避过了这一次可以说是来到这个世界以来遇到的最防不胜防危机。   因着她从刚一踏入这破庙开始,便已经入了这“老妇人”的局。   这一位看上去再寻常不过的“老妇人”,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乡野老妇。   “她”的真实身份,甚至同老妇人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因为“她”其实正是快活王柴玉关坐下四大使者之一的“色使”——司徒变。   山左司徒氏,最擅长的是易容,最让人防不胜防的是用毒,但最让人想象不到的是,他的武功居然也相当不弱。   故此,他才会被不可一世、眼高于顶的“快活王”柴玉关相中,作为“色使”,四处为其搜罗绝色美女。   易容成女人能让他毫无困难地接近各色美人,用毒能保证他轻而易举地放倒对手,而若是这两样都落了空,他还有不错的武功可以制服目标。   除了这些之外,让他成为“色使”的最重要的一点,当然是他和快活王一样,都对美人有着极好的鉴赏眼光。   他深知真正的绝世美人,除了美貌之外,还要有自己独特的个性。   空有美貌,没有性格的美人,不过只是庸脂俗米分罢了。   越是特别,越是绝色的美女,越能让他燃起斗志,非要收服不可。   如朱七七那等泼辣娇蛮、任性傲气的大小姐固然是难得一见的上品美女。   但对于他来说,叶颜这个半途撞进来的美人,却更是世间少有的绝品。   长期混迹在各色脂米分堆里,他早已经练出了一双利眼。   即便叶颜穿得是比起女性的柔美衣着来,更像是男子的铠甲一般的玄黄双色衫裙,身后也背着十分宽大的、怎么看都不像是寻常女子使用的巨剑,她却仍是自有一种绝世的风华,光是站在那里,就叫人一见就移不开眼睛去。   这种魅力,甚至无关她的容貌,似乎是她本人独有的力量,有着一种强大而耀眼的光芒,远比她的皮相更让人心动。   司徒变刚刚一见到她,就觉得心潮澎湃,待到听见她开口说了一句话,那冷淡悦耳的声音更是让他狂喜不已。   正所谓声如其人。   有着这样的容貌,还有这样的声音,再加上那样的气质。   这的确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极品美人。   不,她或许是这世上最独一无二的佳人,即便穷尽快活王那广阔宫殿中的三千佳丽,也比不上她的一根头发。   不论付出任何代价都要得到她。   因为主上一定会十分喜欢的。   在这一点上,司徒变很有自信。   因为除了他之外,在看女人的眼光上,再没有人能够同快活王如此心意相通。数十年间,也再无人能够如同他这般,如此地胜任“色使”之职。   在采选绝色上,他从未让“快活王”失望过。   而他看上的美人,也没有一个能逃出他的手掌心。   这天下最美好的女子,都该毫无例外地经由他的手送到主上那里,他一直是这样坚信着的。   直到在这个雨夜,他遇到了叶颜。   一切原本也没有什么异常,甚至因着意识到这少女很厉害,他还专门用了十二分的心思,细心地设了个“局中之局”。   原本那混在火堆之中,无色无味的毒物毫无难度地放倒了朱七七和断虹子,若无意外的话,自然也可以放倒这个忽然出现的美人。   但他素来小心谨慎,只一照面就看出叶颜同那两个草包不同,当然也就打起了精神,格外小心地应对。   故此,他一面装作瑟瑟发抖的样子同叶颜对答,一面又暗自加大了药的剂量,甚至为了以防万一,还加入了能够抑制武功的软骨散。   然则,这么大剂量的厉害药物,对这个绝色的英武美人,却竟似毫无用处。   不但如此,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挥出一剑将那火堆“斩草除根”,直接掀飞到了窗外。   只这样的一剑,就足以让人从她的绝代风华中惊醒,再不敢多想其他。   而她的目光也实在太过冷冽、犀利,以至于让他觉得,自己易容得再是精妙,在她的眼中也根本无法遁形。   面对着她冰冷的剑尖和比剑更冷的质问,他已经别无选择。   好在,他对自己的武功也很有自信。   纵横江湖这么多年,他已经看出这少女虽然武功不弱,但是对战经验却是远远不如他的。   何况,他的武功走的本就是快、奇、诡的路子。若是再占个出其不意的先手,那么很快,这姑娘就会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已经太久没有人需要到他动武才能解决的地步了。   这少女果然是极好的。   不过,她也就到这里为止了。   他这念头一起,便再无迟疑,即刻动手。   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经攻出了十数招,果然正是最奇诡不过的异域套路,招招都是中原从未出现过的武功。   每一招都迅疾如风,却偏偏含着无尽的变化,他的眼中也忽然好似带上了一丝奇异的笑容,好似忽然之间就变了一个人,哪里还有半点方才那衰老懦弱的样子?   而在他攻击的这个瞬间,叶颜的眼睛也亮了。   不论何时,新奇的武功对她来说,都像新的玩具之于幼童一样,富有极大的吸引力。   况且,她既然已经看出了这个人同那“快活王”有关联,当然也就不能如同她以往那样干净利落地拔剑出手、一招毙命,故此她便一反常态地小心应对起来,只守不攻,意在看老他的招式。   司徒变对她对了数十招,已经看出她的意图,虽然恼怒于她的目中无人,心中却也暗自得意起来。人道“骄兵必败”,越是这种天之骄女,越是容易在他手中栽跟头,他只需沉住气,瞅准了她的漏洞,一击即中即可。   转眼之间,五十招已过,他见叶颜举手投足之间仍是毫无凝滞之感,心知若是在百招之内寻她的破绽并不容易,故此也不再拖延,咬咬牙虚晃了一招,佯退了半步,待到叶颜顺势跟过来之后,便径直使出了他的绝招。   此招正是他轻易不示人的杀手锏,他纵横江湖数十年,只用过两次,这是第三次。   那让他用出这招的两个人,俱都曾是名动天下的大英雄。也都曾败在了这一招下,这丫头再厉害,想必也是接不住的。   如此一来,虽然费了些时候,但也终于可以得手了罢。   然而,他这心思还没转完,这自以为万无一失的一击,却居然落空了。   与此同时,他只觉得一股极大的力量迎面朝着自己撞来,然后便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他甚至都没有看清楚那少女的出手。   因为,实在是太快了。   她实在太强了。   强大到已经完全超过了他的想象。   成王败寇。   主上,这一次,司徒怕是要不幸辱命了。   司徒变闭上眼睛,颓然等候少女下一剑落下,将自己的性命终结。   却不料,等了半晌之后,却竟是没有什么动静。   他心中暗喜,却故作诧异睁开眼睛,悄悄抬头看。   迎头却正见到那少女冰冷的目光,耳畔也听得她淡然开口询问。   同他所料的一样,她问的果然是快活王的事。   司徒变心中愈发活动起来,看来今日他命不该绝,或者,这事还有转机。   虽则说这样不是他素来行事的风格,但事已至此,也说不得,要赌上一赌了。   这女子的武功虽然厉害。但在主上那里,却仍是讨不到什么便宜的。   他是这么坚信着的。故此,几乎在一瞬之间,他已经又想到了一个新的计策。   当然,必要的神情也还是要做到位的。   故此,在“百般无奈”之下,他还是“从善如流”地接受了叶颜冰冷的提议。   他将带着叶颜和朱七七,伪装成他采选来的绝色美女,离开洛阳城,直接去他家主上快活王在中州的别宫。   这别宫在中州远郊一个极其隐蔽清幽之地,遥望汴京,乃是近年才修缮完毕。   以他家主上素来的奢侈疏豪不同,这处别宫修建的极其小巧别致,不但占地不广,选址也十分隐秘讲究。其他都也罢了,只是这宅子邻水,隐约正对着汴京皇城的方向,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主上的心思,他们这些久侍身边的人最是清楚。   那中原皇位更迭,不过三载。新王不过只是个十几岁的乳臭小儿,哪里有主上的英明神武。   再加上近来有那一位“贵人”在宫里头帮衬,那一件大事也就终于有些眉目了。   虽然有诸葛正我那老匹夫带着一众人瞎折腾,但主上蓄势数十载,此番谋定后动,自然成数很高。   想到赵宋皇室大势将去,主上荣登之时,可不正巧还缺几个新鲜的美人儿。   如此,此前刚刚安置在那别宫中的那一位羔羊般的绝色美人白飞飞,可就不会寂寞了。   娇俏如朱七七,柔媚如白飞飞,华美如这少女,如此的三美在怀,如此的齐人之福,主上一定会很高兴的。   见到叶颜并没有多和他说话的意思,司徒变便也就不再多言,只迅速地将朱七七扛起来,恭谨地在前面带路。   正所谓孤掌难鸣,既然这女子有心独向虎山行,那他自然不会浪费了这个机会。   一旦到了那座别宫,事情可就由不得她了。   带着这样的念头,他领着叶颜踏上了去中州的路。   洛阳离着中州,不过二百余里,不出三日,他们便就到了。   见到绿树掩映中的别宫大门,司徒变心中一喜,面上却丝毫不露,只低声道:“姑娘,咱们到了。”他顿了顿,看着叶颜毫无表情的脸,心中不知道怎地忽然涌上了一丝不安。   然则,很快地,即将见到主上的喜悦和即将制住这美人的激动压过了这丝忐忑,他又将嗓音再压低了些,小声道:“姑娘可有什么示下?”   即便心中对快活王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在离着汴京这么近的地方修建起了这样一座别宫而有些意外,叶颜的面色仍是淡淡地,只看了司徒变一眼,冷冷道:“头前带路。”   司徒变连忙应了声,便扛着朱七七,抬脚往门里走去,叶颜也举步跟上。   正是在这时,变化徒生。   第98章 别宫   空中忽然传来一阵奇异的波动。   这异动与此前叶颜经历过的任何情况都不同,既非剑气,也非拳风。如果一定要形容,就好似有一股看不见的气流,忽然自庭院之中升起一般。   若不是察觉到了其中隐隐蕴藏着的杀气,那几乎就像是一阵微风,令人但觉气流拂面,仔细追寻时,一切却都无形无踪。   光凭着这一点来看,这个别宫倒还真是有点儿意思。   叶颜心中一震,立刻来了精神,但脚下却没有半分停留,径直朝着庭院中心走去。   此刻正值清晨,初升的晨光照耀在别宫青色的门墙砖瓦上,竟似带上了一丝出尘之意。   她此刻走过的地方似乎是一个花园,亭台流水,假山桥石,布局十分精巧别致。纵然她对奇门遁甲之术不太熟悉,也看得出这里头必定有些古怪。   先她一步进门的司徒变已经不见了,连同他背在背上的朱七七一起。   而以她的目力,居然没发现他们的去向。   好似他们不过就是进了一座假山下的石洞,就忽然凭空消失了一般。若论起诡异蹊跷,这地方当真比那蝙蝠岛的石洞还不遑多让。   而此地,居然不过只是那“快活王”的别宫。   叶颜站在那蜿蜒曲折的假山石洞前,观察了片刻,忽然冷冷道:“有客自远方来,阁下便是如此待客的么?”   她这话音方落,那气流又已微微变化,蕴含其中的杀气更加浓郁,跟着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传了出来,淡淡应道:“既然是客,何必佩戴重兵?”   这语声缓慢、冷漠、生涩,好像是很久都没说过话的人,忽然说话了一般。   然而那其中蕴含的内劲,却绝对让人无法小觑。在他这句话的气劲之下,微微颤抖的枝叶花草和水波地面,都无一不昭示着说话人是一个当世少有的高手。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快活王?   不,虽然他的气势很强,但并无王霸之气,想来不过是个下属。   叶颜心中暗暗叹息,却也不耐烦再跟此人废话,故此径直道:“快活王既敢称‘王’,又何惧重兵?阁下既替他卖命,又缘何躲躲闪闪,何不现身,堂堂正正对决一番?”   那个人听得她这话,略微愣了一愣之后,忽然大笑起来。连说了三个“好”字之后,便当真从假山石之后显出身形来。   那假山石设计得十分巧妙,原本看着是曲折蜿蜒,密不透风的一片,不知道那人动了什么手脚,片刻之后,山石洞穴俱都从中间打开,露出一个人影来。   原本那些山石都较寻常屋宇高大,此人的身形竟似比那些山石更高。然则他的整个人却是非常瘦削,配合着他身上穿的黑油油的皮衣,愈发显得手长脚长,简直像是一条直立着的、长出了四肢的长蛇。   叶颜不必抬头看,也知道此人内功颇深,手上功夫也不差,是个可以一战的好对手。   那人出来之后,只与叶颜交换了姓名,道他自己是“快活王”座下的“气使”,独孤伤,之后竟也并未多言,当真同她“比划”起来。   只是,此人的武功虽强,但到底还不是叶颜的对手。   在叶颜稍微尽了些力的施展之下,两人的比试,很快便见了胜负。   剑光耀眼,转瞬即逝,那独孤伤倒在地上的时候,面色竟十分平静,只淡淡看了叶颜一眼,便冷声道:“‘九天玄女’,果然名不虚传,但,即便你武功再厉害,也比不过他。”   叶颜冷冷道:“阁下既然已败,那么我比不比得过他,也就不劳阁下操心了。”她说完,便收剑回鞘,径直朝着内庭走去。   独孤伤有些愕然,见到叶颜竟然真的就那么走远,终于忍不住道:“你不杀我?”   叶颜头也不回地道:“我若说要杀了你,你便会告之我你主人的行踪和计划?”   独孤伤冷声道:“自然不会,我等宁死都不会背叛主上。”   叶颜淡然道:“既然如此,杀不杀你又有何区别。”   独孤伤默然,只有看着叶颜远去,那冰冷的目光中竟似头一次露出了些迷茫。   从主上让他来迎击这个以武功高绝而名动天下的少女那一刻起,他便已经如往日里领命时一般抱定了必死之心,此刻居然被如此轻松地放过,他倒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这是他追随主上数十年以来,第一次失败,却并不是意料之中的以死亡作为结局,那么,接下来要何去何从?   要知道,主上可是从来不要无用之人的。   他生平第一次想了想这个问题,不过他并没有想多久,因为很快地,他便感觉到了不对,周围,又有人来了。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人居然是个熟人。   而且,这个熟人,是来要他的命的。   且不管独孤伤在假山石洞中到底遇到了谁,又有怎样一番的变故,单说叶颜,她离开了独孤伤之后,独自一人朝着别宫深处行进,居然走了许久都没遇到一个人。   她的脚程不慢,这别宫虽然大,但也不至于走了这许久都走不完。   但偏偏,她不但没走完,还连半个人影都没碰到。   这件事情颇有些不对。   按理说,若那“快活王”真的如同传言中那么神通广大、足智多谋,必定不会如此自大地想要只凭着一个武艺不错的属下就困住她。   哪怕还有这个精致奇巧的宫殿在此也并无大用,毕竟,若这里真是摆的是个“空城计”,那么被她发现,也是迟早之事。   那么,除了那些摆在明面儿上的东西之外,这里到底还有何玄机呢?   很快,叶颜便发现了不对。   这一次的变故是从她踏入最后也是最大的那一座华丽精致的宫殿开始的。   如同启动了什么绝妙的机关,她一进门,这一座宫殿竟好似活了一般,每一处都似有了生命,配合无间地想要将她吞噬。   幸好她有轻重双剑,加上反应不慢,这才免于被这奇怪的宫殿杀死。   花费了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将这座宫殿彻底变成废铜烂铁之后,她刚刚想歇一口气,却忽然发现,随着几声轰鸣,宫殿角落的一处地面忽然下陷,一个隐秘的地下通道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叶颜侧耳细听了片刻,只觉得整个别宫之中寂静无比,竟似连半点气息都听不见。不说旁人,便是之前同她交过手的那个独孤伤好像也都不见了。   即便知道这可能是那“快活王”的诡计,目前看来,她却也只有下去一探了。   好在,不管明枪还是暗箭,她都不会怕,只是没想到,她本来以为是个人物的这个“快活王”,居然是这么一个躲躲藏藏、故弄玄虚的人。   如此心性,虽然难缠了些,但也定然难成大器。   叶颜将重剑重新背回背上,然后握着千叶长生,纵身跃下了密道。   一下去,那密道的机关即刻启动,又重新将入口封闭了起来。   密道中本就很黑,这下子,就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了。   即便是以叶颜的目力,刚刚自明亮的外面进入密道,也难免会有片刻短暂的“失明”。   她淡定地闭上了双眼,等待着适应黑暗,就是在这片刻之间,她居然忽然察觉有旁边一阵掌风袭来,竟然是有个武功极高的人,向着她发起了攻击。   有过蝙蝠洞中的经历,她对应付这种黑暗中的突袭倒也有了经验。   轻轻侧身避过这一掌,紧跟着那人更厉害的后招又到,显见得此人武功不弱,且杀心坚决。   有过上次的经验,叶颜却仍未出剑,只腾挪闪避,冷冷开口道:“我不想杀无名之人,阁下又是快活王座下哪一位使者?何不报上名来?”   这句话一出口,那个人的攻击却忽然停了。很快地,黑暗中离着她不远的方向便响起一个少年平和淡定的声音:“叶姑娘?”   这声音有些耳熟,但叶颜却一时间没想起来到底在哪里听到过。直到那少年继续道:“在下沈浪,不知道叶姑娘如何也到了此间?”   他这么一说,叶颜倒是想起来了,原来这人竟是她那次在江南碰到的跟朱七七一起的那个少年。想到此前司徒变背着朱七七消失在地面上的机关里,不到两个时辰后她便在此遇到了这沈浪,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两位倒也算是心有灵犀了。   不过,这跟她并没有什么关系,故此她只淡淡道:“原来是沈公子。”   因着对这沈浪虽无什么好感,但也并无什么恶感,加上他似乎对这别宫比她还要熟悉,又对她很是客气,故此叶颜便也依着礼节同他简单做了个信息交换。   如同她预料的一般,沈浪是为了朱七七而来的。不过知道那朱七七也被司徒变掠来之后,沈浪虽有些急着去救人,但也还是把他所知道的别宫的信息都告诉了她。   叶颜便也投桃报李,仔细指点了他司徒变消失的地点,并她那日在破庙中遇到朱七七和司徒变的情形。俱都说清楚之后,两人便分道扬镳。   分别之前,那沈浪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又多说了一句:“此事恐怕并不简单,姑娘可要沈某同行。”   叶颜摇头婉拒,不用他说,她也知道这快活王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儿,但是既然这沈浪无意朝堂,她也不想跟他多有牵扯。   毕竟,在混迹江湖之前,她已经身在朝堂之中。那快活王虽然是江湖人,但既然敢称“王”字,雄踞楼兰多年不说,又同西夏和辽国有牵扯,自然不是简单的江湖草莽,恐怕野心早就延伸到了朝堂。   断然同沈浪作别之后,叶颜一面按着他传授的方法在地下迷宫中穿行,一面思索着快活王可能用来对付她和皇弟的方法。只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事情,竟是那么具有戏剧性。   不到一个时辰之后,她便见到了这个神秘又狡诈的男人。   而且,竟然就是在她穿过了这地下迷宫之后。   而在看清楚他身处何地之后,即便素来淡定如她,也不免愣住了。   第99章 王见   若是她没看错的话,这里居然是皇宫大内。   更准确地说,是刘太后的寝宫。   明明是她低头不见抬头见了十几年的地方,此刻看来竟忽然如此的陌生。   太后喜爱修佛,原本算得上是静谧肃穆的宫室之中,却忽然多了一片萧杀之气。   一切都仿佛因着那个男人的存在,而让人觉得不同了。   而他甚至只是斜倚在坐榻之上,不但连一丝杀气都没有散发出来,甚至还在悠闲地喝着茶。   他穿着的也是件看上去并不出奇的紫色常服,衣襟半敞,神色闲适,加上他面如白玉、手指纤白修长,看上去颇有魏晋之风,完全不似个守株待兔的杀神,倒像是个开门待客的雅致主人——而这个宫室真正的主人,却不知道哪里去了。   莫非他们已经遭了毒手了?   想到这个,叶颜平素鲜少有表情的脸终于变了颜色。   快活王看着她的神色,却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淡淡道:“你终于来了,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叶颜很快便冷静了下来,淡淡道:“但你却很让我失望。”   快活王一怔,继而大笑道:“哦?不知道本王有何让叶姑娘——不,或者本王该叫你‘定国大长公主’殿下失望之处,本王愿闻其详。”   叶颜冷声道:“我原本以为阁下身为一介平民,既然敢自称为王,做了一方霸主,至少也会是条堂堂正正的汉子。却不料,所谓的‘快活王’,竟是个不敢同人当面对决、只知道用些旁门左道的法子、专门欺负不懂武功的孤儿寡母的东西。如此之‘王’,倒也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饶是再好脾气的人,听得叶颜这一番冷冰冰、直刺刺、毫不留情的讽刺之语,也难免会心生不快,更何况,这位快活王的脾气,原本就不怎么好。   听得她这话,他险些忍不住勃然大怒,叶颜甚至已经看见了他头上暴起的青筋,但,他毕竟也是一代枭雄,这“忍”的功夫,实在是常人所不能及。   在就要暴怒而起、恨不得把叶颜掐死在当场的时刻,他居然忍下来了。   不但忍下来了,还居然笑了出来。   “好,好,好!好厉的一张口,真不愧是‘九天玄女’。看你这丫头,小小年纪,居然能说出这一番话来,也真是不简单。”   叶颜见他居然没有中计出手,虽然面色仍很是平静,心中却不免也有些发紧,同时对这快活王也愈发戒备了起来。有那样的气势,再加上如此忍得的心性,也就难怪,他能成为一方主宰了。   想想从上次与冷血等人分别,也不过就是数日之前的事。   那个时候冷血既然还能出来,想必宫中还是无事的。也不知道在这短短的几日之内,这快活王到底是怎么得手的,不过,此人既然不受言语所激,想来也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何况,她本来也并非那种擅长“唇枪舌战”之人。   堂堂正正地交手,才是她所擅长的事儿。   正所谓,擒贼先擒王,她对自己的武功,还是很有自信的。   心念转动间,她已经开始暗暗打量场内形式,仔细筹划要如何才能一击即中,将那快活王一举拿下。谁料,就是在这个时候,那快活王却忽然拍了拍手,顷刻之间,宫室外面便有一队人马鱼贯而入。   叶颜定睛看去,这来的却是一群二十上下的青年男子,俱都披着绣着金花的藏青斗篷,穿着织锦劲装,每个人胸前都挂着一面紫铜护心镜,打扮得一模一样,只有那镜面之上刻着的字不同。   叶颜的目力本就不差,此刻,映照着室内明亮的珠光,那些字落入她的眼中更是分外清晰。但见上面写的不是什么名字,却是从“一”至“三十六”的数字,倒像是每个人都有一个编号。   整整三十六个人,从装束到身形,几乎一模一样,年纪也都正值年轻力壮之时,表情肃穆、动作整齐,晃眼看上去同皇家禁军有些相似之处,甚至,都有些像昔年天策府中人。   只不过,他们用的兵器不是长枪,而是长剑而已。   那三十六人进得宫殿,便即单膝跪倒,朝着那快活王行礼。虽然人数不少,却并无人多言,甚至连咳嗽声都不闻一声。   快活王对他们显然很是满意,也不多说,只抬手招呼道:“急风第一骑何在?”   他话音方落,那编号为“一”的青年便上前了半步,垂首施礼道:“弟子在。”   快活王转了转手上的紫金扳指,微笑着道:“旁边那位是咱们大宋的‘定国大长公主’,据闻一对轻重双剑使得出神入化,现下公主殿下火气可是不小,不如你带着‘急风三十六骑’,陪公主殿下过几招解解闷?”   看出这快活王没有亲自同她动手的意思,叶颜对此有些嗤之以鼻。   说得再好听,这也就是自己没有必胜她的把握,所以准备让底下人先试试深浅的意思了。   不管是想先看看她的武功路数,还是单纯地想要消耗她的气力,这位快活王都是够无耻的。看来,他即便是个人物,也是个心思狡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东西。   好在,打架这种事,不管什么时候,都难不倒她。   不管他有多少手下,一概收拾了不就完了。   叶颜当下也不多言,对迎着她走过来抱剑施礼的那些所谓的什么“急风三十六骑”也还了一礼,便就拉开了战斗的序幕。   这些“急风骑士”,显然是快活王层层选拔、精心培养的精英,虽然使的剑法不过只有十三式,却是能同华山派那“清风十三式”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惊绝剑招,甚至在对敌时这“急风十三式”的威力似乎更大。   但是剑法已经很是难缠,再加上这些人同吃同住、时刻形影不离地一起长大,配合的默契程度自然也非寻常人可比。三十六个人,三十六柄剑,七十二条手臂,竟似组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剑阵。但闻剑风飕飕、只见剑影幢幢,叶颜身在剑阵中心,恰如一只落入银色蛛网中的玄黄双色凤蝶,似乎顷刻之间就会被吞噬得连渣都不剩。   在一旁观战的快活城众人、包括快活王本人都是如此想的,直到叶颜拔了剑。   金色的剑光蔓延开来,瞬间就在那银色的剑网中杀出一个缺口来。   然而同以往一招解决战斗不同的是,这一次,叶颜几乎把山居剑意和问水诀每一个招式都用了一遍。到最后照例用“风来吴山”解决战斗的时候,“急风三十六骑”中还能站着的已经不足十个人。   而这一招出手之后,地上便躺满了三十六个无法再动的人。   不到一个时辰,“急风三十六骑”全军覆没。   而再看叶颜,却仿佛同开始时并没有什么区别。   到了此时,快活王的面色,也终于变了。   其实,这种全灭的结果,本就在他意料之中,但却没想到,叶颜居然是用的这种方式。以他掌握的情报来看,这丫头平素的战斗风格一向简单粗暴,除了遇到江湖中最顶尖的那一批高手,其他所有人,她基本都会在十招甚至一招之内就能解决掉。   那最后那招像是风车转动一般的招式,是她最常用的,也是最能一击致命的招式。他本以为这一次也是一样,却不料这一次,她居然最后才用出来。   这样的感觉,就好像是她已经看透了他方才叫属下先上的用意,所以故意将所有招式用出来给他看似的。不过一番折腾,但最后偏偏才用最致命的绝招,这就表示她本也是有“一击致命”的实力,却故意拖延了这么许久。   而她这么做的意思,他也再明白不过。   这小丫头果然是真的瞧不起他。   居然敢瞧不起他这个快活王。   还是在猜到她的母亲和弟弟落在自己手里、生死未卜的时候?   如此看来,除了武功了得之外,这丫头也并未过人之处。   不过是有勇无谋罢了。   想到这里,他忽然高兴了起来,好像此刻他面对得不是他最重视的三十六个爱徒的尸体,而只是看着满山春花一般。   他微笑着看向叶颜,抚掌笑道:“不愧是大长公主,难得殿下在深宫之中,也能习得如此高深之武功,不知道公主师承何处?想必那一定是位高人,不知道本王可有没有机会一见。”   叶颜冷冷道:“阁下不必再多言,既然你不敢亲自出手,那么还有什么人要派来送死,便只管来罢。”   这一次,那快活王却是连生气都不生气了,他又轻轻地拍了拍手,门外便又走进了几个人来。   却是几个身着锦衣的少女。   她们一行大约七八个人,花朵一般簇拥着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子,一进门便也盈盈朝着快活王施礼。   叶颜初时没有在意,等到看清楚那个白衣女子的脸的时候,她却又一次地愣住了。   只因,她再也没想到,这女子,居然是刘太后。   而她身上的白衣,也根本不是什么体面的衣服,居然只是件中衣。   她的头发也已经披散了下来,却仍然遮不住她面上的惶恐与眼中的绝望。   叶颜印象之中,她的这位养母无论何时都是衣着光鲜的,何时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   不过,见到了她也在场之后,刘太后那绝望的眼睛却忽然亮了,当下也不顾着其他,立刻呜呜咽咽地喊道:“颜儿……快救救母后,救救我啊……”   叶颜没有动,但是手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剑。   虽然说刘太后不过只是她们姐弟的养母,但她对自己那位皇帝弟弟却的确是好的没的说的。自己那位不明真相的皇帝弟弟对这位母后也是满腔的孺慕之情。而平心而论,这位养母太后就算一直对她叶颜这个不算听话的公主有些敬畏厌恶,但此前也从未真正亏待过她。   她到底是养大了她们姐弟的人。   如果可以,叶颜实在不想她受这种罪,更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伤了她。   更不要说,以皇帝弟弟对她的重视和保护程度来看,既然她都已经落在快活王手里,那么他自己更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那一瞬间,叶颜几乎忍不住要冲上去将她抢下来。她的手已经握紧了剑柄,她的肌肉也已经绷紧。   只需要一个“踏云”,只需要一剑,她就能救下她。   然而还没有等她动作,那个离着刘太后最近、打扮最为华丽而娇美的侍女已经笑着开口道:“奴婢奉劝公主殿下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您的动作再快,也没奴婢这匕首刺进太后娘娘的脖子快。”   她一面说,一面用匕首划上了刘太后的脖子。鲜红的血瞬间染红了刘太后白色的中衣,她低呼了一声,虽然险些晕了过去,却仍是撑着看向了叶颜,满眼都是恐惧和祈求。   被那样的眼光注视,叶颜忍不住心中一颤,愈发用力地握紧了手中的剑,但,她的身体却再也没移动一步。   这种微小的情绪变化完完全全地落入了快活王的眼中,他看了看刘太后,又看了看叶颜,忽然大笑着道:“谁言天家无情,我看殿下和娘娘倒真个是母女情深,本王实在是佩服。”   叶颜冷冷道:“以对手骨肉至亲性命要挟之小人的佩服,我实在无福消受。”   她浑身上下每一处都透着对快活王的鄙视,而他却竟似完全没看见一般兀自笑得开怀:“殿下直爽豪迈,武功人品俱都是上乘、更具倾城之美貌,殿下如此人才与本王为敌,实乃本王一大憾事。本王虽心怀天下,但也并非不能容人之人。只要殿下能够臣服于本王,不说娘娘与皇帝性命无忧,殿下他日之前程,恐更胜昔日也不未可知。”   他一面说,一面转动着他的戒指,看向叶颜的目光,不知不觉间,已经带了些别的意味。   被他这样的目光注视,叶颜只觉得如同吞了一百只苍蝇一般恶心,胸中登时热血上涌,险些忍不住冲上去将他当场砍杀。   然则看着在那侍女匕首下哀哀哭泣的刘太后,她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只淡淡道:“多谢阁下美意,只可惜这世上并非都是些贪生怕死的猪狗之辈,总有些人,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   快活王似乎对她这回答也不感觉意外,只是颇有些惋惜地道:“如此美玉,不能为本王所用,真是可惜。不过本王也并非不顾人伦、滥造杀孽之人,既然殿下执意不肯,那么也就只有请殿下自断经脉,才好让本王放心地让你们母女、姐弟团聚了。”   听了这话,叶颜倒是微微一愣:“你要放了他们?”   快活王笑道:“本王大事既成,留下几位不懂武功的皇室之人又有何妨碍?”   叶颜沉默片刻,忽然道:“你说话可算话?”   快活王道:“本王自来一诺千金,既然开了这个口,自然定会做到。”他顿了顿,又笑道:“想必你自地宫来时已经见过沈浪,可知道我同他打赌之事?想必也见到那空无一人的宫殿了罢。本王说的你便是不信,他说的你总是该要信了罢。”   叶颜静立沉思了片刻,终于点头道:“好,既然如此,便如你所言,但愿你不要失信于人。”   她说完,竟也不再迟疑,当真举手朝着自己的经脉拍去。其动作之快速,出手之利落,连快活王看着都不免有些愣怔。   眼看着叶颜就要当场将她自己的经脉震断,就在这个时候,变故陡生。   第100章 共死   那原本用匕首挟持着刘太后的锦衣侍女忽然扑向了快活王,携带着无比凌厉的攻势风一般朝着快活王刺去。   而几乎与此同时,那刘太后却居然反身扑向了叶颜,一双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如同花瓣一般微微伸展,那指尖的劲风却在顷刻间便笼罩了叶颜周身的几处大穴。   因着此前叶颜同他们几人俱都在大殿正中,相互距离本就不远,加上她同快活王一直唇枪舌战、针锋相对,此刻事出突然,所有人都没预料到事情竟会是如此发展。   幸好叶颜的随机应变之能已经深入血肉,几乎不用思考,身体已经自动地进行了闪避。   加之方才她也不过只是做出要自断经脉的模样,本也就想要趁着快活王伺机反扑救下刘太后,此刻虽然与原定计划不同,但阴错阳差,竟也救了自己免于死在这忽如其来的离奇攻击之下,还顺便进行了反击。   由于忽然受袭,反击完全出自本能,故此这一次叶颜根本没控制力道。那刘太后受此一击,连声儿都没发出来,便已经摔在地上,不知道是否失去了知觉。   叶颜此刻不用看她,也知道这个太后是假的了。只不过现下这情势,也不容她先处理这个事儿。快活王和那侍女那边儿恐怕没那么简单,此刻可没有时间让她处理这个“真假太后”的问题。   于是她也不再多想,只是随手封住了那假太后周身的几个大穴,确认她不能动了之后,便转头看向快活王的方向。   这才发现,同是被暗算,她这里险险避过,快活王却没有那么幸运了。   他虽然也是老江湖,武功更是深不可测,也能够在骤然受袭之下,如同叶颜一般立刻做出了避让的反应。就连他那避让的步法,竟也是寻常难得一见的诡谲武功。   但,他居然还是中招了。   原本照常理来说,他也能勉强避过这一击。但奇怪的是,那锦衣的侍女竟似知道他要往何处闪避一般,一击未尽而下招又至。   衣袂纷飞中,叶颜已经看出她方才那握着匕首的扑刺不过只是个虚招,意图不过只是逼迫快活王使出那诡谲的步法来闪避。   而似乎笃定了他必定要避向何方,那侍女整个人如陀螺般一转,竟先快活王半步落到了他闪避的方向。但见她腰身一扭,一只纤白莹润的手掌挥出,柔如无骨,迅如闪电,却偏偏优雅美丽之极,速度也拿捏得十分得当,不早不迟、恰巧拍上了快活王的身子。   只听得“噗”地一声轻响,快活王身子一震,已经着了道儿。   跟着从他们身体接触的地方,又有一阵淡淡的白烟浮起,有许多白色的东西如柳絮似青烟,在整个宫室中蔓延了起来。   朝着快活王旁边冲过来“护驾”的那些他门下的弟子们躲闪不及,纷纷中招,惨叫着倒在地上,翻滚了片刻便就不动了。   当然,快活王也不是白给的,虽然身受暗算,但他居然忍痛立刻反手给了那侍女一掌。   这一掌挟带了他无穷的怒火,似有雷霆万钧之力,直把她打得口吐鲜血斜飞了出去。同时快活王自己也迅速运功封住了经脉,防止那毒素蔓延——他这一系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直到封住了毒素,缓过一口气,这时才白着脸咒骂了出来:“王云梦,好毒妇,居然敢暗算我。”   那侍女被一掌打飞,发髻早已经凌乱,一双眼睛却似放出了光来,竟如美玉拂去了蒙尘,转瞬之间,便有了与方才完全不同的风采。   这娇美柔弱的侍女竟有一身绝世的武功,而她的容貌更似在武功之上。   叶颜听见快活王喊出来的名字,才有些恍然,原来这女子竟是小花曾提到过的当世最厉害的几个女子之一——“云梦仙子”。   但,他们的情报不是说她不是早已经死了么?就死在沈浪之父沈天君的手上。   而现下她不但活生生地出现在这里,而且居然还是同快活王有点儿不死不休的尽头。此事看来,的确也别有深意。   叶颜心中暗自思忖,那云梦仙子却已经冷笑着站直了身子。她那双波光盈盈的眸子盯着快活王,似乎像是忽然燃起了火来。   只听得她恨恨道:“柴玉关,我做梦都想着有今天,即便你又是因为别的女人失神,但也终于让我得偿所愿了。”   快活王冷笑道:“毒妇,天云五花绵之毒,我又不是不能解。且让我先将这小丫头抓了,莫要坏了我的大事。”   那云梦仙子闻言,不由得冷声大笑:“柴玉关,就凭你,还想制住她?真是做你的春秋大梦罢。你还不知道么?她……他们……”   她似乎要说什么,但不知道为何居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那一双美丽的眼睛忽然漫上了惊恐,继而又是恶毒和决绝。   快活王看着她的表情,却忽然露出了一丝狞笑。   跟着,让人震惊的是,那云梦仙子竟不管自己的伤势,忽然如同疯了一般重新扑向了快活王。   快活王大惊,不过猝然之下,也来不及躲避,只得伸手掐住了云梦仙子的脖子。   他们两个人死死纠缠在了一起,如同濒临疯狂的野兽一般毫无章法地撕咬起来。很快将整个大殿撞得七零八落,高悬的烛台滚落下来,燃着了帷幕,瞬间点燃了整间宫室。   叶颜看到那白色如烟似絮般的东西又在火光中隐隐浮现,当即也不敢久留,提起那假“刘太后”便退了出去。   很快地,那宫室便在火焰中坍塌殆尽,将快活王和云梦仙子以及所有快活王门下死去的和未及逃脱的人俱都埋葬。   直到这个时候,叶颜才发现,原来这里根本就不是皇宫大内。   她仍在那别宫同汴京中间的一段密道中。   只不过,这密道做得太过精巧,她在迷宫般的密道之中辨不清方向,这大殿做得又完全同刘太后的寝宫一模一样,所以她才会暂时被迷惑了而已。   这也是她为何要把那假的刘太后带出来的原因。   既然能够将刘太后的寝宫完全照搬到此处,又将刘太后扮演得那么逼真,甚至连最细微的眼神都拿捏精准,那么,这个人必定已经见过了刘太后的。   而且,很可能也在她宫里呆了不短的时间。   那么宫里头现在到底如何了,这女人想必最为清楚。   不过,很快地,叶颜便发现,她从这个女人的嘴里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因为,这也是个熟人。   居然是石观音。   看着她恶毒而疯狂的眼睛,叶颜的面色反倒更加平静了。   她原本已经放弃从石观音的嘴里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没想到的是,她自己居然说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叶颜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石观音有些神经质地笑了起来,恨声道:“你当然不会理会这些,你生来就是金枝玉叶,众星拱月,有兄弟帮衬、有母亲疼爱,不必年幼就亲眼见到灭门惨祸,孤身流浪江湖,靠着男人活命、习武、复仇,你本不必长成这个样子,你本不需要……”   到了最后,她已经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了,只是痴痴地看着叶颜的脸,忽然口吐鲜血倒了下去。   叶颜发现不对时,她已经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   她的身上,不知道何时附着了许多白色的丝绵一般的东西。   那是天云五花绵?   云梦仙子赖以成名的、无孔不入的诡谲暗器?   没想到,一代女魔头石观音,最后竟也是死在了另一个女魔头云梦仙子的手里。不知道他们两人的儿子,又如何了。   叶颜看着石观音冷笑着咽下最后一口气,想了想,还是寻了个角落将她的尸身掩埋了,这才起身朝着汴京而去。   她一面赶路,心中却还在想着石观音回光返照前的最后一句话:“你不必去了,一切都已经迟了。”   已经迟了么?   汴京,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问题,在她终于到达皇宫之外的时候,总算找到了答案。   那个祥和安宁到让人感觉无比安心的地方,现在黑压压地围满了人,间杂着不少高头大马,竟好似外敌来犯。   而那当中的一人,看着居然有些眼熟。   似乎注意到了叶颜的到来,那个人朝着叶颜微微一笑,直看得她心中一凛,再也无暇多想,握住双剑便直接冲了上去。   第101章 归去   然而就在她纵身而起的时候,那一片人群之中却忽然飞窜出数名高手,举着各式各样的兵器,朝着她攻过来。   叶颜当即变招,挥动重剑横扫过去,那些人立刻便被她的剑风震退,但却有更多的人不断飞扑出来。   叶颜愤怒之极,再无顾忌,挥动双剑,所过之处无不震飞一片。   然而,那些人居然像是杀都杀不尽一般,仍是前赴后继、不要命似得地朝着她扑来。   到了此刻,叶颜才发现,这些人居然好似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居然不怕死也不拍痛、完全毫无知觉一般,只知道全力朝着她攻击。   见此情形,叶颜反倒冷静了下来。看起来,这大约是某个深知她武功高超的人,专门为了她而准备的特殊“对手”了。   虽然说她的体力和内力现下都在巅峰,但被这些毫无知觉、不知疲倦的对手们车轮一般围攻,她能撑多久,还真是个未知之数。   再说了,谁知道,他们还有没有什么更加阴险的招数呢?   既然那快活王的别宫之中,出现了石观音那个“假太后”,那么真的太后,最重要的是,她的皇帝弟弟现在如何了呢?   总而言之,要赶紧杀进宫中才行,可没有时间让她在这里平白地耗费下去了。   心念转动间,叶颜已经轻巧地一个旋身,挥剑震开了扑过来的大批高手,然后也不再恋战、径直施展轻功朝着宫墙飞去。   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看见了躲在一群人背后的襄阳王。看到他瑟瑟发抖的样子,叶颜忍不住冷哼了一声道:“襄阳王叔,别来无恙,不知道周公子可还安好?”   谁料,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那襄阳王立刻怒发冲冠,居然连害怕都忘记了,当即上前了半步狠狠道:“你这妖女,居然还敢在本王面前提起钰儿。可怜我的钰儿和王妃,都被你们给杀害了。不为他们报仇,本王枉为人父、枉为人夫。”   他这番话吼得是声嘶力竭,当真是字字血泪,就连他看着叶颜的目光也是如同要将她凌迟在当场一般锋利,似乎完全被养子和妻子的惨死弄到出离愤怒了。   叶颜一听他这话,倒是不由得微微一怔。   周钰居然死了?   他不是应该被冷血保护着进入汴京的么?   记得她数日之前在洛阳城郊同他们分开的时候,明明他们两个人都还好好的,怎么此刻襄阳王居然说,周钰被杀了?   要知道冷血是绝对不会做出私自杀人这种事儿的。   更何况,周钰的身份特殊,大家当时早就说好,是要将他作为质子抓到汴京来同襄阳王谈判的。   冷血可不会那么愚蠢,在没谈判之前,就把质子给杀掉。   那么,这襄阳王说得声泪俱下,真的不能再真的事情又是如何发生的呢?   还有周氏王妃怎么也死掉了?她当时不是好好地在襄阳王府中么?   联想到路上那些不明来历的追杀者,叶颜心中忽然一阵发冷。   当时她以为是冲着自己来的,现在看来,到底是为了谁而出的手,倒是大有深意。   说不定,那一切都是故布疑阵,调虎离山,意在将她引走好对冷血和周钰下手么?   她这是着了人家的道儿了。   想到那日她追着那几匹马,竟那么凑巧地路过了朱七七被司徒变暗算捕捉的破庙,又那么凑巧地发现了司徒变身上有楼兰国的图腾。   继而跟着他去了快活王的别宫,之后就同快活王一干人交了手。   更不要说,此中还遭遇了同快活王“打赌”的沈浪、还有易容成刘太后模样伺机暗算她的石观音。   如果不是那云梦仙子同快活王有死仇,不知道为何提前发难、漏了破绽,她即便不折在他们手中,也要吃点亏。   襄阳王不足为惧,可怕的是那个躲在这一切背后,运筹帷幄的人。   他当真是将这丝丝缕缕的关系、算计得丝丝入扣,恐怕甚至连她最终能顺利逃出来,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如若不然,为何又在这皇宫之外准备那些不怕死的“高手”们,又为何费尽心机地弄死了周钰和周氏王妃,鼓动着襄阳王造反呢?   即便襄阳王这个男人早有反心,但那一次她在襄阳毁了他的冲宵楼,她原以为他会长个教训、老实个几年的。   而且那一战她破坏了他的不少势力,想来他也暂时没有能力东山再起——这也是她为何会没有当场将他正法的原因。他就算再不堪,到底涉及到皇室血脉,她再用江湖手段处置就不妥当了。   原本,此人是要留给她弟弟出手的,谁料,今日居然又成为祸患了呢。   叶颜心中十分懊恼,不过,越是这样,她反而越是冷静了下来。   面对着襄阳王愤怒的咆哮,她淡淡道:“不知王叔如何得知周公子同王妃已经被杀?又是如何得知是我下的手?”   襄阳王恨声道:“这个自然是本王亲眼所见。”   叶颜道:“这几日我都不在城中,又如何能杀的了他们。谋反乃是诛灭满门的大罪,王叔可不要被有心人欺骗了。”   襄阳王浑身一震,还要说什么,却见他身边一个锦衣公子以扇半掩着面容,悄悄同他说了几句话。他的面色立刻就变了,恨恨道了声:“本王不同你这个妖女多言,慕容公子,这里就交给你了。”   那人“啪”地一声合上了扇子,露出一张很是眼熟的脸来,果然便是慕容复。   只见他躬身施了一礼,方才点头道:“王爷请自便。”   看着襄阳王在几个人的保护下下了宫墙,叶颜心中愈发焦灼,但她深知此刻不能冲动,须见机行事,便也只有暂且同这慕容复周旋。   那慕容复送走了襄阳王,这才转过身来,又随手将那折扇打开,微笑道:“自上次姑苏一别,殿下别来无恙吧?殿下是不是没想到,本公子今日会出现在此?”   叶颜淡淡道:“世上多的是汲汲营营之人,我自是没功夫一一去想。”   听出她话中的讽刺之意,慕容复面色一变,但很快地他又调整好了表情,摇着折扇潇洒地道:“殿下现今是如此想,恐怕过一会儿功夫,再想什么,便由不得殿下了。大内已被王爷的兵马围困,这天下很快便要易主。若是殿下肯现在放下兵刃,念在昔日之谊,在下可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保得殿下下半生富贵荣华。”   叶颜冷笑道:“只怕你还没这个面子。”   慕容复不悦道:“殿下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莫非到了此刻,殿下还以为能够凭着自己一人之力,力挽狂澜不成?”   叶颜愈发不耐烦,正想着不然干脆不要理会此人,直接挥剑杀进去再说。谁料这个时候,却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喧哗声。回头看时,却见不知从何处来了一队人马,朝着那些围着的叛军干脆利落地砍杀了起来。   当前领队的居然是一个女子,一身黑甲,披着鲜红的斗篷,飒爽英姿,十分抢眼。她一边打马狂奔,一边高声笑道:“谁说殿下是一个人,连云寨诸人在此,逆贼们,快快来受死罢。”   她话音未落,那一群人马俱都呐喊起来,手上的钢刀纷纷砍向那些叛军,看着倒也真有几分两军对垒的意思。   来的居然是连云寨的人,不过怎么没见戚少商?   叶颜心念转动间,那红袍女子已经带着人杀倒了一片叛军。   那慕容复见事不好,再也没心思同叶颜舌战,立即亲自飞身下了宫墙,朝着那女子的方向而去。   两个人一交手,叶颜便发现不好。   那女子虽然马术了得、武功也不错,但显然还不是慕容复的对手。   她一出手,叶颜已经看出,不到十招,她就要败在慕容复手中,非死即伤。   想到这里,叶颜当机立断,直接飞身越过去将她换出了战圈儿,不过几招就轻松将慕容复震飞。   回身看时,那红袍女子早已目瞪口呆,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连云寨三寨主阮红袍见过殿下,兄弟们原本是受戚大当家的所托,来助殿下一臂之力的,没想到倒是给殿下拖了后腿了。”   叶颜点了点头道:“阮寨主客套,今日辛苦诸位了。不知你们戚大当家的现在何处?大内之中,又是如何了?”   那阮红袍听得叶颜如此问,忽然微笑道:“殿下不必惊慌、大内之中并无大碍,红袍另有一事要禀告殿下,乃是诸葛神侯所托,要红袍见了殿下之时,务必带给您一个字?”   叶颜道:“什么字?”   阮红袍也不多言,只附耳在她身边轻轻说了一个字,便又策马跑开,去杀叛军了。   叶颜听得那个字,先是微微一愣,继而又莞尔,当下也不在原地停留,加入到了诛杀叛军的队伍中去。   既然小花派人送了话来,那么大内理应无事。他素来擅长谋略之术,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切,鹿死谁手,还真未可知。   那么就趁此机会多杀几个叛军吧。   即使人多,也是杀一个少一个,落得个眼前清净。   这原本该是一场极其惨烈的厮杀,但由于叶颜和连云寨的活跃,居然演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也不知道那阮红袍自哪里得来的方法,居然用一种看着再普通不过的白色米分末来对付那些不怕死的叛军。   说来也奇怪了,那些人一碰到那些米分末,便俱都惨叫了起来,抽搐着躺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也是一物降一物,这些米分末居然是那些受控制的叛军的克星。   有了这些东西开路,叶颜便再无后顾之忧,将双剑全力施展,很快地,叛军就被冲击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了。   她这边的叛军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不知道另外一边儿的城门外,那些叛军又如何了。   才想到这里,她便听得左右两边各传来一阵呐喊声,居然是又有两队人马杀过来了。   叶颜忍不住握紧了剑,却不料左路一军竟然是戚少商带领、右路一军是顾惜朝带领,两人俱都身着黑甲、披着红色斗篷,晃眼看上去,又有点儿让她想起了故人。   既然他们两个人都出现了,东西两个宫门的叛军自然是无碍了,但不知负责攻击北门叛军的又是谁。   不管是谁,既然是小花的安排,那么此间的一切都可迎刃而解了。   不过却又为何托人给她那一个字来?   叶颜心中既略微安定了些,便又重新看向宫墙,果然发现宫墙之上的叛军早已不复原来齐整,甚至已经有人开始逃逸。   而那个原本隐在人群深处的,她最在意的、也是最先想要诛杀的人居然不见了。   她眉心微蹙,正在懊恼中,转头忽然又见到刚刚受了她一剑的慕容复似乎并没有身死。不但没有死,居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了起来,正摇摇晃晃地朝着一个方向逃走了。   叶颜微觉奇怪,心中思忖了片刻,转头遥遥朝着戚少商和顾惜朝打了个招呼,便转过身朝着那慕容复追了过去。   慕容复的轻功不错,甚至比他的武功还要更好一些。   刚刚叶颜虽然给了他一剑,但也并没伤到他的要害。只因叶颜并不知道因着这慕容复在她的剑气到来之前已经施展“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将她那一剑的大半功力卸到旁人身上。故此,度过了最开始的步履不稳之后,他竟还有能力全力施展轻功,不过片刻就已经跑出去了不近的距离。   叶颜猝不及防,居然被落下了一段距离。不过她也因此发现,这慕容复逃跑的方式和方向都有些奇怪。   看上去不像是在逃跑,倒像是正在追着什么人似的。   叶颜先时还觉得奇怪,待到远远地跟着他跑了一段,见到他要追的人之后,方才恍然。   原来,他要追的居然是那个人。   这个人,正好她也想找。   那个早已经趁乱逃走了的襄阳王的军师——吴菊轩。   而此刻那面貌丑陋、却有一副好声音、一身美仪态的吴军师,居然静静地坐在一块岩石上,面色平和,就好像是在吹着清风,等待着友人一般。   慕容复甚至来不及在他面前停下来,已经恨声喊道:“吴菊轩,你不是说此次万无一失的么?如何却又中了那诸葛老匹夫的奸计,弄到全军覆没?如此一来,不说西夏和大辽那边如何交代,便是当初你许诺的助我复国之事,又当如何?”   那吴菊轩淡然道:“慕容兄,你恐怕是搞错了。在下只是说助你等一臂之力,并未承诺一定成功。是王爷同慕容兄太过自信,不肯早日动手,非要拖到如今,才导致今日之败。怨不得在下。”   那慕容复恨恨道:“你这丑八怪,端的是巧舌如簧,今日我才明白,你不过只是想借着王爷和我的手,报复她而已。”   吴菊轩冷笑道:“我想要如何,又有什么紧要,左右慕容兄一向怜香惜玉,迟迟不肯对她下手——若是早早除了她,今日之事,又何须如此腹背受敌。”   慕容复道:“你有所不知,我留着她,不过因为她血统高贵,于我有益。且佳人倾城,冒然毁去,倒是有辣手摧花之嫌了。若不是如此,你道我会让她活到今日么?”   叶颜一路飞奔,到了这个时候,恰好已经到了左近。她听到此处,不由得淡淡道:“只怕你们两个加起来也未必能杀了我。”   慕容复惊骇地回神,似乎还想要负隅顽抗,那吴菊轩却放声大笑道:“可惜可惜,慕容兄身负复国大任、却耽于美色、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虽倾心于佳人、却得不到佳人半点芳心,虽自负武艺高超,却只能落荒而逃。惜哉,惜哉,有何面目再去见阁下之列祖列宗?”   慕容复听得他这话,忍不住喃喃重复了几遍,面上的神色又是悲痛、又是茫然。正当叶颜不耐烦看着他们一唱一和般的表演,准备进入正题,将他们抓捕归案的时候,那慕容复忽然仰天大笑了三声:“天不助我!如之奈何?!”   笑罢,便一跤摔在地上,不省人事。   到了这个时候,叶颜也无心管他是真晕还是假晕,左右她此次来,与其说是为了慕容复,倒不如说是为了吴菊轩。   此人声音仪态俱都上佳,细细想来,倒似足了一个人,只不过,那个人,应该还在做他的“妙僧”才对,如何却又会到了这里来?   莫非他们是熟识之人?   叶颜在打量那吴菊轩,那吴菊轩却并没有看她。自慕容复倒地之后,他便将目光投向了山崖之下,似乎那崖下忽然开出了一朵花儿来一般,压根儿就没管叶颜就站在他身边,随时可能要了他的命。   然而叶颜却没有动手。   行走江湖这么长时间,这个人是唯一的一个,设局困住她的人,她有些好奇,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到了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刻,他又会用什么法子来应对呢?   她愿意留一点时间,给他,也给自己。   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再入他的局。   所幸,叶颜并没有等太久。不过片刻之后,他便开口打破了沉默:“殿下可是来追拿在下归案的?”   叶颜淡淡道:“既然做了,便要承担后果。你是自己束手就擒,还是等我动手。”   他笑道:“殿下武功之高,在下生平仅见。只是,没想到,这一次原本是万无一失的局,殿下也能安然脱身。”   叶颜叹息了一声道:“的确是个好局。”   听了这话,他倒是忽然回过头来,定定看着叶颜。   这一次,开出了花儿来的,便好似是叶颜的脸了。   他便那么盯着叶颜,忽然道:““你居然看得出?”   叶颜坦然回视,淡然道:“你很意外?”   他静默片刻,忽然笑道:“可叹我方才还嘲笑慕容兄,现在想来,我也不遑多让,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他看着叶颜的眼睛,深深地道:“成王败寇,这一次,是在下输了。原本,该让殿下随意处置。可是……可是在下还想留着些体面,不愿如他们那样沦为阶下囚……”   他话未说完,唇角居然已经缓缓渗出血迹来。   叶颜惊觉不好,想上前阻止他时,却已经迟了。   他整个人已经摇晃着往山崖下栽去,虽然面无表情,眼中却仍然带着那种奇怪的笑意。   叶颜到了此刻才忽然反应了过来:“你易了容?”   他笑着道:“不错,可惜,殿下永远都不会知道,在下真正的身份和样子了……殿下……我……”   他最后的话,湮没在半空的风里。   那山崖极高,他坠落下去,生还的可能极小。   更何况,他此前应该还服下了毒【药。   这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意思?   只是,叛国之人,又何谈什么体面。叶颜望着山崖下氤氲的白烟,轻轻嗤了一声,便转过了头,不再看了。   转头瞧了瞧地上昏迷着的慕容复,她微微皱了皱眉头。这个人,需不需要弄回汴京去呢?如此之奇人,真是触碰到半点儿都让人觉得恶心。   正在踌躇的时候,远远地,那红袍少女又策马飞奔而来,见到地上的慕容复,她麻利地指挥众人抬走,这才笑着禀告叶颜道:“殿下,大内之事,大家已经料理清楚,神侯请殿下回京呢。”   听说还有个罪人服毒跳了悬崖,这认真的小姑娘却觉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能放心,居然要把马匹让给叶颜,自己带着人再搜寻搜寻。   叶颜见她坚持,便也就由得她去,自己从善如流地上了她的马,缓缓往回走。走了几步出去,却听得身后那少女清脆的声音隐约传来:“殿下,方才忘记跟您说了,咱们兄弟是来追那漏网的逃犯的,神侯说您这一次劳苦功高,陛下特意派了人来接您呢,就是……”   她似乎说了个人名,可惜她借给叶颜这马十分矫健、说话的功夫早就跑远了,叶颜也并未专心去听,故此竟然也没注意她说的那个人是谁。   快到汴京的时候,果然见到前面有一队人马来接,她也并未当成一回事,只随意点了点头,便准备策马同他们会合,一道儿回宫。   谁料刚刚骑马经过当先那一队人马,便有人迟疑着道:“叶师妹?”   叶颜心中一震,猛抬起头看时,却见那人座下枣红马,身上亮银甲,红色的披风猎猎作响,赫然竟是昔年那位故人的模样。   她一时间有些愣怔,竟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   见她如此,那人原本看上去板正又冷峻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促狭的笑容:“师妹别来无恙,可还记得,昔年欠我的那一筐马草么?”   这一下子,叶颜再忍不住,挥剑直接砍了过去:“姓李的,你少得意忘形了,一百车马草我们都给了,还有什么一筐?”   那人一如既往地侧身躲过叶颜那一剑,一面策马奔走,一面爽朗地笑起来。   叶颜当然奋起直追,两人马术都不差,很快就迅速跑远,只留下一群奉旨来迎公主銮驾的黑甲卫士们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直到望见了汴京城门,那人才勒马停了下来,转身看向叶颜,身姿仍然板正、眼睛却愈发明亮似星:“那不一样,庄主说过了这一筐是聘礼。”   仿若有魔力一般,叶颜所有的暴怒和委屈俱都远去,只剩下了悸动。她默默垂下了眼睛,淡淡道:“难为你还记得。”   那人俯身拉住她的缰绳,环上了她的肩膀,附在她耳边轻声道:“自然记得。永远记得。”   熟悉的气息笼罩了全身,叶颜半晌没有说话,似有千言万语,但一时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恰在这时,那些被他们甩掉的黑甲卫士们纵马追了上来。他立刻轻轻放她出了他的怀抱,笑着躬身道:“走罢,殿下,该回去了。”   叶颜看着他,忽然也笑了出来:“是啊,该回去了。”   阳光正好,阴霾已散,不如归去。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