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修真之魔修难为》 作者:吴瑕   文案:   柳昔卿一朝穿越到修真界,连受惊吓无数。   面对口嫌体直的大妖兽、用人骨作歌的美少女、邪气凛然的书生郎……   她决定认命,按部就班修真养老,以期得道飞升。   然而回过头才发现,她修的……竟然是魔道?   摔,简直不能更坑好嘛!   【说明】   修真为主,感情为辅。   本书宗旨:不虐感情线,结局HE!   【体系】   炼气——筑基——金丹真人——元婴真君——化神神君——大乘元君——渡劫道尊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主角:柳昔卿,晏修 ┃ 配角:沈昭,忘君 ┃ 其它:修真,金手指,穿越,魔修,剑修,HE   编辑评价:   柳昔卿一朝穿越到修真界,连受惊吓无数。面对口嫌体直的大妖兽、用人骨作歌的美少女、邪气凛然的书生郎……她决定认命,按部就班修真养老,以期得道飞升。然而回过头才发现,她修的竟然是魔道! 本文以修真为主,感情为辅,行文流畅,剧情跌宕起伏。女主在修魔之路上坚韧不拔,历经磨练,游走于正道与魔道间灰色地带,步步惊心,令人不忍释卷。感情甜而不虐,主角性格鲜明饱满,配角亦各有特色,值得一读。 ==================   第1章 伤心小箭   柳昔卿刚一睁开眼,就看见一道血光。   一个穿着白色道袍的男人手捂着心口,低着头在她身前缓缓倒下,还垂死挣扎般地伸出另一只手掐住她的胳膊,把她也拽了下去。   她没恍过神,大脑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觉眼前画面陌生,似乎是在类似佛堂的地方,房间布置简单庄重,透着一股威压。   所幸身下不是万丈深渊,而是坚实的地面,骨头砸上去碰撞出疼意,她“嘶”了一声,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但如果不是在做梦,这与她所处的时代完全不同的景象又是怎么回事?   满手湿濡,她定了定心神举到眼前,就着烛光一看,赫然是触目惊心的血红色,再看眼前倒下的男子,整张脸被披散的长发覆盖,却还不忘抓住她,用尽浑身的力气蹭着地面,慢慢爬过来。   “中了我灭魂法,居然一点事都没有,哈,不愧是我任宵教出来的好徒弟,为了反抗我,竟敢弑师!”声音怨憎可怖。   柳昔卿不敢动,一方面是因为被他抓着,另一方面是被里里外外的血给吓的。她手上有,那白袍男子身上也有,而此时他说完话,又呕出一口鲜血。空气中腥甜的气味直冲脑门儿,让她心都被揪了起来。   “呵,你以为你能逃掉吗?灵空七子不会放过你,他们会为我报仇,何况你身上的秘密也要暴露了,等唐峥回来,发现你的所作所为,他还会替你遮掩?哈哈,哈哈哈……”他抬头大笑。   明明是笑着的,但那笑声里却带着惨意,长发滑落,露出一张俊秀而年轻的脸。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柳昔卿,你好狠的心。”   随着白袍男子咽了气,外面划过一道闪电,最后是惊天动地的一声炸雷!   倾盆大雨落下。   柳昔卿再怎么笨也知道自己杀了人,她猛地窜起来向外跑!   脑子里闪过许多碎片般的画面,一些信息像是无孔不入的小虫钻进她的意识,这一路她跑得跌跌撞撞,同时心头沉重——她穿着一身红色罗裙,曲线汹涌,高挑丰盈,绝不是她应有的身体。   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或许是刚才场景的刺激太大,如今她边跑边回忆,才发现另一个世界的记忆也只剩一些碎片,恍恍惚惚中只想起在她睁眼前,于另一个世界看到的最后场景。   ——撕裂天空的闪电狰狞,黑灰色的云层压低,骤然而降的巨雷在耳边响起。街上的人仓皇躲避,只有一个吓傻了的小女孩在雨中嚎啕大哭。   她冲上去抱住了小女孩,正要将她带到不远处的房屋下躲雨,耳边却突然传来了金戈之声。   那是冷兵器交战的声音!   天空再次划过一道闪电,光芒过后,她便突然晕倒在雨中,耳边依稀还有小女孩的尖叫声,和一阵阵的惊雷。   ……   再多的内容,她现在也没空闲回忆了,眼下这身子的原主不知道为什么杀了那个白袍男子,她总不能坐以待毙,只能在这无人的庭院寻找出路,直到眼前终于出现两扇朱红色大门,才心中一喜,冲了上去!   只是沉重的大门推开后,等待她的不是惊喜,而是又一次惊吓。   此时门外站着六个身着古风道袍,手执各种奇怪兵器的年轻男子。其中一个见她推开大门,呆愣在雨中的样子,皱着眉对身边其他几名男子道:“看来任宵师弟失败了。”   另一个男子抬起头,仿佛感受到了什么,摇头遗憾道:“若不是任宵师弟设下结界,将我等阻拦在外,恐怕也不会死得如此惨。”   “师兄,这女人还要养着吗?”有人皱眉问道。   最先开口说话的那名男子打量了一下柳昔卿,眼睛里闪过一丝贪婪,手指摩挲着手中的羽扇道:“既然魂魄还在,那就抓起来养段时间吧。”   他目光妖邪,手中羽扇一挥,雨水瞬间停止下落之势,空气都为之凝结,一道肉眼可见的劲气从男子指尖弹出,向着柳昔卿袭来。   柳昔卿完全傻了眼,她从没见过这种阵仗,夜黑风雨杀人夜,只觉得双腿发软,心想自己恐怕要交代在这里了……但这具身体却有本能反应,她条件反射般地抬起右臂,一架精巧的机关小弩瞬间出现在手腕,柳昔卿福至心灵,明白这是自己的保命武器,立刻抬起沉重的胳膊,对准了那道劲气,另一只手找到小弩的扳机。   “叮!”   她似乎听到了一声清脆的鸣叫。   一枝红色小箭自小弩上射出,尾稍甚至还带着长长一道火星,与劲气相撞后,在半空中消失。   那执羽扇的男子冷哼一声:“区区筑基期也敢在金丹修士面前放肆!”他不进反退,扇子向下斜挥,手上掐了一个奇怪的姿势。随着男子的动作,雨水重新落下,形成连接天地的帘幕,而又自这水帘中暴起一股戾气,隐隐形成一只透明巨掌。男子喝了一声,那巨掌便毫不犹豫地向她压下!   柳昔卿完全动弹不得,在这股强大的威势下,她根本无法自救,只能硬生生挨了那巨掌一下,瞬间被扇飞了几丈远,落地后浑身散了架一样,倒在泥泞的地面上,从心口向外透着寒气。   她眯着眼睛,终于察觉到这个世界的诡异之处了。   那六名男子不仅会使用奇怪的术法,而且在这瓢泼大雨下,居然连衣摆都没有湿!   种种违逆常理的现象让她的头更疼了,眼见那执羽扇的男子抬步向她走过来,他身后还有人调笑道:“师兄真是怜香惜玉,若是任宵师弟早将这美人献上,说不定能逃过此劫。”   又有人道:“我灵空七子已经折了一位,灵空阵已损,还是早回洞府为好。”   “老四你就是太过谨慎。”   “小心驶得万年船。”   她眼睁睁看着那个人越走越近,愈发昏沉沉的意识再也禁不住脑海中的记忆碎片冲击……只是她将晕未晕之时,一袭石榴色裙摆突然出现在眼帘,那裙摆上有淡淡的香风,混在雨气中,意外的好闻。   这香味减轻了一些疼痛,她终于没能抗住,彻底晕了过去。   所以柳昔卿没看到原本站着六个男子的地方,现在只剩几滩血肉,而一个美艳的少妇打扮的女子手里托着一座金灿灿的宝塔,转过头打量她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   她的意识就像是一面碎裂的铜盘,而那些强硬冲进她脑海的点滴记忆,就是铜盘的碎片。在她昏迷的时候,这些记忆碎片一块一块地拼凑出铜盘原本的样子,于是铜盘中记录的影像,便像是放电影一般,在她脑海中掠过。   这是一个少女的成长史。   她从有记忆起便被养在刻薄寡情的叔婶家,据说她的爹娘都已经过世,只留下她一个人。叔婶每日折磨她干活,等她长到十岁时,背地里还谋划将她卖给镇子上的富户做通房。她不堪叔婶虐待,决定逃跑,临走前在堂姐口中得知爹娘其实留了遗物,乃是一个白玉镯,却被叔婶偷偷藏起来,准备给堂姐做嫁妆。   她将白玉镯偷出来后,便逃离了叔婶家,在饥寒交迫中遇到了那个名叫任宵的白袍男子。那时候他的脸还没有这么狰狞可怕,温润如同画上的仙人,开口问道:“我观你资质上佳,可愿随我修道,问鼎长生?”   少女便被任宵带回宗门,成为他座下弟子,上有师兄师姐九人,开始了她的修炼岁月,一恍便是百年。   她其实有一个秘密。   她的肩膀上,从小便生有一朵黑色的花形印记。当它被任宵发现的时候,任宵却只是神色复杂地告诉她,不要再让任何人看到这个印记。   不过这个秘密还是被另一个人发现了,那是除了师父以外,对她最好的三师兄唐峥。   那是一个无伤大雅的意外,当时她穿着单衣,正准备沐浴,发现三师兄莽撞闯进来后,只顾转身,羞怯地将身体沉入水中,却不想衣衫微微下滑后,唐峥看到那个印记的表情,是迷醉而深沉的。   “柳师妹放心,你的秘密,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你不要多想,好好修炼,我,我……”青年的脸红了。   然而她却装作不知三师兄的情意,因为对从小受苦的她来说,修道长生才是唯一的追求。她仍旧是师兄的好师妹,也小心翼翼地讨好着师父,精打细算地为自己争取机缘和丹药……只是后来,她与师父终于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她面对身前步步紧逼的任宵,绝望地问道:“师父,你辛辛苦苦养大我,难道就是为了要炼我的魂吗?”   任宵不语,也许是不愿回答她,也许是觉得没必要。他用禁制困住她的手脚,而后伸出手放在她的头顶上,口中念动法诀。只是他太过于专注,也小瞧了手下的女子,不防一枝小箭射进心口,他立刻认出这是一种特制的灵箭,杀伤力极大,可以直接米分碎经脉摧毁丹田金丹!   任宵看着箭没入身体消失,一脸的不敢置信。   而那术法,其实还是伤到了她的神魂。   在女子将要神魂俱灭之际,她声音凄婉地立下诅咒:“什么天道人行,什么修真隐士,不过是一群道貌岸然之辈!你们收容孤苦无依的单灵根孩童,助其修炼道到筑基期,竟是为了炼制生魂,若非我早有准备,只怕已被你们得逞……我柳昔卿以神魂起誓,哪怕堕入修罗道,只求杀尽天下伪君子!”   那女子的身影瞬间破灭,重新占据这具身体的人,已经是来自异世的灵魂了。   柳昔卿终于记了起来,她在原来的世界晕倒后,灵魂离体,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扯入无尽的虚空。   在茫茫的黑暗中,她听到了兵器相撞的金属碰击声,而远处却一线光芒,隐隐有一名着黑色劲装的高大男子正手持长剑,与身前千军万马作战,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记得他唇角从始至终都噙着一抹笑。   像是一尊享受战斗快感的杀神!   第2章 惊艳之界   “喂,醒醒!快醒醒!”   身体被剧烈摇动,迫使柳昔卿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入目便是一张奇形怪状的黑铁面具,那面具的做工很是粗粝,但诡异之处在于整张面具没有眼睛也没有鼻子,只露出一张嘴来,可以看到里面虎牙尖锐,正一开一合,粗声粗气地唤着她。   柳昔卿心里吓了个半死,但经历过弑师和斗法这样的“大场面”,得知自己是在一处修真界后,竟然瞬间冷静了下来。   她扫了一眼铁面男后,便谨慎地垂下头,说道:“多谢救命之恩。”   铁面男一摆手:“道友误会了,救你回来的人不是我,而是师父大人,既然你已经清醒,那便随我去见师父吧。”   柳昔卿点点头,默默从床上起来,把散着的头发乱蓬蓬在脑后挽了个髻,就跟着铁面男出了房门。说实话,到了现在,她对“师父”二字都有心理阴影了,也不知道这位师父如何,万一还是个衣冠禽兽,她得早作打算。   她此番来到异界,对原先世界的记忆已是少得可怜,而此界原主身体中的记忆也没来得及完全消化,但不管记忆如何,一个人的本质是不会改变的。柳昔卿虽然有些胆小,却并不怕事,真逼到份儿上了,说不定还能窜起给你一口。此时她还并不知道,这种偏自保向的性情,对于这个她所陌生的修真界来说,其实还不赖。   正琢磨怎么应对,出了院落,推开大门,站在这略有些陡峭的台阶之上,柳昔卿将这些小来小去的算计忘了个干净。   绵延起伏的山峦看不到尽头,上方是云雾渺渺,下方是一条蜿蜒的白涛江水,山间多绿树,清幽有鸟鸣,方寸间是花草绿地,举目远眺是峻岭山河。   有道是:看山心静,看海心宽。   她轻轻吁出一口浊气,杂乱的心一下子就沉静了下来。   铁面男却已经对这些景色司空见惯,他手里拧巴拧巴,捏出一只纸鹤,迎风吹了一口气,纸鹤便化作小船大小,他拉着柳昔卿坐了上去。   “师父住在峰顶。”他就短短解释了这么一句,却并没有解释这法术是怎么回事,想来是这个世界里人人知道的常识。   她跨进纸鹤里坐下,觉得自己很镇定,毕竟经过昨天晚上的过招,她发现身体会有应对危机的本能反应,最起码也有把心怀不轨的师父宰了的能力,她不担心,嗯,一点都不担心……   纸鹤平稳离地,只是飞起来的时候,连个招呼都不打瞬间直冲云霄,柳昔卿登时就肝胆俱裂地“嗷”了一声。   铁面男听到后,很是不解地回头看了她一眼:“这位道友业已筑基,难道还没学飞行术法?不应该啊,最起码也该用过飞行法器吧?”虽然那面具上没有眉眼表情,但说话间的语气就仿佛他亲眼看到了柳昔卿的窘迫。   她紧紧抓着身下纸鹤,强作镇定道:“此地心旷神怡,不禁长啸一声,抒发心中烦恼,道友勿怪。”   铁面男摸了摸下巴,点头道:“道友有眼光。”   柳昔卿亦是颔首,之后迅速低下头,眼泪都快出来了。   这么一本正经的胡扯,铁面男居然也信了。只是这一关是过了,但这纸鹤还要飞多久?极速云霄飞车很难过的好么!   ※※※※※※※※※※※※   落到山顶的时候,柳昔卿彻底披头散发,跟个活鬼一样失魂落魄地跟在铁面男身后上了台阶,那上面是一座清幽的宅院。   不知这山具体有多高,山顶下方尽是缥缈云海,风也很是猛烈,但是那宅院里,挨着墙角栽种的一圈五颜六色的小花小草,却连晃都没晃。   柳昔卿已经不再惊讶,虽然她还没完全消化原主的记忆,但雨水可以不沾身,纸鹤能飞翔,那么小花也自能在狂风中岿然不动……而且,还有什么比她的灵魂可以穿越到异界这种事更惊悚?   铁面男下了纸鹤后就一直没再搭理腿软的柳昔卿,走到宅院外后,恭恭敬敬行礼道:“师父,弟子把人带上来了。”   里面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屋子里很黑,门开后只能看到两点红光,柳昔卿从纸鹤下来后一路整理自己被风吹成乱草的头发,听见门响后,一边给自己打了气,一边用自己最端庄的步伐走了过来。   那两点红光灭了又亮。   于是柳昔卿看便见一只眼如铜铃鼻子凹陷舌头在外牙似尖刀的黑脸兽跳了出来,且还能人立行走,对铁面男开口道:“这就是那女修?嘁,虽然她细皮嫩肉酥俏含苞身如弱柳润如羊脂,但本君不会喜欢她的。”   好惊悚!   柳昔卿心里“咯噔”一下,瞬间万念俱灰,整个人都陷入了灰暗的色彩里……这不会就是铁面男口中的“师父”吧?感觉自己在这个世界不会好了……   没等铁面男回复,房屋里便传来懒洋洋的女声道:“你们都退下吧,让她一个人进来。”那声音略带沙哑,极富性感,像是午夜时轻声呢喃在耳边的情人絮语,勾着耳膜,挑着心脏。   有这样声音的女人,通常都是绝代尤物。   女子声音刚落,那屋子里又出来了三个人。   一个是长相娇艳的美貌少女,另一个是面容带着些忧郁之色的年轻男子,最后一个是身形高壮,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   这三人出来后都对柳昔卿善意地一笑,便分头祭出不同形状的飞行法器,转眼便消失在下方的云海中。   铁面男往旁边让让,示意她赶紧走过去。   但是柳昔卿还是觉得自己无法面对怪兽一样还会说话的黑脸兽,心里这关过不去啊!   那黑脸兽眼睛骨碌碌一转,笑道:“你们人类最喜欢皮相,岂不知长得越俊的,出手便越狠,而面相凶恶的,却也可能是慈悲之人?”   虽然嘴上不服输,但黑脸兽还是摇晃了一下身子,变作一名风流倜傥的黑衣青年,在院子里找了一处坐下,便不再看柳昔卿了。   她心道确实也如此,任宵那样俊杰的人物,却是个迫害弟子的,他们口中的灵空七子,每个人都像模像样,结果干的都是伤天害理的勾当。   叹口气,她目不斜视地走进那宅院,路过黑脸兽的时候,轻轻福身行了一礼。   ※※※※※※※※※※※※   进了屋,才发现屋内不见亮的幽暗,并非没有点灯,而是因为四周墙壁皆垂下厚重的黑色幕布,将光芒趁得暗淡。就连地面上也铺了黑色的毯子,踩上去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   那黑色的中央是一个石榴色的艳妇。   那艳妇垂着长发斜倚在榻上,身段玲珑毕现,脸孔美艳不可方物,十根手指留了长长的指甲,蔻丹鲜艳,正把玩着一柄长剑。   “你可知,是本君救了你。”她没有故弄玄虚,而是开门见山。   其实柳昔卿已经凭衣裙的颜色和她身上张扬的香气,想起了那天晚上,心下明镜,行礼道:“多谢仙君。”   那艳妇“噗嗤”一乐,娇嗔道:“别叫什么仙君了,牙酸。你第一次来此处,想必还没听说过素爻洞洞主宋媚双,正是本君。”   “见过洞主。”柳昔卿从善如流。   宋媚双脸上看不出喜怒颜色,慢悠悠说道:“既然是本君将你接引过来,你理当拜入素爻洞门下,不知你可愿意?”   对于此时的柳昔卿来说,没有比抱一个结实的金大腿更幸福的事了,既然这位洞主可以将她从灵空七子手里救出来,修为一定不弱,至于拜师究竟有没有风险,会不会又对她下手,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她此时太弱小,那些并不是她能控制的事。   “弟子柳昔卿,承蒙不弃,愿拜洞主为师!”这番话随着她的心念,顺口就说了出来,身体也跪了下去,行了一个叩拜大礼。   宋媚双将手中的剑挂起,手指勾了勾道:“过来,来本君这里。”   柳昔卿起身,缓步走过,看着那只指甲锋利的玉手,稳住了心神。   宋媚双扯过她的手,柳昔卿便感觉一股让人有些不舒服的气流进入自己身体,顺着手臂向上游走,触摸了自己头部一下,便收了回去。   “不错,不枉本君出手救你,竟是单一金灵根,生水克木,是做炼器师的好苗子。”宋媚双收了手,脸上笑意更浓,“为师收徒五人,属你资质最好。”   “弟子一定努力修炼,不辜负师父的期望。”她心里琢磨,刚才从屋子里出来的三人,外加那铁面男,应当都是宋媚双的徒弟。还有一个是谁?难道是那只黑脸兽?   宋媚双看她乖觉,身下放松,在榻上塌腰侧卧,声音更慵懒道:“不过虽然你资质好,但我这里却没有更高级的金系功法,想来只能等下个月清点名册时,我去询问师兄有无功法。现在你只有筑基修为……其实功法高低也没什么差别,还按你原有的功法修炼即可。”   “谨遵师命。”柳昔卿其实还处于两眼一抹黑的状态,功法什么的完全不懂,甚至还未了解此处的情况,好在本来也是低阶修士,唯唯诺诺也就打发过去了。   宋媚双指尖轻动,外面的铁面男也进了屋子,依旧恭顺地立在旁边垂着头。   “你跟以庭一起住吧,别看他是个男人,但修炼的功法戒女色,人又稳当,平时你们也可互相照拂。”   铁面男立刻回道:“谨遵师命。”   柳昔卿这回看向宋媚双的眼睛才带上了真诚,能够为徒弟如此细心打算,再加上于她有救命之恩,无论如何,都应当得到她的敬重。   柳昔卿后退两步,行礼答道:“多谢师父”   宋媚双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入我门下,便是我道中人,无需多礼,去吧。”   第3章 人间记忆   铁面男名叫文以庭,身量中等,据柳昔卿观察,此人除了脸上的面具古怪了些,性情比其他人随和得多。他似乎看出柳昔卿没有飞行法器,从宋媚双的洞府出来后,仍旧拧巴出纸鹤,招呼她上去。   当时柳昔卿的心情非常壮烈,想着一闭眼睛也就过去了,但是这次返程她却并未感受到肆虐的山风,睁开眼睛后,才发现坐在前方的文以庭撑起一个透明的光罩。   原来还是个相当细心的人呢。   “谢谢师兄。”落了地,她拱手对文以庭道。   “无妨,”他摆摆手,因为面具没有表情,所以他的肢体语言比较丰富,“柳师妹既然已经入成了素爻洞弟子,我们自当同心。”   “只是不知道其他师兄师姐都住在什么地方,要不要去拜访?”   “我辈修士不讲那些俗务,耽误了修炼反而失礼。”他说完便拿出一个小袋子翻找,从中拿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道,“这是素爻洞的弟子册,在师父下一次传唤你之前,安心修炼即可,若有什么不懂,应当在这册子中都能找到答案。”   修士神通广大,她不敢小瞧了这小册子,接过道谢。   文以庭带她走到门前:“此处有东西两院,我住在东院,那么西院就让给师妹吧。”他又递给柳昔卿一块玉牌,“你凭借此物可以出入洞府禁制,这是师父为弟子设下的外禁制,弟子也可以自行在院中设下禁制阵盘,请师妹随意。”   柳昔卿接过玉牌,想来这就是修真界的洞府门钥匙,不仅洞府有一道禁制,文以庭的院子还有一道自己的禁制,这些修士的戒备心不可谓不强。   “若是我有事唤师兄,应当如何?”她问道。   文以庭本来转身正欲回东院,听闻这句话,回过头来,那铁面纹丝不动,但下方的阔口却伸出鲜红的舌头舔了一下嘴唇。   “我修炼的功法需要心无杂念,所以师妹最好莫要随意唤我,否则……”他身上气息陡变,像是平时被压制住的猛兽突然亮出了一只利爪。   柳昔卿瞬间感觉到一股寒意,她攥着玉牌后退两步,小鸡啄米般点头道:“师兄放心,我不会打扰师兄的!”   文以庭收回了气息,面具下的嘴唇带着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容,回了他的东院。   柳昔卿手握玉牌,也进了西院。   这西院便是她醒来的院子,不大,却很干净整洁,没有杂物,只保持基本起居需求,同时柳昔卿注意到了,这屋子没有水源,也没有厨房。   当真是不食人间烟火。   她关好房门,先是打开小册子,却发现里面只有两页纸,上面的文字跟鬼画符一样,一点诚意都没有。   她只好将册子放在一边,开始整理自己的家当,以及那些还来不及消化的修真界常识。   ※※※※※※※※※※※※   混沌初期,上古十二神降世,开天辟地,创造规则,滋养众生。   裂大地,造七大州,东胜州、南平州、西凉州、北阳州、中陆州、黑崎州、白渡州;填内陆,引天水入就十二湖;推演造化,擎起三十六山;分割水域,方有四海;而后定山河,安乾坤,归天道。   称“人间界”。   这是一个历经沧桑的世界,且不说远古洪荒如何混战,且说近几十万年,便经历过上古神魔大战、八个长达十万年的纪年和最后一个纪年铭古纪。   铭古纪只持续了不到五千年,不仅是最短的纪年,同时也是九个纪年的终结。而今距离铭古纪结束的4745年,已过去了千年有余,为天元1329年,那些尘烟往事都已经变为传说和书本上的文字。   这个世界分为凡人和修士两类人群。   凡人与她曾经世界里的人类无异,但修士却可以感受道天地之间的灵气,通过灵根属性来吸纳不同的灵气元素,在身体中转化为灵力,修炼本源,掌控法术,提升境界,甚至最后还有望飞升仙界。   这个世界其实对“界”的概念很先进,有三千世界的笼统说法,也就是说,这个世界的人类承认除了自己的世界以外,还有其他世界。但世界的规则也同样严苛,界与界之间不能有任何交集,唯一能与诸界相连的,便是可以“飞升”的仙界,那才是三千世界中所有人的最终向往。   柳昔卿的灵魂穿越了两个世界,实则是游走在世界规则边缘中的异类,以原主的记忆,无法解答她能来此界的原因。好在柳昔卿的造诣颇高,原主本为一个筑基期修士,还是资质极佳的单一金灵根,若是能保住命一路修炼下去的话,也是另一种不同的活法。   所谓修士,乃是一群追逐缥缈大道的狂热之士,灵气和灵力是他们的是手段,神识是他们探索世界的工具,而对大道的执着则是他们的境界,这些要素皆相辅相成。   修为境界一共分:炼气期、筑基期、金丹期、元婴期、化神期、大乘期、渡劫期等七个境界,除了渡劫期外,每一境界又分前、中、后三个阶段。   修士的寿元也与修为相关:炼气期是引气入体,经过天地灵气滋养后,寿元可达二百年;筑基期是灵气化液,寿元为五百年;金丹期是炼液为丹,寿元为一千五百年;元婴期是由丹成形,寿元为三千年;化神期则是元神与自身的完美炼化,而到了大乘期,才算是真正进入大道之中,冥冥与天命相连,这一系列的修炼过程,都是对自身的进阶,到了化神、大乘这两个境界,肉身已不能决定寿元,能活多久全凭元神是否强大,寿元由五千年到两万年不等;当修炼达到渡劫期巅峰便可以肉身成圣,在人间等待飞升仙界,再不受人间苦厄。   灵根则分五行灵根和变异灵根:金木水火土,风雷冰。拥有的灵根越少越好,尤其是单灵根,修炼速度是双灵根、三灵根等普通灵根的二到三倍。   灵根需要通过测试才得知,比如宋媚双会通过神识来直接确定柳昔卿的灵根,而人间每座城镇都设有灵根石,凡是有灵根的孩子几乎都被收入修真门派。迄今为止,修真界的门派林立,全界五百三十三宗门,九千七百洞府……逐渐发展为几大阵营:象征修真道统的五大山门,以奇术秘术为主的九重天外天,立足凡间国家的七国修士联盟,以及散修联盟海外三千洞府。   修士们的修炼手法也多种多样,除了术法,还有阵法、结界、符箓、炼丹、炼器、傀儡术、天演术、灵植、灵兽等内容;以入道方式,还分为儒修、禅修、鬼修、尸修等等。   不过有光便有影,有正便有邪,修士中也分两大阵营,道修与魔修。   道修是以自然道法提升晋阶,而魔修则是一群因走火入魔或因追逐力量而堕入修罗道的修士群体,他们杀戮心重,是修真界最危险的存在。不过据说自铭古纪有大神通之士封印了魔界后,魔修便很少见了,是以原主的记忆中也很少有魔修的记忆。   ※※※※※※※※※※※※   柳昔卿目前已经是拥有筑基初期修为的修士,她修炼的功法是一部名叫《金唯功》的上乘功法,是很多宗门传授给金灵根弟子的入门级功法,对资质的要求并不高,且容易打下根基,稳固本源,虽然已是大路货,却是金灵根修士的最好功法之一。   只可惜,这部功法的提升极限是金丹期。   对于这个据说因为与魔尊对抗而陷入修真狂热十万年的人间来说,私下甚至有“金丹不如狗,元婴遍地走”的说法,虽然话糙,但理不糙,她现在只有筑基初期修为,怪不得弟子的洞府尚需师父以禁制护着,甚至师父还委托了看不出修为的师兄文以庭照看她。   心里感觉微暖。   既然功法自己解决不了,她翻出原主身上的储物袋,扯了扯上面的绳结,嘴角不禁耷拉下来。   这也是个打不开的,看来想要使用这些修士的物品,必须用灵力。   柳昔卿决定先修炼试试看。   这具身体早已过了引气入体的第一个门坎,目前丹田内已经灵气化液,修炼几乎已经成为本能,修士的意识也被修炼成识海,从而拥有可以外放也可以内视的神识。   她很快便入定,通过神识内视看到身体正在吸收灵气,而灵气顺着经脉汇聚到丹田,经由丹田转化为灵力。   柳昔卿睁开眼,终于露出一抹微笑。   第一次修炼,很成功。   她试着使用灵力,先敲了敲左手腕上家传的白玉镯,没有任何反应,看来此物并非法宝,又试着召唤了雨夜时帮她挡了一击的机关小弩。   小弩很轻松地出现在右臂,这时,金灵根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她竟能用灵力凝结出一根当时看到的红色小箭,将其放在小弩上拉弦备好,才又将小弩收起。   这可是保命的东西。   接下来将将灵力注入储物袋,袋口也顺理成章地打开了,她将神识里探入里面,便看到一个十平方大小的空间。   一本薄册子、五瓶丹药、三盒灵草、两包金石、两套法衣、一面布阵用的小旗子、一沓符箓、一把米分色的扇子、一面普通的梳妆小镜和两盒胭脂。   她每样都拿起来看了看,手中已经能感受到法器中的灵力,那册子封皮上写着《天演论》,看来是一本功法,而其他的材料,想必就是一个普通小宗门弟子的全部家当了。   那米分色扇子是一件低阶的防御法宝,是任宵送给柳昔卿的晋阶筑基期礼物。   法衣样式普通,只有梳妆小镜和胭脂盒还带着凡间的气息,让人看出它们属于一个爱美的姑娘家,打开盒盖后,发现胭脂有些凝结,应当有一段时间没有使用了。   这是为什么?   算一算,在任宵的帮助下,丹药不缺,且还有单灵根的加成,柳昔卿修到筑基期也用了近百年,那么容貌应该也损了不少吧?可是身上的皮肤倒是不错呢,看来灵力滋养比什么护肤品都好用。   她这么想着,拿起梳妆小镜,用衣袖擦了擦,终于决定看看自己现在到底长什么样。   ……   良久,她沉默地放下了梳妆小镜。   手有些僵硬地抚上了自己的脸,满心满肺都是难以言喻的哀伤。   ——这狐狸精样的样貌,祸水般的风情,她真的能安安分分地在这修真界活下去吗!   第4章 萧杀桃花   美貌对于女人来说,有利有弊。   太平盛世时,利大;战争祸乱时,弊大。   记忆中的那些修士大多也长相不俗,平均水准都相当高,到了这里,见到了宋媚双那样的艳妇,又提高了她对美色的新认知。   但柳昔卿的长相,仍然是有些过了。   她强迫自己去回忆更多原主的生活细节,发现晋阶筑基期以前,她在宗门里并没有被特意瞩目过,直到筑基期后,才慢慢感觉到周围的男性修士对自己的目光发生了些许变化,而女性修士则毫不掩饰她们带着些许敌意的轻蔑目光。   即便是这个以修炼为主,大多修士都清心寡欲的修真界,太过夺目的姿容,仍然是一种对心性和自制力的挑战。   从外历练归来的任宵看到她后,立刻就以巩固境界为名哄她闭了关,确实安安静静地稳定了几年境界,之后,就发生了灭魂弑师的那一幕。   她冷静地分析了一下,容貌的转变应该是以筑基期为一个分水岭,修行是去伪存真,同时身体本身也会因为修炼而更加纯净清透,容貌并不会发生变化,改善的是气质与体质,那么为什么会发现这样诡异的事?   她一边转动左手腕上的白玉镯,一边推敲着细节,灵光乍现时,想到了那个被任宵和唐峥称作秘密的黑色花朵印记!   她立刻扒开肩膀衣服,将梳妆小镜放在身后。   左侧肩膀上的确有个一个形状不明的黑色印记,她干脆放下镜子,探出神识,仔仔细细地观察起来。   在白玉无瑕的肌肤上,那印记似一朵黑色的小花,只有两寸大小,花朵呈钟型垂下,边缘有一些更细碎的花纹。   下垂的花瓣给人一种颓废的感觉,诡异的花纹让人觉得不详。   她用手触碰印记,并没有感觉任何灵力特征,然而那花却因为感应到了她的灵力而绽放!   花瓣完全打开后,呈现出来的是一朵黑色的桃花。   柳昔卿变了脸色,那花似有如无地散发着一种幽香,瓣儿尖勾起来,像是引人入胜的芊芊玉指,内里的花蕊则像是饶人的小爪子,悄悄伸张开,冷丁丁给你的神识一下,不讨厌,也不舒服,但勾魂。   这么一朵奇怪的桃花。没漂亮的颜色,没娇嫩的花瓣,只是一个女人身上的印记,却在盛开时带着艳杀四方的冲劲儿,如一把利器,捅进人的心。   为什么师兄和师父看到这朵花后的表情都很奇怪?为什么他们嘱咐她把它当成秘密?而她为什么筑基期之后明明长相没有改变,却能吸引男人的注意……   坑啊!   分明是这印记有古怪,可现在她却不知道这印记从哪来,为什么会在她身上,试过用灵力削,用灵力擦,割块肉的心都有了……最后她还是放弃了。柳昔卿对于这个印记毫无办法,因为它并非真的印在她的皮肤上,而如附骨之蚀,烙印在这躯体上。   由此柳昔卿也怀疑,宋媚双会如此轻易的接纳她,是否发现了这朵黑桃花?那么她究竟真的是慈悲之心,还是别有所图?   好不容易热起来的心,又凉了半截。   即便继承了一部分人间记忆,当她面对这个纷纭复杂风谲云诡的修真界时,仍然有力不从心之感。   实在是太弱小了。   不过柳昔卿是个实干派,她知道目前的烦恼并非自己现在这个层面所能解决,便渐渐平静下来。就像她来到异界后能够很快适应环境并极力求生一样,对于这个坚韧的姑娘,眼下能做的事,才是她最应该好好把握的。   拧了拧眉心,她拿起那本文以庭送给她的小册子,随着灵力探入,大量信息涌入识海,细读之后,发现这本小册子乃是类似弟子手册一样的东西。   她目前所在的山名宏景山,有三处洞府,分别是位于山顶的素爻洞,位于山坡的隐洞和位于山麓的泰直洞。   三位洞主分别都是元婴期的真君,素爻洞的宋媚双修为最高,为元婴后期,隐洞的袁真君和泰直洞的尚平真君都是元婴中期,每个洞府也有弟子若干,已经在此地相安无事地修炼了数百年。   山顶至山腰的数百丈地界,都属于素爻洞范围,若无相邀,三个洞府之间并不随意来往,一旦未经许可进入对方地界,可就地诛杀。   修真界之残酷,可见一斑。   柳昔卿也压根没准备出去,她用那面小旗,按照记忆中的布阵方法,为自己所住的西院布置了一个简单的“奇门御法阵”,至少等挡住普通的筑基期修士,另外辨识了一下丹药,便开始入定,进入修炼冥想。   这年头,师父不可靠,师兄同门也不可靠,她还是抓紧修炼,把身上的秘密挨个掐死,然后老老实实问道求长生好了。   不可多生枝节,不可陷入虚妄,不可被外物惑乱心神,不可因困苦而转移心志。   至此,柳昔卿来到人间界后,也慢慢生出了自己的体悟,稳固了道心。   当然,她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是暗暗下定决心。   “我一定会在这个修真界中生存下去,找到属于自己的大道!”   ※※※※※※※※※※※※   山中不知岁月长,在沉默的修炼中,一晃已经过了一个月。   柳昔卿将记忆中所学的内容都已钻研透彻,而且还学会了各种初级法术,比如简单的避尘诀、妙法生水诀、御风术、引火术,她对任宵留下的那把可以作防御之用的“月华扇”没什么特别的恶感,甚至还拿出来试了试效果。至于那机关小弩,是自一处秘境得来的上品法宝,只因为同去的修士中没有金灵根,所以才让柳昔卿得了个便宜,这小弩需要灵力化箭,是她唯一的攻击武器。   不得不说的是,修士的身体因为灵力的滋养,而达到使用的最大化,种种普通人认为极难的动作,修士轻而易举便可以做出来,甚至反应更快,柳昔卿试了试自己的身手后表示满意。   别看娇娇弱弱的样子,捏碎个巴掌大的石头就跟玩儿似的。   不过她心里一直记得宋媚双提过的一个月后的“清点名册”,算算时间也该到了,于是早早起床,好好收拾了一下自己。   学会金系的妙法生水诀后,她自是不缺水用,沐浴之后以指为刀,给自己剪了一个最大限度遮挡脸颊的发型,额头梳起刘海,两颊垂下发丝,头发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脸上并不施脂米分,低眉顺目时,看着并不觉出众。   这也就是柳昔卿自保的极限了。   当她收到宋媚双传入禁制的召唤后,便理了理衣裙,迈步走了出去。   正巧文以庭也从对面走出,他嘴角咧笑道:“一个月不见,师妹气息平稳,果然更上一层楼。”   柳昔卿也会观气之法,她看了文以庭一眼,不动声色地回到:“师兄也是一样。”   表情会泄露人的心理动态,从此以后,她最好做一名合格的面瘫。   文以庭与她一同走出禁制,照例招出纸鹤,邀请柳昔卿同行。   她并没有拒绝,只是在纸鹤飞起时,轻声询问道:“请问师兄,这附近可有坊市?”   “想买东西还是想卖东西?”   “都有。”那储物袋一块灵石都不剩,她得想办法弄点灵石。   文以庭却回头道:“弟子下山都需禀明师父后方可成行。恕我直言,师妹修为尚低,最好不要单独下山,不如等我和师兄师姐下山时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柳昔卿求之不得,哪怕再面瘫,嘴角也有了上扬的弧度,回道:“多谢师兄,这样最好不过。”   文以庭转过头去,半响又道:“此去会见到诸位师兄师姐,师妹无须太过紧张,另外……师妹不笑的样子,也很好看。”   柳昔卿瞬间石化了。   一路她都垂着头,将要到山顶时,风中隐隐传来歌声。   “……酬卿一阕离别意,寄我三春向君心。”   曲调悠扬,声音清亮,绝不似凡间歌者,更像是狂放名士的不羁高歌。柳昔卿隐隐听到这么一句,便心生向往。   纸鹤离山顶越来越近了,她尝试铺开神识,发现山顶依旧只有一个小院,不过这次,那个吓人的黑脸兽没有拦在院子里,而是龇着牙流着口水,趴在一块巨石上晒太阳。   巨石下方坐着一位明艳少女,她手里拿着一根白骨,正敲击旁边枯树继续作歌道:“……平生最爱沧浪水,前洗红尘后濯璎。”   伴着歌声,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摇首闭目,沉醉其中。当柳昔卿的神识掠过他时,那书生眉眼立刻睁开,内里竟是精光有神。   书生嘴唇挑起一角,笑得有些邪性,伸手摘叶掷出,口中吟道:“有朋自远方来,杀之乐乎……”   第5章 桃花杀我   柳昔卿眼睁睁看着那叶片闪着利光飞来,而身前的文以庭却没有要动作的意思,她便强按捺住要躲避的心思。   那飞叶飞到一半,果然被一名脸色忧郁的男子拦下,男子皱着眉看着手中的叶片,愁道:“这叶子好好生在那里,你何苦摘它,唉……”   那脸上真个是愁云惨淡万里凝,看着惨不忍睹。   此时文以庭也御着纸鹤上了山顶,还没等稳住身形落地,只见一个黑乎乎的大块头不知道从哪儿窜了出来,一手止住了纸鹤。   来者是一名块头堪比两个成年男子的壮汉,以单臂举起了乘坐两人的纸鹤,说道:“还是俺灰熊厚道,师弟师妹,下来吧!”   文以庭站起身,施施然地凌空走了下去,柳昔卿也没示弱,从纸鹤上跳下,亦是稳稳当当落在地面。   二人下来后先施一礼,文以庭开口介绍道:“这位是大师兄昂真人。”   那个一脸忧郁的年轻男子还在依依不舍地看着叶片,只点了点头:“想必这位就是小师妹,本真人专修炼丹之道,若有需求,请千万别来找我。”   柳昔卿听到这话,想不面瘫都不行了,僵硬地行了一礼。   文以庭继续介绍:“这位是二师姐段小蛮。”   段小蛮是一位长相明艳开朗的少女,身体娇小,难以想象这少女已是一名金丹修士。方才朗声作歌的也是她,此时利落地一笑,两边各露一酒窝,端得是甜美可人。   “没什么见面礼,这根骨头就送给师妹吧……”她热情地握住柳昔卿的手,把手上那根白骨塞了过去。   柳昔卿拿着骨头,也分辨不出是什么兽类,只觉得长而沉重。   看她为难的样子,那旁边的邪书生忍不住抚掌大笑道:“好东西,的确是好东西,那可是某位金丹真人受天骄之火灼烧后,剩下来的唯一一块儿骨头,硬气得很,是炼器的好材料啊!”   人骨头!   那二师姐怎么也如此邪性?   可她手都软了,也还是忍住没扔出去,只咬着牙攥紧,垂着头道:“多谢二师姐。”   那邪书生终于站起身,手里泛着青光,口中喝了一声“咄”,那青光便化作青色的风浪,里面还夹杂着几片绿叶,飞旋在柳昔卿身周。   瞬间觉得提起了不少精气,她抬眼惊讶地看向邪书生。   “我是久朝,行三,哈哈,柳师妹还真是个有趣的人,”他收了青气后,摇头晃脑道,“这‘青木洗三根’,便是我的见面礼。”   “谢过三师兄。”   文以庭方才一直没说话,此时便继续介绍道:“这位是四师兄,绰号灰熊。”   原来那身形似熊般壮硕的络腮胡子大汉就是四师兄,没人搭理的时候他一直在抠着手里的小花,听到终于介绍到自己,立刻咧嘴笑道:“俺没什么擅长的,若是你要打架,记得叫上俺。”   柳昔卿亦是见过礼道:“谢过四师兄。”   文以庭终于把视线落到那在高高石头上晒毛的黑脸兽,对柳昔卿道:“这位是师父的契约兽东拓大人。”   那黑脸兽又懒洋洋地变作男子模样,状似不经意地看看了柳昔卿一眼,用手托腮道:“真是遗憾啊,啧啧,本君真的不喜欢胸大的……”   ※※※※※※※※※※※※   小院外面热闹非凡,院落内却是极安静,设有隔绝神识查探的禁制,也掩盖了一切声音。   仍旧是那黑漆漆的屋子,宋媚双端正地坐在榻上。   她的眼前,是五十多名元婴修士的虚影,他们形态各异,有的人同她一样在自己的洞府,有的人在四面都是杂草的野地,有的人正在御宝飞行,有的人穿梭在闹市中。   但他们都很安静。   因为屋子的中央,一幅横卷正慢慢展开,上方书写着密密麻麻的姓名,仔细一看,上面发着三种光芒,有绿有红有黑。   一个身着黑色兜帽的修士站在所有人的中央,足有化神中期修为。   他手指上方的横卷道:“我东胜州地界,近日折损弟子在七洲内排名第二,我薛无在七洲议会脸上无光,难道诸位就光彩?”   宋媚双凝神看向横卷。   掠过象征正常的黑色姓名和象征新加入名册内的绿色姓名,单只看那红色,每一个姓名下方标注了细小的红字,比如一个名叫“堂峰”的人名下方,写着:金丹初期,朔月一脉,原骊山派门下,后收入澄海湖主门下,于寅月初八丧命于骊山派平林真人手中。   魔修每年逢卯月、申月清册,有人折损是常事,尤其这这“堂峰”,乃是朔月一脉魔修,手中必定血案累累,倒霉撞上了原来宗门,自是逃不过这一劫。但如果仅是这样,薛无神君的脸色不会这么难看。   她继续看下去,“堂峰”的死因尚属正常,但其他的人名,便不那么正常了。除了爱惹事的朔月魔修,这次她所属的弦月一脉,竟也被诛灭了不少人。除了被五大山门那些闲得发慌的弟子追杀的倒霉鬼,近几月,一个名为“上善盟”的组织在这些红色名字下方的小字中频繁出现。   而且死因竟大部分都是“被捉入禁制,后诛灭。”   这就奇了,正道人士捉到他们魔修,不就地诛杀已经很奇怪了,还被捉了回去,这又是为什么?严刑拷打?谁都知道魔修组织结构严密,除非是捉到他们这种镇守一方的领头人物,其他人不过是小喽啰而已。就像这座宏景山,三处洞府,以素爻洞为尊,同时她宋媚双也是真正统御方圆三百十六里的域主,即便是下面的泰直洞隐洞都死了个遍,也动不了她的根基。   那么,为什么要捉拿魔修?   这“上善盟”之前也曾经在清册会议里见过,当时还只是边缘组织而已,但他们的人下手很稳重,不留痕迹,甚至无法追踪是出自哪个宗门。而其在修真界的名声却也不错,听说组织者并非出身五大山门,而是一名散修,此组织门槛低,但入盟者皆是机密,行事时会留下门派标示,一枚拇指大小的方印,名曰“天照印”。   看来这上善盟是盯上魔修了,宋媚双抬眼看向其他域主。   东胜州内,能参与清册会议的,都是与她同级别的域主,而负责主持会议的薛无神君则是州主。   其他域主显然也发现了这组织的诡秘,但上面没有章程下来前,他们不能轻举妄动。   薛无抬起头,他是个颧骨有些高的瘦脸男子,长得也是斯文白净,但此时他的眼神却是阴恻恻地扫了一圈,最后说道:“外有正道联手围剿,内有‘守夜人’虎视眈眈,哼!最近你们小心管理下面的弟子,多行接引之事,否则本座会考虑更换几名域主,尔等可知?”最后这一声用了十足的威压,震得所有人身子一抖。   哪还敢言语,所有域主皆静默垂首。   “散!”他低喝了一声,双手向上做了一个法诀,那横卷便从最开始处慢慢卷起,宋媚双注意到,那上面最后一个小小的绿色姓名,正是她接引回来的柳昔卿。   清册会议后,禁制会停留半柱香时间,供域主交流。   其他有旧的域主已经在单独以神识传音,而宋媚双也看向一个虚影在不远处,怀里抱着只翠色肥鸟的黄袍男子,传音道:“师兄留步,媚双有事相商。”   那黄袍男子懒懒打了个哈欠,无精打采地垂着头道:“快讲,本座困死了……”   “前阵子我接引了一名单一金灵根的弟子,想来你那小重峰也无金灵根,不如把那本《流光烁金诀》交给我。”当年他们师兄妹二人一同得了一场大机缘,师兄一步化神,而她也晋阶到元婴后期,其中还有两样法宝,师兄因得机缘大,便拿了那本没什么用的金灵根功法,把更好的让给了她。   “不给。”黄袍男子回绝得干净利索。   宋媚双心里冷笑一声,看着这个滚刀肉般的师兄,捏着声音娇声嗲气地撒娇道:“远鹭师兄,人家想要嘛,嘤,从心里往外,想要得慌……”   那抱着肥鸟的远鹭神君当时手里一紧,把那鸟脖子掐出“嘎”的一声,浑身抖掉一层鸡皮疙瘩,他口中怒斥:“宋媚双,你速速给本座滚!”   看不清他手上有什么动作,只见一道劲气闪过,有什么东西飞出了远鹭神君的虚影外。   宋媚双转眼间便已恢复了正色:“谢过师兄。”她这师兄就是个贱皮子,好好说不给,非逼她恶心他。   远鹭神君气哼哼地匿了虚影,拎着扑腾的肥鸟远去了。   她这才收了禁制,对着外面道:“都进来吧。”   第6章 身披伽蓝   五个弟子依次进来,后面还跟着那已变成人形的东拓君。   “拜见师父。”五人齐声道。   宋媚双依旧是那有话说话的性子,跟徒弟也不必客气。   “小昂小蛮久朝,说说你们洞府弟子的修炼情况;灰熊,跟我汇报上次办的事结果如何;以庭和昔卿,同我讲讲你们的修炼心得。”   说罢,房屋内静悄悄,柳昔卿察言观色,身边几个人眼中皆流露出精光,竟是同时在与宋媚双传音汇报。   元婴修士竟有此大能!   她旁边的东拓看她还傻愣愣的,突然传声闯入她识海,吊儿郎当地问道:“小美人儿,难道你还不会传音入密?”   她转头看东拓,那英俊的脸上写满了几个大字。   “快求本君教你啊!”   柳昔卿寒着脸,识海涌出一股神识之力,将那个闯进来的不速之客拍了出去。好在东拓也没坏心思,倒是很顺从地退了出去,否则以他的修为,在筑基期的小修士识海里搅合一场,也够她损半条命的。   她并非不会传音入密,只是没想到要跟宋媚双说些什么。   师父本是修行路上最亲近的人,可带她入仙门的任宵已让她背上弑师的名分,与宋媚双也只见过一面,她又是个自诩在修真界如履薄冰,步步惊心的小喽啰,重重疑心之下,情分就更淡了。   见她无话可说的模样,宋媚双也没为难她,甚至还安抚地对她一笑。   待宋媚双与四位弟子交流完毕,便满意地点头道:“最近山风泛红,诸行不宜,还需收敛。”   “山风泛红”是黑话,几个人一听便知道最近恐怕死了不少魔修,都上了心。   但文以庭还是问道:“我与柳师妹都需要采办些东西,西河市集过两日也要开放,不知弟子可否成行?”   宋媚双沉吟了一下:“若是要去,你们五个便一起吧,小昂身上有我的本命之物,只要你们在一起不分散,我总能护住你们。”   段小蛮笑眯眯道:“甚好,弟子许久没下山了。”其他人也无异议,约好定两日后在地势最低的久朝师兄处集合。   事毕,宋媚双看着柳昔卿道:“昔卿且先留下。”   柳昔卿早知道会被单独留下,文以庭转过身问道:“师妹可要我在外等候?”   她急忙道:“多谢师兄关心,我自行回去即可。”   文以庭的面具看不出表情,也只是点点头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宋媚双,东拓,以及柳昔卿。   可屋里的气氛并没有因为人少而压抑,明明是黑漆漆的屋子,愣是被宋媚双这样的女人给衬出慵懒的调调,再加上东拓也是个懒货,俩人没骨头似得一边一个倚着,反而显得柳昔卿十分端正。   “我救你的时候,嗅到了很重的杀戮气,后来得知,你杀了你的师父……”宋媚双招招手,示意她走得近些,“我便想,这女孩子是个受了大罪的,若是心性狭隘些,恐怕再难得寸进。但这一个月的修炼下来,你心性依旧很稳,我知道我没看错人。”   宋媚双抬起她的下颌,像一个女王般审视着她的脸,举起另一只手,那指甲上涂着鲜红的颜色,渐渐接近她的脸颊。   然而那指甲并没有想要伤害她的意思,而是用柔软的指肚捏了捏她的脸颊。   “这容貌啊,你懂得遮掩自保,这很好,却也落了下乘。你当自知,容貌亦是上天赋予你的机缘,若是一昧躲藏,又岂能知晓其中造化?”   “可弟子的修为太低了。”   宋媚双笑道:“所以你要懂得手段。”她附在柳昔卿耳边轻声说了几个字,柳昔卿的脸瞬间红到了脖颈。   “弟子不会去做这样的事!”采补什么的,死也不去做!   宋媚双松开了手,有些惋惜地道:“那么,你便只能走最艰苦的路了。”说罢张手一抓,一枚手掌大小的玉简便从外飞了进来,落在她手中时,上方一团紫气,浮现出几个大字:流光烁金诀。   这修真界功法分为:下乘功法、中乘功法、上乘功法、极品功法,以及上古功法。其中下乘功法是给普通凡人修习健体使用,中乘功法和上乘功法适用于大多数修士,而极品功法才是修士们趋之若鹜的珍品,上古功法更是可遇不可求的传说之物。   这《流光烁金诀》,品相呈紫色,乃是金灵根极品功法!   宋媚双将法诀放到她的手中,而后又在上方压上一个储物袋道:“既然过两日要去西河市集,身边又有小昂他们跟着,若是有好东西,正好让他们帮你瞧瞧,这里是五万灵石,予你买些喜欢的法宝。”   柳昔卿登时就被灵石砸懵了,她前两天还在愁灵石的问题,准备变卖灵草和丹药,换些有用的东西回来……幸福来得太突然!   看着柳昔卿张着嘴说不出话的样子,旁边的东拓乐了:“出息。”   宋媚双摸了摸她的头,难得像个真正为人师表的高阶修士一般说出一句话。   “既然你偏偏选择了这条最难的路,便拿出配得上你这幅容貌的修为来吧。为师很期待。”   ……   柳昔卿出了师父的院落后,站在山顶的悬崖边。   山风吹着她垂下的发丝,脸上则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宋媚双不愧是元婴修士,一席话将柳昔卿点了个通透。   她初来到这世界,便经历一系列的负面情况——雨夜弑师,灵空七子的追杀,身体的隐秘和眼前陌生的一切,导致了柳昔卿即便被救出火坑,却对所有人都戒心重重,她对现任师父,乃至整个世界都产生了怀疑。   说白了,她打心底里不相信这个世界。   她隐藏自己,小心翼翼地经营,处处低调,无非是因为自己本能对其他人有排斥心理,她完美承接了在这个世界的生存本能,却放弃了与之融合的亲和之道。   众生万象,尘缘浮生,才刚刚为这个初入修真界的姑娘打开了一角,可这一角过于晦暗和血腥,所以将这个尚还懵懂的姑娘吓了回去,封闭了内心。   若是长此以往,她的道将会越走越狭隘,贻害一生。   所谓修道,也并非喊喊几句口号就真的能坚守心性,行走在世间受一遭磨练,谁不是咬牙坚持着?能够拔除这些隐匿在心性中的暗毒,方才得个自在。所谓修士,捧出一颗心去承受千锤百炼,归根结底,是要活得更快活。   “师父,多谢了。”   想明白后,她唇角终于绽开一抹微笑,向着下方云海纵身一跃,一手掐诀展开护体灵力罩,身下施展御风术,如一道长虹飞入人间。   ※※※※※※※※※※※※   “你难得如此点拨弟子,这不像你的作风。”东拓显了本相,整间屋子瞬间魔气缭绕,而宋媚双也伸出手心,从里催出魔气与东拓的魔气融合在一起,修炼往复。   “她的颜色过于鲜艳,迟早会被人发现,若是现在不能守住本心,到了那时,就晚了……东拓,我年轻的时候,也曾希望有一位前辈,能指引我的道路,可我终究差了些气运,所以才有今天的我。”   黑脸兽看着她身后的那柄长剑,呲牙笑道:“你都修到这个份儿上,不还是放不下那个太和剑修么?说你入魔,你入得比谁都深,说你执迷不悟,你比谁都认死理,也就教训徒弟还能耍耍嘴皮子。”   “哼,我们魔修本就执念入魔,毁了道心还有魔心在,可连最后一点执念也都没了,那活在这个世间,可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可你点拨的,不正是她的执念吗?”   “东拓,你们妖兽到底还是不了解人类,”宋媚双闭上了眼睛,在缭绕的魔气中散发出威压,神情庄重而扮相妖艳,似一尊堕魔的妖菩萨,只缓缓道,“她心中所凭还不是执念,而只是恐惧罢了。若想今后有所建树,那小可怜见儿的,只怕还有得一番苦头吃。”   “嘁!”   ※※※※※※※※※※※※   两日很快过去,柳昔卿为自己准备了一份购买清单。   首先要有一件飞行法宝,最好是飞行速度快的,能隐匿的。   其次需要买一件作为明面上使用的攻击法宝,她那机关小弩是杀手锏,不能那么早暴露。最好是能够迷惑敌人心智,制造逃跑机会的。   之后便是符箓、阵盘、伤药等杂物,以及一些修真界常识性书籍。若是有可能,防御法宝也是多多益善,哦对了,还得买一件五大山门之一的格物宗出品的藏形斗篷,那可是在修真界行走的标准装备之一!   文以庭看到她的清单,差点脱口而出:师妹,你这到底是多怕死?   柳昔卿这厢还忧心忡忡地问道:“师兄觉得还需要买点什么?也不知道师父给我的钱够不够用……”   文以庭无奈道:“五万灵石至少可以买十件上品法宝,两件极品法宝,绝对够用了。”   “那就再买一个傀儡吧,听说傀儡打架很厉害,万一遇上硬茬,还能给我争取逃跑时间,要不就直接买一件极品飞行法宝,再多买点御风符……”   师妹你够了啊!   第7章 脉反逆流   久朝师兄所住的地方不过是几庐茅草屋。   草屋的门前,种了几垄药田,久朝正用手中的青木之力催发草药,一旁学习的弟子皆是目不转睛地看着。   “龙爪香成熟之后会引虫来食,今天值守的人需看好;银雪花子时开,记住别用玉匣来收,要用木盒;这灵素草即将结籽,我走后,换进灵室里去……”   他看那药田的神情,竟是无比温柔。   柳昔卿和文以庭到达后,他才止住了对徒弟的叮嘱,在草庐前布下两道禁制,转身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柳师妹只要一走近,我便觉得浑身不舒服。”   “师兄是木灵根,而我是金灵根。”她目前只是筑基期,身上灵力尚还不能收发自如,外泄的灵力遇到脆弱些的草木,难免有伤。不过这也是因为她乃是单一金灵根,若是其他双灵根或三灵根,断不会锋利至此。   “修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着的单一金灵根,”久朝的脸上又带了点邪笑,“不过我却只是对属性之气敏感罢了,师妹这一身锋利,真是勾起人想要绞杀的欲望啊……”   若是第一次见面,柳昔卿还真得被他吓住,不过看他伺弄花草的样子,才知道这其实也只是久朝的伪装而已。别说木系灵根的人本就气息平和,就看他对草木的温柔和耐心,也能猜出一二。   “三师兄,纸老虎是吃不人的。”她的话也像是一柄利剑,戳破了久朝的张牙舞爪。   久朝一愣,随后像炸了毛的猫一般竖起眼睛,手中长出藤蔓来对柳昔卿道:“小丫头,不服来战!”   柳昔卿正好也想练练最近学习的术法,手指正掐诀,就听上空幽幽传来一声叹息。   “同门相残,唉,师门不幸啊……”昂真人唉声叹气地落在他们身边,“小三和小六,你们怎么能这样对不起师父她老人家,你们在此大打出手,难道就不想想师父会有多么痛苦吗?而一个破碎的师父,又如何能教导出一个完整的我?悲哉!人性之丑恶如斯,实乃万古之……”   “我们错了!大师兄饶命!”三人齐齐拜服。   昂真人又忧伤地望向天空,叹气道:“小蛮和小四又迟到,没有时间观念要不得啊,是我作为大师兄没有看管好他们,我这一生,就没做出什么像样的事,我一败涂地,回首不堪往事尽在月明中……”   “大师兄,我们来了!”段小蛮灰熊疾飞而至,齐齐拜服。   昂真人忧伤地看着一圈长揖及地的师妹师弟,摇摇头,伸手弹出一根翠竹,登上去之后道:“不可与为兄太过分散,否则死了,就再也不能调皮捣蛋了,你们可知道了?”   “知道!”   “唉,那便出发吧。”   ※※※※※※※※※※※※   西河市集乃是每逢月圆之夜便会开启的修士集市,附近宗门的弟子和散修都会来这里交换手中资源,而一些开店的小产业也会来凑个热闹,算是东胜州规模比较大的集市之一。   从铭古纪结束到现在,魔修们已经懂得了如何隐藏自己,他们混迹在普通修士之间,像正常人一样交谈买卖,只要不伤人,便不容易露出马脚。   所以四个魔修外加一个还搞不清状况的糊涂魔修,在夜色中进入了西河市集。   柳昔卿现在处于“不差钱”的状态,女人是天生的购物狂,她和段小蛮撒开膀子从东到西,再从西到东,大师兄昂真人一脸神游在外,文以庭有铁面具加持看不出表情,这两个人还算平静,剩下的久朝和灰熊却要崩溃了。   “师姐师妹,这个摊子你们已经看了三遍了啊!”   “因为要货比三家。”   “那两遍也够了啊!”   “不看最后一遍怎么能知道有没有漏买?”   ……   在昂真人的指点下,柳昔卿将那下品防御法宝月华扇和丹药都卖掉。   “这扇子品阶太低,不配素爻洞的弟子,而你乃单灵根,除了恢复灵气的丹药以及伤药,其他都不必服用。”   用了两万灵石购入了一件极品飞行法宝“悦风舟”,再用一万灵石买了两件上品法宝:类似凡间暗器,可以发出秘银针的“蔷薇刺”和防御法宝“断天门”。   按段小蛮的话来讲“法宝不再多而在精”,这两件法宝虽然成长性比较低,却能陪她修炼到元婴期以前,到时候再换威力更大的法宝便是,否则以她现在的灵力储备,也驾驭不了太多上品法宝。   格物宗出品的藏形斗篷贵得惊人,一件竟然要三千灵石;阵盘也是奢侈品,一套适合在野外布置的上品防御阵盘居然要五千灵石;听段小蛮的建议,还购入了两件上品法衣,可以提高法术效率和吸收灵气速度;另外再买一些杂物,手上也只剩五千灵石用做日常使用,买不起傀儡了。   柳昔卿依依不舍地摸了摸放在一处店面外的金甲傀儡:“连下品傀儡都要上万,可见傀儡师这个职业一定很赚钱。”   段小蛮道:“说是烧钱还差不多。话说回来,师妹你是金灵根,正适合做炼器师,那可是天上地下最烧钱的职业,”她捂嘴笑,“听说光是砸在初期材料上的钱,就够砸出几个傀儡师了呢。”   柳昔卿储物袋里正放着一本刚买的《初级炼器师指南》,听这话,几乎想把书退回去。   昂真人揣着手慢悠悠道:“尚早尚早,小蛮莫要吓小六,她起码要金丹期以后才能摸炼器的门,筑基期还是老老实实修炼为好,唉,你们就是不省心啊……”   其他人也在陆陆续续买东西,昂真人、段小蛮、久朝都有弟子要养,而灰熊虽然无弟子,却听说有一位伉俪情深的道侣,段小蛮和柳昔卿买什么,他也就跟着买点,一想到道侣,这糙汉子脸上都是温情。   “她还在闭关,或许出关后就能结丹,所以俺要提前准备礼物送她。”灰熊憨憨地笑着。   只有文以庭买得最少。   西河市集的修士大部分都用了藏形斗篷,柳昔卿一行也不例外,此时文以庭的铁面具藏在斗篷下,更是无法揣度心思,只像个幽灵般跟在众人身后。   柳昔卿买得差不多,便刻意慢走了几步,到他身边问道:“文师兄,可是不舒服?”若是没经宋媚双点醒的前两天,她一定会自扫门前雪,但她如今决定接纳众人,便也充分释放出善意,关心起师兄来。   “无妨,只是没看到称心的东西罢了。”他语气有些冷淡。   柳昔卿想道了宋媚双用灵石砸弟子的大方程度,想必座下弟子都是不缺钱的,也就默默走在他身边。只是越走,越发现文以庭有些不对劲。   直到他们路过一家卖符箓的店铺,那里面爆发出争吵声。   有女子声道:“这位真人自重,我虽是散修,修炼的却是无情道法门,与男女之事无心,更别提做什么炉鼎,真人若是强逼,便少不得要拼个鱼死网破!”   “不过是个没依傍的小杂碎,爷看中了你,那是你的福气,乖乖跟我回宗门,伺候得爷舒服了,少不了你的赏,若是你偏要吃罚酒,先掂量掂量你这寒酸的筑基修为,可敢在金丹期面前放肆!”   这一席话说出来,柳昔卿先变了脸色。这情形与她当初在灵空七子手下何其相似!   但还没等她出手,旁边的文以庭便像是猛兽般发出可怕的气息,他瞬间冲进店铺,将里面的人拽出来,趁那人还没防备,一拳将他的头捶在地上,在那青石板上砸出一个深坑。   文以庭也是金丹期真人,此番他先出手,身下那名同为金丹期的登徒子竟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她心里为文以庭喝了一声彩,正想过去安抚旁边面容惨白的女修,却发现身边的师兄师姐眼神都不对了。   昂真人脸上的愁云瞬间凝固,他手中瞬间出现一条绳索,而旁边的段小蛮手腕上突然出现一串铃铛,晃出清凌凌的铃声,久朝则放出青木之气,遮蔽了众人的身形。   灰熊最直接,他跳了过去,轻飘飘落地,将两只手搭在文以庭的双肩上。   “定!”灰熊喝道。   一时之间,绳索出、铃声破、气息匿,只见昂真人大袖一挥,柳昔卿瞬间眼前一片漆黑,已连同其他四人一同被装进了昂真人的袖里乾坤,不知道被带去何处。   明明是一桩救人苦海的好事,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   她扯着离她最近的久朝的衣袖问道:“三师兄,发生什么事了?”   久朝看着前面被绳索缚住,却还需要灰熊压制的文以庭,沉声道:“文师弟的脉反逆流发作了。”   这个词柳昔卿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说过,但太生僻了,她一时想不起来。   可她随着久朝的目光一起看向文以庭时,才觉得这一切都很不对劲。   ……因为文以庭的身周,慢慢凝聚起黑色的气体,那气体带着邪恶和虚妄的气息,令人不自觉地恐惧。   那究竟是什么?   第8章 魔之根本   “大师兄,小五可能受不住了!”灰熊与文以庭的修为差不多,他此时压制着文以庭已失去自控的灵力和魔气,已很是吃力。   “师兄停下来,我们联手放禁制!”段小蛮喊道。   “不行,还需离西河市集远一些,否则我们都会被牵连进去!”昂真人道。   久朝再次放出青木之气,护住文以庭,咬牙问道:“他怎么会突然抑制不住脉反逆流?”   段小蛮摇摇头:“脉反逆流是我们最隐秘之事,恐怕连师父都不知道。”   他们四个神色都很凝重,只有柳昔卿一脸惨白。   她整个人都在状况外,但是看着那黑色的气体,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依稀还记得在那女子的诅咒:“……我柳昔卿以神魂起誓,哪怕堕入修罗道,只求杀尽天下伪君子!”   修罗道?   旁边的段小蛮注意到了柳昔卿的不安,握住了她的双手道:“师妹别怕,等我们飞出西河地界,远离正道修士之后,就可以放下禁制护着师弟平安度过脉反逆流。”   正道修士?等等,难道我们不是正道吗?   久朝看了一眼柳昔卿,看她脸色极差,不由得对昂真人道:“柳师妹似乎也有些不舒服,师兄,还有多远?”   “到了!”昂真人低喝一声,挺在一处山坳中,大袖甩出众人,而段小蛮和久朝反应最快,一个掐诀布下禁制,一个唤出青藤,将几人四周围得密不透风!   灰熊死死摁住文以庭,他身上的肌肉爆开衣服,嘴里道:“师弟,醒过来!”   昂真人布下最后一道禁制,与其他三人一同围过来,说道:“脉反逆流无解,且先压制着吧,”而后转头看向柳昔卿,“小六不舒服?可是受了小五的影响?”   柳昔卿低垂着头,她此时已退到禁制的边界,轻声问道:“敢问大师兄,何为脉反逆流?”   “难道小六还没经历过脉反逆流?”昂真人奇道。   段小蛮也很惊讶:“通常入魔时便会遭受一次脉反逆流,之后便会得修罗道之传承。”   入魔……   “我确实不知,请诸位师兄师姐教我。”她握紧了拳头。   修士何其敏感,大家都察觉到柳昔卿的不对劲。   久朝上前一步道:“还是我来说吧。柳师妹,但凡修士走火入魔,丧失道心,便会堕入修罗道,而修罗道乃是与天道对立的嗜杀好斗之道,所以魔修会因为堕魔而拥有更多力量,与此同时,也会遭受一种天道惩罚,这种惩罚,便是‘脉反逆流’。”   ※※※※※※※※※※※※   如果要明白脉反逆流,就要先解释下魔修的产生。   最早天地并无魔气,后有人类诞生,才渐有魔气滋长。   魔自人心中生,因人有七情六欲,便会有种种原罪,而罪孽便是魔气的温床。人性的堕落,对欲望的渴求,对力量的追捧……在这些诱惑面前,就连清心寡欲的修士,也时时被这些魔障侵蚀,容易跌入泥潭。   修士入魔只是一念之间,但入魔之后,便再也回不去了。可与此同时,他们也得到了更强大的力量,那便是魔道双修。   因入魔而可以使用人间积累的魔气,同时也因为体内尚有修道的根基,所以魔修可以使用两种不同的力量,而杀伤力极大的魔气,乃是魔修的杀手锏。   魔修中亦是因入魔方式不同,而分为弦月和朔月两派:因走火入魔,对天道失去信仰,从而道心崩溃的人,会堕入修罗道,成为魔修——这一类人,乃是弦月魔修,他们只是背离天道,心中嗜血欲望并不强,目前以弦月护法丰澈为首。   因为渴求力量,对人类心怀憎恨而入魔的人,亦会堕入修罗道——而这一类人,被称为朔月魔修,他们残暴嗜杀,手段极端邪恶,恨不得人间变为地狱,众生泯灭,目前以朔月护法萧快雨为首。   而因何种心魔入魔,便会自然成为那人的“脉反逆流”,比如一个因杀人而入魔的修士,那么他的“脉反逆流”,便体现在“杀人”这一点;比如一个因嫉妒而入魔的修士,则会在脉反逆流时期,去寻找能够引发他嫉妒心的人去杀;比如因淫思入魔的修士,便会在脉反逆流发作时,去寻异性采补……   每隔一段时期,脉反逆流都会发作,发作的间隔因修为高低,入魔轻重,都各有不同。时间间隔短的,也许几天,甚至几个时辰便会发作。时间间隔长的,也许数百年也能风平浪静度过。   在铭古纪之前,无论是温和的弦月一脉还是残暴的朔月一脉,魔修们每当脉反逆流发作,都会被逆流左右追溯本能,去发泄心中的魔念。   铭古纪时期,魔修们为了反攻修真界的大计,藏身于云织宫内,不得不压制脉反逆流的冲动。修为低的,咬牙直到经脉反噬而亡,修为高的,也耗费大量元神压制,这段时期几乎是魔修最黑暗的岁月。   但同时,他们也获得了堕落古神厄离的礼物——隐藏堕魔印。   脉反逆流自修士堕魔起便存在,与此并发的则是堕魔印。堕魔印乃嗜血之印,它的颜色是一个魔修入魔程度和修为高低的最直观表现,同时也是天道为魔修打下的烙印,只凭一个堕魔印,便会暴露出魔修身份。   自从厄离传下隐藏堕魔印的法门,除了使用魔气和脉反逆流时期,魔修几乎与正常修士无异。   铭古纪之后,人间进入天元纪年,魔修重返人间,他们的力量使得他们在同修为修士面前,拥有不亚于太和剑修的战力,而且还可以隐藏堕魔印。魔修们本以为自己不必再像铭古纪时期压抑脉反逆流,迎来嗜血的狂欢……然而天元182年,魔君横空出世,一统弦月、朔月两脉,定下三道魔律后,脉反逆流更成为了悬在魔修头上的一把利刃。   那三道魔律为:   同类相残者,斩。   为修魔功而杀人者,斩。   因脉反逆流而杀人者,斩。   在魔君未大统之前,弦月一脉和朔月一脉虽同属魔修,但却时常因为观念冲突而频繁内斗,第一道魔律便是禁制同类相残,也是为了保护两方魔修阵营不要自相削弱;魔修中有许多吸食修士灵力的法门,吸血、抽灵、采补、炼成,甚至有的魔修会生食血肉,而凡人的魂魄和精血也是上好的材料,第二道魔律便控制了魔修残杀道修与凡人的规模;最后一条魔律,便是针对“脉反逆流”,限制本能冲动的同时,也是为了减少魔修暴露于修真界下的危险,及与道修的冲突,最大程度避免死伤。   为了贯彻这三条铁律,魔君甚至成立了直属领导的“守夜人”组织,用以维护魔修秩序。   ※※※※※※※※※※※※   “……所以,文师弟想必是看到刚才店铺中的一幕,勾起了他入魔的缘由,因此才控制不住体内的脉反逆流,在人群前爆发出来。这种行为危险极大,若不是我等在身边护佑,只怕他就地便会被正道抹杀,而如果不逃走的话,发生冲突倒是小事,引来‘守夜人’才是大麻烦,甚至还会连累到师父。”久朝终于将魔修的来历讲述完毕。   柳昔卿喃喃自语:“原来,再也回不去了吗……”   若非看出柳昔卿对这些一无所知,久朝也不会讲得如此详细,他笑了笑道:“为何要回去,不再受心魔约束,不再受天道管制,比做道修时,可要快活多了!”   段小蛮也走了过来:“我记得第一次见师妹时,便未看到你的堕魔印,当初还以为师妹资质好,本来需要修炼一年才能隐藏的堕魔印,竟一个月便可以修成。如今看来,只怕误会的不只是我,就连师父也可能以为你早就掌握了魔修根本。却没想到师妹入魔时竟然没有诱发第一次脉反逆流,自然也就不会有堕魔印。不过现在知道也不算晚,等文师弟这厢稳定,我们便赶回素爻洞,让师父帮你看一看。”   段小蛮的猜测其实不错,宋媚双救柳昔卿时,虽然未见堕魔印,但确确实实感受到了她的魔气,而宋媚双又怎么会想到其实是因为她身体换了灵魂,所以才压下了第一次必然会发生的脉反逆流,导致了这场误会。   “为什么我会被师父找到?”   “那是因为魔修之间互有感应,师父这样的高阶魔修时常出山巡游,以便在被正道诛灭之前,救下成为魔修的同伴,接引其回到魔修据点。”   “素爻洞,乃至整个宏景山,原来都是魔修的据点吗……”   如果说她倒霉穿进人间界,立刻就背负了弑师的名声,遭人追杀,甚至还接管了一具如同移动媚药库般的身体,是开着地狱难度模式的话,那么成为被正道喊打喊杀,自己没事玩内讧,甚至还被“守夜人”监督的魔修,简直就是开了炼狱难度模式的人生。   她还真是,惨到家了啊……   第9章 一钩弦月   “师妹……”段小蛮伸手想要握她的手,柳昔卿却下意识地避开了段小蛮的亲近。   眼前的人,是与她一起欢声笑语逛街的师姐,同时也是被正道唾弃的魔修……她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段小蛮空落落地收回了手,她有些受伤地看了柳昔卿一眼,便沉默地走了回去。   昂真人终于开口道:“几乎每个弦月魔修在最初都无法接受现实,即便他们入了魔,违逆了天道,可心中仍有一点纯善,那是与魔念格格不入的为人根本。柳师妹或许认为魔修都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可谁说入了魔便要肆虐杀戮?”他指向现在绳索内苦苦挣扎的文以庭,“你的师兄不正是在与体内的魔念抗衡,不正因为坚守人性而遭受着痛苦吗?”   禁制中的气氛异常沉重。昂真人的语气难得如此明朗,他清秀的面容去了忧郁之色后,竟是坚毅无比。   他继续道:“我们因执念而入魔,不仅不容于世,还要遭受正道追杀,甚至被‘守夜人’管制……这便是作为我们心性不够坚定的惩罚,但这些痛苦面前,我们还是竭力想活下去,想要与这天道争一争,想要与这正道搏一搏,对我们弦月一脉来说,我们坚守的不是大道,而是如鲠在喉的执念!柳师妹入魔时间尚短,我们还有很长的岁月可以慢慢理解魔修的本质,今日文师弟身体不适,我等这就护送他回素爻洞,让师父设法缓解他的痛苦,这便启程吧。”   说罢,昂真人道袍一挥,此处禁制撤去,灰熊搀扶着文以庭,其他人祭出飞行法宝,向宏景山方向缓缓飞去。   ※※※※※※※※※※※※   曾经世界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只隐隐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人间界,可记忆并不能影响一个人的性格,尽管成为一名修士,换了身子,柳昔卿仍然还是她原来的性子。   你可还记得自己曾经是什么模样?   溯本追源,有那么一根弦儿,从她丹田起,连到心头,再冲上脑门,那便是她的本性。只是一个不妖不娆,积极生活,善待他人,普普通通的姑娘。她淹没在人群中,随波逐流而不媚俗,本本分分而不木讷,心地善良而不愚昧,平平淡淡而不乏味……而如今,她却成了这世界上最为人所不容的魔修,人间的破坏者,天道的背离者。   与魔修打成一片?柳昔卿从没做过这样的假设。   来到这个陌生的修真界后,她一步步都在退让,都在忍耐。血淋淋的弑师场景,冷酷无情的追杀,身怀的秘密……这一切她都挺了过来,甚至还认命地开始修炼起来……可就是这么一个乐观生活的姑娘,知晓了自己的魔修身份后,也濒临崩溃了。   身边这些师兄师姐,竟都是被大道遗弃的魔道之人,他们对她的好,是真的吗?他们说的话,是真的吗?   自诩正道,为人师表的任宵都不可信,难道魔修就可信?   惶惶然,心头血冷,她遍体生寒。   识海中似乎生了魔念,在她耳边悄声说道:“任宵养了你,不过是为了炼魂;宋媚双捡了你,不过是为了扩大门庭;眼前这些人与你欢声笑语,不过是因为将你当成同类……哈,他们修为都比你高,其间种种算计小心,你哪里会知道?不谋你的财,便谋你的身,不谋你的身,便谋你的皮,谋你那媚骨天生的黑桃花,谋你那异世的魂!”   凄凄惨,失魂落魄,她失了本心。   天上正是一钩弦月。魔念滋生。   心魔将她心中的负面情绪不断放大,她竟然不由自主地听了那魔念的怂恿,脑子便得浑浑噩噩,一心只想着他们会害她。   柳昔卿越飞越慢,无意或有意,她与前面师兄师姐的队伍拉开了距离,看着他们往那弦月之上飞去,似仙人,也似梦。   若是这一切都是梦该多好。   她解下腰间储物袋,将宋媚双所赠灵石购买之物都装在一个储物袋中,然后施了一个法诀让储物袋向师兄方向飞去,她停在半空中,静静的向着宏景山的方向行了一礼,便低下头,向着另一个陌生的方向飞去。   ……   前面飞行的师兄师姐们都比柳昔卿修为高,几乎柳昔卿离队的同时,他们便都已感觉到小师妹的离去。   后方一个储物袋忽忽悠悠地飞了过来,段小蛮伸手接过道:“大师兄,你就这么放师妹走了?她的安全怎么办?”   “就她那天真的样子,再加上任人宰割的修为,恐怕一显魔气便要折殒。”久朝其实并不同意放柳昔卿走。   “俺觉得,还是得保护下师妹。”这是灰熊。   “唉,好不容易带你们出来一次,发作了一个,又跑了一个,为兄一生悲苦,已经没脸去见师父了,所以你们把文师弟带回素爻洞,而为兄……”   ※※※※※※※※※※※※   柳昔卿不知道自己要飞多久才能脱离宋媚双管辖的地界,她心中也并没有方向,只是漫无目的,挑选了一个方向一直御风飞行,直到丹田内灵力所剩无几,才恍惚回了神,慌忙找了一处人迹罕至之处打坐恢复。   而此时,天也蒙蒙亮,正是黑夜黎明交接之时。   弦月落下,红日升起,那股纠缠她的魔念也渐渐退去,此时她恢复了心神后,并非一点悔意都没有。   她如今已是魔修,虽然脉反逆流还未发作,也无堕魔印,但失去了族群的保护,却不知道能挨到什么时候。   然而后悔的也仅仅是自己的不理智,却并没有后悔自己的决定。何况她如今也是筑基修士,在丹田打下了根基,可以用灵力滋养身体,不愁吃喝,所需操心的,不过是如何将自己隐藏起来,不被魔道双方发觉罢了。   定了心神之后,她便整理了下储物袋中现在的家当。   原主的物品只卖掉了扇子和低阶丹药,储物袋里尚还有三盒灵草、两套法衣、一面阵旗,两包金石、一沓符箓和那本《天演论》,而她也并非一无所获,那本宋媚双寻来的极品功法《流光烁金诀》已经入了她的识海,如今也无法归还,只好继续修炼了。   若是寻一处地方,卖了灵草,大概还能攒几百灵石,而这灵石却是不能再用了,要以防她与人斗法,灵石可做补给灵气之物。   那么她接下来,也该找一处小山村,过一过久违的普通人的生活。   凭本心讲,柳昔卿其实还是一个很随性的人,若是换个人,有她这一番遭遇,加之身怀神秘的黑桃花,必定有不同计较——或是用尽身边资源,搅一个天翻地覆,或是成就一方魔道大能,享尽尊荣,都比她强百倍。   可她既不愿与魔修生活在一起,也自知不容于正道。   对于一个在曾经世界里没受过多大苦,也从来没为性命发过愁的姑娘,她只想在这不安生的人间界里过着她安生的日子。自力更生,寻一处清净的地方修炼,若是能成大道,自然是好,若是不成,那么此生逍遥度过,也不枉费她来这世界见识一遭。   与人一同生活,与人一同喜怒哀乐,骨子里一腔凡夫俗子气,不觉耻辱,且愿意细水长流,修身养性,寻一个仙人梦。   岂不快哉!   ※※※※※※※※※※※※   人间界之广阔,远远超乎柳昔卿的想象。   整理完毕后,她又飞行了许久,居然还未出东胜州的地界,繁荣的城镇倒是见了一个又一个,然而都非她所好。   大隐隐于市的道理她懂,但大城镇也意味着修士往来频密,若是一个不小心爆发脉反逆流,便有性命之忧。   小隐隐于野的道理她也懂,可这是实力至上的修真界,越是偏僻的地方,其实就越危险。   所以柳昔卿心中最理想的隐居之所,应当是一处山村,届时比邻而居,可以见到人烟,却又不会打扰到凡人,偶尔还能结下些善缘。   毕竟今后都要一个人生活啊,还是有些孤单。   只是在这个已经被修真界影响了几十万年的人间,寻找这种理想住所又谈何容易,几乎每个地方都有修士的痕迹,一些隐隐灵脉波动比较强烈的地方,都有洞府在。凡人看到修士也不甚稀罕,最多是尊敬罢了。   一个散修想讨生活,其实并不容易。   最后她终于在一处城镇的郊区停了下来,界碑上书着“予言郡”三个大字,郡中虽然有修士的气息,但而郡外却有三个小村落,旁边还有一条灵脉经过,留下的两间洞府都已废弃了许久的样子,已是她所能找到最安逸的地方了。   既然不能完全躲避正道修士,那么就在此地隐居吧。   想来她一个筑基期修士的气息,还不至于引人大动干戈,而离予言郡近一些,也方便她采买物品,打听一些与修真界相关的消息。   然而她刚寻了一处灵脉涌动活跃的地方,想要结庐居住,便听到远处传来一道严厉的声音,甚至还带着些许威压。听在她耳朵里难受无比,且来人比她修为高,声音几乎有钻透她识海的能力,让她一阵发晕。   “那边的修士,你是哪个宗门哪个洞府的?报上名来!”   第10章 花姿花色   事实上,除了来人间界的第一天,柳昔卿遭了罪之外,在宋媚双那里过的日子其实还算惬意,而此次下山来到西河市集,来往见的也都是生意人,俗话说“和气生财”,修士们宽和有礼,柳昔卿并没觉得修士有多可怕,直到现在自己单枪匹马出来之后,真真切切感受到高阶修士的威压,才知道到底有多恐怖!   腿似乎不能动了,灵力运转的速度非常慢,她想打出一个法诀,然而手指是哆嗦的,若不是此时站在平地上,她知道自己一定会失足从空中坠下,不死也半残。   “我,我是……”她不能说之前的宗门,也不想说出素爻洞害了那些魔修,可她心中哪知道其他宗门名字,万一被人看出漏洞反而会惹上麻烦,还不如装作紧张,于是磕磕巴巴地声音越来越细,到后面只剩蚊子声。   “吞吞吐吐的做什么,莫不是心中有鬼?”那声音由远至近,而且听风声,还不止一个人!   “筑基期的单身女修,不是从宗门逃出来的,便是散修,不过你觉得长成这样的女修,可能是散修吗?八成是逃出来的炉鼎吧?”另一个男子道。   谈话间,两名修士便已经携风来到她身前,她不愿抬起头,可修士的神识何等敏锐,容貌肯定藏不住。   果然,两道强大的神识将她通身扫了个遍。   最开始询问的修士皱着眉道:“竟然还修习了媚术?”   另一人道:“这媚术好生勾人,呵,也幸亏此女修为还低,若是到了金丹期,还真是让人抵挡不住。”   柳昔卿心底蹭地窜起一把火。   被人这么品头论足的真是够了,你才修媚术,你们整个宗门都修媚术!   她突然抬起头,吐字清晰地说道:“两位真人何必为难一个区区筑基期的晚辈,大道朝天,我们各不相干,难道两位想凭修为欺辱于我不成?”   这两名修士,其中一个穿着一身白色道袍,上面绣了一只张牙舞爪的金龙,手中执着一把长剑,看上去极是英武,此时双眉微拧,脸带严肃,一看便知是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修士。   另一名修士的打扮则华丽得多,紫袍宽带,玉冠束发,手里把玩着一把翠笛,看上去甚是温文有礼。   两人都是一脸正气,看向她的目光并无邪念。   可这又如何,她那个叫任宵的师父,不也是一脸端正,人模人样的么?   那华丽打扮的修士看出她眼中的不屑,失笑道:“宇辰兄,你看,她到了你重华宗的地界,竟连重华宗的道袍都不认得,还当你我是歹人,这见识再加上一身虚浮的筑基期修为,我看你是多心了……”   宇辰真人还是皱着眉道:“钧锐,不可大意,最近予言郡附近发生了三起凶案,极有可能是邪修所为,你我受人所托,该当严查!”   钧锐真人笑着看向柳昔卿道:“小友也该明白了吧?如今这予言城不太安全,我乃宿云门弟子,而我身边这位,是这附近重华宗的宇辰真人。”   这两个人气度尚可,且十分有自信,看上去像是正道中小宗门中的核心弟子,他们自持正统,大抵因为从小便当做精英弟子培养,带着些狂傲,面对那低阶修士时,会带上礼貌的疏离之感。   她转念一想,既然两人已经先入为主地认定她是从某处逃出的炉鼎,便顺着他们好了,当即道:“晚辈并不知道自己的宗门叫什么,师父从未跟我提过,也只让我称呼他为师父,甚至不曾告知道号。我自修炼以来,也只见过师父一个修士,其他的并不多知。但后来,我……我不愿做师父交代我的事,他便打骂于我,所以晚辈才趁师父闭关逃了出来,请两位真人放过我吧!”   然而这话一出,两位真人的脸色更古怪了。   钧锐咳了一声,说道:“既然这样,你便跟我们回郡所吧,因为最近死的三个人,全都是被采补至死的女子,所以你师父恐怕也有嫌疑。”   柳昔卿如遭雷击。   简直是无妄之灾,难道这就是说谎的报应吗?   ※※※※※※※※※※※※   重华宗是一个中型宗门,离予言郡大概有三百里,以金丹期真人的脚力,大概飞一个时辰便可以到达,算处于重华宗的庇护区,若是郡里出了与修士相关的大事小情,通常都由重华宗的修士来出面解决。   此次也是予言郡的地方官将案件上报,重华宗将其发布在任务栏,但这类琐碎案子机缘很小,又带凶煞之气,因此指定由金丹真人接手。   于是刚出关正闲得发慌的宇辰真人,和他正在宗门做客的好友钧锐真人,便一起将这麻烦事接了过来,如今已是调查了三天。他们目前的落脚地为予言郡的郡所,郡所乃是专为修士设立的居所,类似驿站功能。   柳昔卿其实一点都不想知道这案子怎么回事,她如今已经想起昂真人的口头禅“我一生悲苦……”,只觉得自己再这么惨下去,也会像大师兄一样厌世的好么!   但是钧锐看她吓得可怜,以为是怕被师父再抓回去,于是安抚道:“你莫担心,你那师父行这种事,也不是什么好人,我与宇辰兄若是遇到,绝不姑息。”   她垂着头不语。   宇辰道:“我等还要继续寻找真凶,若是抓来了人,还要劳烦小友指认一番,所以暂请小友入住郡所,此处有每间院落都有聚灵阵加持,可自选一间入住。”   他说完,却不动,明显是在等她入住后下了禁制,防止她逃跑。   柳昔卿无奈,随手选了一处房间,走了进去,看着宇辰掐诀放下禁制,将她软禁在郡所中。   往好了想,正道修士的确无法辨明魔修,她目前算是蒙混过关;往坏了想,她脉反逆流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到时候必须找个没人的地方,不然小命休矣。   然而此时全都身不由己,她索性占起这聚灵阵的便宜,专心打坐修炼那《流光烁金诀》。   这法诀到她手上统共不过三天,她也只是大概翻了翻,如今变成她的立身根本,更是要好好研习一番。   可还没等她沉入识海入定,身下的床铺便发出轻微的“叩嗒”声,一股弱弱的神识传了过来,有气无力地道:“这位道友,劳烦让让尊臀。”   身子下面突然传出人声,柳昔卿浑身寒毛倒竖,从床铺跳下来。她手里也没武器,从储物袋里掏出两包金石,万一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出来,也好就地拍死!   “别装神弄鬼的!快出来!”她喝道。   那床板发出“彭彭”两声,便被人推开,可那人并未显露身形,反而举起撬开的床板挡住自己,簌簌发抖道:“道友饶命,小生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求道友莫要声张,容我再躲几日,也算道友活了一条性命,结了一场善缘。”   声音哀哀戚戚的,却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柳昔卿先观他修为,大概与自己相当,又看他弱势的样子,于是也有了几分底气,问道:“你为何躲在我的房间里?而且你不止瞒过了郡所的守卫,还逃过了刚才两位金丹修士的神识查探,说,你究竟意欲何为!”   那床板又抖了抖,然后慢慢放下,露出一张面如冠玉、眼若桃花的俊颜来,只让人觉得美貌在这人身上已不重要,最夺目的却是那通身的风情,凝成一身明晃晃的诱惑,男子身上的气息并不阴柔,他既有阳刚的味道,又不失美色,漂亮得那叫一个有分寸。   而两个人互打照面的同时,明显心神都恍惚了一下,之后两个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你也修媚术?”   “这是媚术?”   一听“媚术”二字,柳昔卿额角便直冒青筋,立刻道:“看你便不是个好东西,我这就叫郡所的人来!”   她正要转身,却不防那床铺上的人像是受惊的兔子般跳到她身边,一把捂住她的嘴哀求道:“都是同道中人,何不给小生个活路?你若是想求什么,我一定尽力去做,这还不成么?”   他这话极其卑微,但听起来却并不是这么回事了,那声音比第一次开腔不同,或许是带了媚术,或许是这人天赋异禀,声音一出,柳昔卿便觉得悦耳之至,好听得几乎可以催眠神魂,若是稍微把持弱一些的女人,只怕登时便会酥了身子。   而这声音里又似乎天生带着一段情,仿佛他便是那个至死不渝爱你的人,所求所愿,心所想中都只有你一个人,听得让人心旌摇曳。   活脱脱一个妖孽!   可柳昔卿那也是浑身带着钩子的尤物,若是遇到修为比她高的人尚还没事,凡是修为比她低或是与她相当,都要被这钩子钩下一层皮来!   哪怕是眼前这个男子因为修炼媚术而免疫了不少,手心一碰到她的嘴,也有些受不了,那声音里的魅惑也打了折扣,被柳昔卿回过味,舌尖一口精血破了术法,而她手腕上的机关小弩再次出现,扬手抵着男子的喉咙,传音道:“放手!”   险些就着了这人的道!   那男子果然松开了手,苦笑道:“也算我沈昭倒霉,遇上了对手,但……还请道友相信,我并无恶意,只是从师父手中逃出来,实在不想再被那些人抓回去,所以才出此下策。唉,道友有什么疑问尽可以问我,小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11章 月正月反   柳昔卿其实也不想闹出事,别说眼前的男子出身有问题,她那身份更是见不得人,只是不能输了气势,于是狠声道:“你若再有异动,我定不会手下留情!”   沈昭无辜地点点头,然后退到床边,端端正正地坐下。   “小生姓沈名昭,如道友所见,我不过筑基期修为,且修炼媚术,看上去……实在不像个好人,但人生在世,受过圣贤教诲,谁又愿意去做害人的勾当?可我自幼被师父领进师门,所学的唯一一门功法,就是这媚术。”说起这些的时候,他的神情很平静,“我资质并不好,只是普普通通的三灵根,却也有一分向道的心,当我被师父用丹药硬生生提到筑基期修为后,才知道我原本不过是师父养来送人的玩意罢了。”   柳昔卿不知道该不该信,毕竟这段话她似乎刚拿出来骗那两位金丹真人,还没凉透呢,就被沈昭拿来又说了一遍。   这修真界,真的如此盛产修习媚术的炉鼎?   她只道:“既然你现在逃出来,大可远走高飞。”   沈昭笑起来,色更动人,像是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一样对她道:“道友真是个心善的,要知道逃跑还可能被抓回去,为了没有后顾之忧,我可是要将他们满门屠绝才甘心。”   她心便是一惊,才想起自己从任宵那里逃出来,又遇到灵空七子,曾经的宗门又该是什么反应,而且她还有一个关系不清不楚的师兄唐峥。不过以宋媚双的手段,那处任宵的别苑一定不会留下痕迹,唯一担心的,便是唐峥会不会追查线索。   沈昭狡黠如狐,看到她脸上挂上了犹疑之色,心知对方必定也有不干净的尾巴,便眯了眼睛,心中有了些算计。   柳昔卿打起精神道:“既然道友心怀大志,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自藏你的,等那两位金丹真人回来,我会向他们要求调换房间。”   “道友难道不想知道,我到底想做什么吗?”   她嗤笑道:“知道得少一点,我恐怕还活得长久些。我对此地发生的龃龉没有兴趣,对你也提不起同情心,所以我们还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不要有牵扯才好。”   沈昭挑了挑眉角,眼睛从下斜上看她,带着一股子妖气道:“我来这郡所,自是为了成事。你遇到的那两个金丹,也在我的计划内,只你是个意外,而你又偏偏选中了我在的屋子,冥冥中你我已有因果牵扯,便是你想甩干净也不可能了。”   柳昔卿已用灵力凝聚了一枚红色小箭,那小弩也是蓄势待发,她听沈昭这样说,心中是真动了怒意,冰冷道:“只怕你我结不了善缘,哪怕拼得人尽皆知,我也不想被你算计。”   “可是,”沈昭扭过头,有些遗憾道,“你已经被我算计了。”   柳昔卿手腕一动,便想发射小箭,但随即感觉到体内经络突然传来麻痹感,浑身劲力都被卸去,腿窝一松,便要倒在地上。   然而却跌进一个温热的怀抱。   “沈昭,你……”她咬着牙道。   沈昭知道她的意思,柔声回道:“傻丫头,警惕性倒是够高,但还是太嫩了点,要知道,这外面修士的手段可多着呢,我若不在屋子里安排好,又怎么放心躲在这里?”他凑到她耳边,唇边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垂,“你早就吸了芷乐花米分,乖乖地睡吧……”   柳昔卿最后晕过去的时候,谁都没怪,因为她突然想起在她穿来这个世界之前,于虚空中见到的那名持剑男子,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孔,只记得那抹恣意妄为的笑意,但说不定就是因为他的缘故自己才来到这个世界。   所以全怪他!   ※※※※※※※※※※※※   仍旧是一个雷声轰鸣的雨夜。   修士体外皆有灵力保护,其实已经感觉不到寒暑冷暖了。   那么,是什么人在她身后发抖?   像打摆子般抖动的幅度打搅了柳昔卿的沉睡,随后她感觉到了体外的寒意,想必有人在她身体内下了禁制,断了她的灵力运转。   对,她想起来了,是沈昭!他把她带到哪儿了?   愤怒让她迅速清醒,睁开了双眼。   沈昭的脸就隐藏在雨幕后,手握一杆银铸钩镰枪,浑身的气息已达到极致。此时再看沈昭,已经完全不会去注意他的容貌,而只被那刚烈的血性之气所吸引,在这个修习了媚术的男人身上,却有着宁死不摧眉折腰的气魄。   可下一瞬间,她便感到有一只冰冷的手正掐住自己的脖子,而面前两把匕首正悬浮在空中,那刀尖儿正是冲着自己上下丹田,顿时明白过来,自己被人卖了!   沈昭挽了一个枪花,挥动钩镰枪横扫雨幕,而后拖枪在身后,沉声道:“香脂婆婆,你死心吧,我不会给你活路的。你手上的人质,也不过是我萍水相逢,拐来引你出手的诱饵罢了,今日我血祭沈家列祖列宗,只差你这最后一颗人头。”   天空又划过一道闪电,柳昔卿瞬间看清局势,她瞪大双眼,身上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树林中,倒着一地的尸体,其中甚至包括宇辰、钧锐两名金丹真人,每个人的丹田都是一片血肉模糊,已是被人剖了金丹,毁了根基,死得不能再死。   粗粗一看,竟有百十来人。   现在活着的,就只剩她身后的香脂婆婆,还有面前的沈昭。   他竟然真的做到了他说的那句话,将仇人“满门屠绝”!   “算我求求你,”那香脂婆婆终于在她身后开口,语气分外苍老,听上去像是一名风烛残年的老妪,“沈昭,你放过我,我不想死,我发誓再不作恶,你饶了我这条老命,你看,你看……我已经没多久好活了,我老了,再也不管修真界的事了,求求你……”   沈昭却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极冷:“真是难以置信,东胜州地下黑市的堂主,坐镇一方的香脂婆婆,也有求人的时候,可我百般算计,用了这绝色的诱饵,再加上重华宗大半的金丹修士,才把你逼到这个地步,若是放了你,岂不是功亏一篑了?”   “是啊,是啊……长江后浪推前浪,老身也没想到,手下人不过做了几个小案子,竟然被重华宗捉住不放,你也是个心狠手辣的,那爱慕你的人,统统被你拿来利用,就连我手上这小东西你也不怜惜,老身输得不冤。”   柳昔卿听他们的零星对话,才知道最近予言郡周围的三起凶案都是这香脂婆婆手下的人所做,而香脂婆婆则是东胜州地下黑市的堂主,至于手上过的是什么生意,恐怕也跟皮肉脱不了干系。沈昭逃出来后,利用手上的资源,使得重华宗与香脂婆婆对上,在此大战之后,便只剩了他们三人。   她被沈昭利用,做了引诱香脂婆婆上钩的诱饵,至于怎么做的诱饵,柳昔卿发现衣服身体并无不妥后,便连猜都不想去猜,反正她侥幸不死的话,非报此仇不可!   沈昭其实也并不轻松,他身上已经挂了彩,手臂上一直流着血,但他仍旧保持风度道:“你若放了她,我还可以留你魂魄入轮回道,若你非拉着这无辜人赴死,那么我也只好将你挫骨扬灰,再用离人炉日日炼你的魂魄,永世不得超生……你意下如何?”   “你果然很有孝心,不枉费你师父栽培你多年,不过这离人炉的滋味,想必你师父比婆婆我还清楚,哈哈哈!”香脂婆婆笑声如同夜枭,口中一吐,喷出一个黑黝黝的炉子来,顶上掀开盖子,立刻传来惨嚎声,她嘴里如同念经一般念动法咒,炉子里便被她拘出一个有些年岁的美妇。“来,阿慕,来跟你的好徒弟打个招呼。”   那美妇先是循着炉子主人的气息,看向香脂婆婆,闻言后又茫然转过去看向沈昭,立刻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只可惜魂魄没有眼泪,表情显得异常扭曲,那美妇却并不觉得,只是哀哀地唤着:“阿昭,我的阿昭……”   沈昭握紧了手中钩镰枪,面无表情地道:“原来你早就把我师父放进离人炉炼魂了。”   香脂婆婆呲牙笑道:“我知道你恨她,你师父心怀鬼胎,从小到大,只教你媚术,又将你卖给了我,嘿嘿,你放过我,我便把她送给你,你想怎么折磨都行……这生魂的疼,可是比肉身多百倍的疼。”   沈昭伸出手来,接过那缕魂魄,而那美妇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般,语无伦次地道:“阿昭,师父不想害你,阿昭,看在我把你养这么大的份儿上,我不要回炉子里去,救救师父,阿昭……阿昭!”那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沈昭的钩镰枪从她那或许曾经舌灿莲花,蛊惑过无数人的嘴中刺了进去,钉在了魂魄的体内那唯一一团精气上。   那美妇的魂魄剧烈地挣扎起来!她的魂已被这一枪伤得无法凝聚,而沈昭又将抢提起,再次刺向她的那团精气。   像是着了魔,沈昭面上带着笑容,提着钩镰枪,一下下地屠戮那魂魄。   “我曾经把你当做母亲般敬爱,我以为沈家灭绝后,我仍然能有亲人,毕竟你那么疼我……可你却教我媚术,毁我根基,若不是我命大得了机缘,一生都会被你玩弄于鼓掌之上,所以师父,请你去死吧。”   而那美妇魂飞魄散的时候,用尽所有力气,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沈昭,你好狠的心!”   柳昔卿手脚冰凉地看着这一幕熟悉的弑师画面。   ——任宵也是那样凄惨地叫着,他浑身是血,抓住她的胳膊,用尽所有的力气说道:“柳昔卿,你好狠的心!”   她浑身抖得像筛子,识海像是要爆炸开来,身体经脉啪啪啪突破禁制,原本顺应周天运转的经脉灵力全部逆转而行,一种她既陌生又熟悉的黑色气息悄然钻进她的身体,顺着经脉一直来到丹田处。   “滴答。”   一滴黑色如墨水般的液体滴在了她的丹田灵液内,瞬间将原本的金色液体染成一片黑金色。   柳昔卿第一次脉反逆流,终于爆发!   第12章 魔起魔灭   突如其来的魔气从柳昔卿体内散开,身后挟持她的香脂婆婆立刻一脸惊惧地放开了她。   香脂婆婆本就伤了根本,此时竟然腿一软瘫在地上,嘶声叫道:“她居然走火入魔了?不,不对!修士走火入魔没这么快,难道她原本就是魔修?”   然而沈昭却没有去管柳昔卿,他那钩镰枪也是家传宝物,此时趁香脂婆婆心神动摇,口中低喝一声,钩镰枪上光华大作,如铁画银钩之笔,碎点星辰之枪,一道罡气正中那香脂婆婆丹田,将她整个腹部搅得米分碎!   按理说那香脂婆婆也是个金丹后期的真人,可惜前面被沈昭用计消耗太多,又被柳昔卿惊到,才被沈昭得了手。   香脂婆婆就此被诛灭,沈昭仔细检查了一下尸体,方才提着钩镰枪看向柳昔卿。   “你变成这个样子,是不是因为你也与我有相同的经历?”他口中问道,却不知是在问她,还是在惆怅自己。   沈昭其实已到强弩之末,为了最后那一枪,他甚至已经撤去了护身的灵力,任凭雨水打湿颀长的身躯,洗刷着身上的鲜血。   可有些东西,永远都洗不掉。   那是对人的信任。   和弑师的罪孽。   柳昔卿此时不知道陷入何种境地,她根本无法开口回答他,也没有任何防备,就像是沉浸在自己伤痛中的小兽,呜呜咽咽,没有任何还击的能力。   沈昭是何等手狠心硬的人物,他为了复仇,将重华宗和香脂婆婆全都算了进去,管那些人是无辜还是有罪,全部充填了他的仇恨,而现在面对这个也被他利用进去的女子,却产生了物伤其类的伤感。   同是沦落人,她还比他更惨一些。甚至万劫不复地入了魔。   沈昭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他原该斩草除根,了断个干净,可心里那一丝儿怜惜占了上风,终究还是没下手。   “这里有我布下的阵法,可保你一个时辰,希望你好自为之。既然我欠了你一分情,便誓死不会将你入魔的事说出去。”沈昭收了枪,转身消失在雨幕中,“希望你以后,莫要再受骗了。”   ※※※※※※※※※※※※   脉反逆流的蚀骨之痛,自她的经脉到丹田,自丹田到紫府,自紫府到识海,几乎将她的神魂拖入无尽的黑暗泥潭,那里似有无数双已堕落之人的手,在用力撕扯着她。   满身满心的疼痛。   难过,好难过!   是什么在吞噬我的神识,是什么在吸吮我的灵力,是什么在肆虐我的神魂,是什么污染了我的根基?   ——那是自人诞生起,便存在于天地之间的魔气。   ——你已入魔。   我不入魔!我柳昔卿来到这个世界上,究竟做错了什么?我为何要入魔!   ——受身体因果,受神魂因果,受无妄因果,受十万年因果。   ——你不是很渴望强大吗?来,给你力量。   如此污浊的力量,不要也罢。   滚出去,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   ……   柳昔卿体内神魂之光大盛,在她所不知的身体某个地方,一处神秘的闸门,打开了。   她瞬间抬起头看向天空,眉心隐隐已经形成一枚淡米分色的堕魔印,那花纹正在烙印着她的神魂,然而正是在柳昔卿极度排斥这魔气的同时,她身上突然升起一股奇诡的力量。   那力量开始十分微弱,袅袅环绕在她身周,随着柳昔卿的挣扎,而逐渐化为有形之烟,与她散发出的魔气同样为黑色,两厢缠绕不分彼此,直到柳昔卿终于爆发神魂之光,那莫名的力量从烟转化为实质之物,凝结成小小的黑色桃花,形成一条花带围绕在柳昔卿身边,那力量之强大,甚至割破了她身上的法衣。   打湿后的衣裙紧紧贴合在秾纤合度的身体上,破碎衣衫下,嫩白细腻的肌肤被雨水冲刷着,在她肩膀上,那朵黑色桃花印记,本是垂下的花苞,亦随着这股力量的暴涨而缓缓张开一片花瓣。   那小小的花瓣舒张之后,边缘亮起金色的光芒,瞬间将柳昔卿散发的魔气全部吸了个一干二净。随即,这朵桃花像是吃饱了般,终于全部绽放开来,流光溢彩的金光在那花蕊中一闪而过,而后又悄无声息地合上了花瓣。   可就是这样安静的一开一合,却已惊天动地!   ※※※※※※※※※※※※   树立着无数长剑的剑冢之上,一名发色银白,身着白色战袍的英挺男子悬立于上。   他似从沉睡中被惊醒,双目突地睁开,那瞳仁是如血般鲜红,竟是传说中的鬼神之眼。他身上的气息冷漠而强大,如一柄利剑,只消看上你一眼,便能诛魂灭魄!   可那双眼睛中却带着些许茫然,他醒过来后,微微侧过头,口中喃喃问道:“云和,你在呼唤我吗?”   “不,不是你,你已经……”   “可桃花已经开了,十万年了,我竟会再次感应到桃花开放的气息。”   “云和,我想起来了,这是你交代给我的最后一件任务。”   他神情平静无波,只有提到“云和”时候,那冷漠的双眼才似乎有了一丝涟漪,可随后又如昙花一现般消失,只剩古井般的寂静。这男子看上去,似乎什么事都无法撼动他的心神,而身上的气息也与正常修士不同。   他没有修为,亦没有元神。   男子指尖探出一道光刃,那光刃飞上天空,遥遥转了一圈,而后又飞回到男子手上。   “气息已经消失了。”他将光刃收回体内,“不过没关系,既然已经现世,既然我已被你唤醒,那么,我总会找到你。   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摊平了手掌,眉心灵光一闪,那掌心便平空出现一朵黑桃花模样的印记。   难为这看上去冷若冰霜的男子,竟用这样稚嫩的方法记录事件,可他却也无奈,因为他的名字便叫做“忘君”。   这天下没有什么事值得他去记忆,因为这个修真界里知道他名字的人,统共也不超过三个。   一人为魔尊,一人为人间一界之主,一人为修真界唯一的渡劫老祖季羽道尊。   ……   正在东胜州地界寻找小师妹的昂真人脸色突然一变,他对身边的灰熊道:“我在小六身上印下的附魂印终于有反应了!”   “可算有反应了,这都追了三天三夜了。不过大师兄,你不是说附魂印是专门能锁魔气追踪魔修的法术吗,为什么现在才找到小师妹?”灰熊与昂真人同行,心里也十分牵挂小师妹。   昂真人一边追,一边苦着脸道:“为兄也不知道为什么,按理说,只要小六身上的魔气略有反应,附魂印就能把她的位置告诉我。我们一直苦寻不得,想来是小六身上并无魔气,这点是为兄失算,果然我的命就该当如此悲苦……不过好在附魂印有了回音,我们马上就能找到师妹……”说着说着,他脸色突然又一变,急忙道:“不好!她之前身上并无魔气,如今附魂印显现,那定然是脉反逆流发作,此时危矣!”   “那我们快追过去!”灰熊急了。   然而只是几息后,昂真人一脸惊疑地停了下来。   灰熊急忙问:“又出了什么事?”   “师妹的行踪消失了,我的附魂印又失去响应了!”昂真人像是活见鬼了般看着灰熊。   小六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昂真人好悲苦!   ※※※※※※※※※※※※   柳昔卿正在哆哆嗦嗦穿衣服。   她其实不太清楚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经脉一阵疼痛,魔气入体,她那迟来的脉反逆流,终于因为看到沈昭弑师一幕而被引发。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然后又不知道为什么,那魔气居然都消失了,她的眉心也没有出现堕魔印,体内丹田紫府识海也是干干净净,丝毫没有入魔的痕迹。   她松了一口气。   只是身上的衣服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如此狼狈,好在周围有阵法护持,想必是沈昭做事时为了避免被不相干的人发现而布下的,倒是被她捡了便宜。   她找到了香脂婆婆的尸体,看来沈昭已经将仇报完,只是不知道那只公狐狸会不会将她入魔的事说出去……迄今为止,如果不算任宵那次,柳昔卿手上还没沾过血,杀人灭口这个词只是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就被热爱阳光积极生活的柳昔卿打消了。   就沈昭那心计,她去杀人灭口,说不定反而被他卖了,还是不要招惹得好。   刚穿好法衣的柳昔卿打了个寒颤,突然感觉到身边的灵气浮动,似乎有种如水波样的灵力正迅速褪去。   不好,阵法的时间到了!   第13章 道涨道消   她慌忙掐御风诀,只听得远处有人惊问道:“怎地血腥气这么重,难道我们的支援来迟了?”   “什么人敢在我重华宗地界伤我弟子!”这声音气势汹汹。   “等等,前面好像有人!”   “别跑,站住!”   柳昔卿几乎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飞行,虽然她那点脚力不可能比得上后面传来的金丹气息,可她必须跑,眼前这血流成河的景象,她就是浑身都是嘴也说不清,搞不好还会被迁怒丢了小命!   沈昭,若是下次再见,一定咬死你!   她此时已是慌不择路,只要前面有路就闯,但后面几道气息也追得紧,尤其他们发现血案现场后,更是追得咬牙切齿。   “王师弟,你回去通报宗门,其他人跟我去追这活口,一定要从她嘴里撬出真相!”   好在没飞多久,前面就出现一片茂密的森林,柳昔卿心一横,她压低身形冲进森林中,后面的人也紧追不舍地入了林。   林地里地势错综复杂,她依仗储物袋里的那些符箓,尽量制造障眼法和陷阱,好不容易快飞到森林边缘,心中一喜,又掏出一张火饵符,待她冲出森林后,便用这符咒火烧追兵,当然指望这符箓烧死金丹真人是不可能的,所有陷阱的作用仅仅阻一阻他们,但哪怕能争取一点时间也是好的。   她一马当先地飞出森林,视线里却失去了景物参照,低头一看,才发觉身下并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万丈深渊!   自从学了御风诀,她还从未单独飞这么高,心下就是一阵空跳,隐隐觉得踩不住风,而且前方空旷,极不适合躲避,她便想飞入悬崖下方。然而此时头顶上方不知什么时候张开一张风网,将她禁锢在中央,那凉丝丝的风意正迅速抽取她体内灵力!   柳昔卿大骇,只觉体内灵力运转越来越慢,她从储物袋掏出一张御风符,却还来不及激发,一道禁制灵力的法诀便牢牢压下,如同一只大手,将她拍了下去!   ……   柳昔卿一直在下坠。   后面紧追不舍的几个金丹真人并没有发现她跌下悬崖,也没有感觉到阵法气息,而是继续向前追去。   她心知自己又进了狼窝,悬崖上空的禁制绝不会凭空而来,此处应当有人布下能够隔绝神识探查的阵法,而且布阵人修为应当不低于金丹期。   这阵盘确实解了她的危难,但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柳昔卿都没有感激,对于这个风谲云诡的修真界,她已不敢再轻信任何人。   只是……这悬崖好像快见底了,布阵之人怎么还不解开她的灵力,难道真要她摔死在悬崖下?   别开玩笑了好吗,悬崖难道不是机缘之地的代名词吗?   柳昔卿这才有些慌了。   她本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哪怕离峭壁稍微近些,她也能想法设法借力减缓下坠,但她目前离峭壁足有一丈远,又不能使用灵力,且身上符箓已经全部用光……这种的情况下,似乎真的只能等死了。   什么?等死?   柳昔卿的字典里就绝对没有这俩字!既然有人布下阵法,那么此阵很必然有人看管,她就不信有人会闲到没事儿在悬崖边布阵看筑基期修士下饺子玩儿!   “救命!前辈饶命!”她喊道。   但仍然没人搭理她。   “救命!救命啊!”   就在柳昔卿嗓子都喊哑,又绝望地发现离悬崖底部的草地还有十多丈,甚至那草上还有尖锐的石头而闭上双眼时——   身体下方突然吹来一道疾风,那疾风之强劲,甚至将她的身体吹得在半空翻了两圈,卸下了不少坠落的力道,柳昔卿只觉得胸腹受到重压般难受,若不是仗着一副修士身躯,只怕早就被这股力道撞得筋脉寸断。   但风过之后,她仍得老老实实下坠,口中发出惨厉的尖叫,却感觉在将要落地时,似乎被什么东西接了一下,而后落在了柔软的草地上。   柳昔卿落地后,安静了片刻。   她仰着头看着天空,浑身都在发抖,脸都哭花了。   她以为自己死定了!   这大美人活尤物此时泪涕交加,头发被吹成鸟窝,明明腿还是软的,却还拼命想爬起来,四肢的姿势就像在抽搐,极度不雅,但却充满了求生的力量。   她必须得起来,被生死的大悲大喜冲击之后,她立刻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能活下来,是因为悬崖下有人救了她。无论是那股邪风,还是后来接了她一下的力道,都证明这悬崖下应该有人,她得去看看那个人!   是活是死,是敌是友,是恩是仇?   她摸到一根树枝勉强把自己撑了起来,走了两步,开口颤声喊道:“喂,有人吗?你在哪?你……还好吧?”   环视一圈,峡谷左侧峭壁下方的一块岩石下方,隐隐露出黑色的衣料,似乎有人在岩石后面。   她立刻往那边去,只走了几步,便听那人道:“放心,死不了。”   那声音十分清澈,像是年轻男子的声音,尾音微微上挑,带点儿玩世不恭,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感觉。   那人一开腔,柳昔卿这里反倒冷静了几分。她劫后余生的喜悦淡了,戒备之心随之而起,心里过的事儿就更多。   这人究竟是与她一样被阵法所困,还是这阵法的操控者?   若是阵法主人的话,却不该用那种方法来救她,很明显那人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只能用低级的控风术将她下坠的力道卸去后,才用肉身接了她。   可若不是阵法主人,为什么他在这阵法中可以使用灵力?   她并没有表露出怀疑,而是继续拄着树枝走向那边,小心翼翼地说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有什么晚辈能做的,请前辈不要客气。”   那声音似是低笑一声,说道:“道友不用害怕,我同你一样,在这阵法中也无法使用灵力,刚才救你的不过是我的从前收藏的两张风符罢了。”   这话,她半信半疑,而且对方一直在那里说话却不起身,这举动也很古怪。   这个救了她的男子,究竟是什么人,心中便更想看个清楚。于是不再说话,她卯足劲儿蹭着地,离那人越来越近。   走近了才发现,岩石外露出的其实是那人的腿。   脚上是用某种看上去就很耐磨的料子制成的黑色皮靴,再往上是一双长度惊人的腿,足可见这男子应当很高大,通身的黑色衣袍,腰间用一根极普通的宽带束起,那紧窄的腰身之上是宽阔的胸膛,看上去并无任何伤痕。   她目光上移,睫毛呼扇一下,才抬眼看他的脸。   坦白说,他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要俊美,五官英挺,脸部线条如同玉雕成,头发简单束起,显得非常年轻。与沈昭的媚惑不同,这男子身上的气息非常干净清冽,朗朗如皎月,整个人即便是坐在阴暗的一角,却也无法掩盖他身上的光彩。   隐隐有风拂过,仿佛这周围所有一切都因他而活,所以才会有那么一个词,叫做“活色生香”。   男子很放松地任她打量,他的头靠在峭壁上,微微偏向一边,眼睛看向下方,直到她似乎有些发呆,久久没能言语,方才微微上挑唇角,开口说道:“道友,你的腿还好吗?”   柳昔卿一惊,当初沈昭的媚术都没对她起效,然而眼前这男子却让她看入了迷。   她急忙回道:“不,不碍事的。”   男子的唇角又抿回原样,看上去让他露出笑容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他的面部表情却不冰冷僵硬,有一种奇特的魅力。   听到柳昔卿的回答,他眉心一动,这次终于把视线从柳昔卿的腿移到她的脸上。   男子突如其来的抬头,柳昔卿没防备他的目光,只是发现对方在看她,于是也本能地对视了上去……   入目便是一双静若深潭的漆黑眼眸,幽暗而深邃,像是无尽的夜空。她在这目光中看不到情绪的波动,这种极其沉静的目光只意味着一件事,他并不像声音所表现出的那样张扬,而应该是一个善于隐藏情绪,让人猜不透想法的人。   在她明晃晃的审视中,那双眼眸突然眨了眨,带了些许笑意,只听他道:“道友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不起身相迎吧?如道友所见,因为道友下坠的冲力,我的脚踝出了一些问题,大概要修养几天。所以道友可以自便,或者有什么疑问,尽可以向我询问。”   柳昔卿的脸一下子红了。   她根本没发现他受了伤,还在那居高临下地打量他,真是太不礼貌了!   “真是抱歉,是我失礼了,前辈勿怪。”   “无妨。”   她便在男子对面坐了下来,开始询问心中的疑问:“前辈可知此处限制灵力的禁止从何而来?除你我之外是否还有其他人?此阵可否破解?”   第14章 魔界秘辛   她并没有询问男子的来历和来这里的缘由,在修真界,除非对方自报家门,否则过于直白的探查会引起对方的戒心,这同时也是一种修真界的基本社交礼貌。   更何况即便是问了,得到的恐怕也不会是真实答案。就像她一样,绝对不会跟陌生人提及自己的来历,更不会如实告知。   眼前男子似乎并没有任何迟疑,便回答道:“我已困在此地一月有余,阵法四周都有禁制,可活动范围不过方圆一里。目前应当只有你我二人,至于之后会不会有人再入阵,我并不清楚。道友不必担心饮食问题,阵法只封住了灵力,却并没有限制灵力吸收,所以我等仍可靠灵气支撑。说到破解之法,暂时还未找到,不过我想道友能够从天而降,也许这出阵的机缘,就应在道友身上。”   修真界极讲究机缘气运之说,很可能许久都无法突破的阵法,只是等待机缘之人来到,所以他这么说,柳昔卿并不奇怪。   她点点头道:“那晚辈便去探查一番。鄙姓柳,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我名晏修。”   对方倒是毫不掩饰地道出姓名,是吃准了她不会认识他?还是对方也是无名小卒?   虽然目前两人都被封了灵力,互相看不出修为,而对方的态度也十分平和,但柳昔卿还是本能地感觉男子身上的气息十分强大,那从容的气度,很难想象他已经在这绝境之处困了一个多月。这样的人物,不可能是她这样的低阶修士。   柳昔卿还是恭谨地叫了一声:“晏前辈。”   晏修不置可否,越发让人看不透,只微微颔首道:“柳道友。”   柳昔卿恢复了些许力气后,便活蹦乱跳地去寻找所谓的走出阵法的“机缘”,只是她转身时,没有看到那坐在地上的男子竟然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看着柳昔卿走远后,晏修这才默默地将头从倚靠的峭壁上挪开,然后伸出手将那一直被头部遮住的掌印抹平。这掌印本是他飞扑出去接柳昔卿时,借力峭壁所留。那历经沧桑的峭壁岩石,在他的手掌下,竟如同可捏塑的面团般,被他悄然还原。   若是被那疑心重重的姑娘看到他留下的掌印,恐怕她心里又是一番计较,所以还是……   柳昔卿在四周转了一圈,长相稍微出格点的岩石、植物、树木都被她检查了个遍,最后找到峭壁右侧的一处被藤蔓缠绕的巨石,那石头形状如同一只羊羔,她犹豫了下,向晏修的方向喊道:“晏前辈,你说会不会是这块石头?还是旁边的藤蔓?要不要我试探一下?”   那人的声音又恢复成漫不经心的样子,回道:“柳道友不妨一试。”   她用尽力气也没能推动那石羊,而后不甘心地去拽动藤蔓,结果上面“咚咚咚”砸下来几个青皮果子,摔烂之后从里面飞出几只嫩黄色的小鸟,发出“咪叽”“咪叽叽”的叫声,扑棱棱地飞走了。   这小鸟不可怕,但果子里突然飞出生禽的一幕还是把她给吓到了,尤其是一只跌跌撞撞的小鸟还险些啄到她。   修真界好多怪兽!   柳昔卿捂着眼睛跑回去了,发现晏修还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下子就安定下来,她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道:“兴许是机缘还未到……”   一时气氛有些凝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没有与年轻男子攀谈的经验,虽说落在此地,两个人患难与共,应当彼此合作,而且这人还救了自己,但柳昔卿实在不敢放心陌生人,就连刚才查探“机缘”,也时时小心对方会不会有动作,所以才会被那几个果子惊到。   而他应该也看出来了吧?   晏修靠在峭壁边,手臂支在旁边的岩石上,手背托腮,眼眸很平静地注视着她,说道:“或许吧……不过,若我没看错的话,柳道友应当是魔修?”   “什么?才不是!”她第一次被人看出身份,强压下心头的慌张,矢口否认。   “柳道友不用紧张,”他眸色深不见底,声音愈发低沉,“道友想必很厌恶自己的身份吧?”   哈,岂止是厌恶,岂止是厌恶!   脉反逆流的痛苦,堕魔印的标签,肮脏的魔气……她因为之前一直紧张而压抑在心中的负面情绪突然爆发。   既然你想问,我就索性承认给你看好了。   “对,我是魔修,怎么,想替天行道吗?”她一步步逼近晏修,“我就是身怀媚术、杀人不眨眼的魔修!”   ※※※※※※※※※※※※   若你从小就是个中规中矩的好孩子,接受的都是和平年代的价值观,每日不用为吃食发愁,没有生死的忧患;在你的世界里,很少出现穷凶极恶之徒,周围生活都是良善的居民,平时顶多出现口角,互相之间并没有血海深仇;你见过最凶残的场景是愣头小男生打架,最可怕的罪犯只出现在媒体上,你连身上出了个小伤口都会觉得意外,受过最大的骗也许就让你损失了一点钱财……   可如今你却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在你那几乎可以算是婴儿期一般的年纪面前,你所遇到的每个人都显得那么深不可测,然而最令人恐怖的并不是这些,而是你莫名其妙地成为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甚至你的身上还装有随时都可能暴走的不确定因素。   “杀”与“被杀”,这人命关天的字眼第一次触目惊心地出现在你脑海中,哪怕是到了安全的地方,鼻子里仍然能闻到那股作呕的血腥味儿。   柳昔卿现在才觉出后怕来,才觉出自己的脆弱来。   可她却不能被人发现,谁知道眼前人究竟什么来历,谁知道这个叫“晏修”的人会不会害她!   柳昔卿想到这里,心中竟然生出一丝杀意来!   她的手发着抖,向晏修伸过去。   可这双手又哪里像是要伤人的手,她连杀鸡的事都没做过。在他人眼里,这恐怕更像是一双在挣扎,在寻求救赎的手。   “柳道友认为,魔修与正道,又有何不同?”他声音清澈如同溪流,缓缓自她耳中流入脑海,激醒了险些要走火入魔的柳昔卿。   她闭上眼睛,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冷冷说道:“道不同,自然不相为谋。”   “其实在我看来,除了不能渡劫飞升之外,魔修和道修也无甚不同。”   “什么?魔修不能飞升?”她睁开眼,惊道。   “看你骨龄尚还年轻,恐怕对天元纪年之前的九个纪年的事情所知甚少。在上古神魔大阵之后,诸神陨落,人间界的规则也发生了改变,所以魔修无法真正迈入渡劫期那一步,也因此无法飞升。且魔修业重,就算是晋阶大乘期,面对震元雷劫时,也有将近一半灰飞烟灭的可能,所以在曾经的九个纪年里,魔修的修为瓶颈便是大乘期,而唯一的渡劫期魔修,便是每个纪年的魔尊。但是魔尊并非修炼能达到的境界,而是因果轮回所造。”   柳昔卿对魔修的知识来源还停留在久朝所讲述的魔修基本常识层面,而晏修言语中触及到更深层的魔修历史,则是她从来不曾触及的秘辛。   晏修那不徐不疾的声音安抚了柳昔卿的情绪,她此时迫切想知道更多信息,这男人也似乎有心点拨她。   柳昔卿终于坐了下来,因为自己之前的无状而有些尴尬地扭过头,对晏修道:“请晏前辈继续。”   ※※※※※※※※※※※※   早在上古时期,天地混沌,生六界三道,六界乃:神界、仙界、人界、妖界、魔界、混沌界,三道又分:轮回道、天道、修罗道。   六界并不像如今泾渭分明,而是一团混沌,除仙道独善其身,不在此界外,人间界中有神有魔,有人有妖,摩擦纷争不断。   当矛盾愈演愈烈,天道崩塌,便爆发了神魔大战。   上古十二神于彼岸之门封印魔界,以众神神格殉难,重新建立天道,制衡六界。   但因为上古神厄离爱上魔后,导致心魔横生,封印时留下一道暗门,因此人间每万年一场大劫。魔界泄露的魔气会滋养出魔尊,人身魔心,觉醒前与普通修士无异,但觉醒后会得到人间登顶的渡劫期修为,拥有打破封印的力量。如果人间没有渡劫期大能与之抗衡,不能及时杀死魔尊,封印魔界的封印便会开启,届时修罗道主宰人间,六界重回生灵涂炭。   人间已经历上古纪、元古纪、溯古纪、间古纪、圣古纪、沉古纪、谅古纪、函古纪、铭古纪等九个纪年,前八个纪年都产生了一位魔尊,之后被正道修士诛灭。   只有到了铭古纪,太和剑修出身的魔尊,觉醒后并没有屠杀人间修士,而是与人间界主一同进入彼岸之门,自此之后,彼岸之门消失,再无魔气泄入人间,也不会再产生新的魔尊。   魔尊与界主相携镇守魔界,方才有了天元纪年的太平盛世。   第15章 夜风微醉   进入天元纪年后,人间高阶修士的格局也发生了变化,目前尚有太和派乃至人间界唯一的渡劫修士季羽道尊,而其他大乘期修士则分别是:太和派大乘中期修士真宝元君、沧海元君、长宁元君,大乘初期修士幻炎元君。   万兽观大乘初期修士乾煞元君、湛无元君。   格物宗大乘中期修士中如元君、大乘初期修士居合元君。   扶摇山大乘后期修士荼莲元君。   海外三千洞府之华阳洞大乘后期修士华阳元君。   九重天外天大乘初期修士姬无惆元君。   七国联盟楚国大乘初期修士曾檀元君。   歌留山老祖,大乘初期修士陌降元君。   除了这些道修大乘修士,魔修中要数四人修为最高,乃是:大乘中期修为的魔君,大乘中期修为的弦月护法丰澈,大乘后期修为的朔月护法萧快雨,以及大乘初期修为的“守夜人”首领齐烨。   既然提到了魔修与道修,就不得不提一下人间的灰色人群——邪修。正如魔修分为弦月朔月,道修也有正道和邪道。邪修并未入魔,仍然是道修一统,只是修炼手段诡异,往往行狠辣阴邪之事,但如无真凭实据,以太和为首的正统宗派也很难加以干涉。   对魔修来说,他们虽然是天道的背弃者,却也是天道平衡下的产物,与道修乃是光与影之间的关系,尽管人间已有界主,却也无法干预天道规则,所以,经历了铭古纪蛰伏期的魔修,于天元纪年重新回到了人间。   在天元纪年初期,修真界百废待兴,道修休养生息,而此时的魔修却忙于内战。   被动入魔的弦月魔修,因与朔月魔修理念不合,长期以来一直互相怨怼,如今重回修炼资源丰富的人间,自是各种擦枪走火,最后弦月朔月两派人马大打出手。正逢战事胶着之际,魔君横空出世,以血腥手段镇压两方人马,一统魔修,成为继魔尊之后的魔修第一人。   之后魔尊建立的“守夜人”组织,更成为魔君统御魔修的强大力量,如今他们甚至已经不局限于监督魔修,若是遇到隐藏在正道中的邪修,也会毅然出手制裁。因为“守夜人”没有正道的种种顾虑,铁腕风行,爱憎分明,反而成了邪修最头痛的敌人。   ※※※※※※※※※※※※   这些修真界秘辛从晏修口中缓缓讲述而出,他的语气一直很平稳,像是一个再客观不过的局外人。   “……所以,道修中亦有败类,魔修中亦有好人。你说道不同,我却说入魔还是问道,都只凭本心罢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柳昔卿敏锐地发现晏修身上竟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那几乎是她可以感受到的锋利,如同一柄出鞘的剑一般,只听他铿锵道:“是本心,决定我们成为什么样的人,走什么样的道。也是本心,使得我们哪怕走在不同的道上,也有相同的信念。所以,修魔还是修道,真的那么重要吗?”   夜色暗沉,一轮斜月高照在峭壁之上。   柳昔卿几乎有些入迷地看着他,喃喃道:“这……便是修行的感觉吗?”   眼前这名男子,在他面前,似乎一切迷茫都将被斩断,一切污秽都将无所遁形,究竟经过了怎样的历练,才有了如今坚定不移、百转不回的信念?   “修魔之人,本已经被大道厌弃,可若是连你自己都厌弃自己,又能指望谁来救你?柳道友,我无意说教,只送你四个字,事在人为。”   她有一种彻悟的感觉,自己之前一直纠结的魔修身份,在这位“晏前辈”的口中,似乎并不是那么可恶。   是啊,光与影,明与暗……就连道修中尚有邪修这样的存在,只要能持本心,即便是在魔修中,也有一方净土。就如“守夜人”那样的存在,他们纵横正魔两道,哪怕不能飞升,却也在贯彻着自己的“道”!   而她如今不过是筑基初期修为,在这个动辄寿元以千年、万年计的修真界,尚还稚嫩,她还未摸到“道”的边缘,甚至对这个世界的真相也仅仅是雾里看花。   所谓“道”,不就是接近世界本源的存在吗?那些高阶修士,最后不是都能拥有改天换地的力量,甚至可以掌控规则之力,建立自己的领域吗?   那么即便她是魔修,也能在这个世界里,找到自己的天地吧?   想更多的,去认识这个世界。   她心中突然有一种极愉悦的感觉,舒服得四肢百骸都欢畅起来,整个人终于不再紧绷,而露出柔和的气息,她向着晏修盈盈一拜,那双漂亮而妩媚的眼睛充满感激地看着晏修道:“谢谢前辈,能在这里遇到前辈,想必就是晚辈最大的机缘了。”   晏修轻轻颔首道:“修士修炼,心境、修为、资质、本命功法四者缺一不可,你现在心境有所提升,出了此地后,假以时日提升修为,想必很快就会晋升一个小境界。我先恭喜柳道友了。”   她自己也隐隐感觉到境界的松动,这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就像是你体内有一种神奇的修炼体系,它自发运转,吸取你的全部人生经验和体内能量,当它达到一个极限,便会突破成为更高等的存在。   成为修士,她也因此而看到了普通人恐怕永远都看不到的风景。   这就是境界的差距,也是修行者的乐趣。   不过,她也有些好奇,于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那么,晏前辈修的……又是什么道呢?”   晏修唇角上挑,隐隐微笑。   他没有回答她,而是抬头看向天空,月华洒在他的脸上,像是蒙上了一层细柔的光晕,越发显得人美如玉,深不可测。   ※※※※※※※※※※※※   晏修的提点使得柳昔卿打开了心结,她终于不再如同一只惴惴不安的小兽般竖起浑身的刺,而是略微恢复了年轻姑娘的活泼。   他因为救她而伤了腿脚,便一直坐在那处岩石旁,几乎没动过地方,如果不是柳昔卿主动跟他说话,那么他通常都会很安静,闭着眼睛靠在峭壁边。但柳昔卿知道晏修绝对不是在睡觉,因为只要她这边出了状况呼唤他时,总能听到他清朗的声音。   在阵法中她无法修炼,因为阵法禁制的缘故,即便身体吸进灵气也存不住,但确实如晏修所说,经过灵气滋养的身体并不需要进食,于是她短暂地调整了心态后,继续开始寻找“机缘”。   也许在白天找不到的机关,却会在晚上出现,她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晏前辈,你对阵法有研究吗?”她一边翻动杂草一边问道,“夜晚时分阵法的力量会不会衰减?依前辈看,这个阵法是什么水平的阵法师所设?”   “我对阵法只是略懂皮毛,若是能找到这个阵法的阵眼,也不会困囿于此了。这个阵盘十分精妙,大概出自大师级阵法师之手,不过布阵人与制造阵法的人不一定是同一个,也有可能是直接使用现成的阵盘。”晏修从容答道。   “晏前辈真是学识广博,晚辈倒是觉得这阵盘像是一处陷阱,捕猎周围路过的修士,只是奇怪了,当时我身后明明追了几个金丹修士,却独独捉了我下来,难道这阵法还欺软怕硬不成?”   “……”   “布阵之人一定心理阴暗,很可能是邪修所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阵法处查探,将误入此地的修士捉去炼丹,这修真界真是残酷,”   “咳……”真是丰富的想象力。   又是搜查到后半夜,除了惊扰到路过的草蛇蜥蜴,柳昔卿一无所获,而且体力再好也有累的时候,折腾了这许久,再加上落崖之前她拼尽全力奔跑躲避追捕,饶是修士之体,也已经非常疲惫了。   不过她却不敢在那草地里打坐,蛇虫鼠蚁对女孩子的杀伤力还是比较大,她只好凑到晏修所在的岩石的另一边。   虽然这么比喻不太恰当,不过在这方圆百丈的范围内,她和晏修的之间,很像是诡异的同居关系。   “那个,草地有些脏,夜里也有露水……”   “没关系。”   “哎?”   “你在这休息,我会帮你看着。”   “谢谢前辈。”   难得的,柳昔卿那连轴转的脑子里,几乎没想过旁边那个陌生修士会不会伤害她这个问题。因为他的气息太强大了,若是想要害她恐怕她也躲不掉,正是因为这样破罐破摔的心理,她反而可以放松下来。   她窝在峭壁下,觉得自己几乎马上就能入睡。只是这地面不仅硬,而且还凹凸不平,她换了几个方向都觉得自己睡野地的姿势不对,最后放弃挣扎准备坐着睡的时候,岩石上方丢过来一件外袍,落在她身边。   那是一件黑色的男子外衣。   一时间,石头隔壁没有说话,她也是默默无语。   修士寒暑不侵,那么这件衣服,应当是给她垫在身下用的。   男人穿过的,应该是刚从身上脱下来,还有温度的……她的脸莫名地红了红,做了好长时间的心理建设,才伸出一只手,慢慢靠近那件衣服,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将衣服拎了过来,轻手轻脚地叠好,然后铺在了地面上。   晏前辈真的很高大,这外袍叠起来,竟然也足够她缩团后的身量,只是躺上去的时候,若有若无地嗅到一股清淡的体味。   那不是任何一种香气,所散发的气味也让人无法形容,因为那只是很单纯很干净的年轻男子体味,若不是修士五感敏锐,淡得几乎闻不到。   她的脸又红了红,因为柳昔卿发现自己竟然一点也不讨厌这个气味,甚至还莫名地给她带来了一丝安全感。   像是沉浸在夜空微醺的风中。   这一夜,她睡得异常安稳。   第16章 雏翅清音   等柳昔卿醒过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居然睡了这么久!   不过好在修士的作息本就跟普通人不一样,她倒是没什么好害臊的,只是看着身下的衣服皱眉。   这件法衣的质量着实是好,睡了一夜居然都没有褶皱变形,而且确实让身下变得舒适许多。但就这么还回去,似乎也不太合适,若是按照某些经典桥段,她应该洗好了再送回去,毕竟沾染了陌生人的气息……只可惜那些都是凡俗的做法,法衣、法袍、战袍等等,对修士有着不同的意义,它们不仅仅是蔽体的衣物,同时也是修士的法宝,能够抵挡伤害和增加法术力度,甚至高级一些的还能水火不侵,是斗法时的好帮手。   她想了想,轻声道:“晏前辈,早。”   “早。”   “谢谢您的衣服。”   “没关系。”   对方大概跟她一样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所以关于衣服的话仅仅是点到为止,晏修有些生涩的反应让柳昔卿的心情莫名阳光起来,她将衣服折叠好放在石头边,对方大概一伸手就可以够到的地方。   “我继续看看四周,或许会有新发现。”   晏修取过衣服,说道:“那就有劳柳道友,我的腿大概还需两日才能恢复。”   柳昔卿点点头,便向着昨日那只古怪的石羊走去,这附近她已经查了个遍,唯有这石羊比较醒目,上方还会飞出奇怪的鸟。   她浑身警惕,又轻轻扯动了一下藤蔓,这次并没有砸下青皮果子,于是她便更用力一些,结果这藤蔓也太禁不住力气,“啪”地一声被她轻而易举地扯断,而且上方又掉下一枚小小的青果。   柳昔卿立刻躲远。   小青果并没有像昨日那样立刻飞出小鸟,而是摔出一道不大的裂隙,一个白色的尖利小嘴从里面冒出来,正努力地从缝隙里往外钻,可似乎力气太小,缝隙只是微微开合。   那里面的小鸟徒劳地钻着,青皮果子在地面上摇摇晃晃,好不可怜。   她的心瞬间就有些被软化,这小东西也是像她一样在努力求生啊……   于是她走过去,蹲下身捏住果子的两边,用力一掰,终于看到团在果子里面,眼睛还未睁开的小鸟。它与先前几只的嫩黄色小鸟不同,身上长着朱红色的绒毛,白色的喙,看起来像是那窝小鸟中的变异种。   趁小鸟还没睁开眼睛,她急忙走开,对于修真界的妖兽她所知并不多,最好的应对办法就是躲远点。   然而她刚刚起身,那朱红小鸟便抬头看向她,一人一鸟生生对视在了一起。   “咪叽叽!”小鸟大叫一声,扑棱棱飞了起来,朝着她而去。   ※※※※※※※※※※※※   柳昔卿没保持得住形象,她立刻踉踉跄跄向晏修的方向跑过去。   “晏前辈,我……又找到一只怪鸟,不知是什么等级,有没有危险性?”   “咪叽叽!”追在后方的小鸟叫声更大了。   晏修的声音慢悠悠传来:“别怕,它追不上你,引到我这里来。”   柳昔卿仗着修士体能欺负雏鸟,几步并作一步地往晏修那里跑,而后也不避讳地坐在他身边,强作镇定道:“此鸟甚怪,从青色小果中出生,立时便会飞。先前几只乃是嫩黄色,这只为朱红色。”   她的描述很简单,晏修却不假思索道:“此鸟应为‘鸣焰鸟’,属火系妖禽,正常色泽为明黄色,性情比较和顺,通常来说会被初期炼丹师或是炼器师用来做火种,它们不善战斗,却繁殖量大,是比较常见的妖禽。不过你看到的这只,应当是变异的鸣焰鸟,乃是万分之一的几率,而且属性也与正常鸣焰鸟不同。”   “我现在只想知道,它为什么追我?难道是雏鸟情结?可是之前的几只并没有在意我。”   两人说话间,那朱红色的鸣焰鸟已经飞至,直直地向着柳昔卿冲来。   “咪叽!”   却在将要啄上柳昔卿脑门的时候,被另一只手掌拦了下来。   晏修收拢手指,困住那不停扑腾的小鸟,说道:“鸣焰鸟是一种没有雏鸟情结的鸟,因为它们生来便有灵智,足够压制住本能冲动。但变异后的鸣焰鸟却不一样,非但没有我们正常认知的雏鸟情结,反而会产生逆反本能。”   “逆反本能?”柳昔卿听到这个词就觉得有些不妙。   “雏鸟情结是依恋第一眼看到的人,那么逆反本能便是……”他侧过脸,有些同情地看向柳昔卿,“杀死第一眼看到的人。”   仿佛是印证晏修的话一般,在他手心里连站都站不稳的鸣焰鸟从他的指缝中探出嘴,凶神恶煞地盯着柳昔卿,而后耸立起全身细嫩的小绒毛,铿锵有力地叫了一声。   “咪叽!”干掉你!   柳昔卿也盯着那小小的鸣焰鸟,对这个充满恶意的修真界绝望了。   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总不能栽在只小妖禽上,柳昔卿毫不怜香惜玉,立刻道:“那就由晚辈来处理吧。”   晏修不置可否地将鸣焰鸟转交到柳昔卿手上,那小鸟果然没放过柳昔卿,它“叭叽叭叽”开始啄柳昔卿的手,那不遗余力的样子,带着点儿可怜兮兮的呆萌状,居然让柳昔卿揪心了一把。   ——因为她一点都不疼,反而像是被挠手心般,微微有些痒。   柳昔卿怀疑地看着手心里想要她置于死地的小家伙,犹豫了下,向晏修问道:“这种妖禽长大后厉害吗?”   “如你所见。”   “啥?”   “正常鸣焰鸟体长三尺,变异鸣焰鸟体长三寸。”   也就是说,这凶巴巴的小鸟,体型就这么大了?这还真是峰回路转啊。   晏修继续道:“不过变异鸣焰鸟的火可要比——柳道友!”   柳昔卿手心里的鸣焰鸟眼中精光一闪,张开白色的喙,正要从嘴里吐出什么来,立刻被晏修捉了过来,将它鸟嘴冲上,只见一道巨大蓝色火焰冲天而起,在柳昔卿目瞪口呆的表情下,灼烧了几十丈高的峭壁,并且那峭壁被蓝火一烧,表面呈现出死气沉沉的焦黑之色,被风一吹,瞬间大片化灰,可见那蓝火的温度之高。   若是被它喷上一口,柳昔卿大概也要随风而去了。   她跳起来道:“此鸟太过歹毒!”   “咪叽!”鸣焰鸟那双小眼睛不服输地跟她对视,但是到了晏修手上却很老实的样子,也不扑腾了,而是狡诈地等待时机——这雏鸟根本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柳昔卿气得哆嗦,转身便寻了一块巴掌大的石头,沉着脸走回来,全身都冒着戾气,看着晏修。   “柳道友稍安勿躁,其实它并非针对你,也不过是遵循本能罢了。这事解决起来其实也不难,我看这只鸣焰鸟刚出生便有二阶妖兽的实力,虽然战力低下,但体内已有天成的锡兰真火,此火最擅熔铸,在天下火种榜排名也刚好排第十名,若是能将此鸟收服,未尝不是柳道友的造化,所以……”他侧过头看着柳昔卿道,“若是怕它再随意伤人的话,你们签订契约就可以了。”   “契约?”柳昔卿完全没想过这个。   “咪叽?”狡猾的人类想要做什么?   晏修用手指摩挲着鸣焰鸟头顶的嫩绒,说道:“天下之兽,分妖兽、灵兽、异兽三类,其中灵兽天性与人类亲和,可直接引天地灵气入体修炼,是最纯净灵透的兽类,如上古时期的神兽,便是灵兽的最高等级;妖兽则需要将灵气修成妖气之后才能修炼,它们崇尚自由,野性难驯,因此与人类并不亲近,却也不算敌对;还有一种异兽,其神通不在三界内,跳出五行中,极难遇到……这三种兽,都可以与人修签订契约,而妖兽一旦与修士契约相连,便也转化为灵兽,于修炼大有好处。不过天道规则之下,非万兽观修士,同时只能签订一只灵兽,如果柳道友想与鸣焰鸟结缔契约的话,我可以教你布阵。”   因为原主仅是略通炼器,在驭兽方面没上过心,所以她确实不太懂得与妖兽或灵兽签契约的事,被晏修这么一说,倒是真有几分动心。   二阶妖兽相当于人修筑基期修为。   锡兰真火,天下火种排行榜第十名,已是不错的成绩了,要知道这天下火种排行榜可是上古大能按照稀有度、强度、属性等综合能力做出的排行,全榜只录入百种,皆是能成就一番霸业之火。   可以说这只鸣焰鸟的性价比相当之高。   她犹豫了下,问道:“若是签订契约的话,可以单方面解除吗?”   “人修与灵兽或妖兽签订契约后,灵兽与主人共享修为,灵力神识可以互通,但灵兽没有主动解除契约权利,一旦主人身死,灵兽也将死去,反之则不然,灵兽死后,主人可以继续寻觅灵兽签订契约。不过这是针对灵兽或妖兽的契约,若是异兽,则不在此列,异兽契约亦不占用修士名额,而且他们与修士并不共命,也有解除契约的权利。”   “也就是说,如果这只鸣焰鸟还想害我的话,我可以解除契约?”   “柳道友多心了,兽类是极忠诚的,哪怕之前有再多龃龉,甚至是本能的杀戮冲动,签订契约之后也会归顺主人,这就是契约的强大之处。尤其鸣焰鸟出生便开灵智,觉醒种族传承,应当比其他妖兽妥当许多。”   “可是它应该不愿意与我签订契约吧?”她觉得那小鸟杀意四伏。   晏修把朱红色圆滚滚一身小嫩绒的鸣焰鸟平举到面前,非常平静地说道:“签契约,或者死,选一个。”   第17章 笼中焰鸣   似乎一道无形的杀意从晏修身上弥漫开来,明明没有灵力,却像是可以刺进人心一般恐怖,这一刻,无论是鸣焰鸟还是柳昔卿,都感觉到他是真的动了杀心。   好可怕!   “咪叽叽叽!”签签签!   鸣焰鸟极其合作,飞快从嘴里吐出一滴精血,飞到柳昔卿面前。   晏修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鸣焰鸟的头,像是在夸赞它的识趣,口中指点柳昔卿道:“在禁制中无法使用灵力,所以柳道友需要用血阵来引发契约,以指尖血于正北位画天干五合阵,再引两方精血与阵中,契约方成。”   柳昔卿按照晏修所说,画下阵法,再引入鸣焰鸟的精血,只见阵法亮起一阵红光,那滴精血便飞入柳昔卿眉心,没入不见。   随后,她与鸣焰鸟眉间都亮出红色光芒,冥冥之中,契约已成,而两者的神识也可以互通。   柳昔卿闭上双眼,在识海中找到一处关窍,自然而然地领悟了契约规则,将那关窍吸收后,便可以在体内使用法门,与鸣焰鸟沟通。   她放开识海,却没得到鸣焰鸟的任何回应,睁眼才发现那小鸟已经精疲力竭地晕了过去,叉着两条小腿儿,正仰面倒在晏修手心,被他用手指戳着嫩生生的小绒肚。   发现柳昔卿走过来,他不动声色地将作恶的手指收回去,解释道:“契约力量太强大,刚才又透支了体内真火,它应该受不住了,所以才会昏睡过去。”   柳昔卿坐过来,看着那娇娇弱弱、软呼呼看上去竟有几分可爱的小绒球,也伸出食指,摸了摸它的小翅儿道:“真的不会凶我了?”   晏修把鸣焰鸟递给她道:“如何与灵兽相处,也是一种修行。”   这言下之意应该是:杀死你是不会了,但是凶不凶就得看主人的本事了。   她无奈地接过来回道:“晚辈从未想过会与灵兽契约,且它又小又凶,真不知道以后会如何……”   “我倒是觉得,你们两个都毛茸茸的,很搭配。”   “嗯,毛茸茸什么的,也很可爱……什么?”她才反应过来,毛茸茸是什么鬼?   她盯着晏修,而对方的神色非常坦荡,于是她低头看自己的衣服,然后伸出手,摸了摸头发……   柳昔卿的脸先是白了一白,然后变为米分红色,再迅速从脸颊到脖颈全部染上红色,把鸣焰鸟往地上一放,强忍着什么似的说道:“晚辈失礼了,先失陪了。”   晏修颔首。   她迅速起身,走到石头另一边,两手摸上自己的鸟窝脑袋,再用衣袖擦了下脸,看到上面的泥垢,顿觉生无可恋!   她竟然一直顶着这个形象与晏前辈相处,还觉得人家可能心怀歹意?   说好的绝世尤物呢!   ※※※※※※※※※※※※   柳昔卿仔仔细细打理了一番,这倒无关他人,而是因为无论如何她一个姑娘家都无法允许自己邋遢地出现在其他人面前。   当她重新出现在晏修面前时,对方却并没有因为她的变化而有任何异色,让柳昔卿放心不少,她低头一看,鸣焰鸟又回到了晏修手上,那修长的手指正轻轻地抚摸小鸟的脊背。   “晏前辈似乎很喜欢鸣焰鸟?”   他抬头看向她,不知道为什么,柳昔卿竟然从他眼睛中看到一丝遗憾,随后便听到这俊美的男子说道:“不,只是喜欢毛茸茸的手感,柳道友无须介怀……”   这什么怪癖!   柳昔卿无语,看了看天色已不早,说道:“那鸣焰鸟就暂由晏前辈照顾,晚辈继续寻找‘机缘’。”   她转身正想走,却被晏修叫住。   “明日我便可以复原,届时可以与柳道友一同寻破阵之法……其实柳道友大可不必这么着急,既然变异的鸣焰鸟都会被柳道友遇上,那么此处定是道友的机缘之地,也许等鸣焰鸟醒来,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   柳昔卿停了下来,霎时间,她心里转过无数念头。   迄今为止,这位名叫晏修的神秘修士,几乎如同百科全书般,对修真界乃至魔修的秘辛都如数家珍,她断然不会认为他是普通的修士,只是在这两日的相处中,也渐渐对他放松了警惕。   若是真的找到了阵法的出路,他们都恢复了灵力,到时候又会是什么光景?   所以说两人之间的和平共处,并不是因为她相信他,而是因为在两人合作的过程中,他们都需要建立信任感,所以他充分地释放了善意,而她也欣然接受。   但究竟是不是她想的这么回事,那并不重要,毕竟她现在只是一个在高阶修士眼下的蝼蚁,她怎么想,对方应该也不关心。他们之间的关系,大概也会止步于走出禁制。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晏修对正魔两道的理与大多人不同,她应该不用担心恢复灵力之后,被这位前辈当做邪魔外道诛杀。   “好,那晚辈便休息一下,明日与晏前辈一同寻找出口。”她又回到石头的另一侧,这次并没有躺下,而是席地而坐,默默回忆起曾经学过的功法。   “柳道友之前……受过很多苦吧?”石头那一侧传来晏修的声音。   “还好。”她想了很久,才说出这最平常的两个字。   石头那一侧果然安静了。   ※※※※※※※※※※※※   两个人都没有入睡,柳昔卿在这段时间闭目养神,将上次看过的《流光烁金诀》背了个滚瓜烂熟,又捡起了原主记忆中的炼器法门,将每一个步骤都细细研究过,以备将来。   太阳照常升起,她开始注意旁边的声音,浑身提起防备。   然而对方一直很安静,直到眼前突地一暗,她才睁开双眼,看到长身玉立的男子站在她一丈远处,那身影遮住了一部分阳光,身形轮廓便似镶上了一层金边。   他似乎也感觉到柳昔卿在看他,于是转过身,那年轻的脸庞配合这一身黑色劲装的气势,越发丰神俊朗。这一身皂色,将男人刚硬的气息衬托出来,他站在那里,整个人如同一柄修长的剑,此时此刻收敛了一身的气势,仅仅是安静地伫立在那里,自晨风中而起,不徐不疾地看向她。   “咪叽叽!”   当然,如果他手上没托着那只毛团一般的朱红色鸣焰鸟,这幅画面会更完美。   “柳道友,早。”   “晏前辈早。”   而与此同时,柳昔卿也察觉到鸣焰鸟想要与她沟通的意愿,便打开了神识,与鸣焰鸟建立起神识通道。   “主人。”神识里响起了细细嫩嫩的声音,雌雄莫辨,很是楚楚可怜。   柳昔卿向鸣焰鸟伸出手,用神识说道:“过来,今后你便要听我的话。”   那朱红色的小鸟便有点依依不舍地轻轻啄了晏修的手心一下,而后飞到了柳昔卿的手上,那双黑黝黝的小眼睛眨了眨,突地飞起来用小肉翅啪啪拍她脑袋,说道:“头顶鸟窝的蠢女人,大爷的窝呢?”   听这么个小东西自称“大爷”,柳昔卿差点气乐了,她一把将它揪下来:“等出去后我会买灵兽袋给你。”   “大爷才不要睡灵兽袋,要窝,咪叽,要窝!”   “乾坤束咒,血誓盟约,定魂、定心、定性——你可是想我动用契约之力归拢你?”   “叽叽叽,你虐待家禽,大爷所托非人,这日子没法过了……”   “自称‘大爷’像什么样子,从此你就叫小红豆。”   “嘎?”很明显,这只鸣焰鸟被柳昔卿的品味惊呆了,一时间都忘了原本的叫声,“大爷我天上地下万年难有,你知道一只鸣焰鸟体内天生带真火有多么难得吗!你这叫暴殄天物,简直丧尽天良,传承里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汉好鸟就怕遇到白眼狼……赤炎红翼朱炎烈火,随便哪个都行,大爷不要叫小红豆啊!”   那听着弱细的声音叽叽叽得扰人,柳昔卿忍着没一掌捏死这小家伙,把它往袖子里一揣,切断了神识联系,然后向晏修道:“不知晏前辈对此阵可有头绪了?”   “禁制阵法之根本,是将灵力化作‘场’,当我们走到阵法边界时,便会被‘场’所禁锢,阵中东南西北,南方离火之位,应了你遇到鸣焰鸟的机缘,所以南方应可一探。”   柳昔卿没什么意见,她点点头道:“那便同去。”   这处阵法中,几乎没有任何高等级的妖兽,却只有这么一窝没有大鸟照顾的鸣焰鸟,那么阵法的机缘应在鸣焰鸟身上,似乎也说得过去。   只是隐隐觉得还有什么不对劲,但前面晏修已经迈开长腿,她也就放下念头,跟了上去。   ……   这附近的边界都已经被柳昔卿查探个遍,每当要走到边界,都会因受到灵力的冲撞而随机传送到另一个地点。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南方的阵法边缘是大片的灌木林,树上是紫色的小莓果,落下时会发出“喏喏”的叫声。   然而这次晏修在前面开路,再次来看这片灌木林,看到的却只是一片半人高的荆棘之地。   “柳道友,看来是鸣焰鸟一试身手的时候了。”   她从袖子里掏出抱膀缩团的鸣焰鸟,但那小鸟对着柳昔卿一脸冷嘲热讽,张开嘴似乎鼓足了气,结果却只吐出点蓝色的火星。   柳昔卿没饶了它,鸣焰鸟那身卖萌的绒毛团或许对别的女修有用,但她绝对不吃这一套,手指拎着那两只小翅儿,强行催动契约之力道:“再卖蠢,我不介意再找一只灵兽。”   毕竟还是小兽,哪怕是开了灵智,也只能臣服在武力和拳头下。被威胁之后,鸣焰鸟才不情不愿地吐出了蓝色的锡兰真火。   无声无息的火焰烧着冰蓝色的光,那大片荆棘在火中迅速焦枯,被强行开出一条路来。   当两人踏上去时,不由得对视一眼。   这阵法,终于开放了边界。   第18章 胧月之颠   两个人又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得从清早走到了傍晚,才隐隐在前方的云雾中,看到了一方峭壁。   晏修打量了一下,方道:“阵法里的景色做不得数,此处才是悬崖底的真实之地。”   柳昔卿看着这高耸的峭壁:“如果从这里上去,就算是出了阵法吧?”   “嗯。”晏修应了声,便开始扯旁边的藤蔓。   “晏前辈,你在做什么?”   “带你上去。”他连着扯几根,都轻松扯断,直到后面没办法,将两股藤蔓拧做一股,拎过来看着柳昔卿道,“这藤蔓还算结实,柳道友可缚在我背上,以免半路生异状。”   她抬头看着高不知几万仞的峭壁,知道自己的体力根本没办法坚持爬完,如果在半途泄了气力,恐怕等待她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在没有走出阵法之前,没有修为的修士,也就比凡人强那么一点,晏修肯带上她,也是背负了极大的风险。   可她没跟晏修客气,因为她想出去,而不是等人救援,或是老死在这悬崖下。   “前辈的恩情,柳昔卿会一直铭记。”   点拨之恩,扶助之情……她走过去,双手攀上了男子高大的颈背,低声说出了自己的姓名。   晏修用藤蔓将她的腰肢与他的腰腹缠在一起,然后一直退到距离峭壁十丈远处,对身后的柳昔卿道:“别怕,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千万不要放手。”   “好。”   她没问晏修准备用什么方式翻过峭壁,因为这种情况已经超出她的认知,一个手中没有任何工具的男人,身上还背负了一个累赘,面对一个几乎没有多少借力点的峭壁,想要翻越它,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   真是疯狂。   可她仍然睁大了眼睛,哪怕是失败,哪怕是米分身碎骨,也要将这男人的疯狂看个清楚。   晏修压低了身体,柳昔卿瞬间感觉身下男子的肌肉全部都紧绷起来。   她来到这个修真界后,看到的都是仙风道骨的修士,哪见过这种男性身体爆发极致力量时才有的冲劲儿,她下意识地将晏修搂得更紧。   她做对了。   下一瞬晏修就如同出膛的炮弹般冲了出去,在将要临近峭壁的时候,他的身体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拔地而起!   柳昔卿只能听到风声,只一恍惚,她只觉身体腾空而起,冲向天空,眼前的峭壁飞快在眼前刷过,她心中惊骇无比。   这是没有灵力加持的人能做到的事情吗!   但她分明知道晏修身体上没有任何灵力,凭借的全是经脉骨骼的力量。在呼啸的风中,她不敢向下看,只知道晏修这一冲,起码冲了十丈高。   当她感觉力量快要衰竭的时候,突然感觉前方传来巨大的冲力,她的手几乎抱不住晏修,还好腰间捆得无比结实的藤蔓将她牢牢束住,而后她才惊魂未定的迅速攀住他的脊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此时已是入夜,一轮明月正在与他们平行的地方,照亮了这黑漆漆的峭壁,也照亮了脚下的深渊。   柳昔卿只用眼角就察觉现在他们二人已经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高度,她强迫自己不要发抖,不要给晏修添麻烦,便死死咬住牙关,看向前方——   不看还好,一看柳昔卿才发现他们停了下来,因为晏修的右手插在岩石里,稳定了他们的身形。四周都是刀削的峭壁,柳昔卿几乎看不到任何攀爬的可能性,两个人就这样靠着一只手的力量,悬在半空中,被山间的风吹得透心凉。   然而她还没发抖,却发现晏修的脊背在颤动。   难道这个时候,他怕了?   “呵,呵呵……”他不是在发抖,他是在笑。   在这寂静的峭壁上,他肆无忌惮的笑了起来。   “痛快,哈哈,痛快!”   柳昔卿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她知道,他此时此刻,一定是真心实意地在笑。   “浮世而立,茕茕成壁,南疆北斗,尽付一笑。”他朗声道,而后一脚踢在峭壁上,再次跃起!   柳昔卿完全看不到他是在如何借力,自己便如同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晏修在这里如履平地,明明她就在他背后,却看不清他的身法,只觉得迅如闪电,快若劲豹,她与他都化作了一股清风,顺着峭壁倔强不屈地直冲而上,要寻一个尽头。   一个天的尽头。   或许是一个世道的尽头。   茫茫然,她不再恐惧,不再忧思,而是将自己完全交付给他,明月如影随形,映照着穿跃的人影,似是在悬崖飞旋的精灵,又似是黑色的凶兽,将要从这地底深渊中冲入人间。   ※※※※※※※※※※※※   当柳昔卿与晏修到达悬崖顶时,天空已经蒙蒙出现一丝曙光。   他解下藤蔓,柳昔卿浑身几乎像是没有骨头般,软软倒下。   她看着那线红日将出的一线,胸口几次起伏,想要说写什么,却觉得那念头异常玄妙,无法宣泄于口。   当阳光的一缕镀上她的手臂,柳昔卿不管不顾地入定了。   天地灵气重新回归于体,她心中《金唯功》法诀疯狂运转,从打她进入人间界以来的所有体悟都凝聚成一团混沌的意念,从她四肢百骸涌入,争先恐后地被她丹田中的金色液体吸收,使得那金色液体的色泽更明亮,也更充沛。   她知道,那是她体内筑基元液,是她修炼出的最宝贵的根本。   体内一阵灵力震荡,她一举突破筑基中期。   柳昔卿从入定中睁开双眼,被那满目的阳光照得浑身舒畅温暖,此时才想到若不是晏修带她上来,那会有这一番机缘,甚至还晋了一个小境界。   她立刻转身,果然在另一边看到席地而坐的晏修。   “晏前辈,多谢你。”她站起身,为自己释放一个避尘诀,才真真正正清爽起来,“晚辈已经恢复修为,幸好有前辈……”   她其实是想说劳烦他为她护法,但是看到晏修的修为后,她说不出这话了。   因为那么强大的晏修,徒手就能翻过万仞峭壁的晏修,他正在她面前打坐,身上仅有引气入体的修为。   嗓子一瞬间干涩起来,她不知该说什么好。   暗夜中飞跃悬崖的狂傲之气已经从晏修身上淡去,他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修为,仍旧像悬崖底时那样,平静中带些不经心的坦然道:“恭喜柳道友。”   “晏前辈的修为,还未恢复吗?”她还是直接问了出来。   “之前我受了伤,现在还能引气入体,也算是不错了。”他也站起身,看着后面广阔的草野,轻声道,“既然已经出了阵法,我也不打扰柳道友的修行,我们就此别过吧。”   “不妥。”柳昔卿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他入阵法之前受过伤,而能伤到他这样肉身强横的修士,想必是不好惹的仇家,若是任由他这样以一个刚引气入体的修为进入俗世,只怕仇家找上门时,连逃跑的余地都没有,便身殒道消。   柳昔卿心里有一杆秤,人情公平,一报还一报,绝对公允。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扔下他一个人。   晏修侧过头,那双如星辰般的眼眸微微垂下,看着她道:“那么,柳道友有建议吗?”   他这么一问,她才惊觉自己似乎没有替他做决定的权利,但是也晚了,若他真的恢复了修为,哪怕只是个筑基期修士,她也会头不回地走掉,不过是有缘江湖再见。   可他偏偏……   “不知道晏前辈有无师门或者可以寻找帮助的友人,虽然晚辈只有筑基修为,但至少能加快前辈的脚程,尽快将前辈送到安全的地方。”   晏修伸出手指托着下巴,有些为难地道:“只是一旦御风,就表明了修士身份,那么我的仇家很可能注意到我的存在,可如果步行的话,会不会耽误柳道友的事?”   柳昔卿哪有什么事,她当务之急也是躲避修士的追查,找一处安静所在,当即拍板道:“没关系,我们步行!”   ……   晏修所说的“安全地点”是在北阳州的一处山谷,他们必须先找到市集确定此处地点,而后再找到路线,从东胜州的边界怒江渡过去,才能到北阳州地界。   依照柳昔卿的推测,他们现在可能还未出重华宗的地界。   晏修目前微薄的灵力甚至打不开手上的储物戒,谁让储物戒比储物袋高一个等级,所需的灵力自然也不同,柳昔卿更是穷得叮当响,好在二人都是修士,便风餐露宿地低调赶起路来。   其实安全问题,倒不是柳昔卿最担心的,毕竟她那张机关小弩曾经连金丹修士都暗算了,而且现在还加上一只可以口吐锡兰真火的鸣焰鸟,除非遇到一群金丹修士,否则还是可以支撑一下的。   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反而是身边的晏修。   即便对方不过是引气入体的修士,她依然看不透他的道法根基。   道修?魔修?邪修?   体修?剑修?法修?   而最不可思议的是,他似乎根本不受她的媚术影响,这让她说不出该高兴还是该悲哀。   下山之后所遇到的修士,除了沈昭身修媚术可以势均力敌,剩下遇到的都是比自己高阶的修士也就罢了,修为比自己弱的晏修居然也能视若无睹。   那朵黑桃花,也许没想象的那么可怕。   第19章 箭在弦上   晏修的体力不错,柳昔卿恢复修为之后更是有灵力加持,所以两人即便是装成凡人赶路,速度也是不慢。   在天黑前,他们找到了一处城镇,趁某个店铺快打烊前,用那三盒灵草换了三百五十块灵石,这才算是有了些底气。   又用灵石买了修士专用的地图,才知道此处其实刚出重华宗地界,目前离他们的目的地怒江还有数千里路程,雇佣马车的话,尚需跑三日。   若是修士的话,其实飞个半日也就到了。   灵石在人间的兑换价为一比五十,即一块灵石可以换五十两银子,足够他们雇佣一辆上好的马车。   “凡间的金银,在修士面前,大概当真如同粪土般吧。”柳昔卿也算是见识了一把凡间的物价。   晏修走在她身后,缓缓道:“天元纪年的物价比从前不同,曾经第九纪年的时候,人间一度资源荒芜,甚至到了需要靠九重天外天那种依附于人间的小世界来救济的地步,但是自人间有了一界之主后,生机重新焕发,许多枯竭的灵脉又重新开始产出灵石,而原本灵气稀薄之地也再次被充沛的灵气滋润,所以无论是修真界还是人间,资源已经贬值了许多。”   “可这是好事呀,人们不用再为资源发愁,所以才能安居乐业。”界主什么的离她太遥远,还是物价比较实在。   “倒是不错,这大好的山河,如今可真是如同一盘美味佳肴。”晏修话中有话,“有道是‘仓廪实而知礼节’,可谁知道会不会引发更大的贪欲?”   这话柳昔卿听着特别没安全感,她又心事重重地回到店铺,向掌柜询问了下符箓的价钱。   灵符的品级如今她现在也懂得个大概,比如七品防御符箓可以挡得住元婴修士全力一击,六品和五品是抵御金丹修士的,四品和三品是应对筑基修士的,而更低的二品是练气修士用的,一品则是提供给凡人使用的。   一张六品符箓需要一百五十块灵石,五品符箓只要五十灵石。   不该省的地方柳昔卿绝对不省,符箓是她现在生存保命的基本,于是与老板软磨硬泡,可惜老板金丹真人,不受黑桃花影响,也就看她散修可怜,所以打了折,柳昔卿花了二百灵石,买了六张五品灵符,出来之后分给晏修三张。   其中两张是可以御风的风符,输入灵气后,遁速可以达到金丹真人的速度;一张是防御符,可挡住金丹真人的攻击。   柳昔卿自己留下来的则是两张防御符箓,一张御风符。   五品符箓,面对金丹真人,也只能是将就些用了。   晏修没拒绝,他珍而重之地收好:“多谢柳道友。”   “若是真的有敌人,晏前辈,我们都挡不住,只能分开逃,所以……”你别怪我自私。   晏修轻声道:“你放心。”   明明是胆小又怕死的姑娘,却没抛下他,甚至还将唯一值钱灵草换来的灵符分给他一半。   明明是戒备重重,一脸谁都不信任,却还会因为没办法保护他而内疚。   柳昔卿恐怕自己都没注意到,她那颗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心,磕碎了坚固的表层,内里还是又纯又善的柔软,包藏着对一个世界的渴望。   ※※※※※※※※※※※※   化作凡人确实不那么惹人注目,但为了隐藏行踪,而且两个人都没有驾车经验,所以还需要找一名车夫一同上路。可惜此时已入夜,车夫早都歇工回家,两人索性在客栈打坐了一夜,第二天早,在客栈老板的指点下,去小镇东头找到了待雇佣的马车,与一个黄脸汉子商量好,只花费了十二两银子,便租了一间宽敞的双驾马车。   不过再宽敞,那位晏前辈一进去后,空间显得狭窄起来,柳昔卿端坐在里面,一时有些局促。   此时毕竟不同于悬崖下,两个人似乎为了避免尴尬,都没有再交谈,默默打坐修炼。只等到达怒江,再改换渡船。   然而只行了一日,车厢外便传来黄脸汉子颤抖的声音,把柳昔卿从入定中唤了出来。   “两位仙师,这前面,好像,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晏修坐在靠门帘的地方,他立刻抬手撩开帘子,柳昔卿也顺着窗外望去。   吹过的风带着一层灰败的黑色,远处的天空呈现血红色的色彩,隐隐形成一个巨大云层漩涡,无数黑影在其中穿梭。   像是咆哮的冤魂。   在车夫提醒之前,他们还一无所感,很明显,这是误入了一处结界。   晏修利落从马车上翻下,柳昔卿也立刻掏出尾款对着车夫道:“逃吧。”   黄脸汉子立刻调转马头,绝尘而去。但是那马刚冲出几步,便像是撞在无形的屏障上,来不及减速的马车一下子翻了过来,那黄脸汉子哆哆嗦嗦地爬起来,两只手四处摸着屏障,发现自己逃不出去后,立刻转过头,跪下来哭求道:“求仙师救救小人,俺不能死,俺家中老小都在等着俺啊!求仙师怜悯!”   柳昔卿攥紧了拳头,她微微点头,示意那汉子稍安勿躁,她回忆着脑海中的地图道:“这里距离怒江还有两百里,乃是宿云门地界,前方应是一片村落,名为谭家村。”   她很冷静,结界这种术法,讲究的是有进无出,而且这结界手段不知道多高妙,连直觉最敏锐的牲畜都感觉不到危险气息,马车长驱直入后,车夫才发现了异状——足见其高明。   可掉头已经来不及,他们都被困在了结界中。   “是魔修。”晏修的身体一下子紧绷起来。   看前方的阵势,不是魔修就是邪修,而且正在村庄中肆虐。   这么大的阵势,居然没有惊动当地的宿云门?   “宿云门察觉不道这禁制吗?他们为什么还不来此地救援?”她想起在予言郡遇到的两名金丹真人,其中名叫钧锐的,自称出身宿云门。   晏修冷冷道:“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遇到事的时候,却比谁缩得都快……若是人间门派都如太和,也就不必有守夜人存在了。”   柳昔卿一拍储物袋,取出了两张防御符,其中一张用灵力激起,丢到那黄脸汉子身上,为他起了一层屏障。   另一张防御符是她自己自保所用,还剩一张御风符。   她心下叹气,不过是五品符箓,在这种情况下,又能挨得住几击?   结界中的一切尽在施术者的掌控内,谭家村里的魔修必定发现了他们,在柳昔卿与晏修交谈间,已有三道气息向他们飞过来。   柳昔卿唤出了小红豆,那看上去不怎么靠谱的鸣焰鸟刚一出她的袖笼,便严阵以待地飞到她头顶,向她传音道:“叽叽,倒霉催的啾,来硬茬了咪!”   她没心情搭理颠三倒四的小红豆,直接问道:“你的锡兰真火可以喷几次?”   “普通元火五次,锡兰真火两次。”   “站稳了,我让你烧,你就不遗余力的烧,明白吗?”她下令道。   “咪叽!”小红豆心里门儿清,这个时候不是藏私的时候了,它这倒霉主人要是在这里挂了,它也得跟着殉葬。   她看向晏修道:“既然遇上这飞来横祸,晚辈就斗胆请晏前辈指点了,这仗该怎么打,我听前辈的。”   柳昔卿的斗法经验几近于零,在这个时候,她绝不能装大,而晏修也必须与她合作。   晏修比她还要理智冷静:“招式、底牌传音于我。”   柳昔卿飞快将自己所学功法、储物袋中的其余之物,甚至连机关小弩和鸣焰鸟的极限也如实告知。   “晏前辈,我们有胜算吗?”   “用阵旗布下防御阵盘,再取一件法衣炼出原体,与金石一同按照四象方位摆好,”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引出一滴精血,开始在地上描绘阵法,“将剩余灵石全部放在阵眼。弩箭辅以真火,当他们临近十丈时,一同放出。”   “好。”   “我的阵法是催生灵力之阵,且只能使用一次,你站在阵心处,找准方位,将他们一击必杀。”   那张机关小弩再次出现在柳昔卿的右臂上,随着她激发灵力,一枝红色小箭出现在矢道上。   三道黑影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   柳昔卿猛地提气,她紧张得喉头一缩,整个人都陷入了另一种境地。   五感瞬间放大!   身后黄脸汉子大口的喘气声,她与晏修的呼吸声,鸣焰鸟张开羽翅的轻巧摩擦声,还有拉紧弓弦时的机括声……   她的神识随之铺开,一切距离几乎细微到本质构成的宇宙微粒。   小弩举起,在方寸间,锁定目标。   那是三个裹在斗篷里的魔修,他们目光阴冷,面无表情,看着她的表情仿佛在看一个死人般,中间的那名魔修取出一个怪模怪样的法器,手中掐诀,似乎正在等待收他们的魂魄。   晏修的阵法、符箓、她的机关小弩、她头顶上的鸣焰鸟……他们统统不放在眼里。   因为来者是三名金丹修士!   近了,更近了。   五十丈。   三十丈。   二十丈。   十五丈。   十丈。   ——就是现在!   电光火石,她神识中突然出现一道灵光。   箭矢与真火结合,两种法门的对碰、融合,乃至她元神对其中道法的领悟——“真炎御合!”   她此时已与小红豆心灵相通,略微一动心念,小红豆立刻配合地张开白色小喙,吐出一道明蓝真火,淬上那枝已经被柳昔卿射出的红色小箭,而下方的阵法立刻放出白色光芒,所有灵力都加持在这一箭上!   ……   前来灭杀柳昔卿一行的三名金丹魔修没有做出任何应对,他们仅仅用灵力了护体,当柳昔卿向着他们射出一箭的瞬间,他们甚至心中暗暗为那个筑基女修不自量力,用丁点儿大的小弩对准他们而发笑。   即便是用了聚灵阵又如何,三名金丹的境界压制,岂是她一个小小筑基期能翻盘的?就算有天才地宝,以筑基期的修为驱使也翻不起大浪!   然而也就是在这瞬间,一枝燃烧着蓝色火苗的小箭义无反顾地向他们袭来,短短刹那,九百生灭,那火焰越烧越烈,“嘭”的一声化作一股巨大的火柱!   来不及躲,距离太近,箭太快——但对于金丹修士来说,他们根本没必要躲。这种误入结界的低阶修士,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灭杀。   “轰!”谁都没有想到,这股激射而来的火柱竟然能够突破他们的灵力罩。   那三名金丹修士甚至还没来得及变脸色,他们手中的法器刚刚举起,其中一个人的尾指刚刚勾起,正想掐一个诀。   ——便被这箭轰了个对穿!   连体内金丹都未留下,原本气势汹汹的三名金丹魔修,就地被这威力恐怖的“真炎御合”之箭,直接炙为焦灰!   第20章 铸一柄剑   严格意义上来讲,这是柳昔卿第一次亲手杀人。   没有任何血肉模糊的场景,她在晏修和小红豆的帮助下,仅仅靠筑基期修为便一举击杀三名金丹修士,这在修真界来说,是非常值得骄傲的战绩。   可她此刻却大脑一片空白,甚至久久放不下举起的右臂,她就这么保持着身姿,直到晏修走过来,毫不避讳地按压她手臂上的经脉,那只僵直的右臂才渐渐落了下来。   柳昔卿虚脱了。   她的腿再也撑不住身体,软软地倒了下来。   耳边是晏修轻声的安抚:“你做得很好,放松些,归宁心神……柳道友,你是修士,不能这么脆弱,抱元守一,引气入体……”   她恍惚只看到晏修的表情,她一下子抓住他的手臂,问道:“为什么明明我胜了,你却不高兴?”   他面沉如水,抬起她的头,让她看向前方,尽量用最和缓的语气说道:“敌人还未杀光。”   可是阵法的灵力已经被她消耗一空,小红豆的锡兰真火也仅剩最后一次。   “教我,晏前辈,我该怎么做?”她分明已经感觉到了又有七八道气息向这里飞来,而村子里因为狂怒而爆发的灵力漩涡,昭示着那里或许——   有一名以上的元婴修士!   当她问出这句话后,明显感觉到晏修握着她肩膀的的手指更用力了几分,他虽然看上去很平静,但到了这样的生死关头,是不是也会害怕?   她看向他的眼睛,试图在那双如风中星空般的眼眸深处看出些什么……可他却低下头靠近她耳边,传音道:“天下结界,破解之法万千,然则最有效的一种,便是以武力破除。我来想办法引走他们,之后你将御风符催至极限,与真火一同附在箭上,去爆破结界。”   他将柳昔卿之前送给他的五品符箓都拿了出来,只留下一张防御符。   柳昔卿听了这话,心中已经明白,他们这是到了绝路了。   她抹了一把眼睛,眼眶赤红,抬头问晏修:“当初,晏前辈跟我说过正道有那么多大能,十三大乘一渡劫,可人间既然有那么多正义之士,为什么还会出这样的事?为什么就任由坏人屠杀平民?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道规则?”   晏修的手劲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可柳昔卿没推开他,她就是要用这份疼来保持清醒,来定住自己颤抖的身体。   “晏前辈,我现在无比庆幸自己入了魔道,因为哪怕我现在是个道修,也要为这样的天道入一次魔!你说得对,道修魔修又有什么不同,不过还是弱肉强食罢了,在这天道眼中,万物一视同仁,所以我不祈求天!”   此地被魔修占据,魔气正盛,柳昔卿的手上,也渐生魔气。   魔修比之道修强大的最重要一点,就是他们可以运用更强大的魔气——那被人间憎恨、嫉妒、贪婪、肮脏的各种念头所污染的魔气,正绝望而深重地爬上柳昔卿的脸。   然而此时一双温厚的手掌却覆盖在了她的眼睛上,指尖的薄茧有些粗糙,那如同夜风般的气息又自他身上传了过来。   “柳道友,那么……你愿不愿意相信我一次呢?”   “有何不可。”没有任何犹豫,她回道。   “五行灵根,金系可聚利器,请柳道友竭尽所能,为我铸一柄剑。”   “剑?”   “对,剑。”   “好……那我们,就铸一柄剑。”柳昔卿身体已经起不来,她瘫软在晏修怀中,浑身散发黑色魔气,手中却亮起金色的光芒。   她正在调用丹田内全部元液去凝聚一柄剑!   几乎没有任何法门,她想起曾经修习的炼器知识,此时此刻,回想的并不是剑的模样,而是从晏修身上传来的凛冽气息。   即便被他抱在怀中,用手遮住了双眼,她也依然能感觉到局势的危机,种种不甘涌上心头,她咬着牙,那剑的形状,在她识海中有了一种非常模糊的参照。   她对剑一无所知,但她明白一种精神。   所以这柄剑,当光明,当充满正义,当能以天下至杀,止一切杀!   她的耳边一片寂静,只有身边男子稳重的呼吸声,每一次吸气,她手中的光芒,便长了一些;每一次呼气,那手上的光芒,便坚硬了一分。   是胧月之夜,山巅中跳跃的桀骜;   是山崖之下,温暖衣袍中藏着的善良;   是论道之时,面对夹缝求生而不改初衷的铿锵;是岩石之旁,那双星空深眸中的悠远;   这样的人,仿佛天生该与剑同行,与剑同在!   我便是要为他,铸一柄剑!   几息之间,柳昔卿手中长剑成型,她立刻与鸣焰鸟沟通,一口锡兰真火在剑将要凝聚而成时喷出,在真火猛烈的煅烧中,此剑终于铸成!   那剑流光溢彩,在柳昔卿的掌中散发着惊人的美感,她不知道,此时此刻,晏修看着她的双眼中,是难得的惊叹和欣赏,而当他的目光移动到那柄剑上时,则是充满了狂热!   她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领悟到了剑的某种精髓,甚至读懂了他的气息。   这是一柄为他量身打造的剑!   晏修握起剑柄,当他拿起这把剑时,柳昔卿的手已经软软垂下。   他一直捂着她眼睛的手,也终于放开。   柳昔卿睁眼便看到晏修已经撑起了两层防御罩,而最里面的一层,也已经布满龟裂。   防御罩外,是黑压压的八名金丹魔修!   他们神色轻蔑,嘴巴张张合合,柳昔卿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她看向身边的晏修,看着他拿着她所铸的金色长剑,整个人的气势都发生了巨大变化。   像是征战沙场的将军,终于找到了他的爱驹。   像是隐居许久的武林高手,终于拿起了武器。   像是被锁住的凶兽,终于冲出樊笼。   晏修低着头,但她发现他的嘴角正在上挑。   他在笑,他在微笑!   ……   那些金丹魔修似乎不耐烦了,居中的一人又放了一道法术,终于打碎了防御罩,而与此同时,晏修已经持剑跃了起来!   那柄剑在他手中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仅仅是一个普通的挥砍,却带出了一道强劲旋风!   那不是灵气,也不是灵力,仅仅单凭肉身的强横和对剑招的极致发挥而带起的强风,立刻使得那些金丹魔修散了阵型,四散飞开。   有的人口中惊呼道:“这是剑气!剑气!”   “太和剑修!”   “怎么会有太和剑修搀和进来?”   那个居中的金丹魔修咧开血盆大口,喝住了周围被吓破胆的魔修道:“睁开你们的眼睛好好看看,不过是个引气入体的小子,慌什么!”   “可那是剑气啊!”   “我们足足有八个人,就连元婴修士也能斗上一斗,难道还怕一个空有剑气的剑修?给我灭口!否则待会元吉真君过来,我们可没好果子吃!”   其他魔修又纷纷凑过来,便有那与血口魔修亲近的人道:“咱们怕什么?元吉真君多威风,就觅踪追来的守夜人都被能干掉,嘿嘿……”   这些人的言语晏修都听在耳里,他的眼睛越发幽暗,而唇角的笑意却更浓。手腕一挥,再次放出剑招,威力比刚才的那道旋风更大,在剑尖的轻颤中,隐隐有风力聚集在剑的四周,他将剑横至正中,并不见得剑招有多么精妙,却只觉得其中蕴含无尽的自然奥义。   那是风的声音。   那血口魔修啐了一口道:“一个小小的筑基魔修,一个引气入体的剑修,居然折了咱们三个人手,大家这次别留情,把活做得利索点,早点回去交差!”   八个魔修使出看家本领,各自祭出法宝,手中掐诀,五颜六色的法术放了出来,不管是阴邪的,还是光明正大的,全都往晏修一个人身上招呼。   他们完全没有对付一个这么一个小小的剑修,还要留几手的心思。   因为那是一旦出手,就一定要不留余地诛杀的太和剑修。   晏修比他们还要不留余地,他往身上贴了一张御风符,横着长剑,竟是直接与那些术法对冲而去!   风力逐渐在他身周形成风壁,被激发的御风符更是将风速达到极限,晏修正是利用这些风,将其融进他的剑招之中,劈、刺、抹、撩、扫、点、挑,顺风而行,逆风而收,那剑尖上隐隐形成一股飓风之势,意气风发,刚猛无匹!   有魔修发出大叫声:“是剑意,怎么可能,他怎么会修出剑意!”   “怕什么!给我压下去!”   “他没有灵力,用符箓砸死他!”   “用阵盘!锁住他的身形!”   “打掉他的剑!”   一时之间,更多术法、法宝、符箓、阵法向着晏修压了下来,生生将他的剑意砸断,而晏修则再次展现了高超的剑招,哪怕没有任何灵力,也能在躲过这些杀招的同时,稳稳落回地面。   只是他双脚及地时,那下坠的力道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圆形的深坑!   滴答。   有血落下。   “晏前辈!”柳昔卿再也看不下去了,她凄声唤了一下他。   “柳道友,这柄剑……很好,很趁手,我很喜欢。”他没有回头,只是在断断续续的喘息声中,说了这样一句话。   可也就是这短短一句话的时间,半空中那八名金丹修士齐齐变了脸色,又凝聚起更强大的术法。   晏修的身体站得笔直,他活动了一下手腕,而后提着剑,继续向前走去。   像是一柄永远不会失去锋芒的利刃!   柳昔卿任由小红豆不安地在她肩膀上跺脚,只是怔怔地看着那道再次跃上半空的身影。   她第一次知道,什么是“虽千万人,吾往矣”!   可她也知道,村落里还有元婴魔修坐镇,晏修赢不了,他会死的!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疯子,真是疯狂!”柳昔卿喃喃自语。   可信任他的她,是不是也情不自禁地陷入了这种疯狂之中?   柳昔卿颤巍巍地举起右臂机关小弩,她还想去凝一枝小箭,可箭始终无法成形,她呕出一口鲜血来,心中几乎绝望。   突然这时,一双温暖的大手按上了她的肩膀。   柳昔卿立刻浑身僵硬,她听到身后的来人用着她所熟悉的腔调说道:“疯狂吗?本真人倒不觉得,因为与你并肩作战的,是太和剑修啊……”   柳昔卿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她用尽全身力气回过身抱住了来人的胳膊,口中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大师兄!”   第21章 战一曲歌   太和剑修,为战而生。   以杀养剑,以剑止杀。   对很多人来说,太和不仅仅是一个门派的名字,而是一种信仰,亦或是噩梦的源头。   柳昔卿此时并不知道太和意味着什么,她眼里只有那个几乎用着全部战斗经验与那八名金丹魔修周旋的男人,对她来说,太和这个曾经只出现在典籍和传说中的名字,第一次在这个人身上化为了现实。   晏修身上,承载的就是太和,他的悍勇和无畏像是一道标杆!   便是连柳昔卿身后的昂真人也不禁为之动容,可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昂真人拍了拍柳昔卿的肩膀,说道:“放心,大师兄去助他。”   “还有俺老熊!”膀大腰圆的灰熊也在昂真人身后出了声,“小师妹莫要哭,真汉子战死沙场不过头点地,待你四师兄帮你把汉子带回来!”   柳昔卿其实心中还有疑问,比如大师兄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但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她立刻放开手,将战场留给师兄们。   昂真人袍袖一挥,一道灵力罩锁住了柳昔卿和旁边那哆哆嗦嗦的车夫。   而灰熊则拿出了自己的武器——左右两手握拳,套上了淬毒的蓝色指虎,指虎上又有钩刺,端得是可怖。至此柳昔卿才知道,这位初次见面时,手里抠着小花的四师兄,竟然是个善于格斗拳法的体修!   他高吼一声,浑身布满灵力,挥动着双拳向半空中冲去。   “前面那剑修让开,让俺会会他们!”   晏修听闻立刻闪身,好在剑修可远程可近战,当灰熊加入战局后,他从旁以剑意掠阵。   昂真人先是幽幽叹了一声,才道:“自相残杀,岂不悲呼!鱼于涸泉尚知濡沫共济,而人枉为万物之灵,噫吁嚱!叹我之来生,哀我之本道……”他看上去十分丧气地低垂着脑袋,而身体似乎承受不住巨大的悲痛摇晃了两下。   柳昔卿完全不知道大师兄发的什么疯,但她知道既然昂真人能成为宋媚双的首徒,且是他们六名徒弟中修为最高的,便一定有真本事。   果然昂真人嘴里又嘟嘟囔囔了一长串,像是征讨逆贼的文官在两军对垒的阵前念了一篇冗长的檄文,说到最后只有他一人听得清,也只有他一人在悲痛。   灰熊不过是金丹中期的修为,但他却是最耐揍的体修,更何况他块头虽大,身形却出人意料的灵活,手下招式堪称毒辣,绝对配得上他魔修的身份。   晏修似乎对任何战斗状态都得心应手,加入一个灰熊后,他竟与这陌生的魔修配合得天衣无缝,甚至如未卜先知般判断敌人和同伴的出手套路,先一步用剑意截断。   可他们还是太吃力了,那毕竟是八个金丹魔修!   眼下大师兄还跟唱戏一般咿咿呀呀,柳昔卿焦头烂额,她怀中的小红豆却竖起了绒毛,这只就算在晏修手上都没打过怵的鸣焰鸟,居然抖了抖。   “你身边都什么邪性的人物,大爷刚出山就听到这不得好死的悲魂调,”小红豆传音柳昔卿道,“传承里提到过,修成此法者伤及七情,厌世残生,必定成魔。”   它话音刚落,昂真人已经停了下来。   他的手掐诀,身上法袍无风自动,一股怨气从他口中喷出,如霜寒地冻。   “世人多苦,所以你们还是……”昂真人抬起头,露出一双死气沉沉的眸子,悲天悯人地道,“去死吧。”   那八名金丹魔修正与灰熊和晏修缠斗,突然脸色都是一变,四肢像是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少顷,自眉心爆出元神,身形再也无法稳在半空,一个个的跌坠下去,剑意困住了他们的身形,于是被灰熊挨个掏了金丹。   这哪里是字面意义上的“悲魂调”,简直如同诅咒,立时便能将人咒杀!   柳昔卿才知道,这位看上去飘飘忽忽,总是愁眉苦脸的大师兄,才是所有师兄师姐里最不能招惹的人!   最妙的是,她这位大师兄咒死了人之后,还颇心酸地回过头,对她道:“真是可怜啊……”   眉清目秀,真情实意,可以打满分。   柳昔卿提醒大师兄:“前方村落还有魔修,听他们口中提到有一个元吉真君很是厉害,连守夜人都被他灭口了。”   昂真人原本没什么精神的眼睛终于爆出些光彩,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喊道:“你们快回来!”   但是出口就已经晚了。   一团黑雾已经出现在灰熊身前,里面有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素爻洞居然敢管本君的闲事?宋媚双那妖妇看来是不把本君放在眼里了,那么,她想必也是做好死几个徒弟的准备了。”   昂真人抬头道:“元吉真君,你号称半步化神,居然在这里屠杀凡人,甚至残害守夜人,真当你们朔月魔修可以百无禁忌吗?”   元吉真君还未显形,在一团黑雾里笑道:“怎么,你们弦月魔修还指望魔君为你们做主?别说你们这些小崽子没几个见识过魔君,就连本君也不得见,天高皇帝远,我便作恶,你们能耐我何?”反正守夜人也被他灭口了。   “那晚辈就在此讨教一二了。”昂真人本是放松的手,握成了拳头。   “哈哈,宋媚双自不量力,没想到她的徒弟也是螳臂当车的蠢材,你不过有个东胜州金丹第一魔修的称号,居然也想挑战元婴后期巅峰修士,简直放肆!”   昂真人罕见地笑了笑,竟如春回大地般灿烂,他举起右手,再为柳昔卿加固一道阵法,口中道:“我也是没办法,师弟师妹们都在看着我,所以这次,本真人真的很惨啊……”   昂真人左手以几乎只能看到残影的速度结印,右手一寸寸变长,最后几乎成为一只枯黑的鬼爪,他眉心闪过堕魔印,而堕魔印四周再次延伸出图案,那是昂真人的神通印记,这并非所有修士都有,只有备受大道和机缘青睐的修士,才能得到神通机缘。   而真正的高阶修士对战,几乎都是在以神通之力斗法。   元吉真君也终于自黑雾中显出真身,他面相普通,通身黑袍,却生得仙风道骨,一脸正人君子之貌,只背后浮着一轮以血水凝聚成的阵图,为其人增添了血煞之光。元吉真君两袖一招,原本在村落里屠杀村民的其他金丹修士也被他转移过来,每个人都手持法宝,凶气四溢,那手上还有未干的鲜血。   一元婴,十二金丹!   然而昂真人身周却涌出剧烈的魔气,甚至连风都在哀嚎,连天空都在悲呼!   元吉真君道:“拿下他们!我来对付大的。”   这十二金丹则不比刚才的八人,乃是元吉真君的亲传弟子,此次刚饱饮了血气,正是魔气大涨的时候,每个人几乎都带着狰狞而狂热的表情,眼神中都带着病态的迷离,朝着灰熊和晏修而去。   灰熊尚能支撑一阵,晏修却已近力竭之态,他毕竟没有灵力,再强横的肉身也撑不住他这样透支体力地使用剑意,可那金色长剑却依然在为他战斗,挡下他已躲避不及的法术。   晏修回过头,他发现那在防御罩里虚弱得甚至起不来身的柳昔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起,她旁边放着两个空丹瓶,看来是服用了昂真人救急给她的丹药,苍白手指掐诀,额头上全是虚汗,正在用体内真元灌输在剑里,为他护航。   她在保护他。   晏修眼眸就是一沉,那抹微笑几乎像是凝固在他脸上,而同时他的身法也发生了变化,为了不给柳昔卿增加负担,他便用身体去硬抗法术,那身总是散发暖意的外袍已经被血浸透,云淡风轻的味道里,锈铁腥甜。   ……   元吉真君御使法宝,直接对上了昂真人!   昂真人一步未退,他目露哀色,那双眼睛几乎要滴下泪来,而那泪逐渐染上血色,配上那鬼爪,与那道貌岸然的元吉真君一对比,几乎像是无恶不作的大魔头。   可柳昔卿却知道,大师兄为了救人,恐怕是在拼命了!   元吉真君放出三道白光,向着昂真人冲去,而后口中念念有词,放出阵盘锁定魔气。   昂真人用那鬼爪硬接下这三道白光,每一道皆是一股崩山之力,这三道白光依次接完,他的双目终于留下了血泪。   “噫!”他气沉丹田,口中喝出一个音。   柳昔卿定力不够,几乎一听这悲音就要哭出来,她回头一看,那车夫已经快要神志不清了,她咬咬牙,将车夫拽进自己的防御罩,掐着小红豆的脖子道:“用元火护罩!”   饶是小红豆有鸣焰鸟的传承,不过是个小小的雀儿,此时也险些被这一声迷了进去,立刻不含糊地吐出元火,用火加固防御罩,抵抗昂真人的悲魂调。   元吉真君则哈哈大笑,他变幻了法诀,转而移出一尊黑佛来。   “若是你进阶元婴,这上古悲魂调,本君倒还觉得有一番棘手,可你不过是金丹杂碎,也想用这调来咒杀本君?那便见识下本君手段,这尊暗地藏,正好给你们送终!”   那地藏黑眉黑眼,被元吉真君掷下,立刻就“桀桀”怪笑起来,恍惚中似乎手舞足蹈,身上散发着恶臭,随着它的动作,周围的地面都变作泥潭,不仅连昂真人,甚至灰熊、柳昔卿、小红豆还有那车夫,都陷了进去。   元吉真君猖狂大笑:“素爻洞?宋媚双?于远鹭?哈哈哈,真是没想到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本君早就看你们不顺眼了,这次正好灭了小崽子们,这东胜州的五十八域主之位,也该好好换一换了!”   第22章 弹一指老   如果现在问柳昔卿后不后悔,她是后悔的。   如果不是她擅自离开师兄师姐,也就不会有这之后的事。大师兄和四师兄不会深陷险境,晏修或许还在悬崖下等着他的“机缘”,小红豆也还在青皮果子里睡它的大觉,甚至那个黄脸车夫,也许还在家里享受老婆孩子热炕头。   什么理想,什么矫情,在这些人命面前,都显得无足轻重。   柳昔卿还没强大到可以坦然背负所有人性命的地步,她甚至不想看他们的脸,哪怕看到一点怨憎的表情,都能够摧毁她不停巩固的心防。   人说入魔便是执念深,可她却觉得自己再简单不过。   不过是想活下去啊!   可他们又怎么斗得过只手遮天的元吉真君?就连那尊暗地藏都已经让他们自顾不暇。   防御罩抵挡不住身下的污泥,深处又有魔气滋生出的枯臂,将她往下扯,旁边的昂真人不住地念念叨叨,疯魔一般,用那鬼爪扣住柳昔卿的防御罩,脸上俊秀的容已不在,活脱脱变成个活鬼,他看着她道:“小六,别怕,你还记得下山的时候师父说的话吗?我身上有师父的本命之物,若是我出了事,她一定会赶来救你们。”   柳昔卿睁大眼睛:“大师兄,你要做什么!”   昂真人垂着头,她这个平时看上去悲悲戚戚,用了神通之后更是变得不人不鬼的大师兄,一边咳着血,一边说道:“本真人堂堂素爻洞大弟子,若是出去一趟,连师弟师妹都护不住……那才是真的悲苦一生!”   那鬼爪探进防御罩,还很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柳昔卿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掉了下来。   ……   那边的灰熊已经疯了,他身上所有符箓法宝玩命儿的往外砸,竟然也拖住了几个金丹的脚步,晏修就趁着这个机会,踩着剑气向元吉真君的方向飞。   元吉真君此时也像是才注意到有这么一只蝼蚁,还是个剑修,他拧过头,疑惑地看着晏修道:“哦?你们还有一位太和剑修做帮手,稀罕真稀罕,还是个引气入体的,你们这种跳梁小丑般的作态,简直在侮辱本君的修为!”   元吉真君伸出一只手,仅仅是凌空一捏,晏修就生生从剑上被一道罡气砸了下去,他同他们一样,也陷入泥潭中,哪怕是他拼尽全身力气重新握住了剑,哪怕他骨头都在咯咔作响,却也在这尊暗地藏的法宝威能下,被一团魔气牢牢锁住。   他与元婴修士之间的境界修为之差,已不是剑意能弥补的了。   ……   昂真人收回鬼爪,他胸中一腔悲意,此时已明了死志,更是手段尽出。他已不能动,且还被那泥潭困住神通,但却不妨碍他使出压箱底的法宝。   宋媚双本就是个大方的,见柳昔卿第二面便能甩出两万灵石的见面礼,可见昂真人也不是个穷酸的,他手上七品符箓不少,法宝也有数个,本命法宝夺魂钟也被高高祭起。   虽然知道这在元婴后期修士面前几乎都不堪一击,但他的本意却不在此。   他想发动体内宋媚双留下的本命之物——死劫牵丝。   可他的想法,元吉真君焉能不知?更何况他没那么傻,昂真人和灰熊这种跟了宋媚双许久的弟子,一定点了本命元神灯,此灯可以记录下修士死前所见的最后画面,只要此灯不灭,师父便知道弟子性命无忧。   元吉真君虽是放下大话,但他绝不想现在就招来宋媚双和于远鹭那两尊瘟神,毕竟他在这村落里的事还不能被人知道,为了保密,他连守夜人都下得去杀手。所以昂真人和灰熊他是准备捉回去慢慢折磨,顺便从他们嘴里撬出素爻洞的消息,但柳昔卿明显是新收的弟子,而且听他们的对话,还是逃出来的……   要知道为了避免弟子被扼杀在修为较低的练气期和筑基期,修真界一直有个不成文规定——只有金丹期以上修为的弟子才能入世历练,所以宋媚双必定来不及给她点本命元神灯。   他眼下便想杀柳昔卿泄愤,顺便也可以摧辱昂真人和灰熊的心志。至于那个不过引气入体修为的剑修,根本不在他眼中,哪怕他是太和剑修,现在碾死他也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元吉真君早就发现,那个修为不高的,且浑身灵力已经枯竭的女修,才是他们保护的对象——没有什么比在一个人眼前,毁掉他竭尽全力想守护的人更能让人身心愉悦的事了。   “这低等防御罩,竟也敢在本君面前卖弄!”他连发五道符箓,而后五指向下,手心亮起碧绿光芒,其间隐隐有阵图浮现,元吉真君暴喝一声,一张足有方圆十里的大阵自地面腾起,那尊暗地藏滴溜溜一转,仰头向天张口,吐出形如小蛇的黑烟,与那大阵相合,成了阵法的阵眼。   昂真人变了脸色:“幽狱阵!”他立刻喷出精血,染红了鬼爪,口中念动法诀,在鬼爪上是生出了红衣哭魇,又毫不可惜地将其拍在地上大阵里,催动本命法宝夺魂钟,力图压制这阵法。   可元吉真君根本不在乎,这些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且分身乏术,他可以从从容容地收拾柳昔卿。   元吉真君袖中冲出一条银蛇,如入无人之境地钻进柳昔卿的防御罩,蛇尾一扫,便向柳昔卿抽去。   柳昔卿条件反射便是想躲开,可她身上又传来了那种被威压限制的感觉,浑身经脉都凝滞下来,动弹不得。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条蛇尾抽上来,甚至连用灵力保护身体的时间都来不及。   因为这条银蛇与它的主人一样,是拥有相当于人修元婴修为的五阶妖兽!   这就是境界之压!   柳昔卿被击出了防御罩,一直飞出三丈远,再跌落在泥潭中,被下面的阵法拉了进去,几乎半身都在污泥中,她拼命昂起头露出了半张脸。   那蛇高高跃起,再钻进暗地藏的污泥中,游到柳昔卿身边,探出狰狞的蛇头,黑糟糟的蛇身则一寸寸地缠紧了她的皮肉,吐出黑色的信子,发出嘶哑的叫声。   “银儿,别心急,咱们慢慢地吃,仔仔细细地吃,在本君的幽狱阵中,谁都翻不起浪!就让他们看着她开肠破肚,”元吉真君兴之所至,也不管远处声嘶力竭的灰熊,也不在乎那被阵法困住的昂真人,他从半空落下,一手提起晏修的头,让他看着柳昔卿,嘴里还说道,“我平生最恨的是什么?就是你们这些多管闲事的太和剑修!来,看看,看你一心想保护的女人在你面前被泥污,被蛇噬……我要你看着她被蚕食殆尽,然后再将你也喂了我的银儿,哈哈哈哈,我的银儿还没尝过剑修的硬骨头,便先用你磨一磨牙口!”   晏修浑身在污泥里走了一遭,他原本黑衣,看不出什么,可是脸已经溅上了泥水,像是被打入尘埃的贵公子,只有手中那把剑还握着,可要细看,晏修握剑的手已经僵硬,他已力竭,只是因为用力过猛才维持住了握剑的姿势。   这幅样子不知为什么又激怒了元吉真君,他一脚踹向晏修的是手,迫使他扔掉剑。   然而这一脚过去,那剑竟然还被晏修死死握着,他大怒,用上了灵力,再施加一脚,生生踹断了晏修的臂骨,那剑方才落地。   手中失去了剑,晏修的眼眸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他顺着手,望向泥潭里的金剑,再抬头四顾,终于发现了被银蛇环绕的柳昔卿。   柳昔卿露在泥潭外的半边脸惨白,她疼,被蛇箍得疼,骨头几乎都要绷断,可她反而收了因昂真人而流的眼泪,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晏修。   两个人的视线对上。   ※※※※※※※※※※※※   晏修这一生,杀敌无数。   因为遵守太和剑修毕生三斩的天道铁律,即不义者斩、叛宗者斩、修魔者斩,所以剑下亡魂,没有一个是枉死的,他杀得心安理得,而且为了磨自己的心智,即便在人间界不能轻易动手,他也会去虚空战场,与外界之人厮杀。   他修习的,便是杀戮之道。   他追求的,是一条杀伐狠戾的血腥之路。   在万年的求道生涯中,他修杀人剑,自认为已经堪破了生死,却不知自己只看到了“死”,却没看到“生”。   如今他看着柳昔卿满目的求生欲望,满目难以言喻的辛酸,那明明是极年轻有朝气的眼睛里,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突然有了迟暮老人对活着的珍惜——她充满怜惜地看着他,像是在道歉,又像是在惋惜着什么。   他很少与女人接触,不懂那女性意味复杂的眼神。可只读出了一种,就足够了。   他知道她不想死,他从这姑娘顽强想要活下去的劲儿,看出一种活法来。   死里剑,往活里去!   剑生活气,有生有死,方才圆满。   这一刻,他知道他的大乘之境,终于更进一步。   第23章 回一阕春   柳昔卿身后硕大的蛇头已经张开了毒牙,她灵力已尽,连反抗都不能,只睁着眼睛等待银蛇的致命一击。   元吉真君用术法锁住昂真人的灵力,迫使他看着柳昔卿的方向,方便让他看到师妹被蛇吞噬的惨状。   灰熊被那些金丹真人抓住,摁在泥地里,脸上面目全非,血污一片,各种法术如钝刀子割肉般,在他身上慢慢磨着。   ……人间地狱。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危机关头,晏修的嘴角又勾起了一抹笑。   疯狂的、愉快的笑。   柳昔卿不明所以,灰熊在晏修背后看不到,只有昂真人注意到了这个小小的细节,他的神色立刻变得极其复杂。   他并不清楚这个与小师妹同行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来历,他甚至不知道这个陌生剑修的名字,但此时此刻,他想到了一个门派,想到了一个古老的山峰,想到了几乎可以称之为传奇的一群人。   太和山门十八峰,青弭峰,剑修。   昂真人从未到过中陆州地界,那绵延足有数千里的太和山脉只在他的想象中。   相传太和山脉被上古流传的护山大阵守护,山腰处终年云雾。如有前来拜访者,无论多高的修为,只有经过太和允许,才敢进入山门,之后便能看到修真界最壮观的奇景——悬浮于高空之中的太和十八峰。   每一座山峰都代表着一种属于剑的力量,其下道统无数,百家争鸣,气象万千。   人们口耳相传,自人间有太和,剑道不陨,正气长存。在太和修炼的剑修,则更是传奇一般的存在,人道是“太和剑修,同境界无敌”,足可见其锋芒和魄力。   到了如今,太和几乎已经成为修真界的精神支柱,正道魁首,众生仰止的存在。   每逢乱世、灾劫,便是这些剑修大展身手之时。在铭古纪最艰难的时刻,魔兽入侵人间的大劫降临,太和剑阵“人间之剑”大放异彩,几乎成为万古之绝唱,经历过那个岁月的所有修士都对那一幕念念不忘。   就如他的师父宋媚双,在他还小的时候,总是抱着一柄剑絮絮叨叨地说话,那眼神温柔而眷恋。   可他长大后,第一次下山,宋媚双教给他的第一句话却是:“很久以前,有人跟我说过,如果你外出历练,看到太和剑修,必须尽快地做出判断。能杀的话,一定要杀,不能杀的话,一定要快些逃。”   这话没错,他们是魔修,本就在太和剑修毕生三斩的铁律中。   然后她补充道:“而太和剑修中,有一峰所承道统最是邪性,他们专修杀戮之道,钻研的是杀人技巧,在锋芒毕露的太和中,也是最不容小觑的一脉,这些人出剑便要见血,杀招绝不留情,是为‘青弭峰’。若是遇到,无须犹豫,就地返回山门。”   他记得自己当时惊道:“自诩名门正派的太和为何会容忍修杀戮之道的传承?”   “剑本杀戮凶器,否则你以为太和的积威是如何攒下的?”宋媚双轻佻一笑,“青弭峰,便是太和众剑中,最能保留凶器原始本能的道统,在以攻击力著称的剑修中,也是登峰造极的存在。”   “那么,弟子当如何判断青弭峰剑修?”   “他们杀人的时候,会笑。”   ……   昂真人与元吉真君斗法许久,甚至做好了自戕的准备,但是当他看到那名剑修于绝地之中,却唇角带笑时,只觉得后背寒毛倒竖。   自天元纪年之后,青弭峰声名大噪,只因这座山峰出了两位一正一邪,位于当世人极的大能。   一人为化神后期修为,执掌太和宗门的掌门槐山神君。   一人为大乘中期修为,于天元纪年后离经叛道,被太和逐出宗门,之后血腥镇压弦月、朔月两派魔修内斗,继魔尊之后,统领百万魔修的魔君大人。   在这个号称天元盛世的时候,正道魔道两大魁首居然都出自青弭峰。   平白为这个暗潮汹涌的修真界,带来一丝寒凉的杀意。   ※※※※※※※※※※※※   晏修是笑着的,但他的笑容却没有温度。   他的眼眸如沉寂的夜空,但却是温柔的。   一冷一热,一刚一柔,全融化在他胸中顿悟的生死之中!   “人间界,我回来了。”他轻声说道。   此时元吉真君已经被他弹开,原本猖狂的幽狱阵突然安静下来。   天空中滚滚的黑云本是凝滞不动,尽是向地面铺压,像是要吞噬大地——可此时却渐渐浮动,隐隐有风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卷走了阴霾的煞气。   其中一个后知后觉的金丹魔修嗅了嗅鼻子,迷茫地看着天空道:“咱们罩住村子的禁制不是号称大乘也无法探察到的高等结界吗?怎么会有风?”   他话音刚落,风的速度几乎是顷刻间便达到飓风的等级,在空中形成一个巨大风阵,而那风眼之处,便是刚才像条破布般被元吉真君拎在手里的黑衣剑修。   刚才不过是引气入体修为的剑修,如今却好生奇怪,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源源不断地向他涌去。   晦涩、深奥、强大!   金丹期的修士看不懂,但是元婴期后期巅峰修为的元吉真君却是看懂了,他被远远弹到一边,嘶着喉咙叫道:“难道你刚才是在压制修为?你到底是什么人!”   罡风的风壁密如结界,风越来越大,几乎如同一个巨大的蚕茧,将晏修整个人包裹在里面。   风壁严丝密合的瞬间,同时也是风壁消失的瞬间!   天地灵气剧烈波动!   一股雄浑的威压如光晕般扩散开来!   “元吉,你这个蠢货!快逃啊!那人是……”不远处的村庄里传出几声凄厉的嘶叫,三四个黑色的身影驾着法宝,正亡命般飞驰。这是之前村里几个沉浸于屠杀快感而不屑出来的元婴期魔修,现在每一个都用不可见般的速度四散飞去,把自己金丹期的弟子远远甩在后边。   然而在这巨擘的风壁里,一切都是徒劳。   风壁消失的同时,以村庄为核心,绵延三百余里的广袤风域覆盖而下,把魔修们如蝼蚁般笼罩其中!   “领域!难道此地有化神期修士?”   “不,这是剑域!是太和剑修的剑域!”   “啊!”   舞起罡风的剑域中充斥着让人绝望的强烈威压,飞逃的魔修像拍子下的苍蝇一样被重重击翻在地,这雄浑猛烈的罡风汇成无数利刃,每一道利刃带着刚猛剑意,在剑域里纵横隳突往来奔腾,刹那间就把远方的魔修们剐成一滩血水。   而远在村落外的元吉真君和座下十二金丹魔修,则如同呆愣的木鸡。   越是靠近风暴的中心,便越是平静,他们没有感觉到罡风的肆虐,却看到了那个人脸上的笑意。   一个拥有大乘后期修为的剑修!   元吉真君几乎失魂落魄。   不可能,怎么可能,就算是太和也没有大乘后期剑修,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除非……除非是一名本就有大乘中期修为的剑修,在此地晋阶突破境界,才有这个可能!   到如今,修为、剑修、风域……元吉真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这是踢到了修真界最硬的一块铁板上!   可他不能束手待毙,即便是面对那个人,他也要……也要搏一搏!   元吉真君也是得过大机缘的修士,他身上保命的法宝极多,当下全都祭了出来,而他眉眼也闪过一丝狠色,手中迅速射出十二道精细魂丝。   魂丝钻进那十二名金丹魔修的丹田内,生生扯出十二颗血淋淋的金丹,每个魔修看向元吉真君的脸都是绝望扭曲,他们纷纷倒了下去,像是久旱在岸边的鱼,还存着一口将死未死的气,无力地抽搐着身体。   元吉真君则带着贪婪的表情,将这金丹全部生吞下去,顿时灵力暴涨,脸上所有皮肤呈现黑灰色,像是披上一层铁甲兽皮,上面满是疙疙瘩瘩的鳞片,已经变得不像是个人了。   然而他变成这副古怪样子,所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反击,而是生出利爪,掏出自己的心脏,将其扣在一方棋盘大小的阵盘上,被心脏献祭的阵心中则出现一只四脚巨兽,仰头从口中喷出一股黑水,遮蔽了元吉真君的身形。   见他如此应对,晏修笑意更冷,这样的蝼蚁,居然也习得了方天大遁术。   元吉真君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他正是在用这种上古秘术,只求以肉身之死来护住元婴逃走。   可惜任何遁速,都没有剑意来得快。可惜他遇到的,正是一名剑意绝高的剑修。   说来奇怪,所有人都已看出晏修是一名剑修,可他此时此刻,右手上却是空无一物,只有手型像空握着剑柄,剑柄其下有风不断凝聚,无形却有意!   他并不如何动作,因为剑域中已是他的规则之力所在,无有不臣无有不从!他神念微动,那剑域中呼啸的罡风便迅速落下,数道剑刃刺向地面,几乎将那泥地掘出三尺来!   源源不断的黑水涌了出来,里面传来元吉真君的惨叫声:“不,我不想死啊!我的肉身!我的元婴!”   晏修终于缓缓开口道:“你们的命,正好拿来祭本座的露岚剑。”   他脸上的笑容收起,此时晏修身上光洁如新,那张脸越发显得俊美无俦,他右手像是握着一股看不见的风暴,向着元吉真君,以及远处村落的方向缓缓举起。   没有剑招,只有猎猎风声;没有杀气,只有吞天噬日的剑意!   那是艰涩近乎玄,巍峨近乎绝,奔放近乎狂的一剑!   晏修神色异常平静,似乎这对他来说仅仅是拂去了身上的尘埃。而他手中的风却如同利剑向前方吹去,掠过那奇形怪状的妖兽,穿过被黑水遮蔽的元吉真君,拂过倒在地上的十二金丹魔修……那昏暗的天和泥泞的地,那血红的颜色和哀戚的鬼哭,乃至之前笼罩在村庄上的凄厉禁制,都在这狂风中被吹得一干二净。   而随着风而来的,是一股生机盎然的活力。   天空重现晴朗,土地重吐芬芳。   只在这一招一式之间,春回大地!   第24章 指尖须弥   柳昔卿完完全全被震撼到了。   眼前的晏修明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但通身的气势已与从前不同。他整个人浮立于半空,却如天人之姿,所散发的气息几乎可以毁天灭地!   柳昔卿身后的银蛇早已经被风刃卷得连点儿肉末都不剩,又一阵风过,便感觉自己被一团风壁包裹住,将她拉出污泥,再轻柔地托住她的身体,里面流动的微风吹走了身上的污垢,她顿时神清目明,才发觉师兄们,包括那个微不足道的黄脸车夫,也被风壁保护起来。   风壁外,她隐隐只从风中看到一个拳头大小的小人从地面跳出来,似乎是元吉真君体内逃窜而出的元婴,被风浪卷起,送到被晏修脚边,连叫都没叫一声,就在这威压之下化为齑米分。   她目力之所及,全部笼罩在了一个巨大的领域中,剑意森森,风起云散,露出碧空如洗的天穹。   他就在这风的正中央,平静地看着她。   ——这已经不是她所能理解的战斗。   一招改天换地,将天地规则握于手中,身集天地造化,几乎如神在世。   大量对道蕴、天地人心、生死轮回的领悟像是一道道烟火在她识海中炸开,此番观晏修出手,柳昔卿才感觉这玄妙的人间之界,终于毫无保留地向她敞开了大门。   至此,一个世界的繁荣枯败,不仅入了她的眼,也进了她的心。   于冥冥之中,柳昔卿这个异界之魂,上应了天地,被包容在天道规则之内,真真正正成为了一名修士。   而期间种种因果,也开始于秩序中,盘根错节的牵连开来。   在那一剑中,柳昔卿不仅仅看到了对生的期颐,对死的怅惘——她从晏修出手杀人的那一刻,才看到了他真正残忍冷酷的笑容。   他在享受杀戮和战斗的快感!   这笑容与她穿越之前,在虚空之中看到的那尊面对千军万马依然笑得暴虐的杀神,两者影像重叠。   何其相像!   那个人……是他吗?   ※※※※※※※※※※※※   当她从顿悟中醒过来,发现身边的风壁已经消失。   不远处的昂真人正带着灰熊半跪行礼,口称:“弟子恭贺魔君大人晋阶大乘后期!”。   她还听到晏修又恢复了那种尾音会略微上挑的腔调,说道:“我已知你们是素爻洞宋媚双座下弟子,多谢你们此番相救。”   “弟子不敢。”   而灰熊还憨憨地问道:“大师兄,你怎么知道这位大能就是魔君?猜的?”   昂真人此时已经恢复了精气神,苦着脸小声道:“风灵根的青弭峰剑修,天元纪年之后就只有咱们魔君大人这一位,这还用猜吗?”   连名字都不用知道,只要符合三个特征,再加上高得离谱的修为,不是魔君大人还能是哪个?   柳昔卿紧抿着唇,站了起来。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晏修很强,所以当他修为回归时,她并不感觉意外,因为她从未将晏修当做普通修士看待。   想她不过是个初来人间界的低阶修士,只关心自己的死活,所以并没有没问过魔君相关的问题,因为在柳昔卿眼里,魔君应当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怎么可能会注意到她这种小角色?   可如今,这位魔君大人似乎与她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   不过,现在的她只关心一个问题,而晏修也正向她看来。   柳昔卿出口问道:“你是不是虚空里的那个人?”   ……   “我……”晏修刚想回答,但是此时遮蔽村庄的禁制已被他的剑域所破,村落里的信息,以及他晋阶大乘后期的信息随之扩散出去。   修真界几乎立刻便有了反应。   人间突然暴起几股蠢蠢欲动的威压,一时之间天空响雷阵阵,几道强横的神识横扫人间界,直冲他们所在的东胜州而来。   晏修皱了皱眉。   这几道神识来者不善,他们上空的云层“刷”地转变为暗红色,柳昔卿心头一凛,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却感觉身周的灵气运转停滞了下来。   “湛无、居合、曾檀、陌降。”他冷冷点了几个当世大能的名字,手中无形之剑一挥,一道剑意冲天而起,在半空中打散了这几道试探性的神识,天空瞬间又变回了原来颜色。   而此时中陆州方向也发出一道剑意,严峻如同傲然松柏,直向晏修而来!   他却并没有像对付那几道神识一样简单粗暴,而是手中散出劲风,将那剑意托住,送至万丈高空,方才绞了个干净。   中陆州,是太和派所在的方向。   晏修看着那道剑意,脸上神情复杂莫名,他低声自语道:“罢了,我明白,我这就走。”   他话音刚落,天空帷幕突然撕裂,自虚空中走出一个面相冷峻的劲装青年,只凭这裂空间之手段,便可以看出这青年也是一位大乘元君。   冷峻青年看到晏修之后,立刻行礼道:“属下来迟,恭迎魔君大人回归。”   晏修微微颔首,他负手而立道:“此处有守夜人陨落,齐烨,七洲最近不平,三日后,你带清册名单来见我。”   柳昔卿听到晏修云淡风轻地点出那些大乘元君道号时就已经心中惊骇,此时来到她面前的居然是“守夜人”的首领齐烨元君,难道当世大能,皆要倾巢出动?   她的惊讶还没完。   齐烨到后,两道虚影也同时自他左右两边出现。   其中一人,气息随和,抬眼时才叫人惊艳,这人竟生了一双极灵动的鸳鸯猫儿眼,那猫眼看人的时候,清澈见底,却又不禁觉出几分凌厉来。   另一人也是青年之貌,身着锦缎,面容秀美,身形看上去却有些弱不禁风,两人俱都是魔修,且修为深不可测,见到晏修后,齐齐行礼。   猫眼魔修道:“属下丰澈,恭迎魔君大人。”   秀美青年道:“属下萧快雨,恭迎魔君大人。”   柳昔卿心里一惊,这就是传说中弦月朔月两脉,各执牛耳的两名大乘期护法,虽然那虚影还是与真人前来的齐烨有所差别,不过这样的术法,也足够让她开眼界了。   “有劳两位护法惦念,本座既已回来,那么还请两位各自约束座下之人。萧护法,于此地做出屠村恶举的朔月魔修,已被本座尽数诛杀,但魔修如此肆意妄为,又岂止东胜州一村一镇?此事还望你给本座一个交代,限时十日。”   萧快雨不卑不亢地道:“届时属下定会给魔君大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退下吧。”   两位护法的虚影就此消散。柳昔卿明确感觉到晏修的态度不同,他对齐烨宽和亲厚,而与丰澈和萧快雨之间,却有着淡淡的冷意。   齐烨似乎一直在与晏修传音,见两位护法离去,当下也沉默行礼,转瞬便已不见。   晏修这才回过身,对着昂真人道:“若两位不急的话,可在前方罗峡城等候。”言下之意,是有事要与他们的小师妹交代了。   昂真人苦着脸道:“敢不从命。”于是也拽着灰熊飞离了此地。   这会儿,就只剩他和她两人了。   晏修沉默了下,取出一枚模样不起眼的小石子,对柳昔卿说道:“既然柳道友也已知晓我的身份,那么,想必也能理解我无法久待此地,不知可愿进我的芥子空间一叙?”   柳昔卿把头上蔫头耷脑的小红豆揣进袖子,垂眸道:“悉听尊便。”   晏修唇角微微漾开苦笑,这姑娘“前辈”也不叫,看来是生气了。   ※※※※※※※※※※※※   芥子石在修真界类似随身空间的存在,不仅价格昂贵,而且需要一定的修为才能开启,通常只有元婴期以上的修士才能使用,且芥子石内的空间也会随着主人的修为提升,乃是居家旅行、躲避仇人追杀、与友人相聚、带道侣约会的最佳随身法宝。   芥子石也分等级,还未开启过的芥子石乃是“微观境”,之后可升级为储物居住用的“方寸境”、容纳一方水土的“大观境”和能够承载小世界繁衍生息的“须弥境”。   达到“大观境”和“须弥境“的芥子石,通常也会在修士身死或飞升后,留下来成为秘境,等待有缘人的探秘,继承主人的道统和法宝。   晏修的这一枚已经进化到须弥境,里面众山开阔,天高云淡,地平线处可见汪洋,极北处已有凛冬之貌,自成世界体系。   进了须弥芥子,晏修便带着她来到一座苍翠青山之下,山旁是澄蓝清澈的湖水,远处是繁茂的丛林。   一座庭院依山而建,外观清净雅致,处处考究,柳昔卿落地之后便发现,这庭院门前栽种的每一株灵草的价值都能闪瞎人眼,有的她尚能识别,但大多数她根本不认得。   主人归家,自不用叫门,两人走到门口的同时,庭院大门刚好打开,从里面走出两个木头脸的僮儿,身着一青一黄两件道袍,行礼道:“主人回来了。”   柳昔卿曾在西河市集垂涎过傀儡,她立刻认出这两个僮儿应当是极珍贵的高级傀儡,若是有天才地宝加持,甚至可以生出灵智。眼前这傀儡的一举一动,恐怕顷刻间就要烧几十块灵石。   “柳道友,请。”晏修伸手邀请。   那两个傀儡也与晏修心意相通,立刻展露殷勤笑容,黄衣僮儿向里一让道:“原来是贵客拜访,这位仙子请进,咱们主人可从来没带过女修来此地,恐有不周,仙子若有什么需要,尽可以使唤我们兄弟二人。我名园葵,他名青竹。”   这傀儡侃侃而谈,分明已是生出了灵智。   柳昔卿一路沉默,大乘修士的能力,她也算是有了初步认知。   修士的每一个大境界,都是在求真、求道过程中的一次质变,到了大乘境界这个层面,距离筑基境界,已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了。   说是“天壤之别”也毫不为过。   晏修与她在园内水榭坐下,待青竹端上了灵茶,两人平举对饮,成全了礼节,柳昔卿终于按耐不住,她重新问道:“你就是虚空里的那个人?”   这样问出来,其实证明柳昔卿已经心中有数了。   她来到人间界之后,不是没怨过,刀口舔血、提心吊胆过日子,哪怕是她再坚定的心智,也实在辛苦。   而这一切,都始自一个雷雨天。   她不过是冲进雨中帮助一个小女孩儿,却不想听到了兵器交战的声音,随后她便被莫名的力量卷入虚空,懵懵懂懂,在那里遥遥看到了死战中的他。   她来到人间界后,对从前世界的记忆越发淡了,就连他的样貌也记不清,到最后也只记得那一抹嗜杀的笑容,牢牢刻印在脑海中,所以会在晏修重新得到力量后,立刻认出了他。   柳昔卿只想知道,自己来到人间界,到底与他有没有关系,她为什么会来到此地?为什么惹上这一堆麻烦,甚至成了不容于世的魔修。   “晏前辈,于情于理,你都应该给我一个交代。”她放下茶杯,那一双美目定定看着晏修,丝毫没有因为对方是高阶修士而怯场,“其实在悬崖底的时候,你已经认出我了,对不对?”   他毫不否认地答道:“对,甚至更早一些,在你被那几名金丹修士追捕,踏入阵法的那一刻,我便已经认出了你。”   被欺骗后,当事人还是如此干脆地承认,柳昔卿心里更是不舒服,她极力忍住冲到脑门的火气,冷冷说道:“晏前辈好眼力。”   这一瞬间,什么大能、什么修为高低,她都忘得个干净,只想狠狠逼着他说出实话。   但此时晏修眼中,她唇角带嗔,一双丹凤眼既漂亮又凶狠看着他,像是要扑上去咬人的小狐狸。   第25章   晏修沉默,他重新得到力量,回到了自己的领地,本该放松,可面对柳昔卿的横眉冷对,他此时却有些无奈。   他无比怀念那个在悬崖底,一声声唤他前辈,略微舒平了身上羽刺的姑娘。   晏修诚恳道:“我并非有意欺骗道友,只是当时场景,不适合我道出原委……我认出道友并非依靠眼力,而是因为我记得你魂魄的气息。”   柳昔卿用手指来回摩挲杯沿,不客气地道:“那么就请晏前辈为晚辈解惑,我究竟是怎么来到这人间界的,以及,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柳昔卿的穿越,其实源自晏修在虚空洪荒战场的一场至关重要的战斗。   “……所谓洪荒战场,乃是三千大千世界,以及亿万小世界,一切有能力到达虚空界河之人死战的地方,我时常在那里磨剑。”   “洪荒战场”是个相对容易被人接受的词汇,而本质上,其实就是一场无组织无规则的杀戮盛宴。“磨剑”也只是一个好听些的字眼,说来,青弭峰剑修的“磨剑”,本就意指与对手厮杀的行为。   柳昔卿当然听出了弦外之音,她没想到一直对自己很随和的晏修竟如此嗜杀,心下震惊,放下茶杯问道:“在虚空中死战,不在天道规则之中?”   “天道规则本是无处不在,但历经无数岁月演化,逐渐有人发现,在虚空界河的某一个规则之点上,各界之人可以无视天道规则死战,也就是如今的洪荒战场。只要你有足够的实力进入战场,就可以随意厮杀。变故发生在不久前,我正在洪荒战场与敌手激战,不妨遭到某个界外不明规则之力的恶意暗算,这道神通的本意乃是切断我与人间界的联系,于是……我只好大开杀戒,以剑意破法门,引发了界河乱流,巨大的能量波动将一个无辜的异界之魂引入虚空。”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能够以己之力,引发虚空界河乱流,又是何等的战力!   “这异界之魂,就是我吗?”她问道。   晏修轻轻点头,他看着柳昔卿的眼眸看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缓缓说道:“正因如此,你的穿越导致规则再次变动,于是一个偶然被牵入大能斗法的魂魄,却能响应规则之力,开启了人间界通道,所以我趁机化全身灵力为一击,抹杀了那道恶意的规则,护着你的魂魄重回人间界。只可惜你我二人的落脚点并不一样,你的魂魄不知所踪,而我也落在了重华宗地界的一处悬崖下。不过在坠崖之前,我用最后的灵力启动了护身阵盘。”   柳昔卿听明白后,方才知道原来使得自己落入悬崖的阵盘主人,不是别人,正是晏修!她不怒反笑道:“我傻乎乎去寻找阵法‘机缘’的时候,晏前辈恐怕觉得很好笑吧?”   “我很自责,但恕我当时不能告诉你这一切。”   柳昔卿一把从袖子里掏出抱翅鹌鹑般缩成一团的小红豆,丢到桌子上,质问道:“那么这‘机缘’,看来也是晏前辈特意送给我的了?”   原本耀武扬威的小红豆也不自称大爷了,它可怜巴巴地看了晏修一眼,然后眨巴眨巴眼睛滚下桌子,讨好似的往柳昔卿袖子那里凑,拱着圆滚滚的绒团想要钻回去。   柳昔卿毫不留情地把它甩开,冷冷看着晏修。   这种被人审讯般的感觉,作为天之骄子的晏修,别说是近几千年,就算是他曾经修为低下时都没受过这份委屈,更别提还是在一个姑娘的眼下。   但是他能理解柳昔卿的怒意,于是轻咳了一声,说道:“它的确与我有关。”   柳昔卿身上的杀意立刻爆了开来,她看了小红豆一眼,小红豆“咪叽”哀叫一声,把头往翅膀下一藏,浑身哆哆嗦嗦。   咪叽,她是真的不想要它了。   晏修急忙为小红豆解围:“柳道友不要误会,变异鸣焰鸟的出现的确是一份机缘,只不过不是你的,而是我的,所以我一开始并没推演到此番机缘。”   虽然失了修为,但修士越是高阶修士,使用天演术推演事物规律的准确度便越高,但逢自身机缘,却难以推演。   晏修几句话,虽然没打消柳昔卿全部的杀意,却也解救了小红豆。   “倒要感谢晏前辈,将此机缘让给我。”她脸上继续挂着冷笑。   说起来,柳昔卿的长相极美,而且颇有味道,她面相属于媚而不妖、艳而不俗那一类,丹凤眼上挑,天生带着一股媚意,只不过她平时刻意沉静低调行事,轻易看不出勾人。   可这一旦生起气来,那眉目便活灵活现,所有跳跃的情绪都浮现在脸上,宜嗔宜喜,就算没有黑桃花的媚气,也容易激出男人想要揉搓这尤物的欲念。   大乘修士的定力不动如山,晏修垂下眼眸,忍不住叹息一声,看上去竟是不知拿她怎么办好。   这表情在柳昔卿眼里,就是心虚了。   晏修耐心解释道:“其实在这点上,我并未欺骗柳道友。经过我的推演,这变异鸣焰鸟的机缘应当是上天留给我的一线生机,若是我没有遇到柳道友,也可能会通过某种方式找到它,之后用它的力量保护我回到北阳州的安全之地。但我想哪怕是天道,也没有料到你与我的因果纠葛极深,竟也阴差阳错地来到了我所栖身的地方,且还在被人追捕。”   “当我认出你后,便用来到此地后积攒的微薄灵力开启了结界,放你进来,但我却再没有足够的灵力护你安全下落,好在身上还剩了一张封了本命神通的符箓,再加上多年习剑强身健体,才将你救了下来。”   “那你当时腿上的伤呢?”   “……是真的,除了身份相关的一切,其他都是真的。”   “既然你一直没有灵力,那我们又是怎么走出禁制的?总不会真的是你口中鸣焰鸟的机缘吧?”   “因为坠崖时灵力残留不足,所以激发的护身阵盘也处于不完全状态,到了时限后,会自动关闭。”   说到底,她还是被他耍得团团转!柳昔卿攥紧了拳头,曾经夜风下的脉脉关心,胧月中攀登峭壁……也不过是这个人的愧疚罢了!   曾经穷途末路时,也将所有怒火都归结在虚空中看到的那个人身上,可一旦这个人真的活生生出现在眼前,柳昔卿一时竟不知道是该恨他还是该怨他。   而且他明明是当世枭雄,却似乎满怀愧疚地小心翼翼解释着什么……这让她的心火憋在胸口,出也出不去,好生难受!   她略有些赌气地道:“既然是这样,那么你也不必多想,之前在魔修屠村时,你救了我和师兄,也好,我们之间就算扯平了。”   晏修反而又沉默了。   ……   他本以为出了结界后,两人便不会再有牵扯。   大乘修士何等眼力,他早就看出,柳昔卿明明心性纯善,却身带媚气,待人接物戒备心十足,并不像是个会多管闲事的修士。而他仇家甚多,也不想将她牵扯在内,所以两人出了阵盘后分道扬镳几乎是定局。   可柳昔卿却出乎意料地提出要“保护”他。   晏修平生,还未被人“保护”过,他好笑之余,也想到自己此时虽然没有恢复修为,但剑意悟性还在,无论如何,只要不遇到元婴以上修士,应当能保她一路。   而且这姑娘看样子受了不少苦,又是孤身一人,才决定带她一同去离此最近的北阳州守夜人的据点。   没想到在半路上出了朔月魔修屠村的意外状况,他被柳昔卿那股强烈的求生欲望激发了境界极限,领悟了杀戮之道的“生死因果”规则,出乎意料地突破了剑意,也随之达到大乘后期修为,重新找回人间力量,方才救下了他们,恢复了魔君身份。   ……   “将你无辜卷入人间界,虽是冥冥注定,却也是因我而起,之前欺瞒柳道友,是因我身份的苦衷,我愿尽力弥补柳道友,只要你想,只要我能。”他亲自为柳昔卿斟茶,最后说道。   他态度之诚恳,竟以大乘后期修士之能向她许诺。   现在摆在柳昔卿面前的,是一条几乎镀金的光明大道。   如果识时务地将晏修当做靠山,凭借他言语间对她的愧疚之意,修炼路上便有了魔君保驾护航,天地机缘几乎手到擒来。她甚至不用回素爻洞,就可以安安分分地修炼下去,哪怕不能飞升,也可以得到万年寿命,比起一个普通人,已经是得了天机。   可现在的柳昔卿,已经不是那个初来乍到,在极力求生中盲从安全感的小姑娘了。   她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广袤,她知道了超乎自己想象的开阔风景。那些小小的私怨和安于一隅的想法都在这人间怀抱中,摧枯拉朽般散去。   她从未这样坚信过自己的道路,成为修士后,她的眼界和气度毕竟与之前不同,几个深呼吸间,她调整了自己的心态。   柳昔卿直视晏修,正色道:“按照修士的理论,我此次来到人间界,便是我的造化,而晏前辈在悬崖之地,已将机缘让给了我一次,我不应太贪心,何况一还一报、一饮一啄,我本就受人追杀,走投无路被前辈所救,我已经得到足够多,晏前辈……我的两位师兄还在罗峡城等我,若是此次师父能够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愿在她座下修炼,今后生死不论,只得平常心。”   晏修神色如常,他似乎对柳昔卿的回绝并不意外,而是将手臂依在水榭的朱红栏杆上,看着山上郁郁葱葱的林间秀色,说道:“柳道友有这样的心境,很好,但是你身上的媚气……难道不想解决吗?”   柳昔卿闻言,平白涌上一股羞意,她扭过头去:“我自会解决。”   “现在你修为尚低,所受之害或许还不明显,可是不管道修还是魔修,金丹期之后都会下山历练,那么你再想想,元婴期之后又该如何?到时候深受其苦的,恐怕就不止你一人了。”   柳昔卿根本没做好与男子讨论自己身上媚气的准备,越是听他说脸越是羞,当下揣起小红豆,起身道:“晏前辈已经不欠我什么,此事属于我的隐私,还请你不要过问了!”   晏修不知为什么,也没回头,而是手上发出一道劲风,将她手腕围住。   柳昔卿没想到看上去一向稳妥的晏修会有这么出格的行径,一时间被他制住,气氛越发僵持。   柳昔卿心中颠颠倒倒思来想去,也没想出自己对魔君大人有什么用,便直接问道:“晏前辈这是何意?”   “我们之间的因果还在。”   “那又如何?”她气势汹汹问道,像是撒脾气的小兽。   晏修挺直的脊背忽地一僵。   想来太和满门剑修,男多女少,尤其是平时皆是“杀杀杀”的青弭峰,几千年都不见得有一个女弟子,他从来没尝试过哄一个女修,别说柳昔卿对媚气的事害臊,他又何尝不是出于关心才开口询问这么私密的问题,反而被她冷言冷语的刺了心。   太和剑修骁勇善战,能够到一峰之主位置的,哪怕只是副峰主,也不仅仅只是善战那么简单,无论是调兵遣将,还是放眼全局制定谋略,都是弟子中最出类拔萃的人物。   而与之相对的,这些心有猛虎的剑修最不擅长的,却是与异性相处。   他站起身,因为自己好意被误解而隐隐有些不愉,浑身的气势便如同六月轻风瞬间变为山雨欲来的狂风。   来到柳昔卿身前一步,他低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既然因果还在,而柳道友一再拒绝我的好意,那么我便只能以魔君身份下令了。”   第26章   柳昔卿被晏修身上咄咄逼人的气势惊到了,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他便又上前一步。   柳昔卿瞬间有点无语……   从她在悬崖下见到他,一路以来,晏修的表现一直非常沉稳,似乎曾经跳脱张扬的岁月都被这双暗沉的眸子,隐藏在了深邃的夜空中。他的体贴和关心几乎让她忘了眼前这位也是叱咤风云的堂堂大乘元君。   “你有什么话就说出来,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不成么……”虽然晏修好像有点不对劲,但柳昔卿觉得自己还能再补救一下。   这感觉有点像是一直在你身边安静乖巧的大猫突然扑了过来,尾巴根根炸毛,虎视眈眈地盯着你,好像你不安抚它,它就要带着不屈精神挠花自己似的。   所以柳昔卿怕是怕,却从来没担心晏修会伤害她……哪怕他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君大人。   她此时并不知道,这点儿敏感小动物的本能,和她眼中虽然戒备却并不恐惧的眼神,奇异地安抚了晏修。   他发现这姑娘不怕他,心里不知道该欣慰还是悲哀,心中苦笑一下,右手掐剑指,伸到她眼前:“与其为难你师父,不如我现在帮你解决。其实压制媚气很简单,不管它的源头是什么,都可以用我的剑意压制住。”   她皱眉,问道:“如何压制?”   “将我的剑意放在你丹田内,不仅可以镇压媚气,若是你有生死之险,我也会第一时间感知到。”   听上去很美好,但柳昔卿才不干,谁要把来历不明的东西放在丹田,那可是修士的根基所在。   “晚辈知道晏前辈是……为我好,但是将别人的气息放在丹田,相信任何一个修士都会失去安全感。”晏修透支了她对他的信任,尽管柳昔卿知道自己身上没什么值得魔君大人图谋的,但人却不可不防,“我觉得应该还有更妥当的解决办法。”   晏修沉默了半响,回道:“嗯,确实有。”   柳昔卿反倒一愣,这人突然就妥协了?   晏修抬起头,眯眼看向远处,突地伸手一捞,不知道从哪寻来一朵米分白色小花,用那花茎打了一个结,再用灵力浇灌花心,将其瞬间凝成白色金属之质的指环。   “这是灵霄花,是制作储物法宝的原料之一,”他解释道,“经过神通加持后,可以储存我的剑意,这样既不会让你没有安全感,又可以镇住媚气。”   那指环凝聚成后,上面如浮雕般的小花栩栩如生,且颜色纯净无暇,美轮美奂。   晏修不由分说地执起她的左手,将这戒指套在她玉葱般的手指上,没等柳昔卿反应过来,只觉得手上一阵风拂过,晏修便道“成了”,又若无其事地放下她的手。   表情像是松了一口气。   柳昔卿抬起手看着这朵花戒,觉得他刚才擅做主张给她戴戒指的举动似乎有点不妥,但又记不得有什么不妥,好像在她曾经的世界,这种行为……算了,想不起来了,不过想想自己也确实拿黑桃花的媚气头疼,总不能自己以后每次下山都被当做修炼媚术的炉鼎吧?   她颔首道:“那就谢过晏前辈,这枚花戒,晚辈一定精心保管。”她暗自试了试,好像这花戒摘不下来,顽固得很。   “不必。”   “哎?”   “我的意思是,不用精心保管,此戒非与我同境界之人不能破坏。”   也就是说只有大乘后期修士,或者她达到大乘后期修为才能把这玩意儿摘下来?柳昔卿有一种又被坑了的感觉,那份谢意也随风飘散了。   不过临走前,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不知我铸的那柄剑,是否已经在战斗中销毁了?”   晏修迈出水榭的长腿停了一下,然后问道:“柳道友是想收回此剑吗?”   “不,只是想知道它的表现如何,有没有损坏。”柳昔卿确实抱着研究的态度,毕竟锡兰剑是自己铸造的第一件法器,无论成功与否,都是她在炼器道路上的宝贵经验。   晏修侧过脸,隐隐可以看到他唇角正愉悦地上扬,对柳昔卿说道:“我已经收起来了,它很不错。”   “那么,前辈觉得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改进?”   “无一不好。”他转过头,如是说道。   ※※※※※※※※※※※※   出了须弥境芥子石后,晏修以一阵清风将柳昔卿送到与昂真人约定的罗峡城,便消失不见。   两个人都没有道别,因为心中隐隐都有预感,他们一定会再见面。   晏修那预感是真正感应了天道的,而柳昔卿是觉得自己前途危机重重,那藏在花戒里的剑意,也许存不了多久。   过于悲观了。   她在想自己是不是也染上了一些昂真人的性情,总觉得人生悲苦,步步艰辛。   结果在罗峡城找到两位师兄之后,她更觉前途无亮。   ——四师兄灰熊在哭。   那是真的伤心啊,师兄弟俩人坐在罗峡城西边城墙上,灰熊对着夕阳抹眼泪,雄厚的胸腔一抽一抽的,昂真人唉声叹气的在旁边絮絮叨叨地不知说些什么,看上去像是在劝慰。   柳昔卿飞近了一听,顿觉负能量爆表。   昂真人道:“……小四啊,别哭了,虽然破镜不能重圆,但你的心意小婷一定是理解的,你看这破掉的镜子,就像是人间每一段凄惨无比的情缘,他们劳燕分飞,天各一方,一旦分开再无重聚之时,这些镜子的碎片,就是离人心上的血,断肠腐骨的刀……”   被他这么一劝,灰熊又是“嗷”地一嗓子,哭得不能自已。   柳昔卿一看,灰熊怀里正是一面精致的梳妆镜,那是在西河市集,柳昔卿和段小蛮一起为四师嫂挑的礼物,除了用于防御外,还可以帮助女子修容洁面,灰熊当时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没想到在刚才的大战中,他最后连这礼物都当做法宝用了出来,可见当时之危急。   灰熊抽噎道:“小婷,都是我不好,是我没用,不仅把带出来的家底用了个精光,甚至就连准备送你的礼物也被弄坏了,呜呜呜呜……卖这件法宝的修士说,镜子象征圆圆满满,代表着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美的女人,可是镜子碎了嗷嗷嗷,大师兄,我心里好难过……”   昂真人拍拍灰熊的肩膀说道:“小四啊,你要坚强,法宝什么的都不是问题,关键是你的心意……哎,人生何其坎坷,命运何其多舛,你要看开点儿,哪怕再惨淡的人生,我们也得咬着牙挺过去,虽然不吉利了些……”   再被他这么劝下去灰熊估计都要抹脖子了,柳昔卿赶紧飞到两位师兄面前,行礼道:“大师兄、四师兄,我回来了。”   昂真人颔首,其实她刚进入罗峡城地界,昂真人和灰熊就已经感知到了。   “魔君大人没为难你吧?”昂真人问道。   “没有,只是了结了之前因果。”   “师父她很担心你,所以我已将我们返回的信息告之了她。”   “是,我回去后……会好好跟师父道歉,也请师兄师姐们原谅我的任性,这次我给两位师兄添麻烦了。”她是真的歉疚,不自觉地咬了咬唇。   “没关系,回来就好。”昂真人道。   灰熊也捂着脸道:“小师妹你别误会,我……我不是在意别的,就是给小婷的礼物坏了,我伤心……呜呜呜……破镜不能重圆……太惨了,小婷一定会不高兴的……”   柳昔卿面色复杂地看着那面镜子,下定决心道:“四师兄……也许,也许我可以试试帮你修复这面镜子。”   灰熊立刻用袖子擦了擦泪水,扯着柳昔卿的衣袖问道:“小师妹,你说真的?”   昂真人摸了摸下巴,说道:“小六是单一金灵根,天生对器物炼制敏感,也许可以一试。”   柳昔实心中感念师兄千里寻人,有她能帮忙的地方,正好可以弥补她心中的愧意。   虽然在晏修的剑意之下,两位师兄的伤都已经好了大半,但他们常年积攒下的法宝财物恐怕都毫无保留地在那一战中用来战斗,这份情,又岂是修补一件法器能补偿的?   她不过是力所能及,以后的路还长……   柳昔卿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一件筑基期修士使用的上品法宝,炼器师不能越级制造法宝,所以我应该可以修复它,只是很可能会掉一个品级。”   灰熊急忙道:“没关系,只要能重圆就好,是上品还是中品,我和你四师嫂都不在意的。”   昂真人道:“最近山风泛红,此地的朔月魔修又出了这档子事,魔君大人重回人间界,我想东胜州最近一定会有一次大波动,想必此行之后,再找下山的机会就难了。我们干脆在罗峡城买足了炼器的材料,然后直接返回素爻洞。”   柳昔卿点点头,灰熊更无异议。   昂真人从怀里拿出一个储物袋,正是她在离开师兄师姐时,留下的那个。   里面还原封不动地装着她西河市集购买的法宝,以及剩余灵石。   “物归原主。”昂真人将储物袋递过来。   柳昔卿双手接过:“多谢师兄保管。”   一还一接,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但这个储物袋的分量,却绝对不止那么简单。   柳昔卿接过它,就像是接过了自己那份沉重无比的身份,从此她将以一个魔修的身份活下去,并立足于修真界。   心下怅惘。   所以柳昔卿并没有注意到,昂真人看到她接过储物袋的手时,突然神色微变。   第27章   昂真人仔细地留意了柳昔卿的手指,看到上面那枚花戒,像是不经意般地问道:“这戒指很漂亮,莫非是魔君大人送给你的?”   柳昔卿随口道:“确是魔君大人所赠,用来压制我身上的媚气。”   柳昔卿没打算将此物瞒着师兄,毕竟她初来乍到时,媚气外溢,比她修为高的人都能察觉到。   但关于晏修的其他事却不能对外人道,并非是她不信任师兄,而是与魔君相关之事牵扯极广,若是有个万一,修真界可是有个狠毒的术法叫做“搜魂术”。所以知道秘密太多反而不是好事。她不说,昂真人更不会问。   昂真人再观柳昔卿,确实有所不同,去了那份媚气,尽管她仍旧美色夺人,但是对于这个人人都相貌不俗的修真界来说,没以前那么扎眼了。   罗峡城采买完毕,路上昂真人便向柳昔卿问起:“小六,你对修真界,尤其是魔修所知并不多,大概不曾了解那位魔君大人吧?”   柳昔卿其实准备回去翻阅典籍找来看的,但是师兄这话,很明显是想指点她一二,怕她与魔君相处时吃亏。   柳昔卿微微摇头,诚实答道:“是想回去找些书籍来看。”   “有些事典籍不会记载,皆是修士们在传承中口耳相传,尤其事关魔君晏修,对修真界来说,他本就是一个多方讳莫如深,乃至忌惮的人物,所有书面记载,都不过是只言片语、中规中矩的官方辞令罢了。”   柳昔卿冷静地回想了下,似乎与魔君有关的字眼,总是脱离不了“手段血腥”之类的字眼,而他出手时,那些魔修口中喊的却是“太和剑修”。明明他出身自天下最正统的宗门太和派,身为当世屈指可数的大乘期元君之一,却成为了魔君。   她低声说道:“这个人,想必有很多苦衷吧。”   昂真人道:“你无法想象他在成为魔君之前有多风光,曾经的青弭峰峰主,太和四大剑使之一,有‘杀神’之称的晏修,一直都是太和众多传奇中最特别的存在。”   众所周知,太和十八峰青弭峰的道统,乃是以“剑”最原始的杀戮本能为根基,修的是杀人技,其下弟子,皆是出手便要见血的狠辣角色,若不是修的是太和正统,遵行毕生三斩铁律,青弭峰将成为修真界最可怕的一支力量。   “太和峰主?都是很强大的剑修才能胜任的吧?”柳昔卿问道。   “历任青弭峰峰主,都是战力最高、心智最强者,且作为太和执掌剑庐的剑使之一,是宗门核心机密的掌控者。”昂真人如数家珍,“他资质万年一遇,乃是天生的单一风灵根……呵,你说强不强大?”   年纪轻轻便已在天下第一宗门身居高位,晏修的前途不可估量,是继季羽道尊之后,最被看好的大乘元君。   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堕魔?   柳昔卿皱眉道:“魔修无法飞升,终生止步于大乘,太和竟眼睁睁看他入魔吗?”   “所有人都不知他因何堕魔,只知道进入天元纪年后,他从虚空洪荒战场归来,带着一身血气回到太和,闭关十二载后,出关即堕魔,将大好前程断送个干净。”   短短几句话,柳昔卿听得心惊肉跳,这其中又多少血战而不得知。   昂真人继续道:“这之后,修真界最详实的《天元史记·魔卷》中记载,堕魔后的晏修手提得天地赐名的露岚剑,杀遍人间七洲四海十二湖三十六山,不分朔月弦月,将内战中的魔修杀得个片甲不留,最后魔修损失惨重,统领两脉魔修的两大护法——丰澈和萧快雨不得不把手言和,同时尊奉晏修,承认他为魔尊之下、百万人之上的魔君大人。”   “可太和不是正道第一宗门吗?不是有渡劫期的老祖吗?他们为什么不把晏修抓回去清理门户,而是放任他成为魔君?”   “魔君虽已不容于正道,但因其修为战力都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大乘修士的一举一动都上关天意,若是强行诛杀,恐怕引起人间大劫,所以太和对这个反出宗门的弟子,也仅仅是由司刑罚的玄武楼放出通缉令,只要晏修不在人间滥杀无辜,太和也不愿轻易出手,避免鱼死网破。”   柳昔卿记起在与元吉真君一战时,当村庄禁制破除后,晏修似乎出手阻挡了几道神识试探,想来这些站在修真界顶端的人,他们之间的博弈已非单纯的战斗,而是相互制衡的震慑之道。   “既然是魔君,他为什么常年不见踪影……看起来,无论是守夜人首领还是两位护法,似乎都很久没有看到他了。”   “因为这位魔君大人,修的乃是杀戮之道,他成为魔君后,虽然已经脱离了太和剑修毕生三斩的铁律,但大乘修士出手,乃是需要天道监督,并且太和那位道尊和无名峰的几位元君,也无形中牵制着他,”说道这里,昂真人语气竟带了点同情之意,“所以魔君大人正道杀不得,魔修也轻易杀不得,只能去虚空洪荒战场厮杀,按照他之前曾离开太和几千年的频率……唔,这次才去了数百年罢了。”   柳昔卿心里凉飕飕的,这到底是多嗜杀的人,完全看不出来啊!   柳昔卿一开始只以为晏修不过是个普通的高阶修士,后来她觉得此人不简单,要知道在同修为同境界的修士中也分高低——资质不同、对大道的领悟不同、斗法的方式不同,都会影响修士的战力,她只是隐隐觉得晏修战力一定很高,却还是没想到,看上去那样安静的人,修的竟然是杀戮之道。   她刚才还在他的须弥境里跟他大呼小叫……想来她也是很有勇气的人呢。   昂真人看到柳昔卿的脸色变了几变,就知道这傻丫头之前一定什么都不知道,自己这番八卦是说对了。   他慢悠悠总结道:“修士所修的功法和法门很少有直接摆在脸上的,你看不出实属正常,以后还是多加小心才是。”   等等,大师兄,好像有什么不对的东西混进去了,难道你唉声叹气的样子不是跟你的本命功法“悲魂调”一个样吗?   柳昔卿乖巧地点头道:“我以后一定注意。”   旁边的灰熊插嘴道:“不过我觉得魔君大人也并不可怕,都说大乘修士出手受天道制约,不能轻易杀人,要是遇到糟心事儿,处理起来还不如我等痛快,他心里一定很憋屈吧?”   昂真人瞄了灰熊一眼:“以大乘修士的境界,身上的气度涵养又岂是我们能比的?”   “所以说还是不用怕嘛,小师妹,你四师兄是过来人,俺跟你说啊,这男女相处,姑娘家可不能露怯,一定得降服他,要知道,不怕老婆的不是真男人!”   看着他一脸“我怕老婆我骄傲”的样子,柳昔卿和昂真人默默转过头,仍旧云淡风轻地聊着天。   “说起来,师兄是怎么找到我的?”她问道。   昂真人轻咳一声,才一脸苦涩地道:“其实是因为你离队之前,师兄在你身上下了一道附魂印,它对你没有任何害处,只有当你催动魔气的时候,才会让我知道你的方位,几天前附魂印的反应很强烈,虽然气息很快消失,但足够我推算出你所在的方位是重华宗地界,所以我才会往这边赶,希望可以在正道修士找到你之前保护你……直到附魂印再次感应到你的魔气,虽然很淡,我这才真正确定了你的位置,前来救援。”   修真界的法宝真是千奇百怪,柳昔卿垂下眼眸道:“师兄无须介怀,若没有师兄,恐怕我早就死了。”   昂真人正色道:“你经历尚浅,要知道修士行走在外,身上护身的法门法宝必须一应俱全,否则被这些术法盯上,岂不是完全被人牵着走?为兄之所以一定要带你回去,也是因为你的想法太天真,这个世道,散修生存何其艰难,若无人指点,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话有些严厉,但却是拳拳关爱之心。   如果没有师兄提点,没有长辈护持,她这样莽莽撞撞地进入修真界,如羊入狼群,而师兄们的大度,也越发显得她当初有多么不知好歹。   他们没有怪罪她,可柳昔卿自己明白,她真的是错了。   ……   昂真人和灰熊的飞行法宝都不弱,而柳昔卿也用上了她的悦风舟,一路不计灵石地驱使,自是速度飞快。   没过多久,眼前便已经看到宏景山那峰峦叠嶂的秀丽风景。   她的神识放了出去。   昂真人已经提前将传音符发回素爻洞,此时峰顶的庭院外,就像她第一次随着五师兄文以庭正式拜见宋媚双时一样。   懒洋洋的东拓端坐在石头上眯着眼,段小蛮俏生生地立在树枝上看着他们,久朝一抹邪笑,似乎又起了捉弄人的心思,而文以庭依旧带着面具,也向山外望来。   一身石榴色的宋媚双正缓缓走出庭院,她几步风流,腰肢软若无骨,斜靠在门前,怀里抱着一柄剑,神色如常地向着柳昔卿一行。   “小丫头,欢迎回家。”   柳昔卿心防瞬间被瓦解,一时间不知涌上多少心思,她如倦鸟归巢般,一路行来的委屈都融化在这一句中,。   “师父,我回来了。”   第28章   “小昂和小熊做得很好,此番历练所有开销,都由为师承担,”宋媚双扬手就是两个储物袋,直接飞到两人手中,“小蛮、久朝,还有以庭,现在看到你们的小师妹原封不动回来,也该放心了吧?统统回去好好修炼,魔君归位,东胜州必有震动,我们要做好准备才是。”   自魔君气息现世以来,只过了一日而已,可见素爻洞消息之灵通。   昂真人和灰熊是真的疲惫,他们立刻行礼回去整备,其他三人也纷纷行礼告退。   段小蛮从树枝上轻身翻下,雀鸟一般活泼,俏皮地对柳昔卿眨眨眼,便飞身而去。   久朝就没那么客气,他摇摇晃晃走过柳昔卿身边,邪佞一笑道:“越是年少无知,就越是想让人毁掉,以后你可要……”   柳昔卿任他促狭,现在方才知道,相对于外面的世界,同门中几乎如同温室一般。   久朝见她木讷,以为她吓傻了,也就笑笑飞走了。   只有文以庭闷头祭起纸鹤,一道传音在柳昔卿耳边响起:“请柳师妹回去一叙。”   柳昔卿应下了。   再一看东拓也已经从石头上跳下来,围着她身边走了几圈,对宋媚双道:“这丫头真够命大的,筑基期跑下山,不仅囫囵个回来,还长了一个小境界,啧啧,真是让人嫉妒。”   宋媚双看着柳昔卿,神色越来越郑重,直到她说:“跪下。”   柳昔卿自知有错,直直跪下。   宋媚双肃容道:“你既然心甘情愿回来,重新归于素爻洞座下,那么须知从今往后,素爻洞便是你今后行走修真界的依仗,而你也要以素爻洞的安危为重,安心修炼,服从师令,光耀门楣。”   “是,弟子已知轻重,绝不背叛师门。”   宋媚双抬起她的下巴,盯着她道:“我为人师,并不喜欢干涉弟子的隐私,你与魔君大人的纠葛,我权当不知,希望你谨慎自处,须知入魔已是修士唯一一次堕落的机会,修罗之道无路可退,我等魔修比起正道修士更是步步惊心,所以守住本心,比什么都重要。”   “师父放心,我与魔君大人云泥之别,不敢奢望。”   听她这么说,宋媚双反而露出一抹似苦非苦的笑容来,她捏了捏柳昔卿的脸道:“傻丫头,男人与女人之间,哪分什么云泥之别……”   柳昔卿仰着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宋媚双道:“多谢师父指点。”   宋媚双一看她这副样子,就知道柳昔卿根本还没意识到感情事,见她又觉得清纯得可爱,抿口一笑,将她扯了起来。   严厉过后,宋媚双的脸色重展明媚,笑道:“既然我收了你做徒弟,刚好最近也清闲,明日开始,你就每日卯时来峰顶在我身边修习吧。年轻轻的小孩子啊,总是要下山历练后,才知道这修真界的门道可多着呢,身上没几个防人的法诀法宝,手上没几个禁制结界,储物袋里没几个偷天换日的阵盘,怎么好意思下山跟人打招呼……”   东拓插嘴道:“而且下山前还得恶补《修真界宗门大全》《修士俗务大全》《五大山门详实》《魔修行走宝典》《论如何应对太和剑修》《逃亡的艺术》……”   宋媚双补充道:“只学会法术还不行,斗法技巧还要磨练,实战经验可不能少……”   “听说你还要学炼器?”   ……   柳昔卿听得脑子嗡嗡响,她现在才知道修士下山原来也有这么多学问,原主的记忆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恐怕也是因为任宵那个师父根本就没打算放她下山。   峰顶的地方并不大,但宋媚双手上术法却很高妙,她抬手间,山体轰隆作响,便起了一座傍山的阁楼,立面密密麻麻都是制成玉简的典籍,供柳昔卿今后参阅。   在金丹期下山前,柳昔卿将修习各种基础法术,防身的、攻击的、日常的、逃命的……远远不是她曾经想的那样简单。就像昂真人在她身上下的附魂印,只下印的手法就有好几种,解除印记的手段更是花样百出,这附魂印本就是魔修不得不防的护身法术之一。   她从宋媚双的庭院出来后,就在东拓的带领下,飞上书阁取了一大堆玉简。   柳昔卿挑花了眼,许久才从书阁出来。   东拓一直在外面等候,见她捧了一堆,笑眯眯道:“知道修士的辛苦了吧?你们人修啊,就是顾前顾后的多,心眼也多,所以才这么累。”   柳昔卿自己也有小红豆要养,于是她问道:“妖兽不需要修炼功法吗?”   “啧,我们才看不上人修的功法呢,妖兽实力全凭天赋。”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手上拿着的《妖兽图鉴》、《契约灵兽饲养手册》,心里翻译了一下东拓的话——应该就是妖兽修炼不了人修的功法吧。   不过东拓想了想又道:“若说门道最少,当属太和剑修,他们毕生修一剑,天下万法,都以一剑破之。”   柳昔卿却并不羡慕:“要修炼到那个地步,恐怕付出的代价会更多。”   此时她手上藏得最深的那枚玉简,名《太和纪事》。   ※※※※※※※※※※※※   柳昔卿回到曾经的院落,便看到一直没有回去的文以庭正在门口等她。   “文师兄。”   “柳师妹。”文以庭的脸隐藏在铁面具下,他的语气很平静,所以柳昔卿猜不出他到底想说什么。   “文师兄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当时,我的脉反逆流发作吓到了你吧?”   “哎?没有,我其实是被自己的身份吓到了,师兄不用介怀。”   “师父应该跟你说过,我修习的功法要戒女色。”   “嗯,不过师兄你不用解释什么,我真的……”   “我的脸就是被一个女人毁了的。”   柳昔卿愣了下,她不知道文以庭为什么突然跟她说这些。   “脉反逆流就是这样,魔修执念重,所以遇到曾经受过刺激的事,就会控制不住自己。那日在西河市集,我路过符箓店看到一名金丹修士强迫一名女修,想起入魔往事,种种不堪涌上心头,才会引发脉反逆流……我入魔前是一个小宗门的继承人,也是在那样一个小店门口,喜欢上一个女修,结果被她毁我面目,灭我满门,最后我入了魔,最后将她碎尸万段。”   柳昔卿震惊,旋即想到,魔修的过去都是非常敏感的隐私,文师兄这次说出来,是想让自己对上次他发作之事释怀,她默默垂首而立。   文以庭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本是修真世家出身,家族经营了一个小宗门,掌门乃是家父。我自幼顺风顺水,一路修炼到了筑基期。某日随师兄下山采买,在一处坊市,遇到了一位正被恶人调戏的女修,我救下那女修,看她散修孤苦无依,不顾师兄阻拦,将她带回山门。   “谁知这一切都是那女修的阴谋。她隶属于一个严密的组织,这次是来密谋我家祖传丹方,在与我口中套出了护山大阵的阵眼,借机破坏了阵法,招来同伴灭了我宗门大大小小数百口,不仅夺了丹方,还将我的脸毁容,眼看我必不能活方才离去。   “我悲愤惊怒而又无力,终于在濒死前入了魔。随后被师父救起,收入门下。师父传授我能在最短时间内提升境界的功法,我终于在晋阶金丹后寻到那个女修,将其碎尸万段报了仇。”   柳昔卿听罢师兄的诉说,不由得心里异常酸楚。   是不是每个被迫入魔的弦月魔修,背后都有一段惨痛的经历……   文以庭继续道:“柳师妹,我自认并不是品性高洁的好人,如今也谈不上是洗心革面,修炼戒女色的功法,也是为了时刻提醒我要克制自己,不因女色犯错;我没有修复容貌,也是因为要将这件事刻在身体上,让我更坚信一件事……天地生光影两面,而修士,就在这光影之中,与自己作战。”   人们生活在光影交织的灰色地带中,征战、抢夺、欲望……即便不入魔,也如在修罗道中轮回。   “魔修的世界,远比你所想更复杂。弦月里未必就全是好魔修,朔月也未必都是嗜杀之辈,我知道柳师妹下山之后,一定有所感悟,经历良多,你之所以回来,一定对魔修重新认知,但我还是想把这件事告诉你,希望你不要相信人,也不要对人放弃希望。”   柳昔卿猛地抬头,看着文以庭没有任何表情的铁面具,她心中震动,这才知道文以庭是在用自己的事例告诫她。   她深深躬身行礼道:“多谢师兄指点。”   文以庭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回了东院。   柳昔卿也随后回到自己的西院,她看着自己居住的地方,才想到自己出去这一次,居然连个像样的居所都没有过,现在看到踏实的床榻桌椅,生出一股安定的感觉来。   她将玉简放置好,身上除了两个储物袋,还有一个在罗峡城采购时入手的灵兽袋,里面住的是正在修炼的小红豆。   其实材料很好整理,难以整理的却是自己的心境。   她此番经历,从西河市集离开师兄师姐,到予言郡外遇到重华宗的宇辰真人和宿云门的钧锐真人,后又在郡所遇到了沈昭……雨夜惨案,她被沈昭弑师的一幕激出脉反逆流,再被前来支援的重华宗修士追捕,坠入悬崖,遇到了晏修。   谭家村外生死一战,魔君归来,她才知道晏修的身份,知道了自己的来历,知道了魔修的传承,看到了天道下修真界的一角。   可究竟谁是善,谁是恶?   这个修真界在她眼中是个灰蒙蒙的样子,每个人的样貌都很模糊,他们不知道活了多少岁月,哪怕最年轻的筑基修士,也比她年长得多。   这些深不可测的修士,获得天地强大的力量,却也如同悬崖上走绳索的人,一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如今她也上了这根绳索,在善与恶的夹缝中,在光与影的交织中,在汲汲营营中,求这一条生路。   如履薄冰。   恍恍惚惚,像是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旁边的漏刻已经到了卯时。她推开西院的门,看着外面初初破晓,山间的云层上染了温暖的红色,映出了人间的轮廓。   第29章   “山风泛红”,是魔修之间交流用的黑话,意指正道戒严,对魔修的搜捕力度加大。   可是自天元1329年起,这“山风”就没停止过“泛红”,七洲魔修连受以新兴组织“上善盟”为首的正道修士重挫,值此之际,魔君晏修重回人间。   修真界高层动荡。   随后晏修雷厉风行,麾下“守夜人”全面缉拿东胜州域主之一的黑雪洞元立神君一脉、纹琮山寒戚神君一脉,将东胜州州主薛无神君罢免,由浣方神君继任州主。整个东胜州的域主,也被换了近十人。   然而这么大的举动,却因为有魔君震慑,哪怕是最嚣张的朔月魔修,也不敢说个“不”字。   与此同时,晏修又向各州派遣守夜人,各域主严阵以待。而上善盟却是仍旧不遗余力地打击魔修,赢得修真界交口称赞。其间正道魔道擦火无数,各自针锋相对,暗潮汹涌,这“山风”,也就“泛红”了五十余年。   五十年的时间,足够一个凡人度过一生,但对修真界来说却算不上什么,也许仅仅是一位高阶修士一次入定的时间,也足够一个资质不错且勤勉的低阶修士提升一个小境界。   ……   “咪叽,大爷到现在都突破不了三阶都是你的错!”翅膀扑棱棱拍打。   “别吵,这件法器炼不出,我就把你卖到西河市集去!”   “别以为大爷不知道,要不是你横刀夺爱,大爷就是魔君大人的爱宠了,咪叽叽,都怪你!”翅膀啪啪啪。   “那你就去跟他,看他要不要你。”   “这日子没法过了,这天下路条条大道,却容不下我的道,这天空五彩云霞飞百鸟,却容不下我这只小小鸟……”   “滚。”   “负心人,大爷跟你拼了!”扑棱棱。   “成了!”   “咪?咪叽!快拿开!”   ……   宏景山的某处庭院,西院里又发出了震天的声响,东院端坐的戴铁面具的男子安静地坐着,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哐当!”   西院的门开了,一个穿着红色长裙,头发不知为什么毛毛躁躁遮住大半张脸的女子踉踉跄跄跑了出来,随着她身后冒出一股黑色的浓烟,一只三寸大小的红色小绒球跟着飞了出来,不停地咳嗽。   “咪叽,大,大爷要告你虐待家禽,咳咳咳……”小绒球口吐人言,伶牙俐齿,软糯可爱。   “闭嘴,要不是你这聒噪的鸟最后关头掉链子,这把弓会更完美!”   “好呀,需要人家炼器的时候就叫人家小绒绒小乖团,现在炼成了就变成了‘聒噪的鸟’,柳昔卿,大爷跟你没完!”   柳昔卿在这五十年里跟小红豆相处中,早就把节操掉光了,她伸手把那小小的鸣焰鸟一抓,面不改色地掐着翅膀把它丢灵兽袋里,毫不怜香惜玉。   这时,东院的文以庭才站了起来,出声道:“恭喜师妹炼成上品法宝。”   柳昔卿立刻给自己施了一个净形诀,瞬间打理好头发,露出一张祸国殃民的脸来,笑着对文以庭道:“可惜只是筑基期使用的上品法宝,若是我到了金丹期,就可以给师兄师姐们炼制法宝了。”   文以庭的铁面具没有表情,但他露在外面的嘴却是上扬,看上去很高兴,他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个包裹,对柳昔卿道:“对了,四师嫂已经出关,她在四师兄那里得知你帮他们补好了修容镜,特意送来了一块未加工的玄铁矿,给你以后练手用。”   柳昔卿十分惊喜,她现在接了过来道:“四师嫂有心了,这玄铁矿延展性最好,常年供应太和制作剑坯,流通在市面上的可不多。我现在方便拜访她吗?”   “她此次晋阶金丹期失败,被四师兄带着出去历练了。”   “可是最近……”   “放心吧,就算山风泛红,但只要我们避免脉反逆流发作,不与人结仇,那些道修发现不了我们的。”他顿了顿,又道,“你出关的时候正好,筑基修士历练的小昆峰秘境刚好开启,师父已经得到消息,正想与山中其他洞主商议去秘境的人选。”   “我去我去,我这就去找师父。”柳昔卿惊喜万分,立刻祭出悦风舟,向宏景山峰顶飞去。   自她进入修真界,柳昔卿对秘境的印象还只停留在典籍中,而原主记忆中的秘境,则更像是由师兄师姐带着郊游。   她早就想去秘境探险一番,去寻一些矿石灵草,回来炼器转卖,她近些年几乎是被宋媚双养着炼器,开销不是一般的大。   不过秘境里的机缘她是想都不敢想,所谓机缘,严格意义上,是指天道或是已经能触摸到天道边缘的大乘修士为低阶修士降下的神通、秘宝,一旦得到,便能受益终生。但这样的好东西,当然也是人人抢破头的存在,比如一个小秘境,每次开启,所能产生的机缘,最多不过十个,都是运势极好的人才能得到。   而且得了机缘,能不能或者出秘境还是两说。   她没什么野心,打的是见识一番的主意,要知道在秘境里求生可是一门学问,去的秘境越多,经历越多,便是对心境方面也会有所提高。   所以一旦秘境开放,境界相当的修士都会趋之若鹜,碰个运气。   只是不知道师父允不允……   柳昔卿一路飞上峰顶,最先看到把门的东拓。   化作原形晒太阳的东拓见是她来,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最后懒洋洋总结道:“都筑基后期了,还是这么不修边幅,白瞎你这具好皮囊了。”   柳昔卿自从被晏修送的花戒压制住了媚气,额前清爽了,也不惧人打量,只是她刚出关,一路风尘仆仆,便惹了东拓不满。   长相如此艳媚动人的女子,最适合精致的妆容和繁复的衣裙,烘托出颠倒众生的倾城之色……谁像她,头发一挽就出来见人了。   可惜,可惜!   柳昔卿并未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妥,她还巴不得自己长一张路人脸,那多有安全感!如今她与东拓也是混得熟了,早就习惯了他的原形,而且与小红豆待久之后,也不怕东拓那没什么实质杀伤力毒舌。   她直接问道:“师父在忙吗?”   “怎么,想去小昆峰秘境?”他嗅了嗅鼻子,“小昆峰秘境好啊,像你这样香喷喷的小美人儿,恐怕去了连尸骨都回不来,本君到时候一定劝媚双再多收几名女弟子,挨个排队往小昆峰送死去。”   柳昔卿被东拓唬了一下,问道:“竟有那么可怕?”   东拓嗤笑:“别看小昆峰秘境只是个筑基期秘境,里面门道极多。这秘境法宝机缘相对较少,而且环境险恶,稍微像样点的宗门都不愿意派弟子去那种穷山恶水之地,因为正道修士稀少,所以这种小秘境专门吸引一些亡命之徒,散修、邪修、魔修,局势比其他中型、大型秘境险恶百倍。”   大部分正道修士都讲究趋吉避凶,这种高风险低回报的小秘境,是那些不敢在正道面前露面的“黑户”天堂,杀人夺宝那是轻的,落手段残忍的手里,剥皮炼魂都有可能。   柳昔卿思忖了下,还是坚定道:“我要去,我已经停留在筑基后期二十年了,此次刚出关就遇到小昆峰秘境开启,或许是我突破的机缘也未可知。”   小昆峰秘境如此凶险,按理说她不应该去。   可在这五十年的修炼中,她为了变得更强,修习了不少法术,研究了许多斗法方式,又炼成了一把上品法宝凝晖弓……做了这许多,如果遇到危险就退缩,那修炼这些又有何用?   柳昔卿不想被养在温室里,甚至她手上那枚藏着晏修剑意的花戒,也从未想用过——她想拥有力量,属于自己的力量!   她还依然记得在谭家村外,使用“真炎御合”法门射出的那一箭。   对力量的追逐是会让人上瘾的。   东拓也不拦她,重新闭上眼睛道:“自作孽不可活。”   ※※※※※※※※※※※※   进了庭院,宋媚双看了一眼她新炼制的弓。   那弓长五尺,因是用锡兰真火炼制,通体湛蓝,弓身上刻满加强威力的法咒,其间灵光乍现,在筑基期的法宝中,算是上乘。   柳昔卿最初来到人间界,使用的就是藏在右手的机关小弩,而在谭家村外一战,她又领悟了“真炎御合箭”,正因为此,她此次炼制凝晖弓,也算是为今后炼制本命法宝热身,下的心思极足,只差了一点火候,就能够到极品法宝的边儿。   不过柳昔卿自己也明白,她炼极品法宝的机缘未到,还需要更高、更平稳的心境和眼界,所以她才想去小昆峰秘境历练。   宋媚双已知她来意,开口道:“此次小昆峰秘境开启,隐洞的袁真君决定派出五名筑基期弟子,泰直洞尚平真君则出七名筑基期弟子,都是资质不高,困在筑基后期瓶颈若干年,或是将要到寿限的弟子,你不过卡在瓶颈二十年而已,若是再等三十年,筑基期大秘境九蟠湖开启,才是你最稳妥的去处。”   “师父,这次素爻洞的人选可定下了?”   “小昂小蛮的弟子里有几个也准备去试试运气,久朝我还没问过,粗略估计的话,总有十人左右。”   对修炼资源紧缺的魔修来说,每一个秘境都可能是一次突破境界的机缘,就算再危险,他们也不愿放过。   “师父,弟子想去。”   “你若是去,我只会赠你一样法宝,是生是死,都由你自负。”   “弟子明白。”   “素爻洞此次弟子中,属你资质最好,为师不让你去,是心疼你,可路终归是你自己走,既然你执意,那么三日后,我会让所有前去小昆峰秘境的弟子集合,届时由小昂带队,护送你们去小昆峰。”   “谨遵师命。”柳昔卿开心起来,整个人都放着光彩。   宋媚双看了,忍不住怜惜起来,她抚摸了一下柳昔卿的脸,惋惜道:“好好的姑娘家,却长了一张惹祸的脸,也罢,为师送你一件最实用的极品法宝,刚好可以帮你挡一挡那群狂蜂浪蝶。”   ……   不一会,柳昔卿面色羞红地从峰顶飞下来,甚至都没跟东拓打招呼。   她手上拿着一片水红色,细滑如冰丝的小布块,不知在想些什么,居然忘了将此物收进储物袋。   细细一看,竟是一件镂空的肚兜,只一看就让人几欲喷火。   ——熟女师父什么的,真是太坏了!   第30章   柳昔卿如今也是有身家的人了。   她近些年除了修炼便是疯狂炼器,宋媚双财大气粗,无限制提供材料和灵石,再加上柳昔卿的单一金灵根加持,小红豆的锡兰真火从旁协助,硬生生砸出个中级炼器师来。   她手里上品法宝不多,但中品、下品却是不少,大多都送给了师兄师姐的弟子们,好歹人家见面也叫她一声师叔,能多结善缘也是好的。   自从修复了四师兄灰熊送给道侣欧阳婷的那面修容镜后,陆陆续续也有师兄师姐找她修补法宝,这一来一去,手艺倒是精湛不少。   如今柳昔卿也已经知道目前修真界的修士,都以术法攻击为主,但术法如果有兵器加成的话,会增加一倍威力,所以她为自己选择的武器,是弓箭。   在凝晖弓炼成前,她已将蔷薇刺炼成了“蔷薇箭”与凝晖弓配合使用,曾经藏在右臂的机关小弩被她一再改造,虽然仍旧是上品法宝,但威力和性能都有所加强,取名为“袖弩”。同时防御法宝断天门也被她融合了阵法,改造为四面盾阵,别说是进入小昆峰秘境的同级别筑基修士,就算是面临元婴修士,也能挡上一挡。   当然只有这些是不够的,其他辅助性法宝柳昔卿也准备了许多,禁锢系、隐匿系、元神系等等法宝,不在精细,旨在以量取胜,再加上她积攒下来的丹药,段小蛮赠送的符箓、久朝为她制作的三座阵盘……她闯小昆峰秘境的底气也不是平空来的!   当然也没放松警惕,她的法宝多,别人的也不少。   据说五大山门的弟子,入门便有会发放八件以上的制式装备,防御法衣两件、防御法器三件、攻击法宝两件、阵盘一件,皆是适宜修为境界的上品法宝,丹药符箓还不算在内。   这么一想,便觉得自己准备的还不够充分。   叹口气,柳昔卿无奈地拿过那件宋媚双送的镂空肚兜,这大概是她第一件,也是目前唯一一件极品法宝。   极品法宝之所以极品,就在于其成长性高,即便修士晋阶,法宝也会根据主人的修为提升威力,与本命法宝一样,也需要精血认主的。   水红色的肚兜展开来,比巴掌大不了多少,花纹精美,造型大胆,几乎都做镂空处理,且只有两根带子……真是要多有情致,就有多情致。   这件极品法宝的名字就叫做“姣奴醉”。   这到底多么什么恶趣味才能炼制出这么一件极品法宝啊!   柳昔卿拿到这件人生第一件极品法宝时的心情几乎是崩溃的,可她还是不情不愿地引出一滴精血,点在了肚兜上。   因为这件肚兜的主要功能对她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宋媚双当时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件法宝可以防御与你修为相当之人所下的修真界常见的迷毒、剧毒,法宝的防御等级会随着你的修为境界提升,咱们女修行走在外,若是没一件这样的法宝防身,不知道要吃多少亏。”   柳昔卿想到自己在予言郡曾被沈昭下了药,也顾不得羞,咬牙收下了。   反正也不会有人看到——抱着这种心理,柳昔卿穿上了姣奴醉。   不愧是极品情致法宝,那种穿了就像没穿一样的羞耻感瞬间爆棚,她皮肤白腻,被这肚兜一衬更是艳光四射,呼吸间胸前波涛起伏,生生能要人的命!   柳昔卿看了自己两眼便不忍直视,满脸绯红色的羞晕,立刻套上外衣,继续将其他法宝法器分门别类地武装起来。   有了曾经坠崖的经验,她也开始学着防备那种可以限制灵力的禁制、阵法、结界等等专门用来恶心对手的法门,最起码在不能开储物袋的情况下,也要有一些防身的法宝。   柳昔卿的红色法衣是一件对襟襦裙样式,外罩大袖薄纱,臂缠飘带,看上去也似画上飞天,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可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她的腰带上有一排淬毒的银针,系着的环佩实际上是一枚轰雷弹,发髻上是机关精巧的簪子,可以随时从里面抽出带着铁链的防身短刃,法衣夹层里藏着各种符箓,脚下的凌波鞋垫高了鞋跟,在里面藏了一些工具,就连那看着无害只做装饰用的飘带,也是坚韧结实,随时可以当做绳索用。   柳昔卿这一身几乎从头武装到脚。   除此之外,她的《流光烁金诀》也练到了第二重境界“凝金寻脉”,将身体经脉打通后,吸收灵气的效率更高,同时因为最初碰触炼器,便是为晏修炼制了一柄杀戮之剑,她也隐隐碰触到一丝“庚金”之道法。   天干五行调阴阳——冥冥中,她的修炼框架,已具备基本雏形。   ※※※※※※※※※※※※   确定了去秘境的弟子名单后,宏景山三洞府的平和之下,也是暗潮汹涌。   小辈们几个,谁都有点较劲的心理,哪个不想在秘境历练中出个彩,以后好教人高看一眼呢?   何况众人又得知素爻洞洞主那个收了才五十年的得意弟子,也将要同去小昆峰秘境历练,心中更有一番计较。   素爻洞不提,下面的隐洞和泰直洞两位洞主的徒弟,都不是省油的灯。   平时素爻洞高不可攀,其下弟子也很少与其他两洞的弟子接触,隐洞和泰直洞的高层也鲜少来往,但三代弟子之间打得火热。   袁真君和尚平真君是绝对舍不得让亲传弟子去穷山恶水历练,此次派去的也都是三代弟子,且都是筑基后期修为,其中隐洞五人以徐异航为首,泰直洞七人以姜森为首,都算着自己这方的利弊,再约定联合起来,将素爻洞孤立开来。   不过素爻洞的弟子也不是吃素的,昂真人年纪轻轻就有东胜州金丹第一人的称号,可见宋媚双治下有方,素爻洞修炼资源富足。   开山至今,宋媚双座下有资格授徒的,分别为昂真人、段小蛮、久朝三人。   其中三代弟子中,以昂真人洞府的末徒顾三辩为首,此次一共去十一人,除顾三辩外,段小蛮的弟子占了五席,剩下四席则是久朝的弟子,最后那一个,自然是柳昔卿。   柳昔卿的身份有些尴尬,她辈分高,但领队却是顾三辩,少不得要来请示一番。   ……   临行的前一天,顾三辩登门拜访小师叔。   柳昔卿出了西院,看到门前立着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英气勃发,像是条刚出江的小蛟龙,一打眼就不禁让人在心里喝一下彩。   顾三辩见人笑道:“此番素爻洞由晚辈领队,听说师叔是第一次进秘境,若是有什么疑问,尽可以找我。”   “你去过小昆峰秘境?”   “去过一次,所以这次才由晚辈做领队。”   这少年看着年纪很小,没想到已经去过两次小昆峰秘境,要知道这秘境前后两次开启时间至少一百五十年起。   这位自称“晚辈”的师侄,别看面嫩,年纪恐怕比她还大。   柳昔卿颔首道:“有劳顾师侄了,不知这秘境有什么说法,如何传送,进去之后的战利品如何分配?”   她了解道修的分配方式,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还是该事先问清楚魔修的分配规则。   顾三辩与他那总唉声叹气的师父不一样,是个爱笑的人,立刻露出一口白牙,爽朗一笑,之后答道:“师叔不用担心,修真界秘境有随机传送、定点传送两种,其中又分单体传送和群体传送。这小昆峰秘境正是一处可以群体随机传送的秘境,所以我们素爻洞弟子会一同进入秘境组队,至于战利品分配,共同财产由领队按照团队贡献分配,而其他机缘,自是能者据之。”   与道修分配的方式基本相同,不过这种团队分配方式最容易起龃龉,所以通常领队会选择团队里面能力最强、人缘最好的弟子担当。   但是修士更喜欢单打独斗,所以柳昔卿又问道:“那么单独行动又如何呢?”   “好教师叔知道,这小昆峰秘境,着实不推荐单独行动,所以传送方式才为群体传送,如果一定要单独行动的话,自无不可,只是一旦主动离开队伍,之后就不得再向团队求助,”他颇有深意地看了柳昔卿一眼,“此规定乃是魔修的特殊规定,如果单独行动的弟子在秘境暴露身份,或是引了乱子,再回头来找团队,极有可能害得整个团队陪葬,所以才极力不推荐单独行动。”   “若是被动离开团队……又被发现了身份呢?”柳昔卿心有点惊。   “其实无论主动离开,还是被动离开,通常来说,暴露身份的魔修几乎是死路一条。而为了不牵连大家……领队可视情况就地击毙。”   秘境之凶险,魔修身份之无奈,尽在这一规定中。   柳昔卿能理解这种做法,她点点头说道:“多谢顾师侄解惑,不知我们进去后该如何探秘,是否需要做特殊准备?”   几乎所有修真界的秘境再次开启时都会因为天地灵气的重新滋养,而改天换地一番,所以除非是秘境专用的机缘地图,其他人哪怕再次进去,也会看到一个全新的地貌。但他们不可能漫无目的地在秘境游览风景,必须有一定的目的性。   顾三辩答道:“此次有几样任务要完成,也正是晚辈来的目的。”他掏出一枚玉简,“师叔看过就知道了,这是宏景山三位洞主商议的结果。”   “我们还需要与隐洞和泰直洞的弟子合作吗?”   顾三辩笑道:“师叔看了便知。”   柳昔卿问得差不多了,颔首辞别顾三辩,心事重重地拿着玉简回了西院。   第31章   同样是临行前一天,昂真人也愁眉苦脸地从宋媚双的庭院出来,化为人形的东拓正叼着根稻草,从昂真人身边经过的时候,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愁个什么,有卿卿小美人儿同行,本君不知道多羡慕你。”   “东君莫要取笑我了,当年小三小四小五他们去小昆峰秘境时候,我也是操碎了心,可怜我这悲苦的命,自己的弟子还未操心够,又要算上小六了。”   东拓吐出嘴里的稻草,漫不经心地道:“反正别的洞府不提,咱们素爻洞的核心弟子可都是要过小昆峰秘境这一关的,那丫头心性还算坚定,好好琢磨,当是一块美玉。”   “我明白,相信师父不会看走眼。”昂真人叹口气,飞了下去。   东拓没停步,继续走进屋子里,看到宋媚双正懒洋洋用一块白色绢布擦拭那柄剑,走过去在她榻下席地而坐,说道:“你是故意让文以庭告诉她小昆峰秘境的消息的吧?以前你可没这么试探过弟子。”   “昔卿跟其他弟子不一样,所以考验的方式也不同。”   “我一直觉得你将小昆峰秘境作为弟子的筑基期最终试炼,是一件很冒险的事,你当知道,卿卿那丫头……她太敏感了,还处于生道心的萌芽阶段,此时将她放出去,真的对她好吗?”东拓平时吊儿郎当的脸上,出乎意料的是满满的担心。   “正是因为道心还在萌芽,所以才需要历练,东拓,我素爻洞的精英弟子,哪个不是在刀光剑影里走出来的?若是她在小昆峰秘境前畏首畏尾,那么今后何堪重用?若是她不经历人心险恶,以后又如何接我的衣钵?”   “罢了罢了,我总是没你想得多,你们人修……哼!”   宋媚双看着他好笑道:“你难道对她这么没信心?”   “我岂敢对你的关门弟子没信心,这五十年她都在你身边,凭她的资质,放眼修真界筑基期修士,应该也算是一等一的好手,小昂当年也是这么跟随在你身边……”   “她比小昂更有潜质,而越是艰险的历练,越能激发潜力。”宋媚双平静地说道。   东拓终于不语了,他信宋媚双的眼光,更何况也不过是个筑基期秘境罢了。   他变回原型,在榻脚伏了下来。   ※※※※※※※※※※※※   柳昔卿回到西院坐定后,便将玉简放在额前,探入神识,与玉简连接,便觉大量信息自玉简蜂拥而至。   良久,柳昔卿放下玉简,捏了捏眉心,这小昆峰秘境,着实不简单。   秘境里共分八大区域,以八卦方位为基准,分列八方,每日子时八个区域的位置会任意相互变换。   无形中增加了秘境探宝的难度。   这秘境探宝可是修真界最基本的活动之一,与门派大比、黑市拍卖并称修真界三大现象。   对修士来说,依附门派,享受门派资源的同时,在各种秘境开启时,除了为自己谋求机缘福利,另一件要务便是为门派收集资源。   除非是散修,否则只要是宗门弟子,几乎都身负师长任务进秘境。也正是因为如此,每一个秘境开放,世代相交的宗门都会互相商讨名单,避免弟子在秘境中引发冲突。   此次的任务名单也是素爻洞宋媚双、隐洞袁真君、泰直洞尚平真君三位洞主共同制定。   小昆峰秘境资源并不丰富,特产有三种:适宜炼制阵法的岩化土、炼制归元丹用的泊罗果、制作符箓需要的磷晶,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名叫肩峰土狼的二阶妖兽,可以驯养之后看守山门洞府,也是修士捕猎的对象。   宋媚双的任务名单指名要了上述三种特产、肩峰土狼十匹、常规灵草不拘属性共五十株,以及任意十种材料各二百斤。   小昆峰秘境开放时间为十七天,这种程度的任务量对于十一名弟子来说,实在不算重,想必宋媚双也并没想在这种资源匮乏的秘境得好处,她的重心应该在三十年后开启的筑基期大秘境九蟠湖。   除此之外,玉简里还罗列了一些其他秘境产出资源,以便弟子有的放矢,柳昔卿看了看,可以做炼器用的几乎没有,不过没关系,秘境所得出来都可以变卖成灵石,到时候再购入自己需要的材料即可。   柳昔卿不贪心,她此次还是以见识秘境、提升境界为主。   整理好之后,静待明日,便可以再次下山了。   ※※※※※※※※※※※※   宏景山三大洞府的弟子都在山脚下的一处平地集合,柳昔卿到的时间不早不晚,刚下悦风舟便看见昂真人一脸忧郁之色,正对着顾三辩耳提面命,顾三辩那么爱笑的人都耷拉了嘴角,心中已是抓耳挠腮,发现柳昔卿到了之后眼睛一亮,终于笑了出来,立刻高声叫道:“柳师叔!”   柳昔卿款款走过去。   昂真人幽幽转过头,打量了她一下,然后继续对顾三辩道:“……为师刚说什么来着,叫你少笑点少笑点,你怎么就是记不住呢?这修真界多得是笑里藏刀,不笑还好,一笑反而让人心生戒心,你看为师,从来都是先众人之忧而忧,唉,可怜我这一生……”   悲苦!   柳昔卿急忙打断昂真人道:“大师兄,这次劳烦你了。”   “无妨,我哪有什么辛苦,要知道小昆峰这样的秘境,可是进去容易出来难,其难还不在是否能在里面活命,而是出秘境之后会不会被有心人盯上,要不是我带你们去,恐怕你们这些花花草草都得喂了狼,要知道这修真界呐,最可怕的不是表面上的敌人,而是……”   “而是背后捅刀子的同伴,对不对?”后面突然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   柳昔卿忍不住看过去,发现是一个执扇的黄衣男子,长相倒是俊雅,但眼睛尖细,内藏寒光,让人十分不舒服。   昂真人礼貌性地颔首道:“巴道友。”然后他转过头,声音不轻不重地介绍道,“这位是泰直洞的巴真人,修的道可好生厉害,你们以后见了,要注意,明白吗?”   顾三辩是个机灵的,接话道:“不知是什么道如此厉害?”   “口蜜腹剑的道。”昂真人淡淡道。   后面的巴真人立刻就炸了,冷哼一声道:“昂道友,我们走着瞧,这东胜州第一金丹的名字,迟早是本真人的!”   “巴道友好志气,想来我也快晋阶元婴了,到时候这么劳什子第一金丹,你要是再抢不到,可真要贻笑大方了。”   “昂小雪,你不要欺人太甚!”巴真人快撸袖子了。   昂小雪三个字一出,昂真人立刻黑了脸,所有弟子都低下头做鹌鹑状,柳昔卿更是尴尬。   怪不得她至今都不知道大师兄的姓名,原来竟是个……这么可爱的名字。   昂真人那张脸苦是苦,刻薄起人来,却也是一张利口,但他不愿在小辈面前与巴真人斗嘴跌份,手上掐起了诀,轻蔑说道:“巴道友不如来手底下见真章好了。”   魔修没有道修那么多顾虑,何况这素爻洞是惯不爱吃亏的,敢碎嘴就打到你服。   但巴真人哪敢跟昂真人动手,他的脸瞬间憋得通红。   就在这时,东面飞过来一个身形略敦实的圆脸和尚,一边擦着满头的汗,一边充作和事老道:“昂兄,巴兄,给我孟天丰一个面子,现在可不是聊天的时候,我们还是尽早出行才是,毕竟这次秘境开启会来多少人,大家心里都没数。”   巴真人这才气哄哄地祭出一个大型蝙蝠鱼,带着泰直洞的弟子坐了上去,摆出一副不欲与人争斗的高冷样子。   隐洞的孟天丰眼巴巴看着昂真人,笑道:“我们隐洞的弟子都在我袖子里呢,不妨事的话,可否与昂道友同行?”   昂真人一边祭出一艘飞船,一边对旁边的柳昔卿道:“这就是隐洞的孟真人,最喜欢蹭吃蹭喝蹭顺风车,不过好在没什么存在感,当团空气放着就行。”   昂真人出言不善,柳昔卿自然不能附和,只能僵着脸在师兄后面跟着。   孟天丰听了也不生气,呵呵一笑,当素爻洞所有弟子都飞上飞船后,他才压在船尾坐下,还真把自己当团空气了。   昂真人面无表情,站在船头作法,撑起灵气罩,那飞船便飞了出去。   柳昔卿站在师兄身边,深深觉得,这宏景山的三个洞府,也是风谲云诡呐……   ※※※※※※※※※※※※   小昆峰秘境在南平州地界,虽说名字里带了个“小”字,但实际上并不小,深褐色的山峰外植被稀少,看上去像是一只巨大的犀牛头,秘境的入口就在峰顶的一处巨大洞穴内。   当宏景山一行到达后,洞穴外已满满都是来秘境的修士,有高阶修士带着的并不多,几乎都用飞行法宝悬停在天上,更多的是大量不知门派的散修,有三五成群的,有茕茕孑立的,还有一些人隐匿在藏形斗篷之下,偶尔露出的目光都带着一股择人而噬的狠劲儿。   在这种环境下,的确分不清谁是魔修谁是道修。   是魔修藏得好吗?   不。   是因为暴露了身份行踪的魔修,都已经死了。   第32章   按理说,若是秘境有群体传送,那么来探宝的修士多半是结伴而来,但小昆峰秘境外明显有些不同,目前是以散人局多。   “顾师侄,难道这些人都准备单独进入秘境吗?”她问道。   顾三辩笑道:“柳师叔别着急,还有三天秘境才开放,这段时间内,足够他们活动了,但这种散人组成的队伍,不过是乌合之众,比不得我们同宗出身,只要掌握些策略方法,到时候若有人敢犯,逐个诛杀就是了。”   这总是笑眯眯的少年,说起杀人来倒是不含糊。   昂真人没有多话,只道:“我在此地等你们,三辩,你第一次领队,为师希望十七天后,仍旧能看到你们十一人归来。”   顾三辩的压力不可谓不大,他行礼肃然道:“请师父放心。”   后面的孟天丰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船尾,柳昔卿留心了下,发现他蹑手蹑脚披上藏形斗篷,仿佛是找巴真人的队伍去了。   至此,昂真人护送的任务就算完成,他敞开飞船,弟子们纷纷离开,柳昔卿排在最后一个,她看着昂真人掐诀封闭飞船,识海里出现他的传音道:“生死由命,望你们好自为之。”   ……   顾三辩寻了一处空地落下,之后将剩下十人归拢,手中托起一个小阵盘,开启后禁制立起,他对所有人道:“秘境三日后开启,在此期间,禁制内可保大家性命,秘境开启前,若想出禁制也可,其规则与秘境相同,请不要为大家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另外,想离队单独探秘的人,可以现在提出,之后在秘境关闭后,上缴自己的任务份额即可。”   之后果然有弟子决定先出去转转,另外有四人申请离队自行探秘,顾三辩并不阻拦,他拿出一份文书,待四人用精血签字后,便自行离去。   柳昔卿也决定出去看看,她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修为相近的修士,罩上了藏形斗篷,出了顾三辩的禁制。   小昆峰上禁制阵法林立,大家各自划分疆域,有些心思玲珑的,甚至还在这里临时摆起了小摊,兜售一些法宝符箓等杂物。   柳昔卿抬头望去,天空也是乌泱泱停着许多飞行法宝,有些高调的正道门派会在飞行法宝的身上刻下门派印记,柳昔卿如今也能认出大半,仔细一瞧,几乎都是小型门派,连中型宗门都没有几家。   小昆峰秘境果然不被人看好。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没有发现自己曾经宗门的印记,那个似乎名叫“腾序阁”的小门派,现在不知怎么样,当然,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她绕着小昆峰飞了一圈,也觉无聊,正想飞回去在禁制里打坐养神,此时突然感觉有一道神识扫了过来,藏形斗篷只能隐匿身形外貌,无法阻挡神识查探,但正因为如此,用神识窥视斗篷下的人在修真界是非常不礼貌的举动,甚至被认为是挑衅。   柳昔卿立刻筑起灵力罩,手中掐了一个金光诀,将那神识挡了回去。   她这么一动作,立刻惊扰了附近的修士,众人纷纷抬头看向她。   被这群陌生的目光一扫,即便是在藏形斗篷下,柳昔卿也有些不自在,她带着些气恼,又怕暴露身份惹来麻烦,当下强作镇定,不紧不慢地向顾三辩的禁制处飞去。   好在那股神识似乎只是试探,并没有胡搅蛮缠,柳昔卿心下惊疑,来来往往这么多修士,甚至女修也不在少数,为何这股神识偏偏盯上了自己?   她咬了咬唇,此时担忧只能平白增添烦恼,若是对方有什么鬼,也会在秘境里面见分晓。   ……   柳昔卿飞去的斜后方,一个披着藏形斗篷的修士半隐在一株树旁。斗篷的兜帽下露出了白玉般的下颌,那修士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微微露出笑容。   小丫头,我们又见面了。   ※※※※※※※※※※※※   秘境开放的当日,洞穴外开始产生剧烈灵气波动,随后里面便传来了空旷的回音,一股淡蓝色的云雾从洞穴中飘了出来。   这意味着秘境已与人间连接,等待有缘人的探秘。   在上方若干高阶修士的监督下,离入口最近的修士,开始陆陆续续地走进洞穴。素爻洞弟子的排位比较靠前,如今算上她和顾三辩,一共还有七人,这在小昆峰秘境中,已算是人数比较多的团体了。   在入秘境前,柳昔卿看到隐洞和泰直洞的弟子似乎合在了一处,看着他们的目光充满了挑衅。   顾三辩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他却只是笑笑,意味深长地对柳昔卿道:“素爻洞弟子已有数百年不曾与人合作探秘,我们只会将后背交给信赖之人。”   轮到他们的时候,柳昔卿屏息凝神地走进洞穴,只听前方的顾三辩道:“大家准备好飞行法宝,若是传送地点恶劣的话,或许会立刻用上。”   话音刚落,柳昔卿便感觉到一股失重感,仅仅持续了瞬间,脚落了地,却是踏在虚软的地面上,眼前是浓重的黑色迷雾,里面闪过许多破碎的画面——像是被分割的时空。   她的神识无法外放,那些散乱的景色使得她产生了一种恍惚的感觉,无法思考也无法凝神。   好在这种诡异的状态持续的时间并不长,而且她早有准备,心知这是进入秘境时正常的身体感知,柳昔卿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时,突然感觉到眼前一亮,再回过神来时,他们一行七人已经到了一处暗红色的丛林中。   顾三辩回过神来后,不禁面露喜色:“这处区域名叫红土林,出产三种灵草、一种材料,我们的运气不坏。”   听他这么说,其余的弟子也很高兴。   顾三辩继续道:“现在前面和红土林相连的是小镜湖,我们最好在今天子时之前完成收集,趁区域移动前,赶到小镜湖采集其他材料。按照之前分配,四人负责采集,三人轮流维持禁制以及警戒,我们开始吧。”   这小昆峰秘境一共有八块区域,如八卦之形,八个区域会在每天子时重新排列次序。如果你今天想从红土林走到接临的小镜湖,那必须在当日完成,一旦过了子时还没走到,红土林就会和其他区域一起重新排列,明天和红土林相连的可能就是其他区域了。   负责警戒的三人分别是顾三辩、柳昔卿和路楷,其中路楷是久朝的弟子,是个老实巴交的修士,听说入魔的原因是因为常年在门派里被师兄弟欺负,俗话说得好,“兔子急了还咬人”,路楷最后忍无可忍,杀了那几个总是欺负他的同门,之后入魔,被久朝捡了回来。   护持结界的第一棒交给路楷,其余两人负责以神识警戒。   柳昔卿瞬间铺开神识,一刻都不敢放松。   但是顾三辩却笑道:“小师叔不用紧张,前七日大家各自都有任务,基本打不起来,后面的十日才是杀人越货的好时候,若是这次任务顺利,我们也可以吃几个黑货试试身手。”   最后这句话才看出魔修本色,柳昔卿看着笑眯眯的少年,心里虽然不赞同,但也没说什么。   小昆峰秘境是出了名的杀人夺宝之地,进了这个秘境的人,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又或者说,他们的目的,本就不止是探宝那么单纯。   ※※※※※※※※※※※※   离开红土林之后几天,七人又被传送到小镜湖、雪织原、银栖地三处机缘之地,其中在银栖地,他们同样遇到了一个实力强劲的团队,顾三辩与对方领队远远对视一眼,他手上攥紧了拳头。   “那群修士并非善类。”他低声与其他弟子传音道。   一名女弟子忧心忡忡地问道:“他们会攻击我们吗?”   “暂时不会。”顾三辩答道,“大家会抓紧时间先收集材料。”   两方的领队就这么对峙着,他们互相都有所戒惧,直到柳昔卿这一方率先收集了足够的材料,才谨慎地离开。   虽然并没有大打出手,但顾三辩的神色并不轻松,对大家道:“他们不是不想出手,而是在等待时机罢了。”   在秘境中,若是没有完全把握可以用最小损失杀死对方,他们绝对不会出手,因为谁知道捕蝉的螳螂背后,有没有黄雀盯着?   这个时候,单枪匹马进入秘境的修士就更是慎之又慎,而且身上都有些不同凡响的法宝,随着越来越深入秘境,柳昔卿曾经看到两个组队的修士想偷袭一个矮小的修士,却被对方强大的法宝制服,最后被反杀的场景。   这样的一幕,在秘境中层出不穷,她没有时间去感慨命如草芥,只能更努力收集灵草材料,将自己武装得更严密。   第33章   素爻洞在顾三辩的带领下,只用了四日,便将任务材料收集齐全,之后将是他们为自己寻觅机缘的时间。队伍的阵型更分散了一些,顾三辩、柳昔卿、路楷三人在前,其他人随后,每人相距大概一里,也不再由团队集中警戒,而是每个人自己撑起灵力罩,随时保持与其他人的传音。   就这样连续行了两日,在三岔路追捕肩峰土狼的时候,他们误入一处阵法。   阵法中有五彩之色,晶莹的棱石包裹住他们,每一个人都被封在了石头中,寸步难行。但好在神识还可以交流,柳昔卿与顾三辩传音道:“弟子中可有擅破阵之人?”   顾三辩声音并不轻松,他回道:“晚辈正是专修阵法,阵法藏五行,我观此阵隐含金石之意,少不得要柳师叔助我。”   “好,我听师侄的。”若论炼器,柳昔卿现在也算是行家,但术业有专攻,她对阵法只是简单了解,这时候无论辈分,只论能力。   不一会,传来顾三辩的传音道:“此阵精妙,根据我的推演,阵眼处正是一处福地,极有可能藏有极品法宝,诸弟子听从我分配,配合破阵!”   一听说有福地,大家的破阵的势头便高涨了。顾三辩果然是昂真人的高足,他调度有方,先是以福地之说安抚了众人的情绪,然后才开始破阵。   柳昔卿因为是队伍中唯一的金灵根,她被顾三辩派做破阵之锥。其他人则将灵力外放,按照五行之道,催生灵根的五行之气。   柳昔卿右手先是试探性地凝出锐物,那棱石同样将其包裹住,她便继续催生锐物,一道尖刺自她手中不断生长,在棱石的包裹下,一直延伸道顾三辩推演的阵眼处。   “这棱石竟如此奇异,柳师叔,我有更稳妥的破阵之法了。”顾三辩惊喜道。   柳昔卿在顾三辩的指点下,左手也同时延伸出锐物,沿着被困的众人,以棱石画出一张阵图。   同时他对柳昔卿传音道:“此阵破时,福地必有秘宝出现,但采撷取只在刹那,我们有没有福分得到,全在柳师叔了。”   柳昔卿应下,她分出神识在右手棱石上,只待阵法破时,立刻拿到秘宝。   所有人都已准备就绪,顾三辩喝道,“诸弟子以灵力灌注阵图!”   五道灵力狂泻在棱石上,柳昔卿立刻感觉到身体经脉受到冲撞,她咬着牙受住,只见阵图发亮,顾三辩手中暴起两团火焰,口中念动法诀,高喝一声:“破!”   阵法内立刻动荡,身上棱石寸寸碎裂,周围景象也随之扭曲。   而就在此时,阵图空间一阵扭曲,柳昔卿只觉天地倒转,她隐隐看到福利之处有东西飞出,便立刻将手中锐物刺出!   随后便昏天暗地,被阵法抛了出去。   ※※※※※※※※※※※※   当她恢复知觉,才发现旁边正是一脸关切的顾三辩,见她醒来,才露出白牙笑道:“此番多亏了柳师叔,这阵法没白破,我们应该是进入福地之中了。”   柳昔卿也是分外高兴,她第一次真正尝到自己获取机缘的喜悦,笑得眼睛都弯了弯,说道:“还是顾师侄指点有方。”   顾三辩看她这一笑,竟些红了脸,伸出手将柳昔卿拉起来,才指给她道:“我已经派人查探过,这里没有其他修士气息,看来刚才的阵法,便是为守护此处所设。”   柳昔卿站起来后,才发现在他们面前的,正是一处略有些荒芜的丘陵,草皮稀疏的地表上生长着一种半人高的植物,没有叶花,只有一根翠绿的茎,上方是圆盘形的果实,呈绿色。   连见识最广博的顾三辩也说不出这是什么灵植,他不敢冒动,手里引出一根细丝,弹出后轻触那圆盘果实便迅速回到顾三辩身边,被他用灵力包裹着。   半天顾三辩也没出声,这时候一个弟子小心翼翼地插嘴道:“这个东西,我好像见过。”   顾三辩正在犹豫,他立刻问道:“这是何物?”   “我以前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种植物的图鉴,似乎名为‘雷根草’,吸食雷电之力长成,却并没有提有何等功效,但却是另一种奇物的伴生草。”他咽了咽口水,继续道,“说来这奇物大家应该都认得,是可以清神明心,抵御心魔的菩提血!”   所有人都动容了,这竟然是可以抵御心魔的灵草!   ……   这是一个可以修道问鼎长生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人以群分,则分为凡人和修士。修士可以掌控五行之力,修炼道法,参悟天地规则,在这方世界中,乃是呼风唤雨的存在。   然然这样的存在,也有惧怕之物。   天劫、雷劫、心魔。   这三样,每一样都可以毁掉一个修士。   而其中,天劫和雷劫是天道规则下,修士只能凭自己实力抵挡的灾劫,只有心魔劫防不胜防,所以说修道之人最重心魔。   那么,心魔到底是什么?   修士修行,讲究去伪存真,人性中的负面情绪和劣性,都被他们以修炼法门压抑、转化、消解——但人性又岂是能完全消灭的?   在某个你脆弱的时候,它便悄然滋长,缠在你的心头,诱惑你失去控制,若干年修行,顷刻摧毁。所以心魔的反噬,一旦催发便是十分凶险,成为修士的最大难题。   一旦抗不过心魔关,轻则堕入修罗道成魔,重则陷入心魔境如活死人般苟延残喘,甚至直接身殒道消!   魔修虽然已经遭过心魔劫,甚至违逆了天道,但他们的执念,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心魔?道修心志崩溃,尚且还有入魔一途可寻,而魔修,却是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边缘了。   他们因心魔而生脉反逆流,若是再因执念而崩溃,只有死路一条。   可你若以为心志坚定便不会出现心魔,那便错了。   心魔如同修士的伴生物,它并不是心智脆弱之人的专属,而恰恰相反,心魔一视同仁,甚至心志越是坚定,出现的心魔才越是可怕。它无形无质,抽象、费解、无常;它非善非恶,却能直指人心中最不愿示人的一面。   所以能够抵御心魔的机缘,在修真界从来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大运之事,其中有四种最常规手段——   清神决非化神期修士不能用,且还有种种苛刻的使用限制;断念丹非宗师级丹修不能炼制,且所需材料珍贵难求;问心竹乃是天地灵根,举世不超过百棵;   最后一种,便是这菩提血。   菩提血是一种红色的莓果,因色泽如血小如水滴,从而得名。它是一种伴生灵植,所需伴生物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引雷多的地方。   这雷根草吸食雷电之力,也有引雷的功效,自然容易伴生菩提血,更何况外面那阵法明显也是为了保护珍稀之物,这处丘陵,极有可能是人为催生菩提血的地方。   ……   几个人入了宝山自然不能空手而出,他们分散开来,谨慎地在雷根草的四周寻找菩提血,在顾三辩的示警下,他们还得提防护宝的妖兽。   果然,当七人越来越深入,一群二阶栎熊出现在丘陵,细数足有三十头。   但毕竟是二阶未开灵智的妖兽,仅凭蛮力的它们完全不是修士的对手,柳昔卿的凝晖弓和蔷薇箭更是大放异彩,她被众人牢牢护在中心,手中箭无虚发,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将栎熊尽数消灭。   之后尽管还有小股妖兽袭击,却更不是他们的对手,搜寻了一日之后,终于一名弟子发现了菩提血!   众人急忙围了过去,柳昔卿看到不过是一株普通的灵植,上面结了十来个小红果,十分不起眼。   但即便是沉稳如顾三辩,取果子的手也禁不住颤抖。   这些菩提血,每一颗在修真界黑市上,都是有价无市的异宝,这一株上足有十八子,他们上缴四颗的话,他们每个人都能均分到两颗。   “顾师兄,这菩提血能卖多少灵石?”有弟子问道。   “拍卖的话,起价百万。”   可这话一出,大家最先浮上的不是笑容,而是苦色。   怀璧其罪,若是有人知道了他们手中的菩提血,他们七人,就别想活着出小昆峰秘境了!   ※※※※※※※※※※※※   即将走出丘陵的时候,顾三辩放出神识查看地域环境,旋即沉默。   思考少顷,顾三辩对众人道:“此处属于雷现泽,怪不得有雷根草的机缘,想来三岔口阵法直接通到此处机缘之地。但是雷现泽地势平坦,水土开阔,极易变成战场,我刚才观察雷现泽前方接临之地乃是银栖地,后方是积云峰,积云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我们暂且向那边移动,以防在雷现泽被人袭击。”   说罢,顾三辩多了个心眼,他招呼所有人都披上藏形斗篷,准备好隐匿符,才出了丘陵的界口。   可他们刚一出来,就看到一只蹲在树杈上的金翅鸟飞起。   柳昔卿出手极快,她早就准备好了凝晖弓,察觉到异动后立刻射出一箭!   金翅鸟应声而落,顾三辩吐出一口气道:“果然有人在此监察,多亏了柳师叔……”还未说完,他的话便被打断,因为那被射死的金翅鸟张开口,一只更小的雀儿冲天而起,“嘭”地爆出血雾!   众人心底都是一沉。   消息还是传出去了!   第34章   北阳州的一处空间禁制,山峰耸立,漆黑冷峻。   在山峰之上的修士们与它的色泽一样,一身黑色劲装战袍,腰挂玄铁牌,半跪在地,皆向前方一名男子垂首听令。   那男子的战袍比夜色更浓,眸光比夜风更冷,身形挺拔如山松,看着跪在最前方的人道:“通缉令已发五十年,纹琮山寒戚终于伏法,可黑雪洞元立仍旧在逃。齐烨,我要的不仅仅是他们的命,而是杀鸡儆猴,元立一人的死活我并不在乎,而是要趁机肃清魔修内部不轨之徒。”   齐烨低声道:“启禀魔君大人,萧快雨目前安分守己,朔月一脉最近动向不明,但魔修害人之事,属下会一直追查下去。”   晏修微微颔首:“暗夜漫长,守夜之路,还需诸位同仁尽心尽力。”   这是晏修出关后第二次召集守夜人,他自晋阶大乘后期,着手魔修事务,之后闭关稳固境界三十年整。   “暗夜独行,吾等守之!”所有守夜人齐喝一声,每个人的身形逐渐隐藏在黑暗中,最后一个准备离去的是齐烨。   他起身时,看着晏修犹豫道:“今次的守夜人招募,君上会留在人间主持吗?”这位他自小便崇拜的魔君大人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此次不知道会在人间呆多久。   “会。”晏修肯定地答道。他留在人间的原因有很多,而压制魔修,寻找在虚空偷袭他的那股规则之力,也是他的重点之一。   齐烨年轻的脸立刻飞扬起来,向晏修点点头,也同样隐入黑暗。   晏修转过身,他此时心神一动,手指掐诀,心中运行天演术推演,英挺的眉峰轻轻皱起。   此时是筑基期秘境小昆峰开启之时,柳昔卿那姑娘,应该也进秘境历练了吧?   不知道她能否应付那个秘境,因为那个秘境里的……他想继续推演下去,却因为柳昔卿与他因果太深,而无法推演出结果。   不过晏修并不担心,那姑娘的花戒里有他的剑意,总可以保她无虞。   而后不知想到什么,魔君大人冷凝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他伸手自衣襟中取出一柄金色的小剑,不过几寸长,精致可人,夹在他修长的手指间,闪过一道明亮的光彩。   ※※※※※※※※※※※※   小昆峰秘境的第十二日,为了更方便下手,开始有团队相互合并,原本的散人也渐渐有抱团的趋势。   柳昔卿一行,刚出了雷根草丘陵,便被人盯上了。   只怕是有心人早就在他们身后放了暗哨,一路跟着他们到了三岔口,之后就埋伏在雷现泽等着他们出来呢!   他们决定迅速撤往积云峰,顾三辩一直观察地形,发现积云峰与雷现泽交接处的隘口,乃是一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防守之地,无论来者何人,总能凭借手中压箱底的法宝拖延到子时,利用小昆峰秘境板块变动的规律,就可以摆脱后面的追兵。   自秘境开放之日起,十七日后所有人都将自动被秘境传送出去。届时有小昆峰秘境外无数等待接引弟子的高阶修士在场,绝对不会允许有人杀人夺宝。   那他们就安全了。   顾三辩将对策传音托出后,所有人全速驱使法宝赶路,尽量避开一切可能遇到修士的地方。   可即便是如此,他们还是被人追上了。   这是一个合并后足有二十五人的团队,最开始只有一个五人组队的马前卒踩点子,放出阵盘阻止他们前行,而后又铺开禁制与他们交战。   顾三辩立刻就发现他们在拖延时间等待后面的大部队,他心知最不愿见的场面已经发生,对方敢对他们下手,就一定做足了准备,他吩咐弟子改变阵型,准备全力反击!   但还是晚了一步。   在阵型最前方,铺开神识的路楷突然出声道:“前方有人!”   七人俱都一惊。   很快他们便发现左右两翼同时出现了大量修士,无形之中,他们已经被包围,像是被群狼围住的羊群。   顾三辩毫不犹豫,他传音道:“大家别慌,对方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我们只需要齐心协力,撤到两大区域交界之处,等到子时,就可以摆脱他们!诸弟子听从我的调配,按照之前演练的阵型,从左翼突围!”然后他看向柳昔卿道,“柳师叔擅弓箭,此次作战,由柳师叔掩护我们,我与路楷会全力保护你!”   柳昔卿手中已经握住凝晖弓,她沉默地搭弓上弦。   虽然修士都会修习可攻可守的法术用来自保,甚至还有不少可以远程攻击的法宝,但基于修士本源而领悟出的法术才是最强大的攻击手段。   在与晏修共同作战时领悟“真炎御合箭”的柳昔卿,理所应当地选择了弓箭作为自己的武器,何况她又是得天独厚的单一金灵根,若论远程攻击力,柳昔卿当仁不让,实属这七人之中最强。   按照顾三辩的安排,保住能够掩护战斗的柳昔卿,可以提升团队最大的作战能力。   众人皆服从调配,顾三辩一声令下,七人皆向左翼飞去,数道防御符箓砸出,甚至有一个弟子祭出一个小结界。   那些修士见他们垂死挣扎,脸上都是轻蔑之色。   十多道法术立刻杀了过来,几乎瞬间突破了小结界,打在众人的防御符箓上,有根基薄弱的弟子,立刻呕出一口血来。   然而攻击还未停,修士们继续掐诀,下一波术法随之而至,也有人祭出了法宝。   此时被众人团团护在中间的柳昔卿,手上凝出五支蔷薇箭,她浑身灵力流转,凝晖弓微微泛着蓝光。   五箭齐发!   ※※※※※※※※※※※※   这一场战斗,一打就是数个时辰。   柳昔卿有些狼狈,她的脸上有一道术法制造出的擦伤,肩头也流了血,拉开弓弦的手指有些颤抖。   顾三辩和路楷护在她身边,一行八人,几乎都有或多或少的挂彩。他们一路且打且退,在柳昔卿的掩护下,众人都使出了全力,纷纷以术法将自己与敌人拉开距离。   柳昔卿曾经有在予言郡外被金丹修士追击的经历,她在射箭的同时,还不断丢下攻击法宝和符箓,为敌人制造困难,可两方的距离仍然越拉越近。   后方的追兵其实每一个单独拿出来单打独斗,都不是素爻洞弟子的对手,但他们胜在人数众多,一个二十五名修士组成的团队,几乎可以在小昆峰秘境中横行。   虽然这些人不过是临时组队,心中各怀鬼胎,但下手可是颇为狠辣。本来秘境的最后几日便是狩猎的好时候,像柳昔卿这种人数不算多的团队,手中采集的资源最是丰富,简直是人人都想挖块肉的肥羊!尤其他们刚从禁制中出来,一定藏了异宝!   所以隐洞和泰直洞的弟子才会联手探宝,防止自己被人盯上。   但素爻洞的昂真人是多么人物?顾三辩自己也是个硬骨头,就算不与人合作,他也笃定自己能够带领这支队伍杀出小昆峰秘境!   ……   素爻洞七人终于撑到雷现泽边界,积云峰就在眼前,广袤的山峦高耸入云,顾三辩立刻带着其他人占据住咽喉要地。   “此地易守难攻,两侧山峰高耸入云似不见顶,想是积云峰场地导致的奇景,两个板块交界处只有这一个通道,且无法从空中飞过。所以我们只需要堵住这道隘口,敌人便无法从侧翼包抄我们。现在,路楷带柳师叔占领高低,我们开始反击!”顾三辩狠劲儿上来,像头不服输的小狼,手里拿着一柄铁扇,张口吐出真火,扇子一挥动,顷刻间便布下一道阵盘。   柳昔卿早就看好了地势,她跃上一块高处的巨石,说道:“路师侄不用管我,我自己可以应付!”   路楷深深看了她一眼,也不客气,他知道下方更需要人手,当下抱拳道:“小师叔多加小心!”一跃而下。   巨石上只剩柳昔卿一人,堪堪被顾三辩的阵法护住,她祭出断天门的盾阵,护住自己身周。   断天门的盾阵刚落下,便是几道法术打了过来!   柳昔卿召出小红豆,两人已经不用沟通,小红豆自是知道她要做什么,柳昔卿的“真炎御合箭”有两种形态,一种是以鸣焰鸟的普通元火加持的普通箭术,一种是以小红豆的锡兰真火加持的箭术。   其中锡兰真火是留在危机关头使用,此刻需要的是它的元火箭术。   她慢慢提上一口气,凝神看向远处冲杀过来的修士,看着他们脸上或是阴暗、或是贪婪、或是狰狞、或是默然的表情。   杀了他们。   柳昔卿第一次主动出手杀人,她此时没有半分杂念,在你死我亡的生存危机面前,她选择出手!   一枝长箭自指间出现,在射出的刹那,一团红色火焰自箭尖起,燃遍箭身,向着那些修士最密集区域射去。   那些修士看见被追杀队伍中的那名女修又射出长箭,虽然这次与刚才不同,箭上烧着真火,但那上面并无多么逆天的灵力,便没当回事。   在追击过程中,他们应对柳昔卿的箭术已有心得,虽然抵御时费了些功夫,但并无太出格的攻击力。   团队中负责防御的修士仍是丢出两张防御符箓,因箭上有火,所以另有修士使出一招水弹迎上长箭。   然而当长箭破空而来,这两张本可以抵御筑基修士攻击的三品符箓,就像是纸片一样被长箭穿透,那枚水弹也被上方附着的烈焰灼成水汽。   此时负责防御的修士才叫声“不好”!   可箭已经刺破了结界。   柳昔卿的真炎御合箭直接射入人群中,只听得轰然一声巨响,如同在耳边爆裂了一枚轰雷弹,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一箭竟有如斯威力,被那箭直直射中的人几乎炸成飞灰,周围的人死了一个,其他三人重伤,在地上捂着脸大声惨叫,手指哆哆嗦嗦往嘴里灌着丹药。   他们第一次尝到这种苦头,之前竟一直小看了她!   这女修凭地狡诈,居然到现在才使出杀手锏来!   敌方看来像是领头的修士寒着脸,他摆摆手示意手下人拖走伤员,下令道:“分出一半火力攻击那女修!”   第35章   敌方几乎分出一半的力量来对付柳昔卿,这样一来,她受到的阻力便更大了。   符箓和术法一起砸过来,防御在身周的断天门摇摇欲坠,可此时才最是锻炼弓手的心理素质。   柳昔卿的手比以前更稳定,她缓缓呼出一口气,而后再次凝出长箭,她对小红豆道:“情况特殊,七箭连射,你可以做到吗?”   “咪叽!”没问题。   目前离子时还有一刻钟,柳昔卿一行必须坚持到子时地域交替,退入积云峰,将敌人留在雷现泽,方能脱险。   每一步都需要紧密配合,她想了想,对顾三辩传音道:“对方已将我这里当做突破口,我必须全力一搏,不知道我们在此处还要坚持多久?”   顾三辩道:“我已经算好时间,师叔再撑半刻,届时我们全力后退,在交接之时我释放阵法拖住他们的行动,哪怕漏过前面的几个跟我们一起进入积云峰,我们也能顺势反击将他们逐个击破。”   “好。”柳昔卿眯起眼睛,她估算着自己体内的灵力,拉满弓箭,瞬间再射一箭!   敌人刚吃过亏,他们终于知道这女修的箭术恐怖,硬接的代价极大,此时只能避让,站在众人中央的首领则抬头放出黑漆漆如烟雾般的法术,干扰柳昔卿视线的同时,传音五人道:“他们支撑不了多久!我收拾那弓箭女修,你们趁机突袭堵住隘口的地面阵队。”   几人得令后,首领驱使那团烟雾,向柳昔卿疾飞而去。   柳昔卿向着那黑雾射一箭试探,那黑雾果然不惧元火,当箭尖穿透黑雾时,上面浮现出黑亮的光芒,将箭火弹开!   黑雾速度极快,迅速扑上顾三辩在远处放下的禁制,像是饥饿许久的凶兽,只听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咔嚓”声,竟然在噬咬结界!   有素爻洞弟子用术法攻击黑雾,却都被黑亮的光芒弹开,就连攻击符箓也无济于事,眼看禁制就要被黑雾破开。   眼下元火是不能用了,柳昔卿与小红豆心神相通,再次凝箭,那箭上淬的便是一团蓝汪汪的锡兰真火!   蓝色火焰穿透黑雾,被笼罩在金光中的黑雾发出噼啪声响,她用神识一看,竟然是一群密密麻麻的黑色甲虫!   须臾间,甲虫被真炎御合箭烧了个一干二净。   柳昔卿破了那首领的术法,再次激怒了他。   “杀,给我狠狠地教训那个女修!”   漫天的法术扑了过来,柳昔卿冷笑,她怎会不知最好的防御便是进攻,她将弓箭向上举起,手中连凝七支长箭,与那些术法对轰起来。   时间争分夺秒流逝,小红豆的元火也将吐尽,正是此时,顾三辩喝道:“退!”   固守阵地的几个人像是得了赦令,路楷知道柳昔卿的压力,他率先动身,帮柳昔卿挡下一部分攻击,又丢下几道防御符箓,带着柳昔卿一同向后疾飞!   半刻,还剩半刻!   多亏了峡谷处的反击,首领以为他们临死反扑,一时没想到这些人的目的竟是拖延时间等待秘境机制,此时他恼羞成怒,追得更紧。   当亮着白色光芒的区域边界出现在地平线上时,素爻洞弟子都是心中一喜,可就在此时,敌人在后方的包抄也随之而至。   顾三辩接连甩下三道大阵,他咬牙将精血灌注在阵盘上,对众人说:“快走!”   路楷毫不犹豫,带着众弟子穿过白色光芒,率先进入积云峰地域,柳昔卿再次举起弓箭,向已经围堵而来的修士射去。   “柳师叔,你先进去!”   柳昔卿沉默,她说不出煽情的话,但她见不得自己人独自陷入危难。   “我用箭术压制他们,时辰一到,我们一同进去!”   顾三辩额上还流着血,他咬着牙道:“好!”   敌方首领醒悟过来,疯狂叫嚣:“不要让他们逃进积云峰!”   “可是通道被他们堵住了,我们进不去!”   “用法术轰,我看他们还能坚持多久!”   大量法术轰了过来,顾三辩脸色惨白,他撑不住!   柳昔卿却反应极快,她再次放出淬着锡兰真火的真炎御合箭,与这些术法对撞在一起时,黑暗的天空上仿佛盛开了一朵巨大的焰火!   刚射出这一箭,她的胳膊立刻被顾三辩握住,两人正要转身冲入积云峰。   可是首领早就提防,他阴笑着祭出一个法宝,一道强劲的吸力涌了过来,像是一个黑洞般,吸住了顾三辩的腿脚。   此时顾三辩看向柳昔卿,果断道:“后面的路,就托付给柳师叔了!”   可他心中却明白……师父要我将十一名弟子都带回去,我怕是做不到了。   柳昔卿看着这少年惨白脸上的无畏之色,心中瞬间就是一痛。她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几乎是本能般,柳昔卿身形灵巧翻飞,用尽力量将顾三辩拽了过来,自己挡在了那黑洞前面。   她转过头,看着顾三辩。   “没事的。”   在顾三辩的眼里,他那比自己年纪还小的柳师叔,红衣红裙,这样说道。   “不,柳师叔!”   随后他便被抛进区域边界的白色光芒里,他想抓住什么,但是下一瞬,他的身影便在那光芒中便消失了。   ※※※※※※※※※※※※   柳昔卿不仅要用全身灵力对抗那黑洞的吸力,同时还要挡下敌人的追击。   她冷静心神,张弓搭箭,真炎御合带着巨大的火柱向黑洞射去,炸掉了那件法宝。   此时顾三辩所设的阵盘也被术法破开。   她再撑三箭!   终于,区域交换时的光芒淡了下去。   星穹斗转,柳昔卿身后的积云峰已然不见,背后是一望无际的海浪,那是离人湾的波涛。   身后是一片毫无遮蔽物的广阔水泽,她退无可退。   柳昔卿银牙暗咬,手里掐着大把灵石,一边唤出悦风舟,一边吸收灵石里的灵气,一边撑起灵力罩抵御后面不断的术法攻击,天空上不知是谁祭出的土系法宝,那铺天盖地的陨石砸了下来,直砸得她几乎吐血。   可柳昔卿不能停,她使出浑身解数,拍了无数御风符在悦风舟上,全速向另一个方向逃去。   “晦气!围猎了这么久,什么都没捞到!”首领大怒,但他同时也是个精明的生意人,现在去追击顾三辩一行已经不可能了,他的队伍也已经疲惫不堪,再这样下去,他们会被其他势力伺机杀掉。   “你们六个去追那女修,其他人与我进阵法恢复元气!再找别的肥羊下手!”   被点将的六人都是几乎没有受伤的人,可见也是硬茬子,几个人对视一眼,各自祭出飞行法宝,向柳昔卿所在的方向追去。   ……   悦风舟的灵力罩已经越来越薄弱了,她扭过头,发现后面追过来的修士,已经离她越来越近。   小红豆在她头顶上跳着脚道:“快,快用魔君大人的戒指!”   “不!”   “柳姑奶奶,大爷不想死啊!你现在逃不掉的,难道你还等着别人来救不成?”   柳昔卿冷声道:“我从不曾指望有人会来救我,修真界步步险恶,刚踏出第一步就要向人求助,那将来我也不过是个寸步难行的废物,今日我便要靠自己闯出一线生机,若闯不过,那便死。”   她回过身,硬是又砸出几个法宝挡住攻击,她被连番的战斗激出了血性,只要手上还有法宝,她就能死战到底!   小红豆气得啪啪啪用小肉翅拍打柳昔卿的脑门。   “谁让你刚才大义凛然的,你不是最怕死吗?干什么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挡灾!”   “我未必会死,但若是他来挡,生还几率更是渺茫了。”   “大爷真是命苦,好不容易多活了五十年,还被一串长虫似的人修追杀,真恨不得啄瞎他们!”   柳昔卿心念一动,她回头望去,随着她越跑越远,追击她的人也因为法宝水平的参差不齐而变成一条直线前行。   也许这就是她翻盘的机会!   “你那嘴啄不死人,但若有锡兰真火,我还真能试试将他们烧得片甲不留!”   小红豆一听,立刻道:“烧!大爷才不要窝窝囊囊的死,起码也要赚他几个再入轮回!”   柳昔卿冷笑道:“难道说锡兰真火只能用两次是骗我的?你现在还有锡兰真火可用?”   “咪叽叽!大爷跟着你修炼了五十年,才不像你一样混吃等死!大爷豁出去也能再挤出来一次!”   柳昔卿几道攻击符箓拍了出去,而后拉起凝晖弓,传音小红豆道:“看准时机,我们能不能活命,就在这一击!”   “咪叽!”爷什么时候掉过链子!   她屏气凝神,将灵力源源不断的催入悦风舟,那精巧的舟体爆发出一道绚丽的光芒,而后猛然提速向高空疾飞,身后追击的修士也往前急赶,但限于各自飞行法宝等级,队形已经拉作一串连珠。   柳昔卿放开神识,探察到领头的修士正渐渐逼近自己射程范围,算准距离后,她陡然回身,心随念动,真炎御合瞬间凝聚,瞄准正前方的修士,爆射而去!   那排在第一位的修士一见她转过头来,立刻暗道不好,他立刻将头一偏,往左侧飞去。   排在第二位的修士就遭了殃。   他看到柳昔卿的时候,她手中的蔷薇箭刚刚射出,而那女人头顶上的小红团子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只见一团蓝色火焰从它口中喷出,瞬间点燃了那射出的长箭。   真炎御合箭!   可他也只看到这一幕,几乎来不及说什么,便被那燃着烈火的箭穿透了丹田,他身后排第三位的人也来不及躲开,一样被串了葫芦。   当箭尖从第三个人丹田钻出时,第四个人肝胆俱裂地喊了一声“逃啊”!他身形刚想逃走,但箭的热浪已经袭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也被这箭火卷了进去。   第五名修士反应机敏,当箭射出的刹那,他立刻同后方的人飞散开来,躲过了这一劫。   前来追击的修士吃了这柳昔卿一个暗亏,折损了三个人手,连忙按捺住惊魂,此时已不单单是目露凶光,而是咬着牙想要将她剥皮碎骨!   柳昔卿有些失望,当年在谭家村外,晏修以聚灵法阵辅助真炎御合箭,能一箭灭杀三名金丹修士,她吸取经验后,也在凝晖弓上做了法阵护持,然而威力还是没有想象中那么逆天。   不过好在敌人已经去掉了一半!   第36章   柳昔卿这一箭之后元气大伤,她已经没有充足的灵力支撑悦风舟,身体经脉因为这拼尽全力的一箭而枯竭,甚至连灵石都无法吸取,她索性收了悦风舟,将御风符拍在身上,控制着带着身体缓慢下坠。   逃脱真炎御合箭的另外三名修士为了防止她再次突袭,紧紧咬在射程之外,分据三方随她而下。   “哼,跑了这么远,到头来还不是落在我们的手上。”发现柳昔卿后继无力,终于有人压制不住兴奋,得意地说道。   “这女修棘手,且姿容绝顶,到时候可要耍个痛快,物尽其用之后再慢慢磨死她,哈哈!”说话这人,应当是一名邪修。   “这女修身上法宝极多,玉道友可要公平分配。”   “对,还有她身上的异宝。”   这两人目露贪婪之色。   他们已经开始商量如何瓜分她了……柳昔卿握紧了拳头,掌心可以清晰感觉到那枚花戒的存在。   可她不想用,也不能用。   因为这是我所选择的路。   不能就此认输,不能就这样放弃!   柳昔卿将下唇咬出了血色,尽管她的身体在不停下坠,可她还是举起了手上凝晖弓,从手中凝聚出一枝蔷薇箭。   哪怕没有灵力,哪怕只用身体的力量,也要去战斗!   这就是她在谭家村外那一战,从晏修身上学到的战斗精髓。   来啊,谁也别想在我面前讨到半分便宜!   杂碎们,来战!   ※※※※※※※※※※※※   前来追杀柳昔卿的修士还剩三人,他们为了避免刚才的突袭,转为扇形列阵。   突见柳昔卿的箭尖对准了他们,居左的那名邪修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道:“你身上早已灵力涣散,不过垂死挣扎罢了,难不成你还以为我们会怕你?”   他这么说着,身上的灵力罩的光芒却更盛了。   柳昔卿才不管这些,她向着那恶心的邪修射出蔷薇箭,虽然已经没有灵力加持,但法宝终究是法宝,改造后的蔷薇箭于空中散成细如牛毛的长针,向三人铺天盖地射去。   却被居右的一人以水法将蔷薇箭打落。   可柳昔卿手上仍发箭不停,她目光冷凝,看着这些人的眼神没有一丝惧意,气息凛冽而不可侵犯,如冰峰之花,让人忍不住采撷……   之后再狠狠地捏碎她!   居左的邪修已经等不及了,他从怀里取出一柄如意,上面绕着黑云,正要向柳昔卿祭出。   可他突然发现自己的灵力罩正被人刺破,心中骇然,转过头看着居中的修士道:“你,你居然……”   没等这邪修一句话说完,他便被原本居中的修士,用一杆钩镰枪从中剖成两半!   居右的修士大惊失色,他正是之前灵活躲开柳昔卿一箭的领头修士,此时他反应也是极快,立刻向后退去,嘴里道:“玉道友,你这是做什么!”   手持钩镰枪的修士倒是不急不忙,他将银色钩镰枪用力一挥,散了上面的黑血,而后对居右的修士道:“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杀人夺宝啊。”   居右的修士立刻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他惊恐万分地长大了嘴,吐出一口黑血。   那居中的修士手中钩镰枪划了一个弧度,空中闪过一道银芒后,居右的修士也被他腰斩成两段,上半身下坠的时候甚至还能说话:“你竟然给我们下了药……”   “若不是寻了机会给你们下了毒,我又怎么敢跟你们一起合作呢?”   钩镰枪又是帅气一挥,那居中的修士转过头看向柳昔卿,足尖轻点,几个冲刺,立刻向下追逐她下坠的身形。   一个名字在柳昔卿心头浮现,呼之欲出。   沈昭!   那个在予言郡坑了她,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放过了她的修士。   但是凝晖弓蔷薇箭还是对准了沈昭,柳昔卿再次射出一箭。   此时已离地面不到百丈,她眼角余光不停地打量下方地势,心思百转,一个阵盘丢下去,想要落地后,进入阵法中继续与沈昭周旋。   可沈昭没给她这个机会,他一路直下,钩镰枪挑开她的蔷薇箭,一路飞至她身前。他扯下兜帽,露出一张漂亮却带着媚气的年轻面孔来,正是予言郡外一别经年的沈昭。   柳昔卿冷笑,对着他那张妖孽脸便是一箭!   沈昭笑眯眯地用另一只手接住,不晓得他用了什么擒拿法,几招之间就将她双手拿捏住,口中商量道:“在下这次可是救了道友,咱们功过相抵好不好?”   随着沈昭欺身上前,柳昔卿心中警铃大作,体内最后一点灵力都附在姣奴醉上,生怕他再次下毒。   “道不同不相为谋,沈道友自重!”这公狐狸下一秒就要骗人,她怎么可能信他的善意。   柳昔卿像条鱼一样在他手臂下挣扎,沈昭继续好声好气哄道:“现在我的身份也因救你而暴露,所以……道友要不要冷静下再谈?”   “我跟你之间没什么好谈的。”她现在非常冷静。   然而沈昭不是个好相与的,他点点头,口中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就找个地方慢慢详谈好了。”   完全将她的话视作无物。   柳昔卿也闭上嘴,沈昭心机深重,他出现在这里绝对不会毫无理由,他为什么救她?早不出手晚不出手,偏偏在她杀了三名追兵,一箭力竭之后才出手,恐怕又要将她算计进去。   不过身上有师父送的姣奴醉,这次她一定得想办法从他身边逃走!   沈昭一手轻扶她腰间,他体力充沛,脚下法宝一窜,几个跳跃之间,便寻到一处低谷,抬手间布下阵盘,这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打量着柳昔卿,笑道:“道友应该明白,你现在体内灵力衰竭,就算离开我这里,也找不到安全的地方打坐恢复,岂不是平白送死?”   “我莫不是听错了吧?沈公子居然关心我的死活来着?”   真记仇啊……公狐狸略郁闷。   “道友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我的手段,我想,咱们还是好好谈谈吧?”沈昭眯起眼睛,威胁道。   柳昔卿冷哼一声嘲讽道:“难道我在沈道友这里,还有可选择的余地吗?”虽然姣奴醉可以抵御迷毒之物,但她拿不准沈昭的深浅,也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底牌,此时只能虚与委蛇。   沈昭弯了弯唇角,此时他手已经放开柳昔卿,但却再次伸出手,慢慢靠近她。   柳昔卿立刻惊道:“你要做什么?”   他在离她寸余间停住,口中轻轻吹出一道淡红色的气息。   “道友莫不是忘了,跟我沈昭商谈,必须做到让我绝对放心,所以这秋月红……待出了秘境,我自会给道友解药。”   柳昔卿只觉一股清甜的香气强硬突破她嗅觉,便知道自己这是中了毒,而那姣奴醉居然也没防住!   这究竟是什么毒?她瞪着沈昭一个字都说不来。   明明已经这么小心,明明已经这么努力,却又被他坑了!   柳昔卿怒急攻心,从被追杀到现在的千般委屈万般辛酸齐齐涌上心头,一口气哽在心口,恨得她上不来气,竟是被沈昭此举生生气得晕了过去。   ※※※※※※※※※※※※   再次醒过来时,秘境里已经入夜,沈昭正端坐在一边修炼,而她则躺在一张柔软的妖兽毛皮上,隔绝了深夜的露水。   柳昔卿先是用神识内视了一番,果然在丹田处找到了一团淡红色的毒气,覆盖在她的元液上,静静起伏,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给她致命一击。   明明师父给的肚兜可以抵抗相同境界修士的毒术,然而这次还是着了沈昭的道,柳昔卿不由得懊恼。   按理说这沈昭也是筑基期修为,“姣奴醉”正是可以防御与她修为相当之人所下的迷毒、剧毒,她没道理会中毒。可她清晰记得,当时“姣奴醉”一点反应都没有。而比筑基期等级更高的毒物,也需要相应的修为才能催动,这沈昭想必身上有什么使毒的机缘在身,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柳昔卿虽然想通了前因后果,但是这种把命交给别人的感觉糟透了。   她醒过来也不想搭理沈昭,趁着体内已恢复了些许灵力,柳昔卿打开储物袋服下一枚丹药后,立刻开始打坐,希望能够尽早蓄满灵力。   两人都是无话,对于修士来说,只有体内灵力达到巅峰状态,对他们来说才有安全感。这一打坐,便是一夜。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柳昔卿,她是单灵根,修炼速度远比其他修士快,沈昭不过三灵根,在恢复上比她吃亏。   “说吧,你到底想利用我做什么,才肯给我解药?”这无利不起早的公狐狸,必定是又看中了她的利用价值才会冒着暴露的风险出手救人。   沈昭缓缓呼出一口浊气,睁开一双水汪汪的狐媚眼,有些委屈地对她说道:“道友一定要误会我的好意吗?其实自从我在予言郡见你的第一面,心里……”   “说人话!”柳昔卿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花言巧语。   沈昭面上一红,他其实也算是持美行凶的行家,凭借这幅长相,再加上身负媚术,几乎没有女修逃过他的男色攻势。   没想到却碰上了柳昔卿这么一个硬茬,而且他敏锐地发现,虽然柳昔卿仍然可以抵抗他的媚术,但从前她身上那些收都收不住的媚气,不知被什么法门藏得一干二净。   看来这小丫头,也得了大机缘呢……   沈昭的狐狸眼,微微眯了起来。   第37章   沈昭的心思自然不会摆在脸上,他面部表情极是无辜,诚恳道:“在下真的没有什么条件,只是想与道友搭伙探宝而已。此时距离秘境开启,已经过去了十三日,这后面的四日,将会一日比一日难熬,即便是曾经的同伴也不可相信,所以我才会要求道友与我合作。”   “哦?你不相信我,便给我下了什么秋月红,那我呢?我凭什么相信你?”柳昔卿冷冷道。   “道友想想看,上一次我放过了你,不仅留下阵盘替你遮掩,之后也没将你魔修的身份说出去。如今我还救了你一命,所以这一次,我也没理由要你的命,对不对?”沈昭笑得百媚生姿,“当然柳道友也可以相信我是真的对你……”   “嗯?”   “……没什么,道友还是别相信我的好,我骗过的女孩子,可比这个秘境的人还多。”   “你想多了,我从来也没想过会相信你。”   沈昭笑笑,却没再多话。他起身掐诀,收起了阵盘。   是不是真的想要救她,只有他自己知道。   当时他在小昆峰秘境外看到她,几乎立刻就想到与她合作,但他却发现她已经有了几名同伴,只好打消了念头。   进秘境之后,他步步为营,化名为“玉道友”与这里最强势的夺宝团伙接触,果然不出他所料,柳昔卿一行其实早就被人盯上了。   之后他暗中注意她的行踪,同那伙修士一起虚张声势地追杀她和她的同伴。当她在积云峰边界处逃出包围圈,他便压在队伍后面继续跟着追捕她,直到最后,他看到柳昔卿宁战不降的神情,几乎立刻为之动容。   当他回过神的时候,已经下意识地出手杀了那出言不逊的邪修……其实他从来都没想要救她,只是本能地这么做了而已。   或许还是那份同病相怜的情怀作祟吧。   沈昭不再多想,他铺开神识检查了一下前方,忽地对柳昔卿一笑道:“还没问道友如何称呼,否则这一路可有些不方便。”   柳昔卿面无表情,冷着脸道:“我姓柳。”   “那么柳道友,我看你擅使长弓,接下来若是遇到战斗,我势必不会让任何一个敌人对你近身,也希望你能为我掠阵。”   “就算是为了秋月红,我也会尽力不让你死的。”   “唔,其实小生只是开个玩笑,”沈昭回眸道,“我是不会让跟着我的姑娘陷入险境的。”   沈昭已将藏形斗篷收回储物袋,他长身玉立,一杆银亮钩镰枪出现在手中,端得是英姿飒爽好儿郎!   但柳昔卿却撇撇嘴,沈昭嘴里说出的话,每一个字儿都得打一半的折。   当下不情不愿地跟上了他。   ……   两人都以原貌出现在秘境,男子身着白色劲装,手持钩镰枪,一身英气,身边女子则是红裙蹁跹,飘带翻飞,若惊鸿之姿。   这样赏心悦目的一对儿,着实引了不少暗地里打量的目光。   本有些人蠢蠢欲动,可一看他们前行的方向,却又都熄了火。   他们要去的竟是这秘境的绝处——红魔谷!   ※※※※※※※※※※※※   “红魔谷是个什么地方?”   若是你在小昆峰秘境还没开启前,随便抓一个修士问这个问题,十个里有九个恐怕都不知道,剩下知道的那个,还不一定给你真话。   原因无他,这红魔谷本就是一小部分人才知道的地方,因为那里聚集的都是秘境里最臭名昭著的恶棍。   素爻洞弟子虽然都是魔修,但宋媚双座下弟子管束严格,就算是曾经来过小昆峰秘境一次的顾三辩,也没听说过红魔谷。   小昆峰秘境能引来那么多妖孽,其中红魔谷功不可没。而且红魔谷的出现有其特定条件——必须到秘境第十五日,三岔口向北的那条大道会向八块地域围成的中心延伸,才能走入秘境核心处的红魔谷。   所以柳昔卿此时并不知道自己前行的目标,她询问过,但沈昭只道:“小昆峰秘境资源本就不多,已经过了这么多天,资源几乎都被采光了,所以我们现在是在游猎,遇到不长眼来大劫的蠢货,说不定还可以捞一笔。”   柳昔卿没习惯这种杀人夺宝的节奏,她绷着脸道:“我不会恶意伤人,更不会做伤天害理有违良心的事,哪怕是死,我也不会触及自己的底线。”   沈昭眼尾在她身上一扫,说道:“那还真是可惜了……不过,柳道友的确是我见过的最好的诱饵。”   “沈昭,你是想逼我鱼死网破吗?”柳昔卿手中出现凝晖弓,眼神不善地看着他。   “怎么会?柳道友,我是在夸奖你,不是什么人都能做诱饵的。”他轻声笑着,“美人艳绝,云鬓香腮怒秋红,更胜胭脂一筹。”   柳昔卿方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调戏了!   “简直无聊。”她甩袖不理他。   沈昭狡黠的眼睛上挑,像只刚吃到葡萄的狐狸一般,过了许久才说道:“方才提起诱饵,并非开玩笑,而是我觉得这秘境里有些不对劲,不知道柳道友可听说过‘上善盟’?”   “上善盟”这个组织柳昔卿并不陌生,最近这五十年里,上善盟可以说是风生水起,不遗余力地扩大势力版图,同时对魔修的围剿也更紧迫。   “听说过。”   “上善盟在百年前还只是个不起眼的小组织,一开始他们只吸收散修,后来引一些中小宗门的修士加入,因为入盟规则严苛,成员身份隐秘,所以无法估计其人员数量。他们虽然行事诡秘,但诛杀的都是魔修邪修,所以在修真界一向口碑不错。近五十年内,魔修无大举动,可以说上善盟功不可没。”   柳昔卿道:“上善盟鬼鬼祟祟不敢见人,也敢称功劳?如今的魔修皆拜服在魔君大人麾下,自是不会找修真界的麻烦。”   沈昭玩味道:“看来你很推崇魔君?”   她皱眉:“只是看不惯有人居功自得。”   “好,我们不提这个,你说上善盟‘鬼鬼祟祟’,这种行事方法也不算猥琐,只是因为他们下手沉稳,不会留下漏网之鱼,而且出手后会留下天照印作为印记。不过我要说的正是这个……”他手一翻,手心里出现一枚拇指大小的方印,正是上善盟的天照印。   她惊讶道:“你是上善盟的人?”   “当然不是。但这秘境中上善盟的人不在少数,他们此次颇为高调,一反之前极力掩藏身份的作风,堂而皇之地救助落难修士,与邪道拼杀。”   “听你这么说,我倒是觉得这上善盟有些‘普度众生’的意味了。”   沈昭颇有深意地笑笑,说道:“希望如此。”   不管怎么说,柳昔卿还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带着前往红魔谷。期间还真的遇到两拨出手打劫他们的修士,沈昭说话算话,完全没用柳昔卿出手,只凭一杆钩镰枪,战术诡诈,连挑三人后,剩下再无人上前,带着柳昔卿扬长而去。   柳昔卿观沈昭出手,只有一个感觉——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可她也想起雨夜时,他曾提到师父从来只教他媚术,这一身出神入化的枪法,又是他从何学来的?   但她已经学会将问题憋在心里,因为这修真界,每个人都身怀秘密。   比如身负媚术的沈昭,比如堕魔的晏修,比如总是抱着一柄剑的宋媚双……比如身怀黑桃花的她自己。   ※※※※※※※※※※※※   行了大概两日,他们终于来到一处山谷的入口。   沈昭终于停下来,他向柳昔卿介绍道:“此谷名为红魔谷。”   柳昔卿还不知此地的厉害,她只是直觉感觉到沈昭似乎一路都话里有话,她狐疑道:“你一路又是说要游猎,又是提上善盟……你莫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坑我吧?”   沈昭一乐,这姑娘还真是被坑出经验了。   他道:“游猎、上善盟、红魔谷,还有你,都是有关的。”   柳昔卿心中浮起不详的预感,她向后退了一步:“你想做什么?”   “到时候柳道友自然会知道,”沈昭笑得不怀好意,“我们的终点是红魔谷,这里会有上善盟的修士出现,而这小昆峰秘境最精彩的游猎,会在我的计划下进行。”   她警惕地道:“红魔谷到底是什么地方?”   “小昆峰秘境的妙处就在于红魔谷的存在,而这里的作用就在于——销赃。”   所谓杀人夺宝,为何要先杀人再夺宝?为何修士要造杀孽?   还不是因为上品、极品法宝都需要主人的精血认主,其他修士若是想将法宝据为己有,抹去精血,最好的办法就是杀死原来的主人。   但越是高级的法宝,其独特性就越高,容易被人辨识出来。还有一些被偷窃出来的法宝,压在手上更是棘手。   炼器师虽然可以重新熔炼法宝,但炼器师几乎都会拒绝接这种黑活,因为一旦被人发现,便会成为声名狼藉,人人喊打的存在。   所以沈昭口中的销赃,应该是指其他方式。   “为什么你需要我的协助,而这红魔谷,又是如何销赃?”柳昔卿忍不住问道。   第38章   “小昆峰秘境第十五日,红魔谷才会出现,在第十六日的午时三刻,红魔谷中的冰凄泉会开始涌出一种灵液,可以持续一个时辰,这时若是将法宝在灵泉中洗涤,便可以洗净法宝上原主的痕迹。当然,泉水并不能无限清洗法宝,清洗越多,泉水越浑浊。所以能不能在泉水失效前将法宝洗好,才是其中的重点。”   柳昔卿立刻便想到了这其中的凶险,她问道:“即便炼器师无法帮忙销赃,但进了红魔谷也很难活命出去,难道就因为几个法宝便赌上身家性命?”   沈昭笑道:“若是胆子小的,没底气的,又怎么敢来红魔谷?更何况,你怎知他们一定是为了自己洗法宝?这小昆峰虽是筑基期秘境,但冰凄泉所洗的法宝等级,可不受秘境限制。所以许多根基薄弱的筑基修士,会为高阶修士雇佣,来此地清洗法宝。那些放在手上棘手,放在黑市也无人敢收的法宝,会在冰凄泉内改头换面,洗去一切原主踪迹,最后重现于世。”   “可这种事,又与上善盟有什么关系?”   “他们想在明日攻打红魔谷。”沈昭笑容略有些冷,“上善盟此次举动颇大,他们以天照印为信物核对身份集结,就是为了将红魔谷的修士一网打尽。”   柳昔卿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难道你想通吃?”   “我可没那么大本事,但是浑水摸鱼倒是可以一为,所以就需要柳道友帮我一次了。”   她提醒沈昭道:“上善盟既然是正道修士,我是不会伤害他们的。”   “……柳道友,你好歹也是个魔修,能不能别总是这么正义凛然,我总有一种我们随时会互换身份的错觉。”沈昭打趣道,随后又安抚她,“我知道你的底线,怎么会让你去害人?我只是需要用你的箭术,帮我牵制住一个人,以便我能放开手脚做事。”   “好,我答应你,不过……你若是再骗我,我一定不饶你!”说到最后一声,柳昔卿声音都有些发抖,暴露内心的紧张。   红魔谷是什么地方?柳昔卿心知肚明,红魔谷怕是小昆峰秘境里最凶险之处,而沈昭费尽心机要对付的又会是什么样的人物?何况此番他竟是把上善盟也算计了进去!柳昔卿觉得自己几乎是悬在了刀尖儿上,比之前被追杀还要令人胆战心惊。   这有些示弱意味的话一说出口,她才觉得自己还是太不会掩饰情绪,一阵后悔,当下气得眼睛有些红。   沈昭听到后,却是愣了一愣。他冰雪似的人物,向来谙熟女子心思,从这一句话里什么都听出来了——她的身不由己,她的挣扎与妥协,像是猎人手中求生的小狐,偶尔的脆弱让人心折。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安抚一下她,可想到自己便是那始作俑者,于是那手又难堪地停在半路。   他只道:“你就姑且信我这一次吧。”   柳昔卿不信这个,她不依不饶问道:“那你什么时候给我秋月红的解药?”   “事成之后,出秘境之前,我一定给你解药。就算我不幸身死,也会帮你解毒的。”他轻声道,像是有点惋惜般伸手拂过她背后的长发,“若是你能心甘情愿帮我,我又何苦用毒物威胁你呢。”   柳昔卿轻哼一声道:“你不信人,人又怎么可能会信你?因果报应罢了。”   这话一出,沈昭久久不语。   ※※※※※※※※※※※※   红魔谷这个名字听上去有些可怕,但外表看过去,是再普通不过的小山谷,唯一不好便是禁飞,所以柳昔卿与沈昭只能下了飞行法宝走进去。   好在山谷不大,步行不过半个时辰,便听到前方有水流的声音。修士耳聪目明,也隐隐有人交谈的声音传过来。   又走了一炷香时间,云雾散去,眼前便豁然开朗。   山谷内,络绎不绝的修士往来穿梭,有用藏形斗篷遮着的,但更多人毫无禁忌地露出本来面貌,个个仙风道骨,看上去不食人间烟火——又有谁能想到这里竟然是一群杀人夺宝后的恶棍销赃所在。   沈昭进了谷后,对柳昔卿传音道:“进了这里,你我便以师兄妹相称。”   “也好。”   “柳师妹。”说罢,沈昭就拉起她的左手。   沈昭这一路还真没出格过,柳昔卿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立刻挣扎想将手抽出,但沈昭的手似乎早就算好她会有此举,如铁钳般握着她。   柳昔卿传音道:“沈昭,你别太过分!”   沈昭倒是无辜看她:“柳道友,一对郎情妾意的道侣,和一对互相提防的师兄妹,哪个比较不引人注意?”他进一步再问,“请柳道友再想想,来红魔谷的都是些什么人,若是你我被人看出不妥,会是什么下场?”   她浑身一僵。   “柳师妹,你说对吗?”沈昭凉凉开口道。   “沈昭,你……”柳昔卿恨恨道,认命地反手握住他,只是指甲下了狠,挠了他手背一把。   沈昭不痛不痒,入戏极快,立刻挂上宠溺的笑容,开口说道:“师妹真是调皮。”   柳昔卿僵硬地一笑,附和道:“师兄真是专业。”   沈昭满意了,牵着她的手正要往前走,却不想在她的手上摸到了一枚花戒,他好奇地将柳昔卿的手举起来,摩挲了下上面已经凝固的灵霄花,眼里划过一丝戾气,但他不动声色,只轻声问道:“这是谁送你的?”   “沈师兄未免管得太宽了。”   沈昭声音低喃,在她耳边响起:“头簪、戒指、手镯,可是人间男子送心爱女子之物……让我猜猜看,柳师妹怕是不知道才收下这花戒的吧?”   柳昔卿一听这话,立刻石化了。   原来不管在哪个世界,男人的礼物都不简单呐……   虽然心里翻来覆去把晏修怨了个遍,但柳昔卿在沈昭面前丝毫不敢松懈,而且事关晏修,她轻描淡写道:“不过枚戒指而已,修士不是一样要戴储物戒么?”   “可没有人会把储物戒做成花戒的样子,所以再让我猜猜,如今柳道友身上已无媚气,想必也是跟这戒指有关了?”   柳昔卿背后的汗毛倒竖,这人是妖孽吗?   “沈道友,这些事,应该不在我们交易的范围里吧?”   沈昭放下她的手,继续握住,而后笑笑道:“是在下唐突了,只不过看柳道友纯善,想提醒一句罢了,免得你被人坑了去。”   “我现在不也是在被你坑吗?”柳昔卿反问道,别以为她听不出来他变着法地说她蠢,难道她想被坑?还不是对手太狡猾!   沈昭正想说些什么,但是他眼角突然闪过一道光芒,便立刻做出深情款款的样子,语调亲昵地对柳昔卿道:“好,这次算师兄坑你,等出了秘境,师兄愿任由师妹处置可好?”   柳昔卿知道一定有人已经盯上他们了,但是听沈昭这么说话,还是掉了一地鸡皮疙瘩,硬挤出一个笑容。   好在她实在太漂亮,就算是挤出来的笑,也让人觉得艳丽无双。   沈昭牵着柳昔卿向前走去,寻了一处地方站定,脸上仍旧是柔情蜜意,却传音对她道:“从现在起,就得紧绷起来了,进红魔谷的人,手上都不止一条人命那么简单,虽然在冰凄泉开放前都会克制不动手,但难保不会有意外,更何况上善盟的人也混了进来,你做好准备。”   柳昔卿亦是传音问道:“你让我狙击的人,是否在这群修士中?”   沈昭道:“目前不在。”也就是说,这个人出现,他一定会认出。   “他是上善盟的人吗?”   “柳师妹终于开始关心这个问题了?”   “我还没那么蠢,若那人是上善盟的人,万一你失败,我岂不是要惹上他们?”   “放心,他们这一次,一个都逃不掉,但只有那个人,我要亲自动手。”   沈昭仍然作态给外人看,温柔地看着她,双眸中甚至还带着笑意,可那眸子深处,却是再冷静不过,柳昔卿不寒而栗,她不敢去想沈昭又布了什么局,只怕这红魔谷,再过一天,便要血流成河。   他就像是一个天生的亡命之徒,又像是沉稳的猎手,隐藏在所有人后面,慢慢收网,等待着一击必杀的时刻。   ※※※※※※※※※※※※   红魔谷的修士很少交谈,甚至就连沈昭和柳昔卿这样装扮成“师兄妹”的一对儿,也只是演哑剧给人看,更多的时候还是在吸纳灵气,保证身体处于巅峰状态。   其他修士也是一样。   红魔谷也有不成文的规定,来这里的修士,都没有放下禁制阵盘,也没有铺开神识,在这个任何擦枪走火都可能一触即发的地方,任何一种术法都会认定为对所有人的威胁,所以每个人都充分保持了克制和礼让。   柳昔卿亲眼看到一个嚣张的修士摆下了一个阵盘,结果瞬间被数十道强劲术法轰得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所有人就这样保持着一个诡异的平衡,每个人都心怀鬼胎,柳昔卿进了红魔谷后,才真正了解了小昆峰秘境的凶险,也看到了修真界阴暗的另一角。   沈昭看出她的紧张,笑着安慰她道:“别怕,真正的好戏还没上演呢。”   完全没安慰到点子上!   他又好奇地问道:“看你现在光鲜的样子,看来也有所依托,为什么会来小昆峰秘境这种腌臜地方历练?”   “……想要见识一下。”   沈昭在传音中都忍不住笑出来:“那红魔谷你还真的来对了,保证教你大开眼界。”   “沈昭,我陪你来这种玩儿命的地方,也是因为我怕死,若是我真的快死了……说不定我会让你尝尝一箭穿心的滋味。”柳昔卿冷冷道。   “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沈昭把她的手举起来,放在脸边蹭了蹭,“我也惜命得很,所以我们都会好好活下去的。”   “希望如此。”   沈昭看着她,突然道:“如果下次有机会见面,希望柳道友不会再拿着弓箭对着我,我们……”   也许能成为朋友。   第39章   时间很快过去,进红魔谷的人越来越多,每个人的眼神都不善,柳昔卿不方便四处打量,只是心里记挂着素爻洞的弟子。   她希望在这里不要看到他们,可又担心他们的安危,尤其是顾三辩。   但她也不会过多泛滥同情心,因为大家在进秘境之前都有了心理准备。秘境探险不是去坊市采办,不会有天才地宝放在那里任君选择,他们必须能抢,也能守得住,否则便会将命交代在这里。   看着这些来洗法宝的修士,就能想象到有多少条生命已经逝去。   今日便是小昆峰秘境的第十六日。   陆陆续续又有几人赶来,沈昭神色凝重,当一个穿着绿色法袍,头戴长冠的修士走进来时,柳昔卿感觉他的手紧了下。   “是他吗?”   “是他,筑基后期巅峰,擅水法,法宝为天罡玉斗,但应该还有其他后招,届时请柳道友见机行事。”   “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冰凄泉一开,修士必乱,届时上善盟一定会借机发难,当我将冰凄泉炸开时,你便趁机出手。”   “你要炸掉冰凄泉?”   “想是想,但炸不掉的。冰凄泉在小昆峰秘境撑起红魔谷这样一个地方,不知道有多少正道修士想要毁掉它,甚至若干年前还有修出剑意的太和剑修出手,但都无功而返。所以我的目的是让他们以为有人要夺宝罢了。”   只有混战起来,捕猎才变得更方便。   ※※※※※※※※※※※※   当太阳行至天空正中,午时已过,所有修士都戒备起来,等待着冰凄泉的开启。   将近午时三刻的时候,柳昔卿注意到人群中出现一道阴影,被这道阴影遮住的人纷纷让开,并且面上都是惊喜之色。   她和沈昭也离着阴影很近,沈昭传音道:“冰凄泉出现的位置是随机的,我们的运气不错,排位靠前。”他又凉凉地接了句,“不过这没什么意义。”   那道阴影逐渐扩大,最后扩张成一个直径七丈左右的圆形,而后从那阴影的中心,逐渐吐出蓝色的液体。   这些液体看上去如同凝胶,粘稠,但清透,缓缓在阴影中蔓延,一直涌到阴影的边缘,才缓缓升起。   阴影就像是一个无形的壁,盛满了蓝色液体,一节节涨高。   周围的修士都屏息凝视,看着这水位涨到五尺左右停了下来,预示着冰凄泉终于开启。   立刻有人急不可耐地拿出了一件金色的法宝,“噗通”一声丢了进去。   法宝掉入冰凄泉后只一瞬间,便浮了起来,这时那最先丢法宝进去的人目露凶光,身上弹开灵力罩,全副武装后,才将那法宝吸了回来。   “哈哈,成了!”那人大笑道。   随后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在冰凄泉附近的修士也纷纷丢入法宝,每当前面一人洗好,排在后面的人便争先恐后地扑了过去,将法宝投入。   只是这第一批洗好的人并没有走远,而是在入谷的地方戒备地站好。   “他们出不了谷了吗?”   “冰凄泉开启时间内,红魔谷是一个封闭的结界。”   柳昔卿隐隐感觉到一股寒意,这红魔谷的规则,几乎无一不险恶。   “之前的红魔谷,有过厮杀吗?”   “几乎每次都会死人,但究竟死多少,没人会去关心,从这里出去的人,更不会将红魔谷的事大张旗鼓地宣扬。”   所以这红魔谷才成为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销赃之地。   “类似红魔谷这样的地方,其他秘境也有吗?”   “目前广为人知的只有小昆峰秘境,所以这些筑基期弟子身上的法宝等级……可是不低呐。”   除了他们自己抢来的法宝,还有帮高阶修士销赃的法宝。   柳昔卿眼见那蓝色的液体逐渐失了清透的颜色,泉水内部隐隐有血色流动,想来这些便是法宝原主人的精血。   这时沈昭道:“冰凄泉能洗的法宝数量有限,应该有人要不耐烦了。”   果然,第二批修士洗完正与第三批修士交接时后,终于有人不满,出手偷袭了排在前面的修士,血腥味便蔓延了开来。   排在前面的修士须发皆张,后面的修士也是心有不甘,所有人都使出看家本事……   混战,终于开始了。   ……   离冰凄泉近的修士都是狼狈不堪,排得越往后的修士,出手就越是狠辣,反正按照他们的排次,轮到时恐怕冰凄泉已经失效了,干脆闹将起来,说不定自己还有机会。   沈昭尽忠职守地护住了柳昔卿,他的钩镰枪是长兵器,在混战中极有优势,枪尖闪过寒芒,旋即挥一片空地,好整以暇地看修士厮杀。   身边的修士见他并不如何争抢,便先放下他们这边,去杀那些挤破头想往冰凄泉旁边凑的人。   每个来红魔谷洗法宝的修士,哪个手上没几件极品法宝,登时杀得天昏地暗,柳昔卿这才真的是大开眼界,面前五光十色的术法穿梭不绝,天空被层出不穷的法门映得失了本来颜色,不断有人放下禁制,而禁制又不断被人破解,阵盘一层层开启,又被无数法宝穿透!   她耳边是轰鸣的爆炸声,前方沈昭一边挥舞钩镰枪,还有空闲与她聊天道:“这是低阶修士的斗法,不过是凭借法宝而已,如市井无赖斗殴。若是真正登天一步,动辄规则之力,又岂有如此不堪。”   柳昔卿从他的话里听出一丝向往,这从小修习媚术的男子,志向倒是远大。   只是眼前情形不由她感慨,沈昭的禁制撑不了太久,那些不长眼的术法也有一部分打在禁制上,他神色也逐渐凝重起来。   冰凄泉附近的人已经是越来越少,即便是不想杀人的修士,也被拖进混战之中,目前能够来到冰凄泉附近洗炼法宝的,都是实力强横之辈。   这其中,就有沈昭要击杀的绿袍修士。   当绿袍修士快要接近冰凄泉之时,沈昭手中突然游出一丝细线,探进冰凄泉内,柳昔卿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门,隐约在沈昭脸上看到一丝杀意。   耳边沈昭的声音道:“护住五感!”   柳昔卿立刻用灵力护住自己,同时凝晖弓平举,牢牢锁定绿袍修士的方向。   只听得冰凄泉咕咚出两个气泡,随后传来“轰隆”一声炸响!   修士们都惊疑地停下手,看着冰凄泉冒出屡屡青烟,里面的液体已经是浑浊不堪,眼见是不能用了。   “谁坏老子好事!”   “好啊,这回谁都别想洗,是你们逼我大开杀戒的!”   “反正这次的冰凄泉已经不能用了,大家也不必动手了,来道友,咱们有话好好说……哎呦,你敢打我!”   “一定是那些先洗完的人干的!”   “杀了他们!”   那些洗好法宝,本来置身事外的修士也被满腔怒火的修士拉下了水,这下场面更混乱了,沈昭趁此机会挺起一杆钩镰枪,如游龙般在人群中穿梭,直向那绿袍修士而去。   柳昔卿手中凝出蔷薇箭,断天门化为阵盾,齐齐落在身周将她护住。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隐匿在人群中的矮小身影却从手中放出一只翠色蝴蝶,那蝴蝶飞上天空,完全不受放法宝术法影响,飞舞一圈后,从蝴蝶身体里传出一声浑厚的声音。   “上善若水,大道无形!”   这句口令一出,众人震惊,一些原本隐藏在修士队伍中,在混战中不甚卖力的人突然高举起一方小印,将其戴在手指上,随后祭出法宝,向着离自己最近的修士杀去!   立刻有人嘶喊了一声:“是上善盟!”   那绿袍修士也是目露惊色,他手持天罡玉斗护身,几次三番地摸到储物袋边缘,却不知道犹豫什么,到底没有祭出里面的法宝。   红魔谷修士又陷入另一波争斗中,上善盟的修士不多,但红魔谷杂乱的修士们在开头被撩拨起的混战中死伤了不少人,以至于上善盟竟能和红魔谷的修士呈平分秋色的态势。   当混战达到顶峰,沈昭鬼魅般地出现在绿袍修士身后,柳昔卿也对准了绿袍修士,手中松开弓弦,一枝蔷薇箭呼啸而出,直向目标射去!   绿袍修士几乎立刻就感觉到自己腹背受敌,他想要躲开,但沈昭的枪已经从背后刺了过来,他想招架,但前方一枝红色长箭已经到了身前。   有人竟敢在这秘境里算计他!   绿袍修士勃然大怒,他用天罡玉斗罩住那箭尖,后背的灵力罩被枪尖破开,他闷哼一声,气息下沉,左手向山上空一挥,一道水帘降下,缠住了沈昭的钩镰枪。   “你们是什么人!”绿袍修士喝道。   沈昭不答话,他挑破水帘,再度袭来!   第40章   柳昔卿手中蔷薇箭不停,凝晖弓表面浮现出蓝色的光芒,数倍放大柳昔卿的灵力,蔷薇箭的轨道之上,一切术法都被击得米分碎,如此实力超群的箭术,已使得她被一些有心人盯上了。   红衣绝色佳人持弓而立,目光沉静如水,一道道箭矢射出,将前方绿袍修士逼得狼狈不堪。   与此同时,几道毫不避讳的神识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猥琐至极!   柳昔卿大怒,她再次拉动弓弦,手上瞬间凝聚出十枝细如牛毛的银丝箭,此刻却不是对准绿袍修士,而是将箭尖冲着天空,当她松开弓弦时,那十道银丝箭四散射去,瞬间消失在人的目力范围内,只听得四周发出几道惨叫,几个放出神识打量柳昔卿的修士都在这速度无法用神识来捕捉的银丝箭上吃了亏。   修士陷入混战,她在人群中尽管有断天门守护,却不能将箭术发挥到极致。要想因地制宜,就必须找到红魔谷的至高点。   她四下打量,红魔谷禁飞,四周高地都已经被人占领。她又向更高处看去,终于眼睛一亮,向着一处山壁连出三箭,硬是开凿出一个平台!   她甩出手臂上的飘带,原本只有几尺的飘带被灵力催动后长如匹练,瞬间缠上那刚开凿出的平台。柳昔卿红衣在山谷间翻飞,顺着飘带冲了上去,身手之利落,虽不比晏修拔地十丈,却也见出几分真本事。   此时沈昭正在与绿袍修士斗法,不知为何,沈昭这种心机深沉之辈斗法自是高明,那绿袍修士竟也不差,甚至比沈昭还要老辣!   柳昔卿重新布下断天门,自灵兽袋里召出了小红豆。   “到你表现的时候了。”   小红豆缩着脖,看着那绿袍修士,对柳昔卿传音道:“那个人有点不对劲,爷一看见他就心神不宁,你要小心。”   灵兽趋吉避凶的直觉比人类灵敏许多。   “沈昭对付的人,又怎会是泛泛之辈,我有准备。”   一人一鸟心神相通,小红豆一口元火喷出去,柳昔卿使出“真炎御合箭”的法门,那箭的气势更凶,只见一道赤色火焰如长虹般自高空而下,神识敏锐的修士都停下了争斗,眼睁睁看着这一道光芒像绿袍修士射去。   他们心中都在想,若是这一箭向我射来,我怎么躲?如何躲?   俱是冷汗涔涔。   沈昭本与绿袍修士缠斗,当他感应到柳昔卿这一箭,不退不进,一排符箓拍出,困住了绿袍修士想要夺路而逃的身影。   “好,好,看来今天本座少不得要大开杀戒了!”绿袍修士声音阴寒,几乎是从齿缝里咬着字在说。   沈昭冷冷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当他看到绿袍修士终于忍不住将手伸向储物袋时,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喜色,他抬手将防御符箓拍在身上,口中喝道:“遁!”竟是瞬间用了土遁术。   柳昔卿的真炎御合箭已至,绿袍修士从储物袋中祭出一件灰色的长方形法宝,他将此物祭出后,柳昔卿这惊鸿一现的长箭瞬间被吸进去,像是没入了暗沉了深渊,再无回响。   柳昔卿骇然,这是个什么法宝?如此轻飘飘地接下了她的真炎御合箭!   绿袍修士拿出这件法宝后,脸上浮现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沈昭手持钩镰枪也站在了一处高地,他疑惑道:“你手中的是‘洞天纳元轨’?这是……这是黑雪洞元立神君的成名法宝!”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可旁边的修士都是人精,岂能听不见他的话?   立刻有人惊声道:“元立?那不是被守夜人通缉的魔修吗?”   “不对,他不过是后期筑基巅峰修为,元立可是化神期修士!”   “夺舍!这是夺舍之术!”   元立神君四周的人纷纷退后,如见洪水猛兽般,就连上善盟的人也不急着主持正义了,在化神修士的面前,他们这一刻想到的只是自己的命!   元立神君垂着头,阴沉沉地抬起眼皮,看着沈昭道:“你逼我出手,究竟是想干什么?”   沈昭却再无刚才的魄力,他倒退了两步,颤声道:“我不过是想为师妹夺你的天罡玉斗,没想到招惹了神君大人,师妹,师妹,我们要被魔修灭口了!”他跌跌撞撞向柳昔卿的方向跑去。   柳昔卿嘴角抽动,已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   原来自己刚才用弓箭当靶子射的居然是曾经的东胜州一方域主,身为元吉真君师兄的元立神君……   沈昭,你害人不浅!   下方的人群已经混乱,有人高声道:“冰凄泉持续一个时辰,谷口还有半个时辰才能打开!”   “放禁制,别打了,所有人放阵法结界!”   来红魔谷的人都不蠢,眼下元立神君虽是夺舍,但那身体里可是一个化神修士的元神!何况他为什么来红魔谷?还不是为了洗去他法宝上的精血和元神之气,好躲避守夜人的追捕。虽然化神修士的法宝以筑基期修为催动只能显现出极少的神通,可这也不是普通的筑基修士能受的!   当下也有人临阵倒戈,从人群里扑出去跪在元立神君脚下。   “我也是魔修,神君大人,我愿意追随您,为您做牛做马,求您饶命!”   元立神君惨白着脸,笑道:“别急,别急,你们既然知道了本座的身份,都是要死的,一个一个来!”   说罢五指盖在那来讨饶的人头顶,手指一缩,将那人的脑袋拧了下来。   众人骇然,他们分明看到那修士连反抗之力都没有,就被元立如蝼蚁般杀害。   “此时不拼命,更待何时!”人群里有人这样喊道。   众人终于回过神来,不管伸头还是后退,都是一刀,索性拼了!   更是不留手地向元立神君攻去。   元立神君手持洞天纳元轨,来者不拒,却是没功夫管沈昭这里了。   ※※※※※※※※※※※※   沈昭此时已经跑到柳昔卿身边,他几个腾挪跃上平台,装作害怕的样子,却与她低声传音道:“你们的魔君不是一直在通缉这个人吗?我将功劳送给你,好不好?”   柳昔卿毛骨悚然,她不知道沈昭做什么打算,但她本能地拒绝:“不要。”   “连魔修的守夜人都不知道他已经夺舍,我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打探到了他的下落,还设了这么个局,让这么多人帮我们杀他……总能换你一个人情吧?”他声音带了点诱惑,在各种术法轰鸣的战场,却清晰地通过神识一个字一个字地传进她的识海。   柳昔卿再次见识到了沈昭的本事,她越是怕这个人,越是故作冷静问道:“你为什么要对他下手?”   “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他目光犀利一扫,手中银光一闪,祭出一个圆球状的法宝,然后不由分说地搂住柳昔卿的腰,带她从巨石上落下。   柳昔卿来不及发出惊叫,就被他以法宝放出的结界护住,两人稳稳落地,旁边立刻有杀红眼的向他们攻击,却被这结界弹开,反倒是击中了自己。   这是一个相当高明的反弹术法的结界。   他放开了她的腰,右手持枪,左手维系结界。   “可你的仇,不是已经在予言郡外报了吗?”柳昔卿问道。   “那是我一个人的仇,现在报的,是我沈家上下百口人的仇。”沈昭的眼睛盯住了被人围攻的元立神君,声音带着一股恨意地说道。   电光火石间,柳昔卿才将这些联系起来,在予言郡外,他曾经提到“沈家灭绝后”,那么当时他是为了自己入道后所受的磨难报仇,如今则是为了家人。   这是一个将仇恨都隐藏在心中,却一直为之努力的人,可见他活得一定不轻松。她无法想象只是一个三灵根,曾经只修炼媚术的男子能做到这一步。   “我不要这份功劳,但我会帮你杀他。”她脱口而出道,而后她又像是解释什么似的补充道,“反正不杀他我们也活不成了。”   沈昭很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他笑了笑说道:“傻丫头,这个功劳是我真心想要送给你的,自魔君通缉令发下前,我就混进了黑雪洞,之后一直追寻他的踪迹,直到小昆峰秘境开启。何况你不是魔修吗?给你的师长送上这样一份厚礼,以后定能多得眷顾,于我却是没什么用的。”   “可……你不是叫我来帮忙?”柳昔卿控诉道,“你甚至还给我下了毒!”   沈昭一哂:“那是因为我想还你上一次助我的人情,虽然你似乎不那么情愿。元立这老贼,我当然自有对策。至于你的毒么……”   柳昔卿提起心听他下文。   沈昭看着柳昔卿紧张的样子,决定不再逗她:“其实你中的,本就不是毒。”   柳昔卿立刻愣在那里,如遭晴天霹雳!   他继续道:“那是一种适宜女子服用的补药,也不叫秋月红,名为‘月菱香’,进入丹田内,五日后会自动被身体吸收,可以养颜。”   她用神识内视一番,果然那丹田上那红雾已经消散了一些。   可她就是被这东西诓骗了一路,还随他进了红魔谷,对上了一个夺舍的化神修士!   柳昔卿咬牙切齿:“沈昭,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第41章   沈昭以后会不会遭报应还未可知,不过按照元立神君这威风八面的情势,他很快就要遭报应了。   柳昔卿其实一开始对化神修士夺舍后的战力究竟有多可怖,还没什么概念,直到看着元立神君驱使那洞天纳元轨,她才觉出后怕来。   灰色的盒子打开,在元立神君上空形成一方圆形轨道,几乎可以无视任何法术攻击,而他就在在这法宝下,肆意收割修士。   虽然红魔谷里除了少部分上善盟的修士,其他基本没良善的,但这血手屠人的样子还是忍不住让柳昔卿一阵反胃。   上善盟的修士明显也没想到这里会有如此逆天的人物坐镇,可此时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跟那些恶棍一起上去围攻元立神君。   然而筑基修士还是太弱了,他们的术法对抗化神修士的本命法宝,难以突破上面依附的元神之力,而化身修士的元神岂是区区术法可以破解的?   这时候,只有神通之力或同样修为级别的法宝才能破除。   元立神君在红魔谷几乎是无敌的存在!   而修士也从一开始的一窝蜂冲上去,而渐渐战出了惧意,他们开始后退,可此时后退也已来不及了,元立神君化被动为主动,开始四处捉拿修士。   离红魔谷重新开启,还有将近半个时辰,以元立神君的屠杀速度,用不了半刻钟,这里的修士就会被他杀得一干二净。   沈昭只是冷冷地看着,与他同样,红魔谷的周边也有人在观望——他们都在等,等到最后出手!他们放出自己压箱底的结界法宝,隔离了旁边的修士,冰冷地注视着这一幕修罗场。   ——因为元神之力,也不是无穷无尽的。   “你究竟准备什么时候出手?”柳昔卿已经看不下去,她侧过头,拼命用灵力压制自己因为血腥味而激出的胃部痉挛。   “你担心我杀不掉元立?”沈昭依旧目视前方,“不,元立必死无疑。我担心的反而是另外那十三人,到了最后会活下来几人……而他们,才是这红魔谷里最棘手的人。”   “什么?”听沈昭话里的意思,这里面居然还有猫腻?   “不要小看任何一个人,元立虽然凶残,但能来红魔谷的人也不简单,你且拭目以待,等到元立稍微有所松懈,这十三人立刻就会同时给他致命一击,所以你别看元立现在威风八面,但实际上他却处在一个不得不杀的阶段,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住了。”   “那么元立死后,剩下的人会自相残杀吗?”   “当然会,因为这红魔谷,现在不是遍地财宝吗?”沈昭笑道。   那些被元立屠杀的修士,有的手里还拿着法宝,有的储物袋外露,有的正攥着灵石……而这些,不就是普通修士进秘境心心念念想得到的东西吗?   柳昔卿悚然,她再次涌上呕吐感。   “杀人,夺宝……”   “对,这就是底层修士唯一的真理,我们没有那么好的资质,也没有大宗门依附,道义和信仰对我们来说很缥缈,只有用血换来的宝物才最可靠。我们的道心蒙尘,或者说现在这个修真界,只要有灵根,就能够找法门修炼,所以这些小宗门、还有散修,谈什么道心,谈什么惩恶扬善?所谓的修炼,不过是想活下去罢了。   “现在你在红魔谷看到的,就是这么一批人,我跟他们一样,亡命天涯,多活一天都是赚的,为了抢法宝抢机缘,什么事儿都干得出,就算死了也不可惜……反正我们也没有明天。”   柳昔卿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对比沈昭,柳昔卿在素爻洞这五十年几乎像是泡在蜜罐里,她单一金灵根的资质使得她的修炼很少遇到瓶颈,如今仅仅是在进阶金丹大境界时卡了二十年而已,这对修士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   沈昭所描述的世界,比她一直在脑海中刻画的修真界,还要险恶。   他看着柳昔卿震惊的样子,继续道:“你的师门应该感谢我,这些东西,他们教不了你,那些郊游一样的秘境,也教不了你……那些高高在上的修士,已经看不到最底层的模样,他们高屋建瓴,忧的都是人间大事,一人一物,一村一庄,反而不在眼里了。就像魔君的守夜人发现不了元立,却只有我这样的小角色,才能探出他的行踪。”   柳昔卿张口想反驳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虽然是魔修,素爻洞管束却极严,弟子下山都少,更别提去接触这些修真界的阴私。   可她不想看沈昭这样堕落下去。   “我总觉得,事情不会是你说的这么悲观。”她斟酌着措辞,谨慎地说了一句,后面又没话了。   沈昭眯着眼,俊美的侧脸在血光之下,显出近乎妖的美感来,他听完柳昔卿好不容易憋出的那句话,居然还点点头道:“当然不会,因为我是骗你的。”他挥动了一下钩镰枪,骄狂道,“别人死活我不管,我沈昭可是要一直走下去的!所以——”   他一枪挑破结界,冲向元立神君。   “我会带你活着出去!”   ※※※※※※※※※※※※   在柳昔卿与沈昭谈话间,元立神君手中动作不慢,已经将红魔谷的修士屠杀殆尽,仅存十数人。   他双手持着抢来的法宝——两把刺钩,正钩断在场最后一个修士的脖子,而后丢开钩刺,双手掐诀,口中诵读一连串晦涩的法诀,一只黑色猛虎自他手中逐渐成形。   可沈昭和其余十三人当然不会等他将自己的分神召唤出来,他们几乎同时出手!   这些人出手,就不单单是刚才那些垂死挣扎的修士使出来的法术、符箓、低阶禁制等,几乎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杀手锏,其中八人用的是神通之力,三人用的是附在符箓上的高阶修士所存的灵力,另外两人祭出的法宝也是精光四射。   沈昭则是提着银光闪烁的钩镰枪,像是一条银白蛟龙,张开巨口,去吞噬那黑色猛虎!   柳昔卿知道沈昭刚才跟自己说的那些话,每一个字都有其用意,她几乎不敢去深想……但是她仍然举起了凝晖弓,手指间是十二支银丝箭,乃是为了掩护他全身而退。   事到如今,两个人也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沈昭死了,那些人也不会放过她。   ……   分神是化神修士才能修炼出的神通,与元神相连,因此也被元立神君带入夺舍的身体里,但他毕竟已经杀了几百名修士,此时元神一直支撑洞天纳元轨,再使出分神的时候,对他本身的损耗其实极大。   可他不能等,剩下的这十四个人,连同那举弓的女修,顷刻间就会要他的命!   当第一道神通之力到他眼前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仍然是小瞧了这些筑基修士,这些分明是元婴期修士都未必能拥有的神通之力,筑基期便能得到此机缘,足见其之锋芒。   他其实一点都不想惹上这些人,要不是有人在此地设下杀局,他早已洗好法宝远遁了!   可恶!   他眯着眼睛,几乎用所有的力量去阻挡这些神通攻击。可他毕竟是成名的人物,一方域主!在这些强压之下,居然还是聚成了分神。   不偏不倚,那只黑色猛虎朝着沈昭而去!   银龙遇上黑虎,沈昭手中钩镰枪暴涨几丈,不知用了何等法宝加持,竟将这黑虎剖成两半。   分神受到重创的元立神君再也不能支撑法宝,气势逐渐弱了下去,他恨声道:“你怎知我的分神破绽!我竟死于竖子之手,吾好恨!”   他发须皆竖,脸孔扭曲,想要自爆元神!   可沈昭和另外十三人怎么会让他成功?   七八道禁制拍了下来,一道符箓贴上了他的眉心,沈昭则是将枪尖送进他的丹田,在里面一搅,元立神君立刻惨嚎起来。   仇人痛苦是甘醇的美酒,可沈昭的目的却是他的本命法宝!   钩镰枪上附了不知名法术,如一个黑洞,从元立神君的丹田里钩出一道白色的光团。   那才是洞天纳元轨的本体!   所有人眼睛一亮,各持手段去夺那法宝本体,被沈昭用钩镰枪搅了个血肉模糊的元立神君反而没人在意,这肉体一灭,他元神也维系不了,已死定了。   此时才是柳昔卿出手的时机!   就凭这些人刚才展露的身手,柳昔卿绝不敢留情,锡兰真火覆在箭上,十二支银丝箭同时射出!   真炎御合!   沈昭像是早已猜到她会出手,唇角微微上挑,钩着白色光团不退反进,冲出战团,将另外十三人留给了柳昔卿的长箭。   这些人不知真炎御合箭的威力,即便没有晏修的聚灵阵加成,这等攻击也无筑基修士能硬接。   所以硬接的九个人,都死了。   侥幸躲过去的三人,都被沈昭瞬间挑成了两半。   偌大的红魔谷,此时不过仅剩两人,而战时之短,距离开谷时间,尚有半刻钟。   她和他遥遥对望,隔着一地血流成河的修士尸体,面无表情。   只是下一瞬,柳昔卿终于没忍住,她弃了弓,扶着石壁,干呕了起来。   第42章   沈昭的表情有些无奈,他取下那团白光,收了钩镰枪。   因着红魔谷禁飞,他快步跑到柳昔卿身边,看她干呕得可怜,便拍了拍她后背。   “不过就是血腥味儿,习惯就好了。”   柳昔卿现在才发现,从她进入修真界,这股血腥味就一直没散去。   当年予言郡外雨夜屠杀,人比这少,而且还下雨,她被香脂婆婆挟持,自动忽略了血腥场面,但现在红魔谷这里,足足死了几百人,而且元立神君下手又黑,一地惨不忍睹,空气中各种气味杂陈,她觉得自己快呕出血了。   筑基修士不食人间烟火,胃里根本没有东西,她难受得不行,对着沈昭摆摆手,努力说出一句话:“我觉得……我永远都习惯不了。”   “柳道友忍着点,红魔谷就快重新开启,我们得尽快恢复,另外,把你头顶上这小东西借我一下。”   柳昔卿和小红豆都防备起来了:“你要干什么?”   “毁尸灭迹。”   她诧异地看着他:“你不去捡法宝吗?”   沈昭挑眉道:“我又不是捡垃圾的,不好的我看不上,好的又太棘手,我们最好都毁掉。”他将那白色光团收在一个木匣子中,交给了柳昔卿,“这是元立的本命法宝,虽然那些大能也能推演出元立的死因,但你将此物上缴,他们会更信你。”   “我……”柳昔卿犹豫了下,她自觉出力不多,并不想占沈昭这个便宜。   “别浪费了这东西,我不是魔修,本命法宝又不能炼化,所以这东西放在我手上也没用,再说我不并不想让魔修知道我的存在,”他微微凑近她,轻柔地说道,“不如送给你,柳师妹就不要记恨我了,好不好?”   柳昔卿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客气地躲开道:“一码归一码,按你刚才说的,这属于销赃行为,不过我会处理好的。”她接过那木匣子,收进了储物袋。   沈昭只能苦笑,随后拿出丹药恢复灵力。   毁尸灭迹的工程也进展得很顺利,因为柳昔卿的节省,小红豆又经过了调养,这会儿还剩两次锡兰真火,全都吐了出来,果然将这地面烧得干干净净,额外有几个连锡兰真火都炼不化的极品法宝,被沈昭捡起来丢进了冰凄泉。   地面清理干净后,血腥气终于淡了,柳昔卿感觉好了许多。   但她一直没停止思考,琢磨这事一定还没完,既然知道红魔谷的人也不算少,那他们出去该怎么办?   “红魔谷开启后,我们能逃掉吗?”   沈昭赞许地点点头:“终于问到点子上了,现在距离谷口禁制开启还有不到半刻钟,外面大概已经停满了探路灵兽和傀儡了。”   果然!她就知道既然有人进来洗法宝,那么外面也必然有人接应。   “现在是第十六日,秘境会在第十七日的亥时最后一刻关闭。我们还有一日的时间逃命。”柳昔卿有点悲观。   一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秘境中被人追杀的话,度日如年。   “放心,这里是敏感地段,所以他们不敢直接在红魔谷的入口接应,应该分散在三岔口的附近,所以我们逃命的关键就在于时间差。按照小昆峰秘境的规律,我们只需要比追兵先一刻在子时前逃入相邻区域,等到子时一过,就可以甩掉追兵,哦对,就跟你们之前的逃亡办法一样。”   柳昔卿皱眉:“但是区域变动时,交界处并不会马上消失,如果没人守住的话,敌人还是能追着我们过去。”   “放心,我早已算过了,以你我二人飞行法宝的速度恰好能在子时之前飞入相邻区域,只需要比追击的人先出发一刻钟,再想点办法拖延他们的速度,就算是极品飞行法宝,也无法追上我们。小昆峰秘境的妙处就在于区域之间的遁逃,否则每次活着出秘境的人还要减少一半。”   “那我们会去哪个区域?”如果是积云峰的话,说不定可以联络到顾三辩。   沈昭沉吟了下,道:“不知道。但这不重要,我们只要甩掉追兵,最后一天便能轻松过去。”   她拿出藏形斗篷说道:“到了这个时候,斗篷也不管用了吧?”她实在不想暴露自己的容貌。   “当然不管用,不过能用则用,哪怕能诱使敌人浪费神识之力也是好的。”沈昭笑笑,拿出一个面具,“这宝贝叫‘改头换面’,本是我准备给自己的,不过既然我们有两个人……”   他取出一个小瓶,在面具的上下中间洒出一条直线,掐诀催动后,那米分末覆盖之处迅速被溶解,沈昭轻轻一掰,便将面具分为上下两截。   “你要上半截,还是下半截?”   柳昔卿认真地选了一下,看了一眼沈昭道:“我要上半截。”   “柳道友不妨说说理由。”   “下面靠近嘴,脏。”   沈昭一噎,顿觉被嫌弃。   确定策略后,两人开始争分夺秒地整备,虽然灵力所剩无几,几颗丹药下去,也勉强补充了一点,足够御使飞行法宝。藏形斗篷依旧披上,走到谷口,只待禁制开启后,便亡命天涯。   柳昔卿最后深深呼吸一口气,回头看向这个不知吞噬过多少生命的红魔谷……那日光下的冰凄泉已经不复纯净,里面泛着浑浊的血红色,透着一股不详的血光。   随着禁制将要打开,冰凄泉也一点点缩小。   她转过头道:“这红魔谷,原不该存在。”   沈昭却道:“这天地间,所有的存在都有其意义,不受善恶影响,因为天不灭人欲。”   不灭的欲望吗?   柳昔卿戴上了面具,可是修士的欲望,比凡人恐怖百倍,千倍啊……   ※※※※※※※※※※※※   红魔谷外,此时云淡风轻。   但这只是外表而已,那停在树叶上的金蝉、藏在石头缝的小蛇、在旱地里跳脚的青蛙、飞上枝头的燕子……都可能都是某个人的灵宠。   他们的主人潜伏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互相戒备,却又互相克制。   终于等到开谷的那一刻,萦绕在谷口的雾气渐渐消散,自里面走出一对青年男女来。   他们不紧不慢,从容走出红魔谷,然后双双祭出飞行法宝,扬长而去。   立刻有几股神识盯上了他们,但更多的人依然安静地潜伏着,等待接应出谷的其他人。   然而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在那对男女出来之后,就再没人出来!   那些在外面等着的灵兽傀儡也不伪装了,齐齐地冲进红魔谷,才目瞪口呆地发现里面竟一个人都没有,只留一片焦黑的土地。   红魔谷至少进去了几百人,居然全灭了?   他们的法宝呢?   全都不见了!   那对男女到底是什么人?   所有在外面接应的修士皆惊怒交加,他们立刻祭出法宝,向着那对男女离去的方向追去,然而却扑了个空,遍寻不到人影。   只有一开始那几个行事比较稳妥谨慎,用神识盯住那对男女的修士,才发现这两人出了众人视线后,竟是转了飞行路线,向着三岔口的另一边疾驰而去。   当下这些修士也顾不得隐藏了,其中一人跳出来大吼一声:“别找了,他们往东边去了!追啊!”   ……   柳昔卿觉得自己从在三岔口进了莫名其妙的阵法,出来后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逃命。   那群得知红魔谷真相的修士,想必已丧心病狂的追过来了。   “这三岔口,我总觉得怪怪的。”她的直觉在作祟。   “柳师妹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成?”他问道。   “没有,只是之前在三岔口误入过一处阵法,出来后就开始被人追杀。”她瞄了沈昭一眼,那追杀的阵容里还有他呢。   “这很正常,三岔口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里面的机缘被你们得了,即便那伙人不追击你们,一样也有别人出手。”   “难道三岔口有什么讲究?”   沈昭好笑道:“你的师门也太良善了,这小昆峰秘境的邪门歪道一概不知也就罢了,连怎么黑吃黑都不教你们吗?这三岔口因地形原因,最适合埋伏,因此懂规矩的,都在此地等肥羊宰杀。你们身为魔修,居然比道修还自律,我倒是真好奇柳师妹的师门了。”   “魔修并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可恶。”至少她所见的素爻洞,并无大奸大恶之徒。   沈昭刚手刃了一个魔修大能,他看着柳昔卿的目光就像看一个因为不懂事而惹人怜爱的小丫头,好心提醒道:“对于正道修士来说,不管你们‘可恶’与否,只要你们是魔修,都是要诛灭的对象。”   修炼至今,柳昔卿也相通了其中关窍。脉反逆流发作的时候,不管是朔月魔修还是弦月魔修,都可能会残害他人,所以修真界才会将魔修视作洪水猛兽,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如果能解决脉反逆流的话,或许……   她一边飞一边分心想着,因着旁边有算无遗策的沈昭,虽是被追杀,她反而不比与素爻洞弟子在一起时紧张。   于是她并没有发现沈昭渐渐变了脸色,直到沈昭一把握住了她的手道:“我们可能入阵了。”   “如何看出是阵法?我看前方的景物并无变化,身后追兵也仍在神识以外。”   “这处地方我们已经路过三次了,按理说修真界这种回转阵法很常见,但这里不同……”沈昭沉下脸,他居然停了下来,“这是一处螺旋空间!”   第43章   距离柳昔卿离队已经过去了三日,顾三辩仍然执着地守在积云峰。   素爻洞的其他弟子也是垂头丧气,路楷安慰他道:“柳师叔可是炼器师,她手上的法宝多到用不过来,一定会没事的。”   顾三辩表面上仍旧像是没事人一样:“柳师叔若是脱险,恐怕会来积云峰跟我们汇合,我们现在身上有重宝,正好韬光养晦。”   这里是一处适合防守的山洞,洞口已落下阵盘。顾三辩已查探好,洞口附近已被人搜刮了无数遍,再无探索价值,所以素爻洞的六人在此扎营。   顾三辩的神识一直覆盖在周围,他仍旧不死心,希望能发现柳师叔的踪影。   路楷见状也不再劝他。   离秘境关闭还有一日,到时候,便知分晓。   ※※※※※※※※※※※※   黄昏独有的光线覆盖了三岔口。   这方区域在小昆峰秘境里,一直都是一处独特的存在,它的地图中心延伸出三条路,每一条路皆有二十丈之宽,路面为鹅卵石铺就,两旁为密林峻岭。   其中向北的一道会在秘境开启后的第十五日通往红魔谷,另外东西两道则通往去其他区域的交界之处。   柳昔卿和沈昭选的是东向大道,两人飞速行云流水般,腾跃在丛林之上,但是他们的心,却是冰凉的。   没有任何征兆,两个人陷入了一处螺旋空间。   瞬息之间,眼前景物变幻,然而每飞行十丈,便遇到与前面十丈处一模一样的地方。   尽头仍然在眼前,但他们恐怕永远都走不到了。   十丈为一螺旋,永无休止。   将解决办法试了个遍的沈昭已经停了下来,他看着柳昔卿,竟然露出一个有些温柔的笑容道:“小丫头,害怕吗?”   柳昔卿知道他已解决不了,手不由自主地摸上了那枚花戒,但随后又将使用戒指的念头弃掉,她摇头道:“怕得太多,有些麻木了。”   这老老实实的回答让沈昭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他收起了法宝,对她道:“这样下去耗尽灵力也于事无补,但或许我们可以利用下后面的修士。”   那些追兵也已离他们越来越近。   柳昔卿神识探过去,发现他们虽然还在追在后面,但隐隐有些不对劲,在离他们一里处,这些修士似乎不由自主地向着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他们也进了螺旋空间?”   “不,”沈昭眯起眼睛,“他们进的应该是另一条。”   这竟是——双重螺旋空间!   “可我们停了下来,他们却是一直在前行的。”   “空间不同,行进目标也不同,而且我们倒是不担心被追上,因为双螺旋规则的话,两者永远不会相交。”   但是这种安全感,柳昔卿并不想要。   那些追赶而来的修士显然也发现了自己进入某处空间,在徒劳的追赶中,天色已经入夜。   如果不是为了那些被带入红魔谷清洗痕迹的法宝,这些人绝对不会在一起合作。   这支足有五十余人的追兵团队里,虽然目标一致,但每个人都各自为政,谁也不服谁。追到现在,很多人心中的愤怒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   人死了,法宝丢了,待出了秘境,如何去跟背后的老板交代?   而那两个罪魁祸首不知用了什么法宝遮挡面容,就连追杀的可能性都没有!   所以不能等到出秘境,现在就得杀了他们!   修士们渐渐接近柳昔卿和沈昭,但无论如何努力飞行,也不能更近一步,像是有一条屏障将两拨人分开,他们只能干瞪眼地看着两人,在两条平行的螺旋空间里,保持着数十丈的距离,进退不得。   过了片刻,有人终于按捺不住,喝道:“将法宝交出来!”手指掐诀,弹出一道金光。   这人虽然冲动,却也不傻,他存了试探这空间的意思,手上这道金光诀普普通通,却轻松穿过螺旋空间的屏障。   对面的沈昭见状,手臂肌肉立刻绷紧,用灵力罩住身体,没有躲开。   对方的第一次攻击,必定是试探性攻击,硬接便是。   然而这道金光却在半途改变了方向,划出一个圆弧,在沈昭前面三丈处偏斜,飞向远方。   两道螺旋空间相距不过二三十丈远,术法可以穿透空间,但却会因为螺旋空间的结构而变换了方向。   不过只要能发射出去、穿透空间,就足够那些修士发泄心中的愤恨了。   继那名修士率先攻击之后,抓住螺旋空间规律的其他修士终于展开了丧心病狂的攻击,有人一口气丢出十张攻击符箓,有人祭出了法宝,甚至还有人召唤出了契约灵宠……身边人陆陆续续被这种疯狂的气势所感染,也纷纷也祭出了法宝符箓,手中掐诀,无数道术法攻了过来!   然而大部分法术都滑向了不知所谓的地方。只有几道发出时就远远偏离目标的符箓反倒在柳昔卿附近的螺旋空间上爆炸,引起空间轻微的震动。   追杀的修士醒悟过来,继续大肆挥洒符箓和法术,这次他们并没有瞄准柳昔卿和沈昭,而是漫无目的的随便乱丢。   两道螺旋空间之间,形成了一道奇观。   这些修士的攻击,大概有三分之一的法术飞的无影无踪;三分之一打在空间之上,如焰火般爆出璀璨的火光;其余三分之一终于穿透空间向柳昔卿和沈昭袭来,但是穿透空间障壁的法术和符箓却像被粘滞了一样,速度变得极慢。   沈昭冷笑一声,他与柳昔卿对视一眼,两人分头跃起,在空中躲避术法。   “这样下去,空间会被打破吗?”再次躲过了十来道攻击,柳昔卿问道。   “不知道,但只有试试看了。所谓一力降十会,在很多禁制结界面前,攻击才是最有效的破坏方法。对方的修士,焉知不是同样抱着这个目的呢?如果他们真的打破空间,我们便乘机脱离这个螺旋规则,远走高飞,没有人从外面帮他们击破螺旋的话,这帮蠢货就一直困在里面吧。”   ……   不知过了多久,在修士们不遗余力的攻击下,螺旋空间似乎终于有了那么一丝松动。   从螺旋空间的更远处传来了细微的震荡,使得周围的灵气也发生变化,在两段螺旋空间的中间,隐隐产生了一个灵气漩涡。   通常只有巨大的灵气动荡,才会产生漩涡。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看着这个漩涡逐渐生成。   对方有一个不知死活的修士,甚至还丢了一个符箓下去。   然而那符箓瞬间便被逐渐暴涨的灵气淹没了。   这漩涡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随着漩涡的扩大,逐渐覆盖了三岔口的东路,甚至吞没了周围的山岭丛林……地面开始震动,那漩涡的颜色与夜色相同,里面似乎有阴影正在上浮,像是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是法宝?   是机缘?   是灵兽?   还是人?   修士们暂时忘了争斗,他们甚至做好了准备,要在这东西出来的瞬间,将其据为己有!   可当那阴影终于冲破了漩涡,飞上半空时,所有人都愣住了,甚至有人手中掉落了法宝而不自知。   “什么人敢吵我的好梦!”一只半大的小兽跳了出来,冲着众人龇牙咧嘴道。   ※※※※※※※※※※※※   柳昔卿一看这小兽就觉得眼熟,她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动物。   似狗非狗,似狼非狼。   黑灰白相间的厚实皮毛,毛刷一样摇摆的尾巴,四腿健壮,挺立的三角形双耳,蓝色的眼眸,张嘴吐出舌头,一副深沉冷酷的样子……   好像在她曾经的世界里,见过很多次。   可她对原来世界的记忆已经在穿越过程中被遗忘了大半,现在也不是回忆的时候,她传音沈昭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妖兽吗?”   “没听说过,”沈昭本已算博学了,就连他也一时想不起这小兽的出处,“不过小昆峰秘境的修为局限于筑基期,这里所有妖兽都只能是二阶,即便它能口吐人言,也应该不足为惧……”   然后他就将话吞回了肚子里。   那小兽瞄了一眼柳昔卿和沈昭,似乎评估了一下他们的战斗力,随后不屑地扭过头,又看向那群修士,露出了利齿。   “是你们放的法术,对吧?”   它整张脸都写满了“我超不高兴”几个大字。   没人搭话,但是有人从储物袋里摸出了困兽锁。   无论这妖兽等级高低,在二阶时就已开了灵智,还能说人话的,都是妖兽中的稀有品种。   那小兽眼睛尖,一看困兽锁就炸了毛。   “好啊,本来不想跟你们计较的,但是你们太坏了,居然敢肖想高贵的我,不可饶恕!”说着就向那群修士冲去。   修士们也早有准备,当下各种招式花样百出,要捉这小兽。   但只听小兽嘴里“嗥呜”了一声,原本困住他们的螺旋空间立刻开始搅动!四周的景物像是拧麻花一样转了起来,这些修士在里面颠三倒四地稳不住身形,哪怕是祭出飞行法宝也不管用。   立刻有心思转得快的修士叫道:“我们是无辜的,我们是被那两个坏人引到了这里,才会大打出手,都是他们的错!”   后面还有随声附和的道:“对,对,那两个人杀人如麻,刚刚屠了数百人,罪大恶极,我们都是受害者!”   小兽疑惑地看向了柳昔卿和沈昭,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便气哄哄地用爪子去拍打那最开始说话的修士的头。   “胡说八道,他们比你们都漂亮,漂亮的人怎么会做坏事!混蛋!居然敢欺骗睿智的我,其心可诛!”   那修士被拍了两下就人事不知了。   旁边的人簌簌发抖,却也有阴狠的在手里放了符箓,正要给那小兽一击!   柳昔卿心中一紧,叫了一声“小心”!   可那符箓已经贴上小兽的脊背,与此同时,还有几个法宝腾空而出,放出术法劈向它。   一时之间,修士们齐齐攻击,各种术法炸成一片,可他们又不想直接将小兽打死,一阵乌烟瘴气之后,众人停手,烟雾散去。   只见那小兽浑身皮毛依旧溜光水滑,它抖了抖身上的毛,嘴里发出一声咆哮。   “愚蠢的人类,去死吧!”   第44章   这小兽不知道是什么来路,虽然等级不高,但却可以通过螺旋空间折腾那些修士,这场战斗是柳昔卿所见的最匪夷所思的一场战斗。   修士们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在旋转的螺旋空间不断滚动,但是那小兽却身段灵活,招式也足够简单粗暴,尽是用爪子直接抽人脑袋,噼噼啪啪跟响爆竹似的。   柳昔卿怀疑那群修士的脑袋,真的不会被打傻吗?   直到修士们一个个都昏死过去,那小兽才停了下来,又抖了抖毛,然后抬起后腿搔了搔脖子,才转过头看向柳昔卿和沈昭。   “哼,处理这些愚蠢的人类还真是简单呢,只要把敌人困在我的空间里,就可以完虐你们,”它高昂着头,用眼角偷偷瞄柳昔卿,“如此战力超群的我,素来受万人景仰,每次出手都会掷果盈车,少女们的喜爱还真是麻烦啊……”   它自说自话了一番。   柳昔卿抬眼看了看沈昭,发现这见多识广的公狐狸也是一脸黑线,没弄明白这小兽到底是什么意思。   柳昔卿踌躇了下,她招了招手道:“这位……小郎君,可否将这处空间禁制解开?我们对你绝无恶意。”   一看到美人招手,小兽的眼睛瞬间一亮,蓝盈盈的目光里透着喜劲儿,啪嗒啪嗒跑了过来,绕着柳昔卿的裙角转悠了一圈,然后吐着舌头,极卖力地摇着尾巴。   “我是不是很厉害?”   柳昔卿没多想,弯下腰顺手给它脖子捋了两下毛,随口道:“真不错,最棒了,好厉害……”   那小兽立刻呜咽了一声,身子一软,吧唧躺倒,露出腹部雪白的毛皮,看着柳昔卿哼唧了一声。   ……这熟悉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属狗的。   柳昔卿还困在螺旋空间里,寄人篱下不由不低头。她半蹲下来,用手舒舒服服地给这位大爷挠了好几遍肚皮,才收了回去。   “嗷!舒服!我们签订契约吧!”小兽在地上打了个滚,喜得趴在地上胡乱地冲着柳昔卿摇尾巴。   明明很厉害的样子,却这么没心机。柳昔卿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样单纯可爱的小东西,心一下子软了,有点好笑道:“可我已经有了一个灵兽了。”   她唤出小红豆给它看。   小红豆一出来照旧飞道柳昔卿的头上,它比一个绒球大不了多少,立在发髻上像是一个毛茸茸的小饰物。   不过这次小红豆气坏了,落稳后立刻用没什么力道的小绒翅抽打柳昔卿的额头道:“你居然拒绝一只异兽的契约要求?爷怎么摊上你这么笨的主人。”   柳昔卿震惊了,她看向旁边的沈昭。   沈昭点点头:“妖兽最重血脉,对一些比自己血脉强大的异兽、神兽都有特殊感应,我的灵兽也告诉我这位……小郎君是一只异兽。”但他却没有召唤出自己灵兽的意思,而是继续道,“修真界流传一本名叫《异兽志》的典籍,其中记载人间界异兽共三百七十一只,其中筑基卷有异兽二十五只,皆得天地赐名。我有幸翻阅过《异兽志》的拓本,却不记得书中有此兽。”   柳昔卿道:“如果妖兽之间的血脉感应不出错的话,难道是《异兽志》漏下了这只?”   沈昭看了看那小兽道:“这类典籍都有大能的神通加持,当不会有遗漏,不过我记得筑基卷中有记载:西凉州有天地生成之兽,命犯贪狼,性情嗜杀。蓝眸黑爪,利齿长嘴,口吐人言。可运转空间之力,有吞云吐日之能……得天赐名:嗥月之狼。”   最后提到名字的时候,小兽来精神了,跳起来道:“嗥月是我阿娘,你的《异兽志》不准,我被阿娘放在这秘境里已有万年,在我苏醒之前,人间不知我存在,在我苏醒之后,人间必有我名!”   原来是被母亲藏在秘境里的幼崽。   柳昔卿又蹲下来摸它的脑袋,问道:“那你阿娘呢?”   “不知道,我继承的是阿娘的传承,嗥月狼不可见面,见面必相残,所以阿娘才把我藏了起来。”   “可你的血统……你现在应该也不算是嗥月狼吧?那你有名字吗?”异兽每一只都是独立的存在,异兽的后代也不一定是异兽,所以小兽应该有自己的名字。   小兽想了想,才道:“哈哈。”   柳昔卿拍拍它的头道:“你傻笑什么……”   “我没有傻笑,”小兽委屈道,“我也是刚得天地赐名,所以我的名字叫哈哈。”   哈哈?   柳昔卿崩溃了,这天地赐名靠谱吗?怎么它看上去就像个笑话啊!   “太好了,我果然是有名字的,我真厉害,我们现在可以签契约了吧?”哈哈圆溜溜的眼睛透着一股蠢萌的兴奋劲儿,尾巴又剧烈地摇了起来。   不不,柳昔卿看着沈昭,她不想签契约!   沈昭带着歉意地说道:“真是对不住柳道友了,我已经有一只灵兽和一只异兽了。”非万兽观修士只能签订一只契约灵兽,但异兽可以额外得一名额,所以沈昭名额已满。   柳昔卿传音道:“我不信!”你又坑我!   沈昭无奈地从衣领掏出一个吊坠:“不是我不放他们出来,而是……这两只都有些凶,柳道友确定要看吗?”   柳昔卿内心泪流满面,她呼噜着哈哈的头,心道你果然就是一只二哈吧……   “契约,我要签契约!”哈哈继续摇尾巴。   “为什么一定要签契约?”柳昔卿问道。   哈哈委屈地问道:“为什么要问这么伤感的问题?难道你很嫌弃我吗?难道我还不够好吗?难道血统高贵的我不值得你签契约吗?”   没一句话在点子上,柳昔卿只好看向沈昭。   沈昭解释道:“异兽出世迟早是会被人签订契约的,与其被人争来争去,当然要选一个自己看着顺眼的,对不对?”最后是问哈哈。   哈哈猛点头:“挑个最漂亮的!”   柳昔卿无论如何也得签契约,她还在这螺旋空间里困着呢,只好默默无语地画下了法阵,取了哈哈的精血后,眉心闪过一道光,契约已成。   柳昔卿叹口气道:“不要叫哈哈了,从此你就叫……小哈吧。”   与此同时,供奉在格物宗的藏书阁的《异兽志》泛起了金光,在最后加出一页:有嗥月狼之后,继其传承,自创双重螺旋空间……起于小昆峰秘境,与其主签订契约,得天地赐名:哈哈。   ※※※※※※※※※※※※   异兽的能力几乎达到同阶修士的巅峰,而且都身带特殊技能。   小哈看着不靠谱,但是利用螺旋空间收拾五十来个普通筑基修士也是毫无问题,不过柳昔卿和沈昭知道这螺旋空间的来历后,都深深替这些修士不值……   “耶?这螺旋空间吗?因为我们狼族比较喜欢散步,所以这是我做出来给自己以后散步用的。”   沈昭同情的目光飘了过来,柳昔卿顿时觉得“散步”这两个字好可怕。   “为什么偏偏我们遇到了螺旋空间?是你有意放出来的吗?”柳昔卿问道。   “耶?我完全不知道,还是因为那些坏修士不停的攻击螺旋空间,吵醒了我,所以我才出来打他们的。”   看来问不出什么结果,就当是捡到一个大机缘吧。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高兴不起来啊……   她拍拍灵兽袋道:“等我回去再给你买一个灵兽袋吧,你先跟小红豆挤一挤。”   小红豆不乐意了:“咪叽,那是大爷一个人的窝!”啪啪啪地拍打翅膀。   小哈也不高兴:“不要,我喜欢自由奔跑的感觉,风一样捉摸不定的我怎么可以进那种小小的袋子!”   柳昔卿无奈,把小红豆揣回去后,只好放任小哈在身边跟着。   “终于可以跑步了好开心,终于可以放风了好开心,醒过来真是太好了嗷嗷嗷!”活蹦乱跳的小哈撤了螺旋空间,撒欢儿似的跑远了。   柳昔卿拍拍裙角,有些无精打采地祭出飞行法宝。   沈昭将这些追兵丢到一个阵法里,然后向阵法里扔进去一个法宝,一滩绿水开始逐渐扩散,渐渐隐没了修士们的身形。   随后安慰她道:“也许长大后就好了。”   “不知道异兽的食量大不大,灵兽丹的开销又要超支了,而且平时供养的灵力不知需要多少,晋阶麻不麻烦,真是让人操心啊……”   沈昭居然略有同感地点点头:“怪不得上古传承下来,非万兽观的修士只能签订一只灵兽,开销不说,若是养不好,其实还不如不养……”   两人齐齐叹口气,都没注意到这股子感慨的语气,好像街坊之间提到自家不省心的孩子一样。   这时候小哈已经不耐烦了,它与柳昔卿的神识沟通,充满愉悦地叫着:“快来追我呀,来追我!”   柳昔卿这才不得不提起精神。   现在离子时已经不远,两人来到三岔口边缘,看着对面小镜湖上白鱼翻涌,静静的等着最后一次区域重排。很快,一阵白光在区域边界处亮起,让人目眩,再睁开眼,面前是一片接天的山峦,天空高远,风微凉而潮湿。   沈昭还未开口,柳昔卿便是眼睛一亮。   “积云峰!”   第45章   在小昆峰秘境的最后一日,竟是意外的安静。   实力不济的、贪心的、该死的……都已经死了。   杀戮争夺渐渐减少,修士们为了出秘境之后能够迅速离开小昆峰,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养精蓄锐。   柳昔卿并没有大肆地寻找顾三辩一行,她还记得进秘境之前顾三辩对掉队修士的规定介绍,她生怕自己给他们带来负担,所以惊喜之后,便很现实地寻找安身之地。   很快,两人寻道了一处山洞,放下阵盘后打坐调息,她将小哈放了出去,让它自己玩耍,顺带负责警戒。   ……   从入定中醒来,睁眼后,发现沈昭摆出一张方形小桌,上方摆着酒具,坐在旁边对她笑道:“这次秘境,加上从前予言郡外……对道友多有冒犯,如今薄酒赔罪,不知道道友可否原谅在下?”   他换了一身天青大袖长衫,一身气息慵懒,笑意里褪了媚色,清爽而干净,双眼直直地看过来,不带任何算计。   柳昔卿垂下眼眸,不卑不亢道:“不敢,只希望今后有缘再见,沈道友就当不认识我,这便再好不过了。”   沈昭也不恼,他斟满一杯酒,向柳昔卿遥遥一敬,而后满饮。   “缘浅便止于此杯,道友放心,我不是无赖之徒,绝不纠缠于你。”   柳昔卿微微放下心。   “沈道友自便。”   沈昭收起案几,他站起身道:“多谢柳道友此番助我,今后我便以散修身份行走天下,若有什么需要沈某帮忙,可以去南平州青辞镇的惜月楼,找一位董老板即可。”   柳昔卿没想过要找沈昭帮忙,但她还是礼貌颔首。   沈昭看她不愿与自己多说话的样子,知道这姑娘还在怪他……但现在不是修复关系的好时候,他微不可查地看了一眼柳昔卿左手手指上的花戒,心里轻笑一声。   随后沈昭风度依旧,祭出法宝,迎风而去。   柳昔卿这才真正放松下来。为了防着沈昭,此地是她设下的阵盘,当下召回了小哈,不管它乐不乐意,动用主人的威严,连哄带骗地将它塞进灵兽袋,里面一阵鸡飞狗跳,柳昔卿一狠心,收紧了袋口,权作听不到。   正想收起阵盘,她才发现脸上的那半截面具忘了还给沈昭,不过现在想还回去也晚了……其实她对这可以改变形容的法宝也很是好奇,略纠结了下,便将其收了起来,准备回去闭关的时候好好研究一番。   面具和斗篷都收了起来,柳昔卿迅速清点了一下此次的结余。   因为在秘境里遇到的斗法实在太过惊心动魄,把她这五十年积攒下来的法宝用了个一干二净,符箓也仅剩几张,补灵疗伤的丹药更是捉襟见肘。   她心下叹息,来一次秘境的开销真是大啊……不过收获也还算丰富,菩提血和用途未知的雷根草,还有平时采集的材料,也能卖上一大笔钱。   而且还多了一只蠢萌的异兽。   她抬手收起阵盘,放开神识,查探远近无人后,绕着积云峰的山峦,飞上了最高峰,俯瞰秘境崇山峻岭,遍布云雾缥缈的景致,心中对冲击金丹期,已经有了一些信心。   几乎每多认识这个修真界一点,正道与魔道的交界处,就越是模糊了一些,而她的心境也随之提升。   越是自血光之中历练出的修士,对善恶便越是敏感。   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晏修,一个以杀戮入道的人,他心中的善恶又该是什么样子?他又是因何而堕魔?   红魔谷大战,底层散修们在利益面前展露出的嘴脸令人心惊,无论是正道,还是魔道,他们在生存面前都同样脆弱,为了得到更多的资源,为了得到更好的法宝,就像沈昭所说,哪怕道心蒙尘又如何,因为他们没有明天。   所谓的修士啊,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光鲜,他们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甚至与自己斗,走的是一条不归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暗夜独行。   但柳昔卿不想这样活下去。   她同他们一样怕死,一样想要更多的利益,如今她手上也沾了人血……但心中有某种坚持,似乎正在破土而出。   曾经世界的一切越行越远,唯有在温室中细心呵护长成的纯善,仍然扎根在心底。   想做一个好人。   一个不拘泥于身份,有自己底线,并为此而坚强的好人。哪怕为此受苦,哪怕为此经历磨难,哪怕为此身殒道消……不悔不改,初心仍在。   她想了个通透,看着自己的手,笑中带泪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   第十七日,离子时还有一刻,小昆峰秘境里便开始不断有光芒飞上天空,这便是秘境在陆陆续续传送修士。   小昆峰秘境外,一直在上方准备接应的高阶修士也已放开法宝禁制,各种高阶修士威压,毫不示弱地展露了出来。   最低有金丹真人,最高竟有化神修士。   最先传送出来的弟子,每一个几乎都被各种神识扫了个遍,却不敢声张,有的向上飞去,投奔接应自己的修士,有的不管不顾闷头向外飞去,还有的受了极严重的伤,躺在秘境外半死不活地喘息着。   柳昔卿出来后,大大方方地飞上昂真人的飞船,一路也没人为难她,不得不感叹沈昭的面具着实好用。   “大师兄,我回来了。”柳昔卿看到昂真人,终于找到了久违的安全感。   “你与三辩不在一起?里面可有遇到危险?”此时顾三辩还未被传送出,昂真人查探了他的本命灯依旧旺盛,便知柳昔卿是掉队了。   “中途分散了,师兄放心,我未泄露身份。”   “小六辛苦了。”昂真人道,秘境里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他习以为常。   第二个回来的却是两名签订了文书后单独行动的弟子,他们衣衫褴褛,却神采高昂,看上去也是得了机缘的。   很快,顾三辩和另外五人也回到飞船,他看到柳昔卿在一旁笑着看他,立刻师父也不顾了,冲上去问道:“柳师叔,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柳昔卿看着这少年欢天喜地地跑过来,心里也很高兴,几乎忘了两人年龄的差距,真的将他当成个晚辈,差点忍不住摸摸他的头。   “看到你们没事,我也放心了。”   昂真人看了过来,顾三辩才想起师父,羞赧道:“师父,我回来了。”他从储物袋掏出文书,“此行一共十一人,四人签署文书后离队,弟子所带六人,皆已归队。”   昂真人道:“还有两人未归,秘境还有半刻关闭,若未出来,便做身死打算。”   秘境关闭前,又回来一名单独行动的弟子,这位便惨烈了许多,他惨白着脸跌坐在法宝上,两条腿骨都被人捏碎,看到众人后,便再也支撑不住,昏死了过去。   而最后那一名弟子,直到秘境关闭,也没能出来。   ※※※※※※※※※※※※   回宏景山的一路,顾三辩向昂真人汇报成果,又将任务单上的材料上交,最后才拿出了菩提血。   昂真人终于难得地点点头:“你们得了这样的大机缘,能活着出来,已经很不错了。”   顾三辩看了眼打坐恢复的柳昔卿,低声道:“若不是柳师叔,只怕我们真的折在里面了。”他将所遇风险详详细细地与昂真人一说,昂真人再看柳昔卿的目光,便已经不同。   昂真人心中是知道宋媚双将柳昔卿当做接班人培养的,而柳昔卿这次的任务,完成得比他这个前任接班人还要出色。   他心中叹息,装好人谁都会做,但危机关头能将良心放第一位的,着实不易。正所谓“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修士修炼无非是盼长生,谁又愿意去为他人牺牲?   放眼这修真界,除了太和那群坚守道义,痴狂近乎疯的剑修,以及道统端正的大宗门,又有几家能培养出这样的弟子?   可正是这样的人,才会在危难关头大放异彩,成为众人心中的依仗。   柳昔卿这一次行为,足以服众了。   顾三辩是个聪明人,他也隐隐猜到了些,与师父传音道:“若师父不能接任洞主,那么弟子所服的唯一一人,便是柳师叔了。不止我这么想,路楷他们,想必也愿意接纳柳师叔。”   “这么说,你今后愿意追随她了?”   顾三辩沉默地点点头。   “那便随你的心吧。”昂真人拍了拍他的肩,如此说道。   顾三辩知道师父意不在洞主,当昂真人明确向宋媚双言明自己不会做接班人时,宋媚双发了足足五年的火,最后还是软了下来,认命地重新物色接班人。   很长一段时间,顾三辩不理解为什么师父要推掉那个位子,而师祖宋媚双为何又正值盛年便寻找接班人。   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去问师父:“修士修炼,财侣法地,能为洞主,便能去竞争域主,最后到州主,前途不可限量,师父为何要放弃?师祖又为何着急寻觅接班人?”   昂真人慢悠悠地看他一眼道:“你还小,对时局看得还浅薄。道修魔修,即便是有魔君统领,未来千年内,也必有一场大乱。你师祖是未雨绸缪,要留下衣钵。至于我?你师父我一生悲苦……”   “师父!”又拿这腔调来哄人了。   昂真人清俊的脸上极是无奈,只得惨笑。   其实他是真的一生悲苦,与财侣法地皆无缘,遇强运必折。   可说得多了,却反而没人相信了。   第46章   返程时没有隐洞的孟真人坠在船尾,素爻洞的飞船行进得很欢快。   回到宏景山,也未做休整,便直接去了峰顶给宋媚双见礼。   昂真人将秘境之事禀报给宋媚双,她看到菩提血后果然大喜,甩手便给顾三辩一行七人每人五万灵石,另有法宝符箓不提。   至于另外三名单独行动的弟子只上交了任务材料,宋媚双也不为难,则仅是吩咐下去休息。   没能回来的那名弟子乃是段小蛮门下,宋媚双只是叹了一声——秘境本就是生死后果自负的地方。   待昂真人带领三代弟子退下,宋媚双将柳昔卿招了过来。   她心里颇为欣慰,柳昔卿不仅活蹦乱跳地回来,且此番救人有功,宋媚双咬着红唇,贴着柳昔卿的耳朵道:“做得好,为师很满意,满意到不知道该赏你什么了。”   师父大人还作恶般地吹了一口热气。   柳昔卿对宋媚双的调戏从来只保持面瘫脸,她中规中矩地道:“弟子有秘事禀报。”   “说来听听。”   “弟子此次误入小昆峰秘境的红魔谷。”她抬头看宋媚双的神色。   宋媚双笑笑,她果然是知道的。   柳昔卿继续道:“弟子在红魔谷遇到了夺舍后的元立神君。”   “什么!”宋媚双这才变了脸色,“他如今在什么地方?你仔细道来。”   柳昔卿详细地将自己进入红魔谷,从修士混战,到上善盟意图围剿红魔谷,元立神君被人识破后大开杀戒,而元立死后,几人混战,最后只剩她一人。   柳昔卿隐去了沈昭与她在一起的过程,因为此事涉及沈昭的隐私,即便他不要求,柳昔卿也不会说出去。   最后她取出了放在木匣中的那件元立神君本命法宝,双手奉上。   “元立已死,弟子不敢藏私,此物应由师父处置。”   宋媚双并没有立刻接过去,她不知在思量些什么,连向来不离手的长剑也放在了一边。   “事关重大,我会向州主上报。”宋媚双正色道,“也许之后会有守夜人来与你问话,不过你不要怕,万事都有师父在。”   柳昔卿此时才觉得有人护着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多谢师父,不过弟子还有一件事禀告……”她捏了捏灵兽袋,将里面的小哈放了出来,“这是在三岔口得的异兽哈哈,已与我签订了灵兽契约。”   小哈刚被放出来,立刻撒欢儿地在柳昔卿裙边乱跳:“灵兽袋太闷了,简直是在虐待高贵冷艳的我,耶,我们去散步好不好?我最喜欢散步了,我们还可以玩追人的游戏……”   她扯过小哈的脖颈,皱眉对宋媚双道:“师父,就是它了。”   “耶?”小哈似乎才注意到屋里还有个长相极其美艳的女子,它呆愣愣地扭过头看着柳昔卿,“这是主人对我忠诚的考验吗?”   宋媚双没绷住脸,噗嗤一声乐了出来:“我的乖徒儿呀,你从哪找来这么一个活宝……”   小哈一双蓝眸湿漉漉地看着柳昔卿说道:“我们狼族的忠诚度极高,主人放心,我不会见异思迁的。”   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前爪捂住了眼睛,嘻嘻小声窃笑道:“要找就找最漂亮哒,哈哈你真是太棒了,哈哈就是这样!”很好地表了忠心,无愧异兽之名!   哈哈你真的不觉得你是个笑话么哈哈……   宋媚双笑得花枝乱颤,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抹着笑出来的眼泪道:“养着吧,好好养,哈哈哈……去书阁找点异兽相关的书籍看看吧,哈哈哈……”   柳昔卿嗔怒地看了一眼宋媚双。   “多谢师父提点,此次秘境弟子大有心得,准备整理之后闭关冲击金丹境。”   宋媚双又从榻边拣出一个储物袋:“去吧,最近久朝那边用的材料有点多,为师这儿也没有现货,你先拿着十万花吧。”   这是素爻洞对她奖赏,柳昔卿估摸着,元立神君毕竟是发了通缉令捉拿的,后面应当还有来自魔修上层的赏赐。于是她也不推辞,接了过来,深深觉得有一个喜欢用灵石砸人的师父实在是妙事。   小哈在师父大人面前过了明路,看来并无不妥之处,柳昔卿放心地把还没觉出自己丢人的小哈收了起来。   往灵兽袋里赶的时候它还叫道:“我要散步,要遛弯!为什么灵兽契约上没有散步这么一条,嗷呜呜呜你违约你虐……”   柳昔卿硬是把来回挣扎的狗头塞了进去。   宋媚双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不行了不行了,东拓你快出来我肚子疼……”   ※※※※※※※※※※※※   宋媚双当然没忘记正事,她迅速传音州主,将元立神君之事上报,等待上面的回应。   随后宏景山三大洞主聚首,各洞府的伤亡人数也就传了来开。   隐洞袁真君派遣座下弟子孟真人带队,此行皆为三代弟子,一共五人,由徐异航领队,除他之外,其他人都没能回来。   泰直洞尚平真君派遣座下弟子巴真人带队,此行皆为三代弟子,一共七人,由姜森领队,死三人,重伤一人。   素爻洞宋媚双派遣座下弟子昂真人带队,其中一人为二代弟子,其余为三代弟子,共十一人,由顾三辩领队,死一人,重伤一人。   在秘境的第十日,隐洞和泰直洞的弟子就合二为一,甚至还黑吃黑了几伙修士,但在第十三日,遇到了硬茬,伤亡惨重,最后一蹶不振。   收集来的灵草资源,也被大劫了大半。   宋媚双轻笑两声,另外两位真君俱是擦了擦不存在的汗。   有些事,点到为止就好。   ……   修真界的传讯的发达程度,是随着修为而提升的。   筑基修士使用的传音符,跨州传递的话,需要一到两日;宋媚双这样的元婴修士,传音符只需几个时辰便可以到达对方洞府;于远鹭那等化神修士传音,几乎只用一刻钟即可。   而大乘修士,刹那便至。   所以这条关于元立真君的消息,传达到北阳州时,用了近大半日。   再从北阳州反馈到宏景山,却只用了一瞬间。   ※※※※※※※※※※※※   柳昔卿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进去时发现东院悄无声息,想必文以庭还在修炼,也就不打扰五师兄,直接进了西院。   明明只是离开了不到二十日,却像是走了许久,身上疲惫不堪。   西院的禁制上停了几张传音符,她逐个打开。   ——“柳师叔敬启,卯月二十七日,三代弟子于照花台举行宴会,请柳师叔参加。”听声音似乎是段小蛮的大弟子明晋。   宴会吗?今日是卯月二十五日,看来是掐准了小昆峰秘境的返程时间,给他们下了帖子。   ——“小师妹,俺与你四师嫂辰月初三返回,你可不要又闭关啊,否则就喝不到俺们带回来的千年灵酒了!”   这是四师兄灰熊,也好,冲击金丹期也不急于一时。因为她总是闭关炼器,还未见过灰熊师兄的道侣宁小婷。   ——“活着回来的话,记得来我这里一趟,有惊喜。”   居然是三师兄久朝,难道又炼出了可以加持灵力的阵盘?她正好也在愁凝晖弓的改造,若是结丹成功,法宝自然也要个跟上。   ——“卿卿呀,师姐不开心,师父每次都嫌弃我的法衣难看,觉得我扮嫩!我那能叫扮嫩吗我本来就很嫩啊对不对?约你西河市集一游,别问我为什么山风泛红还往外跑,任性!”   这叽里咕噜炮仗似的是二师姐段小蛮,逛街什么都有阴影了……唯一那一次西河市集之行她还半路逃了,不过师姐的邀约还是要去的,她也需要购买一些补给品,还有小哈的灵兽袋,小红豆的灵兽丹……   柳昔卿没注意到,她在听这些传音符时,脸上的笑意竟是一直不断。   哪怕再辛苦,听到这些关心的话,就有一种切切实实地回到家的感觉。之后又用了大半日整理储物袋,将材料分门别类地放好,最后才用妙法生水诀在浴桶里注了水,准备好好沐浴一番。   对姑娘家来说,避尘诀什么的,果然都没有用水泡澡舒服啊……   她身上也落下了一些伤口,不过修真界灵药极多,只要有灵石,就不愁落伤疤。宋媚双送给女弟子的伤药,都是最极品的。   几番死里逃生,柳昔卿这一身嫩皮子上,也有了战果辉煌。胸口、后背、肩膀、手臂、小腿……好在大多伤口都已经开始愈合,届时再涂专门祛疤的药就好。   脱了衣服看了仍然是有点难过,谁不心疼自己呢?   可这比起那些重伤,甚至死了的人,已经好了太多。   终于活下来了……柳昔卿难得地放松,嘴角微微上翘,散开了头发,半沉在木桶里,头发海藻般漂浮,内心一片宁静。   可以促进伤口愈合的精油滴在水中,被热腾腾的洗澡水一蒸,她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欲睡。   真是累极了。   可就在这时,门外的禁制突然被人很有礼貌地碰了碰,随后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子声音:“柳道友可在?我是晏修,因元立之事前来拜访。”   柳昔卿吓得一激灵,瞬间从水里站了起来。   他,他怎么亲自来了?   第47章   “请魔君大人稍待片刻!”   柳昔卿急忙出了浴桶,光着脚抱起衣裙,冲到屏风后面穿衣服,直到穿到一半才想起自己会法术。   立刻用术法穿好衣服,避尘诀净形诀什么的都往自己身上施,整桶热水也来不及倒掉,直接装进了储物袋。   正准备出门,又想到地面还有她不慎溅出来的水迹,立刻一个术法丢过去,又铺开神识查了一遍屋子,确定没有什么遗漏才理了理裙摆走了出去。   晏修仍旧是一身黑色劲装,长身玉立地站在西院门外,看到她出来,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彩,待她挥手解除了禁制,才问道:“我莫不是打扰了柳道友?”   “哎?并没有,只是在整理东西。”她躬身行礼,“晚辈恭迎魔君大人。”   或是错觉,她似乎听到魔君大人轻笑了一声,然后感觉到一股暖风擦着她身子盘旋而上,拂起了她的长发。   只听晏修走进来的同时,低声说了一句:“头发还湿着。”   托水火不侵法衣的福,柳昔卿这才后知后觉地摸上了自己的头发,早已被那一阵暖风烘干,立时脸上通红,随着他走了进去。   修士不拘小节,她心里安慰自己。   而且谁能想到元立的事刚刚才报上去,魔修办事竟会如此有效率,甚至魔君大人亲自前来……柳昔卿重新挽了一下头发,随在晏修身后走了进去。   晏修坐了下来,柳昔卿陪坐。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就有些微妙。   不似上峰对下属,也不似正常男女友人,更不似男女道侣。   更像是一头收敛了爪子的猛虎,不知受了什么吸引,想要靠近一朵娇嫩欲滴的蔷薇花,而那带刺的花儿,被风拂过的花瓣颤抖着,本能想要退缩,却退无可退,也无所谓退。   柳昔卿此时已经敏感地察觉到面前的男人,似乎对自己有一些好感,不然他不会接到消息就过来询问自己,元立五十年未归案,他不会急于一时,也不至于劳驾魔君亲自前来。   何况小昆峰秘境中,沈昭话中有话地点破了她手上的那枚花戒时,柳昔卿就隐隐有些预感。   那么……   这带刺儿的蔷薇犹豫着,要不要给这头过于接近自己的猛虎,刺上那么一下?   可刺得急了,猛虎会不会直接一爪子拍碎了自己?   刺得轻了,会不会又被人看得轻浮?   又或者……也许他仅仅是对她一些好感,她若是被魔君大人当成想依附于他的女人,就太丢人了。   想了又想,以不变应万变。她奉上了一杯灵茶,缓缓地推了过去。   此时此刻,柳昔卿并不知道,那头猛虎也在犹豫着。   怕弄坏了花,怕弄疼了花,怕弄怕了花……若是只轻轻一嗅,又何须顾忌这么多?说到底,他心里若是喜欢,就是要将花儿护住,让她长长久久地在自己身边绽放。   然而什么都阻挡不了这头猛虎想要靠近的心情,所以得到元立的消息后,他几乎是瞬间斩裂空间,直接来到了宏景山。   只是看到柳昔卿脸上略紧张的神情,又同时升起一股呵护的心情。   太过唐突,还是吓着了她。   竟是不忍心。   他按捺住心思,开口道:“马上就要进行下一批守夜人的遴选,所以我希望尽早了结元立的事,其实宋域主的报告写得很清楚,但有些细节,尚想推敲一下。”   “魔君大人请问。”   话一开口,两个人都是暗自松了口气。   “有关上善盟进攻红魔谷,除此之外,秘境还有无其他举动?”   “有,此次上善盟修士行事高调,他们……”   ※※※※※※※※※※※※   除了与沈昭相关的事,柳昔卿几乎事无巨细地回答了各种细节上的问题。   晏修的询问比宋媚双细致。   对宋媚双来说,她的爱徒回来才是最重要的,可是对魔君来说,他敏锐地在报告中感到了一丝异常。   上善盟的动向,这才是他重点想要询问的地方。   而且里面还有疑点,其实宋媚双和晏修都发现了——柳昔卿隐藏了一些话没有说,在每一个关键点,似乎都有人与她同行。   宋媚双不会问,晏修则是不能问,既然不能问,他连推演都不愿去推演。   最后,他才像是不经意提起:“红魔谷的确凶险,能全身而退,想必你极是不容易。”   柳昔卿知道晏修恐怕猜到些什么,她不知道以大乘修士之能,可以将事情推演到什么地步,只好中规中矩地回答道:“只要冰凄泉还存在,红魔谷的纷争便不会停。”   “小昆峰藏了一万年的机缘已经现世,灵气大损,恐怕未来千年都不会再开启,也许到时候,会有办法解决冰凄泉的难题。”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这些大能,柳昔卿沉默地点点头道:“异兽是为我所得,但是……”   “没关系,长大就好了。”晏修似乎早就知道,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但这安慰的话语是怎么回事!   柳昔卿扯扯嘴角,又想起手上的花戒,她斟酌着道:“魔君大人,这戒指的样子……”   晏修举起茶盏,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在询问:你确定你要说出来?嗯?   蔷薇花刚露出小小的刺儿,便被猛虎露出的利齿吓得憋了回去。   柳昔卿在晏修这里也算能屈能伸了,当下把想出口的话吞了回去,噎得双目含嗔,俏出一股不自觉的酥香来。   赏心悦目。   “不过柳道友此番立下大功,按理是要奖赏的。”他慢悠悠道,“魔修虽然不分宗门,两脉分属管理,但奖赏规则是一致的。因魔修不设功勋值,所以按照甲乙丙丁四个等级划分功劳,立功者可以得到灵石,或与之相等的资源。此番通缉的恶徒元立,为乙等功,可奖中型灵脉一条,每年可产出一万灵石,或是直接奖励灵石五百万,亦或是极品法宝……不知柳道友有没有其他需要的?也可以按照市值折算。”   虽然不说是天文数字,不过对柳昔卿来说这也是一笔巨款,她有点懵,不知道沈昭想没想到元立的本命法宝竟然值这么多钱……   “我还没想好。”她小声说道。   晏修道:“不妨事,你可以慢慢想,想好了,可以传音告诉我……或者也可以让我应允你一个不触犯天道规则的条件。”   “……那个,就不必了。”   蔷薇花高傲地看了猛虎一眼,比欠他人情,恐怕她还是更爱灵石。   晏修早就有被拒绝的准备,他放下茶杯,不提其他,却说道:“守夜人的总部在北阳州,所以我大半时间,也是在北阳州。”   这是在告诉她传音地址吗?   他继续道:“北阳州虽然名字里带了个‘阳’字,却是极寒之地,大部分时间,即便是阳光普照,也很难感觉到暖意。许多高山终年积雪,气候恶劣,但景色却很美。北阳州有一种特产,名为玉雪树。”   晏修伸出手来,他掌心处,随着他的话语,生出一根白玉似的木棍。   木棍一开始只有手指粗细,随后在他手中渐渐成长,生出枝桠,长出雪色的树叶,枝蔓垂了下来,无风自动。   直到树的粗细有手掌大小,树高接近柳昔卿房屋的梁顶,才停了下来。   而晏修依然用手托着玉雪树。   “柳道友是否觉得它很漂亮?但这种树,生来无任何用处,且脆弱易折,每一棵若是想长成这等大小,则需要四千年,若是经历风吹雨打而活下来,则几率不足百分之一。”   “华而不实。”柳昔卿总结道。   “不过玉雪树之所以能成为特产,也有其原因。追溯到前九个纪年的圣古纪,曾有一名修士在灵力耗尽,将死之时,用玉雪树当柴火烧,才发现了它的另一个华而不实的用处。”   晏修站了起来,他指间生出一缕劲风,风中带了一丝赤红的火苗,缠绕上玉雪树,顷刻间将整棵树烧了起来。   那树就像是遇到火的雪,一寸寸被火苗融化。被灼烧的同时,还有一股芳香传来,柳昔卿眼前熟悉的住所渐渐模糊,变成了一片晶莹的白色花海。   眼前云雾缥缈,似一罗柔纱,似一蓑烟雨。   那芳香更浓烈时,方才缓缓显露出原貌,引人入胜。   两人仿佛进了一处幽微秘境,结界将人间隔离在外,只余最纯美的梦境。   半人高的花海摇曳,脚下绵软如云朵,空中垂着一缕缕晶莹的花藤,柔柔地洒下些许露水。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地方?   柳昔卿不自觉地站了起来,她想去看晏修的表情,可却放不下眼前美景,一片片花瓣像是玉琢雪雕而成,天地间是一股温暖的风,吹过空中的花藤,发出细碎的银铃声,花海一眼望不到尽头,纯净而美好。   这突如其来的景色美得让人窒息,她前所未见,画不能绘其千分之一,笔不能写其万分之一,只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般。   有花落下,柳昔卿便伸手接住,看着那小小的花苞在掌心绽放开来,如痴如醉。   此时耳边才想起晏修低沉的声音:“玉雪树在燃烧时,会将人带入一个绝美如画的幻境中,所以这玉雪树,也有一个别称,名为‘最后一梦’。”   他话音刚落,柳昔卿便发现手中的花在最盛极的时候碎裂开来。与此同时,花海的花儿也纷纷散落,无数凋零的花瓣“呼”地一声绕着两人飞了起来。   从进入幻境,到崩塌,不过是一朵花开的时间。   “其实我亲自来拜访素爻洞,只是想让你看一看这份美景。不过刹那,看过就好,对不对?”他终于侧过身,在这碎玉飞花的景色中,凑到了她的耳边说道。   呼吸间,嗅到她身上传来沐浴后混合了花香的女子体香,可这并不重要,以他的通天彻地的修为,那份馨香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想要的是……   柳昔卿闻言转过头,近在咫尺地看着他。   这一瞬间,她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他的身影。   “不过刹那,看过就好。”   ——对他来说,一眼就已经足够。   第48章   因公事远道而来,只饮一盏清茶。   他倾慕这个姑娘,却因为怕她多心,不能送任何礼物。   所以他带来了只能绽放刹那间的“最后一梦”,不过是“看过就好”的美景,不过是要她看他一眼。   奢侈得天怒人怨,纯净得几乎让人想要叹息。   而他从柳昔卿身边逃离的速度,也快得让人想要叹息。   甚至柳昔卿还没回过神来,两人又重新回到原本的距离,屋子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至于刚才晏修靠近她的那一刻,柳昔卿觉得也许只是她眼花了。   可她分明闻到了那如同夜晚轻风一样的气息,在某个瞬间无比靠近她,几乎将她全身笼罩进去。   他端坐得笔直,宛若夜空星辰的眼眸低垂,薄唇紧抿着,似乎有些不明所以的微风在两人中间流动,泄露了其主人有些紧张的心情。   他若是个愣头青也就罢了,偏生是个地位那样尊贵的大能,此刻露出这样青涩的样子,像是怕被刺儿扎伤的小老虎,由着她打量。   柳昔卿即便是不动心,也有些动情。   怎么好去为难他啊……咽下了疑问,她也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男女之间微妙的试探,真真是一场磨人的战事。两人心照不宣地整理心情,一时无话。   可某只装嫩的猛虎觉得,即便就这么枯坐,也是好的。   不过这么下去也不是回事,僵局还是由晏修打破。   “柳道友想好要什么作为乙等功的奖赏了吗?”他手握成拳放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然后看着面前的茶杯,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道。   哎?说好的给我时间慢慢想呢?   “还是……要灵脉吧?”毕竟她现在不是特别缺钱,有一个可以持续产出的灵脉会好很多。   “其实乙等功通常只有元婴以上修为的修士才能立下,所以才会有灵脉这一选项,但灵脉需要依附土地才可存在,宏景山已有十处灵脉,若是给你芥子石,以你现在的修为也无法开启……”他耐心解释道,“若是柳道友信得过我的为人,可将灵脉寄存我处,每年我会送来产出灵石,也可预支灵石给柳道友。”   魔君大人怎么可能会贪图这么点灵石,但柳昔卿还是纠结地看了他一眼。这个办法倒是不错,但是她为什么要把灵脉交给他啊,其实交给师父宋媚双应该更为妥当。   晏修亦是抬眼看向柳昔卿。   他对自己的容貌没什么概念,也不像沈昭惯会使用美色,即便他心里想要讨好她,可脸上却做不出魅惑人的表情。   万年的修行岁月里,太和教会了他一切,却从未告诉他该如何得到一个姑娘的芳心。他有些紧张地将脸转过去,手不自然地握拳,心中刹那间想的,是被她拒绝该怎么办……   结果柳昔卿却问道:“会不会太麻烦魔君大人?”   晏修如同心中乌云破开了阳光,他立刻道:“不麻烦,只是守夜人选拔之后我会负责培训他们,而柳道友想必也要准备闭关结丹,所以,此次先预支五十年份的灵石可好?”   柳昔卿行礼道:“那就多谢魔君大人了。”   中型灵脉的产出是一年一万灵石,五十年份便是五十万灵石!   柳昔卿没出息地高兴起来,她面上还绷得住,但是眼睛已经亮了起来。晏修也很高兴,他微微笑着,取出一个储物袋,递了过来。   对猛虎来说,花儿不常嗅,总得有个借口。   送灵石这个,真是再好不过了。   随后他正色道:“此次元立之事,由守夜人直接负责,若是弦月护法丰澈来询问,我会吩咐你师父挡回去,小昆峰秘境里的事,无须再像其他人提及,我自有安排。”   “是。”   他手指凌空点了点,一团风聚成了一片黑色的树叶,对柳昔卿道:“此物名黑叶,是我的神通,若是你想找我,只要将灵力输入叶脉,对着这片叶子说话,我便能听到。”   柳昔卿没拒绝,她牵连进元立一事,那是化神修士层面的博弈,她师父宋媚双也只是元婴修士,若是有什么刁难,她必须有能够联络上晏修的方法。   只是这修真界也太神奇了。   她好奇地接过叶子:“有使用次数限制吗?”   “没有,但是不能在密室之类的地方使用,必须要在有风的地方。”   “魔君大人就是用这种法门与其他人联络?”   “……不是。”是你一个人的,但晏修怕给她压力,没说出口。   柳昔卿一听就不敢往下问了,她点点头道:“我会妥善保管的。”   “不必……”   “我懂我懂,比你修为低的都动不了它,对吧?”柳昔卿还记得手上的花戒呢,她虽然不提,但两个人都明白这戒指是怎么回事,沈昭挑明后,柳昔卿就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地认为魔君大人跟她两清。   但这份情,老实说,柳昔卿还没有心理准备去接受。   就如同在须弥芥子空间里,她没有选择依附晏修一样,柳昔卿是个胆子不大,但很有主张的姑娘,同时她的心里也很清楚,做魔君的道侣,应该肩负着什么样的压力。   而且在柳昔卿的观念里,俩人这才是第二次接触,谈什么都为时尚早,她对自己的人生,每一步都必须谨慎对待。   ……   她这边心思百转千回,晏修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皱眉道:“北阳州有客到访,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她行礼道:“恭送魔君大人。”   晏修右手中又凝出一柄无形的风剑,上面围绕的罡风撕裂了她屋子内的一方空间,露出里面漆黑一片的无尽虚空。   虚空位移,是只有大乘修士才有的神通。   他一步跨步进去,最后一句道:“柳道友保重。”   虚空随着他的身影,瞬间关闭。   走的时候与来的时候一样,都让人猝不及防。   柳昔卿呆坐了好一阵,才起身收拾茶盏和灵石,将黑叶收在衣襟里,盘算了一下现在身上的灵石。   宋媚双打赏菩提血的五万,再加上奖励她取回元立神君本命法宝的十万,以及晏修预支的五十万——她现在足有六十五万灵石。   按照现在的物价,可以买二十多件极品法宝,对一个筑基修士来说,绝对是一笔巨款。   她分出二十万灵石来。杀元立,主要还是靠沈昭的头脑,虽然他坑了她,但柳昔卿不是拿了好处就忘本的人,下次若是有机会遇到他,应当分他一笔。   其余的钱,就可以购买材料继续炼制法宝了。   眼下她还有一些俗务要处理。   首先是卯月二十七日的三代弟子宴会邀请,接下来还需拜访一次久朝师兄,之后要与二师姐一同去一次西河市集,算算时间,到辰月初三,还可以见一下四师嫂。   之后再闭关冲击金丹期。   ※※※※※※※※※※※※   不过计划没有变化快。   第二日她就被久朝师兄派弟子请了过去。   到了他的茅舍外,久朝正袖着手目不转睛地看着地上画的阵图。   他第一句话便是:“你当初默下来的那张魔君使用的聚灵阵图,我终于研究出了些眉目。”   当年柳昔卿一箭射死三金丹,除开对方轻敌的因素,小红豆的锡兰真火和晏修所用的聚灵阵都是关键,那聚灵阵明明只用了些许材料,便发出了极大威力,柳昔卿回到宏景山后立刻将阵图默了下来,送给了久朝参详。   “阵图易画,但想作用在我的弓箭上,还是太难了。”柳昔卿亦走过来,看着那阵图说道。   她和久朝最近年都在研究聚灵阵的应用,她的凝晖弓上就刻画了一些聚灵阵的咒文,但因为媒介太少,阵法的强度并没有明显发挥出优势。   阵盘的使用也有其局限性,毕竟她在射箭时最需要的是防御阵盘,聚灵阵并非必需。所以她希望能将阵盘完整地复制在弓上,这样每一箭的威力,将所向披靡!   想法虽好,但能做到的却没几个。上古许多箭术都已失传,如今就连最擅箭术的九重天外天贺氏一族,都放弃了用聚灵阵加强弓箭的研究,转而研制威力巨大的箭。擅机巧的五大山门之一的格物宗,其下专攻武器改造的一脉也以机关改造为主,柳昔卿的“袖弩”应该就是格物宗出品的佳作。   只有久朝这样痴迷阵法的人,却又恰好有个使弓箭的小师妹,才会念念不忘地想将聚灵阵与弓结合起来。   他听到柳昔卿的话,嘴角慢慢漾开一抹笑意。   “可我做到了。”久朝缓缓道,他从袖中摸出一条弓弦和一枚扳指,“你试试。”   柳昔卿眼睛一亮。   “师兄这是另辟蹊径,在弓弦上下的功夫?”   三师兄威武!   “不错,要知道修士用的弓上,已经需要刻的阵法太多了。有准星阵、灵力加持阵、延展阵……所以多加一道聚灵阵才如此艰难,阵法所需要的材料会加重弓的负荷,而弓的重量、箭的重量,几乎要精确到一钱大小。而弓弦则不一样。”   柳昔卿道:“弓弦的原材料不变,但阵法的材料负荷可以通过右手佩带扳指来化解,三师兄好厉害!”   “‘扳指’是人间军队常见的制式装备,但修士不怕弓弦擦伤手指,所以很少有人使用扳指。说起来这个想法……”久朝看了一眼柳昔卿左手上的花戒,“还是看到柳师妹手上的戒指才想到的。”   “……”师兄求别吐槽。   “速速试来!”久朝本就想看成果,当下没耐心地催促她道。   柳昔卿将扳指戴在右手拇指上,灵力注入后,立刻感觉扳指里面的聚灵阵开始运转。   她祭出凝晖弓,手中凝出一支蔷薇箭,当弓弦、箭、扳指连在一起时,聚灵阵开始疯狂运转,周围的灵气都向着柳昔卿而去。   “开!”她口中喝令道。   红衣翻飞,只听“嘭”“嘭”“嘭”三声,柳昔卿身后立刻浮现出三方光芒四射的阵图,每一个阵图皆刻录咒文,在她身后不停旋转!   成了!   大量灵力涌入她手中的弓箭上,震荡得她几乎想要仰天长啸!   原本只是想试试,但这一箭,威力竟然已经到了不得不发的程度!   久朝瞬间张开结界护住他的那些花花草草,急忙叫道:“向着峰顶,师父一定能接下!”   柳昔卿咬咬牙,将箭尖冲向峰顶。   俩人心中都是默念一声:师父,对不住了。   第49章   护山大阵不容挑衅,久朝的花花草草绝不能碰掉一个叶子。   三个聚灵阵加持的这一箭,放眼宏景山,除了三位元婴洞主,能接下的也不多了。   柳昔卿拇指再也绷不住劲儿,只好将箭尖对准峰顶,她猛地松开手指,喊了一声:“师父小心!”   那道箭带着恐怖的速度向峰顶而去,其间夹带的灵力几乎旋转成一个小漩涡,所擦之处全部分崩离析。   碎石滚下,草木零落,惊起飞鸟无数。   然而这一箭还未到峰顶,便被一个金光灿灿的宝塔压制住攻势,那是宋媚双的本命法宝“浮屠塔”。   元婴修士对上筑基修士的法宝,本该碾压。   但如果是师父遇上徒弟的法宝……   蔷薇箭就像是刚出笼的猛兽,而浮屠塔则像是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在蔷薇箭左突右撞时,用博大的胸怀包容了它。   被突然制住的蔷薇箭不甘示弱地继续向上冲,而浮屠塔则不紧不慢地自最底下一层开始亮起光晕,而后随着塔的层数,一层一层砰然漾开。   宝塔神通减轻了箭的力度,光晕冲散了箭上的灵力。当柳昔卿与箭的灵力牵扯终于断裂,浮屠塔才轻轻一旋,将蔷薇箭绞了个一干二净。   这一幕落在柳昔卿的眼里,突然想到了在谭家村外,晏修恢复修为后,对待几道神识攻击时的不同表现。   前几道神识攻击他都简单粗暴地硬接下来,只有中陆州方向的攻击,却被他以同样柔和的方式消解。   就像师父这次对待她的攻击一样,生怕灵力反馈伤她经脉,不得不以更消耗灵力的方式接下来。   ……中陆州,那应当是来自太和的攻击吧,他曾经的宗门,也许那一道攻击,正是他的故人。   柳昔卿心下嗟叹,又想到师父如此照顾自己,对闯祸更觉得愧疚了。   蔷薇箭的攻击散去后,两人耳边同时响起宋媚双有些不善的声音:“试验法术不晓得去演武结界?久朝,你师妹不记得,你也不记得吗?你们两个,各罚五千灵石。”   久朝扬手挥了结界,听了宋媚双的话,抽了抽嘴角,对柳昔卿道:“三个聚灵阵对弓箭和你本身都损耗太大,平时斗法,开一到两个聚灵阵即可。”   柳昔卿身为聚灵阵的媒介之一,当然知道这种负荷对修士极大,以她现在的修为,极限也就两箭而已。   但威力着实惊人,待她晋阶到金丹期,还能进一步调整改良。   她心情大好,取出一万灵石堆在地上,祭出法宝就往西院飞。   “那就劳烦师兄帮我送灵石了。”   ※※※※※※※※※※※※   之后的三代弟子宴会,参与者几乎都是筑基期修为的弟子,只有昂真人的两位大弟子为金丹初期修为,为首的正是负责举办此次宴会,给她发了请帖的明晋。明晋与师弟然玉见到柳昔卿后,也恭恭敬敬地称了一声“柳师叔”。   她本以为走个过场就可以,却没想到这些大多比自己年纪还大的师侄们,竟是很热情地纷纷过来寒暄。   此次聚会足足有百来人,仅仅是打招呼就用去了一个时辰……她好不容易才歇下来,却看到顾三辩走了过来。   “柳师叔果然来赴约了。”顾三辩咧嘴一笑,露出白牙,传音道。   柳昔卿品了一口手中灵茶,同样传音道:“不好不给面子。”   “柳师叔似乎有些辛苦啊……”意有所指。   “大家看上去都很热情。”   “柳师叔似乎很意外?”   “之前与一些弟子也有交流,那会他们还仅仅是恭敬,现在……我着实有些受宠若惊。”   “修士相较凡人,的确冷情了些,但是一个心性好的师叔,却是没有人不喜欢的。”顾三辩笑着道。   “想来,他们应该知道我救过你了。”   “这又不是秘密,不过……谁不喜欢好人呢?他们也许并不想求助你,但只要确定你不会伤害他们,就足够赢得一个修士的善意了。”   “所以说魔修之间的交往,并非是先从善意开始,而是先从对方没有恶意开始的?”   “哈哈,我没总结过,但我确实愿意与一个不会害我的人交朋友。所以柳师叔,你……愿意交我这个朋友吗?”少年侧过头,在阳光下露出笑容,神采飞扬地问她。   柳昔卿也笑笑,她拍了拍顾三辩的肩膀道:“好啊。”   顾三辩却慢慢收回了笑意。   “可柳师叔就相信我的诚意?相信我不是为了攀附你才与你交好的吗?不怕我是利用你吗?师祖的关门弟子,中级炼器师,出手大方,责任感重,能够舍己为人……恕我直言,柳师叔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我很好利用’几个字,”他叹了口气,“师叔还真是让人操心啊……”   柳昔卿听到这话,有些意外,但觉得在情理之中。   她缓缓道:“我何尝没想到这些,但只要不违背道义,我便力所能及地帮他们一下又有何妨?低阶修士举步维艰,若是有人在我需要的时候伸出援手,我也会心存感激的。但是……”她话音一转,“心术不正,贪得无厌者,我当敬而远之。”   顾三辩抬头看她,举起一边的茶壶,为她斟满茶,却不再言语了。   大多弦月魔修都是对大道冷了心肠才堕魔的,像柳昔卿这样还有一腔热忱的人,着实少见,顾三辩心中其实并不认同柳昔卿的说法,但他却觉得,正是这样的柳师叔,才值得他去追随。   他的目光扫过在座的三代弟子。   光鲜的皮相下,想着什么,谁又能知道?   不过不要紧,有他在。   ※※※※※※※※※※※※   三代弟子宴会之后,柳昔卿便寻了段小蛮,与她一起去西河市集采购补给。   段小蛮也不知多久没逛街,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不要钱”“买买买”的状态,而柳昔卿则相对有节制一些,她本就准备闭关结丹,购买的都是金丹期所用的法宝符箓。   当她与段小蛮一起进了丹药店,看着可以帮助修士进阶金丹期的凝元丹时,却犹豫了。   按照修真界典籍中的记载,修士结丹失败的话,虽然不会有致命危险,却可能跌落一个小境界,而凝元丹可以提升结丹几率,高品级的凝元丹甚至可以直接成就一个金丹修士,所以现在的修真界,金丹修士并不稀奇。   虽然柳昔卿想用自己的力量结丹,但要不要买一颗来有备无患呢?   段小蛮不经意似的说道:“现在修真界晋阶已经太容易了,这满大街,只有金丹才有资格入世历练,筑基修士若是没个长辈跟着,根本不敢下山。但师妹可知,为何素爻洞弟子还有那么多卡在筑基巅峰的?可不是因为买不起凝元丹,也不是因为惧怕丹毒,更不是怕根基不稳……”她笑笑,“而是受了太和的影响。”   “咱们素爻洞与太和有什么关系?”柳昔卿一下子就想到了宋媚双几乎不离手的那柄长剑。   “咱们做弟子的不可说。不过你也当知道,太和剑修晋阶,都是要抗着天劫,只凭一人一剑。师父虽然不曾这么严格要求我们,但素爻洞弟子晋阶,并不提倡借丹药之力,为的是厚积薄发,考验的是弟子的心性。咱们素爻洞一脉虽是魔修,可师父所创道统,却最注重心性,我相信你也察觉到了,你们这次去的小昆峰秘境,其实也是一个心性上的考验。”   柳昔卿苦笑:“师父似乎对我很有信心……”原来之前都是考验。   段小蛮正色道:“恐怕没有人比师父更担心你了,但素爻洞要的从来都不是温室鲜花。”段小蛮拉她出了丹药店,她个子娇小,却异常温柔地将柳昔卿的一缕长发理到耳后,“虽然师父和我们都能护着你,但作为我们的小师妹,你也必须有独自面对危险的能力,卿卿,希望你能理解师父的心,要加油啊……”至少在未来的大战之前,素爻洞会有一个出色的接班人,护住这一方苦苦挣扎的魔修。   柳昔卿这才明白,二师姐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告诉自己素爻洞的传承。   “请师姐放心,我一定会用自己的力量结丹的。”   闻言,段小蛮大大的眼睛呼扇呼扇眨了两下,娇笑道:“师妹好乖,咱们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回去我帮你去大师兄那儿偷丹药……现在我们去挑衣服,我要选个桃红色的!”   ……   明明是师姐,看上去倒是像柳昔卿带着妹妹。   柳昔卿哀怨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她的容貌定格在了二十岁的模样,是一个女人风华最盛的时刻,同时也衬托出了她的艳色。   但装嫩是不可能了,看着师姐毫无顾忌地买了一堆嫩生生的衣裙,还有许多毛茸茸的小饰品,柳昔卿扶额。   段小蛮好好心地分给柳昔卿几个毛绒绒的雪兔毛球,染成各种颜色插在发间。   柳昔卿一看这个就莫名想到晏修手抚小红豆的样子,他似乎极是喜欢这种手感,立刻寒毛倒竖,坚决不收。   两个人继续采办,经过一个卖灵兽丹的摊位时,柳昔卿想到自己现在有两张嘴嗷嗷待哺,便停下与那摊主讲价,快要将价钱杀到八折时,却不想旁边伸出一只手来,温声道:“这灵兽丹不知还有多少,在下想全包了。”   魔修下山通常都会用藏形斗篷,柳昔卿并不怕暴露身份,她抬起头,正想与这插手的人理论,结果却看到一张似乎有些熟悉的面孔。   那人看到她,拱手道:“不知道友可否割爱,在下将要闭关,需要大量灵兽丹喂食灵兽,但是店里的量太少,所以才想包下这个摊位,请道友……”   柳昔卿瞬间想到一个人,她脑子嗡嗡直响,那人后面的话她根本已经听不到了。   眼前修士五官端正,面皮黝黑,身材高大,仪表堂堂……   那是她记忆里的三师兄。   唐峥!   她几乎呆住了。   身边的段小蛮眼疾手快,立刻感觉到柳昔卿有点不对劲,她应对突发状况极有经验,当下将柳昔卿拉到身后,平静道:“既然这样,就不多打扰道友了,我们愿意割爱,有缘再见。”   随后便拉着柳昔卿快步离开了此地。   只有唐峥还停留在原地,看着两个女子的背影,有些出神。   第50章   唐峥还活着,而且今天就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他是否已经得知真相?   他会不会认出自己?   那个见了她就会脸红,对她无比包容的青年,若是知道她这具身体的原来主人早已被曾经的师父害死,又会如何?   再遇到原主之前的故人,柳昔卿心里有点苦涩,但更多的还是迷茫。   不知该如何面对。   ……   出了西河市集,柳昔卿强压下心中震动,她已经不是小丫头了,可脸上神情再沉稳,心中仍是紧张,这一幕落在段小蛮眼里,自是掩饰不过去。   段小蛮祭出飞行法宝,将她拉了上去,安抚似的握着她的手。   “他是……”柳昔卿有些艰难地开口道,“他是我曾经师门的三师兄。”   这话一说,段小蛮就什么都明白了。   “放心,他认不出你。”   藏形斗篷可以遮住外形,若是对方不用神识,是探查不出斗篷下的真实面孔的。如果他用神识打量了,那她们也不可能从西河市集全身而退。   “我知道,师姐,灵空七子俱已身死,当年的事他并不知情,想来不会出事。”   段小蛮笑了,她捏了捏柳昔卿的脸:“就算出事也没关系,师父既然把我们救回来,就做好了应对准备,天大的事,有师父担着呢。”   柳昔卿闭关结丹在即,段小蛮不愿让她分心。   柳昔卿回握了段小蛮一下,点头道:“应该没有那么糟糕,这位师兄一直对我关照有加,不是坏人。”   “我观此人已是金丹期真人,在师妹未结丹之前,还是不要下山的好。”   “好。”柳昔卿答道。就算段小蛮不说,她暂时也不准备下山了。   两人回到宏景山,柳昔卿老老实实将此事说与宋媚双。   师父大人只是懒洋洋摆摆手:“你曾经的师门‘腾序阁’本就是灵空七子支撑的小宗门,那七个人渣死了之后,宗门当然就散了,只是他们之前寻弟子炼魂的事,却无迹可寻,可见其后台很深,并不愿为了他们这样的马前卒暴露身份。这样一来嘛,你反而会很安全。至于这个唐峥……他若是出招,接下来就是,我们弦月魔修虽然行事低调,却也不是怕事的。”   “只怕会给素爻洞带来麻烦,弟子惶恐……”   宋媚双站起身来,放出了元婴修士的气势,对柳昔卿说道:“你可千万别起什么独自面对的心思,师门是干什么的?就是这个时候给你撑腰用的,不止是你,就算任意一个三代弟子,我也会护到底。”她伸出涂抹蔻丹的手指,抬起柳昔卿的下颌,“你是个好孩子,所以你当知道,若是年长的不去护着年幼的,若是强者不去守护弱者,那么这世间就再也不会有人长大,也不会有人变强,更会导致道统荒芜,传承枯败……所以我在其位,承了这份担当,就绝不会后退一步。”   柳昔卿被宋媚双一番铿锵有力的话激得气血震荡,想变强的欲望前所未有的强烈。在弱小时,她只盼着能保全自己;在小昆峰秘境里,她与顾三辩等人一同历练,想的是保全一个团队;而在宋媚双勾勒出的境界里,她则想守护更多的人,想在这乱世中,也能做到无愧于心四个字。   她同时也明白,为什么当初在小昆峰秘境,她竟会本能地去救顾三辩……这种担当,原来已经烙印在她的骨子里了。   修真传承,不仅仅是授业解惑,更是一种守护。   去守护那些像她一样,因种种不堪而入魔的弦月弟子。   她看着宋媚双,坚定道:“师父,择日不如撞日,我今日便闭关结丹!”   宋媚双收回了手,微微一笑道:“去吧,为师等你的好消息。”   看着柳昔卿飞快离去的身影,她才重新半依在榻上,挥袖展开一张传音符。   “远鹭师兄,过些日子,我会带一名弟子去虚妙山做客。”   ※※※※※※※※※※※※   柳昔卿没有等到辰月初三见四师兄灰熊和四师嫂,她匆匆留言后,回到西院略微整理了一下,便去了宋媚双特意为弟子结丹而设的“丹元洞”。   这洞里一共五间闭关室,此时正巧有一位弟子在闭关结丹,柳昔卿随意选了一间,将阵法闭合,坐在闭关室的中心,五心向天,开始感应天地灵气。   灵气吐纳而涌入,然而更多涌入识海的,却是她在人间界的种种经历。   最开始,她像一个突然闯进来的异乡人,浑身戒惧。   后来,她慢慢放下了成见和敌意,开始接纳这个世界。   如今,她在这里有了家,有了归属,也有了可以推心置腹的长辈和友人。   修炼、历险、交流……这个世界如同一个画卷,一点点展开她的故事、她的内容、她纵横的深度、她无所不容的广度。   有满手鲜血的坏人,亦有重情重义的好人,有泥泞污浊的一面,亦有光明正气的一面。有尸山血海,也有玉雪树那美轮美奂的最后一梦……   何处不是风景呢?   ——她眼前走马观花掠过无数回忆,每一个伤痛,每一次坎坷都化作她心性上的奠基石!   丹田内,属于修士的真元之液翻涌,向四肢百骸流去,循环十二周天之后,又向丹田涌入。   只这一来一回,柳昔卿神识中却已经翻天覆地。   许多规则在她识海中推翻,又重新建立;许多景色在眼前繁荣昌茂,随后又化为一片荒芜;许多人的样貌在其中昙花一现,却似乎与她有着奇特的联系……   周而复始,直到真元之液重新归于丹田,她才终于觉出一丝清明,脑海中似乎有什么浮现。   或是一道光,又或是一句话。   或是一种韵律,又或是一声叹息。   抓住它!   那是天道的萌芽,是道心的种子,是她立足人间界最玄妙的脉络!   那一丝清明,破开迷障,破开云雾,破开她心中虚妄,破开一切不真实——丹田内如燃起一团火,煅烧着她体内元液,煅烧着她的神识!   而那不是火,柳昔卿清晰的感觉到,那是天地间的“玄”。只有不借外力,才能体会到的“玄”。   自宇宙洪荒始,天道赋予凡人最美妙的礼物,便是这“玄”。   为凡人领悟“玄”开辟的最艰难道路,便是修真。   它隐藏在轮回中,四季更迭中,岁月流逝中。   只有它不朽!   柳昔卿如饥似渴地体悟着这道真意,只觉得整个人都被一股奇妙的力量不断洗刷着,浑身净透无比,如若新生。   她体内不单单是有经脉、有肉身,有丰姿、有体貌……而有了一股不可抗拒的乾坤运转之意,那是她修炼到现在,不断体悟天地而生成的所在。   当她的身体再也盛放不住这些所在,丹田处的元液,也在淬炼中,慢慢凝聚出一颗圆润的金丹。   有日月之辉,有生命之光。   天地方圆,道法自然,皆在其中。   修行一生,为人根本,皆在其中。   有生有死,有我有物,皆在其中。   真元开阖,无形之法,皆在其中。   ……   当柳昔卿重新睁开眼睛,灵气倒灌,烘托得那金丹光芒万丈,灵力膨胀至全身,每一道都将她经脉扩张。   而柳昔卿则在此时归拢在体内暴涨的灵力,当最后一缕灵力也乖服在她的经脉中后,她内视丹田内的那一颗金丹,终于露出微笑。   从此境界已有不同,眼界也不同。   柳昔卿推开闭关室的门,看着外面的夜空,化作了一道金光,飞上了峰顶。   ※※※※※※※※※※※※   峰顶的东拓一看到柳昔卿,不小心从石头上跌下来,瞬间变为原型,语无伦次地问道:“你结丹成功了?”   柳昔卿笑道:“是啊,终于成了。”   “妞,你太逆天了,你知道你用了多长时间吗?”   柳昔卿点点头,她随手推演:“今日是辰月初二,我闭关已有一日半。”   “一日半就结成了金丹,在素爻洞,你是头一份。”东拓兴奋得摇尾巴,宋媚双还真是捡到宝了。   “不知道师父方便接见我吗?”   宋媚双的声音已经传了出来:“快进来让为师看看!”   柳昔卿又冲着东拓一笑,身形如行云流水般飞入宋媚双的庭院。   东拓这才揉揉眼睛,他不是第一次见筑基修士结丹,但是在气度境界上发生如此质变的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   不管是宋媚双,还是段小蛮,亦或是其他女修……结丹对修士来说,虽然是晋升一个境界,却仅仅是量变,在这修真界,只要有灵根,几乎修炼到金丹都不是什么难事,只有结婴才是质变。   但他在柳昔卿身上感觉到了一股奇异的力量。   像是一朵微小的花,突然绽放了些许。   而就是这些许的风情,就足以令人侧目,耀出惊心动魄的华彩。   这却不是他作为一只妖兽能理解的,东拓回头望向庭院。这种事,还是交给宋媚双去操心吧。   第51章   柳昔卿拜下去,端端正正给宋媚双行了个大礼。   “多谢师父教诲,弟子结丹已成。”   除了弟子洞府之外,宋媚双的神识几乎覆盖整个素爻洞,柳昔卿结丹的同时,她便感觉到了。   柳昔卿结丹速度太快,单灵根虽然逆天,可也没这么厉害,放眼修真界,除了太和剑修晋阶要抗天劫,其他修士若是服用凝元丹,起药效就得至少五天起,若是不用凝元丹,也极少不到两日就结丹的。   恐怕她这小徒弟,有点来头。   弑师、入魔、被她救出、身怀媚气、遇魔君、收异兽、诛化神修士、结丹……样样都不简单。   如今已成金丹,整个人脱胎换骨似的,一颦一笑,都像是把握在一个最好的度上,一举一动,都像是有了章程法度。   这意味着什么?   宋媚双几乎有一种错觉,眼前如鲜花般娇嫩的徒儿,正在缓缓张开她的花瓣,而她的盛放,乃是应和天道规则,非人能所控制。   一种玄而妙的感应,使得宋媚双境界有些松动。   她心念一动,拉起柳昔卿道:“凝神放松,为师要观你境界。”   柳昔卿立刻收敛了气息,宋媚双的神识探入柳昔卿体内,迅速游走一周天,而后撤出才道:“境界稳固,不愧是我看中的弟子,你做得很好。”   “师父,我很欢喜,”柳昔卿看着宋媚双道,“修炼渐入佳境,越是向上攀登,越是能看到更多的风景。而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修士都那样想活下去……”   想站在更高的地方,去俯瞰自己的人生。   想看到更美的风景,来印证自己一路的惨烈。   那风景所在,就是天道之下,为修士开拓出的境界规则。   ……   宋媚双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既然想看得更多,那么为师便给你一个月时间准备,之后我们将下山前往虚妙山,拜访你师伯远鹭神君。”   “谨遵师命。”   ※※※※※※※※※※※※   柳昔卿在师兄师姐口中,也曾听说过宋媚双的师兄——远鹭神君。   这位大名鼎鼎的化神中期修士,走的是黑白通吃的路线,除了在魔修中声名远播,同时还是经营着东胜州最大的拍卖场“致远盛会”,每年巳月十五开放七日,人间界修士无不慕名前往。   除此之外,他旗下还有字号“致远斋”,分店遍布东胜州每一个城镇,专卖高阶法宝。   致远斋的崛起也就在最近五百年,于远鹭身为一个魔修,能在正道的眼皮底下做这等八面玲珑的营生,也算是个人才。据说他每天手上过的灵石,都堪比一个中型宗门一年的开销,乃是东胜州排行第一的大财主。   于是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宋媚双有“拿灵石砸弟子”的爱好,甚至用极品法宝打赏弟子也不皱眉头……这师兄妹俩,估计没少在一起敛财。   柳昔卿自是对师父师伯二人赚钱的能力无比羡慕,这些年供给她炼器的材料,想必也少不了师伯的资助。   昂真人的丹道,段小蛮的符道,久朝的阵道,以及她的炼器之道,全都是烧钱的技能。而对一个炼器师来说,见的法宝越多,与炼器上便越有心得,此次叫她一起去虚妙山,想必也是想带她去致远盛会开一开眼界。   金丹期的弟子,也该准备下山历练了。   不过这致远盛会还会遇到什么牛鬼蛇神,可不好说,柳昔卿仍是谨慎地做好多种准备。   小红豆和小哈因为她的晋阶,等级限制也随之解开,同时晋阶到三阶灵兽,目前在稳固境界中,暂时无法出来。   她虽然在西河市集买了一些金丹期可以用的丹药符箓阵法……但她的武器还需要尽快升级。   这不是一个月能完成的事。   金丹期之后,她还得为自己寻觅制造本命法宝的图纸和材料,这也颇让人头大。   柳昔卿回到西院就拿出在西河市集购买的材料,决定这一个月里争分夺秒地先将凝晖弓和蔷薇箭升级,而改造的事只能压后了。   师兄师姐们得知她结丹成功后,陆陆续续送来了贺礼。   昂真人的丹药,段小蛮的符箓,久朝的阵盘……都是她现在紧缺的,只是文以庭还在闭关,尚不知小师妹已经结丹。   结丹的第二日,刚好是辰月初三,灰熊和宁小婷也赶回素爻洞,得知师妹晋阶后,灰熊拽着宁小婷来了西院。   “师妹,俺给你送好东西来了!”   柳昔卿未见人先闻其声,立刻出门打开禁制。   如熊般魁梧的壮汉身后,跟着一个眉眼清秀的女修,正笑吟吟地看着她道:“这位就是小师妹吧,真是个百闻不如一见的美人。”   柳昔卿急忙请二人入内,可灰熊却一摆手道:“无妨,要不是这份礼实在重要,俺夫妇二人也不会打扰你,结丹之后有许多事要做,俺晓得。”   宁小婷从储物袋中掏出一个黑色的石头,递给柳昔卿道:“小师妹看看此物。”   这块石头只有巴掌大,沉甸甸地在手上,以目力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柳昔卿将神识探入,才发现石头的内核处,藏着一块米粒大小的金子,她的神识刚一碰触,金粒立刻光芒大作,柳昔卿只觉此物在与自己体内深处蕴藏的金灵根相和,里面含着一种万物自生的道法,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若是筑基期时遇到此物,她定不能降服,可她现在已是金丹真人,立刻守住心神,将神识抽了回来,瞬息间将自己在典籍中见过的材料搜了个遍,最后才道:“这是金精……而且金精中的庚金!”   ※※※※※※※※※※※※   修士有五行灵根之分。   天下也有助五行灵根修炼的天才地宝,大致分为金精、木根、火种、灵水、土脉五种,这些机缘,哪怕只得一处,对修行都有莫大的帮助。   其中有火种排名一百,灵水七十一处,木根三百种,土脉五十九条……而金精,却只分两种:庚金和辛金。   庚金为金黄色,为刚硬之道,阳属,主杀伐。若融入兵器,必成天下杀器,是炼器之人心系之物,同时也可以作为金灵根修士的道法根源。   辛金为白金色,为精细之道,阴属,主器物。通常作为其他炼制品的辅料,也可以作为金灵根修士的道法根源。   金精可以被修士吸收,蕴养在丹田,淬炼身体法门,无论是斗法还是修炼,都有极大好处。   但这天地生成的灵物,却是可遇不可求的。   ……   “四师兄是从何得来此物的?”柳昔卿问道。   “说来也巧,此物是我们在西凉州一处集市上所见,与一些杂七杂八的材料堆在一起,因为便宜……所以,俺就包圆了。”灰熊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宁小婷看了他一眼,接着他的话道:“结果到了月圆之夜,这里面的金精才放出光芒,还好我等周围是一个隐匿的强力阵法,才没泻出这精金的气息,随后我便用符箓压制住,趁着下一次月圆未到,赶紧赶回宏景山交给你。只是……”她有些羞涩,“这金精分量着实太少了,也派不上什么大用场,不过既然西凉州有它的踪迹,想必以后师妹也能有的放矢了。”   要想用金精辅助修炼,最起码要能将金精炼化成液,运转到全身经脉,方才能成。柳昔卿没试过,但书中记载,至少需要百两才能做到。   这米粒大小的一粒,的确是杯水车薪。   但柳昔卿仍然很感激:“多谢师兄师嫂,在此之前昔卿从未见过此物,或是研究或是融入法宝,都有大用途,不胜感激!”   “哪儿的话!咱们师兄妹不讲这些,哦对了,”灰熊又拿出两瓶灵酒,“这是西凉州猴林的猴儿酒,那群妖猴霸占着西凉州最好的灵果,所以它们酿的果酒最是甘甜,且灵力充沛,你备着,说不定以后会用到。”   柳昔卿承了这份情,她将灵酒和金精收下,方才别过这对热情的夫妇,回了小屋。   此时才下了决心,等她实力足够时,就要去西凉州寻庚金,不仅要将其作为自己的道源,还要用其打造本命法宝。   而这颗米粒大小的庚金,就可以先用在凝晖弓上,看一看效果。   她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盏精巧的油灯,那上面燃的却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小红豆为她留存的一口锡兰真火。   她走进旁边的冶炼房,将锡兰真火缓缓疏导在中心的锻炉中,周围的墙壁立刻被蓝色的火光点亮。   柳昔卿将凝晖弓祭在锻炉之上,将其炼为液态,又在其中小心地滴入这一粒金精。   鎏金色渐渐染遍了整把弓,而与此同时,柳昔卿开始运转体内的《流光烁金诀》,催动那精金更深层的沁入弓身,将庚金的刚强之道,与凝晖弓的锐气结合在一起。   一点一滴,严丝合缝。   一方一圆,规则苛刻。   镌之,錾之。   种种天地玄妙,又在这炼制中,磨合着柳昔卿的心性。   可她不觉辛苦,只觉甘甜畅美。   第52章   当柳昔卿出关时,刚好还差一天就到宋媚双的一个月期限。   一把漂亮的金色长弓悬浮在她眼前,当它铸成时,火光冲天,帘动风起——这是雷劫降世的征兆!   柳昔卿早有准备,她知道有金精融入的法宝,几乎是必成极品法宝,但凡极品法宝出世,哪怕是个炼气期的极品法宝,也会遭天雷劈一遭。   这是天道对于凌驾于世的天才地宝的考验。妖兽化形、极品丹药出炉、极品法宝铸成、稀有灵草开花结果……等等,皆无例外。   而祥云的数量,则取决于法宝的威力。小至一朵,大到万朵,甚至覆盖一域都有可能。   万钧雷霆,自苍穹降下,柳昔卿翻手布下大阵,将刚铸造好的凝晖弓平举在身前,手中一支蔷薇箭,对准了那天雷。   “小红豆!”   一声清鸣,朱红小团子喷出一团烈火。   “开!”   手中扳指发热,她仰头面向天空,身后三方阵图齐现!   万法聚灵、万物聚灵、万念聚灵——三阵合一,灵力急剧旋转,光芒浮动,照亮了柳昔卿的身姿!   当雷劫终于劈开宏景山的护山大阵,柳昔卿拇指一松,将真炎御合箭放了出去。   而此时宋媚双也站在峰顶悬崖边,左手持一方黑色砚台,右手持笔,在空中挥出一道墨痕。   护山大战立刻亮起棕色的光芒,不仅将宏景山围得密不透风,还使出了障眼法,掩盖了天雷痕迹,涌出大量灵力,击溃了前来试探的几股神识。   与此同时,柳昔卿的真炎御合箭与天雷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轰鸣,山中灵气翻涌,而被真炎御合箭击溃的天雷四下迸射火花,半空中像是爆开了一连串的烟火,焦灼之气弥漫。   柳昔卿双臂都被震得发麻,这道天雷的威力与法宝等级持平,这意味着雷劫的能量被控制在金丹期范围内,但她不敢轻视,因为即便如此,那也是天道规则凝聚而成的天雷,几乎是相当于金丹期巅峰的威力!   所以柳昔卿毫不留手,将扳指和弓弦中的三座聚灵阵全部打开。   不过,此次出手与上一次在久朝师兄洞府前的试箭,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体验。   以筑基巅峰修为使用三座筑基期聚灵阵,虽脱力,大体却无碍。   以金丹初期修为使用三座金丹期聚灵阵,她差点又抽空了经脉,浑身都在发抖,几乎已站不住。   接了雷劫之后,柳昔卿急忙收了凝晖弓,脚下踉跄了一下,强行挣扎,却还是倒了下去。   不过迎接她的不是冰冷的地面,而是软乎乎的黑色毛皮。   东拓化作原形把她负到了背上。   “逞强,胡闹。”东拓冷哼一声,铺开爪下云雾,向峰顶飞去。   柳昔卿在闭关铸造法宝时,本就高度紧张,刚炼造完成便要接雷劫,此时筋疲力尽,连小红豆都顾不上,趴在东拓的背上昏睡了过去。   宋媚双等了一个月,等来的就是一个不修边幅,睡得人事不知的徒弟,当下叹口气,使唤着东拓把柳昔卿放好,灌了她一颗大补丹,转过头对东拓埋怨道:“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省心啊……”   东拓嘿嘿一笑:“别着急,你今天的努力,就是今后的省心。”   这话宋媚双爱听,她眯着眼睛理了理柳昔卿的头发,心里道:乖乖小徒儿,你可快点长大,不止魔君大人着急,为师也着急得很呐……   ※※※※※※※※※※※※   柳昔卿醒过来的时候,看到宋媚双正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目光打量着她,仿佛她是将要被放在餐盘上,端去宴会的美味小糕点。   但这个比喻是不准确的,因为柳昔卿即便想到师父知道魔君大人对她的“青睐”,也尚且猜不出,这位师父其实打算把素爻洞也一块儿打包托付给她。   所以,更准确的比喻是——慈爱的老一辈充满期待地看着下一代接班人。   潜台词是:幼小的苦力啊,操碎了心的师父大人盼望你健康茁壮地成长,拿下魔君,统一全魔修的大业就落在你一个人的身上了。   “师父……”你醒醒。   宋媚双微笑着点点头道:“回去收拾收拾,我们即刻出发。”   “师兄师姐们都一起去吗?”   “此行只你我二人,除你之外,他们都已见过远鹭师兄。”   浓浓的串门即视感。   “那请问师父,有什么需要特别准备的吗?”   宋媚双飞了个媚眼道:“打扮得漂亮点。”她又拎出来一个小包裹,“为师还没恭喜你结丹成功,所以这是奖励晋阶金丹期的礼物。”   “求师父收回,弟子早已准备好了法衣,真的足够穿了!”姣奴醉的心理阴影还在啊!   “长者赐,不可辞。”宋媚双严肃道。   师父你这还是怪我往峰顶射了一箭吧!   柳昔卿内心几乎是崩溃的,接过包裹,再次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峰顶。   回到西院后,她归拢了一下储物袋,虽然宋媚双没说,但她仍然要谨慎备战。目前有升级到金丹期的凝晖弓和蔷薇箭,断天门还没来得及,但凑合下也能用。剩下就是师兄师姐们送的礼物,还有在西河市集补给的资源,也勉强能算是一个金丹修士的基本家底。   首先将给沈昭的二十万灵石额外用一个小储物袋装好,这是非到万不得已不会去碰的他人资产。   目前算上交给宋媚双的一万灵石“罚款”和在西河市集花掉的十二万灵石,她还剩三十二万灵石。   柳昔卿拿出五个小储物袋,每个储物袋各装一万灵石,算是零钱袋,又准备了四个空储物袋,准备随时付账用。   最后才将剩下的二十八万灵石和符箓法宝都放在一个大储物袋里,甚至分出一缕神识锁定它,才放下心来。   大大小小的储物袋铺满了一个桌子,柳昔卿才觉得无奈,这修真界有许多方便的东西,但最不方便的一点就是储物空间不能叠加,储物袋和储物袋之间不能,储物戒与储物袋之间也不能。   可以叠加的空间法宝,只有能装载乾坤的乾坤石,以及晏修曾经演示过的芥子石。这两样,前者已是绝迹的神物,后者她修为还不足以驾驭。   若是将这些储物袋和灵兽袋都挂在身上,也就跟凡间的乞丐没什么两样了。所以修士也会像凡人一样佩带荷包,但这荷包可比凡间的讲究得多,必须水火不侵,延展性好,而且女修还要求做工精致。   柳昔卿也在西河市集买了一个桃心型的红色荷包,据说是近三百年女修中最时兴的样式,上面刻印了灵山豹一族的本命神通,若是有除主人之外的人碰触荷包,就会被可以开凿山石的利爪狠狠挠一下。   荷包周围几乎没有缝合的痕迹,里面最多可以放十个储物袋。修士这一身家当,基本也就随身携带,光棍得很。   她最后才拆开宋媚双送的包裹,里面果然是一件女子法衣,她将其展开,才被衣服的样式惊艳了一把。   女修的服饰并不像凡间妇女所穿的那么中规中矩,因为要斗法,甚至可能肉搏,第一注重的便是够不够灵活,其次才是材质和功能,最后才是美观。   炼制法衣的炼器师也并不一定是女修,谁能指望糙汉子给你在花纹样式上下功夫?所以女修法衣大同小异,大多法衣看上去便是批量生产出来的,有些时候还不如穿门派弟子服好看。   而那些相对比较漂亮的精美法衣,皆出自有名的炼器师之手,且都是极其昂贵的定制货,若是能得炼器师炼制一件独一无二的法衣,已不能用灵石来衡量,而是有价无市的珍藏。   只是法衣炼制比法宝难得多,柳昔卿这种实用主义至上的姑娘,最先学的便是炼制武器,后面为了保命,更是不停地炼各种防御法宝和辅助法宝,压根就没碰过法衣这一领域——不是她不想,而是她没时间。   如今这一件法衣摆在面前,她才真正动起了想学习炼制法衣的心思。   这件法衣紧致修身,领口险险开到胸上;   裙腰宽大,将女子的腰型完全裹出;   袖薄而半透明,用金丝掐到上臂处,下面是散开的喇叭袖;长裙垂地,用暗纹绣了半个裙幅的咒印,可见功能之强大;其色彩如晚霞,一层层晕染开来,从上至下,如同将霞光穿在身上。   没有任何女人能抗拒这件衣服,柳昔卿也已不是曾经那个羞于美色、惧于美貌的低阶修士,她毫不犹豫地将法衣穿上,挽起发髻,将明艳之色尽数显露,长发垂下,任是无风也动人。   金丹大成,桃花微绽。   哪怕媚气被晏修的剑气镇压,可柳昔卿那浑然天成的妍妩之态,又被法衣勾出三分颜色,在这修真界,也算是能排得上数的绝色了。   她轻轻推开院落的门,重新为西院落下禁制,而后深吸一口山间清气,运转法诀,重新飞上峰顶。   既然要漂亮,那么,就轰轰烈烈,如烈火烹油一般……   去颠倒众生吧!   第53章   当柳昔卿飞上峰顶时,那上面悬停着宋媚双的飞行法宝“千叶莲”,其上只有师父一人,想必东拓也被收入灵兽袋了。   宋媚双看她跃上峰顶,目光中也不禁透出几分惊艳。   她笑着打趣柳昔卿道:“可是不藏拙了?知道为师为什么让你这番打扮吗?”   “我信师父,也信自己。”柳昔卿一跃而上,轻飘飘地落在师父身边,含笑答道。   “这才对,我的徒儿,不该畏首畏尾,人活一世,若真的只求个长生,还不如千年王八万年龟地缩着,”她大笑,“若有好颜色,赏去;若有好酒,喝去;若有好郎君,爱去!哪怕见不到明日,也要活出个意气!随为师来!”   宋媚双掐诀,眉间神通一显,千叶莲盛放,带着一路异香,向长空飞去!   ……   柳昔卿第一次被元婴修士带着,这不是御风诀,也不是些许灵力就可以催动的低阶修行法宝——她那悦风舟,哪怕是极品法宝,也到不了这个速度。   这是只有元婴修士才能达到的遁速,也真正应了修真界的那句话:只有更高的修为,才能看到的更远的风景。   人间的城池村镇、田地原野、山川河流,都在缥缈的云下,一切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人与修士的距离,真真切切地展现出来。   修到了元婴修士这个地步,再也不可能有凡人的心态。   观人,如微尘;观世,如镜中花。   可正是为了避免修士越来越离世,所以才会有下山历练,迫使他们融入到世俗中,用这清净骨,在红尘中翻滚濯浪。   禁不得染的,沉沦。   禁得住的,仙途无阻。   她如今也要入世了,柳昔卿看了一眼宋媚双,师父大人正闭目地掐诀支撑千叶莲的结界。   这一次虚妙山之行,想必就是师父为她安排的第一站吧。   ※※※※※※※※※※※※   虚妙山比宏景山更雄伟,而且不似宏景山有三位洞主,只有远鹭神君一脉。   山中弟子,也比宏景山多了许多。远鹭神君的亲传弟子,足足有三十人,其下徒子徒孙更是无数。   不仅仅是魔修,居然还有道修。   确切地说,只有远鹭神君的贴身四大弟子是魔修,其他都是正正经经被他收下来的道修。这也难怪,他家大业大,致远斋都由他门下弟子经营,若都用魔修,就太容易暴露了。   可他这胆子,也是魔修中最大的。   魔修最难便是隐藏身份,远鹭神君居然能一直藏得住,不仅正道修士抓不到他的把柄,那些有仇有怨的魔修不敢举报,且虚妙山还迎来送往客流不息,靠的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本事。   这本事,就连宋媚双都自叹弗如。   “远鹭师兄的弟子,座下有四人皆为元婴后期修为的魔修,也是他最信任的四大弟子。分别是大弟子影雀,二弟子光隼,三弟子凉雁,四弟子暖莺。为师不在你身边时,若遇到你处理不了的事,这四人会无条件助你。”   宋媚双对她的提点并不多,除了告知虚妙山的大概情况,只提了此四人。   柳昔卿默默在心中记下,只是忍不住想道,师伯这门下,果然如他一样,都以鸟为名。   小红豆,说不定你找到亲人了。   ……   快接近虚妙山地界时,只见一位身着天青色长袍的青年,眉目温纯,容貌俊秀,手持一枝翠笛,悬浮在空中,正微笑地看着她们。   当宋媚双带着她飞到青年身前不远处,那青年垂首行礼道:“晚辈影雀,拜见师叔,虚妙山扫榻以迎,恭迎师叔大驾光临。”   宋媚双以一道微风虚扶起他道:“影雀,辛苦你了。”   影雀抬起头:“这位想必是柳师妹,果然仙人之姿,见之忘俗。”他目光极是温和,让人如沐春风,忍不住心生好感,散了戒惧之心。   不过,这却是一位修为足有元婴后期的魔修。影雀身为远鹭神君的开山弟子,年轻并不大,却有如此高深的修为,足见心志坚定,乃是远鹭神君内定的继承人。   但即便是这样的人物,影雀看到柳昔卿时,双手也在袖中微微成拳,定了定心神。   勾魂夺魄,不过如此了。   柳昔卿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影雀的反应,亦是执了一个晚辈礼,落落大方地回道:“师兄过誉了,有劳师兄相迎。”   影雀的目光里有过一瞬间的痴迷之色,但定下心神之后,仍旧很端正。他和宋媚极熟,两人早有默契,影雀见礼之后,将翠笛一挥,拨开护山大阵,三人脚下立现一道彩虹,将他们送入虚妙山内。   只听见一声悠长的鸟鸣,一群金色的小鸟从山中飞出,绕在宋媚双身边,啾啾啾地唱着歌,清脆悦耳。   影雀知道柳昔卿是第一次来虚妙山,在一边轻声解释道:“这是清音鸟,用来迎接贵客。”   柳昔卿心知这是托了宋媚双的福,她转过头悄悄打量宋媚双,发现师父并没有特别高兴,而是淡淡道:“远鹭师兄这招‘清音迎客’已经用了五百年,第一次惊艳,第二次习惯,第三次,就只剩扰人了。”   影雀脸上一窘,立刻伸手将这些小鸟都拢进袖中,无奈道:“师叔就放过师父吧,五百年只得见三次,师父他心里……”   宋媚双瞪了他一眼,影雀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这份关于师父的八卦来得太突然,柳昔卿压根没准备就听了进去,顿觉后悔带耳朵出来。   ※※※※※※※※※※※※   通常来说,避世的洞府,位置越高越好,所以素爻洞凭借实力,得了宏景山峰顶的位置。但若是入世的话,通常会将大殿建在山腰处,这里地方广阔,看上去也气势非凡。   这是柳昔卿第一次参观在东胜州能排得进前十的仙山,她凝神望去,只见那山腰上雕梁画柱,亭台楼阁林立,才真正有仙家洞府的气象。   于远鹭昂首站在大殿外,看着他那师妹带着小徒弟,慢悠悠地往这儿飞,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远鹭神君肩膀上停着一只翠色肥鸟,正用弯钩小喙鼓捣他的耳朵,掐着粗嗓子道:“怂样!上去接人家啊,首席大弟子派出去都没让她快半步,真是被吃得死死的。”   于远鹭面色不改:“莫忙,莫慌……这女人啊,可不能惯着。”   “你行,你说你不惯着她,却非得跟她合伙做生意;你不惯着她,她要什么你都给,她不要的你也给;你不惯着她,她一来,你就把影雀派出去接她;你不惯着她……”肥鸟叽叽喳喳挨个数落他,最后得出结论,“你追姑娘的手段还不如我们禽类!”   于远鹭面色不改:“我是没法学你们张开翅膀翘着屁股给雌鸟跳舞玩儿……”   翠色肥鸟冷笑:“你说你要自尊还是要师妹,你说你想抱着自尊还是抱着师妹?”   于远鹭面色不改,伸手掐着飞鸟的脖子,将它拎在身后道:“聒噪。”   翠色肥鸟泪流满面,恨铁不成钢。   它作为远鹭神君唯一的契约灵兽,是真真为主人操心,只不过嘴巴刁毒了点,跟小红豆一个样。   要说灵兽的脾气,除了个别缺心眼的、个别没心没肺的、个别天真无邪的……其他正常从妖兽进化而来的灵兽,或多或少都有点傲娇,至于原因,也不是单单一句不同种族就可以解释的。   ……   这厢宋媚双终于飞到大殿,她身姿曼妙,旋身来到于远鹭身前,看着他笑道:“师兄,我带新收的徒儿出来见识一下,你有什么好东西,可不能藏私哦!”   于远鹭道:“你带小蛮来的时候,我何曾亏待过她?”   宋媚双将柳昔卿往前一推,对她说道:“你那本《流光烁金诀》,还是为师从你这位师伯手上要来的,快给师伯见礼。”   柳昔卿不敢怠慢,躬身行礼道:“弟子柳昔卿,多谢师伯。”   于远鹭大手一挥:“无妨,虚妙山和素爻洞同气连枝,一脉相承,无须客气。”   宋媚双眼波流转,奇道:“怎么不见翠儿?”   于远鹭这才想起背后那只被自己掐着脖子的翠色肥鸟,掩饰性地咳了一声,随意使了一个法门,将翠鸟立在自己手心,说道:“翠儿,唤众人前来拜见师叔。”   翠儿先是讨好地向宋媚双“嘎”了一声,然后才鼓足了胸脯,张开嘴放出一道无声的音波,瞬间横扫整个虚妙山。   天空同时出现十九名修士,修为最高的有元婴后期,最低的也有金丹初期,齐齐向大殿飞来,而后向宋媚双行礼,齐声道:“恭迎师叔。”   柳昔卿自是不能受礼,她退到殿门口处,避开了众人。   只是当虚妙山诸亲传弟子见时,有一道犀利的目光,瞬间将她打量了个遍,柳昔卿悄悄向那目光处看去。   那是一个穿白色战袍的青年,眉若刀刻,目光锐如鹰隼,容貌俊美,带着一股张狂之气,正是打头的那一个。   在宋媚双的眼皮底下,还敢打量她的,且有资格打头见礼的弟子……想必是远鹭师伯的那四个魔修弟子之一。   只是不知道,他是哪一个?   第54章   这一幕自然逃不过宋媚双的眼睛,她笑道:“师侄们有礼。隼儿,你看我那徒弟如何?”   那名打量柳昔卿的修士竟是排行第二的光隼真君。   光隼不笑时,像一只伺机而动的猛禽,可他笑起来,竟也有些惑人之色。他再次对宋媚双行礼道:“只是觉得这位师妹面善,而且她穿的这件法衣……是弟子炼制的。”   这件法衣出自谁手,恐怕宋媚双也是第一次知道。   柳昔卿一想到身上的衣服是出自眼前男子之手,登时压不住血往脸上涌。   她向前一步,行礼道:“光隼师兄技艺精湛,谢过师兄。”   光隼微微颔首道:“鲜衣美人,怒马少年,相得益彰。”随后归列,目不斜视。   周围弟子因他这么一说,不少人都好奇地看过来,结果目光触到柳昔卿,皆立刻低下头,竟有一种艳光逼人,不敢直视的感觉,定力低的心神一荡,面上就是一红。   女子纤弱而动人的身躯,裹在一夕晚霞中,容貌美艳,耀若春华,如一泓秋水,波波涟涟都是情。   这修真界不乏绝色,单一的美和单一的艳都已经不足以吸引人的目光,因为他们已是渡过成百上千年岁月的修士。   然而眼前女修,明明气息清纯干净,可那容貌却充满了侵略性,几乎美成一种陷阱。初看时,只觉得貌美,可目光只要稍作停留,就可以在那容貌中找到令人心折的销魂之色,像是一缕轻烟,顺着目光穿进识海,勾出内心深处的欲望。   这是师叔从哪里寻来的妖孽……   不过他们反应再快,表现也落在宋媚双和于远鹭眼中,俩人对视一眼,有些事,已是心照不宣。   不过柳昔卿这会儿却没注意这些,她低头扯了扯嘴角,心里想的是——自己学习炼制法衣,真是迫在眉睫呐……   ※※※※※※※※※※※※   宋媚双在虚妙山住的不是客房,而是有专属的洞府“润沁小筑”,与远鹭神君见过后,便带着柳昔卿住了进去。   此时离“致远盛会”开启还有十四日,虚妙山将提前十日开山迎客。   柳昔卿以前知道宋媚双是个大方的,如今见了师伯,才知道师父这大手大脚的习气是如何来的。   只见面礼便是三样极品法宝,分别是可以用做防御阵法的三极开阳阵、攻防两用的威光伞、利器泠血匕。另有六品符箓共一百五十张,丹药十瓶。   远鹭神君看她的目光跟宋媚双差不多,充满殷切期盼地道:“卿丫头资质果然不错,修炼时若是有困难,只管跟你师父说,就算她没有,本座也一定有……”   师伯你不要揠苗助长啊!   这会儿她还不知道,远鹭师伯想让她快点成长的心思可不必宋媚双差。她的师父大人是未雨绸缪地想在修真界变天之前将她培养成继承人,而于远鹭则是希望她赶紧继承宋媚双的衣钵,好将师妹拐回虚妙山。   柳昔卿压力不可谓不大,不过接下来的日子,便叫她哭笑不得了。   几乎虚妙山所有的弟子都知道素爻洞来了一位有倾城之色的佳人,他们不敢去打扰宋媚双,但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润沁小筑的外面,每时每刻都有弟子“不经意”地路过,柳昔卿每次出门都会“偶遇”某个弟子,口中有称呼“师妹”的,有称呼“师叔”的,有称呼“前辈”的,甚至还有称呼“师叔祖”的……   若是外人,她不假辞色地拒绝也就罢了,偏偏一个个都是自家人,那份倾慕之心干干净净……其结果便是,柳昔卿压根就没走出润沁小筑一里以外的地方。   直到终于有人来解救她。   ……   入住润沁小筑的第三日,远鹭神君座下四大弟子中行二的光隼真君来到她的住所处,长腿阔肩地在她门前站定,背着光,只觉得唯有一双眉眼犀利,洞若观火般。   他微笑道:“师父和师叔命我带柳师妹游览虚妙山,不知师妹可愿同行?”   修真界当真无奇不有,谁能想象一个如此阳刚犀利的男子,会炼造出她身上这件柔媚无比的霞光法衣呢?   她看向光隼真君。   这些高阶修士,皮相极佳,好在柳昔卿遇到的晏修、沈昭,都是极品人物,自己又是个祸国殃民的长相,早已对美色免疫。   她目光清澈,回礼道:“那便有劳光隼师兄,还请师兄多多指点。”   光隼打了个响指,一只白头鹰出现在俩人面前,他做了个请的姿势:“既然被你唤一声师兄,那我便托个大……我来这里,确实专门为了指点你。”   柳昔卿跃上鹰背:“那就更要辛苦光隼师兄了。”   光隼抱臂道:“听说柳师妹是单一金灵根,那么便先从我的冶炼室开始吧。”   ※※※※※※※※※※※※   柳昔卿自己的冶炼室不过比闭关室大一些,所用锻炉也上等法器,加上小红豆的锡兰真火,自觉够用。   但如今见了光隼的冶炼室,才开了眼界。   这冶炼室几乎有几十丈高,中间架了一座桥梁,桥下尽是滚烫的岩浆,柳昔卿尚还分辨不出是何等真火,可冶炼室的灼热程度,就算她是修士,也感觉到一团团热气。   她暗暗运转灵力抵御真火热气,光隼瞧了瞧她,挥手给她加上一个灵力罩。   “有事儿不求人,好习惯,但遭罪的还不是自己?”   可惜这会功夫,柳昔卿已经来不及注意光隼的话了,她的心神已经完全被冶炼室里面的锻炉所吸引。   她抬头望去,在桥的中间,是一个巨大的石台,上面摆放的锻炉,足有一个山包大小,后方巨大的铜柱上探出着一只兽头,口中不断流出岩浆,甚至在看到她的时候,兽头上的眼睛还转了转。   锻炉上方则悬着一把巨锤,四面皆是水镜,散发着寒气。   光隼看她目光近乎痴迷,也有些自豪地道:“这便是当世十大锻炉之一的天工造化炉,此炉一开,阴阳五行尽在其中,有造物之能,其下法宝,无不是极品。但想开动它一次,所需代价却不小,且只有元婴修士才能驾驭。”   柳昔卿转过头看他,眼睛亮晶晶地道:“师兄,我能过去看看吗?”   “有何不可。”   柳昔卿几乎用一种朝圣的心态一步步走向锻炉。   这锻炉之于炼器师,就好比丹炉之于炼丹师、符笔符纸之于符师,都是极重要的施法媒介,在此之前,柳昔卿只在典籍上看过关于十大锻炉的记载,她根本不曾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真正看到这世间登顶的极品锻炉。   气势凌厉,法印流转,所见所闻,无不震撼!   那锻炉似乎在呼唤她一样,唤着她作为炼器师的血脉,唤着她的灵根,甚至是呼唤她的本源!   若是能用这样一个锻炉,再以庚金打造一件法宝,便是一个炼器师朝闻道夕可死的夙愿!   然而十大锻炉都是自上古流传下来的天地异宝,目前仅有六座在人间出现,被格物宗包揽了四座,只剩下两座一直流落在外,若有一座现世,都会引起一阵腥风血雨,没想到两座之一的天工造化炉竟会在虚妙山!   “师兄。”她满手是汗,张嘴唤了声师兄,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见猎心喜,浑身的细胞都在告诉她,想见识这天工造化炉一番,哪怕只有一次,也不枉此生了!   光隼同样是炼器师,而且还是一个大师级炼器师,他当然知道这样一座锻炉对炼器师意味着什么。   他勾起嘴角道:“想练练手吗?”   “想!”柳昔卿猛点头。   光隼受师命来指点柳昔卿,且将她当自己人,自是不会逗她,当下挽起袖口,露出古铜色,极结实的小臂。   “那就看好了!”   他飞身而上,手中向着锻炉射出一道白光,那锻炉的风箱便发出沉重的抽拉声,像是一扇被徐徐开启的铁门。   “先启乾坤,后灼坎离!”   桥下的岩浆被一股力量吸到桥中央的铜柱中,随着兽口倾泻而出!   “雷以动,风以散,水以润,火以炼!”   光隼一拍储物袋,十二道金色流光汇聚在锻炉上。   这是在炼化材料,需要有人用元神不断感受材料的火候,柳昔卿立刻道:“我来给师兄打下手!”   “好。”   柳昔卿立刻施展法诀,分出元神,开始与光隼一同炼制法宝。   冶炼室一时灵气疯涌,真火乍现!   ……   柳昔卿的虚妙山一游成了一个传说,多少弟子还等着“偶遇”佳人,却没想到柳昔卿游到光隼真君的冶炼室后,就再没出来。   不知道实情的扼腕叹息,被占先机!   知道实情的都是无奈,只觉得光隼不愧是虚妙山头号炼器狂人。   途中影雀带着弟子从冶炼室经过,不由得用神识向里张望一眼。   旁边的弟子似乎也感应到里面开炉了,奇道:“盛会都要开了,怎地二师叔还有时间用天工造化炉炼造。”   影雀扶额:“真是个不争气的。”   好好的小美人儿让你带着游山玩水,你却带人家去参观你的锻炉,合着俩人还都是工作狂,居然就在里面开始冶炼了。   影雀回想了一下这位柳师妹那娇滴滴妖娆娆的模样,完全不能想象她跟女汉子一样打铁的样子啊!   不能细想不能细想,太心塞……   第55章   七日后光隼带着柳昔卿出关,俩人都是面带春风,像是完成了一件十分舒爽的事。   看到俩人笑容的弟子几乎都忍不住想歪了,但是一听俩人的对话,立刻集体面壁思过。   “……勾陨铁的含量还是有些多,虽然提高了法衣的火抗属性,但却不得不减少延龄草的分量。”柳昔卿皱眉道。   “你说得有理,但如果不用勾陨铁,改用符钢的话,就无法承受天工造化炉的力度,而且也不能保证护甲部位的韧性。”光隼回道。   “天工造化炉这样的神物,果然是要对材料有所要求,不愧是十大锻炉之一,将真火与材料完美结合在一起,而且风箱有力,负责水冷的冰镜也十分精妙,最重要的是天工锤,居然要以神通之力来打造,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你看得很仔细,天工造化炉的冰镜水冷功用,在十大锻炉中也是最有名气的,每一个锻炉都有其特质,咱们的锻炉可以……”   “对对,这样锻造出来的法宝才能提升品质,而且今后改造起来……”   ——素爻洞来的小美人儿好像被拐到不可思议的道路上去了。   两人这次合力完成了一件法衣,在炼造过程中,光隼倾囊传授,柳昔卿领悟了法衣的炼制技巧,回到润沁小筑就疯魔了,不是在画图纸,就是在念叨着材料配比和温度。   宋媚双第二日就杀去远鹭神君的老巢,找他和光隼算账。   真是的,她好好的美妞乖徒弟都变成什么样了啊!里面那个炼器狂魔她可不认识!   远鹭神君正用一个小盅盛了灵兽丹,喂他那只肥肥胖胖的翠儿,一身懒散惬意,安抚她道:“莫慌,莫忙,我知道你有心历练徒弟。所以我这儿到有个主意,你看……这次的致远盛会就由你家小六儿压轴吧。”   宋媚双听了,好半天没说话,她有些怀疑地看着于远鹭道:“这可是我的关门弟子。”言下之意是——坑她的话老娘跟你没完。   于远鹭道:“你带她来,不正是想让她艳冠群芳吗?”   宋媚双坐了下来,师兄妹俩都是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的主儿,她斜斜倚在扶手上,皱眉道:“可我没想要小六压轴,往年负责第七日拍卖的,至少都是元婴弟子,只怕小六镇不住场子。”   “莫忙,莫慌,试试不就知道了,咱们自家的地盘,刚好给孩子们练练手,若是有不开眼的,呵……”远鹭神君垂下眼帘,终于从那懒散里透出一股威压,融在这最后一声轻笑里。   宋媚双当然相信自家师兄的本事,她点头道:“小六的身份干净,为人沉稳有度,而且她那样貌,藏也是藏不住的,不如索性拼出去,既然你要她压轴,那么……你需再给她一个身份,不能牵扯素爻洞。”   宋媚双此次可不是白来的,于远鹭能给什么身份?自然是致远斋的掌柜身份。   远鹭神君一听,立刻跳将起来道:“你……宋媚双你可别太过分,大不了我不让她压轴了。”   “师兄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既然已经定了,就不能变。”宋媚双娇笑道。   “你这是趁机让她在致远斋里扎根。”   “师兄还怕多一个‘根’么……”她笑得有些暧昧。   远鹭神君“蹭”地红了脸,赶紧摆手道:“你,你真是……容我想想,想想……那便给她佩星城掌柜身份行了吧?我真是怕了你了,赶紧走走走,还不去找你徒弟去!”   佩星城是离宏景山最近的城镇,且五十里外便是西河市集,是宋媚双管辖区域中人流最大的城之一。   宋媚双掐了一个遁诀,笑吟吟道:“我便替小六谢过师兄了。”   一眨眼,人已不在了。   远鹭神君还在平息情绪,翠儿白了他一眼:“每次都要这么给人家好处,就等着人家来调戏你,简直别扭到没人爱……嘎!”   翠儿又被远鹭神君掐了脖子。   脖子,脖子都快没肉了……   ※※※※※※※※※※※※   宋媚双回到润沁小筑并没见到小徒弟。   因为柳昔卿的灵兽袋开始暴动了。   小哈不愧是异兽,比小红豆先一步稳固好境界,刚一苏醒,便呜呜地撒娇叫了两声,摇着尾巴问道:“主人,我们这是在哪儿?”   “虚妙山。”   “耶?虚妙山是什么地方?但是管他是什么地方,我喜欢!”它撒欢道,“外面的天气好不好?我好像嗅到了花的香气,是什么?是荷花?水仙?还是秋露菊?”   “并没有花……”   “对对,不是花,是风的气息!是风在指引我的方向,桀骜不羁爱自由的我,已经感受到了奔跑的热情,阳光、青草、鲜花、绿树……我喜欢这里!”   柳昔卿一脸黑线,一人一兽根本不在一个回路,她无奈问道:“你想干什么?”   “你终于问这个问题了,这个深奥的问题,我该干什么呢干什么呢……”   小哈似乎非常兴奋,一连转了七八个圈儿,然后它停下来,用一种非常沉静,异常严峻,相当冷酷的表情看着柳昔卿。   “遛我。”它道。   ……   距离致远盛会还有三日,在柳昔卿与光隼一同在冶炼室锻造法衣的时候,虚妙山的护山大阵便已经开放,陆陆续续有修士入住,等待三日后的致远盛会。   此时正是虚妙山所有弟子最忙碌的时候。   以山腰大殿为分界线,大殿以下皆为外客,大殿以上乃是客人止步的禁区。柳昔卿把小哈放了出来,叮嘱它不能使用灵力,然后出了润沁小筑,步行往山上走。   小哈四爪着地,瞬间窜出几丈远,然后可怜巴巴地转过头看着她。   柳昔卿摆摆手:“去吧。”   小哈欢快地一跃,“咻”地不见踪影。   柳昔卿与小哈神识相连,并不怕它走丢,自己慢慢走着,行至一处山坳,才发现里面有一片碧蓝湖水,便坐在湖边,捡了一根树枝继续算炼造法衣所需的材料。   就在这时,她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喝斥。   “松口!”   柳昔卿立刻警觉,山腰以上本是虚妙山弟子的住所,如今几乎倾巢出动,在山下招待客人,而且这里还是僻静的后山,怎会有人?而且听声音,似乎是名女修。   她飞了过去,才发现山坳的另一侧,清秀的绿衣女子站在树下,手里捧着一只受伤的小鸟,另一只手正打开丹瓶,想喂那小鸟服用。   “你是何人?”柳昔卿手指一动,凝晖弓已经握在手上。   绿衣女子看到柳昔卿后,并不慌忙,而是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   “真是对不起,我无意闯入此地,实在是因为我的灵兽不服管教,伤了这小鸟,所以才将它救下……道友放心,我即刻便走。”   女子肩膀窜出一只毛茸茸的小白貂,黑色的眼珠盯着那小鸟,不善地舔了舔嘴角。   ……   虚妙山人多,鸟更多,从远鹭神君到他座下亲传弟子,几乎都以“鸟”为名,并且虚妙山也是各品种鸟类的收集地,有凡鸟有妖禽,花枝招展,迎雀斗鹰,甚至传说峰顶藏有一小世界,住着一对儿罕见的六阶青鸾鸟。   被绿衣女子的灵兽伤的这只,乃是一只一阶的小妖禽,吃下丹药后,羽翅渐渐恢复,但它似乎知道谁是自家人,看着柳昔卿啾啾叫了两声,好不可怜。   柳昔卿也是养灵宠的,她自是知道与灵兽签订契约初期其实相当不好过,人修与灵兽且有一段磨合期,比如她的小红豆,一开始便很凶,最近几年才渐渐开始亲近她,可即便这样,脾气还是很傲娇。她倒是能理解绿衣女修口中的“不服管教”,但却不能放任陌生人在虚妙山的上峰乱走,于是说道:“那么,正好由我来送道友下山。”   这是要监督她下山,但绿衣女子不以为意,回道:“有劳道友。”她手指一松,小妖禽立刻扑打翅膀,飞了起来,而她肩膀上的雪貂还龇着牙,被绿衣女子毫不客气地抓住,塞进灵兽袋里。   柳昔卿与绿衣女子齐头并进,她第一次与外界同为修士的姑娘打交道,心中吃不准她的年龄,但身上气息仿佛也是金丹境,人很恬静,与宋媚双的轰轰烈烈,和段小蛮的娇娇艳艳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大多人都有体会,两人一同前行,却没人说话,气氛就会有些尴尬。   还没等柳昔卿寻思说些什么,那绿衣女子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油纸袋,从里面掏出个红色果子放进嘴里,之后笑着朝柳昔卿递了递油纸袋。   这举动柳昔卿无比熟悉,就像是年轻的小女孩儿在一起分享零食般自然,没有任何利益纠葛,只是如此单纯的,想与对方分享。   这一瞬间,柳昔卿没想到对方是魔修还是道修这样的问题,也没想到对方会不会有恶意,她会不会暴露身份……   一个随意的举动,换来一个随意的反应。   柳昔卿往油纸袋里扫了一眼,发现是里面的小红果晶莹剔透,原来上面竟是裹了一层透明的糖浆。   她便伸出手,从里面捡了一个小红果,也放进嘴里。   只觉果子清甜,糖浆脆生生的,竟能给人一种蜜一般的幸福感……   第56章   “只要十二个铜板,是我在十里外的市集买的。”绿衣女子解释道。   修士不重口腹之欲,筑基可辟谷,柳昔卿来到人间界以后就很少吃东西,从没想过女修也可以这样吃小零食的。   她也回了一个笑容道:“很好吃……真是许久没吃过了,都快忘了人间烟火气。”   绿衣女子又将油纸袋递过来,俩人都没客气,在下山的路上,将这一袋小果子全消灭掉了。   直飞到客房处,用术法洗净了手,柳昔卿才道:“多谢道友款待,若再有机会相遇,容我还礼。”   绿衣女子笑道:“道友无需记挂,此次误入禁区也是我的不该,我名赵绿芙,住在此间丙字十八号房。”   她告知住处,是怕之后万一有什么不妥,柳昔卿会被难为,因此堂堂正正承下责任。而直接将姓名告知对方,通常只有大宗门出身的弟子才会如此,可见行事光明磊落,品性高洁。   柳昔卿顿时心生好感,便问道:“赵道友也是来参加致远盛会的吧?”   “正是,此行我与师兄一同下山,刚巧赶上致远盛会,便来长个见识,这次倒叫道友见笑了。”   “无妨,我名柳昔卿,若是道友在此地遇到什么不方便的事,可以寻任何一个虚妙山弟子向我传话。”   柳昔卿其实是个被骗得有些怕了的人,但或许是这女子的眼神太清澄,或许是分零食这样的一个小举动太纯粹,她不由自主地相信了赵绿芙。   似乎冥冥之中,有了某种感知,在指引着她行事,可能这便是金丹修士感应天命的最直观体现。   赵绿芙将发丝别在耳后,微笑道:“柳道友有心了。”   ……   偶遇赵绿芙后,柳昔卿没了闲逛的心思,琢磨着小哈的放风也该结束了,伸手将它召回,小哈呼哧呼哧地跑了回来,伸出舌头,开心地乱叫了几声。   “下次还要出来玩,要不我们比赛吧?或者是你来追我,我们可以在螺旋空间里……嗷!”   柳昔卿冷静地按住狗头,将小哈塞进了灵兽袋。   她心中还记挂着法衣的炼制法门,一门心思想回去继续研究配方,不过刚迈入润沁小筑的门口禁制,便在识海中听到一声传音:“小六,来为师这里。”   宋媚双着石榴色长裙,站在一株海棠旁边,正和善地笑着看她。   “师父有何吩咐?”   “这次唤你来,却是要交给你一件任务。”   柳昔卿本能地便觉得不是什么好事,结丹之后,她果然直觉和洞察力都有所提高。   她叹口气道:“师父就直说吧,刀山火海徒儿也去得。”   宋媚双好笑道:“胡闹,师父还能害你不成,想来你还不知道致远盛会的细节,这件任务,便与致远盛会有关。”   可不是来了,柳昔卿心里想到,原来历练在这里等着呢。   “师父请讲。”   “致远盛会每年于巳月十五开放七日,这七日里,每一日负责拍卖一类宝物。第一日为法宝,第二日为灵草,第三日为丹药,第四日为辅助法器,第五日为天才地宝,第六日为功法……而这第七日的拍卖物,却最是特别。”宋媚双停顿了一下,看着柳昔卿的眼睛道,“虚妙山将于第七日,拍卖机缘。”   柳昔卿心中震惊,她有些艰难地问道:“难道机缘……也是能够随意转让吗?”她几乎瞬间就感觉到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柳昔卿想到小昆峰秘境里的杀人夺宝,机缘争抢。   而机缘竟然可以拍卖,那背后又该是怎样的故事?   宋媚双答道:“天才地宝都可以拍卖,机缘自然也是可以的,小到一块地图、或是一个有着上古传承气息的法器,大到须弥芥子、乾坤石,皆有可能,而提供这些机缘的人,有的人是有心无力,有的人是心怀鬼胎,有的人是请君入瓮,有的人是转出烫手山芋……所谓机缘,原是可遇不可求之物,如今拿来拍卖,便都是天价之物,所以致远盛会的第七日,被称为‘压轴戏’,而今年负责在压轴戏上拍卖的人……”   “便是你。”   柳昔卿错愕。   别说是拍卖了,柳昔卿连卖东西的事都没干过。   再说能去第七日去买机缘的人,在这修真界又得是什么能量的人物?不说是一方大能,也必然是一宗掌门。   她一个小小的金丹初期修士,要在这些人面前舌灿莲花地推销机缘,哄抬竞标价格……实在是强人所难。   她扶额道:“求师父别开玩笑,我连见都没见过拍卖会。”   “你真的不去?”宋媚双妩媚一笑,凑过来道,“若你去的话,你师伯答应给你一处致远斋的分店。”   柳昔卿有些心动。   她是炼器师,手上过的法宝越多,见识越广,对炼器便越有帮助,而且还可以销售自己炼制的法宝。   但是诱惑越大,同时也代表她所付出的越多。   柳昔卿咬咬唇:“其实我也不是很想要致远斋……”   宋媚双撅起红唇,委委屈屈地看着她。   徒儿大了,不好哄了,怎地金丹就如此磨人?   但是柳昔卿话音一转:“不过师父师伯既然要我去,那么我便试试吧,”她看着宋媚双,柔柔一笑,“总不能教师父失望。”   ※※※※※※※※※※※※   巳月十五,月圆之夜。   三声惊龙鼓响,昭告虚妙山方圆百里众修士。   三道青云弹直冲天际,爆出焰火,预示着致远盛会即将开启。   远鹭神君立于大殿之前,挥袖祭出一个圆形法宝,那法宝悬浮于山前,瞬间扩大,呈一个圆盘形,其周长足有千里,气势惊人。   而那圆盘再次闪出光芒,却是向上直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搭建巨石,只须臾间,便搭建起高二十丈的五层坐席,成阶梯向下,共分青黄赤白黑五大区域,足以容纳十万人入座。   又是一道光芒闪过,法宝上方便浮现出十二颗巨大的光珠,每一颗都有明月大小,耀得那法宝中金碧辉煌,如同白昼般。   此时影雀站了出来,朗声道:“请诸位入此‘符山五色斗’内,每一位将在进入时得一座位令牌,请按编号入座,届时将灵力输入牌中即可出价,第一日为法宝拍卖,祝各位好运!”   一直住在客房,或是在山下等待的修士纷纷飞入这符山五色斗内,法宝自行生成令牌,以颜色和数字为编号,便是此次参与拍卖的凭证了。   柳昔卿并没有跟宋媚双在一起,她披了藏形斗篷,也像普通修士一样飞进了符山五色斗,决定第一日先以一个看客的角度去观摩拍卖。   进入法宝的结界后,得了一个刻着“白·一百七十五位”的牌子,牌子上有一个小指针,为修士指引座位的方向,如一个贴心的向导。   她寻到了位置入座,方才打量四周。   符山五色斗内的正中心,是一个丈高的台子,上方已经端立一名修士,清丽可人,目光和善,那是远鹭神君的四弟子暖莺真君,这第一日,便由她开场。   正对着暖莺真君的区域,为黄赤交界处,上方另有一处高台,为观赏席,上面坐着远鹭神君和几位陌生修士。   另有穿着青色虚妙山弟子服的十名弟子,皆有元婴修为,每隔一段座位站定,应当是负责维护秩序。   用时不过一刻钟,符山五色斗内几乎座无虚席。   柳昔卿挨着过道,她身边坐了一位着黑色斗篷的修士,四周安静,熟人都在用神识传音,陌生人更是很少攀谈,是以这么大的拍卖场,竟是很安静。   待无人再进,中心高台上的暖莺真君终于开口,音色果然如莺声燕语,她道:“今年致远盛会应八方豪客,所以这第一件法宝,便是不俗之物,想来诸位都知道青玉湖出产一种铁甲金鱼,若得其兽丹,入水则如履平地,且不限修为,然兽丹虽好,却只能于水中持续一日,多有不便。正巧,我手中的这一件法宝,便以铁甲金鱼的兽丹制成,且入水中无时限,乃是行走秘境的最佳辅助……这件金丹期极品避水内甲,起价五万灵石。”   她手中一挥,头顶立刻出现一道虚影,正是那金光灿灿的避水内甲,而拍卖场内的各个区域皆亮起了不同颜色的光芒。   原本寂静的拍卖场瞬间沸腾了。   “六万,不,七万!”   “七万就想买无时限的避水内甲?八万!”   “呵呵,十万!”   “不过一件普普通通的避水内甲罢了,又不是没有灵力罩撑着,我出十一万!”   “这位仁兄莫不是在开玩笑,有灵力罩你还标什么价?谁不知道进水底秘境灵力最宝贵,我出十二万!”   “十三万!”   ……这就抬上了,柳昔卿微微震惊,她目测这件避水内甲,虽然属性逆天,但若是在普通的法宝店中出售,最多只能卖到八万,没想到在致远盛会这样的大拍卖场,居然会被抬到这种程度。   最后这件避水内甲,以二十九万的高价售出,而拍得者却不是最先叫价最凶的两人,而是竞到二十五万时突然杀出的黑马——可见拍卖之水深。   不过这仅仅是开场热身罢了。   好戏,还在后面。   第57章   修士叫价反应极快,且有法宝神识相助,这几轮下来,不过仅仅耗费半盏茶的时间。   第一件法宝拍卖成功之后,暖莺真君又开始下一轮的拍卖。   连续拍出十件法宝,一件比一件价格高,直到暖莺拿出那件她与光隼真君一同炼造的法衣,柳昔卿才有些紧张起来,她身体微微前倾,手指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扶手。   暖莺真君正在天花乱坠般介绍这件法衣:“……此法衣出自虚妙山天工造化炉,诸位也知道,炼器师能炼造的材料越多,代表法宝越珍贵,不错,此法衣乃极品法宝,只原料便足足有三十种,由两位炼器师倾力打造,且样式新颖,流绢掐腰,展露女子曼妙身姿……起价八十万!”   柳昔卿在炼制时就已经根据材料估算过成本,虽然配方中有几样材料都很稀有,却达不到这个价钱,想必还是天工造化炉的头衔更吸引人。   但起价便有八十万,她心中颇为激动。握紧了拳头。   坐在她左侧的黑斗篷修士似乎观察到了她的举动,压低了声音问道:“莫非道友想竞拍那件法衣?”   她一愣,而后礼貌道:“并无此打算。”   “可是囊中羞涩?”   她不再说话,似是默认了。   此时叫价已经到了一百三十万。   她身边那修士手中的座位牌亮起光芒,只听他道:“两百万。”   柳昔卿震惊,她转过头看着那修士。   这是什么意思?   那修士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问道:“怎么,道友后悔了?”   “不……”   当这个修士出价到两百万的时候,拍卖行静了一静,不过也仅仅是那么一瞬间,又有人道:“我出二百三十万。”   那修士笑了,他似是自言自语道:“二百三十万,我打赌,他的心理价位就在二百五十万。”   于是他继续竞标:“二百五十五万。”   这一次,安静的时间便久了,暖莺正要落槌时,另一个人出价道:“二百七十万。”   柳昔卿便感觉身边修士身上一僵。   又是到快落槌的时候,他才加价道:“我出二百万,再加上北海雪莲四朵。”   北海雪莲每一株都值二十万灵石,对方沉默了,暖莺真君终于落槌。   那修士心满意足,他这次与柳昔卿传音道:“道友莫不是觉得我亏了?非也非也,这件法衣过一个月再放到黑市上,价格还能翻倍,哈哈!”   柳昔卿这才知道,这种拍卖会,除了吸引普通修士,还引来了不少专门在黑市炒卖法宝的商人,也算是涨了见识。   过了一会,便有虚妙山的弟子奉上法宝,一手交灵石,一手交货,皆大欢喜。   这之后便无异样,仍旧是起拍落槌,直到法宝都售卖光,柳昔卿细细一算,竟是卖掉了上百件极品法宝,流水灵石已经达到一个天价数字。   再看向风度翩翩的于远鹭时,就只剩下崇敬了。   这是修真界的活财神呐!   ※※※※※※※※※※※※   最近几日,柳昔卿与第一日一样,每次都与普通修士一般,进入符山五色斗,观摩前辈们的拍卖手法,以及修士的竞拍方式。   拍卖的技巧,绝非几日便能学会,但也被她看出了许多门道。   就如同上次那个黑斗篷修士一般,很多人一开始并不明确表示自己喜欢这件物品,甚至还会不经意间打探情报。   他们初期不会进入喊价,却会在中期白热化时,用一个极高的价格,来镇住那些实力不够强劲的对手。   中期之后,才是真正血腥的灵石厮杀,每一次喊价,都是一种心理较量,修士们不停估量对手的实力和底线,他们竞价虽快,却都慎之又慎,乃是运用天演术连轴运算的成果。   更有些修士为了给对手施加心理压力,往往会在落槌之前才喊出价格。   拍卖不仅仅是财力上的较量,同时也是心理上的博弈。越是好的拍卖品,心理战便越激烈,同时对拍卖师的要求便越高。   她必须在气氛不够热烈的时候,使拍卖节奏加快,尽快进入中期;也需要在气氛过于紧迫的时候,为两方出价者降火。   甚至落槌的时间,拍卖师的表情,介绍法宝的语气,都决定着拍卖品的价值。   柳昔卿不知道自己能做成什么样,但她愿意一试,并非因为师父许诺的奖励,而是愿意为素爻洞力所能及地做出自己的贡献。   护我者,我亦护之。   ……   待到第六日,她便不再观摩拍卖,而是在房间里熟悉明天将从自己手上拍出的机缘,名单并不长,但每一样都足以撼动人心。   上古法宝、秘境钥匙、地宫地图、上九纪年渡劫修士的传承、龙血、海中秘宝……   每一个机缘,都足以造就一个高阶修士。   起拍的参考价格附在名单后,但最终的起拍价格,需要拍卖师根据拍卖氛围随时进行调整,柳昔卿压力不可谓不大。   她一开始还不理解为什么师父要交个她这个任务,可现在她明白了。   宋媚双不仅不要温室花朵,她也不需要一个只会修炼和打架的徒弟……她要的,是一个进可开山,退可守城的衣钵传人;她要的,是一个待人七窍玲珑,手可翻云覆雨的后起之秀!   柳昔卿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没道理宋媚双敢想,她却不敢做,不是吗?   终于到第七日,一位特意前来为她妆点的筑基期女弟子来到润沁小筑,精心为柳昔卿挽了一个凌虚髻,轻抹口脂,敷宁玉膏,额上贴金箔,眉黛似远山含翠,簪坠花钗,佩月风香囊……   水镜之中,是一个盛装打扮的绝美女修。   她款款起身,自润沁小筑而出。   外面已近黄昏,当夜幕完全降临时,致远盛会将迎来它的压轴戏。   那是一场什么戏?   有台子,有唱腔,有胭脂花米分,有灯红酒绿。   也有沾着血的利,滚着无数念的白花花灵石,冷清乾坤下的杀气,雕琢无度的种种表情。   而她就将在这其中,做那个艳杀四方,翻江倒海之人!   ※※※※※※※※※※※※   第七日的机缘拍卖吸引了更多修士,直到华灯初上,仍旧有修士络绎不绝地向虚妙山而来。   符山五色斗仍旧迎八方客人,却比前几日多了一个环节。   携带灵石过一千万的修士,可以进入特制的包厢,包厢可以屏蔽神识探入,且拍卖之后,会准备特殊通道将客人送出虚妙山。   根据客人的数量,符山五色斗又大了一圈,多加了一层座位,今日来此地的修士,已达到十五万人。   谁都想见识一眼机缘,所以第七日的拍卖场是要收入场费的,也不贵,不过是一千五百灵石,是连散修都能拿出的价钱。   但细细一算这人数,就能得出一个令人发指的数字了。   按照“压轴戏”的老规矩,包厢客人先入座,之后其他修士才风涌而入。   远鹭神君坐在观赏席上,他身边便是带着面纱的宋媚双。   受邀端坐在观赏席的另外五名大能,则分别是太和派子问峰峰主罗七神君,格物宗奇门殿主管禾微神君,海外三千洞府开椋洞主桐黎神君,九重天外天二重天孔飞神君,齐国供奉百遒神君。   要说于远鹭心理素质也真是足够强大,他身为一个魔修,端坐在这一群正道修士中,不仅神色自如,竟还能侃侃而谈。   宋媚双妙目看了师兄一眼,深深觉得他这是耗子给猫当新娘——要钱不要命。   远鹭神君寒暄之后,照例检查符山五色斗有无疏漏。他作为主办者,不仅早就知道了包厢客人名单,同时也以神识覆盖全场,已经发现了不少刺头。   但虚妙山应对这些事情已有足够的经验,他不以为意的继续检查,直到……   “师妹……”他有些艰难地开口,与宋媚双传音道,“我好像看到了魔君大人。”   “什么?魔君大人居然来了?他在哪儿?包厢?”好在宋媚双戴着面纱,别人看不出她现在震惊的表情。   远鹭神君心塞道:“若是包厢也就罢了,他坐在普通席位!”好心疼自家魔君大人!   “魔君大人不是从来不出席类似的活动吗?”   “所以,想必是为了你那个徒弟吧……”远鹭神君用神识指引她,叹气道,“魔君大人真是有心了。”   宋媚双看过去,黑色区域中,一个装扮寻常,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坐在第三层某处,然而她哪怕用上神识,却也看不清这名男子的面貌。   男子似乎瞬间察觉到了她的神识,但他并没有在意,只是传音进入她识海道:“本座不过恰好巡视到此处,听闻贵徒初次压轴,便前来观赏。”   宋媚双神色复杂,她知道魔君大人似乎对柳昔卿有意,却没想到,他竟真的能为她做到这种程度。   魔君极少入世,莫说这么一个小小的虚妙山拍卖会,放眼人间全界,也没几个能压制住他的人,所以为了避免修真界恐慌,他很少露面。   如今,他想必是放心不下她那徒儿吧……   宋媚双低声与远鹭神君传音道:“既然魔君大人肯来,就一定能做到万无一失,所以你我也不必操心,更何况,今日有他在,小六压轴,定然无忧。”   远鹭神君点点头,魔君大人当然值得信赖,不过他没有宋媚双那么乐观。   因为柳昔卿还未出场。   ……   当所有修士都入座后,天空闪过一道光芒,只见一名绝色丽人,身姿翩若惊鸿,如一道霞光,飞入场内高台。   所有人都凝神去看,可这一看,便是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那女子一颦一笑,都像是有勾魂夺魄的能力,像是一张网,黏住你的视线后,便让你再也移不开眼,美?不重要了。   色?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就站在那里,向着所有人微笑,可你并不觉得那是在笑。   因为笑容不会有这样的诱惑,也不会有这样的杀伤力。   像是于醉生梦死之中,半是颠倒,半是清醒,看到心中幻化出的——   一朵最浮艳的花。   第58章   晏修此时的心情有点复杂。   他好像看到了一个曾经只有自己珍藏在手心中的、含苞欲放的小花,如今突地绽放开来,让他猝不及防。   从柳昔卿亮相,不过刹那间,他已经将拍卖场内人的神情悉数看在眼里。   定力高的,修为在元婴期以上的,一眼撤回,凝神定心。   定力低的,修为在金丹乃至更低的,几乎有人做出失态之状,不堪入目。   所谓颠倒众生,也不过如是。   他仍然沉静地看着拍卖场中央的柳昔卿,她并不知道他的存在,她的笑容,也不仅仅为他一个人而绽放。   那样漂亮的姑娘,她的笑容像是一团燃烧的火,从他的四肢百骸烧起,直烧到心房,摧枯拉朽般,挑战着他的理智。   几乎有一种冲动,想去告白,想去获得她的垂青,想臣服在她的裙下。   几乎是,魔中生魔。   晏修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喜欢上她的——或是在洪荒战场看到这样一个与他一样孤零零的游魂,或是在山崖下看到一个顶着乱蓬蓬发髻而不自知的逃亡者,或是在谭家村外那倾尽全身力气为他凝出一柄剑的女修……   或是在他悟出“杀戮中有命,死剑中有生”大道时,已与天命因果中,同他纠缠得分不清的那一道身影。   他心里叹了口气。   是缘是劫,是甜是苦。   他认了。   是情爱是因果,是辗转反侧是求之不得。   他认了。   晏修冷冷地环顾全场,他将手撑在座椅扶手上,将头靠在其上,轻轻呼出一口浊气。   至于这群狂蜂浪蝶,他从没放在眼里。   ※※※※※※※※※※※※   柳昔卿微微屈膝,向观赏台行了一礼,随后道:“万物皆虚,唯有心真,万事皆实,唯有缘虚,可若论修士参悟之法,却唯有机缘二字最是虚虚实实,若隐若现。然则致远盛会中,有幸得诸君青睐,愿以‘机缘’与有能者享之,晚辈在此,先祝诸位天运恒通,心想事成。”   这一番话说得极漂亮,不禁让人暗暗喝彩。   然而此时,从符山五色斗最顶端支出的一百间包厢中,却有一处包厢放开了结界,里面端坐一位紫袍青年,面容俊美,语调狂放,声音轻佻道:“可本君观你,也不失为一番机缘,又作何解?”   包厢客人甚少露面,里面人一开口,所有修士都看过去,而里面那人还不自觉,目露得意之色。   他身边站着五人,其中二人为元婴修士,其余三人竟都是化神修士,他本人也有元婴中期修为。   柳昔卿在识海中搜查包厢客人名单,终于知道这人是谁了。   九重天外天,三重天天君贺流渊的独子,贺一峰!   她心里一叹,这是个惹不起只能躲的主儿。   ……   要说九重天外天,乃是上古十二神中,专司空间之术的古神岁无,开辟出的一方独立于人间界之外的小世界,共分九重空间,里面灵气充沛,资源物产丰富。   上九个纪年时,人间界因为修真狂热,导致最后一个纪年铭古纪资源枯竭,不得不向九重天外天求助,而当时的九重天外天态度强横,一度扼住修真界咽喉,竟有一家独大之势。   如今修真界虽不再需要九重天外天的支援,但毕竟历经十万年经营,九重天外天道统极盛,且不拘一格,除了有剑修、丹修等传统修士,甚至禅修、儒修、鬼修等旁门左道也有一席之地。每一重天皆有一位天君统领旗下修士,世代相传,犹如人间帝王。   论及在修真界的影响,依旧不亚于五大山门。   而三重天贺氏一脉则是用弓箭的行家,门下弟子大多用弓箭作为法宝,乃是祖传的功法。为首天君贺流渊是化神期巅峰的修为,号称半步大乘,下属战将三十六人,个个都是好战分子,皆为元婴期以上的修为。   九重天外天内部同气连枝,而三重天,便是为九重天外天外放的一把凶刃。   柳昔卿对贺氏早有耳闻,这贺一峰也是个奇才,一手天仑弓、琼回箭,已达出神入化的地步。只是性子骄狂,虽然没什么坏心,却做下许多任性之事。   比如此时,他语气轻浮,居然当着十五万修士的面来刁难一个不过金丹初期的女修,知道的是他没心没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仗势欺人。   好吧,其实就是仗势欺人,而且没几个敢出头的。   因为他后台极大,九重天外天几大家族盘根错节,利益相同,一致对外,牵一发而动全身,绝对是个招惹不得的马蜂窝。   ……   柳昔卿收了笑容,她曼声道:“贺真君说笑了,机缘与人都是一个道理,得之为幸,不得为命,晚辈与真君共勉。”   贺一峰哈哈一笑,他并没继续接下去,也不打算关闭结界,而仅是挥手落下一层轻纱,看来是准备明着竞价了。   这便又是仗势欺人的一个表现,包厢客人大多来头极大,通常不露面,以免对下方普通修士施压。可贺一峰撤去结界,摆明了身份,这样一来,到竞拍时若真有人与他抬价,恐怕要惹上麻烦。   柳昔卿心头一沉,面上却不显露,她扬手在上空撑起一片虚影,里面乃是一本极普通的竹简。   “那么便开始今日拍卖的第一件物品,此书简名为灵宝悦妙书,此书上面并无法力封印,因为这书中并无一字,需要有缘人得甘露水、青柳汁,并以元神阅读……而书中的内容,为圣古纪大能轩辕道尊开悟清平道的亲笔书,且里面有一首清平歌,领悟此歌者,可得轩辕道尊之传承!”   渡劫道尊的传承!在场的许多人都露出狂热之色!   “此书的起价为,八百万灵石。”   立刻有人喊价:“八百八十万!”   “九百万!”   “一千一百万!”   “一千五百万!”   ……   灵石是死的,机缘,才意味着永生!   柳昔卿看着已经陷入疯狂的竞价,也许是天性使然,她对机缘之物并不感冒,正如她所说“得之为幸,不得为命”,想要立足修真界,不能仅凭虚无缥缈的机缘,而当脚踏实地的修炼。   只有当你变强,能够抓住眼前的一切机会,那么机缘,便会自然而至。   她信天道酬勤!   ※※※※※※※※※※※※   出乎意料,贺一峰并未出手。   柳昔卿的拍卖一直都很顺利,她语气柔和,善于以道法开解人心,虽是众人都知道的道理,但被这娇滴滴的美人说出来,仿佛有一种自己再纠缠就落了下乘的感觉。   很少有人愿意在美人面前失礼。   柳昔卿已经卖掉十一件机缘,手上还有八件。   当拍卖到第十二件起价为一千三百万灵石,可以参悟炼制古方的上古箭矢时,三重天贺一峰终于出手了。   “我出两千万。”他掀开纱帘,不紧不慢地道。   柳昔卿心一紧。   这件上古箭矢,至少能拍到五千万,他出这个价,怕是其他人不敢跟进了。   几息后,仍然没有人竞价,柳昔卿微微一笑道:“看来修箭道的人并不多,贺真君竟能以如此实惠的价格得此机缘……”   她在用谈话的时间,延缓落槌的时间。   果然话还未尽,便有一名戴着藏形斗篷的修士道:“我出两千三百万。”   柳昔卿略微放下心来。   贺一峰眼睛轻蔑地往下看去:“两千五百万。”   那竞价的修士正欲再次将灵力输入座牌,却只见贺一峰冷哼了一声,一道神识探了过去,似是将那修士打量了一番。   “我道是谁,天渺宗的李宗主,居然藏头露尾,敢与本君竞价,莫非你以为你竞得过本君不成?”   用神识查探人面目已是极不礼貌,还将人身份道出,那修士立刻大怒,他站起身后怒视贺一峰,却仍不敢虎口拔牙,只能一言不发地飞出了拍卖场。   柳昔卿紧握拍卖槌,她面露微笑,心中已是愤慨至极,环顾四周问道:“可还有人竞价?”   三息之后,却并无人再出声,柳昔卿心中苦涩地落槌。   “那么,此物便为贺天君所得。”   这是她第一次拍卖失利,可后面还有七件机缘,她必须打起精神来,继续主持拍卖。   然而此时,贺一峰却道:“既然此物由本君所得,那么便由本君说了算。这件箭矢,本君可以赏赐于你,不过既然送出一件机缘,也当给本君换回一件机缘,不知道这位主持压轴戏的姑娘,可愿来我三重天,与本君做一对神仙眷侣?”   柳昔卿一听便银牙暗咬,她转过头看向贺一峰的方向,双手握拳,用指尖刺入掌心的疼痛来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贺真君真是爱说笑,我一心向道,心中并无风花雪月,也请贺真君收下自己拍得机缘,不要藐视致远盛会的规则,晚辈在此谢过贺真君的美意。”她垂下头行礼,一番话说得柔中带刚,婉拒了对方的无理要求。   “怎么?姑娘莫非看不上我们三重天?”   “晚辈怎敢?还请贺真君自重,机缘拍卖,能者居之,晚辈何德何能得此神物,望真君明鉴,接下来还有七件机缘,即将为诸位展现的是一枚遗落在人间的……”   “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贺一峰自座位上站了起来,他目光慑人,手中已经隐隐有灵力流转,“我贺一峰开口送人的东西,还没哪个人敢拂我的面子!莫说我要你做本君的道侣,便是要你做一个侍妾,你又如何敢拒我?”   这话一出,观赏台上的几个人,都变了脸色。   第59章   宋媚双握紧了扶手,她一双妙目露在面纱外,冷冷的目光掩盖不住怒意,看着远鹭神君传音道:“九重天外天怎会派这样的人参加致远盛会?简直欺我太甚!”   远鹭神君也很意外,他亦是传音道:“每次致远盛会都会给九重天外天发出邀请,观赏台的邀请他们自会选出代表赏脸参加,可包厢的邀请……没想到今年来的是有‘凶刃’之称的贺家,派出的人竟还是个疏于管教的纨绔。师妹不必担心,虚妙山岂容他们撒野,小六自有我护着。”   而同在观赏台的二重天孔飞也是微微变了脸色,他也没想到贺一峰会如此行事,立刻对远鹭神君道:“小侄莽撞,还望远鹭道友勿怪。”   修士五感灵敏,观赏台上对话自是都被他们听了进去。   远鹭神君尚未答话,只见一名绿衣女修从白色方向的座位上站起,清声道:“莽撞?堂堂元婴真君,大庭广众之下为难一位无辜女子,岂是一句莽撞可以辩解?想来三重天横行多年,这莽撞之事也是如数家珍了吧!”   九重天外天何等积威,竟然有不相干的人敢插手斥责贺一峰,在座修士都不由得钦佩该人胆色,忍不住齐齐扭头看她。   柳昔卿也循声观去,这出声之人居然是与她有一面之缘的赵绿芙!   当贺一峰开始发难时,维持拍卖场秩序的虚妙山弟子便都为柳昔卿捏了一把汗,负责贺一峰区域包厢的弟子已经前去交涉,但包厢被贺一峰的人设下禁制,只能在外面着急。听闻有场内竟然有人为柳昔卿出头,众弟子惊喜望过去,却是一个修为不过也是金丹期的女修,当下都有些失望。   贺一峰更是大笑道:“小小金丹修士,也敢大放厥词?竟敢对本君之事指手画脚?”发现对方不过金丹期修为,他对赵绿芙越加咄咄逼人,身上威压如同一支利箭,向赵绿芙而去!   柳昔卿惊呼一声:“道友小心!”   赵绿芙眉眼沉着,她手上瞬间凝出一柄白色木剑,向着那道威压挥出一道剑意,竟然一剑将那元婴修士的威压斩了个一干二净!   她身边立刻有修士惊呼:“剑修!她是太和剑修!”   柳昔卿这才知道赵绿芙竟然是太和弟子,而那高阶修士的威压竟然是可以斩的,赵绿芙手中木剑看似无害,而所发出的剑意,却这种虚无之物都可以斩断,她竟不知,还有什么是太和剑修不能斩的!   可心里一下子又悬了起来,她心思百转,苦思破解局面之法。   包厢上的贺一峰目光露出一股戾气,他手中灵力终于凝出一柄银白长弓,看着赵绿芙道:“我当是什么阿猫阿狗,原来是太和弟子,不知死活的东西!怎么,你们太和剑修自以为同境界无敌,连更高阶修士也想惹上一惹了吗?那本君便陪你玩上几手!”   赵绿芙持剑上前一步道:“我太和刚正不阿,不为强辱,不为力胁!贺真君自以为横行无忌,无论修为如何,我便是要管上一管。”她身周剑气纵横,气势凌厉,与之前在后山与柳昔卿交往时判若二人,浑身一股刚直之气,悍勇无畏!   周围一片窃窃私语,有那八卦之人道:“太和剑修又跟贺氏打起来了……”   “太和跟九重天外天还真是老冤家。”   “就是可怜了那个主持拍卖的小美人……”   柳昔卿站在拍卖场中央,心中替赵绿芙着急,她见过元吉真君和大师兄的斗法,哪怕是号称东胜州金丹第一魔修的大师兄昂真人,在元婴修士的修为压制下也是步履维艰。她急忙道:“谢过这位太和道友,此事因我而起,还请两位不要动手,待拍卖结束后,我们再详谈不迟!”   贺一峰冷冷地看了柳昔卿一眼,他也看到了观赏台上孔飞神君一个劲地向他使眼色,可他脾气上来,便什么都顾不上,尤其来挑衅的还是一个太和剑修!贺一峰从来不委屈自己,他对那太和女修,已是起了杀心!   “我倒要看看,还有谁敢与我九重天外天为敌,既然这位太和剑修一心求本君指点,我便……”他一拍储物袋,祭出五支黑铁长箭,取出一支夹在手指上,举起了银色长弓,“叫你知道何为不自量力!”   弓满!箭快!灵力翻涌,箭尖如同一个黑洞,向赵绿芙射去!   三重天贺氏不愧弓箭传家,这一箭的威力,别说是小小金丹期,便是连元婴后期修士,恐怕都难以接下!   谁都没想到,贺一峰一上手便是杀招!   赵绿芙正准备挺剑相应,她右侧一名一直沉默坐着的灰衣修士,此时突然跃起,左手将她扯到自己身后,右手挥出一柄六尺宽刃重剑,大喝一声,斩向了贺一峰的箭!   赵绿芙惊呼一声:“罗青师兄!”   灰衣修士面色不变,浑身紧绷,重剑搅动风云,一剑将那支黑铁长箭击成米分末!   他回头看着赵绿芙,眼睛中闪过一抹温柔之色:“有我在。”   贺一峰被人破了箭术,恼羞成怒道:“你又是什么东西!”   灰衣修士将重剑平举身前,看着贺一峰,字语铿锵道:“太和木下峰罗青,请指教。”   这罗青乃是元婴修士,气质沉稳,不苟言笑,但他的剑意比赵绿芙更雄浑,面对贺一峰时毫不逊色。   贺一峰笑道:“好极,倚多取胜,欺我九重天无人吗?”   他左手一举,身后垂目而立的两名化神修士立刻出手,其中一人放出一道金光,而另一人祭出一个绿幽幽的令牌,也向着罗青和赵绿芙飞去!   化神修士出手,又岂是普通修士能抵挡的,当下赵绿芙和罗青身边的修士纷纷退避,各自筑起结界。只见罗青不退反进,剑意飞舞,挥斥间空间搅动,隐隐可见剑域雏形,然而毕竟不是剑域,那两道攻击甚是凶猛,几乎要破开罗青的防御!   贺一峰笑道:“没修出剑域的剑修,也敢在化神修士面前猖狂。”   太和剑修虽然进阶修为与其他修士无异,却因以剑入道,还需修炼剑术,从最简单的剑招到剑气,从剑气到剑意,最后会修出一方领域,是为“剑域”。   而剑域又分外剑域,以及身前三尺内剑域,又称“绝对剑域”,乃是剑修一身修为精华所在,放眼太和,修出剑域者不过百人。   罗青尚未修出剑域,单以剑意与两名化神修士抗衡到如此地步,已是不易。   正在僵持之际,却听观赏台上发出一声轻笑,伴随“咄咄”两声轻叩台面之音。   “铮”!   一股精纯无比的剑域从观赏台扩散全场,内里剑意森森,并无任何杀气,却又让人心悬,压制住了所有蠢蠢欲动,而两道星芒一般的剑意飞射而出,瞬间击碎了那两个化神修士的攻击!   一直稳坐在观礼台上的白衣罗七神君连站都未站起,一柄雪亮长剑悬浮在他上方,那眉目潇洒的太和峰主,用一种傲视全场的语气道:“既然远鹭兄请了本座来,想必不是专为看三重天的高足耀武扬威。那么,希望在座的诸位,都能平心静气,和气生财,否则……本座的剑,不认人。”   底下的修士纷纷擦汗,他们一直都没动作,不就是因为观赏台上有这么一位镇着么!   子问峰罗七神君,不单单是一峰之主,而且还是太和剑阁十大长老之一!   贺一峰不由得大怒,回头向随行的一众修士咆哮:“对方仅仅一个人,就把你们这么多人吓得怂了吗?九重天外天的脸都是被你们这些酒囊饭袋丢光的!”   听得他言,二重天孔飞神君心下不悦,但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向罗七神君拱一拱手,旋即身后升起一盘五行之轮阵图,言道:“罗七道友与这拍卖女子非亲非故,何必大动肝火,若是太和与我九重天外天在此因私斗而两败俱伤,岂不正中小人奸计?”   说罢,五行轮缓缓旋转,扩散出阴寒的威压。九重天外天不愧同气连枝,哪怕贺一峰不占理,孔飞神君竟也会为他出头。   罗七神君眼也未抬,又是轻叩一下台面,只听“嗑”的一声,明明他并未放出剑意,却是让在座一干修士不由得心里一颤,为之胆寒。   “孔道友想来刚才也听到了,我太和弟子有言,但凡天下事,有不公不平之举,我太和就该管;但凡天下人,有奸佞不法之辈,我太和就该诛。孔道友应该知道,太和,何曾惧过?”言罢,剑域内剑意若隐若现,孔飞神君身后五行轮开始运转涩滞,他额上凝出汗珠,原本贺一峰身后的几名修士见此,也不禁摩拳擦掌,准备伺机出手。   就在这时,一股柔和温暖的威压从观赏台铺开而来,如流水般的领域缓缓流过符山五色斗每一寸角落,中间伴随着清丽婉转的白鸟歌鸣,让人心为之静,按捺下躁动的热血。   观赏台上,远鹭神君缓缓起身。   “在座都是本座请来的贵客,还望大家宾主尽欢,捧得心仪的宝物机缘归去,切莫因小事伤了和气,倒是叫本座不安。不过如果哪位客人仗势欺人,觉得自己家财万贯横行无忌,只怕要在此地栽个跟头,毕竟若提灵石法宝,虚妙山虽捉襟见肘,但要让某地商号从此再无生意,想必也能勉力应付。”他目光凌厉,挥袖破去九重天包厢的结界,看向贺一峰,双瞳精光闪烁,“影雀光隼,替为师送客!”   两道身影不知从什么地方飞出,脚踏法宝,立于贺一峰面前,其中一人正是光隼,他冷声道:“请这位道友场外用茶。”   这是下逐客令了。   第60章   贺一峰并未放下弓箭,他狞笑道:“好得很!你们宾主沆瀣一气,倚着太和做靠山,殊不知是谁在仗势欺人呢?本君今日被下逐客令,那么你们今后也别想三重天善罢甘休!”   说罢,狠狠的看了远鹭神君一眼,随即转过目光恶毒的盯着赵绿芙,几乎要在人身上剜出个窟窿来。   若是放他这样出去,只怕今后赵绿芙危险!   “且慢!”一道悦耳的女声突然响起,众人不由得撤了锁住贺一峰的神识,循声看去。   只见拍卖台上,那名负责拍卖的绝色女修不卑不亢的站起身,对着贺一峰道:“贺真君是否忘了?此事不关他人,原是你我之间的矛盾,那便该由你我来解决!”   贺一峰一怔,握紧了拳头道:“好个小女子,我不为难你,你却找上来,好,好,这何尝不是一份孽缘,我承下又如何,你来说,此事当如何解决?”   柳昔卿心念一动,说道:“久闻三重天贺氏世家祖弓箭,摘星夺月,天下无双。正巧晚辈也初窥门径,习了几十年箭术,因此愿在箭术上与真君一较高下,若是我赢了,请真君向我致远斋赔个不是,也向被你唐突的太和道友赔礼道歉,并发下心魔誓,今后九重天外天不再追究此事,若是我输了……”   “那你便心甘情愿,立刻与本君前往三重天,从此安心做本君的侍妾!”贺一峰立刻道。   “好。”柳昔卿目无惧色,应下赌约。   可她却不知,晏修竟也在拍卖场中。   尚在观赏台,不便出手的宋媚双一听徒弟应下这话,便不由自主地向着黑色区域处看去,却再也找不到魔君大人的身影。   心里一惊。   宋媚双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魔君大人没看到这场变故,他也不可能会袖手不管。   宋媚双不是怕事之人,这九重天外天的梁子她本就想接过去,没想到短短几个刹那,各方势力先后角逐一遍,自己还没机会出手相助,她那小徒弟便已经划下了这以一对一的道儿。她知道柳昔卿并未发现晏修,心中只盼弟子能涉险胜出为好……   匹夫之怒,血溅五步。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而大乘修士之怒,足以翻天覆地!   ※※※※※※※※※※※※   晏修隐在符山五色斗的阴影处,像是一个世外人,在一个无人可见的空间中,旁观世情。   他的脸上挂着笑容,可这笑容与他平时轻浅,薄似微波的笑容不同。   唇角上挑,笑意越来越深——那是青弭峰剑修腾起杀意的笑容!   晏修冷冷地看向贺一峰,非常明确地感知到丹田内的本命剑在呼唤鲜血,他皱着眉,心中泛起一股陌生的情绪,像是有人去揭他神魂中最不得碰触的逆鳞,哪怕轻触也会鲜血淋漓。   万年修为压制着他已渐渐沸腾的血液,竭力克制着自己的冲动。   有于远鹭和宋媚双在,他并不担心柳昔卿的安危,若是他们护不住她,还有子问峰罗七在。   至于他?   对晏修来说,杀光这符山五色斗内的修士,也不过弹指间的事,可他不能这么做,哪怕修的是杀戮之道——他不是杀人机器。   他眯着眼睛,看向高台上的柳昔卿。   柳昔卿此时,并未见弱势,反而有一股昂扬的斗志,当她说出与贺一峰以箭术对决时,晏修怦然心动。   那个如同一道霞光,一只红狐,一朵蔷薇,一蓑烟雨的姑娘。   晏修的手抚上放在心口处的金色小剑,正如当时她相信他一样,那么这一次,他也相信她。   若到了真正无法收手的地步,也好,他会……   ※※※※※※※※※※※※   贺一峰见柳昔卿应下了赌约,丝毫没有以元婴修为欺压金丹修士的羞耻心,而是道:“箭出无悔,本君让你一下又何妨,箭术比试三种:文比,武比,生死斗,便由你来选一种。”   柳昔卿自是也知道箭术的规矩。   文比——比试者同射一目标,先中靶者胜;   武比——比试者互相接招,射中对方者胜;   生死斗——比试者同时射箭,生死无论,生者胜。   远鹭神君心中震怒,堂堂元婴欺负一个金丹修士,居然还想提除文比之外的武比和生死斗,他暗暗握拳,不动声色地咬紧了牙关。   柳昔卿道:“贺真君岂能如此说话,我等不是死仇,自当不该用‘生死斗’,而你我二人修为不符,又岂能用‘武比’?算来算去,只有‘文比’合适,所以这并非真君让我,而是情理之中。”   贺一峰一噎,没想到她倒是真敢跟自己呛声,心中更是躁怒,一团热火,很不得早点把这小美人带回去好好发泄。   “既然文比,那么,便由你来选定比试方法。”他故作大方道,“算是本君让你。”   柳昔卿不答,看向观赏台,对着远鹭神君微微躬身道:“请大掌柜主持公道,为弟子选定比试方法。”大掌柜是虚妙山弟子对远鹭神君的尊称。   远鹭神君站起身,他缓缓抬起右臂,轻声唤道:“翠儿何在?”   一只巨大的翠色肥鸟便出现在他的右臂上,“嘎”地应了一声。   远鹭神君道:“那你们便以此鸟为靶,你们二人,谁能叫翠儿掉下一根羽毛,谁便胜出。”   此鸟一出,众人心中皆惊——好肥的鸟!   待到远鹭神君说以此鸟为靶时,许多人都哄笑开来。   “哈哈哈,这鸟能飞吗?”   “还不如抓一只鹌鹑来射。”   “这比赛未免太水了吧!”   “就是,本来还想看热闹,结果却是一场闹剧。”   “难道虚妙山没有好的灵禽了?哈哈哈,你看那鸟的脖子好细啊哈哈哈……”   一提到脖子,翠儿便悲愤了,它挥动了两下翅膀,扑棱棱飞在半空,“嘎——”地长鸣了一声,身后瞬间显露出三根状如飘带,璀璨无比的尾羽!   同坐观赏台之上的格物宗禾微神君立刻失声道:“神羽虚影!这可是青鸾鸟?”   远鹭神君轻描淡写地颔首道:“不错,青鸾鸟为神鸟血脉,生性最是公正不阿,所以本座才用它来做文比的见证。”   贺一峰本以为远鹭神君会出什么猫腻,结果他竟祭出了青鸾鸟,谁都知道神兽神鸟血脉最是纯净无暇,绝不会徇私,当下也很是满意道:“那便如此!”   无论怎么看,他都是十拿九稳,赢定了!   柳昔卿向着远鹭神君点点头。   至此再无人有异议,远鹭神君才道:“翠儿,去!”   一声令下,翠儿如一道青光,自观赏台上方飞了出去,那虚影般的尾羽在天空上留下一道华彩!   谁都没想到,这看上去肥肥圆圆的翠鸟,居然有神鸟青鸾的血脉,而它飞起来的速度,竟让人目不暇接。   灵宠与主人修为相当,那么,这翠鸟便是拥有相当于人修化神期修为的六阶灵禽!   ※※※※※※※※※※※※   当翠儿刚飞出时,柳昔卿便已经手持凝晖弓,向着翠儿飞翔的轨迹射出第一支蔷薇箭。   而与此同时,贺一峰也举起天仑弓,他与柳昔卿这样可以凝出利器的单一金灵根修士不同,箭袋中的琼回箭虽然只有五根,但却是可以循环使用,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最多可同时发射五支箭。   贺一峰冷哼一声,也射出一支琼回箭。   均未射中翠儿。   第一箭通常为试探性攻击,用以试探翠儿的速度,两个人心中同时开始运行天演术,一边计算着翠儿的飞行轨迹,一边运转灵力,精神都是高度集中。   但此时,这第一箭,也将二人修为的差距便显露出来。   柳昔卿的箭仍旧比贺一峰的箭慢了一步,无论是从天演术的推算上,还是从力度和技巧上,贺一峰都稍胜一筹。   柳昔卿的脸上丝毫不见慌乱,这种实力上的差距是她早就算好的,如今一箭不中,两个人的第二箭,便提高了速度,同时分更多心神去推演轨迹。   但翠儿的飞行轨迹不是立刻就能推演出的,他们必须不断用箭去逼它,迫使它改变轨道,才能更接近心中的目标!   第三箭、第四箭、第五箭……两人几乎都同时发箭,方向不同,角度不同,却都将对方的手法也记录在脑海中,不断在识海中细化对方的箭术手法。   ……   翠儿在空中狂飞了一段时间,也逐渐发现这两人正在摸清它飞行的轨迹,那箭便越来越难躲了。   翠儿生气了,它终于觉得自己总这么被人追着打简直不像话,它可不是任人宰割的小妖禽,堂堂六阶神鸟血脉,也该是它显露身手的时候了!   当双方的第十箭射来时,翠儿“呼扇”一下,将双翅张开到极限,那上方的羽毛根根闪着金属色泽般的光芒,待两箭射至身前,翠儿眼睛骨碌碌一转,一个翻身,“啪啪”两下,将两只箭全部打落!   “嘎!算出吾的飞行轨迹又如何,看吾攻不可破的神羽,你们都臣服吧嘎!”   说罢洋洋得意地显摆起自己的羽毛,底下又是两箭射至,它不但不躲,反而飞上前,将两支箭全部叼在嘴里,又“呸”地一声吐掉。   “人类,让吾好好陪你们两个玩玩!”   全场修士震惊,许多人分出神识,更多的人揉着眼睛,几乎不敢置信。   这种终极大魔头出场的即视感是怎么回事!   第61章   柳昔卿看着空中耀武扬威的翠色肥鸟,她手中再次凝出一支蔷薇箭。   真炎御合箭,以及在扳指中的三座聚灵阵都还未使出,贺一峰想必也未使出杀手锏,不过现在——可不是隐藏实力的时候了。   但她的灵力也不能挥霍无度,柳昔卿心念一动,她低喝一声:“开!”   第一座聚灵大阵——万法聚灵阵“嘭”地一声出现在柳昔卿的身后,法印轮转,聚灵八方,柳昔卿手上这一箭便与之前不同,箭羽上亮起一道白色光芒,凝晖弓的弓弦也发出光芒,灵气的旋转使得她衣裙翻飞,眉间一股英气,竟又勾出一股不同的风情、异样的艳色来!   贺一峰喉头一紧,他看着柳昔卿射出这一箭,觉得自己的魂都随着这箭而去了!   可他毕竟也是成名的元婴修士,反应极快,他冷哼一声,这次同时射出两箭,一箭冲着翠儿的方向,而另一箭,竟然是向着柳昔卿那支蔷薇箭的方向而去!   翠儿“啪”地一声扇飞了贺一峰射向自己的箭,而另一支琼回箭与蔷薇箭在空中相遇,只听得轰然一声,两箭箭头相撞,在空中发出火花,之后箭杆相交,发出刺耳却短暂的金属摩擦声,随后两箭因为灵力相撞而爆炸!   贺一峰这会才有些正视柳昔卿了,他没想到这女修的箭术不仅不差,竟然还能与自己使出一半修为的琼回箭打个平手,而且她身后浮现的聚灵阵也诡异得紧。   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持弓大喝一声:“再来!”   现在这情形,号称“攻不可破”的翠儿倒是没人搭理了,比试的二人开始暗暗较劲,盯住了对方。   柳昔卿手中凝出一把银丝箭,在聚灵阵的作用下,如暴雨梨花般向着翠儿射去!   贺一峰却不示弱,他手中琼回箭暴涨一尺,并且在手中幻化出更大的虚影,射出之后箭尖旋转,如同黑洞般形成一股强大的吸力,将柳昔卿射出的银丝箭一根不落地吸到自己箭上,两方箭矢都承受不住灵力,又是一声爆炸。   这时柳昔卿一拍灵兽袋,神识潜了进去,唤道:“小红豆!”   ……   为什么柳昔卿会如此有把握与贺一峰比试箭法?   因为正是在罗青与贺一峰僵持不下之时,一直在灵兽袋中沉睡的小红豆终于醒了过来,完全晋阶成为三阶灵兽。   虽然身型丝毫不变,但晋阶之后的小红豆,口中无论是真火还是锡兰真火,威力都比从前翻倍!   ……   小红豆“咪叽”一声飞了出来,停在它的老位置——柳昔卿的发髻上。   柳昔卿手中又凝出一支蔷薇箭,她的紧咬牙关,启动扳指里另外两座大阵,只听“嘭嘭”两声,柳昔卿身后又有两座阵图旋转。   万法聚灵、万物聚灵、万念聚灵!   三阵聚灵,柳昔卿这一箭威力几乎为至刚至猛之箭,哪怕是在场的太和剑修,都聚精会神地观她这一箭!   脱手而出!   贺一峰是行家,他如临大敌,箭袋中五支琼回箭全部夹在手指上,竟是五箭齐发,从五个不同的方向包抄柳昔卿的这一箭!   “轰”地一声,被五箭击中的蔷薇箭再也承受不住灵力,从中间爆开!   贺一峰面露微笑,当柳昔卿三阵齐开时,他眼中闪过一丝激赏,能够将聚灵阵运用到极限,已经实属难得,但他眼光老道,同时也看出这三座聚灵阵一出,也便是柳昔卿的极限了。   胜负已分。   ……   胜负已分?   贺一峰眼眸瞬间紧缩,不对!   那爆炸的蔷薇箭居然里面还含有一箭,从那六支箭相撞的地方,突然腾起一条苍蓝色的火鸟,那鸟像是有生命一般,将那五支他还未收回的琼回箭一口咬碎!   贺一峰瞬间觉得丹田剧痛,他想重新唤出琼回箭,竟不可得!   他的箭呢?   那只苍蓝火鸟居然势头不减,又冲着一直看热闹的翠儿飞去!   翠儿先是眯着眼睛看了下,然后眼睛越瞪越大,嘴巴越张越大……   妖兽皆有传承,它当然认出了这是什么!   翠儿嘎地惨叫一声道:“姑奶奶啊!锡兰真火!”   立刻火烧屁股般玩儿命往前飞!   顾不得了!贺一峰迅速从储物袋中取出备用箭!   然而已经晚了。   那只苍蓝火鸟忽然在空中连爆两声,每一次的身形都胀大一倍,最后几乎占据了大半个天空,它不能发出鸣叫,却有着最绚烂的火焰羽翅,苍蓝火鸟毫不犹豫地向翠儿扇出一道锡兰真火!   那火不仅将贺一峰随后射出的箭烧了个干净,还不依不饶地向着翠儿喷去!   翠儿屁股一抖,晃晃悠悠地掉落了一根羽毛,而后“嘎”地一声,狂奔向远鹭神君,把头往他怀里一扎,便死活不肯出去了。   柳昔卿飞身而上,将翠儿抖落的那根羽毛接住,又旋身回到拍卖台上,看着脸色惨白的贺一峰说道:“贺真君,晚辈,赢了!”   拍卖场内突然寂静了片刻,随后全场哗然。   这是一场精彩的以下克上对战,所有人都没想到,这女修竟能在最后绝地反击,大放异彩!   赵绿芙带头鼓起掌,带动满场掌声如雷!   ※※※※※※※※※※※※   柳昔卿其实已经听不到那些掌声了,她只是看着贺一峰的嘴,想确认他是否发出心魔誓。   身后的三座聚灵阵消散,小红豆软软地趴在她的头顶,可她已经没有灵力将它收进灵兽袋了。   她甚至不敢多说话,心中只有一口气忍着,憋着,她面上仍带微笑,可嘴里,全是腥甜的血。   为什么要微笑?   因为牙齿和血吞,因为心中太苦,因为已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   那笑,分明是笑给自己看!   那群青弭峰的剑修,是不是也在用这样的笑容,惨烈着自己的杀道?   晏修。   她想起了那个人,心里苦笑。   前面消耗了那么多灵力,又开启了三座聚灵阵,再加上与小红豆一起御使真炎御合箭,第一次使用小红豆的本命神通——“鸣焰火魂”,每一样都对她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负担。   若不是她还强迫自己清醒,现在想必会七窍流血了吧。   五脏六腑如同被碾压了一遍,撕碎般地疼痛着,干涸的经脉抽动着体内最后的本源,丹田内一丝灵力也无,甚至她那颗刚凝出不久的金丹,也失去了全部的光泽,像是一件死物。   ……我可能有点,坚持不住了。   柳昔卿微微发抖,包厢里的贺一峰站起身,他嘴巴开开合合,似乎在说着什么。   “……此番惊扰两位道友,乃是本君行为不当,是我之错。在此,本君郑重向虚妙山和太和致歉,并以心魔发誓,九重天外天将不再追究此事……”   贺一峰看着柳昔卿的神情很是不甘,他想要这名女修,却宁可对赵绿芙出手也没想伤害她。   但她为了赢,居然命都不要了。真正令贺一峰动容的,便是最后那带着一个修士全部真元的一箭。   凭他的眼力,已经看出柳昔卿伤了根本,而他不过损失了几支箭罢了。   至于那心魔誓,他愿赌服输。贺一峰行走修真界,可以杀人,可以欺人,却绝不会骗人,哪怕是他这样的混账,也有自己的心性。   将心魔誓发完,贺一峰一声不吭地交了灵石,带走了那箭矢。   眼看着贺一峰飞出拍卖场,柳昔卿终于放下心来,她的眼神渐渐变得空洞,在将要失去意识前,她隐隐感到身边出现一股熟悉的气息。   似乎有什么人突然来到她身边,携着一团柔和的风,将她裹在怀里,用极其让人安心的声音道:“睡吧。”   ※※※※※※※※※※※※   拍卖场内,贺一峰走后,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原本在场内的绝色女修也已不见。   哪怕是观赏台上的罗七真君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疑惑地将目光看向远鹭神君。   远鹭神君当然知道是谁带走了柳昔卿,他必须帮着遮掩一二。   于是远鹭神君立刻站起来,朗声道:“小徒身体不适,本次拍卖由他人接手,希望诸位多多体谅,拍卖继续,机缘难求,请君拭目以待!”   暖莺真君再次进入拍卖场中救场,致远盛会的拍卖本就由她负责,此时接手也是游刃有余,为了活跃气氛,更是妙语连珠,拍卖场内的气氛,又重新活跃起来。   只是有些人,对刚才的比试都上了心。   那金丹期的女修,竟然在最后出其不意地赢了三重天贺一峰,凭的是一股不要命的狠劲,另外便是那可熔炼万物的锡兰真火。   假以时日,成长起来,必然是一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江山代有才人出,若是遇上,且要小心了。   重新入座的赵绿芙亦是放下心来,她侧头对罗青道:“师兄,我毕竟不曾看错人,柳道友是极正派的人,那一箭的气势,我心仪矣。”   罗青没说话,只是轻柔地握了她的手,微微点了点头。   只有观赏台上的宋媚双皱着眉。   她自是看到徒儿身受重伤,可她出手终究没有魔君大人快,也不知魔君大人会将小六带去何处,这心,终究是牵挂上了。   只得悠悠长叹一声,后面的拍卖,再也看不进去了。   第62章   柳昔卿是被自己疼醒的。   不知昏迷了多久,她一睁开眼,本能地想起身,但却发现自己浑身动弹不得,有灵力从外部包裹着身体,像是一道清泉,正在减缓她身体的疼痛。   她想喊人,却发现嗓子干哑得像是有无数小砂砾在磨着。   柳昔卿倒是不害怕,心知自己应该会被师父师伯救回去,只是虚弱得无法内视,不知道自己伤成什么样,心里有点着急。   “嗯……”只能软软发出这么一声。   听到她的声音,身边立刻有人道:“你醒了?”   那人用手掌托起她的头,轻轻往她嘴里喂了一颗丹药。   她头被垫高,才意识到自己如今散着头发,除了头部,全身都被困在一个白茧里,样子简直有些可笑。   再抬眼看到来人,柳昔卿立刻顾不得嗓子沙哑,嘶声道:“魔君大人?我怎么会在你这里?”   “你在拍卖场晕倒,所以我将你带进须弥芥子中疗伤……你别着急说话,”他不知又从什么地方拿出一个小瓷瓶,将她的头放在自己膝上,“先喝了这个。”   柳昔卿自是知道好歹的,她温顺地张开嘴,瓷瓶里清清凉凉的液体沁入喉咙,顿时感觉舒服了许多。   而后晏修不由分说,又连着喂了她三四颗丹药,看着她吞了,才道:“你筋脉尽损,昏迷了一个月,我用药物帮你洗筋伐髓,大概再有几日,你就可以行动自如了,在此之前,先忍忍吧。”   “谢过魔君大人,只是……致远盛会如何了?我师父师伯没事吧?”她问道。   “他们自然无碍,倒是你,做事之前,不为自己想想后果吗?”他一只手拂过她的发丝,绕在指尖,“不是很怕死吗?为什么这么拼命?”   柳昔卿侧过头,低声说道:“只是想试试自己保护自己,不求人。”   修为末微,在这身不由己的世道里,想做到“自己保护自己”,又要付出多大代价?但她还是想去试试,哪怕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也想去努力做到。   她又感觉身后的晏修沉默,想到他照顾自己一个月,自己倒是害他受累了。   柳昔卿转过脸,用脸颊轻轻蹭了蹭晏修的手心道:“拖累你了。”   脸下的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动,晏修似是在克制,似是在压抑着什么,低声问道:“若我说,我会保护你呢?”   柳昔卿闭上眼睛道:“那不是我想要的道。”   她要的,是一条踏踏实实,不惜以自己血泪浸透,通着无限未知的路。   可这会儿听到他的话,竟然还是会有一丝难过。   他那样冷清的人,究竟是担心到了何等地步,才会说出这句满是缠绵,像是从心底里都绞着情丝儿的话。   而她又是怎样无奈,用尽全身力气抗拒着温柔的诱惑,才会狠下心拒绝他这句话。   晏修,你能懂吗?   ……   只听得晏修轻声一笑,像是自嘲。   她转过头看着他,水汪汪的眸子也是难禁的情绪。   他伸出一只手,如羽毛般覆在她眼上,遮住了她灵动的双眸,缓缓道:“抱歉,是我不该说出那种话……我何尝不知道脚踏实地修炼的重要,而我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没出手干涉你与贺一峰的比试。”他声音放得更低柔,“但是看到你倒下的一瞬间,我非常后悔。”   柳昔卿眨了眨眼睛,睫毛刷过他的掌心,两个人都感受到似有若无的相碰,那样轻,又那样重。   晏修俯下身,在离她只有寸许的距离处停下,嘴唇几乎要贴上她的额头,却像是隔着一段遥不可及的大道一般,重复道:“我后悔得,几乎想要杀人。”   柳昔卿听出了他语意中冰冷的杀意,与他吹拂在她额头上温热的气息,形成一个矛盾的意象。   而如赵绿芙那般正气凛然的太和剑修,也与她身边这位堕魔的魔君大人,再次对比成一个模糊的、混沌的形象。   她开口道:“可你还是没杀人,你仍旧是一个……太和剑修。”   晏修浑身一震,他陡然坐直,收回了手,轻声道:“我再去为你寻些丹药,你先好好休息。”   轻手轻脚托着她的头,又寻了靠枕让柳昔卿依在榻上。   两个人从未有过亲密的举动,也未定情,然而晏修在做这些时,动作却再自然不过,如同老夫照顾老妻,哪有冷清修士的模样。   柳昔卿看着他,笑了笑道:“你早去早回,我没那么疼了,但是裹得浑身难受,等你来救我。”   晏修点头道:“好。”   ※※※※※※※※※※※※   晏修喂给她的丹药不知叫什么名字,但绝对有效。   不仅身上的疼痛皆消,灵力也一点点回归,她渐渐感觉到外面那层白茧的作用,正润物细无声般地将灵力输送到她枯竭的经脉中,滋养着她的身体。   而神识也渐渐复苏,大概一个时辰后,柳昔卿便可以用神识内视了。   不过她能使用神识后,做的第一件事却是在识海中呼唤小红豆。   与最后那一支决定胜负的一箭中,那只被她隐藏在蔷薇箭中的苍蓝火鸟,其实是小红豆的元神,那最后一箭是她与小红豆商议出的战术。   “让爷的元神去与它斗!”当时的小红豆凶悍道。   “不行,你的元神还承担不了三座聚灵阵的灵气。”   “少废话,想赢的话,不拼怎么行!”   柳昔卿最后同意将小红豆的元神藏在箭中,用极限灵力去攻击,才能迫使对方也使出全力,而蔷薇箭爆开后,便是小红豆的元神大展神威之时!   可柳昔卿与小红豆的修为都太低了,强行使用元神,势必要以所有本元去催动,小红豆也几乎拼尽全部元神之力。   所以她倒下时,小红豆也心力交瘁地晕了过去。   “小红豆?”   “咪……叽……”识海中响起虚弱的声音。   得到回应的柳昔卿听到这一声,几乎开心得要落泪,也是在这一战中,她才真切地感觉道契约灵兽对修士的重要,在最关键的时刻,无论是因为契约规定中它们不得不尽的忠诚,还是因为恐惧主人身死后自己的下场……灵兽的确是修士最好的伙伴。   “小红豆,你没事真是太好了,辛苦你了。”   “谁,谁说爷……没事?”   “那你怎么样了?魔君大人有没有为你治伤?”   “当,当然有,魔君大人对爷可好了,他不止喂爷吃药,还给爷洗澡,还夸爷是一只万年难得一遇的好鸟,后悔当年没将爷收入麾下,简直是便宜了你了!”   柳昔卿微笑道:“好,我明白了,你别着急,等我过几日伤好后便会给你洗澡,喂你吃灵兽丹,小红豆是世界上最乖最好的鸟,我以你为荣。”   “混,混蛋,你说什么?简直可笑!不要浪费神识跟爷说话了,咪叽,蠢女人!”   小红豆被魔君大人丢在离柳昔卿不远处的软垫上,它也未恢复元气,可看着那个动弹不得还记挂着它的女修,小而圆亮的眼珠里“吧嗒”滚出一滴眼泪。   咪叽,还算有良心,也不枉爷救你一场!   ※※※※※※※※※※※※   一旦经脉可以运转,柳昔卿便开始修炼起来,她必须尽快将丹田内的金丹养好,否则辛辛苦苦升到的金丹,一不小心就会重新跌落筑基,乃至更低的炼气期。   晏修离开的时候,来照顾柳昔卿的是那两个傀儡僮儿园葵和青竹,两人都很活泼,日常琐事都能应对自如,却不擅表现情绪,想来也是傀儡人的悲哀。   也有那魔修邪修为了节省灵石,不管对方愿不愿意,便将生魂直接拘过来放在傀儡中,当人一般使唤,残忍至极。   园葵和青竹尽管有缺陷,却也让柳昔卿觉得亲和。   过了几日,柳昔卿果然能从那白茧里出来,身上脱胎换骨般,只觉身轻如燕,但经脉还很脆弱,而且金丹还未恢复。   不过丹田能蕴养灵力,便已经是大幸了。   她找到了小红豆,舒舒服服伺候它洗澡吃丹药,也没舍得把它拘在灵兽袋里。   柳昔卿又想了想,小哈在灵兽袋里憋了一个多月,想必也忍不住了,便唤园葵进来问道:“这里可有方便养灵兽的地界?”   园葵和青竹那是将柳昔卿当女主人伺候,立刻乖巧答道:“自是有的,若仙子不放心,我可以帮您看着。”   “那就烦劳你给它带路,它名叫小哈,很乖,就是爱玩了些。”   柳昔卿将小哈放了出来,对它道:“这位是园葵,你若想出去玩,就跟他一起出去吧。”   没想到这次放出来后,小哈却耷拉着脑袋,呜呜地绕着她裙摆转了一圈道:“我要回灵兽袋。”   柳昔卿大惊失色,急抚狗头,问道:“生病了?异兽也会生病?还是不舒服?”   小哈夹着尾巴,耳朵向后背去,说道:“我要好好修炼,坏人太讨厌了,我现在还打不死他,实在可恶!”   柳昔卿立刻明白了,小哈是被那场比试吓到了,她抱着它的脖子,轻柔地抚摸着它的后背道:“没关系,小哈一定会长大的,主人以后就靠小哈保护了,以后主人也会努力变强,再遇到坏人,我们就一起打跑他。”   她其实对小哈的技能还有些不了解,尤其是三阶后的小哈,她至今还未空闲出时间,另外有一点,她自己也不想承认——小哈实在过于纯真,在对战中,她怕小哈吃亏。   但这次比试之后,她也明白了灵兽的重要性,待回了素爻洞,她也会好好与小哈磨合。   小哈一听柳昔卿这么说,倒下的耳朵终于渐渐支了起来,又恢复了威武有神的样子。   “嗷,以后一定要打跑那些坏蛋,我这就去锻炼身体,强壮的我以后一定能将所有敌人都打倒……”   傻狗嘴上还说着就跑远了,园葵也笑着追了出去。   柳昔卿这才站起身,抬头发现门口处站着刚回来的晏修。   “你回来了。”她笑着打招呼。   晏修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一团风包裹住柳昔卿的身体,像是要驱逐什么一般将她浑身上下吹拂了个遍。   对上柳昔卿疑惑的眼神,晏修轻咳了一声道:“它掉毛。”   已经奔跑在远方的小哈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   第63章   晏修一回来,柳昔卿又老老实实回到榻上,一瓶接一瓶地往下吞药。   她从白茧里出来后换了法衣,现在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色衣裙,可她的脸色却比身上的颜色还要白,吞药的时候皱着眉头,暗暗忍耐着丹药在体内生效的刺痛感。   好容易都咽下去,又是虚弱地靠在枕头上,暗自运转灵力吸收药力。   柳昔卿在晏修面前散着长发,并没感觉有什么不妥,她自小没受过古代熏陶,一时半会想不到这点,毕竟自己更邋遢的样子都被这男人瞧过。   不过这副模样看在男人眼里,便不是那么回事了。   长发如缎,雪肤玉骨,如梨花堪折,伸手可摘。   晏修倒是无比庆幸自己早已用剑意将她体内媚气封住,否则柳昔卿这番模样,他根本没办法靠近她。   喜欢得越多,越难耐。   “疼的话,我来帮你梳理经脉。”他把她冰凉的柔荑握在温热的手掌中,探入一丝神识,帮她催发药力。   “魔君大人,我最近服用的这些丹药甚是管用,不知出自何处?”柳昔卿额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她忍着疼问道。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道:“莫不是想还我人情?”   柳昔卿一怔,她其实还真未想到这一点,并非因为知道晏修喜欢她,将这一切当做理所应当,而是……   早已知道还不清。   早已知道他想要什么。   只是她现在还不能靠近他。   有时候,漂亮的女子是一种诱惑,优秀的男子又何尝不是更令人着迷的醇酒?   何况他如此强大,强大到会让人失去初心,忍不住堕落。   柳昔卿这才知道,她心里一直隐隐有些怕晏修,怕的不过是自己的迷恋。   若不是现在疼得笑不出,她真要嘲笑自己一番,可是抬头看上到晏修那一片深邃的眼眸,又觉得对不住他。   “若是还,也不该是现在还。”她被握着的手略微用力,反握了他一下。   这“还”的意思,便已经不同。   晏修的神情立刻缓和了许多,他将她的手又像自己拉近了一些,说道:“那总归是要还的。”   “好,你等我,等到我有能力的那一天,定当还你。”她轻声道。   我将以弓箭纵横疆域,疆为我极限,若你愿意等我,我也愿以你为疆。   晏修身周的气息立刻如同暖阳下的微风,轻轻拂动在两人身边。   像是什么都没提及,又像是已经许诺了一生。   满是醉人之意。   ※※※※※※※※※※※※   两日后,柳昔卿被晏修送回素爻洞。   用的自然还是大乘修士的撕裂空间之法,柳昔卿被晏修抱在怀里,随他进入虚空之中,只听到了罡风的声音,勉强睁开眼,能看见黑暗中有星星点点的碎光,偶尔传来莫名的叫声,听了一丝,便觉得恐怖至极。   她那作为人类的身体,本能地恐惧着这种未知的存在。   不知要怎样的境界,才能在虚空之中横行。   晏修感觉到她的颤抖,心知这种地方对于金丹修士来说还是负担太大,传音安抚她道:“虚空之中已经不能靠目力,全凭神识,你放心,我神识以内,无人能犯。”   柳昔卿脸一红,埋了下去。   好在晏修身法极快,也只是一句话的时间,她便重新感觉到光亮,眨眼的瞬间,俩人已经出了虚空,面前正是宏景山的峰顶。   晏修将她轻轻放下,随后道:“柳道友保重,若有什么事……记得用黑叶告之我。”   “魔君大人也当保重。”   只见他转身踏入虚空,身形消失在茫茫的黑暗中。   心里又空落落的。   柳昔卿叹口气,转过头准备向师父赔罪,结果一张兽脸突然出现在眼前,吓了她一跳!   “东拓?”   “嘘,我守在这里就是为了提醒你,媚双最近的脾气不太好……”   柳昔卿小心翼翼地道:“师父是生我的气了吗?”   东拓变成兽以后看不到脸上表情,不过他道:“总之自虚妙山回来就变成这样了。”   柳昔卿立刻感觉压力很大。   她硬着头皮靠近峰顶的小庭院,跪在门外道:“师父,徒儿回来了。”   里面才传来宋媚双的声音道:“进来。”   柳昔卿这才忐忑地进了宋媚双的屋子,看到仍旧怀中抱剑的师父,再次跪下道:“弟子还请师父责罚。”   宋媚双缓缓道:“责罚?那我倒要问问,你知道你错在哪了吗?”   柳昔卿想了想道:“弟子不知。”   宋媚双看着认真无比的爱徒,好笑道:“那你让我责罚你什么?你又何错之有?为师生气,不过是在气自己罢了。”   “师父没有错!”她急忙道。   宋媚双叹气道:“我还是太心急了,本应该等你元婴期,有了足够的实力后再让你出现在世人眼前,可我又不知那样是否反而会害了你,修士的历练,何其苛刻,为师希望你继承衣钵,越是对你抱有期望,便越是踌躇,竟不知该拿你如何是好……”   柳昔卿挪动几步,将头伏在宋媚双膝上道:“弟子愿意接受一切历练。”   宋媚双伸手轻抚她的头顶道:“好孩子,若不是有魔君大人在,为师亦后怕,怕你折损于我手,怕你……”   修士淡薄,可他们活的岁月长,再淡薄的情分,也被岁月酿造,愈发浓郁。宋媚双到了如今,六个徒弟都是心头肉一般,最疼的这一个竟在她眼前受伤,差点剜了她的心。   柳昔卿轻声道:“弟子会保重自己,近期会闭关修养,与贺一峰之战,令我领悟良多,弟子一定不会让师父失望的。”   “也好,看你脸色还有些苍白,”宋媚双取出一个储物袋,放在她手上,“这是你师伯送来的丹药,里面有佩星城致远斋分号的掌柜令牌,还有二十万灵石,作为奖励你拍卖所得,以及一些零散材料,正适应你闭关用。”   柳昔卿又被这一堆东西砸懵了。   “可是师父,若是我闭关,那致远斋的分号……”   “无妨,平时自有伙计帮你打理,等你闲暇时再去看即可。”   柳昔卿点点头。   宋媚双又是就修炼相关事宜叮嘱了她几句,便放柳昔卿回去闭关了。   她看着那娉婷的身影走出院落,飞下山峰,才缓缓躺了下来,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之色。   东拓走了进来,看她如此,便叹气道:“你总是这样,看似洒脱,实则最操心,我虽是妖兽,却懂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她虽为你徒弟,却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东拓,我只是在想,我小的时候,娘亲是否也是这样的心情——不舍得放手,又不得不放手,看她蹒跚学步,一步一个跟斗,跌跌撞撞,心被自己拧成了乱麻,却仍然只能眼睁睁看着她。”   东拓寻了一处趴下,低声道:“你便总是堪不破这些执念,所以才迟迟晋阶不了化神期,哪还用我说?”   宋媚双便不再言语了。   ※※※※※※※※※※※※   柳昔卿这一次闭关,便是百年。   有各种灵丹妙药的加持,又被晏修塑了根骨,她修炼速度越发快,用了十年将身体完全养好,又用了十年突破金丹中期。   这速度几乎令柳昔卿也不敢置信,所以她用了整整八十年来稳固自己的境界和技艺。   所谓“技近乎道,万法皆道”,她将道法融入到炼器中,又将在炼器中窥得的天地法则运用在道法中,将“技”与“道”融会贯通,在这过程中,《流光烁金诀》的第三重境界“暮鼓晨钟”也向她敞开了大门。   心中的那一丝“玄”,愈发扎根在丹田中,蕴养她的金丹,如一轮红日,照耀在她的身体中。   与此同时,小哈的属性也被柳昔卿挖掘出来,与小红豆为火系灵兽不同,小哈并无五行属性,却善于肉身搏斗,且有操控空间结界的能力,那双重螺旋空间也只是小哈小试牛刀的产物。   柳昔卿回忆沈昭曾经提过的“嗥月之狼”的介绍。“可运转空间之力,有吞云吐日之能”——果然继承的是嗥月狼的传承,但它那搏斗天性,想必是继承了父系那一脉。   她为小哈设定的,正是破结界术的战斗之路。   盖因小红豆没有战力,她以弓箭立足,擅长远程对战,却不擅近战,小哈的能力正好弥补了她这一弱势。   而小哈的本命神通,也随着晋阶三阶灵兽而显现出来。   “疾影破域”和“贪狼杀”。   当然,与小哈共同作战,消耗的灵力也双倍于小红豆。因此柳昔卿尝试炼造了一系列可以储存灵力,或是增幅灵力的法宝,随后又用在虚妙山光隼处学到的炼制法衣的方法,将法宝与法衣相结合,竟也略有小成。   直到真真正正将这些都消化干净,她才感觉到应该出关再次历练了。   第64章   在修真界,对于炼器师而言,初级和中级之间并无多大区别,其质变在于高级炼器师。只有能炼制出极品法宝的炼器师,才能称之为高级炼器师。   将凝晖弓和蔷薇箭升级为极品法宝后,柳昔卿已经跨入高级炼器师的行列,她收拾了百年间炼制的一百一十七件法宝,里面亦是炼出了两件极品法宝,她将其中一件可以用来防御的“流芳帕”留下给自己使用,另一件极品法宝及另外五十件法宝放在一个储物袋中,这些都是以素爻洞提供的材料炼制而成,她决定上缴给宋媚双分配。   剩余的法宝,她按照几位师兄师姐的癖好,选出五件,另留出了赠与顾三辩和四师嫂的法宝,她想了想,甚至还选了一件法宝留给曾经在致远盛会上为自己打抱不平的赵绿芙。   至于剩下的法宝,她另有用处。   若要下山历练,第一站不如选择佩星城,也好去看一下师伯送她的致远斋分号,届时刚好可以在店中售卖她炼制的法宝,将自己的灵石作为私库使用。   毕竟她以后将为素爻洞炼制更多法宝,应当将洞中的赏赐与自己的私有物品逐渐分割,倒不是怕人闲言碎语,而是方便自己心中有数。   心中定下来,柳昔卿正式出关,撤了小院的禁制,却发现对面东院的五师兄文以庭正从山外回来。   “恭喜柳师妹出关,”他依旧带着铁面具,似乎打量了一下柳昔卿,才道,“师妹不过百年便已经金丹中期,真是叫人自叹弗如。”   文以庭也是苦修不辍,柳昔卿入门的时候,他为金丹中期,这一百五十年过去,他勉强到了金丹后期,而他这位柳师妹,已经从筑基初期一路晋阶道金丹中期,单灵根的修炼速度,的确让人叹服。   柳昔卿正巧准备出去派发礼物,立刻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件木盒道:“这是送给师兄的礼物,其他师兄师姐也有,我正准备去峰顶见师父。”   文以庭伸手接下法宝,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谢……谢过师妹,我这做师兄的无一技之长,反而要师妹你送我东西……”   柳昔卿笑道:“同为师父的弟子,五师兄还跟我客气什么。”   文以庭道:“你此番可是准备下山独自历练?”   “正是,准备先从佩星城开始,游走东胜州一番。”   “若你要去佩星城,我便先送你一程,刚巧我也接到一个任务,是去佩星城寻一个关键人物。”   “好,等我回来,我们便一同前往佩星城。”   柳昔卿辞别了文以庭,从师父开始,挨个拜访了师兄师姐,除了久朝和顾三辩在闭关之外,皆将法宝送出。   她在宋媚双处记下了自己下山的时间,与师父约定十年后返回,毫无疑问,又被师父用灵石砸了个痛快,而后才回到西院,与文以庭一同下了宏景山。   ※※※※※※※※※※※※   人间大陆有七州,且有七国,均分在各地。分别为:秦国、齐国、楚国、郑国、魏国、韩国、燕国,大多凡人都生活在七国之中,但七国各有修士宗门供奉,其他修士或宗门非请勿入。   修真宗门通常独立于七国疆土之外,另有一些零星城镇村落,不归属七国管辖,而是各自为政,里面的凡人依靠修士的庇护,通常会选择依附附近的修真宗门存在。   在这种地方生活的凡人,比七国联盟更贴近修真界,对修士也司空见惯,甚至还有头脑灵活的,想方设法与修士做生意,也是混得风生水起。   只是承担的风险,也比居住七国联盟中要大得多。比如之前柳昔卿遇到的予言郡、谭家村,以及此次要去的佩星城,皆属于此类。   佩星城是一座中等规模的城镇,在正道中隶属于旁边的泉星宗。   泉星宗便是一个有着数万弟子大型宗门,远鹭神君的致远斋开在这里,也经常与泉星宗的弟子打交道。   柳昔卿并不觉棘手,她也渐渐了解正道修士的脾性,只要不暴露魔修身份,这些大宗门出身的弟子,大多自律严谨,绝不会随意欺压他人。   一入佩星城,两人分道扬镳,柳昔卿手中早有宋媚双赠的佩星城地图,她并不着急去致远斋,而是先寻了一处茶楼。   她此时装扮极其简朴,穿了一身湖蓝色长裙,头发挽起一个简单的发髻,其余秀发自然垂下,不施脂米分。   即便是这样,一路行来,也引了无数人驻足,甚至还有卖货郎忘了看路,一头撞在老树上,还傻愣愣地看着她离去。   茶楼里的茶博士也是个凡人,看着柳昔卿,话都没说利索:“仙,仙女……哦不,仙姑,啊,仙子!小店有灵茶十二种,您,您想喝点什么……”   柳昔卿选了一处有帘幕的雅座,入座后微笑道:“要一壶蓬山小叶,请问多少灵石?”   “只要十五块灵石一壶,请仙子稍待,咱这就给您上。”   “慢着,”柳昔卿摸出三十块灵石放在桌上,又取出了三块灵石道,“本真人想在佩星城内寻一处买法宝之地,不知你可有地方推荐,若我满意,这三块灵石,便归你。”   灵石在人间的兑换价为一比五十,这三块灵石便是一百五十两,这茶博士辛苦一年,也赚不到这么多银子,被这银子一激,口齿瞬间恢复了伶俐,如数家珍道:“城西是专门的修士商号聚集地,若是您想买卖法宝,里面有四大商号——专门搜集珍稀的五万年老字号‘异宝阁’、背后庄家乃是格物宗的‘明德塔’、本地大宗门泉星宗支持的‘星灿坊’、以及在咱们东胜州鼎鼎大名的‘致远斋’,都是有口皆碑的店铺。”   异宝阁和明德塔都是遍布人间七洲的商号,这星灿坊应是佩星城独有的店铺,只是不知道与致远斋想必,哪个更得人心。   “本真人只想买点中品和上品的法宝,不知道哪家比较适合我?”   茶博士几乎毫不犹豫地推荐:“那自然是星灿坊,泉星宗的大能所打造的法宝,自然是品种齐全,货真价实,定能包您满意。”   柳昔卿这下便心中有数了,她点点头道:“上茶吧。”   茶博士欢天喜地收了灵石,不多时,立刻摆好了茶具,用铜壶热水为柳昔卿沏茶,殷切服侍。   柳昔卿并没有随随便便铺开神识,在这种修士聚集的地方,与秘境外同理,随意探出神识是非常不好的习惯,反而会引起他人的戒备。   于是也便一边饮着茶,一边静听茶座中的人谈话,收集有用信息。   她是真正想将致远斋好好经营一番的,看来泉星宗的星灿坊在这佩星城中占了天时地利人和,而专门卖珍稀宝物的异宝阁,和有格物宗研发的法宝做支撑的明德塔,皆有其特色,只有致远斋的定位与星灿坊一样,看来立足得并不容易。   多亏事先在这茶楼做了一番功课,她心中思定了一些方向,便从茶楼离去。   城镇通常禁飞,她便加快了脚程,用了一枚车符,唤出一辆两只纸鹤拉的小车,四面垂下纱帘,向着城西而去。   ※※※※※※※※※※※※   城西的客流果然以修士为主,且有不少穿着同等样式法衣的修士,想必就是泉星宗的弟子。   异宝阁富丽堂皇,明德塔修成一座七层塔的模样,星灿坊更是好认,店铺上方点缀着数颗如星辰的宝石,而那个房檐上飞着白鹭的店铺,更是一目了然。   远鹭师伯,你是有多爱鸟……   四家商号都如此有特色,柳昔卿低调地进了致远斋,里面立刻有伙计迎上,不过筑基修为,人很是机灵的样子,迎面笑道:“这位真人,请往里面请。”   柳昔卿一打眼,此时里面不过二三客人,算是个不好不坏的成绩。   她从袖口露出令牌,伙计立刻神情一变,传音道:“恭迎柳掌柜。”   柳昔卿微微颔首,才被伙计请进了内堂。   修真界的店铺与凡间不同,如致远斋这样规模的店铺,里面有通常设有一掌柜、一客座、三伙计。   伙计负责售卖法宝,都以筑基期为主;客座却都是金丹期,专门负责店铺纠纷;掌柜负责店铺的运转,通常不露于人前。   不一会,佩星城致远斋分号的客座和另外两名伙计一起进了内堂,皆拜见柳昔卿。   柳昔卿才道:“我闭关百年,这些时日,辛苦你们了,从今以后,我会尽量参与店铺的运作,还望诸君与我配合。”   这位空降的柳掌柜,可是虚妙山的大红人,这几人都听说过柳昔卿在拍卖场的战绩,便是金丹后期修为的客座也不敢给她脸色看,当即道:“我等自当遵从。”   “最近店中可有麻烦?”她问道。   客座并不擅长谈论生意,三个伙计中,看来像是领头的伙计上前一步道:“因着致远斋在东胜州的名气,生意自是不愁,但货源却总跟不上星灿坊的更新速度,比如近期有一处水下金丹秘境开放,辅助性的法宝比较好卖,但咱们分号提货还需要等待虚妙山的发配,可星灿坊却可以直接从宗门运送法宝,货源比咱们充足,因此便失了先机,长此以往,这生意便总是不愠不火。”   柳昔卿点点头道:“我明白了,法宝跟不上对方的更新速度,对吗?”   “是这个理。”其他伙计也附和道。   柳昔卿打开储物袋,在桌子上将四十多件辅助法宝一字排开,而后问道:“算上这些呢?”   几人差点给跪了。   “够,绝对够!”   有了柳昔卿的法宝支援,佩星城的致远斋分号不用等虚妙山调货,便可以先用这些法宝救急,抓住客源!   而且要说法宝店内最好卖的,还是金丹期的法宝,因为金丹修士才可以下山历练,他们为了武装自己,是最舍得花钱的群体。   柳昔卿又巡视了一下店内的法宝,便准备出门去星灿坊走一遭,看看对方法宝的成色。   然而在刚刚跨出致远斋的同时,一名青衣修士正往里走。   两人身形交错,电光火石间,眼角轻轻一扫,便都互相认出了对方。   只不过一个是惊喜,另一个是惊心。   那青衣修士停了下来,用不敢置信的语气道:“柳师妹,真的是你!”   柳昔卿只得回头,轻声道:“……唐峥师兄。”   第65章   柳昔卿瞬间判断出唐峥并不知道她与任宵的恩怨。   因为唐峥认出她的时候,满心满眼都是喜悦,甚至略有些黑的脸上罕见地浮起红晕,并无仇恨之色。   他还将她当做是师门里需要呵护的小师妹。   虽然已经一百多年没见面,唐峥犹豫了下,却还是坚定地拉住了柳昔卿的手道:“师妹,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柳昔卿叹口气,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而后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我们去茶楼一叙吧。”   她又招出那辆纸鹤拉着的车,与唐峥分头坐在一边,心里并没有表面上那般淡定,她在想该如何与唐峥解释这么多年的失散。   她曾整理过原主之前的记忆,她与任宵离开宗门的时候,唐峥并不在宗门内,而之后她的失踪,也因为其他弟子的出走而显得并没有那么特别。   这一路,唐峥似乎都很高兴,他时不时地看柳昔卿一眼,看上去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但柳昔卿却心事重重,因为唐峥是目前唯一知道她肩上黑桃花秘密的人。   ……   终于到了茶楼,柳昔卿又点了一壶蓬山小叶,为唐峥斟满后,才问道:“最近这些年,师兄过得可还好?”   “略有些辛苦,但还算修炼有成。师妹……想必受了很多苦吧?”他的脸上满是心疼。   柳昔卿垂下头道:“之前有师父师兄庇护,之后方知修炼苦。唉,只是不知道师父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会丢下我等……”她想探探唐峥到底知道多少。   唐峥道:“你也知道,师父只让我们专心修炼,甚少让我们参与俗务,一朝倾塌,我也不知究竟出了何事。”   柳昔卿便放下心来,她道:“这些年,师兄也辛苦了。”   唐峥已有金丹后期修为,他品了一口茶后道:“师门分崩离析,我回去的时候,大家都已不在了,之后我便做过一段时间散修,勉强将修为提上金丹期后,我加入了上善盟。”   柳昔卿心里“咯噔”一声,她自是不能实话实说,便略加思索,缓缓道:“我亦是流落了许多地方,如今拜入琼华宗门下,此番来佩星城是从致远斋采购一批货物,以备宗门即将到来的水下秘境。”   唐峥眼睛一亮,自己也正有打算去水下秘境探险,如能和柳昔卿结伴而行,岂不美哉!   他道:“想那琼华宗不过一个中小宗门,非长久之计,我们如果总是投入这等末流门派,于修行并无大益。师妹莫不如与我一起加入上善盟,所谓‘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如今修真界,百废待兴,正是我道崛起之时,何不做一番正气浩然的大事业,如铭古纪之太和,万世流芳。”   他语调亢奋,神态狂热,像是一名对真理坚信不疑的信徒。   柳昔卿心中一阵发寒,唐峥口口声声向往太和的浩然正气,而她在太和弟子赵绿芙身上却并未看到这种痴狂之态。   “对上善盟,我略有耳闻,听说他们最近这些年对魔修的捕猎很是积极……”   “那是自然,魔修罪大恶极,不论是村镇还是秘境,亦时有惨案发生,若不诛尽,人间怎得太平!”   柳昔卿心中叹息,虽然如今魔君对魔修的约束已到极致,甚至有守夜人巡查各地,但魔修中嗜血嗜杀之辈比比皆是,比如曾经被通缉的元立一脉,是因修炼功法而杀人,比如曾经在西河市集爆发脉反逆流的文以庭,是因脉反逆流而出手伤人……若说魔修是修真界的最危险存在,并不未过。   她心下难过,虽然宏景山的魔修基本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但他们的生存,却依然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不过这些却不是她现在该想的,当下只微微一笑道:“现在只想一心修炼,并未想过其他,若之后有机会,不妨再详谈此事。”   唐峥看她笑容,便有点痴了。   他爱慕小师妹已久,本以为她已经不在人间,却没想到如今能够遇到,并且也晋阶为金丹真人,若是此时不与师妹将从前的感情拾起,岂不是又要错过她一次?   柳昔卿如今出落得这样美,他绝不能放手!   “小师妹,其实加入上善盟并不耽误修炼时间,甚至盟内还有许多修行福利,其中不乏大宗门的弟子,你大概不知,若是能捉到魔修,盟内还另有资源奖励,前几天我们便在这附近捉到一名金丹魔修,若是能从他口中拷问出附近的魔修巢穴,定能立下大功,说不定还能得灵脉作为奖赏,师妹何不与我们一道?”他轻轻伸出手,握住柳昔卿的手,“我们师兄妹还像从前一样,你说可好?”   柳昔卿心中震惊。   宏景山就在这附近,他们抓到的金丹魔修,莫非是素爻洞弟子?   她此刻思绪万千,竟忘了挣脱唐峥的手。   而唐峥再次摸到她的玉手,只觉得心神一荡,脑海中忍不住回想起曾经见到师妹入浴的样子……   柳昔卿一看唐峥的神情,心中一叹,继续笑道:“这附近竟然有魔修?师兄莫不是在吓我?说起来我修炼这么多年,还未见过魔修,他们可与正常人相同?”   唐峥又被她的笑容勾去一魂,下意识道:“魔修如果不释放魔气,便与平常修士一样,无法直观判断。抓到这个魔修时,他正在远郊和一个散修争抢一件法宝而大打出手。这人手段阴狠,手中一把白玉折扇,上面竟爬满了蛊虫,叫人近身不得。二人打到胶着处,他突然暴涨出魔气,眉心显出一枚血红的堕魔印,那名散修大声呼救,恰好被盟中巡查道友撞见,我等赶来支援,废了许多力气才将其活捉。”   素爻洞并无以折扇做法宝的弟子,柳昔卿心中迅速回忆宏景山的其他人,几乎瞬间便想起曾经在去小昆峰秘境前,与昂真人一同见过泰直洞的巴真人,正是手执一把折扇!   难道是巴真人?   她轻轻抽回手,装作震惊害怕的样子,皱着眉头道:“师兄果真学得了本领,想来这魔修如此凶残,千万不能带进佩星城,我只一听,便觉危险,师兄可千万要小心。”   唐峥听出柳昔卿话语中的关心之意,身上酥了一半,说道:“你放心,我们不会将魔修带进佩星城,早已在城外安置好。”   不在佩星城,那还好办些。   柳昔卿为唐峥重新斟满茶,柔声道:“只是不知上善盟实力如何?你们要想攻打魔修巢穴,可得多找些帮手才好。”   唐峥微笑道:“多谢师妹关心,你且放心,我们若出动就一定万无一失,此地的元婴真君,便有三位,金丹修士更不用说。”   看唐峥自信的样子,柳昔卿心中一沉,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   她眼波流转道:“可惜那魔修还未开口……不过也多亏他未开口,否则我便遇不到师兄了。”   唐峥这会眉眼中才闪过一道厉色,说道:“放心,我们总有办法叫他开口。”   柳昔卿心道不好,巴真人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住。   她利用唐峥对她的信任,收集了对己方有利的有用信息:被捉魔修的特征、上善盟关押俘虏的方位、人数……心中略有些觉得对不起唐峥,但她顾不得了,宏景山的魔修,哪怕平时没有交集,却终归是一山修炼的同袍,她不能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发生。   两人又叙旧片刻,柳昔卿便想寻个借口离去。   “此次掌门还等我复命,我这就该启程返回宗门了。”   唐峥听到她要走,心中就是一空。   “师妹不与我们一起围剿魔修吗?”   “若下次有机会,一定与师兄同去。”   唐峥沉默了片刻,才鼓起勇气道:“不知师妹现在可有心仪之人,你身上那印记……除了我之外,还有人知道吗?”   黑桃花的秘密!   柳昔卿心中百转千回,终于粲然一笑道:“师兄说这些做什么,我只想专心修炼,所谓大道无形,一山还有一山高,如今只想早日修到元婴,才算是摸到天道的一角,若是沉迷于儿女情长,于道心无益。”   唐峥苦笑道:“师妹的觉悟一向比我高,怪不得你修炼速度如此之快……也罢,若我无事,也可以去琼华宗寻你,”他微微红了脸,“只盼望师妹仍能保持道心,也希望那秘密,只有你知我知,我……我答应你的事,永远不会变。”   柳昔卿听了这话,心中已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款款行礼道:“也请师兄保重,昔卿这便告辞了。”   在唐峥依依不舍的目光下,柳昔卿出了茶楼,随后招出马车,立刻行出佩星城。   为了不暴露身份,她不能联系文以庭,甚至不能返回致远斋,只能单独出城。待行出十里远,她才停下。   柳昔卿身上法宝多,她先是检查了一番身上没有不明法印,身后没有其他修士的神识,然后立刻祭出升级后的悦风舟,全速向宏景山飞去!   现在巴真人还能坚持,可谁知道后面上善盟的人会不会用更恶毒的手段拷问他,甚至可能还会请来会搜魂术的修士。   届时宏景山便会暴露,素爻洞的弟子也将面临一场大战!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她必须护住自己栖身的一方沃土,更何况,他们根本未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   柳昔卿只觉得返程的路途比来时要远,她头上竟急出汗来。   必须在对方拷问出宏景山信息之前救出巴真人,否则一旦他们得知宏景山的人数,必定会聚集更多修士前来攻打……   若是晚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第66章   柳昔卿直奔宏景山的峰顶,此时已近黄昏,在这暮色沉沉中,越发显得不详。   她落地后立刻在庭院外求见宋媚双。   “师父,弟子有事回报。”   “进来。”宋媚双依旧是慵懒的语气。   柳昔卿进了小屋,发现东拓也站在旁边,宋媚双端坐在榻上,闭着眼睛,似乎在修炼功法。   “回禀师父,弟子自佩星城探得消息,上善盟修士生擒了一名魔修,意欲从他口中套出附近魔修据点,准备大举进攻。”   宋媚双立刻睁开双眼问道:“可探查到被抓的弟子什么模样?”   “据说手持白玉折扇,法宝携毒,弟子便想到了泰直洞的巴真人。”   “东拓,命泰直洞和隐洞的两位洞主清点弟子,随后向我回话。”宋媚双立刻下了榻,有条不紊地下令道。   东拓立刻向外飞去。   宋媚双又问道:“将消息告知你的是何人,你又是如何得知消息,详细告诉我,注意,每一个细节都要说清楚。”   宋媚双不会盲目信任消息来源,她必须做出自己的判断,否则中了诱敌深入之计,会害得整座宏景山折进去。   柳昔卿立刻详详细细地将如何与唐峥见面,从他口中套出消息告诉宋媚双,她虽然心中相信唐峥不会骗她,但对于师父的顾虑也很理解。   若宋媚双不是如此小心谨慎之人,又怎会坐镇一方成为域主?   当柳昔卿说完后,东拓也已经带着隐洞的袁真君和泰直洞的尚平真君来到峰顶,这也是柳昔卿第一次见到宏景山的另外两位洞主。   袁真君穿着一身白衣,上方绣了一只生了两翼的墨蛇,眉清目秀,几如少年一般。   尚平真君则着一身玄色,身材高大,刀眉剑目,给人坚毅之感。   两人也顾不得见礼,尚平真君上前一步,沉声道:“被捉之人应当是我座下三徒巴越祁,他负责下山采办,已经去了五日,至今未归。”   宋媚双皱眉道:“果然是小巴,想来已经拷问了几日,我们必须尽快行动。对方至少有三名元婴修士,这次少不得要求助守夜人了。”   尚平真君道:“我去与守夜人联络。”   宋媚双点头道:“尚平真君尽快联系上守夜人,此次行动,我与尚平真君同去,还请袁真君负责守护宏景山。”   袁真君立刻道:“绝不辱命。”   宋媚双又道:“此番点将,至少还需要十名金丹弟子同去,泰直洞与隐洞各出三人,素爻洞四人,诸位觉得可行?”   另外两名真君自然无有不从。   “现在是酉时,一个时辰后,我们峰顶集合。”宋媚双凝眉道。   两位真君立刻出门。   宋媚双掐诀传出三道传音符,分别发向昂真人、久朝、灰熊所在。   她又转身看向柳昔卿道:“敌方中有你的故交,此次营救,你可愿去?”   “弟子愿意。”柳昔卿道,“正因为此,弟子才更应该去。”   宋媚双眼中闪过一抹柔色,说道:“好,我现在要去佩星城探路,待你师兄师姐过来,你详细告知他们。”   “是。”   “东拓,我们走!”   ※※※※※※※※※※※※   柳昔卿第一次有些心神不宁,她看着天色一点点变暗,越发压抑。   素爻洞一直是支撑她内心的所在,在这个举目无亲的修真界里,这里就是她的家,她的根基,哪怕是“山风泛红”,似乎只要有宋媚双在,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曾经正道对于魔道的诛杀离她那样遥远,如今……她也不得不为生存而战。   而且战斗的对象,还是她曾经的师兄。   柳昔卿靠在庭院门前,越想越是难过,只能咬着下唇,希望此行能将巴真人救出,若是能不交战,便最好不过。   ……   可她还是低估了事情的严重性。   昂真人、久朝、灰熊都陆续来到峰顶。   昂真人听了之后,唏嘘道:“最近这百余年内,上善盟皆热衷于活捉魔修,但魔修与道修一样,非金丹期不能下山,若是强行逼迫,我们还能自爆金丹,以免被人利用。可巴道友竟然没能自爆金丹,对方看来已经找到了法门,恐怕接下来的日子,魔修会更难捱。”   久朝冷笑道:“上善盟虽说是正道,行事可比我们弦月魔修狠辣得多,这拷问用刑,他们最是擅长。”   灰熊闷在一边没吭声,但他浑身腱子肉紧绷,可见也是憋着一股气。   大概一刻钟后,袁真君也带着隐洞的弟子赶到,竟都是熟人,正是那和尚打扮的孟天丰,还有曾负责带队小昆峰秘境的徐异航,以及另一名瘦高的男弟子。   又过了片刻,泰直洞的尚平真君也带着几名修士飞上峰顶。   领头的却并非尚平真君,而是一个身着黑色劲装战袍,腰挂玄铁牌的修士,眸色泛灰,看上去甚是冷漠。   而尚平真君带的弟子也有一名熟人,乃是带队小昆峰秘境的姜森。   果然能在小昆峰秘境带队的弟子,皆是师父重点培养的对象,如今他们竟也已结丹,资质并不比她差多少。   尚平真君向大家介绍道:“这位便是负责此地的守夜人,屠凛道友。”   小辈们自是见礼,那屠凛真君便用灰瞳一个个扫了过去,直到柳昔卿时,目光微闪,语气刻薄道:“此次行动,危机四伏,可不是带拖后腿的花瓶游玩的。”   柳昔卿一怔,她原本低着头,直到听到这一句话,还在想着事关重大,怎么可能带什么“花瓶”,又后知后觉地想到,这队伍里可不就自己一个女弟子么,她惊诧地抬头,对上那双灰瞳,才意识到这说的竟是自己。   素爻洞的师兄们虽然不愿师妹被说,可他们此时若出头,更坐实了“花瓶”之称。   柳昔卿略一反应,便立刻回道:“这件事乃是晚辈发现,所以晚辈非去不可,另外,真君言重了,‘花瓶’之称晚辈不敢当,修道数百年,愿以箭明心志。”   屠凛这才收回了目光,轻描淡写道:“本君便拭目以待。”   柳昔卿心平气和,她知道自己样貌容易惹祸,被看做花瓶还算是轻的,之前她下山的时候,甚至会被人当做是修炼媚术的炉鼎。   但这位守夜人,可比她想象中威风凛凛,执法公道的形象差远了。   这便是晏修手下的士卒吗?   ※※※※※※※※※※※※   待到一个时辰过后,众人终于等回了宋媚双。   她面上本是阴云密布,看到屠凛之后,才露出一丝喜色道:“竟能劳动屠道友前来助阵,乃是宏景山之幸。”   能得宋媚双一声夸赞的可不多,柳昔卿心中纳罕,旁边的久朝才传音与她道:“这位屠凛真君入魔前乃是万兽观弟子,他手下三只灵兽,竟有两只为异兽,皆凶悍异常。当年他一怒堕魔,万兽观震动,曾天涯海角地追杀他五百年,只因怕他手下凶兽一同堕落,为人间造成劫难。”   “灵兽难道会与主人一同堕魔?”柳昔卿问道,她签订契约的小红豆和小哈并无堕魔迹象。   “普通修士的契约灵兽不会,但万兽观修士与灵兽的联系比咱们复杂许多,他们与灵兽之间本命相连,所以会有堕魔的风险。”   “那后来如何?”   “他被魔君大人降服,收入麾下,成了守夜人后,如泥牛入海,再不现于世人眼前,万兽观追得便没那么紧了。如今这位真君凭借手中两大凶兽,已经是驻扎在东胜州守夜人中,实力最为强悍的一个,所以师父才会如此高兴。”   俩人正传音,那厢宋媚双已与诸人说明了自己探路的结果。   “佩星城内的确有上善盟的接头地点,但他们关押巴越祁的地方并不在城中,我观附近方圆百里,只有一处有修士行动的痕迹,”她一挥手,空中便浮现出一张地形图来,“便是在这泉星宗山下不远处的一座山洞中,他们选择此处对自己最有利,既可以得泉星宗的庇护,又方便自己行事,想要攻打此处,并非易事。”   尚平真君道:“这山洞外必然有阵法结界加持,要想以术法破结界,很难不惊动泉星宗。”   宋媚双点头道:“为避免打草惊蛇,我并未出手试那结界,但以我的经验,那结界并不难破,难的是悄无声息地破。”   屠凛真君道:“无妨,他们有阵法,我们同样也有,既然堪得地点,那么便由我和宋洞主打头阵,你们随后,待到地方——”   他手中浮现出一方阵盘,继续说道:“我们便偷天换月!”   第67章   夜沉如水,弦月当空。   山下幽静,山谷中不时有虫鸣,草丛中偶尔划过悉悉索索的声音,是昼伏夜出的动物在觅食。   两名负责巡逻的泉星宗弟子遥遥从远方飞来,都是金丹修为,且是一男一女。   两个人最初还分隔有一丈远,却是随着飞行越来越近,最后直如比翼鸟般,相携在一起,女修将头靠在男修的肩上,轻声道:“你怎么还不跟我师父说咱们的事,我是真的不想再这么跟你偷偷摸摸下去了。”   男修搂过她,哄道:“谁不知你峰里那位炮仗脾气的真君是我师父的宿敌,他们从炼气期一路打到元婴,我若是说了,恐怕我师父再也不会给我有机会接近你了。”   女修一听便柳眉倒竖:“你就是哄我来的!早知今日我才不在你身上用心,你把簪子还我,我们老死不相往来!”   “别急别急,我托了师兄去找……到时候一定能说动咱们的师父,好让我与师妹结成恩爱道侣,不负师妹待我的真心。”   “嘤嘤……”   这二人便停在一处避风口腻在了一处,那女修又气喘吁吁地道:“你可要说话算话,不然我就去找黄师兄……哎!”她惊呼一声。   男修恨声道:“不准你多看他一眼,听到没有!”   女修连声音都软成一滩水,娇声道:“你对我这样坏,可我还是……”   俩人都动了情,浑然不觉那风中带了甜香,吸进身体后,便越发情难自禁了。   也因此,这两名负责巡山的泉星宗弟子,没发现那空中的弦月,竟开始朦胧了起来,夜空悄悄划过一丝涟漪,那虫鸣甚至也停顿了一瞬间。   一方大阵,悄无声息地展开。   ……   离这对男女的不远处,也藏着一男一女两道身影,目光却都是冷静犀利。宋媚双下了媚药,屠凛布下大阵,两人配合完毕后,才来到上善盟所在的山洞。   “果然是一处结界,有本君的阵法在,并不会惊扰泉星宗,但却少不得要惊动上善盟的人。”屠凛真君皱眉道。   宋媚双道:“不忙破阵,能不伤人最好,我此番带了善阵道的弟子,”她略一停顿,传音尚平真君道,“一马平川,点子棘手。必须先找阵法的漏洞,你且先带弟子过来,我们一同想办法。”   俩人为前锋,负责清扫障碍。随后尚平真君带众人赶到,宋媚双知久朝浸淫阵道多年,她低声道:“你看这阵法可有破解之法?”   久朝放开神识,手中拿出三样小巧玲珑的法宝,开始研究这阵法。   这时柳昔卿的灵兽袋不安分了,小哈在里面叫着要出来。   “主人,我闻到了熟悉的气味,前方是阵法吗?让我出去看看吧!”   她叮嘱道:“好,我放你出来,但若是有什么事,你先传音于我,得我命令后才能去做。”她怕小哈太过欢脱,在这种场合会惊动敌人。   小哈点点头:“我只跟主人说话。”   柳昔卿这才请示道:“我的灵兽也有破结界阵法的能力,可否将它放出助三师兄一臂之力?”   宋媚双没有迟疑地道:“好,诸位有什么想法尽管提出,若能稳妥地将人救出更好。”   屠凛看了柳昔卿一眼,其实他对柳昔卿并没有偏见,而是对漂亮女修有偏见,厌恶她们用美色获得利益,这两千年看下来,也只有曾经太和出过的那位“太和桃花”当得起他的敬重。   眼下不知道这“花瓶”要起什么幺蛾子,他也是无奈,暗暗准备了法术,以备应急。   柳昔卿打死都没想到,自己的举动会给这位守夜人带来如此大的心理阴影,她只是默默地将小哈放了出来,众人只见一道银灰色的光芒掠过,这灵兽的速度委实惊人!   片刻后,小哈返回,对柳昔卿传音道:“我好像知道该如何进去……”它皱起鼻子,嗅了嗅,“我可以带路!”   “你确定?”   “主人怎么可以不相信聪明睿智的我!”   柳昔卿对宋媚双道:“我的灵兽刚刚说……它可以带我们进去。”   屠凛道:“这倒是奇了,此处阵法起码是元婴修士所布,金丹期的三阶灵兽如何能破?”   柳昔卿道:“并非是破阵,而是带我们入阵。”   屠凛一挑眉,他不可置否地笑了一声:“还是请宋域主定夺。”   宋媚双看着柳昔卿坚定的眼神,沉声道:“那便由小六的灵兽带路入阵。我们此行共十三人,阵型为三七三,第一组先锋三人由屠凛真君带头,久朝与小六随后;第二组七人由尚平真君带头,隐洞和泰直洞的弟子随后;第三组小昂带头,灰熊和我随后压阵。”   众人自动列阵,柳昔卿揉了揉小哈的头,对它道:“在前方为屠凛真君带路,务必小心谨慎,如有意外,提前示警。”   小哈摇摇尾巴道:“我懂。”随后便跑到队伍最前头,对柳昔卿传音,“传承会告诉我怎么做。”   柳昔卿点点头,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刚才在嗅什么?”他们这是上风口,应该是闻不到师父放的媚药。   “我好像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   “是什么气味?”   “耶?”小哈转过头,“我不记得了。”   柳昔卿被打败了,她挥挥手,示意它开路。   ※※※※※※※※※※※※   小哈好像追踪着什么一般,拱着鼻子引众人七拐八拐,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带着众人进入山洞,之后的行进更是顺利得令人莫名,不但一个巡逻修士都没遇到,也无任何机关出现,就像是有人给他们开辟出了一条绿色通道般。   上善盟不可能如此大意,难道小哈真有这么神奇?   又行进了一段路,恰好遇到一处拐角,屠凛真君突然警觉,他立刻打出手势止住队伍,放出一只黑漆漆的獾。那獾乌溜溜向前一滚,然后又回到拐角处,两爪作揖示意安全,他们才继续向前。   众人来到獾所在之处,发现两名上善盟弟子已是陷入昏迷,横七竖八倒在一边,身上透出一股淡淡的香味。   柳昔卿觉得这股香味无比熟悉,在识海里仔细搜寻推演,豁然惊觉,这正是她曾经吸入过的芷乐花米分!柳昔卿不禁皱眉,她谨慎向众人传音,通知大家提高警惕,提防迷香,自己默默揣测着花米分的来历。   芷乐花米分并不罕见,但居然有人能进入上善盟的据点,将人迷倒,却是为何?   是敌是友?   在场修士都是玲珑心之人,自然都想到了这些,浑身的戒备更是提高了一层。只是此时在他人地盘,众人都不敢放出神识,以免触发禁制,只能靠小哈带路。   在敌人老巢,毕竟束手束脚。   而且怎么看,这一路的顺畅,都像是请君入瓮之计。   柳昔卿更是捏一把汗。   佩星城的消息,是她探查到的,带一行人入阵,也是她的灵兽带路,甚至里面还有她的故人,若有什么变故,她第一个脱不了干系。   可师父师兄都如此信任她,这身上的担子,便更重了。   ……   山洞之后,众人走过一条狭长的小径,终于看到些许光亮,才知道里面别有洞天。   这山洞不知通向何处,眼前是一处山坳,里面竟是碧水泛轻舟美景,远处是几座庭院,并不似在泉星宗附近。   这也是修真界比较常见的法门,用人间界的某一处为切口,连接另一处空间。   小哈继续埋头用鼻子嗅着地面,带着众人向前走。   每个人的都小心地按照前一个人的脚印前行,并不敢多踩其他地方。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也像是没人一般,透着一股子诡异。   不多时,小哈带着众人来到一处庭院的后门,与柳昔卿传音道:“这里有一处地牢,最里面的房间里有血的气味,其他的……我嗅不出来了。”   柳昔卿将话向众人传达,屠凛真君道:“你们在外面守着,我和尚平真君进去。”   别看屠凛真君一身冷漠,竟也知道体贴尚平真君。   尚平真君立刻应下,他一听到有血的气味,便心中一紧,因为那里面关押的,极有可能是他的弟子巴越祁。   宋媚双自是无异议,屠凛便与尚平真君一同遁入庭院。   柳昔卿并未放下心,上善盟的据点内竟如此反常,一定有人暗中相助。再一想第一次见识芷乐花米分的情境,便忍不住想到那只风华绝代的公狐狸。   可如果是那个视自身安危为重中之重且无利不起早的人,他一个道修,又怎么可能甘冒这种巨大的风险,来行毫无回报之举?   ※※※※※※※※※※※※   正在柳昔卿思绪万千之时,仅用了一盏茶的时间,屠凛和尚平真君带便着已经伤痕累累、浑身没一块好肉的巴真人从庭院后门出来,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有柳昔卿细心发现,巴真人身上也有淡淡的芷乐花米分香味。   无论如何,人是救回来了,皮肉伤虽然看着可怖,但修真界只要未伤及根本,身上的伤口总能养好。   尚平真君对诸位一拱手道:“多谢诸位援手救出小徒。”   宋媚双冷静道:“不要放松警惕,等到从这里出去再说其他。”   尚平真君也是神色一凛,他伸出大袖,将巴真人卷了进去。众人便在小哈的带领下,飞速向外行去。   庭院与洞口隔着一片湖,修士足下极轻,并不敢使用灵力,而是全凭借着身体技巧从水面掠过。   可七人队列中,一个隐洞的弟子或太过紧张,竟轻踩了水面一下!   一圈涟漪缓缓荡开,极其细微的灵气波动传了出去,只见一个有些落拓的青衫修士打开了一处庭院的大门,手中还提着一壶酒,有些惺忪道:“方之,你也想出来散心吗?”   随后这修士抬眼望去,那湖上哪是他口中的“方之”,分明是一行十多个修士,立刻酒醒了大半!   而他又看向那排在前面的一名湖蓝色长裙的女修,更是倒退两步,大惊失色地喊了一声:“柳师妹,你这是在做什么!”   原来这修士竟是唐峥。   柳昔卿急忙上前一步,她此时也是豁出去了,说道:“唐峥师兄,我们并不想交战,可否放我们离去,来日大恩必报!”   唐峥不傻,他一想前因后果,瞬间明了。   “你是来救这魔修的?难道你竟已堕魔,成了魔修?柳师妹,在佩星城的那些话,你都是骗我的对不对?你处心积虑想要救人,便利用我对你的感情,哄我说出消息,对不对?”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对,柳昔卿心里一痛,竟是无言以对。   这时候屠凛可不容他们师兄妹叙旧,他心知已经暴露,立刻出手祭出一件利刃,向着唐峥攻去。   谁知那法宝到了唐峥面前,却像是被什么东西阻拦般停滞不前,原来在唐峥质问柳昔卿时,他便已暗中启动了阵法。   只听得唐峥咬牙道:“怎么?想杀人灭口?果然是魔修!正道魔道势不两立,尔等既然敢侵入我上善盟,便留下你们的命吧!”   唐峥一把摔碎了酒壶,右手一扬发出一道令箭,那后方庭院里,便有几道身影冲天而起。   而他又极是受伤地看向柳昔卿,胸口剧烈起伏,似是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那曾经言笑晏晏,纯真无暇的小师妹,已经离他越去越远。   再一看眼前已成魔修的小师妹,更是神伤。   ……   你不辩解,便都是承认了。   到了这会儿,你却不肯哄我骗我了。   柳昔卿,你好得很!   第68章   和小昆峰秘境与亡命之徒厮杀不同,此行是突入正道修士大本营,柳昔卿出发前做了许久心理建设,当真的与正道修士对垒时,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煎熬。   生死存亡关头,眼前的人是魔是道,便没那么重要了。只要知道是不得不击败的敌人,便已足够!   此地果然如唐峥所说,足有三名元婴修士,十多名金丹修士,发现敌袭后,倾巢出动,将他们团团围住。   领头的乃是一位元婴后期修士,手持一部卷轴,踏前一步道:“来了也好,省得我们再去找,诸位道友,今夜正是替天行道之时,诛杀这些邪佞!”   宋媚双轻笑一声,不卑不亢地回道:“你们未免矫枉过正,我等虽是魔修,却并不滥杀无辜,此行只为救出同道,无意伤人。但若道友执意相逼,我等也不是你们想杀便能杀的!”   “少废话,女魔头,看法宝!”手持卷轴的修士祭出法宝,天空便出现一副草书,那上面每个字皆是一方阵,发出金光,压制众人。   宋媚双手中的浮屠塔也随之祭出,屠凛也已放出了两只异兽,皆相貌凶恶,浑身鳞甲,口红如血,利齿森森地向那些修士扑去。   两方这便开始交战,各自寻了敌手,捉对厮杀在一起,柳昔卿咬咬牙,她不找别人,偏偏对上了唐峥,有相护之意。   曾经的师兄妹再次见面,却没想到是刀刃相向。   柳昔卿凝出弓箭,放出防御阵法,传音道:“唐师兄,此事是我对不起你,求你勿要参与到这场战事,之后我一定会向师兄负荆请罪。”   唐峥自手心中凝出一个碧蓝水球,向柳昔卿轰去。他看着柳昔卿的神情有一丝疯狂,低声回道:“我现在已担不起你这一声师兄了,你若真的有悔意,便在此伏法认罪……我会找盟中道友废去你的修为,从此后我会好好待你,为你找寿元丹,为你找能保持青春的‘定朱颜’,我们还想曾经一样在一起,师妹,答应我好不好?”   柳昔卿连晏修都不愿依附,又怎么可能依附于他,何况他还想废她修为。   柳昔卿躲开唐峥的攻击,回了一箭,当即道:“我虽堕魔,却也有自己道心,绝不会伤及无辜,难道在师兄心目中,魔道便无一个好人吗?魔修便都该死吗?”   她攻击有所保留,唐峥亦是灵敏躲开,他痛心疾首道:“师妹,我很失望,看来你已被魔修同化!你难道忘了,前九个纪年修真界受魔修魔气之苦,每个纪年魔尊降世,为人间造成怎样的劫难?封印魔界的彼岸之门形成的朱门界,在那里面与魔兽作战的前辈又牺牲了多少?果然修士一旦堕魔就会自甘堕落,你以前从不骗人的,如今却能巧舌如簧,从我口中骗出消息,柳师妹……该束手就擒的人是你!你相信师兄,我一定会保住你的命,让你重归正道!”   柳昔卿知道已经无法再劝服师兄,道修对魔修的看法根深蒂固,她自己也是经过了一番磨难才能接受较为自律的弦月魔修群体,而杀戮成性的朔月魔修,确如唐峥所言,其中有不少伤天害理之辈。   被魔修的阴影笼罩了近十万年的修真界,好不容易迎来了天元纪年,他们不会允许魔修出没,危害人间——只会赶尽杀绝!   “唐峥师兄,魔修现在与你往常所知不同,自有守夜人,有魔君大人——小哈!”她失声叫道。   唐峥手持一根布满尖刺的长鞭,上方裹着一团烈火,正抽在护着她的小哈身上,好在小哈身上有灵力护体,被抽得呜咽一声,却未损分毫。   可柳昔卿不下令,小哈便不能还击,只在那里龇牙咆哮着。   唐峥对柳昔卿的话充耳不闻,他发出阴沉的笑声,低声道:“对不起,柳师妹,是我不好,没能及时回师门找你,所以你变成现在这样,是我的错……我想明白了,我怎么能怪师妹呢,一定是那些魔修把你带坏了,没关系,”他声音温柔得令人头皮发麻,“师兄不嫌弃你,我们一定会像以前一样。”   柳昔卿已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定了定心神,只道:“那我们便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不得不战了!”   柳昔卿其实碍着唐峥曾经对原主照顾有加,才如此礼让,她本就是继承原主记忆的穿越者,与唐峥并无情分,刚才的劝导已是她的极限。   对如今的柳昔卿来说,素爻洞的才是她的家,她的根基!   她手中连续射出两箭,唤出小红豆,低声对小哈传音道:“制服即可,不准杀人,上!”   小哈嗷呜一声,终于得了主人的命令,向着唐峥冲了过去。   而柳昔卿却趁机用真炎御合箭支援战局中的其他宏景山弟子,为他们掠阵,因其箭术神出鬼没,威力巨大,竟形成火力压制之势。   屠凛留心地看了她一眼,见她不再跟那个道修黏黏糊糊,而是正面对战,心中才终于对这名女修正眼相看,去了偏见。   ※※※※※※※※※※※※   这一战的时间并不长,因柳昔卿得到的消息确切,再加上宏景山一行几乎没什么损耗,反而是上善盟修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弦月魔修甚少造杀孽,更何况有守夜人屠凛真君在此,不过一个时辰,战局便已明了,那三名元婴修士在宋媚双与屠凛真君的配合下,陆续被浮屠塔镇住,其他金丹修士也被尚平真君带领弟子擒住。   唐峥被柳昔卿击败,面如死灰,用缚仙索与其他修士捆在一起。   久朝此时正在布阵,说道:“这阵法可以困住他们七日,足够我们消除一切隐患。”   屠凛真君施展神通,将斗法的痕迹抹平,而后道:“诸弟子务必详细检查身上之物,不可遗留,以免被上善盟追踪到师门。”   众人自是小心应下。   柳昔卿也检查完毕,她看着唐峥,心中有一丝不忍,传音道:“我已不是你从前认识的柳昔卿,从此你我天涯陌路,还望你多多保重。”   这句话一语双关,她不再管唐峥逐渐扭曲的面容,回到宋媚双身边道:“弟子已与故人交代完毕。”   宋媚双冷眼瞧道:“那便是你之前在西河市集见到的故人?那你今后历练便要小心了,若是遇到此人,提防身份暴露。”   柳昔卿想到身上还有沈昭曾经留下的半截面具,点头道:“弟子省得。”   此次出动的一行人皆有暴露样貌的危险,但他们终究没有为隐藏身份而杀人灭口,这也是弦月魔修对自己的约束。   即便是宋媚双,每次出手皆是不得不为之,但凡能够生擒,尽量不妄造杀孽。   随后昂真人开始絮絮叨叨的念着古怪的咒文,不觉让人目眩。久朝见柳昔卿困惑,传音道:“大师兄正在施展乱迷诀,可以让这些被我等擒住的修士对今晚发生的战事产生记忆混乱,每人都会仿佛做了一个不同的梦,避免他们脱身后记起我等的行踪和面容。”   眼看敌人逐个昏昏睡去,众人正欲离去,并没有注意到开头那名手持卷轴的元婴修士,在昏迷之前暗暗捏碎一张符箓,一丝灵力波动悄无声息地传递了出去。   ※※※※※※※※※※※※   当宏景山一行将要离开山洞之时,天空上突然传来一道女子清丽的声音:“是什么人敢在我上善盟面前撒野?”   天空那轮弦月瞬间变为满月,且周围泛着一轮血光,紧接着星辰变暗,只听到一声鹤鸣,一名白衣女修乘着仙鹤,正踏月而来。她唇角带笑,妆容精致,有国色天香之貌。   屠凛抬头观去,立刻道:“是化神修士!”   众人皆惊!   越是修行到后面,修士之间的境界差距便越大,化神修士已经可以使用元神之力,不仅修炼有分神,且大多已经领悟领域之力!   果然那美貌的白衣女修看着他们,便如同看向蝼蚁,她扬手一挥,一方领域便压了下来。   血红月,堕星辰,万物凄凄无声,一团死寂如入幽狱!   女修开口道:“若不是本座刚好在佩星城,岂不就让你们逃了去?”   屠凛上前一步道:“守夜人屠凛,此番带人来救我方弦月弟子,并无害人之举,不知前辈肯否卖一个薄面,容我们离去。”   那女修咯咯咯笑道:“守夜人?是什么东西,又与我何干?不过是魔君的走狗罢了,说到底不还是魔修么!人间界之毒瘤,又怎能不除?”她伸出嫩葱一般的手指,看着上面的蔻丹道,“你们是乖乖投降好呢,还是让本座动手,用这‘禁狱’把你们一个个束魂刮骨呢?”   柳昔卿没想到这女修言语竟如此狠辣,浑身戾气,便是血债累累的元吉、元立也不遑多让。   屠凛眉目一冷,道:“不知前辈高姓大名?”   女修一双妙目在屠凛身上来回打量了一番,才道:“屠凛,你不认识本座,本座可还记得你。当年铭古纪盂兰盛会召开时,你我还有一面之缘,只不过那时,你是万兽观的精英弟子,而我,还是扶摇山的周珮娘。”   “什么?”屠凛竟有些惊讶,“你是周珮娘?扶摇山号称铭古纪最天才的女弟子……听说你已被扶摇山……”   周珮娘唇角泛起笑意,说道:“我啊,和你一样可怜,因为一点小事,便被逐出了师门,如今我加入了上善盟,过得可比从前更逍遥自在!我可不像你,居然堕了魔,惶惶如丧家之犬不敢现世,简直可悲!也罢,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既然本座亲自出马,正好拿了你们立一件大功。”   她舔了舔嘴角。   “何况还有这么多俊俏的小郎君,真是本座的意外惊喜呢。”   第69章   眼前化神女修目光贪婪阴森,屠凛立刻反应过来,他一挥手,三只灵兽全部阵列与身前,低声道:“周珮娘,你竟修炼了采补的法门!”   一阵轻风拂过,衣襟服帖在周珮娘曼妙的身形上,她微微一笑道:“别那么激动,本座这采补法门可不是害人命的,不过既然是遇到了你们这些魔修,本座也就不用手下留情了,自当是好好飨足一番。”言下之意,可没把魔修当人命。   周珮娘手指掐了一个莲花诀,这一方领域立刻变得黑沉,无声的威压降下,将所有人的神识吞没了个一干二净。   宏景山一行人很快便察觉他们无法再传音,甚至神识也无法铺开。   在化神修士的领域中,金丹弟子几乎已经是完全压制状态,哪怕是昂真人也已说不出话来,咬牙扛着领域中的威压。   柳昔卿同样难过,她并非第一次见识高阶修士的手段,然而见识到巅峰状态化神修士的强大还是第一次,瞬间显露出修为差距,那种面对不可战胜之敌的绝望骤然袭上心头,这便是境界之差!   只是瞬息间,便已有弟子咳出血来。   尚平真君暴喝一声,布下一方大阵,护住了所有金丹弟子,帮他们抗住了大部分领域威压,屠凛真君嘴唇急动,似乎在传递消息,而宋媚双也是捏碎了某样信物。   他们都在尝试向外界求助。   周珮娘此时才笑出声:“怎么?想去给你们的魔君大人报信?真是可惜了,我这禁狱之中,万物无声,所传之法皆无法透出领域,你们别白费力气,受死吧!”   她姣好的面容显现出狠辣之色,手中祭出一道法诀,行至半空一分为二,一是向着宋媚双,而另一道攻击,却是被尚平真君护在阵法中的柳昔卿。   屠凛立刻指挥两只异兽将攻击拦下。   他冷声道:“只凭采补得来的修为,便想在我面前伤人吗?若离、若即,上!”   两只异兽身形瞬间膨胀了十倍,向着周珮娘反攻而去。   宋媚双和尚平真君也各自施展本命法宝,为屠凛真君助阵。   然而此时周珮娘仍是笑意不断,她像猫捉老鼠一般戏弄他们,素手一扬,一尊白玉千手观音祭出,每只手都各持一样法宝,空中莲华璀璨,将所有攻击都化为无形!   这白玉千手观音,便是周珮娘修出的分神。   屠凛真君眉心神通印记突显,他一口精血喷在两道符箓上,分别拍向两只异兽。宋媚双同时祭出浮屠塔,周身锦缎飞舞,与那尊观音的法宝抗衡。   因着元婴修士斗法,领域内的灵气翻涌,灵力膨胀,威压骤增,宏景山那十名金丹弟子都已站不住,纷纷半跪在地,全靠尚平真君在旁边以阵法抵挡,他不仅要防着周珮娘攻击自己,还要撑着阵法让弟子免遭攻击,已是心力交瘁。   ※※※※※※※※※※※※   柳昔卿只觉得脊椎都要被强大的灵压压断,在这种恐怖的威压下,她几乎什么都做不了,张不了弓,射不了箭,别说她没办法自行抵御,甚至连弯曲一下手指都做不到!   阵法之外已是斗得天昏地暗,耳鸣隆隆,五感都被强压断绝,柳昔卿大脑逐渐混沌,几乎无法思考。   渐渐地,她连半跪的姿势都无法维持,只能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像是一尾将要溺毙的鱼。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得身上一轻,心中立刻一喜,莫不是师父和屠凛真君赢了?   她抬起头,因神识被遮蔽,只能用目力去看,那半空中,宋媚双的背影正挡在他们身前。   “师父!”她张口喊出。   宋媚双慢慢回过头,她唇角带血,眼角带笑,对着诸弟子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只是喷出一口鲜血,瞬间从高空坠下!   “不,师父!”她身边的昂真人和久朝几乎失去修士的仪态,向着宋媚双的方向手足并用的跑过去。   柳昔卿觉得整个世界都失去了色彩。   不是白色,不是黑色。   灰蒙蒙一片。   她耳朵里听到旁边亦有泰直洞的弟子在唤着“师父”,摇着已经昏迷不醒的尚平真君。   她眼睛里看到宋媚双不断地咳着血,昂真人掉着泪,一颗接一颗地喂师父丹药。   她嗅到了令人欲呕的气味,与小昆峰秘境的红魔谷一样,那是人的脏腑、骨骼与血液混合在一起的气味。   屠凛真君的三只异兽,全部被人开膛剖腹地丢在了地上,他本人被周珮娘缚在黑色的铁索中,从足下一点一点,一滴一滴,连接不断地流着血。   “屠凛,我原还想留你一命,可惜你冥顽不灵,那本座也只有尽故人之仪,送你一程了。”   周珮娘身后的白玉观音依旧圣洁,可周身却泛着一轮血光,妖异而暴虐,而周珮娘本人,更是残忍到令人发指。   屠凛闭目不语,他失了契约灵兽,根元已损,再无翻盘可能。   但他这副模样,却令周珮娘觉得无聊,此时她将目光移到下方。   因为失去尚平真君的庇护,宏景山一行中的金丹弟子都已经从阵法中暴露,几个修为较高的尚有余力挣扎,其他人都已经在威压下昏迷不醒,皆无威胁。周珮娘索性不去管他们,单单看向柳昔卿。   这女魔修实在美得令人厌恶!   周珮娘咯咯一笑,继续道:“你们魔修也有这样娇嫩的小美人儿,呦,还是个处子,你们都没上手么?真是可惜了。本座啊,最看不得比我漂亮的女人,屠凛,你说我怎么处置她好?”   周珮娘的手抬起,似是凌空捏住屠凛的下颌,迫使他抬头看着她。   柳昔卿浑身发寒,她只被周珮娘看了那么一下,便浑身动弹不得,五脏六腑都似被一只手揪紧。   屠凛的拳头捏得咯吱直响,他道:“周珮娘,你虽非我魔道,但你的心比我辈入魔者更堕落百倍千倍!但凡你还有一丝道心,都不该凌虐对手,无论是她还是我,都当给一个痛快,你这番行事,怎能教人看得起你!”   如周珮娘这等修士,所修法门阴毒,品性低下,但却毫无罪恶之感,心中没有迷惑,认定了自己的道路,反而不被心魔缠身,也很难走火入魔,因此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违天道,结果反而比魔修更为暴戾。   “阶下囚也有资格看不起我么?”她眉眼间闪过一丝杀意,随后又笑道,“险些中了你的计,你莫不是想激将于我,好让我给那妖女一个痛快,让她免于折磨?本座真看不出,堂堂屠凛真君,竟还有一颗怜香惜玉的心!”   周珮娘此时已是越看柳昔卿越不顺眼,她杀金丹修士如同捏死一只蚂蚁,手中瞬间便凝出一道法光,就要对柳昔卿下手。   当然,她绝对不会让柳昔卿痛痛快快死去!   然而正是在此时,突然有人用一种极为魅惑的语调,扬声道:“皎月美人,白玉观音,唇自芬芳,眉自成黛,我心仰慕,不知可否得前辈垂青?”   一名身着玄衣、身材高挑的俊美男子缓缓从山间走出,美得像是一只令人见之忘俗的黑狐,他眼角眉梢都是一股春思,勾着女子的心,拿着女子的情,一举一动,都带着说不出的媚气。   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柳昔卿确定自己从不曾见过这名男修,但只一听他开口,便知他是谁。   沈昭!   又想到他们进山洞后嗅到的芷乐花米分的气味,柳昔卿当即知道,这一切都是沈昭在暗中助她!   他明明是道修,为什么为了协助她救一个素不相识的魔修而深入虎穴?他明明可以打开囚牢后迅速远走高飞,为什么还要留下来,直到她生死关头,才出现?   柳昔卿浑身发抖,她几乎马上想到沈昭要做什么,他要用美色引诱周珮娘!   ……   周珮娘并不受沈昭的媚术影响,但她喜欢年轻俊美的男子,当下眼睛一亮,做出娇媚的姿态道:“这位小郎君竟然有能力混入本座禁狱之中,却不被本座察觉,当真是好本事,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她那一双眼睛黏在沈昭身上,似乎要将他身上的衣服刮下来。   沈昭轻笑道:“晚辈本为上善盟成员,因有事暂离据点,回来便发现据点被领域笼罩,疑似遭到攻击。晚辈一时担心同伴安危,冒死探入领域,没想到竟有如此风情在此,能见到前辈这样的绝代佳人,也算不枉此生修行一遭。”说罢扬了扬手指上的天照印。   周珮娘被他恭维得娇笑出声,但她目光中却无笑意,只道:“你身为上善盟的成员,却不在据点内支援战斗,此时出来,本座可不敢信你呢。”   沈昭从容道:“晚辈不敢欺瞒前辈,晚辈本就参与此次行动,但白天在佩星城发现了这名女修,正是因为她,晚辈才不在山洞空间内。”   “哦?你与她之间有什么瓜葛?”周珮娘不动声色道,“莫非你喜欢这妖女?”   “怎么会?”沈昭缓缓走近柳昔卿,“她与晚辈有仇,昔日在小昆峰秘境,我和盟内数位兄弟暗中策划欲将红魔谷一干邪魔妖道一网打尽,谁曾想被这女魔修偶然得知通风报信,害得我们功亏一篑,最终众兄弟死伤殆尽。所幸我在谷外接应,堪堪逃得我一人。如今不是冤家不聚头,终于教她落入我手,可以祭奠我盟众弟兄在天之灵。发现她后,我便离开营地小心谨慎遥遥尾随,本想等抓住机会将其消灭。没想到这一干魔修都被前辈瓮中捉鳖。想要折磨她,何须脏了前辈的手,晚辈自有无数方法教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待到收拾完这个女修,晚辈再温一壶好酒,与前辈共饮今夜月色。”   沈昭的语调柔媚而挑逗,哪怕周珮娘这样的化神修士,心窝里也像被熨斗熨过般遍体酥麻。小昆峰秘境一役,上善盟折损筑基修士数十人,也是盟内高层不传之密,沈昭此番说来,恰如身临其境一般,让人难以怀疑。   而僵立在下方的柳昔卿几乎不敢去看他,生怕自己的反应会让周珮娘察觉到两人的关系,她只微微颤抖着,心中是五味杂陈。   沈昭,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居然这个时候出现救我,欺瞒化神修士要冒多大风险,万一有闪失,周珮娘绝不会放过你!   高高在上的周珮娘微微一笑。   其实周珮娘一点都不怕沈昭耍花样,毕竟目前在场的元婴修士都已经丧失了战斗力,金丹修士也早在领域的威压下溃不成军,她何惧之有?   “那便让本座瞧瞧你的手段。”   第70章   沈昭向着周珮娘的方向行了一礼,然后来到柳昔卿面前,定定地看着她道:“道友怕是也没想到,你最后还是落在了我手中。”他伸出右手,扼住柳昔卿的脖颈,而后又缓缓向下,捏住她的锁骨,“现在求饶也晚了,你我的仇,便在今夜了结吧。”   柳昔卿只觉得一道灵气进入自己的身体,却并没有感觉任何不适,那道灵力正向她四肢百骸流动,竟是在帮助自己恢复体力。   她低下头,知道自己和沈昭的任何表情都会被一直紧盯着此处的周珮娘捕捉到,沈昭助她的这道灵力来得迅猛,几乎瞬间,柳昔卿便已恢复了体力。   沈昭冷冷看着她,唇上却漾开了笑意道:“我竟忘了,道友现在连话都说不出了,不过没关系,我这里刚好有一道能附魂蚀骨的符,道友要不要尝尝它的滋味?”   沈昭从储物袋中摸出一张破破烂烂的符纸,一手将灵力输入符中,而另一只手,却迅速将柳昔卿搂在自己怀中。   沈昭瞬间捏碎了那道符!   符纸发出“嘭”的一声,自下而上燃烧的同时,一个四角具全的法阵就在他们二人脚下突显,阵中无形的灵力将柳昔卿和沈昭猛地拉起,阵法上方张开一个泛着白光的空间通道,正欲将二人吸入!   这是传送阵!   沈昭这一系列动作发生得太快,猝不及防,让人来不及阻拦,但就在两人将要被上方吸入的时候,传送阵骤然破碎!   强大的术法攻击立刻撕裂了二人脚下的法阵,只差一点,沈昭便能带着柳昔卿逃出生天。   化神修士的威压降下,失去阵法护佑的沈昭立刻变得如木雕一般,四肢僵硬,动弹不得。   周珮娘的声音轻飘飘的回荡在这寂静如水的漆黑领域之中:“这位小郎君不是要与我温一壶酒,赏一弯月吗?怎地突然急着走?我可还没来得及剥下你面上那能隔绝神识探查的法宝,看看你的本来面目呢。”   沈昭反应极快,他脸上又浮现出柔情蜜意的笑,柔声对周珮娘道:“前辈果然见识了得,冰雪聪明,晚辈当真是贻笑大方……只是我这符着实人间难得一见,不知前辈是如何识破,也好让我做一个明白鬼,想必前辈丰姿卓绝,必不吝于相告。”   明眼人都看出他在拖延时间,但周珮娘见沈昭此番应对,到真是生出几分怜惜之情,她叹口气。   “从你走入本座禁狱的那一刻,本座便看穿了你的小花招。其实我一直在等你出手,看你配不配得上与我共飨寂寞……只可惜,你为了救这女魔修,竟然真的走出来送死。不过你也算气运旺盛之人,居然被你寻到了这失传上万年的纵地牵光符。”   一听周珮娘说出符箓的名字,沈昭便知这化神女修的确不好对付,虽然她以采补提升修为,却也有真本事。   “不错,正是纵地牵光符,前辈好见识。”沈昭继续恭维道,他隐隐看到半空中一直被黑索缚住的屠凛真君正目露精光,似乎在等待时机反攻。   周珮娘得意道:“这纵地牵光符中封印的可是几个纪年前格物宗秘制的如意传送阵,能在最短的时间进行传送,且不会被外界攻击打断,本座也只曾在盂兰盆会上听中如元君提到过这个阵法的图形。想不到居然在你这样的低阶修士手里重现……不过你还是修为太低,在你与这女魔修做戏的时候,感觉不到本座已将灵力灌入这片领域,切断所有空间传送,本座这禁狱之中,便是连这等逆天的传送阵都可阻断,你便是没想到吧?”   若不是周珮娘的禁狱能力特殊,哪怕换一个其他修士,也已被沈昭得手。纵地牵光符所藏传送阵是何等神妙,乃是沉古纪格物宗与魔尊抗衡的法宝之一,即便是一般大乘修士也无法阻拦。   沈昭叹道:“前辈果然好手段,我自诩能蒙混过关,没想到还是前辈技高一筹,晚辈此时,反倒是生出对前辈的仰慕之心,心中后悔之极。”他又施展出媚术来,“不知晚辈还能否有机会与前辈把酒言欢,以补偿晚辈此次的唐突呢?”   周珮娘笑道:“你这小辈,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只是你大概不知本座出身,你那些虚与委蛇的小把戏,在扶摇山的弟子面前,简直就是班门弄斧!越是漂亮的人,便越是会骗人,越不值得相信,你说是不是……唐峥。”   周珮娘眼风一转,看向从山洞中昏昏沉沉走出来的唐峥。他不知如何挣脱了缚仙索,步履蹒跚,此刻直愣愣看着被沈昭一手护在怀中的柳昔卿,脸上逐渐变得扭曲。   周珮娘似乎最喜欢这种戏码,她看出唐峥爱慕柳昔卿,便煽风点火道:“果然是魔修妖女,恬不知耻地勾引正道修士救自己,不晓得用这一身皮肉骗过多少人,肮脏透顶!”   唐峥气得浑身发抖,他胸腔嗬嗬响着,被周珮娘这么一激,脑海里全是在佩星城茶楼里,她虚情假意从自己口中套消息的样子,种种柔声细语,一刀刀剜着他的心,唐峥目眦尽裂,狂吼一声挥动长鞭,向沈昭抽去。   周珮娘见他攻击沈昭,冷哼一声,祭出法宝攻向柳昔卿。   她想将这两人的命都留下!   就在此时,一直被黑索缚住的屠凛真君大喝一声,挣脱了锁链,用肉身硬生生拦下了周珮娘法宝的攻击。   “屠凛!”周珮娘喝道,“你一个满手血腥的魔修,也想救人吗!”   “若是能杀尽你们这些伪善之人,我满手血腥又如何?若是能一展心中抱负,堕入修罗道又如何?哪怕舍弃大道,我辈亦有信念!”   屠凛浑身皆发出黑色魔气,眉间堕魔印显露。   “暗夜独行,吾等守之!守吾辈之精魂,护吾辈之同袍,惩奸除恶,至死不渝!”   是为——守夜人!   屠凛真君以自身为核心,爆出一圈光晕,掠过被威压笼罩动弹不得的宏景山众人,同时大喝一声:“逃!”   屠凛真君打算自爆元婴!   禁狱的威慑瞬间渐弱,柳昔卿终于感觉身上的威压散去,心神一松。   可此时唐峥的黑龙鞭,却直直贯穿了沈昭的丹田,震荡的灵力将沈昭撞飞,也把柳昔卿从他怀里甩了出去。   ※※※※※※※※※※※※   泉星宗的地界中,负责巡查的一男一女两名弟子正在颠鸾倒凤,根本不曾注意他们身后的这一片区域,先是被屠凛真君的阵法遮蔽,后又被周珮娘的禁狱笼罩。   如同一个黑牢,吞没了里面发生的一切。   宋媚双与尚平真君重伤,宏景山金丹弟子更是被化神修士的威压震慑,除了昂真人等少数几人还能勉强保持清醒,其余皆已昏迷。   可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而被周珮娘以神识盯住的柳昔卿和沈昭,更是被封锁了全部动作。   直到屠凛真君破出黑索,用自爆元婴的气势与周珮娘的禁狱相抗衡时,他们才终于能活动肢体。   但已经晚了。   唐峥的鞭子笔直,如一杆枪,刺入沈昭的丹田。   柳昔卿只疼得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她艰难的撑起头颅,举目环顾。   只见沈昭瘫倒在一片血泊中,一动不动,唐峥却昂首大笑着;昂真人正抱着宋媚双,向她大声喊着什么;   久朝带着焦急表情,用狼狈而又难看的姿势向着她跑过来。   周珮娘身后那尊白玉千手观音放出了歹毒的法术,正向着昂真人和久朝而去!   昂真人一口血喷了出来,仍旧死死护住宋媚双,而久朝则被轰得飞了出去,额上鲜血横流。   半空中为她挡下一击的屠凛真君四肢皆被长钉刺穿,元婴离体,正与周珮娘的黑索抗衡!在化神修士的神通下,就连想自爆,都如此困难。屠凛真君浑身如同一个血人,肉身已没了气息。   ……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究竟何为正道,何为魔道?   天道为什么要把修士划分为水火不容的两边?   心有魔障,便真的不能存活于世吗?   即便成为魔修,我们我们依旧谨言慎行,不做伤天害理之事,默默地遵循自己的执念,想要开辟一片自己的天空,为何要受这样的惩罚?   修道何其苦!何其残忍!   可我不想这样下去。   我的道,我的生存,我的家人……   柳昔卿用尽全身力气擎起左手,将所有灵力都凝聚在指尖。   我可以燃尽自己的生命,殉自己的道,但我的同袍,那些关心我,呵护我的人,何错之有?   妄语。   浮华。   背叛。   谎言。   ——我心中迷障四起,可在此时,却唯有一点真纯。   求你,救救他们!   求你,来到我身边!   晏修。   ……   柳昔卿的左手突然放出白光,像是有什么破茧而出,从中飞出一道风刃。   那风刃几乎瞬间便暴涨开来,一股森然剑意横空出世,带着不可抗拒之力,将周珮娘的禁狱从中斩开!   一切规则之力,都在这剑意下消弭于无形,其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威势,如凛然狂风,无坚不摧!   只一道剑意,竟然就能做到如此!   周珮娘杏眼一竖,惊慌道:“剑意!太和剑修?不可能!”   第71章   在这寂静的夜空中,泉星宗地界内,一道剑光冲天而上!   方圆五百里,皆笼罩在一股剑意之下,所有修士莫不动容,无论是行走的,还是入定的;无论是陷于争斗的,还是悠哉赏玩的;无论修为高低,哪怕是最低阶的炼器修士……都被这一剑震慑了神识,立时陷入一种惶惶之感,慌忙凝神。   而五百里之外,便只有修为至少在化神期的修士才能感觉这股剑意的震荡,已席卷了整个东胜州!   而东胜州之外,便只有当世正道十三大乘修士,以及唯一的渡劫修士季羽道尊才能察觉——这一道剑意,竟为隐世已久的魔君所有!   那是杀戮之剑露岚剑所发出的剑意,究竟发生了何事?   无数道神识铺开,向东胜州而去!   与此同时,格物宗正殿供奉,百年才转动一次的天道轮“浑天业地仪”上的指针,竟微不可查地动了那么一步。   某种改变天道运行轨迹的因果事件,正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   不仅正道的反应强烈,便是连同为魔修的弦月护法丰澈和朔月护法萧快雨,亦同时感觉到了这股剑意。   丰澈此时在西凉州的行宫,闪着一对儿明灭不定的鸳鸯猫眼,荡漾着笑意,对身边的属下道:“呵,魔君大人竟然出手了,我就说……他迟早忍不住的,哪怕是他那样心志坚定的剑修,一旦堕魔,便是万劫不复。”   萧快雨则单枪匹马淋在一方泥泞的雨地里,他俊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他的手却紧握起来,声音里带着兴奋,低声道:“他的心,乱了。”   ……   几乎柳昔卿启动花戒中所藏剑意的同时,晏修便感觉到了自己的剑意。   天上地下,除了他自己,便只有柳昔卿还能发出他的剑意。   有人伤她!   晏修的右手瞬间便凝出无形的风剑露岚,他甚至不用铺开神识便准确找到了柳昔卿所在的方向,森冷的笑意已经浮上脸庞,手中剑几乎随意而动,散发的狂风已近暴虐!   斩云!   又是一道剑意遥遥从北阳州的方向冲天而起,旋着阵阵罡风,向东胜州泉星宗方向而去!   这一剑,声势更为骇人,剑意所过之处,连空间都变得扭曲,像是瞬间被某种强悍的力量斩断了一般。   瞬息之间,这道剑意便与柳昔卿花戒中的剑意汇聚在一起,其光芒更盛,其剑意更雄浑,狂猛的风急转上云霄,风云蔽月,规则之力骤降!   ——与我不从者,杀!   ※※※※※※※※※※※※   覆盖在泉星宗界内的禁狱被一剑破开,周珮娘惊魂未定,正准备施展手段将眼前的杂鱼全部诛杀,可几乎是下一瞬,第二道剑意居然遥遥从北方而来,将她的领域绞了个米分碎!   周珮娘的神通强行被破,一口血喷了出来,被那剑意压得喘不上气,只觉护体灵力被破,脊骨都要被拗断!   可即便晏修人未至,剑意先至,但周珮娘仍有反扑的能力,她顾不上柳昔卿,当务之急,便是速战速决将屠凛斩杀,以免日后竖此强敌。   周珮娘一边咳血一边念咒,越发紧束屠凛真君的元婴,顷刻间便能将其绞杀!   柳昔卿早就预料到周珮娘会疯狂反扑,她怎能允许周珮娘在自己面前杀人,更何况是为了救他们不惜元婴自爆的屠凛真君!   她的筋骨经脉是被晏修重新淬炼过的,再加上沈昭为她输入的灵力,几乎是在放出剑意的同时,凝晖弓便出现在自己手上。   她要救屠凛真君!   柳昔卿手中凝出四支蔷薇箭,扳指勾上弓弦,催动三座聚灵阵!   小红豆从灵兽袋中飞出,张口一清鸣一声。   鸣焰火魂!   真炎御合!   开!   聚灵阵全力运转,四支燃着苍蓝烈火的长箭向着一直困住屠凛真君元婴的黑索射去!   这黑索法宝本就在屠凛真君的挣扎下失了大半法力,再被这锡兰真火一烧,立刻发出爆裂声,寸寸断裂。半空中屠凛真君的身体直直坠下,那元婴也筋疲力尽,重新回到他的丹田内。   此时小哈窜了出去,用脊背接住了屠凛真君。   但化神修士的法宝哪里是好相与的,当锡兰真火灼烧到黑索核心时,轰然一声爆炸,法宝中蕴藏的灵力剧烈波动,柳昔卿左臂持弓,上方所覆盖的法衣骤然尽碎,莹白皮肤上青筋突起,身体也随之被震飞!   不好,法宝反噬!   她立刻凝聚灵力护住凝晖弓,但凝晖弓已布满龟裂,继而被黑索反噬的灵力震了个米分碎!   凝晖弓陪伴了她百年……可柳昔卿连伤心的时间都没有,她左臂上是钝刀割肉般的疼痛,浑身灵力几乎都用在了刚才那一箭上,可现在情形仍然不乐观,晏修未到,周珮娘还在,最重要的是,唐峥并未受伤!   她向唐峥看去。   周珮娘也向唐峥看去:“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杀了那个妖女!”   柳昔卿已无反抗能力,她原本跌伏在地上,可她只要还有一丝力气,都不愿以这种模样示人,当即用右手强迫撑起身体站直,眉头紧皱,抬头看向唐峥。   灵霄花戒的剑意一直镇压她的媚气,当剑意放出,她一身媚意再无阻隔,肆无忌惮地将她浑身媚出一股妖色来。   每一处曲线,皆是兵刃。   每一寸皮肉,皆是杀器。   媚生媚死,万物颠倒。   唐峥只看她一眼,便觉得此生再无轮回。他失落,绝望,他为之疯,又为之伤,原来心里念的,竟是这么一个妖物!   他浑浑噩噩,根本听不见周珮娘的话,只呆呆看着柳昔卿。   “柳师妹,你这是……媚术……”   柳昔卿身上的媚气只对同阶修士和更低阶的修士有影响,唐峥也是金丹修为,他能从久朝的阵法和昂真人的咒术中醒来,身上也是藏有异宝,再看柳昔卿现在的妖媚的样子,更是笃定了师妹已经堕落沉沦。   柳昔卿不想魅惑唐峥,也不愿再骗他,只冷冷道:“师兄以为我为何堕魔?便是因为任宵要杀我炼魂,我拼死反抗,所以才堕魔!”   唐峥立刻大吼:“不可能,师父不是那样的人!”   果然他是不信的。   “不止任宵,整个灵空七子具为一体,他们暗地里不知还做了多少这样的勾当,披着正道的皮,却做着比魔修更不堪的事,便如你们上善盟不明是非,追杀无辜魔修,却不去管这些害人的伪君子,又有何用!”柳昔卿厉声质问。   唐峥立刻被她问得倒退两步,他神情恍惚,不敢置信。   周珮娘看到唐峥心神失守,大声喝道:“别中了那妖女的媚术!”   对,是媚术!   唐峥祭出了长鞭,他盯着柳昔卿道:“柳师妹花言巧语,我再也不相信你了,看你这一身媚术,居然还想再次蒙骗我,我不会让你得逞的……等我带你回到盟里,你就会永远跟我在一起了……”   他带着近乎梦幻的笑意,一步步向柳昔卿走去。   周珮娘也尖声笑道:“唐峥,你做得好,回去我一定重重有赏,让盟主……”   话音未尽,戛然而止!   周珮娘像是看到了什么不敢置信的画面一般,圆瞪着眼睛,披散着头发,喉咙咯咯直响,如抽风扇一般发着嘶声。   她的脖子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五官爆突,哪还有美人模样,随后周珮娘像是再也撑不住般,五指大张,毫无形象地从空中坠下,轰然一声砸向地面!   柳昔卿心中一松,她抬头向天空看去,只见一道飞虹自北方而来,无色长剑悬浮在半空之中,那上面黑衣劲装的俊美剑修,冷眉冷目地一扫,便将这满地疮痍尽收眼底。   他浑身都燃着杀意,那唇角的笑,却越发云淡风轻。   柳昔卿这才似是哀,似是苦地唤了一声:“晏修。”   ※※※※※※※※※※※※   今夜,整个人间界的高阶修士必定无法安然自处。   第一剑,心惊。   第二剑,胆颤。   曾经晏修在人间血洗魔修的情景,又浮现在每个窥探着这两道撼天剑意的修士眼前。   那个捭阖天下,统领百万魔修的魔君,居然又出手了?   不,绝不能放任魔君不管!   ……   晏修这一路上便受到了无数化神修士,乃至大乘修士的神识攻击,若非如此,他早已赶到柳昔卿身边!   他从剑上一步步走下,挥手一道风茧,先是裹住了屠凛真君。   而明明已经没了生气的屠凛真君却抬起了手,像是要抓住什么……晏修知道屠凛还能听见,便将手放在风茧上道:“此番辛苦你了,凶兽屠凛,无愧守夜人之名,你那两只异兽,本座必定全力救治,你且安心养伤。”   风茧中的屠凛真君听了这句承诺,才垂下手,昏了过去。   晏修又一挥手,将宏景山重伤的众人,连同屠凛真君被残杀的两只异兽一起,全部收在另一枚巨大的风茧中,才对柳昔卿伸出手道:“来我这里。”   柳昔卿脚下还倒着沈昭,她用右手吃力地将沈昭扶了起来,低声道:“这位道友虽是道修,却是救我们的人,请魔君大人开恩,救救他吧。”   晏修神色不变,他只道:“好。”便将沈昭也裹了起来。   柳昔卿这才踉跄了几步,奔向了晏修身边,方被他一把抱起。   从始至终,她都未看唐峥一眼。   而唐峥则已经被吓傻了,他何曾见过大乘修士的威严,连化神期的周珮娘都被打入尘埃,他早就控制不住颤栗的双腿,无力地跪倒在地。此时看到柳昔卿随着那人而去,才抬起头,看着她一步步飞去,像是一个遥远的梦,再也无法抓在手中。   可恨!   我的师妹……   晏修抱定了柳昔卿,他已经感受道那些赶过来探究的神识,还有蠢蠢欲动想要攻击他的神识,包括泉星宗所在处也传来了一道充满戒惧的神识。   这件事,绝不能轻易算了!但现在宏景山一众受伤惨重,他必须及时救治。   晏修收了杀意,冷声道:“山风泛红二百年,本座亦是修身养性,未曾妄造杀孽,但若尔等欺人太甚,那这风向,便少不得要变一变!若还有人不甘,便可以来试一试,本座必定奉陪到底。”   他眉心闪过神通印记,随后喝了一声“散”!   狂风骤起,泉星宗附近的神识里可没几人能禁得起魔君这一神通,立时退散三百里!   而能禁得起的,看在晏修未曾杀人,便不愿大动干戈。   若是真在此地开战,好不容易换来的千年和平,又将功亏一篑了……   直到风散,天空之上,终于重现一轮皎皎弦月。   在这月华之下,除了跌在土中久久抬不起头的周珮娘和失魂落魄的唐峥,便什么都没有剩下。   魔君大人和他怀中的女修,连同那几个风茧,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72章   所有伤员,除了屠凛真君、沈昭、柳昔卿三人被晏修收在须弥芥子,其余都裹在风茧中,送回了宏景山。   宋媚双和尚平真君皆是重伤,金丹弟子中,昂真人、久朝、巴真人三人伤得最重,但好在未伤及根本。   晏修并未惊动他人,只在宏景山下招来了袁真君。   袁真君是第一次见到魔君大人,御风而至后立刻拱手道:“多谢魔君大人出手相助。”   他不知为何宏景山之事能惊动魔君出面,但此时若有魔君接手,那是再好不过。泉星宗外一战惊天动地,袁真君自然也感应到了,但他的神识被禁制屏蔽在外,并不知里面详情。   这一战之后,正道修士说不定会有什么动作,袁真君很是忧心。   晏修道:“无妨,此番宏景山元气大伤,本座会另行调派一名守夜人前来助你守山,近期最好约束弟子,轻易不要下山。”   袁真君应下,将宏景山一行带回了山中。   看着袁真君身影消失,晏修才从须弥芥子中抱出柳昔卿,轻声问道:“你的伤如何了?”   柳昔卿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她服下了丹药,却还惨白着脸,落地后微微行礼道:“多谢魔君大人,我……还好。”   晏修看她神情,根本不信,上前一步握着她的左手,将神识探进去,才发现柳昔卿的左臂里骨肉经脉都已尽碎!   “这是……为了救屠凛?”晏修很快便推断出前因后果,若不是柳昔卿强行与化神修士的法宝硬拼,也不会把手臂弄成这样。   晏修一路从北阳州赶过时,已推演到屠凛有此大劫,他神识铺开,甚至已经感觉到屠凛将要自爆的决绝,却没想到被柳昔卿给救了下来。   柳昔卿服了丹药,已为手臂止了疼,只是感觉身体左侧如同吊着一坨死肉,毫无知觉,便觉得一阵阵难过。她低声道:“屠凛真君为了救我们,不惜自爆元婴,我废一条手臂又算什么。”   “跟我回须弥芥子里养伤,我自有办法治好你。”   “魔君大人几次三番救我,晚辈心中感激,但……我想留在宏景山。”她态度意外地坚决。   晏修不动声色,低头问她:“你是否留在宏景山又有什么区别?怎么,你难道不想早点治好手臂?”   柳昔卿一惊,他似乎什么都知道。   晏修继续道:“莫不是你心里觉得亏欠唐峥,便如此消极,想以一条手臂为代价,了断这段因果?”很少见他言辞如此锋利,几乎字字都说到她的痛处。   欺骗唐峥乃是她无奈之举,但凡有另一种选择,她都不会选择这条让自己染上污点的方法——谁不想做一个纤尘不染之人?   但若是再遇到这种事,她还会这样做。巴真人的行为有待商榷,可柳昔卿不能任由他一人危害到整个宏景山,若她身为修士,连自己的家都不去守护,便连人都算不上了。   然而要说柳昔卿问心无愧,却不尽然。   她的确对唐峥心怀愧疚,无论是在空间中的对战,还是在山洞外于周珮娘的禁狱中对持,她都未对唐峥起过杀意。   心中只觉他可怜……他见到她时那么欣喜,却并不知道一直爱慕的小师妹,已经因为师父的迫害而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而且还成了一名魔修。   可她如果不用这种方法从唐峥口中探出虚实,而是直接引领师门去强攻据点,对双方来说都是不可估量的损伤。   无论如何,她都只能说谎。   唐峥这人,到底还是成了她的一个心结。   柳昔卿伸出右手握着自己的左臂,轻声道:“我只是想抓紧时间修炼,若是手臂真的好不了,那便只有等晋阶元婴期重塑肉身,才能恢复如初。何况师父现在身受重伤,我怎能独自离去?”   晏修当然知道元婴期可以重塑肉身,可从金丹到元婴便是一个大坎儿,不以资质定,不以努力定,换句话说,无论是天才,还是信奉勤能补拙的人,都不一定能摸到元婴期的影子。   古往今来,多少修士都卡在这一步,再往上,化神、大乘、渡劫……就更艰难了。   可晏修不想逼得她太紧,若有可能,他愿意做最不会给她压力的那个人。   “那你便留下来吧。”   他轻轻扬手。不知从什么地方招来一朵灵霄花,重新凝为一枚戒指,将一道剑意封在其中,套在柳昔卿已经无知觉的左手手指上,再次镇住了她体内的媚气。   晏修低垂着眉眼,看着她手指关节上晶莹的灵霄花,低声道:“我其实也只想让你安安心心的修炼……我对你好,不仅仅因为你是因为我才从异界来到人间,也是因为我心里第一次装进了别人。”   柳昔卿猛地抬头看他,晏修却并未察觉般,仍旧不去看她。   “在凡间,男子送女子饰物,大都有深藏的含义。蒙昧时期,或许是想用沉重的金属品束缚女子的脚步;道德开化之后,或许是为了象征自己拥有这名女子;再到后来,或许只为讨她的欢心……”   山岚环绕在俩人身边,气息微微潮湿,吹拂着晏修的束起的发,也吹拂着柳昔卿的心。   “可我送你的这枚戒指,只有一个含义。”   晏修缓缓抬起头,一双暗沉如黑夜的眼眸看向她,缓慢而坚定地道:“保护你。”   柳昔卿伸出右手,轻轻抚上他白玉般温润的脸庞,轻声道:“好。”   心中那些细碎的不甘,在他羽毛般轻柔抚慰的话语中消散,这如料峭微风般的男子竟会说出这样缠绵的话,想必已是他的极限了。   为难他了呢……   晏修轻轻点头道:“若我寻到方法,会再来找你。”他转身欲走,身后却传来柳昔卿的声音道:“等等!”   柳昔卿咬了咬下唇,她略一犹豫便道:“若是可以,晚辈其实不想再劳烦魔君大人了,我还是希望能通过自己的修炼来恢复手臂,哪怕艰难,哪怕耗费再多时间和精力,也是自己努力所得,对我境阶心境也有助益。此事已害得你与上善盟交锋,必定引起正魔两道的震动,魔君大人当以大局为重,勿要为我一人贻误大局。”   晏修知她心思,轻声道:“我此行并非只为你一人,宏景山此行受伤惨重,本地守夜人屠凛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也会失去行动能力,光靠袁真君和其他金丹期弟子,很难维系宏景山安危。你是一行人中受伤最轻,资质最好的,我如能最快将你治好,也是宏景山最得力的助力,我才能放心前去处理他州事务,你也莫再推辞。”   柳昔卿沉吟片刻,方道:“魔君大人可曾听说过庚金?四师兄曾经在西凉州偶得了一小块,被我用于炼造凝晖弓,此番若是有庚金,我便能用此为借力,恢复手臂。”柳昔卿本不想依靠晏修,但晏修所言句句在理,此时若是一味推脱,不但不能协助师兄师姐驻守宏景山,也会影响守夜人重新部署力量。那告诉晏修消息,总比他漫无目的地打探强。   “你这线索倒是节省了许多工夫,我这便去安排,一个月后在来寻你。”重伤的屠凛和沈昭还需要他安置,而泉星宗外一战的后果,还待他去善后。   “嗯,我等你。”   ※※※※※※※※※※※※   晏修这边动作飞速。   沈昭伤口致命,但救治及时,而且还是皮肉伤,复原得最快。也许是他生命力顽强,辅以晏修的回复秘术,竟只用了十多日,丹田的伤口便已经逐渐愈合。不过还未等他苏醒,便被晏修安置在人间一处小村落里,被一对中年夫妇照顾着。   而屠凛真君则与他的两只异兽在一起,被晏修送入灵气浓郁,且有治愈功效的凌风坛内,慢慢养着元气。   他安顿好二人,便向西凉州而去。   ……   柳昔卿的左臂从疼痛,到渐渐失去知觉……那一击的反噬,已将她左臂上的骨肉全部毁坏,用丹药也是回天乏术了。   听闻柳昔卿废了左臂,倒是有素爻洞弟子想来探望,却都被门口的闭关禁制阻在门外。   对炼器师来说,大多炼造法诀都需要双手掐诀操作,废了手臂便等于废了技能,多少人都替柳昔卿惋惜。   皮肉伤易好,柳昔卿恢复之后,并没有立刻打坐修炼,而是取了一些典籍,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裙,坐在后窗处但很快那份阅读的恬静就被两只灵兽的声音打断。   “咪叽!爷要出去!”   “看我学会了新招,遛狗!”   柳昔卿扶额,无奈将两只放出。   小红豆一飞出来便趴在她头顶上,抱着翅膀不说话,小胸脯一起一伏,像是在生气。   小哈的表情就丰富多了,它背过耳朵,两只前爪搭在她的膝头上,摇着尾巴道:“哈哈愿意做主人的手臂!”它卧下打了个滚,身体抻直做出一个弓的样子,“看我像不像!”   小红豆飞下去啪啪啪开始啄小哈的脑袋:“咪叽!蠢狗!这个时候还刺激她!”   柳昔卿噗嗤一笑,一手把小红豆捞了过来,放在腿上用手指揉着它头顶的小绒毛道:“放心吧,我没那么脆弱,只是此次经历良多,隐隐感觉到因果之道,所以需要时间消化。”   妖兽对因果的理解比较艰难,但小红豆略聪明些,它叽叽道:“难道主人还有些看不开吗?”   柳昔卿坐在水榭旁边,左臂软软垂下,眼睛看向远处的山峦,缓缓道:“越是修炼,便越是感觉天道之严苛,此番历练对我来说,冲击最大的并非唐峥,而是屠凛真君。”   守夜人,那份明志操守,那份激昂之情,才是促使她最后拼着废掉手臂也要救下的屠凛真君的原因。   曾经想做一个好人的目标突然明确了起来,她不是正道,不是太和剑修那样生于光明,可泽被万世的名门正派,那么作为一个魔修,她能该如何做,如何贯彻自己的道,去保护那些心中牵挂的人?   “暗夜独行,吾等守之!守吾辈之精魂,护吾辈之同袍,惩奸除恶,至死不渝!”她低声说起曾经屠凛真君在周珮娘面前说的这番誓言,“既然弦月只在夜晚出现,那么,我也想试一试,与他们一样,去守护这漫长黑夜。”   小红豆飞起来道:“还要保护大爷!”   “嗯,还有宏景山、素爻洞、虚妙山……”   小哈一跃而起,说道:“那是自然,便是我们妖兽,也知道要护窝的!”   柳昔卿神色温柔,摸了摸小哈道:“对,我们会一起守护下去。”   第73章   晏修离去后,头被埋在尘土里的周珮娘,终于艰难地抬起头,目光中透着一股阴森恨意。   她周珮娘何曾这么落魄过,从高高在上的仙子,到被人践踏在脚下——而那个人,竟然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可恨,可恶!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无视她,哪怕你是杀神晏修,也要付出代价!   她低下头,瞬间为自己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又整理了面容,才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因为泉星宗的长老马上就要到了,这还不止,因魔君现身,还会有大能前来查探,她断不能失去让自己露脸的机会!   一青一白两道身影迅速接近,落在周珮娘身前,皆是仙风道骨的青年修士模样,同为化神修士,其中那名青衣修士上前礼貌问道:“这位可是上善盟周道友?”   “正是,盟中成员此番捉拿魔修失利,惊扰了泉星宗的道友,珮娘不胜惶恐。”周珮娘回道。   泉星宗的两名长老对视一眼,这上善盟在泉星宗地界处做了这些举动,他们竟然不知,心中其实都已有了十分的忌惮。   青衣修士道:“贵盟与我等皆为正道修士,缉拿魔修自是责无旁贷,只是不知这魔修来历如何,战况如何,又为何惊动了魔君?”   在泉星宗附近开辟空间这种事,是绝对不能说的。   那处被上善盟利用的山洞早已被她纳入禁狱之中毁去,里面昏迷的上善盟弟子也被她藏在了自己的芥子空间中。   周珮娘其实体内也有不轻的伤,但她此时只能打起精神应付,正要开口,却听旁边有人道:“此事由晚辈回禀即可,说来这此事,乃是因晚辈而起。”   那人正是唐峥。   他目光从容,一身正气,已经完全不见刚才癫狂的模样。   青衣修士点头道:“那便请小友说来。”   周珮娘不知唐峥会如何说,但她却已经来不及干预唐峥,她面上不动声色,保持住了仪态万方的形象。   现在的形式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只用了片刻,便有近百道神识逼近,都是前来查探的大能,她如何敢在这么多人面前造次。   唐峥行礼道:“感谢诸位前辈听我一言。此番行动,乃是因为晚辈与诸道友无意间在佩星城外活捉了一名魔修,晚辈本想从他口中得到附近魔修巢穴的消息,却不想那魔修将我等诓骗到此处,竟设下陷阱,招来了数名魔修,我等方知中计,欲向附近泉星宗道友求助,但那魔修中却有人设下大阵,蒙蔽神识……魔修残忍,将我等逼入绝路,若不是同行道友用特殊符箓向本盟前辈求助,恰逢周神君赶来相救,恐怕一个活口都不会留下!周神君本已将魔修们制服,却不想其中一名魔修用秘法召唤了魔君前来,救走了全部魔修,而我上善盟道友,除晚辈之外,竟全军覆没!”   这一番陈情合情合理,再加上唐峥目光含悲,情真意切,众人便暂且信了。   而周珮娘则是心中大惊,唐峥这说法,分明是不想让他的那些同伴活命了,不知又是安的什么心!   但她现在只能与唐峥一起做戏,颔首道:“如今魔君出手,我上善盟亦是忧心,若诸位无异议,我也要带这位幸存弟子回去向盟主复命。”   青衣修士半信半疑,但魔修有这样的举动,他的巡查弟子却没有探明,他泉星宗也有责任,便拱手道:“周道友,请。”   那些得到消息的神识也陆续退了回去,周珮娘又祭出一片荷叶,将唐峥一并拽上飞行法宝,优雅而去。   可到了没人的地方,她才传音唐峥道:“你刚才为何那样说,若不能给本座一个满意的解释……本座的手段,你也该听说过!”   唐峥立刻恭敬答道:“晚辈那般说,自是为了保住上善盟在泉星宗附近的举动不被发现,而且也确保一样消息不会走失。”   “什么消息?”   唐峥坚定地道:“晚辈要见到盟主大人才会说。”他吃准了自己刚才在众多大能面前露面,周珮娘不敢将他如何。   周珮娘也想到了这一点,她恢复了慵懒的神情,手指轻轻在唐峥胸前一点,娇嗔道:“真是个狼心狗肺的,在你那小情人面前何等情深款款,到人家身边便一本正经了,真是个小冤家!”   唐峥但笑不语。   可他心中却燃着一团火——柳昔卿,这可是你先对不起我的!   ……   周珮娘随便找了一处山头降下,随后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张只有正常符箓一半大小的黑色玄符,用灵力启动后,便半跪在地上。   唐峥不知何故,但见她这般辈分的人都下跪,自己自是不能站着,遂也跪下。   只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便感觉一方领域铺天盖地地罩了下来,似乎有人缓缓自天空落下,声音和润低沉道:“珮娘,本座正等着你的回报。”   唐峥不敢抬头,更不敢用神识,只听周珮娘道:“珮娘办事不利,请盟主责罚。至于这小辈,声称有消息告知盟主大人,珮娘才将他带了过来。”   “你是新入盟的散修唐峥吧?不必如此拘束,你二人站起来回话吧。”   唐峥这才敢站起身,抬头看那说话的修士。   上善盟的盟主神龙见首不见尾,他本就敬仰这位一手创立上善盟的大能,心中略有激动,可看到的却是一名脸上戴着木制面具的修士,那面具上的咒文不仅艰涩,且他一看,便有些出神,像是看到了这世间最精妙的刻画,教人忍不住沉浸其中。   周珮娘却不敢去看那面具,她吃过苦头,知道这面具乃是一件法宝,不仅仅用来掩饰相貌,还能阻挡神识窥探……上善盟的盟主,一身成谜,就连这温润的声音,谁知又是不是假的呢?   “不知这位小友有什么消息想告知本座?”这声音似从远方来,穿过他的神识,直接探入他的识海。   唐峥便不由自主地道:“我要告诉盟主一个秘密……”   “嗯,秘密……那一定是你内心最深处,最不愿告知他人的秘密,你藏得很辛苦,如今终于可以倾诉,这便是你的福缘。”   “对,我藏得很辛苦……因为我答应了师妹,绝对不告诉别人……她身上,有一朵黑色的桃花印记,我只见到一次,便再也不忘……我忘不掉师妹……”   “不过印记也有很多种类,那么你师妹身上的这一枚,又有何不同呢?”   “那桃花印记像是有魔力一般,会勾人的心神,我看到它在师妹身上缓缓开放……师妹便比别的女人妩媚,让人情难自禁……后来师妹筑基,师父便再也不让师妹出门了,我也很少见到师妹,这次再见到她,她居然杀了师父,而且还入了魔!”   “那么,你从前的宗门为何,你的师父又是何人?”   “腾序阁,灵空七子之一,任宵。”   “真是有趣,唐峥,你的表现不错,你在泉星宗的表现也很令本座满意,今后,你便跟着本座,一起匡扶正道,将这人间带往大善大同吧。”   唐峥方如梦初醒,他心头一动,立刻道:“唐峥愿追随盟主大人,万死不辞!”   ※※※※※※※※※※※※   西凉州地势极富特色,漫漫戈壁,莽莽草原,在湛蓝的天空下,自成风情。这里的汉子是出名的骠勇,女子也是出名的烈性,他们大多脾气耿直,豪爽好客,与东胜州有着完全不一样的文化。   翁城是一座拥有三万年历史的老城,处于西凉州腹地,背靠一片大型绿洲,是不少来西凉州寻机缘修士的中转站。翁城城门终日开放,且川流不息,迎纳八方来客。   柳昔卿披着藏形斗篷,与身边同样披着斗篷的晏修一同进了翁城,悄声与他传音道:“翁城附近真的有夜帝王的秘藏?这里修士如此多,若是有,早就被人发现了吧?”   晏修此时已将修为控制在元婴中期,他亦是传音回道:“庚金极是难寻,与其漫无目的寻找,不如去寻找更可靠的夜帝王秘藏,起码有迹可循。相传他便是金灵根,全身庚金塑体,他的秘藏里,必定有与庚金相关的信息。”   夜帝王秘藏的位置,其实是晏修从齐烨处得来的珍贵消息,齐烨曾来翁城寻过三次,皆无成果,刚好将消息告之晏修。   “没想到这位大能如此厉害,却不知为何要这样称呼他?”柳昔卿也是第一次从晏修口中听到“夜帝王”这样古怪的道号。   修真界的道号通常为师父所赐,以示看重。但因为赐道号便要举行大典,昭告天下,所以绝大多数修士都没有道号,比如她身边这位大乘修士就没有道号,到有个“杀神”的别称。   至于他们魔修,便更不讲究道号了,所以听到“夜帝王”的名号,才会心中惊讶。   “夜帝王的本名已不可考,甚至连他到底是什么人,都众说纷纭。有人说是上古大能,有人说是已渡劫飞升的金仙,也有人说夜帝王根本就是古神坎维的另一个化名……夜帝王名字的由来,则是因为这名大能的喜好与大部分人截然不同,好‘日落而作,日出而息’,因此怪癖得名,‘夜帝王’是其他修士对他的尊称。”   “那么这位夜帝王的修为,一定很高了?”   “夜帝王是修炼到大乘后期,才慢慢淡出人们的视线,兴许是飞升了,兴许是陨落了,他的朋友不多,也没人关心——但他的一身传承却是后世修士最想得到的,传说夜帝王得了月光星辰之力,可以撼动天上星宿,直通上界。”   柳昔卿以手掩口惊呼:“这样的传承,怎么可能留到现在?”   “因为这位大能,是一个聪明人,”晏修微微笑道,“他并未将传承都放在一处,而是四处存放,听说仅是行宫便有一十三处,秘藏足有上百之多,他的传承,可不是一个人受得完的。”   “竟是这样一个人物。”这已经不是财大气粗级别,根本是富可敌国啊!   “修士的机缘,会向有缘人开放,能不能得到这份秘藏,便看我们是否与夜帝王有缘分了。”   “魔君大人不要担心,若是找不到,我便闭死关,定要晋阶元婴。”柳昔卿安慰晏修道。   晏修一听,便咳了一声,好似被吓到了。   闭死关,好像比废胳膊更可怕吧……   俩人虽说是坚定了目标,但其实对于究竟能不能找到夜帝王的秘藏,而这秘藏里的庚金能有几分几两,便没那么有信心了。   柳昔卿叹道:“早知道就不用四师兄给我的那块庚金铸凝晖弓了,说不定现在还用得上。”   她自向左臂看去,现在的柳昔卿已经开不得弓,她软软垂下的左臂,已什么都做不了。   晏修却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许你与夜帝王的缘分,便是应在了此劫。”   第74章   俩人在翁城稍作停留,便在专门发布任务的告示板上接了一个收集三阶灵兽松琥蛇毒液的任务,低调地出了城,往城外的绿洲飞去。   既然要在城外活动,接了告示板的任务,也好有个光明正大的说法。之后果然在绿洲里遇到两拨前来做任务的修士,但都匆匆路过,并无交集。   要说寻秘藏,除了一些可以嗅到机缘的气息的特殊灵宠,便只有靠运气了。   若你与你有缘,自会开启。   但是,俩人有点心不在焉……   因为翁城绿洲的景色实在太美,郁郁葱葱的草木围拱着如天境般的湖泊,五颜六色的花朵竞相开放,风景秀美多情。   这片绿洲被热爱这片土地的翁城修士打理了数万年后,说是仙境也不未过,又哪里是小昆峰秘境那种穷山恶水能比的。   柳昔卿御风的速度便慢了下来,她扯了扯晏修的袖口道:“要不我们步行吧?”   寻机缘,步行还是御风都没任何区别,晏修道:“也好,你随心做便是。”   两人踏着青草,一步步前行。   柳昔卿发现,晏修只有在放松姿态时,才会在话尾语音略微有些上扬,听上去有些慵懒有些散漫,配着那清朗的声音,好听极了。   她停下来抬头看她,晏修才低头疑惑道:“怎么了?莫不是有什么发现?”   语调果然又变得正常了。   柳昔卿一笑道:“没有,只是想到修士修炼,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不同的任务,反而难得抒情于景色中。”   他一笑道:“等你手臂治好,想看什么景色,我都可以带你赏玩……除了太和之外。”   这话却透着一股沧桑了。   要说女人这种生物,不对你上心的话,你死去天涯海角也不关她事,巴巴凑过去说她还嫌烦,若是上了心,那未有她参与的曾经历史,那历经岁月磨砺的风霜……便会希望能与你共享。   柳昔卿已是修士,也未能免俗。   她之前从没想过探究晏修在太和时期的经历,这会儿她终于有了兴趣。   但眼前这位,上万年的修真生涯,柳昔卿想想就略觉得心塞,尤其典籍中对这位魔君大人的记载着实少得可怜。   何况都不是什么好词——杀神、嗜血、杀戮之道、魔君……   她知道晏修曾在谭家村外对太和留情,便斟酌着措辞问道:“难道隐藏身份也不能进入太和吗?”   “还没几个魔修敢隐藏身份混进太和,一旦被发现,几乎无脱身的可能,想来我已有千年不曾见过太和风景。”他目光中露出一些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   柳昔卿咬咬唇,向他靠近了一些,握住了他的手道:“没关系,现在也有爱戴你的人,守夜人不一样做得很好吗?”   晏修手指微动,反转过来握住柳昔卿的手道:“怎么?你以后也想做守夜人吗?”   “有何不可?”她坚定道。   把心爱的姑娘变成自己的属下,这感觉有点微妙。不过这句话却让魔君大人很高兴,他眼睛里带着笑意道:“那柳道友更要努力修炼,早日晋阶元婴期,方可参与守夜人的试炼。我很期待。”   这话回得又温柔又亲和,像是大猫在撒娇一样,撩到了柳昔卿心尖上。   她红着脸想,似乎从两人第一次见面,他就从未在她面前露出作为魔君的那一面,若是不说,谁能想象这样温柔的男子会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君大人。   便越发想看他的另一面,想知道他的过去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才可以在他偶尔露出伤感表情的时候抚慰他。   随着自身的强大,不再惶惶然的柳昔卿,终于逐渐露出被铜墙铁壁覆盖的柔软内心,开始尝试接纳其他人了。   柳昔卿轻声道:“其实这次出行,我……”她在这一个月里,也为晏修准备了一样礼物。   她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只小巧的方形锦盒,故作镇定地递给晏修。   晏修浑身都荡起一阵愉悦的轻风,他仔细接过来,打开之后发现锦盒里面铺着绒缎,上面嵌着一只朴实无华的白色储物戒。   “这是送给我的?”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柳昔卿有点不自然地抬手摸着耳边的长发:“因为没办法打造法宝,这是我用一些材料,像之前炼出那柄剑一样,以丹田元液凝练出的储物戒,嗯……这是我第一次炼储物戒,里面的空间可能有些小,所以你不戴也没关系的。”   但如果你不戴,她其实会超不高兴。   晏修不懂女儿家的小心思,但他喜欢这份礼物!   晏修立刻将原来的储物戒扯了下来,解释道:“其实大多剑修对外物都没什么概念,所以储物戒里并没有多少东西……”说着便要把柳昔卿炼制的那枚储物戒往手指上套。   “等等!”柳昔卿急忙制止,“我来帮你戴吧。”   “好。”   晏修伸出修长的手指。   这只手因常年握剑,骨节分明,但手型却很优美,柳昔卿也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心情将储物戒套上去,她想着晏修一定不知道这种方式代表的含意。   曾经在她生活的世界里,情人们会将这样的行为视作相守一生的誓约。   反正晏修不懂,所以柳昔卿做起来只略有些羞涩,却是毫无压力的——总之是他先往她手上套戒指的不是么?   晏修看柳昔卿这样慎重地给自己戴上储物戒,心里想着她如此重视这件法宝,一定要好好保存,起码要在上面加固几个小型结界,最好能放置一个小型的保护阵法……   滴血认主之后,晏修立刻将神识探进去……   柳昔卿一直观察他的神色,有点紧张地问道:“虽然是极品法宝,但毕竟没有双手炼器控制得当,里面的空间可能把握不好,你觉得够用吗?”这类储物法宝,只有主人才能看见里面的完全空间,她作为炼器师只能估计个大概。   “够。”魔君大人面不改色地将原来的储物戒指丢进须弥芥子,肯定地答道。   反正剑修什么的,才不借助外物呢。   ※※※※※※※※※※※※   两人在翁城绿洲中又寻找了几日,仍不得其法。   柳昔卿突然想到:“这位大能既然名号为‘夜帝王’,会不会秘藏只在夜晚的时候,达成某种特殊条件才会开启?”   “倒是有这个可能……”   “或者说这位夜帝王有什么其他嗜好,我们可以投其所好试试。”   晏修摇头道:“其他修士早已试过各种方法,这位大能亦正亦邪,涉猎广泛,生平最好美酒佳人,投其所好者更是无数。”   柳昔卿心念一动,她这身上的黑桃花媚气,也许可以一试,于是道:“请魔君大人张开遮蔽结界,暂时抑制住花戒内的剑意,我以身上媚气试试看。”她的储物袋中,还有四师兄和四师嫂赠送的西凉州猴儿酒。   事到如今,也只能各种方法都试上一试了。   晏修手指掐诀,他也曾修习过结界术,对这种并不算难学的基础结界术是信手拈来,而以他的修为,这结界至少可以屏蔽化神期修士的神识。   这便已足够。   结界张开后,剑意被晏修抑制,柳昔卿身上的媚气,缓缓散了出来。   ……   晏修从来没有询问过柳昔卿为什么会天生带有媚气,他知道她若想说时,一定会告之他。   但这种危险的媚意从心上人身上溢出后,尽管俩人修为天差地别,他还是感觉到一丝喉紧,像是有一只细小的钩子,娇娇弱弱地凑了过来,在他波澜不惊的定力上,轻轻勾了那么一下。   有那么一瞬,便想随着去了。   因为,那毕竟是他心尖上的……卿卿啊……   俗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那么问题来了,如果情人就是西施该怎么办?   柳昔卿显然没意识到她对晏修的杀伤力有多大,所以她作大死地回过头,右手里拎着一小坛猴儿酒,轻飘飘地问道:“这酒,我是喝下去好呢,还是洒在地上好?”   那样子跟“你回家是先吃饭,还是先吃我呢”有异曲同工之妙,说者无意听者有情,单一个“媚”字,摄魂夺魄,已如一张小口,钻进人的识海,在那铁树般的定力上,张开莹润红唇,毫不留情地……   啜了那么一小口。   晏修眸色立刻变得暗沉,他伸出手,卷出一道风,将柳昔卿拉至自己怀里。   那猴儿酒掉落在地,汩汩流出金黄色的清液。   晏修终于忍不住,他哑着嗓子,低头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怎么都好,我的卿卿已是绝世无双的好姑娘。”   说罢,便克制地离开她些许,抬起头,眼眸里如泛着微波般注视着她。   这剑修,似是在极力压制心中的猛虎,忍耐着最灼人的欲念。   柳昔卿已不知该如何安抚他,她本能地觉得这样的亲近很危险,可她偏偏沉醉其中,不想躲,也不想逃,甚至还生出了那么一丝轻佻的念头。   想看晏修失控的样子。   为她失控。   柳昔卿便用柔而绵长的目光回望他,在他离开她的时候,甚至又追过去了一些。   两人保持着寸许的距离,呼吸可闻。   晏修的手放在她腰间,这盈盈不堪一握的楚腰,手感是难以想象的绝妙,令他不由自主地用了些力气。   柳昔卿不曾防备这力道,哪禁得住,她轻轻扶着晏修的肩膀,喉头便溢出了一声软到了极处的叹息。   第75章   两人瞬间都有些意乱情迷。   晏修怕唐突了心上人,极力控制身体本能;柳昔卿则是完全没准备好,被掐住了腰眼酥麻处,面前也是自己中意的男子,乱了心神。   但毕竟是修士,定力本就比常人高,且还有第一次与异性接触的羞涩,竟然就僵持在了那里。   于是两人并没注意到,当那一坛猴儿酒流光后,被酒水润湿的地方,悄悄生出黑色的藤蔓来,向着他们慢慢爬了过去。   晏修最先回过神,然而藤蔓已经卷上了两人的脚踝,柳昔卿刚想挣扎,晏修按住了她,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意外,往往意味着机缘。   只在两人交流的这一瞬间,便各自被这藤蔓拽入了土中,再一看那猴儿酒,却已像是从没存在过一样,地面上一片干干净净。   ……   当两人清醒过来,已是身在一处深山小径,前方一座六角小亭,一张石桌上放着两只盛满酒水的青铜酒尊。   空气中仿佛还有曾经来客的谈笑风生。   “……老友,我为你寻来这方庚金,你要如何谢我?”   “薄酒,人丑,小径寒凉,不送风不送月,一句话,狗屁没有。”   “哎哎你这脾气,我又得罪了你不成?”   “那你倒是说说,你想要何物?这庚金,若是早两千年遇到,吾塑体未成,当用至宝与你交换,可如今么,非雪中送炭,只锦上添花尔。”   “我便与你打个赌,这方庚金,一定有其因果,你可推演一观。”   “……呵,倒也有趣。”   “这两杯薄酒,便留给后来客吧。”   “那吾便丑人多作怪,要设下一局了。”   “你若丑人,那世上哪还有能入目的?速速设来。”   “来者饮酒,自入幻境,一杯生死场,一杯明月心。”   “哈哈,好风佳月作伴,难为老友如此尽心,好一局请君入瓮!”   ……   声音越来越淡,柳昔卿才知道这里竟有一场幻境试炼等待他们,晏修手上一紧,拉着她走了过去。   青铜酒尊中皆是一样的酒液,但晏修不知用什么方法,立刻便分出了两杯的属性,他执起一杯道:“我入生死场。”   只听两杯酒的名字,便可以想象其内容。   “生死场”需要厮杀,而“明月心”极大概率是心魔历练,两者都很危险,但柳昔卿现在左臂不能使用,所以晏修当仁不让,自是选择了生死场。   那故意让他们听到的声音,想必就是夜帝王与友人之间的对话,让来者知道如何过关,但这关过了之后会不会得到庚金,却是没有提。   现如今,也只能赌一把了。   柳昔卿执起另一杯,她道:“那么,便以此酒,祝魔君大人平安归来。”   晏修是个干脆爽快的,他一仰头饮下杯中酒,轻抚她的脸颊道:“你多保重。”   说罢身影便已经如一阵风般消散了。   柳昔卿亦是饮下杯中酒,只觉入口清冽,甘甜清香,再一恍惚,人也被卷入了另一个空间。   ※※※※※※※※※※※※   一入幻境,哪怕你清醒地知道自己身在幻境,但若是受伤,也会影响现实。而且幻境这种术法对修士来说,不仅攻击性不弱,且幻境尽是反应人心现实,若是一个不好,便有可能走火入魔,乃是最危险的法门之一。   柳昔卿清醒过来后,发现自己正在一棵树的背后,天正大雨滂沱,她法衣之外皆已经湿透,当即皱眉挥起起灵力罩,才走出了树下。   于是便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正举着一柄木剑,对着一群巨大,浑身黑漆漆的妖兽。   那应该是一名不足十岁的孩童。   可这些黑色的妖兽是什么?她从未见过。   再定睛一看,那些黑色妖兽身上冒着的,竟然是黑色的魔气!   这种情景她只在上九个纪年的典籍中见过——这是由魔气污染而生成的魔兽!   这怎么可能?自魔尊和一界之主镇守魔界后,魔兽早已在人间绝迹千年,再不可能出现!   她心下惊疑,将神识铺开,才在雨幕中看清那孩子穿着一身简单的布衣,头发并未挽起,而是散乱垂下,看不清面孔。   这身打扮倒可以确定是个男孩。   只听他大声叫道:“滚开!我杀了你们!”手上还用力挥着木剑。   那些魔兽的等级也不算高,不过二阶罢了,可对付一个连炼气期都没有的凡人小孩,已是压倒性的局面。   柳昔卿立刻唤出右手的袖弩,凝出一枚红色小箭,带着一声清鸣瞬间将所有魔兽都射杀得一干二净。   那男孩似是呆住了,他仍旧举着木剑,有些僵硬地转过头来,看到柳昔卿,瞬间倒退两步,立刻转头跑了出去。   柳昔卿皱眉,她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周围还有没有危险,会不会有更高阶的魔兽,所以她不可能让一个小孩在这种危险的地方独自一人,便立刻飞身上前,拦在那男孩身前,尽量柔和问道:“你跑什么?我不是坏人,你家在什么地方,我可以帮你找到家人。”   “胡说,先生曾经说过,太漂亮的女人都是狐狸精,会吃人的!”   柳昔卿心里有些好笑,她见那男孩被雨淋得可怜,怕他生病,便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把雨伞,用术法撑开后,给那小男孩遮雨,而后说道:“你见过会为你遮雨的狐狸精吗?我是一名修士。”   男孩垂着头,小声问道:“那你是太和剑修吗?”   柳昔卿一愣,旋即摇头道:“我不是。”   “那你认识太和剑修吗?”   柳昔卿想到晏修和赵绿芙,但晏修已进了生死场,与赵绿芙又不算太熟悉,便道:“不认识。”   那男孩一把挥掉她手中的雨伞,凶狠道:“还说你不是狐狸精!这里已是临近太和地界,你既不是太和剑修,也不认识他们,为什么会在此地?”他像是恍然大悟,又举起了小木剑道,“你一定是知道最近太和招收弟子,所以在这里迷惑我这样的凡人,对不对?”   这小孩子倒是很警觉,竟分析得头头是道。   不过让柳昔卿更惊讶的是,她居然身在太和地界,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她本欲离开这里,但是又不放心让这男孩一个人在这里,哪怕是幻境,她也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做事,便伸手凌空一握,将那男孩拎在怀中,道:“此地不宜久留,万一还有魔兽残留就糟了,我先带你去避一避。”   也不等那男孩同意,便御风而行,如一道轻烟,消失在雨幕中。   ※※※※※※※※※※※※   “狐狸精,你放我回去!哈啾!”   俩人已进了一处城镇,柳昔卿寻了一处客栈,把男孩抱进去后,迅速用术法给他弄干了衣服,还唤了小二烧一桶热水,决定给他洗澡。   男孩根本不安分,一边打着喷嚏一边反抗,被柳昔卿按在床上,要不是怕凡人禁不得法术,真想用个禁制让这孩子安静点。   柳昔卿没哄孩子的经验,打量他的身量,也就六、七岁左右,正是上房揭瓦的年纪,头疼得很。   不过把他凌乱的头发归拢好后,倒是意外露出一张俊俏的脸来,那眉清目秀的样子,几乎可以预见,这男孩长大以后会多么英俊。   当然——现在还是小屁孩一个。   柳昔卿想了想,储物袋里也没有能让小孩子高兴的玩具,便当机立断地唤出了小红豆。   “咪叽!叫大爷作甚!”小红豆揉揉眼睛。   柳昔卿捏了捏它的手感,三寸大小,放在手掌中绒呼呼、圆滚滚的一团,便将小红豆塞到男孩的手里,哄道:“我真的是修士,这是我的契约灵兽,给你玩好不好?”   男孩手上塞了毛茸茸的东西,立刻不挣扎了,有些好奇地看着与他大眼瞪小眼的小红豆,而后转头对柳昔卿道:“你都已经修炼成精,居然连这么小的鸡仔都不放过!”   小红豆瞪圆了眼睛。   卧槽你瞪大眼睛看看谁是鸡仔,爷是天上地下难寻的变异鸣焰鸟好不好!分分钟锡兰真火喷死你啊熊孩子!   小红豆身上的绒毛都炸了。   却被男孩以为是被柳昔卿吓到,他立刻用手掌护住小红豆道:“有我在的一天,就不会让你被吃掉!”   咪叽!爷一点都不感动有没有,不要挑拨离间,那是爷的主人!   小红豆用那一点杀伤力都没有的喙轻轻啄男孩的手心,倒是把他啄痒了,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使得面容更加灵动。   只是那嘴角上挑的样子,让柳昔卿一阵心惊。   她不动声色地道:“我要想害你的话,早就害了,你若再用狐狸精称呼我,我便把你扔回魔兽堆里去。”   男孩手里又抓住木剑道:“你莫威胁我,但凡我屈服一下,今后便做不得太和剑修!”   柳昔卿托下巴问道:“哦?看来你是想去太和拜师入道了?”   男孩警觉得很,一提这些,便什么都不肯说。   这会儿小二敲门送热水,柳昔卿接进来后,也不去看他,装作没什么兴趣地问道:“既然你不合作,那我也不能放你一个人出去送死,接下来的日子里你便都要跟我在一起了……我叫柳昔卿,不知道这位小郎君如何称呼?”   这会儿,男孩已经在床上与小红豆玩做一团,逗着小红豆啄他,听到柳昔卿问姓名,立刻端坐起来,甚至还整理了下衣衫,一本正经道:“好教你知道,我乃北阳州晏氏子弟,单名一个修字。”   小红豆吧唧一声从床上掉下来。   柳昔卿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男孩。   晏修?   晏修!   第76章   一入幻境,晏修便感觉到两股杀意!   他立刻召出露岚剑迎战,将一左一右两道攻击接下后,才发现自己身处的空间,竟是如此熟悉。   这里是青弭峰,是太和十八峰中,最孤直,也是最寂静的山峰。   他至今清晰记得,因为青弭峰的弟子皆醉心习武,从山脚到半山腰,大部分区域都被一层比一层冷冽的罡风覆盖,他们从小练剑,便在这罡风之中炼骨,去一步步攀登高峰。   于是他又听到了风声,仿佛看到了沉默中前行的青弭峰弟子。   ——那里面,曾经也有他的身影。   左右两道攻击又至,他一手接下,可已心不在焉,他抬头望去。   青弭峰烙枭亭旁终年守着一对儿五阶轩辕墓龙息兽,它们似乎又被调皮的弟子打扰,发出了不耐烦的吼声,放出一道道金光。   ——去找轩辕墓龙息兽试剑的弟子中,也有他的身影。   再往上,问心路、萧杀林、烈血三斩堂、不器大关、洗剑池……都是再熟悉不过的景色。   他已有千年未归了。   景色从未改变,心也从未改变,可人……却已经变了。   那两道攻击越发凶猛,他放下回忆,正眼看去,却是两个浑身被水银覆盖的人形怪物,前肢上并未化出手来,而是化作两根长刺向他攻击。   这两个水银怪物,俱都有媲美大乘修士的攻击力。   晏修冷哼一声,他手中露岚剑连挥数道劲风,眉间闪过神通印记,长吟一声:“孤夜封疆!”   一方剑域擎天而起,猛烈的罡风平地而生,万重利刃在剑域中来回飞舞奔腾,几乎瞬间便将那两个水银怪物刺了个透心凉!   可怪物并没有死。   它们的头颅上并无五官,可中剑之后,反而渐渐演变出五官,逐渐隆起、细化……最后这两个水银怪物,竟然化作两名身着白色太和战袍的修士,齐齐看向晏修。   其中一人,眉眼竟有些与晏修相似,相貌清俊斯文,他微微一笑道:“阿修,多年不见,为兄很想念你。”   而另一人则是一脸悲悯,在他的眼前,仿佛晏修仍旧是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亦是开口道:“晏修,你的露岚剑,又精进了不少。”   晏修紧握了那柄看不见的风刃,他低声唤道:“大哥……师父……”   幻境,直指人心。   他入太和的机缘,便是因为晏平。   他毕生所学,一身道统,皆继承于师父存真道尊。   可他们都已在函古纪陨落了……   晏平战死在兽潮中。   而他的师父存真道尊,因是当世仅存的渡劫修士,在与函古纪魔尊千机对决的最后关头,带领十名大乘期修士与其同归于尽,方开辟了最后一个纪年铭古纪。   无数次心魔,他们都出现在他面前,可如此真实、真切,还是第一次。   他们就像真的回来看他一样,甚至连每一处细节都如此相像。   晏平还像在家时一样,喜欢在腰上佩带一块碧玉。   师父永远都那样和善,总是挂着淡淡的笑容,平时一丝不苟,却总会在束发的时候,在耳边留下些许碎发。   可这里却是夜帝王所设下的生死场。   在幻境中,一切都该斩杀!   晏修将露岚剑一挥,剑身上覆盖的风域寸寸消散,露出里面雪亮如月光的剑刃。   冷凝,华彩绽放。   这才是露岚剑真正的样子!   晏修握住长剑的手反手正提剑柄,将长剑悬于额前,端端正正地向两人执剑礼,而后道:“既然两位幻化成剑修的模样,修当以剑相待,此一礼,为奠故人……这之后,便如生死场!”   晏平朗声笑道:“早在你堕魔之时,便已弃正道而去,如今再见,弑兄杀师,自不是难事……阿修,”他神色一变,略有些难过地道,“你怎么能走到这一步,让为兄好生失望。”   存真道尊却道:“为师曾说过,走杀戮一道,如人间修罗,浴血披甲,为世人所惧,为心魔所喜,你终将堕魔,早已注定。”   二人反应,竟真的将故人的神态性情学得个八分,可晏修也是千锤百炼过的修士,哪怕辛酸、哪怕回忆汹涌而来,也只能以剑迎战,来破这生死场!   “我的魔,自有我来斩!”   ※※※※※※※※※※※※   某个小镇的客栈里,一人一鸟都呆呆看着床上端坐的小男孩。   多亏柳昔卿是修士,反应速度快,但她还是倒抽一口凉气,走过去握着小男孩的手,脸上带的笑容温柔得简直令人发指。   “知道你小时候也这么熊,我突然就觉得心安了呢……”   晏修皱眉,这女子怎地突然胡言乱语起来。   地上的小红豆也拍打着肉翅飞了过来,蹭进晏修的怀里,一双小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孺慕之情眨巴眨巴看着他,更是诡异得很。   他咳了一声道:“怎么,你们也听过晏氏的大名?那便不要胡闹,把我送回去,莫要耽误了我上山拜师之事。”   这小孩子一本正经的样子,柳昔卿的心都给萌化了。   别人家的孩子也就罢了,这是她的小晏修啊……柳昔卿眯着眼笑了笑,突然觉得这幻境居然还不错。   而晏修口中的晏氏,她却没听说过,难道是人间的世家?可若是大家子弟,却为何单身一人上太和?   这中间必定还有蹊跷,于是她柔声道:“总得先洗得干干净净才能拜师,你去洗澡,我帮你把换下来的衣服弄干净。”   晏修生性好洁,其实看着那一桶热水也很动心,可旁边毕竟站着一个陌生女子,年纪再小也知道羞了。   “我……穿着衣服洗便可,反正你不是会一下子就将衣服烘干的法术么……”   啧,虽然被拒绝了但心里却很高兴,这份生人勿进的样子,不愧是她看中的男人呢。   “那我便在门外等你,你洗好了就叫我就是了。”   晏修点点头,又迟疑了下问道:“你真的不是狐狸精?你真的会送我上太和?”   “当然,本真人师从名门,此番下山历练,与你有缘分才救下了你,做事便要做得圆满,我自然会送你上太和。”   他那一直戒备的脸才终于放松下来,微微一笑,便如光风霁月,小雪初晴。   “那我向你道歉,是小辈出言不逊,还请真人原谅。”   又是端端正正作了个揖,礼数做足,可见大家子弟风范。   柳昔卿不讲究这些,知道他是晏修后,哪里舍得为难他,当即止住他行礼,打量了浑身上下,怎么看都是欢喜。   又觉得他脸色苍白,似乎缺少营养,便问道:“你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可有忌口之物?”   “无。”   “那我这便去给你买些凡间吃食,你可要乖乖等我回来……这只鸣焰鸟名叫小红豆,它留在你身边,自会保护你的。”柳昔卿叮嘱了几句,便风也似的旋身出门。   屋里只剩晏修和小红豆。   咪叽叽,魔君大人就由我来保护!   ……   柳昔卿买了热气腾腾的馒头,想着小孩子要吃肉才能长得结实,便又买了一只鸡腿和二两牛肉,甚至想着要与晏修一同上路去太和,还多准备了许多热食放在储物袋里,给他留在路上吃……心心念念,几乎忘了这是在幻境。   据说,人若是在幻境呆得久了,在潜移默化中,便也会被幻境同化,慢慢把这里当做现实,逐渐被幻境吞了进去而不自知。   ……   晏修虽然戒备心重,却还是抵不过柳昔卿的热情和善意,便渐渐道出自己的境地。   晏氏曾是北阳州有名的杏林世家,绵延千年,活人无数。族中优秀子弟经常被凡间帝王聘为御医,也曾风光无限。   然而随着修士对人间的干预越来越多,许多凡人开始醉心丹药、仙方,不信任凡间医术,医者这一职业,也如夕阳般,开始萧条起来。   晏氏本就艰难经营,后来又因某一任家主得罪了其他杏林世家,遭受排挤,于是最近这百年,便渐渐没落了。   主家不好过,晏修所在乃是旁支,日子便更是难熬,母亲早逝,其父从族中迁出后,便寻了个小村落,做了一个医馆郎中。   三年前,兄长晏平被测出有双灵根,因机缘巧合,拜入太和门下,便离开了家中,只余父子二人,和一个老嬷嬷。   六个月前,父亲被一富户请去看病,因性情耿直,直言不讳说出内宅阴私,便被那户人家按上个罪名,下了大狱,连提审都未过,就被人乱棍打死。   嬷嬷护着他深夜逃走,俩人只知晏平在太和修道,于是便靠着一些积攒下来的碎银,一路往太和寻去。   可嬷嬷老了,禁不住旅途劳顿,死在了半路上,所以晏修才一个人独自上太和。   讲述这段经历时,晏修的拳头在膝上握紧,几次三番忍着泪,最后他对柳昔卿道:“我三岁便开始诵读祖传医术,向往成为父亲那样的医者,悬壶济世。可父亲下场又如何?我和嬷嬷千里跋涉,看她累死在半路上,却没有能力为她医治……这一路上,我也想明白了,活人之路我已不愿走,我要跟兄长一样,去太和做剑修,杀坏人!”   他声音童稚,可说的话却是杀伐决断。   柳昔卿心里便是一酸,她一把将晏修抱在怀里,轻声道:“好,我陪你去太和,你以后要当剑修,杀坏人。”   可谁又能想到……   你最后却成了魔君。   第77章   去太和的一路,又遇到了几波魔兽,最高修为也不过三阶,且魔兽能生出灵智的极少,所以都被柳昔卿轻易打发了。   但随着离太和越来越近,柳昔卿却有点犯愁。   “明月心”幻境的考验到底是什么?   她到底要在这里呆上多久?   柳昔卿是断然不能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混入太和的,无论是环境里还是环境外,若是被正道修士得知她是魔修,恐怕都会毫不犹豫地将她诛杀。   而以晏修的年纪来看,现在她所在的时代绝对不是天元纪年,更不可能是铭古纪,极有可能是第八纪年函古纪。   这段时间里,魔修与道修还是剑拔弩张的阶段,最主要的是,掩盖魔修眉间堕魔印的法术可是铭古纪才研究出来的,她没有寻找魔修的法门,也尽量不要与道修过多接触。   难道这就不能再见晏修了?   ……   两人终于到了太和山脉附近,恰逢寅月,乃是太和招收弟子的月份,从初一到三十,有一整月的时间用来收容有灵根的弟子接受考验,前方不远处便有太和设置的接待点,旁边立着测灵根的石柱,陆陆续续有人向那处赶去。   柳昔卿知道,晏修身具资质逆天的变异风灵根,他一定会被破格录取,而且太和还有他的亲兄长在,以后修炼便是一片坦途。   他的修炼生涯里,并没有自己存在的地方。   这一路上,晏修的态度也早已软化,不再叫她狐狸精,而是尊称她为真人。   心中总有些不舍。   还是到了离别的时候,柳昔卿便从随身荷包里掏出一个储物袋。   她不缺灵石,更不缺银子,便专门弄了个储物袋帮他装一些她为他准备的法宝灵石,晏修不知那是什么,看着她在他腰带上系上一个小袋子,皱着眉头问道:“这是锦囊吗?”   “这是我送你的礼物,等你有能力了,自然会知道是什么。”她又从自己的储物袋往外拿东西,包成一个小包裹,“进了门派会为你发弟子服,所以我便没买新衣裳给你,而是为你准备了一些干粮,还有许多果脯,你记得分给同门一起吃,好好跟他们做朋友……还有啊,里面有几块灵石,你放在身上以防万一,里面还有一个小匕首,给你防身用……”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堆,竟有一种为娘的送孩子去读书的心情。   晏修接了包裹才道:“真人,萍水相逢,你为何对我如此好?”   因为你是晏修啊……   柳昔卿笑道:“许是投缘吧,你长得又这么可爱,我当然对你好啦。”   晏修脸突地红了,扭头说道:“总有一天我会还你这份情的,你师从哪个宗门,住在何处?等我金丹期下山,一定去找你。”   柳昔卿此时尚还以为自己很快就能破除幻境,与本来世界的晏修汇合,并未想过等晏修金丹期。但她还是想了想,拿出一张传音符道:“你若是要下山,便点燃此符,我感知后,自会寻你相见,在此之前,望你尽心修炼,早成道果。”   晏修将这传音符接过来,郑重道:“我一定会成为最厉害的剑修的!”   “嗯,一定会的。”   也许你今后的成就,连你自己都不会相信。   ※※※※※※※※※※※※   离开晏修之后,她又想着去破幻境,此地也没人认识她,且担心美色误事,索性将曾经在小昆峰秘境中,沈昭留下来的那半截面具戴在脸上,开始周游人间界。   虽然左臂不能动,但她刻意低调,从不惹事,竟然也安安分分的渡过了三年,可这之后,她便有些慌了。   这里毕竟是幻境,她到底要在这里困多久?   若破幻境的关键在晏修身上,她又能怎么办?太和她是不敢去的,难道这么多年,她就要一直等待晏修晋阶金丹下山吗?   柳昔卿无奈。   在幻境游荡的第十个年头,她收了心,回到那个与晏修一同呆过的小镇上,买了一处宅院,开始静心修炼,偶尔出门打听太和的消息,用灵石买些补给,接了一些轻巧的修补法宝的伙计做,留意最近有没有风灵根的弟子崭露头角。   便是这样,又过去了一百年。   她渐渐有些忘了自己是为什么在这里,不去想自己来自何处,要做些什么,却只记得与晏修的相遇,记得自己在等待他。   便连小红豆和小哈也不怎么记得以前的事了。   柳昔卿的修为也到了金丹中期巅峰,却像是碍着什么一样,不能更进一步。   直到有一天,她在打坐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曾经送给晏修的那道传音符被人启动,柳昔卿立刻站起身,掐指一算……   才百年而已,他一个引气入体还未成的孩童,居然已晋阶到了金丹期?   饶是她也同为单灵根修士,也为这样的修炼速度咋舌。   此时柳昔卿还不知道,太和剑修的晋阶本就与众不同,对他们来说,若是能在剑道上不断领悟,自是可以迅速晋阶,而对剑道悟性不够的人,却有可能终身都突破不了炼气期。   她立刻打开闭关室的门,几乎想马上飞去太和,可迈出一步后,却反而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晏修现在已变成什么样,经过这么多年,性情又变得如何?   更重要的是,目前还是道修的晏修,如果知道她是魔修,会如何应对?   竟然也患得患失了起来。   她意识到这一点后,便重新整理了情绪。毕竟也是金丹修士,又经过了百年的沉淀,心性又从容了许多。   那种清风拂山岗的淡然让她平静了下来,将宅院里的东西收拾了一番,理了理衣裙,便如一道烟霞掐诀御风,飞出了小镇,直向太和而去。   ……   柳昔卿仍是不敢离太和山脉太近,落在了两个人分别的地方,将脸上的面具取下后,从灵兽袋唤出了小哈。   “记得晏修的气味吗?”她问道。   “那是自然,在嗅觉灵敏可辨识百味的我面前,所有人都无所遁形!”小哈火活蹦乱跳地道。   “去寻他。”   “嗷嗷呜,我最喜欢这样的游戏,抓到人之后有奖励吗?我要出去兜风,我要去呼吸旷野的气息……”蠢哈一路跑远。   这便是柳昔卿寻人的最佳方法了,只是她不知,青弭峰剑修比其他修士更善于隐藏踪迹,更何况是风灵根的晏修?风中气息飘忽不定,小哈早就被拐得不知所踪。   柳昔卿不是亏待自己的人,随手扔出一座四角小亭,款款走入后,在石桌上泡上一壶蓬山小叶,静待小哈的消息。   清亮的茶水缓缓注入杯盏之中,细碎的水花叮咚作响,香气便缓缓飘了出来。   一阵清风拂过,吹过她耳边的碎发,熏人欲醉,想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便如凡间的姑娘在等待情郎约会一般,脸颊上更是染上一层红晕。   走了神,于是她没注意到那阵风之后,她身后已悄无声息地出现一名身形高大的劲装修士。   他俯下身,看着柳昔卿将茶杯倒满,又看茶杯溢出茶水,而柳昔卿仿若不知般仍然继续倒着茶,终于忍不住出声道:“在想什么,如此出神?”   乍闻人声,柳昔卿吓了一跳,她条件反射地站起来,但是肩膀却被一双手按住。   “晏……晏修?”   若说晏修能无声无息出现在她身后,她是信的,原来刚才那一阵风,竟是他吗?   只听身后人轻声道:“一百年过去,真人还是与从前那般,可我却与从前不同了。”他似是俯下身,离她近了些,“真人,你知道什么地方不同吗?”   “你长大了。”她肯定回道。   “不对。”   “修为比以前高了。”她迟疑道。   “不对。”   “简直胡闹!”柳昔卿不玩了,她想要起身回头,又被按住,于是开始挣扎道,“多大的人了还玩这种游戏,好好好,你比以前帅总行了吧!”   那手却不似刚才按得那么紧了,柳昔卿略微一挺便起了身,她立刻转过头,便看到一个脸色微红的年轻男子,穿着一身架势极帅气的黑色弟子服,正眼带笑意地看着她。   这是一个她既熟悉又陌生的晏修。   与成为大乘期修士的晏修不同,她面前这位,浑身都散发着蓬勃的朝气,像是一匹活力四射的年轻小马驹。他的眼眸不那般深邃,而是清亮透澈,带着一种未经沧海变迁的初生风情,那笑容也张扬肆意,明明羞涩,却又无比大胆地打量着她,带着毫不掩饰的渴慕。   这个时候的晏修,还未那般淡定,还未开始极力隐藏自己深埋的情绪,还未肩负起那般重任。   他是放松的,开朗的,像是山间无拘无束的风,染着花香,带着微润的山岚,使得她整个人都陷入到这种怡人的气息中……   如沐春风。   柳昔卿的心一下子就伤感了起来,她虽然不知道他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才会变成之后那个样子,可现在的晏修分明让人心疼。   心疼他未知的遭遇,心疼他之后遍染风霜的成熟——皎皎明月心,君可知?   柳昔卿抬起手,轻轻抚上那年轻的脸庞,当她的手触碰到他时,感觉到晏修轻轻颤了一下。   毫无疑问,他也是紧张的,甚至比柳昔卿还紧张,当看到她眼中的温柔,才放松下来。   晏修也用手握住她的手,笑着说道:“既然真人这么赞美我,我便受了吧。”   柳昔卿好气又好笑,她哪懂年轻男子想在心上人面前展现最好面貌的青涩心思,只觉得晏修分明还是少年心性,说道:“还未恭喜你进阶金丹,百年进步如此神速,想必在新晋弟子中,当得其中翘楚。”   他笑着摇摇头,低声道:“别人看法与我何干?其实真人……我拼命修炼,就是为了早日见到你,希望你能回答一个问题。”   “哎?什么问题?”   “我可以追求你吗?”他很认真地问道。   柳昔卿震惊了。   她不知道年轻时的晏修如此简单快捷,单刀直入……   好吧,真不愧是太和剑修呐。   第78章   柳昔卿此时的心情有些崩溃,她虽然已与晏修定情,但“明月心”幻境里的晏修其实才与她第二次见面。   所以还想一本正经地追求她。   可柳昔卿不能直接说“其实你早就跟我表白了一万次”、“我早就跟你交换戒指并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完成了订婚仪式”、“其实一万年以后我们再谈恋爱也来得及”……   她试探地问道:“如果我答应了,接下来你会怎么做?”   他很自然地答道:“自是带你回青弭峰,也就是我现在修行的师门,太和对道侣一事很是开明,即便你是道修,或是其他道统,也都可以在太和修炼,我可以将你介绍给我大哥认识,还有我师父、师兄师弟们……”   “可我不能去太和。”柳昔卿一个魔修,哪敢往太和身边凑。   “你这么说,其实就是同意了?”晏修脑子转得倒是快。   “哈?不,啊……你可以追求我,但是我们还没到那一步!”柳昔卿急忙解释。   “没关系。”他笑了笑,“你接受就好,剩下的便由我来吧。”   柳昔卿无语了,不过随后一想,其实幻境外的晏修也是如此这个性情,似乎她只要不拒绝他的亲近就已足够,他自己会将一切做到尽善尽美。   她的心瞬间又软化了。只是现在并不是谈情说爱的好时候,见到晏修之后,险些忘了的正事儿终于都回到脑子里,破除幻境的关键应该在他身上,当下便问道:“其他先不提,不知你此次下山接了什么任务?”   晏修神色一凛道:“当年你我初见时,我便被魔兽围攻,此事极是不寻常。在这之后,太和山脉附近陆续有魔兽伤人,宗门加大巡查力度,并发现魔修近期似有不安分,于是此番派出近百名金丹弟子寻找魔修线索,虽然函古纪刚至中叶,但已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又是魔修。   对柳昔卿来说,上九纪年魔修的生存状态让她很陌生,他们平时几乎是完全销声匿迹,但每次出手,都是大手笔。   屠杀、破坏、劫掠……她能感觉到魔修对正道怀着的刻骨恨意,也知道为什么正道只要提到魔修便义愤填膺,恨不得手刃对方。   ——都是血债累累的孽。   她垂下头道:“既然是这样,你有任务在身,准备何时出发?”   晏修轻声道:“下山弟子三人编队,与你见面后,我即刻便要与同门汇合……”他略有些踌躇道,“等我回来,又该去何处寻你?”   柳昔卿仍旧拿出特制的传音符,说道:“我们便以此联络吧,希望你能旗开得胜,早日归来。”   晏修眼前一亮,笑眯眯地将符箓贴身放好,随即道:“你等我,我一定很快解决,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秘境探宝,哪怕你不愿意回太和,我们也可以在一起……”   “好。”她笑着送别。   ※※※※※※※※※※※※   晏修这一离去,便又是百年岁月。   因为在他们分别的第二年,人间爆发了可怕的兽潮。   更可怕的是,魔修不知为何与妖兽结盟,同时在各地集结,对正道宗门展开肆意攻击,不仅如此,甚至还有那修炼邪门功法的魔修,成群结队地屠戮凡人。   此时各大宗门已经顾忌无暇,人间正道修士的主战线皆集中在各州妖兽出没的山河湖海。   以五大山门为首的道修,几乎每个宗门都要抽调数百金丹期以上修为的弟子前去助阵;独立与人间外的九重天外天也爆发了妖兽动乱,却被各天君压制住,只是位于北阳州白沙之地,负责连接人间与九重天外天的界门“通天门”却无法关闭,数十万修士死守通天门,防止妖兽突破界门;海外三千洞府已无人留守洞府,全力陷入与海兽抗击的大战之中;立足与人间根基的七国联盟,已是全力开启护国大阵,不断收容着难民。   而魔修,便是在这个时候发难,他们劫杀难民,哄抢物资;他们攻击那些留守弟子稀少的宗门,将其鸡犬不留;他们三五成群地寻落单的道修,吸食对方修为,曝尸荒野……   柳昔卿终于看不下去,她无法“躲进小楼成一统”,哪怕是幻境,她也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平民在她眼前受难。   当战火燃烧到她所栖身的小镇时,柳昔卿站了出来。   哪怕不能动用弓箭,只凭借袖弩和冷血匕,还有那些她从前炼制的法宝,更有身上灵石的支援——她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前来攻打小镇的三名金丹期魔修。   当她本以为自己能力挽狂澜时,随后却赶来了更多金丹魔修和元婴魔修……   柳昔卿沉默地看着昔日繁华的城镇化为灰烬,她再次戴上了面具,披上了藏形斗篷,开始去做她唯一能做的事。   竭尽一切所能,去救更多的人。   ……   这场前所未有的兽潮被后世记载在无数典籍上,它的规模之大、战况之惨烈,直接影响到了后面的铭古纪,甚至更为深远。   柳昔卿从未想过战争会如此残酷地发生,当力透纸背的血腥文字变成了现实,带来的是生命所不能承受之重。   她开始救助那些凡人,一路护送那些游离于七国联盟之外的平民到修士的据点,整个平民迁徙的过程,在修士的努力下,历经八个月完成。   可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史书上记载的这场妖兽兽潮,足足持续了数千年,耗尽了函古纪修士的元气!   难民迁徙完成之后,柳昔卿进入了散修组建的游猎小队,不断与妖兽作战,与魔修厮杀。   在几近麻木的杀戮之下,柳昔卿渐渐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的道修,她会为了同伴被魔修杀死而悲伤,也会为了干掉一个强力的敌人而欣喜。   然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会默默藏身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感觉自己是一个怪物。   一个正道不能接受,又无法融于魔修的怪物。   ……   又是百年过去,柳昔卿已在散修中杀出了名气。因她无法使用左臂,便得了一个“半壁美人”的称号。   可没人知道,那个驰骋在战场的红衣女修,竟是一名魔修。   ※※※※※※※※※※※※   变故发生在兽潮爆发后的第一百三十三年。   柳昔卿已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魔修或妖兽,当她渐渐习惯了血的气味,习惯了刀刃进入人体后那微妙的手感之后,心中被杀伐之气占据,她重新被幻境同化,不仅模糊了自己来此的目的,甚至开始享受杀戮的快感。   在一次与三名散修同去南平州支援某处修士据点时……   被矛盾的内心冲突和持续不断的鲜血所刺激,柳昔卿的眉心上,终于绽开了一枚妖异的红色印记。   她浑然不觉,但她身边的队友却扭头发现了她的不正常,惊叫道:“柳道友,你的眉心是怎么回事?难道你堕魔了?”   柳昔卿停下了手中的法宝,她有些不解地转过头问道:“我怎么了?”   又有一名眼尖的修士发现她手中拿着的法宝上已经渐渐有黑色的魔气萦绕,立刻大声道:“不对,修士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过心魔关?除非她原本就是魔修!”   众人立刻戒备,原本在她身边掩护的修士也纷纷退散,像是在极力与她划清界限、其中一名修士心思转得比较快,他只一思索,立刻质问道:“你打进正道内部,是何居心?说!你是不是将我们的消息传递给魔修?”   “对!一定是这样!”   “怪不得她无往不利,每次都能扭转战局,原来是魔修的卧底!”   “该死,我竟然那么信任她!”   “魔修何其狡猾!快动手,捉住她!她居然能隐藏堕魔印,绝对不能让她跑了!”   杂七杂八的法术和法宝便打了过来。   柳昔卿本能地放出防御法宝,这些刚才还并肩作战的同伴为什么对她刀刃相向?难道他们不记得之前相助相护的情分了?   为什么宁可相信一个印记,相信一个身份,也不愿去相信她的为人?   哪怕我是一个好人,哪怕我手刃了那么多作恶多端的魔修,你们也容不下我吗?   而我又该何去何从?   她几乎想仰天长笑三声,那眉间的堕魔印愈发鲜红,可她终究不能对曾经的战友下手,一路遁着金光,寻了一处方向逃去。   ……   这之后,“半壁美人”原来是魔修的消息迅速传播开来,甚至引起了一些元婴修士的重视——居然有魔修可以掩盖堕魔印,这种逆天的法门,是否已被魔修掌握?她又是如何将身上的魔气遮掩的?   同样,魔修中也有人得知了这一消息,他们感兴趣的理由同道修一样,若是他们能够隐藏堕魔印,便可以肆无忌惮地混入正道阵营,甚至潜入七国联盟之中,到时候人间血流成河,正道宗门再无力坚守封印魔界的彼岸之门,魔界重现人间,便指日可待了!   柳昔卿同时被正魔两道的修士通缉,她心中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可她此时心中想的却只有一个人。   晏修,你得知我身份后,会怎么样?   你也会杀了我吗?   第79章   幻境,生死场。   晏修已与晏平战了数百回合,两方剑域皆已交融半壁,此时,他的师父存真道尊便像是事不关己一般,看着他兄弟二人厮杀。   可他嘴上却没闲着,一字一句,回忆的都是从前太和发生的事。   晏平杀人,师父诛心。   这幻境的安排,不可谓不险恶。   “……晏修,你堕魔之后,果然更为强大,为师也曾说过,若是不修心,你迟早会在杀戮一途上愈行愈远,最终脱离天道,堕入修罗道。说来你第一次显露入魔的征兆,便是在函古纪兽潮爆发的初期。为师还记得,你最敬重的大哥晏平,便是丧生在兽潮之中。”   晏修咬着牙,晏平此时却用一种非常痛苦的表情看着他,每一招,每一式都用最巧妙的分寸留着情,甚至有几分长辈为小辈喂招的意思,更令人窝心!   更何况,晏平的道统原本便与他不同,其剑意更为端正,不似他修的原本就是杀人之术。在你来我往之中,晏修分明有许多次机会可以将晏平一击毙命,可他却不知道为什么,终于错过了那一次次机会。   在师父的口中,他似乎又回到了若干年前。   在他刚晋阶金丹期后,人间便爆发了一场旷古持久的妖兽兽潮,而最照顾他的大哥——那个惊才绝艳的剑修,便陨落在兽潮之中。   他仍然记得当时自己得知消息之后,狂奔回太和时的心碎。   脑海中不停回想的,是刚一懂事,父亲便灌输给他的思想。   “……我晏氏传医千年,秉承的便是济世活人的祖训,人间种种病痛苦难,皆是天道对人的考验,亦是对我等医者的考验。而医者之传承,乃是天道为人间开辟的光明,是天道之大慈悲,所以你要继承为父的衣钵,记住,人可以有疾,但医者不可无心,你当以此自持,兼容自身,方才得行医之道。”   晏修也曾想做一名兼济天下的医者,然而他救不了父亲,甚至连一直照顾他的嬷嬷都救不了。所以他去了太和,凭借得天独厚的单一变异风灵根,拜入渡劫修士名下,成为青弭峰弟子。   药物和医术可以救人,而杀戮却可以最有效率地铲除毒瘤,所以他甘愿去修一条以杀止杀的路!   可坏人哪里杀得完?   灾难、暴力、战争……杀戮换不来和平,也换不回人命,哪怕他拼命修炼,也仍然救不回大哥了。   这天地生死之道,又有几人能堪破?   呵。   不如万物皆杀,不如我心皆杀!   正是晏平陨落的那一日,晏修的终于开悟杀戮之道,开始了他不断浴血杀戮的生涯。   耳边又听得存真道尊缓缓说道:“……即便这柄戮岚剑改了名字,可你,还不是放不下杀戮之心!”   戮岚剑。   露岚剑。   他的本命剑,是太和唯一得过两次赐名的剑。   可他心中的那一柄剑,究竟是露岚,还是戮岚?   眼前之人,是杀,还是不杀?   晏修的眉眼骤然冷了下来,他知道已不能再犹豫下去。   ※※※※※※※※※※※※   柳昔卿身上的魔气已经无法用法门掩饰,顷刻间从万众瞩目的仙子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她一路逃亡。只能尽量走无人的小路,却又不能离正道据点太远,因为她早已料到魔修也会展开对她的通缉。   一时惶恐,一时愤慨,更多的是——想活下去!   然而在柳昔卿躲藏了近二十天后,她还是被几名正道修士围住了。这一拨追击的修士之中,竟还有一名元婴修士。   她逃不掉了!   柳昔卿几乎将毕生所学全部用出,灵石更是毫不吝惜地用来补充灵力,她一边与对方周旋,一边往南逃,此处飞行距离南海有十天路程,她若是能逃到南海,哪怕海兽凶猛,也比落入敌人手中强!   可他们哪容她继续逃跑,对方中有人发出信号,片刻后,便有驻扎在附近的修士前来相助,将她所有逃路堵死。   铺天盖地的威压放出,天罗地网大阵已经布下,再加上这些虎视眈眈的修士,柳昔卿几乎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在这幻境中,晏修给她的花戒和黑叶都无法使用。柳昔卿别无他法,只能将小红豆和小哈都召唤出来,她右手持冷血匕,配合手腕上的袖弩,与之背水一战!   这时小哈突然道:“我可以用空间封住那些金丹修士的行动,但那元婴修士却十分棘手,我对付不了。”   小红豆当仁不让,它跳前一步,嫩生生的声音坚定道:“让爷的元神去拖住那元婴修士!”   柳昔卿点头道:“若是能这样,我便能以真炎御合箭来破他们的阵法,从这里突围出去!”   主人与灵兽之间的交流极快,在对方修士看来,只是刹那间,那女魔修身边的两只契约灵兽便跳了出来。   那幼狼大小的小兽一双眼睛瞬间放出白光,它昂首挺胸,一爪踏在身前,向着天空悠长地嗥叫了一声。   “嗷——呜——!”   随着这一声四面八方皆涌现出螺旋空间结界,将所有修士困住。   那元婴修士却冷哼一声道:“雕虫小技,看本君破来!”   他一手掐诀,正待破阵,却不想一只苍蓝火鸟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布满锡兰真火的利爪便向他抓去!   元神攻击,最是让人防不胜防,立刻有修士高声叫道:“冯真君,危险!”   这元婴修士心中一惊,立刻施展神通,将法术法宝都用将起来,来抵抗这锡兰真火。   而与此同时,柳昔卿的袖箭便已经出手,她平举起机关小弩,不住凝聚出红色小箭,向着久朝曾经指点过的阵法最薄弱处拼命射箭狂攻!   立刻有修士叫起来:“不好,这魔修要逃!”   其他均是竭尽全力将法术打在螺旋空间上,小哈垂下脑袋,呲着牙,一声不吭地忍着。   冯真君下手更是急迫,手段尽出,将小红豆的元神一步步击退。   “妖兽与魔修都是罪大恶极,哪怕你们联手又如何,我也定当将你们捉拿回去!”那冯真君厉声喝道。   在正道修士眼中,助纣为虐的妖兽,与那些爆发兽潮的妖兽一般无二,都该死!冯真君祭出一道寒光,口中念咒,那寒光便向小红豆劈去。   此时小红豆的元神已经扛着三道法宝,断然躲不开这一道攻击。   小红豆一声不吭,浑身的绒毛倒竖,催动元神挣扎。   而柳昔卿也只差最后一箭便能破开阵法,她不能放着小红豆不管,咬咬牙,还是毅然将箭尖冲着冯真君方向,只见一道红光闪过,接下了冯真君的攻击,救下小红豆的同时,却也错过了突围的最佳时机。   冯真君眼中精光一闪,他攻击火鸟元神是真,却还能同时用术法堵住了柳昔卿好不容易开辟出的通道,这便是元婴修士比金丹修士更高一层境界所在。   但柳昔卿不惜代价救自己灵兽这一幕,却略微让冯真君对这女魔修高看了一眼,于是他喝道:“跟我上太和玄武楼,若查明你并未伤害无辜,或许还有一条活路,可以在罗浮两界门中了此余生!”   “我何错之有?”柳昔卿反问道,“难道只因我是魔修,便连好人都做不得?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围捕我,自以为留一条活命便是开恩……我却不稀罕被人支配的命运,若要战,便来战吧!”   她召回小红豆的元神,再度凝聚出红色小箭,要与那冯真君一搏!   冯真君大怒:“冥顽不灵,魔修就是魔修!”   他似是后悔刚才对柳昔卿的宽容,一反常态地掐诀,准备用自己威力最大杀手锏直接将柳昔卿擒入禁制法宝中。   柳昔卿却已没有过多的灵力再次施展真炎御合箭,她一路逃亡,又拼命突围,已将灵力消耗殆尽,此时只能祭出储物袋中全部的防御法宝,接他这一击!   这些金丹期的防御法宝怎会看在冯真君眼里,他轻蔑一笑,手中凝出白光,一道如滔天巨浪般的攻击便一层层摧毁她的法宝,带着不可抗拒之力,即将击中柳昔卿!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黑色的旋风从天而降,只见一道剑光闪过,将那水流斩断,拦住了所有攻击!   一名手持风剑的黑衣俊美剑修旋即出现在众人面前,他将柳昔卿护在了身后,剑意未断,身上凌厉未散,便如一柄傲世之剑,横立于正道修士与柳昔卿之间。   “太和青弭峰,晏修。”他冷冷报上了姓名。   ……   柳昔卿无数次想到过晏修,想到他得知她身份时,会是什么反应。   会不会嫌弃她,会不会与正道一起追杀她,会不会误会她的初心……   现如今她身份昭告天下,此时此刻,当晏修出现在她面前,柳昔卿却只有一个念头。   不要管我,笨蛋,不要跟我牵扯上关系!   因为我是……   我是魔修啊!   第80章   带头的冯真君并不认得晏修,但他认识那一身太和亲传弟子服,再一看晏修与那女魔修亲近的样子,立刻便猜出了几分缘由。   正道修士为魔道所诱惑,爱上魔道中人的悲剧,时有发生,并不罕见。   可对方明明只有金丹期修为,却已能用剑意接下他的攻击,冯真君立刻就起了爱才之心,他当下无比惋惜道:“无论你是太和何人座下,当记得太和之剑,何曾对向过正道修士?你受魔修迷惑,本君念你年轻,不与你计较,快放下本命剑,束手就擒!”   晏修开口道:“可你们却不问一问,她手上可曾沾过正道修士的鲜血?她百年与人为善,难道就要落得这个下场?”   不相见,不代表不惦念。   柳昔卿声名鹊起这百年,晏修同样在太和的安排下奔波在各地战场,若是偶尔能听到她的消息,便觉宽慰。   可当柳昔卿身份暴露后,他便立刻向负责据点的修士告假,用着秘传的方法,一路循着她的踪迹赶过来。   这一路上,他也想了个清楚,柳昔卿绝对不会滥杀无辜,他一定要救下她。   冯真君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意,喝道:“她是否无辜,届时自有公断,我等不能让她在外继续作乱!你是太和剑修,难道你的剑,要对着正道修士吗?”   晏修淡然一笑:“我父亲半生救人,死于人手。我兄长身在黑崎州与妖兽战斗的最前线,救下无数同道,亦战死沙场——我从未怨天尤人,只恨自己不能保护他们,所以这女修,不管她是魔是道,我的剑都会在她身前!你们终是不了解太和剑修——在我的剑下,为了守护心中的信念,便是天道的铁律,我亦不在乎!成魔,或是成仙,在我眼中并没有什么分别,都是白骨累累的路罢了。”   冯真君冷哼一声:“你离经叛道,已快要走火入魔!”   晏修却是微微一笑,他转过头,看着柳昔卿道:“卿卿,你可愿意与我一同走?”   柳昔卿这一瞬间大脑几乎放空,满心满眼都是这年轻剑修的笑容。   那种幸福而辛酸的感触,几乎令人想要落泪。   从身份暴露的那一刻开始,她的人生便已经身不由己。在幻境之外未曾感受过的挣扎与无奈,竟都在这“明月心”中皆尽尝遍。   你为我不惧天下指责,我又怎会怕与你一同亡命天涯?   可我不能毁掉你。   “我愿意,可我不能。”柳昔卿缓缓向后退去,“我是魔修,而你是太和弟子,你我水火不能两立,你不能为我自毁前程。”   晏修似是知道她早就会这么说,一点都不惊讶,他上前一步握住了柳昔卿的手,铿锵有力道:“只要心中有天下苍生,手中剑为守护而战,魔修,还是道修,又有什么区别?”   这一句话如破开迷雾的清风,云在青天水在瓶,理所应当。   魔修的身份,哪怕她已认可,却仍然担心身份会被看破,所以在“明月心”的幻境中,发生了她最不愿见到的事,竟然险些让她再一次失去了本心!   柳昔卿又想起了曾经在予言郡外的山谷中,第一次遇到晏修时候,他便曾经问道——   ——“柳道友认为,魔修与正道,又有何不同?”   ——“你说道不同,我却说入魔还是问道,都只凭本心罢了。”   ——“柳道友,我无意说教,只送你四个字,事在人为。”   幻境中的晏修,逐渐与幻境外的晏修形象重合。   一人是道修,一人是魔修。   可他自始至终坚定的信念,都没有变过。   哪怕受了那么多苦,哪怕经历了那么多次生离死别,可他仍然这样云淡风轻地站在她面前,在她迷茫之时,问一问她的心。   她的整个神魂都在呐喊:“哪怕身份暴露,我仍有我的本心,那是山压不折,水冲不去,烈火不融,百折不回的信念!”   柳昔卿回握住晏修的手,周围的一切都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柳昔卿的身周微不可查地发出洁白的光。   她的声音柔和悦耳,充满恬静之感。   她道:“你说得对,晏修……我愿意与你同行,愿追随你的信念,从此坚定,生死不离!”   当着一句话音落下,柳昔卿身上的白光越来越强烈,所到达之处皆如遇到屏障,可那屏障却像是破碎的镜子,一块一块掉落。   “明月心”幻境已破!   直到柳昔卿如化作一轮明月,周围一切终于消失不见,她面前铺开一道光明之路,而那路的尽头,则放着一块足有半人多高的一尺见方的庚金!   她心下惊喜,这样一块庚金,不仅足够她重新塑体,便是连打造一件本命法宝也已经足够!   当柳昔卿走到那块庚金面前,立刻被上方流光溢彩的色泽耀花了眼,她闭上眼睛,将右手放在那块庚金上,感受着对方活跃的金质属性,用体内的灵根和丹田的金丹去呼唤着它。   而庚金不愧为天地灵物,且最喜金灵根修士,立刻与柳昔卿之间产生了共鸣,但庚金势大,别说米粒大小,就连拳头大小一块也极难驾驭,更何况庚金主杀伐,其间兵戈之气极为刚硬,最是不听驯服。   这时却不得不说夜帝王是个绝妙人物,若是柳昔卿一开始便得到庚金,绝对无法驯服这块巨大的庚金,可柳昔卿之前在“明月心”幻境中经历了百余年的杀伐历练,心志坚定,更不惧武器之杀道!   她立刻散出威压,诵道:“兑宫阳极,五爻生金!从我如令!”   既相亲和,又被压制,庚金终于俯首称臣,顺着柳昔卿的右手心,缓缓流入她的身体。   柳昔卿只觉得经脉中进入了一股极舒畅的力量,她知道事不宜迟,必须在消化庚金的同时重塑身体,使庚金常驻体内,成为她的道法根源。便立刻动用丹田金丹,一呼一吸间,任由庚金淬炼身体。   那种玄妙的感觉又回来了……   她只在意识模糊之前,不自禁地有些担心晏修。   她已经拿到庚金了,可晏修在“生死场”中似乎还没有结束。   他千万不要有事。   ※※※※※※※※※※※※   幻境,生死场。   晏修的剑下是一具尸体。   明明是水银怪物幻化的人形,可是死去后,仍然能流淌出红色的、带有温度的血。   那是晏平。   那个曾在他幼年教他读书认字,在他寻找到太和后,第一时间找到他,抱起他后默默流泪的温柔兄长……死在了函古纪的兽潮中。   他比任何人都早一步得知晏平陨落,因为他脖颈上挂着一枚护身符,里面藏着兄长的一滴精血。   当晏平在黑崎州牺牲的同时,那枚护身符瞬间变得冰凉,当他拿出来端详的时候,护身符已如枯败的树叶,被风一吹便化作飞灰散尽。   如今晏平就倒在他的剑下。   临死前,晏平握着他的剑刃,很平静地微笑着说道:“阿修,其实为兄不怪你,你有属于自己的道,哪怕那是一条堕魔之路,我依然想看着你走下去。因为我……阿修,因为我相信你啊……”   他看着他长大;   他看着他入道;   他看着他一步步走向巅峰;   如今他看他堕魔,却依然是笑着的。   因信任而包容。   明明是幻境,明明知道那并非真正的晏平,可晏修却知道自己是因何堕魔,他一次次问心,已问到麻木,只有看到亲人离开的刹那,才真正让他万年古井般的心波动。   端坐于战局外的存真道尊,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那么接下来你的剑,又该杀向何人?”他站了起来,“想必是为师了吧……我即为你心魔,你当斩杀。”   晏修提着剑,一步步向存真道尊走去,他低声道:“师父,对不起,我一定让你很失望,可我不后悔,也绝不退缩,这便是我从您身上学到的,一个太和剑修的真正信仰。”   存真道尊身后月华自现,他的手上也凝聚出一柄寒光长剑,轻声道:“我知道,世人皆以为你是弦月魔修,可为师知道,你其实……”   是一名自甘堕魔的朔月魔修!   晏修唇角上挑,他微笑着道:“师父想得不错,太和剑修从未有修炼到大乘期堕魔之人,而我从来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我的心志,师父是最了解的,所以我又怎么会因走火而堕魔——我的确是一名朔月魔修。”   “若我还在世,必定不会允许你这么做。”   “师父宅心仁厚,一定会想方设法阻止我,可惜,师父已经身殒道消,所以弟子终于也任性了一次。”   存真道尊的脸上也缓缓漾开一抹笑意,同为青弭峰剑修,两人皆知这笑意为何。   那是杀意!   “你手上这柄露岚剑,是由为师强行逆天改名,可你却仍然走上了这条路……晏修吾徒,”存真道尊将剑举起,“希望你今后好自为之,为师便再用此剑,送你一程。”   “多谢师父!”晏修也已将露岚剑举起。   霎时间,一道磅礴雄浑的剑意几乎如汪洋般席卷而至,晏修自是不惧,他剑刃全开,携风而冲向前方!   存真道尊依然微笑着,可这笑却渐渐有些不对劲,那笑中带杀,可他看向晏修的眼神中,竟是一片慈爱之意!   不,不对!   晏修收起露岚剑,急急用手去抓存真道尊。   可是已经晚了。   存真道尊的长剑并未指向自己最疼爱的徒儿,而是反手一剑,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晏修,吾徒……”   “师父!”   眼见这一幕,晏修周身狂风大作。   一道浓重的魔念,在他迷乱的心中爆裂开来。   第81章   柳昔卿仿佛陷入黑甜梦乡,她醒过来时,只觉得周身精力充沛,左臂挥动自如,且丹田道源上已成庚金之色,一片灿烂,正是欣欣向荣的生机所在。   庚金塑体,已经是成了,但好处还不仅仅于此。   柳昔卿伸出一只手,立刻有一段晦涩的咒法传入识海,她飞速掐诀,眉间竟然闪过一道神通印记!   “錾金灵光!结!”   蕴藏在丹田内的庚金发出耀目光芒,一丝庚金之气流转在经脉之间,自柳昔卿手中而出,以神通之力,将其凝成一柄长弓。   这便是吸收庚金之后的另一个好处——錾金灵光术!可以用体内庚金凝聚成任意形状的兵器,其坚韧可以胜过当世所有金属,乃万金之王,金戈成型,所向披靡!   届时在用这庚金打造一套弓箭,便是再遇到化神修士的兵器法宝,柳昔卿也有可能一箭破之!   这才是此行最大的收获,可柳昔卿却并没有放松,因为她醒来后发现自己仍然处于虚无空间之中,若是两个幻境都已破除,断然不会这样。   难道晏修在“生死场”中出了问题?   她立刻唤出小哈问道:“这处空间你可有办法破解?”   小哈摇头道:“布下禁制的人比我修为高上太多。”   现如今也只能等晏修破除幻境了。   奇怪的是,柳昔卿从未想过晏修破不掉幻境的可能性,在她心里,晏修几乎是无所不能的存在,修为仅在渡劫期季羽道尊之下,乃当世武力第二人。   但她不知道的是,晏修进的“生死场”,实则是一场问心的试炼,不仅仅是与故人厮杀,更是触及了他曾经历史中最黑暗的一面。   ……   柳昔卿干脆开始打坐修炼,将身体内所得神通融会贯通。只是她刚开始定下心神运转法诀,虚空之境却突然破碎,一阵如暴风般的魔气风涌入这片空间,其间一个人影单膝跪地,强烈得几乎可以凝成实体的威压铺散开来。   柳昔卿被魔气吹得几乎睁不开眼,她勉强避开最浓烈的魔气漩涡,探出神识看去,发现那全身皆笼罩在厚重魔气中的修士——正是晏修!   ※※※※※※※※※※※※   脉反逆流是一个困扰所有魔修的难题,无论是嗜杀的朔月魔修,还是温和的弦月魔修,当脉反逆流发作的时候,都会产生本能冲动。   而引发脉反逆流的媒介,通常为他们的入魔原因。   爆发脉反逆流的魔修,眉心的堕魔印会显露出来,平时隐藏在体内的魔气也会全面爆发,若是不能纾解或是抑制心中的魔念,便会一直痛苦下去,备受煎熬。   修为的高低只能帮助魔修尽量避免脉反逆流的发作,延长两次发作之间的时间间隔,却对脉反逆流的发作一点办法也没有。   ……   柳昔卿眼前的晏修,已经不再是平时从容模样,他浑身魔气缭绕,眉间的堕魔印鲜红无比,突兀地出现在他俊美的面容上,有一种慑人心魄的妖异之感。   他看着她,嘴唇张合,无声说出几个字。   她看得分明,他是在说:“不要过来。”   此时的晏修异常危险,极有可能控制不住自己的魔念,他手中的露岚剑已经显露出本来模样,从剑柄到剑尖不见一丝光亮,已被魔气层层包裹。   柳昔卿自身也是经历过脉反逆流的魔修,自是知道晏修此时的痛苦,她拼命回忆自己当时在予言郡外的雨夜中陷入脉反逆流的情景。   她想起了那朵充满魔力的黑桃花。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向晏修走了过去。   心中隐隐有声音在呼唤着什么,她闭上双眼,而识海中却突然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   大片的黑桃花林,在某一处恣意盛放,那黑色的芬芳一路传来,令人忍不住陶醉其中……   凭空而来,一股似悲似喜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似乎听得到那花的声音,正孜孜不倦地呼唤,是一声“开呀”!   人欲登高,鸟欲飞翔,花欲开放——多么本能自然的一件事,可在她心里,就像是有一道过不去的坎儿,几乎陷入魔障般,恐惧着某种事。   那件事,柳昔卿脑海中像是绕线团一般绕了许久,才清明刹那,知道那竟是四个字——“不合时宜”。   在凡间,若是有花在不该开放的时节,开出鲜嫩的花,是要遭诅咒的。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可她等不得了,她知道自己等不得。   再一睁开眼,面前还是极力克制的晏修,他瞳仁已是黑得深不见底,整个人冰冷异常,看着她的神情也不带任何情绪。   “晏修。”她轻声唤道,看着深重的魔气像是一条条烙印,渐渐爬上她俊美的脸,那模样,真真正正像是一位杀伐决断的魔君,而不再是那个和风细雨般的太和剑修。   她知道现在晏修的识海内一定在与魔念抗衡,在竭力夺回自己的神智。   柳昔卿长长地叹息一声,她轻轻飞上一步,右手抚上他眉心的堕魔印,几乎用全部的神魂之力集中在了自己后肩上的黑桃花上。   她终于开始回应它的呼唤,以自己的身体为桥梁,缓缓打开了一道闸门。   从此,随心所欲地……盛开吧!   ※※※※※※※※※※※※   那卷着花瓣儿的黑色桃花瞬间绽放开来,它如饥似渴地吸收着晏修外放的魔气,几息之间,便在柳昔卿的后肩上膨胀开来,从只有指甲大小的花朵,瞬间变为寸许大小,花瓣更是紧凑,层层叠叠,吐芳绽蕊,美出一种妖娆奇景来。   予言郡外的雨夜中,柳昔卿曾经感受过的那股强大力量,又重新出现了!   随着黑桃花的绽放,这股力量逐渐在她体内增强,她开始有意识地引导这股力量,它们在她经脉中鼓舞欢腾,顺着她的指引流向放在晏修额前的右手掌心。   倾泻而出!   黑色的烟雾出体之后便凝聚成无数小小的黑色桃花,环绕在柳昔卿身边,如同一条黑色的花带,却带着无比强悍的力量,就连她身上的金丹期法衣也被其冲撞得破出一道道裂口。   然而柳昔卿此时顾不得了,她感觉到晏修身上的魔气正汹涌而来,甚至连同他的痛苦和挣扎,种种情绪交织在一团,被她渐渐裸露在外的黑桃花吸收进去。   ……   当晏修身上的魔气被吸了大半时,他已经夺回了自己的神智,方慢慢睁开眼睛,看到柳昔卿的素手就在眼前,而她掌心冒出的黑色烟雾,正不断地凝聚成黑色的小桃花。   他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法门,随即才想到自己在“生死场”幻境的最后,看到了师父存真道尊自戕的一幕,虽然破除了幻境,却还是因情绪失控而爆发了脉反逆流,他冲出幻境之后便陷入与魔念斗争的漩涡,难道是柳昔卿用这种方法帮了自己?   柳昔卿正闭目凝神施术,他便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她被反噬或是走火入魔。   可他再往下看去,却像是被烧灼了眼睛一般转过头去。   柳昔卿身上的法衣已经是零碎不堪,下半身还好一些,上方已是半裸,而胸口唯一完好的衣物,竟然是一袭只有巴掌大小的水红色肚兜!   那上面竟还能做镂空的处理,嫩白的皮肉若隐若现地在那其间傲立,带着诱人的起伏。   晏修虽然瞬间便转过头去,可他眼力何等好,那一幕明晃晃刺进眼里,心里脑里都刻印上去,令人血脉偾张。   他立刻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件男子法衣,尽量不碰触她的身体,轻柔地为柳昔卿披上了外衣。   这一件乃是大乘期修士的法衣,便不再受黑桃花的强横力量干扰,一直护着柳昔卿的身体,直到她睁开双眼。   与此同时,柳昔卿肩膀上的黑桃花也已将晏修爆发脉反逆流时,大量溢出的魔气吸得个一干二净,花瓣边缘亮起金色的光芒,全部绽放开来,而后再次微微闭合了花瓣。   只是那花的刻绘却越发逼真,几乎如一朵真正的桃花一般,艳得不同寻常。   然而柳昔卿却没来得及注意到这一点,她刚一睁开眼,看到晏修完好无损地站在眼前,便是心中一喜,可她马上感觉到自己身上不对劲,才发现自己披了一件男子法衣,原本的法衣已经破碎不堪,几乎衣不蔽体,脸上便是一红。   “我……”   “我……”   两人都是同时开口。   晏修强按下羞涩,心中因为怕柳昔卿生气而有些不安。   柳昔卿计较的却不是俗世女子的观念,连戒指都送了他,柳昔卿早已不会抗拒晏修的亲近,而是觉得自己并没有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他,略微有些懊恼。   两个人纷纷低下头,再抬起时,又相视一笑。   毕竟不是凡间男女,看到对方眼中专注而温和的神情,心中那点尴尬和羞臊,便浅浅地随风散去了。   柳昔卿活动了下左臂,语气轻快道:“庚金塑体已经完成,只待我回宏景山后打造本命法宝,便稳妥了。”   “嗯,好极。”晏修看她手臂恢复,也是松了一口气。   柳昔卿看着他干净的眉眼,已下定决心将秘密告知,直言道:“我身上的媚气,来自肩后那朵黑桃花印记,刚才帮魔君大人压制脉反逆流的法门,也来自那朵黑桃花,自出生起便存在这具身体上,我查遍典籍也不知其缘由。”她转过身,轻轻掀开衣领,露出白生生的肩头,将那朵黑桃花与晏修看。“此事只有魔君大人,和我曾经师门的三师兄唐峥知道。”   晏修皱起眉头,他之后自是查过周珮娘和唐峥,心中隐隐浮上一丝阴霾。   他一边思索一边道:“黑桃花与脉反逆流有关,亦或是与魔气有关,都是修真界前所未见之事,我稍后也会亲自调查,不过在此之前,你还是——”   话音未落,只听得两人所处的夜帝王机缘空间轰然一声崩塌,一股霸气非常的剑意直接将空间斩破,甚至那剑意也根本未曾顾忌空间里的二人,还带着一股杀气!   晏修立刻将柳昔卿护在身后,持剑挡住剑意,森冷道:“来者何人?”   能发出这种剑意之人,绝对不是泛泛之辈,他倒是不知,太和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号人物?   只见一个银发红瞳,身着白色太和战袍的男子出现在剑意之后,他的目光只盯在柳昔卿一人身上,开口道:“太和忘君,特来寻你。”   第82章   大乘修士,举手投足,都是人间震荡。   但晏修在西凉州夜帝王所设局中爆发脉反逆流时,却只有一人察觉到了。   太和山脉,无名峰。   一名风流倜傥的蓝衫修士缓步从洞府中走出,英俊的脸上挂着一抹犹疑,右手微动,向天空看去。   轻风拂过他的发丝,可那发丝却纹丝未动。   正是当世唯一渡劫修士,太和季羽道尊。   “终于还是到了这个地步吗?晏修……”他自语道。   大乘魔修的脉反逆流如果不能及时抑制,任由魔修丧失自我,必将化为杀戮机器,终会给人间带来极大危害,就连他这样已经不在人间轮回中的渡劫修士,也不能置身事外,任由惨剧发生。   他察觉那魔气越来越强大,右手中也缓缓凝出一柄银白长剑。   正要挥剑斩裂虚空之时,却感觉主峰峰顶方向传来异动。   他立刻凝神看去,只见一道身影从剑庐中而出,破开迷雾,如一柄华彩长剑,绝尘而去!   季羽道尊立刻心中一凛。   今日是应了什么劫,居然能惊动那个人?   当这道剑意冲出剑庐后,几乎太和境内,所有化神修为以上的修士都感觉到了这股异动,若干道一直覆盖在太和的神识皆向主峰而去。   季羽眉头一皱,他立刻飞出无名峰,一手将主峰峰顶的剑庐结界重新修复,而后做了一个太和通用手势——“天地升平”。   太和弟子对这位独自支撑了修真界数千年的老祖自是完全信任,看到手势之后,立刻重新归位。   然而季羽面色却更为凝重。   既然那位已经出手,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再做打算。   ……   从太和剑庐飞出的身影,银发红瞳,一身白色太和战袍,正是忘君。   “等了这么多年,你终于又开放了。”不枉他将黑桃花的印记刻印在掌心,牢牢记住。   “云和,这次我一定不会错过。”这是他的最后一件任务。   忘君若是有七情六欲,此时恐怕会微笑吧。   ※※※※※※※※※※※※   空间禁制被一剑斩破时,柳昔卿立刻发现一双冰冷的红眸盯住自己,旋即动弹不得,她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也无济于事,方才醒悟那是低阶修士对高阶修士威压的无力感。   而她眼角余光扫过晏修,更是震惊,堂堂大乘后期修为的魔君,竟也神情凝滞。   怎么可能?   能比晏修修为更高的,不是只有唯一的渡劫修士,太和老祖季羽道尊吗?   “本座在太和修炼万年,从未听说有人名叫忘君,”晏修终于横剑道,“道友想在我面前抓人,便先问过我的剑!”   忘君神情淡漠,他扫过晏修手中的露岚剑,又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我不找你,她随我走。”   晏修道:“你既是太和修士,怎能肆意妄为?她不过金丹修为,这位前辈为何要为难她?”   可忘君却道:“我不是太和修士,而她……”他看向柳昔卿,“我必须带走。”   柳昔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犯了什么错?凭什么要任你处置!”   忘君的回答更是触目惊心,他答道:“因为你的存在,就是我的使命。”   高阶修士可以窥探天道,他们口中说出的话,往往是经历天演术推算,绝对不会信口开河。   晏修低喝一声:“好,想在我面前抓人,那便凭剑来战!”   露岚剑上卷起狂风!   但晏修在盛怒之中,仍还记得人间安危,这名剑修实力在他之上,一道剑意便能斩破夜帝王的机缘空间,若二人在此交手,这片如西凉州明珠的绿洲顷刻间便会被摧毁,甚至翁城也可能片甲不留。   他挥手用一团风茧罩住柳昔卿,以剑撑起剑域,将翁城附近方圆千里皆护在剑域之下,才向着忘君冲了过去。   然而忘君却像是并不在意下方凡人的死活,他扬手放出一圈光刃,剑刃齐齐冲向晏修,每一道皆是悍勇无匹的剑意,带着钢铁意志,同样冲入晏修的狂风中,瞬间割碎了晏修的剑意!   晏修实战经验何等丰富,他不惊不怒,反现笑意,越是危险,他的笑容便越深,可眼眸中却燃着一团烈火,左手掐诀,怦然开启绝对剑域。   身前三尺,是为剑修之内剑域,亦称作“绝对剑域”。   在绝对剑域中,乃是剑修剑意、规则之力最为强悍的所在,且只有近身战才能发挥到极致,而近身战,除了体修,几乎无人能与剑修抗衡。   青弭峰修杀人技,尤擅近身战。   以晏修大乘期的修为,他的体能和反应都已是人体巅峰,当他向着忘君冲过去时,柳昔卿在风茧中已经看不清他的动作,只能听到空间被锋刃高速切割的破裂声,以及短促而尖锐的爆破风声。   若说开启外剑域的剑修还有道修的影子,那么开启三尺内剑域的剑修,便是一种可怕的怪物了。   柳昔卿心中坚信晏修必定会胜,可她却只能被保护在这小小的风茧里,甚至在这样的战斗中,她连将神识外探都不能。   大乘修士交手的灵力震荡会瞬间绞碎她的神识!   两人已经不知道交手多少回合,上方的天空都在这样的战斗中如同坍塌了一般,呈现扭曲的光景。   直到一刻钟后,晏修被一道寒光劈了出来,急速向后飞驰,才堪堪躲过了那道剑意。   忘君的神情依旧淡漠,他开口道:“烈风、疾斩、刺骨、封喉……原来你承的是青弭道统。”   晏修咳出一口血,才笑道:“原来你连我是谁也不知么……太和竟然藏着这样一位隐世高人……”   忘君道:“我没有替太和清理门户的义务,且无意干扰天道运转,所以我不杀你。”他重新看向柳昔卿,“我已有十万年没有杀人了,因为云和不喜欢血腥味,所以,你最好不要反抗。”   忘君破天荒地对两人解释了一番,却不想两人的脸色都骤然大变。   云和?   ……   一开始,柳昔卿便隐隐觉得这修士说话有些奇怪。他语意简单直接,不会被激怒,也不会生气,似乎连生死也与他无关,只是对一切冷漠,甚至是不在乎。   最关键的一点,忘君身上缺乏人气。   她本就在怀疑忘君的身份,直到他说出那个名字——云和。   这话一出,便是连晏修都面上一白,他显然也想到了。   云和道尊。   太和派开山祖师,古往今来,人间第一剑修。   ※※※※※※※※※※※※   上古神魔大战之后,众生凋零,百废待兴,尤以武道盛行。   剑为百兵之首,自是备受推崇,人间修剑者不知凡几,却只有一人于剑中,悟出了道法自然,一技生万象。   所谓剑道,便是创于一位名叫“云和”的修士手中,他一人一剑入道,开创道统,建立门派,便是如今五大山门之首的太和派。   其后太和又衍生出道统无数,却万变不离其宗,剑为其根本,但凡太和剑修,毕生皆修一剑,神为正,骨为纲,在这十万年风波中,挺起了修真界的脊梁。   可修剑之难,也超乎寻常道修的想象,对根骨的要求自不必说,且对悟性还有严苛的要求。   剑修的修炼,自成体系,但也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最初有剑招,有悟性者方可从剑招中领悟出“道”之萌芽。   ——再生剑气,修炼者即便不短兵相接,也可以剑气伤人。   ——后炼剑意,修炼者进入似剑非剑的人剑合一境界,将神魂意志凝练在剑中,脚踏大道,剑成其意,才算有成。   ——又凝剑域。通常化神修士便能修出领域之力,将修成的小世界外放,自在天地间形成属于自己的一方领域。而剑域则是独属于剑修的领域,剑域又分内外,剑意所至之领域,为外剑域;身前三尺为绝对剑域,是为内剑域。太和号称“八千内门子弟”,能凝出剑域者,寥寥数十人而已。   可这剑域之上,仍有最后一关,却除了太和祖师云和道尊之外,再无人到达。   那便是——剑灵!   ……   晏修涩声道:“你便是太和祖师云和道尊的本命剑‘莫忘’?可太和祖师已经飞升……”   忘君淡淡道:“云和已经飞升,但我却有最后一件任务需要完成,才能得成道果,如一名真正修士般飞升仙界。”   “这十万年来,你一直在太和。可人间经历过那么多磨难,却从未见你出手。”   忘君波澜不惊道:“人间因果,与我何干?”   “可笑,你这般心性,还妄想飞升么!”晏修只觉荒谬,眼前的剑灵根本没有人类的情感,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只是一件兵器,毫无道心可言,又怎么可能飞升?   忘君却道:“恰恰相反,我比你们更接近天道体验,我没有人类的劣根性,亦无你们心中的挂碍烦扰,在众生平等的天道面前,我与你们同样有机会飞升。所以你莫要再妨碍我完成任务,否则的话……我亦不在乎杀孽。”   他只是单纯地讨厌血罢了。   晏修哪里会听他的话,就算眼前人是他所敬仰的云和祖师留下的剑灵,也不能随心所欲在他面前掳走柳昔卿!而且晏修知道,如果让身为魔修的柳昔卿到了太和,只怕忘君完成了所谓的任务,等待她的便只有死路一条。   他必须保住她,哪怕对手是太和剑灵!   晏修将绝对剑域凝聚在露岚剑上,几乎可以看到风粒在剑尖上震动、流淌,随后化作一星寒光向忘君直冲而去,这一击带动他身畔的空间压缩扭曲,如雷霆万钧刺向对方。   忘君面色静如止水,不带起一丝波澜,只是轻描淡写的斜斜一挥,一道无形的剑意切过露岚剑,露岚剑发出刺耳的铮鸣,晏修整个人如撞在墙上,左右两肩同时鲜血迸射!   他却只略微调息下,又提着剑冲了过去,可刚冲到一半,便听到柳昔卿在风茧中高声道:“请两位前辈住手,我愿去太和!”   第83章   来到人间界之后,柳昔卿一直在不停做选择。   这些选择与普通人在学业上做选择题不同,与你选择晚上吃鸡蛋还是吃青菜不同,与她曾经在原来世界中所做的任何一种选择都不同……   它关乎生死,关乎存亡。   柳昔卿不是完人,她曾经做过错误的决定,但哪怕是错的,她仍然踏踏实实地走到了现在。   当她看到晏修寸步不让地守在她身前之时,她知道再次做决定的时候到了。不能任由这两名高阶修士在此地大打出手,她无法想象这种战斗之后引发的修真界动荡。   所以她选择跟忘君一起去太和。   ……   晏修的血洒了一路,越是受伤,越能激发出剑修骨子里的血性,太和剑修,本就是遇强更强的所在。   他听到了柳昔卿的话,身体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可他还是冲了上去,手中露岚剑嗡鸣如同风啸,斩在一柄更坚固的剑刃之上。   忘君冷哼一声,格开了晏修的剑,招手一挥,万重剑刃落下,瞬间形成一道囚牢,困住了晏修的身形。   他一手拦下晏修的攻击,另一只手凌空一吸,将那风茧收在掌下。   柳昔卿不敢去看晏修的神情,她只颤声问道:“我会死吗?”   忘君一愣,他似乎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冷声道:“在完成任务之前,我保证你不死。”   柳昔卿垂下了头,她身上还披着晏修的衣服,将自己裹得更紧后,轻声道:“好。”   随即便眼前一黑,身周的风茧被细小的利刃割碎,她身下突地一空,感觉自己掉在忘君怀中。   可这怀抱没有任何温度,坚硬似铁,直如石壁一般。   她转过头,看着晏修的方向。   他仍然在持剑突破,这剑修是野狼一般的性子,不吼不叫,带着一抹狠绝的笑意,用尽全力去抗争。   便是这一幕,一直刻在柳昔卿的脑海中。   她见过晏修方方面面的样子,可只有这个时刻,她最想拥抱他。   ※※※※※※※※※※※※   晏修眼睁睁看着柳昔卿与忘君一同消失在天际。   他知道自己追不上拥有渡劫期修为的剑灵,但他却必须为柳昔卿做些什么。   剑刃囚牢在忘君走后力量逐渐衰弱,他破开之后,只简单处理了下伤口,便飞速赶往太和。   他正欲挥剑斩开虚空,却不想肩膀被一只手轻轻按住。   这天下,能这样碰到晏修肩膀的人,不做他想。   晏修沉声道:“季羽道尊,你来阻我?”   身后人叹了口气,季羽缓缓走到晏修身前,轻声道:“你不能轻举妄动,若是此次大动干戈,人间必遭劫难。”   两个人都是一点就通的高阶修士,季羽道尊能想到的事,晏修自然也能推演得出。   柳昔卿被忘君带去太和,这件事已经不同寻常,若魔君公然挑衅太和,就更难以收场了。   柳昔卿为什么会引来沉睡十万年的太和剑灵?她为什么能压制住晏修身上的脉反逆流?   每一件事,都足以让修真界天翻地覆。   他们所能做的,便是让这件事更低调一些,再低调一些,才是对柳昔卿最好的保护。   晏修终于开口,他已很久没感受到这种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屈辱,可他并不在乎,说道:“那便请季羽道尊给我一个承诺。”   “本尊会保证她在太和不会出事。”这已是季羽的极限。   晏修远远看着东胜州的方向,一道狂风卷上他的身体,只留下了一句话。   “希望太和不会让我失望。”   季羽道尊看着他离开,手指抚上额头,轻轻按了按眉心。   “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他一直在抗拒天道召唤,压制飞升冲动,便是因为放心不下人间,如今剑灵出世,心头的不安,便更重了一分。   季羽道尊挥出一道长虹,抹平了这里交战的所有痕迹,将结界破开,重现下方熙熙攘攘的翁城,人们对刚才两位当世巅峰修士的交战毫不知情。   可他知道,有些人,是瞒不住的。   ※※※※※※※※※※※※   忘君并不关心自己会在人间留下怎样的痕迹,反正用不了多久,他也会忘了那个跟他交战过的堕魔剑修。   他仍旧是携剑意回到太和主峰峰顶,护山大阵与他亲和,连个波光都没闪。   虽然这次没有季羽道尊为他遮掩,但这上古流传下来的护山大阵可是太和最严苛的一道屏障,若是连它都未惊动,可见进入太和的是自家人,便也无人去管。   但忘君的举动,还是被人察觉了。   这人正是守护在剑庐旁边已有数千年的廷光神君,他是个身材有些魁梧的高大汉子,与大多修士保持青年样貌不同,他神情沧桑,看上去已年近不惑。   身为太和四大剑使之一,延光神君又怎么会不知道剑庐被人开启过,他立刻飞身而上,跟随忘君来到剑庐,神识扫过抱在忘君手上的年轻女修,更是觉得荒谬。   “这位前辈若是我太和修士,当知道剑庐在太和乃是禁地,还请勿要随意闯入,否则莫怪我将你驱逐!。”   忘君头也未回地道:“啰嗦,闭嘴,出去。”   简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延光神君立刻祭出一柄长剑,一道剑意挥向忘君。   可他哪里是忘君的对手,连一个回合都没能招架住,剑意反击自身,又被忘君以光刃困住。   延光神君也是机敏之人,高手过招,立刻便知对方深浅,哪怕他看不出眼前修士的修为,却也知道自己不是敌手,立刻将一道剑意激射出剑庐,准备召唤剑阁长老。   这剑意却被忘君一手拦下,他漠然地看了延光神君一眼,说道:“我是云和的剑,名‘莫忘’,你可还有异议?”   他此时放下柳昔卿,整个人身上忽地闪过一道光芒,便只见一柄造型古朴,剑身晶莹剔透的长剑悬浮于空中,向着延光神君微微示意。   那是剑意,然则却无害。   延光神君只觉得识海中涌入一道缥缈磅礴的剑意,他立刻双眼涌出泪来,急忙收了攻势,半跪道:“剑灵,尊上竟是云和祖师的剑灵……晚辈为太和第十三代剑使延光,已在此守护剑庐四千三百年,终有幸得见剑灵出世!”   这中年汉子十分激动,对太和剑修来说,没什么能比剑意更简单直接,更能表达出一个人的秉性。   只一道剑意,他便确认了忘君的身份。   “很好,不要来打扰我,最好也不要让别人知道我。出去。”他命令道。   延光神君立刻遵命,他甚至感觉到心中有所开悟,几乎立刻便想闭关。   忘君便冷冷看着延光神君出了剑庐,他方才将目光移到柳昔卿身上,看着她摇摇晃晃向前走去,却并没有阻止。   只要这名女修不逃出剑庐,那么她的任何举动都与他无关。   他所需要的,只是一个媒介,以此来完成云和交给他的最后一件任务。   那么也是时候,启动那个阵法了。   忘君挥出四道光刃,浩淼剑意瞬间覆盖整座剑庐,山体上隐伏的脉络散发着微光,一座巨大的阵法,出现在忘君脚下。   ※※※※※※※※※※※※   太和剑庐,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剑庐。   它其实是一座“剑冢”,是一处只有剑才能来到的墓地。   忘君回太和的速度极快,柳昔卿根本什么都看不清,便被他一路抱着来到太和主峰,只微微感觉到似乎有云雾的潮润之气后,便觉得一股冷意。   修士寒暑不侵,所以能让她觉得骨子里都在发冷的,是剑庐中一直萦绕的悲怆气息。   柳昔卿睁开眼,才看到自己身处之地的全貌。   一处巨大山峰的峰顶,上方山脊如一条蟠龙,而那蟠龙的身上,却插满了各式各样的长剑。   一眼望去,足有数万柄之多!   在此之前,柳昔卿了解过许多关于太和的常识,剑庐的名字对她来说并不陌生,甚至太和每隔两千年还会举办一次“剑庐祭典”,可关于剑庐的记载极少,毕竟剑庐乃是太和禁地。   饶是她有心理准备,却仍然被眼前的景色震撼。   她不知道这些长剑代表着什么,可她却觉得这些长剑就像是有生命的墓碑,它们隐隐在渴求着什么,呼唤着什么,牵挂着什么,像是有着许多沉默的心事,却只能被深埋在这片荒凉的峰顶上,教人觉得莫名的难过。   当忘君与延光神君对话时,她却遵循炼器师的本能,观察着离自己最近的一柄长剑,那剑身上的刃口已经不复曾经的锋利,甚至还有许多细小的裂口,但这柄剑的造型却很典雅漂亮,剑柄上甚至还系着一段白色的络子,像是出于某个女性的巧手。   她缓缓向着这柄剑走过去,用手轻轻抚摸它的剑身,感受着上面历经岁月洗礼的痕迹,以她的经验,可以想象这柄长剑经历了多少次生死攸关的战斗,它的主人,又是如何用它来斩杀敌人,建立功勋。   可它最终还是离开了主人,带着满身伤痕,回到了属于它的安息之地。   柳昔卿本对法宝没有任何感情,哪怕是凝晖弓在她手中崩碎,也不过是伤心一段时间,她并不能理解这些剑为何散发着这样强烈的悲意,也体会不到那些剑修对本命剑的感情,这种强烈的羁绊,是其他修士所陌生的。   但是她想去了解,就像最初来到这个人间界,便是听到了金戈交战的声音,那声音浸入神魂,已与她根源相连。   太和剑修的本命剑,究竟有何不同?   于是她便想去用手去握那剑柄,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忘君冰冷的声音。   “你想做什么?”   第84章   柳昔卿一惊,她转过头,发现忘君正在一座巨大阵法的中央,正冷冷地看着她。   她收回手,低声道:“这柄剑已经破损不堪,我想看看是否还能修复。”   他看上去并不关心,只说道:“阵法启动需要三日,在此期间,你不要浪费力气逃跑,也不要试图攻击我,其他你可以随意。”   她看着那似乎威力很强大的阵法,忍不住问道:“这阵法是做什么用的?我……我莫不是被你抓来做祭品?”   忘君淡然道:“云和留下的阵法绝对不会害人。”   明明声音跟之前比并无起伏,但柳昔卿却敏锐地从里面听出一丝不高兴。   看来本命剑哪怕是修成了剑灵,也会维护主人啊……   “那忘君大人可否告诉晚辈,抓我来太和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心里道,你总得让我做个明白鬼。   “云和将阵法留在太和,而我将以你为媒介,用阵法寻找你身上的印记根源。”   她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道:“难道忘君大人知道晚辈身上的印记的由来?”   他侧过头,很认真地想了一下之后,肯定地答道:“忘了。”   柳昔卿瞬间无语,所以说为什么会叫“莫忘”呢……   “那晚辈便不打扰忘君大人了。”   她继续向着那柄剑走去,可就在这时,忘君突然道:“你想尝试修复这些本命剑,为什么?”   柳昔卿很自然地答道:“因为我是一名炼器师,在我眼中,法宝都有其灵性,这些本命剑就像是受了伤的病人。我知道也许它们并不一定想要修复自己,因为它们身上的每一道伤,都是与主人并肩作战的证明。但医者天性,我愿尽力去救治那些想恢复昔日荣光的剑。”   太和剑修不访古剑,不需外物,不羡宝器,自晋阶筑基期始,宗门便会发下一块玄铁打造而成的剑坯,剑修便将这块剑坯炼化为自己的本命剑,从此在丹田内蕴养,同修本源。   这柄本命剑将得天地赐名,陪伴剑修一生,只有当主人身死后,若还存留,便会飞回心中记挂之地。   也许是爱侣的身边;也许是一处破败的草庐;也许是某个坟茔旁;也许是出生的故土……但是更多的本命剑选择回到太和,等待人间的下一次召唤。   ——这些都已是典籍上耳熟能详的内容,莫说别人,柳昔卿的师父宋媚双常年抱着的那一柄长剑,便极有可能是一位太和剑修的本命剑。   对她来说,修复本命剑不过是耗费几日时光,但对这些剑来说,却有可能是一次新生。柳昔卿想为这个长久以来一直守护着人间的宗门做些什么,哪怕她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因为这些本命剑并没有修成剑灵,所以当它们的主人死后,它们也随之失去了生机,只会听从剑祖御的召唤,除此之外,再无人能碰触它们。”忘君打量了一眼柳昔卿身边那柄典雅漂亮的长剑,眼眸中一道金光闪过,便已感觉到那柄剑的信息,“你身边的这一柄,名叫白涛,其主人乃是一名元婴女修,它并不喜欢其他人的碰触。”   “原来是这样……”柳昔卿急忙后退几步,她微微颔首,对那柄剑道,“恕我失礼了。”   忘君不理解,这女魔修竟然对着一柄剑道歉,她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而且……她还真当本命剑是人了不成?   柳昔卿看向忘君,这尊大神要是一直盯着她,她可吃不消,于是微笑道:“如此,晚辈便不打扰忘君大人开启阵法了。”   忘君扭过头,冷声道:“只要你不乱跑,随便你。”   ※※※※※※※※※※※※   柳昔卿细细打量这些长剑,她储物袋中有特殊的测量法宝等级的工具,但当她吸收庚金之后,已经可以观色望气,粗粗一扫这山峰,才发现这些本命剑大半为元婴修为,已是超出她作为一个金丹期炼器师的极限。   当然,这种无法越级修复法宝的限制是针对普通炼器师,柳昔卿现在体内有庚金之气,不仅擅锻造,更擅养兵刃,若是不超过元婴修为的话,她应该可以勉力一试。   听忘君说有些本命剑不愿被人碰触,她便在右手上凝聚了一团金黄色的庚金之气,引出一丝去试探本命剑的反应。   她心怀怜惜和善意,兵刃又极是亲近庚金之气,探查了十多柄后,终于有一柄翠色长剑回应了她的呼唤。   柳昔卿便将庚金之气分了一缕在剑上,轻轻伸出手,握住了剑柄。   只一刹那,体内金属性的根源之力被强烈呼唤,而她的识海则突然冲进来一些散落的片段,她立刻知道,那是这柄剑残留的记忆。   ……   它名叫碧汀,主人是一名元婴修士,明明长得很严肃,但笑起来时,脸上却有一对酒窝,竟有些可爱。他看着碧汀的眼神总是带着激励,就像看自己的兄弟一般。   他最后一次下山之前,还不忘对碧汀充满斗志地道:“碧汀,你也要加油,如果这次能在战斗中突破元婴后期,我也终于将有问鼎化神的资格!”   可这次下山的任务,却出了意外。   半路上,他遇到了一座被魔修吸食生魂的村庄,明明对方的魔修阵营中至少有三名元婴修士,而他只有单枪匹马一个人,本该去周围宗门寻求救援……当他看到一名魔修一脚踩碎了一名老婆婆的脚踝时,他还是大吼一声冲了上去。   他对碧汀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碧汀,太和无不战之逃兵,我们上吧!”   没有出现奇迹,他还是惨败了。   在最后的瞬间,碧汀发出了最灿烂的光芒,照亮了半边天空。   可这最明亮的光,却是以主人生命为代价,老婆婆得救了,村庄得救了,但那个带着酒窝的青年,却永远都回不来了。   如果有可能,它还想再一次发出那样的光芒。   所以请你修好我,谢谢你。   ……   为什么要这样拼命?   明明是不相干的陌生人,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为之战斗,甚至为之牺牲?   即便这样,竟也不悔。   这种感情对柳昔卿来说非常陌生,这与她之前在小昆峰秘境不惧死亡与那群杀人夺宝的追兵搏杀不同,与她为救顾三辩身陷险境也不同——她只求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但碧汀剑的主人却是如此纯粹,如此刚烈,不知过了多少岁月,当她看到这一幕时,仍会为其心性所震撼。   那是一种更为博大的胸怀,是愿为心中信仰奉献一切的铁骨铮铮。   柳昔卿将手从碧汀的剑柄上拿开时,它已经完全恢复成最巅峰的状态,剑刃透亮,剑身平整光滑,短促地发出一声嗡鸣后,便又暗淡了下去。   她知道,它已再次陷入沉睡,等待再一次照亮天空的时刻。   柳昔卿继续向前走去,寻找下一柄回应她的本命剑。   她一步步深入剑庐,却没发现身后忘君看向她的眼神,已与从前不同。   ……   在这之后,柳昔卿陆续又修复了十多柄本命剑,现在修复的是一柄已经断了刃的长剑,名叫“十三平斩”,其主人对它很是爱惜,但因力大无穷,每次大战本命剑都要跟着主人遭殃,事后要蕴养许久。   最后一次战况尤为激烈,当主人陨落时,这柄剑也承受不住最后一击,断成了两截。   它比任何剑都要热切地呼唤柳昔卿,希望她能修好自己。   这也是一柄目前修复用时最长的剑,几乎用去了半刻钟。   柳昔卿自是专心致志,好不容易将其修好,一转身,便发现一柄银色长剑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非常安静地悬浮在一边。   真奇怪,柳昔卿竟然能感觉到这柄剑似乎在用一种近乎慈爱的目光注视着她。   她用手中的庚金之气轻轻碰触这柄本命剑,发现对方在温和地回应她。   柳昔卿一凝神,她伸出手,轻轻握上了这柄剑的剑柄。   ※※※※※※※※※※※※   “我名为平掣,你身上有我熟悉的气息。”   一道信息传入识海,那是一股属于剑的意念。   柳昔卿自己不可能在这里有故人,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她身上穿着的这件原本属于晏修的法衣。   “莫非你认识晏修?”   平掣剑道:“我的主人,名为晏平。”   晏平的名字,柳昔卿并不陌生,她在“明月心”幻境中听说过的这个名字,她知道晏修的这位兄长影响了他的大半生,她甚至还知道晏修陨落在了函古纪兽潮之中,而如今,她终于在太和剑庐里见到晏平所用之本命剑。   她此时身上还穿着对方弟弟的法衣,顿时有些羞涩,哪怕是对着一柄剑。   “这件衣服……是晏修,啊不对,是晏前辈送我的。”她急忙解释道。   “如果我的主人看到你,他也会很高兴的。”平掣缓缓道。   本命剑与主人性情最为相合,这是代表晏平……接受她了吗?   柳昔卿眼角一热,她轻声道:“让我来为前辈修复吧。”   “有劳。”   当平掣将剑的主体交给柳昔卿的神识后,又是大量的记忆碎片冲了进来,这次她终于见到了晏平。   他长得跟晏修很像,但是五官却比晏修更为平和,整个人的气息如温润君子。   柳昔卿在这些记忆中,看到了他抱着幼小的晏修痛哭的样子;看到他偷偷在月夜下注视着练剑的少年;看到他得知晏修晋阶的喜悦;看到他在晏修的注视下,依旧狠下心与同门一道奔赴战场的决然……   柳昔卿甚至不敢往下看去,因为她知道一柄本命剑最深刻的记忆,就是自己主人临死前的刹那,这种痛苦藏在每一柄剑的意识中,因为这就是支撑他们继续继承主人遗志的动力,也是支撑它们深埋在这漫长的岁月中的支柱。   不知孤苦,不知寒暑。   唯有其精神,永远不灭。   第85章   晏平一直认为自己是一名很普通的修士,哪怕他因为身具灵根被太和招为内门弟子,又从内门弟子一跃成为精英弟子,拜在一位德高望重的修士门下……可他仍然能持一颗平常心。   因为他的弟弟实在太出色了,如一轮烈日,所有华彩在晏修身边都将黯淡无光。   晏平与锋芒在外的晏修不同,他性情温和,脾气也很好,一路闯荡下来,结交了不少同门好友。   当他晋阶元婴后,意外收到了黑色的剑帖,不仅被邀为负责剑域战的弟子,且还将负责祭典上的剑舞。与他同为剑域战的对手,正是太和掌门的关门弟子,被称为“沧海一剑”的天才弟子季沧海。   能在元婴期便领悟剑域的弟子,皆是人中龙凤。两人在此之前不过寥寥数面之缘分,然而在剑庐祭典上,却意外地契合。晏平剑舞,季沧海击太和战鼓,竟能招来滂沱大雨,是为“天哭”。之后的剑域战,两人更是惺惺相惜,奉上了一场精彩的演剑。   但是剑庐祭典过去没多久,妖兽兽潮便爆发了,晏平与季沧海被编在一个军团,又因配合默契而进了同一个小队,几番大战下来,更是成为生死之交,一同立下战功无数。   历来修真界战场,越是出色的弟子,越是要战斗在第一线上。丰富的斗法经验和战场上历练的心境,对弟子的晋阶来说,都是最好的给养。   两人很快被调往战况最为激烈的黑崎州战场。   黑崎州位于人间正北方向,乃是妖兽之王青丘狐族的主战场。妖兽大肆屠杀修士,想在黑崎州封疆画界,占山为王,且不知学了什么邪术,可以在战斗中使自身瞬间提升一到两个小境界,是以兽潮不过百年,便将黑崎州原有的人修杀得一个不剩,还欲向外扩张。   此番他们便是要协同五大山门的数千精英弟子,大举进攻黑崎州,收复失地。   五大山门当然不会让弟子白白送死,在这之前他们便已做好计划部署,由格物宗制定了威力最大的阵盘,只要覆盖在黑崎州的东南西北四大基石上,就可以全面启动阵法,镇压黑崎州区域内的所有妖兽。   当这一战打响时,人间万物皆躁动不安,数千元婴修士一同进攻的声势无比浩大,甚至连南海的三阶妖兽都能感觉到法术造成的灵气波动。   可这次大战却成为人间历史上最惨烈的战役之一,直接导致函古纪兽潮失控,道修陷入鏖战长达数千年之久。   因为这个几近完美的计划,被人泄露了。   本该的反攻,变成了陷阱;本是游刃有余的火力压制,却变成了修罗场。   晏平和季沧海所在的队伍负责进攻黑崎州南域。一千三百名元婴弟子,二十五名化神修士组成的南方军团,半路被六万妖兽堵在了灵魄关,其中甚至还有相当于人修大乘修为的七阶妖兽负责放出威压,防止修士们自爆元婴。   二十五名化神修士撑起领域,带着众位元婴弟子艰难突围了三日,终于全线崩盘,修士们陷入了完全一面倒的大屠杀中。   当时已有格物宗弟子开启了传送阵法,但阵法起效极慢,且因为是救急使用,每次只能传送三人,两次传送所需要的冷却时间却需要两个时辰。   这样的传送阵法,只有十二个。   资质最好的弟子优先被传送,可晏平和季沧海都拒绝进入传送阵法,除了那二十五名化神修士,像他们这样能够使用剑域力量的元婴修士少之又少,若是能多撑一会,就可以让更多的弟子传送出去。   但情况比他们想象得还要糟,不过传送了一日,传送阵便被妖兽发现并破坏,暴怒的妖兽刺破了最后一层结界,凶猛的半人型飞禽抓走了负责维持阵法的格物宗弟子,将其掼在山石上,剖腹抽肠。   其血腥残忍,令人发指。   结界和阵法都已被破,妖兽们开始冲入修士队列中,晏平眼睁睁看着身边的战友被妖兽吞入腹中,甚至被它们当做补品吸收灵力。有头脑愚钝的妖兽,因为争抢修士打得头破血流,还有那寸步不让的,一只叼着修士的半身,一只咬住腿脚,争扯时将人分成两截,鲜血淋漓地嚼下肚。   人修将它们当成禽畜,而它们也同样将人修当成食物。   晏平早年也得过机缘,他其实是有机会从这战局中逃走的。那是一枚隐藏着传送阵法的吊坠,被他一直贴身携带。当他开启吊坠上的阵法后,却将这吊坠强行戴在了身边已经重伤在地的季沧海身上。   他轻声低语道:“沧海,我有一个弟弟,他从小以我为榜样,可他却不知道,他才是我唯一的骄傲。晏修幼年受苦太多,性子偏激,不好矫正。所以,你便允许我耍一次滑头,把这做英雄的机会……留给我罢。”   季沧海一双眼眸湛蓝,他挣扎着要将着坠子扯下来:“你说什么胡话,我身无挂碍,哪里用得到这劳什子,快收回去!”   晏平却是一笑,他倒提着平掣剑,步履坚定地向前方的妖兽走去。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太和剑修之道,我今日有幸得证,此生不悔。”   ※※※※※※※※※※※※   柳昔卿是哭着修好平掣剑的,当她将神识抽离出剑身后,才惊觉自己满面是泪,不知道哭了多久。   短短不过一刻钟,可她却像是经历了晏平的一生。而晏平所经历的事,在这太和剑庐中,几乎俯拾皆是。在那个动荡不安的上九个纪年中,在那个最考验人性的时代里,这些修士身上散发出的光彩,每一个,都足以名耀千古。   能修复这样的剑,她何其有幸!   柳昔卿眼中金光一闪,已用庚金之气将平掣剑修好,她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剑身,方才将剑柄放开。   平掣的剑身上闪过一道光芒,随后她识海中传来平掣的意念。   “多谢你为我修复,没想到能够得见庚金之气,而且还遇到了与阿修有缘之人……”相对于柳昔卿的激动,平掣剑却很平和,他关注的地方并不在自己身上,“但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阿修了,离下一次剑庐祭典也还有许久,所以,能告诉我他的消息吗?”   本命剑与主人异体同心,对晏修的关心,已经刻在平掣剑的心中,它对晏修的消息几近固执。   柳昔卿心中飞快推演了一下。   太和剑庐祭典乃是所有弟子都要参与的大典,两千年一次,非执勤的弟子都需要回到宗门参与。上一次剑庐祭典为铭古纪4650年,而铭古纪终止于4745年,如今是天元纪年天元1697年,离下一次剑庐祭典还有不到三百年。   所以平掣剑应当还不知道晏修堕魔之事。   那她要不要据实相告?   柳昔卿不愿做善意的欺骗,她擦干眼泪,缓缓道:“晏修前辈已经堕魔,现为魔修之魔君。”   她说完后,平掣剑陷入了沉默。   柳昔卿不知道一柄剑到底有没有感情,在她的认知里,太和本命剑跟普通的法宝不同,它们从筑基期开始便蕴养在剑修丹田里,比其他法宝有灵性得多,而且契合主人性情,即便未修成剑灵,能达到剑域境界的本命剑,或多或少都有些许灵智了。   良久,才听到平掣剑的意念道:“想见他。”   “前辈的意思是……”   那意念却像是带着苦笑般道:“想见阿修,但我现在已经不能随意出入剑庐,本命剑一旦入剑庐,从此便只听剑祖御号令,所以我大概……再也见不到阿修了。”   柳昔卿心中一阵酸涩。   晏修堕魔后便是正道之敌,从今后再无回到太和的可能,便是等到剑庐祭典,平掣剑也无法见到晏修。   它只是柄剑而已,但柳昔卿却感觉到平掣剑身上传来一种硬生生将兄弟分离的痛苦之情。   她说不出安慰的话,只能沉默。   平掣剑随后又道:“若你还能再见到晏修,能否帮我转达一句话?”   “自是应当!”   平掣剑缓缓道:“我是一柄剑,我不懂得恐惧,也不知道伤感。但我遵循烙印在我身体里的方向,那是我主人的意志,若你能懂得,当继承晏平的信念,在迷茫之时,斩尽一切!”   柳昔卿轻轻点头道:“我记下了。”   平掣剑随后飞到高空,闪过一道银亮的弧线,又重新归于安寂,像是一柄最普通的剑一般,收敛了刚才瞬间显露出的灼人锋芒。   ※※※※※※※※※※※※   短短不过两日,柳昔卿已修复一百多柄太和剑庐的藏剑,同时也看到了这将一百多名太和剑修的一生结末。   她来到人间界已经两百多年,继承了原主的记忆,有了自己的师父,学习各类术法知识,且已在修真界立足。   师兄师姐宠爱她,师父对她更是关照有加,将她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可他们毕竟都是堕了魔的魔修,有一种东西,是他们没办法教给她的。   传承和道统。   魔修新生更迭极快,很多传承无法流传下来,其弟子也大多是半路出家,各有各的道统继承,所以柳昔卿不知道真正的大宗门是如何培养弟子,也不知道宗门之所以成为宗门,究竟靠着什么样的魅力。   如今她却通过这些本命剑,看到了另一种不同的风骨。   无论何时何地,这些剑修冲向敌人之时,脸上都无一丝恐惧之色,他们无比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们也明白为之而战的是什么——不是为了某一个人而战,也并非为了某一件事而战。   这种战斗所代表的意义,是最无私的牺牲,最虔诚的信仰,最严苛的规则,和最强烈的斗志!   他们将给予一切敌人震慑,将道义贯彻到底,坚守着人间最后一道防线。   这就是他们存在的价值,也是他们为之而战的信念。   谁不曾恐惧,谁不曾动摇,谁不曾彷徨,谁不曾心魔乍起?   但什么都不能阻止他们用自己的剑,去斩尽一切虚妄诡诈!这群以剑为心,被世人冠以“疯狂”,被人间奉为天地脊梁的太和弟子——   无愧于剑修之名!   第86章   忘君是一位记性不太好的剑灵,他不清楚其他剑灵是否也这样健忘,反正天上地下也只有过他一人。归根结底,还是对苍生过于漠视。   云和留在太和主峰的明灯阵一直藏在剑庐,所以他不得不把柳昔卿带回太和,而另一个原因,也是怕自己转过头就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到时候还得重新找回来。毕竟他等了这场机缘十万年,虽然本身对时间观念很淡薄,不过将人放在眼皮底下总是没错的。   这三日他催动明灯阵,剑诀剑意一直没断,可心里,却一直打量着那个女魔修。看着她对着那些本命剑喃喃自语,看着她费劲地修好一柄柄残败的、早已失去了主人的本命剑……忘君无法理解她的行为。   这些本命剑无法给她任何回报,但这女修却像是越来越高兴,仿佛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藏,时而哭时而笑,难过的时候会抱着一柄剑久久不语,高兴的时候也会绕着长剑转着圈地跳舞。   疯魔了一般。   忘君曾经跟着云和见识过不少灵物,一眼便认出那女修身怀天下利刃最喜的庚金之气,且道源为铸炼之道,莫说是那些本命剑,就连他见了,也会产生些许好感。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反正当他用这女修找到云和指定的地方后,也会像以前一样忘掉她。   阵法渐渐圆满,他看着那女修的背影,终于开口道:“阵法已成。”   柳昔卿却头也不回地道:“请忘君大人稍等片刻。”   她仍在修复一柄浑身都生了锈迹的本命剑,那剑身已经极其脆弱,不知道它在离开主人后又参与了怎样的大战,只能说现在还未碎成米分末已经是奇迹了。   忘君大人皱眉,但他仍然耐心地等候在一边。   他对剑是有感情的,他记不住人,但却能记住这些剑。剑庐的每一柄剑,当他苏醒后,几乎只用了一眼,便都记住了它们的来历和蕴藏的情感,若是有人能修复这些剑,无论如何,都是值得赞许的。   若她还能继续修复本命剑,就算任务完成后,或许他也可以把她带回剑庐,让她在这里了此余生,也免得出去被人诛杀。   因为她身为魔修,总是要死的。   ※※※※※※※※※※※※   柳昔卿还不知道忘君大人的内心活动如此丰富,她好不容易把这手边最后一柄剑修好,站起身望着漫山遍野的剑,只能说声抱歉。   看来是无缘修复其他的本命剑了。   这三日身心俱疲,但她所得却比付出要多得多。因为她得到的,是这天下最可贵的太和传承,对一名魔修来说,传承太和道统简直是荒谬的,可这种传承又是如此根深蒂固,几乎瞬间便扎根在她心中,唤起了一直积累在心中的那一腔热血。   想做个好人。   想做一名守夜人。   如今,也想去做一个足以顶天立地的修士!   柳昔卿长长呼出一口气,她转身走了过来,面对忘君时也终于可以不卑不亢,问道:“不知要我如何帮忙?”   “进入阵眼,催动印记力量,促使花开,我要引你身上的印记气息入明灯阵。”忘君道。   隔行如隔山,柳昔卿即便懂得点阵法常识,但在这些精致玄妙的阵图面前也就是个睁眼瞎,真遇到什么难解的阵法,恐怕也是以蛮力破之的那一类女汉子,尤其这明灯阵一看便是某种格调爆表的上古阵法,在她眼里是大圈套小圈,圈圈无穷尽,咒印复杂到天际,只看一眼便觉深奥难懂。   柳昔卿探出一只脚,犹豫地在左侧一个咒印比较突出的圆圈上,心中想道自己属金系,站在兑位附近总该没错的。   她足上穿着一只与身上男性风格法衣完全格格不入的白色高跟绣鞋,上方是流动的锦鲤纹,伸出来后,一只不过指甲大小的金鱼从足尖上一闪而过,鱼尾划过一道袅娜的痕迹,淹没在嫩足之上。   当这鞋将要踏上阵法之时,忘君终于没忍住,长臂一捞,扣着柳昔卿的腰把她放在该站的阵眼位置。   “愚蠢。”他冷冷道。   柳昔卿心头就上了一股邪火。   她劳累了三日,还被人训斥,任是谁心情都不会太好。   “忘君大人何苦用这上古阵法为难我一个金丹弟子,莫说术业有专攻,我不晓得阵法厉害,难道忘君大人就不能提醒一下吗?”   忘君看也不看她道:“忘了。”   柳昔卿一噎。   随后才想起,虽然修为足有渡劫期,但这位大人他不是人啊,他是一柄剑啊!她是不是太严苛了点?   柳昔卿瞬间脑补了一下,一个因为一件任务而被主人抛弃了十万年剑灵,还患有严重的失忆症,注定孤独一生。   既然他这么惨,她还跟他计较什么,当下道:“那……晚辈便开始了?”   忘君抬眼,略微打量了她一眼,便道:“衣服脱掉,这件会阻碍你灵力灌入。”   柳昔卿呆若木鸡,她储物袋里倒是有法衣,但是她当着满山头的本命剑和这一位面前换衣服……   她做不到啊!   不过柳昔卿倒是敢用人格打保票,这位剑灵大人看她估计就像是看一块会跑的猪肉,心中肯定生不起旖旎的心思。   但衣服该怎么换呢?   柳昔卿此时还不知道,这修真界有一种可以完美从普通便装置换到战袍的法术,专为女性设计,发明者便是太和的一位女性老祖,只不过因为道修以法衣为主,很少穿到护甲防御向的战袍,所以这种法术流传不广而已。   “我传你一道法诀。”忘君不愿多啰嗦,他手指轻点柳昔卿眉心。   柳昔卿的识海中立刻闪现出一道法诀,她立刻将其熟记,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套绯色法衣,一道金光立刻覆盖在她身体上,随着金光慢慢下移,柳昔卿身上的法衣也随着金光改变样式,一丝不露地将晏修的法衣换了下来。   对于黑桃花的力量,柳昔卿也算是一回生二回熟,她将神识凝在其上,便感觉阵法灵力也在涌动,与黑桃花的力量遥相呼应,她再次以右手掌心为闸口,将黑桃花的力量放出。   柳昔卿几乎可以肯定,太和开山祖师云和道尊一定见过这黑桃花,并且对其很熟悉。因为当黑桃花溢出后,阵法立刻出现了能够跟随黑桃花脉络的灵气,二者互相纠缠在一起,盘旋而上,在阵法上空形成一个巨大的黑桃花阵图,上方光芒闪烁不定,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忘君一边操控阵法,一边紧盯着上方阵图,突然急促道:“还需一滴精血!”   柳昔卿也没做他想,她认识了晏修,又曾在致远盛会上得太和剑修出头,交了赵绿芙那样的道友,如今又修复了那么多柄本命剑,太和在她心中已是光芒万丈,能创立这样门派的云和道尊该是何等人物,所以也对作为其本命剑的忘君极是信任,便立刻用法术引出精血,看着那精血飞上阵图,被吸了进去。   半柱香后,柳昔卿快要坚持不住时,忘君才终于道了一声:“成了。”   她立刻撤回力量,抬眼望去,上方的黑桃花阵图已经凝出一个罗盘的样子,上方的指针绕了一圈后,缓缓停留在一个方向上。   “这便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忘君看着罗盘,脸上神情有些凝重,说道:“坎位断乾坤,极凶之地。”   “可是在北阳州?”   柳昔卿只知道晏修和守夜人的总部都在北阳州。   “不,是正北位的黑崎州,如今那里依然是妖兽的大本营。”   柳昔卿想到曾经在平掣剑中见到过妖兽的暴虐,也不知现在妖兽又是什么光景,似乎铭古纪之后,妖兽也因兽潮受到重创,很少与人修接触,但天元纪年之后,愿意与人类结成契约的妖兽却是越来越多了,那么……为何阵图上显露出的卦象为“极凶之地”?   但想来也与她无关了,柳昔卿拍拍衣袖,已经做好了出太和的准备。   忘君收了阵法,仍是揽着她的腰将她横抱起来道:“我们现在动身,若能找到便好,若是找不到,你也做好我们会一直找下去的准备。”   柳昔卿一听便急了:“我已经为你提供了地点,为什么还要我与你一同找机缘?”她心里还惦记着素爻洞,想着受伤的师父和师兄们,而且她还答应了平掣剑要给晏修传话,柳昔卿这会儿归心似箭。   “既然你身上有印记,便一定有你的作用,若不与我一起,一是怕我忘了你,二是怕你死掉。”忘君不带感情的红眸盯住柳昔卿的双眼道,“看来你还没意识到这印记的能力有多强,它可以吸收魔修的脉反逆流,这意味着什么?”   柳昔卿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我……会被追杀?”   “你会被正道和魔道同时缉拿,如果魔修拥有了你这样逆天的能力,得到你的人从此不用再受脉反逆流之苦,你觉得他们会不会为了争夺你而大打出手?如果道修知道了你的能力,会不会也想将你作为制衡魔修的棋子?”忘君只是对事情淡漠,但毕竟渡劫修为,心思转得一点都不比晏修和季羽慢。“在两方的博弈中,你能活多久,我可不敢保证,所以你现在在我身边,反而是最安全的。”   为了能让柳昔卿合作,忘君破天荒地说了这么一长串话,但却没有得到怀中女修的回应。   他皱着眉低头看她,却发现柳昔卿并没有恐惧,也没有失控。   她异常安静,只是轻轻地呢喃道:“‘明月心’里发生的事,终于成真了……”   第87章   忘君再次准备从剑庐飞出时,柳昔卿突然道:“忘君大人,我此生恐怕再难来太和,您可否走得慢些,我想看看太和的模样。”   “好。”   剑灵并不能使用人修才能修炼的御风诀,但他同样可以精准控制自己的速度,将自己降至金丹期的飞行速度,以便柳昔卿放出神识。   他一步迈出剑庐,破开结界,旋身飞出。   柳昔卿低头一看,才知道太和之大,超出她的想象,那下方是绵延数千里的太和山脉,而她身边,就是闻名于世的太和凌空十八峰。   整座山峰皆悬浮在半空中,不知是怎样的鬼斧神工才能形成这样的奇景,十八座山峰大小各异,错落有致地分散开来。   柳昔卿可以看到许多剑修穿梭其间,几乎人人都踩着一柄飞剑,端得是器宇轩昂,划过天际时如一道流星。大部分人都心无旁骛,只有少量弟子注意到了忘君与她,都露出善意地笑容,甚至还有一个剑修用他们听得到的声音道:“前辈好福气!”   低阶修士无法看出高阶修士的真正修为,只怕还以为是忘君是哪个刚出关的前辈,有如此佳人相伴,对几乎生在和尚庙的太和弟子来说,当然是好福气。   柳昔卿一直带着笑容,她无比珍惜这次机会,几乎想把这景色都印在脑海中。   身后主峰有万仞之高,形如一柄巨剑,耸立于苍穹之下。远远看去,有那垂下飞瀑的山峰、有万年积雪的山峰、有小巧玲珑开满米分色桃花的山峰、有长成一棵大树形状的山峰、甚至还有会移动的山峰……   可在这些山峰中,她最想看的是青弭峰。   “忘君大人,请问青弭峰是哪一座?”   她想代晏修看上一眼。   忘君向右侧看去,说道:“那处尽是悬崖峭壁,山下布满罡风阵的便是青弭峰。”   青弭峰乃是太和最好战的主杀之峰,山峰孤直,可见其陡峭凶险,下方是白色的罡风阵,几乎旋到山腰处,依稀可以看到里面有许多弟子正在罡风中攀登山峰,有些人已是被割了无数道血口,却仍然咬着牙前行。   忘君看着柳昔卿目不转睛的样子,便带着她从青弭峰峰顶路过。   她这才用神识看清楚了青弭峰的全貌,那是连景色都带着杀气的凌厉之相,但更吸引人的是在其间接受试炼的弟子——快得看不出身法的雪亮剑影,互相喂招的年轻剑修,还有散发着凌厉杀气的傀儡和一步一尖刃的演武台……   但这峰里的人却不是那么好打量的,已有人感觉到柳昔卿的神识,那是一名面向斯文的俊雅青年,却是已有化神期修为。他微微一笑,一道带着杀伐之气的剑意便冲天而起,拦在了柳昔卿和忘君面前,随后人便如鬼魅般直接出现在两人身后。   “这位前辈很是面生,若是对我青弭峰有兴趣,不妨进去一坐。”他微笑着道,“本座为青弭峰峰主,道号冲离。”   忘君并未开口,他不在意,也不愿管这闲事。   柳昔卿却对这青弭峰剑修有好感,按理说她身为晚辈应当行礼,但挣扎了下,发现忘君并不想放开她,只好道:“是晚辈唐突了,因第一次来太和,不禁多看了两眼,还望峰主大人恕罪。”   冲离神君看向柳昔卿,他原本只注意那个修为在自己之上的陌生剑修,但略微一打量这女修,才心头突地一跳。   青弭峰剑修对五感的训练几近苛刻,他几乎瞬间便发现这女修身上,竟有他所熟悉的气息。   冲离神君脸上飞快闪过一丝激动,他微微握紧了拳头,低声道:“那位大人,他……还好吗?”   柳昔卿也是心思通透之人,她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在询问晏修,便轻轻点了点头。   晏修堕魔千年,现在掌管青弭峰的,应当是他的晚辈了吧。   冲离神君轻声道:“想必道友与那位大人关系匪浅,不知道友可否方便传话?”   柳昔卿等的就是这个,晏修在破“生死场”后居然会爆发脉反逆流,着实让人担心,若是能在太和带回一丝一点信息,是不是都能帮晏修稳定心魔?   她立刻道:“自是可以。”   然而这时,天空上却传来一道威压,并不强势,但却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冲离神君感受到威压后,微微皱了皱眉,他后退两步,说道:“那便请道友请转告那位大人,罡风阵已过了两百八十名弟子,龙息兽一顿还能吃百斤的山茶花,问心路重修了三次,烈血三斩堂如今已是小十六当家,不器大关点了三十人,峰顶的洗剑池……越来越寒了。”   这一连串称得上是琐碎杂事的话,就是他想传达给晏修的话?可柳昔卿也感觉到了那股威压,心下一叹,毕竟是给魔君传递消息,即便是太和,也不得不防备吧。   她颔首道:“我会转达给他。”   “那便多谢这位道友,既然你我有缘,本座便赠你一物。”冲离神君那双狭长的丹凤眼中闪过一道光芒,他伸手从右眼中取出这道银芒,化为一根洁白的羽毛,他将此物轻轻一吹,便轻飘飘地送到了柳昔卿身边,“此乃青弭峰信物,沾了你的气息便再无更改,从今以后,但凡青弭峰剑修,见之不杀。”   柳昔卿一惊,这位峰主一定是推演出她的身份,所以才会赠她信物。当即谢道:“多谢峰主。”   “你是那位大人认定的人……若是能够,请代我们尽心照顾他。”冲离神君留下这一句便不再多言,也不与忘君周旋,干净利落地闪身不见。   晏修在太和的故人果然不少,柳昔卿苦笑,她将羽毛收入储物袋中,才对忘君歉意道::“抱歉耽误了忘君大人的事,现在我已心无挂碍,我们动身吧。”   忘君语调没有特别起伏,只说道:“那个青弭峰的剑修,对修士的气息极其敏感,能在瞬间察觉我和你的身份,非常人。”   柳昔卿这会儿已经把青弭峰划分到自家人的范畴里,听到夸奖甚是骄傲,甜甜一笑道:“那是自然,不愧为青弭峰峰主。”   忘君挥手给柳昔卿罩上一层剑气,冷冷道:“不过我已经不记得他的名字了。”   说罢,再次如长虹贯日,飞出了太和护山大阵。   但仅仅是忘君在太和这一露面,却是再也瞒不住太和化神期以上修士,甚至无名峰的另外四位大乘老祖也已惊动,回到太和的季羽道尊叹了口气,他无奈地看向已经来到无名峰的太和掌门槐山神君。   那是一位书生气很浓的清俊剑修,头戴方巾手执折扇,初一看去,便像是一名凡间读书郎,很难想象这便是同出身青弭峰,目前已是太和掌门的绝顶人物——槐山神君。   他正恭立于一旁,一双眼眸沉稳地看向季羽道尊。   季羽道尊终于开口道:“既然剑灵已经出世,那便召开剑阁会议吧。”   ※※※※※※※※※※※※   忘君带柳昔卿出了太和地界,一路向正北飞去,只用了几息,便已到了黑崎州地界,他这才将柳昔卿放了下来,祭出了存放明灯阵的罗盘。   “若是临近机缘之地,罗盘应该会有显示,即便没有,你身上的印记也会与之遥相呼应,你且看好了。”   柳昔卿巴不得赶紧找到机缘,好离开忘君。她自是合作地点点头,两个人顺着一条小路,慢慢向前走去。   黑崎州乃是兽族的盘踞地,兽王青丘狐族便居在此处,名字上占了一个“黑”字,却与之无关,乃是山清水秀的好地方,且崇山峻岭不断,地势不适合人类居住,却是妖兽的乐园。   但如今,黑崎州早已被人修收复,虽然没有凡人居住,却有四大修士主城,按照函古纪时格物宗修士研发的覆州阵图,东南西北各一座主城,城中修士皆守护阵眼,严防兽族再次暴动。   除了人修的城池,也有兽族的地盘,其中青丘城乃是兽族王城,下属九大主城,里面尽是开了灵智的兽族,还有许多已修出人形或是半人型的高阶兽族在里面居住,甚至偶尔还与人修做交易,久而久之,黑崎州倒是一处发财的圣地。   人多便杂,杀人夺宝也不是什么稀罕事,黑崎州默认为兽族属地,正道宗门很少插手,因此除开人修四主城之外的其他区域,皆是危险区域,没个保命的绝活,很少有人敢在外面单独招摇。   但忘君身上的气息实在恐怖,尽管为了能正常“行走江湖”,忘君已将修为压制到化神期,可他身上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剑意和异于常人的白发红瞳,还是让许多宵小闻风丧胆,只能偷偷盯梢,看着他像是在逛自家后花园一般在这儿闲庭信步,还带着一个娇美如花的绝色美人!   点子扎手,但却是个肥羊,黑崎州的各方地下暗桩便活动开来,这里面自然也有上善盟的修士。   任鹏雪和黄武便是这附近南城的闲散修士,两人经常做一些倒卖材料的买卖,正带着灵石准备去几百里外的妖兽城邙城收购些材料,转手买到其他州的话,可以从里面赚得三分利,这可是盟里的肥缺。   却不想在半路上看到了这位银发红眸的古怪修士,再一打量他身边的小美人儿,黄武瞬间就直了眼睛。   “这小娘们儿,长成这样,居然还敢来黑崎州?”   “哼,没看人家身边跟的是化神修士吗,想英雄救美也得看有没有本事!”任鹏雪拍了拍黄武的脑袋,俩人不过是元婴修为,且任鹏雪是元婴中期,比黄武高了一个小境界,在这实力为尊的修真界,黄武便是他的小弟。   “你看那腰,那屁股,那翘胸,再看那脸,那脸……”黄武呆了一呆,然后转过头看着任鹏雪道,“这女修长得好像盟主发给咱们的通缉令。”   任鹏雪立刻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本小册子,翻到某一页上,肯定地道:“可不就是那女魔修,真是撞到老子头上的好运,若是能活捉,可得一百万灵石,就算能提供消息,也值五十万,咱们发财了!”   黄武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支竹哨,再看向柳昔卿时,眼神就只剩下见到灵石的贪婪了。   杀魔修,还有灵石赏赐,简直是天运附体!   他用嘴含住那竹哨,用力地吹了一口灵气,那竹哨立刻震动起来,但却一丝声音都未发出。   ……   沉默着向前走的忘君耳朵轻轻动了一下,皱了皱眉。   第88章   一系列暗潮汹涌,但柳昔卿修为还太低,什么都没察觉到。她模模糊糊看到前方有一块界碑,她倒是曾经默过七洲地图,但忘君停得太过随心所欲,只能根据地势,推测这前方应该有一处妖兽主城。   果然过了界碑,那上面书着“邙城”两个大字,迎面亦是飞来一个笑吟吟的白衣女修,优美地落在柳昔卿身前,取出一张地图道:“两位有礼,客人是第一次来邙城吧?可否需要地图和向导,鹿鹿愿为两位效劳。”   “露露?”好奇怪的名字。   “是呀,”白衣女修突然向前跳了跳,眨着眼睛道,“是鹿鹿。”   柳昔卿这才看清楚,这白衣女修虽然上半身与正常人无异,但两条腿还是鹿腿模样,飞的时候还看不出来,一走路便露出端倪,她是跳着向前走的。   这是一名半兽修士。   在修真界中,通常兽族要到七阶才有可能化形,化形要遭受九道雷劫,若能成功,便从此与人修无异,甚至可以修习人修的功法。   但七阶相当于人修大乘期修为,除了一些天赋异禀的族群,如横公鱼只要到了夜晚便可以化形,青丘狐族只要成年便可以化形等等之外,其他能化形的妖兽可以说是凤毛麟角。   虽然妖兽到了三阶、四阶左右便开灵智,甚至可以开口人言,但不能用人形与人修交流,总会带来许多不便——最起码你去人修家赴宴,不能用爪子上桌扒拉食物啊。   在妖兽和人修矛盾缓和的天元纪年,解决这一尴尬的,便是“化形丹”。   化形丹的由来十分浪漫,天元纪年初期,一名万兽观修士爱上了自己豢养的灵兽。这听上去稍微惊世骇俗了点儿,但修真界对这种跟自己利益没一点关系的感情之事,通常持放置态度、同理,别管你是师徒还是禁断还是齐人之福,只要不危害到天道规则、人间安危,怎么玩都是你的自由。   这名万兽观修士不过元婴修为,他的灵兽虽然开了灵智,却因为修为局限不能化形,两人始终不能正式结为道侣。这位万兽观修士正巧有一名衍丹门的好友,俩人合计了一番,便闭关八百年,终于研发出了一种可以使兽类人型化的丹药。   两人已经尽量减少丹药的副作用,为了让服下丹药的兽族之后仍能以正常雷劫化形,便减少了丹药的成分,且限制服用丹药的兽族修为必须为五阶以上。但随之带来的后果,便是服下丹药的妖兽进化状态不完全,身上某一部位仍然会保留兽类特征。   至于保留哪个部位,就得听天由命了。   那名万兽观修士欣喜若狂地给自己的契约灵兽服下丹药,三道小雷劫降下后,灵兽果然化形为美貌少女。万幸的是,这只灵兽化为人形之后,只有尾巴保留了下来,其他与正常人修一样,两人之间的爱情故事,一度传为美谈。   这化形丹一开始本为万兽观的不传之秘,后来被得知化形丹的青丘狐族找上门来。若是换个宗门,恐怕都会物以稀贵,把持住化形丹,但万兽观却是修真界中与兽族阵营最为亲近的宗门。于是在各方干预下,丹方被万兽观保留,每二百年万兽观固定会放出一批化形丹与兽族交易。   而兽族得到化形丹,也会优先发放给有功之臣,或是天赋较高的妖兽,尤其是九大主城,为了与人修建立起贸易通道,迎来送往的皆是半人型妖兽,且都容貌出色,伶俐非常。   ……   按照化形丹的难得,这名叫鹿鹿的半人型妖兽,看上去无害,却一定也不简单。柳昔卿回头看了看走在她身后的忘君,发现对方并无想开口的意思,便颔首道:“有劳鹿道友。”   “哎呀,不要这么正式,你叫我鹿鹿,这名字不是很可爱吗?”鹿鹿一点元婴修士的架子都没有,她俏皮地笑道,甚至还明目张胆地飞给忘君一个媚眼。   忘君目不斜视,反而是牢牢看住了柳昔卿,引得鹿鹿一阵娇笑:“这位姑娘真有福气,得了一位好专情的郎君呢,可惜鹿鹿从来没遇到过太和剑修,唉!”兽族尤其擅长感应之术,鹿鹿从忘君身上发出的些许剑气,便敏锐地推断他是太和剑修。   离真相差之不远。   柳昔卿咳了一声,说道:“这位……这位前辈受我雇佣,乃是护我来黑崎州游历,若是鹿鹿方便,尽可以为我们介绍邙城风俗。”   鹿鹿眼睛一转,便不再多话。   这俩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又与她何干呢?人修嘴里的话呀,得掰成几块去琢磨,他们人类最擅长骗人了。反正这两个人只要进了黑崎州的地界,哪管你什么修为,总得卖狐王大人一个面子,哼,谁让咱们狐王大人来头大呢!   ※※※※※※※※※※※※   有鹿鹿带路,三个人脚程都不慢,当然另外两个人都照顾着柳昔卿的飞行速度,大概半个时辰后,一座漂亮气派的城池便出现在三人面前。   这是一座新城,在建造时博采众家之长,一砖一瓦都颇为讲究,而且城墙上的阵图精巧玄妙,一看便知出自大家之手。   城里的修士也都衣冠楚楚,人修妖修皆有,甚至还有部分缩小了身形的未化形妖兽在街上走动。   鹿鹿骄傲地道:“这便是邙城,是狐王大人手中贸易量排名第二的城市,这里有各种珍稀材料常年交易,七大洲的各大商户也都已入驻,且我们兽族不兴黑市那一套,所有物资都放在明面,城东的摊位也是价格公道,若有不法之徒,我们绝不姑息。”   柳昔卿试探地问了一句:“若是我想要庚金呢?”   鹿鹿拍着胸脯道:“只要客人出得起价钱,莫说是庚金,辛金也有!客人想要什么,只管告诉鹿鹿,鹿鹿带你们去买。”   柳昔卿没想到如今兽族竟然这么厉害,她身上原本灵石也十分充足,但是在“明月心”里呆了百余年,虽然幻境是假的,但她花出去的灵石却是实打实的,顿觉囊中羞涩,她含糊道:“不知道这城中可有忌讳?”   “城主府在邙城的正中央,周围有守护阵法,只要擅自碰一下……”鹿鹿的脸上终于凝重了起来,“那便是死。”   柳昔卿确实感到城中无所不在的阵法之力,隐隐对修士产生威压。   她想了想,自己身上的灵石不能随便乱花,不如买一些材料炼制法宝,再转卖给兽族,赚些灵石以备不时之需。   于是向鹿鹿问道:“不知采购材料的市集在何处?”   鹿鹿立刻欢喜道:“两位客人请随我来!”   妖兽主城经常有她这样的向导在外面招揽修士,若是可以带去采购点,鹿鹿也是有分红的,不仅如此,为了吸引人修,鹿鹿这样的向导,都是经由城主培训过,且在城主府也领一份俸禄。   城内禁飞,鹿鹿就一边跳着走,一边向他们介绍邙城的风俗人情。   “这间是整个黑崎州酒类品种最全的酒馆,据说背后老板是太和灵端峰某位弟子呢!”   ——咦,原来太和剑修也有会做生意的么?   “这里是许愿池,是咱们兽城专有的特色。只要你将带有自己灵力的簪子投进去,界主大人就可以听到你的心愿,祝福你和有情人终成眷属。”   ——二丈大小的水池中,里面居然沉满了各式各样的簪子,传说中的界主大人还真是辛苦啊……   “前方便是城主府,咱们邙城的城主大人最喜欢金子,咱们贴着边儿走,若是踩上了这些金砖,城主大人是会生气的。”   ——我的眼睛要瞎了!这金光闪闪的宫殿是怎么回事?这位城主大人到底是什么物种,为什么这么喜欢金子!   “这里便是城东的满金街,前半段是各大商铺,后面的广场里有各种摊位,两位要是觉得鹿鹿很可爱的话,可以去鹿鹿合作的店铺,我可以让他们给两位打折呦!”鹿鹿倒是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呀眨,楚楚可怜地看着柳昔卿。   不得不说,兽族的妹子被培训过后,也知道世情了。这一男一女逛街,你盯着男的准吃亏,奉承女的才是正经,尤其这位身后跟着的还是个木头做的太和剑修,完全没有付账的意思,唉……这天下谁不知道太和剑修出了名的穷,一身钢筋铁骨,那是怎么练出来的?那是舍不得吃丹药硬熬出来的!就连灵端峰那样有名的地方,都得在他们兽城做个小买卖赚灵石,可见门内吃紧到什么程度。   真是一个穷到让人操心的门派啊……   柳昔卿自然是很上道,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对她来说,去什么地方采购都一样,不如去鹿鹿合作的店铺。另外,做生意靠口碑,货真价实才能细水长流,若是坑人,想来也做不长久。   “好,请鹿鹿带我们去吧。”   鹿鹿娇憨一笑,又是蹦蹦跳跳道:“不是鹿鹿自卖自夸,咱们兽族的店最是实心眼不黑价,近来黑崎州的生意越来越好,也是咱们打出来的名气呢!”   柳昔卿笑了笑:“我也觉得兽族很亲切,而且还有鹿鹿这样可爱的姑娘。”   鹿鹿一下子红了脸,她睫毛呼扇呼扇地,真如一只娇俏的小鹿一般。   第89章   柳昔卿囊中羞涩,买得并不多,但鹿鹿还是尽心尽力地帮柳昔卿打折,这家兽族开的材料铺不大,老板是只未化形的白猿,柳昔卿看不出修为,但是话却很少,几乎都是鹿鹿一直在介绍,每种材料皆能讲得头头是道,其中大部分都是柳昔卿在东胜州难得一见的材料,她心中对炼造本命法宝也有了一些成算,倒是不虚此行。   算算身上也只有五千灵石,柳昔卿花去四千购买材料,仍留一些备用。   忘君照例是一句话不说,但在柳昔卿购买东西时,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女人还真是麻烦。”他最后总结道。   柳昔卿不知道云和有没有过类似的经历,总之看到忘君的样子,想起第一次与师兄师姐们一起去西河市集时,三师兄和四师兄也是跟在身后一脸菜色,不觉得恼,反而觉得忘君这会儿有了那么点人味。   她揶揄道:“忘君大人辛苦,不过我不买材料,就没办法炼造法宝,咱们这一路,没有灵石可不方便。”   好吧,他是剑灵,既不用法宝也无须用任何术法,更不需要像人修一样用灵石补充灵力,自然是身无分文。   但是他有……   忘君有些傲娇地扭过头去。   鹿鹿耳朵机灵,在旁边听到柳昔卿这么说,笑眯眯道:“柳道友竟然还会炼器?若是想卖法宝也可以找鹿鹿哦,或者是在街边甲字十二号报上鹿鹿的名字,一定会有优惠的!对啦,咱们兽族还提供寄送服务,若是客人想买东西送人的话,我们可以将东西送到对方手中,七大洲各修士主城都有我们的据点,派送者皆为五阶飞禽,保证三日内送到。”   柳昔卿扶额,现在的兽族都这么会做生意了么?不过这个寄送服务有机会倒是可以试试,虽然不能送到宏景山,却可以送到虚妙山或是佩星城的致远斋,不仅大大加快了材料的流通,也方便了商号的周转。   在将要走出店门的时,她在门边的货架上看到几只造型憨态可掬的小动物布偶,原型皆是狮子老虎这类的大型动物,现在被做成了绒呼呼的小布偶,上面还绘制了鲜艳的花纹,有一种强烈的反差萌。   柳昔卿用手指戳了戳其中一只黄色的布偶老虎,看着它长大嘴巴,露出几颗小尖牙,额头是一个歪歪扭扭的“王”字,两眼圆瞪,皱着眉头,表情像是吃不到肉而委屈的小孩般,十分可爱。   她是炼器师,同样敏锐地注意到布偶里面隐隐有灵力,这可不是凡间孩童的玩具,而应当是法器之类的。   她回头问道:“请问这小布偶是做什么用的?”   鹿鹿跳了过来,笑着解释道:“这是傀儡守护兽,里面有法阵,可以记录简短的声音,用来保护幼崽。”   鹿鹿拿起旁边一只做成狮子形状的布偶,对着说了一声:“鹿鹿要乖,不准出门。”然后用一点灵力将这句话封在布偶中,再将布偶放下来。她向着柳昔卿一笑,便作势要向门口走去。   结果那小狮子立刻用鹿鹿的声音叫道:“鹿鹿要乖,不准出门!鹿鹿要乖,不准出门!”   鹿鹿吐了吐舌头,立刻跳了回来,那小狮子才安静了下来。   柳昔卿一下子就被萌化了,没想到修真界有这样的好用的看娃神器!   “多少灵石一个?”   鹿鹿笑眯眯地将柳昔卿第一眼看中的布老虎从货架上拿下来,塞到她手中道:“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我们兽族生育量大,这种小布偶都是批量生产的,经常做添头送给客人,而且这种傀儡守护兽啊……送给道侣也是不错的选择呦,这只就送给你吧!”说罢,她还瞄了一眼忘君。在鹿鹿心里,她喜欢太和剑修,所以一直觉得忘君和柳昔卿应该是一对儿。   柳昔卿想的却是她被忘君劫走时,晏修那拼命的架势和满身的伤……他刚从“生死场”出来,便爆发脉反逆流,随后便与忘君战斗,尽管她对他有信心,可心中仍是担忧。   她收下小老虎,从鹿鹿那里学了傀儡守护兽的法诀,便道:“可否容我设一下隔音结界,几句话便好。”   鹿鹿看向白猿,只见那白猿微不可查地点点头,才道:“客人请自便。”   柳昔卿设下隔音结界,取出那枚从未使用过的黑叶,将灵力输入叶脉,看着整片叶子的叶脉都发出光芒,而后轻声道:“阿修……我现在很好,忘君大人需要我协助完成一件任务,想来不多时就能完成,届时我再联络你,请不要担心我……不知你的伤怎么样,请保重身体,暂时勿念。另外,有一件小礼物想送与你,我会托付兽族送到虚妙山远鹭师伯处,嗯……就这样吧。”   她收了灵力,黑叶的光芒便逐渐暗淡了下来,也不知晏修会不会听到……柳昔卿又拿起布偶小老虎,将它放在唇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   撤去隔音结界,她对鹿鹿道:“不知将此物寄送到东胜州需要多少灵石?”   鹿鹿有些惊讶,她满以为这小老虎是送给旁边那太和剑修的呢,但鹿鹿还是微笑道:“我们的运送费用是根据贵重等级和距离来定的,这只傀儡守护兽的话,只要三百灵石就够了。”   “好的,请麻烦将此物送到东胜州虚妙山远鹭神君处,敝姓柳,提之便知。”   鹿鹿接过小老虎,将手指含在嘴里打了一个呼哨,片刻后,便有一只鸽子大小的红色小鸟飞了进来。鹿鹿将小布老虎放在一只木盒中,又包了起来系在红色小鸟的爪子上道:“此乃柳真人的货物,送至东胜州虚妙山远鹭神君处。”   红色小鸟听了扭头看柳昔卿,开口道:“哦,大名鼎鼎的远鹭神君,我喜欢!”随后便扑棱棱飞了出去。   远鹭神君爱鸟已是广为人知。   鹿鹿看得可比红色小鸟长远,她收了柳昔卿的三百灵石,说道:“没想到客人竟与致远斋有关系,唔,不考虑下在咱们黑崎州也开家商号吗?咱们对人修的商铺可是……”   柳昔卿对鹿鹿见缝插针的生意经极是服气,哭笑不得,俩人正聊着,外面突然走进来两名修士。   两人逆着门口的光,脸上带着来意不善的神情,颇有些盛气凌人地打量着柳昔卿。   居然是之前的任鹏雪和黄武!   这两位都是邙城的常客,鹿鹿自是认识的,她眼波流转,立刻跳过去道:“任道友和黄道友可是来购买材料?郎五的店里又进了许多天参草,可是许多炼丹师的最爱呢!”   任鹏雪打量了一下鹿鹿,轻声一笑道:“鹿道友,你可真是做生意做到家了,竟敢把这两位往邙城领?我倒是不知,太和剑修什么时候起,居然跟魔修同流合污了?”   鹿鹿一抖,她看向柳昔卿,不敢置信道:“魔修?”随即她挂上笑脸,“不会的,两位一定有什么误解,这位客人怎么可能是魔修,而且她身边跟着的可是太和剑修,太和剑修是绝对不会做出那样的事的!”   鹿鹿毫不犹豫地维护他们,她慢慢后退,退到柳昔卿身边,不动声色地遮住了她的身体。   那后面一直没说话的白猿也从柜台后走了出来,沉声道:“两位当知,我们兽族与太和历来交好,请不要随口污蔑,本店不欢迎二位!”竟一出口便是要赶人。   这种无条件的信任让柳昔卿动容,更无地自容。   因为她确确实实是一名魔修。   任鹏雪手上瞬间翻出一枚小小的天照印,在指尖翻转着,玩味地看着柳昔卿道:“这话是不是污蔑,想必你心里最清楚的吧?若不想连累邙城与你一同遭殃,哼,还请与我出城一叙。”   柳昔卿看到那方天照印,便知道上善盟已经知道了黑桃花的秘密,是谁告密,不言而喻。   唐峥。   自泉星宗外一战,她便在宏景山养伤,一个月后便与晏修同去西凉州寻找庚金的机缘。从夜帝王的秘藏里取出庚金后,便随忘君去了太和剑庐——这段时间内,修真界发生了什么她竟一无所知,没想到上善盟已经开始动手了!   这里是兽族的九大主城之一,上善盟肯定不敢在城内出手,所以这两名修士便想用言语将她挤兑出城。虽然她身边有忘君,但忘君在修真界并无名气,对方既然敢对她下手,一定做好了完全准备,出城之后,等待她的,必定是一场大战!   “好,我随你们出城。”她一字一句地道。   鹿鹿有些担忧地看着她,睫毛又呼扇了两下,突然大声道:“总之两位不能在邙城为难我们兽族的客人,他们既然是鹿鹿带进来的,鹿鹿就会为他们负责,我相信这位道友不是魔修,如果她做害人事,鹿鹿愿承担责任!”   黄武一把将鹿鹿推开,喝斥道:“你懂什么,这女魔修就是两个月前大闹泉星宗的那一个,她甚至与魔君关系匪浅,现在又巴上了太和剑修,简直就是个迷惑人的妖物!”他又看向忘君,“这位太和前辈,还请勿要再插手,我们上善盟不曾冤枉过任何一个好人,也没有错抓过任何一个魔修,这次便是要带她回盟内受审!”   黄武言之凿凿,鹿鹿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不知所措地看着两方,心中虽然还是偏向柳昔卿,但是上善盟的口碑也不错……要说人修和兽族打架,她立场绝不为难,可如今是人修之间的矛盾,按照城主教给她的行为准则,已是不该插手了。   鹿鹿在心里悄悄念着,城主大人,这可怎么办?太和跟上善盟不对付起来了呀……   第90章   今天的邙城,仍旧是一个好天气。   坚定捞灵石信念的飞禽走兽们兢兢业业地与人修们做着生意,摆摊位的广场上,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酒肆茶馆生意兴隆,甚至比许多修士主城都要繁华。   阳光照在能闪瞎狗眼的城主府上,折射出的光芒人瑞气千条,却有人仍不满意。   “金子的光彩啊,永远都看不够。”一个垂着头的锦衣男子伏在在地面上,将脸颊贴在冰凉的金砖上,声音低柔,喃喃自语道。   因垂着头,散落的长发将他的脸孔都盖住,而那一头黑缎子般的长发,竟然长得几乎能铺满整间房。   可下一瞬间声音却变得冷硬威严,充满了不屑道:“俗物!金子又不值钱,你这副样子跟凡间的土财主有什么两样!”   话音刚落,声音又是一转,似乎更为痴迷道:“你又怎么懂得欣赏这世间至美之华彩,”他的手也放在金砖上,想爱抚情人般抚摸着,“而且你没听过金屋藏娇的故事吗?最漂亮的人才能住在最漂亮的金色屋子里。”   “要说漂亮,你哪比得上灵端峰的栖迟神君,就连咱们狐王,你也……”冷硬的声音道。   “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哥,干嘛总打击我!”那低柔的声音怒道。   “废话,就因为我是你亲哥才让你看清现实,就因为你自恋老子才总找不到顺眼的母蛇,非要人家长一身金鳞,你以为是挑鲤鱼啊!”   “你才俗!心里就想着找母蛇,一点审美追求都没有!”男子怒了,他巴掌一拍坐了起来,头发一甩,露出一张男生女相的妖孽脸来,真正是眼含春波,明眸皓齿,楚楚动人,“除非长得比我好看,还得一身漂亮的大金鳞,否则我下不去手!”   “哼!”妖孽脸上的神情一变,立刻从深闺弱女变为冷艳女王范儿道,“那你就光棍一辈子吧!”   “你我兄弟二人同体共生,我光棍还不是你光棍,哈哈哈!”男子又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觉得想哭。   找一条金鳞的母蛇怎么就那么难,他的要求高吗?高吗?   这位嗜好金子的城主大人,原型乃是一条双头蛇,一头主火,一头主毒,本以为吃了化形丹后,两人可以分开,为此还吃了双份的化形丹。   结果便成了现在这样,俩人依旧共用一个身体,但是却没有两个头,天天弄得跟精分似的,所以城主大人忒不爱见人,最喜欢的事便是赚灵石,然后用灵石去凡间换金子,回来铸他的黄金屋。   就这么点小爱好……   不过今天,有点不同寻常,兄弟俩的斗嘴日常还没结束,便感觉到城内似乎进来了不得的人物。   “剑修?”   “不对,小鹿嗅不出来,你我还嗅不出么?他身上……没有人味儿。”   “奇怪了,他身上的剑意不似作假,只有太和才能培养出这样的高手,这人是什么来历?”   “银发红眸,莫说是太和,兽族都找不出几个生有这等异相之人。”   “哥,咱们要不要通知狐王?”   “先看看再说,邙城的事,咱们邙城自己解决。”   可后来,城主大人的脸色越发不好了。   “上善盟的人居然牵扯进来了。”   “依你看,那个女修是不是魔修?”   “不管她是不是,我信太和。”   “呵,也对。魔修也好,道修也好,反正都非我族类。哥,咱可不能让太和剑修在咱们邙城的地界上吃亏。”   城主大人那张雌雄莫辨的脸眯起了眼眸,原本漆黑的眼眸瞬间变为金色,瞳仁竖起,如蛇眼一般。   他嘶地笑了一声。   “那咱们,便出去管上一管吧。”   “是啊,有那不长眼的人,也跟着一起来了呢。”   ……   邙城外,几名修士在云端站定,其中一人,脸上带着木制的面具,神鬼莫测地看着下方的城池,缓缓伸出了手。   ※※※※※※※※※※※※   柳昔卿温声对鹿鹿道:“辛苦鹿鹿为我等引路,若有缘再来邙城,希望能够再见。”随后看向任鹏雪和黄武时,表情骤然一凝,她的手微微一动,武器未出,杀气却至!   任鹏雪和黄武感觉到柳昔卿身上的杀气,心中都是一惊,倒是更确定她是女魔修,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条人命。   实则也不假,柳昔卿如今也算历经大小战役,谭家村外、小昆峰秘境、致远盛会、泉星宗大战……在夜帝王的机缘幻境“明月心”更是血战百年,无形之中,也练出了一身杀气!   在修真界的大宗门中,经常有专为弟子试炼杀意的法门,法门中即为幻境,方便弟子对敌练手,甚至在太和还有一种“十年磨一剑”的法门,将筑基期的弟子引入砺剑石,与里面幻影不停厮杀十年,而继承杀戮道统的青弭峰弟子,更有其训练弟子杀意的不传秘法。   这些法门的目的只有一个——在不干涉天道规则前提下,让弟子尽可能拥有实战经验,炼心炼魂,更要炼出这身杀气!外出历练何其险恶,只差对手一步,就有可能身殒道消。鲜血铺就不出大道,却可能让弟子长久地活下去。   柳昔卿走出店铺外,她看着外面晴朗的天空,知道这是邙城的结界,而那结界外,应当已经有人等着她了。   忘君仍是一句话不说,跟在柳昔卿身后。   任鹏雪和黄武没想到这不过区区金丹期的女魔修,竟然也有这样的气势,他们出身都不高,否则也不会在黑崎州跑生意。当下都黑着脸,黄武更是咬牙切齿道:“小小魔修也猖狂,等出了城有你好看!”   任鹏雪比黄武冷静得多,他一摆手制止了黄武道:“天下魔修,人人得而诛之,我们不必再费口舌!”   然而当柳昔卿即将走出城门的时候,邙城中央的城主府上空却发出了耀眼的光芒,一道金光乍现,在万丈光芒之中,一片金莲叶晃晃悠悠飘了出来,那上面铺满了黑色长发,一个锦衣玉人站在其上,手执一方巴掌大的金砖,端得是富贵逼人,闪瞎狗眼。   从城门到城主府并不远,柳昔卿以目力便看清了这位修士的模样。听说有一类男子长得便是雌雄莫辨,但这位却是标准的男生女相,甚至比女人都能勾起人的保护欲。那一副精致娇弱的样貌,当真是楚楚动人,如一朵风中摇曳的小白花,若不是穿着一身男子衣衫,绝对会被当做是姑娘家。   只见满金街两边,无论是正在做生意的兽族,还是在街上行走的兽族,甚至刚迈出店铺的鹿鹿和白猿都立刻跪下,口中高呼:“恭迎城主大人!”   城主大人用金砖掩口一笑道:“孩儿们不必多礼,该干嘛干嘛去,别浪费了赚灵石的时间。”声音清悦,却没有女气,随后他又看向天空,“不知上善盟盟主大驾光临,还带了这一群帮手,怎么,是想拆了本座这邙城么?”   上善盟盟主?   柳昔卿手中霎时间出现一张金色长弓,那是以庚金暂时凝聚而成的武器,她冷冷转过头,打量任鹏雪和黄武,知道此事绝不会善了。   城外传来温润如玉的声音道:“本座前来,只为城中那名女魔修,无意惊扰邙城,还望城主莫要见怪。”   “魔修关我何事?在我邙城里的人,也是你想带就带走的?给你是情分,不给是本分,我青鎏与上善盟素无交往,请君自便!”城主大人立刻换了一种语气,娇滴滴的样子消失了,一股暴烈的火气从他身上腾起,他足下那片金莲叶熊熊燃烧,趁得美人如烈火般美艳动人。   而邙城的天空,也随着青鎏的火气破开一道裂缝,那裂缝如帷幕般缓缓拉开,露出了外面带着木制面具的上善盟盟主,和他身后随行的四名化神修士。   城主青鎏与上善盟盟主皆为为化神巅峰修为,虽然邙城是他的主场,但加上对方前来助阵的四人,胜负还未可知。   可城内的兽族像是没看到一般,依旧忙着手上的事,有那带着一对儿灰扑扑翅膀的半兽扯着人修的衣襟道:“莫慌莫慌,有城主大人在呢,你再添点灵石,我这旋风草就给你拿去!”都这会儿了还不忘还价。   那上善盟盟主轻轻一笑道:“看来城主是想维护那女魔修了,此地乃是黑崎州,一旦你我开战,相信城主也知道后果。不说另八大兽族主城是什么反应,驻守南方的人修城池,应当不会坐视不理,届时若知你维护一名魔修,不知狐王大人可面上有光?”   青鎏冷冷道:“我维护的不是魔修,也不是邙城,单纯是看你这一张不敢见人的脸不顺眼罢了!若要抢人就来战,别叽叽歪歪的像个孬种!”   盟主依旧是笑着道:“好,好吧。”但是与他和善的语气不同的是,手上瞬间凝出一道白光,画下一道五芒星法印,那法印正中便出现一个漩涡图案。   青鎏眼神一变,神态又是娇弱无力样,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金砖道:“想用虹吸大法破我邙城法阵?呵,那便陪你玩玩!”   他手上金砖祭出,那金砖在空中不断衍化,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十六,霎时间分成无数金砖,贴着邙城的城墙围成一圈。   青鎏神君喝道:“固若金汤,丹心围城!”   所有金砖得此法令,迅速再生金砖,一块块垒了起来,竟似要将这邙城护在金砖所铸的结界内。   青鎏亦是飞身而出,悬浮在与盟主相同高度处,对着他粲然一笑道:“孙子,找抽!”   双手便各执一块金砖,朝着盟主呼了过去。   第91章   柳昔卿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拎着两块转头朝上善盟盟主拍了过去,这位城主与她素未谋面,一时有些迷糊,不知这位城主大人为什么替她出头……   盟主与邙城城主已经开始交手,他身后的四名化神修士可不是摆设,其中两人祭出一黑一白两面大旗,将旗子一挥,便有乌云渐生,迅速遮蔽了天空。另外两人已经飞到城中,分别散开威压,直向柳昔卿而来。   金砖开始围城,他们要在围城封闭之前将柳昔卿抓出去!   任鹏雪和黄武也不能干看着,俩人同时祭出法宝,任鹏雪向地面拍下一座阵盘,而黄武则是用锁链封死了柳昔卿的退路。   两化神两元婴,还对付不了你们一个金丹一个化神?   然而却在两名化神修士将至之时,他们身边那只一直很少说话的白猿突然暴起,身形膨胀数倍,一拳挥了出去,带着虎虎风声砸向两名化神修士。   与此同时,那个一直拉着人修要卖旋风草的半兽人也叹了一口气:“可惜了我这么好的旋风草……”他身后一对不起眼的灰色翅膀突然张了开来,足有三丈长,几乎占据了大半条街!随后他腾空而起,翅膀拍打出巨大的声响,有如雷鸣!   他高声道:“老猿,我来助你!”   那一双巨翅左右开弓,将那两个化神修士扇了出去!   鹿鹿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也显露出一股狠劲儿,前辈们都出手了,她自然也不能落后,所以说城主大人早出来站队不就好了,害得她还犹豫了好久。   鹿鹿一俯身,化作一只白色的小母鹿,头上生出两只钢刃一般的鹿角,向着任鹏雪冲了过去!   可是任鹏雪早就防着,他用法宝挡住鹿鹿的攻击,大声道:“怎么?兽潮已经过去了几千年,你们竟然还敢对修士出手?”   黄武也叫道:“好啊,邙城城主居然围城,这是要将咱们人修一网打尽吗!”   两人趁机煽风点火,想要邙城的人修帮助自己。   此时,街对面一家傀儡铺走出一只直立行走的老山羊,下巴上的须子几乎垂到了地上,口吐人言道:“不过就是打个架嘛,小事而已,大家莫要慌,老顾客难道还不知?这金砖围城是咱们城主大人的癖好,他心情不好就爱看金子,不过半刻也就撤去了……还望诸位体谅,冤有头债有主,这几位的恩怨可不关咱们兽族的事。”   然后从腰后抽出一把小扇子轻轻一扇,登时一股白烟封了整个满金街,继续道:“鹿鹿啊,你们陪客人慢慢聊,咱们生意得继续做啊,大家该干嘛干嘛,今日满金街全场六折,赔了算我老羊的!”   在满金街的人修也个个是人精,上善盟跟邙城城主打起来,兽族表明了不殃及其他人修的立场,他们当然顺着台阶下,谁也不想来之不易的和平败在今天,顿时又都热络地做起了买卖。   也有那正在出货的人修,更是生怕影响自己的买卖,顺着老山羊的话一唱一和:“老羊掌柜说得是,咱们城主就这点小爱好,我每年间来两三次,这金砖围城也算见过好几遭了,不过这次羊掌柜可得少收咱们几分利税才是啊。”   一个正在买水火法衣的女修看着整个邙城瞬间被罩入一片金碧辉煌,不由啧啧称奇:“下次我要赶在围城前出去,从天上俯瞰金顶,那才有感觉呢。”   而满金街里混着的魔修,大多是暗道晦气,明哲保身地暗暗潜藏了起来,只有少部分人担忧地看着柳昔卿那一边,心事重重。   ……   正主儿其实还没出手,但是各方人马已经摩拳擦掌,纷纷登场,这一幕让柳昔卿为之动容。   为什么这些兽族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太和这一边?为什么城主会出手?   她心思几转,其实已经知道答案了。   当任鹏雪和黄武找上她的时候,想必城主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他这么做,并非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她身边的忘君。   或者说,是为了忘君背后所代表的太和!   这些兽族是如此坚定地维护着太和,甚至不问理由,不惜公开与上善盟盟主对战,只为了守住太和的声誉。   柳昔卿握紧了手中的金色长弓。   她不能浪费兽族的好意,不能躲在忘君的羽翼下,因为她是魔修,一旦暴露身份便会连累太和,而且她不能让邙城兽族陷于危机之中。   她必须打赢这一场仗!   柳昔卿看向忘君,低声道:“忘君大人,请不要管我,若你真正为太和着想,请暂离此地,不要与我牵扯上关系。我绝对不会逃走,等到渡过难关,再与您一同完成任务!”   忘君那一双不带感情的血红眼眸静静看着天空上已经召唤出虹吸大法的盟主,他道:“与魔修在一起就会玷污太和的名声?荒谬,云和从来不是那样狭隘的人,更何况,我从不为太和而战,而是——”   “为云和而战!”   ※※※※※※※※※※※※   天雷淬体,生成剑灵,第一声呼唤,是为“云和”。   一朝醒来,第一声呼唤,是为“云和”。   莫忘与云和,从来都是连在一起,相伴相生,他们一起走过最艰苦岁月,赢过最不可能的战斗,斩过世界最恶的敌人,登过这人间至高风景。   当他还是一柄没有自我意识的本命剑时,所有一切便都来自于云和的赋予,是云和将他从一块不起眼的玄铁剑坯,蕴养成当世不二的剑灵!   云和的一切,都值得他去守护。   哪怕忘君不承认,这由云和一手创立的太和派,是云和留在这世间最宝贵的记忆,太和十八峰,几乎每一峰的道统,都有云和的影子,都有他的影子!   谁打扰他完成云和留下的任务,谁就是他的敌人。   “我为云和而战!”   一声话落,忘君身周立刻飞出一圈光刃,一股凌厉而霸气的剑意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这座巨大的城池几乎容纳不下这道剑意,城墙上的阵法、城主府的镇宅法器、街角的法印、大大小小守护结界——全部开启!   而那头一直看护着满金街结界的老山羊反应更是极快,瞬间化为原型,庞大的身躯几乎覆盖了整个满金街,四个蹄子各自站住街角的法阵,用头向上一顶,大声喝道:“镇!”   以忘君为中心的方圆一丈之地,突然起了一道无形的结界,将这股剑意缩在了这一丈之间。这是老山羊以全城阵法之力,接下了忘君这一道破开修为封印后,不自觉发出的剑意。在它的身躯之下,所有人都安然无恙地进行着手中的事,完全感受不到外面的强大的威压。   忘君却看也不看,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的一道剑意已经令邙城如临大敌,这道剑意也并无杀意,否则,只怕老山羊已经身首异处了。   利剑无鞘,两刃皆伤。   他身形一闪,人已如一道剑光从邙城而出!   ……   青鎏刚与盟主交手不过百招,妖兽擅近战,但他却始终不能靠近盟主方圆百丈内,仿佛有一层结界罩着此人,而且无论他在盟主身上造成什么样的伤害,盟主都可以在他下一次出手前复原。   邪门了!   他沉下心与盟主周旋,却见邙城里飞出了一名银发红眸的修士,冷冷对他道:“回城,躲好。”   青鎏这才看清来人身上的修为,竟有大乘期以上的威压,只是略微放出,已让他极不舒服。   但他还是尽力传音忘君道:“这位太和前辈,这件事您最好别出面,交给我们兽族最好,我们并非修士,不用遵守什么正道魔道的框框道道,即便庇护一个魔修也没什么的大不了。”   而此时盟主的嘴唇紧抿,他显然也感觉到了忘君身上的威压,比之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大乘修士都要强大,分明有……渡劫修为?可不管怎么说,他是为捉拿魔修前来邙城,他师出有名!盟主横下心,一道法术劈了过去。   忘君光刃护体,他伸出一只手臂,那上方竟隐隐有剑光之寒,他轻飘飘地用手掌挡住了盟主的攻击,就像是一个巨人拂走了落在身上的树叶。   太和绝对没有可以将身体化为利刃的法门,青鎏一时震惊。   只听得忘君道:“你们错了,我本就不是太和剑修。”   ※※※※※※※※※※※※   在忘君出手之时,盟主身后带着的另外两名化神修士仍在兴风作浪。   皂白旗遮天蔽日,虹吸大法在邙城上空形成一个巨大漩涡,将城外的花草树木皆吸入漩涡中,而邙城外的金砖还在拼命向上生长,城墙上的阵法发出光芒,如一只巨碗,扣在了城池上,抵挡虹吸大法。   那与两个化神修士缠斗的白猿和灰翅膀半兽颇有默契,白猿身体如同炮弹,将其中一个化神修士抱住冲出邙城结界,口中道:“雕老五,出城!”   灰翅膀的雕老五邪邪一笑道:“可不是,得赶在金砖围城之前出去。”他半兽身体也不维持了,直接化作一只大雕,用爪子抓着另一个化神修士出了城。   任鹏雪和黄武冷汗都流下来了,鹿鹿在一边用鹿角攻击他们。忘君出战之后,柳昔卿也终于开始反击,没想到他们的法宝根本困不住她,这女魔修召出一只豆大的小鸟,吐出蓝色的火焰,将法宝烧得一干二净后,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   “出城再战!”   人便跟着老猿和雕老五一起飞出了邙城。   任鹏雪和黄武对视一眼,他们此时已是不得不战,心中着实有些后悔将消息上报,眼下他们暴露了身份,在邙城也呆不下去,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出了城。   城外是化神修士的战场,元婴修士根本无力抵抗,两人撑起了灵力罩,却发现那金丹女修即便没有灵力罩竟然也能在这威压下毫无惧色。   殊不知柳昔卿以庚金锻体过,这庚金主天下利器杀伐,何曾惧怕威压?   柳昔卿却没有表面看上去那般镇定,自忘君出手,她便隐隐有些不安,如果她的身份昭示天下,不仅黑桃花的秘密守不住,太和也会因她染上污点。   可她现在也顾不得了,柳昔卿凝眉举起手中金弓,对准了任鹏雪和黄武,低声道:“……那便战吧!”   第92章   天元52年,一位名叫伏书的元婴修士,于南平州歇芳城,与三十七名同仁,共同创建了上善盟。   盟众的信物为天照印,分红印、白印、黑印、无印四种等级,红印为管理者、白印为组织者、黑印为执行者、无印为底层盟众。   最初,上善盟所有成员的身份都是公开的。   盟内教义“上善若水,大道无形”,他们立行善誓,除魔卫道,在魔修与道修休养生息的天元纪年初期,做了许多匡扶正道的义举,也因此吸引了更多散修,以及一些大宗门弟子加入。与此同时,也惹得邪修和一部分激进的朔月魔修的记恨。   上善盟的盟主伏书真君毕竟修为不高,上善盟成立不过两百年,他便死于一场刺杀。这之后,上善盟内部的红印管理成员召开了一次密谈,最后才变成了今天所有成员皆以天照印辨识身份,上善盟不再公开成员行事,甚至连盟主都在接任后戴上了面具法宝。   但之后针对上善盟盟主的刺杀仍是不断,目前这位上善盟盟主,乃是第五任盟主,已在位三百余年。历任盟主都是上善盟内修为最高者担任,由红印管理者推举认命。   说到红印管理者,便不得不提最早的那一批红印,便是与伏书真君一同创建上善盟的三十七人,如今已是天元1697年,据说还能露面的老红印,已不超过五人,皆被上善盟秘密保护起来,而现在负责管理的红印,也已隐藏了身份,共有九人,合称“内九印”。   白印为组织者,他们掌握所有盟众的信息,负责安排各种行动,也为九人,合称“外九印”。   上善盟,也就由这“内九印”和“外九印”共同运作,且这十八印不局限修为,唯有德者居之。所以别看之前的周珮娘声势浩大,但她连十八印的边儿都摸不到。   周珮娘是黑印,执行者。按照人间界的分布,每一州由五名黑印负责监管,共有三十五人。   与隐藏身份的红印不同,黑印具有号召力,但黑印的职能又与公开身份的白印组织者不同,黑印并没有分派任务的能力。实际上,黑印是负责每一项任务的进程和结果,比如泉星宗一战,唐峥所在的据点负责拷问魔修信息,而周珮娘则是负责跟进任务,确保任务可以完成。   而此番发现柳昔卿的任黄二人,与盟主带来的四名化神期修士一样,空有修为,地位却低,都是新入盟的盟众,阶位也不过是无印而已。   但是若在这里能擒住这名盟主发出通缉令的女魔修,就凭这件大功,保不齐阶位能有升级,黄武和任鹏雪想到这里,对柳昔卿使出的手段不由得越加狠辣。   任鹏雪修的是一对儿攻守兼备的银环,一只银环守护在身前,另一只银环上方凝聚着巨大的灵力,向柳昔卿攻击;黄武则是掐诀操控六个高级傀儡,其中四个傀儡站定四角,开启了一座阵盘,另外两个傀儡手持长矛,配合攻击,天衣无缝。   若是换个金丹修士来,只怕真的没有面对两大元婴修士的勇气。   可柳昔卿眉头都没皱一下。   修真界斗法,可不单单是比修为,比的更是掌握法术的玄妙、悟性境界的高低、根源功法的优劣、本身资质的强弱!   她手中一张金色长弓,即便没有炼化成法宝,却也是庚金凝聚出的利器。柳昔卿眉带杀意,将灵力注入弓中,那金色长弓立刻长大一倍,一支巨大的长箭被柳昔卿捏在手上,对准了前方二人。   小红豆立刻吐出锡兰真火,柳昔卿面对两名元婴修士,上来同样是杀招!   真炎御合!   这巨型弓箭的威力不亚于有三座聚灵阵加成时的凝晖弓,而且小红豆再次将元神附在箭身,直如一只火鸟,燃遍了小半个天空!   “躲!”   这箭上的火不对劲,任鹏雪立刻高喊一声!   但现在撤去法宝已经来不及了,他那一枚攻击银环当场被锡兰真火烧成一团黑炭,而黄武的两个傀儡也消失在了火光中。   黄武大怒:“可恶,看我的傀儡阵!”   他躲开后又招出五个傀儡,身形比之前的傀儡小一些,却更为灵敏,每一个傀儡暗应一种五行属性,五道攻击将柳昔卿困在一方大阵中。   任鹏雪也是神情阴郁,好在他留了个心眼,没直接动用自己的本命法宝,当下一拍储物袋,二十张六品攻击符箓在他身后一字排列开。   “居然敢越级挑战元婴修士,让你见识见识道爷的厉害!”   任鹏雪灵力一挥,二十张符箓激射而出。   然而这还不够,任鹏雪的储物袋中又飞出三十张六品攻击符箓,他狞笑道:“够不够?这儿还有呢!”   ……   当黄武又召出傀儡之时,小哈便已经被她放出,咆哮着迎上了傀儡的攻击,将其困在螺旋空间中,暴击头部。   而柳昔卿早已将金色大弓收回,现在她体内的庚金可以任意由她凝练,此时柳昔卿双手各持一架神机弩,看到任鹏雪放出符箓后,立刻平举双手神机弩,一连串的红色小箭从神机弩中射出,使符箓根本近不得她身。   任鹏雪咬着牙,又祭出数十张七品攻击符箓。七品符箓的攻击不容小觑,几乎每道都蕴含元婴修士的全力一击!他修符道多年,这几乎是他现在压箱底的宝贝。   既然六品符箓轰不死你,就用七品!   柳昔卿神色不变,原本双手各自平举的神机弩停下了攻击,而后两架神机弩发出金光,她将神机弩对撞,神识瞬间对神机弩的架构进行改造,在这其间双手连续掐诀几近百次,将两架神机弩凝练为一架一人多高的巨大重型连弩!   当这重型连弩架在柳昔卿身前之时,任鹏雪和黄武都惊呆了。   这是什么妖法?竟然可以瞬间制造法宝?   这不过金丹期的女魔修,到底是什么来历?   ※※※※※※※※※※※※   柳昔卿一次次经历的艰难大战,对她的历练终于在此时得到呈现。对弓箭之道的领悟,与在太和剑庐中的领悟刹那间结合在一起,以庚金为本,以《流光烁金诀》为参照,将炼器之术与斗法完美融合在一起,哪怕她现在连本命法宝也无,亦可以跻身炼器大师行列,心境悟性都上了一个台阶。   “明月心”幻境中厮杀百年,使得她的战斗经验更是极大的飞跃,与幻境中的魔兽搏斗,每一秒都是生死存亡,再回头来面对修士的斗法,对这种临机应变的见招拆招已经了然于胸。   浑身经脉皆有庚金之气流淌,她的身体几乎成为熔炉,万般利器,皆是手到擒来!   她看到了符箓的光芒,看到了傀儡的动作轨迹,看到了任黄二人脸上的惊恐。   柳昔卿微微一笑,双手操纵重型连弩,将箭道对准了二人,而后低声道:“以本命之物,铸本命之利,是为‘开阖’!”   只听得轰然一声,那巨大的重型连弩爆射出一连串长箭,他们根本看不清柳昔卿手上的凝箭速度,只觉得漫天箭光完全锁住了他们身周三丈之地。   大开大阖,雷霆万钧之箭,如天罚般从天而降!   逃?逃是来不及了。   箭为物理向攻击,速度不仅比法术快,而且眼前的女修如同怪物一般,连掐诀凝练的时间都不用,他们哪里有时间逃!   黄武怪叫一声:“啊!”那声音都已经走了调,尾音还带着颤,竟是将傀儡全部调到身前,用来抵挡箭光,自己缩在了傀儡身后。   任鹏雪身前的银环也是突然变大,他储物袋中的防御符箓不要钱般洒了出来,同样抵挡在身前。   只能硬接!   用比那女修高一个境界的修为,再加上身上的法宝,硬吃这一击,任鹏雪几乎憋屈到内伤,他何曾被金丹修士如此碾压过!   可得这一击之后,柳昔卿的攻击并没有停,她手中的重型连弩没有停歇地一直射出长箭,每一道箭光都足有丈宽,将他们攻击得毫无还手之力!   符箓和傀儡都被击得米分碎,他们便用灵力罩去抗,灵力罩也渐渐被利箭射穿,到了最后,便只能用身上的防御法袍去抗。   直到法袍都已千疮百孔,两个人才升起一种恐怖的念头来——会死,再这样下去,一定会被射穿!   当两个人的心里防线即将要崩溃之时,柳昔卿的攻击才停下。   她一手拍在重型连弩上,喝道:“还不快滚!”   这一句话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任黄二人连盟主也顾不得了,立刻连滚带爬向后逃跑。   所以他们没有发现,柳昔卿拍在重型连弩上的手,已经抖得握不住扳机了。若是二人心志再坚定一些,就能发现柳昔卿此时也是强弩之末,毕竟只有金丹修为,这种大规模连续性的凝箭还是让消耗了大量灵力。   但在这一战中,柳昔卿第一次体悟到庚金炼造之术的玄妙,心性和感悟隐隐窥探到了晋阶元婴的门道。她击退了任黄二人后,方才抬头看向天空。   邙城上方一直在运转的虹吸大法如一个黑色深渊,将云层搅得暗沉,不停地吸着周围的一切。而皂白旗如一张遮天蔽日的昏黄斗篷,掩盖了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半空中忘君与盟主一战,也已分出了胜负。   第93章   此番盟主来黑崎州捉拿柳昔卿,带的只是四名无印盟众。他只知柳昔卿身边跟随一名化神修士,却不知竟然是一名不知从何而来,数万年未见史册的渡劫高手!   他失算了。   盟主已有化神期巅峰修为,距离大乘也是一步之遥,可在这名修士面前,几乎如蝼蚁一般。他凝聚本命法宝力量的一击,竟然被那人轻描淡写地拦了下来,更别提旁边还有一个莫名其妙便与他交恶的邙城城主。   “前辈既然不是太和剑修,为何不报上名号?”盟主仍是保持有礼的微笑,但他的手已背在身后,在衣袖中微微颤抖。   那是在威压面前几乎无法控制的本能反应。   忘君侧过头道:“没必要。”他连对手是谁也没兴趣知道,更别提报上自己名号了,反正用不了多久也会忘掉。   盟主却不这么想,他生性多疑,忘君说的话他一点都不信——天下剑道,皆出太和,你说不是太和剑修便不是么?但修真界实力为尊,在这种完全没有胜算的情况下,他必须要将这件事的利用达到最大化。   首先便是不能让那个拥有印记的女魔修暴露于人前,知道她的消息的人越少越好,否则下次再动手,麻烦会更多,说不定还没等到自己卷土重来,这女魔修已变成他人囊中之物了。   之后便是要一个个消除眼前的敌人,本来他不过是想攫取这个女魔修身上的诡秘印记,现如今,不仅魔君被她迷得团团转,居然连邙城城主都为她出头,且身边还跟着一位隐藏实力的渡劫期大能。   盟主神识扫过一眼正在与任鹏雪和黄武交战的柳昔卿,还在她身上感应到了一丝庚金之气,眼中一沉,心中已有决断。   他踏前一步,朗声道:“既然如此,晚辈也少不得要得罪了!”   盟主右手一挥,一排黑铁大盾出现在身前,他眉间神通印记闪过,双手掐诀,一方领域渐渐在他身周成型,并同时御使三样攻击法宝向忘君攻去。同时,他身后腾起一只雪白孔雀,高亢地叫了一声,在空中跳跃飞舞,叫声和姿态竟有魅惑的能力。   看到盟主出招,青鎏最先护住下方小辈们的战场,一道法诀打进脚下大地,启动了兽族真正的护城大阵。这大阵不知是何来历,但觉伟烈无比,只见一道金光结界自邙城中心升起,刹那间闪过一个波动,连同邙城在内的方圆三百里,皆被巨大的结界笼罩,内外之间,法术不能穿透,神识难以窥入。   他深知盟主法术古怪,还提醒了一句:“小心!”   青鎏不知道,渡劫修士已将所有法术的运转规则洞悉于心,在忘君眼里,盟主的招数如同孩童搭积木一般,貌似繁杂却徒具其表。虽然忘君没有修炼过人修的功法,但因为境界修为的差距,轻易看穿这些功法的法门。   所谓渡劫修为,这人间一草一木,都能尽收眼底,甚至已到了接近神的程度!   忘君并没有用任何武器,因为他的身体就是最锋利的剑。   自他在太和剑庐醒来,第一次遇到的便是大乘后期修为的晏修,虽是必胜之战,但是与同为太和根源的剑修对战,仍然让他不得不重视。今日他第二次出手,对付区区化神后期的盟主,他仅仅随手出了一剑。   然则一剑惊仙!   明明不过是轻轻挥了一下手臂,可其上发出的剑意却层层突破盟主的术法和法宝,甚至他刚刚撑起的领域以及让青鎏难以近身的护身结界也都在这一剑中,摧枯拉朽般被轻易斩碎!   当这一剑斩来,盟主瞬间又放出几十道法宝攻击,祭出上百张八品防御符箓。   可在这一剑面前,这些能够毁灭一座城池,一座山峰的法宝法术,皆如同幻象般,不堪一击。而那在修真界几乎用灵石都买不到的八品防御符箓,则如同一张张脆弱小纸片般,瞬间米分碎。   这猛烈地剑意去势不止,从盟主头顶飞切而过,径直斩上三百里外的金色结界之壁,传来一阵剧烈的空间扭曲和震荡,才渐渐淡去。   在场诸人只有柳昔卿知道,忘君的这一剑,应当只用了半成不到的灵力。他并不想杀死盟主,只怕是因为他曾经提过的。   云和不喜欢血。   ……   盟主藏在面具下的脸,带着一丝扭曲的笑意。   他没看错,这是一道没有杀气的剑意,而且速度并不快,这名渡劫大能居然手下留情,并没有杀他的意思——他赌赢了!   既然这样,就别怪他趁机下手了!   只见盟主不退反进,一掌挥开漫天飘散的法宝符箓碎屑,飞速向忘君冲了过去,甚至卸去了灵元护体,直接出现在忘君面前,然后撞在忘君的手上,当胸被忘君的手掌穿透!   忘君的手如一柄利剑,没入盟主的身体,穿过骨肉,擦着心脏,从盟主的脊背伸了出去。   而此时盟主的心脏突地紧缩了一下,一丝不被人察觉的黑气,瞬间进入忘君手掌,像是一条附骨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忘君的经脉中。   “盟主大人!”   后方负责维系皂白旗的化神修士大惊失色,这是他们第一次见盟主受伤,而随着盟主护身结界被劈开,他们也同样暴露在了忘君威压下,忍不住两股战战,所有灵力都用来抵御高阶修士的威压,弃了皂白旗。   旁边的青鎏却翻了一个白眼,不过是肉体之伤,在修真界乃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伤,也值得他们大呼小叫。   忘君不发一言,像是甩掉某种脏东西一样,不轻不重地一挥,将盟主的身体挥了出去。   盟主被甩出去后,堪堪在落地前稳住了身体,他的目的已经达到,立刻毫不迟疑下令道:“撤退!”   可下一瞬间,忘君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这个女魔修一切行为由我负责,不要再来打扰她,否则……我说过,我不是太和剑修。”   盟主在面具下的眼睛骤然瞪大,这句话的意思是……他不用遵守毕生三斩的铁律,随时随地,都可以杀了他。   “你……你难道就不怕天道规则吗?”盟主哑声道。   高阶修士出手几乎都在天道的监督下,若是有人违逆天道而行,便会引来天罚,因此即便是魔君,以及魔修那两位深藏不露的护法,都极少出手,几乎成为人间传说。   忘君淡淡道:“天道,与我何干?”   十万年剑灵,他乃是云和创造的自由个体,本已是天道规则外的产物,又何惧天道?   只是他看着盟主的眼神,隐隐感觉到有些不舒服,微微皱了皱眉。   ※※※※※※※※※※※※   青鎏撤去了护城结界,两名负责皂白旗的修士马上飞过来扶起盟主,然后招出一具棺材一样的飞行法宝,三人化作一道黑光,倏忽不见。下面被白猿和灰雕压着打的化神修士也灰头土脸的逃了出来,还不忘把一败涂地后躲在一旁瑟瑟发抖的任黄二人一并带走。   随着盟主受伤,他所维系的虹吸大法也失去了效力,慢慢消散而去。   那皂白旗本就是遮蔽结界,再加上青鎏在关键时刻开启的护城大阵,收了忘君充斥渡劫威压的剑势,也让外界对这一场电光石火的战斗浑然不察。   黑崎州的其他城池并未惊动,甚至当金砖围城褪去后,邙城的修士还在各自谈天说地,满金街上继续讨价还价不亦乐乎。   这一场战斗的时间不过一刻钟,所有人都仅仅当做是一场不起波澜的风雨。   可他们却不知道,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悄然落幕。   主动出战的白猿和灰雕向城主微微颔首,而后便重新回到城内,但柳昔卿却不方便回邙城了,她飞了过来,对青鎏施礼道:“此番多亏邙城救急,晚辈不胜感激。”   青鎏则是神情复杂地看着忘君和她,只感叹不过是随心所欲地出一次手,便遇到了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渡劫期大能。   此时忘君已经收敛了气息,他知道这条双头蛇乃是为了太和出面,即便是冷清冷性如他,也微微颔首道:“多谢。”   能得渡劫修士一句谢,已是天大的机缘。他本以为自己帮助的是太和弟子,但忘君却矢口否认——渡劫期的修士,开口绝不会打诳语,青鎏心中疑惑,也只好矜持地点头道:“能与前辈并肩作战,亦是晚辈荣幸,若二位不嫌弃,邙城仍可以为二位提供庇护。”   柳昔卿深感自己惹祸体质,她刚一落脚邙城,便被上善盟修士追捕到行踪,哪还敢再与邙城牵扯,立刻道:“多谢城主好意,晚辈和这位前辈尚还有要务完成,便不多留了,若城主有什么需要晚辈效劳的地方,可以通知佩星城致远斋分号,晚辈不才,乃是小号掌柜。”   青鎏这才正眼看了柳昔卿一眼,以他的能力,其实并没有在这女修身上看出任何不妥,而兽族的审美也跟人修天差地别,在大多数人修眼中已是绝色的柳昔卿,在城主大人眼里恐怕还比不得一条青花蛇。至于这致远斋为什么会有魔修混入其中,还做到了分号掌柜,却与他兽族无关。   只要能做好生意,多赚金子,是魔修又何妨?   而且柳昔卿身上的庚金之气也是他感兴趣的,当下道:“今后若有合作的机会,定当拜访。”说罢不再寒暄,身形一闪,亦是回了邙城。   柳昔卿对这场大战仍心有余悸,她对忘君道:“我们还是尽快完成任务吧,有没有更快捷的方法,罗盘有什么提示吗?”   忘君眉头微皱,他祭出了罗盘,但是刚一拿出,就变了脸色。   那原本刻印着黑桃花阵图的阵盘,此时上方已是死气缭绕,像是被污秽之物侵染了一般,失去了所有的灵气。   “阵盘坏了?”柳昔卿哪怕不懂阵法,也知道这阵盘是被破了,“这机缘该如何是好?”   而忘君的脸色越发难看,他身形突然摇晃了一下,直直从半空中坠了下去。   柳昔卿急忙接住他,却发现他原本冰凉的身体热得烫人,皮肤泛着青色,似乎正有什么在侵蚀他的身体。   “忘君大人?”   忘君吐出一口黑血,一道银光闪过,就这样在她面前,直接变成了一柄毫无光泽的巨剑。   第94章   “啊,盟主大人您受伤了呢,珮娘好生担心。”   一处秘密空间里,穿得妖冶暴露的周珮娘急忙扶住了带着面具的盟主大人,那伤口止了血,但因为面积实在太大,即便是灵丹妙药也需要一定的时间发挥效率,看着十分狰狞。   盟主将她搂了过来道:“无妨,皮肉伤而已。这次虽然没捉到那女魔修,但是本座的血渎术已经进了那个人的体内,呵,他虽不承认是太和剑修,也未出剑,可那身剑意却是骗不了人的。”   周珮娘娇声道:“恭喜盟主大人又除去一名强敌,这血渎术可是咱们专门研制出来对付太和本命剑的杀招,没了本命剑的太和剑修,不过是没牙的老虎罢了,呵呵……”   “不过可惜了,血渎术是我们对付太和的必胜杀手锏,若非此次对手太强大,本座也不想现在暴露血渎术的存在,”   “那修士为渡劫期,盟主大人用了也不吃亏呢,谁让他站在那狐狸精身边!”她语气里还带着些恨意。   盟主笑笑,说道:“珮娘,那名女魔修的秘密目前只有我们三人知道,你知道该怎么做。”   “盟主大人放心,那唐峥在咱们的操控下,此次负责出任务的弟子,一定会守口如瓶。”   “你既然有心,那几个人,就赐给你吧,想必吸了他们的修为,你下次角逐十八印之位,也多一些胜算。”   “珮娘何德何能,得盟主大人如此看中……你啊,说是把人赐给我,但之后,那些修为还不是大部分都用在了你身上……”   “怎么?不高兴?”   “只要盟主大人记得珮娘一丝好就够了,人家的心,你还不懂吗?”   “嗯,你要乖……要听话。”   周珮娘软软倒在盟主怀中,任由他爱抚,只是眼中闪过一丝惧色,睫毛微微颤抖,看上去不胜娇怜。   她怕被盟主看出端倪,便缓缓闭上了眼睛。   知道的越多,便越是心惊。   盟主与十八印之间的关系很微妙,在这些年里,她知道盟主一直在十八印中安插自己的亲信,但可惜,上善盟内还是有一股清流势力不为所动,真正贯彻着锄强扶弱的信念。   但是那又有什么用,自从老红印们都被软禁起来之后……上善盟,早已不是原来的样子,甚至里面许多勾当,连她也心惊肉跳。就像她这一身修为,都是用采补之法修出来的,这盟主也是邪性,教了她功法,反过来还能以她为炉,运转她所吸食的修为。正如他受伤后,第一时间便是来找她,也值是因为想利用她恢复修为罢了。   可她已是没有办法,被逐出师门后,也只有这个男人肯收留她,培养她。   哪怕这条路再危险,她也只能继续走下去。   ※※※※※※※※※※※※   黑崎州的野外何其危险,柳昔卿当机立断,一把抄起变成剑的忘君,披上藏形斗篷,向南部的修士主城飞去。   忘君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   本命剑可没办法开口说话,但多亏柳昔卿在太和修复过那么多把本命剑,此时她凝出一丝庚金之气,也不管忘君是否同意,直接探入剑身,与他沟通道:“忘君大人,能听到我的话吗?您怎么了,受伤了吗?”   忘君意念传音道:“……有东西正在污浊我的本命根源。”   “是什么东西?我能帮到你吗?”   “你不能,它改变了某种规则,甚至可以腐蚀本命剑的灵力,这种术法有问题,我必须回太和剑庐修养。”   “那我送您回太和。”   “不必,反正你也要跟我一起回太和的。”忘君依旧强势道。   柳昔卿停了下来,她试图跟忘君好好讲道理:“现在罗盘损毁,我留在太和也没有任何用处,不如忘君大人放我回师门吧,我的师父师兄们都受了重伤,我想回去保护他们。”   “不行,一定有别的办法可以找到印记的机缘。”   “可您现在受伤了不是吗?难道是担心忘了我?”柳昔卿一顿,她觉得这个时候不能妥协,“要不我再去邙城买一只传音用的傀儡守护兽?”   “幼稚……”   俩人正是相争不下,突然迎面吹来一阵疾风,不仅吹散了周围隐匿的兽族,也将某些跟随着他们的神识一并击退。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卿卿。”   柳昔卿听到这一声,几乎要将怀里的忘君扔出去,她惊喜道:“魔君大人!”   来人正是晏修,收到黑叶消息的时候他正在恢复身上与忘君大战时留下的伤,虽然没有伤及根本,但高阶修士交手,几乎每一招都带有神魂上的冲击,他必须抓紧时间稳固自己的境界。   听到黑叶传来她没事的声音,晏修心中却没有丝毫放松。他的神识顺着黑叶的轨迹一路探过去,才发现他们在黑崎州的兽族城池。   晏修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兽族虽然对人修仍然保持警惕,却亲近太和,想来她与剑灵在一起,应该不会被兽族为难。只是没想到神识刚撤回来,便感觉黑崎州方向传来轻微的灵气波动。   这种波动很微妙,可能是某个刚晋阶的元婴修士造成的,也可能是有人正在布下某个可以隐藏气息的大阵。   他的神识再次查探过去时,果然被阵法阻住了。   按理说他不应该担心,毕竟剑灵忘君……是比他还要逆天的存在,而且他不应该过多干涉柳昔卿的历练,那对她有害无益。可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好在北阳州与黑崎州接壤,无须进攻修真界,他隐匿了身形,压低了修为顺着黑叶的轨迹,一路御风而行。   ……   没想到好不容易见到了柳昔卿,她怀里却抱着一柄剑,他只打量了一眼,便知道是化为原型的忘君。   晏修心中立刻升起一股危机感。他与忘君交战过,自是知道忘君有多强大。这修真界除了季羽道尊,竟然有人能将忘君伤成这个样子?   他立刻伸出手,对柳昔卿道:“进我的须弥芥子。”   ※※※※※※※※※※※※   晏修皱着眉头看着忘君,柳昔卿坐在旁边,莫名便感觉到阴沉的低气压。   旁边仍是伶俐的傀儡僮儿园葵和青竹,看她损耗不少,立刻端来灵茶灵果,殷勤款待。她将在邙城的来龙去脉告知晏修之后,便在旁边打坐修炼。   须弥芥子中不知被放了多少灵脉,灵气逼人,最适宜恢复身体。   晏修正在与忘君交流,太和剑修与其他修士不同,他们本就对剑敏感,其他人不能碰触的本命剑,对同样身怀剑意的人来说,沟通起来并没有外人那般艰难。   良久,晏修才开口道:“不是术法,也不是任何一种修真界现存的法门……他体内有一种类似毒素的污秽之物,虽然被他压制,却依然能缓慢侵蚀他的本体。想来忘君虽然已经修成剑灵,但本体仍旧是金属之物,这种法门针对的并非人修,而是法宝,所以才能使忘君受伤。这种法门太过阴毒,而且……极像是专为削弱太和本命剑而生。”   “他曾对我说要回太和剑庐修养。”   “嗯,剑庐的剑气最足,可以抑制他体内的毒素,我会想办法送他回太和。”   晏修话音刚落,一直安静的忘君突然嗡鸣了起来,剑身上闪过光芒,忘君突然重新变回了人形,只是身体衰弱,刚一化出身形便撑不住身体,被晏修扶住。   到了这会儿,忘君还坚持着:“她跟我一起回太和,云和的任务需要她完成。”他早已经忘了自己几天前刚跟身边这位大战了一场,很认真地解释道,“她现在正被人通缉,太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说罢便看着晏修。   忘君虽然刚醒来,不甚通人事,但却在邙城里感觉到了许多人对太和的支持,他其实有反省过自己对柳昔卿的态度,收敛了许多。   当感觉到自己剑意会伤及邙城兽族的时候,他出城了。   当那条双头蛇向他解释会伤及太和声誉的时候,他否认了。   当柳昔卿拒绝同他回太和时,他甚至还试图跟她讲道理。   一开始他并不懂得该如何面对云和留下来的这一摊子,可现在,他也在慢慢接受,十万年的沉睡和寂寞,让他忘记了许多事,而唯一没有忘记的,便是云和。   所以他看着身边那个看上去很强大的黑衣剑修,认真地解释了自己坚持的缘由,忘君不是不能出手,身体的毒素可以压制,这天下没有几个人能接下他一剑,可他还是用了相对温和的方式去处理。   至于因为什么,他其实并没有多想。   晏修却道:“她不能跟你回太和,你没有想过,如果你此次修复用时太长,她一个人在剑庐该怎么办?难道要太和剑庐一直窝藏一名魔修,你置太和弟子于何地?我会将你体内毒素的事情通知季羽道尊,待有解决的办法之后,你再出来找她不迟。”   “可她若是死了……”忘君一双红眸盯着柳昔卿。   “我会保护她。”晏修一字一句道,“我也是太和剑修,而且我比任何人都想知道她身上印记的由来……因为我喜欢她。”   “喜欢?”这是一种忘君很陌生的情感,他在书中见到过,在人类的嘴里听到过,可他从来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依稀想起,云和的口中,也曾经对某个人说过这两个字。   “喜欢……我喜欢……”   而那个人,却没有回应他。   那个人是谁?   忘君用力推开晏修,他拼命地回忆,但却记不起来了。   怎么会呢,跟云和有关的事,他都记得好好的,甚至连他们打过多少次架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也顾不得柳昔卿了,忘君重新变回剑的形态,他没有再停留,而是飞上天际,晏修立刻打开须弥芥子的禁制,随后忘君冲出须弥空间,如一道流星,向着太和的方向飞去。   莫忘,莫忘。   你到底该记住什么?   莫忘,莫忘。   你真的都忘记了吗?   虽然已经维系不住人的形态,可意识到某种情绪的忘君,突然感觉心中像是被刺了一剑,那种疼痛感,不是单纯的受伤,而是连骨头都在难过的心殇。   “云和,我好像忘了最重要的东西。”   他要想一想。   好好的,想一想。   第95章   虽然不知道忘君为什么突然不再坚持,自己飞回了太和,但忘君一走,两个人都是松了一口气。   晏修并不恨忘君,哪怕忘君曾经在他面前夺走了柳昔卿。   因为他知道忘君并没有恶意,而且信任忘君不会伤害柳昔卿,毕竟忘君是太和祖师的莫忘剑——太和道统之源。   而现在,心上人就坐在身边,晏修其实十分想去亲近她,哪怕就握着她的手也好,却又知道现在不是卿卿我我的时候。柳昔卿身上的黑桃花印记已经招惹来了上善盟,若不尽早解决,今后一定有麻烦。   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柳昔卿一双妙目望了过来,他压下心中悸动,说道:“你身上的印记尚还查不出出处,但形为桃花,色为墨黑,很可能是某种灵植,这种信息只能去衍丹门或是九重天外天去找,他们培育的灵植最多,而且藏有一些古籍,或许可以追溯到一些可能已经灭绝的上古灵植,但这都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柳昔卿道:“搜查范围还可以缩小一些,这黑桃花,应当藏有魅惑之术,很可能不是正道常用的灵植。”   晏修看了一眼她手指上的花戒,继续道:“连我都暂时查不到这印记的由来,那么,为什么上善盟盟主得到消息后,却毫不犹豫地亲自前来捉你?想必是他已经知道这印记的能力,当时我在夜帝王的机缘结界内爆发脉反逆流,很有可能会惊动一些窥伺天道的人,但你放心,他一定不会张扬此事,在你的印记没有暴露于全天下之前,他不会轻举妄动,因为……这修真界谁都想独占机缘。”   “所以我的身份应当暂时没有大碍?可知道这件事的,或许不止上善盟盟主。”柳昔卿一边思考一边答道。   “所以你的危险不仅仅来自上善盟,”他笑了笑,目光温柔地看着她,“你还记得屠凛真君吗?”   柳昔卿当然记得屠凛真君,而且正是因为屠凛真君在泉星宗外一战的英勇之举,让她非常憧憬守夜人这份道义。   “自然,屠凛真君的伤还好吗?”   “还在修养中。世人对守夜人的了解仅仅是皮毛,不光是因为他们潜伏于暗处行事低调,更是因为他们有这样一件制式的装备,”他取出一枚玄铁令牌,上书一个“夜”字。“这便是守夜人的长夜令牌,为了方便守夜人行事,有隐匿容貌身份的功效,若你进阶元婴,便可以参加守夜人的试炼,通过考核后,便可以用此令牌做行走人间。旁人再以神识查探你,只能获取一个无足轻重的虚假信息。”   柳昔卿没想到守夜人有这样的福利,她皱眉道:“若是被坏人得去,岂不是糟糕?”   “长夜令牌一人一枚,与主人共生,若离了主人身边立刻失去功效。长夜令牌乃是六百年前,一名同为守夜人的炼器宗师因同伴牺牲惨重而炼造出来的法宝,虽然已经加入了许多限制,却因能力过于强大所以严格限制守夜人数量,也因此,守夜人试炼尤为注重心性,其次才是能力和境界。”   柳昔卿其实也早有这个打算,她立刻道:“那我这就回宏景山修炼,不知下一次招收守夜人是在何时?”   “三百年后。”   柳昔卿点头,说道:“我一定尽力为之。”   看她神情坚毅,晏修又有些不舍。守夜人其实是最苦的一群人,因为需要处理许多腌臜事,所见所闻都是修真界最阴暗的一面,对人心是极大的考验。   他走过去,轻轻抱住了柳昔卿。   “守夜人其实是最危险的存在,道修心志不坚定,尚且还可以走火入魔,堕入魔道,那魔修呢?一个心志不坚的魔修,该怎么办?”他在她耳边说道,“你可知,魔修的真相……如果成为魔修后,再次守不住心志,就会逐渐变成没有神智的魔物,真真正正的消弭于人间。如果你不愿,我可以想其他的办法帮你隐匿身形,并非一定要长夜令牌。”   魔修丧失心志会变成魔物这一点,柳昔卿只在典籍上见过,她知道很多魔修都会随身携带可以驱除心魔的灵丹妙药,所以之前在小昆峰秘境中得到的菩提血才如此珍贵。   她的手抚上晏修的胸口,轻柔地答道:“可是阿修,我加入守夜人,也并非是为了那一块令牌啊……”   晏修笑了,他像是奖励一般,嘴唇轻柔地掠过柳昔卿的额头。   “好姑娘,快强大起来吧……”   守夜人的历练,是危险,亦是最好的历练,他无比期待柳昔卿的成长,期待着她与他并肩而立的那一刻。   ※※※※※※※※※※※※   相聚的时间总是太短,柳昔卿临走时,晏修将她寄放在须弥芥子中的灵脉产出交给柳昔卿,顺便又预支了三百年份的灵石给她。   一共四百万灵石。   柳昔卿瞬间又变回土豪,感觉不要太美好。   想来这灵脉还是托小昆峰秘境里沈昭的福,上一次准备给沈昭的灵石还没来得及给他,如今可能又要分出一部分,顿时有种不停给人分红的感觉,心道还不如直接攒五百万或是给他炼制一件极品法宝来得方便,而且他曾在泉星宗外冒死救她……柳昔卿最不喜欢欠人情,她咬咬下唇,决定为沈昭炼制两件元婴期的极品法宝,当做还人情的谢礼好了。   以沈昭的能力,柳昔卿完全相信他能晋阶元婴,说不准还会比她快。当然柳昔卿没傻到向晏修问沈昭的去向,反正以后有缘总会相遇。   只是揣着这么多灵石,再一想到她送给晏修的礼物,顿时有点不好意思。   揣着这么多灵石,却只送他一个兽族最不值钱的傀儡守护兽,会不会太寒酸了?   她红着脸道:“那个虚妙山,我……”   晏修心里一直记着呢,他轻轻“嗯”了一声,然后道:“我会去取。”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去了,我有时间送你一个更好的。”   一定给你打造一个奢华定制版金色的威风大老虎!   晏修难得地严肃道:“你乖乖修炼就好了,不要操心这些事。”   说完还主动把她送出去,直接撕裂虚空把她带到东胜州,随后便御剑飞走了。   柳昔卿又是甜蜜又是失落,晏修希望她晋阶自然是好,不过每一次都匆匆告别,多亏她是修士,若是有点少女心,恐怕都会掉在地上摔八瓣儿吧。   好吧,其实她还真有那么一丢丢的少女心。   之后她回到宏景山,才得知泉星宗大战后,师父和众位师兄弟的伤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虽然尚未恢复巅峰状态,但也无须担心。如今的素爻洞有些冷清,师兄们几乎都在闭关修炼,只有段小蛮陪在宋媚双身边,于是便把这种少女苦恼跟宋媚双和段小蛮一说,引来两人大笑。   “师父,小师妹这么纯洁,都是咱们的错啊哈哈哈……”段小蛮没形象地揉肚子。   宋媚双也擦着笑出来的泪道:“都怪为师,自从上次你拒绝采补之道,为师就没教给你这方面的常识哈哈哈……”   “所以说你们到底是笑什么?”柳昔卿怒了。   宋媚双赶紧给小徒弟顺毛,笑得又媚又妖,伏低身体在她耳边低声道:“魔君大人当然想让你快点晋阶,因为他是大乘修士,想要做魔君大人的道侣,至少要化神期的修士才行啊。”   柳昔卿有点窘,但还是问道:“为什么?”   宋媚双吐气如兰道:“因为道侣之间要神魂相交,你若是修为低了,炼不出分神,可是承不住魔君大人的呀……”   柳昔卿的脸几乎红透了,两人发乎情止乎礼,晏修对她一直都有着相当的耐性和明显的克制,她还以为晏修清心寡欲,哪会想到这么多。   结果给师父师姐这么一闹,又联想到他每次几乎不敢多碰她的样子和敦促她修炼的急迫,感觉再也无法直视魔君大人了。   ※※※※※※※※※※※※   身在远处的魔君大人对自己身上已经泼满脏水的情况毫不知情,他刚刚在半路上守到了去虚妙山送货物的那只红色小鸟。   这是一只五阶的迅风鸟,在魔君的威压下,直直从半空掉了下来,被晏修接在手中。   “可是一名姓柳的修士托你送这件货物?”   迅风鸟忙不迭地点头。   晏修伸出手。   迅风鸟又忙不迭地摇头,可怜巴巴地道:“我们兽族最讲诚信,不见收件人,是死都不会把货物拿出来的!”小鸟在晏修手上缩团,却还是拒绝了他。   晏修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它的小脑袋,说道:“本座送你一程又何妨。”   结果因为迅风鸟的信义,晏修便将它带到虚妙山,见到了远鹭神君,方才拿到了那件柳昔卿送给他的小礼物。   ——礼物被放在一个小小的木匣里,他居然有一种舍不得打开的感觉,辞别了一头雾水的远鹭神君,又为那迅风鸟留下一丝机缘,便立刻回到北阳州的止境空间中。   没想到一回去,齐烨便守在空间里等着他,前前后后又忙了许多事务,几个时辰后,他才有时间自己静下来。   晏修端坐在案几前,脸上带着明明很期待却又拼命压制期待感的复杂神色,打开了那个小盒子,才发现里面放着一只巴掌大小的毛绒布老虎,两只小耳朵圆圆,额头上画着一个别扭的“王”字,张着嘴巴露着几颗牙,傻不愣登地看着他。   因为家境不好,娘走得早,父亲又忙着救治病人,晏修小时候根本就没有一件正经的玩具。但是当他第一次背诵出家里祖传的医书全本时,为了奖励他,父亲给他做过一个毛茸茸的小胖鸡玩偶。   那玩偶缝得极是粗糙,晏修第一次拿在手里,便极不给面子地掉了一个翅膀,父亲无奈地笑笑,又用了好许久才将翅膀补好。   那却是他童年唯一的一个玩具,爱不释手。直到家中大变……   一幕幕回忆,他沉默了许久,才将那毛绒小老虎拿了出来,放在掌心托着。   他没见过这种法宝,里面竟然似乎还有灵力运转,想来是兽族发明的稀罕物,着实可爱,便忍不住用手指去摸了摸那小老虎的脑袋。   结果那小老虎居然说话了!   而且还是柳昔卿的声音!   那声音低柔婉转,用一种缠绵至死的音调,说了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   “阿修,我爱你。”   晏修愣住了。   良久之后,他将小老虎贴在脸边,轻轻闭上了眼睛。   “我也……”   第96章   经历泉星宗一战后的宏景山,已经处于戒严状态。每个洞都加强了巡山力度,甚至久朝在闭关之前,也拿出了不少自己压箱底的阵盘用来帮助护山,虽然都为金丹期阵法,最起码可以节省许多人力。   已被上善盟通缉的柳昔卿自然也不方便下山,宏景山的采购变为三月一次,皆由洞主出面,偶尔也会托驻守在佩星城的守夜人纪雷真君帮忙。   柳昔卿现在倒是不缺钱,在邙城时也买了不少材料,用了五个月的时间帮素爻洞的弟子炼器,之后便向宋媚双申请闭关,准备先炼造本命法宝。   然而在她闭关之前,昂真人却出关了。   一出关,便是晋阶天象!   碾压东胜州金丹魔修许久的昂真人,终于晋阶元婴了!   宏景山的二代弟子中,这是头一个晋阶元婴的弟子,所有弟子都失了分寸没了界限,不管是泰直洞还是隐洞的弟子,全都往素爻洞的方向飞。   晋阶元婴可是大机缘,晋阶者的体悟会在这一刻外放,而且因为晋阶引来的灵气也比平常多出一倍不止,是修炼的最佳时期,若是悟性高的,就地晋升一个小境界都有可能!   没人会放过这个机会,素爻洞大开方便之门,隐洞袁真君和泰直洞尚平真君也来到宏景山峰顶,与宋媚双一起撑着护山大阵。   魔修晋阶不同寻常,若是被正道发现便糟了。   在三位元婴修士的支撑下,护山大阵将宏景山的灵气暴动捂得滴水不漏,昂真人便在那灵气漩涡的最中央昂首挺立,去迎那晋阶雷劫!   元婴三道雷劫,依次落下,皆被昂真人以法宝轻松接下。   柳昔卿亦是被这雷劫所附带的天道威力所撼动,她与其他弟子一样,就地打坐,努力吸收着周围的灵气和围绕在昂真人身边的天地玄悟。   据说打坐的时间越长,得到的感悟便越多,所以大宗门弟子晋阶往往比散修容易。   只是柳昔卿自己也没想到,她这一次打坐入定,一晃眼便是一百七十年。   ※※※※※※※※※※※※   当柳昔卿睁开眼睛,早已认不出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入定,只觉得阳光有些刺眼,她背靠着一棵果树,旁边落满了熟透的红色果实,旁边有一只跑不快的小刺猬,似乎被她突然醒来吓到,蹭蹭蹭地往前跑着。   身边被人放了一个小型防御阵法,用做守护之用,应该是宋媚双为她布下,防止山野精灵打扰之用。   不过现在这个小阵法恐怕用不上了,柳昔卿抬手间,布下一个更大的防御阵法,手中送出一道清风,将她附近的大小动物都送了出去,而后静静掐诀,等待水到渠成的那一刻。   ——是的,她要晋阶元婴期了!   柳昔卿在这一百七十年间,并未感觉到任何时光流逝的痕迹,对她来说,仿若做了一个浩大的工程,这工程繁复精细,甚至让她忘记了时间。   在这些时间里,她只做了一件事,便是雕琢那一颗小小的金丹。   心为刀,意为形,神为其象,身为其炉。   她完完全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自己的时光中,用那领悟到的“玄”,来细细刻画她丹田内的那一颗无比珍贵的金丹。   那上面有她的道源,烙印着她全部的修炼轨迹,庚金之气围绕,使得金丹烁烁生华,在丹田内生根发芽,即将要造出一个小世界。   而这小世界,便是元婴修士才有的神通,当这个世界成型,元婴方才有了自己的天地,蕴含在自身,形如一个小宇宙。   这里将盛放着她自己的道,她自己的规则,她自己的轮回。   柳昔卿几乎用了一百年的时间去推演一个世界的规则,将这写全部印刻在识海中,直到真正胸有成竹,才将体内全部灵力涌向丹田,在惊涛骇浪的灵力之海中,托起了那颗金丹。   她小心翼翼将金丹塑造成自己的模样。   眼为日月,鼻为天柱,口为灵穴,耳为风谷,身体为山峦,脏腑为大地,血液为河流,骨为天地方圆。   渐渐地,她承载着世界的初生和生命的流转。   无悲无喜,无是无非。   这是一名修士最接近造物主的那一刻,拥有了这种心境之后,再去看原有的世界构成,便已大不同。   这便是境界之差。   若说是金丹期可以让修士感觉到仙凡之差,那么元婴期便可以让修士真正拥有了看透红尘表象的能力。   白云苍狗,尘寰变迁。   不过如此。   那颗金丹也渐渐有了人的轮廓,一层层的神识不停洗刷这它的表层,五官浮现,眼中有灵。   是为修士体内元婴之所在。   当那元婴睁眼的时候,亦是柳昔卿睁眼的同时。   她气息柔和,看着遥不可及的天空时,还带着一丝笑意。   得天地之造化,当受天地之淬炼,但凡世间有创造演化之物,都会遭受雷劫的考验。之前柳昔卿放下防御阵法,驱逐林中动物,也是为了免于它们被雷劫所伤。   ※※※※※※※※※※※※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天空已布满乌云,宏景山的护山大阵比其他更早一步感受到雷劫的威压,已开始全速运转。峰顶的宋媚双也已出了小院,她神识铺开,发现山中渐渐成型的灵气漩涡锁定的人正是入定了许久的柳昔卿,种种天象表明,她正在晋阶元婴!   宋媚双眼中闪过惊喜,她立刻飞到爱徒身边,为柳昔卿护法。   但专心于雷劫的柳昔卿已经再次处于忘我状态,与昂真人当初晋阶一样,她所得的感悟也溢出了身体,顺着灵气漩涡在身周形成一个壁垒,准备对抗雷劫。   片刻之后,另有一名元婴修士赶到,赫然是大师兄昂小雪,如今大师兄已晋阶元婴,宏景山上下弟子早已改了称呼,尊称为昂真君。   他仍是一脸苦相,对宋媚双道:“近年宏景山护山大阵真是忙得不像话,等久朝出关,还需再加固一下。”   宋媚双笑道:“你们几个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一个个都准备结婴,当然苦了护山大阵。”   宋媚双虽是笑着的,但是眼底却有一抹怜爱。   她的徒弟们啊,自从泉星宗外一战后,先是小昂、久朝、灰熊一起闭关,之后文以庭从外面负伤而归,回来也一起闭了关,身边只剩小蛮帮她打理山中要务。   这几名弟子中,小昂的资质仅次于小六,而且他厚积薄发,是最先晋阶元婴的。只是没想到小六回来没多久,也因为小昂晋阶而入了定。在这段时间,小昂替了小蛮的班儿,小蛮也跟着闭关去了。一时之间,宋媚双还真的觉得有点寂寞,不过之后五十年,久朝也成功晋阶了元婴期,又过了七十年,小蛮也晋阶成功了。   素爻洞一下子多了三名元婴,而隐洞和泰直洞也各晋阶了一名元婴期弟子。   三位洞主碰面时,也时不时地感慨一下危机才是对弟子最好的磨砺。   一晃又是五十年过去了,她最小的关门弟子居然也要晋阶元婴了。   宋媚双看着渐渐聚起的雷云,轻声叹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居然还无寸进,待这之后,她是不是也该放下身边的事,去寻一场机缘,也去拼一拼化神期呢?   总觉得自己就要被徒弟超过了,有些不甘心啊……   ※※※※※※※※※※※※   雷劫酝酿了许久,终于在与柳昔卿的神识对抗中忍不住发出一声轰鸣,云层中一直藏而不发的雷劫终于降下了第一道!   按理说,修士在晋阶之前都会准备法宝为自己抵挡雷劫,可柳昔卿什么都没准备,她身怀庚金,这便是她最大的依仗。   若能雷劫庚金同时淬体,才是她此番晋阶最大的机缘!   可惜这天雷,谁都知道是好东西,但劈在身上可是能要命的!所以想这么做的修士多,真这么做的修士少之又少。   谁也不想好不容易晋阶到元婴期,却一个不小心被天雷劈死。   柳昔卿调动体内的庚金之气,牢牢护住身体,整个人散发着金光,同时运转着《流光烁金诀》第三重“暮鼓晨钟”,毫无畏惧地迎上了第一道天雷!   “轰隆!”   当天雷劈在身上的时候,柳昔卿整个人瞬间失去了所有感知,只觉得身在黑暗之中,一道金光劈开了天和地,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划开了她的疆土,耀武扬威地带着火光将大地劈成焦土一片!   随之而来的,便是满身的疼痛,甚至丹田中的元婴也握紧了拳头。柳昔卿咬着牙,她硬生生接下了这一道天雷,任由雷火雷光在体内乱窜,可她只是忍着。   柳昔卿猛地抬头,她喝道:“再来!”   这是柳昔卿第一次向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天道规则挑战。   “轰隆隆!”第二道天雷亦是劈下!   柳昔卿的身体皮肤都在这雷劫之下产生了龟裂,血流淌在黑焦的皮肤上,甚至她还张口吐出一团血肉模糊的内脏碎块,看得让人触目惊心。   宋媚双登时便黑了脸,昂真君的神情更是阴沉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后面赶到的段小蛮也是呆住了。   “小师妹,你这是何苦!”   第97章   是啊,这是何苦?   为什么不按部就班地接了雷劫呢?   为什么一定要冒险让天雷淬体呢?   即便没有这一番淬炼,以她的资质一样能变得更强。   ——可若是不去这么做,她的修炼才会变得毫无意义。   这种选择,是在她从刚入人间界便不断受到压迫时候便已经决定的,是她一次次被人从危机关头救出时决定的,是每每在面对高阶修士都无能为力的无奈决定的!   柳昔卿曾是一个很平凡的人,就连她的梦都那样平凡,在最开始面临修真界时,她独善其身,奔波流亡,甚至想过找一个地方等死隐居。   可现在她想要变得强一点,更强一点!   她不为复仇,也不为因果报应,更不是为了想要达到如何样的巅峰。   因复仇而强,是弱者之强。   因因果而强,是表象之强。   因野心而强,是自私之强。   这些都不是柳昔卿的道,她的强大,从来不是为了去争名夺利;她的未来,永远不会去蝇营狗苟与人沆瀣一气,在泥沼中挣扎;她的心志,因心与爱的广博而变得更加从容有力!   她因心中有爱而强大。   柳昔卿或许不是最强的那一个,但她的境界,却永远比那些耽于小我境界之人看得更远,柳昔卿心中的风景,不是遥不可及的梦,不是虚无缥缈的希望,而是这脚下坚实的大地和万物之巅的最高山峰!   她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在这个修真界留下自己曾经存在的痕迹,她想让生命有所坚持,让修行有所意义,让自己的存在有所价值!   这便是柳昔卿在太和学到的,继承的,最宝贵的道统和最坚定的信念!   那是属于她的守护之道。   小小的元婴睁开了双眼,她注视着这一片焦土,与柳昔卿肉身所受的苦痛来比,这元婴却越发的光彩夺目,在天雷的淬炼中,元婴身上的庚金之光带着一种倔强的锋利,带着世无所匹的华彩,应上了天雷的威压!   柳昔卿再此呕出血沫,她已经半跪在地上,可头颅仍然高昂地看着天空。   “再来。”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又如此坚定。   “轰!”   第三道天雷降下!   柳昔卿的身体已经完全撑不住了,一道道雷光在她身周流窜,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   宋媚双几乎红了眼眶,她完全可以帮助柳昔卿接下天雷,且不被天道规则发现。但她知道这是自己徒弟选择的道路,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柳昔卿在天雷中煎熬。   心中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充满不屑地对她道:“就连你最小的徒弟都如此拼命,宋媚双,你有什么理由停滞不前?你难道甘愿做一个懦夫,今后一直躲在徒弟们的羽翼下吗?”   她缓缓闭上眼睛。   我不愿。   ……   从金丹期起,修士便开始承担因果孽债,滋生心魔,也因此,道修晋阶元婴,乃至以后每一次晋阶都会有心魔试炼,但已经堕魔的魔修却少了这一步骤。   所以柳昔卿只要接下雷劫,就可以圆满收场。   可她偏偏用自己的身体去硬接天雷,在场所有人都看出来,柳昔卿正在驯服体内的天雷,成败在此一举,若是能将天雷化为己用,天雷淬体便成,若不能,便会被天雷吞噬,化为焦尸。   柳昔卿只觉得疼,每一寸骨头都被捏碎的疼!   天雷的威力比她想的还要强大,因为它不仅仅是单纯的雷,这雷劫乃是带着天威,若不是她的骨头得过庚金淬炼,经脉也曾在晏修的风茧里得到过治疗,只怕早已爆体而亡。   但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失败。   因为最美妙的景色,就在眼前啊……   就在柳昔卿将要倒地之前,她的身体突然浮空,丹田内的元婴张开双唇,在这一片荒芜的大地上,轻轻吐出一个字。   字无音,字无意,字无常,字无形。   但这个字,却是柳昔卿所领悟的毕生精华,当这个字印在丹田烙在识海之时,她身体的全部经络都被一种更广博的意念占据,既不是主杀伐的庚金,也不是她所修炼的功法。   那是柳昔卿的根源,也是她的道。   这股力量瞬间将肆虐的天雷压制了下来,将它的所有灵力全部击溃,并且转化为自己的力量。   天雷在挣扎,庚金炙热,元婴却是越发光洁如玉。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奇异的力量灌入她的百会穴,进入她的识海,入了她的经脉。   柳昔卿现在还没意识到,但在外面护法的宋媚双和昂真君俱是一惊——那是神通!是修士中最强悍的神通之力!   这股力量牵引着柳昔卿。   她伸出左手,一团金光凝聚其上,似乎凝聚成一张长弓的样子,但却没有人能看到其形状。   她伸出右手,轻轻搭在弓弦出,似乎正慢慢将长弓张开。   这是一个揽弓射箭的姿势。   但没有人能看到她手上的弓和箭,因为她手上的是道法万象!   柳昔卿的唇角绽放出一个笑容。   她此时已经极尽狼狈,衣衫褴褛血肉模糊,脸上更是一片焦黑,看不出本来的绝色容貌。   可她这样微笑的样子,却莫名让人心折。   “吾,已成!”   她低声道,右手骤然放开,只见一道以念为力的长箭破空而出,那上面还带着一丝丝雷光,甚至连护山大阵都不能阻住,直接向苍穹而去,像是一道划过天空的闪电,在那上方,留下一道属于柳昔卿的印记。   至此,柳昔卿的晋阶才算真正完成,她得天雷与庚金淬体,最后又得神通之力,身上非但没有接雷劫之后的虚脱之感,而是浑身散发着蓬勃的生机!   满身被天雷肆虐的伤口,也随之复原生肌,甚至比之前更为幼细滑嫩。   柳昔卿转过头,终于看到了一直帮忙护法的师父和师兄师姐们,她立刻撤下阵法,连法衣都来不及整理,如乳燕归巢般飞到宋媚双,立刻来到她身边跪下,道:“弟子不才,终于晋阶。”   宋媚双也不嫌弃她那一身焦黑,将她拥在怀里轻轻爱抚她的脊背道:“小六,辛苦你了。”   她的努力,她的坚强……师父什么都知道。   柳昔卿眼一热,她轻声道:“弟子,甘之如饴。”   ※※※※※※※※※※※※   魔修在东胜州共分五十八域,有的区域比较富裕,如远鹭神君坐镇的虚妙山,下属四大魔修元婴弟子,还有许多元婴道修;有的区域比较贫瘠,最寒酸的不过只有一个元婴率领着几名金丹撑着。   如宏景山这一区域,突然在近二百年出现六名元婴,已算是相当不错的成绩了,值得嘉奖庆祝一番。   不过魔修之间极难产生信任,宏景山的三大洞府其实也没有那么亲近,所以宋媚双连虚妙山也未通知,低调地举办了一个小型的集体晋阶大典,为的是激励山中弟子更加刻苦修炼。   除了灰熊和文以庭仍在闭关,一直在研究阵法的久朝也出了关,四个弟子又齐聚在了宋媚双的峰顶小屋里。   久朝一看柳昔卿也晋阶元婴,邪邪一笑道:“师妹果然不甘落后,不过晋阶元婴之后,你那聚灵阵怕是不能用了吧?”   真是直指人心。   柳昔卿道:“还请三师兄多多指教。”   久朝也不为难她,直接拿出来三个阵盘道:“早给你留出来了,这三个刚好适宜你那弓弦,这次你可以自己将阵盘熔炼在扳指和弓弦里,更随心所欲一些。”   三师兄看着不靠谱,但明明是靠谱的那一个!   柳昔卿笑眯眯地接过阵盘,说道:“多谢三师兄。”   久朝摆摆手,这种聚会也很少,他索性再次拿出十个防御阵盘,昂真君,段小蛮,柳昔卿一人一份,剩下都交给了宋媚双。   昂真君同样,他苦着脸,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堆五颜六色的瓶子,挥袖一分,瓶瓶罐罐们便自动飞到其他人身前,唉声叹气道:“炼金丹期丹药的时候,总想着金丹期的修士多,所以草药才那般抢手,没想到开始炼元婴期丹药,才知道求一草而不可得的苦衷,就这些了,拿去拿去,柴米油盐贵啊……”   段小蛮嫣然一笑,也开始发放七品符箓,柳昔卿也分到了攻击符箓和防御符箓各五十张。   看着弟子友爱,宋媚双颇为欣慰,对诸位弟子说道:“此番让你们齐聚,也是为师有一件事要公布。”   “弟子恭听。”四人垂首。   “为师将要远游历练。”她说完,细细打量每个弟子的神情,却发现他们并不惊讶。   昂真君道:“弟子不才,愿与师父分忧。请师父放心,待您离开后,我与小蛮将会轮流值守素爻洞。”   这也是昂真君深思熟虑后的答复,在座弟子中,他跟随宋媚双时间最长,他知道师父的心结,也知道师父最放心不下他们。眼下久朝需要研制阵法以及教导弟子,而小六刚刚晋阶,需要闭关稳固,那么现在能够站出来的人,只有他和小蛮。   宋媚双对这样的安排自是满意,昂真君等人也没有露出依依不舍的作态。修士不同于凡人,他们对离别看得很淡,而且修士修炼,闭门造车是行不通的,所以金丹期以后,修士们都会根据自己的情况下山历练。   自宋媚双接手宏景山,为了下面这一帮嗷嗷待哺的弟子,已很久未远行历练,他们只知道师父很强大,却也会偷偷担心师父的修为,没人知道宋媚双如今已多少岁,但元婴修士,毕竟也是有寿限的……若是此番师父能够得机缘化神,那才是最值得高兴的事。   宋媚双又是一番嘱咐,决定明日便启程。   宏景山的事宜好打理,但域主的职位却是有时限的,宋媚双身为东胜州域主之一,临走后可以暂时将域主位置暂留五百年,若五百年之后仍然未归,便由其指定继承人继任。   所以在其他三个徒弟退下后,宋媚双和柳昔卿对视一眼。   她们各自都有话要说。   第98章   “我呈报给州主浣方神君的域主继承人,是你。”宋媚双终于不再遮掩,直接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柳昔卿跪了下来。   她其实早已知道宋媚双的心意,甚至做了许多心理准备,她学会承担责任,不再逃避,更不会去做虚伪的推诿。但现在……她已经惹上了麻烦,不能再将宏景山牵扯进来。   “师父,弟子有事禀报。”   柳昔卿从离开宏景山,与晏修一同去寻夜帝王机缘讲起。在西凉州的翁城,她破除了幻境,得到庚金之后用黑桃花的力量帮助晏修抑制了脉反逆流,却不想被突然闯入的太和剑灵劫走,之后修复太和本命剑,再与忘君根据明灯阵的指引,前往黑崎州寻找黑桃花的机缘,在邙城与前来捉拿她的上善盟大战,最后才回到了宏景山。   “弟子身世复杂,若是继承师父衣钵,恐会将身上的灾祸牵连宏景山,所以还请师父三思。因为身份的暴露,所以弟子决心参加守夜人试炼,守护我等漫长黑夜,贡献自己的力量。”   宋媚双沉默了许久,才有些怅然道:“真是个傻孩子,背负了这么多……其实啊,谁身上没点儿秘密呢?不过是个小小的上善盟罢了,当年……罢了,不提了。上善盟本就与魔修为死敌,即便不是因为你,难道他们就会放过宏景山,放过无辜的弦月魔修?所以这些都不是问题所在,关键在于,你是否愿意去承担这份责任,能否有信心守住这一方疆域。”   柳昔卿并没有推辞,她沉声道:“弟子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宋媚双取出一枚圆润的小石子,轻轻放在柳昔卿的手心上。   柳昔卿曾在晏修出见过多次,这赫然是一枚芥子石!   “这便是芥子石,我每收一名弟子,都会准备一枚芥子石,期待着他们成就元婴的那一天,将其作为晋阶礼物,今日终于可以将你应得的这一枚送给你,为师很高兴。”   芥子石只有元婴期以上修为方能开启,因为应和元婴修士体内的小世界。   柳昔卿接过芥子石,这是师父的拳拳呵护之心,心中又想到师父即将远游,竟然没能来得及给师父炼造几样法宝,更觉揪心,声音几乎有些哽咽道:“多谢师父!”   宋媚双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道:“不要这般难过,你看你们啊,仿佛我要一去不回似的,不过是历练罢了,五百年前我便是元婴后期巅峰,如今也只差一步便可以突破化神,不用为我担心,所做的这些安排,也不过是为了万一而已。昔卿,好好跟师兄师姐们一起守护好宏景山,但这只是其一,山是死物,人却是活的。师父盼望的,是你们都好好的,明白吗?”   “弟子明白。”   宋媚双心里叹道,她的徒弟们,也都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元婴修士了啊。   “去吧,做你想做的事吧。”   柳昔卿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升起一丝惶恐,她自进入人间界,便是宋媚双带她进入修真界门槛,师父似乎从来都不会离开峰顶,永远会在第一时间处理宏景山的大小事宜,这么多年,大家都习惯依赖她,也习惯了无论出关还是游历归来,都到峰顶拜见师父。   从来游子归乡,都能见到一直守候在家门的母亲。   当有一天,母亲不在家时,那是怎样一种失落?   她骤然抱紧宋媚双,将脸埋在她肩膀处,低声道:“师父……早点回家。”   “嗯,好。”   ※※※※※※※※※※※※   第二日,宋媚双与东拓一起离开宏景山,昂真君代理接管素爻洞,段小蛮隔日后,下山历练,久朝处于半闭关半授徒的状态。   灰熊和文以庭仍旧闭关。   柳昔卿没有立刻忙着闭关,而是整理准备闭关的材料。   元婴期不比金丹期,正如昂真君半真半假的抱怨一样,元婴期所需的材料,都比金丹期高一个档次,也更稀有一些。   金丹期的材料,不过是宋媚双分下灵石,大家根据需要采购,到了元婴期,正赶上“山风泛红”,便由洞主统一发放。   以往弟子在秘境中所得的任务物品便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几日后,便有人敲响了西院的结界,正是修为已道了金丹中期的顾三辩,他受师父派遣,来为柳昔卿送闭关的材料。   柳昔卿本来也正想去找他,当即将身上金丹期的法宝符箓都放在一个储物袋中,送给了这个依旧明朗的少年。   顾三辩接了过来,笑道:“当年还可以与柳师叔一起去秘境,现在却是不行了,我也该努力才是。”   其实顾三辩晋阶的速度并不慢,只不过参照柳昔卿这样修炼速度几乎逆天的单灵根修士,自然是龟速了。   柳昔卿对这个总是笑着的少年很有好感,哪怕他用笑容去掩饰一切,但肯用笑容去面对生活,总比他师父昂真君那般愁眉苦脸来得好。这么一想,这对儿师徒还真是相反的两个人,不知道大师兄看徒弟总是笑着会不会觉得心塞。   她轻声道:“量力而为,勿要拔苗助长。”   这种不甚入耳的劝诫,若不是真正亲近的人,一般人是不肯说的。   顾三辩笑得亦是柔和:“放心吧师叔,我省得。”   他垂下眉眼,看着师叔越发明媚动人,真像是一个随时就会溜走的美梦。   ……   送走了顾三辩,柳昔卿便正式闭关了。   不仅如此,因为她的晋阶,小红豆和小哈是她的契约灵兽,也需要跟随她晋阶,也分头在灵兽袋中修炼。   柳昔卿最先需要的便是稳固境界,消化天雷淬体所得的好处以及晋阶当天得到的神通“炼心若明”。   庚金可以让她随心所欲地炼造出各种形状的法宝,但那只是单纯的攻击向武器,而这“炼心若明”神通,却可以让她以身体为炉,真正在瞬间打造出可以使用的法宝。   当然,这个神通也有其局限性,用“炼心若明”神通炼制的法宝,只能柳昔卿使用,而且无法脱离庚金之气。   尽管如此,在炼器界,“炼心若明”也几乎是超出天道规则存在的神通,古往今来,能得此神通垂青的炼器师不超过十人,且皆为单一金灵根,并收服了庚金。   柳昔卿这也算误打误撞,不过正因为此,本命法宝的锻造才越发艰辛,因为她必须将神通之力考虑进去,并且手上还有三师兄帮忙设计的聚灵阵需要一同融入。   同上次炼制凝晖弓一样,柳昔卿引出小红豆存放的锡兰真火,再一次开炉炼制法宝,只不过这一次,是以庚金为材料,以她的身体为炉!   柳昔卿这一次闭关,又是过去了近百年。   ※※※※※※※※※※※※   宏景山的山峰上远远飞来两名修士,其中一个为筑基期弟子,长得眉清目秀,他身边则是一个浓眉大眼的金丹期壮汉,俩人都是素爻洞昂真君新收的弟子,负责这个月的巡山。   昂真人的洞府开辟在宏景山的背阴处,那筑基期弟子第一次见识到山前的景色,一路皆觉得新鲜。   他飞过一处平台,看着那里坐落着两个院落,皆有阵法结界笼罩,其中西院最是诡异,似乎连阵法也只能勉强遮住里面的威压,总是隐隐闪现蓝色的火光,他不禁问道:“师兄,听说这里便是柳师叔和文师叔的居所?”   “嗯,住在西院的便是柳师叔,你巡山的时候尽量不要靠近,七十二年前柳师叔刚炼成本命法宝时,恰巧有一名弟子巡逻到那处,偷懒在旁边歇息,差点被雷劈成黑炭。”   筑基期弟子羡慕道:“本命法宝竟然能引来天劫?柳师叔的炼器水平果然名不虚传。”   “那是,你来得晚,不晓得柳师叔有多平易近人,我们这些弟子大多都受过她的馈赠,只可惜柳师叔现在已是元婴修士,估计不会再轻易锻造金丹期法宝了。”师兄一脸遗憾。“柳师叔之前炼造的法宝大多都已经交予师门,现在只有在秘境里超额完成的弟子才能奖励一件柳师叔亲手打造的法宝。”   “啊,所以上一次三师兄和四师姐争夺的就是柳师叔炼造的法宝吗?”   “那当然,不妨告诉你,”金丹期大汉压低了声音道,“在咱们素爻洞,柳师叔的法宝那可是最好的赏赐之一,尤其是你三师兄,据说曾经在三代弟子聚会上见过柳师叔一面,从此就死心塌地……”他又立刻捂住嘴,左右瞄了瞄,发现没人才放心,“你可别说出去,弟子们不敢轻易说柳师叔的八卦,否则小顾师兄的惩戒可是最难熬的!”   筑基期弟子想了想笑面虎一般的小顾师兄,打了个哆嗦,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师兄们居然都……那这位柳师叔一定长得很好看吧?”   “那叫倾国倾城!”大汉一回忆,脸上也带了丝儿红晕。   “好,好想看……”哪怕看上一眼也好啊!   大汉擦了擦口水,冷哼一声道:“别做梦了,柳师叔已经闭关近百年了,咱们得快点离开这儿……自从柳师叔炼成本命法宝,后面不知道又炼了什么,每隔几年就有天雷往咱们宏景山劈,动静可都不小,要不是护山大阵有久朝师叔维护,说不定早就被道修们杀上来了。”   “那她老人家,这么多年,到底炼了多少极品法宝啊?”   大汉故作深沉地沉吟了下,右手伸出两根手指。   “我了个乖乖,二十件?”   大汉夸张地高叫一声:“二十?二十那还是柳师叔么,明明是两百多件,三师兄没事就数着呢,就连闭关还放出他那破乌鸦在外面帮着数。”   筑基期的小弟子觉得头晕目眩,师门里有这么强大的一位炼器大师,简直不能更犀利啊!他一定要好好努力,争取早日能用上柳师叔出品的法宝!   他握拳道:“师兄,我一定要……”   筑基期小弟子的决心还没表完,就看见对面的师兄变了脸色,嗷地一声拽着自己往峰顶飞。   “雷劫,雷劫!诸弟子退散,柳师叔的法宝又要遭劈啦!”   粗粝的大嗓门,袅袅回荡在宏景山。   第99章   柳昔卿闭一次关就来了一次狠的。   她一开始也想老老实实地稳固境界,炼造本命法宝,结果发现庚金之道已与她所修炼的功法结合在一起,若是想提升修为,炼制法宝倒还是快一些。   所以这些年她没停下炼制法宝,几乎掐着晏修给她的三百年期限出关。   三百年,她成功晋阶了元婴,得了天雷淬体和“炼心若明”神通,她手上的那四百万灵石,也几乎都换成材料。在短短近百年时间里,炼造了二百多件极品法宝,三十件上品法宝,无论放在哪个宗门,哪怕是以炼器闻名天下的格物宗,也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这些法宝几年一批送上峰顶,最后柳昔卿手上留了五十件极品法宝,其中有一部分用来送人,一部分用来送去佩星城的致远斋寄卖。   柳昔卿自己也留了几样喜欢的。   参照之前悦风舟的样子,柳昔卿炼造了一艘宝船,外壁用了坚固的岩龟甲打造,既可以飞行又可以防御,船身还可以镶嵌阵法,一旦启动,足可以在化神修士的全力攻击下溜之大吉。   远鹭师伯送的威光伞和冷血匕,以及之前一直不断升级的防御法宝断天门,小巧的袖弩、蔷薇箭,都是柳昔卿用惯了的法宝,重新被她改造了一番,现在也是元婴期的极品法宝。   柳昔卿现在也不必向从前一样在身上藏满了法宝暗器,如今她可以用“炼心若明”神通在对战时随心所欲凝练武器,许多法宝信手拈来。   她倒是在法衣的炼制上,颇费了一番功夫。   一身名“折霓裳”,大红似火艳罗衫,映得人比花娇,适宜参加聚会典礼;一身名“璇玑裙”,简单大方,低调端庄,适宜进秘境探宝;一身名“紫电青霜”,却是参考了太和战袍的设计,箭袖束腰长靴,最适合战斗。   至于那姣奴醉……也是理所应当地跟着升了等级。   宋媚双留给她的那枚芥子石本是“微观境”,现在也已经被她升级成了“方寸境”,升级所需的材料也是师门早就为她准备好的,方寸芥子有一亩地大小,足够放下一座宅院,但因为里面还没放入灵脉,因此只铺了一层绿地,摆了一些货架,待到她化神期,方可以升级为容纳一方水土的“大观境”。   对比了一下晏修的须弥芥子,她手中的方寸芥子还真是简陋啊……   柳昔卿将一切都打理稳妥,才挥袖撤去西院的阵法。   因常年闭关不见阳光而有些苍白的脸被夕阳染上了红霞,她手指掐诀,御风飞上峰顶。只可惜,那里等待她的已不是师父宋媚双,而是大师兄昂真君。   峰顶有一株生长了万年的老树,宋媚双在的时候,怕自己修炼会夺走太多老树养分,于是将小院建在靠近悬崖的地方。   到了昂真君这里,他像个老头子一样,在峰顶的老树下放了一个摇椅,经常躺在上面唉声叹气。   据说段小蛮见了,颇为恶趣味地在旁边挂了一个花团锦簇的秋千。   于是现在这一摇椅一秋千,也算是峰顶一景了。   柳昔卿飞到峰顶就看见大师兄斜倚在摇椅上,头发也散了下来,露出一副生无可恋的神情,呆呆看着远方。   昂真君其实面相很年轻,他不算俊美,却很耐看,眼睛总是透着一股忧郁之色,若是在凡间,不知要秒杀多少青春少女。   这一身打扮,着实让柳昔卿吓一跳,她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立刻飞过去问道:“大师兄,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昂真君忧郁地看了她一眼,叹气道:“师父下山了,小蛮闲不住总往外跑,久朝是个不出门的,小四和小五都闭了三百年的死关,现在你也要走了……可怜我孤苦无依,果真是一生悲苦的命啊……”   大师兄又伤春悲秋了。   柳昔卿确实地是来辞行的,她反而笑着安抚他道:“总有回来的时候,这次我炼制了两个传音法宝,师兄可以随时随地找到我,不用传音符那般麻烦了。”   传音符大多只能往固定地点传音,少部分可以追踪到人下落的特殊传音符,需要两方皆在传音符里设下神识烙印,若是相隔太远的话,信息还很容易丢失。   目前修真界比较稳妥的传递信息方式除了传音符,便是太和的飞剑传书和格物宗的一线牵,这两者都是将修士本身的神识分出来寻找收信人。但飞剑传书是太和不传之秘,一线牵损耗神识太多,且对修士修为有一定要求,因此又贵又不实用。   其他传音法宝或是法门也有许多,却都未流传开来,比如晏修的“黑叶”,便是他自己独创的法门,因其独特性和针对性,只有他自己一人能用而已。   柳昔卿也尝试自己炼制了一种法宝,她命名为“鸿雁于飞”,将其炼制成一本书的样子,打开之后,却是一个可以追踪对方神识、同步传音的法宝。   她给大师兄演示了一下。   “因为是第一批试用法宝,所以只做了五十页,每一页都可以记录一名修士的神识,将神识录入后,用灵力输入在纸页上激活,就可以通过法宝寻找到对方的所在,进行传音。其规则与神识传音一样,只有对方开启识海中的传音禁制,或是持有法宝的一方修为高于对方一个大境界,才会起效。不过这件法宝也有个缺陷,持有鸿雁于飞的修士可以随时通话,但将神识烙印在纸页上的修士却无法回信。”   柳昔卿这个点子其实源于她原来世界的一种通话工具。   她翻开一本鸿雁于飞,示意昂真君将神识分出一缕放在上面,然后将手放在纸页上,输入灵力后,她轻声唤道:“大师兄。”   昂真君浑身一震,他真的在识海中听到了小师妹的呼唤。   俩人对视一眼,柳昔卿很淡定,但昂真君却从里面发现了通天的财路,他道:“这种传讯方法,修真界也不是没有,但通常为大宗门的弟子令牌才可以做到,而且功能简单,只能传递最基本的信息,又因种种情况,弟子牌上的信息也不一定能准确到达,没有识海传音这般稳妥。而且有了这种法宝,非同宗门的弟子也可以互相传音,所以,这件法宝应当可以广泛流传,只是不知这法宝所用材料价值几何?”   柳昔卿对估价比较外行,她想了想道:“此为极品法宝,成本其实不过一万灵石上下,但售价,至少可以翻倍。”   “不止,这件法宝若是在致远盛会上拍卖,起价便为十万。”昂真君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不知可否大批量炼制?”   “自是可以,我已将炼制方法录在玉简中,记得远鹭师伯家的光隼师兄已是炼器宗师,若得他参详,一定能将这件法宝炼制得更加完美。”   柳昔卿并没有想将炼制配方保密,甚至她还在玉简中记录了一些炼制心得,若是能与光隼师兄一起参详是再好不过,只是她现在需要参加守夜人试炼。   她将玉简交给大师兄。   昂真君看着鸿雁于飞,又垂下眼眸,轻声道:“只可惜师父下山的时候,没能拿到这件法宝。”   柳昔卿也想到宋媚双了,她一边将自己的神识留在昂真人手上这一本,一边道:“大师兄放心,师父那般厉害,一定会尽早回来的。”   她将送给师兄师姐的法宝都委托给昂真人,之后便下了山。   ※※※※※※※※※※※※   这之后,柳昔卿披上藏形斗篷,又去了一次佩星城,来到那致远斋分号,才发现里面原本的伙计和客座都已经换了一批人。   想来也是,伙计不过是筑基期,客座也只是金丹期罢了,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人事变迁再平常不过。   她依旧亮出了掌柜令牌,里面的筑基期小伙计一见元婴修士,立刻诚惶诚恐地将她请进了内堂,随后招来了另外两名伙计和客座。   “这些年我不曾顾得上铺子,目前是谁在打理?”   其中一名看上去主事的伙计道:“回掌柜,乃是虚妙山总部每年派人来核对一次账目,买进卖出的流水每五年结一次,咱们店的收益在东胜州中算是中层,”他拿出了两份账本,“上一任前辈曾经提过掌柜,之前掌柜放在店里的法宝也已经卖了出去,大概有三十万灵石,都由晚辈记了一个私账,掌柜可以随时支出。”   “上一次我走得匆忙,未来得及问,若是修士在店中寄卖法宝,是否要收取手续费?”   “通常来说,会收取其中二成。”   “那便按照收取二成后的价格给我吧,这本私账还由你收着,此番仍是有法宝在此寄卖。”她一拍储物袋,三十个木匣齐齐飞了出来。   元婴期的法宝,便不像金丹期的法宝可以摆摊一般铺在桌子上。元婴期的极品法宝皆有一定灵性,在售卖时,要装在特质的木匣中才可以不泄露灵气。   木匣可以通过颜色显示法宝的质量和等级。   致远斋的伙计都是见识广的,立刻便看到那木匣上是象征极品法宝的最高等级——红色!   元婴法宝不算难得,一家分号,一个月怎么也能卖出十来件,但极品法宝就难得了,不仅市面上流通少,就连他们向总部申请元婴期极品法宝,一年能申请下来两件也就不错了……   结果这位姑奶奶一出手就是三十件……不能更爽啊!   怪不得前辈们都说掌柜是财神,嘤嘤嘤,果真好大腿!   ……   柳昔卿将这些事都办妥,也不多留,毕竟她现在还被上善盟通缉着,重新披上藏形斗篷,出了佩星城后祭出宝船,一路向北阳州而去。   虽然闭关,柳昔卿对外界的消息却没那么闭塞,随着时间的接近,每个州的州主都已经向各方域主下达了守夜人试炼的通知,正定在寅月。   与太和招收新弟子一样,整个寅月为试炼月,结果会在寅月的最后一天公布。   如今已是寅月初一,正该去北阳州汉宫山参加试炼了。   晏修,应该也在那等着她吧……   第100章   守夜人的试炼内容每次都不相同,从最开魔君创立守夜人到现在,已经招收过五批成员,当然,每次录取的人数也不同,怎么玩,怎么录取,全凭魔君大人决定。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守夜人相当于是一支隶属于魔君统率的私兵,无须对任何人负责,只要魔君大人满意就足够了。   上一次守夜人试炼还是四百年前,发生在柳昔卿闯荡小昆峰秘境之后不久,据说那一次参加试炼的魔修近三千人,最后却只录用八十三人。   条件之严苛,可见一斑。正如晏修曾经所说,守夜人其实是这修真界里面临危险最多的群体,必须具备三点条件:他们平时要面对各种危险突发状况,这就要求守夜人必须是顶尖的的斗法高手,战力非同寻常;他们守护漫长黑夜,追杀违背三道魔律的魔修,以及罪孽滔天的邪修,这要求守夜人必须有一颗坚持正义的心;他们行走在阴暗中,时而面临自己的心魔,这就要求守夜人无所畏惧,摒弃魔障。   前两点许多人都可以满足,但最后一点……魔修都是堕了魔的道修,有心魔执念不说,大多都已不信天道,哪有那么强大的心理素质?   换句话说,心理素质要是强大,也就不会堕魔了。   所以守夜人队伍中有一个怪现象,按理说朔月魔修彪悍嗜杀,弦月魔修温和无争,但守夜人队伍里却大多都是朔月魔修。因为心魔那一关,足以淘汰大多数不敢直面心中最惨烈的入魔情景的弦月魔修,使得他们望而却步。   但守夜人的福利却是全修真界最好的,不仅有可以摆脱仇家追杀的长夜令牌,其每年的灵石收入几乎相当于大宗门的供奉长老,还有专职为其炼造制式装备的宗师级炼器师,专供守夜人的宗师级炼丹师、符箓师、阵法师等等。   最重要的是,守夜人受魔君大人直接领导,入了守夜人阵营,就相当于是魔君大人的自己人,谁不知道现如今魔君晏修的修为已是修真界大乘境第一人,仅在季羽道尊之下,若得魔君大人庇护,就等于抱到一条金大腿!   所以哪怕守夜人试炼再严苛,魔修们仍是趋之若鹜。   ……   柳昔卿也参与了这次试炼。   若是从少女心的角度来看,这就好比妹子去男朋友开的公司面试,应该是柔情蜜意,心中稳操胜券,分明是“霸道魔君大人爱上我”的节奏。   若是从参加正常修真界试炼的角度来看,她应该在汉宫山下方的城镇中盘桓几日,或许可以找到一名或多名同伴一起搭伙进试炼,然后一步步进入各种陷阱,经历跟敌人大打出手、与同伴翻脸等等一系列“紧张”“刺激”的大冒险。   若是按照修真界一步一个考验的角度来看,进入汉宫山地界后她就应该随时提防着考验的发生,看到奇怪的老婆婆和哭泣的少年一定要管,看到独自唱歌的女人一定要避开,看到不友好的动植物一定要上前制服并交个朋友,看到遍地尸体一定要千里缉凶!   但实际上……她连晏修的面都没见到。   汉宫山的山脚下,已是浓雾缭绕,不知摆了多少迷魂阵,看上去就极不友好。   柳昔卿也是十分小心,她撑起灵力罩,缓缓走进了浓雾中。而她刚一入内,还没等散开神识观察四周,便被一名浑身都罩在黑斗篷里,举着一个奇怪法器的魔修偷袭了。   柳昔卿昏迷之前很是不甘心……   请问,这到底是什么节奏?   ※※※※※※※※※※※※   柳昔卿刚一睁开眼,便看见一道血光。   一个穿着白色道袍的男人手捂着心口,低着头在她身前缓缓倒下,甚至他还伸过手,想拽住她。   拉着她一同堕落。   古香古色的摆设、鲜血、白袍男子……电光火石间,柳昔卿瞬间想其,这是她刚来到人间界时,看到的弑师一幕!   如今她已是元婴修士,自不会被濒死的任宵扯住,她行云流水般转身避开了任宵的一抓,冷冷地看着他倒了下去,看着他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浑身都被激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柳昔卿的身体有些不受控制地发抖,她明白那是脉反逆流的身体本能,不停地深呼吸,告诉自己这不过是这个身体的原主所经历的一切,与她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此时此刻,柳昔卿终于知道守夜人试炼是多么凶残了。   这场试炼,果真将最残忍的一幕重新放在你的眼前,你从前不愿、不敢、不能面对的事,血淋淋地出现在眼前,冲击着你的心神。   脉反逆流的发作,才是最要命的事。   但这一次,柳昔卿终于控制住了身体反应,她甚至没有动用黑桃花的力量,几息之后,已经平稳了心神,她警惕地观察四周景物,用神识感觉着微弱的灵力波动。   这是幻境?还是心魔境?   外面仍然下起了滂沱大雨,又是一个雨夜。   她的神识探了出去,这座别苑的门外,像当初一样,其余的灵空七子守在门口,正等待她从结界里逃出去。   再次见到曾经欺凌她的仇人,柳昔卿并没有过多关注他们。因为现在已与从前不同了,柳昔卿不是任人鱼肉的筑基修士,这些低级的幻象丝毫撼动不了她的心神,此时的柳昔卿专注地寻找幻境的突破口。   直到她将神识扩张到极限范围,仍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柳昔卿叹了一口气,看来只能按部就班地走下去了。   然而当柳昔卿推开门,看到那个站在雨中,与自己的长相一模一样的女子时,才真的震惊了。   雨水顺着那女子惨白的脸孔滑落,在茫茫雨幕中,她开口道:“我的身体,你用得还舒服吗?”   那女子是这个身体真正的原主!   她用很平常的语气,语调平缓地道:“想必是很舒服的,因为我知道,你用这漂亮的身体,去勾引了魔君大人对不对?还有沈昭,顾三辩,唐峥……甚至,你是不是还想勾引忘君大人来着?他们都对你那样好,这具身体无往不利,可你……你是个小偷啊,你偷走了我的人生,我的一切,那些本该爱我的人,都被你抢走了。”   她在雨中淡然地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话。   “你可……真该死啊。”   柳昔卿沉下了眉眼,没想到,真正的试炼,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   大雨中,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子站在黑暗的庭院中,两个人都很平静,但她们的对话却是刀光剑影。   柳昔卿沉声道:“你错了,若是我能选择,我宁愿做一个平凡人渡过一生。但阴差阳错,注定了我不得不接受你的因果,那么我也将活出自己的人生。”   “呵,那你为什么不把身体还给我呢?你知道这具身体意味着什么,那枚黑桃花印记,可以让我拥有抑制脉反逆流的能力,魔君大人会离不开我的,他依然会护着我,而且我接手之后,会比你做得更好。”她眯起眼睛,柔声道,“我也会好好关照那些男人,会比你照顾得更好,他们也会死心塌地地追随我,还有你的师门,将在我的引领下,成为魔道第一山门!”   翻云覆雨,凭借心计,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上,成为一方的大能——这是曾经摆在柳昔卿面前的一条路,但是她放弃了。   如今再看眼前女子的想法,也着实好笑。   “莫说我现在已是元婴期,不可能将身体交给你,就凭你这番心志,我也不会让你坑害我的亲朋好友。”   “小偷就是小偷,心中果然一点愧疚都没有……你根本没有想过我的苦楚,难道我就白白死了吗?难道我就要受这些苦,来为你铺路吗?我也想有师父的关爱,我也想有师兄师姐无私的关照,我也想要魔君大人那样的男人来疼爱我,想要万众瞩目,想要受人敬仰……你,把身体还给我好不好?”她的语气变得悲伤,楚楚可怜。   柳昔卿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未有借,何谈还?”   “说到底,你还是舍不得现在的地位和魔君大人。”   柳昔卿冷笑一声,道:“地位,是我凭借自己的能力拼杀出来的;阿修,是与我同甘共苦,一路肝胆相照扶持而来的。何方宵小竟敢以此试我,低级!”   柳昔卿手中已经凝出一张长弓。   与之前流光溢彩的凝晖弓不同,这张弓在雨夜中几乎是完全隐在了黑暗中,弓身没有任何光泽,仅在护手部位镶嵌了一枚幽兰的宝石,弓身上方雕刻着无数古老的咒印,雨水顺着那些咒印流下,却没有在弓身上留下任何一滴水珠。   明明是一把非常低调不起眼的长弓,但它却莫名让人觉得优雅而凝练,犹如一件艺术品。若有炼器行家,一定会发现这张弓的每一处细节处理都极其老道,而那上面透露出的气息,竟带着一股天雷的威压。   这张弓,便是柳昔卿的本命法宝,名为“天地开阖”。   柳昔卿缓缓举起手中长弓,道:“对于你,我并不觉得抱歉,在种种因果中,你我都是受害者,我从未觊觎过他人的东西,却也不会因为几句挑唆便将自己的一切拱手相让,我继承了你的身体,更是继承了你步步风刀霜剑的恶境。我誓死捍卫我所拥有的一切,我于天地问心无愧,仅此而已。”   “所以请你,安心的去吧。”   第101章   柳昔卿举起手中长弓,护手处的蓝色宝石绽开火光,手中一支蔷薇箭,白玉扳指勾起银亮弓弦,向着眼前女子,毫不留情地射出了一箭!   刹那间,天地开阖。   几度风雨,若惊鸿乍现。   箭即出,擦着蓝色宝石上燃烧的锡兰真火,划过淡漠的雨夜,破除烦扰清净心的一团魔障。   在此之前,柳昔卿一直以为弑师一幕是自己的心魔,却没想到原来深埋在她心中的最隐秘的执念,竟然是对这具身体的原主的感情。然则,大道不辨不明,她走上这一遭,却又对自己有了诸多感悟。   当这一箭穿透那女子的身体,以她为阵眼,周围景物崩离骤变,柳昔卿不费吹灰之力破去了心魔境。   当黑暗褪去,一轮满月当空,风吹拂着柳昔卿的发丝,送来一阵凉意。   她环顾四周,知道自己应该仍在守夜人试炼中,只是不知道现在又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才有下一步的指令。正在迟疑间,却听到身后传来陌生修士的气息!   柳昔卿立刻转身。   一位相貌英俊的修士笑眯眯地从远方走来,他穿着古怪的服饰,上身长袖短襟,露出古铜色的劲瘦腰部,下半身却是黑裤长靴,左耳上摇晃着一枚散发着幽光的菱形耳坠,步步行来,步步生莲华。   “这位道友,你也是刚破心魔境吧?不如我们结伴同行如何?”他声音极是低沉,仿佛能触动空气中的细微震动,传入耳中,十分动人。   柳昔卿丝毫不敢放松,她其实还不敢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出幻境,眼前人虽然不认识,却古里古怪,她仍是举着弓,淡淡道:“不必了,道友请自便。”   “道友……是第一次参加守夜人试炼吧?”男子笑道,“我叫苍霖,这守夜人的试炼,在下已经是第三次参加了。难道道友不知,这试炼里禁止杀人,若是有人违反规则,会直接被魔君大人拖出去废掉,所以你大可放心,我不会要你的命。”   “不会要命,其他的,可就难说了。”魔修的三道魔律是魔君大人所定,守夜人试炼自然不会是生死搏杀,但柳昔卿跟沈昭合作的次数多了,哪儿那么好糊弄。   苍霖歪着头打量她,有些无奈道:“不过是互惠互利罢了,既然是我先提出的,自当由我来表现信息共享的诚意,这样,我告诉你之前的试炼内容,至于合作与否,你听完我说的,自然会有判断。”   柳昔卿撤去了弓箭,她自领悟了“炼心若明”神通和庚金之道,随手便可凝练武器,也不在乎对方突然发难。于是两人保持一段安全距离,她道:“苍道友请讲。”   “想必道友应该知道,守夜人必须具备三种条件,所以试炼内容也是围绕这三点制定的规则,那便是:心魔、演武、道义。当年,我第一次参加守夜人试炼,是一场综合三项内容的大试炼,当时主考人是守夜人首领齐烨大人,他将所有人都传送到一处岛屿,言明道,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只要能在不伤害人的情况下,能得到岛上村民说出‘我信你’三个字,就算合格。”他陷入回忆,有些哭笑不得地道:“选中我的村民,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我费劲心计,为她跟人打了无数次架,最后得到的却是‘我爱你’三个字,所以我输了。”   柳昔卿顿时觉得有些头疼,这试炼怎么有一种不靠谱的画风。   苍霖继续道:“那一次,大概录用了五十多人,不过参加试炼的修士,却足足有五千人之多。这之后,我回去继续修炼,终于再次等到守夜人开放试炼的消息,但是此一次是回归人间的魔君大人亲自主持,也是够倒霉的……”   柳昔卿立刻想到上一次守夜人试炼,似乎就发生在她与晏修相识后不久,她忍不住道:“为什么你觉得倒霉?难道魔君大人有什么不妥吗?”   苍霖叹口气,道:“魔君大人可是太和青弭峰出身,你听说过青弭峰是怎么训练人的吗?如果说太和剑修的训练是非人级别的,那青弭峰的训练就是非人中的修罗场,所以那一年参加试炼的,只有三千人左右。但这一次的试炼,却也让人开了眼界,”他眼中闪过一抹郁色,“所有人都在试炼中重新经历了一次人生,只不过,我们的角度却是旁观者,到了最后……我们都面临与自己对战,亲手杀死自己的局面。”   “杀死自己,就可以录用吗?”她问道。   “谁知道呢?有的人下手杀了,却没有录用,有的人没下手,却录用了……那一次试炼一共录用了八十三人。许多人本以为魔君大人会更严苛,却没想到录取比例如此之高,如今这一次,听说仍由魔君大人亲自主持,并且听说……”苍霖有些神秘地道,“魔君大人有了心上人,所以大家猜测这次的试炼或许会更简单,只怕来汉宫山参加试炼的人会是史无前例的多,这也是我找道友合作的原因之一。”   柳昔卿没想到魔修也能如此八卦,一脸黑线道:“简直儿戏。”   苍霖笑道:“在下这么说也是有依据的。道友是第一次参加,恐怕还没有意识到,这一次试炼的第一场内容便是心魔境,恐怕所有参加过守夜人试炼的老油条都在推演接下来的试炼内容——心魔境会直接淘汰掉一大批人,那么此次试炼,很可能是如养蛊一般,以闯关的形式淘汰竞争者,能坚持到最后的人,方能被录用。”   “所以你才会找我合作?”柳昔卿皱眉道。   “既然不能杀人的话,那么……合作是个好主意,对不对?”苍霖笑了笑,“其实,我若是有半点邪念,也不会来这守夜人试炼了。”   结合苍霖之前提到过的两次试炼内容,柳昔卿也发现这个试炼着重的是心境上的考验,守夜人不会收邪佞之辈,而且试炼中不准杀人,虽然淘汰机制残酷了点,却应该是魔修中最温和的试炼了。   在这些参加过两次,甚至更多次的竞争者面前,她确实没什么优势,想来守夜人试炼的门槛是元婴期,只怕来参加的化神期魔修也不少。   于是柳昔卿爽快道:“好,我答应道友。”   苍霖这才走到柳昔卿身边,道:“说服一个人合作还真是不容易,自我介绍一下,苍霖,南平州人氏,元婴后期,善木法和水法,略懂阵法之术,不知道友芳名?”   “鄙姓柳,东胜州人氏,元婴初期,擅弓射,金火双术,大师级炼器师。”   “那么柳道友,我们来商量一下合作规则,如何?”   “请讲。”   “战利品分配与秘境规则相同,另有三条,我们必须立下心魔誓。其一,一旦遇敌,你我联手,不得在背后偷袭队友,不得见死不救;其二,所得之关键物品,你我共享,若不能共享,当协力合作取得另一份方可进行下一步;其三,在任务进行时,不得抛弃对方。一旦你我之间必须对战,双方确认后,合作方可终止。”   这合作规则的确公允,最大程度上限制了人的私心。   她点头道:“可以。”   两人同时发下心魔誓,这之后,互相看对方的眼神,才真正有了那么一点温和。   ※※※※※※※※※※※※   因为没有收到任何指令,两个人从心魔境出来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对方,因此决定一路向北而行,收集此处的信息,以便推演下一场试炼的内容。   两个人不免闲谈了起来。苍霖是个很健谈的人,跟他聊天其实是一件很舒服的事,他偶尔会提到之前试炼遇到的事。   ——有一名疯狂仰慕魔君大人的化神修士,为了能离偶像近一些,从守夜人试炼开始便坚持不懈地参加试炼,但是一次都没能录取。   ——有许多人都是为了混一个靠山才来参加守夜人试炼,甚至还有整个山门组团来的。   ——黑市里有出售守夜人助手的服务,可以雇佣助手帮助自己完成试炼,但却不能保证一定成功。即便如此,每到守夜人试炼开启,这项生意也十分火爆。   ——有一个无法考证的小道消息称,守夜人队伍中从未有过单身的女修,是因为魔君大人有意避嫌,怕心上人吃醋。   ……   在此之前,柳昔卿从没觉得自己在宏景山有多么闭塞,结果现在跟苍霖一比,她简直就是土包子。   “七洲的域主分别为哪几位,你知道吗?”   “你知道魔修地下灵脉资源都掐在哪几座山手上吗?”   “南平州最有名的元婴修士集会每年子月十五在枫湖召开,你们东胜州的在哪?”   “白渡州是魔修禁地,因为上九纪年的大战,而且白渡州还有一个传说……”   “元婴法器啊,其实秦国关氏出品的‘凌波’系列不错,虽然七国联盟大有人间第二个九重天外天的趋势,不过最近一些活络的世家,也开始与周边的修士城池做生意,还有楚国的符箓也不错,他们的七品符箓用了一种特殊的药水……”   “什么?你说异宝阁和明德塔?异宝阁太钻牛角尖,明德塔越发阳春白雪,说到法宝,我反而看好你们东胜州的致远斋,可惜虚妙山的大掌柜远鹭神君未在南平州开分号,不过现在大家买东西都喜欢去黑崎州,兽族可比人修会做生意多了。”   ……   苍霖滔滔不绝,柳昔卿也是听得一愣一愣的。   元婴修士的眼界,到底与金丹修士不同,她还局限在东胜州的时候,这些修士已经游走五湖四海,见识过无数人文地理风貌。   世界博大,江山风情万种,她晋阶到元婴期,才算是得到了纵横四海的资格罢了。若能成为守夜人,她也一定要去将七洲走一个遍。   可眼下却必须先通过守夜人试炼,得到长夜令牌,她才能躲过上善盟的追缉。   又想起后肩处的黑桃花,柳昔卿眼神一暗。   原主为什么会有这种印记,她到底是什么来历?   这一切,还是个谜。   第102章 |   从黑夜走到黎明,眼前景色不断变换,一段田间小径后面或许跟着戈壁,戈壁后面又或许是一片湖泊,远方还能隐隐看到直耸入云的山峰。   柳昔卿和苍霖这类高阶修士对这种情况都已习以为常,唯一诡异的现象便是……他们直到现在,还没有遇到过其他从心魔境中出来的修士。   苍霖开玩笑道:“看来这次通过心魔境的人并不多啊,我们的机会更大了。”   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事,要么他们现在已经陷入某个阵法中,要么就是第二场试炼还未开始,种种可能皆有,就连最悲观的情况柳昔卿都想到过——她或许又陷入了幻境,甚至连身边的苍霖……也许都不是真实的。   不过,当两人翻过一座形状像是犀牛角的山峰后,很快便发现了其他出了心魔境的修士,有单独的,也有像他们一样结伴而行的。   这些人只是扫过他们一眼,便向其他的路飞去,因为双人结伴,已经是这个试炼中的极限人数,时间只有一个月,若是三人一起完成任务的话,效率会成为三人的拖累。   其实这试炼中的魔修心态也都相当复杂,不能杀人,也无任务物品,便失去了对战的意义,所以大家都处于一种诡异的和平状态中,没有血腥,没有厮杀,有的只是孤独的游离和脆弱的合作。   这块用来做守夜人试炼的空间不知道有多大,根据他们最近走的路程和见到的修士,柳昔卿暗暗用天演术推演着目前到底有多少竞争者出了心魔境——至少也有数百人。   又过了两日,两个人路过一座荒无人烟的空城,好歹是走到现在唯一见到的建筑物,本着不放过不错过的秘境原则,两人御风飞了进去,神识铺开,发现附近也并无其他修士后,停在了城中心的皇宫里。   在那颜色已暗淡的宫墙上,苍霖从储物袋中掏出一坛酒水,向着柳昔卿摇了摇道:“反正也是漫无目的地等待任务指令,不如喝一杯?”   柳昔卿怎么可能去沾他的酒水,婉拒道:“我不擅饮酒。”   苍霖动作甚是豪迈,他拍开酒坛封泥,一股浓烈的酒香便飘散开来,他举起酒坛,用灵力引导着里面的酒液,细细垂落到他的口中,在无光的白日下,他的脸上也略微起了一丝红晕。   一坛酒饮了大半,他席地而坐,手支在膝盖上,挑眉看着柳昔卿道:“我好像……曾经见过柳道友。”   柳昔卿垂下眼眸看着下方的白玉砖,低声道:“真是遗憾,我之前对苍道友并无印象。”   “似乎有一年,虚妙山的致远盛会……”他另一只手轻轻敲着腿,“在最后一日的压轴戏上,我到确确实实看到了一幕好戏,那个主持拍卖的女修,似乎与柳道友长得很像。”   “苍道友真是好记性,致远盛会每年一次,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竟然也能记得一个小小的拍卖修士。”   “若是一般人物,我怕是也记不住的。”他英俊的脸挂上了高深莫测的笑容,很从容地打量着柳昔卿,“其实我第一眼看到柳道友,就想起了那日的一幕,宁死不折,惊艳一箭……真是让人忍不住击掌赞叹。”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柳昔卿也不再遮掩,道:“苍道友的赞美,我受之有愧,但苍道友刚才话中一词道出我之心声——宁死不折,若有来犯,你死我活。”   出于身为一个女子的敏感,苍霖此时语带风月地提起旧事,可不是什么好事,她态度也强硬了起来,手指微动,只估量着大打出手的胜算是多少。   苍霖声如醇酒,沉声道:“柳道友何必如临大敌,我也不过是觉得陷入荒城古阵,百无聊赖,与柳道友叙个旧罢了。”   陷入?   柳昔卿这才抬眼看他,道:“荒城?古阵?”   苍霖笑着点点头:“就在咱们脚下,荒城古阵。”   他并不解释,分明是想看她慌张的模样。可柳昔卿偏偏镇定了下来,她轻声道:“难道苍道友就是这般对待同伴的?”   “何解?”   “既然陷入阵法,当齐力破解,苍道友与我虚与委蛇,又是何道理?”   苍霖歪着头,左耳的耳坠闪过一道光芒,笑道:“不如柳道友猜上一猜?”   柳昔卿话不多说,她一扬手,本命法宝“天地开阖”已经拿在手中,冷冷道:“既然苍道友如此不合作,那我便自己去破阵出城!”说罢便转头向宫城外走去。   苍霖这才正色道:“柳道友慢行!在下开个玩笑罢了,道友不要误会,我也是进了城之后,才确认了这是荒城古阵,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第二场试炼,应该已经开始了。”   柳昔卿回头。   两人对视。   一座荒城,两个人,如何试炼?   ※※※※※※※※※※※※   这是一座巨大的城池,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城墙里是平平整整地街道小巷,中央是一座早已掉了金漆脱了墙皮的皇宫。   但是有一点,这座城,所有的门,都是开着的,在日光下,露出里面黑洞洞的内室。   城里没有任何活物,除了皇宫里的二人,一个剑拔弩张,一个有恃无恐。   “苍道友,要终止合作吗?”   “柳道友别急,谁说荒城古阵中,就一定是比斗法呢?也许,是个另类的试炼也说不定。”   “既然还在合作,请苍道友拿出合作的态度,与我共享信息。”   “既然是合作,那么柳道友又能为我提供些什么呢?”   “当初合作,亦是苍道友主动商谈,我仅提供战力,帮主我们二人一同完成任务,可没提及要付出什么。”   “其实有件事,是你能做的,端看你肯不肯。”   “若是出于完成任务的要求,在不违背道义,不强人所难的前提下,我力所能及之事,自是可以考虑考虑。”   “柳道友真是滴水不漏……要不这样,就算你欠我一次助力,如何?”   “恕不赊欠,请苍道友摆正心态,否则合作终止。”   “柳道友还真是丝毫不留余地啊。”   “是苍道友逾矩了。”   “柳道友这样子,怕是被人骗怕了吧?”苍霖失笑道,“其实这件事很简单,我需要柳道友跟我演一场戏,当然,这场戏绝对与试炼有关。”   “苍道友请讲,另外……希望道友不要试探我的底线。”   “即然这样,柳道友能不能收起你的箭?被同伴这么对着,我压力很大啊。”   一番唇枪舌剑之后,柳昔卿终于放下了天地开阖,她恢复了如常神色,也露出微笑道:“若苍道友拿出合作的态度,我自然会善待盟友。”   苍霖轻笑一声。蔷薇有刺,却愈加芬芳。   苍霖确实足够博学,他解释道:“荒城古阵,分日夜两种形态,我们现在的日城阵,是阵法在现实世界的表象,而到了夜晚,当夜城阵开启时,才是这个阵法真正模样。”   柳昔卿问道:“何谓荒城古阵,该如何破之?”   “这是一个上古流传下来的幻阵,阵中出现的,都是凡间之人,在很久以前,也许比上九纪年更古老的时期,很多修炼宗门用这种阵法来试炼弟子的向道之心。在城中,入夜之后的红尘繁华,和白日的苍凉形成鲜明对比,在浮华中洗炼弟子的心志,乃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试炼阵法。但是……”苍霖话音一转,“现在流传在世上的荒城古阵,却已经不是原来的版本。”   “有人改动过阵法?”柳昔卿问道。   苍霖点头道:“荒城古阵一度失传,最后被一名邪修大能得了阵图,这邪修也是个阵法天才,将荒城古阵推演成功之后,将这个阵法变得邪气冲天,城中幻化出的凡人,也生了戾气,无恶不作,容易污染进入阵法中的修士善心,所以即便荒城古阵重现,也不为正道所容。不过……倒确实是一个可以观察人心的好工具。”   柳昔卿也立刻明白了阵法的用途,恐怕就是要在这些闯过了心魔境后的魔修中,再淘汰一批心术不正的,最后才会进入真正的比斗。   她皱眉道:“那么只等入夜,便可以破阵?”   “不,日城阵阵和夜城阵都可以破,但这个阵只有一个阵眼,只要找到阵眼,就可以破城。我研究过许多上古阵法,却偏偏没见过荒城古阵的阵图,所以……这个阵眼,需要柳道友与我一同寻找。”   “苍道友心中可有什么线索?”   “阵眼的规律是由阵图的排列和布阵人的意志决定的,所以每个荒城古阵的阵眼都不同,在城中,可能是一个人、一盏灯、一只猫,一幅画……只要找到就可以破出幻阵。”   柳昔卿道:“那我们现在便分东西两头,分别记录城中的信息,夕阳快下山时在正南城门处汇合,苍道友意下如何?”   苍霖站起身笑道:“正合我意。”   柳昔卿礼貌颔首,而后正要掐御风诀,却忽又听见苍霖走过她身边时,低声问了一句:“柳道友这次难道不怕我骗你吗?”   柳昔卿嫣然一笑,道:“怕,也不怕。”   怕,因为人心难懂。   不怕,因为我已有不怕的能力。   第103章   荒城中的每一户皆门庭大开,里面家具米粮、胭脂窗幔一应俱全,甚至有些人家的炉灶上尚还温着。   与人相关的用具都在,但人的活气却一丝都没有,没有动物、没有植物、没有血迹、也没有任何污秽。   这是一座幻阵中的荒城。   元婴修士神识何其强大,柳昔卿将神识外放之后,其实已将整座城的每一处角落皆收入眼底,她细细筛查自己识海中的每一处有异常的地方。   对修士来说,所谓的异常不是凶杀命案、也不是奇闻异状,而是在阵法规则之中,最不可能发生之事。   终于被她发现了三处。   住在城门附近的一户平民小宅院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脚印。   城北的一条小巷内,挂着一盏灯火不灭的灯笼。   一处名为奉王府的宅院内,长着一株已经枯死的海棠。   当柳昔卿检查完半座城,此时已是近黄昏,她心事重重地飞向南城门,发现苍霖早已经在那等着她,神情也并不轻松。   柳昔卿将自己的发现告之,苍霖轻轻皱眉,他望了一眼天色,道:“我这边只有两处发现,一是皇宫里,有一口带着腥臭的水井,但是里面却空无一物;二是一处女子闺房,衣柜中布满了似人非人的抓痕。”   两人都是元婴修士,擅长天演术,但在这个阵法中却无法用天演术推演幻阵中的事情发展脉络,仅凭经验判断出这几处看上去可疑,实则支离破碎的线索,谁都不敢妄想定论。   也许那巨大的脚印只是一个恶作剧,也许小巷内的红灯笼是因为用了特殊的材料,也许那海棠已被阵法规则默认为死物,也许腥臭的水井是因为堆砌材质染上的气味,也许小姐闺房里的抓痕,是因为闷死过个把人罢了……   柳昔卿道:“也只能等入夜之后,我们顺着线索查下去了。”   苍霖:“嗯,入夜啊……入夜自然好,只不过当时间进入夜城阵后,我们也会失去修为变为凡人。”   能限制修士幻阵的不少,这种上古阵法有这种限制并不奇怪,却对破阵带来极大不便。   她道:“所以你才提出让我与你演一出戏?”   “在夜城阵,我们的身体仅仅比这里的凡人强劲一些罢了,如果不小心一些的话,也可能会死在他们的手上,在阵法中一旦身死,破阵失败,我们便会被试炼淘汰。所以我才邀请柳道友与我一同扮演一对……”他眼神闪过一道光芒,伸出手指轻轻弹了一下脸庞的耳坠道,“一对主仆。”   柳昔卿呆住。   苍霖扔过来一个包裹,落在她手中。   “从成衣店顺来的……”他促狭一笑,自己也取出一件灰扑扑的短打,“请小姐更衣,这漫漫长夜,就由在下来守护小姐吧。”   ※※※※※※※※※※※※   当最后太阳在地平线完全消失,仅留一丝余晖时,这座荒城终于活了过来。   随着四方城门缓缓关闭,城内的大小房门也陆陆续续关上。每一户门关上的同时,悬挂在外的灯笼自动点亮,房屋里面也传来的人语。街上渐渐有行人,有墙角溜过的小鼠,有狗吠,也能听到风中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灯火通明,不夜城。   夜晚的荒城看上去与凡间大多城池没什么两样,可若是细细观察每一个角落,却能发现其中的不对劲。   因为被邪修篡改过阵法,这同时也是一座罪恶之城。   大街上,随处可见聚众斗殴,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动辄鲜血淋漓。   酒肆中,尽是饕餮之徒,流肠生肉,酒盏糜烂。   赌坊外人来人往,叫骂声、吆喝声不绝于耳。   秦楼楚馆传来不堪的声音,里面的享乐者不避众人目光,胡天胡地为所欲为。   那些朱门大敞的亭台楼阁院中,也已经开始了夜宴,浮夸的贵族弟子们面上敷米分,舔舐着洒在侍女身上的极乐之药,看着奴隶在厅堂中间血战肉搏。   有半疯癫的人在笑着烧书,有放荡形骸的人当街亵渎神像,有哭泣的女人呼唤着孩子的乳名,有拎着菜刀厮打婆娘的莽汉……   一个穿着红色长裙,手持一盏灯笼的女子缓缓从他们中间走过,她衣袂蹁跹,一派冷艳,明媚不可方物。她身后跟着一个并不起眼的高大男子,紧随在其后,谦卑地低垂着眉眼。   姑娘绝色。   旁边便有起了歹心的壮汉,带着人上来调笑,刚想用手去扯那美人的胳膊,那美人似乎察觉,转过头来,在着喧嚣的街头回眸一笑,将众人的魂魄几乎都吸了过去。   只是她身后的男子微微皱了皱眉。   直到美人走远,那带头的壮汉才发现,自己的半截胳膊已经被人齐齐砍断,因为那刀口太平滑,出刀的人又速度太快,以至于现在才喷出血来。   断肢处的血喷了他自己一脸,可那壮汉又笑起来,周围的人也是哄堂大笑,他们渐渐围了过来,一脚将原来带头的壮汉踹在地上,纷纷掏出武器笑着用力戳了下去。   但是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街上的男人都被美人的姿容所吸引,却又畏惧着她身后男子手中的那一把雪亮弯刀。   斩过人之后,那刀连一星血都不沾,像是一抹游走在大街上的嗜血微笑。   不过,还是有不知死活的人冲上来。   一个衣衫不整的清秀少年突然从巷口窜了出来,直接扑在了美人裙边,一手握着她柔细的脚踝,一手托住了她将要落下的纤足,伸出舌头擦过她的鞋底,身体难耐地蹭着地面,柔声祈求道:“带我回去吧,主人,我会让你舒服的,给我……”   下一刻,这少年的舌头便被斩断,美人身后跟着的男子终于抬起头,他脸部轮廓如刀刻,带着某种异域风情,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如他腰间的刀一般带着挑逗的钩儿。他弯下身,笑眯眯地用弯刀拍了拍那少年的脸道:“我家主人,可不是什么东西都能肖想的。”   当那美人的弯刀仆从走后,巷口里便出来几个浓妆艳抹的妇人,身后跟着一群打手,其中一名妇人挽起袖子,看着瘫在地上被割去舌头的少年,直接扯过他的头发,将他重新拖进阴暗的巷子中。   ……   “最肮脏、最原始的人。”柳昔卿目不斜视,可她仍然能看到两边的末世之景,她轻声道,“真是一个疯狂的世道。”   “这里不过是迷惑人心的幻象罢了,”苍霖重新垂着头,“所以人间有律法,所以天道有规则,便是为了约束这些欲壑难填的贪婪欲望。”   柳昔卿默然。   这个幻象阵法中的凡人,他们并不是真正的人,他们在这一片黑暗中演绎着近乎癫狂的人生。   没有理智,他们自相残杀。   没有信仰,他们焚书渎神。   没有道德,他们人性沦丧。   没有制约,他们目空一切。   这些人,需要救赎吗?   就连死都不能改变他们,因为他们在阵法中不老不死,夜复一夜,在颠倒轮回中麻木生存。   在这种环境中,她所寻找的阵眼,又会在什么地方?   那五处可疑的地点,又该如何突破?   ※※※※※※※※※※※※   当柳昔卿走过长街,一队卫兵已经排列好队形,列队持矛,站在他们面前。   一辆巨大的垂纱车辇缓缓从后方驶了过来,上方斜倚着一个穿着深紫官服的男人,他的头靠在旁边衣着暴露的侍女胸口上,背后还有温顺的女子为他揉捏着肩膀,而他的长靴,正踏在两名跪伏少女的双手上。   这个男人已有些年岁,但不出三十上下,虽然相貌很普通,但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威严,使得他在这夜色中颇有一番凛然气势。   旁边有内侍掐着嗓子高声喝道:“奉王大驾,前方何人,速速下跪!”两边的侍卫已经抽出了手中的刀。   车辇中的奉王却抬起手制止了侍卫们,他目光灼灼,盯着柳昔卿,开口道:“本王在这城中,从未见过你这样有趣的女子,你是为本王而来的,对不对?”   柳昔卿不卑不亢地欠身行礼,道:“不敢,民女只愿追随心中英雄,若是有人能打赢我身后的仆人,便值得民女托付终身。”   奉王推开身边的侍女,他眯起眼睛,道:“这赌注太轻了,你虽尤物,可本王也不缺美人,所以你想赌的话,须得用你的一切来赌。若是本王赢了,你便废了手筋脚筋,在本王身边做一个漂亮的玩意儿。若是你赢了,本王便娶你做王妃。”   柳昔卿以袖掩口,轻笑道:“那便请殿下出手吧。”   奉王呵呵一笑,他伸出手,自有侍卫奉上一杆陌刀,他从车辇上站起,一跃而下喝道:“本王便试一试!”   柳昔卿也道:“苍霖,你去吧。”   苍霖眼睛眯了眯,悍然持刀冲了上去。   两个人影,在夜色下,交战在一起。   ……   柳昔卿神色如常地看着这一场打斗,苍霖不会任何武术,但是修士的五感比其他人都要强大,她完全不用担心苍霖会输。   眼前这一幕,也是两人预谋好的。自他们在南城门迎接夜幕降临,便开始低调在城中游走,不停收集夜城阵的各种信息。   他们去看了那个巨大的脚印,已被调皮的孩子在旁边又作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脚印。   他们潜入皇宫,看到了里面的宦官在皇帝的指挥下,正拖着几个打得不成人形的宫女填井。   他们在墙外看那小姐的闺房,看到她正在抽打府里的白莲花小妾,而那衣柜里面,关着她的父亲。   他们去看了北城小巷内的红灯笼,那附近并没有什么异常,所以那盏灯笼已被柳昔卿拿在手中。   而奉王府里的那株枯死的海棠,却跟随夜晚一样焕发生机,开了满枝。   她一路特异独行,投其所好,引奉王出现,不仅因为那株海棠,还因为皇宫的皇帝早已被架空,现在掌管全城兵马的人也是奉王。同时,黑街的账目、平民的赋税、混着血的银子,都流进了奉王府,所以奉王便是这座荒城的恶棍之首,荒城真正的无冕之王。   为了能够在荒城这样恶劣的地方生存下去,奉王是他们不得不拿下的一个人。   “苍霖,别打死,留口气就好。”   第104章   荒城是一个幻阵。   城里的居民从来没想过为什么自己会这样生存,那些书中所描绘的事物对他们来说,才是虚幻而不真实的,所以荒城的人厌恶书本,也不喜欢那些读书的人。   渐渐地,荒城的人一代代这样愚昧地生活着,他们将现在的生活当成常态,人们每到黑夜,就如同陷入暴力的狂欢。   没有正义,也没有道德规则。这里是已被邪气侵蚀的荒城古阵,像是一个群魔乱舞的末世。   陷入荒城中的人,也会被潜移默化,逐渐爆发内心中阴暗的一面。   也许要用几年、几十年,也许只需要几天。   一开始里面的修士还会介意时间的流逝,但是到了后来,他们已渐渐分不清白昼与黑夜,他们与荒城的人一样,夜晚寻欢作乐,到了白天便会失魂落魄,期待夜幕的降临,直到他们最终被阵法同化,也成为荒城的一员。   所以当奉王被苍霖用弯刀勾着脖子时,柳昔卿冷冷开口道:“既然是这样,奉王便带我们回府吧。”   奉王狞笑道:“原来你们是想挟持本王!哈,以下犯上的贱婢!”   两个人对奉王的嘶吼没什么反应,苍霖一拳打晕了奉王,拎着他的领子将他拖在地上,对柳昔卿道:“回到王府,先夺兵权,再下政令。”   柳昔卿皱眉道:“荒城腐败的根源不在奉王,而在城本身,我不觉得政令可以让民众开智。”   苍霖道:“民众开智?上位者可不需要开了智的民众,奉王府掌控着这座城的武力和财富,我们先要集权,才有足够的能力来寻找阵眼。”   “可我隐隐有感觉,阵眼……应该不是能通过权利获取的俗物,更应该是某种机缘。”   “柳道友,其实你只是怕这些腌臜的东西污染你漂亮干净的裙子罢了,一路上你都很紧张,因为你担心魔君考验我们的道德感?正义之心?”苍霖笑了笑,“在魔修身上寻找道德感和正义感,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所以魔君大人不会将这些作为严格考量结果。他需要的是可以厮杀在野地中的孤狼,可以冲锋在前线的猎狗,只有最绝望的人,才会将守护暗夜当成一种光明,带着这种狂热成为修真界的怪物。”   柳昔卿握紧拳头,道:“你就是这样看待守夜人的?也怪不得你两次落选了!”   苍霖拖着奉王沉重的躯体,缓缓向奉王府走去,他边走边道:“这是我第三次参加守夜人试炼,说实话,前面两次,我也没怎么用心,只是有一种得过且过的态度,可这一次,我却非成功不可,柳道友可想知道原因?”   柳昔卿沉默地跟上去,她知道苍霖只是想倾诉。   他道:“守夜人中,有一位名叫屠凛的元婴修士。”   柳昔卿当然记得屠凛真君,他便是她向往守夜人的启蒙者,难道苍霖认识他?   柳昔卿不动声色道:“这位屠凛真君,莫非是你的朋友?”   苍霖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前不久,东胜州泉星宗地界发生了一件足以震动修真界的大战,沉寂千年的魔君终于再度出手,而屠凛作为守夜人,也参与了这一战,而且在魔君赶来救人之前,拼死守护宏景山的魔修,立下了大功。柳道友既然为虚妙山的弟子,而虚妙山的于远鹭与宏景山素爻洞的宋媚双是师兄妹,所以柳道友想必也该知道这件事吧?”   柳昔卿手指微动,她此刻才感觉苍霖似乎来意并没有那么单纯,只道:“自是知道。”   “听说其中一位宏景山的魔修,还是魔君大人的心上人。”   柳昔卿声音便有些冷,她道:“当日大战,在魔修中已被当做机密,便是连修真界也甚少提及,不知道苍道友何故在此提起?”   “屠凛真君便在那一战中重伤,即便有魔君大人赐下机缘,也至少要修养数百年,我与他相交千年,前去探望他时,他还不能说话,只能用神识告诉我,他心中的牵挂。”苍霖顿了一顿,才继续道,“在东胜州海边的一座小渔村,那里有一位穷苦的少女,他担心她有没有嫁人,过得好不好,拜托我去帮忙照看。可他忘了,他过了六十年才醒过来对我说这番话,所以当我去到那个小渔村时,那个少女已经变成了一个老妪。她已经老眼昏花,看到我从天而降,还以为我是……”   ※※※※※※※※※※※※   老妪还以为他是屠凛真君,她等了这么久,爱等成了恨,恨等成了怨,怨又变成了淡漠,她坐在小屋外,看着海滩上忙碌晒海菜的儿孙。   老妪已习惯与儿媳算计那两个铜板的鞋底钱,她每天最在意的事,是中午下饭的黄酒有没有被掺水,心尖尖上挂念的是最小的孙儿有没有多吃一口饭……她早已忘记了那个冷面心热的修士,也忘了那段甜蜜而折磨的青涩岁月。   可过了六十年,当恍若仙人的他重新出现在她眼前时,她才知道,心中一直都是爱的,从来没变过。   “阿凛,你来看我啦,你……终于来看我啦……”老妪浑浊的眼珠闪着泪光,干瘪的嘴砸吧了两下,她那被太阳晒得黝黑,被海风吹得皱纹遍布的脸带着幸福的笑容。   可她却已不敢伸手碰他。   苍霖知她认错了,但却没有否认,他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道:“对,我来看你,但是对不起,我来得晚了,你怪不怪我?”   老妪已经糊涂了,她其实听不清苍霖在说什么,只是用力抽开自己的手,颤巍巍地举起摇晃着,对海滩上的儿子儿媳大喊着:“儿啊,快去撑船打渔,要那七寸长的银星星儿,剖上三条,我要做给阿凛吃啊,再来一壶黄酒,蒸几个粑粑,我要吃顿好的,吃,吃……”   老妪脸上还挂着笑容,可这顿饭到底还是没吃上,她打了几个嗝,脖子一抻,便死在了苍霖面前。   ……   他讲完后,有些沉默。   柳昔卿也黯然道:“现如今,已经过去了三百年,修士与凡人之间,毕竟难捱时间的流逝。”   红颜枯骨,不过百年,但对于修士,却只是入定得久一些罢了。   苍霖道:“其实这对于修士来说,并不是很难理解的事,我们金丹期便开始云游四方,即便记住些什么人,再回去的时候,也已经物是人非。我看到那个老妪,并非想象不出她年轻时的青嫩可人,但很奇怪,当她死的那一刹那,我突然感觉一阵绝望。”   他似乎看到了这老妪的一生,看到了一个青春少女成为没日没夜操持家务的妇人,再成为一个有些刻薄,却也从未有过恶念的婆婆,再后来,她越来越老,身体以每日所见的速度衰败下去,成了一个胡搅蛮缠的老太婆。   她渐渐失去了一切。   这个过程,令人绝望,令人恐惧。   这一幕幕,像是一个沉重的石碑,骤然压在了他身上。   心生惶恐,心生魔障。   没人能形容那种突如其来的失落感,几乎身上所拥有的一切都被全盘否定,一恍惚间,天翻地覆,乾坤大乱。   他想到了自己堕魔的原因,想到了那个本一直在他身边陪伴他、鼓励他的师妹,最后变成了地狱恶鬼的模样,将他缚在阵法中。   她恶狠狠地咒他:“你想抛下我去问鼎长生?哈哈,别做梦了,既然我晋不了阶,你也该陪我,难道你忘了是谁在秘境里救了你?是谁帮你偷师父的丹药?是谁把清白给了你!”   “我会想办法让你进阶,即便你一直停留在筑基期,我也会照顾你一辈子。”他涩声道。   “不,不会的!”她摸着眼角皱纹,从头上扯下一大把花白的头发,“回不去了,师兄,我已经维持不了容貌了,就连定朱颜都没办法起作用了……师兄,我骗了你,我已经四百五十岁了啊,我已经,已经不行了啊……”   濒死之际,他最后还是破了阵法,但他却仍然不忍心伤害师妹。   所以师妹反手将她自己困在了阵法中,硬生生在他眼前,一刀刀剜了丹田。   每一刀下去,都会听她凄厉地唤他一声“师兄”。   她在他面前最终不成人形,毫无体面地死去了。   就像那个老妪一样。   ※※※※※※※※※※※※   苍霖笑了笑道:“所以你放心,我既不是别有居心接近你的修士,也不是因为怨恨魔君大人而想把你当做筹码的坏人,我只是一个绝望而又悲观的人,甚至恐惧自己会不会因为失去执念而变成失去神智的魔物,所以我来参加守夜人,我想的是……救赎我自己。”   柳昔卿想到了在她决定参加守夜人试炼之前,晏修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守夜人其实是最危险的存在,道修心志不坚定,尚且还可以走火入魔,堕入魔道,如果成为魔修后,再次守不住心志,就会逐渐变成没有神智的魔物,真真正正的消弭于人间。”她低声复述道。   苍道友,你依旧不适合做一个守夜人啊。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奉王府外,苍霖伸出手,拨弄了一下耳边的坠饰,低声道:“正因为此,所以我一定要成为守夜人,找到坚持下去的理由……还望柳道友助我一臂之力。”   柳昔卿轻声道:“好。”   第105章   进了奉王府,里面的侍卫奴婢已知道主子在他们手上,都是唯唯诺诺,不敢抬头。   唯有一位头戴凤钗的女子,与这府中许多衣着冶艳的奴婢们不同,她穿着严严实实的曲裾深衣,昂着头走了过来,行了一礼之后道:“妾身乃奉王妃安氏,今夜相迎,愿侍奉二位为主,任凭主人差遣。”她又微微抬头看了眼柳昔卿,含笑道,“只不过,奉王府只能有一位奉王,不知是两位中的哪一位?”   苍霖道:“自是我家主人。”这人还挺入戏。   柳昔卿上前一步,道:“看来,只要打败上一任奉王,就可以继承奉王府?”   安氏笑道:“这是自然。”   苍霖拎起手中昏迷不醒的前任奉王,问道:“那么我手上这一个,在任了多久?”   安氏认真思索了一下,道:“大约是两日罢。”   柳昔卿目光便是一缩,道:“那你之前的那一位奉王妃,现在如何了?”   安氏抬起头,目光温顺而乖巧道:“妾身之前的那一位,仍是妾身。”   柳昔卿走过去,抬起她的下颌:“看来这奉王府的奉王是风水流年地换,可奉王妃却是铁打的营盘。”   安氏看着柳昔卿,眼中竟然流露出一丝媚意,她轻声道:“妾身孤苦伶仃,要,便给了,又有什么挣扎的余地呢?如今得殿下这样的人相救,自是愿意侍奉您的,只求殿下勿要嫌弃,妾身……什么都能为殿下做。”   她一招手,后院中便走出几个容貌昳丽的男子,皆走到柳昔卿身边跪了下来。他们面向或刚或柔,身材挺拔,目光清澈纯净,纤尘不染地看着柳昔卿。   安氏伸出雪玉般白皙的手,握住了柳昔卿的手道:“殿下一路辛苦,妾身已派人准备了接风宴,便让妾身和这几个孩子一同伺候殿下吧……好不好?”   还没等柳昔卿做反应,身后便伸出一只大手,毫不留情地盖在了安氏的脸上,一把将她推开。   苍霖已丢了手上的前任奉王,他推开安氏还不够,一脚将她踢开,手上刀尖儿舞出一个花,对着她的脸道:“想争宠,靠这点儿本事可不成,我要这城里最漂亮的歌姬舞姬,我要这城里最骚最贱的玩意儿,我要这城里最贵的美味珍馐,懂吗?”   安氏倒在地上,丝毫不以为意,反而浅浅地笑着道:“妾身遵命。”   苍霖又中规中矩地回到柳昔卿的身后,冷声道:“带路。”   安氏被那几个男子扶起身,柔声道:“请随妾身来。”   而那个昏迷的前任奉王,却已被人悄无声息地拖走了。既然正主已经出现,这个傀儡也已经没用了。   ※※※※※※※※※※※※   奉王府表面没有任何异样,除了一个任期只有两日的奉王,和一个不知道服侍过多少任奉王的安氏。   夜暗水深。   于是柳昔卿和苍岭不再交流,仅凭默契。   二人都是心思灵透之人,这安氏极有可能是阵法的关键人物,而那个已经不知道被拖到什么地方去的奉王,很可能便是上一个闯入荒城古阵的修士,这个阵法的邪性,慢慢渗透进了他的意识中,他被荒城欺骗,继而被荒城同化,在这个地方做着虚幻中的王,已不知几生几世。   然而在阵法开启的真正时间线上,才不过两日而已。   他们现在已是进入荒城的第一夜,也成了这里的奉王。柳昔卿和苍霖知道这个夜晚不会很短,他们或许还有一个白天可以再做准备,下一次进入夜城阵时,若不能破阵,恐怕也会同那个奉王一样陷入纸醉金迷,被混乱的秩序污染。到时,即便守夜人试炼之后被魔君大人放出,恐怕人也很难短时间振作起来。   苍霖的问题更严峻,他的心志本就已经堕入深渊,若是再陷入荒城迷阵,恐怕出去之后只能等死了。   柳昔卿一路上都在思索这个阵法的意义,他们面临一个道义皆无的堕落之城,所有修士的第一个想法,都应该是在这座城市中建立道义秩序,将城市拨乱反正,使荒城不荒,阵法即会破除。   一开始柳昔卿和苍霖也是这么想的,可他们在夜城阵只有比凡人略强一点的能力,所以他们引出奉王,粗暴地得到了城中的权利,为下一步的改革做铺垫。   但苍霖剖白过心迹之后,柳昔卿隐隐感觉这个阵法想要的,或许并不是用一种秩序覆盖另一种秩序。   直到他们进了奉王府,见到了安氏,才明白这个城的运转并不在奉王手上,而是在那个低眉顺目,烟视媚行的安氏身上。   不,或许不是安氏一个人,而是阵法意志的集成和引导人心的群体。   柳昔卿转变了想法和观念,对于像苍霖这样的魔修,这个阵法考验的不是正道所谓的“道义”,而应该是更深层的东西。   那是什么?她似乎快要接近真相了。   ……   在酒宴上,歌照唱舞照跳,安氏本分地坐在柳昔卿身边,为她布菜倒酒,外面的更鼓,已是过了三更。   柳昔卿心算了一下时间,开口对安氏道:“既然本王已经接任奉王府,不知可以召集兵马的虎符在何处?”   “殿下,奉王府从无虎符……民众安乐,要虎符何用呢?”   “管事账目,想必在府中吧?”   “在,殿下想看的话,随时都可以看。”   “我若增加赋税,征集徭役,全城戒严,发布宵禁……又当如何?”   “不如何,民心归顺,无不遵从。”   柳昔卿目光一寒,就凭奉王府外那些胡作非为的凡人,这话恐怕得反着听。   在安氏口中的民心,绝对不是服帖的羔羊,若是作为奉王的她有什么异动,仍然会被这里的人暴起杀死,而只有融入到他们中间,与其同流合污,才能保住自身。柳昔卿如今也成了傀儡,她看上去为一城之尊,但是在安氏面前,她什么都做不了,这个女人会像一堵最坚实的墙,将她阻挡在外。   那么,该如何破安氏的心防?   她看了看坐在另一边的苍霖。   苍霖身前端端正正放着那只灯笼,他看着柳昔卿,微不可查地摇笑了笑。   笑中带着杀意,柳昔卿心中一寒。   苍霖是一名中规中矩的魔修,从来都不是什么善类,见柳昔卿试探无果,他恐怕已经起了杀心。   果然苍霖站起身,粗鲁地扯过安氏的胳膊,语调带着轻佻地道:“看来我等只要享乐就足够了,外有良民,内有奉王妃这样的贤内助……不过奉王妃就没有想过,王妃也可以换人来做吗?”   安氏恭顺地道:“只要殿下喜欢就好。”   苍霖笑道:“下仆斗胆,请主人将安氏赏给下仆。”   柳昔卿眼也未抬:“赏。”   她和苍霖,要试一试这安氏。   安氏果真也不慌乱,她如菟丝花般攀上苍霖的手臂道:“请大人垂怜。”   苍霖低下头,向着安氏诡异地一笑,瞬间拔出腰间弯刀,干净利落地往安氏的脖子上一抹。   一道血箭喷出!   舞停了,乐也不奏了,歌姬晕了过去,周围一片安静。   柳昔卿也是愣了一愣。   他们现在处于荒城古阵的夜城阵中,周围的人都不过是幻象罢了,只要不为幻象所迷惑,杀人破阵在修士眼中算不得什么。所以柳昔卿和苍霖一路行来,对这些本就在自己造孽的荒城凡人并没有多少感觉,但柳昔卿仍然不愿轻易杀人。   她没想到苍霖会这么快动手,在柳昔卿的计划中,下一步应该夺了安氏的权利再进行审讯。   闯入者会引出奉王,奉王会引出奉王妃,那么奉王妃又能引出什么?   但柳昔卿也知道,苍霖的做法是最简单直接的突破方式,他们没时间跟这些幻象耗着,只能真刀实枪一步步去触发夜城阵的反应。   也许荒城会乱,也许新的人物会登上荒城舞台……   柳昔卿拿起那盏灯笼,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本欲向外走,却见周围的歌姬舞姬,侍卫奴婢皆站了起来,全部看向二人,目光诡异。   她立刻转身,发现原本该躺着安氏尸体的地方竟只有一滩黑水!   苍霖惊呼一声:“小心!”   他用手中弯刀挡开了一名侍卫的攻击,又举起旁边的案几砸向手拿武器向他们攻击的几名侍卫,而那些娇娇弱弱的舞姬歌姬也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   柳昔卿心中道,错了,他们都错了。   正如苍霖所说,魔君不会在已经堕入修罗道的魔修中寻找拥有正常道德感的修士来做守夜人,便是连晏修自己,也曾在天元纪年初期大开杀戒。   晏修从来都不是温良的男人,他走的是一条以杀止杀的路。   柳昔卿心中透亮,像是拨开云雾见清月。   “……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将守护暗夜当成一种光明?”她喃喃自语。   苍霖一边抵挡周围凡人的攻击一边突围,他抓过柳昔卿的胳膊,喝道:“柳道友!”   柳昔卿迷蒙着双眼看着苍霖。   苍霖是一个心中绝望的修士,所以在他眼中,绝望的人才会去做守夜人。而她继承了太和道统,对她来说,守护已经是一种信念,她甘愿去守护漫漫长夜,所以她要去做一名守夜人。   对于那些怀着各种各样念头来到这场试炼,去拼得那个守夜人名额的修士来说,他们又该怎么做?   在这个没有章法,为所欲为的荒城中,他们面对沉迷腐败,游离在生死糜烂之间,因为失去灵力而被虚幻人物拿捏。   该怎么做?   “……杀。”柳昔卿缓缓道,“一往无前的杀。”   第106章   苍霖快跪了,柳昔卿居然在这个时候陷入顿悟,他急忙喊道:“姑奶奶,咱们现在不杀也不行了,赶紧杀出去再说!”   不过这位也忘了是谁把他们逼到这份儿上的,如果不是他杀了安氏,周围的侍卫奴婢也不会变成怪物开始暴走。   在夜城阵中,可以与日城阵发生关联的只有这盏灯笼和奉王府的海棠花,现在灯笼没任何反应,他们只有……   柳昔卿将灯笼护在身后,道:“去后花园,找那株海棠花!”   从宴会正厅到花园,不过半刻钟的路,但奉王府却已经大变。   奉王府的所有人都已经失去了神智,他们面色黑青,不断向着柳昔卿和苍霖攻击,并且两人都已经敏锐地发现,随着时间越来越长,这些人的攻击也越来越凌厉,眼中散发着寒光,像是冰冷的杀戮机器。   柳昔卿有一种感觉,随着安氏的死亡,荒城古阵的强大意志,终于开始吞噬这两个不听话的闯入者。   苍霖仍用他的弯刀,柳昔卿手上的则是一张小弩,两个人左右配合,在围剿之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奉王府外遥遥传来暴民的呼喝声,仍不断有人向他们冲来,好在后花园有一扇大门,两人合力将门关上后,苍霖依靠着大门,道:“我守在这里。”   柳昔卿立刻奔向海棠花,待她来到那株海棠花附近,才感觉道四周已弥漫了浓重的血腥味。   海棠本无香,但在这夜色下,花枝挺翘,红色绽满枝头,配上这血腥气,却显得分外妖娆。   “海棠有血,这莫非是安氏的本体?”柳昔卿道。   苍霖已经快支撑不住了,他手臂青筋全部暴起,撑着门道:“用灯笼里的火烧它!”   这灯笼不知用什么材质所制,一路上无论是用刀割还是用力砸,都不能撼动灯笼分毫,想来若不是这样,也无法在可以使用灵力的日城阵中一直留存下来。   柳昔卿只好将海棠枝放进灯笼上部引火,海棠枝条很快被点燃,但那火却没有伤海棠花分毫,而是迅速燃遍整株海棠,在黑夜中火树红花,分外醒目。那海棠得了火,就像是得到了养料一般发疯了似的生长,从海棠根部以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向外分出四条火线。   柳昔卿咬牙切齿,回头对苍霖问道:“这火对海棠无用?”何止无用,分明是助力,她不信苍霖这样一个“略懂”阵法之道的人会有这种失误。   苍霖用弯刀抵在门中央的铜环处,他的胳膊已经被刺进来的长矛戳出几个伤口,低声道:“灯笼是日城阵的阵眼,海棠是夜城阵的阵眼,两个阵眼合在一起才能激发荒城古阵的完全形态,如果不试试,咱们迟早也会被这些凡人杀死!”   现在刚过三更天,离天亮还早,两人现在都没有灵力,只能放手一搏。   柳昔卿手上还拿着灯笼,如果灯笼意味着日城阵的话……她眼睛一眯,一手探进灯笼内部,一手抓住里面跳动的灯芯,用力一抓!   呼地一团烈火涌出,海棠摇曳,似乎发出沙哑的笑声。   苍霖惊声叫道:“你疯了!”   柳昔卿手臂上全是火焰,她冷静道:“我乃庚金之体,真金不怕火炼,我倒要看看,谁能融了我!”   火势瞬间燃遍柳昔卿全身。   苍霖咬牙,心中瞬间推演无数阵图,他大声道:“柳道友,用你的本源去炼那灯笼!”   哪怕没有灵力,柳昔卿体内的庚金本源还在,她一手提起灯笼,用力将其向地上一掼!   轰地一声!   灯笼顿时炸得四分五裂,而与此同时,柳昔卿和苍霖身边的景物也随之变幻。   他们似乎置身在灯笼内部,周围是巨大的灯笼内壁,上方用极其细腻的笔触绘制了一副城市街景,里面的人物栩栩如生,屋宇鳞次栉比,形形色色,样样俱全……一座繁华城市中各阶层人们生活的景象,如同走马灯一般,在他们面前一幕幕展现出来。   这便是荒城。   而他们的灵力,回来了!   ※※※※※※※※※※※※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很少有走到这一步的修士,你们的运气,可真好啊!”   柳昔卿瞬间凝出手中天地开阖,苍霖一手掐诀,一条流动的水波立刻环绕在他的手臂上。   周围的灯壁“砰砰”几声散开,两人再次暴露夜空中,下方是已经死气沉沉的荒城。   那株海棠已经长到五丈高,下方的根茎暴起,顺着根须望去,几乎盘踞了整座城池。它已经吸足了荒城的养分,最上方的花枝颤抖了一下,从那花苞里探出一个小巧如精灵般的女子,正是已经妖化了的安氏。   她脸上的表情依然柔美,但声音却十分尖利,对他们道:“为什么不愿意好好做奉王呢?难道妾身伺候得不够好?既然这么不识抬举,那便把命留下吧!”   安氏双手一抬,海棠枝条疯长,如同一尊在夜色中长发张狂的妖神,散发着一股连魔修都觉得恶心的污秽之气。   而从安氏身上传来的威压,竟可以媲美化神期!   城中根茎涌动,原本的荒城居民已经变成纯粹的邪物,勉强维持了人的模样,却个个都有金丹期的修为,向着柳昔卿和苍霖冲了过来。   他们手上拿着的都是可笑的家务什,有举着椅子腿的,有拿着扫把的,还有拎着痰盂的,甚至还有挥舞着女人肚兜的……   不过是随手拿的武器,可柳昔卿却丝毫不敢轻敌。虽然元婴与金丹天差地别,但若是人海战术的话,百来个金丹也绝对能将元婴修士碾压成灰烬。   好在他们没有神智,空有修为。   柳昔卿和苍霖也分工明确,无须打招呼,已有元婴后期修为,又擅长破阵的苍霖自然去对付安氏,而柳昔卿的弓道最擅长群攻,自然是对付这些杂兵。   两人背靠对方,一致对外,皆是拿出了身上的杀手锏!   “真炎御合!”   “百阵寂灭!”   随着柳昔卿一箭射出,前方扑上来的人群几乎变成一片碧蓝火海。   而苍霖更是同时召唤出上百座大阵,层层压住面前硕大的海棠花妖,安氏在阵中发出一声不似人的尖叫:“杀了他们!”   海棠花妖本就燃着火焰,此时火焰暴涨,随着它的根茎燃遍了整座荒城,烈火熊熊之中,那些邪物也滋长了威势,反扑更是凶残,甚至有的邪物化作利刃刺向柳昔卿。   断天门!   “噗!”所有的攻击都被一扇漆黑的大门挡下,门的后方是已经换上一身紫电青霜战袍的柳昔卿,她知道苍霖曾经见过致远盛会压轴戏上的一幕,大大方方地唤出小红豆,御使它的一团元神冲向人群。   看是你的妖火盛,还是我的锡兰真火强!   手上的扳指勾住弓弦,柳昔卿已凝出了一把细如牛毫的银丝箭,三座聚灵阵全开,更为强大的阵图在她身后砰然放出。   苍霖对阵法极其敏感,他神识一扫,便笑道:“柳道友的阵法也不容小觑啊。”   “不及苍道友可以同时驱使百座大阵。”   两人此时均已生出惺惺相惜之心,当下也不多话,苍霖双手操纵的手臂间的水波,喝了一声:“镇!”   那水波猛地化作一条水龙,张开利齿,一口咬住了海棠花的根部!   水龙的水逐渐覆盖它身上的火焰,安氏剧烈地扭动着身体,双手抓着自己的脸,发出了凄厉地叫声:“不,不要!”   而与此同时,柳昔卿拉满天地开阖,将聚灵阵的灵力皆引到箭尖,擦过护手处的锡兰真火。   “群星尽灭!”   无数根银丝箭带着锡兰真火的火光射了出去,如同落地的星辰,星星点点,在这刹那间,覆盖了整座荒城!   轰隆隆——!   荒城也发出了有如雷鸣的爆破声,这座城市的每一寸土地都在柳昔卿的箭火下开始崩坏!   苍霖凝神道:“柳道友,射那海棠花妖的眉心!”   他双手掐诀,用百阵控住海棠花妖的本体。   柳昔卿再次搭弓,连瞄准都不必,以神识控制手中长箭,直接射向安氏眉眼正中处所在!   “啊!”   安氏也无法维系人形,容貌得扭曲,似人非人,似花非花,整个人向上一挺,从眉心中穿出一根枝条,随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枯萎。   周围的场景终于开始消失,从城墙开始,那些藏污纳垢的街巷,已烧成满地焦炭的妖花根茎,曾经灯红酒绿的市坊,还有那些化为幻象的邪物……   都渐渐消失了。   最后只剩下一簇微弱的火苗。   苍霖看着那火苗,微微一笑,使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水法,将那火苗浇了个彻底。   “看,死灰复燃都不可能了,真是绝望啊。”   他轻声道。   ……   柳昔卿和苍霖破出荒城古阵之后,面前即是一座高山。   苍霖端详了许久,才有些不敢置信地道:“这是……汉宫山?我们不在试炼之中了?”   柳昔卿从未见过汉宫山,她刚到山脚就进了迷雾,被人强行吸进了试炼,她也不干确定,保守地答道:“我没来过汉宫山,不过……如果咱们硬破荒城古阵的做法没有做错的话,这一关我们应该是成功了。   苍霖脸上闪过一丝狂喜:“难道我们通过试炼了?”   两人身后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道:“十五号和十六号,通过试炼时间为十一天,暂为乙组。”   声音响起的时候,柳昔卿便转过头,话音落下时,她看清了身后人浑身都罩在黑斗篷里,手里举着一个奇怪的法器。   正是一开始偷袭她的那个人!   她正要开口说话,却发现那奇怪的法器上面闪过一道光芒,识海中立刻传来剧烈震荡,她身体一软,又要晕过去。   这试炼是怎么回事,就不能好好说话再用法宝吗!   柳昔卿只来得及在晕过去之前看一眼身边的苍霖,发现他也木愣愣地倒了下来。   好吧,既然你这样的元婴后期修士也逃不掉,我也就安心了。   还有晏修,你,你……   第107章   一间黑漆漆的屋子里,四名化神修士或站或坐,他们身着黑色劲装,腰间别着一块玄铁牌子,俱都是愁眉苦脸。   “我觉得这次就不该让来语做接引人,魔君大人不知道,查飞你还不知道吗,他脑子有病啊!”其中一名短发修士痛心疾首道。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来语对魔君大人忠心耿耿,一定能保护好柳姑娘,我不知道他脑子一根弦儿。现在柳姑娘还昏迷着呢,我根本不敢上报给魔君大人啊!”名叫查飞的修士一脸生无可恋地说道,他眼睛已经盈满泪水,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他都这德行了,追涛你就别吓他了。”一名右眼罩着眼罩的修士打圆场道。   名叫许追涛的短发修士一挑眉道:“那要不,韩谪兄去跟柳姑娘解释?”‘韩谪立刻摸了摸眼罩,不说话了。   “算了,反正不管怎么说,柳姑娘还是凭借自己的实力过关了,”其中一名看上去年纪最长的修士冷静道,“虽然来语对柳姑娘无礼,但那是每次守夜人试炼程序,想来魔君大人也能体谅。”   追涛一手撑着脑袋,他笑了笑,歪着头看着在座诸位道:“燕兄说得合情合理,但是关键在于,魔君大人能体谅我们,柳姑娘能不能体谅魔君大人啊?”   这话一说,其他三人又沉默了。   来语那小子……害人不浅呐!   查飞站起身,毅然道:“我去跟柳姑娘解释!”   韩谪还完好的左眼充满同情地扫了扫查飞这通身苦情气派,道:“你去守着也好,只不过来语下手没轻没重的,柳姑娘已经昏了两日了。”   查飞怒道:“我去丹字房找李老。”   ※※※※※※※※※※※※   柳昔卿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有一个黑衣人蹲在她身边,拿着个奇怪的法器,不停地嗡嗡嗡念经,念得她头昏脑涨,每次想让他听下来,却都张不开口。   她便开始摸身边的东西,想把那黑衣人砸开。最后终于摸到一个软绵绵毛茸茸的东西,拿道眼前一看,赫然是自己送给晏修的傀儡守护兽!   虎头虎脑的小东西,龇牙看着她,蠢萌蠢萌的。   她便用手指去戳那小老虎的脑门,结果小老虎便大叫起来。   “醒醒!快醒醒!”   在小老虎的呼唤声中,念经声终于远去了,她身体骤然失重,向下沉了下去。   ……   柳昔卿忽地睁眼,神识立刻外放,收集周围信息。   这是一件宽敞的卧房,一名样貌清秀,却轻蹙眉头的修士正眼巴巴地守在她的床边,看到她醒过来,立刻惊喜道:“柳姑娘,你醒啦!”   柳昔卿敏锐地感觉到对方身上深不可测的威压,心知对方起码是比自己高一个大境界的化神修士,有些谨慎地道:“前辈是何人?我为什么会在此地?”   “这里是汉宫山的守夜人据点,柳姑娘通过试炼之后,自然被送来这里。”对方笑眯眯地道,“我是这次负责试炼阵法的守夜人,名叫查飞,幸会。”   对方没有恶意,柳昔卿略微放松了一些,她立刻起身,略微整理了下衣裙,便礼貌问道:“多谢前辈关照,只是晚辈在昏迷前曾经被一名修士袭击,不知是过去了多久,接下来是否还有相关试炼和安排?”   查飞沉吟了下,才略有些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其实那并非袭击,而是守夜人试炼中的接引人……为了防止道修混入守夜人试炼,因此在试炼之前,都会由接引人使用法宝‘虎目’检查修士的堕魔印,录入参选者的信息,之后再引入试炼空间。当修士通过试炼后,也会用虎目抹去烙印在修士识海中的印记,这种程序乃是守夜人的秘密,还望柳姑娘多多体谅。”   “虎目……是说那个奇怪的法器?”柳昔卿立刻想到了那个奇怪法得到器,像是一根半长的法杖,上方凝聚了一团张牙舞爪,看不清形状的黑雾。   查飞观察了下柳昔卿的神色,继续解释道:“虎目乃是可以进入修士识海的法宝,为了防止某些不方便外传的机密,前来参加试炼的修士都会被虎目烙下记号,试炼结束后方才会被抹去,否则被道修知道了咱们的秘密,虽然也没什么大碍,总归还是不太好……”他温和地笑笑,“所以,只有留下来成为守夜人的修士,才不会被抹去关于虎目的信息。”   按照查飞的话来说,这虎目是用来判断参加者身份的道具,而且会在识海中设置一道烙印……而这烙印,恐怕也不仅仅是收集信息那么简单,否则也不会在试炼结束后仍要以虎目撤除了。   为了守夜人的安全,柳昔卿能理解这种做法,虽然……被袭击真的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体验,对于修士来说,昏迷等同于丧失一切自保能力,尤其对姑娘家来说,理智上可以接受,感情上……非常讨厌。   柳昔卿按了按太阳穴,她若有所思地道:“魔君大人好厉害,虎目这样的法宝还真是简单粗暴啊……”   “咳……其实……”   其实虎目是无辜的,是来语太简单直接,这次参加试炼的修士他都没饶了!   说来也怪他们没有接引女性魔修的经验,所以仅仅是提醒了下来语。要知道,修真界的高阶女修数量本就比男修少,成为魔修的高阶女修便更少了,而这里面,还肯来参加守夜人试炼的……更是凤毛麟角。在以往的守夜人阵容里,也只有两名女性修士,且还是因为道侣已加入守夜人的,试炼结束后自是有人接应。   唯有柳昔卿倒霉,直接被来语用虎目毫不留情地打晕过去两次。   但查飞不能这么说啊,来语过分了点,他也不能卖自己兄弟,所以他除了解释虎目的事,只能赔笑脸,要命的是,他身上还肩负着为魔君大人牵红线的重任。   谁让这是他的锅呢!   查飞特别真诚地看着柳昔卿道:“其实魔君大人一直在等柳道友的消息,如果柳道友准备好的话……”   “多谢查前辈,”柳昔卿淡淡地道,“晚辈还没准备好,暂时谁也不想见。”   查飞心里咯噔一声,事儿要糟。   他又寒暄了几句,离开柳昔卿的卧房之后,二话没说,直接找魔君大人报信去了。   ※※※※※※※※※※※※   人都说修士清心寡欲,万般看淡。   但修士同样也是人,哪怕是魔修,心中也还有七情六欲,甚至在情人之间,或许还会有一些看上去有些幼稚的小脾气。   柳昔卿没意识到自己在闹脾气,但她却知道自己非常不爽。   明明很想见晏修,却又觉得他不好。具体不好在哪儿,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是因为在他的领地里,还被虎目两次攻击而觉得委屈……还是在心魔境中,因为他被那幻象觊觎而生出的怒意还未散去?亦或是被苍霖口中天花乱坠的八卦乱了心神?   所以柳昔卿才近乎自虐地去不去见他,却又在这种心态里莫名品出了一种扭曲的甘甜。   他想她吗?   可是都怪他,所以他们才不能见面呢!   柳昔卿趴在窗边,她所在的客房正对着一片花圃,于是将手伸出窗外,在花色间用庚金凝出一只金色的小老虎,又像是赌气般把它融化掉,可又舍不得,便再凝出来,再融化掉……   直到腰上悄无声息地出现一只大手,一把将她从窗前捞了起来。   柳昔卿浑身一僵,根本不知道后面什么时候来的人。   那人在她耳边低声道:“卿卿,我刚知道你出来的消息,是不是很辛苦……”   听到熟悉的声音,柳昔卿原本僵直的身体瞬间软了下来,她卸去力气,靠在身后男子的怀里,觉得自己像一只莫名其妙便被摸顺了毛的猫,所有委屈都在这一句话中烟消云散。   可她不甘示弱,决心要给他好看。   柳昔卿没有说话,她在晏修怀里转了个身,一手勾在他脖子上,有些挑衅似的看着晏修。   晏修有些迷惑,他虽然是高阶修士,到底还是不懂女儿家的心思,不知道柳昔卿为什么不来见他,当然这没有关系,他来见卿卿就好了。   三百年未见,他很想念她。   眼前的她像是一只调皮的猫,离他那样近,却不靠近他,只是眼角眉梢都带着娇媚的神情,仿佛起了什么坏心思似的看着她。   真是让人痒到了骨子里。   晏修试探地叫了一声:“卿卿?”   这一声,着实很平常。   但晏修长得那么好看,他柔声唤人的样子,与他平时冷眉冷目的模样完全不同,英俊的五官失了凌厉,仅剩下干净张扬的漂亮,让人忘了他是杀人如麻,血海中也会笑的魔君……此时此刻,他变成了一个只属于她的男人。   而他唤的是她的名字,一直以来,都只是她。   柳昔卿再也忍不住了,她喉咙里发出一声类似小猫咪呜咽的嘤咛声,向着晏修直接扑了过去。   只一瞬间,她的唇贴上他的。   两个人脑海中都是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柳昔卿完全软了身子,便是连晏修也措手不及,明明柳昔卿扑过来的那股冲劲儿并不强,怀中的姑娘也轻如羽毛,可他还是没站稳,向后跌了过去。   也许更像是受到了强烈的精神冲击……但并没有人在意这一点。   柳昔卿双手都搭在晏修的胸前,跌倒非但没让她停下来,而是更紧地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吮吻着他的唇瓣。   脑子已迷迷蒙蒙,不知身在何方。   在倒地的瞬间,晏修卸去冲击的力度,非常平稳地接住了柳昔卿的身体,一手扶在她的腰间,另一只手轻轻放在她的脊背上。   可这只是出于本能的行动,他其实已经震惊到无法思考。   他的嘴唇从未碰触过如此柔软的东西,当柳昔卿吻上他时,他几乎感觉自己像是含着一个一碰即化的梦。   晏修对心爱的姑娘敞开一切,他完全没有任何防备,直到柳昔卿不顾一切地探开他的双唇,他真正尝到了甘美的蜜津,晏修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男人身体中长期隐伏的攻击性和属于侵略者的本能终于全面苏醒,他眼眸一暗,顷刻间翻过身,将柳昔卿放在身下,颀长的身躯覆盖住她,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托着她的脑后,毫不犹豫地加深了这个吻。   第108章   柳昔卿觉得自己挺傻的,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一定不会去撩拨素了上万年的魔君大人。   最开始她就是想小小惩罚一下他,亲了就跑。   后来觉得太喜欢,就是单纯的喜欢,这男人太温柔太迷人,他任由她欲与欲求的样子,使得她舍不得离开他。   再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了她在下他在上,明明一开始只能青涩地回应她的男人渐渐变得主动而热情,她推他的力度和嗓子里不高兴的呜咽都被无视掉,只觉得自己快被他啃得渣都不剩。   最后她实在忍不住,不轻不重地咬了他一口,晏修才停了下来。   抬起头后,魔君大人的眼中还有未退去的迷色,甚是无辜地看着她,还伸出手去轻轻摩挲她已经红透了,甚至略有些肿的双唇,声音暗哑地道:“对不起。”   柳昔卿这会儿也有点懵,明明一开始是她主动的,到了最后为什么他来说“对不起”?   然后低头一看凌乱的衣襟,才想起来眼前这人绝不是什么善类,一把将他推开整理衣裙,略有些外强中干地道:“没,没什么,反正……”柳昔卿转过头,“魔君大人也已经是我的人了。”   不管有多少八卦,不管有多少人觊觎。   我的。   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巡视,他年轻英俊的脸庞,他突起勾人的喉结,他隐藏在黑色劲装下结实的身躯,还有他偶然流出的温柔……   我的疆域,我的领土。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眼神几乎有些凶狠,像是护食的小猫咪,无比惹人怜爱。   晏修已经恢复了正常,他听到柳昔卿霸道的宣言,反而一双眼眸都映出了笑意:“好,都是你的。”   柳昔卿整理好了衣饰,重新端坐在晏修面前,那一室的旖旎才逐渐散去。   毕竟是修士,定力异于常人,冷静下来后,她最先想起的还是守夜人试炼。   “荒城古阵的试炼,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用一个全然恶意的阵法来考验修士,这样……能够达到筛选守夜人的目的吗?”   她是真的以道义为衡量标准,就像曾经见过的屠凛真君一样,就像她所敬仰的太和修士一样,然而荒城古阵过重的杀戮却让她有所疑问。   晏修看着眼前认真的姑娘,他缓缓问道:“在你的心中,道义是什么?”   “如太和修士般,顶天立地,所为皆善,所行皆道,执掌天下之剑,斩尽不义之人。”她一字一句道。   “可是即便是太和剑修,有时候对于一些行为,也无力解决,这岂不是违反了你心目中的道义?”   柳昔卿惊讶:“连太和……都没办法去管的事?”   “因武力拔群,太和剑修其实是修真界中最受天道制约的群体。在铭古纪时期,曾有一名行事偏激的大能,乃是魏国供奉的大乘期修士,名为行夜。他蓄养丹畜试药,用凡人生气修炼法宝,为了能到渡劫期,不惜钻天道规则的空子,养了无数代行者,做了无数恶事,若说他是正道,不如说是一名道貌岸然的邪修。”晏修声音低沉,“这样的人,自当违背了道义,然而太和却动不得。”   “为什么?”   “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太和剑修又遵循毕生三斩的铁律,而且在那个常年笼罩在魔尊阴影之下的修真界中,对于很多修士来说,杀个把人不算什么,尤其是凡人,只要行夜这样的高阶修士可以作为武力帮助抵抗魔尊,便足够了。所以太和到最后,也没有对行夜出手,只能隐忍。可这种方式,也是执行道义的一种。当心中的信念与天道规则冲突,就算是太和。也不得不选择规则,直到今日,也依然是这样。”他再次问她,“所以,道义是什么?”   柳昔卿根本没想过会有颠覆性的想法,她斟酌着道:“我和苍道友在荒城古阵中时,的确有想过在城中重新建立道义的秩序,但最后还是失败了。”   “卿卿,守夜人不是第二个太和剑修。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便不会坐在这里了。”   柳昔卿咬唇道:“所以真正破除荒城古阵的方法,不是妥协,不是迂回,而是……屠城吗?”   “若是一开始便屠城也是行不通的,夜城阵无法使用灵力,只有你们找到作为日城阵本体的灯笼和夜城阵本体的海棠,见到奉王府的真相后,才能取回灵力。这座古阵中的每一步,都在考验人心中的计较和临时应变反应,所说的道义,呵……在大道大义面前,如荒城这样污秽的地方本就不该存在,那里面没有一个无辜的人,没有一个人值得人去心软。所以这个试炼,只能以杀破之,任何犹豫和怀疑都会让你丧失破阵的机会。”   试想,如果柳昔卿没有先收集信息,而是立刻开始打抱不平,或是嗜杀之辈,早已被暴民群起而杀之。   试想,如果柳昔卿没有想方设法引出奉王,那么在每在城中的时间多一待一刻,便会多一分陷入幻境的危险。   试想,如果苍霖没有杀死安氏,海棠花妖便不会暴露,这座古阵有充足的时间可以将他们拖下水。   试想……   柳昔卿才有了一阵后怕,方才知道荒城古阵的危险。   晏修继续道:“寅月一整月都为试炼期间,这一次的参加人数,只用了三日,便有五千之多,所以我临时修改了第二个关口,改为荒城古阵,此时此刻,在试炼秘境中,真正的荒城古阵只有一座,你们所进入的,全部都是由守夜人阵字房的龙大师炼制出的荒城古阵的镜像。”   “在试炼秘境中的修士最后都会走入荒城古阵的镜像,参与破阵?”她问道。   “心魔境会筛选出内心足够坚定的修士,只有在试炼中寻找到镜像所在位置,才能激发镜像,而最后破除荒城古阵,还要面对比自己高一境界的花妖,这便是我要考察的全部内容,我需要的,并不是中规中矩的正义之士。”他轻声道,“我要的,是拥有最强洞察力和判断力的能人,是杀伐决断,可以冲锋陷阵的修士。”   “果然与苍霖说得一样。”她喃喃道。   “长夜枯守,没有任何荣耀,行在污秽中,却甘愿双手血腥的人,便是守夜人。而我们的道义,将由我们自己来维护。我们的大道,亦是由我们自己来制定,这便是守夜人试炼的初衷。”   柳昔卿热血沸腾,她心中再无疑惑,道:“我想……成为这样的人。”   成为魔修,有多少不甘。   受世人歧视,有多少委屈。   天道之下,难道他们就只能畏畏缩缩地活着?   而幸好,还有守夜人,为这暗夜中的一线光明。   晏修起身将她拥在怀里道:“卿卿,魔修的道路,比其他人难走万倍,我……”   我想让你走得更容易些,但我不能那么去做,因为那反而会阻碍你的脚步。   柳昔卿回抱晏修,脸埋在他胸口,低道:“阿修,我没有野心,只想力所能及的去做更多有意义的事,那才是我的道。”她又抬起头,轻轻吻了吻他的脸,“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晏修没有再说话,他静静地抱着柳昔卿,只觉得像是拥着一个美妙动人至极的世界,她柔和,包容,有足够的朝气和最明媚的笑容。   那是他的卿卿。   彼此心中相属的人。   遇到她之前,不曾知两情相悦的美好,不曾知女子至柔至臻之美,不曾想过……他也会有这样的幸福。   这样的温馨没持续多久,三百年未见,柳昔卿有许多话想说给他听。   “对了阿修,我送你的礼物……你收到了吗?”   “嗯。”   “哎?喜欢吗?”那只便宜的傀儡守护兽,不知道怎么样了。   “喜欢。”而且是非常喜欢,就是小老虎头顶的容貌都快被磨秃了,后来他找了器字房的长老在小老虎身上放了一个加固结界,又修复了一番才放心继续使用。   “对了!”柳昔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荷包里拿出一枚小石子,笑眯眯地道:“要不要随我进去看看?”   那是柳昔卿的方寸芥子。   晏修一怔,随即想到应该是宋媚双为她准备的。原本他也早为柳昔卿备下了一枚芥子石,如今只能心里苦笑了。   他点点头,便主动伸手过来牵着她的手。   柳昔卿掐了一个法诀,两人瞬间消失在客房中。   ※※※※※※※※※※※※   芥子石内,别有洞天。   只是柳昔卿现在这一枚芥子石不过是方寸境,里面所容纳的东西有限,着实简陋,且无灵气。   但是对于柳昔卿来说,她一不是嗜草药如命的炼丹师,二不会伺弄灵植,所以芥子石的储物功能更实用一些,暂时对她来说已经足够。   说来也一亩地也没多大,里面一座简单得只有一间正房,左右两间耳房的小庭院,旁边的货架放了一些柳昔卿不常用的材料,脚下是绵软的绿地,便再无其他东西了。   其实修真界有不少关于芥子空间如何打理的典籍,甚至还有许多能工巧匠装饰芥子石的心得,但柳昔卿也没什么时间打理,这会儿还有荒着呢。   但她高兴呀,很自然地便想给晏修看一看自己的新家。   至于引狼入室什么的……柳姑娘完全没意识到。   第109章   晏修打量了一番,然后道:“稍等片刻,我引灵脉出来。”   柳昔卿都差点忘了她还在晏修这儿还寄存了一条中型灵脉,不过通常来讲,方寸芥子因为太小,都是用做储物空间,到了大观芥子才可以任意规划,创建属于自己的天地,所以灵脉的重要性主要体现在大观芥子上。   主人不必进入芥子石中也可以取出里面储存的万物,晏修隔空一抓,手上便出现一团莹润的光雾,似乎蕴含着强大的灵力,正在他手上不断挣扎。   “这便是灵脉了?”柳昔卿第一次见,没想到居然可以拿在手上。   “灵脉是人间至高规则之一,有灵脉灵石蕴养灵气,修士方可以修炼,正因为含有规则力量,所以只有化神期以上的修士才可以抓取灵脉。这里是你的芥子空间,我无法干预里面规则运转,所以还需你助我……卿卿,将手给我。”说到这里,晏修的耳根似乎隐隐发红。   柳昔卿依言将手放在晏修手心,有些疑惑地看着他,难以相信有什么事会让大乘修士害羞……亲她的时候可没脸红。   下一瞬,晏修将她拉进怀里,他低下头,用额头贴着她的,闭上眼睛道:“我只能通过你的元神来干涉芥子空间,卿卿,对我敞开识海,我以元神带你植入灵脉。”   宋媚双对柳昔卿也偶有用神识帮她检查体内经脉的时候,但却绝对不会碰触她的识海,因为识海是修士最隐秘的所在,它蕴养着修士无比强大的神识乃至元神,但本身却脆弱无比,若是完全暴露其他修士面前,几乎便是将自己的命门交给对方手中。   修士结成道侣之后,便要互相敞开识海双修,是以,若非完全信任之人,根本无法结成道侣,也因此修真界多得是露水情缘、采补工具,真心能携手结为道侣的修士,少之又少。   柳昔卿没想那么多,她全心全意地信赖晏修,自然很听话地敞开识海。   晏修却很小心,他的神识比柳昔卿强悍太多,这会儿不是轻飘飘用神识检查她的身体,而是引导她操纵灵脉,他竟然有些紧张。   于是两个从未与人神识相交的人,当其中一个将神识通过眉间接触,探入另一方的识海的刹那——难以言说的情动出现在两人心中,比之亲吻更甚,比之碰触更深。   晏修分出的元神尽量舒缓地进入柳昔卿的识海,找到她识海中还未能聚成型的元神本体,轻柔地包裹住。   柳昔卿浑身便是一颤,像是极敏感的地方被人拿捏住了一般,她说不出话,动弹不得,脸上染遍了红晕,在晏修的怀中,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栗着。   没人能形容这种感觉,像是身体里最私密的地方,毫无保留地与他人严丝合缝地紧密贴在一起,随着他而动摇,随着他而起伏,柳昔卿的神识已进入一种玄妙之境,甚至有一丝令人羞恼的快感,她出于本能的……想去融化他。   而此时,她生不起任何抗拒的心态,以完完全全的臣服之姿,任由对方神识长驱而入,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主宰。   这便是高阶修士对低阶修士的绝对元神压制,只有到了化神期,将元神强化之后才有足够的能力抵御这种来自元神的入侵,也因此,敞开识海才是修真界最危险的行为之一。   但……那是她最亲密的男人,不是吗?   两人神识已经交缠在一起,几乎生出一种抵死缠绵的感觉来。   晏修的心头也是一荡,只是他身为大乘修士,自是可以瞬间稳住心神,压制住被这种近乎双修的行为引发的欲念,他用神识引导着柳昔卿接过他手上的灵脉,将一段艰涩的法诀印进她的识海,随后双手掐诀,帮助柳昔卿将灵脉植入方寸芥子的正中心。   通常来说,一条中型灵脉足以滋养一座山,柳昔卿这样的方寸芥子放一条灵脉足以,而晏修那样的须弥芥子,则有上百条灵脉在运作。他从自己的须弥芥子中又是一抓,再次取出一条中型灵脉,按照同样的方法引导柳昔卿植入芥子空间中。   两条中型灵脉,便是支撑大观芥子也足够了。   晏修这才缓缓将神识撤出。   然而融合容易,他想要从柳昔卿那尚还柔弱的元神中撤退,却被千丝万缕的神识扯住。   柳昔卿的神识在他的威压之下根本无法反抗,所以,她只是依依不舍般,轻轻勾着他,滑过他的元神,乖巧而娇嫩。   他心生波澜。   晏修从没没想过,仅仅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也让他险些失控。   他想去更多的……品尝她。   她想要更多的……留下他。   两人的神识好不容易分开,晏修立刻抬起头,平息着身体中的热血翻涌,而柳昔卿更是瘫软在晏修怀中,大口喘着气。   一时间,两人竟都不敢看对方。   他扭过头,她用手捂住脸,心里都觉得……   好,好羞耻。   ※※※※※※※※※※※※   随着灵脉的植入,方寸芥子中的灵气浓度瞬间升高,滋养着方寸芥子内的全部,甚至因为空间太小容纳不下这么多灵力,从土壤中冒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灵泉来。   水波晶莹,纯净无暇,灵气缭绕其上,恍惚有仙境般的感觉。   灵泉的出现正好化解了两个人的尴尬,柳昔卿旋身挣脱晏修的怀抱,后退一步,状似惊讶地喊道:“灵泉!”   “嗯,纯度不错。”晏修很淡定。   灵泉是比灵脉更高级的存在,灵气化液,服之用之都可以事半功倍,而现如今天然的灵泉已经很少见到,也只有在芥子空间这样的逆天之物中才能存在,而且凝聚灵泉最好的时机便是在方寸境时期,所以晏修才帮柳昔卿植入两条灵脉。   要说这芥子石,柳昔卿只知道稀有,却还不能知道它真正的价值。   她一招手,引来一捧灵泉,道:“看来这个芥子空间的玩法还不少。”   那是自然,稀罕啊……有价无市,说的就是这件宝贝了。   晏修默默悼念了下自己手上那枚送不出去的芥子石,叹口气道:“芥子石也属于法宝,在上九个纪年,芥子石还仅仅只能装载法门等抽象事物,后来经过一名格物宗大能的改造,于天元纪年变为仅次于乾坤石的空间法宝,而乾坤石出身乃是仙界陨石,形成要求极为苛刻,所以改造后的芥子石面世后,一时间供不应求,价格涨到一个极其恐怖的天文数字。”   柳昔卿手上这枚来得太容易,她此时才半捂着嘴道:“莫非它除了储物,还有其他功用不成?”   晏修道:“一个可以升级进化,且可以容纳近乎一个小世界的空间,对于不断追求天道,完善自身,掌控规则的高阶修士来说,它的意义已不仅仅是空间,而是能够提高境界,启发顿悟的机缘。”   只是芥子空间不能用于逃跑,修士从什么地方进入空间,出来时也照旧,容易被人设伏——除此一点,几近完美。   柳昔卿有点跃跃欲试,她也是炼器师,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能炼一枚芥子石。   “不过……”她蹙眉道,“这芥子石的配方,应该是不面世的吧。”   “芥子石的配方,若是想打听,还是能打听到的,但难的是里面的材料,已被格物宗完全垄断,所以不要说是配方,”晏修笑道,“就连这芥子石,也是经过了一番风波,才能安安稳稳地传到现在。”   天元纪年初期,每一个芥子石诞生,都会引来一阵腥风血雨。这个时候便不得不提及遍布修真界的黑市组织。   所谓“黑市”,只有你不想要的,没有他不能卖的……   黑市是随着芥子空间的争抢,应运而生的组织,最早的黑市便开始贩卖芥子石起家,它的幕后老板从未在修真界现身过,却足足在天元纪年初期,以这样一件货物搅动修真界风云三百年,直到格物宗掌门中如元君强势介入,带领门下众弟子合力将芥子石的配方成本降至最低,芥子石的价格才降了下来。   而众多人在背后付出的心力和鲜血代价,已隐没在历史的烟云中。   柳昔卿问道:“那么现在的芥子石,要多少灵石才能买到?”   真是不容易,早已被宋媚双的富养教育养刁了的柳姑娘,终于想起来问问价格了。   “如今一枚小小的芥子石价值,仍是不能以灵石来计算,而是以灵脉计。”晏修摸摸柳昔卿的头发道,“两条中型灵脉可以购得一枚。”   柳昔卿给师父跪了。   宋媚双当时轻描淡写说起给每个徒弟都准备了芥子石……原来这才是真正深藏不露的低调大财神。   柳昔卿瞬间想师父了。   ……   魔君大人抿着嘴,可惜修士一生只能滴血认主一枚芥子石,既然送不出去,他也就不拿出来给柳昔卿添堵了。   但是眼前的姑娘在他面前走神可不行,晏修揽过她的腰,轻声道:“我知道你惦记师父,宋洞主的本命元神灯在远鹭神君处,你放心,于远鹭比任何人都担心她的安危,只要虚妙山无异动,你师父便安好。”   柳昔卿点点头,此时二人在她的空间内,三百年前没来得及说明的事,她也必须要告诉晏修了。   “阿修,当年忘君带我到太和剑庐启动明灯阵,那时我遇到了青弭峰的冲离神君,还有……平掣剑。”   晏修瞳孔突然一缩。   第110章   “在等待明灯阵完全激发的三日内,我用体内的庚金之气修复了许多埋藏在剑庐的本命剑。”   晏修脸上闪过惊讶之色,他没想到那些已经失去主人的本命剑竟然还能被修复。   柳昔卿继续道:“其中有一柄剑,感应到了你那件法衣的气息,于是找到了我,它说它名为平掣剑,是……”   “是我兄长晏平的本命剑。”他轻声道,“它还好吗?”   柳昔卿点头:“我已将平掣剑修复完好,它十分想见你,向我询问你的讯息,可你已不能再参加剑庐祭典,所以……我说你已堕魔。”她说完,有些惴惴不安地看着他。   晏修沉默了片刻,道:“你做得对,我不会骗他。”   “很奇怪,虽是本命剑,但我却觉得平掣剑就像是一位前辈一般,它嘱咐我向你转达一句话。”柳昔卿语气低缓,复述道,“我是一柄剑,我不懂得恐惧,也不知道伤感。但我遵循烙印在我身体里的方向,那是我主人的意志,若你能懂得,当继承晏平的信念,在迷茫之时,斩尽一切!”   当柳昔卿说完这句话,只觉得身边的风都染上了哀伤之色,那湿润微凉的风,就像是是晏修身上无法宣泄的情感。   他没有任何表情,而这样才是让柳昔卿最心疼的。   平掣剑正如它的主人一样宽和,在听到晏修堕魔的消息后,并没有责怪他,而是用身上肩负的精神去鼓励他,支持他。   晏修听到这样的话,又该是怎样的难过?   良久,他才低声道:“我明白,谢谢。”   柳昔卿知道这声“谢谢”,一定是说给远在剑庐的平掣剑,可惜它听不到。本命剑非剑祖御不得出剑庐,而堕魔的晏修更是无法再回到太和。   所以这一声“谢谢”,也许平掣剑永远都听不到了。   ……   柳昔卿曾进入过平掣剑的记忆,感情与之相和,难过至极,竟然落下泪来。   那眼泪随后被晏修用手指拂去,被他拥在怀里轻声哄着:“别哭啊,卿卿。”   “可它不是单单是一柄剑,或许不懂得恐惧,但它是有感情的……阿修,如果有可能,真的有那么一天,希望你们能再相见。”   晏修笑了,他说:“好。”   柳昔卿随后将冲离神君的话转达给晏修,一边说,一边看到晏修的神色逐渐缓和,似乎真的从她的叙述中看到了青弭峰的变化,那些心中惦记的小事,都已尘埃落定,即便没有他在,青弭峰仍是欣欣向荣,没有比这个更令人宽慰的了。   柳昔卿又问道:“这位峰主可是你的后辈?”   “冲离是我的徒弟。”   “啊?”他有弟子?   晏修耐心解释道:“在太和,修为到达元婴后便可以授徒,尤其峰主,必须担当传承一峰道统的责任,我座下有弟子十六人,只是在我堕魔之后,与他们皆已断绝师徒之情。”   “可他们没有怪你,”柳昔卿急忙道,“冲离神君一定是认出了我是魔修,他还给了我这个!”   柳昔卿怕晏修难过,忙不迭地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根洁白的羽毛,道:“他说这是青弭峰信物,但凡青弭峰剑修,见之不杀。他还说我是你……嗯,托付我代他们照顾你。”   晏修看了一眼那羽毛。   “嗯,冲离做得不错,不过在剑阁监督之下送你此物,还是不甚妥当,如果当时你不是在忘君身边,太和又来不及反应,恐怕你根本走不出太和了。”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叹气道,“他也不想想,什么人用得到青弭峰信物……”   “这信物是……?”   “这是天元纪年之后,我立下的规矩,此信物只有峰主才可以发放,通常送给容易被青弭峰弟子误杀之人,自然便是魔修。我原以为他们已经废弃了的,没想到冲离还留着。”   柳昔卿收了起来,一本满足道:“这可是保命的护符,阿修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呢……”   晏修轻轻咳了一声道:“今日是寅月十八,再过十二天便能决定守夜人的最后阵容,在此之前,不如我带你去熟悉一下守夜人的运作吧。”   “哎?汉宫山原来就是守夜人的总部吗?”   “是,也不是。”   守夜人的总部啊……这小小的汉宫山,可是容纳不下的。   ※※※※※※※※※※※※   两人出了芥子空间,晏修带着柳昔卿御风飞上半空,柳昔卿才真正看到了汉宫山的原貌,和它十步一岗五步一哨的严密戒防。   她所住的客房区乃是环绕整座山腰围建的一批房屋,皆罩在阵法中,从外看去,不过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罢了。   “汉宫山有禁飞阵法,平常人是无法看到全貌的,所有上山的人都会通过口令一层层进入山的核心区域,”他指了指一处不起眼的小水潭,水潭外面枯坐着一名闭目打坐的修士。“通过这个水潭,才是守夜人的总部。”   晏修掐诀,带着柳昔卿使出化神期才能学会的瞬移神通,立刻出现在那名打坐修士面前。   那修士也不抬眼,抬手道:“验牌。”   晏修解下腰间的长夜令牌,那修士拿在手里用灵力一激,立刻睁开眼睛,脸上变了颜色,起身行礼道:“恭迎魔君大人。”   晏修微微颔首,柳昔卿第一次大大方方被晏修带出来一起见人,便冲着那修士笑了一笑。   那修士瞬间呆住了,直到那一对璧人隐没在水潭上,才一拍脑袋道:“我草,我看到了什么?魔君大人的春天来了?”   ……   修真界有许多大能开辟出的空间,其大小也根据修为来定,如晏修这般的大乘修士,可开辟空间足有半个东胜州大。   柳昔卿见过占地最大,气势最宏伟的山门,便是太和山脉及其凌空十八峰。而这处隐藏在汉宫山中的守夜人据点,居然也不亚于太和山脉的规模。   墨蓝的夜空下,山峰林立,下方山脉若隐若现,如一只潜伏的巨兽。   晏修一边带着她游览,一边介绍道:“此处名为‘止境空间’,按照东西南北方向分为四大区域,皆为修士开辟洞府的居住区,一峰一脉一户。”   两人又飞了一阵,柳昔卿看到止境空间的正中央,在群山环绕之下,形成一个巨大的山谷,里面坐落着一座看上去十分普通的城市。   晏修带着她进入主城之中,街上很少有修士,遇到的零星几名守夜人,也是行礼之后匆匆忙着自己的事去了,很是空荡。   两个人也未飞行,而是落地之后,手指相扣,牵着手如同逛街一般在城中的街道步行着。   “这便是止境空间内的主城,守夜人下属的四大作坊、任务发放处、议事厅、内部贸易区,皆在主城之中。”   “何为四大作坊?”柳昔卿问道。   “丹字房、器字房、阵字房、符字房,里面皆有精通此道的修士为外出任务的守夜人提供装备支持,如果有机会,你也可以来这里看看,凡是魔修中称得上宗师级的人物,基本都在这四大作坊中了。”   她有些促狭道:“怪不得那么多魔修来参加守夜人试炼,这些福利可比那些在外闯荡的散修好上许多。”   “出生入死,待遇若是还不好,岂不是太不厚道?”晏修笑道。   柳昔卿莞尔,她突然想起出试炼后,被虎目击晕时,那神秘魔修说的话,于是问道:“不知甲字组和乙字组是什么意思?”   “守夜人由两大组别构成:甲字组和乙字组,区分很简单,前者为化神修士,后者为元婴修士,根据组别来接受不同级别的任务。”   柳昔卿继续问道:“不知屠凛真君当时接的任务,算是什么等级?”她对屠凛真君那次救援刻骨铭心,此时仍然念念不忘。原因无他,那是柳昔卿第一次见到有人哪怕牺牲性命,也要救助原本不相识的陌生人,道心受到震撼。   “任务共有三档,一级为最高等级,二级和三级次之,那一次……”提起屠凛真君,晏修也有些沉重,“本是三级任务,但守夜人因为其任务的特殊性,便是三级,也随时有可能变为一级任务。”   这便是守夜人的风险所在了,所以荒城古阵亦是重点考察修士的判断力。   柳昔卿想到苍霖口中关于屠凛真君的那个故事,因为任务的偶然性,他……已经再也见不到那个灵动的渔家少女了。   两人一直走到大街的尽头,终于到了城中的议事厅,外观不过是一间普通的阁楼,这里便是晏修平时处理守夜人相关事务的地方。   里面正匆匆走出来四名修士,领头的正是年长冷静的燕鸿。   他看着晏修与柳昔卿十指相扣的走过来,常年冷清的脸上便是一怔,随后行礼道:“魔君大人,柳姑娘。”   后面跟着短发的许追涛、右眼戴眼罩的韩谪和已经与柳昔卿见过一面的查飞,亦是垂首行礼。   晏修扫了他一眼,喜怒不显地直接问道:“出什么事了?”   这四人,加上来语,是晏修手下最得力的五名干将,每逢试炼便是由他们几个协助运作,如今这四人居然同时出现在议事厅,一定有事情发生。   燕鸿道:“回禀魔君大人,中陆州的胡玉发来报告,亭山的段山主……也失踪了。”   晏修眉头便是一皱。   “进去说。”   第111章   一行人穿过厅堂,晏修始终没放开柳昔卿的手,见她迷惑,便道:“近两百年,时有元婴期以上的魔修失踪,生死不明。其中不乏有点了本命元神灯的,也只剩微弱之相。各州的守夜人一直在调查这件事,亭山的段瓯月已是第十一名失踪之人。”   许追涛插嘴道:“段瓯月曾做过一段时间丹字房的客座长老,既然有人动到他头上,必是想连带挖出其他守夜人的信息。”   燕鸿请命道:“如今守夜人试炼未完成,其他兄弟皆有任务在身,不如让属下去查一查吧。”   “连对方有什么底牌都不知道,贸然去送死吗?”晏修冷声道。   燕鸿冷汗滴下,垂着头不敢说话。   许追涛道:“但是段山主怎么办?连化神中期的段山主都莫名失踪,现在中陆州已是人心惶惶,想必为了保命,域主们会有所计较。”   “中陆州的魔修先不用管,我把胡玉放在州主的位置上,他若是镇不住东胜州,也白活了七千年。”晏修已进入议事厅内部,端坐在上首,指尖飞快在半空中点了几下,一张传音符便飞了出去,他下令道,“查飞和追涛继续负责守夜人试炼,通知来语,这一次虎目要筛得更彻底;燕鸿去丹字房,把段瓯月接触过的所有丹方和其他关联修士整理出来;韩谪,你去起几个钉子,我要知道最近朔月魔修的动向,另外,把萧快雨和丰澈身边的暗桩撤了,慢一步的话,大概只能收尸了。”   “是。”四人齐声应道,接到任务后纷纷退下。   这一番指令下得又快又精准,柳昔卿第一次见到魔君大人的真正日常状态,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晏修敲了敲桌子,看了眼乖乖巧巧站在一边的柳昔卿,伸手扬出一道轻风,把她吹到他身边,抱在了怀里。   似乎两个人定情了之后,晏修就极喜欢拥着她。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本就不多,搂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件宝贝般,仿佛这样就很满足。   柳昔卿知道他压力大,伸出手抚着他的脊背,像给大猫顺毛一样,道:“我是不是打扰你办公了?”   “无妨。”   若不是最近修真界局势紧张,又牵挂着柳昔卿,他其实大多时间都在虚空里的洪荒战场厮杀,这些事都由齐烨来管理。   不过现在齐烨也忙如陀螺,晏修才常驻止境空间。   柳昔卿想了想道:“那位段山主,就真的救不回来了吗?”   “一来是人手不够,若是随随便便去一个,也是折在里面;二来,之前的调查都无果,这次希望同样渺茫,只能等试炼结束后再加派人手调查这件事。所以这次试炼很重要,待寅月三十日关闭试炼,召集所有新成员完成心魔誓仪式,便可以将这件事当做任务分派下去。”   “心魔誓仪式是什么?”她问道。   其实这真不怪柳昔卿孤陋寡闻,守夜人在修真界非常神秘,外漏信息极少,所以当初苍霖用前两次试炼的内容来投诚,已是极大的诚意了。   晏修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声道:“守夜人的试炼其实还有最后一关,便是所有成员都必须以心魔起誓,从今以后,完全服从我一人命令,终身效忠于我。我若要他们死,他们也只能毫不犹豫地去死……”他笑了笑,“我只需要绝对忠诚的属下。”   柳昔卿原本在晏修脊背上的手便是一僵,但还没等她做出反应,晏修立刻接道:“但我不需要以心魔誓约束的道侣,所以你放心……”他轻轻啄了柳昔卿的唇一下,“土皇帝,说一不二。”   柳昔卿担心的到不是这个,心魔誓是修士最重的承诺,几乎是用平生大道去履行誓言,不知又多少修士愿意立下终身心魔誓,去守护漫长暗夜。   她想了想,试探性地道:“反正我也要去接任务,不如我去调查段瓯月失踪一事吧?”   晏修眯眼道:“这件任务我准备安排至少十人分组执行,之所以需要这么多人手完成,是因为这件事,其实与那一次泉星宗事件类似,其本身不过是一件二级任务,却随时都有可能变为一级任务。”   柳昔卿顺着毛安抚道:“可我与其他人不一样,我身上有你的剑意,而且还有黑叶。”她总结道,“再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了。”   晏修的手覆盖在柳昔卿的手上。   两人的手指上,都有一枚互相赠送的戒指,放在一起,娇小纤细的花戒配上简单大方的金属戒,居然也很登对的样子。   他摩挲着花戒的边缘,轻轻叹了口气。   ——柳昔卿的的确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同意你去,不过……”他低声道,“我知道你并不喜欢用我的剑意,上一次若非要救其他人,你恐怕还是不会等我来救,只是这次你答应我,若是遇到危险,一定用这道剑意,即便我不能及时来到你身边,也希望能为你做些什么。”   “嗯,我答应你。”   ※※※※※※※※※※※※   中陆州是七洲中占地面积最大的区域,亭山位于中陆州的东北部,紧邻着旁边贯穿南北的峦照江,乃是极佳的山水风光。   亭山与一直隐匿在阵法中的宏景山不同,而是一座百无禁忌、对外全盘开放的山。山主段瓯月乃是化神期弦月魔修,常年喜欢与草药打交道,他带着几名弟子,常年住在峰顶的阵法中,若是不特意去找,没有人知道此处洞府的主人是一名魔修。   别看亭山如此低调,亭山的段山主在魔修中却是大名鼎鼎,毕竟这位丹修出身自衍丹门,早已是宗师级炼丹师,一手炼丹本领炉火纯青,连守夜人的丹字房也要向他请教。   东胜州州主胡玉神君递交的报告已很清晰,根据段瓯月的大徒弟所言,三十年前,师父外出时偶然得一张丹方,回山后仔细端详参悟,基本已经大成,却还需要一株奇花才能开炉炼制。   此花名为“血泽花”,其实并不算难得,等待花期的时间不过才五十年,但这朵花却必须生在俗世,且无法以灵气培育,所以段瓯月不得不入世寻找血泽花。   大徒弟记得师父曾说过,丹药开炉在即,不能远游,只在中陆州附近的城市寻找,若是不行,便寻了花种自己养一株,有事的话便去最近的凡人村镇去寻他。   后来段瓯月果然准备自己在俗世中养花,暂居在离亭山百里外的流澄镇,十年前还发过传音符指点弟子功课,却不想两日前,大徒弟发现师父安置在密室的本命元神灯突然只剩微弱的火星,他立刻去流澄镇寻找师父,却发现师父已经失踪。   流澄镇的居民一问三不知,周围也未发生过异状,一个化神修士,居然就这样平空不见。   ……   柳昔卿直接被晏修撕裂虚空送到亭山,一番调查后,观那大徒弟脸上的着急和悲伤不似作假,是个只知道炼丹的老实人,其他几名弟子都在闭关炼丹,压根不知道此事,大徒弟也未通知他们。   说到底,丹修的攻击力不高,段瓯月的弟子中也只有那大徒弟是元婴期,其他弟子不过都是金丹期修为罢了,即便他们出了关,也不能为师父做什么,难道用丹药去砸死人吗?   在亭山得不到关键信息,柳昔卿便前往流澄镇,却不想,在这流澄镇外,却遇到了故人。   ※※※※※※※※※※※※   一名穿着翠色衣裙的女子背对着她,手中持着一柄木剑,她身边跟着一个高壮的修士,一名肤色微黑的方正汉子,还有一名正在地面上画着阵法的年轻修士。   这四人皆是元婴期修为。   柳昔卿本是披着藏形斗篷,携带着长夜令牌。看到那女子后,不露痕迹地收起了长夜令牌。   修士对周围气息敏感,几乎是柳昔卿刚收起令牌,便已经被他们捕捉到了信息。   那个翠色衣裙的女子突然转过身来,一双明亮俏皮的眼睛眨了眨,高兴地道:“柳道友,居然是你!”   柳昔卿亦是笑了笑,她想起在虚妙山时与她一同分食一袋零食,还有曾在压轴戏上为了自己不惜与九重天外天的贺一峰针锋相对的情谊,也是欢快地挥手道:“赵道友……我们真是有缘!”   赵绿芙身边的汉子也转过身,自然是一直充当护花狼犬的罗青,旁边气息内敛的方正剑修颔首示意,那个在地上画阵的剑修却没有任何动静,而是全神贯注地布阵。   待柳昔卿来到赵绿芙身边,赵绿芙才问道:“柳道友是路过,还是来流澄镇有事?”   柳昔卿看着那名修士布阵的架势,已是将整座镇子都覆盖在阵中,不知意欲何为,便问道:“乃是有任务在身,不知方不方便让我进镇子查探?”   赵绿芙面露难色,解释道:“我们也是来流澄镇调查,我身边这位是罗青师兄,另一位是一元峰梁胜光梁师兄,而布阵的这位则是我们的同门好友,灵端峰秦珏师侄。此阵名为照影阵,可以复原阵中区域七日内的影像,只是布阵时间较长,柳昔卿可否耐心等一下?”   柳昔卿不免多看了那布阵的剑修一眼,但见他面目清秀,手中沉稳,心道不愧是灵端峰弟子,听说灵端峰乃是太和中最擅剑阵的一脉,这位修士也必是阵法行家,才能布下这等大阵。   既然这阵法能复原七日影像,对她寻找段瓯月也有帮助,柳昔卿于是直言道:“我来流澄镇是为了调查镇子里的一宗修士失踪案,收集相关信息。”   赵绿芙略一思索,方道:“那正好,柳道友也可以与我们一同入阵观看,因为我们要调查的,也是一桩失踪案。”   柳昔卿一惊,这流澄镇居然还失踪过修士?   第112章   现在两方人马交换信息才是正经。   柳昔卿道:“我受命调查师父的一位好友失踪之事,那位前辈乃是化神修士,精通丹药,原是在这城中养护血泽花,于三日前被弟子发现本命元神灯将熄,而流澄镇中却已无前辈的踪影。”   赵绿芙道:“两日前,真午峰一名元婴弟子突然失去联络消息,最后他所在的地方,也是流澄镇,我们在镇子里调查无果,秦师侄才想出用照影阵来调查,说不定我们要找的,是同一个方向。”   莫名有修士离奇失踪,且还是在同一地点,柳昔卿和赵绿芙都生出了同仇敌忾的心来。   又过了足足两个时辰,秦珏的照影阵放才布好,他招呼众人站在一处阵图中,手指掐诀,将一道金光打入阵眼中,喝道:“起!”   众人便像是置身在另一个空间中,身边往来的都是凡人,他们能看见这些人日常劳作,吆喝生意,但对方却看不见他们。   秦珏低声道:“可以用神识观察,每一处细节都不要放过。”   五个人立刻放出神识覆盖全镇。对于元婴修士的神识而言,将这流澄镇中七日的全部信息装进识海并不是什么难事,从大到小,甚至哪一户人家什么时候掉了一根针,谁家的猫在墙头打盹,谁家的小童摸到灶台偷了一勺糖这样的动作,都事无巨细的印在识海中。   在柳昔卿的观察中,一直住在镇子东部的一座小院中的段瓯月穿着一件青布长衫,他身上一直披着藏形斗篷,用来在凡人面前掩饰自己的面容,为了养血泽花,他甚至并未在小院设置阵法,仅仅是做了一些简单的防护。   但柳昔卿却不会看轻这名堕魔的丹修。   丹修都是初期难,因为醉心炼丹,大多只学些保命的法术罢了,大多时间都用来闭关守着炉子。但别以为这些丹修都是傻子,尽管前期的弱小,一旦熬下来,便能通过买卖丹药迅速累积原始资本,对他们来说,拥有大把的丹药和充足的修炼资源,几乎每一名活下来的丹修都能毫无悬念地晋阶到金丹期。   因为缺乏攻击性,这些丹修的防御性都是一等一的好,不仅有护身结界“绝缘场”,而且丹修不缺丹药,经常可以……耗死敌人。到了段瓯月这样的化神期,不仅结界是同境界修士无法突破的铁壁,也会有充足的寿命去修习其他法术,所以混到高阶修士的丹修,个个都不容小觑。   当照影阵进行到第四日,流澄镇平淡如水的日子,才真正发生了变化。   一个眉眼犀利,身着太和战袍的剑修来到了流澄镇。   “岳师兄!”赵绿芙脱口而出。   ※※※※※※※※※※※※   岳怀古紧皱着眉头,步履沉重,向着流澄镇的东部走去。直到他来到一户普通的宅院前,才伸出手,轻轻扣动了门环。   里面传来声音道:“请进。”   岳怀古推开门,里面的院落里坐着一名正在翻看书卷的青衣修士,他身边摆着一个小小的花盆,里面长着一株翠绿喜人的小苗。   正是段瓯月,他似乎对陌生人找上门这种事很习惯,头也不抬地道:“是来求丹药,还是来抢丹药?”   岳怀古苦笑道:“自是来求丹,我听说亭山段山主能够炼制真释腾云丹。”   段瓯月方才抬头,他皱眉道:“你身上有剑的气息,你是太和剑修?真释腾云丹可以乱人心志,是邪药,我可以炼,却不能炼。”   “我听说段山主有个规矩,若是求丹药的,只要说清理由,并帮忙完成一个任务,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丹药。”岳怀古施了一礼道,“我需要这丹药,并非是为了害人,而是为了去一处秘境磨练心志,在下可以立下心魔誓,保证此丹绝不用于其他人身上。”   这话,若是别人来说,段瓯月是不信的。但如果是太和剑修这么说,他便没什么怀疑地信了。   因为这群疯子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那么,从今天起,你就在我这里做一名杂役,丹药成后,你需得为我养花二十年。”   “好。”岳怀古立刻应了下来。   “材料拿来。”   岳怀古奉上自己好不容易收集好的材料,而后又在储物袋里掏了掏,十分不好意思地取出七百三十五块半的灵石。   “这些就是我的全部家当了。”辛辛苦苦攒的啊!   段瓯月就没指望从太和剑修手上敲灵石,他轻蔑地看了眼那点儿可怜巴巴的灵石,居然还有半块……他理都没理,拂袖开炉去了。   岳怀古是个老实人,人家不要,但他觉得这是对方应得的酬劳,他必须得给。于是将目光放在了那株翠绿的草药上,看上去段山主颇为宝贝它,心想既然是这么精贵的灵植,据说草药要充足的灵气才能长得快。正好把这些灵石给它用上。   岳怀古把灵石呼啦啦往血泽花旁边一倒,原本翠生生的小花苗,瞬间蔫了一半,他目瞪口呆,心知闯祸。   只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怒喝:“本座的花!还不赶紧给我拿开!”   岳怀古慌忙把灵石收了起来,他赔小心地道:“我,我打扫院子好了……”   他取过旁边的扫把,扎开马步,气定神闲地那么一扫,一股烟尘便像血泽花扑了过去,那原本蔫了一半的苗又颤巍巍地耷拉了一大截。   段瓯月冲出来把花盆捧在手里,怒道:“你给我出去!”   岳怀古一个激灵,他身法灵便,翻身便跳到墙外,却也不敢离开,只是他连个藏形斗篷也没有,只好大刺刺地盘腿坐在门口,跟对面的一只小土狗大眼瞪小眼。   门内的段瓯月摆放好花盆,对着血泽花嘘寒问暖,浇水施肥伏低做小。   这会儿的两人都没意识到,一团黑雾侵入了流澄镇。   起先不过是一小团,慢慢散在空气中,随后更多的黑雾从西北方向传了过来,像是有生命一般,进入镇子后便散开,无色无味。   一个时辰之后,五感敏锐的岳怀古最先感觉到不对劲,他闪身进入房屋内,一把握住正在调配草药的段瓯月。   “有问题!”   段瓯月也是谨慎之人,他立刻推开岳怀古,将丹修的护身结界张开,而岳怀古同时唤出本命剑,两人神识流水般蔓延开。   然而他们都没有注意脚下。   一丝丝微不可查地黑雾从脚底处盘旋而上,直到绕住住他们的双腿,才张开爪牙,化为漆黑的绳索,牢牢锁住二人。   段瓯月大惊,丹修的“绝缘场”堪称全修真界最强的护体结界,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被突破?   岳怀古凝眉,一道剑意劈了下去。   可惜剑没能斩断这些黑索,下方反而出现一个黑洞,将两个人双双吸了进去!   骤然间,人去屋空。   ※※※※※※※※※※※※   虽然已经知道两人是如何失踪,但他们还是将后面两日的内容看完,段瓯月和岳怀古失踪后,陆续有几波前来打探的修士,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异状。   秦珏撤去了阵法禁制,五个人又回到了流澄镇外,脸上神色皆都凝重。   赵绿芙道:“不管如何,我们还是先去那间屋子查探一下吧,柳道友……既然我们的目标一致,不如合作?”   柳昔卿点头道:“正有此意。”   按理说有新修士加入队伍,双方都要起心魔誓以示无异心,但柳昔卿相信太和剑修,赵绿芙亦信任这位能在致远盛会一力承担所有责任的女修,便都默契地未提及。   五个人进了流澄镇,向段瓯月的居所走去,这时气氛稍微轻快了些,在旁边一直不多话的梁胜光开口问道:“不知柳道友擅长何种道法?”   “擅炼器和弓道。”   赵绿芙插话道:“柳道友的弓道极强,在金丹期时,便曾箭破九重天外天的贺一峰。”   这句话柳昔卿不觉得有什么,但没见识过柳昔卿箭法的秦珏和梁胜光得了这一句后,便已经心中有底,重新评估了柳昔卿的战力。   秦珏道:“能与万年钻研弓道的三重天贺氏对战,本就是实力的证明,竟还能破了对方的法门,绝对已是此道中的天才了。”剑修喜欢近战,若是团队群战时,有一位远程狙击手也是非常不错的搭配。   只有罗青一声不吭,很多时候都没有存在感。   赵绿芙无奈解释道:“他就这个性子,不喜欢说话。”   罗青对着柳昔卿微微点头示意。   柳昔卿自然不会挑剔这个,赵绿芙和善,秦珏健谈,梁胜光稳重,几个人聊着便到了段瓯月的住所。   屋子仍然很整洁,那盆可怜的血泽花蔫嗒嗒地在花盆里缩成一团,柳昔卿看着可怜,还施了一个水法将它浇了一个彻底。   希望这座院落的主人回来后,还能看欣欣向荣的花。   她心里想着。   第113章   检查之后,柳昔卿仍是一无所获,但她曾经炼制过一件可以追查灵力和魔气动向的法宝,如果流澄镇已经没有任何线索,就只能通过灵力判断,来追查使用黑索术法的修士了。   她正想开口对赵绿芙说,却见对方身体一直有些紧绷,而且那柄木剑,从进入流澄镇之后,便一直没有收起,柳昔卿有些疑惑地看着赵绿芙,发现对方眨了眨眼睛。   “看来没有收获,我们还是出镇子之后再检查一番,然后向宗门上报吧?”赵绿芙道。   手上传来轻微的握力,似乎这几名剑修都已经达成了一个共识,希望她来配合。   梁胜光问道:“秦师侄擅阵法,不知可有什么发现?”   秦珏正在看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画,头也不回地道:“对方下手极其干净,确实无迹可寻,也只能回主峰请议事厅定夺了。”   柳昔卿也点头道:“此番多亏几位,待我回去禀明师门,之后再做联络。”   赵绿芙走过来拉住她的手道:“不过是小事罢了……”   柳昔卿手上一沉,发现赵绿芙的剑尖轻轻指了指地上,但她没有低头去看,那太醒目了。   赵绿芙不会平白无故做戏,一定是感觉到有人在监视他们。至于那地面上有什么,她连猜也不用猜,定是那黑雾也在向他们下手了。   都是战意鼎盛的宗门精英,信奉的便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当赵绿芙意识到有人在窥探他们时,恐怕就已经准备将计就计了。   果然不出半刻,柳昔卿已感觉腿部发麻,她低头看去,黑雾已变成黑索,她手中凝出天地开阖,周围的剑修也纷纷唤出本命剑。   下一刻,地面已裂开黑洞,柳昔卿全身戒备,只觉得下方传来强大的吸力,自己不受控制地被黑索拉着,进了那黑洞之中。   ……   与以前进入秘境和空间的经历不同,在不断下坠的途中,柳昔卿这次强迫自己一直保持清醒。   “柳道友,你还好吗?”黑暗中传来赵绿芙的声音。   “我没事,大家呢?”   “我在。”罗青低沉的声音响起。   秦珏随后道:“这里似乎是……空间隧道?”   梁胜光也开口问道:“莫非是魔修所为?”   柳昔卿心中一沉。   失踪的人道修魔修皆有,此时她宁可是道修做下的事,因为如果是魔修挟持了段山主,那便证明魔修之中……也许有人已经开始准备兴风作浪了。   在空间隧道中,时间是相对模糊的,不知下坠了多久,耳边似乎传来了隐隐约约的人声,和法术交战中发出的灵气爆破声。   柳昔卿右手瞬间凝出一盏金色小灯,照亮了四周。   他们周围都是如同铁壁般的禁制,上面附着某种法门,正在引导他们向下坠落。柳昔卿正想搭弓射箭,但身边的太和剑修比她的动作还快,秦珏和罗青的本命剑都已经劈出剑意,斩在那禁制上。   禁制没有丝毫松动。   赵绿芙凝眉道:“我来。”   她指尖凝出一滴精血,抹在木剑的剑尖,喝了一声:“着!”   木剑疾飞而去,碰触到禁制的瞬间,那上方的血迹闪出光芒,竟破开了一丝禁制。赵绿芙眉间闪过神通印记,眼眸深处闪过一道金色光芒。   “无明,显圣!”   木剑立刻大方华光,剑身流光溢彩,逐渐透明,最后化为一片星光,“破!”   星光所覆盖之处,瞬间轰裂,露出外面一片白茫茫的空间。   此时秦珏也突然发力,他手中一柄长剑脱手而出,向着那空间而去,与此同时,剑柄处分出五条铁索。   五人分别扯住一条,秦珏一手掐诀一手御剑,喝道:“去!”   众人便一起被拉出了空间隧道。   ※※※※※※※※※※※※   入目便是一片荒芜的战场,脚下的地面湿润,那是还未干涸的血迹。   身后的空间隧道瞬间关闭,周围传来强大的威压,虽然因为离得太远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却逼迫得他们无法铺开神识。   众人心里都是一惊,这种能够牢牢压制住元婴修士的威压,莫非附近有化神期巅峰修为的修士?   “这里是什么地方?”赵绿芙挣扎着起身,剑上凝出一团剑意,帮助她抵抗威压。   这个时候土豪和穷人之间的差别就显现出来。   四名剑修皆用剑意硬抗,而吃够了威压之苦的柳昔卿早已祭出一张八品防御符箓用来护身,刚好可以抵挡威压。   八品符箓,化神修士专用,一张可以炒到两百万灵石啊!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柳昔卿居然又取出一张八品符箓,还唤出一只毛色油亮,有些像是狼一样的灵兽,而后将符箓贴在它额头。   “小哈,去查探前方情形。”   小哈得令后,飞速窜了出去,柳昔卿双手掐诀,与灵兽视野相通,观察着前方变化。   ……   战场已满是尸体,其正中央,一名青衣修士挺拔而立,他一手擎天,撑起一片领域,一手不断地往嘴里填丹药,脚边滚落一地瓷瓶。   柳昔卿一眼便认出他正是自己要寻找的段瓯月,而他身后,一名浑身是血的修士,手握一柄长剑,正是昏迷不醒的岳怀古。   “我竟不知,道修居然能与魔修合作,合力迫害我这么一个不涉世的闲人,”段瓯月嘶声道,“偷偷摸摸将我等逼入游离人间界之外的小世界,果然大手笔,看来你们你为了我手上的丹方,且是不会让我活着出去了。”   段瓯月上方,六名修为亦是元婴期的修士悬空而立,皆带着面具,身上萦绕着黑气的魔气,凝聚术法不断向段瓯月的绝缘场攻击,那法术极是凶残,看得人触目惊心。   柳昔卿粗略估计了一下,这六人至少都是元婴期巅峰修为,才能将段瓯月逼到如此地步。而高空云层之上,漂浮着一座高台,上面隐隐坐着两名修为更高的修士,不知用什么法宝隔绝了神识窥探,连容貌也看不清。   高台之上,其中一人开口道:“段山主言过了,其实本座对你手上的丹方并没有兴趣,我只不过……”   他旁边另一个修士笑呵呵的接着道:“只不过想要拿你的魂而已。”   段瓯月怒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这些人……”他看着布满战场的尸体,“都是你们下的毒手?”   柳昔卿附在小哈身上的神识便是一惊,这六名元婴巅峰修士居然都是魔修?魔修为什么要迫害段山主?这是怎么回事,晏修知道吗?   可她神识一动,立刻便被高台上的人察觉。   其中一名修士站了起来道:“有生人闯入,我先行一步。”说罢便闪身遁去。   “也好,有人不请自入,也省得本座再去抓人。”另一人冷声道,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法门,手一挥,柳昔卿的神识便一阵刺痛!   当她反应过来时,小哈留在了战场,而她身前的八品防御符也已经破损,是旁边的秦珏用了一道阵法护住了她。   “柳道友……”赵绿芙刚想开口询问前方情形,突然面前眼前一片白光,似有千万只钩子直接扯住了身体经脉,将他们全部扯了过去!   五名元婴修士,皆无力抵挡!   柳昔卿心下骇然,她金丹期便见识过高阶修士出手,这种毁灭性的力量……绝对不是化神期巅峰的修士所能做到的!   仿佛只稍微用一下力,就能将他们全部碾碎!   还好对方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并没有想现在就出手杀人,而是将他们扔在战场中央,段瓯月的结界之外。   段瓯月已是弹尽粮绝之态,但当他看到柳昔卿等人时,还是勉力将绝缘场又张开了一些,将他们也全部容纳了进来。   “你们,是什么人……”他说话都已困难,“呵,太和剑修,是来救同门的?你们还真是倒霉啊……”   段瓯月已从刚才高台之人擒住柳昔卿等人的威压上辨别出对方的修为,他目露悲色道:“堂堂大乘修士,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可耻!”   那高台上的人森冷道:“看来想破这绝缘场……还真要下些功夫。”他一招手,身后又出现六名修士,“破了他!”   新召唤出的六名修士冲下高台,也是元婴巅峰修为,他们脸带面具,浑身魔气,一人祭出一道法术,与之前六人协力破段瓯月的结界。   终于,段瓯月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呕出,倒退两步,倒了下去。   随后又是十二道攻击齐至,手段很绝,竟是要将段瓯月元神也一并击杀的模样。   柳昔卿在段瓯月的绝缘场里缓了一缓,看到这一幕,立刻手上防御符箓齐出,断天门亦是祭出,要为段瓯月挡这一击。   与此同时,旁边四名剑修也迅速调息,剑意一道接一道斩出,亦是迎上了攻击段瓯月的法术。   半空发出一声轰鸣,那是数道攻击撞在一起时的爆裂声!   这变化只在瞬息间,段瓯月知道自己从鬼门关上晃荡了一圈,他一咬牙,再次撑起绝缘场,可惜只能堪堪罩住他和身后昏迷的岳怀古。   他提醒柳昔卿等人道:“那些魔修似乎已无神智,但战斗经验皆在,你们不要管我和他,否则咱们全部都得死在这里!”段瓯月不想拖后腿,他已经知道对面的敌人是不可战胜的大乘修士,与其让那些人护住自己,不如让他们留着灵力博一个生机。   可前方五人根本没有时间回答他,一击不中,那十二名元婴期巅峰魔修继续丧心病狂地攻击着。   罗青持一柄重剑在前方抵挡,梁胜光手持一柄黑色长剑,剑意有如长龙,接下了大半攻击,赵绿芙亦是从旁以剑意掠阵。   秦珏抓紧时间,翻手拍下三道阵盘。   第一道只有一丈大小,护住了五人。   第二道比第一道大一圈,护住了段瓯月和岳怀古。   第三道却是布在空中,接替众人抗住了术法攻击。   阵法玄妙,一时间,竟真的挡住了对方的狂轰滥炸。   那高台上的人“咦”了一声,冷笑道:“原来是灵端峰的小崽子……哼,我如今便宰了你,看谁能耐我何!”   第114章   前任太和灵端峰峰主“太和桃花”,乃是铭古纪最为有名的宗师级阵法师,其人最善剑阵,因此灵端峰的道统便以剑阵为主,攻防皆备,是修真界中无可替代的最强阵法之一。   秦珏深得其精髓,三道剑阵几乎同时挡住十二道攻击,令柳昔卿叹为观止。   但他们与对方的实力悬殊实在太大,以三道剑阵抵挡十二名元婴期巅峰修士的攻击,仍是太过勉强。仅仅持续了两息,最上面的剑阵便开始崩裂。   梁胜光喝道:“绿芙,用擎天剑诀将他们分开,从旁掠阵!罗青防住三人,秦珏困住三人,其他敌人……柳道友与我迎上!”   原来这名低调的剑修,才是这四名剑修中真正的队长。   一声令下,旁边三人分头出击,而梁胜光更是剑出如龙,宏大剑意如流水般铺开,笼罩住其中六名魔修。   柳昔卿早就想跟太和剑修一同御敌,在“明月心”的百年中,也下过功夫钻研与近战修士互相配合的战斗方法,当梁胜光令下,她立刻持弓站在所有人的后方,一把银丝箭凝在手上,擦过护手处的锡兰真火,向着那十二名魔修射去!   这一箭,立时让四名太和剑修压力减轻,赵绿芙操控的剑意如排山倒海,将那十二名魔修冲开之后,便专心掠阵。   罗青和秦珏各自迎战三名元婴巅峰魔修,却都是不慌不忙,进退有度。太和剑修在修真界号称同境界下无敌——这可不是他们自封,而是无数得到鲜血教训的修士总结出的经验之谈。   梁胜光此处因为牵制敌人过多而略微吃紧,但他身手灵敏,在躲避法术的时候仍然能对地方劈出剑意。   柳昔卿经过了斟酌才射出了第一箭,为团队减轻压力,她的第二箭,则必须帮助梁胜光占据优势。她唤回小哈,刚才神识之伤令它重伤不醒,柳昔卿将它放回灵兽袋,唤出了小红豆,手中扳指一激,第一座聚灵阵在她身后砰然绽开。   “鸣焰火魂!”   “真炎御合!”   “上!”   两道火龙从柳昔卿处爆发,一时间,整个天空都被映得半蓝!   ……   高台上的修士低声沉吟道:“锡兰真火,原来是她?看来今天钓到的,都是大鱼啊……”当这五人展开反攻,那十二名魔修竟是节节败退,只有招架之力。“毕竟是太和剑修,和那个人心尖尖上的人,果然不容小觑呢……”   真是可惜,本来还想好好磨练一下这一批实验品,可不能在这里玩坏了。   那高台上的修士终于站起身,他一步迈出结界,以一种睥睨万物的姿态出现在空中,他微微转动左手上的一枚指环,将那十二名魔修全部召回,而后抬起手,一股带有规则之力的威压便如流水般铺开。   在这真正暴露实力的威压面前,柳昔卿等人再次失去战斗能力,纷纷从空中坠下。   柳昔卿只来得及抬头看上一眼。   而后她瞬间瞪大双眼。   竟然是他!   下方的段瓯月更是直接喊了出来:“萧护法!”已不知执掌朔月魔修多少岁月,身为魔修朔月护法,一人之下百万人之上的萧快雨!   他就这样直接出现在众人面前,俊秀阴冷的脸带着傲慢的神色看着所有人,他甚至连面也不遮。   这只意味着一件事——萧快雨不准备留活口。   可在这里的人,又有谁能抵挡住大乘修士一击?柳昔卿与晏修共同战斗过数次,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大乘修士的实力,到了这一步,心中也不禁升起绝望。   手指摸上那枚花戒,一道剑意只能接下一招,在封闭的空间禁制中,晏修绝对来不及救她。   该怎么办?   ※※※※※※※※※※※※   在修真界的战力中,有两个不可逾越的鸿沟。   元婴期以下为低阶修士,在低阶修士之间的战斗中,时有越阶挑战的事情发生,那是因为相邻两阶的低阶修士之间的境界差距尚未达到天壤之别。   炼气期修士与筑基期修士都未窥得天道,两厢比拼,练气修士也有一搏的能力。但若是让练气修士对上金丹期修士,那便是妥妥的被碾压了。   无他,只因为境界之差。   同理,筑基修士可以挑战金丹修士,却无法与元婴修士抗衡;金丹修士可以挑战元婴修士,却无法与化神修士抗衡。   所以第一个鸿沟,便是两厢对战,越两阶境界不可敌。   元婴以上,在修真界便可以称为高阶修士了。对高阶修士而言,越级挑战已经越来越不可能。因为越是往上攀登,人越少,而同时,得到的力量也是以倍数级增长。   能够移山填海的元婴修士,遇到化神修士时尚可以一战。   那么,化神修士便可以与大乘修士一战吗?   不能。   犹记谭家村外晏修重新得到修为时,一道剑意足以让所有元婴修士灰飞烟灭,而在泉星宗大战时,晏修一剑便可以压得周珮娘生不如死。   在已经掌握天地规则之力的大乘修士面前,仍依靠肉身、元神、神通等法门战斗的化神修士与自己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也唯有剑修修炼的剑意能与规则之力相媲美。   所以第二个鸿沟,便是大乘修士,可以绝对力碾其他境界修士。   正是因为大乘修士有这样霸道的能力,所以大乘修士出手时候所承受的天道约束,也要比其他修士严重得多。   历来人间大乘修士,除了能够影响修真界格局的大灾难大事件,几乎很少会主动出手,他们的存在本身便足以震慑敌人。   可他们现在并不在人间界,而是通过空间隧道,闯入独立于人间之外的小世界。   在这里,大乘期的萧快雨,已无敌。   ※※※※※※※※※※※※   秦珏在坠地前翻手布下一座剑阵,四周剑光璀璨,挡住不少威压,可五人都是苦不堪言,周围的威压几乎能刺透法衣,针扎似的疼痛,那剑阵也立刻被破,根本无法支撑。   唯有奄奄一息的段瓯月受威压损害最小,他眉间神通闪烁,元神离体,再次咬牙将绝缘场扩大,护住了落地后的几人。   身上威压一旦减轻,梁胜光立刻站起身,他本是右手持着一柄漆黑长剑,当眉间闪过神通印记后,左手也召唤出一柄白色长剑,剑尖竟是一个蛇首,嘶吐出鲜红的信子。   “参商相遇,人间诀别。”他低声道,“诸同门,布剑阵!”   他一挥手中双剑,刚猛的剑意化作一条青龙,盘踞在上空。   以梁胜光为正东方,罗青站定了北方玄武位,赵绿芙站定了西方白虎位,秦珏则站在南方朱雀位。   手中剑意,皆化作四象,随着梁胜光口中吟唱,一座剑阵自四人脚下而起。   最后,梁胜光看了一眼段瓯月。   “辛苦前辈,接下来,交给我们吧。”   他低声喝道:“太初有道!”   随着梁胜光诵读剑诀,四名剑修齐齐使出相同的剑招,一股磅礴之力自阵盘而起,冲出了绝缘场,向着上方的萧快雨斩去!   萧快雨噙着一抹冷笑道:“有意思,居然是太和初开剑阵?怎么,想把我当魔尊对付?可笑!”他祭出一方宝鼎,“……真是可惜啊,若是百人剑阵还可与我一拼,不过是个四人剑阵,简直是螳臂当车!”   可他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却不敢懈怠,不仅祭出了法宝挡住攻击,而且双手还分别凝出两道雷云,狠狠地向下砸去。   “去死吧!”   他根本就是想一击必杀!   柳昔卿毫不犹豫地启动了手中的花戒,一道带着金戈杀戮之气的剑意迎上了两道雷云,将其劈得米分碎,而且剑意仍然不散,直接冲向萧快雨的面门!   这世间,萧快雨只怕四人。   除了已经遁世的魔尊与一界之主,一人为太和季羽道尊,一人便是他的顶头上司魔君。   萧快雨怎会不知,这道令人熟悉到厌恶的剑意,便出自晏修之手。他眉间闪过阴狠之色,双掌在胸前一拍,只见一个黑洞自掌心张开,如流星般划过天际,迎上了花戒中的剑意。   一时间,那剑意竟与他的法门相持不下,而他的灵力也凝滞了那么一瞬。   没人会放过这个机会,梁胜光立刻引导剑阵,再出第二式,四象剑意冲天而起,从左侧攻击萧快雨。   柳昔卿更是在剑阵之后打开全部三座聚灵阵,天地开阖随心所欲变幻,早已变做一张巨大长弓,执在柳昔卿手中,几乎比她人还高出一截。她右手拉在弓弦上,已凝出一枝精光四射的巨箭,小红豆吐出一口烈焰,将元神附在其上,随着这一箭射出!   然而在萧快雨眼里,除了晏修的剑意让他觉得棘手之外,其他的攻击也仅仅是勉强让他屈尊看上一眼而已。当然这对于元婴修士来说,能入大乘修士的眼已经是无上的荣耀,但值此生死之际,这一眼却是催命的符咒!   梁胜光等四人使出的“太和初开”剑阵脱胎自太和引以成名的人间最强剑阵,四象阵眼如果有大乘修士坐镇,再辅以百名剑修发动剑阵,便是渡劫期修士亦可灭杀。   这小型的太和初开剑阵,再加上柳昔卿的“天地开阖”,若是对上任意一名化神修士,都能赢得毫无悬念。   只可惜,他们遇到的大乘修士。   只可惜,萧快雨不是普通的大乘修士,而是……大乘后期修为。   萧快雨一手压下梁胜光等人的剑阵,而柳昔卿的攻击,则是祭出一件盾牌样的法宝挡了下来。   ——哪怕是化神修士的法宝也能一战的锡兰真火,第一次遭遇败北。   萧快雨他不欲久战,他脚下涌动风云,站在这灵力漩涡的正中央,大喝一声,撤回法门,以肉身硬接下晏修的剑意。   半边身体如遭钢刀刮骨,顷刻间血流如注,萧快雨俊秀阴沉的脸微微扭曲,狞笑了一声。   “不管是灵端峰、太和,还是晏修……谁也不能阻碍我的脚步。”   他五指一张,手中凝出一把巨型长刀,看着下方所有人,露出一丝带着血意的笑容。   第115章   萧快雨硬接下晏修的剑意之后,太和初开剑阵也再难以撑住大乘修士的威压,但这些剑修没有任何一个人后退,当萧快雨的巨刀出手时,站在南方朱雀位的秦珏突然将所有的灵力都护在身体上,离开了阵眼,向那巨刀冲去。   “秦师侄!”赵绿芙急忙喝道,手中木剑瞬间变成一条彩带,死死缠在秦珏腰间,“你要做什么!”   “我的本命元神灯与你们不同,我与师父有元神锁!”秦珏也不挣扎,他手中狂拍出阵盘,将攻击引到自己一个人身上。   众人一听,便知道他要牺牲性命来为他们制造生机。   元神锁是比本命元神灯更高境界的法门,可以将两人元神相连,一方的元神一旦毁灭,被锁定的另一方立刻便知其死亡瞬间所经历的一切,甚至可以确定方位。但这种法门的要求也极为苛刻,非有大机缘不能为之。   “若要死,也该我先死。”   秦珏手持长剑,本欲接下萧快雨的攻击,却不想柳昔卿突然冲了过来,带着他躲开了攻击。   萧快雨的巨刀在地面上砸下一个巨坑!   梁胜光、赵绿芙和罗青仍然苦苦支撑太和初开剑阵守住了阵地,三人七窍流血,已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不要白白送死!”柳昔卿怒道。   秦珏却突然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眉心上,他定定地看着柳昔卿道:“柳道友是魔修,对吧?来,用你的魔气把我的元神炼出去,召唤我师父栖迟神君。”   柳昔卿瞬间愣住了,她的手按在秦珏的眉心,微微颤抖着:“你怎么知道……”   “我是天授之体,所以才能设下元神锁,所以才能感知到你身上不同于道修的灵力波动,别废话了,快动手!”秦珏喝道。   天空上的萧快雨眉目狰狞,反手提着刀,眼看又是一轮攻击将至。   柳昔卿自打来了人间界,从未使用过过魔修法门,更没有使用过魔气。但此时她却不得不激发出隐藏在身体最深处的魔气,那些黑暗的魔修传承随着魔气暴涨刻印在识海中,秦珏在柳昔卿眼中如一座宝藏,在魔气的诱导下,她几乎本能地感知到了秦珏识海中的元神。   她五指成爪,从秦珏的眉心中引出他的元神。   黑色魔气缭绕,柳昔卿一身紫色战袍,真个恍如魔女一般,从年轻的男子头上提出了修士最宝贵的元神。   秦珏的元神只是一团柔和的橘红色,明亮而温暖。   但柳昔卿全身都在发抖,当她手捧这团元神时,脸上的表情诡异得不像是捧着一团希望,而是将要迈入最绝望的深渊。   我该怎么做?   她又在面临一个选择题。   一个声音道:总是要死的,还不如去用秦珏的元神去拼一把,总之直接害死他的凶手不是你。   一个声音道:即便是杀了他,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你也是魔修了,装什么圣母!   一个声音道:这一切都是为了救人,你看你多伟大,若是能救下其他人,哪怕被误解,也是不要紧的。   ……   杀人不过头点地,大多修士不爱造杀孽,却都不是手软之辈。   看不顺眼的,一起抢机缘的,挡路的,一言不合的……统统都该痛快杀之,柳昔卿,你看看,你这魔修当的,可真够憋屈的了!   救自己,爱自己,简直是天经地义,有什么不对?   大道三千,能者得之,能活下来者居之!   你做都做了,还犹豫什么?   还在胡思乱想什么?   ……   高高在上的萧快雨刀如恶鬼,眼前苦苦支撑的梁胜光、赵绿芙、罗青都已经半跪在了地上,段瓯月面如死灰地撑着千疮百孔的绝缘场,护着身后奄奄一息地岳怀古。   仿佛又回到了泉星宗外一战,她开启花戒召唤出剑意前的那一瞬——满地疮痍,濒死的人们,都等着她去救命。   却又不同,柳昔卿分明感受到,她手中的,是一团炙热的太和之魂。   她满面是泪。   魔修也好,圣母也罢了。   这天地总还有人,心中有那么一缕正气,有一根不弯的脊梁。   哪怕错,哪怕苦,留存在这世间的也不过四个字——无愧天地!   ※※※※※※※※※※※※   柳昔卿一步踏向前方,她将这一团小小的橘红色元神固定在身前,一手掐诀,唤出体内庚金之气。   既是魂铁所铸元神锁,那便以庚金之气破之。   但是此时秦珏元神离体,她若是强行在他元神中施法,定然会伤害他元神本源。   柳昔卿平举天地开阖,屏息凝神,右手中凝聚出一支近乎透明的箭,那是柳昔卿的神识所化的长箭。   身后梁胜光等人终于倒了下来,萧快雨的巨刀并未收势,直接砍向柳昔卿的后背!   而她正用身体护着秦珏的元神,一丝庚金之气缠绕在箭上,使得这支箭变得若隐若现,如淬流金。   为了不伤害秦珏的元神,柳昔卿必须以元神箭,来破元神锁!   一箭射出,正中秦珏元神。   身后萧快雨的攻击也随之而至!   柳昔卿神识传来剧痛,可她只来得及做一个动作。   柳昔卿一把将秦珏的元神重新护在怀中,瞬间祭出身上全部法宝符箓,眼睁睁看这些如蚍蜉撼树般被那霸道的灵力搅成碎片,再召唤出断天门,甚至连飞行用的宝船也祭了出去……她头也不回,拼命向前飞着,可在大乘修士的攻击之下,就算逃,也最多只能逃出几息。   然而就是这几息的时间,救了她。   上方天空突然发出一阵轰鸣声,几乎将半边天空割裂的闪电突然乍现,一道剑意自闪电中而发,如一条墨龙,斩断了萧快雨穷追不舍的攻击!   剑意和巨刀相撞时发出的灵力冲击形成一个灵气漩涡,柳昔卿立刻被震飞了出去。   她落地后呕出一口鲜血,立刻想起秦珏的肉身还没有任何防护,于是强撑着站起来,向秦珏的飞去,根本没来得及看清到底是谁救了她。   一只白皙的手握着一柄漆黑的长剑,挑开了天空上的闪电裂缝。   男子清澈沉静的声音悠悠响起:“我当是是谁敢欺我灵端峰弟子,原来是久不出山的萧护法,怎么,招来我这条不请自来的鱼,可还满意?”   一名头戴幂蓠的黑衣修士自闪电中走了出来,他在空中面向萧快雨,语气不卑不亢,举剑便布下一片漆黑剑域,顷刻间,绿色的火焰遍布大地,燃烧之处腾起一方结界,护住了在场的修士。   这黑衣修士显然也看到了这满地的尸体,他手中的剑发着微光,昭示着主人的怒气。   “灵端峰芮栖迟……不过化神后期的小辈,也敢用这种语气对本座说话!”萧快雨已将巨刀撤回,他冷哼一声,“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柳昔卿这才知道自己这一箭终于起了效果,来人正是秦珏的师父,灵端峰峰主栖迟神君!   从箭破元神锁,到芮栖迟劈开空间禁制,不过短短几息,这位峰主竟有如此神通!   萧快雨有些忌惮地看着那撕裂的空间裂缝,他只恨为什么招来的是这个人,若是换任何一名化神修士,都绝对无法突破他的空间禁制。   然而却偏巧,不仅这几个闯进来的小辈中有一人具有天生破法之体,用血脉之力破了他的禁制,后面又召来了芮栖迟,这位灵端峰峰主的三十六路剑诀“昼生夜靡”乃是结界空间的克星,专破禁制法门,他如今已经来不及修复禁制,只怕修真界的那些老怪物都已经知道了他的举动。   而且灵端峰背后的人还是……   可恶!   萧快雨神识冷冷扫过下方正在保护秦珏的柳昔卿,若不是她坏了自己的好事,此时他便能多几个傀儡了。   芮栖迟丝毫不惧:“你若真有胆量杀我,我反而还要感激你……也许只有我将死之时,才能再见到她……”这最后一句极是轻柔,几乎轻柔到了烟云中。   萧快雨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脸上看不出被化神修士逼走的耻辱,反而是一层寒意。他一挥袖,这方空间便开始坍塌,下方无数尸体也逐渐腐败,转眼化为尘泥。只是当他路过芮栖迟身边的时候,充满恶意地在芮栖迟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待到天翻地覆之时,必当还礼。”   “不会有那一天。”芮栖迟轻笑一声。   “哼!”   下一瞬,萧快雨便消失不见。   当他走后,芮栖迟才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而看向下方一片狼藉,手握墨杀撑住剑域,在空间坍塌之后,将诸人重新带回了人间界。   禁制的出口开在太和地界边上,芮栖迟拿出丹药,挨个给这些半死不活的修士喂了一颗,然后皱着眉看着柳昔卿。   柳昔卿抓取秦珏元神的时候动用了魔修法门,身上的魔气还未消除,已是被人看出来了。   “破了元神锁的是你,一个魔修?”芮栖迟冷冷道。   听到这话,还未等柳昔卿答话,赵绿芙突然扑了过来,挡在了她身前道:“芮师兄明鉴,秦师侄本想元神自爆来冲开元神锁,是这位道友用箭破除元神锁,所以秦师侄的元神才安然无恙地留了下来,她……她是我带进队里的,我愿一力承担责任,请芮师兄放过她吧!”   “是我为了救同伴骗了他们,可我从未伤过无辜之人,若是入玄武楼审讯,我亦不惧!”柳昔卿目光坦荡地答道,她伸出手,将一直护在怀中的秦珏元神奉上,芮栖迟接过秦珏的元神,立刻将其放在一块玉石中蕴养。   其实他并没有对这个女魔修动气,相反,看到柳昔卿吐着血仍然不忘去救秦珏肉身时,甚至还生出那么点儿好感来。   他终于摘下了幂蓠,露出一张风情浓于艳媚,美近乎妖的绝色容颜来。   柳昔卿瞬间有些呆怔,饶是她见惯了自己的美色,竟也一瞬间为这美貌失神了刹那。   她没想到人间竟有如此漂亮的男人,几乎勾得人立刻陷入恍惚,不知何为地老天荒,不再感叹沧海桑田,而只为眼前男子倾倒,哪管今昔何年!   这美得惊心动魄的太和峰主轻启薄唇,不客气地道:“都慌什么,本座是那么迂腐的人么?”   第116章   太和灵端峰无论是在本宗门,还是在修真界,都有着超然的地位。终结第九纪年铭古纪的魔界至尊和一界之主二人皆出自此峰,这两位人物虽然已经成为传说,但修为可是实打实的渡劫期。   萧快雨还真的不敢杀芮栖迟。   现任灵端峰峰主芮栖迟如今也是修真界的风云人物,妖孽般的样貌,化神后期巅峰的修为,身后又有那样的后台,恐怕是这修真界除了五大山门掌门之外,唯一不惧大乘修士的存在,不知有多少人爱不得恨不得要不得……同时又因为地位的微妙,灵端峰对魔修的态度也比其他人宽容得多。   芮栖迟收了秦珏的元神和肉身,对柳昔卿道:“秦珏此次受你一恩,我今次放过你,算是还了他的因果,此后相见,若你行恶事,定斩不饶。”   柳昔卿听得明白,这话听上去严厉,却处处留了情面,这位峰主其实已经表态,只要她不做恶事,灵端峰便不会与自己为难。   柳昔卿微微垂首道:“多谢峰主。”   芮栖迟祭起飞剑,将已经动弹不得的诸弟子皆运到剑上,然后用一道剑气将昏迷在段瓯月身边的岳怀古引了上来,至于岳怀古身边因为硬撑绝缘场,而导致眉间堕魔印若隐若现的段瓯月,他也装作看不见般移开了目光。   最后一个登上飞剑的是赵绿芙,她神色复杂地看着柳昔卿。   “柳道友,你……”赵绿芙分明还感应到了柳昔卿身上因为失去晏修剑意镇压而无法遏制的媚气,已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柳昔卿笑了笑,真诚道:“对不起,我不是有心要骗你。”   刚才赵绿芙挡在她身前,这份情意已让人动容。   “那你……多保重。”赵绿芙只留下这句话,便随着芮栖迟一同消失不见了。   柳昔卿立刻取出长夜令牌,又服下一枚丹药后,才搀扶起奄奄一息的段瓯月,取出黑叶道:“阿修,我已找到段山主。速来。”   她身上法宝用了个干净,若不是实在没办法,也不想麻烦晏修过来这一趟。此地临近太和地界,柳昔卿有长夜令牌,但段瓯月可没有,尤其他眉间已显了堕魔印,若是一个不小心,被路过的太和剑修发现就糟了。   ……   还好晏修的支援来得极快,他直接撕裂空间,看到柳昔卿和段瓯月的模样,脸上便是一沉,长臂一伸,将两人一同带进虚空。   在黑暗冰冷的虚空中,柳昔卿却觉得身边人的异常温暖,她已经撑不起灵力罩,被晏修裹在怀里汲取他的体温。   然而她却来不及对他说上一句温存的话。   柳昔卿见了晏修,第一句话便是:“萧快雨起了异心,段山主是被他捉去的。”   晏修抱着柳昔卿的手便是一紧,那几个暗桩大概回不来了。   “是他把你们伤成这样的?”他沉声道。   柳昔卿点点头,之后便觉晏修身边的气流都有些暴起的趋势,周围似乎隐隐有试探性的灵力波动,晏修手中露岚剑一出,将这些异动绞得米分碎,喝道:“滚!”   而后长剑撕裂虚空,一步迈出后,便是止境空间里的主城议事厅。   ※※※※※※※※※※※※   段瓯月情况很不稳定,灵力魔气皆耗尽,被晏修安置在风茧内。   他回手又喂给柳昔卿一枚丹药,取出腰间佩带的长夜令牌,将灵力输入其中,冷声吩咐道:“朔月护法萧快雨叛乱,守夜人全力追缉,若得其行踪不可妄动,直接向本座回报。”   这一枚长夜令牌亮起,与此同时,遍布人间七洲,乃至大小秘境,以及隐匿在暗地的守夜人,腰间令牌皆闪过一道光芒。   全部守夜人几乎同时得到了这个消息,有惊疑的、有愤怒的、有不露声色的、有心怀暗鬼的……随着守夜人得到这个消息,很快,恐怕整个修真界的高层都会发现魔修的异动。   护法叛变,朔月魔修何去何从?   看来这修真界,真的要变天了。   ……   柳昔卿服下丹药,但来不及炼化,她必须尽快将空间禁制中发生的事告诉晏修。   她将在流澄镇遇到赵绿芙等人的事情言简意赅地说明,随后回忆道:“……萧快雨还有同伙,当我们通过空间隧道闯入后,那个人便离开了。空间中有六名魔修攻击段山主,对付我们的时候,他又召出六名魔修,皆为元婴巅峰修为,这些魔修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但没有任何感情和意识,比起修士,更像是拥有斗法经验的傀儡一般,而且他们的攻击没有任何顾忌,更为凶猛。在空间中还有许多修士尸体,看来修士失踪其实并非一朝一夕,他曾对段山主说过要炼魂,可我觉得没这么简单。”她一口气说完,忧心忡忡地道,“如果是炼魂,那么那些已经没有神魂的修士,是不是就变成了他手中的傀儡修士……”   柳昔卿对魔修动向还不甚了解,她不知道现在更可怕的,暂时还不是萧快雨密谋的那些计划,也不是这修真界里到底有几人够资格成为萧快雨的合伙人,而是随着通缉令下达后,各州魔修的反应,以及之后可能发生的——   血腥镇压!   “别多想,”晏修轻声道,他执起柳昔卿白玉般的手,另一手掐剑指,将一道剑意封入花戒中,镇住了她身上外泄的媚气,“这些事我会处理好,你带段山主去客房区养伤,如果有时间我会去看你。”   既然有太和剑修也参与进来,这些事都将不是秘密,道修阵营自是同仇敌忾,恐怕魔修的日子将会更难过,眼下柳昔卿在止境空间里,是最安全的。   柳昔卿暂时未想那么长远,她只知道此时不能打扰晏修,于是点点头,带着段瓯月走出了议事厅。   刚出门口,旁边便有一名笑脸迎人的俊美少年,看上去不过是金丹修为,躬身对她行礼道:“晚辈关澜,乃燕鸿神君座下四徒,奉命前来协助柳真君。柳真君若是无事,晚辈可以带您去客房区。”   她看了看在风茧中依旧皱着眉头,有些躁动不安的段瓯月,便道:“有劳你带路。”   关澜便取出一枚竹叶,带着柳昔卿上了法器,直接飞出了出城,向旁边一处山峰飞去。   柳昔卿想起守夜人试炼,随口问道:“不知道今日是什么时候?”   关澜答道:“今日已是卯月十一日。”   “守夜人试炼已经完成?”   “今次已经选拔出一百七十名守夜人,现如今都已经得到任务,派去各方了。”   萧快雨那空间果然不在人间界,她在空间中的战斗前后不过不到半个时辰,外面竟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日!   ……   仍是回到了柳昔卿曾经住过的客房,关澜本想将段瓯月带到别的客房,柳昔卿叫住了他。   “还是将段山主安置在我旁边的厢房里吧,他至今魔气未退,身边应当有人照看,左右我不过是打坐修炼,并不妨碍。”   关澜愣了愣,修士大多有许多隐秘之事不愿其他人知道,因此极注重隐私,没想到这位前辈如此好说话,心怀也坦荡,便生了几分好感,递过一个牌子道:“这是是止境空间内的专用传唤令牌,若是前辈有什么需要,可以通过令牌召唤晚辈。”他又加了一句解释道,“倘若晚辈不能及时回应,前辈可以去找客房处主管凌姑姑。”   “若是想从止境空间出去的话,该去找何人?”   “主城有传送阵法,核对完身份和任务信息,便可以出去了。”   “多谢你。”柳昔卿颔首谢道。   当关澜离开后,她才开始将最近发生的事细细思索一遍,然而越想便是越惊……她隐约想起,这具身体的原主便是因为任宵要将她炼魂,才极力抗争,死在了师父手中。   而萧快雨口中的炼魂,与任宵口中的炼魂,若是用途相同,那便是一个足以震动修真界的阴谋了。   但这个猜想并无任何证据,不如等自己出去时,暗中调查。   柳昔卿布下一道阵法,抓紧时间调息了起来。   ※※※※※※※※※※※※   事实上,这次在空间中的战斗中,柳昔卿受伤并不算眼中,因为梁胜光率领的太和初开剑阵抵在前面,而她最后也险险等到芮栖迟出手,肉身损伤比那几位太和剑修轻得多。   她的伤是在神识上。   当时柳昔卿以自己的神识强行破开秦珏的元神锁,受到的反噬使得原本浩淼的识海如死水一般。不过好在身上还有大师兄炼制的养神丹,之前晏修给她服用的也是养神类的丹药极品,只要细细消化,过个半年便能完全修复。   过了十日,柳昔卿刚刚将丹药炼化一小半,便觉得周身灵气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夹杂着斑驳的魔气,她一睁眼,才发现原本包裹着段瓯月的风茧已经破开,里面正向外散发着浓重的黑雾。   这风茧其实是晏修的疗伤神通,裹住人体不过是为了更好发挥效力,并非困人的术法,哪怕是个普通人,只要手脚得用,便可以轻易破开。   但此时从风茧中慢慢起身的段瓯月却并不是普通人……   他如今浑身魔气缭绕,双目赤红,一手撕开胸口衣服,一手召唤出一团紫色火焰,似失去理智的怪物,向着她一步步走来。   脉反逆流!   柳昔卿来不及想为什么段瓯月会爆发脉反逆流,她只知道随着他暴露在体外的魔气越来越多,她的后肩便越发炙热。   那枚黑桃花模样的印记,正强烈地呼唤着她。   开……   要……   给我……   她的整个神魂都在叫嚣着:给我一场盛开!   第117章   柳昔卿身上的法衣“璇玑裙”因为灵力膨胀而翻飞,那朵黑桃花再次张开了花瓣,黑色的花带环绕在柳昔卿身边,与上次不同的是,黑色的碎花边缘带着些淡金色,看上去神秘而典雅。   那股强大的力量在柳昔卿经脉中游走,但她现在已经不会被黑桃花印记的力量主宰,柳昔卿将右手掌心朝向段瓯月,将体内强大的印记力量释放出来。   她的掌心中,缓缓浮现出一朵黑色桃花形阵图,以花蕊为阵眼,疯狂吸取着段瓯月散发出来的魔气。   柳昔卿一步步接近他,最后将手掌贴在段瓯月的眉心上,用这股力量疏导着他体内紊乱的魔气和灵力。   然而这般动静,却不可能不惊动其他人。   魔修虽然堕魔,但许多魔修不愿意去修炼阴狠的魔修功法,因此也很少使用魔气,只有到了生死关头,灵力耗尽时,才会用魔气一搏。是以止境空间内虽然都是魔修,却一丝魔气也无,客房这边突然爆发魔气,已经让许多敏锐的修士察觉出异常,有的人走出了屋外,有的人放出了神识查探。   负责客房区的凌姑姑是一名元婴期女修,她立刻飞上半空,启动客房区防护阵法,抑制住魔气外泄。   看这情形,想必也是有人爆发了脉反逆流,且修为在元婴期以上。凌姑姑迅速对身边的僮儿道:“速速去主城议事厅请一位管事过来!”   言罢,她飞到魔气溢出的中心,亦是用神识看到里面的柳昔卿正在为段瓯月压制脉反逆流。   凌姑姑虽不明所以,却心道糟了。   这女修是魔君大人心尖上的人,她就这么毫无防备地靠近爆发脉反逆流的化神修士,可不是在送死吗!   “柳道友,我已请管事前来帮忙,你快些退下!”凌姑姑劝道。   柳昔卿此时无法分心,她第一次使用黑桃花的力量,乃是为了自己,自是毫无阻碍;第二次是在夜帝王禁制中帮助晏修,因为晏修对她亦是没有防备,因此也进行得很顺利;而这次,是她第一次对陌生修士使用,虽然黑桃花印记的力量足够强大,但段瓯月的身体异常排外,黑桃花的每一步进展都极其艰难。   但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柳昔卿感受着黑桃花的本能召唤,将神识与其相连。   毫不意外,她再次看到了一些破碎闪回的画面。   ……   仍旧是那大片的黑桃花林,有花瓣自枝头落下,脱离枝叶的瞬间,便化为烟尘。   一个看不清面目,身着黑色长裙的女子缓缓从桃花林中走过。   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却可以感受到女子不俗的风情,她前行的步伐和身姿像是应和了某种韵律,在轻摆中,荡着媚意,乱着人心。这样的人物,容貌已经不重要,她仅仅是存在,就已经艳压群芳。   只见黑衣女子一挥袖,整个黑桃花林的花瓣都悄然落下,只一瞬间,这本是开得茂盛,绽得恣意的花海顷刻间化为灰烬。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花香,像是那些花儿在枯败前,释放出了自己最后的芬芳。   离她不远处,站着一名身段挺拔的白衣修士。   那修士似乎握着一柄长剑。   看不清。   他的脸隐藏在一股哀伤的情绪之下,被重重花枝所遮挡。   忽而一阵风吹来,那已经无花的枝条摇曳,在地面上落下斑驳的影子,吹拂着修士的衣摆。   可他不动如岳。   这白如淡云的男子沉默着,散发着属于剑的寒光。   一声叹息之后,黑衣女子轻启红唇。   “这是最后一个人情,”她说道,“你知不知道,我很后悔认识你,我……”   她声音里已经没有痛苦,只有历经沧桑的冷漠。   然而她的嘴里说出了一个名字,这名字在她齿间逗留,在她唇边萦绕,分明是缠绵的呢喃。   听不清。   这最后一声呼唤,藏在了风中。   ……   柳昔卿看到了这一段往事,她肩上的黑桃花印记也从盛放到枯萎,而后像是不甘心一般,大肆吸取她身体的灵力,在柳昔卿的身体中开出一场更灿烂的盛放之景,庚金为它镀上一层细碎的鎏金光芒,而那曼妙的花纹翘着、卷着、勾着、翻着,花有玉颜,瓣生奇香,在经历了一次重生之后,怒放。   柳昔卿几乎毫无阻碍地将全部力量打入段瓯月的体内,她已经知道,黑桃花的力量不是单纯的灵力,更不是魔气。   而是一种规则之力。   在它的强横压制下,脉反逆流的存在就像是遇到烈火的冰块,被黑桃花的力量克制,迅速从段瓯月的体内消失。   而在这一场神魂契合中,她终于知道了黑桃花的真正名字。   “伽蓝夜合”。   ※※※※※※※※※※※※   在客房处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目前在客房区的,大多都是与守夜人有关联的修士,他们或是寻求庇护,或是前来求助,或是其亲友,不过是在此小住,当异状发生时,甚至还有热心人想帮忙。   柳昔卿并没有设下完全隔绝神识的阵法,而仅仅是示警用的普通阵法,所以当她所在的客房出事后,这阵法根本无法阻挡周围神识的探寻,于是客房区的其他修士也能看到里面发生的情形。   然而他们看到了什么?   那个女修,身上飞出了奇怪的黑色花带之后,将手放在段山主的额头上,居然就能压制住了令人痛不欲生的脉反逆流!   这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的眼睛都热了起来,直到段瓯月恢复正常,周围的人仍然没有退散。   “她……她能抑制脉反逆流……”一名元婴修士结结巴巴地道。   凌姑姑心中一沉,她撤去客房区的结界,朗声道:“请诸位道友各回各所,此事已通知主城议事厅,稍后魔君大人便会前来处理。”   然而另一名化神修士却像是没听到她的话般,神态有些着迷地说道:“如果有这样的法门存在,是不是就不用受脉反逆流之苦了?我,我是不是就可以解脱了!”他眼神中露出狂热之色,一直盯着柳昔卿的院落。   他身边的一名修士也道:“我们不能走,如果魔君把她藏起来怎么办!”   “对,咱们不能走,不能让守夜人把这件事压下来,他们别想独吞!”   也有人已跃跃欲试了。   “能不能给我看看,能不能帮我预测下一次脉反逆流爆发的时间……”   “我也想知道!”   “捡到宝了!”   “你们别想把她藏起来!”   ……   柳昔卿走出院落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幕。   因得到消息而不断涌来客房区的修士漫天而立,其中有普通魔修,也有守夜人,他们看她的目光,就像是见到了最可口的灵丹妙药,让人忍不住寒毛倒竖。   只要是魔修,就难逃脉反逆流的折磨,在漫长的岁月里,如同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甚至可能夺走你性命的怪兽潜伏在体内,那是身为魔修无法排解的恨,无法妥协的怨,不能言明的苦,和无人能知的往事。   他们甚至不敢奢求得到救赎,只要,只要能减轻一点痛苦就好了……   柳昔卿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伽蓝夜合的秘密,迟早会变得人尽皆知,与其隐瞒,不如将其变成对自己有利的因素。   她面对这些气势汹汹的魔修,微微绽开笑容。   这笑容奇异地抚平了他们躁动不安的情绪,当伽蓝夜合重生后,柳昔卿身上已不是单纯低俗的媚气,而是真正的魅惑。   她不动不笑,举手投足的风情,便已经让人心旌摇曳。正如她在闪回的破碎片段中见到的那名黑衣女子,这种气质,已经凌驾于美貌。   美到巅峰的花,不过是各花入各眼,难以分辨高下,但这份魅惑,却足以让任何人魂牵梦萦,哪管你有定力还是无定力,都会为这容颜惊叹天地造化。   可她偏生又笑了。   恍如花开,花中带笑。   譬如朝露,露中有柔。   照亮了这暗夜中的群山止境。   “我名柳昔卿,若有道友爆发脉反逆流,尽可以来寻我,我必当尽力。但诸君当知晓,”她柔声道,“这不是法门,而是我自身的能力,且无法预测,只能做治愈之用。还望各位互相监督,若有人强迫于我,在下虽然只是元婴修士,却也有玉石俱焚的能力。”   她仍是带着浅笑,垂眸颔首,面上不卑不亢。这是柳昔卿继致远盛会后第二次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自己万般风情展露于人前。她心底明白,此次之后,恐怕便再无宁日了。   而此时,那僮儿召来的管事正是燕鸿,他一到客房区便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立刻放出化神修士的威压,沉声道:“有请柳道友前往议事厅,其他无关人等退散!”   燕鸿身后亦跟着关澜,他对着柳昔卿行了一礼,便进屋中将半昏迷的段瓯月带了出来。   周围也有修士并不怕燕鸿,但却惧怕燕鸿背后的魔君,或是不甘或是无奈,围观者皆各回各位。   柳昔卿踏上了燕鸿的飞行法宝,到了议事厅,才真正放松了下来,她靠在座位上许久不语,疲惫得想立刻睡去。   心中半是苦涩地想,也许是因为这里有他的气息吧……   第118章   谁也没能想到,已经太平了近两千年的天元纪年,竟又再起波澜。   而起因,不过是因为几名太和弟子寻找一名失踪的同门,将计就计,闯入一处小世界,发现了修真界常年有修士莫名失踪的悬案,最后惊动了灵端峰峰主芮栖迟,一剑斩破空间,将这一阴谋大白于天下。   格物宗供奉的天道轮“浑天业地仪”转动一轮,举世大惊,人称“朔月之灾”。   五大山门、九重天外天、七国联盟、海外三千洞府……所有大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俱是有所动作。   萧快雨是大乘修士,他若想做些什么,恐怕整个人间界都会为之震荡!   从太和传出的消息也令人触目惊心。   萧快雨于小世界捕杀修士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真的是为了炼魂?   那些元婴巅峰修为的魔修究竟从何而来?究竟还有多少?   萧快雨为什么这么做?魔君是否也牵扯在其中?   那个与他合作的神秘人是谁?   ……   时值天元1997年,前有太和刚刚召开过剑庐祭典,后有盂兰盛会,新生代的修士们几乎遗忘了前九纪年是如何的动荡,以至于魔修护法萧快雨被全界通缉的消息一出,他们也只是当做一个与自己无关的花边儿罢了。   不就是魔修在窝里斗吗?他们斗得越凶越好,反正不过是一群被天道遗弃了的邪魔外道。   可那些真正经历过铭古纪最后那一场大战的修士,都开始不安起来。萧快雨的叛逃像是一个信号,在米分妆玉砌的太平下,一直掩饰着的某种阴暗,似乎正渐渐浮出水面。   正道宗门无可奈何,因为魔修的行踪实在太隐蔽了,他们几乎无从下手。   然而却有人扯过了这杆大旗。   当这件事从太和曝光的第三日,上善盟便发布盟主令,迅速成立了缉拿队,以及在七洲各地建立了名为“慈悲观”的基地,承接所有修士和凡人的上报,只要人间出现魔修的蛛丝马迹,便立刻出动缉拿队捉拿审讯。   “逆天无道,匹夫将起!”   有很多热血修士因为这一句口号而加入上善盟,尤其是那些年轻修士,对他们而言,这兴许便是机缘,便是他们建功立业,在这修真界中闯下名堂的好时机。而诸如“宁可错杀也不放过”、“替天行道”、“修真界不能再姑息魔修”之类的讨伐言论,更是甚嚣尘上,愤怒的修士们如遇到火星的干柴,在这短短几日中,便已经燃烧起来。   ……   东胜州有三座慈悲观,分别在东部汾城、南部莲水洞天、西部凤凰山。   其中负责汾城慈悲观的元婴修士唐峥乃是上善盟中的新秀,不知怎地得了盟主的青眼,从一个不名一文的散修,变为上善盟中的红人。   有那赶来加入缉拿队的宗门弟子私下不服气道:“不过是元婴修士罢了,看着也无甚出奇,凭什么发号施令。”   但他身边的同门是个记性好的,犹豫道:“这个唐峥不简单,我偶尔听师祖提到过这个名字,他似乎是泉星宗外一战,从魔君剑下活着出来的活口之一,想必也是有些本事的。”   那不服气的弟子皱了皱眉,又展颜道:“总归是为修真界出力,能杀魔修就行!”   “东胜州的三座慈悲观,各分出去上百组缉拿队,只有汾城的缉拿队收获最多,昨日便有一组缉拿队归城,将十多名魔修捉了回来,血流了一路。”   “呵,这没想到这唐峥还是个手腕硬的。”   “所以来汾城的修士也是最多的,你若还在这里磨蹭,小心赶不上下一批选拔……”   这时他们身边却走过一名只带了下半截面具的年轻修士,听到他们的话,便发出了一声轻笑。   二人回头看去,只觉得看不清他的容貌,而只有那一双媚似狐的双眸,似要将他们吸进去一般。不过到底是元婴修士,定了心神之后,才发现对方同是一名元婴修士,露在面具外的眉眼极是漂亮。   他笑道:“在下沈方,便是这慈悲观的管事之一,若是两位道友有心加入,在下可以做个引荐。”   两人自是从善如流,可他们都没注意到,前方带路的沈方虽是温和有礼,但那双分外漂亮的眼睛下,藏着的却是冷漠与不屑。   ※※※※※※※※※※※※   与道修高阶修士的慎重相比,魔修的举动可谓是大刀阔斧,杀伐决断。   “那尊杀神又要出手了!”   “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只要与萧快雨有关联的,无论是朔月魔修还是弦月魔修,都被守夜人严密监控起来,如有反抗,杀之无赦!   高压之下,鲜少有人生出反抗,可还是有一些被守夜人查出底细不干净的魔修,不惜一切代价反扑,被血洗了几个山头,那些朔月魔修才算老实了下来。   可晏修知道,这只是表象罢了。   有些人在隐忍,有些人在部署,有些人在观望,有些人在看戏……人心惶惶,人心不可琢磨,他们已在背后称呼他“暴君”。   但晏修不在乎,他的目标太过明确,除了他眼睛看到的结果,中间的一切都无所谓。   “朔月之灾”发生后的第十日,一个消息从止境空间传出,才让他为之动容。   柳昔卿的黑叶比燕鸿的消息更快一步到他身边,她声音很平静:“阿修,我用印记的力量帮助段山主压制住了脉反逆流,但是这一次瞒不住了,想必如今已是尽人皆知,不过没关系,我在主城议事厅里,会好好保护自己。”   随后燕鸿也将消息传了过来,不过短短一日,他便已经在无数人口中听到柳昔卿的名字,这些魔修近乎狂热地传颂着她治愈亭山段山主脉反逆流的事迹,甚至有人像是得到救赎了一般跪下痛哭。   在魔修中压抑了许久的,对于脉反逆流的恐惧和厌恶,几乎都转变为对柳昔卿的关注。这种自堕魔开始便根深蒂固,困扰他们一生的痛苦,终于有了希望。   他们有多痛恨脉反逆流,柳昔卿对他们来说就有多重要!   晏修只想尽快将手上的叛乱处理干净,因为随后的几天里,柳昔卿的名字已被另一个称呼取代了。   她被魔修们称为——暗夜之光。   ※※※※※※※※※※※※   离柳昔卿治愈段瓯月的事件发生,已过去了五日。   她仍然安坐在主城议事厅内,没有想象中的人山人海,也没有人来高呼她的姓名讲述一个声泪俱下的故事求她帮助压制脉反逆流。   但她并不意外,柳昔卿知道这时止境空间已经全部戒严,燕鸿和查飞极为干练,除了守夜人,所有不相干的人都已经被请出了汉宫山。周围的气氛有些紧张,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肯定与她有关。   第五日,止境空间终于迎来一位贵客。   这位贵客有着一双波斯猫般的鸳鸯眼,他信步走进议事厅,将身旁的燕鸿和查飞当做空气般,只对她一人露出了迷人的微笑。   “丰护法。”柳昔卿微微欠身行礼。   近期发生的两件事,一为朔月护法萧快雨叛逃,二为能够治愈脉反逆流的女修现世。每一件都足以惊动这位同为大乘期修士的弦月护法,他居然到第五日才来,想必已经有了成算。   丰澈却并未立即开口,他异常从容,且神态平和,有安抚之意,他微微颔首示意,身形如一道流云,下一瞬已坐在柳昔卿对面。他从储物空间中取出一套茶具,又引来清水洗净了双手,再用柔软的白巾将手指一根根擦拭干净,才开始烹茶。   他不说话,周围的人也便不开口,沉默地过去了一刻钟,那盏茶才递到柳昔卿面前。   丰澈终于开口道:“魔君已经护不住你了,但是我可以。”   柳昔卿没有接过那盏茶,而是垂首道:“不敢有劳护法。”她没留一丝转圜余地,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丰澈放下茶盏,又为自己斟满一杯,饮下后,露出有些愉悦地笑容,眯着一双猫儿眼继续道:“想来柳道友还不知道魔君做了什么……因为我那位同僚做的好事,魔君大人不得不再次大开杀戒,并且指派他的亲信齐烨担任新一任的朔月护法,遭到朔月魔修的集体反弹。这是个好机会啊,前任护法萧快雨怎么可能善罢甘休?想来这朔月魔修中,正在酝酿一场大变,也许一场内战,已是在所难免。在这种情况下,魔修三大阵营——萧护法领导的朔月、由我领导的弦月、以及归属魔君麾下的守夜人,势必会经历一次大清洗,而洗牌人,已经不是你们仰仗的魔君大人,更不可能是连面都不敢露的萧快雨。”   他悠悠饮下那一盏新茶,轻声道:“所以这一次,拥有洗牌资格的人,是我。”   第119章   朔月护法萧快雨和弦月护法丰澈之间的关系很诡异,有时候是合作同伴,有时候是竞争对手,有时候是敌人。   就像现在,丰澈既不介意挖坑给魔君跳,也不介意翻手卖掉萧快雨。   因为丰澈与他们不同,他没有明确的目的性,无论是正道与魔道的斗争,还是魔修之间的尔虞我诈,对他来说并不比烹茶更有趣。   如今魔修大乱,在这个局中,他的态度对另外两人都很重要。   弦月一脉会倒向哪一边?   究竟是重复天元纪年初期的腥风血雨,还是安分守己地帮助魔君稳定人心,全在丰澈的一念之间。   但他又将这个选择丢在了柳昔卿面前。   “魔君已经护不住你了,但是我可以。”这句话有两个含义,第一种是如果柳昔卿不答应,那么丰澈势必会采取行动,届时晏修恐怕就真的无暇顾及她了;第二种含意充分表达出丰澈的个人意愿,他想将柳昔卿收入麾下。   当柳昔卿的能力现世,毫无疑问,她的存在已不是某个单纯的修士,而是一个被脉反逆流苦痛所代表的符号。在这样一个非常时期,因为柳昔卿的守夜人身份,因此魔君的任何举动都会被人视作不公,只有作为弦月护法的丰澈来出面,才能完好地护下柳昔卿。   而此时,丰澈应该还不知道,其实早已有人在他们之前注意到柳昔卿的能力,那便是上善盟盟主。   夹在这些大能中间,柳昔卿有一种窒息感,但她不能退缩,更不能妥协。当她终于有能力站在这世道的风云顶端,怎么会安心做一个被人护着的棋子?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举起了身前的那盏清茶,说道:“承蒙护法大人厚爱,晚辈不才,却也不愿去做群雄逐鹿中的那只‘鹿’,”她将茶杯重新放回丰澈身前,“倒是那洗牌之人,也许……还未定呢。”   她一双眼眸直直看向丰澈,并不带挑衅,反而相当真诚。   丰澈听后一笑,他伸出手指,摩挲着光洁的下巴,颇有趣味地问道:“你想与我一搏?呵,现在恐怕连魔君也不敢这么说。”   “我不是魔君大人,所以我能。”   还有谁能比柳昔卿更得人心?还有谁比柳昔卿对魔修更重要?   扼住魔修的脉反逆流咽喉,便如同掌握了他们的命门!   柳昔卿淡淡一笑,道:“说不准也许有一天,丰护法也会带着另一种表情来找我。”   丰澈这才收了嬉闹的神情,正视眼前的女修。她比想象中硬气,不过是个元婴初期修士罢了,却仗着身怀秘术,敢反过来威胁他。   “柳道友倒是不怕被搜魂,若是有人知道你的法门,可就没办法维系现在奇货可居的漂亮模样了。”   “只可惜这并非法门,也非秘术,而是我身体天生所带的能力。”   丰澈这才变了脸色,他沉声道:“你敢以心魔起誓,这不是秘术传承?”   柳昔卿好笑道:“我为何要起誓?”   其实对柳昔卿来说,她根本不想要这种能力,若真是秘术,恐怕还巴不得教给晏修,让他刻录成一堆玉简发派下去。只可惜伽蓝夜合到底是什么还是个谜,更别提这能够拯救魔修的印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具身体上……尤其现在,她也需要用伽蓝夜合的能力帮助晏修度过难关,有“暗夜之光”的支持,刚好可以助他将朔月魔修的动荡平息下去。   她也可以帮得上他了呢……柳昔卿微微有些走神。   丰澈挥袖收回了茶具,他暗恨为何不早注意这女修,可惜被魔君抢了先,否则收入他的麾下,如今岂不便宜行事?   如今也只能退而求其次,那一双猫儿眼波光潋潋,道:“听说令师乃是宏景山素爻洞的宋媚双……”   柳昔卿放在桌子下的手一紧,她冷声道:“正是。”   “媚双也算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小辈了,说起来,本座与她师祖还曾是好友。”   柳昔卿愕然,他这是在打亲情牌吗?但是都轮到师祖辈了,这位丰护法,略没节操啊……   她硬着头皮道:“护法大人有何见教?”   丰澈笑得很温和,他道:“本座想请柳道友出任弦月长老一职。”   柳昔卿一片茫然,她只知七洲有域主州主负责日常事务,并不知弦月一脉本身还有其他人管理。不过也不怪她,柳昔卿刚晋阶元婴便遇到这么多事,根本还没时间接触这些高阶修士之间的事务。   还没等柳昔卿反应,这时议事厅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弦月长老不过只有五人,丰护法本身便无所作为,所谓长老不过是个闲职。”晏修一身漆黑战袍,上方暗星微闪,如暗夜君王莅临人间,气定神闲地从议事厅外大步走了进来。   柳昔卿站了起来,她咬着下唇,克制想飞扑进他怀里的冲动。   丰澈见到晏修也只能起身见礼,跟平时一样并不见有多恭谨,只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   “若柳小友成了长老,定然不会是闲职。”丰澈恢复了公事公办的神情,眯着一双眼睛道,“我会给她足够的权利,条件是脉反逆流的秘密,我必须与你们共享。”   原来他谋的是这个,前面种种试探挑衅,不过是步步为营,降低柳昔卿的心理防线,最后用这一职位诱惑她。   柳昔卿看向晏修。   晏修走到她身边,轻声道:“我尊重你的意见,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用考虑我。”他得知丰澈闯入止境空间便暂时结束手上的事务赶回来,并不是为了替她做主,而只是为她撑腰而已。   柳昔卿心中已有主意,她对着丰澈颔首道:“那么,以后便请丰护法多多指教了。”   丰澈其实还准备了一堆哄骗加威吓的话,却没想到她居然这么轻易便答应了。转念一想,恐怕这女修心思大着呢,便笑道:“那么七日后,请来西凉州天绝壁,自有接应者等待贵客。本座便不妨碍两位了,告辞。”   说罢,身形便化作烟雾,消散而去。   ……   周围人皆尽散去,只有柳昔卿和晏修相对无言。   但他们的时间并不多,心知刚见面又要分别,连拥抱的渴望都淡去了。   “其实丰护法来这一趟也好,知道了他的态度,我也可以回一次宏景山了,师兄师姐们想必也都知道这件事,我一定要给他们一个交代。”她道。   “嗯,但是近期风头很紧,上善盟的慈悲观出动了大量缉拿队,丰澈表态后,萧快雨想必也会有下一步动作,再加上那位不露面的盟主不知做什么打算,你要多加小心。”   “最近……并没有人来打扰我,是你在帮我吧?但是堵不如疏,我想另找一处地方作为安置处。”   魔修们至今未能来到她面前,一是魔君的震慑,二是因为他们进不来止境空间。如今汉宫山外恐怕已经要人满为患,这样下去,汉宫山作为守夜人的据点迟早要暴露。所以柳昔卿必须另外寻找一处落脚点,专门用来帮助脉反逆流爆发的魔修,这个地方不能是汉宫山,更不可能是宏景山。   “我会在北阳州内帮你寻一处无主之山,然后将消息放出去,”他的声音有些闷闷的,终于没忍住,将她搂在怀里,低着头嗅着她颈子间的香气,“你记着,与丰澈之间,乃是与虎谋皮,他虽然出身弦月,但能与萧快雨周旋这么多年,必有其长处。”   “好,我记着。”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她和他都会很忙碌,然而她还是贪恋这温暖的怀抱,不想放手。   晏修又在她颈间蹭了蹭,过了一会,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卿卿,黑叶很好用的,不一定非要有事……才用它来传话……”   柳昔卿笑了出来:“好,若我想阿修,就告诉黑叶,提醒他也要想我,记得把小老虎拿出来摸一摸,好让他……唔……”   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堵住了她的嘴,所有情话,都化作了温柔的低喃。   ※※※※※※※※※※※※   汾城的慈悲观很是不起眼,却正是因为这样低调,所以口碑愈发好,时有修士出入,甚至还有凡人来上报线索。   都说汾城的唐观主十分亲民,为人和气,而且最是嫉恶如仇,若是有听到抓获魔修的消息,不惜亲自去查证,不会错拿了任何一人。   可他们不知道,在冠冕堂皇的慈悲观后院,地穴下方是七层浮屠狱,里面关着许多已经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修士。   魔修,自是有的,但里面还有相当一部分是道修。但唐峥并不在意这些,这些人到底是不是魔修,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只要有人上报,这些人肯定是做了坏事。   他只是喜欢看浮屠狱中每天都有人被关进来,再等上几日,盟主便会派人来提取一批审讯。   但是已经派出去那么多缉拿队,为什么就是没捉到他的好师妹呢……   今天唐峥仍然很不高兴,他走进浮屠狱之后,将笑脸抹去,那张原本正气凛然的脸,只剩下病态的扭曲之色。   他招来一名心腹,扯过那人的领子,高声道:“本君说过很多次了,那个女魔修很会装,也许是带着面具,也许是用着藏形斗篷,但只要你们剥下她的伪装,就会知道她就是一只天生的狐狸精!”   “属下已经吩咐他们多多注意女修了,”那人战战兢兢答道,“今日又有缉拿队捉回一批,其中有一名女修,不知观主可要看一眼?”   “快带本君去!”   然而仍然不是他要的那个人,肩膀上没有印记,脸皮就算撕下来也不见那魂牵梦萦的容貌……   唐峥的脸色越发不好看。   那属下擦汗道:“人海茫茫,或许她根本就不在东胜州。”   “哦对,也有可能,她勾搭上的男人可是魔君啊,”唐峥嘿嘿笑了起来,“不过没关系,只要宏景山还在东胜州,她就一定会回来……”   她会回到我的怀抱。   柳师妹,师兄为了你,已经当上了汾城的观主,等你回到我身边,师兄一定会好好疼爱你。   哈啊,哈啊,哈哈哈……   第120章   柳昔卿本想回宏景山,但在止境空间主城购买补给之时,却遇到一名前来求她帮同伴压制脉反逆流的守夜人,于是只好匆匆结账重新回到了客房区。   之前她一直被燕鸿和查飞护在议事厅里,如今到了客房区,虽然不比汉宫山外人多,但早有慕名而来的守夜人前来瞻仰,一听说“暗夜之光”出现在客房区,便陆续有人来求告。   脉反逆流通常是突发症状,若是来求告的,恐怕那受苦的魔修已不知坚持了多久……柳昔卿心中怜惜,自是应下。修士便纷纷开启各种阵法,返回洞府去将受脉反逆流痛苦的亲朋好友带过来求助。   这些人中,有刚爆发脉反逆流没几日的,也有坚持了几个月的,有几年的,大多被各种禁制锁了起来,有一名通身被冰封在棺材里的魔修,据说已经持续了三百多年。   ……   柳昔卿心里倒是很庆幸,伽蓝夜合的能力与生俱来,并非灵力也非根源之力,而是独立于她身体小世界之外的一种力量,所以镇压脉反逆流时,仅仅是消耗时间,却并不消耗灵力,所以她才能面不改色地治愈这些魔修。   来求助的魔修也没有空手而来的,修士最重因果,既然承了她的情,便一定要想方设法还上。即便手上没有值得送出去的东西,也会郑重以心魔誓承诺,今后一定不会忘记柳昔卿的恩情。   只是整整六日,她竟然都没出客房区一步,最后在一名刚得到治愈的魔修帮助下,几名守夜人合力为柳昔卿开启了一座直接通向西凉州的传送阵,才得以解脱。   好不容易赶在七日期限之前赶到西凉州天绝壁,眼前一片戈壁荒凉,并未找到丰澈所说的接应之人,反而需要撑起灵力罩来抵御眼前漫天黄沙。   没想到弦月护法丰澈会选这么一处气候恶劣的地方当做总部,神识已经完全不管用,柳昔卿咳了一声,正准备直接用喊的……   “妞,跟我来!”一个细弱的声音响起。   柳昔卿晋阶元婴之后,身上已有不怒自威的威压,哪儿还有人敢这么叫她,定心用神识一搜,才发现那声音似乎从她下方传来。   她低头一看,一只手指长短的红色小蜥蜴叉着腿站在狂风中,正雄赳赳气昂昂地看着自己。   “说你呐,看什么看,没见过萌物啊?”   我了个去,我家小红豆小哈小老虎比你萌出几个位面好吗!   内心狂吐槽,但表情堪称女神级的柳昔卿冷冷道:“那便请你带路!”   红色小蜥蜴眨巴眨巴眼睛,闪电般地窜了出去。   柳昔卿更正小蜥蜴身后,她在速度上自是不能被一只看上去不过四阶的妖兽落下,只是看那小蜥蜴飞爬的规律,心知这黄沙应该是一处极其高明的阵法,只得这小兽带路,才能走出去。   果然前方风沙越来越小,从荒凉的戈壁到草木葳蕤的庭院,不过半盏茶的时间。   小蜥蜴停了下来,站直了身子,继续叉着腿,吧唧吧唧走到门口,喊了一句:“媳妇儿,我回来啦!”   而大院的禁制如水波般打开,里面吧唧吧唧叉着腿跑出来一只绿色的小蜥蜴,扑到红蜥蜴怀里。   “夫君你终于回来了嘤嘤嘤……”   两口子腻歪了好久,左脸贴完贴右脸。   柳昔卿终于忍不住咳了一声,那绿色小蜥蜴才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啪”地甩了红蜥蜴一巴掌,悍然道:“说!有没有跟狐狸精勾搭!”   一秒钟变画风!   “怎么可能,她那么丑,一身白色软肉,看着就倒胃口,我还是喜欢你这样有手感的!”小红蜥蜴讨好道。   “哼,那跟我来吧。”   绿蜥蜴不情不愿地鼓起腮帮子,红蜥蜴也照做,两人一吹一鼓,眼前的庭院深深又淡去,变为一片广袤的原野。   红花绿草,微风宜人,阳光正好。   丰澈席地而坐,左右两侧分别有三个座位,其中五个都已有修士入座,最后一个靠右侧的座位,显然便是留给柳昔卿的。   想来除了丰澈以外的另外五人,便是晏修提过的其他五名长老,看上去都是青年样貌,仙风道骨,皆有化神修为。若不是因为伽蓝夜合,以她元婴修为,应该是没办法触及这个层面的。   既来之则安之,柳昔卿微微颔首行礼,便当仁不让地坐在了那个空着的位置上。   周围修士依旧安稳如初。   丰澈一双猫儿眼圆溜溜地打量了一圈诸人神色,随后道:“这位便是可以治愈脉反逆流的柳长老,以后便是我等同僚,大家不妨熟悉熟悉。”   坐在柳昔卿旁边的是长老穿着一袭白衣,看上去直如谪仙一般。只见他举止优雅地转过身,将一枚白玉递到柳昔卿面前,语气清淡地道:“可不可以请柳长老……摸一模这块玉石。”   柳昔卿一愣,被人这么一说,她反而对这玉石起了疑心,扯出一个笑容道:“这是何物?为什么要我……要我摸它?”   “曹长老,你怎么能这样?不是说好了大家一起来的吗!”右侧第一位的修士勃然大怒,立刻站了起来,走到柳昔卿面前,掏出一只折扇道,“还请柳长老先摸一摸这把扇子吧!”   左侧第二位的修士一派正经,他摇摇头叹道:“诸位长老,体面啊,注意体面……对这样的美人儿,怎么能如此粗暴,嗯……柳长老还是先摸一摸这朵血芙蓉吧。”   柳昔卿完全懵了,她看了一眼上首安静坐着,眼神有些促狭的丰澈,无奈道:“诸位长老,不知为什么要我摸这些东西,若是能说清楚缘由便再好不过了。”   最开始做出这一举动的曹长老解释道:“听说将柳道友碰触过的东西佩带在身上可以减少脉反逆流发作的频率,所以我们才有此举,若是柳长老不嫌弃的话,我这里还有许多,请……”   请你摸一摸吧!   柳昔卿一脸黑线。   “不知这传言是从何而起?”她问道。   右侧第一位的长老道:“自然是柳长老的师门,虚妙山专门对魔修供货的渠道已经开启魔修黑市,专门售卖柳长老曾经炼制过的法宝,尤其是佩星城的致远斋,现在已是魔修圣地,许多入秘境前的修士为了预防脉反逆流,都会去佩星城的致远斋打坐片刻,听说那里现在已经不售卖法宝,而变成修炼空间了。”   远鹭师伯,你够狠!   看来柳昔卿完全不用操心虚妙山和宏景山,这满门的生意人恐怕已经在商议卖她之前居住过的西院了吧……   寒毛倒竖!   她有些尴尬地道:“既然我已经答应丰护法将信息与诸位长老共享,此时也正好对诸位直言,能够压制脉反逆流的并非法门,而是我身体天生的能力,最开始发现这一点,是在我自己爆发脉反逆流时,这股力量平息了我体内的魔念。”   她伸出右手,轻车熟路地催动了伽蓝夜合的力量,一串细碎的黑桃花从她掌心涌出,绕着手掌飞舞。   她手上又变诀,将六朵桃花送到丰澈和每一位长老身前,任由他们用神识打量,甚至曹长老还用手碰触了那小而妖艳的花朵一下。   “在没有脉反逆流时,它只是一种纯粹的力量,既不能用来攻击,也不能用来修炼。”   丰澈这才眼中闪过精光,他轻声道:“把人带上来。”平空出现两名傀儡,手上抬着一个不停挣扎、浑身溢满黑色魔气的修士,将其带到柳昔卿面前后。   “还请柳长老演示一二。”丰澈道。   柳昔卿并未起身,对伽蓝夜合的操控已是越发熟练,一条花带出现在她和那名修士之间,吸取着那名魔修体内的魔气,一点点压制住了脉反逆流的乱象。   不过半刻钟,那名魔修便恢复了正常,只是恐怕被脉反逆流折磨了太久,一时还有些清醒不过来,旁边一位长老喂了一颗丹药后,才慢慢睁开眼睛,看到柳昔卿如见女神,跪在地上不住叩首道:“多谢暗夜之光!”   柳昔卿露出这一手后,便连丰澈的眼中都燃起了狂热。   那般的痛苦,不过她轻轻抬手,就可以治愈。   这样美好的救赎,他们真的能拥有吗?   哪怕诸位长老皆是化神大能,此时也不能维持淡定,纷纷拿出储物袋中的法宝,甚至还有拿出本命法宝的。   “柳长老,求你摸一下吧!”大能们纷纷恳求道。   柳昔卿扶额道:“那是伽蓝夜合的能力,我摸了也不会有用。”   “不,有用的。”丰澈也没忍住,拿出了一只竹笛,扭过头有些不自然地道,“反正这股力量在你身体里,也许你碰触过的东西便会有力量,在这修真界,一切都有可能发生,而且……”   最后一句,丰澈是传音跟她说的:“就算没有用,只要能让我们相信它有用,便已足够了。”   在场的长老都是活了不知多少年的妖孽,他们为什么会做出这种看上去几乎有些愚昧的行为?为什么修真界那么多魔修大能,居然都会相信一个看上去毫无根据的传闻?   因为他们在黑暗的岁月中太过绝望,那怕抱有一丝希望,也如获暗夜中的一盏明灯。   脉反逆流因心魔而生,若是心中有所依仗,是不是就会好过一些?   柳昔卿这才意识到脉反逆流对魔修究竟有多么大的影响,她仍是太年轻,不知道在漫长的修炼岁月里,这些魔修伴随着怎样的恐惧活下去。   她怎么忍心拒绝他们?   柳昔卿沉默了下,便轻声道:“将所有法宝都拿出来吧。”   她手上引出更多的黑桃花,一一拂过那些玉石法宝物件。   这之后,柳昔卿正式成为弦月一脉的第六位长老,得到丰澈赠与的一块弦月令牌,不仅可以通过令牌与丰澈和其他长老联络,里面还记录了弦月一脉所有魔修的信息,如有紧急,随时可以用此令召集方圆三千里弦月魔修前来报到,有如军令。   她接过这个看上去轻飘飘,却是魔修中权利远在域主州主之上的真正实权令牌,心中有些恍惚。   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她扪心自问,柳昔卿,是否还记得初心?   守护同伴,守护师门,守护漫长黑夜……   一直都记得的。   第121章   离开天绝壁后,柳昔卿仍是低调地披着藏形斗篷,她不准备用飞行法宝,而是想直接在附近的修士城池中使用去东胜州的传送阵,尽快回到宏景山。   毕竟出来这么久,不知道山中如何,师父有没有消息,还要给师兄师姐们一个交代。   但在半路上,她却被一个陌生的声音叫住了。   “柳道友,请留步。”   柳昔卿披着藏形斗篷,且没有感觉到神识窥探,怎么会有人认出她?   然而看到那人眯着一双狭长狐眸,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即便又顶着一张她不认识的面皮,甚至连声音都换了,柳昔卿也能认出那人便是沈昭。   “沈道友。”柳昔卿肯定地道,她现在见到沈昭已没什么火气,毕竟有过了救命的恩情,当时他就差点死在她眼前……   沈昭没否认,而是笑道:“泉星宗外一别数百年,没想到咱们还是这么有默契,第一眼便能认出我的,这天下怕只有你了。”他现在用的样貌非常普通,在修真界勉强算是中等水准,但真正放出本来性情后,便是风情万种,妖气横生。   柳昔卿暗自腹诽,沈昭每次见她时都好像翘着尾巴的公狐狸,生怕她认不出来似的,这还能怪她么……柳昔卿抬眼微微打量,沈昭晋阶的速度比她还要快,他不过是一个三灵根,却已有元婴中期修为,不知道又出入了何等的死境,寻觅得多少的机缘。   她从储物袋中拿出早已给他留好的一件极品法宝——炎武盾,庆幸多亏极品法宝需要精血开启,否则在“朔月之灾”那一战中,绝对也被她祭出去保命了。   “救命恩情不敢忘,这是我为沈道友炼制的法宝。”   她手一松,盾牌飞了出去,直接漂浮在沈昭面前。   “这么多年的事,你竟然还记得。”沈昭脸上神色一柔,神识扫过那盾牌,才点头道,“不错,是用了心的,既然柳道友这么有诚意,那本君便收下吧。”   这口气……狐狸欠揍!   “我还有要事在身,如果沈道友没什么问题,在下便告辞了。”柳昔卿淡淡地说道。   “既然收了你的礼物,那么我便还你一个消息如何?”   这样一来人情岂不是越欠越多?柳昔卿本能地不想跟沈昭有过多牵扯,她婉拒道:“还是不必沈道友费心了。”   沈昭收了炎武盾,上前走了两步,低笑道:“真的不想听?真是枉费我用格物宗的天机盘测出你的行踪,既然你不想管东胜州魔修的死活,那就算了。”   柳昔卿如一道旋风,立刻飞到沈昭面前,她眼睛瞪圆,一字一句道:“东胜州魔修如何?”   见她着急,沈昭恶劣的本性又上来了,他抱臂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柳道友来我的方寸芥子一叙如何?”   柳昔卿后退两步,又想起被沈昭坑的岁月,警惕道:“你又想耍什么鬼花样?”   沈昭扯了扯面皮,撇撇嘴道:“不想顶着这张脸说话,而且涉及机密,柳道友还能找到更好的地方商谈吗?”   其实柳昔卿也知道自己过于敏感了,以沈昭的本事,要真想对她做些什么,绝不会放在明面上,一定在暗处将她算得死死的,再一击得手。   “好。”   ※※※※※※※※※※※※   沈昭的芥子石比柳昔卿的舒服一万倍。   虽然没有灵脉,但沈昭是个懂得享受的人,芥子石内精心布置过,花草树木,亭台楼阁,甚至还能听到婉转的鸟鸣。   进了宅院,里面竟然还有微型山水,地面铺着柔软的白毯,古朴的香炉,连同里面精致的摆设,并不像一个修士的住所,更像是凡间帝王的别苑。   两人走过影壁,穿过回廊,来到主屋,沈昭请柳昔卿入座,一手不知从脸上抓取了什么物什,随后便露出了真容。   “这里曾是我的家,得到芥子石时,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我记忆中的老宅重现,柳道友觉得如何?”   沈昭这人多疑,只怕从没带人来过这私密的芥子空间,纵有得意,也无人欣赏。   柳昔卿点头道:“确实不错。”她常年窝在宏景山的小院里修炼,这里比起她的洞府,几乎像是宫殿了。   沈昭看她眼神清澈不含杂物,便知道她根本不在意这个,不过没关系,她能来就好。   这是一处没有女主人的屋子,他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后来才知道,是缺了鹣鲽情深的爹娘,缺了那蜜里调油的爱意。果然将她带进来之后,这屋子才仿若有了人气。只可惜……这是个他留不住的姑娘,而且心也不在这里,只怕早就飞到东胜州了。   沈昭自嘲地笑了笑,也入了座,方正色道:“最近柳道友在魔修中风头正盛,看来那秘密,已经被人知道了?”   “嗯,不过早在三百年前,上善盟的人便开始追捕我,他们比魔修知道得更早,却不知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道修这边的消息一直没有泄露。”她皱眉答道。   “我如今已加入上善盟,在汾城的慈悲观中任一名小小的管事,哦对,正好在你曾经的师兄手下做事。”他轻声吐出一个名字,“唐峥,唐观主。”   不用沈昭提点,柳昔卿也能想到唐峥为什么能够平步青云……   “之前上善盟盟主要捉拿我,恐怕就是因为唐峥的告密,但我却想不通,如果上善盟的盟主知道我的身份,为什么要隐瞒下来,他不是应该大肆宣扬,使得正道修士一起围剿我吗?”这是柳昔卿最不解的地方。   沈昭淡然道:“上善盟可不是你想的那般大公无私,而是管理严密堪比大宗门的组织,里面藏龙卧虎,便是那化神期修为的周珮娘,也不过是个黑印,根本没有进入上善盟真正的领导核心,你那师兄卖你求荣,到现还只是个无印,其实不过是条盟主圈养的疯狗而已。至于盟主为什么没有扩散你的秘密……呵,无非是想独吞罢了,害怕别人捷足先登。”   “你说的东胜州魔修的消息,与上善盟有关?”   沈昭道:“前日上善盟十八印聚首之时,有一名神秘修士闯入,他奉上一张地图,上面有十几处位于东胜州的魔修据点,所以今日东胜州的三座慈悲观,皆已收到了准备清剿东胜州魔修的命令。”   居然有人泄露魔修据点!   柳昔卿腾地站起来道:“一定萧快雨……我要去向魔君大人禀报!”   弦月魔修一旦与魔君结盟,萧快雨必定开始反击,毋庸置疑,这一次他想借道修的手来屠杀弦月魔修!   “局势复杂,你先别着急,”他轻声安抚道,“这一次事出突然,十八印会议中也有反对声音,有红印长老认为是魔修的诱敌之计,现在魔修动荡,只怕朔月魔修是想将道修也一并拖下水。所以虽然盟主下达了命令,但清剿计划还在筹备中,你应该还有几日时间可以部署。而且我相信盟主出于私心,这一次清剿行动的负责人,会是你的那位好师兄唐大观主。”   “为什么?”   他打量了一眼柳昔卿,垂眸道:“自然是因为盟主想得到你。不过我相信盟主忍耐了这么多年,绝对不会急于一时,他此次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下达命令,而在清剿中,只有对你有异心的唐峥才能护你不死,若是唐峥活捉了你,跟落入盟主手中有什么两样?”   柳昔卿默然,这些人为了达到目的,都是层出不穷的手段和心机。   沈昭又笑道:“莫慌,从下达命令,到集结人手,上善盟还需要一些时间,也足够你们魔修撤离的了,而且只要你乖乖藏到你那魔君的金丝笼里,便也无碍了。”   柳昔卿抬头看着向沈昭,问道:“你也是道修,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我?”沈昭将手枕在脑后,轻笑道,“你觉得我还像个道修吗?对我来说,魔修和道修早已没什么区别,上善盟内里不知藏着多少污秽,我只不过看不惯他们道貌岸然,欺骗世人,愚弄天下的样子罢了。”   “你这是在玩火。”柳昔卿不知道沈昭已经调查到什么地步,但毫无疑问,他每一步都如走在刀刃上,实在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沈昭的眼睛眯起来,晦暗不明地看着柳昔卿,低声道:“若是一团美丽的火……”   “什么?”柳昔卿心事重重,没听清他的话。   “没什么,”沈昭神色如常,“我会继续帮你调查盟主的底细,但我不会帮你对付唐峥,他只不过是个弃子,不值得我暴露身份。”   “嗯,还是要多谢你。”柳昔卿想了想,将自己手上留着的那本“鸿雁于飞”拿了出来,将使用方法教给沈昭。“若是有什么麻烦,或是不方便传递的消息,可以用这件法宝告知我。”   她将自己的神识刻印在其中一页。   沈昭看上去很高兴,眯着眼睛笑了笑道:“若是我有难的话,柳道友会来救我吗?”   柳昔卿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道:“当然会。”   沈昭脸上几乎发出光芒,可他越是高兴,表现出来的样子却越是淡定,只轻轻摩挲着鸿雁于飞的书脊,心中道,有这句话,也不枉费我一片心了,“那就不打扰柳道友拯救整个东胜州了,”他起身准备将柳昔卿送出,经过她身边时,在她耳边轻声道,“我现在已是白印,待我到红印之时,一定能把上善盟连根拔起,还修真界一个朗朗乾坤。”   其实在柳昔卿不知道的地方,一直都有人默默地与这世间的不公相抗衡,揭露一切伪善,米分碎一切阴霾。   何尝不是暗夜中的另一种光明?   “亦我所愿也。”她轻声回道。   第122章   情况比柳昔卿想象的还要糟,她将沈昭的消息通过黑叶告诉晏修后,他立刻来到她身边,眉心紧皱。   他第一次没有对她说“放心”两个字。   “沈昭有没有说具体时间?”晏修问道。   “只说就在最近几日,我们自当越快越好。”   “盟主没有泄露你的消息,所以道修目前还不知道你的存在,但是萧快雨很可能想借机对付你,所以才会将弦月魔修的据点地图高调奉上,这样一来,被萧快雨拖下水的盟主也不得不接下这一招。而大部分盟众应该并不知情,所以盟主想活捉你的话,一定会利用唐峥对你的执念,所以唐峥会是这一次清剿首领的第一人选。”   “我不会让唐峥找到我的。”   他低声道:“经过守夜人天罗地网的搜索,终于陆续在七洲一些隐蔽村落发现有你所提到的失心魔修痕迹,我们正在顺藤摸瓜希望能把萧快雨及其追随者一网打尽,现阶段守夜人正分散驻守在各地隘口,防止局势失控,暂时无法支援东胜州的撤离行动。”   柳昔卿拿出丰澈赠与的玄月令牌,道:“丰护法将令牌交给我,此次东胜州玄月魔修应当皆服我调度,但是我没有任何经验,不知该从何入手。”   晏修道:“东胜州州主浣方神君虽是朔月一脉,为人却值得信任,他可以与你配合完成魔修避难,你要试着发挥你在魔修中的威望,说服他们离开洞府,并且最重要的是……尽量不要让他们与上善盟的人起冲突。”   上善盟吸纳了许多一腔热诚的修士,这一次清剿,阴险狡诈的会躲在幕后坐享成果,而那些刚直热血的修士,才是被放在前面冲锋陷阵的马前卒。   “我明白,你放心。”   这却是柳昔卿第一次对晏修说出“放心”二字,沉甸甸出口,犹如承诺。   晏修眼中闪过柔色,他的卿卿,也已经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修士了,甚至可能会比他想象中走得更远。   他拉住柳昔卿的手道:“我带你去见浣方。”   ……   七洲魔修,每一州皆有一位州主,下属域主分别为三十名到七十名不等,一旦有紧急情况,州主可以在最短时间内传唤诸域主,将命令下达。   浣方神君气质温润,他第一眼见柳昔卿,眼中也不禁闪过惊艳之色。   没等柳昔卿开口,晏修眉间闪过神通印记,直接用神识将事情告知浣方神君,不过瞬间,浣方神君便已经明白,他立刻道:“属下这便向东胜州各域主下达消息,不过传递消息有两种方式,若是要快,直接用传音符直达各域主管辖区,不过一盏茶时间;若要稳妥,可以召集域主直接下达指令,却需要十到十二个时辰。”   “选最快的,各域主得令后立刻选定稳妥路线,带领管辖区域内的弦月魔修撤出东胜州,若没有地方去的,可以去北阳州汉宫山寻求守夜人庇护。”晏修道。   “是,只是不知这次避难会持续多久,也好让大家做个准备。”浣方神君问道。   “做好长期打算。”   “是。”   “这位便是柳长老。”晏修向浣方神君引荐了柳昔卿。   柳昔卿取出弦月令牌,清声道:“请州主传音时将弦月令牌的灵力附上,里面有我作为弦月长老下达的指令,此番撤退,弦月魔修不得主动向道修挑衅,尽量减少与道修冲突,保存实力,若有不从,今后便不再得弦月一脉庇护,生死由命。”   “谨遵长老吩咐。”   浣方神君接过令牌,掐诀施法,数道隐匿的信息从此地分散,向着东胜州数十个方向飞去。   柳昔卿记挂着宏景山,虽然浣方神君已下令撤退,可她心中终究还是觉得不安。   若是唐峥发难,那么宏景山恐怕也难逃毒手,她应该回去帮助师门。但她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晏修肩上的担子已经很重了,在这种情况下,他仍然压制着魔修不与道修发生冲突,已经难得可贵,如果矛盾进一步激化,等待魔修的将是灭顶之灾。   她轻声道:“这里有我与浣方神君,魔君大人不用记挂。”   晏修没有说话,他深深看了柳昔卿一眼,伸出手指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唇瓣,人便化作一阵清风,瞬息间已在千里之外。   “想当年,魔君还不是魔君的时候,这位血洗七洲的杀神,便是这样穿梭在各个战场。斩落人头,不眠不休,十三个昼夜,血流成河……当所有魔修见到他都会跪拜时,整个人间界的风似已变成红色。”浣方神君语轻声道,“现在,又起风了。”   失心魔修,萧快雨,朔月魔修,上善盟……柳昔卿紧握住手中的弦月令牌,走出屋外,在暖融融的阳光下,却遍体生寒。   这已不是杀戮能解决的问题了,晏修从来都不想与道修开战,他宁可自己带领守夜人在七洲镇压朔月魔修中好战嗜血的余孽,也不想让道修从中插手。   他不是在单纯的以杀止杀,而是在守护着什么——那恰巧也是她想守护的东西。   ※※※※※※※※※※※※   柳昔卿全速御风,从浣方神君的洞府到宏景山,只用了不到三个时辰。   宏景山已收到了州主发出的传音符,所有弟子正在收拾杂物,将灵植、灵兽、丹药、典籍皆打包装好,每个洞府都集中向弟子发放护身法宝,袁真君和尚平真君正在峰顶与昂真君商议撤退细节。   柳昔卿此时归来,无疑又多了一份助力,三人眼睛都是一亮。   昂真君终于也不苦着脸,微笑道:“小六回来了。”   “大师兄,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师父有消息吗?”   昂真君摇头:“师父一直没与我们联系,不过不用担心,远鹭师伯一直在看着师父的本命元神灯。”他没说的是,远鹭师伯真的将那盏灯放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让自己几乎一抬头便能看到,那执着的样子,竟然让人觉得有些不忍。   他继续道:“你回来得正好,久朝现在正在山腰处的锦绣台布下传送阵,远鹭师伯准备暂时将宏景山弟子安排在虚妙山的癸灵空间中,只待两方传送阵法布好,便可以开始撤退。”   旁边的袁真君也道:“用传送阵乃是最稳妥的撤退方法之一,也好在有远鹭神君接应。”   虚妙山虽不是什么大宗门,但凭借致远斋和致远盛会,在东胜州的影响力却是上善盟所不能企及的,若是宏景山能得虚妙山庇护,藏匿在峰顶空间中,起码应付个几百年都不成问题。   柳昔卿松了口气,她问道:“不知如何安排传送?”   昂真君道:“癸灵空间的壁垒无法承担太多次剧烈空间波动,因此传送阵只能开启三次,每次传送人数不超过三百人,传送顺序第一次为隐洞弟子,第二次为泰直洞弟子,素爻洞负责殿后。”   柳昔卿离开素爻洞许久,很不得能多做一点事,便道:“那我也去帮久朝师兄。”   “不忙,这阵法不但需要久朝维系,还需要四名元婴修士灵力加持,人选本来分别是隐洞袁真君、泰直洞汪齐之,小五和三辩,既然你回来了,你便顶替了小五的位置吧,他刚晋阶元婴,境界本还不稳,最好由你来接手。”   每一次传送都要有元婴修士负责压阵,而进入癸灵空间后,诸弟子也需要师长带领,所以隐洞和泰直洞除洞主外各派出一名元婴修士,素爻洞也选择了没有弟子负累的两人。   文师兄修炼那般拼命,晋阶元婴在她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顾三辩也晋阶了元婴,可惜她的法宝在“朔月之灾”中用了个干净,再拿不出贺礼。   柳昔卿点头应下:“我先去整理一下西院,然后去锦绣台准备。”   昂真君再次叫住她,温声道:“对了,小六啊……你那间西院已经被为兄暂时打包了。”   柳昔卿一脸黑线——果然你还是想卖掉吧!   昂真君眼角又一耷拉,凄苦道:“你果然还是误会师兄了,若不是为兄帮你保存起来,你那西院早就被山中弟子瓜分得渣都不剩!你放心,房屋里的私人用具都已被小蛮收起来,待到癸灵空间中,师兄一定给你建一座漂亮的洞府。”   所以说你不准备把西院还给我了是吗?   柳昔卿无奈道:“师兄做主便是……”   “嗯,为兄便不拘着你了,阵法应该还有两个时辰布好,到时我会通知所有弟子集合。”   “好。”柳昔卿刚准备掐诀御风,门外便扑进来一名弟子,脸色张皇,浑身抖得如同打摆子。   昂真君已认出那是他留在外面负责打探消息的弟子,他心头突跳,预感不好,冲过去扶住他问道:“出什么事了?”   “师父!大批上善盟修士正向宏景山方向赶来!”   屋子里的三位真君皆震惊。   “怎么可能!”柳昔卿才是最震惊的一个,她已经用了最快速度通报消息,沈昭在上善盟跟中乃是负责组织任务的白印,他亲口说上善盟尚还需要几日摸清地点集结盟众,从她与沈昭见面到现在,只过去了四个时辰,上善盟怎么可能这么快便来围攻宏景山!   昂真君大袖一挥,全面开启护山大阵,而后向全山传声道:“有敌来袭,黑锋阵弟子归位,其他三洞弟子,皆至锦绣台集合!”   柳昔卿手脚冰凉,她知道还是自己连累了宏景山。   第123章   “师兄,他们向宏景山下手是因为我,我现在便出去引走他们!”   柳昔卿头也不回地便飞下山峰,然而腰身却被一条绳索扣住,昂真君一把将她扯了回来,神态也不复平静,沉声道:“别冲动!你之前提过上善盟盟主暗中搜捕你,但此次他们却未必知道你在山中,你出去反而坏事!这上善盟好算计,谁能得到‘暗夜之光’,谁就可以掌握魔修的咽喉,不过……就算他们冲你来的又如何?即便宏景山死绝了,我们也不能将你交出去!”   柳昔卿一听这话便红了眼睛,但也是这番话让她冷静了些许,她不再头脑发热,此刻什么都不顾了,什么自尊,什么“不求人”的信念,都没有眼前鲜活的人命重要,现在只有晏修可以救宏景山!   柳昔卿立刻拿出黑叶,将灵力输入其中。但不管她怎样激发,黑叶都无法点亮。   她急道:“难道魔君大人出事了?”   昂真君不语,他亦是掐诀做法,抖出一张传音符,喝了一声“咄”!   这传音符飞出不过一丈,便摇摇欲坠,最后像是无法冲破某种屏障,一直僵直在空中不动。昂真君挥袖召回,看来传音符也无法飞出。   柳昔卿不死心,又拿出玄月令牌,将灵力注入后也无法与其他长老联络。本是她最后底牌的黑叶和玄月令牌,此时如同死物一般,毫无作用。   两人的心都沉了下去,魔君并没有出事,这分明是上善盟在宏景山外放出了结界,阻挡一切信息飞出,便是连黑叶都失效,足以证明这结界中很可能藏有连晏修的剑意都无法突破的规则之力。恐怕这一次唐峥是有备而来,不仅防止她引来魔君,且出动的是比周珮娘的“禁狱”更高明的结界。   昂真君本身不怕死,他本来是孤苦早夭的命格,在人世的每一天他都当做是多赚了一天,甚至刚才对柳昔卿说即便宏景山死绝也不是一句空话,既然堕魔,魔修便有随时横死的觉悟。   他害怕的是即便倾尽一山之力,或许都无法保住柳昔卿。   “暗夜之光”——多么美好的名字,她便是魔修在苦痛深渊中的一线光明,若是在宏景山熄灭,他万死不足以谢罪!   看着柳昔卿拼命咬住下唇忍耐着情绪的模样,他摸了摸柳昔卿的头,说道:“小六,既然如此,我等便只有破釜沉舟死战到底,随我来锦绣台。”   “是,师兄。”   ※※※※※※※※※※※※   柳昔卿随昂真君一路赶往锦绣台,久朝正在凝神布阵,旁边正是安排好帮忙支撑传送阵的汪齐之、文以庭和顾三辩。   袁真君也走了过去,他似已入定般,垂袖不动;汪齐之看了柳昔卿一眼,便继续专注修炼;文以庭铁面上看不出表情,但他向柳昔卿点点头,又继续专注阵法;顾三辩则是眼睛一亮,又露出招牌般的阳光微笑,并不见道修来袭的阴霾。   柳昔卿微微颔首致意。   昂真君没有说话,周围人不知会做何安排。   气氛压抑。   此时宏景山却并没有失了法度,弟子们匆匆收拾好身边的杂物,想锦绣台飞去。   只是表情各不相同,有些弟子神情凝重,有些弟子目露哀色,有些则是失魂落魄……可不管怎样,这里都是他们最后的庇护之地,所有人只能咬牙撑到传送阵法开启。   昂真君全权负责这一次的撤离,他站在锦绣台前,眼力老辣,只看这些弟子的神情,便知若是镇不住这些魔修,只怕到时便会大乱。   台下传来窃窃私语声。   “师兄,我有些怕,隐洞还会不会成为第一批被传送的弟子?素爻洞的人会不会……”   “不会的,别担心,如果真是这样……”可别怪他鱼死网破!   ……   “我不想当第二批被传送的人,凭什么泰直洞就比隐洞排后?我也想活下去!”   “哼,你们等着看吧,那阵法是素爻洞的久朝真君开启,必定会先传送他们的人。”   ……   “师父,有没有能逃跑的路线,师父救救我,我一定会更听话的……”   “蠢货,道修既然敢来进攻,就一定不会让我们有逃跑的可能,否则素爻洞那些人不早就逃跑了!”   ……   “我们能按照之前说好的第一个传送吗?”   “不知道,也可能我们根本坚持不到阵法完成。”   “你是说我们都会死?”   “别怕,因为害怕也没用,传送阵还有两个时辰才能完成,这其中多少变数,唉……”   ……   “为什么会引来道修?是谁泄露了我们的位置?”   “听说素爻洞的那位‘暗夜之光’回来了。”   “一定是她!道修想抓她,结果害得我们也要跟她一起陪葬!”   “嘘,你小声点!”   “难道不是吗!难道我们真的就需要什么劳什子暗夜之光?脉反逆流一直存在,之前我们不也活得好好的吗,难道就非她不可?”   “呵,别说人家是‘暗夜之光’,背后听说还有……”   ……   柳昔卿没有故意去听那些对话,可元婴修士耳聪目明,台下人也没有特意用神识传音,像是故意说给某些人听一样。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也就不在乎得罪不得罪的了。   后面赶到的段小蛮、灰熊等人也很沉默。   待所有弟子都赶到锦绣台,昂真君才上前一步,朗声道:“离传送阵完成,还有两个时辰,但道修还有半个时辰便能行至山下,所以之前素爻洞承诺的传送顺序已经作废!”   “什么!素爻洞欺人太甚!”   “难道想撇下我们先逃跑吗!”   “昂小雪,若是宋洞主在的话绝对不会像你一样出尔反尔,你这个得势的小人!”   “休想让我们去为了你们素爻洞送死!”   底下的弟子顷刻间乱成一锅粥,虽然大部分叫嚷的都是修为较低的弟子,但是看那些金丹期弟子,也隐隐流露出不满,只不过他们更克制,而且更懂得隐忍。   昂真君没有转移目光,也没有像以往一样面含愁云,他目光坚毅,挨个扫过台下的弟子。   “修真界突围历来有一个传统,会将资质最好,悟性最高的修士优先救走。因为这些弟子承担着门派责任,身怀宗门道统这样的重任!虽然我们已是被天道唾弃的魔修,但弦月魔修的身上仍有有道心,可你们看看你们自己……现在像什么样子?”   昂真君冷笑。   “鱼死网破?玉石俱焚?你们是不是都抱着‘既然我不能逃便所有人都要跟我一起去死’的想法?怎么?道修还没开始攻击,你们便要开始自相残杀了是不是?”   台下修士这才安静了下来,谁也不想让道修捡一个现成的便宜。   “这一次撤退,将不再分三洞弟子,所有决定,都由我一人制定,若有不服者,本君不介意现在就送他入轮回!”   段小蛮少女般的容貌发着散光,走到了昂真君身边,一挥手,散开了身上的元婴期威压!紧接着,文以庭、灰熊、顾三辩皆走到昂真君身后,他们没有开口,但是他们本身的行为便已经证明了他们的立场。   素爻洞六位元婴修士,足以傲视整个宏景山!   尚平真君和袁真君也缓步走了过来,袁真君看着下方弟子,只轻声道了一句:“不要忘本。”   台下弟子才终于清醒了过来,这传送阵是素爻洞出的,癸灵空间也是素爻洞在虚妙山的面子,他们……本就是捎带的而已。   可每个人都想活下去啊!   “每个人都想活下去,”昂真君直接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吾等为何修道?自是为了得证心中大道,然而这大道,却是需要我们拼命修炼,仰望长生,才能得之……谁不想活下去呢?”   一名不知道哪个洞的弟子终于跪了下来,他已经忍不住泪水,低声泣道:“昂真君,救救我,别抛下我们,我不想死,我已经筑基巅峰,马上就要金丹期了……我不想死啊!”   昂真君一挥袖,一阵风将那名弟子扶了起来,他沉声道:“可是这一次,我们也许都活不成了,上善盟率领五百修士围攻宏景山,已用结界遮蔽一切传讯法术,即便我们早已得知清剿东胜州的消息,也已经无济于事。我身后的这座传送阵,已经不是我们的希望,而是所有魔修的希望。”   台下弟子惶恐,他们听不懂。   “我已决定,举全山之力,保护阵法在两个时辰后完成,因为我们要……”昂真君闭上眼睛,他一字一句道,“我们要护桩暗夜之光’,哪怕死到最后一个人,也要将她送出去,因为……”   他握紧了双拳。   “魔修的光明,绝对不能毁在宏景山的手上,我不求你们与我一同御敌,但我在此恳求诸位,即便不能逃走,我们也不能死于自相残杀,堕魔是我们软弱的根源,噩梦惊醒时分,谁不曾后悔过,也许当初再坚定一些便不会沦落至此,也许再勇敢一些,再努力一些,再无私一些……但上天不会给我们重来一次的机会,如今我们已经退无可退,身前身后皆是死路,那么便让我们坚强一次,勇敢一次,努力一次,无私一次,为了暗夜之光,同时也是为了魔修的希望,随我守住这座山!”   这是一场必死的战斗。   也是一场不属于自己的战斗。   身前身后,皆是死路。   唯杀一途!   第124章   台下的弟子一阵沉默,每个人心中或许都在天人交战。   不想死,想活着!   为什么修道?为什么修炼?   真是为了大道?别开玩笑了,以为谁都是太和那些被“正义”洗脑洗傻了的疯子吗?   我想变得更强,要从前欺负我的人都付出代价;我想活得更长,去享受人生;   我想傲视群雄,成为人人敬仰的大能;   我想离他/她更近一些;   我想报仇;   我想……   可是如今却不得不死,所求一切皆成泡影。   不甘心。   凭什么为了一个根本不熟悉的女人去死?说甚么魔修的希望,可自己脉反逆流发作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在哪呢!   别开玩笑了,谁会为了一个不想干的女人去死!   但是……   “昂真君的话,晚辈不敢苟同,但有一点我明白,那群道修把我们当成可以随便宰杀的牲口,在他们眼中,我们恐怕连人都不算!所以既然要死啊,小爷就要死个够本,让那些上善盟的道修尽管来吧!”   “堕魔之后,还从未敢在道修面前大声说过话,如今终于不用躲躲藏藏了,老子要骂个痛快!”   “什么暗夜光不光的,不过既然是为了这么漂亮的前辈,小的烂命一条,拿去拿去!”   “死他妈的,都去死!该死的道修,我要你们好看!”   “杀光那些道修!”   “对,如果老子要死,那些杀老子的人也别想好好活着!”   下面的弟子群情激昂起来,他们已经知道事情无法挽回,昂真君说得对,他们的敌人就在眼前,无论如何,他们都不能死于自相残杀!   可仍有崩溃的弟子,微弱的哭声淹没在口号中。   其中有一名书生样的弟子,一直看着锦绣台上的柳昔卿,他喃喃道:“柳真君,你是‘暗夜之光’,你为什么不能救我们?”   话出口,说的人并没有指望回答。   偶尔听见的人也未必能够回答。   但柳昔卿却不能听而不闻,视而不见,此时此刻,周围的一切都离她远去,只有这一句话回荡在天地间。   “你为什么不能救我们?”   这句话问得很卑微,很委婉,其实它真实的含意是——   “你为什么要我们去死?”   ※※※※※※※※※※※※   一个人的价值,会随着他的努力而提升。   比如一个码头抗包的男人,最开始,他一天的努力,不过值一个馒头。   但是他肯卖力,升做头儿之后,他一天的努力,值半吊钱。   后来他又做到了管事,他一天的努力,便可以值二两银子。   这管事玲珑有头脑,帮雇主解决了大麻烦,他一天的努力,终于值得雇主一掷千金。   人有了钱,有了权,野心也逐渐膨胀,他拉帮结伙,扯起大旗,将整个码头包了下来,这时候,他一天的努力,值小半个城的流水。   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他开始向往更大的舞台,买卖官位,手中来去人命无数,此时得翻云覆雨之能,他一天的努力,便可倾一国之民!   柳昔卿从一个不名一文的筑基魔修,到现在成为“暗夜之光”,她的价值,无论对于道修还是魔修,都无可估量。   对很多位高权重的大能来说,别说一个宏景山的魔修,即便是一个州的魔修,都可以为她牺牲,甚至连昂真君、段小蛮等人,也都有了这样的觉悟。至于那些走在死路上的弟子们,无论是麻痹自己,还是崩溃、绝望、斗狠……他们都在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暗夜之光”的价值,确实比他们高,为其而死,乃是大义,甚至能当做鸡血用来提升他们的斗志。   “我们愿意为了保护你而死。”   “不能白白浪费我们的牺牲,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不要管我们,以后要帮助更多魔修。”   “能为‘暗夜之光’战死,比脉反逆流被道修发现,可强多了。”   ……   但柳昔卿本人却从来没这么想过,她看着这座给她提供了数百年庇护和温暖的巍峨之山,心中一片清澄。   这山中的弟子,很多人手上还有她炼制的法宝。有的弟子见到她的时候,会害羞的低头避让;而有的则会冲过来,兴奋到语无伦次;还有的会很小心地讨好她,毕竟她是这山中最强的炼器师。   虽然没有与这些弟子并肩作战过,但这些人在大小秘境中为宏景山收集材料上缴师门,认真完成师父指派的任务,兢兢业业地修炼,将这里当做安居乐业的土壤。   每一个新加入的魔修,都会有前辈帮忙开导心结,就连她刚入门的时候,亦得了师兄师姐许多提点。他们甚至毫不嫉妒,将她当成师父的接班人一样培养。   从那个时候,这座宏景山,便不仅仅是柳昔卿的家,更是她的责任。   可如今,因为她的身份,宏景山已经暴露在道修的眼下,为了保住她一人,他们被迫冲上前线,要用生命为她铺出一条求生的血路。   她何德何能?   她凭什么?   因为伽蓝夜合,它所带来的美好的希望,同时也是备受忌惮的征伐。   但是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弟子去送死。   晏修留给她的黑叶和剑意都无法动用,那么她也只有一个办法,便是……   ※※※※※※※※※※※※   “大师兄,不妨先说一下该如何迎敌吧?”段小蛮适时地问道。   昂真人朗声道:“敌人的数量应该在五百人左右,其中大部分为金丹修士,另有十八名元婴修士,以及一名化神修士,并且已在方圆百里布下了特殊结界,若他们全力进攻,护山结界可以支撑半个时辰,在此其间,以锦绣台为最后防线,向山下设立三道防线。   “第一道为内哨组成的黑锋阵,由素爻洞段小蛮带队;第二道防线由宏景山全部金丹期弟子组成,素爻洞灰熊和隐洞孟天丰带队;第三道由全部筑基期弟子组成,泰直洞尚平真君带队。   “最后便是锦绣台,隐洞袁真君、泰直洞汪齐之、素爻洞文以庭和顾三辩四人负责掠阵,以及最后维持传送阵法开启,将‘暗夜之光’送入癸灵空间。”   台下弟子默然,这一层层防线皆是血肉城墙,每一道防线的突破都意味着前一道防线无人生还。   而此时,天上突然传来了巨响,如平空炸雷,震得所有人双耳嗡鸣。随后整个宏景山震了一震,又重新归于平静。   袁真君看着天空道:“他们开始攻击护山大阵了。”   昂真君露出一抹苦笑,他对台下弟子道:“诸位,护山大阵还能支撑半个时辰,而护山大阵的外面,等待我们的将是地狱,若有不惧地狱者,便随我来吧!”   他挥袖御风,身姿宛若游龙,飞至半空,正要向下冲去——   昂真君在半空中停了一瞬,因为他突然听到神识中传来小师妹的传音。   “大师兄,等等!”一直没有说话的柳昔卿叫住了他,“我有一个办法,或许能躲过此劫!”   “我先部署下去,之后再做定夺。”   柳昔卿便没有再坚持,直到弟子分批下山后,昂真君才回到锦绣台,他依旧是用神识传音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我向久朝师兄询问了传送阵的限制,之所以分作三批传送,只是因为癸灵空间的壁垒不够稳定,而不是因为传送阵的容量,若是当传送阵全力启动之时,便是连整座宏景山都能容纳进去。”   “我知道,但这不可能,因为癸灵空间的不稳定特性,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崩溃情况发生,都可能会导致整座宏景山迷失在传送中的无尽虚空中。”   “我可以让传送变得稳定。”   昂真君眼眸骤然紧缩,他道:“说说看。”   “我的灵兽小哈有嗥月之狼的传承,可以运转空间之力,如果将它先传送到癸灵空间,它便可以用神通稳住癸灵空间,届时便可以将整座宏景山都通过传送阵传送过去!”她抓住昂真君的衣袖,“师兄,三道防线的战术不用改变,我们需要做的便是拖延时间,现在离传送阵法完成还有将近两个时辰,护山大阵拖延半个时辰,我们只需要撑住一个半时辰,将小哈送入癸灵空间,就可以让宏景山所有弟子都逃出去!”   昂真君迅速运行天演术推演,他闭目道:“在我的原计划中,第一道防线的黑锋阵最多坚持半个时辰,第二道和第三道也能坚持半个时辰,最后的半个时辰,是我来抵挡锦绣台的最后一道防线……即便宏景山都能传送,只怕到了最后,也剩不下几个人了。”   “不,大师兄,你忘了一个人。”柳昔卿低声道,“我也要参加战斗。”   “这怎么行!我怎么能把你暴露在上善盟面前!”   “我不是等待营救的公主,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我也是一名元婴修士,”她看着昂真君的双眼,“这是师父留下的山门,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她的心血,师父将传承留给我,在此时,亦是我尽职之时。更何况,师兄……”   柳昔卿一扬手,同时祭出两枚令牌。   守夜人之长夜令牌,玄月一脉之长老令牌!   “身为守夜人,身为玄月长老,我有责任守护大家,守护这座山!”   第125章   柳昔卿两枚令牌一出,昂真君也不由得苦笑。   他伸出手,揉了揉这位新晋弦月长老的头,轻声道:“好,本君服从长老之令。”   “对不起师兄……”她声音有些哽咽,眼前的人,是愿意为她去死的师兄啊,是她要好好保护的人。   “我去向三道防线的负责人重新下达指令,每一关撤退后,会在下一关集结,最后我们会死守锦绣台,在此期间,师妹想怎么做?”他仍然很担心她,如果柳昔卿被道修发现,那么上善盟势必会变得更加疯狂,甚至有可能寻求支援。   “师兄别担心,我不会乱跑,”她微微一笑,“我就在这里,一样可以助阵。”   她手中已经召唤出天地开阖,以柳昔卿现在的箭法,站在锦绣台之上,方圆百里都在她的射程范围内。   柳昔卿低声道:“既然上善盟布了这个结界送给我,那么同样,我也不会任由他们跑出去传递消息,在宏景山进入传送阵之前,我保证,他们一个人也出不去!”   那个需要他来保护的小师妹已经长大了,意识到这一点的昂真君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头,然后道:“为兄去了。”   ……   柳昔卿这才回过头看仍在锦绣台之上的其他人。   一直专注阵法的久朝,有些担忧地看着她的顾三辩,神情冷漠的汪齐之和一直在沉默的袁真君。他们都看到了长夜令牌和玄月令牌,已知道柳昔卿现在的身份不同。   她道:“我已与大师兄商议出一个新的撤离方法,这一次还请诸位助我一臂之力,如果这个方法成功,宏景山的弟子或许可以全部都活下来。”   众人眼睛都是一亮,尤其是袁真君,他急忙问道:“是什么方法?”   她沉声道:“搬山。”   ※※※※※※※※※※※※   天空阴郁,并非积云,而是因为汇聚的灵力过多,隐隐有规则之力压迫。   风凝,水静,万物屏息。   半个时辰后,护山大阵再也无法维持,一座雄踞大地的高山横空而出,终于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上善盟的修士面面相觑,有人摩拳擦掌道:“这里果然有一处魔修老巢,唐观主真是神机妙算!”   “嘿嘿,这次一定能立下大功!”   “多亏咱们进了汾城的慈悲观,听说三座观中,咱们是最先出发的,都是唐观主英明,领导有方……”   在众人前方站着的正是唐峥,他一身黑袍,意气风发,指着那山巅道:“诸位,魔修老巢就在眼前,但我等正义之师,心怀慈悲,必不错杀一个好人,因此山中魔修尽量活捉归观,待审讯后放可诛杀,诸位可有疑问?”   “无!”   “那便随我攻山!”   唐峥正气凛然,率先冲了上去。   可此时他心里想的却是将宏景山的魔修都活捉回去,挨个拷问柳师妹的下落,如果还盘查不出,干脆就放出话来,她一日不现身,他便杀一个魔修,就不信她真的不顾惜同门之谊!   旁边有心腹暗暗传音道:“唐观主,其实盟主并未发令进攻,我们这样先一步出手,没有征得白印长老的同意,会不会不太好……”   “现在说这个不觉得晚了么?”唐峥嗤笑,“若是大张旗鼓的清剿,魔修说不定早就闻风逃跑了,还怎么捉?别人跑了也就罢了,只有宏景山的魔修不能跑!”   “是,是,观主英明。”那人便不再说话了。   这一次上善盟的奇袭,的确不在盟主的计划内,并且也没有经过白印长老的许可,唐峥甚至还未整合整个东胜州三座慈悲观的修士,便带着汾城慈悲观的修士杀了过来。   他实在等不及了,当拿到东胜州魔修据点的分布图时,他只看到了宏景山三个字,就再也无法控制内心的激动。   宏景山,真是个好位置,旁边便是佩星城,还有西河市集,还是离泉星宗最近的魔修据点……连天演术都用不上,唐峥几乎立刻便确定这就是柳昔卿真正的师门!   他马上将附近的缉拿队全部召回,用最快的速度集结了一批修士,而且这次终于用到了盟主曾经赠与他的法宝——混沌密法结界!   他还记得当初在泉星宗外一战时,那个狐狸样妖媚的修士拿出了什么传送符咒,而柳师妹也平空唤出了魔君。所以这一次,他不会再允许有疏漏,在这修真界三大结界之一的混沌密法结界之中,便是大乘修士的神通都要低头!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宏景山,唇角泛起扭曲的笑容。   “师妹,我一定会抓到你。”   此时的唐峥并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柳师妹其实就在宏景山内,但当他进入宏景山地界时,由十二座哨所连接而起的黑锋阵终于露出了它的锋芒。   漫天黑雾,里面翻滚着出现地点不定的刀刃,有人放出探路的灵兽,刚迈入一步,便被突然出现的刀刃旋了头颅。   所有修士再次被阻拦在外,唐峥毕恭毕敬地请出了神态高傲的化神修士。   “请端木神君开路。”   端木神君轻哼一声,掐指做法,祭出一只玉盒,打开之后,里面并排放着六柄白玉小剑,轻蔑道:“果然魔修也只能研究这等粗鄙阵法,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他手指轻轻挨个拨出白玉小剑,只见小剑没入黑雾之中,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碰撞声。   唐峥笑道:“不愧是凌雨峰的高足,端木神君这一手破阵法门,果然了得!”   但还没等唐峥的笑脸收起,端木神君的唇角却突然流出一道血,他目光凌厉,双袖因灵力震荡而飞起,口中急诵法诀。   唐峥这才意识到里面出了状况,这位端木神君踢到铁板了。不过还好他带了十八名元婴修士,里面恰好有一位精通阵法的,唐峥使了一个眼色,那名精通阵法的修士便道:“还是让我来助端木神君一臂之力吧!”他同样掐诀做法,将几面阵旗布在脚下,喝了一声“镇”!   几道光芒同时进入黑雾之中。   唐峥也略懂阵道,他看两位修士都在做法破阵,便朗声道:“既然人不能走入阵中,诸位便用法术攻击!”   旁边众人这才纷纷祭出法宝,放出法术。   能混到金丹修士的,总也有几分对敌经验,众人都知道若是能击中布阵修士或是渐弱阵法威力,都可以加快破阵时间。   魔修就在眼前,还能被阵法阻了不成?   只有唐峥阴恻恻地笑了。   他手上还有几样威力巨大的法宝,但他不会现在就暴露底牌,就像眼前的阵法,对方明显还有后手。   柳师妹这师门,看来还颇有些实力。不过没关系,他身后足有五百修士,足够他们挣扎。   越是挣扎,等到他来折磨他们的时候,师妹恐怕就会越伤心吧?   真的很想看她哭泣求饶的样子……   ※※※※※※※※※※※※   黑锋阵在段小蛮的指挥下,勉强坚持了半个时辰,既然不是殊死搏斗,段小蛮并不恋战,时间一到她便用法术将十二座哨所的弟子全部接回,飞奔至第二道防线与灰熊、孟天丰汇合。   昂真君已经将更改过的作战计划全部告知诸弟子,从绝望到获得希望,这些弟子犹如获得了一次新生,他们分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活命机会。   第二道防线为一百二十一名金丹期弟子组成,所有人都紧绷着身体,他们面前是一道厚重的巨型铁门,此门乃是隐洞压箱底的法宝,虽然不过是元婴期极品法宝,但只要能一直供给灵力,甚至可以抗得住化神修士的攻击。   他们便是要用尽所有灵力,保住这扇铁门半个时辰,之后便可以撤退。   但是这一次的防守却没有第一道防线那般顺利,几乎只撑了半刻钟,铁门便摇摇欲坠。   “对方的人实在太多了!”孟天丰用衣袖抹了一把一直滴汗的光头,喘着粗气对段小蛮吼道,“我们要撑不住了!”   “不行,第二道如果坚持不下去,第三道防线更是撑不住,那里只有筑基期的弟子!”段小蛮咬牙道。   灰熊双目圆瞪,他暴喝一声,上身的衣服全部爆裂,露出虬曲膨胀的一身肌肉,上前两步直接把身体抵在了铁门上,喝道:“想破门,就先破了俺的罗汉身!”   他身后闪过一个娇小的身影,温柔的脸上尽是坚毅之色。   “熊哥,我陪你一起!”宁小婷祭出一把飞剑,与灰熊一起抵在了门上。   铁门的震动越来越剧烈,两扇门的门缝越来越大。   就在段小蛮也想扑上去抵门之时,一支长箭破空而至,“嗖”地一声钉在了铁门上,压下了几乎要破门而入的灵力!   “小师妹她……”   “她出手了!”   第126章   有了柳昔卿在锦绣台上的支援,第二道防线的难关终于安稳度过,没有损失一兵一卒,当最后一波灵力输入进铁门后,孟天丰大袖一挥,卷起了所有金丹期弟子向第三道防线狂奔而去!   所有人面上都是沉重之色,第一道防线和第二道防线才是宏景山的精英阵容,但当黑锋阵失效,上善盟开始攻击之时,就连第二道防线都撑得如此吃力,所有弟子的灵力全部被掏空,更别提第三道防线全部都是筑基期弟子。   可是待他们赶到第三道防线,才目露震惊之色!   尚平真君昂首站在筑基弟子们之前,他的下半身已经没了人形,变成树干模样,连着树干的是盘根错节的根脉,几乎覆盖了整个第三道防线,将所有弟子护在了身后。   他原本刚毅的面孔带着丝妖气,看着段小蛮等人道:“去锦绣台吧,这里有我。”   “尚平真君,你……”段小蛮不敢置信,他这是将身体妖化了?一旦妖化就再也无法还原,与自断修为无异!   尚平真君看着段小蛮,淡然道:“我突破化神无望,本就已经快要到寿限,这把老骨头,若是能在死前多挽救一些弟子,想必也是为自己的因果积福。”   她不再多言,低下头端端正正地行一礼道:“真君多多保重!”   说罢便与孟天丰灰熊等人头也不回地想向上冲,他们必须抓紧时间打坐恢复,帮助昂真君守住锦绣台。   尚平真君看着他们飞过的身影,对身后的筑基期弟子道:“待敌人接近,听我口令,所有人都使用凝土术,记住,不可间断!”   “是!”弟子齐声应道。   凝土术不过是等级最低,甚至连炼气期弟子都会的土系法术,但越是简单,越是有用,毕竟是人类对天地自然规则领悟的基础。故而尚平真君将自己与灵植同体妖化,却正好能够通过这种基础法术与整个山脉融为一体,恰是返璞归真之道。   当无数法术从山下袭来时,尚平真君暴喝一声:“起!”   绵延宏景山四周的根茎全部腾起,分散在各处的筑基弟子纷纷使出凝土术,与那些根茎连在一起,瞬间筑起一道高五十丈的土墙,而土墙中又有根茎连接,其中蕴含的不是灵力,而是强大的妖力!   那些术法打在土墙之上,皆被根茎弹了回去,尚平真君双手掐诀,脸上的皮肤几乎都已化作树皮,他双目妖红,身上除了妖气,还有浓重的魔气。   他一个人承接下这所有法术,之后仰天一声长啸。   撑下去,撑下去……   时间啊,求你快一点流逝吧……   ※※※※※※※※※※※※   当段小蛮等赶到锦绣台,却有更震惊的一幕等着他们!   锦绣台上,除了久朝和站在他身边护法的顾三辩,便仅剩柳昔卿一人。   她一身蓝紫色战袍,悬浮在半空中,而她身前,则是一把长逾一丈的金色巨弓,弓弦已经拉动,但那上方仍然在不断凝聚着一支支长箭。   密密麻麻地长箭汇聚在她手中,每一支都以庚金之气打造,乃天地可生的最利凶器!   飞在柳昔卿头上的小红豆浑身都冒着蓝色的火光,它数着:“四百七十三、四百七十四、四百七十五……四百九十八、四百九十九、五百!”   “开!”   这一次有久朝在身边,柳昔卿不用动用扳指上的聚灵阵,而是从她脚下升起一座咒文繁复的巨型聚灵阵,阵图之上不知还有多少辅助阵法加成,顾三辩站在一边,双袖翻飞,将一枚枚灵石注入聚灵阵中,终于撑起了这座前所未见的超级聚灵阵!   灵气疯狂涌动,这一瞬间,众人几乎感觉整座宏景山的灵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这是何等的一箭!   原来尚平真君在前方妖化御敌,便是为了柳昔卿争取凝聚这五百支箭的时间。   当聚灵阵全面发动,柳昔卿将弓箭拉满,她没有任何犹豫,也无半点杂念。   道心萌芽,是为守护。   护天,护地,护众生,护同袍,护爱人,护自己。   一切皆有因果,若天地承认我的道,便让这天地——为我开阖!   她松开手指,这五百支箭如同一片蓝色的箭雨,齐齐向天空呼啸直上,所带动的灵力,几乎将整个阴沉天空都映得一片碧蓝!   ※※※※※※※※※※※※   天生异象。   正在攻打第三道防线的上善盟弟子纷纷抬头望去,只见昏沉的结界之中升起一道蓝色的火焰,那火焰像是一道烟花,直直冲上云际,随后在碰触到结界之时爆发出巨大的火光。   那是蓝色的真火,几乎燃烧了整个天空,将绿树黄花,将白色的道袍红色的血迹,都映上了一层纯净的蓝色。   端木神君见多识广,他喃喃道:“这是……这是锡兰真火!”   话刚出口,就见一直淡定的唐观主突然低下头,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声响。   “哈,哈……”   旁边有人担心地问道:“唐观主,你还好吗?”   唐峥肩膀微微晃动,他的手原本是攥着拳头,现在却松了下来,右手一掌拍在旁边那人肩膀上,差点将那人拍个趔趄。   另有心腹过来道:“唐观主可是受伤了?”   唐峥伸出左手拦住了对方的靠近,他缓缓抬起头,露出一个温文的笑容。   “我没事,只是看到的那火光,想到魔修们又有花招,心中实在不愿大家将时间浪费在与对方的拉锯战上,希望大家不要再藏拙,我们尽快将宏景山攻下。虽然上善盟不造杀孽,不过那些修为低下的魔修,如若顽抗到底,即刻送入轮回,只有金丹期以上的魔修,务必活捉!”   “是。”那心腹将命令一层层传递下去。   天上异象仍未散去,火焰翻涌,不知在酝酿着什么,端木神君有些心惊肉跳,他也不知道魔修搞什么花样,心中有一丝不好的预感。只是这唐观主看上去温和,实则最是刚愎自用,端木神君只好沉默,暗暗捏住手中法宝,而那厢,唐峥已经发话了。   “诸位同仁,随我征讨魔道!”唐峥振臂一呼,上善盟修士纷纷祭出法宝,一轮更猛烈的攻击开始了。   他的眼睛带着凶狠的光芒,看着天空上那一片蓝色光芒。   原来你在这里,果然攻打宏景山是最正确不过的决定。   唐峥一边放着法术,一边分出一缕神识缩在储物袋中的一个木盒子上,那是他办了许多大事,盟主才赏赐给他的法宝,一旦出动,柳昔卿绝对跑不了!他似已胜券在握,完全无视了那天上的异象,一味地继续攻打那土墙。所以唐峥并不知道,现在在锦绣台之上的柳昔卿,已非池中之物。   这些上善盟的修士刚向前走了几步,便发现天顶上那片清澈的蓝色携带破空之声,以神识难以捕捉的速度向自己扑面袭来。   端木神君率先感觉到不对,他隐隐感觉到有灵力在向自己逼近,化神期的直觉使得他立刻往身上拍了一张防御符,随后示警道:“大家防御!”   虽然化神修士可以修炼出领域,护住领域内的所有修士,但一来端木神君不想过早暴露底牌,二是这些修士不过是临时集结,若是让端木神君用自己的领域挨这一击,他可是不干的。   这一击,竟然隐隐有天罚的力道,他暗忖,魔修怎么可能使出这样的法术。   周围修士也不是不知好歹的,端木神君下令后,纷纷祭出防御法宝,或者符咒,而手上的攻击也慢了下来。   即便谨慎,不过他们仍是看不起魔修的,不仅因为魔修资源比道修贫瘠,也因为魔修终年躲躲藏藏,在人前不敢暴露身份,对于许多宗门弟子来说,那些属于魔修的残忍事迹离他们实在很遥远,就算他们遇到魔修,也只是小猫两三只,只会被他们追得穷途末路,并没有什么好怕的。   就像慈悲观的缉拿队,许多宗门弟子都高调地参加了进来,诛邪伏魔的心虽有,却仍然只把这件事当做是围猎活动罢了。   直到那些冒着蓝色火焰的箭矢降临到他们头顶,一些修士还在嘲笑着。   “居然想用箭射死修士吗?这些魔修真是天真。”   “锡兰真火又如何,我这法宝连大日烬炎都不惧!”   “这些魔修已经黔驴技穷了!”   然而当那箭上的火焰碰触到法宝之时,却如同得了薪的火一般发出了噼啪声。   被损毁法宝传来的反噬之力让这些修士心惊,这箭怎么如此邪门!   “不要用法宝,锡兰真火可以熔炼法宝,用法术!”端木神君喝道。   可这箭极是刁钻,它上面的锡兰真火是法宝克星,箭却又锐利无比,不知是用何等金属炼制而成,堪称是破法的利器。一时间,修士们祭出的法宝被烧毁殆尽,长箭去势不止,破法而来,不少修士闪避不及,身上擦着箭便燃烧,惨呼不已。   “快撤退!”   “这山里一定有化神修士坐镇,否则怎会引来天罚!”   “我的防御符箓不够用了!”   上善盟阵营瞬间乱了阵脚,许多人退后,却在此时,众人听见前方传来一长串繁冗复杂的法咒,那正在作法之人正是唐峥。   随着法咒诵读,天空骤起乌云,无数闪电落下,直击在箭雨上,气势汹涌地用雷电锁住了箭上的灵力!   这修真界三大结界之一的混沌密法结界岂是那么好相与的?   在唐峥的操控之下,它终于露出了狰狞的爪牙,如一只洪荒巨兽,死死压制住了柳昔卿的真炎御合箭!   第127章   修真界三大结界:衍丹门的惊神通天结界、青丘狐王的玄无结界,以及总是下落不明的混沌密法结界。   宏景山诸人一开始并不知道这结界的由来,直到唐峥操控结界抵挡柳昔卿的真炎御合箭,段小蛮才变色道:“这混沌密法结界居然在上善盟手上,怪不得可以封锁所有消息,便是连魔君的神通都能压制。”   柳昔卿手中继续凝聚着蔷薇箭,往嘴里塞了一颗丹药,说道:“无妨,我们现在是在打拖延战,只要能拖住敌人的时间,不管是什么结界,都不足为惧!”   孟天丰擦擦光头上的汗,他已将金丹期弟子全部放出,众人抓紧时间打坐恢复灵力,便问道:“第三道防线快要撤退了,昂真君怎地不见?”孟天丰亦是神识疲乏,已经无法铺开了。   顾三辩解释道:“想要将宏景山全部拖入传送阵,还需要在四个方位另外安置阵法,师父、五师叔、袁真君、汪齐之便是去负责布阵。”   “若是还赶不回来,第三道防线撤回,直面敌人的便是锦绣台了!”孟天丰急道。   柳昔卿再次射出一批箭雨,她左手因为一次使用太多灵力而微微颤抖,但是现在不是停的时候,她必须与第三道防线一起坚持到四位元婴修士回来。   就在她举起天地开阖,再次开始凝聚箭雨之时,昂真君从天而降,他压下柳昔卿的箭尖,轻声道:“我回来了。”   “大师兄!”   “师父!”   众人皆是欣喜叫道,随着昂真君回归,先后不过几息,另外三人也回到锦绣台。   “搬山之阵已经完成。”袁真君神识扫过所有阵盘,回复道。   柳昔卿立刻向着山下道:“第三道防线撤退!”   “三辩与我掩护!”段小蛮道。   而昂真君则是大手一挥,宏景山峰顶的小院落突然发出一道光芒,他一只手捂在左脸上,沉声道:“素笔悬心,爻者通变——解!”峰顶发出轰鸣,像是镇压在小院之下的某种东西正要破土而出。   昂真人诵读咒语,一个圆盘形的物什冲出峰顶,直向锦绣台而来。   柳昔卿凝神看去,那圆盘法宝只有巴掌大小,居然有眉眼,有翅膀,生了一张阔口!   这法宝飞到昂真君面前便不再动,与此同时,下半身已经化为树干的尚平真君携带所有筑基期弟子返回,被汪齐之扶在一边歇息。   看到这法宝,昂真君露出一个惨然的笑容,他口中继续念念有词,浑身悲意笼罩,他的手慢慢从左脸滑落,在落下的过程中,这只手一寸寸变长,当它垂下之时,已变为一只巨大的枯黑鬼爪!   昂真君眉心闪过堕魔印。   柳昔卿记起来了,这是大师兄的神通“悲魂调”!   昂真君那鬼爪从他眉心中引出一滴精血,弹入法宝体内,躬身行礼,而后喝道:“吞天吞地!”   那法宝得精血如得养料,浑身魔气满溢,张开翅膀怪叫一声,瞬间变为一只巨大的黑色猛兽,向着天空一阵狂叫!   “小六,上!”昂真君喝道。   柳昔卿旋身一飞,站在这巨兽的头顶,猎猎风响,手中金色长弓随心所欲凝聚形状,在那巨兽的头顶化为一架高九尺,宽一丈的金色巨大重型连弩。   这架重型连弩比之前在邙城外的那一架更为庞大,上方灵力流转,庚金之气满溢!   柳昔卿在巨兽头顶接连拍下六座聚灵阵阵盘,覆盖了她的脚下、四周、头顶,将她整个人连同重型连弩一起,全部包裹在聚灵阵之中。那巨兽张开口吐出无数灵石镶嵌在阵法周围,五座聚灵阵全面开启。   柳昔卿手中凝出一支三丈长,足有车轮粗细的巨箭,蓄势待发!   锦绣台下的金丹期弟子不管是否恢复好,全部起身,双手掐诀准备法术。   久朝的弟子站在前方,已布下无数座防御阵法,三洞弟子皆各显法术,几位元婴修士的身边,各种奇形怪状的法宝祭在头顶,光芒万丈!   昂真君将鬼爪举起,冲着山下道:“是成是败,皆在此一战,诸位,若想活下去,便与我一起——”   “死守锦绣台!”   弟子们的眼中尽是血色,面向前方。   ※※※※※※※※※※※※   上善盟的修士本被那箭雨惊得心慌,后又见唐峥使出手段,方才慢慢上前。   唐峥施法拦下柳昔卿的箭雨之后,招过心腹,传音道:“你去结界外向盟主大人传信报,柳昔卿就在宏景山!”   “可是咱们有混沌密法结界啊,观主不是想自己……”   “你懂什么,这一次进攻本就是我自作主张,若是错失捉她的良机,下一次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快去!”   “是!”   那心腹往山下跑,唐峥便率领着其他修士往山上冲,正当他们将要接近锦绣台之时,前方突然激起数座大阵,散发着重重雾气。   “以力破之!”唐峥下令道。   然而正是在此时,整座山开始地动山摇,沉重的轰鸣声响起,似乎有什么重物在敲打地面一般。   那迷雾重重的阵法中,隐隐有一道黑影由远及近。   唐峥立刻道:“防御!”   不得不说,当柳昔卿使出真炎御合箭之后,唐峥谨慎了许多。他手中掐诀,随时准备调动结界力量。   迷雾中的黑影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快!   众人心中都在惊疑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时,一声清咤响起。   “吞天吞地!”   那黑影腾空而起,冲出迷雾,终于露出了本来模样。   那是黑色的阔口巨兽,身如磐石,脊背生翅,向着上善盟修士俯冲了过来!   “快散开!”有人急喝。   众人纷纷飞起躲避,那巨兽落地后发出轰然一声巨响,他们才看清那巨兽头上站着一名穿着蓝紫色战袍的绝美女修,身前一架巨大重型连弩,周围一圈流光溢彩的聚灵阵,看上去直如一尊威风凛凛的女战神,冷艳不可侵犯。   柳昔卿露面的刹那间,唐峥的眼眸瞬间紧缩。   她很陌生,从里到外,都已经不是那个他曾经心心念念的小师妹了。   但是无所谓,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冲上去!”他大喝道,祭出长鞭,毫不留情地向柳昔卿攻去。   但那长鞭刚一出手,就被一只巨大的枯瘦鬼爪抓住,唐峥回头,一个脸孔惨白阴森的修士死气沉沉地盯着他。   “真是什么东西都敢来宏景山了。”昂真君轻蔑道。   “找死!”唐峥手一挥,数张符箓砸了过去。   符箓刚一出手,便被一张黑色符箓全部拦了下来,一个身段娇小的少女飞了下来,她扬起双手,五指夹着不数不清多少张黑色符箓,娇媚一笑道:“想吃天鹅肉的癞皮狗,你的对手在这里呢!”   玉手一抖,符箓砸下,唐峥急忙祭出法宝招架,但见这黑色符箓上下翻飞,激起阵阵光柱,砸得他口吐鲜血。   “观主!”   周围众人本欲去围攻柳昔卿,看到唐峥这里的状况,又转移法术,为唐峥解围。   不知多少道五行法术齐至,昂真君和段小蛮立刻闪开,唐峥气血翻涌,满目恨色,向着他们喝道:“别管我!去抓那女魔修!”   “可是我们根本过不去!”   什么?唐峥再次转过头,看到此时已经有上百人围上那黑色巨兽,但却没有一个人能近身。   因为巨兽头顶的柳昔卿战力已经超出所有人的想象,她一手掐诀稳住巨型战弩不断凝聚着金光,另一只手不断炼出法宝,短短几息之间,已有数十件法宝环绕在巨兽身边,若是有人向前一步,便会被法宝攻击。   愤怒的修士开始用法术攻击巨兽,大量的法术打在巨兽身上,却都被它的阔口给吞了进去。   不能近身,不能术法攻击,那些修士竟不知道该拿这巨兽怎么办!   “不好,那是用饕餮神魂炼制的傀儡巨兽,可以抵御所有法术攻击,只有太和剑修的剑意才能破除!”端木神君皱眉道。   但是太和剑修怎么可能会加入上善盟,这五百人中,修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剑修!   与此同时,浓雾中又飞出三名元婴修士,但他们的斗法手段极其猥琐,根本不显露于人前,不知用了什么隐匿手段,总是突然出现在对方身后攻击。   而山下又有一道身影疾驰而至,那人也是个元婴修士,在这战场之上居然还能笑出来,从身后拎出一人丢在地上道:“这是派出去通风报信的?真是不巧,不能原样归还了。”   唐峥一看,赫然是自己之前派下山的心腹,居然被人抓了回来,只留了一丝活气。   唐峥不敢置信,对方气定神闲的样子,几乎给他一种不是他们在主动攻山,而是被这些魔修围剿的错觉。   怎么可能!明明他们只有七名元婴修士而已!   唐峥咬牙,他眉间闪过狠色道:“既然打不得,那就困!”   端木神君惊道:“莫非你手上有……”   唐峥一拍储物袋,祭出那只木盒,从里面飞出一个银白鸟笼,指尖精血一送,喝道:“囚笼之鸣,天地无方,困!”   那鸟笼滴溜溜一转,反而缩成指甲大小,向着柳昔卿飞去。   第128章   这一次战斗,奉行的仍旧是拖字诀。   巨型傀儡兽“吞天吞地”是宋媚双留给宏景山的最后一道救命法宝,此傀儡兽没有修为限制,也就是说有多少灵石,就能发挥多大的能量。   倾尽宏景山现在一山之财,连同柳昔卿的积蓄,一共耗费六亿两千万灵石,将傀儡兽的灵力提升到化神后期修为,并能至少坚持半个时辰。   锦绣台不能被道修发现,几乎所有的金丹期弟子都在苦苦支撑那几座久朝弟子布下的防御阵法,而锦绣台之上,除了已不能动弹的尚平真君,便只有孟天丰和久朝,以及躁动不安、低低咆哮的小哈。   为了之后能驾驭癸灵空间,小哈必须保存足够的实力,因此不能帮主人御敌。   昂真君、段小蛮、文以庭、顾三辩、袁真君、汪齐之以及柳昔卿,皆出去拖延上善盟,可说到底,其中有四人都将在阵法完成后回去开启阵法,最后能与道修周旋的,也只有昂真君、段小蛮和柳昔卿三人。   他们仍旧在与时间抗争。   柳昔卿右手几乎不停在炼造法宝,她知道自己和“吞天吞地”已对上善盟修士造成了震慑,因为袁真君等四人是要负责开启阵法的,断然不能受伤,所以柳昔卿吸引了大部分的攻击,若是一个坚持不住,其他人要遭殃不说,如果将锦绣台暴露于人前,那么上善盟就会发现他们的计划。   绝不能退缩!   小红豆被她召唤出来,释放出火鸟元神,绕着“吞天吞地”庞大的身躯飞舞。   她心中推演着时间,等到四位元婴修士撤走之时,才是她真正的战场。   然而却在此时,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她心中一惊讶,反手从衣袖中飞出一箭,将那东西击落。   可那东西落地后,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变得更小,继续向她冲来。   倒是小红豆眼尖,它急忙传音道:“咪叽,那是乾坤囚笼,一旦祭出,必须要将人囚禁,否则不死不休!”   “这是什么等级的法宝?用锡兰真火烧了它!”柳昔卿低喝。   “烧不得,这法宝有规则之力,若是没有囚到人,百炼不化,天荒地老!”   “那就困住它!”   柳昔卿停止凝聚法宝,她一只手继续向重型连弩凝聚庚金之气,一只手放开袖弩,红色小箭急射而出,正中乾坤笼,撞出一片金光,乾坤笼被击得斜斜飞出数丈,却毫发无损。柳昔卿再度射出数箭,乾坤笼在空中如绣球般被踢来踢去,每次偏移几丈,随后便又摇摇晃晃向她飞来。   她心里有些着急,若是这么个东西一直缠着她,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宏景山进入传送阵。四周又是无数法术打了过来,柳昔卿一脚踏在“吞天吞地”的额头上,一手掐诀道:“起!”   如“吞天吞地”这般庞然大物,居然就极其灵活地腾挪了起来,柳昔卿手中袖弩骤然变大,在“吞天吞地”飞起之时,数发利箭如连珠炮般射出,其弹道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击退了大部分修士。   “轰隆”!   “吞天吞地”再次落下,当它落地的时候,上善盟无人敢硬接,只等它落地后冲上来围攻。   柳昔卿眯起双眼,迅速分析想在的战况。   目前锦绣台下一片混战,昂真君和段小蛮分别被三名元婴修士围攻着,文以庭、顾三辩等四人的奇袭也因为上善盟的警惕而再难奏效,原本被“吞天吞地”引住的大部分修士在唐峥的调度下,开始有序地进攻锦绣台前的阵法。   如今虽然围着她的人很多,却都是杂鱼,唐峥用的是人海战术!   她心里一紧,上善盟的修士看不出来,但是柳昔卿却能感觉到,随着时间的流逝,“吞天吞地”的行动力逐渐变得缓慢起来。   她不能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因为她必须死守锦绣台!   “吞天吞地”已与柳昔卿神识相连,它落地后并没有站住不动,而是如同一只疯牛一般向前窜了出去!   让他们维持不住阵型!   柳昔卿手中袖弩连射,将那些正在攻击阵法的修士不得不停下来躲避,此时唐峥已经看些门道,他喝道:“魔修在拖延时间,不要与她纠缠,全力破阵!”   柳昔卿猛地回头,她盯着唐峥道:“你要赶尽杀绝,别怪我不念旧情!”   唐峥哈哈大笑,笑得癫狂:“一介魔修妖女,跟本君有何旧情?勿要蛊惑人心,还不束手就擒!”   他嘴上说着,手上却并不慢,不断掐诀,继续催动乾坤囚笼来捉柳昔卿。   柳昔卿心中再无半点愧疚,此时对唐峥留手一分,师门的危难就增添十分,她对小红豆道:“不要让他有机会施法,能杀便杀!”   “咪叽!”小红豆早就看这人渣不顺眼了,它鼓起嘴叫了一声,鸣焰鸟的元神立刻冲向唐峥,虽然在数十名的修士阻拦下近不了唐峥的身,可也叫他没办法安心掐诀念咒。   柳昔卿继续指挥“吞天吞地”在道修阵营内横冲直撞,一边稳住巨型战弩蓄劲不止,一边袖弩翻飞,不停打断修士放出法术,一时间竟真的在修士之中造成了火力压制,使得昂真君等人轻松了不少。   可她本身却觉得无比煎熬,时间的流逝变得无比缓慢,在她的眼睛里,箭很慢,修士的动作很慢,就连法术的轨迹都很慢……   为什么,为什么时间不能再快一点!   丹田的庚金之气并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她分明已经感觉到那股本源之力面临枯竭,可她还必须不断向重型连弩输入庚金之气,因为这才是她计划中的最关键一步!   时间!   半个时辰!   传送阵!   小哈!   直到手上都开始麻木,只有弓箭射出的后坐力才能让她感觉到自己的左手仍然还在,柳昔卿不停攻击着下方修士,就连黑色傀儡巨兽下方的人在说什么已听不清……   她神识里突然传来小哈的一声悠长嗥叫!   柳昔卿铺开神识一扫,才发现袁真君等人不知什么时候都已经退出战局,只有大师兄昂真君和二师姐段小蛮仍背靠着背,身周一圈黑色符箓,俩人一边往嘴里灌着丹药,一边齐齐御法抵抗。   “小哈,全都交给你了!”柳昔卿闭上双眼,踏着“吞天吞地”再次落在阵法前方。   唐峥被小红豆的元神逼得极其狼狈,他看到柳昔卿这一举动,心知不好,狰狞道:“他们要跑,不要留手,全力进攻!”   他状如疯魔,却没注意这一批修士已经被这些魔修折腾得精力不济,谁都没想到,原本的奇袭,原本再轻松不过的一次围剿,竟然会打得如此艰难!   那些刁钻的魔修用一层接一层的防线消耗他们的耐性,最后又派出这种已经无法估量要烧多少灵石的傀儡兽与他们周旋,而那上面居然还有一个死攻不下的远程弓手!   就连九重天外天的贺家人都未必有她难缠,更别提还有那些招数恶心,行事诡秘猥琐的几个元婴修士搅局!   现在居然又让他们进攻,这不是送死吗?   可这些修士虽然心中已经有气,但在众人面前,谁都不敢显露出来,只是抱着敷衍的心思使出发出向那女魔修招呼过去。   但是他们都没注意到,原本负责扰乱他们的昂真君和段小蛮不知什么时候收了身法,双双站在了柳昔卿身后。   因为他们感受到了神识中的传音。   久朝难以压制住心中的兴奋道:“癸灵空间,成了!”   ……   “呵……”柳昔卿笑了。   只这一刹那,她觉得这一生都再无畏惧。   因为守护过,才知道这其中的幸福和满足。   因为守住了,才有笑的冲动。   她将最后一丝庚金之气也注入到天地开阖变化成的巨大重型连弩中,整个人与这架人间凶器都散发着金色的光芒。   当这些法术向她攻了过来,柳昔卿将手上那支巨箭对准了前方。   她眼不用看,心不用算,将手拍在重型连弩之上。   “天地开阖!”   巨大的灵气漩涡在战弩前段凝聚,闪着金光。   一道几乎有数十围粗细的光箭向着上善盟修士激射而出,搅动得空间波动。所有攻击飞来的法宝和后面的修士都被这光柱的阴影笼罩。他们惊叫着四散飞去,堪堪擦着这肉眼可见的灵力巨浪躲开,无数的法宝在这轰击中碎为齑米分。   光箭经过的轨迹上,卷起猛烈地罡风,把所有的道修卷上半空,甚至端木神君也难以稳住身形,被吹得坠下宏景山。   而那巨大的光箭正面撞上混沌密法结界,爆裂出漫天的金光碎屑,碰撞之处震荡不已,开始出现细碎的裂纹,向整个结界蔓延!   此一击过后,狼狈不堪的上善盟众人面面相觑,不少修为较低的修士两股战战,庆幸这一巨箭没有瞄准自己,好歹留下命来。   端木神君也终于被逼出了真火,他双掌一合:“亟天之域,开!”赫然是化神修士才有的领域神通。   领域一出,立刻将唐峥和其他人护在其中。   唐峥咬牙切齿:“端木神君,不能让他们跑了,否则以后东胜州修士如何看待我等!”   “不需你说!”   端木神君眉心闪过神通印记,领域之中风卷云起,数道光芒继续向宏景山而去,而其他元婴修士也不甘示弱,一同冲了回去。   然而迎面扑来的是数道凌厉的光箭,又准又狠,逼得他们左支右拙。   只听见柳昔卿开口道:“宏景山地界,入一步者,杀!”   第129章   来一个轰一个,来两个轰一双!把所有攻击者逼退在宏景山外!   天地开阖已经吸尽柳昔卿体内积蓄的庚金之气,一旦开戒,便是连环杀招,不死不休!   柳昔卿站在“吞天吞地”头顶,神色凛冽,手持重型连弩,不断向前方射出一支支巨箭,将端木神君的领域和所有修士的法术攻击都挡在宏景山外。   锦绣台上的阵法已经分布完成,很快开始启动,柳昔卿只要坚持不让上善盟进入宏景山地界,就可以成功传送!   这世间最美妙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那是昂真君下令的声音。   “四方阵法启动,所有弟子归位!”   宏景山的山体开始微微摇晃。   “玄武位启动!”   柳昔卿一口鲜血喷在天地开阖上,她浑身绷紧,心几乎提到嗓子眼。   “朱雀位启动!”   唐峥丧心病狂地喊道:“不准你再逃!”他手上不知又祭出了几样法宝,无数堪比化神修士的攻击朝着柳昔起冲来。而在这些攻击之中,一度被柳昔卿击飞的乾坤囚笼再次飞了过来,它变得更小,在这巨大光箭的间隙里,混在这些攻击之中,几乎用神识都无法分辨出它。   “白虎位启动!”   柳昔卿再次用天地开阖与法宝攻击对射,但这一次无比艰辛。还有最后一道阵法,宏景山就可以完整被传送到癸灵空间。她唇角滴血,可心却是笑着的。   “青龙位启动!”这是最后一个启动的方位阵法。   成功了!   白色的光芒逐渐覆盖宏景山的山体,一股奇异的吸引力似乎正将他们与这个空间剥离。   柳昔卿拦下了所有攻击,可却另有一道细小的光芒坚持不懈地闯入了她的光箭轨迹之中,它敞开了阴暗的怀抱,准备全力捕捉这只天下最美丽的鸟。   在锦绣台上的久朝终于发出指令:“搬山!”   段小蛮在“吞天吞地”上摇摇欲坠,她满身满面的血,可嘴角却荡起最明媚的笑容,她低声道:“搬山!”   柳昔卿慢慢伏在了天地开阖上,她感受着传送阵的力量正将她缓缓包围。   宏景山的所有弟子,宏景山的一草一木都保住了!她幸福得几乎要流下泪来,喃喃道:“终于……”   可就是这刹那,乾坤囚笼来到了柳昔卿身前,敞开的铁笼如同利齿,要将这个精疲力竭的姑娘吞噬进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直在柳昔卿身后的昂真君一跃而出,他毫不犹豫地冲进了乾坤囚笼之中,用尽身体最后的灵力拼命将乾坤囚笼扑出了宏景山外。   昂真君没有回头,而是闭上双眼。   “搬山啊,终于成功了。”   铁笼轰然关闭!   ※※※※※※※※※※※※   周围一片安静。   柳昔卿睁开双眼,看到的是蓝天白云,耳畔发丝微动,微微有风拂过。她此时已不知该用什么心情面对心心念念的癸灵空间,只觉得变化无常,心如刀绞。   一只灰溜溜地小兽从天上缓缓落下,不偏不倚落在她怀里,那是用尽妖力的小哈,连眼睛也睁不开,只嗅到了主人的气息,便昏沉沉睡去。   柳昔卿将小红豆和小哈都收进了灵兽袋,又挥手收了天地开阖,方才转身望向身后,只有段小蛮一个人怔怔地看着她。   她刹那间想起传送开启前的那一刻!   两个人无语相望,没有任何情绪交流。   可心中一片惨然。   大师兄被上善盟抓走了……然而此时,锦绣台方向却传来了狂热的欢呼声,他们没了修士的老成自持,只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乃至弹冠相庆。   短暂的沉默后,段小蛮低声道:“师父曾想将宏景山交予你,如今便由你主事吧。”   “师姐,我要救大师兄!”柳昔卿无比坚定地道。   段小蛮转过身向锦绣台走去,叹息道:“谈何容易。”昂真君恐怕会成为诱使柳昔卿来相救的诱饵,他不会死,却会很不好过。可柳昔卿若是去救人,无异于自投罗网。更何况她一个人怎么救?除了素爻洞,又有多少人愿意去救?   阵法渐渐撤去,葱翠的山色显露出来,一片生机勃勃。   ……   宏景山完好无损地传送到癸灵空间,锦绣台上的弟子满心喜悦,可随后他们便发现从下方上来的只有柳昔卿和段小蛮两人时,众人脸上的喜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   素爻洞的弟子忧心忡忡,而其他洞的一小部分弟子则有些惴惴不安。   谁都知道从上善盟手中救人意味着什么。   柳昔卿已知“吞天吞地”的召唤方法,她双手掐诀,将巨大的傀儡兽重新变回巴掌大的圆盘模样,放在储物袋中收了起来,随后对所有人道:“大家安心休养生息,经此一战,想必我们都能看到身上的不足,也当知道即便我等为魔修,在面对敌人之时,亦有悍不畏死之勇,希望诸位都能以此勉力自己,潜心修炼,为宏景山增光!”   “是!”   “请袁真君和尚平真君两位洞主安置弟子,三日后来峰顶一叙。”   众人都已看出,素爻洞现在是这位小师妹当家了,正好也需要收拾战场,便纷纷散去。只有素爻洞的弟子,尤其是昂真君的亲传弟子忿忿不平,看着柳昔卿的眼神也不如往日崇敬,有人终于忍不住道:“柳师叔,师父怎么办?”   柳昔卿向峰顶走去,她目光沉重,低声道:“宏景山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弟子!”   但那已经不是这些弟子能参与的战场,柳昔卿的身后,段小蛮、久朝、灰熊、文以庭、顾三辩默默跟上,他们知道小师妹心中已有决断。   看着那个纤细的背影,终于挑起了一座山的重责,师父她……终究是没看错人。   ※※※※※※※※※※※※   曾经宏景山的位置,现在已变成了一个直径长达百里的巨大的深坑。   没有土屑,也没有掉下石块,甚至连一棵草都没有留下。   巍巍一座山,就这样从眼前平空消失,只有这深坑还提醒着上善盟的修士,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多么激烈的攻防战,那些他们从来不放在眼里的魔修居然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把整山传走,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什么修真界三大结界,什么五百修士,什么化神大能……统统都成了笑话!   唐峥目光阴沉,他带来的大多都是金丹修士,虽然当他们集中在一起团战时是一股可怕的力量,但在柳昔卿的弓箭面前,这些金丹期的修士简直不堪一击。虽然都保住了性命,但重伤大半,只有少部分精英弟子尚能支撑。   而那十八名元婴修士也受伤的受伤,晕厥的晕厥。   唐峥此战没有占到丝毫便宜!但好在他手上还有翻盘的筹码,将撤退工作交给另一名心腹,他五指成爪,向前用力一收。   一个巨大的鸟笼飞了过来,里面关着一个浑身血迹的修士。   唐峥伸出手,按在乾坤囚笼上,脸上带着正道修士对魔修通有的憎恶,问道:“你是她的什么人?”   他们都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   “在下不过是个无名小卒罢了,可惜你机关算尽,还是没能抓到她,真是可悲可怜。”里面的修士虽然狼狈,却尚能谈笑风生。   “我见过你,在泉星宗外一战,你是她的师兄,对吧?”唐峥凑近了笼子,看着里面人道,“你甘愿为她落到我的手里,真是情深意重啊……”   “要杀要剐随意,勿要逞口舌之快。”那修士毫不在意道。   “哈,哈哈……你竟愿意为她死?这么说来,她是不是也勾引你了?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她不是最喜欢勾引师兄吗?”唐峥展露出狂态,“说,你是不是也被她勾引了!”   乾坤囚笼的修士竟用一种不屑而怜悯的神情看着他:“师妹光风霁月的人物,我亦行得正坐得直,岂会有你这等污秽不堪的心思?”   唐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一名魔修训斥,他一手掐诀,将灵力输入乾坤囚笼,那鸟笼上立刻起了一层雷电之力,针扎般刺向里面的修士。   “这乾坤囚笼的威力,你还没好好体会吧?便是连化神修士进了里面都难逃,这里面的雷鸣之力堪比化神修士的攻击,哈哈!怎么样,现在后悔了吗?”唐峥看着里面人露出痛苦的神情,得意道。   被关在里面的昂真君却突然笑了。   他总是在师父、师弟、师妹还有弟子面前愁眉苦脸,可到了敌人手中,却意外地容易露出笑容。   那小雪初晴般的笑容,让着已经被血模糊了的面容也生动起来。若是宏景山的女弟子看到,也会惊呼,原来皱着一张脸的昂真君,竟也是这样英俊的男子。   那笑容一闪而过,只听他喃喃自语。   唐峥一皱眉,便放出神识去听,才发现昂真君微弱地说道:“……太好了,不是小师妹来受这份苦,真是太好了……”   唐峥心头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他原本也可以这样保护师妹的,他原本也能为她而死,他心心念念都是她,一直都将她当做是自己最重要的人!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唐峥越是悲痛,就越恨眼前的昂真君,他源源不断地输入灵力,似乎只要昂真君痛苦,便能减轻他的痛苦。   “我不会让你死,现在就看你对她有多重要了,是不是重要到让她不计一切代价来救你……”唐峥轻声道,“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昂真君用力握紧拳头,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在刚才的攻防战中,他和小蛮都留意到了这个似乎专门冲着小六而来的法宝,而小六也将这法宝的厉害通过传音告诉他们,甚至昂真君也帮着挡了几次乾坤囚笼,后来小蛮还用两张强力符咒将其困住。   却没想到这法宝刁钻,居然还是跟了过来,且还是传送的那一刹那,他来不及放法术,来不及祭法宝,只能冲上去。   他被捉,总好过柳昔卿被捉。   无论如何,暗夜之光都不能落在上善盟的手中!   第130章   柳昔卿一路都在思索该如何安排素爻洞的大小事宜,虽然经验不多,但是她曾经在宋媚双身边修炼的那段岁月,因为师父的有意培养,也让她知道了许多山中规定和处理方法。   其实她无须事必躬亲,素爻洞目前有徒的三人,段小蛮、久朝二人可以自行管理府中弟子,只有昂真君那里需要顾三辩帮忙处理,没有徒弟的灰熊和文以庭,都可以自给自足。   最关键的问题是,大师兄该如何救。   回到已经峰顶宅院,除了师兄师姐,身后还跟着顾三辩。作为元婴修士,他也有资格参与对昂真君的援救计划中。   几个人并没有进宋媚双的庭院,而是在外面站定。   柳昔卿道:“大师兄应该会被关押在汾城慈悲观中,唐峥会以他来要挟我就范,或是引我去救……九死一生,但这人,却是非救不可的。”   “师妹,何不问问远鹭师伯和魔君大人的意思?”文以庭问道。   “现在这个风尖浪口上,虚妙山绝对不能暴露魔修身份,萧快雨的失心魔修正在各地作乱,守夜人如今也征战四方,魔君大人也不可能因为一名元婴魔修出手,我不能因为宏景山一人而影响大局。”   以她目前的声望,若是率领东胜州弦月魔修攻打慈悲观也并非不可能,但如果这样做的话,那么之前晏修为了维持魔修和道修之间的平衡,而全力捕杀失心魔修的功夫就全都白费了。   晏修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柳昔卿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打自己心上人的脸。   “那师妹想怎么救?我不建议深入虎穴的做法,若是大师兄没救出来,再折了你进去,那才是最糟的结果。”久朝道。   柳昔卿岂会不知这个道理,昂真君正是因为救她才身陷囹圄。   “我不会莽撞行事,既然不能强攻,也不能找帮手,那么便只能用计了,待宏景山整备完毕,我会去汾城一趟。”   段小蛮急道:“你去做什么?”   柳昔卿垂下眉眼道:“找一个老朋友。”   当然在此之前,她得去拜访一次远鹭师伯。   ※※※※※※※※※※※※   癸灵空间与虚妙山几乎是连在一起,只要诵读一声法诀便可以在宏景山的任何一个地方进入虚妙山的密室,再乔装打扮一番,便可出去见人。   柳昔卿在密室中披上藏形斗篷,又在脸上戴了沈昭曾经送她的半截面具,穿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虚妙山弟子服,虚妙山知道宏景山存在的人,除了远鹭神君,便只有他座下四大弟子。   这密室出口便开在二弟子光隼的洞府中,柳昔卿也与他亲近,见光隼似乎也在等着她,便行一礼道:“有劳光隼师兄相候。”   “跟我来吧,我带你去见师父。”   光隼一双冷眸,看柳昔卿的时候破天荒地带了点笑意。   “你曾经交予我的‘鸿雁于飞’也已经有了新的构思,待你忙完这些事,我们可以尝试批量生产。”   “那些想法还不算成熟,不过日后宏景山在这里避风头,想必会有充裕的切磋时间。”她答道。   光隼兴致很高,本还想抓着柳昔卿继续讲他的图纸,但看到柳昔卿现在连基本的微笑都作不出,心知是出了事。   “传送不顺利吗?”   柳昔卿低声道:“大师兄被上善盟的人抓住了。”   光隼不再言语,他紧抿着唇,目光又变得冷僻而孤寒,甚至还带着一丝杀意。   两人行得也快,到了远鹭神君的洞府,这位师伯还在专注地看着一盏红色的小灯,一手抚弄着翠儿的羽毛。   光隼一摆手,屏退了其他人,远鹭神君方才将目光恋恋不舍地撤回,看着柳昔卿,温声道:“你师父很好,不用挂念。如今宏景山弟子既已来了癸灵空间,你和其他两位洞主就在这里安置下来,有什么需求便与本座说,什么时候媚双回来了,你们再做打算。”   柳昔卿行了一个大礼,对师伯道:“汾城慈悲观观主唐峥在我等布阵之时,率领五百盟众袭击宏景山,山中同仁齐力将宏景山搬入癸灵空间,但是大师兄却因为救我而被乾坤囚笼抓住,现在想必已被唐峥带回慈悲观。”   远鹭神君一拍扶手,骤然起身道:“他们抓了小昂?”   她冷静道:“弟子最先得知东胜州弦月魔修将有一场大劫,乃是因为一位隐伏在上善盟的故友告知,萧快雨意欲引起的道修魔修大战,将东胜州弦月魔修的据点地图交给了上善盟,原本还需几日部署时间,因此我将消息告知魔君大人,通知东胜州魔修撤离,但弟子刚回山不久,唐峥便率众来袭击,最初看他的样子,似是不知我在山中,想必打的便是抓住宏景山弟子逼我现身,如今还是被他得逞了。”   远鹭神君也冷静得极快,他迅速找到问题的关键,问道:“首先,上善盟为何如此轻易相信这份魔修地图?其次,慈悲观的进攻如此诡异,小六儿,不是师伯疑心多,你便没有想过消息来源有没有问题?你为何如此相信给你消息的人?”   柳昔卿早已想过:“师伯恐怕还不知,如今魔君大人已带领守夜人在各地镇压失心魔修引起的骚乱,萧快雨叛逃之后已经开始出手搅乱魔修与道修之间的平衡,所以弟子和魔君大人都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更何况,慈悲观的成立已给魔修打来巨大压力,此时的撤离是为了今后减少更多与道修的冲突。   “后面唐峥的袭击更证实了消息的确凿,上善盟的确已经掌握了部分魔修的据点,以宏景山的地理位置,唐峥很轻易便能判断出我的师门,所以才会对宏景山出手。且盟主也曾在黑崎州通缉过我,这一潭浑水,恐怕弟子想躲也躲不开了。   “事到如今,弟子只怕他们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反而害了其他人,所以才想告诉师伯一声,大师兄……我一定要救他出来!”   一番陈情下来,远鹭神君轻笑了一声,道:“小六,你这只是知会师伯一声,却不打算让本座出手,对不对?”   “师伯不能出手,”她目光潋滟,诚恳道,“魔君大人不欲与道修正面冲突,所以此次只能智取,不能强攻。”   远鹭神君拎着翠儿的脖子把它放一边,一卷袖子道:“咱们这位魔君的做法真是稀罕,当年血洗七洲魔修不手软,偏偏遇到道修就手软,人已欺到我等头上,竟然还要忍?”   “魔君大人的做法,定有其深意。”柳昔卿淡然道。   “小六,你是暗夜之光,而且本座知道,你不仅是守夜人,而且还已是玄月长老,这一次,你不能去救人,魔修承担不起损失你的后果。”   “若救不出大师兄,我心魔必起,恐怕也只能活到元婴寿限了。”她咬牙道。   远鹭神君似乎有些动怒,他手拍在扶手上,青筋暴起。   其实柳昔卿能理解远鹭神君的压力,他不能出手,因为虚妙山的地位,他恐怕承担着整个东胜州的魔修门面,一旦虚妙山暴露,对魔修的损失同样是巨大的。   宋媚双临行前必定嘱咐过他照顾自己的弟子,如今大师兄被抓,她又要只身涉险,若是这位师伯什么都做不了,着实是一件煎熬的事。   柳昔卿知道自己亲自去救并不明智,她应该求助晏修,求他派出守夜人;她应该拿出自己的弦月令牌,挑选一批精兵良将;她应该把担子让给师兄师姐,自己在幕后策划便是了……   理由再天经地义不过,因为她是暗夜之光啊,她的性命又岂是一个小小元婴可以比的?   可她做不到。   就像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宏景山弟子都因她而牺牲一样,若柳昔卿能这么活着,她的手,就再也不配去摸那些太和剑庐的本命剑了。   我要活着,也要救人!   柳昔卿的眸子里烧的便是这样一把火,若她真是这天上地下唯一的伽蓝夜合宿主,那么这天道也该让路,这机缘也该为她而开道!   “师伯,我并非去送死,弟子会先联系上故友,将情况打探清楚在做安排!”她再次求道。   良久,远鹭神君开口道:“把吞天吞地拿出来。”   柳昔卿惊讶,但她还是从储物袋中取出了圆盘形状的吞天吞地。   “本座猜到你们会动用这样法宝,上一次,它坚持了多久?”   “半个时辰。”   “这是个好东西,既然你要上阵,那么本座也不能不有所表示,便让这宝贝再帮你一个时辰吧。”   柳昔卿睁大了眼睛。   远鹭神君看她的模样,笑了出来:“既然你想得清楚,那便去救,只是这一次,我会派凉雁接应你们。”   他之前不过是试试柳昔卿的心性罢了。因为宏景山不需要一个怕事怕死的山主,那样的人已经太多。   同样,宏景山也不需要一个用价值去衡量人命的山主。   因为在天道之下,众生理应平等!   “谢……谢谢师伯。”   其实柳昔卿震惊的根本不是这个,而是——   吞天吞地半个时辰需要烧六亿两千万灵石,那么一个时辰便是……师父和远鹭师伯还真是足够张狂的一对儿师兄妹啊。   第131章   东胜州,汾城。   城内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临近城门的区域更是川流不息,而城外,因为检查严格,已经排起了一个长队。   许多人一边排队等待检查,一边议论纷纷。   经过宏景山攻防战之后,汾城慈悲观的唐观主将一封书信贴在城门口,让来往的所有人都能看到。   上面只有一句奇怪的诗:“笼中鸟泣血,山中人不知。”   说来,最近汾城查得也比其他地方严,比如对藏形斗篷的严查,进城修士不能带有面具,也不能使用藏形斗篷,违令者,慈悲观有权将其处置。   对于习惯藏形斗篷的修士来说,这种无理条例完全是无理取闹,自从慈悲观建立以来,哪还有魔修敢在外面晃,唐观主未免太大动干戈。不过埋怨是埋怨,大部分修士还是默认了这一规矩,毕竟上善盟势大,慈悲观更是当地的地头蛇,只得入乡随俗。   饶是唐峥将慈悲观打造得如同铁桶,托手眼通天的远鹭师伯的福,柳昔卿还是混进了城中。   她服用了隐藏灵力的丹药,佩带了可以瞬间改变人相貌的玉佩,在暖莺师姐的巧手下,打扮成了一个俊俏的少年郎,一个人背着包袱进了汾城,她一路打听,到了慈悲观前,才被一名金丹期修士拦了下来。   那修士打量了她一番,发现不过是个凡人,便问道:“因何而来?”   “仙长在上,小人村落近日诡异,总有村民觉得身体虚弱,不过三日,村中大部分人都已起不来床,村长想是有魔修作祟,因此派小人来找慈悲观的仙长报信。”   “别人都起不了床,为什么你能?”修士不客气问道。   “凡是十六岁以上的村民才会有此症状,村里十到十六岁的男丁,只我一个,所以村长才派小人来。”   修士看这少年毕恭毕敬,虽然单薄了点,却还能当得起事,便道:“你进去吧。”   “谢过仙长,”柳昔卿垂着头,“请问管事可在观中?”   “几位管事都在观中,进去之后有负责接待的修士,自会将你的事情上报。”   柳昔卿再次拜谢,看着那修士的眼神充满感激,而后像一个第一次进入修士居所的凡人一样,带着点儿怯怯不安,拘谨地走了进去。   里面果然有负责接待的修士,来人修为不高,不过筑基期,温声问她有什么需要。   “听闻汾城慈悲观救苦救难,仙长,我的村子恐是有魔修作祟,十六岁以上的村人都已经虚弱得起不了床,希望仙长们能够派人去查探,两日前有一位仙长曾经路过,告诉我们,若是能找到月菱香,村子里的人便可得救,不知仙师观里……可有仙师有这一味药?”   这月菱香乃是沈昭曾经在小昆峰秘境里给柳昔卿下的补药,却骗她是“秋月红”,将她骗上了他的贼船,后来柳昔卿也寻过这味药,方知是修真界已经极少见到的古方,因此才用这月菱香作为找沈昭的暗号。   “这味药倒是没听说过,我去问问管事。”那弟子转身走入内堂。   不一会,走出一名相貌普通的蓝衫修士,他看上去十分矜持,慢悠悠走到她身前,掂起她的下巴,轻声道:“这位小郎君运气真好,本君恰好有这一味月菱香。”   柳昔卿往后一缩,避开了他的手指,换上哀求的表情道:“求仙长救我一村之人!”   那筑基弟子也走了过来,笑道:“合该是你的机缘,咱们沈真君最擅长配药,不过你那村子……”他偷偷看了一眼沈昭的背影,“近期观主大概不会外派。”   柳昔卿适时露出一丝焦虑之色。   “无妨,材料都是现成的,我去你住的客栈帮你配药也就罢了,不过这机缘……可不是无偿的。”沈昭低声道。   两个人都顶着另一种皮囊,一个相貌平平,一个是鲜葱似的少年,这一句话说出,听在两人心里,都变了个味儿。   少年白皙的脸庞抬起来,一双水盈盈的眼眸看着他道:“仙长尽管开口,只要小人能办到。”   沈昭一怔,他很快收敛情绪,袍袖一卷,携着风就将柳昔卿带出了慈悲观。   ※※※※※※※※※※※※   到了汾城一处客栈,沈昭付了房钱之后,立刻进入客房布下了阵法。俩人都有默契,柳昔卿也不着急说话。   直到沈昭布好阵法,谨慎地检查了一遍,方才牵过她的手,两人进了他方寸芥子。   芥子空间才是修士最安全的洞府,一进了方寸芥子,沈昭立刻卸下了所有防备,松手放开了柳昔卿,旋身靠在软垫上,一双媚眼轻轻扫过她。   “你胆子可不小,宏景山出了那么大的阵仗,居然还敢找到唐峥的老巢,你若是被他抓到,恐怕连我也救不了你。”   “这一次突袭宏景山,他抓了我师兄,我必须救他!”   “你要我帮你?”沈昭挑眉。   其实柳昔卿并不觉得沈昭帮她是天经地义,上一次沈昭通知她上善盟对东胜州魔修的清剿消息,便已是极大的人情了。   “不需要沈道友冒险,我只需要知道师兄被关押在什么地方,还有……他,他现在好不好?”   “应该还活着呢,不过想救人的话,柳道友未免把这慈悲观想简单了,我试问一句,你准备怎么救?用你宏景山那点儿人手么?还不如你去求魔君大人为你出头,一剑劈过来,什么事儿都解决了。”   “沈道友,魔修并不欲与道修开战,我只能自己解决。”   “呵,你知道这慈悲观是怎么关押魔修的吗?”沈昭轻笑一声。   柳昔卿摇头。   “每一座慈悲观,都配有一个法宝,此法宝名字为‘浮屠狱’,一旦将人关押在其中,除非法宝主人许可,否则谁也出不去。这法宝的主人自然是盟主,也就是说,这法宝至少是化神级的极品法宝。盟主每隔三个月从浮屠狱中提一次人,观中修士根本不知这些犯人会被提去什么地方。”   “他们难道不在意这些犯人的下落?”   “为什么要在意?上善盟只抓魔修邪修,反正对正道修士来说,魔修都是坏人,是死是活都无所谓。”   “唐峥有一样法宝名为‘乾坤囚笼’,会不会把我师兄关在外面?”柳昔卿皱眉问道。   “要想防备魔修抢人,还有什么地方比化神修士的法宝更方便安全?所以你要想救人,不止要与汾城的上万修士为敌,还要破慈悲观的防护结界,最后,无论如何你都要直面浮屠狱,还得祈祷别引来盟主。”   他本准备在柳昔卿脸上看到绝望的神情,可出人意料的是,柳昔卿仿佛松了一口气。   “若它是法宝,就好办了……”   沈昭一噎。   其实他返回慈悲观后,听到唐峥率人去围剿宏景山时,心跳都停了一拍。便是连他也没预料到唐峥居然如此丧心病狂,对柳昔卿的执念如此之深。他之前在柳昔卿面前肯定还有几日准备时间,是因为他知道上善盟十八印长老中,对这次清剿的反对意见很大,虽然盟主已经下令,但究竟能集结多少人手还未可知。   毕竟那地图上只有魔修据点,却不知里面究竟藏有多少魔修,没人会像唐峥那样,带着一个化神、十八元婴和几百金丹修士就敢去攻山,简直愚蠢!   可这种事真的发生了,一向镇定的沈昭竟然有些慌。   若是柳昔卿以为他故意骗她怎么办?他好不容易才在她心目中挽回了一点形象,那蠢货让他功亏一篑!   他一枪穿了唐峥的心都有了。   但沈昭也足够冷静,尤其当他得知唐峥虽然出师不利,却从宏景山抓了一名魔修回来之后。   柳昔卿一定会来找他!   所以他一直都呆在慈悲观中,生怕漏掉什么消息。   其实救人的打算,他早都帮她想好了,不过……沈昭眯起狐狸眼,他可不能让这小丫头为所欲为,否则被她发现后,还不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你可有救人的方法?”他问道。   “我需要一个进浮屠狱的机会。”   沈昭面露微笑,他知道柳昔卿现在压着修为,索性伸手将她凌空抓到自己面前,看着她那扮作少年的单薄身板,轻笑道:“想要沈哥哥帮你吗?”   “要。”她不躲不避地看着他。   “这样啊……柳师妹,我们是朋友对不对?”沈昭笑眯眯的。   柳昔卿来找沈昭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建设,这会儿沈昭要是算计她,她也认的,不过她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在你不算计我的前提下,我很愿意将沈道友当做朋友。”   “真是伤脑筋,果然我们还是别做朋友了。”他淡淡地回道。   说实话就这下场,柳昔卿一脸黑线。   “沈道友!”   “唉,柳道友稍安勿躁,我可以带你进浮屠狱,甚至我还能保住你不被唐峥发现,”沈昭抬眼看她,“你来找我,便知我的能耐,我一定能帮你救出昂小雪,但很可惜,我们不是朋友,所以我也有我的条件。”   这句“不是朋友”略有些伤人,可柳昔卿知道,他们不是朋友,才是最好的结果。因为她隐隐感觉到了沈昭对她生了某种感情。   朋友生暧昧,朋友生误会,不如就像他们现在这样,或许还能相忘于江湖。   沈昭一直看着她的表情,仿佛她的表情有一丝松动,都可以带给他希望。   但是没有,柳昔卿坦然地看着他,问道:“什么条件?”   两人都是聪明人,试探到这个程度,已是什么都明了,只剩公事公办了。   第132章   沈昭知道柳昔卿有身家,有背景,也有很多人喜欢。   早在泉星宗外一战之前,他在小昆峰秘境里摸到她手上的花戒,就知道这姑娘已经有人惦记了。   直到泉星宗外一战,他才知道那个人居然是魔君。   这位修真界闻风丧胆的魔君大人不仅救了他,而且还治好了他的伤,低调却稳妥地将他送走。这一系列举动一出,他就知道,对方是个心思不亚于他的男人,还比他更强大。   可他不甘心,还是想去试一试,他沈昭想要的东西,什么时候得不到过?   其实他自己知道,作为一个玩弄感情的高手,他不会一直无往不利,总会有那么一个姑娘,是他求不得,放不下的,是他将真心掏出也无法得到的。他近乎自虐地等着这个人出现,等待自己被征服。   然而遗憾的是,这个姑娘,却并不想征服他。   他像一只等不到麦田的狐狸。   这一次柳昔卿有求于他,沈昭便趁机继续试探,他已经不吝惜表达自己的好感,他目光带上了侵略性,心中贪婪蠢蠢欲动。   若不是他喜欢她,柳昔卿这傻丫头,绝对不可能好好地从他这里走出去。   可他偏偏喜欢她,而她……似乎也知道了。   柳昔卿根本不想去利用这一点,为了避嫌,她甚至不愿跟他做朋友,她小心翼翼用自己的方式保护自己,也保护着他。   可惜的是,她越是这样,他却越喜欢她。   仿佛这世间就是容易发生如此荒谬的事:一肚子坏水儿的坏蛋,最喜欢的便是这样好的姑娘。   所以他忍着想要碰触她的冲动,轻声道:“我的条件是……”   声音像是化在了空气中。   柳昔卿认真地看着他。   “每隔五百年,当第一声春雷响起的时候,穿上你最漂亮的裙子,到南平州青辞镇的惜月楼,喝一杯茶。”   这条件令柳昔卿震惊。   沈昭却是微微笑了,他就是这么混账的人,死性不改,就是坠落也要叼人一块肉,那是骨子里的念和心窝里的情。   我得让你一辈子记得我。   就像我无法忘记你一样。   ※※※※※※※※※※※※   与沈昭商议之后,两人前后脚出了客栈,柳昔卿直奔汾城致远斋分号。   致远斋在东胜州经营这么久,总有其传递消息的方法。   她顺顺利利进了致远斋分号,便有一名筑基期的伙计迎了上来,人极是伶俐,见到柳昔卿进门之后,看了她好一会,才面露喜色道:“六儿?六儿!可不是你来汾城,怎地不先告诉表叔一声!”   柳昔卿卸下包袱,拿出里面几罐酱菜,然后道:“这是奶奶让我带给表叔的,村里出了大事,不然我也……”   那伙计无疑是演戏高手,立刻神色紧张道:“村里出什么事?”   柳昔卿嘴一撇,便露出泫然欲泣的模样。   伙计急忙道:“六儿莫慌,来,进屋里跟表叔好好说一说。”   “嗯,我已经先找了慈悲观的仙长,表叔,上一次见你就是筑基期,现在怎么还是……”   两个人慢慢走进了致远斋的内堂。   一直跟在外面的某个慈悲观的修士才撤回了神识,致远斋的内堂可是有阵法的,若是惊动了里面的人,这个时候闹将起来反而不美。   心叹这少年机缘还真足,进了慈悲观便遇上了沈管事,然后又被沈管事安排了住所,只是他跟到客栈的时候,不敢破沈真君布下的阵法,如今好不容易跟到了致远斋,又碰了个钉子。   他又怨起唐观主,这段时间非要他们盯住所有汾城新进的生面孔,甚至连凡人都要跟踪一段时间方可。   这不是折腾人么唉……   ※※※※※※※※※※※※   一进了内堂,那伙计马上变了脸色,恭谨对柳昔卿行礼道:“事急从权,忘柳真君勿怪,请真君稍等片刻,弟子这便施法联络虚妙山。”   柳昔卿顶着少年容貌,严肃地点点头。   伙计立刻施术凝出一面水镜,将其与内堂中的阵法连接在一起,镜面上渐渐出现远鹭神君的身影。   “此事涉及机密,你先出去吧。”柳昔卿对那伙计道。   “是。”   致远斋的伙计都是正道修士,虽然负责办事,但却对办事的内情一无所知。   她将一丝灵力点入水镜,对远鹭神君道:“大师兄被关押在慈悲观中的浮屠狱中,弟子已与故交商议妥当,明日清晨便潜入慈悲观救人,此次行事已有地利人和,无须大动干戈,师伯不用担心。”   远鹭神君不知为何看上去心情很好,他爱抚着怀中的翠儿,问道:“需要多少支援?”   “我需要一件能够突破化神期速度的飞行法宝,还需要一百张八品防御符箓,三百瓶聚气丹。”   “需要多少人手?”只要能用灵石解决的,对远鹭神君来说都不是事儿。   “久朝师兄会在汾城外布下传送阵法,还请凉雁师兄帮助护法,城内的还需三人在慈悲观外接应,二师姐、三师兄和五师兄可以分批进入汾城。”   “很好,三人的话,刚好本座、小蛮,还有……”   “还有本座。”   一位身段袅娜的女修从旁边走了过来,她穿着一袭石榴色的衣裙,脸上挂着明媚的笑意,如三春绽放,暖意融融。   柳昔卿见到那女修,鼻子便是一酸。   “师父!”她失声唤道。   宋媚双微笑道:“小六,师父突破化神期了,你高不高兴?”   “弟子恭喜师父晋阶化神!”她怎能不高兴,师父终于回来了。   “这一次慈悲观救人,我和师兄,还有小蛮一起去接应你。”宋媚双撩了下肩上的碎发,风情万种地往远鹭神君身上一靠,“这就得看师兄的本事了。”   “可是远鹭师伯的身份……”   宋媚双娇笑道:“傻丫头,哪个会用本命神通,弄一堆化神期的法宝丢过去不就行了。”   财大气粗!   远鹭神君道:“今夜本座恰好要出席一场佩星城的拍卖会,自有不在场的证据,谁也怀疑不到本座头上来。”颇是得意。   柳昔卿在这边更有底气了。   “弟子不能在致远斋久呆,今夜子时一过,弟子便要混入浮屠狱,届时还请师父师伯,还有师姐在西城门接应,那里的护城大阵会留有可以突破的薄弱之处,只要能赶到久朝师兄的阵法处,即便后有追兵,我们也不怕他们查到咱们的底细。”   “不错,小六儿有长进。你先去安排吧,慈悲观外,一切有为师,”宋媚双伸出一只玉手,那涂了蔻丹的指甲发着寒光,“趁本座不在,竟敢欺负本座的弟子,上善盟一定要付出代价!”   女王气场爆棚!   结果下一瞬,宋媚双便被远鹭神君按住了手,他无奈道:“师妹,你发狠也要看看时候,要收拾上善盟也不在于这一时,明日大战千万低调行事,等小昂救回来,咱们用黑市卷的那一笔灵石对他们下手也不迟。”于远鹭其实心里何尝没有发狠,他最是护短,“我保证一个月内,教他上善盟弹尽粮绝!”   宋媚双笑着按了按太阳穴,道:“依你依你,真是要念叨死我……”   看着两人有点打情骂俏的趋势,柳昔卿此时分外尴尬:“师……师父,弟子这便去了。”   “嗯,补给的话,直接从致远斋拿,搬空了也没关系。剩下的,那负责接应的弟子会帮你办妥。”远鹭神君道。   柳昔卿赶紧关了水镜,再看下去会瞎眼的。   内堂阵法奇特,水镜一关,外面人立刻知道,那伙计又端着一碗面走了进来,然后道:“一会儿便由晚辈与真君调换身份,半个时辰后,真君可以用此法宝易容,出去之后,便再无上善盟的眼线盯梢了。”   “多谢你。”   柳昔卿从身上取出一枚玉佩,立刻变回了原来模样,又用清水洁面,洗去脸上的药膏。   那伙计手脚麻利,也掏出一块玉佩交给柳昔卿,自己取过她换下的那块,佩带在身上后,立刻便成了一个清秀的少年郎,又取出一盒子膏药,在脸上一阵涂涂抹抹后,完全变成柳昔卿之前的模样,丝毫不差。   柳昔卿重新将另一块玉佩戴在身上后,则变成了一个瘦瘦小小的女童,也涂了一些膏药,将脸变得更瘦削一些,更黑一些。   伙计行了一礼,便拿起桌上的包袱,转身出了内堂。   柳昔卿知道与内堂阵法对接的不止一个屋子,半个时辰的时间,足够他们调换人手,帮她掩饰身份,待时间一过,她便拿过桌子上早就准备好的一个破布小兔布偶,呆呆地走了出去。   一出去,便有另有一名伙计走过来赶她。   “终于找到你了,居然藏在内堂里!都说了这里没有什么蓝衣大哥哥,怎么还跑进来?你这女娃真是不听劝,这里来往修士多,万一有个心怀不轨的,你这小命就交代了,赶紧去凡人住的街去!”   “呜,我,我不知道是哪,我迷路了……”柳昔卿的声音也变得如女童般软软嫩嫩,低低说道。   “出了门,顺着街一直走出去就成了。”伙计又自言自语道,“也不知这女娃哪儿来的巧劲儿,居然就撞进修士结界里了,唉……快出去吧。”   柳昔卿抱着小兔布偶,应声走了出去。   当她走进致远斋屋外的阳光里,柳昔卿抬头看了看天空。   天边渐有晚霞升。   人间已是近黄昏。   第133章   柳昔卿孤零零一个人在街上走着。   在这修真界活了这么久,她人间百态见得也不算少,扮个小女孩没什么压力,柳昔卿小心地躲避着其他人的善意恶意,拒绝陌生人的搭讪。   但此时感觉很奇妙,与少年不同,女童的视线很低,所有人在她面前都变得高大,一只不算太有力的手,都可以捏断她的脖子。柳昔卿压着身上的修为,如今在这城市中,她似乎又变成了一个可以任人欺负的小修士,打不过只能跑,跑到绝路,拼出生天。   换一个角度,换一个视角,就是一段不同的人生。   她抱着小兔布偶,沿着街边墙角,一步步挪着。演戏也是不能忘的,见人便用一种令人揪心的语调问道:“你见到我的大哥哥了吗?”   直到华灯初上,月意浓浓,她才遇到了那个在阑珊处的公狐狸。   他仍是一袭蓝衫,靠在柳树旁,低垂着眉眼。   柳昔卿丢了小兔布偶,呜呜扑了上去,撕心裂肺地叫道:“大哥哥,我可找到你了!”   要不说修士都是人精呢,俩人没对过戏,但就凭无论何时何地,两人以何种面目出现,都能认出对方的这个绝活,沈昭就能装模作样,假腔假调地安抚道:“这是谁家的女娃,认错人了。”   嘴上这么说,却俯下身将柳昔卿抱了起来,让她坐在他的胳膊上,直视着小姑娘的眉眼,眼睛里闪过一道笑意。   柳昔卿是真害臊了,她反应也快,立刻用小手掐住沈昭的脸,带着哭音道:“大哥哥说了要给我买肉包子,呜呜,我的肉包子呢,大哥哥坏蛋!”   她真掐啊!   这说来戏就来戏的样子也让沈昭服了。   他只好无奈道:“什么大哥哥,你真认错人了。”   “嗯……嗯……好像我大哥哥比你好看,呜呜,你,你是修士吗?”   “嗯。”   “我大哥哥就是被修士抓走的!呜呜呜,我大哥哥是好人!”   柳昔卿这么一闹,周围便有行人围了过来,一听说是上善盟的修士抓错了人,都不敢相信,后来听女娃说得有模有样,谁都知道,孩子是不会说谎的呀,于是也就信了,纷纷谴责起来。   沈昭只好道:“那便去慈悲观看看,若是有你大哥哥,我便审问了他,真是好人的话,便给你放出来,可好?”   柳昔卿这才瞪着红彤彤的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   沈昭便带着柳昔卿往慈悲观的方向而去。   但是——   这公狐狸怎么还不把她放下来!   ※※※※※※※※※※※※   高大的修士抱着一个小女童,走进了挂起夜灯的慈悲观。   这一幕看上去竟有些温馨,若是被才子见了,说不准要写出个师徒虐恋来,再交给说书人在茶馆讲上一个下午。   可谁知,修士是黑心的,女童是元婴的。   两个人进了慈悲观,连神识传音都不能,走过灯火明灭的回廊,走过厅堂,在后院处,方才发现一个黑漆漆的裂隙。   那里面没有生气,看上去便令人产生绝望。柳昔卿知道,那是因为里面关押着人的怨气,染了这法宝的精气。   “这法宝可有些厉害,你大哥哥可能就在里面,小姑娘,你怕不怕?”沈昭柔声问道。   “害怕,可我要进去,因为他在受苦。”她怔怔看着那浮屠狱的入口,“仙长,那是我的亲人啊,他身上的疼痛,我受之百倍。”   沈昭他摸了摸柳昔卿的头,轻声道:“真是个知道心疼人的好姑娘,那便随本君进去吧。”   他们走进了那黑暗中,两边皆是石壁,只走了几步,石壁上探出半个人身,是守卫浮屠狱的修士,声音如石磨碾过,道:“沈管事带一个凡人女娃来狱里有何贵干?”   “这小姑娘在凡人那里闹了起来,说是咱们的修士抓了她的哥哥,本君无奈,只好带她进来认认人。”   出乎意料,这修士没有阻拦,却反而道:“沈管事,在下多一句嘴,这嫩皮嫩肉的女娃,若是见了这浮屠狱的景象,出去还能好好做人?”   “哼,是她要看的,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沈昭的声音异常冷漠,这形象很符合大多数修士对凡人的看法。   这位只有半截身体露出石壁的修士隐在黑暗中,柳昔卿没办法使用神识,看不出他的模样。   那修士摸出一个小树叶,吹了一口气,把小树叶送到柳昔卿怀里。   “叔叔送你一个好东西,把这叶子擦在眼睛上,就不会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声音虽然难听,语气却很是温和。   柳昔卿很难想象一个看守浮屠狱的狱卒,居然会有这样柔软的心肠,担心一个凡人小姑娘的心境。   她将这叶片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分辨出这是可以让人短暂陷入幻境的恪树叶,它不能制造幻境,却可以改善周围的形象,对小女孩来说,可以让她的所见所闻朝着她所认知的方向而去,却是不耽误认人的。   这恪树叶等级很低,对柳昔卿这样的元婴肉身已经无效,但她还是轻轻说了一句:“谢谢。”为这份对凡人的善意。   修士又道:“沈管事当知,浮屠狱上五层关押的都是轻罪犯人,下面两层乃是重犯,这女娃既然要寻哥哥,就在上五层找即可,否则便是下两层的犯人,也是放不出来的。”   “我明白。唐观主可在狱中?我一会有要事要找他商议。”   “观主半个时辰前刚出去。”   “好,我知道了。”   沈昭颔首示意,便带着柳昔卿继续走下去。   越是往下走,便越是阴森,柳昔卿抓紧了身上的玉佩,一旦有变化,她便会立刻恢复原貌和修为。   “浮屠狱一共分七层,上五层看守严密,下两层非观主令牌不得进入。”沈昭脚步轻快地走着,“小姑娘,你说该怎么办呢?”   “我要找哥哥呜呜呜……”柳昔卿头一低,开始埋头小声啜泣。   说实话,这小女孩装得她头皮发麻,偏偏沈昭还爱引她说话,分明早就弄到了观主令牌,故意吊她胃口,真是恨不得快点见到昂真君。   “真是禁不得吓,快别掉金豆子了,你哥哥不是好人么,好人怎么会进下两层,哭掉了刚才叔叔送你的小树叶,被吓到了可别怪我。”   柳昔卿攥着恪树叶,气鼓鼓地抬起头看着他。   但是当两个人进入第一层浮屠狱时,柳昔卿就没办法做戏了。   那是一条长廊,沿着一个很缓的坡度,两边向下建造了无数监牢,每人一间地关押着修士。她也接触过许多魔修,晋阶元婴后,也隐隐可以分辨出魔修与道修的区别,可以说道修分不出隐匿的魔修,但是高阶魔修自己绝对可以分辨敌我。   但是她在这一层浮屠狱,没有见到一个魔修。   那些被摧残得枯瘦的修士,全都是道修!   这上善盟是想做什么?他们为什么把这些人当做魔修抓起来?   “这些修士还未定罪,只是让他们失去反抗能力,等到盟主大人将他们提走,进行第二次审问之后,若是无罪便会放出。但是呢……上善盟可是号称从来没有冤枉过任何一个好人。”沈昭看似不经意地说道。   柳昔卿心里一紧。   没有冤枉过任何一个好人,也就是说,这些修士根本不可能被放出来了!   他们怎么能这样做!   当沈昭走道第一层的尽头,柳昔卿低声道:“仙长,这里没有我哥哥。”   “好,那我们去第二层。”   沈昭抽出腰间管事令牌,打开了第二层浮屠狱的大门。   他们就在着浮屠狱中一步一步,越走越深。可讽刺的是,柳昔卿从打进来,就没见到一个魔修。   她低垂的眼眸中全是燃烧的怒火。   直到两人走到第五层尽头的铁门前,沈昭叹口气道:“是不是还是没有你哥哥?”   “嗯。”   “那真是没办法了,只好用观主令牌了。”   然而此时,铁门上发出声响,一颗把脸孔全部罩在黑巾中的脑袋探了出来。   “沈管事。”   “狴犴君,这是唐观主的令牌。”沈昭举起腰间令牌,“本君奉命查探下两层,请开门。”   狴犴是守狱门的神兽,象征公平公正,放在这儿,可真是一个笑话。   “的确是唐观主的令牌,沈管事请。”狴犴君让了路,铁门乍开,露出里面的空间来。   两边仍是监狱,却跟上五层不同,门上用的是绝灵锁,一层无形的结界覆盖其上,是极巧妙的禁锢之术。   柳昔卿一间一间地认过去,在这里倒是见到了几名萎靡不振的魔修,只是看不出修为。她其实对这一层不报希望,唐峥恐怕会将大师兄关押在最下面一层。沈昭也没多停留,他坚定地走到第六层的尽头,打开了通向第七层的大门。   里面只有一间石屋。   周围非常安静,只能听到沈昭的脚步声。她隐隐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心里就有一种要碎掉的冲动。柳昔卿攥紧了手中的玉佩。   大师兄,是你吗?   当沈昭打开屋子的大门,里面空荡荡的,只在中央放着一个精致的巨大鸟笼。   里面吊着一名浑身是血的修士。   柳昔卿头皮都炸了,她挣脱沈昭的怀抱,跳了下来,从浮屠狱第一层便开始积压的怒气顷刻间爆发出来!   这肮脏之地!   但见她,将玉佩摘下,露出原本风情,一身紫电青霜,将这暗室耀出了光辉。   明媚不可方物,她是暗夜之光,灼灼其华。   便是骄阳,也似我。   便是寒霜,也惧我。   手中一把天地开阖,元婴修士威压再无任何顾忌,全面铺开!   “大师兄,我来带你回家。”   第134章   自宏景山攻防战之后,柳昔卿就觉得自己将要突破。   这突破很诡异,并非是单纯的境界突破,她心中有萌芽生,有道心起,本源波动,要找一个释放的出口。   她本还有些懵懂,可到了这个时候,被昂真君的惨状一激,一腔热血翻涌,身体里的灵力暴涨,才知道这是有了大机缘。   也好,很好。   她本就打算在这浮屠狱拼一把。   “小红豆!”柳昔卿唤出精神抖擞的鸣焰鸟,“给我烧!把这人间地狱烧个明路出来!”   小红豆长啸一声,分出火鸟元神,带着锡兰真火,一路向上飞了出去。   柳昔卿则是拉开了天地开阖,扳指一勾,身后三座聚灵阵全部开启。   然而却不止如此!   她心中还有意气未尽,还有愤慨未抒,丹田中的元婴开眼,蕴藏在元婴修士身体中的小世界怦然爆发,从她体内急剧向外扩散!   一圈接着一圈的光晕以柳昔卿为中心,水波样散开,一直扩散到第七层浮屠狱的边缘。   “你疯了!你居然在这里领悟领域之力!”沈昭急喝。   “这世道,便是让人疯狂。”柳昔卿双目看向前方,“若不能破除腐朽规则,怎成方圆?若不能还世道一个公正,又怎成天地?”   她搭弓射箭。   丹田的元婴亦是摆出同样的姿势。   体内本源的庚金之道终于将其杀伐决断的一面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在那光晕所到的领域范围内,极尽凶利之气。   那是箭的锋芒,和箭的锐意!   一支凝聚着庚金之气的长箭自柳昔卿手中生成。   “天地开阖域,开!”   手中庚金之力被柳昔卿射出,箭矢直到光晕边缘,如烟花般迸射绽放,将这一天地开阖域映得流光溢彩。   柳昔卿突破元婴中期境界,亦同时领悟领域之力!   她侧过头,绝美的容颜上带着压迫一切的悍然无畏。   “吾之箭矢所至,皆为吾疆,炼心若明,天地开阖!”   “炼心若明”乃是柳昔卿的神通,她将弓一抖,天地开阖弓身上似有无形之力起,影影绰绰,一把更大的弓箭似乎立在柳昔卿面前,素手虚凝,自她身后,无数箭矢浮动,皆散发着庚金之精气!   “疾!”   口令既出,这无数飞箭电光火石般向前方射去,它们顺着小红豆开辟出的路,穿过第七层的铁门,将那遮盖了信义的假狴犴射穿;穿过第六层铁门,将那些困住修士的结界破除;穿过第五道铁门,将困住修士的阴霾驱散;穿过第四道铁门……   化神期的法宝又如何?   炼了它!   在这天地开阖域中,明蓝的火焰飞舞,长箭纵横,将浮屠狱的灵力涌动完全克制!   整个浮屠狱的修士都被柳昔卿放了出来,他们一开始不敢置信,随后才发现关押自己的监狱已经失控,不知道谁喊了一声:“逃,逃啊!”   “把上善盟的罪行昭告天下!”   “哪怕活着出去一个也行,大家跑啊!”   孱弱的修士们彼此相扶,在这并不伤人的火焰中向上方狂奔,随后他们发现随着箭矢,若干丹药瓶落下。他们纷纷争抢,服下丹药之后迅速恢复了一些灵力,虽然不及巅峰状态,却聊胜于无。   此时浮屠狱中负责守卫的修士也反应过来,他们想往下冲,却被箭矢拦住,赫然才发现这浮屠狱内竟然已经变成了某个修士的领域。   “是谁竟然敢在盟主的法宝中开领域?”   “快联络观主!”   然而其中一个修士刚拿出传音符,就被一支金色长箭射在地上,随后又是几道疾矢,将他钉在了石壁上。   那个之前送给柳昔卿恪树叶的修士也赶了下来,他看到同伴纷纷被射倒,完全丧失了抵抗能力,而那些修士就像是看不见他们一般,只是玩命地往外逃。他突然想起那个被沈管事抱进去的女童,立刻高喊一声:“沈管事!”   而就是这一声,一支正绕到他背后偷袭的箭矢在他背后停了下来,瞬间变为一把巨锤,直接砸在他灵台上,将他砸晕了过去。   浮屠狱乱成一锅粥,外壁也渐渐被锡兰真火熔出个窟窿,修士们就从这个洞往外逃。   在最后一层,柳昔卿一边驾驭着领域,一边掐诀不断凝聚箭矢,当她感到里面修士已经逃得差不多,便一掌托起乾坤囚笼。   她走过沈昭身边的时候,低声道:“五百年之约,定不会忘。”   心里知道,这是一个多么大的人情,还不清。   可她不知道,在沈昭眼中,她在这阴森的牢狱中怒放的风华,将一切都变得值得。   “去吧,我会善后。”他早已收了惊艳之色。看现在这阵仗,他也不会在这里久待,因为之后他会很忙很忙……   柳昔卿身子一轻,掐诀向外飞去。   ※※※※※※※※※※※※   唐峥与浮屠狱有感应,当观主令牌被使用时,他便知道有人进了浮屠狱的重犯关押地。   可他分明没有下令叫人去下两层!   唐峥原本在汾城外检查护城大阵,一时间心头有了不好的预感,匆匆往慈悲观赶。然而还没到慈悲观,他便感觉到狴犴君出了事,而与此同时,慈悲观上空也起了蓝色的火光。   他不怒反喜。   是她来了,她果然不自量力来劫狱了!   可进了慈悲观,发现里面已经打成一团,从浮屠狱中逃出来的修士与慈悲观中的人厮杀在一起,几名心腹弟子顽强守着大门,见到他都像是见到了主心骨,喊道:“观主!”   唐峥阴沉着脸,他没想到柳昔卿能破了盟主大人的浮屠狱,还把这些囚犯都放了出来。   不过观中尚有修士三百,浮屠狱中关了四百修士,却都是疲软之辈,不足为惧。   这些人,一个都不能逃出去,他沉声下令:“杀,一个都不能留!”   “是!”   唐峥抽出长鞭,一边横扫逃出来的修士,一边往里面冲,方才看到浮屠狱已经维系不了基本形状,裂隙已经扭曲,旁边空间开着四五个大洞,陆陆续续还有修士往外逃,甚至不能走动的也在极力往外爬。   唐峥手中有浮屠狱的符咒,立刻想要用符箓稳定浮屠狱。   他刚将符箓祭出,便从浮屠狱的一个大洞中,飞出一名用灵力托着乾坤囚笼的女修,她目光冷漠,手持长弓,一箭射在了那符箓上,将其燃成灰烬!   “你以为你能逃?”他咬牙切齿。   “我不能,但是……我们能!”她沉声道。   唐峥知道不好,他回头望,慈悲观的结界不知被什么东西猛烈撞击着。   “怎么可能,这结界连化神修士都难以破开!”   话音刚落,慈悲观上空的夜色就像是被一只手撕裂了般,灵气被搅乱,结界寸寸断裂。   外面露出三名黑衣人,令唐峥震惊的是,这三个人没有用任何法术,他们身后是至少上百个法宝,在三人的操纵下仍然不断攻击着慈悲观的结界。   “你们是魔修!”   一股威压袭来,唐峥立刻跪在地上,但与此同时,另有几波反击也及时赶到。   慈悲观中也是有化神修士坐镇的!   “不能让他们逃!抓住那个女修!”唐峥狰狞地喊道。   果然又有几道法术拖住了柳昔卿的身形。   段小蛮最先忍不住:“弟子去助师妹!”   “去吧!”宋媚双与于远鹭与那几名化神修士缠斗起来,虽然法宝多,但御使这些法宝也需要大量灵力,他们其实并不轻松。   段小蛮刚到柳昔卿身边,甩手便是数十张符箓,柳昔卿亦是祭出飞行法宝,符箓也如流水般撒了下去。   下方修士也是斗得正酣,唐峥在几名修士的掩护下正不停向上善盟总部求救。   在这乱局之中,谁都没想到,一个披了斗篷的人高高浮立在夜空中,他看着下方灯火通明的汾城,对那坚固的护城大阵视而不见,只是伸出苍白的手,从那手心中化出一把巨大的长刀。   “呵,我倒要谢谢这慈悲观帮我引出大鱼来。”   倒提刀柄,一刀劈下!   刀锋无形,灵力却有形,从天而下,如一把可以开天辟地的巨刃,将这汾城切成了两半!   汾城的护城大阵像是纸糊的一般,汾城中所有修士,皆感受到护城大阵的悲鸣。   “敌袭!”   “敌袭!”   而一刀劈开汾城之后,天空上的修士冷冷一笑,祭出一道长索,上方挂着一个尖利的钩子,朝着慈悲观方向飞了过去。   “早知道你现在有了这么多名堂,当初真该把你斩杀的,如今何必费这么多事?”斗篷微微掀起一角,露出里面俊秀的容颜。   正是曾经的朔月护法萧快雨!   ……   柳昔卿正将乾坤囚笼护在自己的领域中,有一名化神修士缠得紧,她堪堪与其打个平手,想脱身却不容易,不过她正暗暗恢复灵力,只要再撑开一次天地开阖域,一定便能逃出慈悲观!   她全神贯注在斗法上,便没发现天空上方,一条阴森森的钩索正向她飞来。   “师妹小心!”   段小蛮不晓得厉害,但保护师妹乃是本能,她立刻撒出数十张防御符箓,帮柳昔卿迎了上去。   第135章   萧快雨下手狠辣,若是能活捉柳昔卿,他不介意伤害她;若是不能活捉,他也不介意毁了她。这钩索乃是大乘修士的法宝,尽管为了捉柳昔卿而保留了大部分灵力,却还是破开了那些防御符箓,将段小蛮前胸钩了个血肉模糊!   “师姐!”   柳昔卿扑了过去,把段小蛮抱在怀里,一手按在她喷血的伤口处,取出丹药直接用灵力化开打入段小蛮的身体中。   在空中斗法的宋媚双也疯了。   “敢伤我徒儿!”她看着上空隐隐漂浮的身影,御使所有法宝向其攻去!   “来人是萧快雨!”于远鹭低声道,“要糟,我们不是他的对手,你带弟子先走,我来殿后!”   上方萧快雨一笑:“别抢,你们谁都走不了。”   可他的笑容还未在脸上散去,远方却传来一道剑意。   “那么,你也留下来吧!”一个冷清的声音道。   夜风带露,魔道君王。   晏修的声音不知从什么方向来,可是大乘修士之能,即便隔着千山万水,也足以发招。   萧快雨脸上瞬间变了颜色,他垂下头,低声道:“真是扫兴!”   他不敢去接那一道剑意,虽然不确定发出剑意的魔君会不会真的来汾城,可他不敢赌,若是此地灵力波动太大,说不准又会像泉星宗那般,引来七洲无数修士瞩目。   只得暗暗咬牙,败犬般遁走。   ……   宋媚双凝重道:“魔君大人会来吗?”   “不可能,他可以对萧快雨出手,却不能对慈悲观出手,只要他行差一步,便是挑起战事!”   宋媚双看着下方的徒弟们,心都要绞碎了!   一个浑身是血,被关在乾坤囚笼中;一个上半身血肉模糊,气息微弱;一个腹背受敌,苦苦支撑。   可是下方慈悲观的修士仍旧不依不饶,她与于远鹭各要对应两名化神修士,此时灵兽袋中东拓喉道:“还想什么,放我出去,被你藏了这么多年,哪个认识我?让我出去救人!”   宋媚双一拍灵兽袋,一只黑色长毛巨兽被放了出来,利齿森森,狂奔进慈悲观,趁人惊惧之时,一口咬碎了一名化神修士的脑袋,而后将柳昔卿和段小蛮负在背上,口中叼着乾坤囚笼,向外突围。   唐峥怎容他们逃出,眼看观内修士不够用,祭出心头精血做法,凌空画下一个血阵,操纵乾坤囚笼发出雷击。   东拓口中被雷击劈得鲜血直流,可她仍然不松口。   ……   慈悲观结界内的其他人并没意识到上方的高阶修士交锋,但柳昔卿岂会感知不到那道熟悉的剑意?此次行动她并未告知晏修,而晏修也没有干涉她的计划,只在同为大乘修士的萧快雨出手时,以武力震慑。   事实上,在柳昔卿的计划中,此次突围本来万无一失,却没想到被突然冒出来的萧快雨搅了局,段小蛮一伤,她身边压力骤增,竟陷入危境。堪堪稳住了段小蛮的伤势,她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不过,柳昔卿本身也见过无数大场面,生死边缘游走,最擅应付这种局面,当下祭出“吞天吞地”,一脚踏在吞天吞地的头顶,再次拉开长弓。   “东拓,上来!”她吼道。   东拓利爪刚撕开一名修士的胸膛,他已经杀红了眼,血闻得多了,兽性上来,只有听到柳昔卿的声音,那双红眸才淡了下去,他死死咬着乾坤囚笼,化作一道黑色旋风,飞到了她身边。   此时下方有几名元婴修士追了上来,呈扇尾包抄之势。   一箭射出,天地开阖域再次开启!   “小小魔修猖狂!以为别人便没有领域吗?”下方两名化神修士互看一眼,立刻分散开来,一人擎起一方领域,护住上善盟的修士追击柳昔卿。   上善盟上空一时间各种法术光芒交错,呈现出不同的光彩,似夜空中开出数团巨大烟花。这一幕,被萧快雨巨刀惊醒的汾城修士看在眼里,但是上善盟外被宋媚双和于远鹭的结界所包围,他们根本无法应援,也只能猜测里面正在进行激烈的斗法,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慈悲观内战得更加激烈,柳昔卿刚刚学会开启领域之力,还不能自如掌握,她的领域被另外两名化神修士压制,可她却丝毫不乱。   “吞天吞地,冲!”柳昔卿下令,黑色巨兽狂奔向前。   “用领域拦住她!”一名化神修士喝道。   两方领域齐出,与柳昔卿的领域撞在了一起!   元婴修士的领域怎能敌得过化神修士的领域?   所有人都以为柳昔卿在送死。   唐峥的表情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松懈。   可就在这时,柳昔卿一掌拍在吞天吞地的头顶上,她身具“炼心若明”的神通,再加上小红豆的锡兰真火,几乎可以任意改造法宝。   眼下吞天吞地便正在被她改造,锡兰真火包裹了巨兽的身体,将那巨兽炼成了一支炮筒粗细的超巨型长箭。   柳昔卿自己的修为不够,不足以破除化神修士的领域。   但是吞天吞地乃是化神期的傀儡兽,它能!   法宝一经炼化,在柳昔卿的催动下,如一杆彪悍长矛,直直透过两名化神修士的领域,向着慈悲观外头也不回地飞去。   而与此同时,远鹭神君一直攻击的慈悲观大门也终于轰然一声倒下,他与宋媚双一见柳昔卿逃脱,不再恋战,也随着飞了过去。   慈悲观大门结界一破,那些被关押的修士皆是振臂一呼,向外涌去。   唐峥仍在摆弄一件传递消息的法宝,抬头看到这一幕,目眦尽裂。   柳昔卿不能逃!但是她逃了。   关押在浮屠狱的修士绝不能重见天日!但是他们正在汹涌扑向慈悲观的大门。   在这瞬间,唐峥立刻道:“所有人拦住那些关押魔修,务必不能让任何一人出观!”之后他狠下心,祭出飞行法宝,追着柳昔卿一路飞出了汾城。   ※※※※※※※※※※※※   一间密室中,床帐里有缠绵的人影,而床边梳妆台上的一座小钟却突然叮铃铃响个不停。   一只白生生地浑圆胳膊从床帐中伸了出来,虚虚一握,那小钟便凌空飞到了手掌上。   灵力光芒闪过,立刻传来女子震惊的声音:“盟主大人,汾城慈悲观救急!”   “无妨。”床帐里传来男子慵懒的声音。   “大人真的不去救唐峥吗?他,他不是您目前最器重的……”   “珮娘,你着什么急?难道那唐峥也跟你有一腿?”   “属下不敢!”   男子健硕的手臂搂了过来,她嘤咛一声丢掉了手里的小钟,又依偎过去。   “这里面的水太深,现在不是我们出手的时候。想来最近本座韬光养晦,倒叫人看扁了!魔修的据点本座难道不知?偏偏萧快雨故意送来了地图,不过就是为了让盟中那些只有气血没有脑子的蠢货逼本座下令除魔罢了。”   “可盟主不是想得到那女魔修……”   “群雄逐鹿,越是先下手的人,死得越快,这个道理,难道你不知?”   “属下愚钝嘛,只是不知慈悲观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珮娘担心浮屠狱出事,不知对您有没有损害。”   “不必担心,虽然浮屠狱是我的法宝,但那点损伤,小珮娘多帮我采几人,也就补回来了。”   “嘤,说这些羞人的……不过汾城慈悲观的事,恐怕会对清剿行动有所影响。”   “清剿魔修?我什么时候说过真的要清剿魔修?萧快雨那是想让我替他分灾,本座可不会傻到被他利用,所以我才下令东胜州各慈悲观集结人手,等待号令方能去围剿魔修。这唐峥敢不听我号令,还枉送了我一观精英,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等不听话的棋子……”声音变得阴狠,“死不足惜。”   “盟主英明,珮娘最仰慕盟主大人这样的盖世枭雄。”声音婉转,可身子,却是在颤抖的。   “呵呵,珮娘莫怕,你现在对本座还非常有用,只要你乖乖的……”   ※※※※※※※※※※※※   慈悲观中一片狼藉。   几名化神修士被一场大战拖得伤了元气,虽然领域还在,却也被那些慢慢恢复修为的犯人打得节节败退。   眼看大门即将被突破。   一个低着头,看上去修为不高,只有金丹期的修士偷偷接近了浮屠狱。   浮屠狱的周围已经没人逗留,只留下了扭曲的裂隙,和四周不停流失灵力的孔洞,这件化神修士的法宝被熔炼得千疮百孔,已是不成型了。   他手里拿着一张符箓,轻飘飘地贴在了那裂隙上,然后又如一个暗夜游魂,轻飘飘地散去了。   几息之后。   浮屠狱一层层爆炸开来,可怖的轰鸣声震动了整个汾城。   慈悲观发出了如白昼烈日般的光芒!   里面传来了无数人的惨叫!   在短短的一瞬间,这座威风凛凛的慈悲观,在这爆炸中,被夷为平地。   无数修士赶到后,只看到里面一片焦土。   在这一夜,汾城的修士胆战心惊。   一把能劈开汾城的刀,一片废墟。   却没人能知道这刀从何来,为何又突然消失,也没人知道这一夜慈悲观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136章   唐峥心急如焚,向盟主大人发出的求救信号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反应。   其实相比柳昔卿逃走,他更在意的是那些曾经被关押在浮屠狱里的修士,这些人一个都不能逃出去,否则会对慈悲观的形象造成巨大损害,而如果他犯下这等错误,盟主是绝对容不下他的。   所以唐峥当机立断,将所有人手留在慈悲观,自己出来追击柳昔卿。   他自负身上法宝多,若是能追上,且可以阻上一阻,好等盟主的救兵来支援,若是追不上,他有这份心,也可以在盟主面前卖个好。   唐峥想得极好,可当他追出汾城后,却感觉到一股有些熟悉的气息正向自己接近。   来人速度很快,片刻间便追上了他。   唐峥用神识一扫,才放下心来。   “沈管事,你怎么也跟过来了?”   那一袭蓝衫,模样平庸的沈管事笑着道:“我来助唐观主。”   “你不必跟着我,盟主大人也许还不知道汾城的消息,既然你已经离了观,便去总部汇报汾城这里的状况,求盟主大人再派些援兵,我这里跟着那些魔修,稍后我们再……”   唐峥口中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一个银白的枪尖突然从他腹部穿了出来,让他感觉到一阵钝痛。   唐峥毕竟是修士,而且还是一名元婴修士,他反手祭出法宝,甩出长鞭向身后的“沈管事”攻去。   “沈管事”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既然要偷袭,就不能让对方有还手之力。既然要杀人,就不能让对方垂死挣扎。   尚还留在唐峥体内的枪尖一抖,一股巨大的吸力像是要将他五脏六腑全都吸进去一般,唐峥再无灵力,手一软,鞭子掉了下来,人也变得软绵绵,如同挂在了枪尖上一样,只能一抽一抽的抽搐着。   可他偏生还是有神智的。   “咳,咳……你,你到底是谁!”唐峥咳着血问道。   “沈管事”才走到他身前,他的手在脸上一抹,便像是换了一张面皮,露出一张俊美,带着些媚气的脸来。   唐峥并不认识他,双手咯咔作响,似乎还想抬起来攻击眼前陌生修士。   “我跟你有什么仇,你为什么要害我!”   沈昭一手用枪尖挑着唐峥,一手摩挲着下巴道:“这天下能见本君真容的人可不多,你得记得是谁送你下黄泉……哦,对了,当时在泉星宗,你看的是另一张脸。”   沈昭笑笑,又是用手在脸上一抹,换成了之前在泉星宗地界救柳昔卿时用的那张面皮,轻声问道:“当时便是你给了我一鞭子,对吧?唐观主,可还记得这张脸?”   唐峥怎会不记得,当年在泉星宗外,本已要得手,正是这个妖媚的男子跳出来救柳昔卿,若不是当时周珮娘在,就要被他得逞。   可惜,可惜没能当场杀了他!   “你这个奸夫!你不得好死!”唐峥破口大骂。   “这世间,有因有果,既然你给了我一个窟窿,我便要还你一个窟窿才公平,”沈昭将唐峥挑在地上,笑着看着他,可眼底却是冷的。   “是她勾引你来杀我的!那个狐狸精,她怎么能这样对我,哈,哈哈!”唐峥抬眼看沈昭,眼神噬人,“你也被她勾引了,你喜欢她对不对?我诅咒你,我诅咒你们都没有好下场!”   “恕我冒昧问一句,唐观主喜欢柳道友?”沈昭问道。   “那种女人怎么配得我喜欢!我只想囚禁她,我只想绞碎她,我要她永远都离不开我!”唐峥已经回光返照,他神智有些不清楚,声嘶力竭地吼着。   可记忆闪回,他脑海里却都是柳昔卿一颦一笑。   她的美艳,她的沉静,她的冷漠,她的残忍……哪怕是一个眼神,都让他心醉不已。   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什么会这样想得到她?   已经不记得了,或许是那一次突然闯入,看到她沐浴的样子。   在他的故乡,若是男子见到女子的身体,就要许下一生,不能相负,否则便会天打雷劈。后来他远离故乡修行,才知道人间花花世界,哪里容得下那么愚昧的坚持。但是他心里仍有一片纯净留给他未来的道侣,直到他遇到那个娇滴滴的小师妹。   想跟她许下一生啊,哪怕她变成那个样子,哪怕她成了魔修,他也想跟她在一起啊……   “我到底错在哪儿!师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唐峥拼命抬起头,看着前方,仿佛那空无一人的地方正站着一名巧笑倩兮的姑娘。他声音也嘶哑,腔子里向上涌着血,一声声诘问,她是听不到的。   ……   沈昭垂下眼眸。   “真是疯魔了,真是……”他看着唐峥轻声道,真是让人疯狂的占有欲。   可这罪恶的占有欲,却是诱人沉沦的黑甜蜜糖。   终于,沈昭不再浪费时间,他将枪尖挑出,把唐峥的腰腹刺了个通透,在枪尖的灵力作用下,那本该是丹田所在的地方,空荡荡一片,什么都不剩了。   唐峥的眼神逐渐失去神采,可他的嘴里还在念叨着。   “我放在心尖上的师妹啊,我要对她负责,呵,一辈子都不放手,我要追到她,我要把她抓起来,我要……”   要与你在一起。   ※※※※※※※※※※※※   唐峥死的时候,柳昔卿心头忽地一闪。到底是与她有因果之人,以元婴修士之能,已能感应到天道变化,也隐隐感觉到唐峥执念消失。   对这个人,她始终没能下手去杀他,哪怕她知道原主也并不喜欢唐峥,却还是觉得他可悲可怜。如今唐峥身殒道消,若能入轮回,下辈子……不要再见了。   柳昔卿又低头看着怀里的段小蛮,她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心上又是一疼。   “师姐,坚持住,我们就快到传送阵了。”柳昔卿此行身上备了不少好丹药,喂下去之后却也只能勉强保住段小蛮的命。   大乘修士的攻击,哪是那么好接的,非死即伤,看着段小蛮的样子,虽不至死,但只怕醒不过来了。   柳昔卿和东拓还在吞天吞地炼成的巨箭上,东拓已将乾坤囚笼放了下来,变回人身打坐恢复。过了一会儿,宋媚双和远鹭神君也追了上来。   宋媚双立刻跃上吞天吞地,她跪坐下来,抚摸着段小蛮的额头,低声道:“只慢了一步,宁可我去挡……”声音有些哽咽,宋媚双无比自责,竟能在自己的看护下,被人伤了徒儿。   于远鹭也来到她身边,轻声道:“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救小蛮,你别着急。”   宋媚双惨然一笑。   从铭古纪到现在,这么多苦难熬过来,娘死的时候她哭过一次,那个人死的时候她哭过一次,并立誓不再哭泣,要护住所有重要的人。   她过心魔关,晋阶了化神期。她能放开那柄长剑,却放不开心中的牵挂。   真是不争气,又想哭了。   “小蛮,别睡着,师父在你身边,你再不醒,我就要把你新买的头花丢掉了。”   “小蛮,你快醒过来,你不是最喜欢米分红色的法衣吗?师父给你买,师父再也不笑话你,咱们小蛮穿米分色的衣服最好看。”   “小蛮,小蛮,醒过来……”   吞天吞地上一片哀戚。   就在此时,远鹭神君突然警觉,站直了身体,清声道:“何方道友在此,还请现身!”   他手中发出一道劲气,正向着东南角方向。   果然那方位横空出现一把巨伞,挡下了远鹭神君的试探性攻击,那伞面上水波流转,微微抬起,露出下方一名带着藏形斗篷的女修。   化神后期修士!   “本座无意与你们周旋,我为她而来。”   女修素手一指,在柳昔卿怀里的段小蛮突然浮起了身体。   宋媚双现在就如同护崽子的母豹,谁敢动她的崽子她就跟谁拼命,一见段小蛮要被那女修抢走,连藏也不藏,直接祭出宝塔,就要与那女修死战!   远鹭神君急忙拦住了她。   “道友有何贵干?”他感觉到那女修并没有恶意。   女修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取下藏形斗篷的兜帽,露出一张美貌的容颜,报上名号:“本座乃扶摇山,鸿英。”   柳昔卿没听说过这个名号,远鹭神君和宋媚双是知道厉害的,尤其以宋媚双神色复杂。   “鸿英神君,你……是来救小蛮的?”宋媚双低声问道。   鸿英神君身形微动,下一步已经来到段小蛮身前,将她抱了起来,轻声道:“虽然她已投入他人门下,但我却不能不管她的死活。本命灯显示她有难,我便来相助一次,以尽师徒情分。”   原来这扶摇山的鸿英神君,竟然是段小蛮未入魔前的师父!   “真是个傻孩子,还是那般拼命。”鸿英神君的手轻轻覆盖在段小蛮胸前的伤口处,从掌心里生出一条绿色的藤蔓,探入血肉之后,便发出柔和的绿色光芒来。   远鹭神君见多识广,他脱口而出道:“这是菩提山的万草心,天上地下第一调养圣物!”   鸿英神君道:“万草心可以护住她的经脉丹田,只需要再修养数年,就可以恢复如常。”   “神君知道我们的身份,不打算替天行道么?”宋媚双问道。虽然他们都藏着面目,可道修不是见魔修便要诛杀的么。   鸿英神君妙目一转,再众人身上一扫,道:“本座此行,只为徒儿,不为其他。若是小蛮醒后,烦请你们告诉她,我来过,我救了她……因为我从未责怪过她,哪怕她堕了魔,只要心怀正气,便永远是我鸿英的弟子。”   第137章   很久以前,柳昔卿一直拘泥于自己的身份,她痛恨自己身为魔修,将其当做耻辱。后来她遇到了晏修那样洒脱不羁的大能,又遇到了如赵绿芙、栖迟神君等眼中无类的太和弟子,如今又见到对堕魔之后的弟子仍心心念念的鸿英神君。   在这将要破晓的黎明苦寒中,竟也觉得温暖。   鸿英神君将万草心给段小蛮服用后,她抬眼看了一下柳昔卿。   “你身受媚气之苦?”鸿英神君问道。   柳昔卿身上的媚气明明被晏修的剑意压制,鸿英神君居然能看得出来?   “不瞒神君,确是如此。”   鸿英神君皱了皱眉道:“虽然有太和剑意帮你压制,但是随着你修为提升,大乘修士的剑意也未必再能镇得住它,更何况,求人不如求己,自己都管不住自己的身体,还要一直指望别人吗?”   这一番话说得柳昔卿冷汗涔涔,她低头道:“请神君指点。”   “也罢,既然见到了你,我便与你结一个善缘吧。”扶摇山皆是女修,鸿英神君一眼便能看出柳昔卿身上气息不正常,“佛门有一卷《明缇经》,若你能见到,自然便知其功效。”   柳昔卿行一个大礼,道:“晚辈谢过神君。”   “本座便告辞了。”   鸿英神君又轻轻抚摸了一下段小蛮仍如少女般鲜嫩的脸庞,她站起身,看着天边将起的曙光,身形变作一团蛇形劲气,向着那曙光而去了。   这位神君来去皆不拖泥带水,虽容貌美艳,却有豪侠之风。同为扶摇山弟子,与那周珮娘大不同。   远鹭神君叹道:“小蛮是个机缘大的孩子,师妹也莫要担心了。”   宋媚双见徒儿好转,也重新展颜道:“小蛮看上去没什么心事,但她对曾经的事未必就不上心,如今她前任师父愿意出手救她,特意来解她心结,今后成就定不可估量。”   远鹭神君松口气道:“还好还好,我还以为你要吃味。”   宋媚双白了他一眼。   远鹭神君尴尬,咳了一声又道:“这位神君所说的《明缇经》应当是隐世之物,我也未听说过,只能等回虚妙山之后再做打算,小六别着急。”   “师伯不用挂心,鸿英神君说得在理,弟子也会抓紧时间修炼,争取能控制住身上的媚气。”   柳昔卿才刚刚突破元婴中期,她暗忖晏修的剑意起码还能维持到她化神期,也不急于一时。她将师姐抱起,掐诀催动吞天吞地,向着久朝和凉雁准备的传送阵而去。   ※※※※※※※※※※※※   天元1997年,东胜州汾城慈悲观,爆发了一起近年来修真界最惨烈的一场灾难。   夜色中一把长刀划破了汾城的护城结界,慈悲观的结界中便隐隐可见几重领域乱斗,最后不知为何,一阵如天雷般的轰鸣声响起之后,整个慈悲观便被夷为平地,里面的数百上善盟修士、浮屠狱中关押的魔修犯人,都在这一场灾难中死了个干净。   没人知道那一夜慈悲观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有人说是曾经的魔修护法萧快雨出了手——可萧快雨已经叛离魔修,他为什么会对上善盟下手?   有人说是魔修攻打慈悲观来救人——别开玩笑了,谁不知道魔修都是自扫门前雪的货色,再说了,慈悲观里可是有化神修士助阵,最不济也能坚持到盟主出手吧?怎么就被人一锅端了?   还有人说是里面发生了龌龊事,有人故意想要灭口——这话倒是新鲜,但是其心可诛,没有任何凭据乱泼脏水,你是魔修派来的吧?   议论种种,直到上善盟盟主在一次访友中,痛心疾首地提到了汾城慈悲观的惨案。   “……汾城慈悲观乃是本盟中抓捕魔修最为得力的所在,其观主唐峥年少英才,不畏权恶,曾在泉星宗外遇魔君而不怵,如今只余英魂,吾甚悲痛,可魔修却不能不除,只希望修真界人人警醒,勿要再发生这等惨剧了。”   这口锅,还是魔修来背了。   盟主访问的友人,乃是歌留山老祖,人间十三大乘修士之一的陌降元君。   这位大乘初期修为的大能,也是生得一副好相貌,红唇白齿,秀美异常。陌降元君交游广阔,虽是人间步入天元纪年后才崭露头角的新星,却是除了五大山门之外声望最高的修士。   陌降元君听罢后叹气道:“可怜人间荼毒,犹记慈悲观成立之时,诸位义士所信奉的‘逆天无道,匹夫将起’之言,若还隐忍,本座岂不是连匹夫都不如了?盟主若是看我这歌留山还有什么用途,便尽管拿去,可怜我等身入天道限制,不能为人间多做一些事,今后便辛苦盟主了。”   两人对话不胫而走,在盟主的煽风点火之下,汾城慈悲观的惨案,变成了激励修士诛杀魔修的欲望,更多宗门弟子也加入到上善盟中,上善盟的规模,更大了。   但魔修在乎吗?   古往今来,已不知多少口黑锅扣在他们头上过。   东胜州的清剿行动也因为汾城慈悲观的惨案而暂停了下来,修士们仍用缉拿队的方式猎捕魔修,而浮屠狱中的冤案,也因为所有人都被灭口而继续隐藏下去。   至于逃走的那几个魔修,盟主大人根本不怕他们暴露慈悲观的秘密。   魔修说的话,谁会信呢?   ※※※※※※※※※※※※   段小蛮的伤势需要修养,她得知是鸿英神君前来救她后,喜色溢于言表。   “太好了,这伤受得真值!她没忘记我,她没怪我……但是我真想见她一面,我一直都没有机会跟神君大人解释当年的事,我不是有意要伤害青狸师姐的,我……”   她笑了又哭,哭了又笑,颠颠倒倒在自己的洞府中折腾了一下午,才好像将数百年心中淤积的阴霾都发泄了出去,人虽还起不了床,却如雨过天晴后的彩虹般干净而明丽。   两厢对比,昂真君便惨得多,乾坤囚笼用各种术法都打不开,还是柳昔卿提议,将他连同那鸟笼子一同搬到了光隼师兄的冶炼室,放在那天工造化炉上。两人在冶炼室煅烧了七七四十九天,才将乾坤囚笼扯开了一丝缝隙,而后影雀师兄用了大神通,才将昂真君给提了出来。   倒是别说,虽然昂真君在乾坤囚笼里,放到天工造化炉上遭了一场大罪,却也因为在炼化中得了机缘,一跃晋阶到元婴后期,那些被唐峥折磨出的暗疾,也在晋阶过程中自行修复,算是因祸得福。   柳昔卿则是沉下心来,她仍是想闭关,多炼造法宝,稳固境界。   可有人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一个月后,癸灵空间震荡,一柄长剑破空而来,直入宏景山!   柳昔卿在闭关室中感应到剑意,她立刻走出洞府,心知能肆无忌惮地突破癸灵空间,专程来寻她的人,这世间恐怕也只有那位不通世故的忘君了。   果然,一名银发红眸的男子在柳昔卿的洞府前站定,他的神态依旧冷傲,但柳昔卿却直觉感觉到,忘君与之前不同。   “忘君大人,莫不是明灯阵修好了?”   “尚未。”   “那……莫非是剑庐中的剑出了问题?”   “无。”   柳昔卿更觉得忘君不对劲了,不是去寻伽蓝夜合,又不是修复剑庐的本命剑,他找她还能有什么事?   “忘君大人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吗?”   “你跟我,我们一起挖遍这人间界的每一寸土地,我一定要找到伽蓝夜合,我等不了明灯阵修复,我没有那么多时间。”   看来忘君也记起了这印记原本的名字,可是他怎么突然这么着急?   她小心翼翼地问:“出什么事了?”   忘君用一种很难懂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她是什么难解的谜题,他伸出手,似乎想碰触她,然后又垂下去。   “柳昔卿,我快死了,所以我必须在死之前,找到你身上印记的机缘,它名为‘伽蓝夜合’,它是云和飞升前留给我的最后一个任务,我要寻找到伽蓝夜合的生长之地,因为只有伽蓝夜合,才能……”   他喉头一紧,呕出一口黑血来。   柳昔卿瞬间想到在黑崎州兽族邙城外,忘君打败上善盟盟主之时,被人施展了毒术!   “忘君大人,你身上的毒一直都没有好,太和剑庐也不能助你恢复吗?”   “不能,我的本源正在衰败。”   柳昔卿冲上前,握住忘君的手腕,抽出一丝庚金之气去感受他体内的毒素。那些黑色的污浊之物并没有强大多少,但他们散发着红色如血雾般的气息,蔓延了忘君的全部经脉,腐蚀着他的本源。   柳昔卿愤怒而不解:“既然是与上善盟盟主交战之时受伤,为什么不去找他对质,你是堂堂渡劫期太和剑灵,怎能被这等邪术所污!”   她一时气愤,完全忘了面前的是渡劫大能。   而忘君也任由她责备,那丝庚金之气让他一直压制住的痛苦减轻了些许,竟觉得有些舒服。   “在人间这十万年来,我的生命力一直处于静止状态,可本源被污后,生命力开始急剧倾泻,剩下来的力量,只能让我再战斗一次。”他轻声道,“这最后一搏,我不能冒险用在这个时候。”   第138章   虽然根源已经被腐蚀,可从外表看去,忘君却没有任何变化,他仍然高傲,但那眼神中,分明已经有了温度。   这种变化,不知是好是坏。   柳昔卿问道:“忘君大人中毒的事情,太和知道吗?”   他却道:“我的事,与他们没有关系。”   “可你是太和祖师留下的……”   “那又如何?”   “晚辈觉得,忘君大人在作为云和祖师的剑灵之前,同时还是一名渡劫修士,为什么不愿意与自己的宗门沟通,以太和全山之力,一定能够治好你身体中的毒。”柳昔卿语气诚恳,她不想眼睁睁看着太和祖师的剑灵,竟陨落于此。   可这情真意切的话,忘君像是根本没听到,他只是皱着眉握住了柳昔卿的手腕,低声道:“你跟我来。”   “哎?”   ……   一步衡量江山,下一瞬,柳昔卿不知怎地便出了癸灵空间,人已在云端之上。   她人被忘君牵着手腕,看着他布下一道剑阵,而后再一次用那种难懂的眼神看着她,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前。   “云和的剑,在这里。”   他声音低沉用力,胸腔里仿佛有什么在振动一般,忘君将她的手往胸口一送,她的手便真的探了进去。   虽然知道渡劫期境界所能感受到的一切都与她的认知完全不同,可柳昔卿还是被骇出一身汗,她手如同探入虚无,在那里面,摸到了一个剑柄。   剑柄光滑,手掌可以感受到上面雕刻的咒文,她在忘君的示意下,从他的胸口,将这柄剑抽了出来。   这是一柄朴实无华的长剑,当它安静浮在半空的时候,谁也不能想到这叱咤修真界、一手创立了太和派的太和祖师所用本命剑。   可它的剑刃上,隐隐有一道黑红血气。   柳昔卿虽然拿着这柄剑,却不知忘君何意,有些呆地看着忘君。   似乎也曾有人,这样呆呆地看着云和过。   那不敢碰触的回忆,只隐约想起一角,便令身心愉悦,忘君笑了起来。   冷峻的面容,轻柔地笑出一个令人心折的弧度,甚至那双鬼神莫测的红眸也弯了弯。   可这笑容却如昙花一现,当忘君意识到自己笑了之后,却是立刻收起了笑容,脸色难看地紧闭着双唇。   柳昔卿也感觉出不对劲了。   笑是一种人类才会做出的表情,而忘君并非人类,从柳昔卿第一次见他起,这位渡劫期的剑灵基本没有露出属于人类的表情,他冷漠,高高在上,看着人的时候,用的是一种异类的眼神。   可如今他却笑了。   “忘君大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忘君不语,将柳昔卿拿出的本命剑向上一抛,剑身瞬间光芒大作,将两人的身影包裹进去!   当剑的光芒消失,这片云之上,仿佛什么都没停留过。   只过了几息,一阵狂风袭来,一名身着黑色战袍的修士出现在云层之上,他俊美的面容带了些薄怒,一直盯着那光芒消失的方向。   “卿卿!”   ※※※※※※※※※※※※   这是柳昔卿所见过最奇妙的景色。   仍然是在天空上,但天空上的云都变为实质,它们像棉花一样柔软,却又富有弹性。   云团大大小小漂浮在蓝天上,有的上面长着一棵树,有的上面只有一朵曼妙的小花,也有的上面是亭台楼阁,有的上面只有一张贵妃榻,还有的上面是一座小小的池塘……   她被忘君牵着手,随着他一步步地跳在这些云上。   上面的物品小到一串糖葫芦,大到一座宫殿;也不是没有修士用的法宝,甚至那法宝上面还有绵绵不绝的灵力环绕,可也有凡间最普通的的一角,比如一处还散发着热气的早点摊;活的有鸡鸭,有锲而不舍在云朵上打洞的田鼠,还有慵懒地甩着尾巴的打盹猫,也有死气沉沉的黑色石头和冰冷的雪景……   忘君带着她停在了一处很小的云团上,那上面只有一株枯死的树,枝桠挺立,死而不屈。   他将她放了下来。   柳昔卿看着这棵树,莫名觉得有些眼熟。当她把手放在树干上时,才惊觉这棵树……似乎是自己在使用伽蓝夜合时,曾经见过的那片黑色花海,里面便是这种树,它的枝头上开满了伽蓝夜合。   这棵枯死的树,便是伽蓝夜合啊……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转过身问道。   “这里是我的剑府,只有剑灵才能开辟出的剑府空间,这里面的所有一切,都是云和留下来的。”   “为什么带我来这儿?”   “我忘记了很多事情,从十万年前到现在,我沉睡了很多次,也多次醒过来,看着这乏味的人间,不知有什么值得留恋,也不知有什么值得坚持。所以我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除非太和剑祖御,否则就连剑庐祭典都无法让我醒来……”忘君慢慢走了过来,他伸出手臂撑在树干上,将柳昔卿笼在他高大的身躯下,“直到你身上的印记唤醒了我,我才想起我留在人间的意义,就是为了寻到你。”   这种姿势比被忘君抱在怀里更有压迫感,柳昔卿低声道:“忘君大人到底想起了什么?”   “我想起的事不多,但每一件……都与你有关。”忘君的语气诡异地轻柔。   柳昔卿打了个寒颤,她伸出手去推他:“那么你带我到这个剑府想做什么?咱们……好好说话行不行?”拜托大人您还是回到那个冷漠高傲的样子吧,现在这样子她吃不住啊!   “世人大多知道本命剑跟剑修之间的关系,却没有几个人知道剑灵与剑修之间的关系,所以你想一想,我和云和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他眼睛像是看着柳昔卿,却又很迷离,这种表情出现在渡劫修士脸上,非常不可思议。   忘君并没有指望柳昔卿回答,他继续道:“所谓本命剑,便是剑修的本命根源之力的外放,也是其道统的具象化,剑修之路,从剑招、剑气、剑意、内外剑域这四大境界之后,为何又有剑灵境界?所谓剑灵,到底是什么?”   一双红眸盯着她,柳昔卿道:“忘君大人是这天下无双的剑灵,如果您不知道,恐怕这世上也没人知道了。”   听到“天下无双”这四个字,忘君唇角有一丝讽刺,他道:“我是云和的本命根源,我继承云和的全部意志,可我却非人,也非剑,我即是云和,却又不是云和——这个问题,从未困扰过我,但当我遇到你之后,当我想起一些事之后,开始成为我的劫。所以腐蚀我体内根源的,是邪术,是毒,却也不是。我的衰败,其实正因为遇到了你……你说太和救我?可我并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是你罢了。”   这句话更让柳昔卿毛骨悚然,她咬着唇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忘君将一只手放在她的背上,那动作不带狎昵,仿佛很虔诚地去感受她肩膀处的印记。   但是柳昔卿浑身都戒备起来,她像是炸毛了的猫,低声喝道:“忘君大人自重!你我都是修士,万不可迷心!”   换做是其他修士,她早就拼死反抗了,可眼前是太和剑灵,虽然并未做过分的事,但忘君现在的举止却让柳昔卿非常不舒服,她只能用这种方法来让他警醒,恢复本性——恐怕是因为本源受到污染,所以忘君才会迷心,这正是他最脆弱的时候,却也是他最危险的时候。   听了柳昔卿的喝斥,忘君的手像是被灼烧般,又收了回来,他倒退两步,离柳昔卿有一段距离之后,才道:“看来此行,我确实不宜与你同往。”   在忘君眼里,晏修的剑意根本镇不住柳昔卿身上的媚气,之前他鼎盛时期,自然不被媚气扰乱,可现在他已虚弱不堪,会被魅惑,也会被回忆中的情绪所左右。   柳昔卿镇定道:“忘君大人,现在当务之急,是解除你身上的邪毒,再找到伽蓝夜合的机缘之地,完成云和祖师留下的任务,既然你已经想起了这么多事,可否告知晚辈,这机缘究竟该如何寻找,而云和祖师的任务,到底是要你做什么?”   “云和留下了三个口令。第一个口令为‘花开’,便是你唤醒了我;第二个口令为‘重生’,需要用明灯阵来寻,可现在明灯阵已经无法修复;第三个口令为‘不悔’,只有找到机缘之地时,才能明了。”   柳昔卿越想越觉得这是个深坑,距离云和祖师创立太和派已过去了十万年,却不早不晚,在天元纪年,这朵花落在了这具身体上,原主的身世几乎无甚出彩,身上为何会有这样得天地造化的印记?她本身是一个被晏修召来的异世魂魄,然而却是她催生了伽蓝夜合的开放,所以忘君才会醒来执行任务。   “云和祖师明明已经飞升,为什么还在这个时候插手人间事?”   忘君淡淡道:“不记得了,我想起来的,也只是与你有关的而已。”   云和祖师绝对不会做无用功,他所留下的伽蓝夜合机缘一定非常重要,偏偏忘君又忘了目的!   可柳昔卿能怎么办?   好吧,你忘性大你有理。   第139章   事到如今,忘君已经“坏掉了”,且剩下的灵力只够出手一次,自然要用在关键的地方,所以柳昔卿开始思索云和祖师留下的三道口令。   “忘君大人还是先回太和的好,这第二道口令的线索,我来找。”   “你打算如何找?”   “我即是重生之人,既然第二道口令为‘重生’,那么便由我来试一试,当初明灯阵既然指向黑崎州,我便还去黑崎州走一遭。”   因为身上的伤,忘君勉强还记得之前在邙城发生的事,他皱眉道:“你不怕那些人追捕你?”   “我自会做好准备,他人为刀俎,可我并非鱼肉,任其宰割。”   这件事,她既然接了下来,便会有始有终地完成它。   ……   俩人出了剑府,不过刹那间,暴风骤起,柳昔卿像是一片小小树叶,被一阵风卷起,送到一个熟悉的怀抱。   她心中一片惊喜,晏修居然会来这里找她。   事实上,当忘君从太和飞出的时候,因为身体虚弱,也是用了术法掩饰身形的。因此修真界的其他大能并未感觉到忘君的出现,但却瞒不过太和的高阶修士以及晏修,凭借对剑意的敏感度,他们都感觉到忘君身上那道属于太和正统的剑意。   晏修心知忘君是为柳昔卿而来,生怕她吃亏,将手上的事丢给齐烨,御剑寻了过来。只可惜慢了一步,柳昔卿已被忘君带入剑府,好在修真界的空间不会自行移动,他便守在了外面。   好不容易接到佳人,晏修一手环着柳昔卿的腰肢,将她护在身边,对忘君不卑不亢道:“卿卿身份特殊,若是忘君有事需要她帮忙,不妨先与在下商议出稳妥的计划再行不迟,毕竟邙城那样的危险,在下不希望出现第二次。”   忘君红眸扫了晏修一眼,道:“我不记得你,我只记得她。”   这忘性,柳昔卿已经习惯了。   晏修也不跟他计较,只道:“无妨,在下记得前辈也是一样,天涯海角,全权奉陪。”   忘君哼了一声,对着柳昔卿道:“我回太和,若有事,我会来前来相助。”为了云和留下的任务,他必须确保柳昔卿活着,即便只剩最后一次出手的机会,只要是为了她,忘君也不会吝惜。   说罢,便化身为一道飞剑,瞬间不见踪影。   ※※※※※※※※※※※※   云端上再没有其他人,柳昔卿立刻搂住晏修的脖子,撒娇般地在他胸前蹭了蹭。   不想说那些严肃的事,不想问他为什么赶过来,也不想将辛酸委屈告诉他。   只想抱住他。   “阿修,阿修。”连着两声呼唤,声音柔腻,甜到了嗓子眼。   晏修紧抿着唇,一把将她的手握住,顷刻间将她带入自己的须弥芥子中。   柳昔卿只觉得一恍惚,人已经被放在榻上,腰肢被他搂着,晏修高大的身体距离她寸许,头埋在她颈子间,从他身上传来的浓烈男子气息溢满鼻间,布满了侵略性。   可她一点都不讨厌,她喜欢得紧。   柳昔卿一直都知道有人恋慕自己,比如沈昭的暧昧,唐峥的执着,顾三辩的仰慕,忘君的迷情……可只有晏修的感情,是她最安心的。   他见过她最落魄的样子,也知道她最隐秘的秘密。   他是全心全意地,喜欢着她本身。   柳昔卿略有些羞涩地回抱晏修,一只手在他脊背上轻轻摩挲,像是给大猫顺毛一般。   “阿修,阿修。”只是这么唤着他就觉得满足,想到他一直穿梭在人间不停歇,又是心疼又是酸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两个人总是分别拼在前方战斗,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安安静静地在一块儿,哪怕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用说,就这样傻傻地唤他也好啊。   晏修低低将她的呢喃吻进唇间,他颀长的身躯覆盖在柔弱的女子的身体上,像是一只融在夜色中的猛虎。   思念,如饥似渴。   不敢过多品尝,像是毒,会成瘾。   不能放纵得深一些,她娇弱,受不得。   就是这么个水晶似的姑娘,却冲锋陷阵,以一当百,如今被他肆意妄为,也会发着抖承受,满满都是温柔,抚慰着他从战火连天之地奔波的戾气。   真是想再多疼她一些……   可偏偏就在这时,柳昔卿腰间的灵兽袋突然震动起来,晏修警觉,一下子停下来。   灵兽袋里面传来一声欢快地狼嚎,有什么东西正拱着灵兽袋的口。   “主人,主人,我晋阶了,哈哈哈!”   晏修脸都黑了。   柳昔卿满脸通红,她立刻起身,站在地上背过身整理弄皱的衣裳,然后才将小哈放出来。   已经有成年狼大小的小哈被放出来之后,先是呜嗷嗷嗷在晏修的水榭里一阵疯跑,然后跑到柳昔卿的腿边剧烈地摇着尾巴,大张着嘴吐着舌头,四爪还不停跳动。   从宏景山攻防战到今天也没过多少日,怎么就一副憋疯了的样子啊……   柳昔卿爱抚狗头,问道:“你不是在灵兽袋里恢复吗,怎地又晋阶了?”   小哈嗅嗅:“唔,主人你身上为什么会有别人的气味,居,居然是雄性的气味,哦不!我不能接受……”   柳昔卿耳根都红了,轻拍狗头喝道:“说正经的。”   “呜呜,上次为了稳定癸灵空间,努力不懈的我使用了大量神通,最后体力不济就晕在主人你的怀里,之后我便做了一个梦,梦到我娘一直一直在我前面奔跑,她跑得那么开心,啊啊,跑过草原,跑过冰川,跑过河流,跑过丛林……”   “说重点!”   “呜,她跑得那么开心,然而我却动也不能动,于是我就很着急地看着娘亲,拼命地想跑起来,追上她……”小哈露出了湿漉漉的、充满向往的眼神,“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身体突然能动了,然后破除了一直关着我的空间禁制,发现幸运的我居然晋阶了神通,然后就醒过来啦!所以说奔跑果然是我的本命,我是如此热爱自由,热爱风中的气息,去拥抱自然的芬芳,就连……”   “小哈真是很厉害,不过能不能跟主人说一说你晋阶后的神通呢?”柳昔卿委婉地打断了小哈的畅想。   “我可以看到空间中的秘境。”   “什么?什么秘境?”   小哈搔了搔脖子,舔了舔鼻尖道:“主人应该知道人间界其实遍布各种由修士开辟出的小空间吧?这些空间有的是秘境,有的是隐居之地,有的是大能死后的机缘,这个神通可以看到它们的存在。”   柳昔卿觉得自己撞到了大运。   这是什么?   这是真·氪金狗眼啊!   她一把抱住小哈的脖子,高兴地道:“太好了,这样就可以找到云和祖师留下的机缘之地了!”   “哈哈,哈?”小哈扭过头,发出了疑问。   晏修也问:“明灯阵修复了?”   柳昔卿方才有时间将忘君说的话告之晏修,不过还没等晏修说话,小哈便道:“这个神通有一个缺陷,目前以我的修为,五百年才可以使用一次,且范围不超过三百里,而且若是误闯本该是其他人机缘的空间之地,会改变因果循环,主人会承担天道责罚的。”   “也就是说这个神通不可滥用,并且要确定到某一个点才可以使用。”柳昔卿沉吟道,“好在明灯阵已经将范围缩小到黑崎州,只要我们在黑崎州中找到机缘所在,就可以用小哈的神通进入机缘之地。”   说来说去,好像因为限制太大,氪金狗眼并没有太大用处。   她摸着小哈厚实的毛皮道:“小哈好厉害,这个神通叫什么名字?”   “嗥月之眼。”小哈骄傲地挺起胸,“是我娘亲的传承!”   小哈的传承都是母亲那一边的,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样的……物种呢?   “阿修,我想和小哈动身去黑崎州。”她对晏修道。   晏修走过来拉住她的手道:“我与卿卿同行。”   她的眼眸瞬间闪过光彩,可随后又暗淡下去。   “可是各地失心魔修怎么办?不要因为我的事耽误大局。”   “已经暂时稳定下来了,萧快雨应该还有后手,所以他不会这么早暴露底牌,倒是你不必妄自菲薄,你现在对魔修也很重要,眼下上善盟不知如何出招,黑崎州一行,既然忘君无法护在你身边,那么便由我来吧。”   柳昔卿所寻乃是云和祖师所指引的机缘之地,虽然他相信云和祖师不会伤害有缘人,但毕竟是渡劫修士所设下的局,若有危险,他也好帮柳昔卿挡上一挡。   因为他害怕失去她。   晏修很清晰地意识到,并非是魔修不能失去柳昔卿,这么多漫长岁月坚持下来,即便没有“暗夜之光”,魔修们还是会活下去。   不能失去柳昔卿的不是别人,而是他。   太和剑修从来都是目的非常明确的人,他一步一个脚印地贯彻着自己的行动,慢慢接近自己的目的。   所以,哪怕他口上说得再冠冕堂皇,哪怕他故作淡定地表现出心甘情愿放手,最后的目的都是——让她完好地活在他眼前。   这样活色生香的柳昔卿,可以任由他去追求,可以让他用尽心血去守护。   心上所求,只此一人尔。   第140章   既然晏修如此说,柳昔卿当然不会把自己男人往外推,她不是没有想过机缘之地会有危险,但是跟晏修在一起啊,怎么想都是很甜蜜的事。   她高兴地在晏修脸颊印下一吻。   他则是用手指摩挲着她的红唇。   眼中都是情意。   “啊啊啊,是什么如此亮,我的狼眼,嗷嗷嗷,要被闪瞎了!”小哈捂着眼睛在地上打滚哀嚎。   柳昔卿噗嗤一笑,便要伸手将小哈重新收回灵兽袋。   “不,你不能这么做!我要放风!为什么灵兽契约上没有放风这一条!我不要再回黑乎乎的灵兽袋,哈哈要散步,哈哈要奔跑……哈哈,哈哈,哈哈……”小哈张着嘴吐着舌头扒住柳昔卿的腿哀求道,身后的尾巴玩命的摇着。   看上去,再不给小哈放风,她就要背上虐待宠物的恶名了。   又想了想小红豆基本也没有怎么飞过,快成抱窝的母鸡了,于是把小红豆也唤出来,柔声道:“要不要出去飞一飞?”   小红豆睡眼惺忪,一听便跳起来用肉呼呼的小翅膀给了柳昔卿的脑门一下。   “咪叽,爷才不是那只傻狗,爷要睡觉,不睡觉怎么生火!败家女人,你知道你每次用的锡兰真火要耗爷多少修为吗?而且还浪费,不知节制,难道你家大人没有警告过你不要玩火吗女人!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难道你以为是做大炖菜吗,每一次都要用爷那么多锡兰真火,爷不睡觉怎么补得回来,咪叽叽没良心,真不知道魔君大人是看上你……”小红豆絮絮叨叨,没注意晏修的手从它身后伸过来,一把将它握在手心中。   “嘎?”小红豆回头一看,可不是自己的本命魔君大人么!   “咪,咪叽叽……”弱弱叫。   “你就是这么欺负你们家主子的?”魔君大人低声道。   “咪叽,是起床气,人家平时很温柔的叽叽叽……”   “看来是还没睡醒。”晏修伸出一根手指揉着它头顶的小绒毛,“是不是想多睡一会儿?”   “不,不想,我要去放风。”小红豆尽量缩团。   刚才还火爆的小东西,现在就跟鹌鹑似的,不过柳昔卿脾气好,她也是真心疼小红豆,它嘴巴刁蛮了点儿,但真到关键时刻,绝不掉链子,这才是最好的战斗伙伴。   柳昔卿把小红豆从晏修的手下解救出来,又将它收回了灵兽袋,而后对小哈道:“那这一次你就在外面,跟我们一起去黑崎州吧。”   “嗷嗷嗷,哈哈最喜欢主人了!”   ……   两人此时都还不知,忘君的身上所中的邪毒,乃是盟主专为克制太和剑修而修炼的血渎术,毕竟邙城一战事出突然,且盟主站在大义的立场,追捕身为魔修的柳昔卿却反被忘君所伤,无论旁人怎么看,盟主的行为都无半点错处。   便是忘君自己,也未将中毒之事与太和联系在一起,毕竟这屹立于修真界顶端长达十万年的第一宗门,经过无数风雨,又岂惧阴谋邪术?   ※※※※※※※※※※※※   柳昔卿曾经在汾城使用过的易容法宝,其实名为“易形玦”,是虚妙山不外传的特制法宝,它的制作配方牢牢把控在光隼神君一人手中,“易形玦”一共有十枚,皆收在远鹭神君处保存,此法宝原理霸道,它是真真正正改变一个人的骨骼面貌,若无特殊丹药加持,便只有元婴修士才能使用,因为只有修出本体元婴,改变骨骼面貌之后才能完全恢复原样。   易形玦用起来方便,但养护却极其繁琐,因为每次使用后,几乎都要重新换一个容貌,因此需要回到天工造化炉里再次炼制人形,便于下一次使用。   宋媚双担心柳昔卿行走在外会被上善盟抓捕,因此向远鹭神君要了两枚给她防身。   这两枚易形玦,正好在两人行走黑崎州时使用。   柳昔卿将一枚易形玦递给晏修,唇角不自觉地上翘,他狐疑道:“这一枚是什么身份?”   “魔君大人用了便知。”   晏修无奈,这姑娘,亲昵的时候就唤“阿修”,想淘气的时候就唤“魔君大人”么?   一剑斩裂空间,两人来到黑崎州时,却已经让人看不出原本面目了。   一位是白衣飘飘,披着一身狐裘的翩翩佳公子,一位是眉清目秀的少女,旁边还跟着一只灰色毛皮的大狗。   少女偷笑道:“师父,这一身真趁你。”   “是么?为师也这么觉得,六儿果然很有眼光。”   虽然变了样貌,甚至因为骨骼的改动,连同气质也改变,但因为心情愉快,晏修说话时尾音微微上挑的习惯,却并没有改变。   若是有人看过去,这白衣狐裘的贵公子,应有元婴后期修为,旁边那少女只有金丹期,还带了一只傻兮兮的五阶灵兽。   柳昔卿扯了他的袖子道:“师父,狗狗想放风。”   小哈充满渴求地看着晏修。   “那便去吧。”   小哈得令,嗖地窜了出去。   “放它出去也好,”晏修对柳昔卿传音道,“小哈对空间敏感,若是能在放风的时候找到机缘之地,便是再好不过。”   “嗯。”然而柳昔卿想的却是甜蜜的二人世界。   “这里的四大人修主城防守都很严密,虽然兽族主城可以打探消息,但初来的修士,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实情,若不想引人注意,我们还是往偏离险恶的地方去,既然明灯阵已经指示极凶之地,应当还有一番历练。”   “好。”   “怎地不高兴?”   他的手自狐裘中伸出,握住了少女小小的手掌。   “只是想到机缘险中求,可却非我想要的。”她叹口气。   “卿卿想要什么?”   “想要的有很多,作为修士而言,想探寻人之本源;作为魔修而言,想与天道一争;作为师父的弟子,想守护宗门;作为守夜人,想要扫平人间蠹虫……作为阿修的卿卿,却只想跟你在一起。人有千面,哪一个都是我,哪一个都是我所愿,深觉自己太贪心,与天争与人斗与爱欲纠缠,竟什么都放不下。”   晏修笑了笑,轻轻点了点柳昔卿的鼻尖。   “修道不是无欲无求,恰恰相反,修道是不进则退的天道规则,求的是今生今世的人道巅峰。”   “魔君大人求的是什么呢?”   “身为魔君,自是希望魔修安分守己,免遭我屠戮。”   这一句话晏修说得轻飘飘的,可柳昔卿分明听出了其中含着的杀气凛然,与身为君主的霸气十足。   免遭我屠戮……   两个人正用传音聊着,却见前方扑棱棱飞过来一名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不过金丹期修为,皮肤白皙,见人便露出一口白牙,笑着行礼道:“两位兽族贵客有礼,小生名为蓝祺,乃是这附近天波城的兽族,不知客人有没有落脚点,如果想要寻一座逍遥之城,小生愿为两位客人带路。”   柳昔卿曾经在邙城外见过来拉客人的鹿鹿,见到兽族的热情已经不再惊讶了。此时他们二人以师徒相称,柳昔卿作为晚辈,只需要微笑就够了。   她悄悄抬头望去,晏修整个人被雪白的狐裘包裹着,趁着那一张脸如玉似冰,自有一身不凡的气度。   晏修似是很擅长这种有点高傲的贵公子,他微微颔首致意,而后道:“本君携徒儿来黑崎州乃是想得一番历练,并非为采购而来。”   原来晏修也知道兽族擅做生意。   蓝祺被拒,却仍笑着道:“若说历练,自然是在城内打探比较方便,而且咱们天波城的城主大人还会发布告示板,方便来往的客人接任务,这奖励和待遇,不是小生自夸,在这兽族九大主城中,可是……”   “格古城茉儿,参见前辈!”正说着,旁边又飞来一名女子,也是金丹修为,眉眼精干,脑后扎着麻花辫,手持一枝白茉莉,向着晏修盈盈一拜。   蓝祺立刻黑了脸,他笑容有些勉强:“小花妖,你又来抢我天波城的客人?”   茉儿一看就不是好说话的,她瞪起眼睛道:“这里是三不管地带,亦与格古城接壤,小兔哥这话我可就听不明白了,这怎么能叫抢客人?这叫竞争上岗!”   “你,你别太过分,这两位客人根本就不想进城,而是来历练的,谁不知道天波城旁边就是黑水泽,最是历练的好地方!”   “呸,黑水泽那种穷山恶水的地儿能有什么机缘好历练,我格古城的万境空间才是历练的不二选择,这位前辈,哎呦,还有旁边这位可人的小妹妹,要想历练,当然还是选我们格古城啊!”   “小花妖,你不要欺人太甚!”   “兔子精,姐姐这是教你做人的道理。”   “你,你……”蓝祺气得眼睛都红了。   “哼!”   太凶残了,柳昔卿倒抽一口凉气,这才过了几百年,兽族做生意的竞争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了吗?   她扯扯晏修的袖子。   “小兔子好可怜。”她传音道。   晏修摸摸柳昔卿的头发,然后正色对蓝祺和茉儿道:“既然如此,本君也不好辜负茉儿姑娘的好意,便去天波城附近的黑水泽吧。”   这话一出,蓝祺和茉儿都愣了。   第141章   晏修一言毕,这两只半兽人,便是一个呆,一个羞。   蓝祺看了看晏修,似乎这位元婴修士脑子没问题,他又看了看茉儿,然后脸色才变了几变。   原来这小花妖在客人面前表现得这么嚣张,是在为自己拉好感度吗?是用自己的刁蛮衬托自己的软弱,来唤起客人的同情心,继而选择他的天波城吗?   怪不得之前的客人看到她如此这般,都跟了他走。   “我,我……”兔子精傻兮兮的。   “我个屁,混蛋,老娘最讨厌长耳朵的了!”茉儿怒骂一声,掉头往回飞。   “啊,小花妖!茉儿!”蓝祺立刻追了上去。   柳昔卿道:“师父真的要去黑水泽吗?”   “嗯。”晏修淡淡答道。   正准备掐诀御风,没想到那蓝祺又跑了回来,他喘着气,把一个小锦囊抛了过来。   “多谢客人的指点,若是想去黑水泽,这东西或许能帮到二位,算是小生的一番心意。”然后又撒腿跑远追妹子去了。   晏修接过这锦囊,看到里面一株小小的灵草,低声笑了笑。   “有意思,这是亭亭草,是个保命的小玩意儿,当修士遇到危险时,可以将其丢在地上,立地生根,开出花后便会散发一种魅惑的香气,牵制住追击的人或妖兽,只有踏雪兔一族才可以找到这种草,没想到那小兔妖竟然送了这份大礼。”   “莫非黑水泽有什么难缠的妖兽?”   “应该没有,自人间陷入修真狂热,这七洲大大小小的地界都被无数修士搜刮了个遍,现在除了秘境,已经极少有地方可以探秘,黑水泽说是险恶,其实也是因为地势比较复杂,泥沼吞噬人命,从未听说过有奇怪的妖兽。”   原来这亭亭草并不是机缘么?   不过晏修又道:“你收着,也许有用。”   两人便一路低调,向黑水泽方向而去。   “阿修以前来过黑水泽吗?”柳昔卿传音问道。   “来过,黑水泽在太和弟子之中很有名,因为其地形特殊,万里黑沼,在这人间也算独一份儿,是历练的上佳之选,并且不似那些被翻烂了的秘境,这黑水泽,总会给人一点新意。”   “哦。”柳昔卿似懂非懂。   她曾经许下的走遍七洲的大愿还在酝酿中,如今知道单灵根晋阶快也有弊,她的修真生涯大多都在战斗、养伤、晋阶、闭关稳固境界,而每次下山都会陷入战斗,以此展开恶性循环,从未有机会像苍霖那般洒脱的修士一样,尝试浪迹天涯的逍遥。   不过,以她目前这个被上善盟追捕的魔修身份,也已经没什么立场再去逍遥了。   晏修又道:“我已在北阳州为你选了一处洞府,安置在恪水旁的梅裕雪山,方便你接待前来寻求治愈脉反逆流的魔修,卿卿,我知宋洞主有希望你继承宏景山的想法,但是如今你最好自立门户,梅裕雪山也方便你今后授徒,延续道统。”   柳昔卿自是明白晏修的用心,她不能因为自己的身份而为宏景山套上枷锁,现在宏景山已被逼入了癸灵空间,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   为了能够真正成为魔修的“暗夜之光”,她必须真正为魔修做一些事,所以柳昔卿势必要将自己从宏景山分离出来。   可是……   “我身份牵涉太多,暂时不适合收徒,至于搬迁之事,且容我再想想,最起码要与师父,师兄师姐他们商量一下。”   “也好,即便要过去那边,也最好带一两名宏景山的人手帮衬你。”   两个人传音聊着,快要临近黑水泽地时,却见两名金丹期的修士慌慌张张从里面御着法宝飞了出来。   远远看见柳昔卿和晏修,还喊道:“此地果然有邪气,道友不要擅闯,以免后悔!”   柳昔卿奇道:“这里面有什么?”   那两人显然不愿多说,一溜烟遁走了。   “奇了,近些年黑水泽难道有了什么异象不成?”晏修不是个信邪的,他铺开神识,查探周围情形。   没想到又有三人从里面飞了出来,也是金丹期的修为。   晏修一翻手,一阵风将三个人吹到他面前,冷声问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三人抬头,只见是一名面相冷峻的贵公子般的人物问话,旁边是个玉雪可爱的少女,前面受伤较轻的修士抬头道:“不敢隐瞒真君,我等五人本是魏国修士,此番前来黑水泽历练,为的是挖一种草药回去卖给世家,却不想在里面竟然遇到了怪事,所以才仓皇逃出,这位真君听我一声劝,莫要再往里闯了,前面我的同伴想必也已赶去天波城报信。”   “究竟是什么怪事?”   “好教真君知道,黑水泽遍布各种泥沼,分烈火泽、食人泽、仙草泽和羞光泽四大区域,原本仙草泽是最安全的一块区域,但我等去采集草药时,却发现那泥沼之下……”回话的修士脸孔发白,显然骇极,“好像有某种活物,会将修士拖入泥沼之中,我们接连损了四人,不知是那活物得了血食的缘故,原本黑色的泥沼已经变为血红,从里面吐出了人的骨骼,我们……我们便逃了出来!”   “里面可还有其他修士?”   “我们一路逃,一路通知其他区域的修士,但是,据在下观察,只有仙草泽有此等异状,其他三个区域并无特别。”   晏修点点头,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个白瓷丹瓶道:“多谢你们提醒。”   那三人谢过晏修不提。   晏修又传音对柳昔卿解释道:“黑水泽这四大区域生产不同的物种,通常来说,磨练意志的会选择烈火泽,想提升技巧的会选择食人泽,探宝的人会选择羞光泽,仙草泽顾名思义,在泥沼中生着一种黑水泽特有的灵草,名为涂来草,乃是金丹期修士所服用灵台丹的药引。”   柳昔卿笑道:“想什么来什么,这怪事,可不就有戏,到了仙草泽后,放小哈出来一探便知。”   说罢,她便将仍然疯跑的小哈招回了身边。   ※※※※※※※※※※※※   因为黑水泽里还有其他修士,两人仍然压制着修为。   仙草泽亦是一片黑色的泥沼,上方零星点点生着碧油油的草药,但是每一株草药附近,都有至少一头三阶妖兽守护,若是想采集草药,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且泥沼容易吞噬修士,即便是小心御使飞行法宝,也要提防泥沼下方的偷袭。   正是因为来黑水泽的修士警戒都会提高数倍,所以那几名金丹修士居然会不声不响地折在这里,才是怪事。   一进入仙草泽,晏修就感觉有些不对劲。   “这里有一方领域。”他传音道。   柳昔卿一惊,问道:“有化神修士在?”   “不,这是规则之力,”晏修轻声道,“我的修为被限制了。”   因为晏修的语气太过平淡,柳昔卿点点头:“哦,原来是修为被限制了。”   但是过了几息,她回过味儿来,才一把抓住晏修的手道:“你,你的修为被限制了?”   这天下还有能限制晏修修为的人?   这反应略呆萌,晏修从狐裘里伸出手来,笑道:“等到卿卿也成为大乘修士便能体会了,到了大乘境,已与天道规则息息相关,能够制约大乘修士的,也只有规则之力了。”   “莫非这里是大乘修士设下的陷阱?”修士心思转得快,一瞬间,柳昔卿想得更多,直接把前面几个逃命的修士也当成促使他们进入陷阱的诱饵了。   “放心,他们说的话是真是假,我还能辨认得出,那几名金丹修士并非是诓骗我们,而是因为他们感觉不到规则之力罢了。”   柳昔卿咬唇:“我们该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里作怪的家伙,若真是个修为高的,也不至于会故弄玄虚,弄这一方领域来限制修士的修为。”   柳昔卿摸了摸小哈的头,道:“小哈,用你的神通试试看。”   小哈催动神通之力,它的双目呈现一种金色的光芒,像是两道射线,足以覆盖整个仙草泽。   然而答案却是让人失望的。   小哈用爪子揉了揉眼睛,看了又看,最后才道:“主人……这里并没有任何一处秘境,也无空间波动。”   柳昔卿略有些失落,可还是好言好语地安抚小哈道:“小哈已经很努力了,没关系。”   “呜……”小哈把头埋在爪子里。   使用神通之后灵兽都会虚弱一些,柳昔卿不欲小哈冒险,便将它收回灵兽袋,对晏修道:“既然没有机缘之地,我们是先回天波城与其他人一起清剿这里作怪的妖兽,还是就地将其诛杀。”   “杀了。”其实听到这里有妖兽吞噬人命,晏修就已经起了杀机,他抽出露岚剑,“既然来了这里,断没有不战而退的道理。”   这便是太和剑修的气魄。   柳昔卿手中也凝出了天地开阖,她盯着不住翻涌着气泡仙草泽,低声道:“阿修,许久未与你并肩作战了。”   晏修微微上挑嘴角。   那笑容极富层次感,最开始是欣慰的笑,也是喜悦的笑,后来,随着露岚剑上的灵力逐渐加大,那笑便含着杀意,越发像一个青弭峰剑修的笑容了。   他开始准备享受。   那是杀戮的快感!   第142章   暴暴力,大多时候,并不是什么好词儿。   但是对太和剑修来说,对付敌人的时候,他们的暴力超乎你的想象。   兴许是因为修为压制,无天道束缚,晏修出手肆无忌惮,当露岚剑出鞘,他便已经放出孤夜封疆剑域与其规则之力相抗衡。   柳昔卿正在晏修的剑域中,原本清净的天空已变为漫天星斗,可若是凝神看去,那些哪里是什么星斗,呼啸而过的罡风里卷着剑刃,分明都是悬挂在天际的利剑,晏修一步步向前走揍,步履优雅,高大的身躯仍裹在狐裘中,如暗夜帝王降临,丝毫没有修为只能限制在元婴期的窘迫,而是一种兴奋。   能够随心所欲出手的兴奋。   走到仙草泽的正中央,他便毫不犹豫,一剑斩了过去!   黑色泥沼中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嚎叫!   随着嚎叫声,只听得“噗噗噗”数声,无数触手状的生物从泥沼中冲了出来,其状态无比诡异,似有形,又似无形,上方吸盘上尽是利齿,粗粗一估,竟有数千之多!   晏修握紧露岚剑,身影如同鬼魅,穿梭在其间,将这些触手断了个干净!   不过,他们很快发现,这些触手还会继续生长,然而最诡异的是……   柳昔卿喊道:“阿修,这些触手上面,没有任何灵力!”   是的,柳昔卿和晏修感觉不到上面有灵力、魔气、妖力或是任何一种在修真界已知的法力,完全不能判断这些触手究竟是什么怪物。   “没关系,只要剑意可以斩断它们,就足以证明我们的攻击是有效的。”   柳昔卿沉着脸点点头,她此时在晏修的剑域中,并不方便开启自己的领域,她决定以辅助为主,将小红豆召唤出,一支支覆盖锡兰真火的蔷薇箭射出,每当晏修斩断一根触手,柳昔卿的真炎御合箭便会随之而至,蓝色的真火将露出在仙草泽上方的触手烧得个一干二净。   虽然触手会消失,但泥沼之中又不停地涌现更多触手,柳昔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天地开阖变为巨炮,巨型长箭拉在弓弦上,如同炮弹般,开始向着仙草泽猛烈攻击。   “轰隆”!   每一箭都足以炸平一方土地,这番动静可是不小,任何一个五阶,或者是六阶的妖兽,都无法承担两个人如此凶残的攻击。   藏匿在仙草泽底的生物明显也无法忍受。   又是一声尖啸,这片被柳昔卿轰炸得体无完肤的黑色泥沼剧烈翻涌,一颗足有两亩地大小的头颅从沼泽中冒了出来。   像是章鱼,又不是。   暗铜色光芒的皮肤上,遍布褶皱,那头颅上方没有任何器官,只隐隐在头顶上方张开两片小孔,像是透气所用,而那小孔附近一片森然寒光,不知起伏着什么器官。头颅下方便是密密麻麻的触须,这些触须可刚可柔,最中心的一部分支撑起头颅,另一部分更是张牙舞爪,向晏修扑去!   两人心中都一紧。   这分明不是妖兽,也不是曾经肆虐了人间十万年的魔兽。   这究竟是个什么怪物,为什么会出现在黑水泽,为什么会出现在人间界?   “卿卿,开你的领域!”晏修喝道。   霎时间,孤夜封疆剑域收回,柳昔卿一扬手,天地开阖域紧接着继续覆盖在仙草泽上,里面本该是无数利箭,却因为柳昔卿目前只有金丹修为,只能凝出无数牛毛细针,刺入这怪兽的体内。   晏修其实并未将领域收回,而是从外剑域转移为剑修中号称近身战极限的“身前三尺,绝对剑域”!   在这身前三尺内,乃是剑修全身修为的极致,不仅剑意战力无匹,且暗含剑道规则,从来开启内剑域都是太和子弟内战的极限,若是对外人开启绝对剑域,必是要见血的!   晏修的孤夜封疆剑域浓缩为身前三尺后,身后便出现一轮如弯月状的风刃,带着他暴涨的剑意,冲向了那颗巨大的头颅!   柳昔卿已经无法看到晏修的身影,但她知道自己绝对伤不了他,便定下心神,用箭术压制住那怪物的触手,为晏修掠阵。   这怪兽头颅却没有触手那般好对付,当柳昔起的真炎御合箭射向头颅时,依然可以点燃上方铁甲般的外皮,但那头颅最上方的小孔却突然喷出黑色如泥浆般的液体,准确地覆盖在锡兰真火燃烧的地方,竟然灭了这真火。   怪兽的触手也是层出不穷,当发现柳昔卿的攻击时,铺天盖地的触手反向柳昔卿袭来,那些牛毛针只能勉强延缓触手的速度。   体力是有限的,柳昔卿击退几次触手的进攻,灵力便有些吃紧。   “阿修,不能继续这样下去,否则我们会被这怪物耗尽灵力而死。”她对晏修传音道。   “它上方那个喷涂泥浆的口子是一个突破点,只是那上方还有数百细小的触手保护,必须突破外层触手的攻击,进入头颅上方区域,才能下手。”   任何一个物种都有其弱点,晏修的对战经验不可谓不丰富,不仅在人间界鲜有敌手,他数千年挺立在虚空洪荒战场上,与各个界面高手血腥厮杀得到的,可不单单只有杀戮的快感,同时还有精准的判断力和敏锐的洞察力。   柳昔卿咬着唇想了想,她道:“我试试用亭亭草吸引这怪物的注意力,到时我以领域掩护你,我们一同上怪物头顶!”   “好!”   柳昔卿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她从储物袋中取出蓝祺送给他们的那株亭亭草,将其种在了仙草泽上。   这亭亭草果然神奇,遇土则生,竟瞬间长成一棵半人高的植物,且那根茎上缓缓开出一朵金灿灿的圆盘形大花。   这大花含芳吐蕊,一股似有若无的甜香之气便蔓延开来。   此时,晏修的风灵根便派上大用场了,他闪身退到柳昔卿身边,眉间神通之色闪过,一股狂风便将亭亭草的花香吹到了怪物的身边。   这怪物没有眼睛,它的嘴似乎都长在了触手上的吸盘中,只有那两个小孔可以通向内腔,亭亭草的香气随着呼吸渗入怪兽的体内,原本张狂的触手停了一停。   而后这怪兽挪动着笨重的身躯,向着亭亭草的方向而来。   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晏修也没再说话,他如箭一般冲了出去,柳昔卿紧随其后,手中天地开阖不停消灭前方触手,为晏修开路。   那怪物头顶护卫小孔的触手却与那些大触手不同,剑意斩不断,锡兰真火烧不灭!   这天地难道有比太和剑修的剑意更坚定的东西?   不,不存在!   “这是规则之物,卿卿,在外面等我。”   晏修眉目狠戾,然唇角却挂着一抹淡淡的笑,他历经千万招,狐裘上却没有乱一丝,白衣剑客,手持青锋,准备用这天下最强悍的肉身去闯这怪物的内腔!   几乎没有等柳昔卿回应,他便跃身而入,那怪物又发出一声尖啸,头顶上方的钢铁触须疯狂大动。   柳昔卿不知道这些触手有没有击破晏修的护体灵力罩,但那触手上方隐隐有血迹。   她怎能忍着等他?   柳昔卿飞到头颅上空,她连拍三道防御阵盘,将身上符箓挥洒一空,然后屏住呼吸,用真炎御合箭开路,也随着进了内腔。   ※※※※※※※※※※※※   怪物的内腔根本不是人间常识所认知的东西,那里面是一块块格子一样的东西,里面承载着已经看不出模样的血肉,也有碎烂的植物泥和米分末状的漂浮物。   这是生物吗?   这是活物吗?   它体内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又飞了一段,柳昔卿看到前方有模糊的光芒,大半狐裘都染上鲜血的晏修正举着剑,在一个拳头大的光核面前。   他转过头看着她,神情很温柔,道:“怎么这么不听话,不是要你等我吗?”   柳昔卿飞到他身边,道:“过了这么多年,我能与你并肩战斗,又怎能做一个等待男人胜利的女人。”   晏修低声道:“这里情况不太妙,直到进入怪物内腔,看到这里面的情形,我才想起曾在洪荒战场听到的一种传说。”   “什么传说?”   “据说在深渊之中,有一种庞大的怪兽,它的生存没有任何目的性,也没有渴求。但是这种怪兽本身,就代表着归于零点的绝望,它们游走在最黑暗的深渊之中,捕猎它们见到的活物,吃下去的时候,也没有任何好恶,没有任何快感,而只是单纯的杀戮。”   “我们现在……”   “我们现在就在这种怪兽的内腔中,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种虚空异兽会出现在人间界,但在传说中,这种怪物的弱点便在于体内的‘核’,一旦消灭它的核,它将会带着体内的全部一切,一同毁灭。”晏修摸了摸柳昔卿的长发,不容抗拒地道,“所以我们要先出去,我来牵制这怪物的动作,你要将箭射入它的内腔,毁掉这枚光核,才能消灭它。”   “好,我们出去!”   第143章   两人原路返回,冲出内腔的时候,晏修用身体护着柳昔卿,后背被那些触手啃噬得一片血肉模糊。在这怪兽面前,灵力罩的防御根本不起作用,甚至晏修的剑意也只能造成伤害,不能将其完全消灭。   只有柳昔卿的锡兰真火可以!   两人配合默契,柳昔卿张开天地开阖,拼命压制触手的攻击,尽可能地缓解晏修的压力。   虚空异兽还在缓慢蠕动,作为一种靠嗅觉捕食的怪兽,亭亭草的气息让它着迷,当柳昔卿和晏修从内腔出来的时候,触手上的吸盘正将那株亭亭草拔起来。   亭亭草离开地面就会失效。   晏修飞身过去,用剑意斩断了拿着亭亭草的那根触手,而就在这短短刹那间,失去亭亭草香气迷惑的触手又开始大举进攻,在晏修身边飞舞他灵活得如同一只雨燕,穿梭其间,寻找将亭亭草重新种在地上的契机。   柳昔卿则是悬浮在半空,她已瞄准了虚空异兽头顶上的小孔,只待它停下动作,便射箭消灭内核。   终于晏修拼着被一根触手当胸穿过的危险,将亭亭草种下,而后散开孤夜封疆剑域,剑域内无数风刃压制住虚空异兽的触手,对柳昔卿道:“射!”   柳昔卿猛然松开手指,一发蓝色箭矢直直射入虚空异兽的内腔。   疼痛使得怪兽尖啸,它身体震动,但是晏修一剑劈上它的头颅,镇住了这股异动,使得箭矢没有偏离轨道,向着深渊处的内核射去。   “叮!”   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空气中传来一声细微的震动。   整个仙草泽都在震动,躲避的妖兽仓皇失措,泥沼下方的一切腐烂之物都在翻涌,强烈地恶臭轰然散发开来。   而后便是寂静中的爆炸,没有任何轰鸣声,从虚空异兽的触手开始,一层接一层的爆炸蔓延开来。   这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爆炸,而是规则的爆炸。   正因为是规则,所以才不可抗拒,任何法宝和防御在这种冲击力面前都显得苍白可笑。   晏修脸色变了,他拼命冲到柳昔卿身边,将她死死搂在怀里,身周卷起一层层风茧,试图抵抗这种爆破冲击。   但是没用,一层层风茧刚刚建立起,便被炸开。   三尺内剑域撑起,也只能挡出一半的冲击。   ……   柳昔卿被晏修完好地护在胸前,她突然伸出手,在他肋下摸到了一手鲜血,便挣扎着从他的怀中探出头去看外面的情形。   “不要看,卿卿,不要看。”他声音有些颤抖,便是太和剑修的钢筋铁骨,也要在这规则之力中被摧毁。   晏修渐渐虚弱,终于被柳昔卿搂住。   她只一看晏修后背上的伤,便濒临崩溃。   晏修后背本就皮开肉绽,在这无数的爆炸冲击中,白森森的脊骨露了出来。   红的血,白的骨。   他究竟有多疼?柳昔卿已经不敢去想。   可仙草泽的爆炸还在继续,触手一节节爆炸,很快就要爆到那颗最大的头颅。   柳昔卿双手覆盖在晏修后背上,这一瞬间,脑海除了一件事,她什么都没想。   “保护他。”   不惜一切代价!   “保护他!”   如今,我为他而战!   ……   终于,所有触手都已经炸毁,那颗巨大的头颅也开始扭曲,里面像是积攒了无数能量一弹指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   在头颅即将爆裂开来的这一生灭中,所有一切都是静止的。   唯有柳昔卿手腕上,那只默默无闻的白玉镯发出了耀眼的光芒。   这光芒宛如花开,当光芒扩散到足以覆盖柳昔卿和晏修两人时,头颅爆裂的能量波终于喷薄而出。   这光芒牢牢将两人护在了下方,然后光芒逐渐转为实质性的材质,像是一只巨掌,将两个人一同拖入了掌心。   这一番奇景,也不过只用了一生灭的时间。   “叮”的一声。   仙草泽全域都被爆破力覆盖,原本压住晏修和柳昔卿修为的领域也与这股爆炸的规则之力碰撞在了一起。   在这寂静的毁灭中,整整一片仙草泽,都已经消失不见。   空间坍塌,如坠入深渊。   亭亭草、仙草泽中原来的植物和妖兽……全都扭曲变化,被吸入了坍塌时形成的黑洞中。   而对人间界来说,仙草泽这个地方,已经永远消失了。   ※※※※※※※※※※※※   对于柳昔卿来说,一生灭的概念,她尚还无法感应,那需要更高的境界和领悟。   她眼中的画面还停留在虚空异兽的头颅将要爆炸,而她心中正在呐喊“要保护他”……忽而一阵白光,她便来到了另一个地方。这种快速的转换,甚至让她的眼睛一瞬间产生失明了的错觉。   好在修士还有神识,柳昔卿最先感受到对修为的压制领域规则消失了,她立刻将修为恢复到元婴期,然后放出神识。   再次看到眼前的景象,她愣住了。   简直比虚空异兽爆炸还要诡异,这是哪儿?   眼前是一座巨大的暗铜色锻炉,炉身足有一丈高,上方刻印着数道阵图,每一道都是柳昔卿前所未见,隐含着巨大灵力的高深法阵,锻炉里面流淌出金色的滚烫溶液,顺着锻炉下方底座流入带着裂隙的大地,将周围空气蒸腾得近乎扭曲。   这是一片暗沉血红的天地,天空遍布火烧云,而从云的缝隙中,亦倒垂下数道岩浆,浇灌在大地上,与那些金色溶液混合在一起。   令人惊心动魄的是,这些液体中都含有真火之力,这种情形柳昔卿只在一处见到过——那便是虚妙山的天工造化炉!   ……似乎有某种禁制被打开了,柳昔卿的炼器师本能又被锻炉唤起,而这一次,却与上一次完全不同。   那并非单纯的呼唤,而是试图将一段信息传递到她的识海中。   柳昔卿并没有着急接受这些,她回过神后第一件事便是查看怀中晏修的伤势。   好在都是皮肉伤,如今脱离了仙草泽的“域”,只要晏修醒过来恢复修为就可以完全恢复,柳昔卿先是处理了晏修的伤势,而后又喂了他两颗丹药,将他安置妥当,才接受了这一段信息。   ※※※※※※※※※※※※   一个穿着青色法袍的枯瘦男子出现在柳昔卿的识海,他目光憔悴,眼下尽是黑青之色,看上去像是人间的痨病鬼一般,已是瘦脱了相。   可他仍然站得笔直,只从这一点,便也显露出几分风华,可见当年姿容,也是一位翩翩佳公子。   男子唇角微微露出一个带有嘲讽意味的笑容,开口说道:“我曾经发誓,不再守护这个人间。所以在临死之前,我将所有的传承,都封印在了这枚白玉镯中,它将被柳氏族人世代佩带,但可惜的是,柳氏族人永远都无法开启这枚手镯。这是我对族人最后的报复,他们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曾经生在一个多么风光的家族中,他们本可以掌握大半个修真界的炼器资源,甚至可以号令十大锻炉,将其收入囊中……但是,我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因为我恨我的族人,如果不是他们,我不会伤了我心爱的姑娘,又被推入阴谋算计的泥潭中,甚至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这些人心中,所图的,不过就是我的传承,所求的,不过就是这可以演化天地的鸿蒙天元炉,多么可笑的一群人……”男子笑了,只是他笑得苍凉而凄怆,然后他的双眼看着前方,像是隔空看着某一个人,神色温柔地道,“所以我把这些都留给了你,如果有一天,你来到这里,请记得,我柳彤痕,从未负过摩罗。”   “原谅我,好不好?”   他的身影慢慢变淡,带着最后一抹笑容,消失在了柳昔卿的识海中。   ……   柳昔卿打一个激灵,下一瞬,这段信息急速膨胀,大量的炼器配方、锻造心得、冶炼知识等等,向她识海疯狂涌来。   这些就是那柳彤痕所说的传承?他是她的先祖?   可柳昔卿对那个枯瘦男子并没有任何特别的情感,她本人也非此界中人,平白得了这传承,让她有些许不真实感。   那男子似是对着她说话,又似是透过她,看向另一个人。那神情,竟有些类似剑府中的忘君。   柳昔卿又迷迷糊糊看着眼前的巨大锻炉,这就是鸿蒙天元炉?为什么典籍上从来没有记载过,也不在十大锻炉之列,而它……居然是十大锻炉的本源,能够号令所有锻炉?   “然也,吾为天地初始之炉,吾所用之火,也为天地初始之火。”   柳昔卿识海中又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你是谁?”她皱眉问道。   “吾为鸿蒙天元炉之器灵,你既得吾主传承,即为吾的新主人。”一个身穿红色长袍的男子形象,影影绰绰地从锻炉上方浮起,他容貌俊美,脸部棱角分明,眼眸中似有火焰流转,却也是个英挺男子模样。   不知要过多少岁月,得天地多少精华灵气,历经多少磨练,法宝才会生出灵性,而要从灵性阶段变为器灵,必是得大造化大机缘。   十万年岁月,修真界以器成灵者,不过太和剑灵忘君一人。   而如今,竟还有一位器灵?   只听得这器灵的声音,低沉而舒缓道:“伽蓝夜合之继承者,吾认可你。”   第144章   红衣器灵双袖一挥,半空中便闪出一把扇子,那扇子自行打开扇面,露出上方画着的一条墨龙,上方有灵力波动,柳昔卿也是见多识广,她一眼便看出这是一件可以随着修士能力升级的极品法宝。   而后又出现一台瑶琴,上方每一根琴弦,都不是实质之物,细细一看,竟是由灵气凝聚而成,每一根都含有几乎相当于一条灵脉的灵气,这也是一件极品法宝。   陆陆续续地,棋盘、飘带、长剑、金锤……天空一个接一个地浮现出极品法宝,短短几息之间,便已经满布天空,一眼望不到尽头。   全部都是极品法宝!   柳昔卿喃喃问道:“这些都是……”   “这些都是吾主所炼制的法宝,如今,尽归伽蓝夜合之继承者所有。”   柳昔卿表情很平静,她转过头,重新抱起晏修,低头垂泪道:“果然我们还是死了,这里是地狱吧?是能看到不存在幻象的地狱吧?阿修,阿修,对不起,我还是没能保护你,我们还是死了……”   红衣器灵严肃的表情有那么一丝崩坏。   “若是伽蓝夜合之继承者不肯接受现实的话,那么与你面前这名太和剑修有关的传承,吾便不讲了。”   啊啊,器灵大人,我回来了!   ……   “还是不要叫我‘伽蓝夜合之继承者’了,器灵大人可以直呼我名。”柳昔卿跟天元君商量道。   “这并非重点。”红衣器灵眼眸中火焰微微跳跃,声音淡淡道,“柳昔卿,你可以称呼吾为天元君。”   器灵大人的气场好足,而且以柳昔卿的元婴境,看不出他的修为。   柳昔卿问道:“听闻太和剑修本命剑乃是用剑坯自丹田炼化而成,不知天元君刚才的话作何解释,与太和有关的传承又是什么?”   “用玄铁铸成剑坯炼制本命剑的方法,乃是彤痕专为太和所创。”   “柳彤痕?柳氏先祖?”   “他还有一个名号,不知小辈们还是否记得,名为‘听香山人’。”   柳昔卿失声道:“你说的可是史上第一炼器师听香山人?”   但凡修真界被引入炼器门径的弟子,无一不知听香山人的名号,盖因炼器入门点击《初级炼器师指南》的第一页便有那位祖师的训诫。   “君子不器,大巧不工。”   这一句话,指引了多少炼器师寻求炼器之道的方向。当今炼器流派繁多,传承无数,却只有这句话,仍然被所有炼器师奉为经典。   天元君仍是语气平淡地道:“若无彤痕惊才绝艳,世上哪有十大锻炉?若不是彤痕曾经毫不藏私地与人传授心得,世间炼器之道的完善,至少会晚两万年。”   “这我知,听香山人该当此赞誉。”   “可他最后被族人迫害,寒了心,不得不将最后一部分传承封印起来,其中也包括关于太和本命剑的传承。”天元君看了一眼仍然昏迷着的晏修,“太和剑修,一生一剑,得天地赐名,即便身死,本命剑的灵力也不会消弭,而是回归太和剑庐,继续着与人间的因果。”   柳昔卿蹙眉道:“正是,同为本命法宝,太和本命剑与其他道统的修士不同点正是在于其主人身殒道消后,仍能留存与世。”   天元君继续道:“太和本命剑为何如此强大?则是因为剑修将剑坯铸为本命剑时,所用的法诀,乃是规则之力,也因此,太和剑修几乎刚筑基,便入天道法眼,终生奉行毕生三斩的铁律。毫不夸张地说,这种本命剑的锻造方法,恐怕已无人再能超越,便是连最顶级的炼器师都无法达到此等境界。彤痕与太和祖师云和一起研制出了这种方法,逐渐演变为太和道统,这天下间,第一柄由剑坯制成的本命剑,便是云和祖师的莫忘剑,在吾被封印之前,这柄剑便已经成为举世无双的剑灵。”   柳昔卿算了算时间,上古神魔大战同样发生在十万年前,当十二诸神封印魔界后,人间进入以魔尊现世为阶段的纪年时代,同时陷入修真狂热,出现无数修道天才开宗立派,如今的修真界格局,几乎就是在那段时期定下的。   一人为太和祖师,一人为炼器之祖,这太和,其实就是这两人联手打造出的,守护人间的铜墙铁壁。   她轻声道:“位柳氏先祖,究竟是何等人物,却为何最后遭到家族迫害……”   此话一出,天元君神色略有些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道:“这种炼制本命剑的方法虽然得天道认可,自成一脉,却也有一个缺点。剑修身死,本命剑尚能因为天道规则而保存下来,但本命剑一旦崩坏,剑修若是无法恢复,便成为废人。彤痕在陨落前,才领悟到破解之法,却苦于身不由己,不得以将方法同样封印起来,只等你来开启传承。”   柳昔卿瞬间想到了忘君,她行礼道:“我愿将此法献予太和。”   天元君道:“此法需要重塑剑身,太和本命剑与剑修等于一体,锻造本命剑便等于锻造剑修,只怕没多少人能够忍受,不过……罢了,吾传授与你便是,之后此法与吾再无瓜葛。”   一系列艰涩地法诀打入柳昔卿识海,天元君又道:“此法名为‘剑骨诀’,你便在此地,将此法诀,与鸿蒙天元炉,还有这些法宝一同炼化。”   柳昔卿点点头,她被这些法诀压得有些喘不过气,在鸿蒙一元炉前盘腿坐了下来道:“有劳前辈帮我看顾那名太和剑修,他是我的道侣。”   “善。”   而柳昔卿这一打坐,便是二十年。   ※※※※※※※※※※※※   这二十年里,晏修还是没有醒过来,不过修为已经逐渐恢复,他的肉身也被风茧包裹起来,柳昔卿偶尔从入定状态醒过来,也会查探他的情况。   风茧里面传来的气息绵长深厚,她心下惊叹,不愧是大乘修士的肉身,身体修复速度一流,那些狰狞的伤很快就已经愈合,只怕现在正在修复身体机能。   在这二十年中,柳昔卿将鸿蒙天元炉收为自己的法宝。其实这种等级比修士还高的法宝几乎是无法收服的,尤其还已生出器灵,但天元君知道她是柳彤痕选中的人,倒还配合。   相处了这么多年,虽然这位器灵大人对人并不热情,说话也总是不冷不淡,却也与柳昔卿熟悉了不少,加上之前曾有与忘君相处的经验,她也知道这类以物成灵的修士,对人事都比较淡漠,所以她与天元君相处得其实还不错,在炼器方面,天元君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更像是一位师长。   只可惜,或许是因为柳彤痕的修为局限,这位器灵的修为仍停留在大乘期,而且他似乎对修炼并不如何热衷,更喜欢研究炼器之道。   此番机缘对柳昔卿的提升着实不小——鸿蒙天元炉、白玉镯中的天地、以及剑骨诀,都暗含了炼器之道,而柳彤痕的传承,才是最宝贵的财富,柳昔卿不仅一跃成为宗师级炼器师,也成功晋阶到了元婴后期。   她已完全掌握剑骨诀,最后将这方天地炼化,才有些犯愁地看着那些密密麻麻漂浮在天空上的各式极品法宝,对天元君道:“这些法宝……能带出去吗?”   总不能都炼化吧?领悟“炼心若明”神通以及身具庚金本源的柳昔卿,大概最不缺的就是法宝。   “这些法宝已与这方天地合为一体。”   “所以,它们只能是我的?”   “然也。”   柳昔卿无奈,只得一挥手,将漫天的法宝重新隐藏在空间中,如此一来,似乎她的天地开阖域也与这方天地有了共鸣,似乎产生了进化。   而这些,则需要她回到人间界,待实战之时才能展露出来。   晏修还没醒,柳昔卿正好静下心来理清最近发生大小事宜的思路,又回忆起柳彤痕最后说的那番话,不禁向天元君问道:“听香山人为何会将这机缘留给我?此次并非我第一次遭遇生劫,之前这白玉镯却从来没有开启的迹象……既然他痛恨柳氏族人,那么我与听香山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要问你自己。”天元君并不愿多谈这个话题。   柳昔卿想起忘君中毒之后看她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因为一名女子?”   “该知道的时候,你自会知道。至于这方天地,也是彤痕锻造出的法宝,名为‘铮鸣境’,它的开启需要一定的机缘,很可能是你身上的某种意念终于被它认同,所以才会被你激发。”   恐怕因为涉及某种天机,所以天元君才无法说明,于是柳昔卿便不再继续这个问题。   其实当时她只是想着要保护晏修,并没有想太多,所谓机缘,便是这样巧妙吧……她神色温柔,坐到晏修的风茧旁边,轻轻抚摸着。   “阿修,这一次终于保护到你了。”她凑过去,轻轻吻了吻那风茧的外壳。   而风茧,则像是回应她一般,轻轻动了动。   第145章   当柳昔卿身体靠近晏修的时候,身上的气息传了进去,于是她的吻像是某种开关,风茧一层层剥落,露出里面包裹着的俊美男子。   精致而完美的五官,此时晏修脸上已没有虚弱之相,皮肤光洁,嘴唇润泽,直如沉睡中的仙人。他裸着上身,露出肌理分明的肌肉,明明看上去并非魁梧身材,可除去了衣服,上身竟是完美协调的倒三角形状,垒垒成块,坚硬的腹肌,甚至还有那滑入腰带中的人鱼线……   真是赏心悦目的男人,柳昔卿本来想检查伤口,看了他几眼,耳根便有些红,心里还有一丝庆幸晏修没醒过来。   但是下一刻,那双紧闭的双眸便睁了开来,灿若星子的眼睛温柔地看着她,仿佛还带了点儿笑意。   柳昔卿现在收回目光已经来不及了。   突然醒过来的晏修慢慢坐起,他俯过身,手抚上柳昔卿的脸道:“若能每次醒来都能看到卿卿,该多好。”   柳昔卿脸胀得通红,想就这样跟晏修甜腻腻地蹭在一起,可是这里还有器灵大人啊!   她蹭地窜起来,大声道:“阿,阿修,我得了许多新的传承!”   晏修早已感觉到了此地并非人间界,他伸手取出一件黑色法宝穿在身上,也不惊讶,只是低声笑道:“我知道,这一次被卿卿保护了,我很高兴。”   声音又温柔又充满喜悦,尾音上挑,杀伤力巨大。   柳昔卿没想到这人一醒过来就用甜言蜜语狂轰滥炸,已无招架之力,节节败退。   直到晏修从容地穿好衣服,起身向着一直在鸿蒙天元炉上方浮立的天元君微微颔首致意,袖中便甩出一道劲风将柳昔卿拉到身边,将她抱在怀里。   “二十年未见,怎地躲我?”   “没、没有,只是不方便。”   什么不方便?柳昔卿出口便后悔。   “卿卿可想我?”他在她耳边问。   “自是想的。”她身子微微颤栗,有一种过电的感觉。   晏修低头看着柳昔卿,唇角带笑。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实在不算多,他也不是轻狂的人,只是……   “这里莫非是你在虚空异兽爆炸时开辟出的空间?”晏修问道。   柳昔卿摇头苦笑:“在那种规则之力下,我们的修为都被压制,又怎么可能进芥子石?此处为我身上一直佩带的白玉镯所化,在虚空异兽爆炸之前,将我和你一同带了进来,想来那怪物也应该消失了。”   晏修垂眸半响不语,想来是在推演。   “这件事不简单,我还会继续查下去,”他目光幽深,“人间断不应该出现这种来自异界的怪兽,而且人间十三大乘一位渡劫道尊,竟然无人察觉。”   “记得我来人间界,也是因为你在洪荒战场被人偷袭,你……可查出结果了?”   “稍有眉目,待人间事告一段落后,我还该去一次洪荒战场。”   “嗯,只是这一次……真的是吓坏我了,阿修。”柳昔卿心有余悸,她回抱晏修。   晏修沉默了下,才道:“在仙草泽时,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当时只有说不出的难过,我幼时入太和,学的是悍勇无畏的剑道,哪怕是为一个陌生人牺牲,我都不会有任何恐惧。”他声音轻而柔,“可只有为你而死,是我最恐惧的事。”   那不仅仅意味着再也不能见到你,因为只要你能活着,我便欢喜。   也不是因为放心不下你,因为你既美丽又坚韧,你已有足够的自保能力,会有人接替我爱你。   而是因为若你知道我是为你而死,一定会很伤心。   所以,真的有身殒道消那一天的话,我希望你什么都不知道,默默将我遗忘就好。   当然,就连这一点,你也无须知晓。   有些事,总是无法尽善尽美,比如这份感情之深,以晏修的境界和阅历去爱她宠她,便是她能明白,却也无法完整感受到那最深层的情意。   其实晏修也会像普通男人一样,有独占欲,有嫉妒心,甚至还有狂野的欲念,可他历经漫长岁月,看尽人世变迁之后的心性,让他总是克制而隐忍。能在她身上做的事太多了,即便他不是工于心计的人,活得久了,手段也是无数,只要他想要,这样娇嫩的姑娘,修炼的岁月还不过千年,怎么可能逃过他掌心?   然而舍不得,沉入之后,风月无限,情意缠人,只想与她平平淡淡走到大道尽头。   “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我保证。”他道。   柳昔卿看得出晏修的自责,但其实她根本没有受伤,反倒是他养了整整二十年。   “我信阿修。不过阿修,我大概可以解决忘君身上的邪术了,从这里出去之后,我想联络忘君。”   “好,我会想办法帮你联络太和。”晏修很干脆地应下。   “我们出去看一看仙草泽吧,这里已经被我炼化,器灵也已认主。”   在铮鸣境中,终是有天元君存在,她有些事,还是单独跟晏修交代比较好。   晏修沉稳点头,两人出了铮鸣境,再出现的时候,居然身在临近仙草泽的烈火泽,下方的泥沼燃烧着火焰,在这片沼泽中,所有修士必须两脚离地五十丈以上,才不会被热气灼伤。   那仙草泽,果然与虚空异兽一起消失不见了。   柳昔卿心念一动,便将晏修带入自己的方寸芥子中,她将在铮鸣空间中所得的一切都告知了晏修,包括传入识海中的那段柳彤痕的遗言。   “没想到听香山人与太和还有这样一段渊源,不知为何,太和的典籍上从未记载过。他所留下的‘剑骨诀’对太和很重要,若是能成功的话,许多因为本命剑被废掉而无法继续修炼的太和剑修,想必也能重新振作。”   “这一类人很多吗?”   “并不多,因为本命剑损坏而主人还存活的概率很低,少数活下来的,都被安排在行事堂负责一些不需外派的事务。至于听香山人所留下的这份传承,很明显并非针对柳氏族人,而是你,卿卿,正因为你是异界魂魄,才能开启这段机缘,但你究竟为何会来人间界,种种巧合,却不得不让人怀疑,十万年前的云和祖师,不知布下了一个怎样的局,这第二条线索即为‘重生’,想必你已经达到……去太和找忘君吧,希望他想起来后,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嗯,也不知这二十年,修真界发生了什么变化。”   “刚出铮鸣境的刹那,我已感受到齐烨的召唤,最近七洲内,包括七国联盟的地界,有数十个中小型宗门遭遇灭门惨案,许多线索直指魔修所为,目前人心动荡,修真界各大门派皆怀疑是魔修开始作乱。”   柳昔卿惊讶掩口:“难道是朔月魔修做的?会不会是受萧快雨指使?他究竟是想做什么!”   “别急,是不是萧快雨所为,还未可知,总要调查之后才能下定论。萧快雨其人的确相当激进,也许他只是想搅乱修真界,也许是想开启第二次正道魔道的大战。不过卿卿放心,他不会成功的。”晏修爱怜地抚摸着柳昔卿的头发。   作为魔君的他,一直以来都在用绝高的武力压制魔修的戾气,比起那些上善盟的修士,晏修反而更像是守护人间正道的第一道防线。   可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堕魔?   “其实……”柳昔卿欲言又止,“我一直想知道阿修堕魔的原因。”   晏修挑眉,他露出笑容,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唇瓣:“等到你应该知道的时候,我一定会告诉你,现在……还不行。”   柳昔卿无奈,天元君是这样,晏修也是这样,都是一副“该你知道的时自会知道”的腔调,她若是猫的话,真的会被好奇心急死。   叹口气,柳昔卿伸手为他整理了下衣领,又帮他束好发,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物道:“这是送与你的,我说到做到,从不食言,所以阿修你答应我要保护好自己,也不准食言。”   晏修接过来,笑容变得更愉悦。   那一块庚金打造的寸许大的虎牌,被锻造成腰带扣的样式,上方雕刻着惟妙惟肖的猛虎下山图,甚是威武霸气。但这可不仅仅是装饰所用,庚金之利何其霸道,佩带在身上也蕴养本命剑,对晏修的修炼也有莫大好处。   “卿卿为我带上。”他求道,收了法衣上的禁制。   柳昔卿咬唇,将这庚金虎牌熔炼在晏修的腰带上,再用手抚过那老虎的额头,轻轻点了点道:“要乖哦。”   晏修大笑,他喜欢柳昔卿时而流露出的稚气,尤其是那股不似大多修士般死板的鲜活劲儿。   “卿卿便是锁住我,我也喜欢的。”   柳昔卿不争气地又红了脸,索性拉着晏修的脖子,让他低下头,又吮吻他的唇。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仍是太短,太短。   晏修将她搂紧,他才刚醒过来,可两人不得不再次分开,他心头产生强烈的不舍,使得他力道加大。   揉她的肉,嵌她的骨,尝她的心。   “上善盟不会继续猖獗下去,可它根深蒂固,家大业大,在修真界已得威望,所以拔出这一枚毒瘤还需一定时间,至于萧快雨,我会尽快收拾他。你身上有青弭峰的信物,想要见忘君,便用信物联络青弭峰弟子。卿卿,你要好好想一想,你要的生活是什么样,待乾坤太平,我会一一满足你所有的心愿,永远不离开你身边。”他低声道。   “嗯,所以你要保重,我有很多很多的愿望,都需要你。”她喃喃道,“只要你。”   第146章   与晏修分开后,柳昔卿仍是用易形玦将自己变作那名不起眼的少女修士,先是给师父发了一道报平安的传音符,而后才按照晏修的说法,来到东胜州一处小镇,进了一家带着鱼形招牌的医馆。   医馆里弥漫着药香,没有坐堂的郎中,只有一名趴在柜台上打瞌睡的掌柜。   如果她找的地方没错的话,这间医馆就是青弭峰在人间各地的联络点之一,专门为青弭峰弟子服务,至于这种联络点是用来做什么的,晏修却没有说,她也没有问。   青弭峰那一票擅杀人技的剑修,不能多想,细思恐极。   “掌柜,我来买一味药。”   掌柜睡眼惺忪,是个微胖的中年男子,他打量了一眼柳昔卿,见不过是个模样可爱的普通少女,便用食指敲了敲柜台,慢悠悠地道:“方子呐?”   柳昔卿轻声道:“我要三两龙息兽的角粉。”   掌柜的眼睛便眯了起来:“那需得用红色的山茶花来换,不知道客人准备了多少?”   “可惜我却没有红色的山茶花,只有这个。”柳昔卿在掌心亮出了那一根洁白的羽毛。   掌柜露出一个笑容:“那便请姑娘随我来库房取药吧。”   他走出柜台,四平八稳地带着柳昔卿进了旁边的小门。   门一关上,那掌柜身上气势陡然一变,一个看上去有些懒惰的发福男子竟顺便散发出一股凌厉的剑气,他沉声道:“道友是魔修,不过身上既然有青弭峰峰主的信物,便是青弭峰的贵客,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请尽管说。”   “请冲离神君与我一见。”   掌柜也不问缘由,立刻道:“待在下前去联络,半日之内,给道友答复。”   “有劳。”   ……   然而不过两个时辰,柳昔卿便感觉这医馆的结界波动,一名斯文俊雅的青年施施然走了进来,他看着柳昔卿,微笑道:“看来那位大人真的很信任你,这联络点乃是青弭峰在人间的暗门,还请道友今后保守秘密。”   来人正是冲离神君,柳昔卿起身行礼道:“一定。”   “若非大事,他不会叫你找我,道友请讲。”   柳昔卿轻轻呼出一口气,她道:“我要见太和掌门,以及……太和剑灵。”   “嗬,看来这件事还真不小。”冲离神君玩味一笑,“好,这件事,本座应承了。”   ※※※※※※※※※※※※   柳昔卿被冲离神君带回太和,他与忘君一样,都是以剑意直接打开护山大阵的一角,还对柳昔卿解释道:“护山大阵对魔修气息极为敏感,若不是这样,只怕你瞬间便会被大阵绞杀。”   不愧是修真界中最顶级的护山大阵,柳昔卿脸白了白。   也不知冲离神君用了什么隐匿手法,过往的巡逻弟子皆未发现他身边还有其他人,即便是青弭峰弟子,遇见后也只是如常向峰主行礼。   ……   目前太和掌门槐山神君同样出身于青弭峰,乃是与晏修同期的人物,尽管待人温和,脸上常有笑容,但所有人只要一想到他背后的青弭峰,皆不敢小看这位掌门。   在青弭峰的一处秘密空间内,柳昔卿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槐山神君。   果然是温厚儒雅,面对一名魔修,仍然目光平和,毫无架子。两人在一处小亭对坐,身前都有一杯香茗。   槐山神君轻品一口清茶,方道:“柳道友不妨开门见山,既然你持有青弭峰信物,我虽为掌门,承的也是青弭峰道统,必不会为难于你。”   柳昔卿颔首:“晚辈偶得传承,不知槐山神君可听过听香山人之名?”   槐山神君不假思索道:“修真界炼器第一人,乃炼器之祖。”   她点头道:“不错,但这位前辈,同时也是太和剑坯冶炼法的创造者之一,因为种种原因,未见史册。此番晚辈求见掌门,便与太和本命剑相关,实不相瞒,晚辈得到了听香山人的部分传承。”   槐山神君微笑道:“本座洗耳恭听。”   他信她?柳昔卿抬眼看槐山神君的神色,当真坦荡。   也是了,她是晏修介绍而来,确切地说,他们信的不是她,而是晏修。   “传承中有一法诀,可以重塑本命剑。”柳昔卿道。   槐山神君脸上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修士心思转得极快,但本命剑对于太和何其重要,连推演都不用,作为太和掌门,他完全明白重塑本命剑对太和意味着什么——那些因为失去本命剑,不得不专修其他道法,或是寂寂无闻终身的剑修,终于能重拾剑道了!   他放下手中茶杯,不动声色道:“如果此法诀属实,太和愿意估价,以换取此诀。”   柳昔卿摇头:“此为无价之宝,我亦不求身外之物。”   槐山神君依旧沉着,清亮的眼睛看着她。   她俯身行礼道:“晚辈承蒙太和多次关照,不敢藏私,此诀亦是听香山人半生心血,晚辈愿无偿赠与太和,只求神君带我入剑庐……”她语气有些急,“剑庐中的忘君大人,身中邪毒,本源被污,时日无多,晚辈必须救他!”   槐山神君站起,他淡定的脸上终于露出震惊之色。   “太和剑灵本源被污?”   柳昔卿斟酌着,忘君与盟主在邙城外一战,除了盟主自己未泄露,兽族似乎也没有动静,可见邙城城主和狐王也将这件事按了下来,几方人马守口如瓶,才导致太和如今还不知消息。   但上善盟着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开始柳昔卿还以为他们不过是出于正义抓捕魔修,在汾城的浮屠狱中,方知他们手段下作,遂直言道:“三百年前,忘君大人与晚辈曾同行前往黑崎州,遇上善盟盟主带人围捕晚辈,忘君出手与上善盟盟主一战,归来后,本源即被毒素所污。”   槐山神君若有所思,他垂眸道:“原来你就是那个与忘君同行的女魔修,你所说之法诀,可以去除忘君体内邪毒?”   “晚辈掌握此法诀之后还未试过,但忘君大人直言无解,晚辈愿用此诀一试。”   “好,如果柳道友不介意的话,本座还想带青龙坊的两位坊主,协同道友一起救治忘君。”   “自是不介意。”柳昔卿放下心中重石,漾开一抹笑容。   ※※※※※※※※※※※※   柳昔卿曾经在忘君的带领下出入剑庐,所以她不知,其实太和要想从外界开启剑庐并非易事,每两千年的剑庐祭典,都是掌门带头祭祀,请出剑祖御,召唤四方剑使,太和主峰顶端的云雾结界才会散去,露出剑庐真容。   平时若要进去,需太和掌门下发令牌,经过守护剑庐的延光神君许可,方才可以入内。只是槐山神君没想到,身为四大剑使之一的延光神君看到柳昔卿后并不惊讶,他甚至还叹了口气道:“没想到你这女娃居然与剑庐如此有缘。”   柳昔卿行礼道:“见过延光神君。”   此番与他们同行的,还有负责太和炼器法阵之道的青龙坊正副两位坊主,分别是坊主邵镇神君,以及副坊主涤虹神君。   一行人进了剑庐,仍是熟悉的景象,柳昔卿看着分外亲切,而且她隐隐感觉道,剑冢上许多曾被她修复的本命剑,向她传来了亲切之意。   甚至还有几柄比较活泼的本命剑飞了过来,悬浮在她身前。   几名太和大能心中诧异:这倒是怪了,明明是一个女魔修,剑庐中的本命剑竟没有一柄攻击她。   槐山神君本已准备掐诀用结界护住柳昔卿,见到这一幕,不由得放下手,目光幽深,不知想到了什么。   邵镇神君目光冷峻,他深谙炼器之道,看出这些本命剑与上一次剑庐祭典时完全不同,向延光神君问道:“剑庐中的本命剑,似比从前剑气丰沛,可是有什么机缘?”   延光神君苦笑道:“这便要问剑灵大人了。”柳昔卿所在的三日,剑庐被忘君封起,他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柳昔卿用庚金之气缓缓扫过这几柄本命剑,她回首道:“上一次来剑庐时,晚辈曾修复过此地本命剑。”   这一句才真是重磅消息,邵镇神君变了脸色,副坊主涤虹神君更是失声道:“你不仅可以重铸本命剑,还可以修复本命剑?”   柳昔卿微微点头:“晚辈曾在剑庐三日,修复本命剑三百余,深慕太和精神,只可惜修复本命剑乃是因为我身具庚金之气,所以,只有剑身重铸之法可以传授给诸位。”她语气中带着些歉意。   庚金之气非常人能得,而得了庚金之气的,又能得机缘进入太和剑庐的,天下又有几人?柳昔卿能有机缘修复这些本命剑,也算是古往今来头一份儿了。   她自己不觉,可在场剑修却都是心中震惊。   一名魔修,居然会放下芥蒂修复太和本命剑,且还被这些嫉恶如仇的本命剑所接受,这件事本身便足以颠覆他们的认知,更何况她居然能在三日内修复三百余柄本命剑?   青龙坊在太和地位并不算高,因为太和剑修极少使用外物,但每一代青龙坊坊主都在尝试修复本命剑,却因为剑坯的锻造方法,以及与剑修熔炼一体的法诀过于特殊而无进展。   邵镇神君轻声道:“若是剑身当真可以重塑,那么太和的未来,将会因此改变。”   第147章   这厢柳昔卿已铺开神识,她一步步向前走去,一手张开天地开阖域,所经过之处,按照八卦方位,连续拍下聚灵阵,而后神识凝聚在后肩处的伽蓝夜合上,让这朵逐渐变得华美的黑桃花,慢慢张开了花瓣。   柳昔卿知道忘君能感受到伽蓝夜合开放的信息,她轻声低语道:“忘君大人,我来寻你了。”   在天地开阖域的正中心,平空出现一座巨大的暗铜色锻炉。   当此锻炉一出,剑庐结界轰鸣,众剑悬浮,一个白衣白发的身影,从剑庐的最深处一步步走了过来,正是忘君。   锻炉上浮现出红衣天元君的身影。   一红一白,平静相顾,毫无人间烟火气。   良久,天元君方道:“君之剑坯,为吾所炼。君之剑身,复将为吾所炼,天下因果机缘,万般巧妙,终其一生,难以参透。”   忘君已经衰弱,他走过来竟用了许久,待走到鸿蒙天元炉旁边,才道:“你终于还是……遇到她了。”   两人都转过头看向柳昔卿。   一双眼眸流火,一双眼眸血红。   神色不明,令人心悸。   ……   若是常人,在这两位得天地造化的灵物面前,说不定还会觉出压力。   就算是槐山神君身居太和掌门的高位,也从未见过太和剑灵,更未见过世间还有器灵存在,两位青龙坊坊主更是震惊,在修真界,剑灵好歹还曾经出现过,却从未有关于器灵的记载,器物可以成灵,原本就只存在于理论之中。   如今他们终于见到天元君,一时心旌神摇,道心隐隐有突破之意。   但柳昔卿神色如常,在她眼中,一个是已经臣服于她的器灵,一位是等待她救治的病患罢了。   她将一道灵力打入鸿蒙天元炉内,手中一边掐诀,一边对忘君道:“我已得听香山人传承,忘君大人若想去除邪毒,需转换原形,入鸿蒙天元炉中,由我来为你重塑剑身!”   忘君明显与柳彤痕相识,他没有半点犹豫,只道了一声“好”,便化作一柄银亮长剑,飞入柳昔卿右手中。   当莫忘剑入手,柳昔卿才切实感觉到这柄剑中蕴含了怎样的境界,那是她目前无法企及的层次,若非她已晋阶为宗师级炼器师,炼器已无修为限制,否则她绝对无法重塑忘君的剑身。   柳昔卿左手掐诀,全力催动灵力,脚下数座聚灵阵已经全部开启,疯狂提取剑庐中的灵气,要将这天下第一锻炉点燃。   天元君冷眉冷目地注视下方,他全身的衣袍飞舞,身上泛起一阵光芒,眼眸深处的火越烧越旺。   柳昔卿一手运行完全部法诀,而后喝道:“东开鸿蒙,三清气沉,正朔天元,为我初始——开炉!”   天空悬挂下熔浆,流淌在柳昔卿的领域内,这座巨大的锻炉终于在柳昔卿的全力之下,时隔数万年,再次开启了!   天元君一手向天,抓起一把烈火,直接打在锻炉之上,那火的颜色不是红色,也不是蓝色,而是最炙热的白色。   那是天下火种排行第一的人间初始之火——燧人火!   当这把火燃起,整座鸿蒙天元炉通体流光溢彩,几乎如水晶一般晶莹剔透,其中隐含万千大道人间百象,泛着至美的流光,若人间仙器。   柳昔卿缓缓将剑身送入锻炉之中,然而她手却在发抖,因为忘君哪怕被邪毒削弱,他身上的修为也是柳昔卿无法操控的。   上方的天元君亦是双手连连打出法诀,协助柳昔卿御使莫忘剑。   剑身一点点推入锻炉,柳昔卿此时已是汗如雨下。   远处围观的邵镇神君深谙炼器之道,他知道柳昔卿为了能操控住忘君,正需要大量灵力,他对涤虹神君道:“接灵脉助她!”   “几条?”涤虹神君脸上竟泛了些菜色。   邵镇神君一咬牙:“三条。”   涤虹神君脸上一阵扭曲之色,但还是凌空一抓,一只手上浮现出三团挣扎的灵脉,另一手掐诀,将灵脉中的灵气不断向柳昔卿的天地开阖域输送。   三条灵脉,已经相当于一个中型宗门的山门配置了,对于以“穷”著称的太和来说,简直是要了命了!   但关键时刻,太和绝不手软。   旁边的槐山神君沉声道:“不够,再加三条。”那毕竟是相当于渡劫道尊的太和剑灵啊……他亦是凌空祭出三团灵脉,正要做法输送灵气,却被一只突然出现的手按了下去。   “我与忘君大人有一场因果,这一次,我来助他。”   槐山神君一看来人,眼中闪过惊讶之色,立刻躬身行礼,恭谨道:“惊动季羽老祖大驾,槐山惶恐。”   来人竟是季羽道尊——人间唯一渡劫修士。   他抬头看了看天,微微一笑道:“铭古纪时,本尊曾请忘君出手过一次,所以这一次助他,不算干预天道。”说罢,也未用本命剑,仅仅是右手掐了一个剑诀,轻轻一挥。   一道规则之力便悄无声息地降下,帮助柳昔卿压下了莫忘剑因熔铸而产生的强烈灵气动荡。   柳昔卿感受到来自太和的支援,她苍白着脸,只来得及对远处笑了一下,便又全力凝神在了锻炉之上。   季羽道尊沉默。   这女修与太和竟有如此深的机缘,便是他,也未曾预料到。   不知是谁在操控天机,将她与太和联系在了一起。   这天道,已看不清。   ※※※※※※※※※※※※   莫忘剑已经在季羽道尊的帮助下进入鸿蒙天元炉,四周因聚灵阵和足足三条灵脉供应着灵气,柳昔卿终于开始运转剑骨诀。   “形销骨立,熔字诀!”燧人火布满莫忘剑,从剑柄开始一寸寸熔化剑身。   柳昔卿已与鸿蒙天元炉融为一体,天元君来到她的身后,一手覆盖在她的眼眸上。   “鎏金之瞳,看清一切灵源,不受一切纷扰,不惧一切火种。”他低声诵道。   当这只手慢慢移开,柳昔卿的瞳孔中同样流转炙热之火。   所以她看见了莫忘剑的记忆。   可那记忆太艰涩,没有画面,没有声音,没有任何语言文字,只是最单纯的意念,因此忘君的心如此澄澈。   莫忘,莫忘。   你该记得些什么?   或许是听到了柳昔卿的疑问,明明剑身已经被熔炼,可那记忆还是轻轻接触到柳昔卿的神识,他轻轻吐出一个词。   “摩罗。”   这不是柳昔卿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她分明记得,在铮鸣境中,那憔悴的柳彤痕口中,最后呼唤的,亦是这个名字:“……我柳彤痕,从未负过摩罗。”   不知过了多少年,他们都还记得这个人。   柳昔卿不知为什么眼角有些发热,她再次掐诀,喝道:“镂心刻骨,铸字诀!”   鸿蒙天元炉发出烈鸣,所有灵气都灌入锻炉之中,柳昔卿诵读着繁复的法咒,频频打出法印。   按照柳彤痕的构想,太和本命剑以玄铁所铸的剑坯为根基,融合剑修一生之心血,将剑刻入天道之中,所以本命剑若是损坏,只能重回剑修丹田蕴养,若是养得好还可以继续用,养不好的话,一生一剑,连人一起废了。   不是太和不想办法,而是天道之剑,无法再熔炼,所以也非外力能修复。   在柳彤痕晚年临近油尽灯枯之际,方才想到一个绝妙的点子,他仿造了一个类似剑修丹田的环境,将铸炼剑坯的法诀与其融合,经过数年天演术的推演,方才确定这种方法,可以在剑修丹田之外重新锻造本命剑之剑骨,使其重新得到生机!   如今柳昔卿终于将这套法诀完整使出来,她将神识铺开到极限,调动身体的所有感官,以精准到微末的操控力,全神贯注地投入到锻造之中。   只见鸿蒙天元炉顶端,由大量灵气汇聚而成的元液之上,浮起一座相当于修士丹田本源的小天地,只是这小天地中,还流淌着赤红的熔浆,燃烧着白色的燧人火。   化为液态的本命剑便在小天地的中央,在铸字诀的引导下逐渐成形。   ……   历时十八日,耗尽整整三条灵脉的灵气,在剑庐所有本命剑,及太和大能们欣慰的目光下,莫忘剑的剑身重新显现在锻炉之上。   “剑骨大成!”柳昔卿喜道。   这燧人火不同于其他火种,以此火锻造,无须冷却环节,便大幅度提高法宝炼造的成功率,也因此这鸿蒙天元炉才如此逆天。   柳昔卿掐诀,将莫忘剑缓缓从锻炉上抽出。   手指抚过剑身,这是从她的锻炉上重新锻造的太和本命剑,此时她再看忘君的目光,如同欣赏一件自己精心打造的艺术品。   食指上凝出一丝庚金之气,尝试探入莫忘剑中,游走在剑身之中,终于再也感觉不到里面的邪毒,忘君体内的本源散发着旺盛的生命力。   “忘君大人,幸不辱命。”她对着剑身道,“听香山人之法可行,‘剑骨诀’可以帮助更多的太和剑修,所有本命剑,都有重获新生的可能了!”   柳昔卿此时尚还不知,在剑庐这一场重铸剑骨,足以惊天动地,不仅引发修真界高层震动,更是重新划分了正道格局,而这剑骨诀,亦流芳万世,挽救了无数剑修。   第148章   此时的柳昔卿其实相当疲惫,连续高强度高精度的铸炼,她的身体已经绷紧到极限,尤其将莫忘剑与小天地剥离的时候,更是需要大量灵力来支撑。   当剑骨诀成功,她第一反应便是与忘君报喜,但莫忘剑却没有给她回应,柳昔卿心中咯噔一声,难道重铸剑身的时候出了什么问题?   不可能!   以她的炼器手法,再加上鸿蒙天元炉这等逆天的天下第一锻炉,剑骨诀绝对不可能失败,而且这种高境界的炼器术,每一步骤都不容有失,若是失败,也根本不可能进行到下一步。   为了保险起见,柳昔卿还是慎重地分出神识,进入莫忘剑中。   只是当她的神识碰上忘君剑身,便立刻被一股吸力黏住,柳昔卿睁大双眼,那双天元君暂时赋予她的鎏金之瞳中,居然平空看到了无数异象。   庞大如虚空、人间、秘境、市井、山水、深渊、夜空;细微如露珠、幼芽、尘埃、灰烬……这些异象都拼命涌入她的识海,一股玄之又玄的力量正在从她干涸的经脉中激发她的本源之力。   柳昔卿不是没晋阶过,她心里一哆嗦,这分明有外力在助她晋阶化神期!   强大的力量从手中的莫忘剑上传来,柳昔卿咬牙,一把将剑刺进脚下大地,对身后天元君道:“我欲晋阶化神!”   天元君居然云淡风轻地点点头道:“你锻造了天下唯一的剑灵,这种大机缘、大福运,乃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自是该晋阶。”   可你们事先都没告诉我啊!   柳昔卿硬着头皮,晋阶其实已是修士的本能,到了这个地步,她自发便知道该如何做。   所谓化神,便是将识海凝练,形成元神,之后元神可以离体,也可以化形为某种形态,辅助修士修炼或者斗法。   到了这份儿上,也不容柳昔卿退缩,她打开识海,一声清啸,将神识分作无数,与所有异象融合,开始领悟其中的“玄”。   自微观之中见宏大,自磅礴之中见细节,每一缕神识都是她的本体,凝练着她的神魂。   ……   于是这位魔修大能,轰轰烈烈地在这正道圣地,太和剑庐之中,手握举世无双的剑灵,准备晋阶化神了。   ※※※※※※※※※※※※   尽管将所有神识都分散出去,可柳昔卿心境正中,仍有留有一缕十分清醒的神识。   这缕神识渐渐脱体而出,却并非柳昔卿模样,而是一朵花。   花瓣漆黑,边缘镶金,妖异而神秘,魅惑而华美,像是一朵哀艳的黑色桃花,三层包裹花心的花瓣,娇艳欲怒放。   那是伽蓝夜合。   也是柳昔卿。   它轻轻问自己。   “柳昔卿,你可懦弱?”   因为并非这身体真正的主人,所以你对寻找自己的身世并不热衷,你想活在当下,却不断被这具身体的宿命所困扰,围绕伽蓝夜合发生了无数事,表面上,你积极解决,可你却没有直视问题的根源。   懦弱吗?   “不,我不懦弱。我受身世所扰,可我却不能为其所困,执迷于此。否则我的大道,便困囿于如此小的格局之中,此等境界,怎能容我放肆高飞?”   伽蓝夜合绽放开最外一层花瓣。   “柳昔卿,你可自私?”   明明伽蓝夜合有救治魔修的功效,你为什么不鞠躬尽瘁地为他们排忧解难,只是一心修炼的话,你岂不是辜负了这身特质?说来,还是你自私,你私于山门,私于情爱,身为一个魔修,竟还私于太和!   “天下人解天下事,我力所能及而已,救苦救难的是佛门菩萨,我对自己,仍只求四个字——无愧天地!”   伽蓝夜合绽放第二层花瓣。   “柳昔卿,你可心存依赖?”   富有的师父,宠溺的师兄师姐,威名赫赫的道侣,通天彻地的种种机缘,你屡屡化险为夷,如有神助……你还追求什么?只要按部就班地修炼,凭借你的单灵根,迟早可以修炼到大乘,继而享受万世风光,何须拼命?何须深陷险境?前有人遮风挡雨,后有人呵护备至,果然是好风凭借力,大树好乘凉!   “君看我风光无限,可见我垂死挣扎,命悬一线?在生死关头,道侣救不了你,身外物救不了你,师父师兄师姐更救不了你……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确切地说,是那颗千锤百炼的心,促使我站在这追寻本源的大道之上,一往无前,无惧无畏!”   伽蓝夜合绽放最后一层花瓣。   它静悄悄怒放,却在这剑庐中,放着最华美的光芒。   柳昔卿元神——   大成!   ※※※※※※※※※※※※   远处的太和掌门槐山神君却是轻轻叹气:“奇也,这女魔修居然承了一部分太和道统,得了机缘,竟能在剑庐中晋阶。”   旁边的涤虹神君还在哀悼手中空空如也的三条灵脉,哭丧着脸道:“掌门别感慨了,这姑娘……晋阶是要遭雷劈的啊,难道就让她在剑庐挨雷劫?”   槐山神君慢悠悠道:“是啊,雷劫的动静不小,确是不妙。”他可不着急,旁边还一位渡劫道尊,按理说,那是剑灵忘君在助人晋阶,也是季羽道尊的因果。   季羽道尊无奈一笑:“那本尊便送佛送到西吧。”言罢,仍旧是掐了一个剑指,指尖一道剑光,飞出一条长虹,破开剑庐顶端结界,而后破开护山大阵,再用一道规则之力将其完好密封,使得外界完全感觉不到剑庐中的灵气涌动。   ……   当柳昔卿的元神形态凝聚而成时,所有神识都收回到本体之内,而这朵作为柳昔卿分神的伽蓝夜合,便要接下晋阶化神时的九道雷劫!   柳昔卿本以为这一次不死也要脱层皮,想当年,她晋阶元婴时的惨烈至今仍被宏景山弟子津津乐道。然而现在头顶上这九道雷劫,却是标准的雷声大雨点小,明明降下时仿佛可劈碎精钢,但落在分神之上,却并没有感觉到多么难熬。   是忘君的关系吗?   不,雷劫乃是天道规则,不可能由外物来借力,就连季羽道尊也无法干涉雷劫。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她这次晋阶化神期,是在天道的默许下,所以上应天道的雷劫才会放过她。   重铸忘君的剑身……居然真的如天元君所说,是如此大的福运和机缘吗?   不容柳昔卿多想,她仍是尽量转化雷劫的压力,使得自己的根基更稳固,元神更凝练。   九道雷劫一过,柳昔卿并没有如晋阶元婴那一次狼狈不堪,而是丰仪更盛,姿容几乎到达美色之极限。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将元神收回识海,才缓缓睁开双眸。   人间在她眼中,又是另一个模样。境界不同,眼界不同,意有千重千念,心有万千万象。   化神修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真正的魔道大能!   ※※※※※※※※※※※※   柳昔卿一扬手,莫忘剑从她手中飞出,悬浮在半空中,重新化为年轻男子的模样。   白发,红眸,神情淡漠,依旧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天下第一剑灵!   他看着柳昔卿,冷冷清清开口道:“救命之恩不敢忘,柳道友此次晋阶,其实非我功劳,乃是天道赐福,且容我细想之后,定有重谢。不过云和的任务,还需你与我一同完成。”   这哪像是感谢,更像是讨债的!   若是别人说出这一段不近人情的话,柳昔卿再好的涵养也得生出点儿火气,但是这姑娘可是在剑府中见识过“坏掉了”的忘君,再次看到冷心冷肺的忘君,真是老怀甚慰。   “嗯,待我回山整备一下,一定跟您去完成任务。”柳昔卿身上的事儿其实不少,若不是怕忘君身上的邪毒拖久了会更严重,她也不会刚从仙草泽出来便想法设法赶来太和。   天元君依旧站在柳昔卿身后,一双鎏金之瞳更冷地看着忘君道:“吾主心善,却不知这渡劫期的太和剑灵最是束手束脚,只怕连个法宝都难以给你,他说的承诺,听听也就罢了,信不得。”   柳昔卿一攥拳头,心道不好,难道这就要掐起来?   却不料忘君皱皱眉道:“你是何人?”   得,还是撂爪就忘的性子,重新炼了一遍都没用。   柳昔卿夹在这两大灵主之间,内心疯狂吐槽,忘君你刚从人家肚子里出来翻脸就不认了啊!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   天元君冷哼一声,也不打招呼,连同鸿蒙天元炉本体一起消失不见,回到柳昔卿白玉镯中的铮鸣境内。   柳昔卿摸着下巴琢磨了下:不知云和祖师跟听香山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如果是朋友的话,为什么两个人留下的灵主却冤家一般?莫非是因为那个叫摩罗的人?   不过现在不是八卦的时候,旁边还有太和的大能呢。   柳昔卿收起向天地开阖域,望向那些漂浮在半空的太和本命剑。   她此时修为已与第一次来剑庐时的金丹期大不同,她有意在锻造忘君的时候,散出了庚金之气,如此一来,几乎剑庐中所有本命剑都能受到庚金之气滋养。   她对着那些本命剑微微颔首示意,撤去下方所有聚灵阵。   本命剑们也没有过多表示,它们不过是本命剑而已,即便本源中藏着一腔热忱,身上有的,仍只是冰冷的剑锋。   第149章   太和本命剑重新落入剑冢之上,恢复到曾经的样子。   柳昔卿缓步走向一直守护在旁边的季羽道尊、槐山神君,以及青龙坊的两位坊主和剑使延光神君。   先是盈盈施礼:“晚辈柳昔卿,多谢道尊出手相助。”   季羽道尊道:“柳道友心怀慈悲,今后定能泽被苍生,此次道友道法大成,乃是因果福缘,无需多心。本尊使命已经完成,告辞。”他又深深望了忘君一眼,看对方似乎有些困扰地看着他,应该是已经忘了他这个人。季羽道尊不由得摇头一笑,转身飞出剑庐,只余潇洒背影。   柳昔卿看向槐山神君道:“晚辈已经将剑骨诀演练完毕,不知掌门大人意下如何?”   槐山神君苦笑道:“太和确实需要剑骨诀,但柳道友若是无要求,也令我等为难。”   柳昔卿才想到,若是自己无常给予,便是施恩于太和,作为一山掌门,槐山神君即便再想要剑骨诀,也不能由着宗门被一名魔修拿捏。   她想得通透,便道:“实际上,我确实有所求。”   槐山神君笑道:“请讲。”   “下一次的剑庐祭典……可不可以留出两个魔修名额?”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保证不会捣乱,我只是……”   她只是想让平掣剑见一见晏修。   此言一出,槐山神君和其他人都愣了。   其实这对于太和来说很容易办到,剑庐祭典本就人员复杂,只是惧于太和威名,从未有人敢在剑庐祭典上捣乱,因为那是太和弟子祭拜先辈的最庄重场合,所有在外的太和弟子,除执勤以外,几乎都要回归宗门,剑庐祭典同时也是太和武力最强盛之时。   槐山神君郑重应下道:“吾,以太和第二十七代掌门之令,特许柳道友所求,承诺在下一次剑庐祭典之时,恭迎两位魔修贵客。”   柳昔卿露出微笑,对邵镇神君道:“请问前辈,是否有刻录所用的玉简?我来刻印剑骨诀,若坊主需要,我可以等到诸位成功重铸本命剑之后再离开。”   邵镇神君冷峻的脸上罕见地露出笑容,他道:“那便再好不过,青龙坊上下,欢迎柳道友。”   宾主尽欢。   只是柳昔卿即将出剑庐之时,却不想忘君飞过来拦住了她。   “你不问我那个人是谁吗?”   柳昔卿了然,他是指那个叫“摩罗”的人。   她笑着摇了摇头:“到我该知道的时候,我自然会知道。”   忘君红眸中闪过一丝惊愕。   终于把这句话呼了忘君一脸,柳昔卿神清气爽地走出了剑庐。   ……   一个月后,在柳昔卿的指点下,青龙坊成功重铸三名剑修的本命剑,分别为金丹期一名、元婴期一名、化神期一名。   皆大获成功!   有预言道:“剑骨诀一出,太和之于人间界,已无敌尔。”   ※※※※※※※※※※※※   离开太和,柳昔卿还是选择先回宏景山,在北阳州梅裕雪山建立道场的事,还需听师父的意见。   只是这一次回来,柳昔卿居然已是化神修为,宋媚双惊呼“小六儿了不得”,东拓更是变了兽性,在她身边嗅了嗅,皱眉道:“境界还挺稳的,不是揠苗助长。”   昂真君一脸生无可恋道:“师妹晋阶竟比师兄还快,果然我一生悲苦……”   段小蛮仍然还在养伤,被弟子搀扶出来,看着柳昔卿也大呼小叫道:“师父,哎呦,师父我的道心要不稳了,小六居然都化神了,嘤嘤嘤……”   久朝师兄闭关,灰熊和四师嫂远游在外,文以庭也出去闯秘境,不过本来也准备闭关的顾三辩倒是同来庆贺。他虽然褪去了少年模样,却依旧笑容阳光,垂着眼眸跟在柳昔卿身后。   其实柳昔卿离开宏景山没多久,可谁都没想到,短短几个月不见,居然就成了化神修士!   素爻洞一片哀嚎,也是一片热闹。   不过修士都比较老成,这种气氛也没持续多久,晚辈都见过礼之后,宋媚双一挥手,众弟子便都退散,只留下大师兄昂真君、二师姐段小蛮,还有一直挂着微笑的顾三辩。   宋媚双态度并没变化,还是像对待最宠爱的关门弟子一般,向柳昔卿招了招手。   柳昔卿走过去,跪在地上,伏在了宋媚双腿上,轻声道:“师父,我这一次……”   宋媚双一手按在她唇上,打断了她的话,快人快语道:“六儿,说实话,为师本想着把你慢慢培养起来接手素爻洞,事到如今你已化神,可见师父眼光之好。你现在身上牵扯颇多,于情于理,你都该在宏景山外自立门户。”   柳昔卿有些急道:“弟子不敢!”   宋媚双笑道:“急什么,我可没准备放了你啊。”   她摩挲着柳昔卿的长发,仪态仍是风情万种,可语调中却尽是沧桑。   “六儿,你才多大,连千岁都还不到,从打入了素爻洞,一门心思地修炼,总是在闭关、晋阶、战斗……虽然胜在机缘多,可你的经历,相比那些寿命动辄数千年的修士,仍然太少,可如今你却不得不与他们平起平坐,你交友不多,唯一的后盾便是我和师兄罢了,就算有魔君相护,立足也着实艰难。所以为师……怎么忍心放你一个人出去面对他们啊。”   看来晏修也提前跟师父打过招呼了,师父竟然为她想了这么多……柳昔卿埋在石榴色的裙裾间,泪如雨下。   “师父,师父,你别担心,弟子只是害怕自己再给大家带来伤害,弟子,真的不愿看到大家再受伤!”   自立门户,看着风光,实则充满了变数,梅裕雪山虽是晏修为她指定的道场,身为“暗夜之光”的柳昔卿也不担心自身安危,可她自立山门后,便要面对诸多同为化神期的修士,难保没有刁难,没有挤兑,没有倾轧……这些都是她将要面对的。   柳昔卿自己四处奔波,又哪听得到魔修的声音?不过虚妙山的信息网可不是吃素的,在魔修舆论中,对“暗夜之光”的推崇有之,非议也有之,明枪暗箭,都冲着她一人,怎能教人不担心?   宋媚双眼眸变得温柔:“傻孩子,为人师者,就算再舍不得,也会在该放手的时候放手,但我宋媚双的弟子,也不是任人拿捏的!”她杏眼一竖,女王气场全开,“现在因为拍卖六儿你留下的法宝,致远斋的地下黑市已经日趋成熟,咱们在这魔修之中,也有一定的话语权,从此你身份亮出,便是致远斋旗下掌柜,既然魔君大人把你安置在北阳州,那便更好,咱们致远斋在北阳州的分号,便从你的道场下属先开始,六儿,这个活儿,你愿接否?”   这是师门在给自己造声势啊,若是自己与致远斋联系在一起,那便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柳昔卿抬起头道:“弟子愿意。”   宋媚双爽快道:“好!三辩,过来见过你柳师叔,从此以后,你便跟你柳师叔去吧。”   顾三辩上前一步,笑道:“怕柳师叔嫌我笨手笨脚。”   柳昔卿站起身,用手背擦着眼泪道:“怎会嫌弃大师兄的高足!”   倒是昂真君苦着脸道:“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娃儿,终归还是便宜了别人家,唉,可怜我……”   段小蛮噗嗤一声乐了:“哎师兄,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就变了个意思,你说你说呀!”   顾三辩看向柳昔卿,这少年长成,眉间青涩褪去,竟也有了木秀于林的气质,眼波流转,目光明亮而不唐突,只道:“承蒙师叔不弃,弟子愿意追随师叔,尽犬马之劳。”   柳昔卿心中叹了口气,知道顾三辩是目前素爻洞唯一能支援给她的人手,低声道:“顾师侄,我唯一能承诺的,便是有我在一日,定不负你前程。”   “能为师叔效劳,已是弟子的幸运了。”   两人对视一眼,又轻轻移开。   这也是……两个人的极限了。   ……   既然宋媚双有了安排,柳昔卿也不忙着接手梅裕雪山,她还需要整理柳彤痕留下的炼器心得,而且得到鸿蒙天元炉之后,对炼器又有了许多感悟,忍不住要寻光隼师兄共同探讨。   可是光隼师兄忙得脚不沾地,听说是她研制出的“鸿雁于飞”已经开始批量生产,上一次在致远盛会上,已经拍出了天价,光隼师兄不是炼器,就是在炼器的路上……总之一言难尽。   倒是远鹭师伯将她叫了过去,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她一眼道:“鸿英神君并非危言耸听,小六儿,你现在隐隐已有媚气外泄的征兆。”   柳昔卿一怔,连晏修的剑意都快掩盖不住了吗?   第150章   远鹭神君神秘一笑,取出一本明黄色的簿册道:“不过师伯何许人也,要打探个宝物还不容易么,你看这《明缇经》可有用?”   柳昔卿取过一看,这簿册上面注明需要精血开启方能阅读,所以远鹭神君才一直留到她回来,而且不知道里面内容。   但是封面上没写,里面也打不开,师伯您老人家是怎么知道这就是《明缇经》的?   “师伯,这《明缇经》得来想必很难吧?”柳昔卿问道。   远鹭神君撸着翠儿脖子上的毛道:“不难,影雀从一个禅修手上换来的,六儿没见过禅修吧?那是世间仅存的比太和剑修还穷的一群人,他们根本不要灵石,只能以物易物,影雀大概用了一件元婴期的极品降魔杵就换了这佛经。”   柳昔卿听得一愣一愣的。   远鹭神君看她呆样,又笑道:“你别以为咱们占了禅修便宜,这《明缇经》修炼之后可以净化妖媚之气,对你有用,对佛门子弟却没用,本就是他们用来渡人的,若不是要隐藏你的身份,说不准他们还会白送。”   柳昔卿真是大开眼界,只叹道自己果然如师父所说,平白有了修为,见识还太少。   精血滴入《明缇经》,才发现里面并无内容,只是一段偈语。   “色非空,色非色,色非形,色非法。心不生魔相,色不入人眼。”   只一句话,如醍醐灌顶,灵台大悟!   原来这《明缇经》每一册都不相同,根据所录入人之精血,来判定应有什么样的内容,佛偈一入识海,登时佛光大作,清净意涌入,帮助她彻悟。   柳昔卿当场入定,炼化此佛经,直过了一载有余,方才醒来。   远鹭神君自是不会让她在虚妙山的主殿入定,但是柳昔卿原本的洞府也被大师兄昂真君拆了卖钱,所以被安置在了宋媚双的小院旁边。   她用神识自视体内,便是一阵惊喜。   伽蓝夜合所带来的媚气果然被《明缇经》压住了,而且这《明缇经》已成为她所修炼的法诀,即便是今后再晋阶,也不用担心媚气泄露。   手指上那枚从筑基期便伴随她的花戒,其实已经没用了,可柳昔卿还是眷恋地摸了摸那上方的灵霄花,并没有摘下来的念头。   一因一果,不是前尘定,而是今生许。   抬眼望去,峰顶、云海、老树……   柳昔卿心下宁静,渐渐合上双眼,又用了十年稳固境界,方才出关。   ※※※※※※※※※※※※   只是没想到,她刚一出关,段小蛮就找了过来。   两人脸对脸地看了好半天,段小蛮也不说话,只是叹气。   “师姐,失恋了?”柳昔卿试探地问一句。   段小蛮的追求者可不少,虽然没有追到宏景山的,但是曾经从她洞府传出过一道如同春雷般的传音符,声曰:“小蛮,你别相信行风挑拨离间,我绝对没有吃醋,上官怒那家伙无论对你多好,我都不会介意,可是卢雨那厮居然敢公然追求你,我恒厉便是不服!”   柳昔卿当场就懵了。   师父这段话信息量好大弟子听不懂……   段小蛮幽幽道:“六儿,师姐有心事。”   “我看出来了。”   段小蛮一笑:“小六儿可是个好命的,你其实也不用着急去梅裕雪山,你那位魔君大人已经安置妥当,三年前小顾便去了梅裕雪山坐镇,帮你打点洞府,所以我看你也清闲,不如帮师姐参详参详?”   柳昔卿汗颜,她没想到那两位行动力如此强。   “师姐尽管说。”   “扶摇山掌门陨落,定在本月十五举行祭礼,届时各大宗门吊唁。”段小蛮缓缓道,“我想去祭拜。”   若是说给别人听,一定会说段小蛮疯了。   扶摇山那是什么地方?   有道是五大山门,太和派修剑,衍丹门行丹道,万兽观主驭兽,格物宗善奇门遁甲天演方术,扶摇山精万法。   尽管扶摇山满门皆是女修,却从未有人敢小看,而且女性本就心思细腻,擅长巧劲,所以论及法门精妙,无人能及扶摇山。   这一派战力彪悍的女修,带着扶摇山成为修真界五大山门之一,哪能容得了魔修混进去?   更何况,还是吊唁掌门的祭礼。   但柳昔卿可是连太和都进去过的魔修,她没有出言阻止段小蛮,而是道:“鸿英神君为师姐疗伤之时,也曾赠我一段机缘,所以若是师姐想去,请务必带上我!”   段小蛮瞪圆了双眸:“你不拦我?”   “若是起了念头,拦也是拦不下的,不如我们好好筹划一下怎么混进去见到鸿英神君而不被人发现,嗯……师姐,扶摇山还有多少认识你的人?”   段小蛮托着腮想了想,道:“一半吧?”   一半?柳昔卿一脸黑线。   “师姐,你当年到底有多叱咤风云啊!”   段小蛮讪讪地笑道:“每隔十年,扶摇山便有一个门内比试,名为‘九转斗法大会’,分筑基期、金丹期、元婴期三个等级,你师姐我啊……”   柳昔卿立刻肃然起敬,五大山门之所以被称为“五大”,也是因为门下弟子众多,规模庞大,在其他大中小宗门当弟子,若是赢了门派小比不算什么,在本就精英荟萃的五大山门中胜出,那才算是修真界最顶尖儿的人才!   可是没想到段小蛮话音一转。   “我毁了那一届的九转斗法大会,在某些人的嘴里,我还与魔修里应外合偷了门派至宝,并且意图谋害大师姐,放出刑堂关押的重犯,杀死镇守翡翠境的圣兽……”   罪名滔滔不绝从段小蛮口中而出,柳昔卿目瞪口呆。   这些罪名中的任何一个都足以让修士万劫不复,可段小蛮却背负了这么多。   最后她眨眨眼道:“所以她们大概都记住我了。”   柳昔卿无奈道:“那咱们还是用易形玦吧……”   段小蛮摇头:“那易形玦在别的地方可以用,但是你忘了吗,扶摇山精万法,其中便有一位化神大能精通天眼术,所有宾客皆无法在她面前藏形。”   “那……师姐可有什么好的办法?”   段小蛮笑眯眯地道:“其实你们都忘了,往往这个世界最有效的办法,却是返璞归真,对付修士,恰恰是凡人的法子最有效。”她从储物袋中掏出一个三层小木匣,“咱们还是试试凡间的化妆术吧!”   段小蛮刷刷一阵折腾,一手夹着五六支眉笔,一手夹着三四个粉盒,不怀好意地看着柳昔卿。   你别过来!   ……   “唔,师姐,不要……那里不要……”   “六儿别怕,师姐会对你很好的。”   “不行,师姐,我们这样弄肯定是不行的……”   “小六难道不相信师姐?你放心,很快就好,乖,别急……”   “啊啊师姐,别碰这里!”   “哎?这里不行?那就用这里吧。”   “师姐,不要了……”   ……   偶尔路过峰顶的弟子皆面红耳赤。   后来更多弟子“路过”峰顶,宏景山传出心碎的声音无数。   没想到女神柳神君居然被段真君拿下了,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   扶摇山位于西凉州南部,当年扶摇山祖师选中了一处并不起眼的小山包开宗立派,后来经过无数代大能的建设,在尽量不改动地形的情况下,硬生生用法术将原本的小山包,变成了现如今巍峨耸立,直入云霄的壮美之山。   女修大多精于修饰,山中的一切皆精巧华美,处处细节透着温馨之意,因此每每扶摇山举办典礼、祭祀,都是修真界中最受欢迎的。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也是扶摇山女修即便再剽悍,也都是令人赏心悦目的佳人,若是能得扶摇山弟子青眼,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午月十五的祭礼,乃是因为扶摇山掌门非弥神君在冲击大乘时失败陨落而举办,不过修士早已看淡生离死别,祭礼仅是寄托哀思,却并不似凡人举办丧事般悲痛。所以本该将新任掌门继位大典一起举办,却不知为何,只是匆匆举办祭礼,并没有确定继任掌门的人选。   其实大家都心里有数,扶摇山内部也是暗暗分为两派,两派的魁首人物分别是大乘后期修士荼莲元君的亲传弟子水央歌,以及出身自九重天外天,一重天天君方渥宇的第四女——鸿英神君。   两位来头都不小,皆位列扶摇山四大护法,水央歌自是有大乘期老祖做后台,不过鸿英神君也不弱,虽然她已与一重天脱离了关系,但是鸿英神君交友广阔,五大山门内的高层不少都是与她有着过命交情的好友,比如衍丹门那位修出丹灵的南淮神君,万兽观的长老复寥神君,乃至太和灵端峰从上到下,尽是与她亲昵的后辈,甚至还有小道消息称六重天天君赵欢赵曾是她未婚夫……   每个人来扶摇山拜访的人都在揣测下一任掌门的归属。   只有两个人完全不在意这些。   一个相貌普通的的中年妇人,扶着一位颤巍巍的老婆婆走进了扶摇山地界。   中年妇人不过是金丹修为,老婆婆虽然是元婴修为,不过看上去寿限已至,灵力已不足以维系身体的青春,所以才呈现出了老态。   那老婆婆伸出手,为旁边的中年妇人正了正脑袋上那朵粉嫩颜色的头花,而后道:“六儿啊,扶摇山的仙姑不吃人的,别怕。”   中年妇人木然点点头,心里泪流满面。   第151章   老婆婆是段小蛮化妆而成,那中年妇人,自然就是柳昔卿。   能把卿卿姑娘这样的绝色美人化成一个样貌毫不出众的路人,段小蛮绝对已是化妆国手。   两人凭着出神入化的化妆术和如有神助的演技,再加上曾经在汾城时使用的可以遮蔽神识的法宝,居然赶在祭礼开始的前一天混进了扶摇山。   这一路上,段小蛮抓着柳昔卿的手都在不自觉地用劲儿……多少年未曾回来,眼前景色是否还如从前一样,都已经不重要。   能再一次身临其境,段小蛮便已知足。   走过一片郁郁葱葱的林地,便是扶摇山的迎宾处,一众扶摇山女修并未摆出高冷的仙子姿态,而是挂着亲和的笑容,几名金丹弟子负责收录请帖,另有元婴修士负责接待一些重量级的来宾,在那些女修身后,还有一名不苟言笑的化神修士,闭着双目,眉间一直有神通印记若隐若现,想必就是段小蛮曾经提到的那位精通天眼术的化神大能。   若是用隐藏面目的法宝,一定会在天眼术下无所遁形。但凡人的化妆术,却可以改变人的外表,即便天眼术破了法宝法诀,却不能辨识人的外表。   所以那位扶摇山的化神修士只是略微扫了二人一眼,便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负责接引的修士查看了请柬后,便痛快放行。   这请柬不知段小蛮如何神通广大弄到,总归两人名正言顺地成了扶摇山非弥掌门祭礼的正式客人。   “师姐,咱们怎么找鸿英神君?”柳昔卿悄悄传音道。   “其实……能远远看上她一眼就好,目前掌门人选未定,我不想为她添麻烦。”   “依师姐看,鸿英神君竞选掌门的胜算大么?”   段小蛮摇摇头道:“多年未回,已不知门内情况如何,六儿你大概还不太懂扶摇山的风格,这里的女修虽然人都很好,可是就有点……”   这时从两个人身边走过两个打扮素净,姿色却不俗的扶摇山弟子。   真个腰似娇柳,翩翩若扶风流雪。   只是这两位姑射仙子,聊的却都是……   其中一个道:“听说鲁蜜的丹炉又炸了?”   “呵呵,可不是么,昨天鲁蜜气得在凌波楼下破口大骂,状若泼妇,结果听人喊了一声‘太和弟子来啦’,便立刻从袖子里抛出了灵兽,还装模作样地说什么‘看你大嗓门,休要扰到贵客’……哎呦,真是嗲得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噗,一听太和来人,连丹炉都不顾了,准是想汉子了。”   “哼,就她那装腔作势的模样,也不怪又炸了一次丹炉。”   “难不成这丹炉还有蹊跷?”   “唉……我要跟你说,你可别告诉别人啊!”   “咱们姐妹这么多年,你还信不过我吗?我可不是扈小小那种长舌妇。”   “好吧好吧,我跟你说,上一次太和剑庐祭典,鲁蜜不是跟着青狸师叔一起去太和么,路上就跟绣坊的那个傻大姐结了仇,哎,不是我说她们,就连一个座位都要争,结果就吵了起来,当时啊,青狸师叔的脸就黑了,真不是我说,上一次九转斗法大会的排号,薛兔儿愣是排在了我前面,我说什么了?我可什么都没说,咱们斗法靠得可是实力,到底薛兔儿不还是败在了钱师姐手上?所以我就说嘛,人不能太斤斤计较,这鲁蜜啊,就是……”   两个人说话并不避讳其他人,甚至可能有意无意地想让人听去一些。柳昔卿和段小蛮不自觉听了一部分,段小蛮是若有所思,柳昔卿则是大开眼界,没想到聊天还能这么发散思维,几句话内涉及无数人八卦。   师父这些话信息量好大徒儿听不懂……   没有经历过妹子间修罗场的柳昔卿果然还是太嫩了。   段小蛮低声传音道:“青狸便是鸿英师姐的大弟子,也是我的师姐,既然她能带队去太和参加上一届剑庐祭典,想必也已是元婴修为,我很替她高兴。”   “师姐也不用太过在意,既然鸿英神君都不曾怪你,想必是知道当年真相的。”   段小蛮苦笑:“当年陷害我的人做得十分隐秘,若是能查出真相,我又怎会被逼得火入魔,所以鸿英神君并非是知道真相,而是信任我罢了。可我终究还是没守住心,堕了魔。”   话到此处,两个姑娘都齐齐叹了口气,   每一个魔修都有自己的苦衷,事到如今,她们也只有向前看一条路而已。   两人进入客房区之后,便被负责接待的扶摇山弟子安排了住宿,只等明日祭礼开始,遥遥看上鸿英神君一眼,若是等祭礼过后,再与她说上一句感谢的话,便更好了。   她们几乎是毫不怀疑地相信着鸿英神君,相信她不会戳破她们的身份,因为那位美丽温和的神君看向魔修的目光没有任何歧视和怜悯。   正如柳昔卿越来越坚信,其实在一些正道修士心中,魔修也并非十恶不赦,也许有一天,魔修也能光明正大地走在阳光下。   ※※※※※※※※※※※※   午月十五,扶摇山主殿皆被白色栀子花覆盖,一派肃穆。主殿对面搭建起一座巨大的观礼台,所有宾客按照席位入座。   全界五百八十六宗门,九千七百洞府,但凡有点名号的散修,或是与扶摇山有些香火情的宗门,都以有一张请柬为荣。   要知道,五大山门此次参加祭礼的阵容极是郑重,领队最低都是掌门级别,正道十三大乘居然来了六位,分别是万兽观湛无元君、格物宗中如元君、华阳洞华阳元君、九重天外天姬无惆元君、楚国曾檀元君以及歌留山老祖陌降元君。   太和虽然没有来大乘修士,但是却来了人间唯一渡劫修士季羽道尊和掌门槐山神君。   因为五大山门带了头,其他门派来的不是老祖便是掌门。这几乎是仅次于太和剑庐祭典的人间正道盛景了。   扶摇山所有弟子着素服,静默在主殿之外,   三声钟响,扶摇山大乘后期修士荼莲元君一袭玄衣,脚踏洁白莲花,自主殿中缓缓走出。   而她的身后,跟着两名姿容出众的化神女修。   毫无疑问,这便是最近呼声最高的两位掌门人选。   水央歌微微眯起一双媚中带煞的丹凤眼,哪怕素服也掩盖不了天生丽质;鸿英神君轻蹙眉头,双目似含愁,看得人心欲化。   鸿英神君一出场,观礼台的一位老婆婆便抻长了脖子,浑浊的老眼似是要滴下泪来,她身边坐着的一名中年妇人立刻递上帕子,还声埋怨道:“婆婆迎风流泪的毛病也不治治,真是越老越顽固……”   可是私下柳昔卿却劝道:“师姐,你要冷静。”   “老娘冷静得狠!但是鸿英神君为什么皱着眉头?难道是水央歌欺负她了?难道是出了什么事?莫非她被威胁了被强迫了被人陷害了被人打压了?我不能忍!掌门一定是鸿英神君的,要是谁敢抢老娘第一个咬死谁!”   师姐忠犬病犯了怎么办?   柳昔卿只好道:“师姐先看看再说。”   ……   既然非弥掌门已经陨落,而前来吊唁的宾客规格如此之高,祭礼也由荼莲元君亲自主持。   一开始,照例是一些常规致辞,最后荼莲元君道:“近日,关于扶摇山新一任掌门未定,有关于两位护法之间竞争的言论,甚嚣尘上。那么今日,便由她们二人,来为大家做一个说明。”   站立于右侧的水央歌上前一步,清声道:“修道之人,在天道面前,只存小我,讲究空灵空性,可在养育我等的门派面前,只存扶摇,并无水央歌。在此,央歌向诸位宣布,本人无意掌门之位,更不会与鸿英师侄争夺掌门之位,因为央歌无论在何种位置,都会对扶摇倾尽一生。”   话音刚落,站立于左侧的鸿英神君亦是上前一步,道:“诚如水师叔所说,在吾辈心中,惟愿扶摇强大,道统昌盛,以此为前提下,一个真正有领导能力的人,比任何声势、地位、修为都更重要,她或许不是最好的,却是最合适的,诸位,其实我们早已有一个接任掌门的合适人选。”   水央歌与鸿英神君相视一笑,同时转身望向主殿。   “有请扶摇山新一代掌门,列云神君!”   一个身着五彩霞衣,头戴莲花冠的年轻女修郑重从主殿中走出,她向着所有人微微颔首示意,沉声道:“承蒙长辈厚爱,吾,非弥掌门座下首徒,列云,愿接受扶摇山掌门一职!”   这位低调的列云神君,居然才是真正的掌门人选?   那么之前的消息,究竟从何传出?   几乎是柳昔卿产生疑问的同时,观礼台上突然传来一声娇叱:“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扶摇山居然会选一个废物当掌门,难道门派中已无人可用了吗?还是你们私底下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这一声出,扶摇山所有弟子都变了脸色,没有人能容忍有人当场羞辱自己的门派,她们齐齐望去,才发现出声的地方,来自观礼台第七层。   口出狂言之人,也是一名美貌的化神女修。   她白衣华美,头挽高髻,美艳不可方物。   柳昔卿一惊,此人竟是周珮娘!   第152章   周珮娘一人站在观礼台上,看着前方冷笑一声,她一步迈出,悬立于半空,看着主殿上的扶摇山诸人目露嘲讽之色。   此时扶摇山弟子阵容中,似乎已有人认出了周珮娘,却面色惊疑不敢认。   既然已经有了掌门,虽然仪式还没有完成,但也该由列云神君出面,这不仅是对这位新任掌门的考验,同时也是给她立威的机会。   然而此时,山下却弟子有传讯道:“上善盟盟主率领三十五黑印,前来拜山!”   在修真界中,“拜山”并不等于“拜访”,而是拜山者自发行为,实乃“不速之客”,这种未经主人许可的拜山行为,其主人有权利拒绝,若对方继续态度强硬,便会视为挑衅。   上善盟偏偏在此时拜山,颇有一种“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味道。   先有周珮娘发难,后有上善盟拜山,风云暗涌,观礼台上诸人神态各异,有为扶摇山着急的,有不动声色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看好戏的……但主殿前的扶摇山弟子们反而更是昂首挺胸,眼神坚定,绝不在此刻堕了门派威风。   列云神君一挥手道:“放他们进来!”   周珮娘大笑道:“ 外强中干之辈,你可还记得当初在怒雷秘境,你是如何逼迫那个比你辈分小,天分却高的同门的?列云,你这种欺软怕硬之辈,怎配做扶摇掌门?”   列云神君柳眉一抬,便道:“足下何人?”   周珮娘眼角都笑出了泪花,她道:“真是贵人多忘事,也对,堂堂非弥掌门的首徒,怎会记得我我这样的小辈?又或者在你眼中,合该我早就死了……可我的名字,也曾经如雷贯耳,不知在座诸位同门,可还记得离天宫的周齐芳?”   下方扶摇山弟子中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声。   列云神君温和一笑,点头道:“本座记得,周齐芳乃是甲午年九转斗法大会的筑基期第一名,但得胜的手段曾遭人质疑,之后便行事越发乖张,后被逐出师门。”   “不错,那周齐芳便是我曾经姓名,”周珮娘环视一周,她之所以亮出曾经扶摇山弃徒身份,便是因为修真界自有规矩,外人不得干预门派内事,因此她的挑衅便是只能扶摇山自己承担,其他人不得插手。   她咯咯笑道:“现如今,我已非扶摇山的周齐芳,而是上善盟的周珮娘,咱们废话少说,便让我来见识见识非弥掌门的高徒,未来的扶摇山掌门,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吧!”   说罢一张手,一尊白玉观音祭出,禁狱散开,身周七重法宝流转,向着列云神君攻去!   “掌门!”   “掌门小心!”   一些扶摇山弟子惊呼出声,甚至有人欲出手。   但是列云神君温和一笑,压下其他人的灵力,开启坐席上的灵力罩,而后一手张开领域之力,一手持本命法宝,正面迎上周珮娘的法诀!   只听得轰然一声,双方领域对撞,华光四射,火力全开!两位化神修士同为精通万法的扶摇山弟子,这一战不尽璀璨。   只见交战的美人鬓发未乱,可手上的法术都是凶残至极,天空一阵乱象,呈五彩缤纷之势,打得叫一个天花乱坠,硬是战出个桃花别样红!   ※※※※※※※※※※※※   列云神君法术精妙,可周珮娘也令人刮目相看,不仅修为更加高深,她的法术运用也比之前在泉星宗外时更为纯熟,那尊白玉观音竟生出了慈悲相,显然是又得了机缘。   不过几息间,两人已经交手数百回合。   但下方所有人表情都非常凝重,段小蛮本就是扶摇山弟子,她隐隐看出列云神君并不占优势。   本来鸿英神君没有当掌门,她心中对列云神君还有些耿耿于怀,但是当周珮娘这样的外人跳出来对扶摇山掌门挑衅后,她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列云神君一边。   “六儿,列云神君的术法太过中正,她不是周珮娘的对手。”   以柳昔卿现在的修为,也能推演化神修士的战局,她同样不看好列云神君,点头道:“周珮娘斗法经验丰富,且出手狠辣奇诡,令人防不胜防。”   果然,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列云神君失察,被周珮娘的乱魂术攻进了心窍,吐出一口鲜血,从半空中坠下。   鸿英神君眼疾手快,接住了列云神君的身体,将她带回了主殿之上,水央歌立刻将备好的丹药喂列云神君服下。   而周珮娘则笑得猖狂:“堂堂扶摇山掌门,竟连一名弃徒都打不过,还有何脸面立足于世,还敢自称五大山门之一吗?”   下方的扶摇山弟子见掌门被伤,皆怒目而视,甚至许多人已经将下唇咬出了血。她们愤怒却无法言明,掌门技不如人,被辱没后她们竟无法反驳。   段小蛮也是着急:“这周珮娘怎地如此可恶,这一次对扶摇山发难,她定然是有预谋,否则不会招招术法都克制列云神君,根本就是胜之不武!”   段小蛮都能看出,其他人又怎会看不出?可修真界以实力说话,输了就是输了,任何借口都会贻笑大方。   而主殿上的荼莲元君还是一派沉静之色,水央歌用灵力护着列云神君的心脉,鸿英神君冷笑一声,转身看向周珮娘,正准备开口——   就在此时,从山外飞入一群黑衣修士,领头的修士面带木制法宝遮住容貌,正是传说中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上善盟盟主。   “珮娘不可对扶摇山掌门无礼,还不速速退下!”盟主喝道。   周珮娘嫣然一笑,恭恭敬敬地退到盟主身边,驯良得如同一只家兔。   盟主一步来到观礼台前,郑重向扶摇山主殿方向行了一礼,道:“珮娘为上善盟成员,此番她失礼在前,实为本座疏于管教之过,还望扶摇山的各位仙子见谅,也希望诸位道友给本座一个薄面,宽恕她的无心之过。本座在此替她赔个不是。”   鸿英神君上前一步道:“盟主说笑了,既然周齐芳作为扶摇山弃徒前来寻衅生事,打伤我派掌门,那便需得按照扶摇山的门规处置,怎劳盟主费心!”   段小蛮亦是忍不住对柳昔卿传音道:“这算什么,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吗?他把扶摇山当成什么了?以为扶摇山是由着他拿捏的吗!”   柳昔卿没回话,自上善盟盟主出现,她的眼睛便一直紧紧盯着他,两只手都紧紧握拳。   盟主笑道:“鸿英神君勿恼,此番我等前来,亦是为扶摇仙子准备了拜山之礼。”他微微做了一个手势,后方便有修士打开储物袋,第一个飞出的,便是扶摇山曾经流落在外数千年的一件门派至宝“灵窍锦”,不少门派长老脸上便有动容之色;第二个飞出的,居然是目前女修法衣中排名第五的“封天霓裳”,据说穿上此衣,灵力增幅可提升一个小境界之多,是斗法时的最佳辅助;第三个飞出的是一枚玉简,却发出象征上古法诀品质的金色光芒,乃是一本适宜女修修炼的上古功法;第三个飞出的……一件件极品法宝灵丹、一盒盒天才地宝从储物袋中飞出,奉在盟主身前。   每一件都足以惊天动地,每一件都令人趋之若鹜。   盟主拱手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段小蛮怒道:“无耻!简直无耻!”   扶摇山女修的脸上更是不好看,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上善盟已将姿态做足,扶摇山无论如何,都得先忍下这股火。   鸿英神君冷着脸不说话,看着盟主表演,打量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盟主微微一笑,又看向观礼台,遥遥对坐在主位上的季羽道尊行了一礼,道:“久闻太和之名,今日有缘得见道尊大驾,不禁心生向往,上善盟自伏书真君创立以来,一直便以太和为目标,效仿太和匡扶人间之责任!本盟虽已成立千余年历史,仍是散兵游勇,不成大器,但上善盟愿结交五湖四海正道之士,为人间正道尽一分心力。”   至此,上善盟的用意已是昭然若揭。   柳昔卿心里更是憋着一股火。   从周珮娘亮相,她就知道上善盟定是有不良举动,却没想到竟是以扶摇山作筏子,在修真界无数大能面前给自己露了脸。   什么效仿太和,什么心生向往!   简直恬不知耻!   那些浮屠狱中被迫害的正道修士,那些被他为私欲灭口的无辜修士,累累血海,白骨森森,都藏在了无人知道的角落中!   难道就任由这伪君子继续下去吗?   此时此刻,只有她和师姐知道上善盟的真面目,师姐曾是扶摇山弟子不便露面,那么便只有她了。   忍无可忍,便无须再忍。   信也好,不信也好,总要有人知道发生的那些事。   总要有人站出来!   柳昔卿挺身而起:“好个上善盟,这一番作态,想必已蓄谋已久了吧?一名对扶摇山暗含怨恨的弃徒,每一招每一式都克制列云神君,而这些用来砸场面的宝物,大概也搜罗了许久……盟主好心计,可惜这等手段,怎堪与太和比肩?不过是贻笑大方罢了!”   第153章   所有人都望向观礼台。   盟主身后带来的三十五名黑印中,便有几个脾气暴躁的,已经在暗中掐诀,准备出手。盟主的脸上看不到表情,但他的手明显握紧,未料到居然有人胆敢不顾脸面对他出言不逊。   他表面上依然维持风度,呵呵一笑道:“看来这位道友对敝盟有所误解,我辈行道,难免遭受非议,本座怎会与小辈一般见识。”   柳昔卿不依不饶道:“上善盟盟主若是心中无鬼,可敢在这朗朗乾坤下开启各地慈悲观的浮屠狱,让人看看里面的囚犯?可敢告诉所有人,那些被你提领的修士到底在什么地方审讯,究竟由什么人来判定他们的身份,而他们的下场到底是什么?你可敢吗?”   此话一出,观礼台上许多修士都为之动容。   事实上,五大山门这样的超级宗门不算在内,其他各大中小宗门对上善盟其实并不反感,无论是之前的泉星宗,还是后来的汾城,都未干预过属地中上善盟修士的动作,便是因为上善盟对魔修不遗余力地围剿,同时也帮宗门减轻了不少压力,毕竟宗门都有维护地界治安的责任,有人替他们奔波,便可以少接许多任务,还能省下时间探索秘境和修炼,何乐而不为呢?   其中也有一些宗门派弟子打入上善盟内部,却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任由上善盟发展了。   可是他们却没想到今日居然有人敢质疑上善盟的做法,甚至暴露出一些耸人听闻的消息,教人如何不惊讶?   柳昔卿言毕,盟主还未开口,周珮娘一见口出狂言的不过是个金丹期的中年妇人,立刻杏眼圆瞪道:“何方小辈含血喷人?满口胡言,休要放肆!”   柳昔卿岂会怕她,继续道:“在座诸位可知浮屠狱中都关押着什么人?那些人根本就不是魔修,而是被陷害的正道修士,难道就没有人关心那些人的下落?难道你们就不好奇为什么上善盟总是能抓到那么多魔修?那是因为整个上善盟,不过是一群沽名钓誉之辈,阖盟的伪君子罢了!”   这一下,那些大小宗门的掌舵人都坐不住了,都暗自传音,眉目间精光涌动,都在动用神通。   谁家没有弟子流落在外,谁家每年没几个失踪的弟子,可修真界本就危机重重,回不来的人也算是以身殉道,自是不会多追究。   然而被人当做魔修抓去,便不能忍了!   ……   “小辈无礼!”周珮娘更忍不了,芊芊玉手一摆,掐诀放出一道法术,如蛟龙出海般声势浩大,却暗含毒辣的内劲,从正面直刺柳昔卿。   明明柳昔卿所装扮的中年妇人不过是金丹修为,可周珮娘却下了百分百的死手,力求一击毙命!   可这道法术却在半空中被一支利箭硬生生钉在了地上!   那蛟龙如同长虫,被钉住了七寸!   只见观礼台上,那名出言呛声的中年妇人威风凛凛地站在栏杆上,而刚刚,她只是轻轻动了动手指,指尖便飞出一支利箭,如今那箭的威势还未散去,再看这中年妇人,哪里还是金丹修士,通身威压放出,竟是化神初期的修士!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竟然有人在扶摇山的天眼术之下隐匿了修为?那么现在的模样,肯定也不是此人真容。   她到底是谁?   无数道神识向柳昔卿蜂拥而来,要看穿她隐藏容貌的法术。可他们都没想到,柳昔卿用的压根不是法术,而是凡间的化妆术罢了。   ※※※※※※※※※※※※   周珮娘则是又惊又怒,她已看出对手是化神修士,但此人居然不掐诀不动用法宝,只用一根手指就能拦下自己的攻击!   简直可恶至极!   周珮娘再次撑起禁狱,祭出白玉观音,双手掐诀,接连打出繁复精妙的法诀,上百道法术向柳昔卿攻去,每一击都可以让一个元婴修士尸骨无存!   可如今在周珮娘面前的,已经不是那个在化神修士威压面前连动都不能动的柳昔卿了。   柳昔卿既然敢说话,就不怕暴露身份,她到化神期后,对许多术法的应用都有了新的心得,再融合柳彤痕的传承,对斗法更是有了更上一层楼的认知。   她亦是一手张开了领域。   化神修士领域可大可小,依照扶摇山的地势,两人都将领域控制在方圆一里左右。   原本由利箭和庚金之利组成天地开阖域,此时又与从前不同,那领域的正中央,居然升起一座巨大的锻炉。然而在场修士,竟然无人能认出那锻炉的来历,只觉锻炉内蕴含极大奥妙,玄力加持,绝非凡品!   柳昔卿用领域拦下了周珮娘的攻击,而后左手微微抬起,在半空中虚虚一握。   她隐隐抓住了什么。   但除了化神期修士,在场无人能看清。   那是一张全部由庚金之利凝成的长弓,它没有固定形状,上方流转着灵力的光芒,一根微细的元神丝作为长弓的弓弦。   观礼台第十九层上坐着一名面白如玉,面向秀美的年轻男子,他看了看身后众多子弟,目光停留在一名面色阴沉的英俊男子身上,不经意般问道:“一峰,此弓比你贺家的一线弓如何?”   贺一峰也已是化神修士,他眯着眼打量了一番,慎重道:“不瞒姬天君说,三重天也曾尝试寻庚金铸弓,却都没有这女修的弓这般精纯。”   九重天天君姬无惆乃是大乘修士,他点点头道:“若是可以的话,此人倒是可以拉拢拉拢,三重天以箭术成名,万不可小看人间无名修士。”   贺一峰垂首道:“自是一定。”他其实隐隐觉得那张弓有些熟悉,却记不起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在两人谈论的期间,柳昔卿凝出已经进阶的天地开阖,但她的右手却没有凝出蔷薇箭,甚至也未唤出小红豆,而是不断掐诀,随着法诀的打出,天地开阖域中的鸿蒙天元炉吐露出燧人火和熔浆,开始运转起来。   渐渐地,柳昔卿身后渐渐浮现出一个个耀眼夺目的极品法宝。   每一件法宝都不为世人所知,但是在座的修士都是识货之人,他们分明看出,这些法宝蕴含的灵力,都不亚于盟主刚才拿出的用来拜山的贺礼!   这女修究竟是什么人,她的法宝从何而来?   若不是在扶摇山,许多人的眼都要热起来——这都是能让人为之疯狂的极品法宝啊!   一件、两件、三件……法宝还在陆续增加,这女修就用领域硬抗周珮娘丧心病狂的攻击,在领域中一件接一件地凝聚着法宝。   当她凝聚到第一百件法宝时,居然只用了半刻钟,终于有人忍不住站了起来惊呼道:“道友尊驾何方?吾愿以蓝玉山倾山之力供奉道友!”   “道友可愿为岐山门客座长老?”   “澎湖散人愿结交这位道友!”   “大慧门愿为道友提供庇护!”   ……   可柳昔卿没有理会任何人,那些法宝还在陆续凝聚中,她已进入天人合一之境,“炼心若明”神通与鸿蒙天元炉结合在一起,不仅仅是白玉镯里的法宝可以随心所欲应用,甚至她此时此刻,还可以随心所欲炼造法宝。   经由这天下第一锻炉打造出的法宝,几乎都是极品!   当法宝凝聚到第三百件时,所有人都屏息凝视,他们在估这个女修的极限,也想知道她究竟如何御使这么多极品法宝。   使用法宝,可是要灵力的。   周珮娘已经被对手身后庞大的法宝阵容吓破了胆,可她必须撑住,若是现在丢了盟主的脸,她左右也是个死!   “有种的,就正面战,莫不是把自己当成玩杂耍的,弄些法宝糊弄人不成!”周珮娘语出讥讽,实则是想求个痛快。   柳昔卿微微侧过头,鎏金之瞳运转,眼若观火,不尽妖美。   其实她也觉得差不多了,白玉镯里的法宝没用上几件,此次柳昔卿还是想试试自己的本事,正准备调动法诀,周珮娘便不知死活地自己撞上来。   于是这名相貌普通的中年妇人唇角微微上挑,硬是将这平淡无奇的模样,笑出了个倾国倾城的气势。   “周珮娘,曾经你加诸于我师父、师兄、同伴身上的伤害,今天,我一并还给你。”   她将手中长弓平举,用意念勾起弓弦。   身周灵力暴涨,整个天地开阖域都与她手中的弓相呼应,身后法宝皆震动,似乎正在等待某种召唤。   弓弦拉满。   “今日一战,我必成名于世。”   “我名所到之地,便是我之疆域。”   “我之疆域内,道法无限。”   “我之疆域内,心无限。”   “此术,名为‘御合无限界’!”   一瞬间,柳昔卿激活身后所有法宝,甚至不必掐诀,以她手中长弓为讯号,每射出一箭,便有是一道法宝攻击。   柳昔卿射箭的速度已快得让人看不清,在其他人眼中,便是柳昔卿只拉满了弓,在射出的一刹那,她身后所有的法宝都发出了攻击。   三百化神期极品法宝一齐出招……这种攻击已没有化神修士可以阻挡!   这是何等恐怖的战力,在座化神修士,谁敢单枪匹马与这女修一战?谁敢藐视这些法宝的攻击?   修真界什么时候出了这一号人物,这相貌无奇的中年妇人,到底是什么人!   第154章   周珮娘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法宝的攻击穿透了她的禁狱,将其中的领域之力撕了个粉碎。爱玩爱看就来 。她不得不祭出分神白玉观音挡在身前,能挡一时是一时。   柳昔卿早料到周珮娘会有此举,她右手拨动弓弦,“嘭嘭嘭”几道攻击便在白玉观音身边爆开,瞬间炸裂了白玉观音的半张脸,使得那张慈悲面显露出狰狞之色来。   周珮娘口吐鲜血,她知道已经保不住分神,遂用精血撑起灵力罩,眼睛慌乱寻找盟主的身影,想求救援。   但是柳昔卿没给她这个机会。   前面的法宝攻击只是小试牛刀,虽然法宝一起攻击,但她有意识地控制这些法宝攻击的力度及角度,并未将周珮娘完全逼入死境。   她闭上双眼,便是当年在泉星宗外,宋媚双从半空坠落的身影,师兄们发狂的身影,屠凛真君宁死不屈的身影,还有沈昭为了救自己差点搭上一条命的身影……   这些身影重合在眼前,汇聚成因果。   柳昔卿再次驱动所有法宝,手中的长弓已经成为她心中的天地,漫天的法宝,皆随心动,在她的疆域之中,她便是君临天下的女王!   不仅那尊白玉观音分神在这些攻击之下,被轰了个灰飞烟灭,就连那化神修士的精血罩,还有周珮娘哆哆嗦嗦祭出的所有符箓、法宝、阵法、方术,都淹没在攻击之中。   所有人目瞪口呆。   这是一场绝对实力的轰杀,周珮娘甚至连反抗都不能,便在这种绝对实力面前被无情碾压。   然而这时,盟主却是身体微微一震,看上用去像是受到触动了般。但是离他最近的一名黑印,却感受到盟主大人居然松了一口气。   ……   当周珮娘身边的外物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那些法宝的攻击反倒在她身前一寸处停住了。   这种对攻击的绝佳操控力和精准度都令人惊艳,但却没人知道那中年妇人为何这么做。   此时不痛打落水狗,更待何时?   难道是卖弄法术?   还是故弄玄虚?   亦或是是假慈悲?   ……   其实柳昔卿并没有想那么多,她心境一片澄明,指尖微动,对周珮娘传音道:“这一击,是为我师父。”   轰然一声雷鸣,一道攻击落在周珮娘千疮百孔的精血罩上,将她轰得体无完肤!   周珮娘声嘶力竭地道:“你是什么人,我究竟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柳昔卿再传音:“这一击,是为我师兄同门。”   清悦一声琴动,一道无形的攻击从半空落下,将周珮娘死死按在地上,任她灰头土脸地挣扎,却无法挣脱琴声的束缚。   周珮娘心中走马观花掠过无数人,可她害的人实在太多了,一身修为又被打得散了大半,一时竟想不起是谁。   柳昔卿最后一次传音道:“最后一击,是为一位影响我至深的前辈,你摧他辱他,手段下作,如你这样的修士,居然还能存活于世……那么这一次,便由我来了断你的因果。”   悠长的钟声响起,一声声净化人心污垢,可当这声音进入周珮娘的耳朵,却成了催命的魔音。   她亏心事做得太多,遭清净音反噬,元神痛不欲生,几欲疯魔。   周珮娘眼前似乎又出现了无数法宝攻击的画面,她口中哀哀叫唤道:“不,不!我不想死!盟主大人,救我!”   但盟主并没有出手,因为所有人都看出来,柳昔卿没有起杀念。   柳昔卿低声道:“我非天道,此刻该定你罪的,不是我,而是你害过的那些人,还有被你牵连的师门。无论是周齐芳还是周珮娘,你的名字,都将被刻在耻辱柱上,作为他人前行时的示警。”   而此时,扶摇山的鸿英神君方才行礼道:“这位道友,可愿将此人交由扶摇山处置?”   柳昔卿点头道:“敢不从命。”   两人一唱一和,显然并没有将上善盟盟主放在眼里。   但是盟主却按兵不动,当扶摇山弟子将奄奄一息的周珮娘带下去发落后,他才喝道:“正道之中,岂容魔修放肆!诸位道友,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一名魔修在我们眼皮底下肆无忌惮地迫害正道修士吗?”   所有人面面相觑。   魔修?   谁是魔修?   ※※※※※※※※※※※※   一些不善的目光打量着柳昔卿。   段小蛮急传音道:“小六,明明这一次用的都是未曾在人前显露的法术,他怎么会知道你的身份?”   柳昔卿道:“我敢来蹚这趟浑水,便不惧他指认我,师姐放心,我自会应付。”   事到如今,柳昔卿也不再遮掩容貌,她使了一个初级的修容诀,将脸上那堆乌糟糟的东西都清了个彻底,方才露出本来容貌。   没有曾经的浮艳,也没有张狂的美色,到了化神期,有了仙韵,柳昔卿凌空而立,就如同清透月辉洒落人间,风华孤世。   可她偏偏又着一身红妆,炙热地站在那里,高傲地昂起头颅,将那月色趁出一股艳火,竟让人觉得她人是月色的,月色是艳的,艳是可以燎原的。   火,铺散在所有人心中。   那是艳火。   忍不住心生膜拜。   可她……竟是一个魔修?   “我是柳昔卿,如盟主所说,我是一名魔修。”她朱唇轻启,曼声道,“万千年来,在列位眼中,只知魔修都是该杀之辈,所以今日我原本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可以安安静静地看完这一场祭礼,再悄悄走掉,谁都不会知道这里曾经来过一名魔修。可我还是站了出来,却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了那些被上善盟的伪善所害的修士。”   盟主冷声道:“不过邪魔外道之人,谁不知魔修与道修势不两立,你不过是为了挑拨离间,令正道自相残杀,分明是居心叵测!”   柳昔卿对从空中降下,落在地上,对观礼台众人轻施一礼道:“这世间,每一个魔修,都曾经是道修,我们有过道心,有过理念,有过执着,却因为各种原因,一时失足,堕魔入修罗道,不仅终身受脉反逆流之苦,且还因痛苦而彷徨,因痛苦而越堕越深。然而魔修之心,与堕魔前无异,一个品性高洁的修士,不会因为成为魔修就失去本心;而一个嗜血成性的魔修,在他堕魔前,早已是穷凶极恶之徒。上善盟草菅人命,肆意妄为,滥杀无辜,比活在阴影里的魔修更残暴百倍!   “至天元纪年以来,魔君成立守夜人组织,颁布禁止魔修胡作非为的三大魔律,对那些为了私欲擅自伤人的魔修严惩不贷,目的就是求得正魔两道不再无休止的仇杀,让所有修士都不必担心活在暗刃之下,可以放心的各求大道,问鼎长生。那么在场的诸位正道道友,可否改变一下对天元纪年魔修的看法,结束这十万年的战争。”她沉声道,“我今日不惜暴露身份,想说的便是这番话,但求真相大白于天下,为冤死的无辜之人讨还公道。若是因此身死,亦无怨无悔!”   柳昔卿和盟主各执一词,许多人都拿不定主意,纷纷看向最高处五大山门所在,更想知道的,是太和的态度。   九重天外天席位中的贺一峰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竟是她,怪不得那弓箭上的气息如此熟悉,她,她居然……”贺一峰又沉下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激进的宗门立刻跳出来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本君不信魔修!”   “什么狗屁守夜人,大家忘了几万年来魔修带给我们的痛苦吗!”   “上善盟盟主说得有理,难道正道要自相残杀,好让魔修坐收渔翁之利吗?”   “说不准是魔修的计策。”   “会不会现在魔修已经准备包围扶摇山了……”   “前些日子又几个宗门被满门屠绝,你们都忘了这血海深仇了吗?”   “那便杀了这女魔修祭旗,咱们绝不能向魔修妥协!”   “对!”   而此时观礼台的太和席位上,却进行另一番对话。   身为掌门的槐山神君传音季羽道尊道:“老祖意下如何?”   季羽道尊眼睛一直看向某处,现在才收回目光,他悠悠叹息一声道:“这女修的身份确实很微妙,然而她行事坦荡,光明磊落,纵然入魔却未行不义之事,以至剑庐群剑授予传承。且她能够救忘君,能传授听香山人留下的剑骨诀,那便是与太和的机缘,而且她……亦是晏修的道侣,说不定是除了你我二人唯一知道晏修入魔秘密的人,所以无论如何,这女修不能有事。”   “槐山明白。”   槐山神君也感激柳昔卿所赠的剑骨诀,他本就对柳昔卿怀有善意,既然季羽道尊发话,更是乐于护下柳昔卿。   可这时,不知观礼台上时什么人偷偷放了一支冷箭,向着柳昔卿面门而来。   那箭上,是化神期的灵力!   这一箭不可谓不阴毒,不管成功与否,只要柳昔卿被袭击,她所祈求的和平便会像纸一般脆弱,一戳即破。   柳昔卿看着这支箭,心中涌起绝望。   然而当这支箭飞到行至一半,竟被两根手指轻而易举地接了下来。   一名穿着白色太和战袍,银发红眸的古怪修士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看都不看一眼手上的箭,便像是丢掉脏东西一般扔了出去,而后放出渡劫期威压道:“若是想伤她,便是与我为敌。”   所有人都看着忘君身上那明晃晃的太和战袍露出震惊之色。   人间什么时候有两位渡劫大能了?   而且还是太和剑修!   第155章   为了对抗忘君的威压,观礼台上的大乘期大能皆撑起灵力罩,甚至扶摇山的护山大阵都自发开启,被荼莲元君一手压制住。超快稳定更新小说,本文由 。 首发渡劫大能出现,这已不是小辈们能管的事了。   几位大乘期修士都站起身来,其中格物宗中如元君开口道:“不知这位前辈与太和是什么关系,为何庇护这名魔修?”   他说得客客气气,但却含有让太和做出一个交代的意味。   太和这边也是有苦难言,本来已经决定护住柳昔卿,而且以槐山神君的能力,定然能做到名正言顺,可忘君却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不知道要为修真界带来多少震动。   槐山神君正欲开口,便被季羽道尊伸手止住。   “那便由本尊来为各位道友解惑。”这位渡劫期老祖终于亲自出马,他温言道,“这位渡劫道友,乃是太和云和祖师所留剑灵,而这位柳道友,亦与太和有莫大因果联系,所以太和愿为她的一切举动负责,而本尊也可以在此立下心魔誓,我,太和季羽,愿以剑心起誓,以道果做保,这位柳道友若是做下任何有伤天理的行为,太和绝不姑息。”   剑心是剑修的根基,道果是渡劫修士飞升的规则,这一番誓言,简直是在以季羽道尊的毕生修为为一名魔修做担保。   季羽道尊又向忘君行礼道:“还请忘君稍安勿躁。”   忘君可不管人修这些俗事,但他相信太和,便皱着眉头点点头,撤去了威压,飞到柳昔卿身边站定。   柳昔卿扶额,局势好像因为忘君的加入更加复杂了,可季羽道尊那番话,她却是承情的。这位渡劫期的剑修大能是真的信任她,而这份信任……如此珍贵,她毕竟没能想到太和会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然而等忘君撤去威压后,第一个缓过来的盟主却冷笑,言之凿凿道:“好一个太和道尊,竟沦落到公开包庇一个魔修的地步了吗?诸位难道没有看到她刚才的神通?若是由此人长成,又有多少正道修士要受其害?我上善盟为除魔卫道倾尽心血,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放过一名正道心腹大患!”   季羽道尊只是微笑看着盟主,到了他这个地步,已无需对这样的人费心劳神。   其他几名大乘元君也陷入了沉思,其中歌留山老祖陌降元君道:“魔修自萧快雨叛乱,已经发生数起灭门惨案,在这种情形之下,我等确实很难相信魔修意欲言好的诚意。”   盟主更是冷笑连连:“谁不知铭古纪时,太和剑修力挽狂澜,七路军团覆盖人间全界,与魔修魔兽抗争,可如今到了天元纪年,先是青弭峰峰主晏修堕魔做了魔君,后又为一名女魔修提供庇护,我倒是不知,太和这是怎么了?可还有曾经与魔尊决一死战的血气?难道太和已与魔修沆瀣一气,哼哼,依本座看,说不准那些灭门惨案,也没那么简单!”   此话一出,有些正道修士看着季羽道尊的目光,可就没有之前那般崇敬了,甚至有人窃窃私语道:“想当年,太和可是最痛恨魔修的,可是你看近千年,剿灭魔修的主力,可都是上善盟啊……”   “难道你们忘了,这太和出过的魔尊可还活着呢,而且现在还有一位出自青弭峰的魔君大人。”   “难道太和真的……唉,不可说,不可说。”   季羽道尊仍是不言语,在一边的柳昔卿倒是一阵阵着急,盟主实在用心险恶,竟然借机往太和身上泼脏水,这手段简直卑劣!   可现在已经没有她说话的余地,这是人间大能之间的博弈。   一阵私语之后,还是歌留山老祖站了出来,他原本也与盟主交好,此时却颇不赞同地道:“微堑,这些都是没有根据的事,你怎么能随意出口污蔑太和,这种行为,又与那女魔修何异?现在虽然真相不明,但太和十万年基业,季羽道尊守护人间万年,本座信太和。”   万兽观湛无元君怀里抱着一只黑乎乎的小奶虎,一边用手指戳着那软绵绵的小爪子,一边面无表情道:“谁说魔修都是坏人?我看未必。”   海外三千洞府的华阳元君一直都是太和拥趸,他平生最服季羽道尊,当即笑道:“若太和不可信,人间必已道塌。倒是敢质疑太和的人,不妨站出来,我们来算一算,当年太和在前线牺牲过多少弟子,这万千宗门里,哪个敢比?”   观礼台上那些跟风说太和坏话的修士立刻缩脖。   啧,他们怎么忘了,那些个从铭古纪活到现在的修士,包括这几位元君,对魔修都……   格物宗中如元君有点纠结地看了看荼莲元君,咳了一声道:“如果魔修真的能够不为恶的话,本座倒是想请这位柳道友来格物宗交流一下炼器心得。”   荼莲元君满意地点点头,表态道:“我扶摇山断没有为难一位为本宗门出头的人,无论是道修,还是魔修,本座一视同仁。”   楚国曾檀元君皱皱眉没有开口,与这些老怪物相比,他的意见其实并不重要,也省得费心了。   九重天外天的姬无惆元君温润如玉,他亦是点头道:“本座也相信太和,反倒是上善盟的这位盟主,是否应该对那位柳道友所说的慈悲观浮屠狱一事,做出相应的解释?毕竟我九重天外天每年也损失不少子弟,这笔糊涂账,本来也不该由我们这些老家伙清算,可机缘巧合,既然本座知道了,这眼里,便断然容不得这粒沙子。”   盟主藏在法宝下的脸孔一白,九重天外天家大业大,行事大多霸道,尤其这位姬元君也是个手腕硬的人物,且只用了几句话,就将火重新烧回了他身上。   这些大乘期的老怪物,真是个个都不容小觑。   盟主此时此刻真是恨透了柳昔卿,若是她平时散布这些言论,恐怕也没几个相信的,偏偏她在这里用命去赌,不容人不产生怀疑。   捏紧了湿腻的手心,表面上仍是高风亮节,盟主道:“有关浮屠狱一事,在下必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倒是诸位的态度,不得不令天下正道心寒,吾辈浴血奋战,不正是为了清除魔修,还天下清明吗?”   然而此时,扶摇山的山外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要还天下清明,先灭上善盟!”   随着话音,八名披着藏形斗篷的修士依次飞入。   其中领头的那名修士正是发声之人,他将斗篷掀开,露出一张端正的脸来,观礼台上便立刻起了一片倒吸之声。   “这不是雪踪派的荀掌门吗!”   “雪踪派不是被灭门了吗?”   “他难道没死?”   ……   荀掌门向着诸位大能的方向行礼道:“晚辈不才,今日将几名道友带上扶摇山,愿为这位柳道友的话作证。”他回过头,看着身后的另外七名修士,“诸位,我等忍辱偷生这些时日,便应在此刻了!严华宗青鸾宗主、武陵派黄掌门、静湖蒋长老、禾冯山道一真君……”   每一个名字,都令人震惊。这分明是前阵子遭遇魔修灭门惨案的几个门派的幸存者!   “请诸位露出本来面目,向人间正道,诸位大能诉说灭门真相!”   那几名修士纷纷摘下斗篷,露出沧桑面孔,直到最后一人,露出普普通通的样貌,并不出众,且无甚存在感。   但柳昔卿偏偏注意了一下,于是这人抬起头来,向着她挑眉一笑。   柳昔卿心里一惊,这身狐狸味儿无论他用了多少皮相,她都能立刻分辨出……此人定是沈昭,他究竟要做什么?   禾冯山道一真君上前一步,哑着嗓子道:“列位道友,在禾冯山受到攻击之时,我等确以为是魔修来袭,那些人果然也蒙着黑色斗篷,虽然未使用魔气,但手段狠辣……当时我正与掌门商量下一次秘境的人选,袭击发生时,因在下修习过一门秘术,方才用替身挡了这一场灾难,我的真身灵力尽失,只能隐藏在花园中的月季花中,最后看到那些来袭击的黑衣人,纷纷将资质好的门人收入储物袋中,将资质差一些的直接用灵火烧死,而后提到‘这禾冯山的修士资质果真不错,这一次盟主必定满意’,我心中又惊又怒,直到他们开始焚烧洞府,当火蔓延到花园时,方听得其中一人喊道‘魔修来了!’才匆匆撤退,之后我便被魔修的守夜人所救,逃出生天!”他面带仇恨之色看向上善盟盟主,“可是恐怕你们也没想到,其中有人遗落了一枚印记,便是上善盟的天照印!”   这一次扶摇山祭礼的猛料实在太多,本来柳昔卿的指证,众人因为她的身份,只有三分信,如今证人证据俱全,倒是有五分信了。   盟主反倒呵呵一笑:“天照印虽是上善盟的信物,但却不稀奇,这种栽赃手法,着实粗劣。”   另一名脸上落下一道狰狞刀疤的修士开口道:“我乃静湖蒋环,三个月前,亦是有人袭击静湖,同样披着藏形斗篷,可他们却不知,我有一门堪破藏形术的秘技,这些来攻打静湖的人中,便有几日前与我一同吃酒的上善盟肖纯宜,真没想到,他与我接近,不过是为了打探静湖的防守,是我害得静湖灭门,若不是魔君带领守夜人及时赶到,恐怕我和几名弟子都要遭他们的毒手!”   盟主冷笑道:“肖纯宜早就在几个月前被革除了南平州黑印身份,他的所作所为与上善盟再无瓜葛,这位道友勿要污蔑我盟成员!”   第156章   面对盟主滴水不漏的应答,另一名面色蜡黄的修士磨了磨后牙槽,高声道:“那便请诸位大能来查查我到底是不是魔修,我斛洞关六郎不是什么大宗门的修士,不过跟七个结拜兄弟一起闯荡东海,从未做过恶事,却被上善盟的人捉进了柯莲山的浮屠狱中,我五个兄长死在狱中两个,后又有三人被提审之后不知所踪,可怜小七也没能等到守夜人来救,活活死在了刑讯中……我们究竟造了什么孽上善盟凭什么关押正道修士!大能们每日推演天机,难道就不看看,这些人面兽心的王八蛋到底都干了什么吗!”   盟主未被面具遮掩的脖子上,滑下一滴冷汗…   一片沉默。观礼台上的诸人面对上善盟,也终于起了忌惮之心。   柳昔卿没想到晏修竟然率领守夜人救下这许多人,而盟主也终于要露出原形,心中一阵欢喜。可又想着,阿修,你现在在何处呢?   不过片刻,盟主方才状似痛心疾首道:“是守夜人让你们这么说的?真是难以置信,你们居然投靠了魔修,到此来做伪证,我上善盟堂堂正正,下属无数成员监督共事,若是那般龌龊,怎能容于世?”他叹了一口气,“本座本是好心参加扶摇山祭礼,却没想到等来的是一场鸿门宴,魔君与守夜人已视我为眼中钉,不惜用此大手笔栽赃陷害,诸位若是不相信本座,那便在此拿下我,我杭微堑绝不反抗,取命易如反掌!但是上善盟却绝不该受到如此污蔑,这岂是在质疑我一人,更是在质疑上善盟上百万盟众的向善之心!可谓昭昭是我心,鉴得明月晖!”   柳昔卿顿时浑身发寒,到了关键时刻,盟主也不惜用百万盟众来对正道施压了。   这时,盟主身后三十五黑印齐齐跪下,朗声道:“上善盟百万盟众,愿为盟主死战!”   盟主轻声道:“何必,何必……只盼天道会还本座一个清白。”   其中一名黑印悲呼道:“难道仅凭一面之词,你们就要逼死盟主大人吗?上善盟兢兢业业这许多年,换来的就是这个下场吗?”   另一人恨声道:“若是你们敢动盟主大人,便将我等一起拿下灭口吧,否则上善盟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盟主大人怎能在此受辱,我们走!”   不过黑印里也有负责唱白脸的,只道:“上善盟是讲理的地方,若是有何不妥,咱们在凌波境的据点自然会受理,此地乃是扶摇山非弥掌门祭礼,不宜讨论此事。”   ……   观礼台上的诸位元君并没有开口,似乎除了太和遭到质疑这一件事值得他们表态外,其他的事情并不值得他们出手。   实情也确是如此,大乘元君毕竟受天道制衡,若不是此次牵扯到太和,关系到天下正道,否则哪怕扶摇山被夷为平地,他们碍于因果,也无法亲自出手。至于忘君,他不通俗务,只要没人为难柳昔卿,他就是个摆设。   大能们惜字如金,五大山门和几大阵营的掌权者不知为何集体沉默,观礼台上的其他宗门也打起了心中的小九九。   这上善盟毕竟号称百万盟众,与魔修势均力敌,若是在这个时候出头,能拉下盟主自然好,若是拉不下来,岂不是要被上善盟记恨,今后可就难过了。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在外面行走的弟子着想。即便有那按捺不住的,也被身边人压了下去。   “来日方长,谋定而后动。”   是以观礼台上的诸人也沉默起来。   这倒给了上善盟勇气,一群黑印果真拥着盟主准备退出扶摇山,却不料扶摇山鸿英神君拦在了他们面前。   “想就这么走了?”   盟主道:“鸿英神君还有何赐教?”   鸿英神君指了指那些还堆积在主殿旁边的拜山礼,道:“这些小玩意儿,盟主还是带回去,我扶摇山,也不是什么货色都收的。”   盟主用法宝遮着脸,但也不难想象他此时脸上的表情该有多么精彩。   他挥挥手,一名黑印将拜山礼收回,而后一众人马,惶惶而退。   ※※※※※※※※※※※※   掌门祭礼继续进行,忘君和柳昔卿,连同段小蛮一起,被请回到太和的坐席上继续观礼。至于那几名来扶摇山揭露上善盟罪行的人,也被槐山掌门邀请去太和,名为做客,实为保护。   事情进展到这个程度,柳昔卿虽然有些失落,但还是满意的。   他们不可能仅凭只言片语或是一面之词就将上善盟连根拔除,在上善盟内部,除了能发号施令的盟主,还有十八印没有露面,柳昔卿只要在这些正道修士心中种下对上善盟怀疑的种子,而且能全身而退,便已算成功。   后面沈昭带哪些幸存者来指证盟主,算是惊喜。   柳昔卿连同段小蛮一起坐在槐山神君身后,段小蛮并未卸妆,但她对柳昔卿传音道:“鸿英神君认出我了。”   柳昔卿并不意外:“鸿英神君曾在汾城外见过我的样子,既然名册上你我是在一起,而我身边与扶摇山有关系的,自然就只你一个,不是你还能是谁?”   段小蛮沉默了一会,才道:“我很想念她。”   “待祭礼过后,我陪你去见她,正好为师姐洗刷冤屈。”   段小蛮摇头苦笑:“你以为我不想吗?已经过了那么多年,当年害我的人,有到了寿限老死的,有横死的,有因为害其他人被抓起来的……世事沧桑,她们不会在原地等我,我也不会等她们。在这扶摇山,只要鸿英神君信我,青狸师姐不怪我,我便心安。”   柳昔卿知道段小蛮是近乡情怯,坚持道:“不说清楚怎么行。”   ……   这一次的掌门祭礼本已进行到新掌门继任的阶段,碍于列云神君受伤,观礼台上的各位掌门长老们也迫不及待地想回去处理关于上善盟的相关事宜,因此之后仪式从简,不过半盏茶时间,祭礼便宣布结束,扶摇山护山大阵即时开放,观礼台同时爆起各种颜色的遁术光芒,诸人马不停蹄地赶回宗门。   只有五大山门的主事者和九重天外天的姬无惆等人留了下来。   太和季羽道尊和槐山神君、格物宗中如元君、万兽观湛无元君,衍丹门因无大乘修士,所以来参加祭礼的是掌门云霞神君。   这些人商议,也不背着柳昔卿,反而将她和段小蛮一同罩在禁制中。   “杭微堑这等小人,已不能再姑息。”姬无惆道。   荼莲元君道:“他占了正道大义,杀他容易,却难堵悠悠众口。”   中如元君道:“上善盟百万盟众,其中不知情者占大多数,若是粗粗防预,恐怕会引起反弹。”   所谓投鼠忌器,便是如此了。   槐山神君平静道:“诸位一次次放过杭微堑,无非是没有真凭实据,心里都想的是放长线钓大鱼,可有些线,若是放得太长不收,鱼便会被饵喂饱,反而游得更远。这一次若不是魔君出手救出这几人,柳道友所言大概又会被正道漠视,今后还不知会发展成什么样……”他环顾众人,“自天元纪年之后,因为魔尊、界主两位大能的守护,人间太平两千余年,而今,乱象已生,太和之剑,是该出鞘了。”   在场所有大能猛地抬头。   太和要出手了?   衍丹门云霞神君皱眉道:“但上善盟成员都是道修……”   槐山神君露出微笑道:“不义者,斩。”   那笑容弥漫着一股决然的杀意,众人这才想起,这位太和掌门,分明是出自青弭峰。   云霞神君也是个痛快人,既然太和掌门下定决心,他便点头道:“衍丹门无条件配合。”丹药管够。   中如元君敲了敲膝盖道:“格物宗的法宝都要生锈了。”   湛无元君揉着小奶虎的脑袋:“万兽观只管出人出兽。”   荼莲元君慢悠悠道:“你们别看我,他们搅合了我们家的祭礼,又欺负了我们家的姑娘,扶摇山可咽不下这口气。”   姬无惆道:“九重天外天不劳列位费心,但若需要帮忙,尽管说。”   这些人历经生死战场,曾率领着宗门守护在人间最前沿,曾以一己之力护一方沃土,现如今,他们的血,仍会为这人间沸腾……而这些在天元纪年渐渐收敛了锋刃的超级宗门,终于在这一刻,又发出了凌厉的光彩,不义者,本当斩之!   ……   柳昔卿听得暗暗震惊,原来这世间的局势,竟然都在这些大能的股掌之间。   在众人商议的过程中,只有季羽道尊一直未开口,他发现柳昔卿有些魂不守舍,便冷不丁凑过去问了一句:“你可知,晏修如今在何处?”   “回道尊,晚辈不知。”柳昔卿老老实实回答道。   “哦,那当真可惜。”   这是话里有话啊,柳昔卿赶紧请教:“还请前辈解惑。”   “他一直都在。柳姑娘初露锋芒之时,大展神威之时,备受质疑之时……”   柳昔卿一手捂住嘴:“他一直在看我……他在什么地方?”   “晏修魔君之身,怎么可能进得了扶摇山,只是在远处保护你罢了。”季羽道尊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他那人,做了事不会说,也不会向姑娘家抛媚眼,自然是可惜了。”这便是意有所指了。   柳昔卿立刻意会,只是奇怪,沈昭看她那一眼着实寻常,这位道尊是怎么看出来他们认识的……当然重点不在这里,她没想到晏修会前来扶摇山保护她,若不是季羽道尊点破,她竟都不知。   她呆不住了:“晚辈去找他。”   季羽道尊一挥袖,拦下了柳昔卿:“他现在,恐怕要大开杀戒了。”   柳昔卿心思转得极快,她震惊地看着季羽道尊。   虽然为魔君,但晏修绝不是滥杀之人,他至今仍然恪守太和剑修的毕生三斩铁律,连他都忍不住要杀的正道修士,恐怕这天下,也就是只有那位道貌岸然的上善盟盟主了。   然而更令柳昔卿震惊的是,季羽道尊并没有阻挡晏修的意思。   晏修和太和,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157章   上善盟的据点在西凉州的凌波境中,上于是盟主一行人从扶摇山狼狈撤退之后,便急急奔赴离扶摇山最近的修士主城,欲寻传送阵回西凉州。;+但是刚飞了一半,便感觉前方有一股莫名威压,气息强大,修为绝对在他们所有人之上。   两边都是悬崖,飞鸟无踪,此地极易设伏,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盟主挥手令黑印停下,他已不敢再往前走,深恐进入他人领域,落入陷阱。他小心翼翼地铺开神识,却感觉不到对方的踪影。盟主心思瞬间百转,这修真界排得上名号,还未来参加扶摇山掌门祭礼的人可不多,他心中闪过几个名字,将心底的恐惧藏起来,高声问道:“不知前方是何方高人。”   忽听得一声轻笑,离他们不过二十丈远的悬崖阴影下,走出一个穿着黑色战袍的修士。   一看来人,盟主的腿便软了。   一袭如暗夜之空,隐隐有星子闪耀的黑色战袍裹在他颀长的身躯上,那是出自太和季羽道尊之手的坠星战袍,当它闪耀之时,真正的星辰都将黯淡无光。   这修真界,唯一能配得起这件战袍的修士,只有一人。   随着那修士走出阴影,整个天空都暗了下来,明明是正午,却渐渐被夜色笼罩。他一身威压不可抵挡,但俊美无俦的脸上却带着笑,一步步向盟主走过来。   魔君晏修,那尊杀神在冲着他笑!   谁不知道青弭峰剑修的笑意味着什么!   “魔、魔君大人……”他强自镇定,“您到此地,有何贵干?”   晏修停了下来,微笑道:“本座心中有疑惑,自然是来找你解惑。”   盟主拳头握紧之后松开,松开之后再度握紧,他闭上眼睛道:“若是我不说呢?”   “杭微堑,私囚道修、灭绝宗门、挑衅扶摇山……一桩桩都是大手笔,你不是有如此大能量之人,上善盟的所作所为,也不是你一个人便能实行的,控制你的人很聪明,他懂得如何灵活运用一个‘饵’,正因为你身上有‘饵’的价值,所以祭礼上那些人放过了你,可是你这枚‘饵’,本座却是不稀罕的。”   盟主咬牙道:“因为你是魔君,你无所顾忌!可我到底没想到,魔君大人居然心系正道,不仅将那些人救出,甚至还在扶摇山祭礼之时对我发难!好在我早有准备,而且那些大能终究还是放过了我,呵,所以你才忍耐不住,决定现在除掉我!”他冷笑一声,“可你除掉我又如何?上善盟离了我还是会照常运作,该发生的事……总会发生的。”   “你们搜捕资质好的修士,意欲何为?”   盟主不答,反而道:“魔君大人,这是我与正道之间的因果,与你无关,你不该对我出手,更何况,你有天道制约!”   “有理,但本座是魔君,与正道不同,魔君无论想杀什么人,都是不需要理由的,至于天道制约……”晏修眼中划过不明情绪,他笑道,“我已入修罗道,又何惧天道?”   盟主知道自己逃不过此劫,他恨声道:“便是连扶摇山的那群正道大能都放过我,为何你咄咄相逼?”   晏修那双深邃的双眸看着他,又像是看着别处。   “因为我要告诉操控这一切的那个人,你这样的傀儡,从此以后,有多少,我便杀多少。上善盟的蠹虫,只要被我发现一个,就杀一个。”   盟主一步步后退,嘶声道:“你疯了,我有盟众百万,你这是与半个修真界为敌!”   晏修侧过头笑了笑,手上不紧不慢地凝聚出一团风刃,轻描淡写地道:“本座,原本便是天下之敌。”   盟主断不肯引颈就戮,他好歹是化神修士,而且手中还有针对太和本命剑的血渎术,于是张开领域之力,对着身后三十五黑印道:“摆阵!”   盟主不傻,他来扶摇山也是做了准备的,这三十五名黑印虽然都是元婴修为,却可以布下一座大阵,名为“七杀陷空阵”,每七人镇住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一旦布成,有与大乘元君一拼的实力!   可他们遇到的晏修,而且他这会儿的心情并不算好。所以还没等那阵布完,晏修便一道剑意斩过去,将那三十五名黑印杀了大半,他手中那柄看不见的本命剑上,旋着的风都是血腥之气。   他甚至连剑域都未开。   盟主惊怒,他这些亲信身上都修习了血渎术,可魔君修为如此高,不仅没给他们近身的机会,便是本命剑都没有露出真容便杀了这么多人!   血渎术对晏修根本无用!   用血渎术污本命剑的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盟主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祭出一只小鼎,里面吹出惨绿色的烟雾,瞬间控制住剩余的黑印向晏修冲去,而自己却连连在身上贴了五六张符箓,用了高级遁术,迅速向西方飞去。   一弹指间,速度达到九万里,可这还是不够,对于已经能斩裂虚空的大乘修士来说,这样的速度还是太慢,盟主也算个人物,他燃烧了全部灵力,将遁术激发到极限,接连在空中布下禁制,几个转身,留下八个与他身形一模一样的傀儡,而后继续逃窜。   然而只用几息,他便觉得背后一阵寒意。   猛烈的风席卷天地,将盟主的身体锁在风眼中。   晏修从风中走过来。   仍旧还是淡淡的笑意,可身上的血腥气却越发浓了。   “指使你的人是谁,说出来,我留你一命。”   露岚剑显出本来面貌,横在了盟主的脖颈间,甚至剑身不用靠近皮肤,只上面凌厉的剑气,便将割破了盟主的护体灵力罩,镇住了他的元神。   盟主心中剧烈挣扎。   无论说还是不说,他一定活不成了!不如赌一赌,也许魔君真的能让他活着!   他一横心:“如果我说的话,魔君大人可保我不死?”   “可。”   “好,指使我的人便是……”   盟主正要说话,突然面露古怪之色,随后他突然吐出一口鲜血,痛苦地在地上抽动。   有人在附近作法操控盟主!   晏修急忙用风茧将他包裹起来,一手撑起孤夜封疆剑域,封住法术的规则之力。   但是已经晚了。   盟主喉咙里发出咔咔的声音,双手用力抠着脸上的面具,可那面具却像是有吸力一般,将盟主的手指吸了进去,而后又吸进了手臂、肩膀、胸口……他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姿势,被自己脸上一直带戴着的法宝整个吸了进去!   法宝哐啷掉在地上,晏修震怒,他神识之域极广,立刻锁定作法之人的位置,如一阵风般追了过去。   而此时他还不知道,扶摇山的掌门祭礼正是在前一刻完事,变故,也正是在祭礼完成之后发生的。   ※※※※※※※※※※※※   化神修士可以瞬移,大乘修士可以撕裂虚空传送,而且对于他们而言,遁术已无关紧要,他们所用的是人间的规则之力。   作法之人离晏修刚才的位置,只有十万里。几乎是盟主刚死,晏修便来到作法之人的身边,不过是一名用特殊法宝遮掩了面目的化神修士。   他的剑刚刚举起。   化神修士同时掐诀,祭出一道法术,顷刻间方圆百里皆被笼罩在结界之中,半点讯息也传递不出去,几乎如死境一般。而那化神修士腰间的芥子石中,亦放出里面藏着的另外十名修士,其中九人为化神修士,而最后一人,竟为大乘元君!   只是这位元君,脸竟戴着与盟主相同的法宝。   晏修冷笑:“原来是三大结界之一的混沌密法结界,上善盟的龌龊事,果然是大乘修士在幕后支持……萧快雨、丰澈、曾檀、陌降,你是哪一位?”   那人笑了笑,道:“既然太和能藏住一个渡劫的剑灵,为何人间不能有无名的大乘?难道只准你们太和州官放火,不许其他修士点灯不成?”   晏修也笑了:“萧快雨和丰澈不该这么快知道剑灵现世的消息,所以人选范围又可以缩小一半。以杭微堑在扶摇山祭礼上的表现,本就像是有人在操控一般,说明他背后之人,恰好当时也在扶摇山上,所以你不是曾檀,便是陌降。”   那人叹气道:“本座只知你是个武夫,却没想到还如此心细,实在失敬。”   “曾檀少言寡语,且有七国之力,断然不会去弄什么上善盟,所以你只能是歌留山陌降,我说得可对?”   那人摇头道:“幸好,幸好……”   晏修已不准备废话,同为大乘修士,哪怕对方只是个大乘初期的修士,毕竟也领悟了规则之力,他提起露岚剑,开启绝对剑域,向着陌降元君攻去!   与此同时,另外十名化神修士也动了。   但是他们的举动却无比诡异,明明晏修的目标并非他们,可他们却像是寻死一般,向晏修的剑尖撞去。   晏修杀人如麻,从不惧怕杀人,但他直觉十分敏锐,隐隐觉得这些修士举止反常,便几个闪身避开这些修士。   陌降传音道:“魔君竟不问我什么觉得万幸吗?”话音刚落,天空轰然一声巨响,十名化神修士纷纷在晏修身边自爆!   晏修有剑域抵挡,自爆威力虽大,却伤不了他。   然而自爆之后,从晏修身周腾起一座阵法。   只听陌降在他耳边轻声道:“幸好本座提前做了准备,混沌密法结界和这些不值一提的祭品,会守住所有秘密,魔君大人就不要在人间碍我的事了,你便在虚空里,好好地迎接被流放的日子吧……”   第158章   以十名化神修士元神做祭品,从凡人开悟修真以来,人间从未出现过如此凶残的阵法,而这混沌密法结界果然名不虚传,如今在大乘修士手中使出,威力更强,即便是动用此阵,翻涌的灵力仍然被结界拦住,一丝都未外泄。   晏修并没有挣扎。   通常传送阵法,必定有两个,一个在出发地,一个在目的地,陌降杀不了他,只能用将他传送到虚空,但虚空却是困不住的大乘修士的——那么虚空之中一定有后招在等着他。   电光火石间,一些线索渐渐明确。从最开始,他在虚空洪荒战场遭到的暗算,到他与柳昔卿在黑水泽遇到的虚空异兽,都证明了有其他界域之人正试图插手人间界的事。   若是不趁机将这些隐患根除,人间界必然又是一场浩劫。   他抬眸看着陌降,一字一句道:“你竟与其他界之人图谋人间。”   陌降元君那张清俊斯文的脸上露出愉悦的笑容:“这人间与我何干?”他一掌送出灵力,乳白色的光芒笼罩整个阵法,“但是它覆灭的样子,一定很美。”   光芒闪过,传送阵已再无晏修身影。   陌降元君透过下方云海,俯视人间。他想起剑修晋阶时吟诵的那段古老法诀——   天地大劫,无量量劫,亿万年轮回。   金仙大劫,斩三尸劫,千万年轮回。   古神大劫,破宿命劫,百万年轮回。   人间大劫,浮生尘劫,十万年轮回。   “你们以为上古神魔大战之后,第九纪年魔尊灭世便是人间大劫么?”他冷笑一声,继续掐诀作法,将混沌密法结界扩大,“真正的大劫还未来到,该发生的,总会发生……人间大劫,便是一界之主,便是魔界至尊,也无法抵挡。”   当结界继而扩大到方圆三百里之后,他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十多名守夜人,以及站在前方的大乘修士。   守夜人之首领,齐烨。   “原来,魔君也有后招。”陌降元君笑道。   齐烨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只知追踪晏修的气息来到这里,却被这莫名结界拦住,于是带着人手一直守在这里,不想这结界居然有经天纬地之能,瞬息间便将他们吞了进去。   如今晏修不见,他握紧拳头喝道:“魔君大人在何处?”   陌降元君目露怜悯慈悲之色,他双手合十,眉间出现一枚“卍”字符。   这位歌留山老祖,竟是一名地道的禅修!   陌降元君祭出一柄九环禅杖,垂眸道:“魔君自然在该在的地方,眼下……既是魔修来犯,那么本座只好开杀戒了。”   齐烨与陌降同为大乘初期修士,至少能与他打个平手,齐烨拿定主意要打败陌降元君之后再逼问晏修的下落,于是祭出本命法宝,张开领域之力,便向陌降元君攻来。   却没想到那法宝砸在一面巨大的刀刃上。   一个面容俊秀的修士从陌降元君身后走了出来。   齐烨大惊失色道:“萧快雨!”   这些年来,守夜人一直在查萧快雨和那些失心魔修的底细,却没想到,原来他与陌降勾结在了一起!   萧快雨将巨刀收回手上,他侧过头,有些惋惜地道:“齐烨,你是魔修中为数不多天资极好之辈,难得修到了大乘期,可惜你是魔君养的一条忠犬,本座便不得不杀你了。”   陌降元君微笑道:“萧道友居然在我这假和尚面前假慈悲,明明是他死了,才对你更有益处。”   “陌降道友此言差矣,明明是对咱们的大业更有益。”萧快雨浑身都裹上一层魔气,“不知道大乘修士的魂炼起来,是何等美味。”   齐烨心凉了半截,萧快雨大乘后期修为,活了不知多少岁,若不是有魔君铁腕压制,他早就反了天。这修真界里,萧快雨只惧怕两个人——魔君和季羽道尊。   现在魔君不知身在何方,季羽道尊不会插手魔修之事,所以萧快雨,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出手了!   ※※※※※※※※※※※※   虚空之中,上百名身穿合金盔甲的战士将晏修围在了中间。   脚下传送阵法湮灭,他环顾四周,沉声道:“你们是北冥界之人。”   以他常年在洪荒战场死战的经验,一眼就辨认出他们出自何界。   三千世界中,每一个界都有自己定义的境界体系,只是根据文明的发展程度、自然环境等客观条件,因此采用的修炼方法不同,其他都是大同小异罢了,比如有的界使用武魂,有的界使用元力,有的界使用斗气,有的界使用魔法……但凡到达某一个等级,便可以进入虚空,而到达最高等级后,如人间界的渡劫修士,此界无法容纳修士的力量,便会上应仙界召唤,飞升至仙界。   也就是说,晏修眼前这上百人,都有相当于人间界大乘修士的修为。   一个紫眸紫发的英俊男子自人群中走到晏修面前,颔首致意道:“终于有幸见到大名鼎鼎的洪荒战场杀神,为了尊重您,我精心挑选了这百人战团,想与阁下一战。”   当这名男子出现在晏修面前,一切都有了答案。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北冥界之人便开始与陌降元君合作,图谋人间界。   最开始,他们想在虚空狙杀他,只要他一死,魔修便失去压制,天元纪年的和平根本维系不了多久便会崩坏,道修与魔修之间的大战势必使得生灵涂炭,适宜异界趁虚而入。   于是他们动用规则之力关闭虚空通道,哪怕杀不死他,也不愿他回到人间。却不想柳昔卿的介入,使得通道重新开启,同他一起来到人间界。   柳昔卿的原身死于炼魂术,而且她不是第一个被炼魂的弟子,恐怕也不是最后一个。   炼魂术原本是邪修创造出来,可将修士的神魂炼化为自己的所有物,但神魂并不能直接提升修士的修为,大多是用做邪法。柳昔卿的师父出身自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小宗门,是谁提供给他们炼魂术的方法,是谁在搜集这些神魂?   现在答案有了。   上善盟。他们以围剿魔修为幌子,又将罪名丢给魔修,四处搜捕资质好的修士炼魂。   他们到底是想做什么,为什么需要如此多、且资质极佳的修士神魂?   答案也有了。   晏修立刻将萧快雨率领的失心魔修,和柳昔卿在空间禁制中看到的与萧快雨合作的那个人联系起来……他心中霎时明朗一片。   陌降元君与萧快雨合作,那些失心魔修便是他们的试验品!   线索逐渐清晰起来。   三千世界自有其规则,界与界之间不得有交集,所以北冥界的人找上了对人间怀有异心的陌降,二者一拍即合,阴谋颠覆人间界。   之后陌降与早已对魔君统治产生不满的萧快雨勾结,用修士神魂创造出失心魔修,作为人间大乱的根据。   不仅如此,他和柳昔卿不经意间发现的黑水泽虚空异兽,一定不止黑水泽那一只,人间恐怕不知还有多少地方被植入这种大杀器,同样是埋藏在人间的火药库!   陌降盼望的不仅仅是人间大乱,而是毁灭人间!   ……   晏修神色冰冷地看着紫眸紫发的男子道:“为何觊觎人间?”   男子一边后退,一边笑道:“也许阁下束手就擒的话,我会考虑让阁下做一个明白鬼。”   话不投机半句多,晏修将孤夜封疆剑域撑开,手中露岚剑显出本相,唇角微微上挑,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便与那些合金盔甲的战士厮杀在了一起。   危害人间的蠹虫,来一个,杀一个,管你何界!   ※※※※※※※※※※※※   当晏修从人间界消失时,柳昔卿仍在扶摇山,她只觉一阵心慌,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东西一般,令人不安。   她看向身边的季羽道尊,他亦是神色凝重。   “道尊,可是出什么事了?”柳昔卿只能隐约感应到晏修的气息,她尚还不能推演大乘修士的命理轨迹。   季羽道尊摇摇头,他突然站起身道:“槐山,诸位。”   他一开口,所有人的讨论都停了下来,槐山行礼道:“老祖可有示下?”   季羽道尊非常平静,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将在全界引起震荡。   “本尊欲先回太和,以备飞升。”   众人都是一愣。   修士一旦进入渡劫期,因为达到此界已无法容纳的境界,所以几乎只能等待飞升一途,他们也甚少出手,因为改变人间因果越多,业力越多,飞升时的雷劫便越强。至于飞升的时间,也是一件玄不可言的天道规则。   他们只知道季羽道尊已进入渡劫期两千余年,而人间自从函古纪兽潮爆发使得高阶修士凋零之后,便只有季羽道尊一名渡劫修士坐镇人间。从铭古纪的第一大乘修士,到天元纪年唯一渡劫修士,在这近八千年的时间里,季羽道尊一直是人间仅次于一界之主的至高存在。   别人不知,他们却能感受到,为了拖延飞升时间,季羽道尊一直克制自己出手,看似不正经又风流的外表下,是最牵挂人间的心肠。   可如今,居然再也拖延不得了吗?   第159章   得知季羽道尊将要飞升之后,在场大能之间的气氛便有些古怪,又有些压抑,似是许多情怀涌动,却无法宣泄于口。   良久,还是荼莲元君率先起身,她向着季羽道尊,躬身行一大礼道:“本该恭喜道尊得证大道,可荼莲欢喜之余,想到自己尚还双十年华时,道尊便已是叱咤人间的风云人物,万年以来,道尊提携后辈,守护人间,乃是我辈榜样。一朝得知再不能相见,荼莲心中不舍,感慨万千。”她用袖子微微拭了拭眼角,“真是不争气啊……怪不得我修为再无寸进,只能熬寿限罢了。”   这番伤感之语一出,其他修士也一片黯然。   季羽道尊走了过来,他笑道:“做什么这般伤感,每一个修真者所追求的目标,都是大道的极限,如今另有一片开阔天地在召唤我,是挑战,也是天道的馈赠,只是我飞升之后,便再也回不了人间,这繁华盛景,便由你们多费心了。”   “谨遵道尊法旨。”众人行礼齐声道。   季羽道尊扶起荼莲元君,刚要安慰她,便好像感受到了什么,瞬间变了脸色。   ……   人间某一处,结界悄然打开后,便如水般撤去,丝毫不留灵力痕迹。   从里面走出一位俊秀青年,正是已经不再遮遮掩掩的前任朔月护法萧快雨。   他手里拿着一件血衣,面孔扭曲而阴森,沉声道:“魔君已被流放虚空,守夜人齐烨已于本座手中伏诛,从此守夜人瓦解,百万魔修,听我号令,不从者,斩立决!”   萧快雨这一声是用了传音神通的,人间全界,但凡元婴以上修士都能听到。   不声不响,人间便失踪了魔君,且还陨落了守夜人首领,继上善盟被人爆出丑闻之后,本就阴霾的天空又增添了一道阴影。   柳昔卿瞬间有一种身体力气都被抽光了的感觉,她踉跄了几步,被身后的忘君扶住,可那坚实的胸膛不是她想要的,柳昔卿仍然四顾茫然。   她不是不反应,而是反应得太快。   什么叫流放虚空?谁有那个能力将以为大乘后期修为的晏修流放?   可现实却叫她不得不信,因为齐烨陨落,晏修不可能不知,而此刻他却一点消息都没有,只能证明一点——晏修是真的不在人间界了。   她强迫自己定下心神,可心里伤得不能自已,那个人明明刚才还在这里护着她,不过这么一会儿,就不知去向。   柳昔卿看着季羽道尊,颤声问道:“晏修,晏修没事吧……”   季羽道尊近乎怜悯地看着她,低声道:“晏修不在人间界,他确已失踪。不过有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坏的消息,上善盟盟主已死。”   柳昔卿点点头,她突然安静下来。   季羽道尊看向跟在柳昔卿身后寸步不离的忘君,道:“魔君失踪,魔修动荡,柳道友身份复杂,有劳忘君保护柳道友。”   忘君点点头,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些什么。   如今尚还留在扶摇山的大能,都是真正的修真界掌权者,他们的反应无比迅速,只要稍微一想,便知道今日的一切会对修真界造成多大影响:上善盟爆发丑闻、太和祖师的剑灵现世、季羽道尊飞升、盟主被杀、魔君流放虚空、守夜人首领战死、萧快雨重回人间……只一样便足以让人焦头烂额,更何况如此多的大动作一浪接一浪地拍过来。   失去魔君和守夜人领导的魔修,在萧快雨的疯狂之下会变成什么样,谁都无法预料。   槐山神君神色严峻道:“上善盟盟主虽然被诛,但十八印尚在,所以上善盟之事仍然要查,魔修也不得不防,太和会将所有外派弟子召回,待老祖飞升后,分批驻扎人间大小城镇。”   中如元君点头道:“格物宗亦然。”   “衍丹门亦然。”   “扶摇山亦然。”   “万兽观亦然。”   “九重天外天亦然。”   槐山神君祭出一柄飞剑道:“那么太和便飞剑传书,号召大小诸宗,自今日起,全界戒严!”   他掐诀将一段信息刻录在飞剑之上,手掐剑诀,凌空一划,飞剑立刻划破天穹,自扶摇山向太和飞去。   这段信息将会放在所有剑阁长老的案头,几个时辰之后,所有太和弟子腰间的弟子牌都会发布宗门召回令,数万柄飞剑传书将会从太和飞出,发往人间无数宗门。   这种号召,便是太和作为人间正道之首的责任和义务,一旦有宗门响应太和号召,便会同时召回弟子,金丹修为以上的弟子会被统一派往附近所属村镇城池,保护凡人,抵抗邪道入侵。   早在前九个纪年,修真界的修士们,便是这样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地守护人间。   魔尊觉醒、魔修反攻、魔兽入侵、兽潮……大小战役,修士责无旁贷,站在人间的前方,贯彻自己全部的信仰和道义,寸土不让地捍卫脚下大地。   这不是正与邪的对弈。   而是血战的开始。   ※※※※※※※※※※※※   修士都不是拖泥带水之人,诸大能确定战略之后,纷纷告辞,回归宗门坐镇。   只有柳昔卿、忘君和段小蛮还未离开扶摇山。   鸿英神君走了过来,她向着那老婆婆伸出手,段小蛮就再也忍不住了,掐诀洗去化妆术的遮掩,一头扎进鸿英神君的怀里。   而撤去的扶摇山弟子阵容中,也走出一名长相清丽的元婴女修,她有些犹豫,但还是坚定地走到鸿英神君身边,轻声道:“小蛮师妹。”   段小蛮抬起头,泪眼模糊地唤了一声:“青狸师姐!”   “都已经晋阶了元婴期,还是那么爱哭啊……”青狸真君有些无奈道。   段小蛮跪下,叩首道:“师姐,对不起!师父,对不起!”   鸿英神君摸了摸她的头顶:“那些事是不是你做的,为师心知肚明,我一手教导出来的徒儿,我岂会不知你的品性?只可惜当年为师闭关冲阶,没能护住你,致使你被人陷害堕魔。青狸也时时悔过,若是当时能放下意气之争,也不会跟你一起进了别人的圈套……罢了,旧事不提,当年害过你的人,也都得到应有的惩罚。倒是这么多年过去,只要看到你留下的本命元神灯还亮着,为师心中便得宽慰。”   段小蛮再叩首道:“弟子已成魔修,被现在师父所救,拜入门下,道途坦荡,请鸿英神君勿要挂念。不孝弟子段小蛮愿以道心起誓,即便身为魔修,也绝不做伤天害理之事,哪怕尚存一口余气,也愿贯彻扶摇信念,守护人间!”   鸿英神君欣慰道:“去吧,魔修将乱,望你守持本心,行存大义,本座相信你。”她又看向柳昔卿,只打量一眼,便知她应该已经修炼了《明缇经》,“柳道友,此次多谢你为扶摇山出头,若是目前无去处,扶摇山愿为道友提供庇护。”   柳昔卿摇头道:“多谢神君好意,我尚还有事要办,这便告辞了。”   鸿英神君见她心事重重,也就不多留她们。   一行人飞出扶摇山,柳昔卿和段小蛮并不担心有人来“替天行道”,毕竟身边还跟着这么一位渡劫期的太和剑灵,便是萧快雨也不敢来动她。   柳昔卿心里已经想得很明白。   从上善盟迫害道修的事被揭发之后,杭微堑作为盟主,自然背起这口黑锅,成为弃子,上善盟也好将祸水东引,只怕未来局势将更复杂。   可她没想到对方有如此大的能耐,敢算计晏修,不仅将他困于虚空之中,甚至连齐烨元君也陨落于萧快雨之手。这等手笔,绝非一名大乘修士能做到,所以萧快雨一直都有帮手,那个在空间禁制中没有露面人,就是与萧快雨一起策划这一切的主谋。   他一定是一名道修,但柳昔卿不能确定这个人到底是谁,是否参加了这一次扶摇山掌门祭礼。目前唯一可以确认的,反倒是弦月护法丰澈最为可信,而且他面临萧快雨的施压,一定不会坐以待毙,任由萧快雨统一魔修。   所以他们将会是很好的盟友。   柳昔卿咬紧牙关,她此时惊人的理智和镇定,以她如今的身份和地位,无论是“暗夜之光”还是弦月长老,都决定她未来会有很多事要做。她不能任由魔修一团散沙,不能让萧快雨称心如意,弦月魔修和守夜人,都不能交给他!   而且她还必须想办法营救晏修。   他那样无所畏惧的剑修,想必也不会惧怕虚空,更不会在乎什么流放……可她不能什么都不做,因为晏修本就在洪荒战场被人暗算过一次,也许此时他正等着她去救他,也许他现在正处于劣势,也许……   只这么想着,便心如刀绞。   第160章   路上柳昔卿便对段小蛮道:“我和忘君大人先将师姐送回素爻洞,之后我会去西凉州寻丰澈护法。”   段小蛮也仔细分析过时局,她对柳昔卿的决定并不意外,只道:“我会跟师父师伯汇报,若是萧快雨有异动,宏景山和致远斋便是小六你的后盾!”   “替我谢过师父。”   段小蛮又忧心忡忡安慰道:“你别担心魔君大人,以他的能耐,虚空定是困不住他的。”   “师姐放心,我明白。”   柳昔卿对忘君传音道:“后面有几波盯梢,不知忘君大人能不能用撕裂虚空之法带我们回虚妙山。”   忘君不答,反而道:“你不求我救他吗?”   “若是能救他,我相信太和不会沉默,季羽道尊更不会袖手旁观。”   “你倒是看得通透,这是晏修的大劫,其他人无法干涉,即便是出手也只是做无用功罢了,能救他的人只有他最亲近的人,所以你还当努力晋阶大乘。”   柳昔卿没想到忘君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她垂眸道:“多谢忘君大人指点,我……自当努力。”可柳昔卿心里却一片冰凉,她如今化神初期的修为,多少人终其一生卡在化神期无法晋阶大乘,境界提升,领悟天地玄道,哪儿是那么容易的?   难道晏修就要在虚空呆上无尽岁月?   不容她再多想,忘君挥袖断开天穹,带着两人进入虚空之中。   她闭上双眼感受晏修的气息,可这空荡荡的黑暗空间中只有一片虚无。再一睁眼,便已是虚妙山的后山。   段小蛮自虚空裂隙跃下,柳昔卿向着师姐挥袖,便又随忘君赶赴西凉州。   仍旧是那不开眼的小蜥蜴带路,不过这次对柳昔卿的态度恭谨了许多。穿花拂柳之后见到丰澈,还是那般淡定的模样,身边六位长老也是不动声色,只是看到她身后的忘君,都是眼睛一竖。   太和剑修,大概也算是魔修中的煞星了。   柳昔卿开门见山:“丰护法,该是你我合作的时候了。”   丰澈那双鸳鸯猫儿眼一转,道:“柳长老,萧快雨如此大张旗鼓地挑衅整个修真界,意图统一魔修,这个时候,本座恐怕没有多余的人手给你。”   “我不要你的人手,”柳昔卿嗤笑,“我会接手守夜人,只希望弦月魔修不要再保持置身事外的态度,否则这一次大战,弦月魔修一定会被萧快雨拖下水,最后被修真界一起诛杀。”   “柳长老此话差矣,萧快雨的目标可不在弦月魔修,他手上的失心魔修不知疼痛没有情感,比正常魔修好用得多。更何况……”他眼睛一眯,“你凭什么认定魔修必败呢?”   柳昔卿声音严厉了许多:“丰护法难道只想自扫门前雪吗?”   “非也,本座只是趋吉避凶,最大程度守住自己的疆土。”   柳昔卿冷笑:“魔君不在人间界,齐烨已死,若是任由萧快雨继续下去,只怕你的疆土迟早会被他鲸吞蚕食!”   丰澈看着她眨了眨眼,似乎有些头疼道:“其实本座能做有限,但我可以保证,不干扰弦月魔修的行动,而你手上也有弦月令牌,若是你能说动他们,任是多少人也随你。”   这番话看似大方,但柳昔卿知道丰澈这话没多少诚意。他在弦月魔修中经营这么多年,势力盘根错节,必定有一众死忠,她能得的人手极其有限。可仅仅是这样,丰澈也算是后退一步,达到了柳昔卿想要的目的。   “丰护法自有处世之道,但如今大战在所难免,只怕季羽道尊飞升上界之后,萧快雨立刻就会出手,我知道你并不关心人间,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因果循环,孰是孰非,希望丰护法心中仔细计较。”   “真不愧是‘暗夜之光’,你若是以这番说辞,定是能引得不少人追随,可惜……”丰澈缓缓道,“我对那些没有兴趣,弦月之中,也有许多哀莫大于心死之辈,柳长老当知,弦月魔修乃是这世间最痛苦的族群,他们存有善念,却被当做恶人;他们隐居避世,却被人挖地三尺诛杀;他们仍有道心,却不受天道待见……你要这样一群人,如何去拯救这个压迫我们的世界?”   柳昔卿攥紧拳头。   弦月魔修受到的待遇,她何尝没受过?只要是人,都会寒心。   她不再强求,只道:“我将道场设在北阳州梅裕雪山,若是有脉反逆流发作的魔修,可去那里寻我,自会有人接待。”   柳昔卿说罢,便转身欲走,却被丰澈叫住。   “柳长老,你可知道萧快雨为何如此做?”   柳昔卿皱眉道:“无非是想统一魔修,争夺修真界资源。”   “这是表象,你以为萧快雨如何能得朔月魔修的推崇?魔修只是堕魔,没坏了脑子,不会跟从一个只知道杀戮争抢的土匪,实际上,我本人也非常欣赏萧快雨。”丰澈低声道,“他手段激进,但却是一位真正想为魔修做些什么的人。柳长老,虽然因为体质关系,你成为魔修的‘暗夜之光’,可你对魔修的认同感太少,你同魔君一样,更像是一个不得不与阴暗为伍的道修,你这个样子,势必无法真正融入魔修之中,他们的苦难,你可曾感同身受,他们的彷徨,你可会为其排解?魔修真正的诉求,你可知道?”   柳昔卿坚定道:“若有一日,我希望魔修能与道修一样,行走阳光下,同沐大道光辉!”   丰澈不置可否,他最后说道:“魔修不是拯救世界的工具,我们,只会为自己而战。”   ※※※※※※※※※※※※   柳昔卿马不停蹄回到止境空间。   主城的议事厅里,稳重的燕鸿、短发的许追涛、看上去好欺负的查飞、独眼的韩谪,以及阴着一张脸的来语,都看向带着忘君走进来的柳昔卿。   从燕鸿开始,他们一个个半跪下来。   “我等,愿奉‘暗夜之光’为守夜人之首领!”   柳昔卿从未怀疑过自己可以接手守夜人,就是因为这五名晏修的心腹。   她虚扶起燕鸿,沉声道:“人间已全界戒严,恐怕季羽道尊飞升之后,人间便会成为修罗场。无论魔君在何地,我相信诸位都会贯彻他建立守夜人的理念,我们不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但是道修却不会管守夜人的纲领,他们杀起魔修来,可是不管不顾。”快人快语的许追涛说道。   “所以正面战场交给道修,我们仍然主要追查上善盟的行动,他们为什么要捉资质好的修士,捉到什么地方,干什么用,有什么目的……都需要用我们的力量查探。”   查飞吞吞吐吐道:“那魔君……魔君大人怎么办?”   柳昔卿抚摸着手上的花戒,轻声道:“我会带他回来,而且我相信,这一天不会太远。”   ※※※※※※※※※※※※   萧快雨将魔君失踪和齐烨已死的讯息发布后,自然不会呆呆等着正道来追杀他。   他撕裂虚空,便见陌降元君正等着他。   “听说季羽道尊将要飞升。”陌降元君微笑道。   萧快雨也愉悦地笑:“可惜十八印中,还有几名迂腐的老顽固。”   “我会解决这几个人,撒网这么多年,也该收获一批了。”   “但是上善盟此次被质疑,坏了我们的计划,又当如何?”   “杭微堑已经在魔君的逼迫下负罪自裁,上善盟内部正好需要一场大清洗,来给修真界一个交代,这不是刚刚好吗?”   萧快雨将手中血衣用真火焚尽,道:“真是没想到,修禅修的陌降元君,斗法手段却比我这个魔修还要脏,真是令本座大开眼界。齐烨这厮,恐怕死不瞑目。”   “道友何必挖苦在下,你我同盟,各取所需罢了。在下只想向正道修士复仇,待到唯我独尊之时,自然会罢手。而这人间,只要还有修士修炼,魔修就永远不会灭绝,到时我与道友划江而治,井水不犯河水,岂不是皆大欢喜。”   陌降这番话说得诚诚恳恳,不过说话之人和听话之人,一个字儿都不会信。两人虚与委蛇,只是因为目前两人必须合作,所以不得不捆绑在一起,萧快雨利用陌降元君的除掉魔君,陌降元君利用萧快雨除掉守夜人首领,等到季羽道尊飞升,修真界便是他们的天下了。   萧快雨看向虚空深处,状似不经意地问:“只是不知,陌降道友究竟如何困住魔君的?”   陌降元君知道萧快雨起了忌惮之心,当下轻描淡写道:“不过是他大意罢了,若不是萧道友念及旧情,不肯出手,否则合你我二人之力,也许便能取了他的命呢。”   这便是含沙射影,指责萧快雨退缩了。   萧快雨也不恼怒,只似笑非笑道:“陌降元君到底是天元纪年方才成名,且禅心慈悲,不曾见过魔君杀戮之况,别说合你我二人之力,再加上一名大乘修士,也未必能拿下晏修。”   陌降元君自然不与萧快雨争论,两人只是互相试探罢了,但萧快雨对晏修的战力评估,他还是听进去了一些。毕竟那边没有消息传来,看来这位魔君大人,果然是个棘手的角色。   不过那又如何,这人间,迟早分崩离析,他便能离梦想,更近一步了。   第161章   季羽道尊的飞升天劫,比大家预计的都要早。   据修真界史料记载,从渡劫修士感应到飞升召唤,到真正开始经历天劫,最短有数个时辰,最长有数年,但大多人都在一个月之间。   季羽道尊的天劫,离扶摇山掌门祭礼,只过了十日。   得知季羽道尊即将飞升,修真界并没有陷入混乱,接到太和飞剑传书号召的宗门都默默准备着,各大修士城池的传送阵法被精心养护,加派专人把守。这不仅是为了提防魔修用传送阵召集人手,同时也因为修士飞升乃是天地大善,所有人都会尽量靠近渡劫所在地,若是能得感悟,也是冲破瓶颈的好机会。   提前五日,太和便又发出了一批邀请函,但是没有人知道,这批名单里包括了一个魔修。   邀请函直接送到了忘君手中,其实说是邀请函,却是一道剑意罢了,忘君解读出剑意之后,方才告知柳昔卿。   “太和邀请你参加季羽的飞升大典,无名峰上,有你一席。”忘君道。   柳昔卿有些意外,但却没时间多想,因为这段时间里,她实在太忙了。   梅裕雪山上还有许多慕名而来的弦月魔修等着她去接待,从止境空间传来的消息也需要她去处理。   但是她明白,不管是上善盟也好,萧快雨也好,他们也一定非常忙碌。   因为她和他们的对决,才刚刚开始。   这是属于她的战场。   ※※※※※※※※※※※※   距离季羽道尊飞升还有一日,柳昔卿动身前往太和。   有忘君在身边,柳昔卿进出太和相当方便,她还携带了一本鸿雁于飞,方便槐山神君随时与她联络。   槐山神君再次见到柳昔卿时,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惊讶。他没想到这名女修,在短短时间里有如此大的蜕变。   她穿着一袭玄色法衣,这法衣不知是用什么材质炼成,隐隐有暗纹流动,且勾勒出腰腹部紧致有形的线条,裙角却甩出大摆,配上广袖和精致的腰带,整个人显得华美而庄重。这是天元君在众多柳彤痕留下的法宝中为她挑选出的一件法衣,名为“天魔舞”,能与鸿蒙天元炉产生共鸣,大幅度提升炼造法宝的效率。   暗色将她的肤色越发趁得莹白如雪,使她的美丽更增添了几分冷艳,但她或许自己都没发现,柳昔卿一直微蹙峨眉,秋水般的眼眸中似含着淡雾,郁色愈重。   此时槐山神君还不知道短短几日内,柳昔卿已经整合了剩下的守夜人,在梅裕雪山打出了“暗夜之光”的名号,开始用弦月令牌召集弦月魔修对抗萧快雨。   再见槐山神君,柳昔卿也有些恍惚,曾经她做梦也没想过自己身为一名魔修,能成为太和的座上宾,季羽道尊渡劫,自然是离飞升地越近越好,随即她便明白太和的意思。因为只有自己尽快晋阶道大乘期,才能救出晏修,故而太和将这次重要的机缘赠与自己。   她微微颔首道:“本座谢过掌门,阿修……也一定会感念太和。”晏修的大劫,只有与其亲近,或是有因果之人才能帮助破解,放眼整个修真界,怕是只剩柳昔卿一人了,太和对柳昔卿的示好,无疑也便是因为这一点。   槐山神君一听便知她想左了,这位书生气十足的掌门温纯地笑了笑。   “这次邀请柳道友前来,并非为了晏修。无论是剑骨诀,亦或是道友为太和本命剑所做的努力,都足以让太和邀请柳道友参加飞升大典。晏修的大劫,自有他的因果,我等只会顺其自然。柳道友,任何一名太和弟子,在刚入道时,最先学习的道理之一,便是由己不由人,所以柳道友无须给自己太大压力,对道心反而不利。”   柳昔卿心道一声惭愧,自己果然没有这些经验丰富的前辈看得通透。因为记挂晏修,无形中,她将自己逼得太紧了。   “请掌门放心。”   ※※※※※※※※※※※※   终于到飞升这日,在太和观礼的受邀宾客,比剑庐祭典时还要多出一倍。   所有接到请柬的掌门或是散修,几乎都是卡着携带人数的上限,带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前来,若是严查的话,大概还会发现不少偷渡的。   太和在外执行任务的弟子,也都尽量赶回太和,所以偌大的太和山脉,天上悬空十八峰,放眼望去,尽是人山人海。   就连太和地界外,都一个萝卜一个坑的站满了人。   越是离太和中心越近,灵气便越浓郁,那并非人间原有的灵气,而是修士在飞升之际,天道降下的福祉。   太和地界之外,已有相当于百条灵脉的灵气量。   太和山脉中,已有相当于近千条灵脉的灵气量。   离飞升之地无名峰最近的其他十八峰上,已经有相当于两千条灵脉的灵气量。   而无名峰身为太和四位大乘元君,一位渡劫老祖的洞府所在地,此时峰内灵气浓郁得几近液态,非化神期修士不得进入,否则会因为无法承受高浓度的灵气而爆体身亡,太和方面更是在无名峰附近连连布下大禁制,因为此刻太和护山大阵已经完全关闭,全靠禁制控制无名峰中的灵气。   当灵气开始聚集时,柳昔卿便被一名低调的化神弟子带入无名峰的一处单独庭院中,争分夺秒地修炼。   因为她的身份敏感,所以柳昔卿一路进来,见到的人并不多,此时庭院安静,她索性将小红豆和小哈都放出来,一起蹭无名峰的灵气。   小红豆一出来就舒服得几乎要瘫软在柳昔卿的头顶上,小哈更是撒欢似的绕着院子一顿疯跑,之后立刻埋头苦修。   “这灵气好舒服,简直可以拿来洗澡。”小红豆美滋滋地道,可随后它瞪圆了眼睛,“但是这浓度不对劲儿啊,这是怎么回事?”   “太和有渡劫大能飞升。”   小红豆一下子懵了,急速挥动小肉翅拍打柳昔卿的脑门道:“作死啊夭寿啦,这一定是在应天劫的最中心,才会有这样浓度的灵气,你就不怕那修士禁不住天劫,害你一道被劈死。”   “不会,若是别人飞升,恐怕没人敢凑过来,但太和季羽道尊,没有人会认为他扛不住天劫。”   小红豆屁股一扭,哼唧道:“别说大爷没提醒你,飞升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九道仙元雷劫,可是一道比一道狠。”   柳昔卿把它摆正姿势,只道:“与其废话,不如抓紧修炼。”   ……   一个时辰后,她便隐约感觉到身周的灵气变得狂躁,天上仿佛开了个口子,正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不断将这些灵气吸到漩涡之中。   天色阴沉了下来,不知何时聚集起了大量劫云,黑乎乎地翻腾着,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破云而出。   晋阶大乘期时三道震元雷劫尚还有迹可循,晋阶渡劫期的六道混元雷劫便已有规则之力,而到了飞升时的仙元雷劫,则含有来自上界的仙力了。   顾名思义,仙力乃是仙界的能量,其中已非简单的规则力量,而是包含了“道”、“玄”、“奥”、“业”等种种不可言说之妙。   所以渡劫修士飞升,这些普通修士哪怕看上一眼,都能从中感悟到无尽大道。   柳昔卿看这劫云不善,估计着雷劫恐怕随后就到,便站起身,先是布下一道防御阵法,护住了庭院,而后祭出自己的分神伽蓝夜合,元神凝视无名峰上空。   天空中,只有季羽道尊一人身影,但是在山峰之上,却悬立着四名剑修,每个人都手持一柄长剑,撑起一片剑域,护住太和山脉全域。   柳昔卿没见过他们,但想来便是太和无名峰中另外四名大乘元君:真宝元君、沧海元君、长宁元君和幻炎元君。   虽然这四位大乘剑修的剑域已是十分强大,但早早见识过晏修的孤夜封疆剑域,她并不惊讶。   真正令人惊讶的,是季羽道尊的剑域!   只见他祭出一柄流光溢彩的长剑,轻轻一挥,一道耀眼夺目的彩虹便出现在天际,清亮之色,与那黑压压的劫云格格不入。   而整个人间,都像是被这道彩虹点亮了一般,自地面上,腾起七色的光芒。   在凡人看来,这彩虹是至美之物,象征希望。   在低阶修士看来,这彩虹是返璞归真之物,象征玄妙的自然道法。   在高阶修士看来,这彩虹中的每一条色彩,都象征着一种天地规则,在这七色之光中,已蕴含了天地至理。   但是在太和剑修看来,季羽道尊已将无形剑意凝为实体,他们眼中不见彩虹,只见七道凌厉无匹的剑意横在天际,发出刚猛的剑意,压住了蠢蠢欲动的劫云。   当第一道仙元雷劫破云而出之时,这道彩虹才显露出它的真容。   “飞虹耀九霄,寒光曳七洲。”   “吾之剑域,起!”   虹光如剑,剑如虹光,几乎能将整个人间米分碎的仙元雷劫,终于撞上了季羽道尊的剑域!   第162章   在仙元雷劫的恐怖力量下,人间却纹丝不动,柳昔卿只能从虹光与劫云之间猛烈对撞的轰鸣声中,才能感受到现在降下的天雷威力究竟有多么强大。   与天雷交战的季羽道尊虽然已经尽全力护住人间,但还有些许天雷余威泄露,此时便由镇守无名峰的四名大乘元君接下。而太和山脉以外,人间其他大乘修士全数到位,每一位都站定一个方位,将所有威压都稳在身前,将天劫的威力减少到最小。   作为迎接天劫中心的无名峰,一片静谧,只除了高浓度的灵气在缓缓沉降,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流淌在其中。   柳昔卿用全部元神的感知去体悟天劫的玄妙,一些模糊的概念涌入灵台,像是一篇锦绣文字,又像是一幅晦涩的水墨画;像是婴儿的啼哭,又像是耄耋老人的低喃;像是洪荒的召唤,又像是陌生世界的吉光片羽……   那便是三千世界,大道万千。   她静心感受,心中《明缇经》运转,似有老僧吟诵,《流光烁金诀》中涌出暮鼓晨钟,体内的庚金正灼灼放光,黑色的伽蓝夜合镶嵌着滚金的流光,在柳昔卿上方一层层安静地盛放。   渐渐地,柳昔卿似已进入天人合一之境,不知人间岁月,元神分出无数缕,每一缕都像是经历了一道轮回,大彻大悟,大喜大悲,癫狂反复,梦想虚实……   柳昔卿再次睁眼,以为同她闭关一样,已不知过了多久。   可忽然听到上方一阵轰鸣声,才发现季羽道尊正在接下最后一道仙元雷劫。   他浑身闪耀着金色的光芒,劫云像是遇到阳光的薄雪,迅速消融之后,换上了金色的祥云。   无名峰上本是一片安静,但是当天空打开一道光芒璀璨的大门之后,众人才像是突然醒悟一般。   “老祖,弟子刚才入定千年,修为大进,多谢老祖赐下机缘。”   “弟子入百次轮回,领悟生死之道,多谢老祖赐下机缘。”   “弟子已破璇玑迷局……”   “弟子已得神通……”   无数人向着季羽道尊叩拜。   季羽道尊看着人间,几乎每一个人都认为他在看自己。   柳昔卿也垂首叩拜,她轻声道:“道尊,我已有觉悟,请您放心,即便身为魔修,我亦有守护人间之心。”   终于,季羽道尊收回目光,他向着人间,最后露出一个洒脱的笑容。   “愿人间福泽绵延,愿你我初心不改,若与诸君有缘,仙界再聚。”季羽道尊朗声一笑,一步跨入大门,一时间仙乐缥缈,一团锦簇。   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门内,最后那门一点点变小,天空重新变回原来模样,围绕在无名峰的灵气像是一下子失去凝聚力,骤然散去。   这一场飞升大典,才真正结束。   与其说是季羽道尊的飞升大典,不如说是一人飞升,全界受益。只是斯人已不在人间,徒留感慨。   柳昔卿回头看向忘君道:“忘君大人,若你有朝一日飞升到了仙界,是不是就能看到云和祖师了?”   忘君目光很平静,他道:“云和与我一体,见与不见,已无必要。但是我与这人间尚还存因果,还望柳道友尽早将那剑修救出来,我们去寻云和留下的线索。”   柳昔卿点头道:“我已晋阶化神中期。”   忘君倒是不惊讶:“季羽渡天劫的期间,所有人的修炼速度都是成倍增加,这无名峰里的人,提升一个小境界并不算难。可……你似乎并不因此喜悦?”   柳昔卿摸了摸脸,自从扶摇山掌门祭礼之后,她似乎就没笑过了。   她有些怅然。   “可惜飞升这样的盛景,我永远都无法在自己身上看到了。”   魔修之身,终其一生,止步于大乘期。   忘君沉默了下,然后才道:“有的修士,为了人间的太平,宁可放弃飞升的机会,如今你们这些人修之所以能放心修炼,就是因为有人以近乎流放的方式去镇守魔界,才换来人间的安宁。所以,只要心中有信念,飞升与否,皆是一样。”   柳昔卿听罢,居然笑了笑。   “忘君大人,从扶摇山掌门祭礼之后,我发现你变得有人情味儿了,居然也会迂回地劝我坚定信念了呢。”   忘君却依然冷漠道:“这人间之事,本与我无关。我只是希望当我飞升仙界之时,身后留下的,仍是这样一个欣欣向荣的人间罢了。”   柳昔卿将小红豆和小哈捞起来,放回灵兽袋之后,才道:“那么,请忘君带我离开太和地界吧,真正的战斗,想必就要开始了。”   她在庭院中留下一道感谢的传音符,便与忘君悄然离去。   ……   此时太和地界外的修士大多还未散去,忘君带着柳昔卿一直飞到中陆州的边界,方才将她放了下来。   他皱眉道:“为何不在太和撕裂虚空,我们便可直接回到止境空间。”   柳昔卿轻笑道:“因为忘君大人该与我分开了,以现在的形势,忘君大人应该留在太和。”   白发红眸的剑灵立刻道:“我跟着你,季羽说了,要我保护你。”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我的路,该由我自己走。忘君大人可还记得云和祖师留下的三个口令?那第二个口令即为‘重生’,必定经历一番劫难,等机缘该出现之时,我会以伽蓝夜合花开为信号,召唤忘君大人的。”   忘君有些干巴巴地道:“可你被人捉去怎么办?”   还没等柳昔卿回答,她手上的白玉镯里便一阵激荡,一眨眼,红衣的器灵天元君便站在柳昔卿身后,一双流火眸看着忘君,冷声道:“那便不由忘君操心,她身为鸿蒙天元炉之主,吾自会与吾主同进退。”   天元君乃是大乘修为,在这修真界,难得敌手。   柳昔卿向着忘君歉意一笑,她随手祭出一辆墨色座驾,前方拉车的妖兽神武不凡,竟有六阶妖力!   她跃上座驾,微微掐诀,便消失不见。   只留下忘君在原地,他脸上的表情竟是分外复杂,越发像是一个人类了。   ※※※※※※※※※※※※   凌波境,上善盟据点。   盟主杭微堑的本命元神灯已经熄灭,所有十八印成员都集中在凌波境的幻溟阁中,气氛异常压抑。   其中一名佩带红色天照印的化神修士说道:“盟主大人率领三十五黑印前去扶摇山参加掌门祭礼,之后全军覆没,然而本命元神灯传回的画面不甚清晰,难以证实是谁下的手。”   “还用证实吗?本君在西凉州的探报得到消息,正是魔君晏修将盟主杀害!”一名同为红印的元婴修士激愤道。   “可魔君随后便已被萧快雨流放虚空,很难说是他们二人谁下的手。”说话的这名修士是手上佩带一枚白色天照印,乃是化神修为,面相看起来很普通,但一双低垂的眉眼中却暗藏勾魂夺魄之色,若是柳昔卿在这里,一定会认出这人竟是沈昭。   “一直追在我们身后的可是守夜人,扶摇山出现的那几名被灭门的修士也是口口声声被守夜人所救,跟上善盟对着干的,除了魔君还能有谁?”那红印元婴修士反驳道。   众人便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各执一词,相争不下。   终于有一名看上去德高望重的红印长老轻咳一声,压下了众人的声音,朗声道:“不管怎么样,盟主都是死于魔修之手,盟主所付这个仇,我们不能不报!”   另一名红印长老道:“仇自然是要报,但上善盟不能群龙无首,理应先选出下一任盟主。”   这话一说,原本群情激昂的十八印,竟都沉默了。   最先发言那名红印长老道:“诸位,事已至此,我路九湖不得不站出来说一句,杭盟主的确一心为上善盟,但他的某些作为,也确实不明不白,比如那女魔修揭露出的灭门之事,比如浮屠狱的运作,比如与一些宗门的联络……杭盟主从未向十八印公开过。如今的上善盟早已偏离了伏书真君创立之时的初心,本座深觉,如今已不该将上善盟的权利再集中于一人之手,可由十八印会议共同确定上善盟的战略。”   立刻有一名暴脾气的红印长老拍案而起道:“路九湖,杭盟主在位之时,你总是指手画脚,但你身为资历最老的红印,行事迂腐,做事守旧,且不看盟主为修真界立下多少功劳,慈悲观拯救了多少凡人修士,如今你竟还往已去世的盟主大人身上泼脏水,简直狼子野心!”   另有一人冷笑道:“怕是路长老自己想掌权了吧?”   路九湖皱眉,他身边一名白印长老也不甘示弱,回道:“那么杭微堑做下的事又该如何说?我们又该如何向天下正道交代?”   那名脾气火爆的红印长老一瞪眼:“上善盟行事无愧天地,现在你们不想着为盟主报仇,却惧怕那些正道人士找来算账,还有没有血性,有没有担当?若是哪个肯与魔修死战,我赫椿第一个推他做盟主!”   “笑话,选举盟主岂能如此儿戏?”   “那你倒是推举一个看看?”   “诸位,我上善盟常年与魔修战斗,盟主是最容易遭遇不测,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盟主之位,不如就交给本座……”   “放屁!”   ……   在吵得不可开交之时,幻溟阁的禁制突然一阵波动。   众人抬眼看去,一名披着斗篷的修士走了进来,众人惊疑,想用神识去看他本来面目和修为,却无论如何也穿不透头蓬的防御,可见并非藏形斗篷,而是特殊的法宝。   随后那人祭出一枚五色天照印,哑声道:“伏书真君的信物在此,本座今日便来履行千年前的承诺。”   路九湖拿起这枚五色天照印,用神识一扫,那印鉴便耀出光芒,戒面上浮现两个大字“上善”。   他哑声道:“不、不错……这正是伏书真君遇害后便失去下落的上善盟信物,你究竟是何人,来履行什么承诺?”   那人依旧声音低沉,听不出有情绪任何起伏道:“本座来接任上善盟新盟主一职。”   第163章   路九湖握拳道:“虽然阁下有伏书真君的印鉴,但当年伏书真君被奸人暗害,不知道道友是如何得到此印鉴的?”   来人道:“本座曾偶遇伏书真君遇害一幕,只可惜当年修为低微,本座与魔修力拼,仍未能阻挡对方重伤伏书真君,之后凶手逃逸,伏书真君于弥留之际,将此信物赠与本座,希望本座能在上善盟危难之际,帮助他守住基业,不致被宵小所占。”   路九湖身边的白印立刻道:“放肆!你说谁是宵小?阁下来历不明,我们怎能将上善盟交予你?”   他气势沉稳,不慌不忙地面向那名白印道:“路九湖、连亭、展锋、泰散人……其实本座早已查过,你们便是道修灭门惨案的幕后黑手,并且纵容前任盟主杭微堑用浮屠狱迫害道修,用以修炼邪术,行径令人发指。本座今日便替天行道,为上善盟正名!”   他出手狠辣,一团黑色烟雾从掌心放出,顷刻间吞没他念到名号的几名修士,其他人只能听见黑色烟雾中传来令人牙颤的咀嚼声。   当黑雾散去,路九湖等六名修士,竟完完全全消失在了幻溟阁。   其他十八印噤若寒蝉,他们从这修士出手中看出,来人修为分明都在他们之上,至少是化神巅峰!   那人似乎挨个打量了一番在座诸人的神色,低声道:“上善盟已将叛徒找出,路九湖等人就地伏诛,不知此地可有负责公告的长老,便将此讯昭告天下吧。”   那脾气火爆的赫椿白着脸,咬牙道:“谨、谨遵盟主大人吩咐!”   那人笑了起来,温和道:“修真界中无我名号,但本座既然答应过伏书真君,便只好接下这份重任,前任盟主的仇,我们自应向魔修去讨还,自此以后,尔等可称本座为‘善主’。”   “是,善主大人!”众人齐声应道。   “本座欲成立讨伐魔修的战团,尔等可有异议?”   “属下无异议!”   在这位善主大人露了这一手之后,已无人再敢质疑,可所有十八印都心知肚明,这善主大人手持的印鉴从何而来,伏书真君真的是被魔修所杀?   只怕未必啊……可他们又能如何?在这以实力为尊的修真界,若是想活命下去,还是装糊涂的好,那一直做硬骨头的路九湖、连亭等人,不就被‘杀鸡儆猴’了吗!   善主大人将那枚五色天照印戴在了手指上,波澜不惊地道:“将七洲黑印召回,各地慈悲观观主、管事召回,从今日起,上善盟与魔修,势不两立!”   ※※※※※※※※※※※※   柳昔卿一进北阳州地界,便闪身进入自己的芥子空间,将空间升级为大观境之后,寻了一处干净地方打坐入定。   好在芥子石内曾经被晏修放下两条灵脉,浓郁的灵气足够柳昔卿在三日内稳固化神中期的境界。   事实上,想要稳固化神期境界,至少需要若干年,但柳昔卿没有时间,她只能在芥子石中抓紧时间修炼一下,随后还需回止境空间处理各项事务。   三日后,柳昔卿刚刚回到止境空间,燕鸿便迎了上来。   他注意到忘君没有跟她一同回来,脸上露出诧异之色。   柳昔卿没做解释,只问道:“各地守夜人可有探报回来?”   季羽道尊飞升之前,守夜人便已散布七洲,一方面注意上善盟动向,一方面准备抵御萧快雨的反攻。   “暂时还没有消息,季羽道尊刚刚飞升,现在太和与其他宗门的弟子已经开始外派驻地,恕属下直言,这个时候萧快雨与正道修士正面硬拼,是极其不明智的行为。”燕鸿解释道,“之前修真界没有动作,是因为魔君大人与我等在与萧快雨对抗,那失心魔修虽然狂暴,但战斗力似乎并无甚出奇。”   柳昔卿也曾与赵绿芙等人在空间禁制中与失心魔修交手过,但她直觉那失心魔修的战力绝不仅限于此,隐隐有不安浮上心头。   “萧快雨想一统魔修,一定会采取一定的行动,守夜人仍不可大意,梅裕雪山可有消息传来?”   “小顾发来消息,目前聚集在梅裕雪山的弦月魔修已超过三千人。”   柳昔卿点点头,她继续向议事厅走去,坐在晏修曾经批阅公文的地方,拿起一枚玉简准备阅读。将这些玉简看完,她还得回梅裕雪山一趟,将那些弦月魔修收编。   然而当柳昔卿批阅了几枚玉简之后,突然有一名守夜人从外面跌跌撞撞飞进来。   “柳神君,南平州来报,一刻钟前,凤仪山附近的一处凡人村镇被朔月魔修屠绝!”   柳昔卿手中的玉简“啪”地落地,她站起身来道:“屠绝?当地的道修,还有太和剑修呢?怎么会容忍这种事发生?”   “凤仪山的道修岗哨,共三十名金丹修士,八名元婴修士,皆已殉道,等距离最近的道修支援来到之时,作恶的朔月魔修已经逃跑。”   “凤仪山?”柳昔卿识海中立刻浮现出南平州的地图,她已心里有数,问道,“附近便是镇海派,可是他们派去的支援?”   那名守夜人摇头道:“前去支援的是上善盟。”   柳昔卿缓缓坐了下来,她示意那名守夜人退下,而后对燕鸿道:“上善盟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两日前,凌波境已选出新一任盟主,并将六名迫害道修的主使诛杀,新盟主取缔浮屠狱,宣称向魔修复仇,算是给修真界正道宗门一个交代。”   柳昔卿怒极反笑:“分明是替死鬼,上善盟恐怕从里到外都不干净,这六名被诛杀的,说不准反而是里面唯一的几个好人,难道正道宗门会相信他们的说法?”   燕鸿嗤笑道:“正道宗门能有什么办法?就如武力最强的太和剑修,无论做什么都讲究一个证据,若是上善盟打定了韬光养晦的主意,哪怕他们再想锄奸惩恶也是无从下手,这群伪君子就吃准了道修这一点,现在全盟上下可是乖服得很。”   “可知那新盟主来历和修为?”   “还未查明,但属下会继续跟进。”   柳昔卿陷入沉思,手指轻轻摩挲玉简,眉间隐隐有郁色。   ※※※※※※※※※※※※   时值午月,正是稻谷快要收获的季节。   村落附近便是金色的稻田,沉甸甸的稻谷垂下来,颗粒饱满,象征着丰衣足食,亦象征着晚归后的一口饱饭,妻儿的笑脸和一冬不愁吃喝的充实粮仓。   天已近傍晚,劳作的农民都已回家吃饭,除了轻风吹动稻田的声音,四周一片宁静祥和。   但就在这几乎可以入画的景色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   “快跑啊,魔修来啦!”一名瘦小村民沿着两边稻田的小路,疯狂向前奔跑,他身后跟着一柄漆黑的拂尘,卷动的灵力将他身边已经快齐腰高的金色稻谷碾成一团烂泥。   他心中恐惧到极限,不过是在田里捉了几条菜花蛇去镇上卖,晚回来一个时辰,怎地就碰上了魔修!   跑啊,必须跑,让大家快点逃,阿静,小狗子,快逃啊!   可这村民仍然没有赶到村口,被这拂尘击中后心,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便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他手里还死死攥着一袋孩子最爱吃的蜜饯,那小小的包裹被他身下流出的血缓缓浸透。   一群黑衣修士从村民的尸体身上掠过,其中一人收起了拂尘,冷哼一声,掌心翻起一个小瓶,轻轻摇晃一下,一团血雾便从村民身上飞起,被吸入小瓶之中。   “凡人,也想逃出修士的手心,简直可笑。”   他们浩浩荡荡飞向前方不远处的村子,随手破除守护村子的防御阵法。   片刻后,便传来大大小小的惨叫声。   “不要杀我的孩子,求求你,放过我的孩子!”   “爹,娘!”   “你们这些畜生,你们不得好报!”   “狗子爹,老天保佑你千万别回来!老娘跟你们拼了!”   ……   修士冷漠地收割着凡人的性命。   其中一人打了个呵欠,对另一人道:“杀凡人虽然比杀修士容易些,可惜太吵了些。”   “不如下次带点毒,先毒哑了再说。”   “哈哈,还是你的点子多。”   几乎只用了半盏茶的时间,原本炊烟袅袅,充满欢声笑语的村落就变得一团死寂。   这是真正的鸡犬不留,村子的防护阵法已破,用不了多久,附近的宗门便会知道这里发生的惨案。   可这些修士根本不在乎。   当他们将这些凡人体内最纯的一点心头血都装进法宝后,村外又飞来三名修士,端得是仙风道骨,个个有元婴修为。   但是他们看到这群魔修后,带头的一名修士反而笑道:“诸位已经收功?”   先行屠戮的朔月魔修一边摸出上善盟的天照印带上,一边隐去魔气化形为盟内低阶道修:“这些凡人于我等已经无用,请上善盟的道友尽情享用。”   那上善盟修士道:“那在下就不客气了。”   他祭出一面黑色招魂幡,做法摇动,那些凡人的魂魄便离体,向着招魂幡飞去。   其中一名魔修问道:“附近的修士据点可曾来人?”   另一名上善盟的修士道:“已有两人去报信拖延,路上也布下了阵法,时间应该还算充裕。”   ……   少顷,果然有十来名修士一路风驰电掣,赶到出事的村子。冲在最前方的修士手持一柄长剑,身着白色太和战袍,乃是一名元婴修为的太和弟子。   他一进村子看见满地血腥,便红了眼眶。凡人惨死,面前却有近十名上善盟修士无所事事,于是厉声质问道:“魔修呢?”   “这位道友节哀,我等终究晚来一步,赶到时便已无魔修踪影,而这些凡人……都已经没救了。”   抽了心头血,炼了魂魄,怎么可能还有救?   那太和弟子颓然垂下剑,他拳头握得咯吱作响,一拳砸在浸满鲜血的大地上。   天已黄昏,红艳艳的晚霞映出极美的柔光。   只有那还等待村人收割的金色稻田,在越来越冷的夜风中,像是哭泣般垂下了沉甸甸稻穗。   那是它们再也无法撑起的,沉重的悲伤。   第164章   在季羽道尊飞升之后,全界逾半宗门都开始响应太和号召,将门下弟子分派到各地驻守。 首发哦亲然而不过三日,萧快雨便开始指使朔月魔修屠杀人间大小村镇,甚至明目张胆地将一些小型宗门灭门。   但是因朔月魔修的行踪神出鬼没,除了当地宗门可以组织抵抗,便是分布在各地的慈悲观可以提供支援。   这个时候,上善盟因为将功折罪,表现异常活跃,往往这些宗门的修士赶到出事地点,便只见到上善盟修士,他们或是收拾战场,或是正在与魔修打斗,但惨案……却已经发生了。   一见支援来到,魔修便撤退,到了万不得已时,他们还能下令低阶魔修自爆,手段相当狠戾。如此这般,朔月魔修势不可挡,上善盟虽然热心却不顶事,短短几日内,就被屠杀了十多处凡人村镇、数十小宗门、上百散修洞府。   这些消息被送到柳昔卿的案头,她一枚枚玉简阅读,最后还是没忍住,把手中一枚玉简捏了个米分碎。   “萧快雨已经无法无天,他居然开始屠杀凡人!”柳昔卿简直出离愤怒了。   前来汇报的韩谪松了松眼罩,显然这些消息也让他很不舒服。   “魔君大人失踪后,朔月魔修已经不再遵守三道魔律,为了提升实力,他们自然会为修炼魔功去屠杀凡人。而现在全界戒严,守夜人毕竟身份也为魔修,无法集结阻止萧快雨的行动,我们也有许多弟兄负伤。”   柳昔卿咬唇,她记得晏修所制定的三道魔律为:同类相残者,斩。   为修魔功而杀人者,斩。   因脉反逆流而杀人者,斩。   魔修本就是堕入修罗道之人,杀戮和鲜血,吸食他人的修为都可以让魔修迅速成长,比如她曾在谭家村见到元吉等一干魔修屠村的情景,便是一部分急功近利的朔月魔修为练魔功吸食凡人血气。   如今萧快雨手下因为追求力量无视魔律,若是不阻止,今后他的力量还会更可怕,待萧快雨一统魔修,只怕人间已是修罗场。   柳昔卿低声问道:“每次惨案发生,几乎都有上善盟的人在,其目的相当可疑,道修难道就没注意到这一点?”   韩谪苦笑:“就算怀疑他们也没任何办法,上善盟里面毕竟还有一大半是真正想要有所作为的正道修士,而魔修若是不主动暴露堕魔印或使用魔气,那些道修根本分辨不出谁是魔修。”   事实上,这种棘手情况并不是第一次出现,早在魔修最开始掌握隐藏堕魔印方法的铭古纪,道修就因为无法分辨魔修,不仅丢了白渡州的城池,甚至还引发了一系列灾难。当这个问题再度摆在道修面前时,修真界仍旧一筹莫展。   但柳昔卿一怔。   道修分辨不出,但是他们魔修能啊!   当时宋媚双就是感应到她身上微弱的魔气,将她救回了素爻洞,而在很多场合,魔修之间也能互相感应到对方的存在。若是想给萧快雨迎头一击,那么完全可以由守夜人出面标记魔修,将其一网打尽!但问题在于,如何让那些道修相信守夜人,又如何与道修达成合作?   正当这时,突然外面传来一声清脆的鸟叫。   一只胖嘟嘟的翠色大鸟扑棱棱飞了进来,摇摇晃晃往柳昔卿的案头一蹲,叉着两条腿儿呼哧喘气道:“于远鹭,我才不要减肥,用到人家的时候就夸人家威武雄壮,不用人家的时候就嫌弃人家胖,没良心你!”   从议事厅外走进来一名黄衫修士,后面还跟着一名穿着石榴色长裙的女修。   正是于远鹭和宋媚双。   柳昔卿登时站起身,一眨眼就投进师父怀抱。   宋媚双捧着她的脸蛋,痛心疾首道:“这才离了素爻洞几天,就瘦成这样,我可怜的徒儿……”   听着师父温柔的唠叨,柳昔卿独当一面的气势瞬间瘪了下去。   自从晏修失踪,她便一直绷着,资历浅,年纪轻,哪怕有燕鸿等人帮衬着,处理这些事务仍让柳昔卿消耗极大精力,而萧快雨的咄咄逼人也让她愁眉不展。   只有师父来了,她才能暂时卸下重担,放松片刻。   于远鹭道:“我和你师父已经听了小蛮的汇报,你去见丰护法后,他态度如何?”   “丰护法保持中立。”柳昔卿轻按着眉心道。   于远鹭冷笑:“果然人活得太久,难免会有些顽固,现在已不是前九个纪年,再不会有魔尊觉醒,魔界也无法重见天日,丰澈竟然还存着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宋媚双也道:“萧快雨已经疯魔,他想要一统魔修,占领人间,可魔修毕竟不都是他那样的杀戮狂徒,若是站在尸山血海之上的人间,与身在地狱何异?小六,最近朔月魔修的举动我们已知,此番前来,我和你师伯倒有一计。”   “既然魔修可以混入上善盟行凶,那我们也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只需要在他们混进去的时候使得他们暴露身份便足矣。”于远鹭道。   柳昔卿皱眉道:“弟子也想到这一点,但隐藏堕魔印的法诀并不能对他人使用。”   于远鹭笑道:“其实也不难办,早在铭古纪,格物宗便发明过一种禁魔石,可以检测修士身上的魔气,但这禁魔石中却有一个漏洞,天元纪年之后,格物宗的修士将禁魔石的制造图纸重新改造,使其能完美检测到收敛气息的魔修,但他们却差一味引子,所以禁魔石的制造还是停了下来。”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黑色不起眼的小石头,“致远斋无意中买到了这张图纸,光隼研究后,才发现那引子竟是魔气本身。”   柳昔卿眼睛一亮,说起法宝她毫不含糊,立刻想到了关键点:“若是守夜人用自身魔气引导禁魔石运作,就可以指认混入上善盟的朔月魔修了!”   于远鹭道:“六儿,我和你师父贡献这个方法,也是为了弦月魔修的将来。魔修不该用屠杀的方法立足于人间,我于远鹭在东胜州经营两千年,坐吃黑白两道,便是连道修都尊称我一声神君,可我仍然恐惧有一天会不会被人识破身份,到时我建立的虚妙山和致远斋会毁于一旦……所以听闻你那日在扶摇山对那些道修所说的话,师伯亦有顿悟。”   他继续道:“我想得到人间认可,想以魔修的身份堂堂正正地做生意,想与那些道修真正平等共处,所以我不认同萧快雨的做法,而是希望小六你能带领魔修真正走进阳光之下,我们等待这份和平,已等待许久了。”   大部分弦月魔修除了会发作脉反逆流,其他时间根本与道修无异,甚至比许多心狠手辣的道修还要善良,比如虚妙山和素爻洞的魔修,比如醉心炼丹的段瓯月,比如守夜人……这些人原本不该承受那么多非议,不该躲躲藏藏活在这个世界上!   柳昔卿终于明白远鹭神君的意思,她此时心更坚定:“请师父师伯放心,弟子已有觉悟。”   她祭出鸿雁于飞,神识一扫,便在上面找到记录槐山神君神识的一页,立刻传音道:“我们找到可以辨识朔月魔修的方法了。”   ※※※※※※※※※※※※   午月的最后一日,稻田已经被收割了大半,一个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的中年汉子正坐着堆满稻谷的牛车往村里赶。   忽地感觉头顶一暗,上空飞过了几道身影。   这中年汉子却像是没看见般搓了搓手,又抽了几口旱烟,挥了一下鞭子“嗬嗬”几声,吆喝着:“老黄老黄你快点走,回去晚了婆娘不让上炕哎……”   其实他听说过,最近许多村子都被魔修杀得鸡犬不留,刚才那几道身影,说不准便是魔修。   但凡人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与其担心,还不如赶紧把稻子运回村,干啥也不能耽误干活啊,天晴还得晒谷子呢。   ……   五名魔修刚刚来到一处村落,看到里面的人仍井井有条的生活着。   其中一人皱眉道:“刚刚进入这里的时候,似乎有阵法的气息。”   另一人催促着:“都杀了这么多人,道修不作为才奇怪呢,大概是新换的阵法而已,弟兄们手脚快一点,等上善盟的人来了就安全了。”   其他人都点点头,正想掐诀作法,却没想到后面突然有人喊道:“道友且慢!”   魔修们立刻警觉,纷纷祭出法宝。带头的人冷声问:“可是上善盟的道友?”   “是我!道友别动手!支援随后就到,我们的人怕是拦不住了!”   五名魔修一听,慌忙脱下斗篷,收敛了魔气,戴上天照印,装作上善盟成员的样子。   果然几息之后,便有十来名道修赶到,领头的仍是一名太和剑修,但他身后却紧跟着一名披着藏形斗篷的修士。   那先赶到的上善盟修士回头道:“多亏几位道友先赶到,魔修已经闻风而逃,这村子丝毫未损,真是福运造化。”   那太和剑修冷着脸不语,他身后那名披着藏形斗篷的修士却突然祭出一枚黑色石头,顿时一团魔气笼罩在石头上。   像是不由自主一般,原本混在上善盟中的那五名魔修身上都溢出了魔气,他们手忙脚乱地遮掩,口中惊慌失措道:“这是怎么回事?”   带头的剑修二话不说,挥剑便斩去,后面披着藏形斗篷那人也是毫不留情,祭出法宝将那五名魔修打得神魂俱灭!   上善盟的修士见到这一幕,心知不好,但此时又跑不得,只是两股战战,不知如何是好。   但跟随而来的道修却是惊呆了。   “卢道友,你身为太和弟子,怎能不分青红皂白便斩杀这些人?”   那太和剑修一挥手中剑,厉声道:“这便要问上善盟的诸位,为何那些魔修会佩带天照印,为何你们与其言笑晏晏?”   “我们怎会知道他们是魔修!”上善盟修士嘴硬道。   “第一次不知,难道次次都不知?若不是我等来的及时,恐怕在这里又会等到道友的那一句‘又晚了一步’!诸位道友,这些上善盟修士与魔修同流合污,将屠杀村落的魔修掩饰为正道修士蒙蔽我等,其心可诛!”   在场修士略一想,便也明白为什么总是上善盟修士比他们先到,总是无法及时救助被屠杀的村落。   “竖子敢尔!”   “把他们捉回去发落!”   愤怒的修士立刻掐诀向上善盟的修士攻击,原本宁静的村落上空突然呈现出五彩纷呈的法术,煞是漂亮。   此时那中年汉子的牛车终于慢吞吞赶回了村子,一直在村口等着他的妇人一边大声喝斥他,一边给他递上一碗温热的茶汤。   而稻谷的清香,缓缓流入小村中。   第165章   禁魔石的效果出人意料的好,但若想大面积使用,只靠太和的力量是不够的。   于是在尝试使用禁魔石的第二日,太和号召五大山门、九重天外天、七国联盟、海外三千洞府,以及各大型宗门的掌门齐聚中陆州仙风池,共同商讨对付魔修的方法。   当槐山神君将禁魔石拿出时,最先惊讶的是格物宗的飞廉神君,他一眼便认出此物,惊道:“这见鬼的石头不是被废掉了吗?居然还能用!”   而槐山神君的下一句,更是让所有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道:“只有魔修自己才能分辨同类,也只有魔修才能以魔气为引,启发禁魔石的功能,分辨隐藏在道修中的朔月魔修,事到如今,我们需要魔修寻求合作。”   道修之中简直如炸了锅一般。   一名韩国修士拍桌起身:“这怎么行!魔修就是魔修,怎么可能帮助道修?”   海外三千洞府的一名修士也道:“十万年争斗,魔修是什么嘴脸咱们还不知道吗?那些人狼子野心,一个都不可信!”   还有修士道:“如今魔君失踪,连个能压制魔修的人都没有,那些魔修不联合起来趁机对咱们下手才怪!”   ……   槐山神君安静地听完各方反对意见,然后继续道:“相信大家知道,魔修中分朔月弦月两派,朔月魔修以萧快雨为首,弦月魔修以丰澈为首,目前大部分弦月魔修尚属于中立,这一部分人我们不知底细,确实不可相信,但我们可以与守夜人合作。”   九重天外天的赵天君沉吟道:“守夜人是魔君所创的组织,据说只听从魔君一人号令,如今守夜人还没被萧快雨和丰澈那两个老狐狸打散?”   “如今领导守夜人的,便是柳昔卿。”   这名字不陌生,众人立刻回想起这女魔修便是当日在扶摇山掌门祭礼时,揭露上善盟丑闻,并大发神威,以不过化神初期修为,力碾周珮娘的人。   登时,大家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复杂。   老实说,道修视魔修为敌,但却不得不承认,天元纪年之后,因为魔君的领导,魔修与道修发生的冲突极少,几乎达到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平衡,所以,除了上善盟近些年疯狂围剿魔修,其他宗门大多专心修炼,只要魔修不大张旗鼓地为非作歹,便甚少管这些事。   魔君于修真界功不可没,守夜人更是魔修中的异类,甚至他们的行止比很多道修都要正派得多。这么一想,守夜人比上善盟可信多了,不失为合作对象。   各方都经过一番心里斗争,确实拿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法,即便是古板的卫道人士,也只能想着,与守夜人合作不过是“以毒攻毒”这样的安慰话……于是在后面的投票中,槐山神君的建议,几乎以全票通过。   配备禁魔石的守夜人,开始低调进驻修士驻地,成为应对朔月魔修最强悍的助力,在禁魔作用之下,朔月魔修原形毕露,再也无法混入道修之中逃避惩罚。而随着对人间各界阵法的改造,那些耸人听闻的惨案,终于渐渐开始减少。   似乎一切都向着好的局面发展。   ※※※※※※※※※※※※   人间一片如火如荼,道修们忙着清理朔月魔修,忙着驱逐上善盟,忙着救助凡人……柳昔卿仍安安稳稳地坐镇止境空间。   将禁魔石交给槐山神君之后,太和自会批量生产这种法宝,而她只要出人就够了。   柳昔卿面前是一张巨大的地图,这地图与凡间那些纸质地图不同,上方山水无一不真,仔细看去,甚至能看到上方有行人在移动。   这是守夜人器字房研制出的“乾坤地理图”,根据御使法宝人的修为不同,小到一处城池,大到整个人间,都可以被这张图涵盖,令修士可以不局限范围,看到任意一个地点的情况。   以柳昔卿目前的修为,可以用乾坤地理图监测人间一整个州域的情况。   陪在她身边的是昂真君,因素爻洞其他弟子都受了小师妹快速晋阶的刺激,皆疯狂闭关中,所以只有“一生悲苦”的大师兄来辅佐柳昔卿。   这位一直愁眉苦脸的真君见到柳昔卿后,脸色变得更苦。   “小六,咱不在守夜人这儿干了,为兄是看出来了,守夜人这是把女修当男修使唤,男修当牲口使唤,跟师兄回去接管宏景山,比在这里轻松百倍。”   这是老母鸡护小鸡仔儿的架势。   柳昔卿飘忽忽地看了昂真君一眼,道:“大师兄,师妹心里苦。”   就这么一句可以脑补无数种可能的话,使得昂真君也眼神飘忽了一下,他没想到小师妹晋阶化神之后,撒娇的威力变得更凶残了!   他轻咳一声,正色道:“听说现在上善盟已如落水狗般,各地慈悲观纷纷被修士围堵,许多得知真相的盟众也纷纷脱离上善盟,其势已十去七八。小六,你虽然功不可没,却已成为众矢之的,上善盟称你为迷惑太和的魔道妖女,准备进攻汉宫山,按师父的意思,想你回宏景山避一避。”   柳昔卿将手伸入地图中,轻轻一拉,便又换了一方州域查看,她垂眸道:“我知道师父挂念我,但我不能回去。现在还不能泄气,那新上任的盟主是个看不清底细的,到了这个地步,他依然能稳坐钓鱼台,命令白印长老处决与魔修勾结的盟众,可见他的图谋并不在此,萧快雨的失心魔修也没有大规模放在战场上,他们一定还有后招。”   昂真君手臂环抱胸前,摇头道:“如果能趁现在的局面一鼓作气毁掉上善盟自然好,但是小六,你得担心担心你自己。”   “我很好,师兄,”柳昔卿再次换过一方州域,她柔声道,“阿修不在日子,我会好好守护他的一切……”   她并不表露难过的情绪,晋阶化神期后,她给人的感觉比以前更柔和,完完全全不像一个魔修。但昂真君的直觉告诉他自己,柳昔卿现在这个状态是因为还没寻到一个爆发点,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在那柔弱的外表下,一股极为的强悍的力量正等着撕碎什么!   只是她的境界,实则已非他能理解。宋媚双想必也是放心不下小六,所以才遣他来,并非是真的帮什么忙,而是宽慰柳昔卿的心。   昂真君一抖袖子,道:“你去歇歇,为兄来帮你盯着。”   柳昔卿也确实需要入定修炼,她已经许久没放松精神,于是点点头,下意识地往乾坤地理图扫最后一眼。   但就是这最后一眼,她突然发现地图上定格的南平州区域,一处小镇火光乍起!   她停止动作,全部神识都集中在那一点上,乾坤地理图上的画面不断扩大,清晰地映照出当地的样子。   柳昔卿这才看清,刚才的火光根本不是火,而是某种结界关闭的讯号。因为地图上骤然出现一片废墟,那原本是一处依山傍水的小镇。   改了模样。   凡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街道上,另有一些修士尸体也被堆在了一处,粗粗望过去,大致可以分辨出那尸体堆里有守夜人,有道修,甚至还有上善盟的修士……半空中,尚还有几名道修奄奄一息,正被魔修抓住头骨吸取魂魄。   萧快雨手持长刀当街而立,他身后尚还跟着数十名元婴修为的朔月魔修,而这些魔修,脸孔扭曲,像是体内有什么东西想要冲出樊篱般,肢体不自然地扭动着。   接下来的一幕让柳昔卿不自住地捂住了嘴。   她看到那些朔月魔修的眼睛逐渐变得血红,身上魔气暴涨,身形增高一倍,几乎像是一群人形怪兽!   柳昔卿敏锐地发现,这些人与失心魔修类似,可身上的气息却明显比之前的失心魔修强大。他们完成转变后,朝着天空嘶吼一声,开始向着下一个目的地飞去。   萧快雨抬头看着天空。   他知道有人看到了这一幕。   也许是守在止境空间的柳昔卿,也许是龟缩在西凉州的丰澈,也许是太和的那些老怪物,也许是……   他露出一个笑容。   “我想要的,才刚刚开始。”   萧快雨一刀斩裂虚空,从容不迫地迈了进去。   ※※※※※※※※※※※※   未月初四,十万名元婴期失心魔修入侵人间,七洲各地都爆发了惨烈的战斗,各大宗门直面人间战场。   原本战斗力寻常的朔月魔修摇身一变,都成为红着眼睛,身形暴涨的怪物,他们见人就杀,遇修士则斗,因为强横,兼具体修和道修的优势,几乎所向披靡。   与此同时,一百七十名化神期失心魔修突然集结北阳州,向着汉宫山气势汹汹而来,大有攻破止境空间之势!   柳昔卿料到的后招果然来了。   她还记得“暗夜之光”的身份初暴露时,丰澈曾专程来止境空间招揽,提到过“群雄逐鹿”这个词,可惜当时她还是那只身不由己的“鹿”,而如今,她已是与两大阵营首脑过招的洗牌人了。   对方第一次出招,她以禁魔石和守夜人回应。当他们意识到朔月魔修身份已无法遮掩,便索性放弃身份,与她硬碰硬。   柳昔卿会怕?   她只怕他们不来!   止境空间中,夜风萧萧。   柳昔卿站在主城议事厅门外,身着“天魔舞”,一步步走向连接汉宫山的传送阵。   在她身后,跟着燕鸿、许追涛、查飞等五名化神修士。   除了微不可查的脚步声,群山静默。   起初,不过是三五人。   渐渐地,十人、二十人、三十人、五十人……身穿黑色劲装的守夜人们,一个个列阵跟在柳昔卿身后,笔直的主城街道上,只有这样一支队伍,在一名女修的带领下,向着前方走去。   在进传送阵之前,柳昔卿回身,盈盈行一礼。   “诸君,可还记得守夜人之宗旨?”   “暗夜独行,吾等守之!”后方一众黑衣修士齐声道。   她绽露一个决然的笑容,转身道:“那便请诸位,将命交予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异地狗的愤怒   “阿修不在的时候,我要好好保护他的一切呢……”柳昔卿神色温柔地说道。   但是这股温柔,怎么听都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也许是因为她的手正紧紧攥着,也许是因为“天魔舞”不断散发的煞气,也许是因为她目光中令人发憷的冰冷。   总之,柳昔卿坐镇止境空间的日子,很少有人敢在她面前提起晏修。   ……   座位上还残留着他的气息。   但是因为主人不在,这气息甜蜜而又折磨。   柳昔卿知道自己心底的怒火已经燃烧到了极致,她控制着自己。   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大喊着:   来战啊渣滓们!   把我的男人,还回来!   第166章   汉宫山的半山处,清泉似琉璃,藏花小径,一路芬芳尽头,突然亮起奇异的光芒。   阵图乍现,灵气翻涌。   光芒闪过之后,一名黑衣广袖的女修眉色冷淡,慢慢从传送阵中走出。   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传送阵外,看着她走出,躬身道:“恭迎柳师叔,梅裕雪山三千弦月魔修,愿听从暗夜之光的召唤!”   柳昔卿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道:“顾师侄,辛苦。”她神识略微一扫,顾三辩身后的天空上,密密麻麻站着按照修为阵列好的弦月魔修。   另有负责值守汉宫山的守夜人前来汇报:“启禀暗夜之光,朔月魔修已经发动进攻,汉宫山的护山大阵还能支撑半刻钟。”在一百七十名化神修士的攻击下,汉宫山护山大阵恪尽职守,却也只能阻挡一阵罢了。   柳昔卿的眼前仍是一片平静,蓝天微风,绿草招摇红花笑。可一旦护山大阵被攻破,这里很快就将面目全非,也许会被血色染遍。   她飞至半空,身后传送阵开始大批量传送守夜人,共六百八十五人。这里面有屠凛真君,有苍霖神君,也有许许多多柳昔卿根本不认识的成员。   来支援的弦月魔修中,有段瓯月,有宏景山的弟子,有曾在止境空间被她治愈过脉反逆流的魔修,也有慕名而来之人。   然而这三千六百八十五人中,只有七十多名化神修士,一千五百名元婴修士,其余皆为金丹修士。这个阵容,要想抵御一百七十名化神修士,并不轻松,更何况,来攻打汉宫山的这些化神修士,还是经过萧快雨的改造,不知疼痛无所恐惧的失心魔修!   但柳昔卿不能退缩,他们也不能退缩。   因为——   柳昔卿清声道:“今日一战,是守卫疆土之战,萧快雨率领的失心魔修,已经不是我们的同类,他们是失去自我,没有理智,渴望鲜血的杀戮机器!若是汉宫山被攻破,我们执着的一切,我们守护的弟子,我们的兄弟姐妹,都会淹没于他们暴虐的战火中!”她张开双手,开始凝聚灵力,“所以我们只能毫不犹豫地斩杀他们,剿灭他们,一个不留,把他们全部都送进地狱!”   “谨遵暗夜之光号令!”所有守夜人,连同后方弦月魔修齐声道。   “韩谪,开启万仞归宗阵;许追涛、查飞,开启皇午结界;来语,祭清风旗;燕鸿负责调派各方人手!化神修士以领域作战,元婴修士在前,金丹在后,将你们所有的防御手段都拿出来,按照四个方位,全面护住汉宫山!”柳昔卿找出小红豆和小哈,她身上的法衣猎猎飞舞,如修罗女神,“至于最前方的战场,由本座来!”   除了燕鸿等人,没人想到她居然会身先士卒,顾三辩大惊失色,可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出面质疑柳昔卿的安排。   柳昔卿根本不想等护山大阵被破,待众人准备好,她喝了一声:“开阵!”   眼前金光一闪,蓝天碧草不再,外面已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狰狞如怪兽的失心魔修正在距离汉宫山十里外的地方,丧心病狂地法术攻击阵法。   柳昔卿一扬手,布下天地开阖域,与扶摇山与周珮娘大战时一样,她身后的浮现出一座巨大的锻炉,吐露出燧人火和熔浆,开始运转。   天地开阖域变为一片暗红之色,天元君出现在柳昔卿身后,他修长的手指抚过她的双眼,低沉道:“吾主。”   当那修长的手指拿开时,一双鎏金之瞳睁开,在她眼中,所有法宝的构成脉络尽在眼底,柳昔卿喝道:“御合无限界!”   一声令下,铮鸣境中所有法宝悉数皆出,柳昔卿手中凝出那若有似无的天地开阖弓,她向着面前所有化神期失心魔修,挺身而立,做出了搭弓射箭的姿势。   这是一个她无比熟悉的姿势,而手中,是最令她安心的武器。   最开始穿越来人间界的那个雨夜,仓皇失措的她射出了第一支红色小箭;谭家村外,在晏修的阵法中,她第一次射杀敌人;小昆峰秘境里,她懂得了修真界的残酷,手中武器是唯一伙伴;致远盛会上,她于弓箭的技法达到了巅峰;   泉星宗外,她方知魔修之艰难,开悟守护之道;夜帝王的幻境中,她身经大小战役无数,百年沉浮,心已宠辱不惊;太和剑庐三日,得太和之道统传承,心有义,身无垢;邙城外用庚金之利,箭法神通已臻至化境;   荒城古阵中,她杀伐决断,凭着心志坚定,一往无前地杀了出去;误闯空间禁制后,与太和弟子并肩作战,她挺直了脊梁,生死关头无愧天地;宏景山攻防战时,她以一当百,用自己的力量,贯彻了守护之道;汾城慈悲观营救师兄,她第一次撑起天地开阖域,箭之所至,皆为疆土;仙草泽与虚空异兽战斗后,再得机缘,领悟真正的炼器之道;扶摇山掌门祭礼,力碾周珮娘,一战成名!   ……   近千年的修真岁月,血与火的历练中,她终于走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汉宫山上,她再次举起了弓箭。   “这一次,我为人间而战!”   整个天地开阖域中的法宝都在嗡鸣,随着柳昔卿拉动弓弦,无数法宝攻击冲出领域,遮天蔽日的各色光芒如横跨天空的长虹一般,向着那些失心魔修而去。   原本正在攻击护山大阵的失心魔修也像是重新找到了目标一般,他们双目通红,因为身形暴涨而有些畸形的身体挥舞着近战法宝,同时也撑起了领域之力,与柳昔卿的法宝攻击碰撞在了一起。   火花交织,只凭柳昔卿一人之力,竟也将这群化神魔修的攻击阻上几息。   因为失心魔修的战斗力实在强悍了,尽管这些化神魔修没有理智,却有丰富的斗法经验,如今再加上堪比体修的肉身,无惧近战远攻,无比棘手。他们同样撑起了领域,只是那领域之中全是浑浊得连魔修都难以忍受的魔气,所有术法也全部由魔气驱使,威力比平常翻倍。   而就在这几息间,柳昔卿身后的守夜人及弦月魔修同时放出各种防御术:阵法、符箓、结界、法宝、肉盾傀儡……在柳昔卿身前形成坚固的屏障,拦下所有失心魔修的攻击。   庞大的法宝阵容令人目不暇接,然而这还不够,小哈嗥叫一声从柳昔卿身侧窜出,它肉身强横,不住在失心魔修中穿梭,将来不及防备的人拖进自己的结界中,为柳昔卿掠阵。小红豆的锡兰真火也没闲着,法宝攻击中还夹杂着真炎御合箭,亦能破除失心魔修的防御。   此时,站在汉宫山最前方的柳昔卿,天地开阖域的范围扩大到极限,整个覆盖在汉宫山之外,将失心魔修军团全部阻在了五里处,一方方领域呈扇形分布在她面前,与后方支援的防御阵容短兵相接。   斗了个势均力敌!   化神修士之战,本就惊天动地,更何况这是一军团为单位的化神战场,天空不断轰鸣,撕裂领域的声音、践踏阵法的声音、破除结界的声音,还有短促的呼喝声和粗重的喘息声,祭出法宝的法诀声……   这便是战场。   自打进入战斗,柳昔卿拉动的手就没听过,天元君在她身后掐诀,帮助她不断凝聚法宝,而铮鸣境内的法宝,也是需要消耗大量灵力去御使,更别提柳昔卿还要用真炎御合箭破防开路。   当柳昔卿将失心魔修的火力暂时压制住后,她终于眯起眼睛,真正开始反攻!   她不是无脑之辈,不会仅凭一腔热血便来前线送死。   对付这些失心魔修,柳昔卿早已准备好了战术。   要知道,在修真界中,化神修士是在难杀,只要给他们一个喘息的时间,就可以通过神通或是其他手段恢复,所以想要击杀化神修士,必须集中攻击一个点。在御合无限界的神通下,柳昔卿的每一道法宝攻击都要堪比一个化神修士的攻击,而她一个人进攻,更容易分配力量,好集中火力轰杀一名失心魔修。   汉宫山的高阶修士不多,她必须像在宏景山攻防战时一样,充分调动低阶修士的能量,所以她下令让其他修士负责防御,只要给她挨个击杀敌人的时间,他们就有赢的希望。   所以,柳昔卿的战术便是一个一个地秒杀他们!   她就这么一个人,单独地撑在汉宫山所有人的前方,在后方支援的防御之下,倾尽全力地不断进攻!   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一个个失心魔修被法宝轰杀,虽然他们的力量也在耗尽,但敌人的数量也在减少。   柳昔卿抿着嘴唇,一双鎏金之瞳灵动观察失心魔修的破绽,每轰出一箭,半空中便如同裂开一道金色的轨道,秒杀一名失心魔修!   然而当失心魔修已经死了近一百人的时候,一把从天而降的巨刃拦住柳昔卿的下一道真炎御合箭。   她凝神望去,已经坐不住了的萧快雨眉目阴沉,从虚空裂隙中飞出。   “本座有些后悔,在汾城时,没有拼尽全力将你击杀。”他有些遗憾地道。   柳昔卿用箭尖指着萧快雨,一字一句道:“本座却不会做后悔之事,所以这一次,我会拼尽全力将你击杀!”   第167章   萧快雨哈哈大笑:“猖狂小辈,来试试看!”   他提起巨刃,一刀斩了下来,顷刻间便将汉宫山后方支援的防御砍裂了大半。   柳昔卿手中天地开阖弓一抖,无数道法宝攻击集中攻向萧快雨,而她身后的天元君亦是睁开双眼,毫不保留地向柳昔卿提供灵力支持。   萧快雨用刀背拦下了攻击,笑道:“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大乘境界!”   他一手引出眉心神通,一手撑起结界抵抗天道规则,而那巨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放出开天辟地一般的威压,只用了一下,便将整个汉宫山劈开成两半,上面的修士更是东倒西歪,一片狼藉。   只有柳昔卿和少数几人还能站立支撑。   她吐出一口鲜血,瞬间为自己身边布下三座防御大阵,脊背挺直,看着萧快雨道:“你算什么大乘修士……不过是个利欲熏心的可怜人罢了!”   萧快雨瞳孔一缩:“牙尖嘴利,本座这就送你入轮回!”巨刃再起,从刀尖到刀柄,全部笼罩一层魔气,仅仅是一个抬起的动作,就搅动得天地失色,万千煞气。   原本阻挡失心魔修的防御结界,也是岌岌可危。   柳昔卿双手一拍,手中天地开阖弓再次变为一人多高的重型连弩,喝道:“天元君!”   红衣天元君已散了人形,双目一片金红。他是鸿蒙天元炉的器灵,也是这天下唯一的器灵,造化之巅峰。如今随着柳昔卿一声令下,化为一道利芒冲进重型连弩之中,使得原本金色的天地开阖变为赤金色!   柳昔卿看着那再次砍下来的巨刃。   大乘元君的规则之力可以碾压法术,但规则,却并非不能破坏的!   想要破坏规则,就用比它更强大,更蛮横的规则去破解!   一支前所未见的巨大长箭出现在连弩之上,它的色泽鲜艳诡异,一边是赤金色,一边是苍蓝色,那是燧人火与锡兰真火融合之后所铸的长箭!   柳昔卿喝道:“万法聚灵、万物聚灵、万念聚灵!开!”   嘭!嘭!嘭!   三声巨响,早已被守夜人阵字房的大师改良过的聚灵阵在柳昔卿身后绽开,每一方阵图足有半个汉宫山大小。   便是萧快雨,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讶之色。   这女修因为收服了大乘期的器灵,所以不惧他威压,这也就罢了,她居然还敢与他一战,难道真有什么后手不成?   不过转念一想,大乘修士要想杀一个化神修士简直易如反掌,何必多想!   于是那巨刃上的魔气越发嚣张,只能看到天空上有一团巨大的魔气,正以阻无可阻的趋势向一名女修砍去!   那上面是霸道的杀戮规则,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便是绝对的等级压制!   然而那女修却仍是傲然挺立于半空。   “如果这世间的规则便是弱肉强食,如果大乘修士的规则能无法无天,如果这天道之下可以任由你们肆意欺凌……”柳昔卿将重型连弩对准了那巨刃,“那么便是天,我也逆给你们看!”   只听得轰隆一声,重型连弩射出的长剑正面迎上巨刃,竟然将攻势拦了下来!   萧快雨瞳孔一竖:“你居然也领悟了规则之力,摸到了天道一角?”   柳昔卿眼中闪过嘲讽之色,其实她领悟的并非是天道下的规则之力,而是领悟到了她自己的规则。   她擦过嘴角的血,右手抬起,再次拍向天地开阖,又凝出一支巨箭!   “境界不够又如何?修为不够又如何?”她笑得明媚,“你有天道,他有魔功,可在我的规则之下,一切都是虚妄罢了!萧快雨,你看好了,现在跟你战斗的,是我柳昔卿的规则!”   她一箭射出,竟堪比大乘修士一击!   萧快雨震怒,这小辈果然难缠,事到如今,他也只有冒着挨天罚的危险开启领域与她一战了!   “阴阳血煞域,开!”   萧快雨所修“阴阳血煞域”若是全面放开,几乎可以吞没人间一个州,但若是真的这样,他也就离死不远了,天罚绝对会以更强的规则之力将他灭杀。所以萧快雨将阴阳血煞域集中在汉宫山方圆百里内,已足够使领域之内,除柳昔卿之外的所有修士全部在威压下无法动弹。   他阴森道:“看你的规则硬,还是我的拳头强!”   领域中升起一轮巨大的阴阳鱼图,血色煞气如浪潮般向柳昔卿汹涌拍去!   柳昔卿亦是调动所有法宝,准备全力抵挡。   然而就在这时,那原本百丈高的血潮突然像是遇到什么克星了一般,霎时间退了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   萧快雨脸上惊怒不定。   柳昔卿回头望去。   一名俊雅的修士站在汉宫山的峰尖上,一双鸳鸯半睁儿眼半眯着打量着他们,礼貌地点点头道:“萧护法,好久不见。”   来人竟是丰澈,他身后跟着六名弦月长老,以及数千身披银甲战袍的玄月魔修。   谁都没想到,这个时候,丰澈居然肯出手了!   萧快雨显然没有寒暄的心情,他咬牙切齿道:“丰护法,你决意与我为敌?”   “萧护法,我这个人其实有些懒散,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亲自动手,可是你不该对止境空间出手。”丰澈看着被左右劈成两半的汉宫山,“毕竟这位热血沸腾的柳道友,可是顶在我前面的挡箭牌,你若是真的杀了她,本座岂不是要遭殃?”   萧快雨不甘道:“你知道我的理想,我以为你能理解我的!”   丰澈伸出一根食指摇了摇,慢吞吞道:“我能理解,但是比起你这些已经不像是人的怪物军团,这位柳道友似乎更值得我投资,所以这一次,萧护法啊……”他侧过头笑了笑,“本座只好手刃你了。”   萧快雨狰狞笑道:“丰澈,我早知你我会有一场内斗,”他一挥衣袖,又放出数百名化神期失心魔修,“出手吧!”   丰澈双目精光四射,他祭出一把羽扇,轻轻一摇,张开领域,与萧快雨的阴阳血煞域碰撞在一起。   天地间的威压瞬间减轻,汉宫山的修士逐渐恢复过来,与弦月长老们率领的弦月魔修一起,向着那些失心魔修冲去。   柳昔卿这才有空隙拿出丹药瓶为自己补充灵力,正当她服下丹药之时,一只芊芊玉手覆上了她放在天地开阖上的手。   她一震,回头看去,却是宋媚双正在笑吟吟地看着她。   柳昔卿惊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宋媚双侧过身子,露出在她身后的远鹭神君,还有影雀、光隼、凉雁、暖莺……   “以此战,为弦月魔修正名,我们自然该来!”远鹭神君道。   宋媚双亦是道:“不止我们,各州州主域主,各地隐士,皆已参战。”她目光冷凝,“这一战,便让这个修真界,让整个人间,看看我们魔修的信念吧!”   ※※※※※※※※※※※※   凌波境,上善盟。   杭微堑死后,现任盟主接管了他手中的一切,也包括凌波境。   沈昭一直觉得凌波境可疑,这里本是伏书真君得天地机缘后,开辟出的一个类似秘境的小世界,随着几代盟主的改造,已经变得每一处都是秘密了。   他用尽心机爬到了白印的位置,在短短的几十年内,将凌波境的暗门踩了一半,却还未发现上善盟真正的秘密。   沈昭暗暗自忖,浮屠狱的修士、那些灭门后被捉走的修士,究竟都藏在什么地方?   芥子石?不,芥子石对于某一个修士而言,确实是好物,但对于某一个计划而言,芥子石安全性太低,并不适合做一些重要的事。那么就只能在凌波境,每一任上善盟的盟主对凌波境都有绝对支配权,而凌波境的防御也是由几百名上善盟修士一同负责,堪比一个宗门。   沈昭是白印长老,守卫的修士见到他只会低头行礼,他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凌波境中查探。   他知道失心魔修已经开始攻击各地,上善盟与萧快雨不清不楚的联系已经人尽皆知,可他们看上去并不在乎这些,好像他们的目的已经快要达到,根本不怕修真界的反应了一般。   这种态度让沈昭毛骨悚然。   他推测这位神秘的善主大人可能快要出手了。而这个人,能与萧快雨合作的人,极有可能是一名大乘修士。   他必须在他们出手之前找到上善盟的秘密,否则他的潜伏就毫无意义,也帮不了柳昔卿的忙。   沈昭决定现在就去原本他计划中最后去查探的地方,那是最隐蔽,同时也是他认为最难脱身的地方,所以才放在最后。   他状似不经意地走过一片草地,慢慢靠近池塘中开得最大的一朵冰莲花。   很早之前,他一眼就看出这冰莲花上虽然刻了可以维持花期的阵图,但那阵图之中,还藏有其他阵法。   沈昭将一滴蓝色液体滴在冰莲花上,而后元神出窍,顺着那液体的流动,隐秘地闯入那冰莲花之中。   ……   不知过了多久,善主大人悄然出现,他形如鬼魅,一步来到沈昭身后,右手快如闪电,拍在沈昭肩膀上,声音低沉道:“沈长老,真是没想到,你居然在偷偷查我们的秘密,呵呵,怎么样,元神被禁锢的滋味,不好受吧?”   再一看沈昭,已满脸冷汗,连头发丝都在颤抖!   沈昭潜入冰莲花后,便看到了发现了里面骇人听闻的秘密,但善主极为敏锐,立刻发现了他的入侵,随后禁锢住了他的元神!   “简直禽兽不如,你居然,居然……”沈昭顶着巨大的威压,一个字一个字像是从牙齿缝磨出来的一般。   善主大人笑道:“若还是杭微堑那蠢货在任,说不准真被你探了秘密去,可见他死得也好,本座没想到沈长老的元神,竟是出乎意料的强大,刚好为我所用,真是天助我也……纯风何在?”他唤了一个人的名字,身后立刻出现一名神色冰冷的化神修士,“将这位沈长老,拿去一起炼了吧。”   “是!”   沈昭动弹不得,整个人都被吸进一个小瓶中,随着那化神修士一起消失不见了。   第168章   天元2018年未月初,和平了两千年的人间再次面对一场浩劫。超快稳定更新小说,本文由  首发数十万名失心魔修开始大面积攻击修士和凡人,且仍在源源不绝地增加着人数。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失心魔修,他们到底从何而来?   ——这个问题已经来不及思考。所有修士城池都在全力抵抗失心魔修的攻击,七国联盟的护国大阵被残忍轰开,九重天外天陷入攻防战,海外三千洞府已撤退到四海深处……战火蔓延到了人间各地,一片血海汪洋。   但此时,最惨烈的第一线战场,却是在北阳州的汉宫山。   没人能想到,萧快雨率领数百化神期失心魔修围攻暗夜之光,最后会引来带着弦月长老和部下的丰澈。这个消息以最快速度传遍修真界,举世皆惊的同时,也意味着魔修内战正式打响!   所有人都在谈论汉宫山的大战,只要战斗中有点余力,都想将神识探到北阳州去观这一战。   守城守阵的弟子们聊起来。   “听说弦月魔修和失心怪物打起来了?”   “不止,曾经的魔修两大护法居然在汉宫山之巅对战,那可是大乘后期的元君!”   “真不敢置信,为什么那些弦月魔修会帮我们?”   “听说是因为守夜人的那个什么什么‘之光’……”   有人插嘴道:“好像是那个在扶摇山大出风头的柳昔卿?”   “对对,就是她!因为这位柳神君率领守夜人揭露朔月魔修和上善盟同流合污,成为萧快雨的眼中钉,所以这一次,才会在汉宫山开战。”   “魔君不在,听说守夜人首领齐烨也死了,他们能打赢那些怪物吗?”   “如果他们打不赢,那么这些化神期的怪物,就会……”   众修士都沉默了,元婴期的失心魔修已非常难缠,更何况是化神期,若是汉宫山失守,这些化神期失心魔修进入人间战场,简直让人不敢想象!   只是道修们没想到,这一次,居然被守夜人和弦月魔修挡在了前面。   有人唏嘘道:“说起来,汉宫山那些弦月魔修仍心存善念,热血不亚于道修,甚至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上善盟修士强多了,只是可惜了。”   “谁说不是呢,可惜堕了魔,要不说不定……”   说不定能做个谈天说地,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好兄弟呢……   ※※※※※※※※※※※※   原本直耸如云的汉宫山如今已被砍成两半,同时又被削平了大半个山头,两边山壁已支撑不住纷纷滑落,现在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尴尬的巨大山包一般,里面所有建筑都已损毁,巨石淹没了花草树木,一片狼藉。   法术的轰鸣声不绝于耳,站在汉宫山废墟之上的魔修们,有在地面上作法的,有在半空中乱轰的,也有直接用领域砸过去的……   而更高的天空中,在已非他们所能企及的地方,两名大乘修士的对战几乎如天神一般,他们每一次交手,连带整个北阳州震动不安。   在这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柳昔卿垂下手臂,身形有些摇晃。   与此同时,一名失心魔修同时坠下半空,在落地前身上魔气爆炸,将其炸得灰飞烟灭。   她呼出一口气,心里道,又消灭了一个。   她抬起头,看着面前黑茫茫的一片用魔气斗法的失心魔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失心魔修实在太多了,有在各州籍上记录的,但更多是不在籍的……天知道他们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萧快雨近些年到底都做了什么。   柳昔卿身心俱疲,其他抵抗的修士又何尝不是?不断有人负伤,在汉宫山脚下撑起绝缘场的段瓯月和其弟子负责照料这些伤患,又有许多弦月魔修伤好后继续冲了上去。   每个人的信念都是——死战到底!   因为这是他们的战场啊,汉宫山大战举世瞩目,他们怎能让那些道修看低了去?他们怎能允许自己失败?   柳昔卿再次用天地开阖对准一名正用双手撕扯防御领域的失心魔修,巨箭轰然射出!   但是这一次,那名魔修出奇的敏捷,居然瞬间移动了一下身体,要害部位擦过了她的真炎御合箭。不过就算是擦过,这失心魔修的半边身子也被柳昔卿直接轰没了。   小哈捡了个漏儿,一口咬住那魔修,正准备撕碎敌人的丹田,突然远鹭神君在不远处道了一声“慢”!   柳昔卿有些疑惑地转过头去。   远鹭神君收了法诀,飞到她身边道:“把那个人带过来。”   柳昔卿立刻给小哈一个指令,让它别咬死那失心魔修,然后祭出法宝把人运了回来。   其实柳昔卿没仔细观察过失心魔修,因为他们现在的样子实在太恶心了,眼睛血红,脸部肌肉扭曲,骨骼畸形,浑身散发一股恶臭,实在难以近身。但远鹭神君却很细心,他用神识仔仔细细地扫了扫,而后道:“小六,现在的失心魔修,与之前你在萧快雨的空间禁制中所看到的并不一样,对吧?”   “对,在此战之前的失心魔修,战力没有这么强,体型也没有如此畸形,若不是没有正常心智,与正常修士差别并不大。”   他沉吟了下,问道:“你可知他们为何变成这般模样?”   柳昔卿一边仔细回忆,一边道:“是在全面开战之前,萧快雨不知用什么法门将手下失心魔修全部变成这样。”   远鹭神君慎重道:“小六,你不觉得他们现在身体里的状况,有些类似脉反逆流发作吗?”   柳昔卿一惊,她也不顾对方身上污秽,将手放在那名失心魔修的额头,运行伽蓝夜合的力量来检查他体内经脉。   那种暴躁而又强横的力量,确实与脉反逆流发作相同,但是魔修会尽力压制住脉反逆流,若是禁不住也便只能爆体而亡,绝对不会变成这副鬼样子,想必是萧快雨用了秘术将他们催成这样。   柳昔卿心里有了主意,她沉声道:“劳烦师伯为我护法!”   远鹭神君自是应下。   如果这些失心魔修真的是爆发脉反逆流,那么柳昔卿的伽蓝夜合最起码可以减轻他们的症状,从而削弱失心魔修的力量!   她将分神祭出。   一朵形似桃花,上下三层花瓣,花朵边缘隐隐有金光流动的黑色巨花悬浮在柳昔卿头顶上方,这便是柳昔卿晋阶化神时,将体内伽蓝夜合的力量凝聚在一起祭炼出的分神。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柳昔卿对伽蓝夜合的使用便如同本能般,她随意掐了一个诀,催动伽蓝夜合绽放第一层。   ……   一片娇小的花瓣飘了下来,随着周围法术震动的灵气波动,飘飘忽忽地飞了出去。   它像是不惧一切法术,穿过了符箓的屏障,越过了坚固的结界,掠过了森严的阵法,不经意地避开了凶残的法术……最后它停在了一个失心魔修的手臂上。   魔气是黑色的,它也是黑色的,几乎没有人察觉,但是这名失心魔修立刻变了脸色!   这时有一道法术攻了过来,他躲闪不及,被打在了前胸,脸上居然流露出了一丝痛苦之色。   似乎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正在梳理他的经脉,引导着他的魔气。他的动作变得缓慢,速度和法术力度降低,知道畏惧,会向后退,甚至他的瞳孔开始转动。   这名失心魔修有些茫然,他依旧撑着领域,却好像失去了方向一样。   那花瓣在净化他的魔气,可魔气同时也是驱使他的唯一动力。   他好像……觉得有些累了。   这也许就是他的最后一个念头,下一瞬间,这名失心魔修便被一名守夜人抓到一个空隙,用法宝直取他丹田,将他整个人搅得米分碎!   而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黑色花瓣飞出,它们黏着在失心魔修身上,吸取他们的魔气,平息他们的暴虐,唤起他们的神智。   他们隐约感觉到了痛苦,感觉到了风的温度和刺耳的法术轰炸声。   这是死亡的前奏。   ※※※※※※※※※※※※   随着柳昔卿催动分神伽蓝夜合,黑色花瓣遍布汉宫山战场,像是在战场上迎接一片黑色的花祭。   被花瓣影响的失心魔修都变得迟钝起来,他们有些口中痛苦地嚎叫着,有的撕扯自己的皮肉,有的抱头后退,有的根本毫无准头地在乱放法术……   这不可预料的变动突然而来,使得失心魔修节节败退!   在高空与丰澈对决的萧快雨立刻意识到下方出了问题,他凝神一看,果然又是那柳昔卿在作怪,身后立刻飞出三道规则攻击,向着柳昔卿一个人飞去。   但是对面丰澈反应极快,手中羽扇一挥,将那三道攻击拦下。他目光平静地看了眼下方,道:“萧护法,其实你的修为在我之上,但你却从来都赢不了我,你可知,这是为何?”   萧快雨哪有闲心跟丰澈叙旧,他咬牙掐诀,领域内的血浪围了上来,挥动着几乎能将天地劈开的巨刀,恨声道:“丰澈!你是个罪人!魔修基业毁于你手中!”   丰澈从容不迫地笑了笑,道:“因为我的眼光比你准,我的投资,从未失败过。”   他以羽扇掩面,一挥袖便是一片巨石洪流,砸向血浪。   第169章   柳昔卿浑身缭绕着魔气,在大战之中消耗的灵力没有补回来,但伽蓝夜合却能吸取失心魔修的魔气来给她补充力量。魔修比道修便胜在灵力用光之后还有魔气可用,此时此刻,得伽蓝夜合补充魔气的柳昔卿已重新焕发了神采。   她见伽蓝夜合果然有效,一双鎏金之瞳渐渐转为黑色,又打开了第二层花瓣。   黑色的花瓣随风旋转,纷纷扬扬扩散开来,从汉宫山飞出,一直飘向整个北阳州。   修士们都不知这诡异的黑色花瓣是什么来历,它不是法术也不是任何神通,虚虚实实难以分辨,可以穿透一切,甚至是人的身体,却不会造成任何杀伤力。只是一旦花瓣沾上失心魔修的身体,就会附着在其上。   随后,修士们便会发现失心魔修身上的魔气居然在渐渐消散,他们立刻鼓舞起来,一边往嘴里灌着丹药,一边再次冲了上去,与这些怪物厮杀在一起。   ……   柳昔卿只感觉到魔气,大量的魔气进入身体。   这魔气在人间象征着邪恶、污秽、可怖、厌憎、黑暗、痛苦……但它现在却成为伽蓝夜合的养料,经由伽蓝夜合净化之后的魔气变为一种纯粹的力量,当柳昔卿的经脉被魔气充盈到极限时,她居然感觉到魔气比之灵气,更令她强大。   而她的识海中,也出现一种发自本能的呼唤。   “开啊,开放啊……”   那是花儿的意念,如此焦灼,如此渴望盛放。   要开,要开放。   哪怕开到荼蘼,哪怕香消玉殒,哪怕老死红颜,哪怕枯立枝头。   十万年沉寂,十万年等待,十万年轮回,十万年重生——伽蓝夜合,当开在此时!   柳昔卿索性将魔气全部注入头顶伽蓝夜合分神,激出那最后一层花瓣,终于缓缓绽放……顷刻间,狂风大作,无数黑色花瓣飞出汉宫山,飞出北阳州,直向整个人间界!   这是一场诡异而又浓艳的花雨,黑色的玲珑花瓣散落在每一处与失心魔修对战的战场上,它们吸附他们身上的魔气,再反馈给柳昔卿。   于是,汉宫山上空凝聚起巨大的魔气团,甚至还在不断膨胀,这庞大的魔气将柳昔卿包裹起来,如铜墙铁壁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天元纪年之后,人间再没出现过如此多的魔气,便是连魔修都惊讶。   “暗夜之光怎么了?那么多魔气,正常魔修根本承受不住啊!”有人担心道。   也有人看出了门道,祭出法宝喝道:“暗夜之光在净化那些失心魔修的魔气,不能让暗夜之光的努力白费,咱们能做的就是尽力杀敌!”   在这诡异的天象之下,守夜人和弦月魔修继续与失心魔修对战,只有与柳昔卿相关的那些人,眼中闪过了担忧之色。   可事到如今,也只有相信她了。   ※※※※※※※※※※※※   在魔气凝聚的最中心,柳昔卿已经渐渐进入忘我之境,她本能地想要将这些魔气吸入体内,却似乎被拉入了黑甜梦乡。   她眼前闪过成片的伽蓝夜合花林,闪过一名黑衣女子走在路上的背影,还有那繁花盛景一瞬间枯败的画面……   无数伽蓝夜合凋零的画面有一种残酷至美之感,但却无比忧伤。她闭上双眼,在黑暗中不知前行多久,耳边终于能听到一些细细小小的声音。   “终于开了,好开心!”   “今天我最漂亮,一定是我开得最美!”   “好多魔气,好舒服……”   “不要抢我的魔气讨厌啦你们,人家花期到了都开不了,呜呜呜……”   “想要多多的魔气,为什么我没有开在最前面,我也想开在正面呀!”   “别,别挡着我,要开了要开了要开了……”   那些小小的花儿轻声私语着,像是一群爱漂亮的小姑娘,惹人娇爱。   柳昔卿能感受到她们,她唇角微微上挑,感觉像是回到了家一般,觉得既亲切,又温暖。   “伽蓝夜合,这里是我的故乡吗?”柳昔卿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置身满是伽蓝夜合的花林间,她伸出手,轻轻抚摸一朵黑色小花,轻柔地问道。   “你身上的气息好熟悉,你是摩罗吗?”   “摩罗?难道是摩罗回来了?”   “摩罗,摩罗,你梦到我给你写的歌了吗?”   “我马上就可以开了,摩罗不要看别人,快来看我!”   “我好想你啊呜呜呜……”   “要抱抱要甘霖要魔气要爱抚……”   柳昔卿再次从这些小花口中听到了“摩罗”这个名字。   十万年前,柳彤痕、云和祖师、天元君、忘君……他们都曾与这个名字有关。   “我不是摩罗,我是柳昔卿。”   可小花们却不依不饶。   “骗子,骗人!你身上明明就是摩罗的气息!”   “只有摩罗才能跟我们在一起。”   “出了什么事?摩罗为什么不开心,而且还不想认我们!”   “摩罗嘤嘤嘤,我把我的魔气都给你,你别不要我们,别……别像上一次一样,抛下我们呀!”   柳昔卿收回了手,她垂下眼眸,一袭黑色“天魔舞”站在花林中,就像曾经画面中的黑衣女子一般。   我是摩罗吗?   因为我是摩罗——   所以忘君才会记得我;   所以云和祖师留下的机缘需要我去完成;   所以柳彤痕才会将机缘赠予我;   所以天元君居然会以大乘之尊听命于我。   那身上一直相伴的伽蓝夜合,便是摩罗的印记吗?   ……   但柳昔卿分明知道,她就是她自己。一个异世来的魂魄,占据了一个已死之人的身体,接受了这一切,成为了修士,走到了今天。   其实过了这么多年,柳昔卿早已对自己的秘密有所准备,尤其她已达化神修为,境界不同,自是看得比其他人更清楚,所以被这些伽蓝夜合小花称为“摩罗”,她并不意外。这身体天生带着伽蓝夜合印记,只怕真的与摩罗相关,或者是摩罗的转世,或者是摩罗的后代,皆有可能。   但摩罗到底是谁?   她问了出来。   周围的小花语调都变了。   “摩罗好可怜,什么都不记得了。”   “虽然摩罗变得更漂亮了,但是我永远都能第一个认出摩罗!”   “摩罗忘了我了,我好难过。”   一群小花的嘤嘤中,柳昔卿终于听到有一朵小花弱弱地道:“摩罗是伽蓝夜合的花灵。”   柳昔卿正待问伽蓝夜合究竟是何物时,突然脚下一阵剧烈摇晃。   满是花林的场景立刻消失。   但她耳边还传来小花们焦急的声音道:“哎呀!魔气要满溢了!”   “我们吸了太多魔气了。”   “摩罗,快停手!”   “不要再吸魔气了!”   ※※※※※※※※※※※※   柳昔卿瞬间被拉回现实,她眼前尽是漆黑的魔气,已经看不清外面的战况。但是她仍然能感觉到已散落在人间各地的伽蓝夜合一直在吸取着魔气,那些暴虐的情绪一丝丝被伽蓝夜合净化,所以她不能停,只要人间战场没有分出胜负,她就不能放弃!   可是魔气实在太多了,周围都是伽蓝夜合无法消化的魔气,如果任由这种情况继续下去,她一定会爆体而亡。   真是贪心,既想继续吸取魔气,又不想死。那么摆在她面前的,也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柳昔卿终于做了一个足以震撼整个修真界的决定——强行晋阶大乘期!   ……   修士晋阶,讲究循序渐进,其中心境、修为、资质、本命功法四者缺一不可,而高阶修士想晋阶,更多了机缘和运势成分在里面。当然,也有很多不按常理出牌的修士,连续晋阶、越阶晋阶、灌顶晋阶、丹药晋阶等等,都被人津津乐道。   柳昔卿现在的路,便是用这些魔气,强行去冲化神境的瓶颈,她身负伽蓝夜合,已有属于自己的规则之道,还哪管什么心境,什么功法,只要有力量,只要敢与天搏,为何不能晋阶?   她盘腿而坐,五心向天,识海打开,缓缓将着与魔气融合的伽蓝夜合分神缓缓拉回自己体内。   此时柳昔卿不知道,在外界眼中,这团黑气的魔气团已从汉宫山不断扩大,乃至快要覆盖整个北阳州的天空。可如今随着柳昔卿的动作,那魔气团竟迅速开始缩小!   这一幕看在大家眼里,所有老江湖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燕鸿等人变了脸色,苍霖和屠凛真君目瞪口呆,顾三辩立刻丢下对手,狂奔到柳昔卿身边,又被光隼一把抓住带走。   影雀最是冷静,大声向所有人喝道:“全都散开!速去段山主的绝缘场避难!”   宋媚双气炸了,差点手撕了眼前的失心魔修,怒道:“她居然敢引这么多魔气入体,强行晋阶大乘!这小不要命的!”   远鹭神君则是阴沉着脸,他一招手,将翠儿唤回,冷声道:“影雀,召集人手布阵!为暗夜之光护法!”   第170章   魔气仿佛无穷无尽,柳昔卿任由其进入自己的经脉,敞开丹田识海,将其不断包容、炼化。强行晋阶大乘,对其他修士是极为凶险的事,但是放到柳昔卿身上,竟像是水到渠成一般。   自从在太和剑庐晋阶化神之后,柳昔卿的修行便是一日千里,她几乎产生一种错觉:若非她堕魔,恐怕到不了现在这个程度——因为伽蓝夜合实在太适合用魔气修炼了。   晋阶大乘是一件玄之又玄的事,在修真界的记载中,到了化神阶段便很少有心得记录,而大乘期更为少见,正是因为大乘已是人与道的融合,而真正的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是为:一字成意,   一言生行。   道有乾坤,   天定轮回。   真正到了极致,方才敢称一声“大乘”。比如剑修,那便是“剑”的极致;比如法修,那便是“术”的极致;比如格物宗那群精于器物的怪人,便是“技”的极致;比如体修,那便是“身”的极致……柳昔卿若是按部就班地晋阶,少不得也是走“技”的那条路子,再加之心境到位,领悟了那么一丝天道规则,自是会顺理成章地步入大乘境。   曾有大能状似开玩笑道:“这修士晋阶啊,说白了就是修士跟天道打商量,说‘您老,您看我这境界修为要满了,该晋阶了啊’,然后就等着天道许可。天道觉得你这人还成,有发展前途,那就行了,啪啪啪雷劫一劈,给巴掌再给甜枣,然后你就继续回去修炼去吧,等到该晋阶的时候,再跟天道要许可就得了。”   话糙理不糙,晋阶可不就是得天道同意么?   但柳昔卿是魔修啊,自古魔修晋阶大乘,要比道修艰难许多。既然不容于天道,却又想在天道下拼出一条活路,所以魔修哪怕修得功法再阴毒,也会想方设法蒙蔽天道,甚至晋阶的时候大多也以灵力为主,魔气是能不用就不用,要不然,那雷劫也是能要命的!   可她这会儿却是被失心魔修军团逼急了,想她千岁的化神修士,心境再坚定也还是个嫩葱;跟萧快雨打,用的是自己的规则;浑身魔气,直如人间修罗一般……她身上哪儿还有灵气?全凭魔气在撑着!   想来近万年间,魔修里也只有齐烨一人成功晋阶到了大乘,还差点被最后一道雷劫劈死,幸好得魔君晏修相救,所以之后齐烨才忠心不二地追随魔君左右。   柳昔卿虽然凭借伽蓝夜合吸取的魔气够到了大乘期的门槛,却不敢保证此次晋阶能通过天道许可,顺利挨过那三道震元雷劫,甚至还面临内忧外患。   “内忧”为魔气挑衅天道,震元雷劫很可能直接劈死她;“外患”就更复杂了,天上还有两名大乘修士正大打出手,地上一群失心魔修在围攻汉宫山,而她的晋阶消息只怕已传入修真界,那些道修能不能让她顺利晋阶,还是两说。   ……但她总得试一试。这天道之下的生机,可都是搏出来的!   柳昔卿站起身,她将天地开阖重新凝为长弓,将天元君召了出来。   “我欲晋阶大乘。”她又是直接撂下这么一句干净利落的话。   天元君没有什么表情,仍是器灵式的冷淡,看着她道:“吾主当知,震元三道雷劫,第一道以本命神通接下,第二道以本命法宝接下,第三道以分神接下,若能抗住,便成大乘,若是不能,身殒道消。”   “天元君既为我器灵,当知晓我本命神通‘炼心若明’,所以这第一道,有劳天元君。”   “鸿蒙天元炉听令。”天元君欠身行礼。   柳昔卿再将小哈和小红豆召回来,她看着这两只跟她同甘共苦多年的灵兽,低声道:“我欲晋阶大乘,很危险。”   小红豆累得鸟毛像是刚浸了水一般,它小嘴一张,舌头都歪出来,叉腿坐在柳昔卿手心里喘着气道:“爷都快累死了你居然告诉你要晋阶了,咪叽叽,你怎么不说你要渡劫啊!女人你真是够了!”   小哈也是大嘴一张,舌头歪出来,呼哧呼哧道:“小哈喜欢晋阶,这样就能变得更厉害,更威武雄壮,我要打爆那群怪物的头嗷嗷嗷嗷……”   “我的意思是问,你们要不要解除契约?”她很严肃地问道。   小红豆连用嘴戳她的力气都没有了,怒道:“解屁!爷要休息一会,你别吵我咪!”   小哈委屈地扒着柳昔卿的裙摆,呜呜道:“哦不我不能接受!你这是在侮辱一只忠狼的尊严!”   “好,我知道了。”   柳昔卿一手拎一只,全都塞回灵兽袋。   最后,她伸出手掌,一点点将最后包裹着她的这层魔气壁垒也吸收掉,一丝都没有浪费。   ※※※※※※※※※※※※   当柳昔卿再次出现在汉宫山战场时,身在一处防御阵法之中。   周围负责布阵的修士足有十八名,都是她所熟悉的面孔:远鹭师伯、影雀、光隼、燕鸿、查飞、许追涛、苍霖……有她的师门,有守夜人,也有弦月魔修,甚至还有六位弦月长老,全部为化神巅峰修士。   这防御阵法几乎每一个节点都有一团灵脉在提供灵气,而这还不够,所有阵法中的修士亦是将自己的修为注入到阵法之中,个个额上冒汗,都是拼尽了全力。   阵法之外,是虽然被削弱,却依然数量庞大的失心魔修军团,正不断攻击着他们。   见她出来,于远鹭道:“震元雷劫威力巨大,其余修士都去了段山主处避难,此地由我等为你护法,小六,你放心晋阶!”   柳昔卿眼角微红,她向诸修士行一大礼道:“诸位之恩,柳昔卿没齿难忘!”   其中一名弦月长老抬头看了她一眼,沉声道:“柳长老,若是我魔修再得一大乘修士,便是对我等最好的报答了!”   魔君被流放虚空、齐烨陨落、萧快雨叛变,原本魔修四位大乘元君的阵容,竟只剩丰澈一人。柳昔卿的晋阶,不仅可以宽慰人心,更可以在今后与道修的谈判上为魔修争取更多利益,他们都对柳昔卿这一次晋阶寄予厚望!   可道修怎么会允许魔修再出大乘?   修真界将有人晋阶大乘,最先反应过来的便是其他大乘修士。柳昔卿一现身,立时便有三道强横的气息向着汉宫山而来。   七国联盟曾檀,海外三千洞府华阳,九重天外天姬无惆。   她已能辨认这些气息,虽然里面的杀意不强,但很明显,是想将她压制下去。   然而现在已是魔修生死存亡之关头,任何挡在柳昔卿身前的人,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出手反击!   柳昔卿手指微动,正准备抵抗,但局面又发生了变化。   这三道气息刚到北阳州边界,便被另外三道气息拦下。   分别是扶摇山荼莲、格物宗中如、万兽观湛无。   随后,从中陆州方向又过来四道气息。几乎不用特意分辨,这四道锐意尽显的剑意,带着浓重的警告意味,如四道擎天巨剑一般分别伫立在北阳州边界处。   那是太和的四位大乘元君!   在这短短几息间,人间数位大乘修士锋芒尽出,互相震慑,互相压制,最后又在太和的威压之下全部安静下来。其间隐含的较量、争锋、博弈……柳昔卿已无法细想,可她知道,现在守住北阳州的这四道剑意,却是在为她无声地加油。   她缓缓将四周景色尽收眼底,现在她身边的,是她的师门、是守夜人、是诸位弦月同仁、是远在中陆州的太和……她几乎有落泪的冲动。   这战火四起的人间,有善有恶,却更有情有义!   当第一道震元雷劫落下时,柳昔卿是笑着举起手中长弓的。   我喜欢这人间,她在心里默默道。   愿为之甘,愿为之苦。   ……   后世典籍记载:天元2018年,被魔修尊为“暗夜之光”的柳元君,于北阳州汉宫山成功晋阶大乘。   柳元君的晋阶,打破了修真界道魔对立十万余年的局面。   时值魔修内战,天下大乱,汉宫山将破之际。柳元君以一弓立于山巅之上,于天地开阖域内祭出鸿蒙天元炉,接下第一道震元雷劫;再以无疆之箭,接下第二道震元雷劫;后以伽蓝夜合花灵之尊,倾全界失心魔修之力,接下最后一道震元雷劫。   至此,柳元君以千岁之龄,步入大乘境!   ※※※※※※※※※※※※   最后一道震元雷劫与伽蓝夜合分神猛烈的碰撞,形成一张席卷风雨的雷网,以柳昔卿为中心,一瞬间扩散至七洲各地,所到之处,失心魔修如同被雷光牵引一般萎靡在地。   柳昔卿以大乘修士之能,合伽蓝夜合之力,将失心魔修身上的脉反逆流悉数压制!   风起云卷,失心魔修开始变得呆滞迟缓,像是被掏空了魔气和神魂的躯壳,变成无数瑟瑟发抖引颈待戮的蠢物。   但守夜人和弦月魔修们却无暇庆祝新的大乘魔修元君诞生,纷纷重新陷入厮杀。   眼看失心魔修行动越发迟缓,哪怕肉身强横,被解决也只是时间问题,萧快雨的野心渐渐化为泡影,他陷入暴怒,想趁柳昔卿作法时偷袭,却被丰澈全力牵制。   此时此刻,谁都没有注意到云层之上,一个身影正缓缓凝聚成形。   他虽然披着看不出真容的斗篷,却已不再掩饰身上的大乘元君威压,高高在上地看着在汉宫山拼斗的所有人,将手指上套着的一枚五色印戒轻轻搓为米分末。   “本座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了。”   第171章   汉宫山战场上突然再现一名大乘元君,他伸出双手,缓缓将兜帽拉下,露出一张温文儒雅的面孔,含笑而立。   萧快雨喜上眉梢,立刻道:“陌降道友,你来得正好!”   丰澈那双猫儿眼一转,迅速评估时局——虽然柳昔卿也是大乘修士,但还未稳固境界,眼下陌降有备而来,柳昔卿如果对上这种根基扎实的同阶修士,必定是要吃亏的。不过北阳州战场至今未有道修插手,正是因为现在还属于魔修内战范畴,若是陌降明目张胆地与萧快雨联手,那些道修应该不会袖手旁观。   而柳昔卿此时才确定,原来在空间禁制中,与萧快雨合谋的人便是眼前这位歌留山老祖,她眼睛一眯,联想到最近上善盟与朔月魔修的合作,再一想到晏修的流放,看陌降元君的目光更是不善。   想必那最后接任上善盟的善主大人,便是这位一直深藏不露的陌降元君了。   三位大乘元君神色各异,陌降元君却谁都没理,他手中掐了一个繁复的法诀,身后的天空渐渐裂开一道缝隙,阴风乍起,从那缝隙中,居然飞出无数魂魄来!   这些魂魄已没有生前的样子,只是一团黑色的雾气,瞬间遍布整个人间界,择失心魔修而入。   柳昔卿的识海内一阵钝痛,她隐约感觉到失心魔修体内的力量正在发生改变,不再由魔气主导,而是另一种极为强大的规则之力,甚至有反噬伽蓝夜合的可能!   她立刻作法收回所有伽蓝夜合,即便如此,身形还是微微摇晃了一下,她急忙掐诀稳定心神。   事实上,也多亏柳昔卿及时收手,下一瞬,这些被魂魄进入的失心魔修,再次变了模样。   如果说第一次出现在人间战场上,与晏修所率领的守夜人对抗的那一批失心魔修勉强还属于正常修士范畴的话,那么在汉宫山大战前夕,被萧快雨施法变身的失心魔修已不像是人类,更像是一群嗜血的怪物了。   然而现在,他们身躯不断暴涨,连人形都已无法维持。   他们的躯干变得更庞大,四肢已经支撑不了躯干,从直立变为趴在地面上,用做支撑身体的四肢显已不够用,于是又从躯干上分出几只用于战斗的前肢;他们的双眼仍是一片血红,原本因为柳昔卿的净化而产生的一丝清明已经消失殆尽,甚至散发出更为疯狂的光芒;他们浑身完全布满了魔气,出手时也不再使用法术,而只用强大的魔气进攻。   他们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是失心魔修,因为他们已不再是人,而是完完全全的……魔物!   最先完成变化的一批怪物已经开始进攻,修士们惊恐地发现,法术和法宝造成的伤害几乎瞬间愈合,这些魔物竟是不死之躯,完全无视任何攻击!   终于有修士叫了起来:“这是什么东西?这是魔物,难道魔界要重见天日了吗!”   但凡研读过修真界历史的人都会知道,上古神魔大战时期,魔修其实并不是进攻人间的主力,真正令人间恐惧的,是那些在魔界深渊中生存的强大魔物,它们不惧伤害,不惧光明,没有疼痛,没有理智,只知毁灭一切。   当时修真界对这些魔物没有任何办法,全靠十二古神与魔物拼杀,方才守住人间,最后将魔物赶回魔界,以神格将这些魔物与魔界一同封印在了彼岸之门。   可现在,人间竟然又出现了这种魔物,诸神已经陨落,还有谁能救他们?   ※※※※※※※※※※※※   魔物现世,原本在北阳州边界角力的大乘修士们瞬间撤退。当人间面临倾覆之危,这些大乘修士终于不用顾忌天道束缚,他们立于人间至高,同时,也会义无反顾地站在人间最前方。   扶摇山顶,荼莲元君白足踏莲,轻声道:“人间大难,便让我这把老骨头,再尽一尽心吧……”   身后是巨浪滔天的华阳元君微笑道:“能与诸位同仁再一次并肩作战,本座深感欣慰。”   华美的大厅中,坐在御座上的乾煞元君声音低沉道:“能多护一世,便是多一世的缘分。”   格物宗的一间漆黑密室中,脸色不甚好的中如元君扭头道:“说得这么酸做什么,又不是生离死别。”   这四位元君都曾在铭古纪大战时携手守护人间,当他们再次掐诀,准备施法时,却有数道声音打断了他们。   “铭古纪幸得几位元君守护人间,晚辈曾见皓月之风采,今日愿效仿四位前辈,拼死一力护我疆土!”   “曾檀愿镇守东部!”   “湛无愿镇守南部!”   “居合愿镇守西部!”   而此时,黑崎州方向亦是懒洋洋传来一道声音:“青丘夏凉,愿镇守北部。”   开口的竟是修为深浅莫测的兽族狐王凉君!   几人话音刚落,中陆州太和山脉飞出四个身影。   长发及地,神情一片温柔的幻炎元君道:“他们手脚倒是快,这么快就瓜分了地盘。”   沧海元君人如其名,其眼眸蓝如一片深海,他笑道:“看来留给我等的,便是最轻松的活计了。”   真宝元君抿着嘴唇,看上去十分严肃,道:“生平第一次以魔物试剑,与诸位共勉。”   一袭月白长袍,容貌俊美,丰姿昳丽的便是赫赫有名的“君子长宁”,他轻咳一声道:“无须多言,本座先行一步。”他看上去身形消瘦,然而祭出的本命剑却是一柄一人多高的无锋重剑,一步迈出,便已是天涯海角。   旁边三位大乘元君亦是祭出本命剑,分头杀了出去。   ※※※※※※※※※※※※   萧快雨眼见魔物成形,他后退两步,不敢置信道:“陌降,你竟敢骗我!你一开始就没想和我共分天地,你分明是想毁灭人间!”   魔物一旦生成,只知杀戮,直到人间再无活物!就算是在前九个纪年,魔修们一心想解除彼岸之门的魔界封印,也只是想利用魔界的力量,绝不想招惹被封印在深渊之地的魔物,据说能御使这些魔物的,只有天地生成的魔尊一人而已。   但是现在,人间唯一的魔尊,正与界主大人一起镇守魔界。   陌降元君看着萧快雨,笑道:“萧道友,多谢你为我抵抗了这么久,终于撑到了现在,事到如今,本座也不再需要你,咱们的合作,便到此为止吧。”   萧快雨握紧了刀柄,道:“陌降,原来你假意传我法诀帮助我的族人突破逆流枷锁,却是为了控制他们!你跟我合作,就是为了今日把我的属下都变成魔物,陌降,你欺人太甚!”   他也不管丰澈和柳昔卿,提刀便向着陌降冲去!   陌降躲过萧快雨的攻击,道:“我教给你的法诀并没有问题,但是你忘了一个人,便是这位柳元君……她可是个宝贝,若不是发现了她的力量,本座的大计,恐怕还要延迟个几千年。”   柳昔卿不敢置信地看着陌降,他竟然将伽蓝夜合也算计了进去?怪不得上善盟一开始全力在追捕她,唐峥死后却渐渐偃旗息鼓,原来存了这个心思!   萧快雨更是恼怒,现在遍布天下的魔物,都曾是他的手下,他的心腹,支持他的族人!在他的计划中,一旦事成,便可以用秘法将其神智重新唤回,助他一统魔修,却没想到现在已经变成了魔物……回不去,再也回不去了!   萧快雨喉头哽咽,用尽平生之力,一刀向陌降元君劈去,墨染的天空都被这一击齐齐斩开。他一腔悲愤,心绪激荡,一时竟没注意到陌降元君的眼中划过一道暗沉的火花。   面对萧快雨的攻击,陌降不躲不闪,他神色安详,如拈花微笑的佛陀,但他掐诀放出的法术却是一派阴毒,那法术在陌降元君身前形成一道屏障,不动声色的将萧快雨的攻击反弹了回去。   萧快雨胸前立刻绽开了血花,被这一击打得倒飞了出去,一直撞在下方汉宫山之上,将汉宫山残留的半截山体撞得米分碎!   陌降元君继续微笑着,他伸出一只手掌,翻手向下,一道无形的劲气便压住萧快雨的身形,另一手放出一只黑色小钵盂,轻而易举地将受伤的萧快雨收了进去。   那手只是轻轻摇动两下,那小钵盂里便传来了摇晃的水声。   陌降元君将钵盂里面的血水倒了出来,再一看那钵盂,里面哪还有萧快雨的影子!   只顷刻间,陌降元君便灭杀了一名大乘元君。   “上次是齐烨,今天是萧快雨,下面……便从丰护法开始吧。”他又将目光锁定了在一边丰澈。   丰澈猫眼一竖,便知不好,立刻要逃。   陌降元君念了一句佛号,那手掌抬起,屈指成爪,向丰澈抓去。   丰澈居然也没抵挡,被陌降抓在手上,陌降立刻便知不是真身,笑道:“这位护法果然老奸巨猾,原来留了分神在此,倒是懂得断尾逃生。”   不过几息间,原本的汉宫山战场,死了一个大乘修士,负伤逃了一个,也就只剩下柳昔卿了。   她手持长弓,箭尖已经对准了陌降元君。   “你把魔君大人流放到什么地方了?”她问道。   “柳道友还是死心得好,晏修再也不会回来了,而你,也已没有利用价值,便死在这里吧。”陌降一脸慈悲,全身如镀佛光,但他身后却渐渐起了阴霾,一团黑气缠绕上他的手指,不似佛,更似恶煞。   第172章   真正交手时,大乘修士的攻击并无法术轨道,柳昔卿只觉陌降元君抬眼看向她,便发现一道如有实质的攻击正向着自己面门而来。   她将“御合无限界”中的法宝全部升级成大乘境法宝,与此同时,“炼心若明”的神通和鸿蒙天元炉亦是瞬间造出数百法宝,于是柳昔卿身周,足有上千法宝在等候召唤!   她意念一动,数十件防御法宝瞬间启动,在她身前形成一个巨大的光罩。   但这光罩却被陌降元君的攻击轻易穿了过去。   柳昔卿没有震惊,既然陌降此人如此擅隐藏,那么他的修为多半也是假的。就凭他能秒杀萧快雨,逼走丰澈,一击破她防御,最低也是大乘后期修为!   她手中一箭射出,带动数百法宝攻击与这道攻击相撞,本欲将其阻拦在七里外,却不想陌降元君缓缓将手指送到前方,身上的修为随之暴涨,跨过大乘中期,又跨过大乘后期,最后停留在大乘巅峰!   那道攻击,也一点点压过柳昔卿的长箭,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要将她灭杀在当下!   却在此时,从远处飞来一道锐利的剑意,瞬间斩断陌降的那道法术,将柳昔卿救了下来。   白发红眸的太和剑灵突然出现在汉宫山战场,他冷冷站在她身前,对着陌降道:“谁生谁死,还未可知。”   “忘君大人!”柳昔卿惊道。   陌降元君并没有惊讶,他收回手指,拂在自己的面颊上,笑盈盈道:“这场好戏之中怎么能没有太和忘君,本座也为你略备了一点心意,敬请笑纳。”   他身后空间裂隙再度裂开,从里面飞出十一名化神修士,皆精神矍铄,围成一圈向陌降元君行了个礼。   陌降满意的点了一下头,对他们道:“你们可都准备好了?”   十一人中一名白衣女修打了一个稽首,道:“弟子们已准备完毕,谨遵师尊法旨。”   柳昔卿本以为陌降会用这十一名修士组成阵法,却没想到他伸手一引,从眉心处引出十一道凄厉异常的黑色魂魄。   这些黑魂旋即呼号着钻入了十一人体内。   不过,忘君怎会允许陌降在自己面前耍花样?他不等法门完成,一挥手便是一道剑意,直接向陌降斩下。   电光火石间,陌降翻手祭出修真界三大结界之一的混沌密法结界,此结界在大乘巅峰修士手中已将威力发挥到极限,忘君的剑意斩在结界之上,只听天地一声轰鸣,忘君剑意未尽,混沌秘法结界纹丝不动,硬抗下了这道攻击。   陌降好整以暇,念动法诀,顷刻间天地震动,汉宫山上方的天空瞬间接连降下数十道震元雷劫,陌降不慌不忙,头顶显出分神大佛,将这些雷劫一个不落,全都引进了分神中,丝毫没有受伤。   “你竟是雷灵根!”柳昔卿惊喝。   雷灵根修士不惧雷劫,陌降轻易的接下了震元雷劫,并且将这动荡的怒雷化为灵力,逐个灌入周遭的修士身上。一瞬间,混沌秘法结界止不住激荡,巨大的灵力波动使得整个修真界都颤动不已。   须臾,雷光散去,刚才的十一名化神修士面目全非,分散在陌降左右,全都晋阶到了大乘修为!   “这便是本座的十一曜魔将。”陌降对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他目中精光大作,看着就快将混沌秘法结界劈开的忘君道,“请剑灵来参演一下本座的太乙三才阵!”   这十一人浑身缭绕黑气,其中三人从混沌密法结界中飞出,按照天、地、人三桩位置站好,各持一方佛宝,将忘君和柳昔卿团团围住,依靠不死之躯和精妙阵法,暂时将他们二人困住。其余八人,放出威压,念动法诀,每人身后出现上千名魔物,分别向其他方向飞去。   ……   突然出现如此多的大乘期魔将,原本镇守人间的修士力量,开始衰弱下去。   陌降见这一幕,兴奋得几欲发抖,他低头自语道:“这人间,终将不复存在……爹,娘,儿子终于做到了这一步;炎儿,爹给你报仇了;嬛娘,你别急,我很快就能下去陪你。所有人都会一起下地狱,我要他们给你们偿命!”   说罢双手起印,神识铺开,天地间所有魔将和魔物同时发出一声怒吼,大开杀戒。   ※※※※※※※※※※※※   人间界各地的战局并不乐观。   修士们无论对魔物造成多么严重的伤害,它们都能自动复原,犹如抽刀断水,而那些大乘修为的十一曜魔将便更是棘手,它们似是知道人间战术分配,一人飞往九重天外天,另外几人每一个都贴上一名大乘元君,只有黑崎州的狐王凉君尚还游刃有余。   此时在人间各处斩杀魔物的四位太和元君和七路军团也遭遇了严峻的问题——这些魔物身怀剧毒,每一剑斩击,都会让本命剑沾染污血,甚至包括本命法宝和阵法结界,都会遭到毒素侵蚀,变得生涩凝滞。   太和剑修们感觉到本命剑越发暗淡,格物宗修士的法宝被污染,万寿观驭使的野兽纷纷中毒,衍丹门四处派发丹药勉强支撑,扶摇山的法门虽然不受影响,却无法力挽狂澜……   槐山神君最先想到忘君曾经中过的邪毒,但剑骨诀必须回炉重铸,眼下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做到。   距离十一曜魔将出世不过一个时辰,人间已是生灵涂炭!   ※※※※※※※※※※※※   柳昔卿一出手就知道这些魔将身上有问题,铮鸣境原有的法宝一旦沾上魔将的法术,立刻便被腐蚀,只有她以“炼心若明”锻造出的法宝还能勉强支撑。   身边忘君比她更要束手束脚,他是最先吃过这邪毒之亏,那双红眸越发冰冷,不知想到了什么,终于忍耐不住,反而向前走了一步。   柳昔卿一把拉住他:“你要做什么?”   “就算中了毒,我也还有一次出手的机会。”   “这些魔将乃是不死之躯,神魔大战时的渡劫修士都无可奈何,只能求古神出手,你现在出手也不过是徒劳。”   “有所为,有所不为罢了。”忘君看着她拉住他的手,反手握住道,“柳道友,你……想起之前的事了吗?”   “摩罗?”柳昔卿道出这个名字,她观察着忘君的神情,发现他神情果然有一丝松动。   “若是你能想起来,也就无须我带你去寻云和留下的机缘之地了。”言下之意,是他陨落在汉宫山也无所谓。   “我只知摩罗是伽蓝夜合的花灵,忘君大人,你告诉我,伽蓝夜合到底是什么花?我看到过大片的伽蓝夜合花林,它们曾为一个承诺而全部凋零,那个对摩罗提出要求的人,到底是谁?”虽然现在并非询问的时机,但柳昔卿无论如何也忍不住了。   两人交谈间隙,太乙三才阵的魔将趁机疯狂攻击,阵法交错,一股巨力如刀刃般砍向柳昔卿。   忘君立刻揽住柳昔卿的腰,带她躲过魔将的攻击,又一掌将其冲散。而此时,本该在锻炉中协助柳昔卿的天元君却突然浮现在鸿蒙天元炉之上,他一步迈出,劈手将柳昔卿从忘君身边夺走。   天元君一双流火眸不客气地看着忘君,柳昔卿能感觉到他胸膛起伏,此时的天元君少了器灵的淡然,更像是一团炙热的火。她不喜欢被人争来夺去,旋身从天元君怀中挣脱,避开二人。   “君已忘记的,吾却还记得,君不愿言说的,那便由吾来说吧。”天元君道。   忘君眸色骤冷,两人再次对峙,甚至没顾及到魔将的进攻。   柳昔卿用法宝顶了上去,见状道:“你们两个,不管是谁都好,将此事给我一个交代!”   天元君挥手布下一道结界,拦住魔将的攻击,低声道:“伽蓝夜合并非人间之花,它不是灵植,更不是凡间植物,自有人间起,它便存在于世,因为伽蓝夜合乃是魔界之花。”   魔界!   柳昔卿震惊:“魔界不是在铭古纪结末之时,被一界之主和魔尊永远镇压在人间界之外了吗?如果说伽蓝夜合是魔界之花,它为什么会出现在人间?”   “伽蓝夜合本就不在魔界,它虽然以魔气为养料,但心性纯净。十万年前魔界被封印,作为花灵的摩罗带着伽蓝夜合从魔界逃了出来,之后便隐藏在某个渺无人烟之地,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摩罗最终毁掉了所有的伽蓝夜合。”   柳昔卿想起治愈段瓯月之时,她曾经见过一些碎片般的画面。   所有盛放之花瞬间枯败,只为了那个人。   她竟有揪心之感,像是失去了至亲之人!   柳昔卿捂住胸口,脸色苍白,抱着一丝侥幸问道:“她可还活着?”   天元君道:“摩罗已死。在临死前,她令所有伽蓝夜合枯萎,如今你身上的这一朵,便是人间最后的伽蓝夜合。”   听闻摩罗已陨落的消息,柳昔卿心口又是一阵钝痛,她几乎能感觉到身体里的伽蓝夜合之力在震荡,在哀恸。   摩罗,摩罗,那些漂亮的小花是那样娇滴滴地唤着她的名字,花灵便是它们的根源和一切,它们全心全意地信任着她,爱着她,可最后却……   “那个花林中的白衣人,是云和祖师吗?”她艰难地问道,“摩罗跟云和祖师,到底是什么关系?”   天元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看向忘君。   “相爱,”忘君的声音低沉得像是叹息,“亦是相杀。”   ……   伽蓝夜合枯败的时候,摩罗唤的那个名字,终于清晰了起来。   “云和。”这一声之后,紧接着是漫长的沉默。但柳昔卿知道那语意尚未尽,她听得出女子欲语还休的情意。   终于,柳昔卿见到了黑衣女子的容貌,她与柳昔卿同样美艳,虽然面相不同,但身上因伽蓝夜合而自然生成的天然魅惑之感,竟是如出一辙。   她见她,如见亲人。   摩罗的声音低柔而哀伤,轻声唤道:“夫君。”   ……   柳昔卿震惊得几乎稳不住心神。   他们竟然是道侣!   她不敢置信,一代大能,开山立派的太和祖师云和道尊,竟会与身为魔界之花的花灵结为道侣?   惊世骇俗!   第173章   趁柳昔卿心神失守之际,那三名魔将再次联手全力进攻,阵法上空尽是魔气密布,种种污浊意念扰乱人心,从中放出迷惑人心的红色光芒,拼命地想要进入柳昔卿的领域中,却被忘君和天元君联手挡下。   不过,身为大乘修士,柳昔卿恢复得也很快,她重新凝聚出一批法宝挡在身前,看着二人道:“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忘君记性不好也就罢了,天元君明明都知道,为什么不说?   天元君挥袖,再为鸿蒙天元炉增加强度,方道:“这种事,说出来让你回想起那段不堪的记忆,有什么裨益吗?就算什么都不知道,你一样过得很好,有许多人支持你,有真心实意疼爱你的人……不知比摩罗幸福多少。”   “那么,我与摩罗是什么关系?”该问的总归要问,该来的总归要来。   这一次仍是由忘君回答,他看柳昔卿的眼神极复杂,有许多莫名的感情,又似乎含有诸多深意。   这位冷冰冰的剑灵大人,的确越来越像是一个人了。   忘君道:“你和我一样。我不是云和,亦是云和,而你……不是摩罗,亦是摩罗。你与她长得并不像,但你们身上的气息一样,那是伽蓝夜合的香气,虽然带着媚意,却能守住自己的内心。我还记得摩罗曾经说过,伽蓝夜合可以随心所欲地开放,它们荒靡而不知季节,象征着魔界的无常和执念,可这样的花,却只会为了一个人凋零。”   “她为云和而凋零。”柳昔卿有些失神道,她陷入那一场如梦境般的回忆,记得在伽蓝夜合花林全部凋零后,摩罗发出一声叹息,对云和说那是最后一个人情,她后悔认识他。   忘君伸出手,似是想将她拥抱入怀,可他在天元君戒备的注视下,终归还是收回了手。   “十万年以前,上古十二诸神耗尽心血,将魔界封印于彼岸之门。没有人留意到,名为伽蓝夜合的魔界之花并未随往魔界,而是隐藏在了人间,并且生成了花灵。上古纪年,风华正茂的云和与摩罗偶然相遇,随即相识相知,携手同游。这个纪年,每每有人堕魔,摩罗都会赠予伽蓝夜合,助其稳固心神。此后不久,上古纪魔尊应运而生,他发现了摩罗的秘密,暗中扩散魔界之花尚在人间,魔界即将卷土从来的谣言。刚刚结束神魔之战的人间界有如惊弓之鸟,步步紧逼摩罗。眼看人间将乱,云和不得不将其封印,希望摩罗散尽伽蓝夜合。摩罗伤心绝望,当场自绝,显现本体,化作一朵小小伽蓝夜合留了下来,在柳彤痕的帮助下,进入了轮回道。”   柳昔卿垂眸道:“然后呢?”   “后来魔修因为脉反逆流在人间大开杀戒,上古纪魔尊乘机率众大肆攻击修真界,而云和才明白失去伽蓝夜合的魔修会变得更加无法无天,他知道摩罗进入了轮回,便一定会再次开放,所以在飞升之时,将我留了下来,就是为了等到你,与你一同寻找曾经伽蓝夜合所在的机缘之地,将伽蓝夜合全部复原。”   初听这一段往事,似是痴男怨女的纠葛,但柳昔卿已是大乘修士,她已能感应天道,在忘君的叙述中,分明有无数因果牵扯在其中。   为什么摩罗毁掉伽蓝夜合?   为什么直到十万年后才会第一次开花?   为什么留下忘君而不是将这件事告知太和?   云和祖师绝对不会做没有理由的事,这一切只能说明,她被卷入到一个长达十万年的计划中,且关乎着魔修的命运。   “太和祖师乃是正道修士,怎会会复原属于魔修的魔界之花?”她抬起头,冷冷问道。   “我不知道,但是云和留下的机缘之地一定会有解答。”忘君答道,他又看向天元君,“柳彤痕将你留下来,是为了让你守护她,不是为了跟我争风吃醋!我等器灵,哪怕超脱人伦之外,亦不该见死不救,柳彤痕厌憎人间,但你现在的主人是她,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尽全力吗?”   柳昔卿讶然地看着天元君,因为摩罗的缘故,所以她本能地有些不信任忘君,却没想到连天元君也对她有所隐瞒。   天元君闭上眼眸,随后睁开一双流火瞳,沉声道:“吾既已入人间,自是会好好辅佐吾主,只是不甘心被云和利用罢了。所以请忘君记住,彤痕与吾,只为她一人罢了。”   说罢挥袖作法,鸿蒙天元炉瞬间涨至百丈之高,如一座小山,浮动在半空中。   柳昔卿与鸿蒙天元炉心有灵犀,她立刻便知天元君终于做出了决定,双袖一振,将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入锻炉之中。   在她的识海中,传来天元君的声音:“无论你是摩罗,亦或是柳昔卿,都是鸿蒙天元炉现在唯一的主人,吾只为你一人,你所想所愿,鸿蒙天元炉都会为你达成。”   “剑骨诀曾为忘君解毒,现在人间这情形,你可有办法?”   “有。”   ※※※※※※※※※※※※   格物宗大概是除衍丹门外,最喜欢闭关的宗门,但是当人间大劫,除闭死关的弟子,所有人都出关迎战,目前留守宗门的,只有两位化神期长老。   两位长老也并不轻松,现在正是宗门内最空虚之际,必须全力维系护山大阵,以免前线拼杀,后院起火。   然而变故还是发生了,冶炼区突然发生震动,两位长老都神色凝重,一人负责坐镇主峰,一人前往查探。   格物宗的冶炼区几乎有百里之广,有上万冶炼室,另有四大禁地,里面便是天下十大锻炉中的四座,分别是:天罡玉都炉、纯阳炉、定辉炉和太息冉宝炉。而引发震动的,恰好就是这四炉禁区,原本用来保护锻炉的结界莫名爆开,每个锻炉都膨胀数倍,高悬空中,熔岩四溅。   “这是怎么回事?”长老惊恐道,“这些上古锻炉为何会自己跑出来?”   ……   虚妙山的弟子只知道自家山中有一座极品锻炉,藏在光隼神君的冶炼室中,绝不允许其他人靠近半步。所以他们并不知道一墙之隔的,便是十大锻炉之一的天工造化炉。   如今师长师兄们皆外出御敌,负责守山的弟子们在巡逻时突然遇到山崩,光隼神君的冶炼室所在的山壁整体滑落下去,于是他们终于看到了那座神秘的锻炉。   巨大的锻炉破山而出,飞到半空,一直涨到几乎有半个虚妙山大小的程度,方才停了下来。   那锻炉中央的兽头足有一座宫殿大小,它张嘴瞪圆了眼睛,像是在等候号令一般。   ……   位于白渡州的一处秘境突然开启,一座黑铁锻炉裂空而出。   一名正在打斗的金丹修士突然倒飞了出去,从他的储物戒中飞出了一个不起眼的小炉子。   北部深海中,一座巨大的寒冰锻炉缓缓升起。   七国联盟的某一座荒山突然崩塌,从中显露出一座石铸锻炉。   某个小镇,贫寒的铁匠家中突放异彩,已经废弃在后院的锻炉剥离了锈迹斑斑的外壳,露出了金光闪闪的本体。   ……   至此,上古十大锻炉全部现世,雷霆阵阵,天下炼器师莫不膜拜,同时众人甚是惶恐,不知这些宝器意欲何为。   只有少数见识过鸿蒙天元炉的太和大能惊讶地看向北阳州方向。   他们隐隐猜到了柳昔卿要做什么。   ※※※※※※※※※※※※   天元君已将十大锻炉召出,他站在柳昔卿身后,将鎏金之瞳赋予她,而后低头道:“以十大锻炉与鸿蒙天元炉的共鸣,足可祭炼天下神兵。以剑骨诀为核心,用‘炼心若明’的神通之力,便能保证天下所有法宝武器,在十大锻炉运作期间,其利如庚金,不惧邪秽腐蚀。”   无穷无尽的力量通过鸿蒙天元炉涌了过来。   这一刻,能够掌控十大锻炉的柳昔卿,几乎如人间半神一般,掌握着所有法宝武器的命脉,哪怕是修士的本命之物,也极难不受她影响。   手握生杀大权,足下疆土皆在她意志之下,这种感觉直如君临天下一般。   但她没有任何享受之色,柳昔卿不是野心家,尽管到了大乘期,她心中有人间无尽山河,却从未想过染指它。   她只是沉默地点点头,将芥子空间中的两条灵脉全部提了出来,用于给自己提供灵气,随后将神识全面铺开,元神与十大锻炉相和,感受那炉中烈火,以及灼烫的锻炉之魂。   这些锻炉历经十万年,没有像鸿蒙天元炉一样修出器灵,却已渐开灵智,它们沉默寡言,唯有炉心火热。   因为已经过去了十万年,漫长的沉寂之后,它们终于等到了王者的召唤!   陌降元君当然不会允许柳昔卿有所动作,但她身边却有忘君和天元君同时相护,陌降根本攻不进来。   柳昔卿法衣无风自动,无须任何法诀,她的意念便能催动所有锻炉瞬间开炉,但这还不够,她引出眉心神通之力,将其分作十股金色利丝,轻轻一抖便道:“去!”   那金丝感应到了各大锻炉的方位,从柳昔卿掌心消失不见,下一瞬便已没入各大锻炉之中,犹如点着了引线一般,里面附着的神通之力瞬间将所有锻炉开启,轰然一声,十道火光冲天而起!   开炉!   第174章   整个天空都变为赤红色,如流淌着火焰。十大锻炉所在之地,轰然腾起了巨大的火柱,这火柱入云则化为一条火龙,不住翻滚咆哮,仿佛在积蓄着力量。   柳昔卿的额上冒出汗珠。   她口中诵诀:“形销骨立,熔字诀!镂心刻骨,铸字诀!起!”   一掌拍在鸿蒙天元炉上!   十条火龙立刻长啸一声,口中喷吐出熔浆,每一滴落在人间无人处时,便会形成一道火柱,但这火柱却非赤红色,而是明亮的白色。几乎每隔一里,便有一处火柱。   那燃的是天下火种排行第一的燧人火,以人间初始之火,锻尔等本心!   柳昔卿的大乘威压全面放出,她将声音传遍人间每一个角落。   “人间全部修士听吾号令,将受污法宝武器投入火柱片刻,当其浴火重生,从此不避秽邪!”   ……   修士们面面相觑,还吃不准要不要相信一名魔修说的话,毕竟他们的法宝是什么品级,燧人火又是何等品级,说不定投进去就被熔得渣都不剩,还拿什么来斗法?   世界仿佛静止了一瞬间,随着一声带着笑意的轻咳,每个修士眼前都闪过一名身着月白长袍,风姿卓然的剑修身影,他将手中重剑送入灼灼白色火光中,再劈手抽出,那柄可撑天地的巨剑瞬间变得流光溢彩,夺目非凡!   修士们纷纷言道:“那是太和的君子长宁!”   “有长宁元君试剑,那魔修应该可信!”   此时,五大山门的弟子纷纷发现弟子牌闪过光芒,在各掌门的号召下,陆续将本命法宝投入火柱之中,便是连太和的剑修,也毫不犹豫地将视作性命的本命剑送了进去。   不过几息,那火柱又重新放出了诸人的法宝武器,再用之,果然不惧邪毒侵蚀。   其他修士也终于完全放下戒心,纷纷将法宝投进火柱。说来也奇怪,这投入火柱中的法宝,高阶有各大乘元君的本命之物,低阶有筑基期的小阵旗,拿出来时都华彩四溢,使用时,分明感觉比从前强力了许多,直叹怎会有如此好事!   其实这十大锻炉之所以声名赫赫,正是因为能化腐朽为神奇,再加上柳昔卿的神通,几乎将所有人的法宝提升了一个品质。   这便是柳昔卿成功晋阶大乘后,第一次为人间降下的机缘福泽。   ※※※※※※※※※※※※   重新得到铸炼的法宝武器使得修士们越战越勇。   汉宫山下方的魔修战场,守夜人和玄月魔修开始全面反击。   陌降惊怒交加,他怎会允许大好局面被柳昔卿打破?遂亲自指挥太乙三才阵,自储物戒中取出一面阵旗,挥动时只见漫天血沙,那阵中三名魔将齐齐引出从头顶处掏出一团模糊的黑雾,引入阵眼之中。   太乙三才阵瞬间扩大数倍,所有力量汇聚,从阵法中轰然跃出一颗巨大的头颅,大张阔口,上颚卡在天地开阖域的顶端,下颚卡在大地之上,几乎要将柳昔卿连同领域一口气吞下去!   忘君反手一挥,一道剑意斩在头颅之上,但里面仿佛有某种可以凝滞时间的规则之力,忘君的剑意仿佛是在切割一团混沌之物,只能一点点切下去。   那三名魔将也从前方左右三个方向包抄柳昔卿,天元君凝出三面大盾挡住了攻击。   须臾间,陌降放出三重压迫,牵制住了忘君、天元君、柳昔卿。   而柳昔卿此时还在作法操控十大锻炉,情况更是艰难。   陌降唇角微挑,小指勾起,从指间爬出一条细弱游丝的黑色小蛇,如一道闪电般射向柳昔卿!   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偷袭!   小蛇瞬间突破了天地开阖领域,但柳昔卿却没有动,因为她似乎感觉到……   银亮如雪的枪花突然在天地开阖域中绽放,那枪尖利芒烁烁,一口咬破了小蛇头颅,而后枪魂雪龙浮现,张口将其吞下。   一个手持钩镰枪的身影出现在柳昔卿领域前,修为亦是大乘境!   柳昔卿知道他是谁,她看着他,目光有些触动,亦有些怜惜。   “沈昭。”   他慢慢回过头,恢复了俊美勾魂的容貌,然而不同的是,他眉心间显现出一枚殷红的堕魔印,身上也是遍布魔气,与那些被陌降制造出的大乘魔将一模一样。   沈昭竟已堕魔!   自她与他在予言郡相识,方知两人都是为师父所害,只是她已堕魔,而他却还心性坚定,游走在善恶边缘,行着自己的道……若非有其他原因,柳昔卿绝对不相信沈昭会堕魔!   “为什么?”她问道。   沈昭枪尖一抖,他笑着伸手抚过额上的堕魔印,道:“有所得,便有所失,只恨我来得太晚,未能在此战之前揭露上善盟的虚伪假象。柳道友,你可知,当年你我求道初时所受的苦,皆来自上善盟所为!”   柳昔卿心惊,她来到人间界时,原主便死于师父的炼魂术,从之后的遭遇中,她便推测灵空七子皆知悉炼魂之术,他们依附在小宗门中,实则为一个组织,用这种术法坑害修士。她原本以为这些人不过是行事隐秘的邪修,没想到他们竟是为上善盟做事!   沈昭则是被师父卖到精于炼魂的香脂婆婆手中,香脂婆婆身为东胜州地下黑市的堂主之一,想必也是上善盟授意。   原来早在这么多年前,上善盟就已经在修真界为非作歹!   “沈道友莫非已经查明上善盟的真相?”   “自然。”沈昭飞身上前,钩镰枪一挥,里面窜出枪魂雪龙,直直向下方魔物群中而去,竟一口一个咬掉它们的头颅。   令人惊喜的是,被沈昭枪魂伤到的魔物,竟然无法再生,纷纷化为黑灰散尽。   陌降元君见这一幕,虽然脸上还是微笑着,但他头顶的元神佛像,却染上了一层阴霾。   他朗声道:“本座以为只有心有恶念的修士方能炼成魔将,若本座没看错,你是那位被本座拿下炼魂的沈长老,不知为何来到在此地?”他语气恳切,没有半点愧疚,仿佛只是在向一个晚辈发问。   沈昭一边指引雪龙尽力收割魔物头颅,一边淡然道:“承蒙善主大人关照,派人将我带下炼魂,不过,善主大人可知,人在危机关头,也是可以堕魔的。所以我得到了神通,反而吞噬了你那名手下,利用震元雷劫将你在凌波境中的基业毁了个一干二净。”   他说得简短,但陌降元君是何许人,立刻掐指推演凌波境的轨迹,片刻间便知道了凌波境里发生的事,他倒是真的惊讶起来。   “本座倒是小瞧了你,想必你是用了某种法门,反将作法提取你魂魄的纯风投入炼魂阵,将他炼化,可你不知魔魂的收取法诀,纯风的魔魂一出,你无从应对,只能被魔魂侵入,方有了这魔将之体,还晋阶到了大乘期。可是沈道友,你此身已不容于修真界,不如与本座合作,事成之后,本座保你不死。”   陌降此人到真是能屈能伸,见沈昭可破魔物不死之躯的法门,立刻好言拉拢起来。   沈昭笑道:“魔魂入体九死一生,我既然能活下来,又何惧世人眼光?只是陌降元君好魄力,竟还想招揽敌人?不过可惜得很,你的打算,我已大概了解。我沈昭可没兴趣跟一个疯子合作。”   陌降大笑起来:“沈长老果真聪明,只可惜本座当时没有亲自下手,反倒是留下一个后患。”他眼中杀意骤起,元神佛像念诵法咒,七窍开始流出污液,缓缓覆盖金身,随后祭出一根降魔杵,一股雄浑的威压向着沈昭袭来!   陌降研究魔修多年,他战术极为精准。与那些正道修士斗法,他便用最污秽的法门,种种肮脏手段层出不穷;与那些魔修斗法,他便以道力斗法;至于沈昭,乃是他的法门所制造出的魔将,与沈昭斗法,他便用最正宗的禅修法门。   眼下柳昔卿全力御使十大锻炉;   天地开阖域只能勉力支撑巨大头颅的吞噬之术;忘君已将头颅劈开一半;   天元君苦力抵抗太乙三才阵;   ——只有沈昭对上陌降元君。   那降魔杵一出,沈昭便觉背上一沉,他一边钩镰枪撑住身体,咬牙挺住了身形。   沈昭比任何人都想杀了陌降,当他知道陌降的阴谋时,便知人间无善果。他现在想与陌降痛痛快快地斗一场,但沈昭太过冷静,他不能将力气全部用在与陌降斗法上,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所有人,都应该知道事情的真相!   “陌降,寒暄就到此结束,现在,便由我来将你的阴谋昭告天下!”下一瞬,沈昭的声音便已用上法门,响彻整个人间界!   “请诸君放下成见,听我一言!”   第175章   整个修真界都在关注北阳州的汉宫山战场。   因为这里有罪魁祸首陌降元君,有正在御使天下十大锻炉,为修士们净化法宝武器的柳昔卿,有太和的渡劫剑灵,甚至还有一位大乘期的器灵……但除了这些之外,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天元纪年初期,在魔君晏修以强硬的血腥手段杀遍七洲之后,魔修们沉寂了太久,就算是“山风泛红”,就算是被上善盟步步紧逼,他们也只是默默承受着。   直到萧快雨叛逃,柳昔卿于扶摇山掌门祭礼上横空出世,魔修中一直隐藏的问题才终于浮上水面——道修和魔修之间的平衡,到底该如何界定?   此时此刻,汉宫山战场成为人间的最前线,直面敌人的,反而是他们一直在排挤的魔修,而这一战的胜负,将会直接影响人间的命运!   他们想看看,这些魔修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他们也想知道,这些魔修的本心究竟如何。   所以,当沈昭的声音响起时,修士们虽然没有停下手中对魔物的攻击,却也凝神聆听——他们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他们与之战斗的是何人,他们为之战斗的是何事!   就连或是避难,或是奔逃中的凡人们,也纷纷抬起头看向天空,只是他们的目光中只有刻骨的仇恨——他们想知道到底是谁害得自己家破人亡,害得这大好山河生灵涂炭!   朗朗声音传来。   “吾名沈昭,于天元1878年成为上善盟白印长老,化名沈徒然。现如今,诸君已知上善盟便是一手谋划这场大劫的祸首,但你们不知的是,这天下因何会如此!这位歌留山隐居于世的老祖陌降元君,早在天元纪年初期,便已经开始进行他的炼魂计划,他掌控了许多地下组织和小型宗门,为其收集资质较好的修士炼魂,凡是灵根或肉身突出之人,都成为他们的残害对象。”   陌降元君一边施压,一边笑道:“不错,单灵根的修士最佳,如你这般肉身强横之辈的神魂也不错。”不知为何,他的声音也用上了灵力,使得天下皆闻。   “你的目的便是制造这些魔物。只是不知你从何得来的手段,先将道修魂魄炼制为魔魂,再放入魔修身体中,便会生成足可以毁灭一起的魔物!因此,你需要大量道修的魂魄炼制成魔魂,还需要大量的魔修身体作为魔魂的载体。所以你与朔月魔修护法萧快雨合作,但萧快雨虽然野心勃勃,却不愿伤害属下魔修,于是在最初阶段,你只能想方设法地捉一些道修,如是魔修最好,如若不是,也可将其逼成主动堕魔的朔月魔修,再进行你的计划。后来,你的计划越做越大,只靠那些小型宗门和见不得光的地下组织远远不够,所以你盯上了当时的上善盟,杀害了一手创立上善盟的伏书真君,之后逐渐培养傀儡代理人,如杭微堑之流,他们为你打点上善盟,以捉拿魔修为幌子,实则吩咐心腹偷偷捉拿道修!”   陌降抚掌道:“很精彩的推演。其实魔修注入魂魄会变成魔物,是本座于某一次试验中偶然得知。一开始将道修的魂魄注入魔修的身体,本座只不过是为了发泄对修士的仇恨罢了,却没想到有一名魔修,在不断的试验中本心湮灭,突然爆发脉反逆流,居然变成了魔物。”   他看上去交代得十分真诚。   沈昭继续道:“你与萧快雨研制出的第一批失心魔修,其实只是被你抽取了神魂的傀儡,用来迷惑修真界和魔君;而第二批失心魔修,乃是萧快雨千挑万选出来的精英,最后通过诱发他们体内的脉反逆流,将他们的身形和力量调整至巅峰,负责为你打头阵;最后,你利用身为‘暗夜之光’的柳道友,当她开始平息失心魔修体内紊乱的脉反逆流时,使得这一批失心魔修意志变弱,你便趁机将魔魂放出,将这一批朔月魔修全部变成了魔物。”   “不错,经过推演验证,本座发现这种意志湮灭只能发生在朔月魔修身上,因为脉反逆流其实是魔修的欲望枷锁,但弦月魔修比朔月魔修自律,倒是许多朔月魔修毫无道心廉耻,本就因追求力量而堕魔,所以他们最容易受到暗示,成为最好的化魔材料。正是因为这种通过强化暗示使得魔修爆发脉反逆流的方法,虽然好用,却局限于朔月魔修,所以本座只好找上了萧护法,好在他是个痛快人,我们便开始合作,他负责为魔修开启脉反逆流,以及消耗诸位的战斗力,之后自然便没用了。”陌降说起萧快雨之死,眉头都不皱一下。   “只是我现在还不知,这些魔将都是如何形成,为何与那些魔物不同?”沈昭也态度诚恳地发问,但他嘴唇都已发白。   两人谈笑风生般地聊着耸人听闻的阴谋,面上无比坦诚,手上的法门却都在暗地过招。   陌降又将降魔杵向下压了一寸,道:“道友有所不知,本座也曾将魔修的魂魄注入道修的体内,可惜只有那些‘罪大恶极’、‘恶贯满盈’的邪修能达到魔修的效果,而且魔修进化成魔物后,不过是到巅峰境界罢了,这些邪修一旦进化,却能直接进阶一个大境界,并能保持神智。”   沈昭道:“所以你那歌留山,其实便是一个专门收容邪修的最污秽之地,这些魔将,便是你精挑细选出的邪修!”   “本座筹谋这许多年,自是追随者无数,而且……这人间有哪点好?倒不如毁去!当然,在毁去之前,我辈还能尽享一场屠戮狂欢,岂不美哉?”陌降说此话之时,那黑色的污液,已将整尊元神佛像全部染成黑色,那佛像的慈眉善目逐渐变得狰狞而疯狂,癫眉、妖目、狂鼻、血口,甚至还生出利齿,森寒发光。   沈昭呕出一口鲜血,最后道:“你的计划天衣无缝,隐居歌留山韬光养晦,背地里处心积虑地操纵上善盟,再一个个除去能阻碍你计划的人,放逐魔君,杀死齐烨,当季羽道尊飞升之后,人间再无能压制住你的人,你便安排魔物入侵,使得所有大能陷入汪洋战场,整个人间被你玩弄于股掌……但你的法门,却有着一个最为致命的漏洞!”   “哦?愿闻其详。”   “魔物由魔气支撑,只要有人能将这些魔气全部吸走,你的这些魔物,便是一团死物罢了!”沈昭看向柳昔卿,“柳道友,我方才能够斩杀这些魔物,便是因为我枪魂中有一门神通,可以吞噬一切能量,所以你的伽蓝夜合,便是解救人间的最后希望!”   是的,没有人的神通能比柳昔卿的伽蓝夜合更合适,她可以凭借本源之力,将伽蓝夜合开遍整个人间,以魔界之花的威力将这些魔气全部净化!   沈昭此话一出,陌降元君也是脸色一变,他下手极快,立刻掐诀作法,手执莲花印,元神佛像口念弥陀,周身飞出数十道经文卷轴,张开之后犹如长索,牢牢锁住了柳昔卿的天地开阖域。   柳昔卿心口如窒息一般,被这经文缠得几乎喘不上气。耳边尽是佛音梵唱,可那音调中没有丝毫慈悲,入耳喑哑可怖,如同来自地狱的魔音,一步步逼人断绝一切活下去的念头!   她被陌降元君的咒法念得浑身发抖,几乎撑不住身体,缓缓贴着鸿蒙天元炉半跪下来。   可她不能输,不能放弃,只要天下魔物不死绝,十大锻炉便不能灭!   那声音尽是阴郁。   放弃吧,放弃吧,人间如何对你,你又何必如此辛苦?   她仍旧挣扎着,最后只觉自己身心俱疲,想合眼好好睡上一觉。   当她终于承受不住,将脸贴在手背上,将要陷入沉睡之际,突然感受到一股清凉之意!   她神魂一震,恢复了些许清醒。   她低头看去,那是她手指上的灵霄花戒所传来的一丝剑意,仿佛是在柔和地轻蹭她。   柳昔卿这才想到,其实他从来都未走远,一直都在陪伴着她。   她眼神温柔地看着这枚小小的花戒,呢喃道:“阿修,你便与我一起,为这人间战到最后一刻吧。”   柳昔卿用灵力将这枚花戒中藏着的剑意激出!   一道带着凌厉杀意的意念直接冲向陌降元君!   陌降不慌不忙,他此时笑容狰狞道:“不过是魔君的一道剑意罢了,还想逆天不成!”手中祭出一串念珠,紫气缭绕,化为一片彩霞,挡住了那道剑意。   正当陌降对抗晏修剑意的同时,一个身影忽然出现在陌降身后,他手持羽扇,向着陌降背后挥出一道攻击!   原来丰澈并没有走,而是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出手!   然而他这一次失算了。   陌降腹背受敌,但是头顶的大佛却张开了天眼,从脊背里探出苍白的枯骨之手,挡出攻击的同时又伸手向丰澈抓去。丰澈因为失去了分神,实力大大削弱,被这一抓之后,居然齐齐断了一手一腿!   与魔物厮杀的几名玄月护法大惊失色,立刻涌上来护住了自家护法。   下方众人心中都涌起一阵绝望,为难关头,连魔君的剑意和丰澈护法都已失败,不知有谁还能诛杀此人?   陌降终于猖狂大笑:“哈哈,人间果真无能!渡劫的剑灵,大乘的器灵,不是一样被我压制?十二大乘元君,不是一样疲于奔命?我现在取你柳昔卿的性命,又有谁能拦我?”   陌降眉心“卐”字符光芒大作,口中一张,便出现一柄金色小剑。   “佛心慧剑,斩杀邪魔,诛!”   那小剑纹丝不动,但是剑身隐含天地威压,将禅道真知的意念化为一道光刃,向着柳昔卿斩去!   她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柳昔卿双掌几乎融入鸿蒙天元炉中,她长啸一声,将灵力全部融入锻炉之中,身后一片光幕,瞬间生成上千面金盾向着慧剑意念冲去!   没有人能知道柳昔卿的求生欲望多么强,任何危难险境,她都会战斗到最后一刻!   可这慧剑几乎横扫一切,所到之处,金盾纷纷被击破,溃不成军!   就在慧剑将到柳昔卿身前之时——   中陆州,太和山脉,主峰峰顶之上。   一声金戈剑鸣!   一柄银色长剑破开云霄!   万千剑光随之而出,群剑轰鸣,直向汉宫山而来!   第176章   人间全界,七洲四海十二湖三十六山,五百八十六宗门,九千七百洞府……尽是战火弥漫,魔物横行,天地动荡,凡人面如焦土,修士须发皆张。   这锦绣大地,已是满目疮痍。   那红的不是血,而是被践踏的侠胆义心;   那白的不是骨,而是死战之后的无力虚脱;   那哭泣的不是弱者,而是怀抱同袍的战士;   那碾落的不是尘泥,而是人们的最后一丝希望。   当整个人间都陷入晦暗,只有一个方向,突然爆发出最绚烂的光芒!   如天下无道,我便为道。   如苍天无眼,我便为眼。   如红尘无情,我便为情。   如人间无光,我便为光。   一股义无反顾的信念随着光芒覆盖每一处角落,这一刻,时空为之凝滞,山河为之失色,人心为之所感——   剑庐大开!   那已不单单是一柄剑,而是十万年正道沧桑的信仰。   每一柄剑都是一道光芒,它们汇聚在一起,飞旋的剑影在天空上化成一道长虹,眨眼间便来到柳昔卿面前,碾碎了那道所谓的慧剑禅意,斩开了咬着天地开阖域的巨大头颅,将那太乙三才阵劈得灰飞烟灭!   无数身经百战的太和本命剑就这样阵列在她身前,剑意如镇守孤疆的英魂,仍然寸土不让地捍卫着自己的家园。柳昔卿泪眼模糊地看着这些看似冰冷的长剑,在最关键的时候,它们竟在她身边,夫复何求!   她的神识带着庚金之气铺开,渐渐地认出了这里面曾经被她修复过的本命剑。   因守护被魔修屠戮的村庄,而失去了主人的碧汀剑;为了救人而战死在白渡州战场的澜汭剑;   有因主人最后拼尽全力一斩,而只剩半截的十三平斩;有在魔尊大战时陨落主人的孤剑彤冷;   有……   而这些群剑中,有一柄十分典雅漂亮的白色长剑,那剑柄上还系着一方丝绦。   它飞到柳昔卿身边,静静地看着她。   “扶好,吾来助你!”   柳昔卿的意识里传来它的声音。   她记得,这是那柄不愿意被人碰触的白涛剑,它的主人原是一位元婴女剑修,柳昔卿因敬重英灵,当时并没有为白涛剑修复。   但此时此刻,白涛剑却令她握住它。   柳昔卿伸出手,紧握白涛剑,一股劲力随着剑柄进入识海,她瞬间感觉神清目明,刚才困扰她的地狱魔音竟全部消散。她重新站了起来,终于在群剑的最前方,看到了那柄银色的长剑。   那是晏修的兄长晏平之本命剑“平掣”,它没有任何言语,引领群剑将陌降的所有法门一一破解之后,平掣剑划过一道银光,长鸣一声,向着苍穹之顶而去。   群剑相随!   本命剑中亦有大乘修士之剑,左右开阖,划开虚空裂隙,在人间和虚空之间连接起一条剑光通道!   陌降元君终于开始惊慌起来,他将所有魔将分散开来,就是因为忌惮铭古纪时曾经震慑三千世界的太和初开剑阵,那剑阵若有四位大乘剑修坐镇,连渡劫期修士亦可击杀。   明明大乘修士都分散在各地,为什么还是招来了剑庐群剑,这是怎么回事?   陌降自是不会束手待毙,他一边撑起头顶分神佛像,抵御群剑威压,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与什么人沟通一般。   只是,陌降元君的脸色越来越白,若是细心,可以看到他额头缓缓流下一滴冷汗。   ※※※※※※※※※※※※   剑光通道外,云层卷刃,包裹着无尽虚空,剑意将那些阴暗处的呼号声牢牢镇压在人间界之外。   柳昔卿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些本命剑要做什么,但是当她渐渐感觉道一股熟悉的气息正在接近剑光通道时,她身体摇晃了下。   阿修,是你回来了吗?   当一个黑色身影如一阵狂风,从虚空外疾飞入剑光通道时,她咬住下唇,拼命控制自己不要喊出来,也极力控制自己有些失控的心神。   明明没有分别太久,晏修与她也曾因种种情况,少则几十年,多则几百年,为了各自的目标而天各一方。因为心知对方安好,一切努力都因为彼此的相守,显得那般美好。   一旦失去他的消息,柳昔卿才觉心被挖空了一块!   但是她不能失去理智,更不能感情用事,所以她像平常一样待人接物,她变得很忙碌,即便没有他,她仍然将生活过得井井有条,甚至带着他的一众部下,站在这修真界的最前线,抵挡住了敌人的入侵!   可她分明知道,胸膛中的那颗心,因对他的思念而变得不完整。   那无关乎大道,无关乎道心,无关乎信念,无关乎天下万事。   那只是一个姑娘,对心上人的爱。   那爱不曾使她软弱,不曾使她沉沦,不曾使她变得虚荣,不曾使她失去初心。   因为爱,本就是这天下最美好的感情之一。   ……   那人影如一道流星,顺着剑光通道进入人间界,随着他的身影,组成剑光通道的本命剑纷纷随之回归,远远望去,一人坠下,其后群剑相随,虚空裂隙缓缓在其后关闭。当他飞入北阳州后,一道杀意纵横的剑域瞬间撑起,几乎覆盖了整个汉宫山地界!   孤夜封疆。   这是一方令无数魔修,乃至道修都胆颤心寒的剑域。它昭示着那尊血洗七洲的杀神的归来,同时也预示着,汉宫山的战场,最终迎来了人间武力最强的对决。   魔君在此!   当晏修出现的同时,感觉到巨大危险的陌降元君终于也开启自己的领域“金刚定禅域”,与晏修的孤夜封疆剑域对撞在一起!忘君与天元君分别出手,对那三名魔将发难,沈昭枪出如龙,大肆收割汉宫山附近的魔物!   群剑并没有停留,它们已完成了此次出剑庐的使命,柳昔卿身边的白涛剑也重新没入群剑的轨道,它们依旧飞回剑庐,带着心中对人间的执念深藏的剑庐之中。   只有一柄银色长剑在划过天际时向着柳昔卿留下了一道意念。   平掣剑道:“他似有心障,我无力帮忙,还请柳道友注意。”   柳昔卿闻言,不由得神情一肃。   晏修此时已站在她领域的正前方,他身上缭绕着魔气,手中露岚剑已显本体,上方是已无法抑制的杀意。虽然他的气息依旧熟悉,却有着剧烈的波动,显得极为暴躁。哪怕他距离她很远,柳昔卿依然嗅到了他身上传来浓重的血腥气。   她不敢想象在虚空中晏修都经历了什么,只能轻轻唤道。   “阿修。”   他没有回头。   这不是晏修该有的举动,柳昔卿心惊,她不由得向前一步,问道:“阿修,出什么事了?你怎么样了?”   “卿卿,别过来。”他的声音听上去非常冷,显得异常压抑。   她驻足,惊讶于晏修的态度,但还是听了他的话,只道:“陌降此人法门阴邪,可污人法宝武器,我有剑骨诀法门,可助你不受侵蚀。”   “不必。”他干脆地拒绝,随后一挥露岚剑,以大乘修士威压对全界道,“歌留山陌降,私通外域,乃三千世界之北冥界代行者,北冥界意图染指人间,为应人间大劫,陌降遂蒙蔽天道,大造杀孽,为天地所不容!现北冥界大军已于虚空被本座屠绝,陌降罪行罄竹难书,本座在此将其诛杀,尔等不得有异议!”   晏修态度冷硬强横,他看上去完全不理人间发生了何事,只知道眼前的陌降需要诛杀,昭告天下之后,他立刻挥起露岚剑,狂风席卷汉宫山,向着陌降冲去!   不对劲,晏修一定出了问题。   柳昔卿只能肯定晏修没有被夺舍,以大乘修士的眼力,她能看出晏修并没有其他的异常,她现在有满腹的话想跟晏修说,此时却不是时机。   陌降当杀,她也必须抓紧时间,尝试沈昭提议的净化魔气方法。   若是能成功,人间将再无魔物!   她的手终于离开鸿蒙天元炉,左手重新凝聚出天地开阖弓,一跃而上九重天,她站在人间最遥远的天际。   周围一片空旷,除了云朵,便只有呼啸的风声。   柳昔卿缓缓将身体中的伽蓝夜合分神引出。   这一次,她不能像之前一样,用一个个小小的花瓣去吸附魔气,对付那些魔物,就连伽蓝夜合都无法直接承受魔物内核中的阴冷魔气。   那便用她的老办法好了。   柳昔卿掐诀,伽蓝夜合的花瓣不断转动,在她身后一层层绽放,最后露出漆黑的花心,里面涌出暗含规则之力的力量,使花心渐渐形成一个深邃的黑洞。   吾箭之所至,皆为吾疆——   由我来试这疆域的极限!   第177章   柳昔卿手中的天地开阖原本便接近于透明色,只能看到上面流光溢彩般的灵力之芒,此时她闭上双目,似已经陷入冥想,手中的透明长弓越发剔透,最后几乎消失于无形,融化在天地间——亦或是,这天地被融于长弓之中!   当伽蓝夜合的黑洞已至极限,她左手虚虚一握,却仿佛握住了隐藏在空间中的无尽玄妙之意。   那是亿兆年蓬勃的人间运道,是教化民众的礼乐仪制,是众生痴迷的七情六欲,是人行于世的业果因缘。这便是规则之力,凡人看是虚妄,四大皆空者看是无稽,修士看是红尘万象,而在大乘境的柳昔卿眼中,则是她手中的天地开阖。   这已是一把天地生成的灵弓!   柳昔卿右手缓缓举起,她的动作非常慢,像是在突破某种禁制,又像是有极沉重之物正压在她手臂之上。而她右手上的,其实正是已凝出无垠黑洞的伽蓝夜合元神。   她便要以天地做弓,将伽蓝夜合的净化之力射出,使之能够将遍布人间,达到吸取魔气的目的。   她心里默默道,如果摩罗将伽蓝夜合全部销毁是因,便让她来了结伽蓝夜合的果,这一次,她会让伽蓝夜合重新开遍人间!   “你们,可愿为我绽放?”   这个问题几乎不用回答,因为开放,原本就是花儿的本能!   柳昔卿的右手更缓慢地做出拉开弓弦的动作,只是一个寻常的拉弓射箭姿势,在她手中却似有万钧之力。   终于,一支由黑色虚无凝成的长箭出现在柳昔卿的右手上,箭身上飞旋着无数的小小花朵,其上蕴含无尽奥义,哪怕在九霄之上,也使得人间震动!   柳昔卿终于松开右手,喝道:“去!”   黑色长箭脱手而出。   这以乾坤为弓,元神为箭的一击,将柳昔卿所悟的人间规则和伽蓝夜合的规则之力结合在一起,借由人间意志将伽蓝夜合送至人间的每一处角落!   此一式“素手扫苍穹,凝晖望七洲”,其境界,已立于大道之巅峰!   ※※※※※※※※※※※※   ——村子的结界正在魔物的手下岌岌可危,那几名守护村子的修士都已经牺牲,所有村民都聚集在村子的街口,男人们拿着锄头、斧头、棍子,站在最前面,后方是簌簌发抖的老弱病残。他们连泪都已经没有,眼睁睁看着结界渐渐出现裂缝,那黑漆漆的手正要将结界撕开!   ——中陆州的某一处修士城池,护城结界早已被魔物攻破,城中的修士已经死到只剩三十七人,但是他们却已足足支撑了两个时辰!这三十七人不过是金丹修为和元婴修为,他们几人为一个小队,将所有的灵力都用于奔逃,就这样像放风筝一般引着十多只魔物,使它们减少对凡人的注意。可这样耗费体力的方法,又能支撑多久?终于,渐渐有人体力不支,某一个小队中的女修,发现自己再提不起一丝灵力后,摸了摸已经空了的储物袋,眼中闪过一道狠色,她扭头反冲向魔物,一手拍在自己的丹田处,口中叫着“老娘跟你们这些畜生拼了”!   ——彩华山是东胜州最美的一座青山,因为在日落时分,山峰上会折射出绚丽的五彩光芒,乃是灵运皆旺之宝地,因此有三个中型宗门都选择在此地开山立派,难免存在竞争,平时三个掌门都互看不顺眼,暗自憋着一股劲儿。可现在,这三人齐齐立于护山大阵前,并肩而战。寒风料峭,在他们面前的,是数十只狰狞魔物。可若是细细看去,左右两名掌门都已只剩躯壳,只有站在两人中间的那位掌门还在苦苦支撑。他心知自己已到油尽灯枯之际,唇角溢出一抹苦笑道:“林蔚、游濛,你们这两个老家伙,居然就先我一步走了,不过,本座也要下去陪你们了,咳……只可惜彩华山三门精英都在外征战,门内只余年幼弟子,护山大阵一破,道统断绝,我韩沧溟愧对祖师爷啊……”   ——黑崎州的兽族们纷纷化为原型战斗,那邙城城主青鎏显露出双头蛇真身,冲锋在最前端,曾经那些满金街专注于生意经的半兽们,也咆哮着与魔物撕咬在一起。在黑崎州的战场上,有开店的老白猿,有卖灵植的灰翅膀,有守护整条街的老山羊,有已经在一起的小兔妖蓝祺和茉儿……也有一头灵巧美丽的白色小鹿,正“呦呦”清鸣着,她头上生出两只钢刃一般的鹿角,向着魔物顶去!可是她的鹿角被魔气缠住,此时身后又出现了一只张开大嘴的魔物……   ——太和季沧海身为大乘剑修,一生纵横沙场,经历生离死别无数,更曾任太和第二十五任掌门。他本是无比坚毅洒脱之人,那一双湛蓝如碧海的迷人眼眸,仿佛有无尽之意,令人见之神醉。可这位大乘元君如今却杀红了眼,当太和剑庐群剑出山之时,他目眦欲裂道:“令亡者不得安息,乃我辈之责!”沧海元君身后腾起万里巨浪,他每前行一步,便将面前的魔物都卷入浩渺如海的剑域中,同时掐诀抵御一名大乘期魔将的疯狂进攻,七窍已缓缓溢出鲜血。   ……   在修真界与魔物的抗争中,哪怕因为大乘修士的守护,已经尽量减少人员的损伤,可牺牲在所难免。在危机关头,那些我们认识、或仅有一面之缘、或根本毫无交集的人,他们正在用自己的生命奋战着。很多时候,那些牺牲的人,不过是一串简单的数字罢了。   利刃破空,刀斧在喉,命悬一线,何人能生?   当结界将破,当元婴嗔怒将爆,当人之将死,当弱小将被屠戮,当大乘亦无解之时……   黑色的花雨从天而降!   并非一瓣一瓣落下,而是瞬间遍布整个人间界,人们的视野中突然出现了此物,皆露出震惊之色。   当花雨出现之时,所有魔物都纷纷停下攻击。它们好像呆住了,对这些精巧的小花没有任何敌意,也未做任何抵抗,甚至连花瓣都没有碰触到,之后便像是被抽干了身体中的全部魔气,露出了勉强还算作是人的形状,竟然重新变回成失心魔修!   只是此时的失心魔修,已失去了魔气的支撑,与从前相比,只有不到一半的战力,而最重要的是,当修士们攻击它们的时候,那些伤口终于不再愈合!   修真界诸人目瞪口呆。   只要不能复生,还怕它作甚!   ……   前来救急的修士将结界外的失心魔修诛尽,那些村民们方才战战兢兢地开口问道:“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那本来欲自爆的女修停了下来,一法宝劈死一个失心魔修之后,嗷嗷叫着:“师兄,师兄你快过来,老娘的元婴塞不回去了啊!”   彩华山的韩沧溟堪堪保住了一条命,他撑起的护山大阵本就集合三门精华,威力巨大无比,顷刻间便消灭了那些失心魔修,只是他原本样貌不过是俊秀的青年,如今已是个老头子了。韩沧溟笑得很畅快,他眼里喊着热泪,揽住了身边两名故去老友的肩头。   鹿鹿还闭着眼睛往前冲,突然,原本劲力极强的魔气消失,她一角戳爆了失心魔修的丹田,之后差点摔在地上,她睁开水汪汪湿漉漉的大眼睛道:“魔物呢?咦?我好像嗅到了熟悉的气味,是她吗……”   沧海元君一剑将一名魔将的头颅斩下,又及时收手,避免伤及无辜,他目色复杂地看着北阳州方向,低声道:“她竟真的做到了。”   ※※※※※※※※※※※※   汉宫山上空,晏修与陌降的战斗已至白热化,两大领域的交锋已使得下方所有修士都不得不退避百里之外,陌降的金刚定禅域已被晏修砍得千疮百孔,当黑色花雨落下时,晏修已破开领域,瞬息间在陌降的元神佛像上斩出千万剑,几乎将那佛像削成一滩烂泥!   陌降看着一手炮制的魔物竟然被莫名的规则之力全部净化,纷纷变为普通的失心魔修,他再也无法维持虚假的笑面,眼睛圆瞪,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大叫道:“不可能!雷翼告诉我,这个方法绝对不会失败的,人间怎么可能出现魔界之花!”   晏修的脸孔一直隐在暗处,他站在陌降已经瘫软的元神佛像上,发出一声轻笑道:“北冥界之人无法插手人间事,即便雷翼想方设法混入修真界,也只能找你这样被仇恨蒙蔽了心智的人做代行者。现如今雷翼已被我斩杀于剑下,那些集结在虚空,等待你讯号的北冥界大军,已经变为虚空中的一座尸山。”   陌降怎会不知道那北冥界大军是何等规模,他此时已经胆寒,但临死之前,他也不想让这些人好过!   他不明白,这罪孽的人间,这吞吃了他妻儿老小一家十三口的人间,为什么总是有守护?邪修可以因为一己私欲,便做尽一切恶事却不受道心谴责,修士为了追求力量,便能甘愿堕魔入修罗道,弱小的凡人只能在所谓的天道下苟延残喘……这样的人间,为什么还不去死!   如果不是雷翼救了他,洗炼他的灵根,助他成为大乘修士,他早就死在拜师的半路上……雷翼说得对,这些霸凌人间的修士都该去死,我要报复所有人!   去死,都去死吧!   他大笑着挥袖,从储物袋中祭出一道魔魂,毫不犹豫地拍入自己的丹田!   第178章   汉宫山上空,顷刻间出现一个无比巨大的身影,那是陌降元君与魔魂结合而生成的魔将。   在陌降的实验中,邪修打入魔魂可以提升一个大境界,那么此时出现在世人面前这一名,便足有渡劫期修为!   陌降本人已与元神佛像合为一体,化为一尊黑色的怒目金刚,显露出三头六臂法相,各持一件毁天灭地的法宝,只轻轻挥动,便引发全界地动山摇。   这便是渡劫之威!   但也仅限于此,当陌降变为魔将,有三人同时出手。   忘君与天元君将那三名魔将料理干净之后,这位太和剑灵亦是放出渡劫期威压,他手中掐诀,低喝:“太和初开,镇!”瞬间化作本体巨剑,一剑斩在大地之上,压下了这股波动。   柳昔卿于九霄之上,指尖再次凝出一支无疆之箭,她将箭尖对准了陌降,低声道:“便由我来为你报仇。”这一箭,是为这具身体之前那位无辜丧命的原主,因为陌降的魔魂计划,才是杀害原主的真正凶手。   晏修则根本没将渡劫期魔将放在眼里,他手中杀戮之剑勇往直前,转为身前三尺绝对剑域,带着一团疾风向着陌降硕大的佛头上斩去!   几乎是陌降刚有所动作的同时,他的魔气被柳昔卿吸走,他的威压被忘君压制下来,他的法身被魔君晏修砍得体无完肤。   这尊巨大的金刚佛像轰然倒塌,可他不甘心,哪怕他知道雷翼在利用他,哪怕他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条不归路——但是那又如何?只有仇恨才是他活下去的动力!   陌降将手中法宝尽数祭出,口中嘶哑道:“杀……杀……仇……”   眼见数个法宝纷纷亮起光芒,即将肆虐人间。   忘君的剑身上突然亮起明亮的光泽,一方剑域突起——如云般轻柔的剑意涤荡七洲,温暖似春风的剑域将整个人间庇护在其下。   终于,曾经名震修真界,为天下剑修开山立派的“太和初开剑域”,相隔十万年后,再一次出现在人间大地上!   太和的十万年道统,始于此。   修士们的守护之道,始于此。   人间正道之沧桑,始于此。   ——莫忘剑,是为莫忘人间。所以,云和的信念和意志,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人间!   “云和,你是在等待这一天吗?当我不再为你而战,而是为人间战斗之时,便是我从剑灵真正成为修士的时刻。”在这样平和包容,和光同尘的剑域中,冷漠的剑灵终于漾开了一抹笑容,“可我还是最怀念……与你一起并肩作战的时光。”   太和初开剑域将这些毁天灭地的法宝镇住,柳昔卿则是喝道:“天元君,熔字诀!”她招出小红豆,吐出一团锡兰真火,“给我炼!”   她手中连发数箭,将这些法宝都射进鸿蒙天元炉中,再将真炎御合箭射出,将这些还未开始发力的法宝熔了个一干二净。   而晏修更是狠戾,他倒提露岚剑,将陌降整个人从中剖开,细小的风刃将散开的肢体绞得米分碎,他手中握着一团黑漆漆之物,毫不留情地以规则之力将其灭杀得彻彻底底!   歌留山陌降,终于伏诛!   ※※※※※※※※※※※※   整个人间都松了一口气。   至于那些已化为平常修士的失心魔修,在大乘修士的全力清剿下,很快会被诛灭,这一场令人间损失惨重、动荡不安的道魔大战,终于结束了。   修士们还在清理战场,围剿落网的失心魔修,但是汉宫山战场,却并没有这么轻松。   在晏修回到人间之后,沈昭一直护住了所有在汉宫山死战的魔修,又用丹药控制住了丰澈护法的伤情,陌降死后方才将领域撤下。   可是他作为唯一留存在世的魔将,如今不人不魔,身份十分尴尬。   但所有人都对他恭敬有加,因为正是沈昭,为探寻真相深入虎穴,以身试险,最后将真相大白于天下,又提供了将魔物诛杀的方法,堪称救世英雄!   一声“沈元君”,道得心服口服。   沈昭一边带着他们清剿汉宫山附近的失心魔修,一边回到汉宫山,当他们看到半空中的晏修后,才发现他们的魔君大人似乎出了问题。   晏修杀死陌降之后,身上杀意还未散去,他高高立于半空中,明明天空已渐清朗,可他整个人都像是陷入阴影中,其他人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在那种杀意之下步步后退。   不知为什么,即便晏修没有任何动作,也会给人一种下一瞬间便会将剑穿透丹田的感觉。   感应到杀意的忘君早已变回人身,他看着晏修沉吟道:“他怎么会这样,难道他刚刚……”   ……   直到柳昔卿回到汉宫山战场,才帮助魔修们缓解了一部分压力。   她早知晏修有情况,收了神通之后,立刻飞到他身边,刚想用手去碰触他,却被周围如有实质的杀意刺疼了手指。   “阿修,你还好吗?”她语气轻柔地唤道。   阴影中的晏修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挥出一道风,将她带到他身边。   那风并不是往日亲昵时的柔和之风,反而带着阴郁的寒冷,激得柳昔卿几乎产生一种想要抵挡的冲动。   但是她深吸一口气,压下了这股冲动,毫不反抗地来到他身前,进入他身边由杀意凝聚而成的结界中。   晏修身上围绕的是刺骨的杀意,对于不设防的柳昔卿来说,这些杀意如同利刺一般,会直接影响到她的元神。   但柳昔卿知道晏修绝不会伤她,只是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这些阴森可怖的杀意足可以证明他心里一定很难过,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避开他?   她轻轻地将手臂环在他腰间,方才抬头看着他道:“阿修,欢迎回来。”   在晏修不在人间的日子,她无数次想过,只要他能回到人间,变成什么样子都无所谓,因为她会想尽一切办法去照顾他,守护在他身边,再也不离开他。   可是看到晏修面容的一瞬间,她还是有些心惊。   因为此时的晏修是笑着的,那笑容看上去非常温和无害,甚至连应有的杀意都没有。   这种温和相对于他身上凌厉的杀意,给人一种错乱的感觉,矛盾得近乎疯狂。   她突然感觉腰间一紧,晏修双臂环住了她的身体,他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道:“师父曾经说过,如果我一直这样杀戮下去,总有一天,会亲手杀死最心爱的人……但是你看,我这样满手血腥的人,也想得到你。”   柳昔卿心中震惊,她柔声道:“但是你有你的守护之道,无论是魔修还是道修,不过四个字——事在人为,这是我们最开始相识的时候你告诉我的,你还记得吗?”   他轻笑一声,叹息道:“可是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卿卿,我真的变成了杀戮机器,哪怕你在我身边,我也有想把你完全毁掉的冲动。”   “你不会的,阿修,我相信……”她仍想继续安抚他,晏修却伸出一根手指,轻点在她唇上,止住了她接下来想说的话。   “我们来打一个赌,好不好?”如果不是感受到他身上的杀意越来越盛,他的语调温柔得近乎宠溺。   “赌什么?”   “为了与北冥界之人作战,我将本心封印在了识海,用以激发杀戮本能,若一直这样下去,会变成只知杀戮的怪物。如果你能救得了我,我便放他出来。如果你救不了我,那我们就只能一起毁灭了……卿卿,你说好不好?”   到底是怎样惨烈的战斗,才能把他逼成这个样子?   柳昔卿中半是柔软半是疼,坚定地对他道:“好。”   “真是个好姑娘。”晏修夸赞道,冰冷的手拂过她的发髻,像是刀削过一般,“来,跟他们告别。”   他挥手撤去结界。   柳昔卿将小哈和小红豆全部放出,她无视它们担忧的眼神,对忘君、天元君,以及汉宫山附近所有魔修道:“请忘君大人先回太和,转告槐山神君,魔修会向太和派出和谈使者,从此愿与道修和平共处,不再造杀孽,守夜人组织会一如既往监督魔修。请天元君将十大锻炉重归原处,收回神通。本座与魔君大人不在之时,请沈元君与丰护法统领诸魔修,望诸位放下成见,以此战为契机,为我等在修真界赢得真正的地位。”   刚才柳昔卿与晏修的对话,便是连忘君也未听到,所以剑灵大人只是蹙眉道:“柳道友准备何时随我去寻云和的机缘之地?”   柳昔卿莞尔一笑:“伽蓝夜合终会回到人间,魔修不会再受脉反逆流之苦,也不会因冲动而杀人,至于云和祖师的机缘之地,已经什么都想起来的忘君大人,还需要我吗?”   “需要。”忘君毫不犹豫地道。   柳昔卿无奈道:“那便等我回来,可好?”   沈昭和丰澈自然也无异议,只是天元君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他只是沉默着,因为他注意到,即便晏修与曾经不同,可柳昔卿现在露出的笑容,却是幸福的。   那是一种除了晏修以外,任何人都无法给予她的幸福。   ……   将一切交代完毕,柳昔卿转头对晏修道:“可以了。”   他笑着伸出手,抚上她的眉心。   两人一同消失在汉宫山上空。   第179章   元神微荡,晏修冰凉的指尖按在柳昔卿的额头上,将她的元神引了出来。   她闭上双眼,在即将被拉入深渊时,耳边传来他的声音。   “别怕,卿卿。”   那温柔的声音让她有一种几乎要落泪的冲动。从两个人相识开始,他待她耐心包容,捧着她,呵护她。都说他修的是杀戮之道,世人惧他、避他,见之如见凶神。可在柳昔卿眼中,他却是最温柔的那个人。   “阿修,不管我能否救出你,我都会跟你在一起。”她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印下一吻,之后便晕厥在他怀中。   只留下神色晦暗不明的晏修,将她紧紧拥住,也缓缓闭上了双眼。   ……   柳昔卿睁开眼睛,目的便是一片夜色,天空上有一轮皎洁明月,月光为周遭景物镀上一层银亮的柔光。   这是一片茂盛的林地,周围遍是星星点点的小花,隐隐有暗香浮动。斜月疏影之下,她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并不是“天魔舞”,不知何时换成了一件异常华美的红色长裙,她的长发被一根金簪挽起,不像是修士的装扮,更像是谁家刚娶的新妇。   柳昔卿整了整衣饰,便缓步前行,心中猜测这里是晏修的识海,他口中的“本心”,其实是他心中的理智和情感,那么这里的一切,应该就是那“本心”被禁锢的地方。   夜深露重,除了草木的沙沙声,周围一片寂静,但她并感到不害怕,就算晏修因为不停杀戮而濒临崩溃,她依然相信他爱着她。   林间小径并不长,很快,她的视野便开阔起来,夜风轻轻拂过,她渐渐感觉到空气中的湿气,最后拨开一丛一人多高的灌木,终于看到了一片在夜色下泛着幽光的湖泊。   那湖边上,一名身材修长的黑衣男子背对她而立,手中提着一盏琉璃灯,十分安静。   听到声响,那男子转过身。   他与往常总是一身劲装不同,此时穿着一件宽大的长袍,因风拂动而显得飘逸,那领口也被吹开了些许,隐隐可见锁骨;那衣袖也微微掀开,露出一截劲瘦的小臂。   玉色的肌肤在月光中泛着漂亮的光泽。   依旧是她所熟悉的俊美面容,但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比起平日沉稳,带了点疏狂之意,更是活色生香。想来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便看呆了去,正是因为这股子人不自知的风情。   她正想说话,却被对方先开了口。   “今夜怎么来得这么晚?”他一边走过来,一边问道。   柳昔卿一惊,她设想过无数种情况,想过他正在受苦,想过他备受煎熬,想过他或许已不认识她,想过他会设下种种秘境来考验她……却唯独没想到,他会如此自然地跟她打招呼,仿佛丈夫在责怪晚归的妻子。   她不清楚情况,便没有冒失开口,只是很温柔地看着他。   晏修来到她身前,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做其他动作,而是将琉璃灯举起,映在她的脸边,轻笑道:“今日与往日不同,我的卿卿竟能变得如此真实,所谓美梦,应如是。”   熟悉的尾音上挑,看起来他的心情,是真的非常好。   柳昔卿沉下心,她开口唤道:“阿修。”   没想到她这一唤,却是让晏修瞬间愣住了。   他先是不敢置信,看她的目光中包含了无数复杂的情绪,最后,他慢慢低下头,以手掩面大笑道:“明明是每夜都会出现的幻象,竟还会说话,看来对我的折磨还不够,还不够……”声音逐渐低沉,近乎呢喃,“所以我再也回不去了。”   她何曾见过晏修如此失态的样子……柳昔卿再也忍耐不住,她伸手握住晏修的手腕,急道:“我就在这里,不是幻象,不是别人,阿修,是我来找你了!”   晏修缓缓抬起头,他神色有些古怪地看着柳昔卿握住他的手,慢慢地将脸贴在她的手背上。   刚碰到她肌肤的一刹那,他的脸色变了。   仿佛从懒散的大猫,一瞬间变为蓄势待发的猛虎,他扬手丢掉琉璃灯,反手将她的手腕握住,另一手环过她的腰肢。   他用的力气极大,严丝合缝,两具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   “两千年了,我第一次能碰触到你,卿卿,今夜能拥你在怀,我很知足,就算你是心魔化的劫,是北冥界的念力法门,是三千世界的虚妄……我也不会放手,因为,”他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我想念你。”   两千年?   柳昔卿心中大骇!   午月十五扶摇山掌门祭礼,之后晏修被流放虚空,人间大战于未月初四爆发,持续了三日,今日正好是未月初七,晏修离开人间界整整过去了二十二日,原来他在这里一日百年,竟孤身一人困在这里两千余年!   什么是心魔化劫?什么是北冥界的法门?什么是三千世界虚妄?   他都在这里经历了什么?   “阿修,人间大劫已经过去,萧快雨自取灭亡,陌降阴谋暴露,他已在你的剑下伏诛!如今魔修百废待兴,我们意欲与道修议和,从此可以与道修一同共存,所有人都在等待你回去,我来此地,便是为了带你走!”   晏修原本气息有些乱,但他很快镇定下来,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顺了顺她的背,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走?卿卿想带我回哪里去?”   “人间。”   他轻笑出声:“若是真如你所说,那么这个人间,已经不再需要我了,若你不过是虚虚实实的幻象,我又何必信你?你或许不知,北冥界之人,最擅攻心,他们突破我的防御,探寻到我藏在本心深处的你,所以啊,那时的我,杀了无数个你……无数个卿卿,被我斩在剑下,血肉横飞……”他的手指非常缓慢地划过她的脊背,描述着剑的轨迹,“就算是现在,我也能毫不犹豫地斩杀你,卿卿,害怕吗?”   柳昔卿被他的手指激起一阵颤栗,她轻声问道:“是因为将我斩杀太多次,导致你杀心狂乱,不得不将本心锁在识海……所以你才被关在这里了,对吗?”   晏修将头埋在她颈间,轻轻蹭着道:“他们杀不死我,便想逼疯我,最后我将自己封印,他们寻不到我的弱点,这样一来,我留下的剑,迟早会将他们全部杀光。”   用不断杀死心爱之人的方法来逼疯他吗?   柳昔卿喉头一哽,几欲心碎,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正常,继续问道:“你说每天晚上都能见到我,又是为何?”   他将她放开,有些迷惑地看着她:“是啊,为什么呢……”他一寸一寸地审视她的身体,最后眯眼道,“不如我们一起来找答案?”   她本意也是要想办法将他救出去,自然应下。   晏修微笑着伸出手指,放在她耳边,突然打了一个响指。   随着响指声,周围的景色又发生变化。   原本的月下山野,变为高挂大红灯笼的宅院,她和他正站在门口。   晏修看了她一眼,伸出手,轻叩门环。   里面立刻传来拉开门栓的响动,大门打开,从里面走出的傀儡僮儿居然是曾在须弥芥子石里侍奉的园葵,他躬身行礼道:“主人回来了。”之后闪身退到门边,让出路来。   他弯身将柳昔卿打横抱起,迈步走了进去。   柳昔卿心里觉得有点不对,她好声好气问道:“阿修,我在想,之前的幻象说不定是某种法门,我们当合力以天演术推演,我可以想办法研制一种可以探测法门的法宝,我们还可以……”   她滔滔不绝地说着,晏修看似认真地听着,甚至还时不时的提上一两句建议,脚下却是不慢,一路不停歇,直接将她抱进了卧房。   等到门关上,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确切地说,是柳昔卿终于沉默了。   她心里有些紧张,似是隐约知道他要做什么,却又不敢确定。   桌上燃着红烛。   他将她放下来之后,踱步走到她背后,一手环在她腰间,低头在她耳边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最该问的,不正是你自己吗?为什么我会见到你,为什么你会来找我……”   呼吸渐近,颈间厮磨。   她和他都心中了然。   当然是因为,我想念你,你也想念我。   这思念不因时间而改变,不因距离而变淡,在疯狂中绽放,在孤独中爆发。   柳昔卿突然转过身抱住他,将指甲都嵌入他背中,声音又急又娇:“阿修,你知道我是谁?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侧过头,看着她着急,却不紧不慢地道:“卿卿,千百个你,也都是你一人。再残酷的厮杀,只要能与你相遇,无论经历多少次,我也心甘情愿。”   她终于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出去,为什么不回到人间!”   他笑着为她拭泪,轻声道:“因为我的使命已经完成,魔修不再需要魔君,太和也不应该有一个我这样的污点,我本就是太和在魔修中的利剑,杀戮入道,终其一生,只能不断以杀戮来平息自身的杀欲,我这样的杀戮机器,只能为战时利器,若是如你所说,道魔开始议和……那么我,才是人间最该诛杀的怪物。”   “真是对不起,卿卿,我回不去了。”   第180章   柳昔卿震惊道:“你是太和在魔修中的利剑?阿修,你……是被太和……”真相呼之欲出,但她却说不出口。   “我的身份,只有已飞升的季羽道尊、四位大乘元君,以及槐山掌门知道,铭古纪大战结束后,虽然魔界回归已经无望,但魔修并不似现在这般安分,萧快雨和丰澈虽然表面上不合,实则已经在谋划占领西凉州,分裂人间。其实那段战后时期并没有典籍记载上那般太平,道修元气大伤,但魔修却在最后一战时保存了大部分实力,因此……”   天元纪年初期,幻炎元君还未晋阶大乘,所以当时除季羽道尊之外,太和的大乘修士阵容分别是真宝元君、长宁元君、沧海元君和晏修四人,由季羽道尊提出了这个计划。   “众所周知,只要心魔在,魔修便不可能灭绝。又因为魔修在铭古纪年掌握了隐藏堕魔印的方法,所以现如今,只有魔修才能融入到魔修阵营,也只有魔修才能统领魔修。那么,太和与其耗费无数弟子的精力去追捕魔修,不如只派出一名大乘修士,由他来管理魔修、制约魔修,维护修真界的和平。”   槐山掌门一开始并不同意这个做法。   “修士一旦堕魔,终生只能止步于大乘期,失去晋阶渡劫的资格,再无飞升的可能!”   这是一条自毁前程的路。   然而这个提议甫一提出,晏修便知道,没有人比他更适合了。   他以杀入道,手中露岚剑,乃是太和唯一一柄两次得天地赐名的本命剑,便是因为最初的戮岚剑杀性过大,一度被他师父存真道尊封印,最后以渡劫修为强行为其更名,直到他可以随时将露岚剑本体隐藏起来,这柄杀剑,才重新回到他身边。   他天资极佳,晋阶速度又快,可是随着境界越高,天道束缚也越多。因杀戮入道,他心中杀欲也是他道法的一部分,若是强行压制,反而会走火入魔。所以晏修不得不以化神期修为,破开虚空,去洪荒战场磨练自己,也是为平息心中杀念。而另一个隐秘的原因,便是因为以晏修绝高的战力出战,同时也是对其他界的武力震慑。   于是,若人间太平,青弭峰无事,他便像被流放一般,久战洪荒战场不归。之后铭古纪大战开启,他回归人间后,不止杀了个痛快,还直接杀进了大乘期。   但他知道,因为自己心中那份无法消弭的杀念,他留在人间并不自由。   正道修士们,都在忌惮着他。太和青弭峰峰主,六亲不认的杀神,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失去控制,变成一个只知道杀戮的疯子,就连他的师父都因为害怕他控制不住自己,而将他本命剑改了名字……甚至很多喜欢道听途说的人,将一些耸人听闻的事迹按在他身上,将他形容成一个怪物。   太和不会在乎这些闲言碎语,他更不会在乎,但看到那些人恐惧的脸,他还是觉得无奈。   手中之剑,也因此受到诸多束缚。   当季羽道尊将提议说出来后,他反而觉得内心一阵平静,立刻道:“这份差事,诸位前辈请勿与我争,反正我这柄剑,也是闲不下来的。”   以杀止杀,若是他们要怕,就让他们怕个够吧。   这之后,便是堕魔,血洗七洲魔修,被奉为魔君,成立守夜人,制定三条魔律……一切都如他们所愿,人间趋向太平。   然而堕魔之后,他对杀戮和鲜血的渴求变得更多。他开始有意识地避开人间,将齐烨扶植起来之后,他仍然回到洪荒战场厮杀。   晏修曾想过,自己大概会这样一直杀到地老天荒,杀到大道的尽头。   这个时候,他遇到了柳昔卿。   一个异世孤魂,因他而来到人间界,不知受了多少苦,方才流落到他身边。于是晏修便很自然地将柳昔卿保护在羽翼下。慢慢相处,他才发现这样一个连自保都成问题的姑娘,却是那般想要活下去,甚至还想要“保护”他。并肩作战时,她为他铸剑,在濒死之时,他在她的目光中堪破生死道,终于突破了瓶颈,一跃晋阶到大乘后期。   这之后,知道真相的柳昔卿拒绝依附于他,仍旧回到了原来的师门,两人原本不会再有交集,但是他莫名不想这样做,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大概喜欢上这个姑娘了。   遗憾的是,她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太小太娇,他只好细心呵护,盼望她能在他的身边恣意地生长,最后允许他能与她一起共享芬芳。   奇异的是,柳昔卿出现之后,他的杀念已没有之前那般强烈,甚至几百年不去洪荒战场,也不会出现脉反逆流发作的征兆。   直到他被陌降传送至虚空,面对北冥界大军,在敌人制造出的幻境中,他眼睁睁看着柳昔卿倒在他的剑下,他亲手将剑刺入她的心脏,他一直护在手心里的姑娘在他面前支离破碎……他还是笑着的,可是他知道,自己一直固守的那份道心,珍藏在心中的信念,就快要支撑不住了。   为魔还是为道,不过是事在人为。   这句话他送给柳昔卿的同时,又何尝不是在警醒自己?但是——   “我终究,还是伤害了我心爱之人。”   ——是幻境,还是真实,已有些分不清。   “我渐渐变成了冷血的怪物,即便是看着她死去,我亦不会停手。”   ——他这样的人,若是回去人间,也会为人间带来灾祸。   于是他大笑着将本心封印在识海,激出全部魔气,只余杀戮杀念杀意,大开大合,将北冥界之人杀得胆颤心寒。   若人间有修罗,那他便是,他愿意做这虚空里的游魂,斩尽一切觊觎人间的邪魔外道!   当平掣剑率领太和群剑破开虚空时,他其实就在离人间结不远处,一个人站在黑暗之中,连神智都要被杀戮本能吞噬……是平掣剑以晏平的气息抚平了他的躁动,是太和的意志引他回到人间。   一切尘埃落定,他面对真正的柳昔卿时,却已控制不了杀意。   ※※※※※※※※※※※※   柳昔卿何等通透,晏修将前因后果细讲之后,她怎会不知这其中有多少艰辛,堂堂大乘元君自毁前程,除了太和几位元君,再没有人知道他的真正抱负,没人知道他为了人间做了多少,没人知他受世人冷遇的不公平……更何况,一旦身份暴露,晏修便会陷入道魔两边皆不容的境地。   而这一切,只有他一个人承担。   柳昔卿没有任何立场去责怪他,晏修比她更了解这个修真界的格局,如果以他现在的情况回到人间,这位控制不了自己的魔君便会成为道魔议和的最大难题,即便他为人间付出得再多,等待他的,极有可能会是更多的无奈。   “……外界事我已不知,感受到兄长召唤之时,被杀戮控制的本体暂时清醒,想必是知道人间有难,才会回到人间。”他目光深邃,低声道。   如果没有剑庐群剑召唤,晏修不知道会在虚空中被流放多久,在无尽的黑夜中,他已不知道多少次想要放弃——就这样在虚空中,一直戍守人间也好。   但在她投入他怀中的那一刻,他还是忍不住渴求更多。   “救我。”或是一起堕落。   他声音低沉而魅惑。   “没有人能伤害我,卿卿,除了你。”   “没有人能保护我,卿卿,除了你。”   明明容貌没有改变,他却像是卸下了一切负累,又回到了曾经轻狂潇洒的时光,一身亦正亦邪的桀骜之气,比之从前更是勾魂夺魄。   他无比专注地看着她。   柳昔卿咬着下唇,她几乎不敢直视晏修现在的样子,扭过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救……”   “卿卿,你看,这是大红的嫁衣,这是我精心准备的宅院……”他摘下她束着头发的金簪,让长发倾泻而下,“这世间,只有你能救我。”   他的表情半是疯狂,半是诱惑。   没有任何进一步的举动,但她觉得已被他的气息包围,再也逃不出去。   究竟是她来救他,还是他诱她进入一个甜蜜的陷阱?   她禁不住他这个样子,身体半软,全身重量都被晏修放在腰间的手撑着,微微后仰,眼角轻挑出一抹柔光,脸颊染上了一层绯红之色,轻声道:“你就是要我……这样救你么?”   他的身体渐渐灼热起来,似真似假地道:“因你而起的魔,自然由你来解。”尾音上挑,带了点儿沙哑。   是愉悦是靡靡。   是邀请是欲望。   她唇角绽开微笑,看着他道:“看来无论救得还是救不得,我都会跟你在一起,你那赌约,是个不作数的。”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只一个闪身,她便已陷入柔软的床帐中,他欺身在上,低下头,执起她的手,将那嫩葱似的手指放在唇边。   除了她,再不会有人看到他这样一面,直要了人的命去。   “是啊,不试试,怎么知道。”   疯狂吧,堕落吧。   谁的救赎,谁的沉沦。   身体无助,神魂颠倒。   是什么在摇曳,是什么在蔓延。   啊,好奇怪……   是谁动情,是谁难耐。   谁生,谁死。   不如,一起毁灭吧……   “我只想与你,欢愉到死。”   她唇间溢出的似是浅吟,似是轻叹。   “那便让欢愉,一直到死。”   第181章   自汉宫山上空消失,晏修带着柳昔卿进入了自己的须弥芥子。   他身上凌厉的杀意几乎瞬间溢满了大半个芥子空间,就连常年侍奉左右的两个傀儡僮儿都近身不得,只能躲在空间最边缘处等待主人恢复正常。   不知过了多久,园葵才扯了扯青竹的衣袖,小声道:“你看看,杀意是不是在变淡?不会是我一个人的错觉吧?”   两个傀儡的功能各不相同,园葵擅机巧,青竹擅侦测。   青竹揉了揉眼睛,两眼微微放出光芒,扫视周围一圈后点点头道:“确实有变淡的迹象,而且在慢慢缩小。”   两个僮儿又齐齐叹气,不知道主子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   ……   风是凝滞的,水榭中一片死寂。   晏修坐在榻上,他怀里抱着深眠的柳昔卿,缓缓睁开了双眼。   与此同时,柳昔卿身上浮现一层虚影,她并没有醒过来,虚影自动在她身下形成一朵花开的样子,慢慢将两个人包裹住。   那影子蔓过她的身体,爬上晏修的手臂、胸膛、肩膀,甚至他的脸。   晏修原本冰冷的眼眸闪过一丝柔光。   那虚影像是情人的双手,温柔地环绕在他的身周,抚平了他的阴郁和戾气,当那虚影碰触到他眉心时,突然瞬间爆发开来,变成一朵朵细小的伽蓝夜合,纷纷扬扬地洒在水榭中。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风徐来。于是这些伽蓝夜合又随着风飞起,遍布到须弥芥子中的每一处。花的力量与浓厚的杀意缠绵在一起,净化它,治愈它,包容它。   杀意渐渐消散,只余清风与花儿同伴,天地间,一片芬芳。   ……   当最后一缕杀意也消失时,柳昔卿睁开了双眼。   她好像刚从某个梦境中醒来,眼中一片迷蒙,神情中还有没来得及消退的某种风情,妍态尽显。   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出了晏修的识海,她慌忙抬头,却只看了他一眼,便极其窘迫地捂住了脸,整个人埋在他怀里,连耳朵根都羞红了。   明明刚才,两个人还在……   晏修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耳垂,轻声道:“卿卿,我回来了,你不高兴?”   柳昔卿根本不敢抬起头,她原本以为进入晏修识海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却没想到元神双修之后,伽蓝夜合的力量自动进入他的元神,不仅将他的杀意抚平,治愈了隐藏在他元神中的暗伤,甚至两个人的元神都比之前要强大不少。   他的修为稳定了,她的境界似乎也没有之前那般容易松动……她几乎要以为双修是治疗百病的良药了。   柳昔卿闷着声音道:“高兴。”   晏修失笑,他知道柳昔卿在想什么,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鬓,解释道:“没有骗你,没有哄你,我是真的害怕控制不了自己,无论是本体还是本心,都担心另一个人会伤到你。”   这解释又是让人一阵心疼。   她抬起满是红晕的脸,依旧不敢直视他,却伸出手捧出他的脸颊,给了他一个甜美至极的吻,而后道:“既然是这样,本座就不怪你了。”   “多谢夫人。”他手掐剑指,轻轻一挥,便将水榭与外界隔离开来。   她感觉不妙,急忙想要坐直身子,却被他强行按在怀里。   他心跳得很快,自是因为那意犹未尽的,销魂的滋味。   “阿修,道魔还要议和……”   “不急。”   “唔,忘君大人还要去寻……”   “不急。”   “我想回虚妙山一次,师父和师伯……”   “听话。”   “啊……”   春意渐浓,渐渐没有人语,只有或高或低,或急或慢的轻吟,雨打芭蕉夜正长。   ※※※※※※※※※※※※   天元2018年,未月十七,汉宫山大战之后的第十日。   人间已无颓像,一旦大乘修士因天命介入人间事,那种可以改天换地的强横力量足以令人叹为观止。被魔气污染的麦田,被魔物肆虐的山林,被斩断的山,被轰塌的楼阁……都在几位大乘修士的联手修复下一一恢复原状。   但是那些逝去的生命,却再也回不来了,而人们的伤痛,也需要时间去化解。   在汉宫山大战中,以‘暗夜之光’柳昔卿为首的守夜人,还有弦月护法丰澈带领的弦月魔修,抵挡在了对抗魔物的第一线。因其所表现出来的精神,以及之后堪称诚意满满的合作态度,作为正道魁首的太和派第一次敞开山门,迎接来自魔修阵营的使者团——弦月护法丰澈一行,守夜人代表燕鸿一行,虚妙山于远鹭、宏景山宋媚双一行,以及沈昭一人。   这份使团名单也是精心敲定的。其中虚妙山于远鹭的魔修身份暴露,使得天下震惊,也因此,于远鹭才位列其中。至于沈昭,别看他只有一人,在这个使团中,沈昭可谓是重中之重,如今所有正道修士都感念他舍生取义,对这位魔修中的大能赞不绝口,他自然是此次和谈的主力。   和谈的地点虽在太和,但正道阵营皆派出了代表,五大山门、九重天外天、海外三千洞府、七国联盟……人间十二大乘尽在场,甚至还有一位黑崎州兽族。   若此次和谈成功,从此后,魔修便不用躲躲藏藏,可以与正道修士一起共享人间资源。   使团诸人在太和山门处亮相,许多人仍然不敢相信,那位经营致远斋,号称东胜州首富的远鹭神君,居然是一名魔修。于远鹭却是一派从容,如今他已没有必要隐藏身份,而且虚妙山这两千年来的经营口碑,足可以成为他们谈判的筹码。   只有宋媚双看到太和的时候,身子微不可查地震了震。   于远鹭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传音道:“师妹……你可是还是见‘他’一面?”   宋媚双知道这个‘他’指的的是谁,她摇头道:“我既已经放下执念,将‘他’放回太和剑庐,就已经放下了这段情。只是因为我的任性,拘了他这么多年,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于远鹭突然伸出手,与她十指相扣,道:“若是下一次剑庐祭典,说不定你我也能位列宾席,到时候,你一样能见到‘他’。”   宋媚双知道师兄半藏着他那点吃醋的小心思,也不戳破,回道:“我已随了师兄,还说这些做什么?”   她轻提裙摆,目光微微扫过那座山峰,眼角还是湿润了。   回想当年,那个人还是个风华正茂的大好青年,身为太和朱雀廷掌剑,是多少年轻一辈的榜样。她隐藏身份接近他,戏弄他,挑逗他,诱惑他……可他就算被她欺负得狠了,也不曾动她一根手指,就连他看到她爆发脉反逆流之时,仍然没有举剑诛魔,而是在敌人的围攻下,为救她而死。所以她悔,她恨……她守着他的本命剑,半疯魔,不成活。   这么多年过去,她也学会放下执念,将他的本命剑放回剑庐,之后成功晋阶化神。今日她终于堂堂正正踏上太和的土地,过往恩怨都已成往事。   宋媚双知道,新的局面,即将打开,她还有很多事要忙,还有她那个让人操心的小徒弟,也不知被魔君大人拐到哪儿去了,唉……   操心的命啊。   ※※※※※※※※※※※※   与此同时,太和剑庐中也迎来了两位客人。负责守护剑庐的延光神君一看来人,心情极为复杂。   曾与他一同为四大剑使的晏修,和两次入剑庐的柳昔卿。   他开启结界,行礼道:“两位请进,忘君大人应该已经等候多时了。”   晏修以为这位最固执的剑使会阻挠自己,却没想到他如此好说话,竟还对他二人行礼。要知道,延光神君身为太和剑使,即便修为不过化神,尊位却比太和掌门还要高。   他与柳昔卿默默还礼,迈步进入云雾中。   ……   其实柳昔卿在晏修的须弥芥子中,是可以推演人间发生的大事的。她知道师门安好,魔修的使团已经来到太和,心便定了下来。与晏修的双修也并非贪欢,两人在战斗中身体或多或少都受了伤,正统的双修功法不仅可以提升修为,且可以疗伤。   两人刚出须弥芥子,天元君也随之出现,他眼睛扫过二人,便一言不发地重新回到她白玉镯中,而小红豆和小哈则一直蹲在汉宫山附近,刚一嗅到她的气息,就泪眼汪汪地奔过来,又是好一阵安抚。   最后,柳昔卿还是决定先找忘君,完成云和祖师留下的任务。   她现在通透了许多。   柳昔卿不是摩罗,就算在忘君和天元君的口中,她是摩罗所留的最后一朵伽蓝夜合所化,但十万年前的往事,后人很难评说功过,她自持本心,不会纠结于此,所以柳昔卿并不恨云和祖师。相反,她对那个机缘之地很有兴趣,而且隐隐有一种预感,那个机缘之地,或许与魔修有关。   所以一出须弥芥子,她和晏修立刻赶赴太和剑庐。   但是一进剑庐,两人便愣住了。   站在剑冢之前的,除了忘君以外,还有太和掌门槐山神君,无名峰的四位大乘元君,十位剑阁长老,太和十八峰各峰主。   太和的掌事者,皆在剑庐之中。   槐山神君上前一步道:“晏元君为苍生堕魔,如今天下大安,本座已与诸位议定,愿迎晏元君回归宗门!”   槐山神君之后,十位剑阁长老一字排开,手执剑礼道:“剑阁愿迎前辈,回归宗门!”   十位剑阁长老之后,十八峰峰主亦执剑礼道:“太和十八峰愿迎老祖,回归宗门!”   其中青弭峰峰主冲离最是激动,他握紧了拳头,才没脱口而出“师父”二字。   沧海元君从人群中走出,手中所执长剑正是平掣剑,他一手握在晏修肩头。   “太和不会舍弃任何一名弟子,晏修,多年在外,你的任务已经完成,天下尽受你福泽,你……辛苦了。”   没有在意他是不是魔修——对于经历过铭古纪的太和来说,只要道心尚存,正气不散,魔修,不过是道不同罢了。   没有人在意他能不能控制自己——对剑修来说,只要手中有剑,便没有斩不断的难!   晏修为之动容,他接过平掣剑,动作庄重,反手正提剑柄,将长剑悬于额前,执了一个非常标准的剑礼。   “青弭峰晏修,愿重归宗门。”   剑庐群剑轰鸣,以证剑心!   第182章   冲离神君冲出人群,他单膝跪下,哽咽道:“恭请师父回青弭峰洗剑!”   洗剑池乃是太和弟子洗濯本命剑之地,传说洗剑池的水可以明剑心,除心魔,放眼全太和山脉,只有两座洗剑池,一座便是在剑庐之下的主峰上,而另一座,却是在青弭峰峰顶,曾在溯古纪得一位禅修高人点化机缘,专克杀伐之气,因此只对青弭峰弟子开放。   晏修看着自己已经数年未见的弟子,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冲离神君的肩道:“为师堕魔,你们也被我连累,若说有亏欠,为师最是亏欠你们兄弟十六人。”   冲离神君白玉般的脸庞激动得泛红,道:“弟子怎会有怨?弟子怎会有师父受苦多?师父虽然堕魔,但青弭峰上下,无人不知师父道义肩担,不管世人如何诽谤,我等皆相信师父为人!我青弭峰虽是修杀人剑,可我们身为太和弟子,执剑礼行天道,问心无愧!众师兄师弟都想着师父,念着师父,求师父回青弭峰,重任峰主!”   青弭峰奉行的是“杀人剑,当斩不义人”,纵然成魔,只要秉承剑心,晏修仍是他们最敬仰的那位峰主。   “峰主之事再议,待最后一件事办完,为师会回青弭峰与你们重聚。”他握住柳昔卿的手,将她带在身边,对诸人道,“这位便是魔修‘暗夜之光’,柳昔卿,乃是本座道侣。”   柳昔卿盈盈行礼,诸人均是颔首示意。   槐山神君道:“忘君大人已将来龙去脉皆告知我等,柳元君不必拘束。”   柳昔卿微笑点头,道:“此番前来,是为云和祖师所留之机缘,今日太和诸君皆在,便由忘君与本座,给大家一个交代吧。”   红眸白衣的太和剑灵已没有过去的冷峻,他的眼睛里有了属于人的感情,表情渐渐鲜活,甚至有了温和之色。   也只有这样的一把剑,才能真正使出“太和初开”。   忘君开口道:“我的记忆已经恢复,无须明灯阵指引,若有柳道友协力,云和的机缘之地随时可以打开,只是人多不便,请柳道友、晏道友、槐山掌门,以及几位大乘元君随我前往,以作见证。”   剑阁长老和十八峰峰主本为恭迎晏修回归宗门而来,今日乃是道魔和谈的第一天,也不便久留,诸人纷纷告辞,只留下七人。   柳昔卿接着道:“云和祖师留下的三个口令,‘花开’是指我身体中伽蓝夜合的觉醒,至于‘重生’,如今想来,是指整个人间在十万年大劫后的浴火重生,只是第三个口令‘不悔’我还未曾参透,不过……忘君大人应当已记起了吧?”   忘君点头道:“你看到机缘之地,便知。”   他将手递给柳昔卿,示意她拉住。   柳昔卿将手放在他宽大的掌心中,那掌心有一层柔和的绵力,呼唤着她体内伽蓝夜合的力量。   柳昔卿肩头的印记正与之相和,它缓缓绽放,这道她曾经用尽所有办法都无法祛除的印记自她肩头浮起,落入忘君手心之中。   忘君看向这朵小花的眼神异常温柔,他轻轻握住,而后挥袖将剑庐上空斩裂一道裂隙,当那裂隙越来越大,柳昔卿发现裂隙并非通向虚空,而是一处小空间。   忘君先一步进入空间内,其他人鱼贯而入。   ※※※※※※※※※※※※   柳昔卿见过这里。   这里便是无数次出现在她识海中的伽蓝夜合花林,只是花已枯败,枝头空荡荡一片,看着不尽萧瑟。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枝干。   “原来云和祖师的机缘之地,就是伽蓝夜合的花林。”她轻声道。   柳昔卿一袭天魔舞,站在花林正中之时,忘君竟有些恍惚。   黑衣的花灵,白衣的剑修。   摩罗与云和……   柳昔卿闭上双眼,她感受着体内的伽蓝夜合之力,那些小花又在她识海中欢腾起来。   “是家的味道。”   “我们回家了。”   “哪一个枝头是你,哪一个枝头是我?”   “好想开放啊……”   柳昔卿温柔地对它们道:“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好!”   “给我一个最好的枝头!”   “我还要在原来的位置嘤嘤嘤……”   小花们吵着叫着。   它们或许已经遗忘了枯败的悲痛,或许它们就是如此单纯地相信着人们,对一朵花来说,没有什么比盛开更值得高兴的了。   忘君将手中之花重新交给柳昔卿,他低声道:“这里就是云和的飞升之地,他到最后,都一直在陪伴摩罗。”   柳昔卿颔首,将那朵伽蓝夜合祭在指尖,动用体力神通,弹指将它送出。   那朵小花轻飘飘飞起,它像是极熟悉这里,环绕整个花林一圈之后,在最高空处,碎裂成无数细小的伽蓝夜合。   它们如花雨般降落在花林中,原本干枯的枝干,突发新芽,一朵朵精巧可爱的黑色小花点点滴滴盛开在枝头间。   曾经摩罗毁去的花林,又重新回来了!   当花完全盛放的刹那,柳昔卿识海中又浮现出当年的画面。   ……   无数碎片般的记忆,有剑影,有刀光。在漆黑的深渊里,不谙世事的花灵看到了那个如云般洒脱俊朗的白衣剑修,他目光温柔地看着她。   一见倾心。   原本以为,我爱你,刚巧你也爱我,便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她曾那般相信人类的爱,相信没有任何人能破坏他们。   她为他盛开。   却没想到,她也会为他枯败。   两人走到最后,居然只剩下一个许给他的承诺。   “这是最后一个人情,”她说道,“你知不知道,我很后悔认识你,我……”   我曾那么爱你啊,夫君。   ……   柳昔卿一片怅然。   良久,她看着忘君道:“伽蓝夜合已经重新开放,我会将它们移植入人间,从此后,只要有伽蓝夜合在,魔修再不会因脉反逆流发狂,这份因果,便由我来承担。只是不知,这第三个口令,在此地该做何解?”   “云和错伤摩罗后,便得知柳彤痕留下最后一朵伽蓝夜合,准备将其投入轮回道。他做了一个决定……”忘君指尖化出一道剑光,在花林的正中央,腾起一方云纹阵图,“若伽蓝夜合得重生,若魔修真的可以摆脱脉反逆流的冲动,他愿意将最后的机缘赐予魔修,以补偿在十万年前,他与摩罗所结之果。此规则之力,得天地证,得大道证,云和于人间,不悔!”   忘君瞬息间来到阵图面前,将数道剑意置于阵图之中。   这阵图里面蕴含的力量足以让所有人动容,那是改天换地的规则之力!   柳昔卿问道:“此机缘为何?”   忘君将阵图控与掌心,对柳昔卿道:“道生万物,道生万法,道生机缘……这阵图,便是云和所留下的道,凭此道,可以改变任一规则。他将这个机会,留给了你。”   柳昔卿震惊:“任一规则?渡劫法门……怎么可能?”   忘君看着柳昔卿的眼神很温和,他道:“云和自有神通推演天地,他为了十万年人间大劫,为了让我真正领悟天地人和之道,为了了结他与伽蓝夜合的因果,留下了云纹阵,也留下了我。”   柳昔卿心中激荡,她的手都在颤抖,自忘君手中接过云纹阵。   万般精妙,尽在阵法演化,这就是太和祖师留给人间的最后机缘!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手中凝出天地开阖,阵图化为一团光芒,架于弓弦之上。   如果我能够用力量改变这个世界,无论这种力量来自何处,因何而生,由谁人给予,我都想用它去求一个公平的机会。   “愿人间界魔修,从此不再受修为限制,但凡道心尚存,顶天立地之人,都能得证大道,吾仅次一愿,得天地证,得大道证,吾,不悔!”   ……   那样璀璨的一箭,不知从何而起,直射入云霄,轰然震动整个人间界。   所有人都放下手头的事,甚至连闭关中的修士都不得不清醒过来。   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扫过了人间全界,那股力量如云般温和,却又坚定无比。   当这股力量消失后,周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变化。   却只有能感应到天意的高阶修士,他们忙不迭地从洞府中走出,掐指推演天道规则……而格物宗正殿供奉,百年才转动一次的天道轮“浑天业地仪”上的指针,亦是颤颤巍巍地跳跃了一大格。   ※※※※※※※※※※※※   槐山神君和四位大乘元君同时看着这一道规则得天道认可,没有任何异议。   现在已不是魔修费劲心力要将魔界解放出来的前九个纪年,既然连天道都愿意给魔修一次机会,他们不觉有何不妥之处。而太和剑修的毕生三斩遵守的天道规则也很简单,不过是为惩奸除恶,不滥用武力罢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修真界的格局变化,这毕生三斩的规则,也将会随之改动,那便是后话了。   忘君对几人颔首道:“云和留下的机缘已改变天道规则,伽蓝夜合重生,魔修至此不再受脉反逆流之苦,那么我也该离开人间了。”   他衣袍无风自动,天空中隐隐有灵气凝聚。   槐山神君肃穆道:“忘君大人可是准备飞升?”   “十万年前,并非我不想飞升,而是我尚还不能飞升,如今终于得证剑道,我将以剑灵之身,飞升仙界。”他看着柳昔卿手腕的白玉镯道,“天元君,盼你放下心结,总有一日,亦能寻找到道心归属。”   红衣天元君果然从铮鸣境中闪身而出,一直冷漠的脸上竟也有一丝温情之色,他立于柳昔卿身后道:“恭喜忘君,他日聚首,定当再论高低。”   忘君微微一笑,他心中一片平和,不再留恋,化身长虹,向着那天劫的中心飞了上去。   ……   当九道仙元雷劫过去之后,众人肃然垂首,恭送剑灵渡劫成功。   但是忘君在迈入那扇门之前,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首看向柳昔卿,道:“云和与我,都会在仙界期待柳道友持弓而立的身姿,卿必不会令我等失望,有缘时,我们仙界再聚。”   说罢,闪身进入那金灿灿的大门中,消失于祥云之间。   柳昔卿愕然,她用云纹阵改变天道规则的时候,一时还没想到自己也有了问鼎渡劫期的资格,听说仙界的仙人动辄寿元以百万年记,那么她若是有朝一日飞升,也许真的能见到云和祖师?   正想着,手中突然一紧。   一直在她身边的晏修握住她的手,传音道:“卿卿要努力修炼,放心吧,为夫对压制修为很有经验,定能等到与你一同渡劫。”   她笑弯了眉眼,轻声道:“好,我与夫君,会一直在一起。”   无论是人间,还是冰冷的虚空。   无论是仙界,还是遥远的未知。   你我同在。   ※※※※※※※※※※※※   天元2018年,未月十七,人间有四件大事发生。   一为自上古纪便留在人间的太和剑灵忘君终于飞升。   二为魔修大乘元君柳昔卿,以云和祖师所留之道改变人间规则,从此得证大道的魔修,无论出身弦月朔月,修为再无限制。   三为统治魔修近两千年的魔君晏修于太和青弭峰洗剑池洗濯本命剑,之后辞去魔君一职,重任青弭峰峰主,成为太和立派以来,唯一以魔修之身,收为太和门下之人。   四为魔界之花伽蓝夜合重现人间,魔修不再受脉反逆流冲动反噬。   这几件大事一出,立刻轰动修真界,在太和的道魔和谈会议上,魔修第一次有底气堂堂正正地跟正道修士叫板。   “汉宫山大战后,朔月一脉大伤元气,弦月魔修与世无争,如今天道变更,只要秉承端正之心的魔修,亦可以问鼎大道!前有魔尊为人间镇守魔界,后有魔君抵御外敌入侵,‘暗夜之光’为榜样,且看我等魔修,也能顶天立地,为这人间抛头颅洒热血!也可以与道修一般,行走于阳光之下,同沐一春之晖!”   主峰的议事厅里,传来阵阵激昂之词,很多人都知道,修真界的格局必定会有一个新的开始,但是这座屹立于人间十万年的古老宗门,依然岿然不动,一派祥和。   因为对这些剑修来说,只要剑还在手中,一切变迁,不过是红尘万象罢了。   唯有初心不改,便已足够。   就如同青弭峰的洗剑池边,那悄然滑落的水滴。   上善。   就如同那对飘然远去的璧人身影,融入青山碧水间。   臻至。   有道是:   烟波荏苒挂玉弓,剑庐峥嵘醉归鸿。相逢不离君远近,曲笙低处情更浓。   天下事,叹英雄,身后浪卷万千重。长夜未必分弦朔,从此道魔一般同。   第183章   止境空间的修士们发现,他们的魔君大人最近有些心神不宁。   首先体现在,魔君大人大笔购入了不少法衣,新鲜了几日后,似乎又觉得不满意,最后直接端着材料找到了器字房,专门定制了一款看上去十分骚情的白色战袍。   而且,一向懒散的魔君大人突然起了兴致,近百年开始搜罗各种新鲜的玩意儿,看到有好的,就把前一个赏人,势必要挑出一件最好的留下来。   另外,魔君大人有时候会直勾勾地盯着某一个地方发呆,大家私下偷偷说魔君大人思春……然而,止境空间像前任魔君大人在时一样,仅存那几个女修,也都是有道侣的啊!   大家战战兢兢,面对越来越诡异的魔君大人,不得不找上守夜人首领查飞元君,痛陈魔君大人的种种不正常行为,最后一起把他推了出去,要他跟魔君大人好好谈一谈。   查飞苦着脸,他怎么好像总被推出来做这种事?就算好不容易晋阶了大乘期,但还是摆脱不了当炮灰的命运吗……   查飞硬着头皮进了议事厅,行礼道:“魔君大人。”   坐在案几后的白衣青年正专注地看着手中一个透明小球,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抬起头,眼角微微上挑的眸子便是无情也动人,整个人如一只慵懒的狐,撩人得很。   不过谁都知道,这位魔君大人,可是最忌讳人说他美色的。   查飞轻咳了一声,道:“属下见魔君大人最近甚是操劳,大人若是有什么事情,属下愿意分忧。”   一听查飞此言,那原本懒散的狐狸仿佛瞬间直立了耳朵,露出了狡黠的笑容道:“好极,查飞,本座的确有事要暂离止境空间一段时间,还望你多多费心,如果本座回来时,发现案头还有玉简,你们懂的……”   “属下遵命。”查飞一想到自己又要坐镇议事厅,便觉前途无亮,顺便腹诽道,您要是想出去玩儿,早说啊,省得下面的人天天胆战心惊。   魔君大人一下子站了起来,他将手中的透明小球抛起收进储物戒,而后穿着那器字房精心打造的“玉龙白浪”战袍,问道:“查飞,你觉得本座现在这个样子……妥当吗?”   查飞不知道他这要去干嘛,但隐隐觉得魔君大人穿得这么高调,好像是要去赴约一般,便低头道:“大人英俊神武,自是不凡。”   魔君大人当然也不会告诉查飞自己要去见谁,若是说出那个名字,怕是他们死也不会让他出门吧……   这骚包的公狐狸得意地摇晃着尾巴,掐了一个法诀,瞬间消失不见了。   ※※※※※※※※※※※※   南平州,青辞镇。   今年的春来得早,刚过了春节没多久,枝头上就微微泛绿,只等一场好雨,便能生芽开叶了。   惜月楼是一家茶馆,听说经营有些年头了,而且有几手灵茶的绝活,不少喜好风雅的修士都会来这里品一杯香茗,因此里面经常能传来人们高谈阔论的声音,种种信息传递,修真界秘闻,往茶馆里一坐,便能知天下事。   但是没人知道,这惜月楼背后的东家,其实是当世魔君,沈昭沈元君。   在道修与魔修达成和谈协议后,便推举了沈昭这位道修放心、魔修也拥护的大乘修士接任魔君一职,成为新一任的魔修首领。   也没人能想到,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君大人此时隐了身形,悄无声息地潜入惜月楼密室,一边饮着茶,一边将神识铺开,听一听茶馆的趣事解闷,顺便查探下人间如今情形。   这不,某个包间便传来修士的谈话声。   “……虽然守夜人老样子,窝在止境空间,但许多隐藏在人间的魔修山头,也如雨后春笋般,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了,就说最近这两百年,陆续又出现了十来座,这些魔修藏得可真够深的!”   沈昭面露微笑,当年在和谈会议上,魔修出乎意料地没有提出控制某个州这样的想法,而是踏踏实实地决定分散在人间各地,与道修和平共处,共享资源。整个和谈持续了也一个月,各种规则由繁化简,最后归纳为一条——   魔修除需要受守夜人监督,不再隐藏堕魔印之外,其他一切待遇与道修无异。   当然,和谈虽然完成,但道修对魔修的接受度还没有那么高,路上偶遇有堕魔印的魔修,仍然有一种剑拔弩张之感。不过,毕竟没有人天生喜欢打打杀杀,确定对方没有恶意之后,为何不相视一笑,说不定还能成为好友呢。   渐渐有人意识到,就算是魔修,这些修士在堕魔之前,也是与他们一样的道修,并没有什么分别。   又有人道:“任兄手上的法宝倒是新奇,不知是在何处购买?”   “哦,你说这一件啊,这是在汾城的致远斋买的。”   “听说致远斋的东西不错,这么一看,果然是出过柳元君的宗门,这法宝是一绝啊!”   一直隐匿身份的虚妙山,非但没有收到诟病,反而成为被道修推崇的榜样,致远斋也不再只局限于东胜州,在魔修的有意扶植下,致远斋已经开遍了七洲,成为魔修的一个金字招牌。   “是啊,别看人家是魔修,这手艺是真没话讲。”   “说起来这魔修……不怕兄弟你笑话,现在在秘境里,我遇到魔修,倒还比遇到道修放心些。”   “此话怎讲?”   “听说守夜人已经由明转暗,而且不局限于高阶修士,就连筑基和金丹修士也收入麾下,这样一来,就算是魔修想干点什么坏事,也怕撞到守夜人手上不是?”   “说得有理啊,那五道魔律,说实话,约束得可比道修严格多了。”   在人间,道修对魔修的束缚似乎越来越小,但前任魔君晏修曾经制定的三道魔律,却增订为五条:同类相残者,斩。   为修魔功而杀人者,斩。   因脉反逆流而杀人者,斩。   滥杀道修平民者,斩。   恶意毁坏伽蓝夜合者,斩。   自汉宫山大战之后,魔修损失了大部分朔月魔修以及曾经的朔月护法萧快雨,因此之后,魔修中再无弦月朔月之分,一视同仁。   同时,太和的毕生三斩铁律也变为简简单单的一条,即不义者斩!   另一位修士沉吟道:“一则魔修内部自律,二则修真界自太和起,不再对魔修区别对待,真正的天下大同,想来指日可待……”   这时候,在茶馆歇息的说书人,听到这几位的谈话,便笑着起身道:“列位若是想听魔修二三事,小佬儿不妨给各位讲讲,可好?”   “老先生请讲。”   “呵呵,小佬儿平生最敬仰的,便是‘暗夜之光’柳昔卿柳元君,这位姑娘,先别提长相那叫一个惊艳,单说她扶摇山掌门祭礼一战成名,之后率领守夜人及弦月魔修力战陌降和萧快雨,而后用云和道尊留下的云纹阵,为魔修争取到再无修为限制的机缘,又引伽蓝夜合回人间……这便是人间的领袖人物,万众敬仰的一代宗师!”   一人笑道:“这些不稀奇,柳元君的事迹,黄口小儿都能说上三天三夜。”   说书人嘿嘿笑着,又道:“再说到这魔界之花伽蓝夜合,因为可以压制魔修的脉反逆流冲动,已经成为修真界市场上惯见的灵草,几乎每个草药店都有售卖,价钱也是相当亲民,据说衍丹门还研制出了一个可以将伽蓝夜合炼制成丹丸的方子,方便魔修随身携带。若是您没有灵石,也不打紧,只要找到北阳州的梅裕雪山,那里便是柳元君的道场,漫山遍野都是盛开的伽蓝夜合,白雪映玄花,乃是一道奇景,如今便由一位顾真君帮忙打理。”   另一人道:“这我听说过,除了来求伽蓝夜合的魔修,据说也有许多感念的魔修会去梅裕雪山参拜,若是运气好,也许还能见到那位美艳绝伦的暗夜之光。”   说书人又道:“只可惜,这位经历几乎堪称传奇的柳元君早已名花有主,为太和青弭峰峰主晏修晏元君的道侣,两人感情深厚,屡立奇功,听说晏元君还曾为人间抵御外界之敌,因此天道降下福泽,已育有一对龙凤胎,教许多爱慕者捶胸顿足,唏嘘不已。”   他说到这里,突然冷汗涔涔,朝着众人一鞠躬道:“不好,小佬儿内急,先行告退,诸位海涵,原谅则个!”   众人哈哈大笑,那说书人便遁去了。   ※※※※※※※※※※※※   “董老,您说得还痛快否?”沈昭一手把玩着茶杯,一手撑在腮边,对着下面跪着的说书人不紧不慢地道。   “哎呦都怪属下这张嘴,净说您不爱听的!”说书人看上去哆哆嗦嗦,实际上憋着笑呢。   “哼,她结道侣,她生儿育女与我何干?您要是想气我,还早着呢!”   “您不气,哎呦我的小主子哎,您最大度,绝不生气。”   要是真不生气,干嘛急冲冲地把他召进来?唉,他们家小主子看着风流倜傥,其实就是一情种。   董老是曾经服侍过沈家的老人,沈昭找到他后,就想方设法地帮董老修炼,只可惜董老岁数大了,灵根不好,长相一直也没变年轻,现在帮他经营着茶馆,算是一个小小的消遣。   董老毕竟不是真正专注于大道的修士,他看着自家的小主子年年孑然孤独,也是心里疼,表面乐,还时不时地刺他一下,那叫恨铁不成钢。   沈昭自然不会为难董老,这么多年,不是亲人,已胜似亲人。   他扶董老起来,正要问问茶馆的情况,突然发现外面渐渐起了乌云。   沈昭神色一紧,他立刻飞出惜月楼,站在屋檐所雕的房兽头顶上,观风望云。   他还记得与她的那个约定,只是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   “每隔五百年,当第一声春雷响起的时候,穿上你最漂亮的裙子,到南平州青辞镇的惜月楼,喝一杯茶。”   距离两人约定的那一年,已有五百年,他早就在止境空间呆不下去,心里想的全是她。   你好不好?   你快乐不快乐?   不,他根本不想问这些问题,他只是想见她!   沈昭看着那乌云渐渐密布,他几乎屏住呼吸,去等那一声春雷。   “轰!”   第一声春雷乍响!紧接着,便是密密小雨落下,沈昭就这样伫立在雨中,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微颤的睫毛泄露了他的心事,和那已经说不出口的情思。   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他看到一位穿着轻巧红色薄裙的女子,撑着一把油伞,缓缓走入青辞镇的小巷。   山水烟色中,青草绿阶前。   他眼中,也只剩下她一个人。   想唤,不知从何唤起。   想碰,怕惊碎了美梦。   踌躇间,她似已经感觉到他的目光,于是缓缓抬起伞沿,慢慢露出那回忆中勾勒过无数次的容颜。   轻声道:“好久不见。”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