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孖妃钰)为您整理制作 (修仙)道阻且跻 作者:舟人 第1章 引子.满江红 作者有话要说:  前传的部分(也就是1-5章)讲的是纪启顺的前世“柳明”的故事。 纪启顺的正式登场从第一卷开始(第6章开始),请大家耐心往下看。   邱远负手眺望着远处的夕阳,慢慢的沉入河中,将河水染得一片赤红。他抬手揉了揉抽动的眼睑,吐出一口气,似乎要将心中烦躁尽数呼出。他皱着眉,只觉今日不知为何格外烦躁。正想着,就觉下眼睑又是一跳。 “大爷,上船吧,时候不早了。”传入耳的是使女清脆的声音。 邱远微微颔首,皱着眉快步走上了甲板。不知为何,他微微转身看向身后的斜阳。就见一江的河水,尽数化作了血色,红的令他心悸。不由得想到十年前,也是这个时候,夏末的太阳红彤彤的,带着血色沉入江河。 这么想着,似乎又看到了当年的满江红。看着漕帮水贼一哄而上,抢夺着女人、金钱。昔日富甲扬州的男人带着不甘、悔恨,以及他引以为豪的楼船,沉入赤红的江河。满江的红,是无尽的白骨所化。 猛然想到小时候外婆的话:眼皮跳,灾劫至。 邱远心中不以为然,他从一介无名小卒,用短短十年就成为了现而富甲天下的盐商。靠的就是不怕天、不怕地、不怕出人命的手腕,他从不信什么因果报应。如果真的有报应,他早该死上一百回了。看着一江的红色,慢慢的被夜色所掩盖。邱远不由笑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又能坚持多久呢?” 月色下的江水,泛着银亮的波光,轻轻地漾出去。邱远一行人正要回船舱,就听到从江上传来细弱的声音,隐隐约约的听不清楚。却是女子的歌声,在空旷的江面上微微的回荡着,清泠泠的在众人心上划过。顷刻,歌声合着水声,慢慢的近了。 远远的有一叶扁舟轻灵的划过江面,带起朵朵月色的水花。扁舟上有一颀长的身影执竹篙轻点江面,口中歌谣随着水声清晰了起来。其声清越,虽不似邱远所养的歌姬那般娇软令人心酥,倒也别有一番风情。 正这样想着,就有竹篙划破江面之水声悠悠的传到耳旁。邱远回神望去,就见那小小的扁舟已然悠悠滑至面前。持篙人的身影被楼船的巨大黑影遮住,看不清面目,只有冷泠的女声传来:“邱大爷好大的兴致,在下自愧不如啊。” 话毕,那人影猛的将竹篙向下一点,船头被竹篙点得吃不住力沉入水中,船尾则在空中翘起。人影便借力一跃而起,不过瞬息的功夫就落在了楼船的甲板上。 却是个素青布裙的女子,头上十分简单的用木簪绾了个圆髻,袖子被利落的挽到了手肘。她微微退后几步稳住了身形,恰好立在帆下的阴影处。 邱远也不是一般人,见这女子来势汹汹也没被吓到。微微定了神便道:“不知这位姑娘为何而来?怎的忽然上了在下的船?” 那女子倒也不急着说话,双手交握在胸前,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腕。又不紧不慢的缓步上前了几步,月光凉凉的滑到她的身上、脸上,照亮了这个不速之客的面貌。 那女子大约是二十五六摸样,五官十分秀丽婉约,那道娥眉生的尤其好。不浓不淡,并不似一般女子一样弯弯的温柔,而是有些英气的向上挑起。这样的女子虽不算太美貌,倒也不算无盐。 可惜她的右脸颊上却有着一大片疤痕,遍布了她的右半边面庞。和完好光洁的左脸对比之下,更加显得她面目狰狞、可怖。饶是见多识广如邱远者,见了她的这副尊容也不禁倒吸一口气。 女子见到邱远的惊骇表情倒也无甚反应,大约是平日里见惯了罢。 待到邱远回了神,她这才微笑道:“方才阁下问我为何而来,又为何要上你的船,这却是个好问题。” 她状似漫不经心的扶了扶木簪,但是话音中却是一片似有似无的讥诮:“今日在下不请自来,原是不该的。但我意在取阁下项上人头,却也顾不了旁的礼数了,如有冒犯之处还请阁下见谅。” 邱远心中一惊,但到底是混迹多年的老油条,也没就此吓软了腿,反瞬间定了定神。一边小心的让身边的侍卫护住自己,一边从容与之周旋:“呵呵,姑娘倒也是个妙人。不知姑娘自何处来,往哪里去,又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那女子回眸一笑,玉光洒在她光洁的左脸上,显得十分娴雅秀气。她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左手在剑脊轻轻一弹,便是“铮”的一声清鸣。她右手执剑,剑锋挑起丝丝缕缕银芒。 “为何要置你于死地?你可还记得十年前扬州柳家?” 邱远眼前又闪过当年满江的红,不禁倒吸一口气。猝然缩小的瞳孔中,满是惊骇。 她看着剑锋上反射的寒芒:“我?你大约没想到这么大的火,我竟也可以逃出生天罢?” “你是柳家的大姑娘,柳明罢。”惊骇过后,邱远反倒定下了心。 叫柳明的女子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块巾子,满面肃穆的擦着剑锋,许久才出声道:“柳明已死,我乃是取你性命之人。前几日有人给了我二百两黄金,要的不过是你的人头一颗。如此买卖我为何不做?” 柳明看了看身边将自己围住的侍卫,笑道:“我就知你不是多话的人,果然没叫我失望。” 邱远心中奇怪:“这柳明分明是知道自己方才是拖延之计,为何还将计就计。”虽是奇怪,却也觉得现而她已经被包围,形势自然是有利于己方的。便从容道:“你这姑娘倒是个妙人,想杀我靠大话可是不行的。” 柳明指尖对着剑脊又是一弹,便听“铮”的一声清鸣。鸣声未落,便见那女子一挽剑花,便将面前的侍卫刺了个透心凉。 邱远甚至可以听到,利刃穿透血肉的声音。这时候他并不惊慌,而是镇定的看着那个本应死在十年前那场大火中的女子。看着这个右脸一片狼藉的女子,翩然的挥舞着长剑。穿透许多人的身影,劈出朵朵血花。红色的鲜血印在她素青的布裙上,在寂寂的夜里翻飞,壮丽而又肃穆。 柳明奋力将剑从血肉中拔出,带出的丛丛血色溅在她的脸上。她回过身轻慢的将剑架在邱远的脖子上,微微喘息道:“你可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十年前不该做下那等缺德事,而今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我现在一剑下去,便是大仇得报,更是平白有了二百两黄金磅身。” 邱远“呵呵”的笑出声,不屑道:“即便你现而杀了我,又如何?你的父母不能起死回生,你柳家的基业也早净毁于我手。你所谓的大仇得报,就是如此?我看你,不过尔尔!” 柳明闻言只觉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爆了开来,股股阴冷从脊背掠过。却没看见邱远向着她背后使了一个眼色,才这么一愣神的功夫,腿上就多了一支匕首。猛然袭来的酸痛,令她不由得双腿一软跪在了甲板上。 幸而这么多年来的江湖历练到底不是徒然,她瞬息便反应过来,一个鲤鱼打挺就勉强立直了身子。也不管身后偷袭自己的小厮,劈手就是一剑,干脆利落的将邱远的人头砍落在地。 随后回身一剑,将那小厮砍倒在地。大约是力气不济了,那小厮并未就此咽气。而是动弹不得的,看着柳明慢条斯理的拔出腿上的匕首,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又拾起自家大爷的人头,装到一个麻袋中。 那柳明掂了掂麻袋,冷笑道:“好一个奸贼,也不知平日里喝了多少血肉,光一个脑袋尽可以如此之重。”她环视一周,忽的对躺在地上的小厮一笑,自言自语道:“倒是差点便宜了你,平白叫你看了这么一场好戏。” 她抽出藏在腰带中的剑,那剑长三尺寒光泠泠,看着就不是什么寻常货色。她执剑一笑,道:“原这事与你并无甚关系,但是你既然看到了,便没有逃出生天的理由。” 那小厮正要求饶,边见那柄剑带着寒光而来。只是脖颈一凉,便没了知觉。 柳明从袖中掏出一个火折子,点亮了那个火折子,走到甲板尽头。不知是对着船上那具无头的尸体,亦或是是对自己说:“合该一场火烧干净了,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去,这才好呢。”话语未落,便见一道火光从她手中落在船上。 未久,便是满船的火光。 她叹出一口气,翻身跳下了甲板,稳稳落在她来时所乘的小舟之上。她将长篙往水下一撑,吟唱着来时所唱。不过顷刻就成了江上小小的一点,身影模糊不能见。唯有清越的歌声,回荡在江面之上: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第2章 零一.忆往事 扬州城。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在同伴的崇拜中得意到快冒泡的小童,脆生生的用童音背着自己新学会的古诗,却蓦然卡住住。正当小童急的一脑门子汗时,就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那人头戴斗笠,看不清面目。她微微弯下身子,清越的声音漂浮在小童的耳边:“请问这位小郎君,不知道此地可有什么酒家?” 小童子为有一个人,将自己从尴尬的境地解救出来而庆幸。便清清嗓子,格外热情的为对方指出方向:“你往那边去就是了,那是泰和楼我们镇子上最好的……” 那人声音中含笑:“最好的什么?” 小童有些吃惊,但还是带着感激道:“最好的酒家!” 那人点点头,拍了拍小童的的肩膀道:“多谢小朋友为我解惑,这便告辞了!”随后便迈步而去。小童看着那个淡青的身影,慢慢的融到清明的绵绵细雨中。像是一抹墨迹在水中淡去一样,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这才回头对着自己的同伴道:“刚刚我还有一联没说: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 却说那人指点小童之后,便七拐八拐出了城,向着西边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左右,便是城中穷人的埋骨之处。 那人摘下斗笠,一张脸上几乎一半都是凹凹凸凸的疤痕,乍一看真是吓人的很,自然就是柳明了。 柳明转动眼睛,入目处皆是一片鼓鼓的坟包,她微微合了一下眼睛,吟道:“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她用手搓了搓脸,从弯弯曲曲的小道进去,终于到了两个连在一处的坟包前。 这便是柳明父母的墓了,想他夫妇二人倒也是可怜。挣得如此家业本是人人艳羡的,却因为这身外之物,为夫的被邱远勾结漕帮水贼所害。不仅是家中基业被毁,就连妻儿也都遭了难,独独剩了柳明这个做女儿的。幸而柳明也不是省油的灯,时隔十年终于诛杀了仇人。 却说柳明到了自家父母的坟前,并没有特别大的情绪波动。只是取出饭菜、祭奠之物,有模有样的倒腾了些许时候。在烧完第二十二个银元宝时,她皱着眉对着坟头看了一会。 绵绵的细雨已经下了好些天了,这乡间自然没有石板路,地上是一片泥泞。她微微退后一些,随后缓缓地跪在了坟前,溅的是满身的泥浆。她却并不在意,而是郑重的双手齐眉,满面肃穆的扣拜下去:“父亲、母亲,女儿不孝,至今才有脸来见你们。前几日那奸贼终于被女儿诛于剑下……” 柳明抿着嘴沉默了一会,不禁苦笑,怎么临到事了倒是说不出话来了。便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泥浆,捏起一个银元宝扔到火盆中。看着红色的火焰,将锡箔叠的银元宝慢慢烧的一点不剩,神思也逐渐恍惚了起来。 已经忘记是什么时候了,只记得是年幼的时候,父亲带着自己去看上元节的灯市。遇上了一个疯道士,含糊不清的唱着歌…… 十六年前,扬州,上元节。 玉雪可爱的小姑娘被喜庆的红色袄裙,裹成一个圆圆软软的小团子,看起来十分讨喜,自然是年幼的柳明。她一边伸出白胖的小手,对着人群指了指;一边扯住自己父亲的衣裳下摆,喊道:“爹爹!你瞧那个怪道士!” 那时候才二十五六摸样的柳父,赶忙把自家女儿抱了起来,道:“明儿,可不能乱指。” 那时候还是小姑娘的柳明扯着自家爹爹的耳朵,不满的说着悄悄话:“那个人他真的很奇怪啊,爹爹你看,他在唱些什么?”说着又是一指。 这不指倒也罢了,一指,那个疯道士竟是直直看了过来。柳父被看的一愣,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就见那道士几个跨步就到了自己面前,下意识说道:“这位道长可是有何指教?” 那道士倒也不客气,直接道:“我确实要指教指教你!你可是生了一个好女儿!” 柳父看了看自家姑娘,摸了摸鼻子,无奈道:“唉,小孩子不懂事罢了,道长随我去家中暖暖身子吧,别和孩子一般见识。” 道士并不理他,只是直直的盯着柳明看。就在柳父忍不住想转身走人的时候,那道士终于皱着眉道:“你这姑娘不一般,将来必有所成啊!” 柳父楞了一下,随即无奈的从腰间锦囊中掏出一两银子道:“道长说的是,这点小钱不成敬意,权当给道长的酒钱罢!”面上客气,心中却道:怎么还真是遇着了一个疯道士,竟然想用这种法子骗钱。 那道士并不去看他手上的钱,而是凝重道:“你这姑娘虽说将来必有所成,但是面上带煞,唯有一法可破。”柳父心中冷笑:“唯一的法子,就是给你点钱做场法事吧。” “须得给你叫姑娘取个男名好生压压她身上的煞气,及笄前须得做男儿养。”道士摇摇头,十分无奈的样子。 柳父闻言一愣,便试探道:“道长可别诳我!”柳父在做生意也有些年数了,是以也练了一把好眼神,最是会看人。见那道士面色不动不似作假,便惊道:“请道长指点一二!” 那道士摆摆手,道:“贫道言尽于此,此外再多的我却是算不出来了。”说着便唱着歌转身而去,还是之前那疯疯癫癫的样子。 听了这番话后,柳父再没有心情带着柳明到处瞎逛了。稍微哄了哄闹着要多玩一会人的柳明,父女二人便家去了。 摸样娇美的柳母见丈夫回来,忙迎了上去,柔声道:“夫君怎么现在才回来,定是这丫头又闹腾这不肯回来。”却久未听到回话,不禁抬头看去,便见到柳父满面凝重的样子。 柳母微微疑惑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柳父摇摇头,并没有急着把那道士说的话转告自家夫人,而是先吩咐侍女好生伺候柳明睡下。这才把事情告诉了自家夫人。 翌日。 “为什么要穿这样的衣服啊?”小姑娘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衫子,十分不解的看着自家爹爹。 柳父摸摸她的脑袋道:“以后就做我柳家二郎好不好?” 小姑娘一听立马就扁了扁嘴,一脸的委屈:“不要!” “为什么呢?如果是个小郎君的话,明儿就可以去上学堂了,还可以和爹爹出去玩。” “明儿才不稀罕!” 柳父盯着自家女儿看了半晌,轻笑道:“好,改日爹爹就在门前栽香樟树一棵。待你及笄,给你找个好人家。把门口的香樟树砍下,做成两个箱子。装满了丝绸,给明儿做嫁妆好么?” ** “两箱丝绸,两厢厮守。”柳明叹出一口气,将思绪收回。看着面前毫无生气的坟包良久,若不是邱远那奸贼。她不会沦落至现在样的境地,她的父母也不会就此长眠地下。 柳明的手一紧,将银箔叠成的银元宝紧握在手中,想到了前几日邱远的话语:“你的父母不能起死回生,你柳家的基业也早净毁于我手。你所谓的大仇得报,就是如此?我看你,不过尔尔!” 柳明瞳孔猛地一缩,不禁仰天长啸,道:“不过尔尔?我必要叫你死不瞑目!”话音未落便转身跌跌撞撞向着城门而去。进了城后,便直直去了城中的永乐巷。 永乐巷是城中富贵人家住的地方,走进永乐巷,便是满眼的粉墙黑瓦,一派富贵之景。 柳明在一个乌漆大门前停下,抬头看去,便是笔锋雍容的“邱府”二字。她将腰间的软剑拔出,心说:“我便屠你满门,这样倒还有人可以和你凑一桌打麻将。” 适才翻过墙,柳明心中一动,忽觉不对。心中琢磨:“若是我也是这般一不做二不休,岂不是和邱远一样了。今日我即便屠了他满门,又如何?我便开心了么,还是说之前的事就烟消云散了?” 软剑被扔到地上,发出“铮铮”清吟。柳明叹出一口气,不禁大笑出声:何不归去山林,倒还落得个清净! 作者有话要说: 第3章 零二.度逍遥 “却说那日傍晚,邱府众人便听到庭院中有人仰天长笑:‘不如归去山野,到还落得一世清闲!’” 说书的中年男子摇着一把破扇子,老神在在的眯着眼睛,道:“待到邱府众人反应过来,去了庭院欲一探究竟时,庭院中唯剩宝剑一把!宝剑寒光泠泠,其上有古篆所书铭文——” 中年男子看了一圈,周围眼含期待的的小萝卜头们,贼贼一笑道:“咳咳,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小萝卜头甲米线叫道:“周大叔你怎么总是这样,卡在重要关头!你怎么也不怕以后便秘呢?!” 小萝卜头乙粽子,则是对着那男子啐了一口:“周仁大叔!你别是编不下去了吧~还想蒙我?” 叫做周仁的大叔眼睛一瞪,就要脱口而出:“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却突然眼神一转,用扇子一敲桌面道:“你小子想激我?你周叔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难道还会中你的小伎俩?” 粽子撇撇嘴,不屑道:“我就不信你忍得住!” 周仁挥挥扇子道:“小看我?”忽然听闻自己身后有一个温和的女声传出:“到底怎么了?我却也好奇的很。” 周仁一回头便对上了一双俏丽的杏仁眼,不禁脱口道:“夫人,你怎么来了?” 那女子呵呵一笑道:“来听夫君你说书呗~到底怎么了?” 周仁悻悻坐下,有些讨好道:“那宝剑铭文上书——照也。” 诸人皆是不明所以,唯有那周夫人猛的一拍大腿道:“明,照也!这把剑乃是十六年前,在江湖颇有盛名的柳明之剑罢!” 周仁抚掌大笑道:“妙也!夫人甚是聪慧!此剑正是剑痴柳明之剑!” 米线歪着头道:“柳明?柳明是谁人?又为何叫他剑痴?” 周仁摸着嘴角的胡须,笑道:“米线你这小猢狲竟也有今日?啊哈哈哈,你求我呀!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那米线是个清秀的小郎君,一向是北容镇上最有成算的孩子。他看着斯文秀气,实际却是一肚子的坏水。平日里最爱干些出谋划策,戏耍大人的事情。偏他足够聪明,每次不过是当个军师,不会自己蹚浑水。 周仁原本也是个喜欢孩子的,但是在第十二次在自己的茶盏中发现了癞蛤蟆后,就对这个清秀的孩子又爱又恨了。这次好不容易揪住米线的小尾巴,可不得好好得瑟得瑟? 那米线一愣,随即不屑道:“周大叔你越来越无聊了,不会是更年期提前了吧。” 周仁重重将茶盏放下,吼道:“你这小猢狲!这次再不扒了你的皮,我周仁和你老子娘姓!”话音未落,就见其茶盏中,跳出一只咕咕作响的癞蛤蟆。 诸小童见那蛤蟆都是笑作一团,周夫人也是掩着嘴笑。周仁见自家媳妇也笑的开心,只得悻悻坐了回去,无奈的看着自家夫人。 周夫人好不容易忍住笑,好奇道:“我却听说过,柳明除了照也剑外,似乎还有另一把绝世好剑?不知此剑现下身在何处?又叫什么名字?” 周仁拿起扇子摇了摇,道:“这我就不知道了。这柳明虽曾是江湖上的风云人物,但却早便隐退了。有许多王公贵族子弟,慕名前去她所待的隐居之地。但是这人倒也奇怪,从来不接见这些求师之人。即便是万两黄金,亦或者是乌纱一顶,都无法请她出山。是以,世人皆说此人爱剑成痴,唯我唯剑。这才有了剑痴的名头。” 米线似有所悟的点点头道:“如此奇人,若是可以得见,真是再好不过了。” 周仁哼道:“这么多王公子弟都见不了,吾辈黎民更是不可能见到!” 话音未落,便听闻一道清越的声音,朗声道:“掌柜,结账。”诸人看去,却是一个青衫的女子,大约三十四五的样子,脸上有一片极为丑陋的疤痕,看起来很是面目可憎的样子。 见诸小儿看着自己面露骇色,就连周仁与其夫人也是皱着眉头的样子。那女子好似全然不觉似得,结了银钱便悠然而去。 周仁看其身影从门口消失,不禁感慨道:“此人必然不凡啊!” 诸小儿皆是奇怪他忽出此言,问此言何意。周仁却将扇子合起,摇头晃脑道:“不可说,不可说。”随即招呼了自家夫人回家去了。 那女子在百步开外一笑,竟是将方才众人在她离开后所言,听了个一清二楚。她脸上的疤痕就大喇喇的露在外面,俨然就是方才众人所谈论的剑痴柳明了。 柳明现而已经是四十出头的年纪了,如果忽略脸上吓人的疤痕,到还是三十出头的模样,倒像是周夫人一般年级的人。这却要从她十几年前的一件趣事说起了。 ** 十六年前,蜀地。 柳明站在山巅,俯视身下弯弯曲曲,蜿蜒着盘旋向上的上山小路,不禁叹息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果然不错。”为了攀上此处高峰,她足足走了五天。柳明也算是当世一大高手了,连她都走的如此艰难,可见蜀道之难。 但是柳明并不在意,她放眼望去,座座碧峰之间缭绕的云雾,仿若上等织锦的缎带。偶有雀鸟鸣叫着从空中掠过,在几乎凝固的碧空中,带起阵阵空灵的涟漪。大约是因为才下过一场雨的原因,只要微微呼吸,便是一腔的清爽。 环视身边的怪石嶙峋,微微低头便可见到,座座高峰的巅峰,很有点“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壮丽意味。柳明看见面前的高峰,山峦叠嶂、此起彼伏。座座高峰如剑尖般挺立着向上冲去,直欲刺破天际。 柳明眯着眼睛看了些许时候,不禁叹息:“这才是天地之伟力,倒让我无地自容了!”说着便微微摇头,转身向下走。走到大约是半山腰的位置,她忽的拐了一个弯。这下才走了两步,就进了灌木丛里。 但是她一手拨开杂草,大约走了三分之一柱香的时候。柳明拨开最后一丛及膝的野草,便一脚迈出了春末夏初有些湿润的泥土。 恰好一阵微风拂过,带起的不仅仅是柳明的发,还有阵阵清朗的“沙沙”声。柳明抬头对着面前的青竹林满意一笑,道:“倒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如此说罢,便取出一柄寒光泠泠的匕首,一路伐竹取道。 在收获了一堆竹子之后,柳明便在竹林后找了一块较为平坦的地方以竹构屋。 她虽是女子,但是从来不弱于一般男儿。忙了一整天,倒是极其快速的搭出了竹屋的大致结构。虽说现下看着有些寒碜,但是凑合一晚倒也还算凑合。 第二日,柳明依着自己的习惯,早早的起来了。匆匆洗漱一番,才啃了两个馒头,便又忙着搭屋子。因竹屋建起来实在是方便得很,所以天黑前柳明就完工了。 她趁着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去河里捉了几条鱼,烤着吃了。虽不算太好吃,倒也别有一番野趣。以往为了追杀一个江湖中人,往往要在在荒郊野外呆上好几日,当然也曾自己煮过东西吃。但是柳明现而已经放下了心结,是以心境自然是大大的不同了。 这些都是柳明未曾体会过的,一旦体会到了,自然是喜欢上了而今的逍遥自在。柳明甚至在竹屋前栽了几棵桂花树,大抵是想到了桂花开后自己酿酒喝罢。 是夜,柳明躺在床上,看见月光从窗外洒进来,透过婆娑的树影,投射在自己面前的竹壁上,当真是珊珊可爱。她并无睡意,便翻身而起,推窗望出去。见到月光银亮亮的从天上投射下来,映射在片片狭长的竹叶上格外美丽。 柳明却觉心中忽的烦闷不已,便推了门出去,在竹林中走了好几圈还是莫名的烦躁。便下意识地随意揪下一根竹枝,随意挽了一个剑花。那竹枝上还有着些许晚上的露珠,枝叶随着柳明的动作一抖,就洒下点点水滴。 随着竹枝的劈砍、刺挑,柳明心中畅快不少。便不似之前随意,而是更加专注的或刺或挑、或劈看砍,将几乎将她一生所学挥舞的淋漓尽致。柳明却并不尽兴,而是更加奋力的跃起、劈砍,直至有些脱力,才喘着气回了屋子。 随后便是一夜无梦,睡到大天亮了。 第二日起来,柳明更觉身上舒畅无比,比之前不知快活了多少。她不禁自嘲道:“真是清闲不下来,几日不练剑,就浑身不舒服。” 一边自嘲,一边从屋角的箱笼中拎出她那少得可怜的行李包裹。里头只有五身布衣,唯一值点钱的恐怕就那柄式样古朴的长剑了罢。她用指尖摩挲着长剑的剑鞘,柔声轻叹:“幸而没把你扔了,不然日子都不知该多无聊了。” 此乃一位她十分敬重的江湖前辈赠送的长剑,虽不如照也剑的锋锐却意义深刻。所以,即便她作出了归隐山林的决定,也舍不得将它扔掉。握住檀木的剑柄,徐徐将其抽出剑鞘。柳明对着明亮依旧的剑锋,微微一笑。 之后便是日日鸡鸣起舞,不知不觉的就把中心挪移到了练剑上。这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柳明的剑术也是日渐精炼。虽不至于打遍天下无敌手这么夸张,但也不是之前那样流于表面的锐利不可挡了,而是愈发内敛、深厚。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情节上有bug,小修了一下。【2014.3.20】 第4章 零三.忽生变 每日浸淫在剑术之中的柳明,在某日下午,剑尖一顿间才恍然惊觉,自己已经在这种状态下,日日沉迷与剑术之中五年有余了。这时候柳明已经是三十有一的年纪了。 这日下午,柳明练完剑便提着剑回了竹屋,却在屋前五丈处停住了脚。她眉头微皱,记得之前自己离开时似乎并没有关上门。但是柳明向来是不拘小节之人,也不敢确定。为保万无一失,她便试探道:“阁下既然已经来了,何必如此躲躲藏藏。” 柳明面上一派自若,心神却紧绷到了极点。大约一盏茶时间,依旧没有什么动静,柳明正准备叹一口气,顺便嘲笑自己的多疑。就听见身后又竹叶摩挲的沙沙声,她心中一紧,但是瞬间便稳住了神色。利落的转身,看向来人。 对方是一个身姿颀长长相平凡的少年,他面上并无别的表情,只是生硬的对着柳明抱拳行礼道:“是柳明先生么?” 柳明心中狐疑,但面上还是老神在在的道:“正是敝人,这位少年人可是有什么要请教于我的?”既然他假意做出一副恭敬地样子,那柳明自然是从善如流的摆出世外高人的架子。 那少年脸色一白,大约是没想到柳明如此不客气,但还是勉强客气道:“我家主上想要见见先生,不知可否?” 柳明嗤笑一声:“少年,你主上都不请自来了,我现在还能拒绝么?” 少年被柳明的嘲讽弄得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但终究还是硬硬道:“既然先生想得明白,那便随我来罢!” 柳明心中一笑,好久没有逗过少年人了,倒是好玩的很。随后便跟着前面气的不轻的少年,双手笼于袖中,慢吞吞的进了自家竹屋。 却见一个中年男子,坐在自己的竹椅上,看向窗外的山峦叠嶂。那男子听见开门的声音,便整了整衣襟对着柳明客气的一揖,口中道:“这便是照也剑柳先生罢!” 柳明也不回礼,一屁股坐在了那男人对面的椅子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才不紧不慢道:“有什么事,直说便是。别和我打太极,我可不吃这一套。” 那中年男子也不恼,也坐了下来给自己沏了一杯茶,温和道:“柳先生可知现而天下大乱,皆因现在昏君无道。我乃虞山龚飒,欲辅佐清河纪家二郎揭竿而起,为万民谋得福祉!” 柳明看他说的冠冕堂皇,煞是好听。便也不开口打断,任他唠唠叨叨和自己说了半天的天下局势。实际上柳明隐居山五年有余,自然是对天下情势是一头雾水。就算是隐居之前,柳明虽有些名气。但终究是江湖中人,对天下之事从不关心。 那龚飒唾沫飞溅半天,抬头却见柳明有些无趣的盯着桌面发呆,便也不废话直接问道:“柳先生可愿意,随我一起辅佐纪二郎?” 柳明有些无趣的摆摆手道:“你们找错人了,我不会参与庙堂之事的。” 龚飒还是十分之不甘心,便劝道:“先生此般大才,困于山林之间,实在是令敝人惋惜。” 柳明看着窗外天空中,不知何时飘来的一朵绵绵白云,笑道:“在下此生只愿能在此间老死,再无他愿,是以要辜负你的美意了。”说着便推开了房门,客气的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那龚飒皱着眉看她半天,道:“也罢!”而后拂了拂袖,走过柳明身边。 柳明看见他出去,便准备关上门,却见一把利刃蓦地从门边刺来。柳明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但是身子比脑子快。一个矮身,便从刀下躲过。 这厢柳明才躲过,那厢又有一把尖刀带着破空之声而来。幸而这几年柳明没落下功夫,反而因为心无杂念的练习,功夫愈发精粹。见那尖刀似乎马上便可穿胸而过,柳明也不害怕。而是镇定的往旁边一滚,那尖刀便刺了个空。 这么会的功夫,已经叫柳明大约知道了是怎么回事。无外乎是那龚飒怕自己漏了风声,便想着杀人灭口、斩草除根。柳明利落的躲过尖刀,便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 又是两柄尖刀从不同的方向,狠辣的往致命处刺来。柳明沉下一口气,也不再留情。右手执竹枝,轻轻一抖挽了一个剑花。随即便利落的在右手边执刀人腕上一刺,说来也怪,明明只是一根竹枝,却让对方手臂一麻几乎握不住刀。 看见对方狠命的握住了手上的刀,柳明对着他一笑,那人见了脊背一凉。还未反应过来,便见柳明左手闪电般的伸出,握住了他执刀的手腕。反手将刀刃架在了侍卫脖颈上,只是轻轻用力割下去便是一地的鲜血。 柳明看着鲜血喷涌而出,倒也没什么大感觉。几年的隐居生活赐予她的,是毫无杂念的灵魂,以及愈发精粹的剑术。她用带血的尖刀代替了竹枝,随后便轻轻地吹落刀刃上的血珠。 那些侍卫到底不是吃素的,见柳明厉害如斯。也不过是害怕了一瞬间,便反应过来己方人数这么多。俗话说得好,双拳不敌四手,要是自己这边一股脑的围上去。任这柳明再厉害,还不是要乖乖交出项上人头? 那侍卫中的首领,便对着众兄弟做了几个手势。众侍卫便互相对视一眼,胸有成竹的点了点头。 柳明见他们似乎有了对策,也不急着做出什么反应,而是老神在在的执刀立在那里,笑眯眯的看着众侍卫变换队形,终于将自己围住。心中叹息:“这倒不是一群蠢人,也值得我拼上一拼了。” 那些侍卫见自家头儿飞快的比了一个手势,便一一拔出刀砍向柳明。柳明才用刀隔开一把刀,就见另一把刀,刀剑微微的上挑着削来。她便左脚重重在地上一踩,借力飞身而起。双手握着刀柄,重重劈下,竟将那侍卫的手臂都削了下来。 从侍卫伤口喷溅而出的鲜血,有几滴溅在了柳明的脸上,衬着她满面的疤痕,倒是格外吓人。柳明甚至来不及擦擦脸上的鲜血,便急急转身,奋力隔开一把刀刃,利落的又解决了一个对手。 但是任柳明再怎么厉害,正如那些侍卫所想。她不过是一个平凡人,再厉害的人物也不可能以一敌二十倍与自己的对手。 就在柳明第八次的砍下一个侍卫的头颅,她已经几乎力竭了。但是她要面对的,还有十二个武艺精湛的敌人。柳明有些脱力的倚靠在一株桂花树上,看着那十二个人带着愤恨的表情,迅速攻来。 她不禁有些心灰意冷,抵抗还有什么用呢。忽然一阵风吹来,身后的桂树被吹得一阵“沙沙”声响,她不禁思及五年中——每到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 柳明想着五年中的逍遥,不禁心中一动。竟然扔掉了手中的刀,反手折了一枝桂枝下来。那些侍卫忽见如此变化,不禁心中奇怪。但是都已经到了这份上,也顾不得柳明有什么古怪了。 柳明将桂枝横在胸前,那桂枝上的翠绿枝叶间,隐隐约约间有几粒小如米粒的桂花闪现。淡淡的桂花香环绕在柳明身边,显得她十分悠闲。几个侍卫才不管柳明姿态如何,就算美到天上去了,也不管他们的事。 走在最前的侍卫,微微沉下一口气,便闪电一般的,将刀刃对准了柳明狠狠劈了下去。柳明蓦地折腰下去,躲过了侍卫的一道。随后脚步向右移动,在众侍卫向右而去时,脚尖向右轻轻一点,飘出丈余。 却见她脚步有虚有实、欲左先右、欲扬先抑、欲进便退。脚步、动作无不暗含阴阳和合之道,身姿飘渺至极。其态“委蛇姌袅,云转飘忽”,倒有几分像是踏歌舞。 手上桂枝轻轻抖动间,或刺或挑、或劈看砍。几乎是将柳明一生所学,施展的淋漓尽致了。那枝桂枝带着逍遥的意味,总是从一个出乎意料的角度,鬼神莫测一般的打在对方的身上。 不过一盏茶的时光,地上已经七歪八倒的躺了好几个侍卫。剩下的侍卫见柳明如有天助一般,心中已觉不对,但事已至此决计没有后退的道理。 却见柳明一声清啸,高高跃起,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劈出无比飘渺的一剑。其中的飘渺逍遥之意,不带红尘沾染。桂枝无声的破空,东方却隐隐有雷声相和。在场诸人无不大惊失色,尽可以令天地与之想和,可见柳明的武艺之高,已然飘渺不在人间矣! 柳明稳稳落地,也不顾周围的敌人。思及方才的一剑,不禁畅然的仰天大笑。她一边畅快的大笑,一边连声感叹:“当真是痛快!痛快!”忽的身上处处穴道松动,原本作的小周天,被一种不可违逆的力量打破。 柳明甚至可以听到自己身上发出的“噼啪”声响,但是并没有预想中的痛苦,而是从未有过的痛快。柳明隐隐觉得头顶三寸瞬间豁然开朗,即便不用肉眼也能体悟世间种种景象。 那些侍卫见此场景,也知这柳明恐怕是有了什么大造化,便忙不迭的扶了龚飒,并躺在地上的几个兄弟往山下溜去。只是柳明又怎会是那等省油之灯,便见她冷笑一声,便挥出一掌。 那被击中侍卫只觉,眼前一黑,就吐出了一口血沫。当下就不行了,晕乎乎的跌坐在地,没有一时三刻就魂归西天了。 然,柳明也是一脸惊疑不定的样子,她静默许久才不敢置信道:“大周天?!” 那余下的在场诸人皆是惊讶的看着柳明,满脸的难以置信。就是就是柳明自己,也是有些不可置信的,将内气运转了一遍又一遍才敢确定。 因为这大周天是人身上正经十二脉和奇经八脉,身体所有脉的同时运转。而小周天只是任、督二脉的通畅,二者相差很大。大周天之于小周天,简直有如云泥之别。所以想要打通大周天的难度,自然也是不言而喻。而今的江湖中,闻名遐迩的人物都是小周天的内家高手,真正的大周天高手,几乎都已经避世许久了。 这也就意味着,柳明现在几乎可以算是独步江湖了。更加意味着龚飒在这种情况下,已经没有任何胜算了。他几乎是有些心灰意冷的叹出一口气,随后努力平复了心情,敛了表情很是从容道:“你赢了,是我太过自大,要杀便杀吧。龚某虽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倒也不是窝囊之人!” 柳明心中赞了一声:倒还算有些骨气。她扔了手上的桂枝,轻松道:“桂花已经要开了,今年可以酿好大一壶桂花酒了!”随即便拍了拍身上的灰,转身回了竹屋,再没对龚飒说些什么。 那龚飒看着竹屋的门慢慢关上,即便心中并不舒服,还是坦诚道:“往往敌人教会我们的更多。这位的气度,倒是不错。” 实际上柳明倒是没什么气度的,要是还是小周天的武者,她可不敢充什么高手气度,定是一个个斩草除根了,才肯罢休的。柳明无奈摊手,有的时候实力就是一切。你可以凭借它任性妄为,却不用担心留下后患。 注:这里的大周天,实际上是半步入微的状态。(半步入微是我所设定的,武修的一种境界) 与道门正宗的诸多境界相比,大约是在养气巅峰,还差一点就可以到出窍的阶段。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当时写了很久,初稿并非是大家看到的这样,光着一张就修修改改写了多遍。虽说柳明的部分只是前传,但我还是想要以最严谨的心态去写。也借着前传,可以把很多的东西,展示给大家看,希望大家满意。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下次更新将会在【6月26日】~ 最后抱住妹纸们么么哒,谢谢大家支持我╭(╯3╰)╮ 第5章 零四.逐水来 行走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之中,满耳皆是红尘的喧闹之声。柳明含笑负手而行,自从她突破到大周天起,她便开始体悟到天地间的更多法则。为了更好地体悟天地,她便留在了山上独居修身养性,算来也有十余年了。 但她少年时候常在江湖漂泊,身上也积了不少的伤。这些旧伤之前到还好,直到几年前复发,导致她平日里练功也是艰难了不少。 柳明便开始常常想:“若是可以收下一个徒儿,传下衣钵。到也不枉我来世间走一遭了。” 头两年她还是勉强着身体练功,但是不但没有寸进,更是令旧伤更加严重了一些。这一两年,她看出自己已无任何突破可能,便想了许久。终于在三天前,收拾了包裹下山来了。为的就是寻一个根骨还可以的孩子,传下自己的衣钵。 好根骨的孩子又不是随地可捡,柳明对这一点也是明白的。好在她现在不过四十出头,离大限尚早,倒也并不是特别急。下山后便一路悠悠向南而来,这日正巧到了北容镇。 见那小茶馆里有个说书先生摇着扇子,正在眉飞色舞的滔滔不绝着。柳明微微一笑,便信步走到茶馆中,随手给自己到了一壶茶。却听那说书先生说的天花乱转,只是其中情节怎生如此耳熟? 微微细想,柳明不禁窘然,这不是在说自己年少时候干的事情么!事情还是那几件事,人还是柳明这个人。但是整件事情从舌灿莲花的说书先生口中冒出,简直是神乎其神! 柳明又听那先生说了几句话,不禁摇摇头,朗声道:“掌柜!结账!”随意给了那掌柜些许银两,便又信步出了小茶馆。才拐了一个弯,就听到那说书先生意味深长的声音:“此人,必定不同凡响!” 作为一个大周天高手的柳明,自然是将这句话听得一字不落。她微微愕然,随即整了整袖子道:“这人倒是眼神挺好。”如此说罢,也没多想,就负手信步沿着小河走去。 才走了没几步,便听见小儿的“呱呱”啼声,她微微皱眉,仔细屏息听了听。就转身疾步走了大约十来丈,便见到一处从岸上延伸到河中的石阶。她脚步微顿,仔细听了片刻,判断出哭啼声是从下面传来,便快步顺石阶而下。 石阶的尽头,是个表面被水覆盖些许的平台。这平台是为了镇上的主妇们洗衣淘米能尽量方便而建的。也幸而有这个石台,这个木盆才能随波而来,搁浅在此处。 柳明三步并两步便到了石台边上,随后就是一弯腰将那个小木盆捞了起来。小木盆上覆盖着蓝底白花的小棉布,揭开花布便见一个白胖的孩子躺在其中,哭的小脸通红。 柳明见那孩子长得玉雪可爱,便是一笑。她摸了摸那婴儿的小脑袋,温和道:“也是你这小娃儿好运气,竟是随波到了此处,现在又为我所救。如此我二人也算是有缘了,我便收你做徒儿好不好?” 那小娃才是个婴孩,自然不晓得收徒什么的,只晓得哭着抗议自己很饿。柳明又很有一点隐士高人特有的怪异性格,是以也不管那小娃还小。只觉得自己想要这么做,便笑呵呵道:“算你小子识相,往后你便是我徒儿了!” 自顾自决定了收徒的问题,柳明又摸着下巴自语:“你既然是我徒儿,便随我姓柳吧!你是随波而来,那你往后便叫柳随波了!”柳明看了看自家小徒儿,愈发得意自己给他取的名字。 待到随波的哭啼声又响了些,柳明才一拍脑门道:“随波大约是饿了吧?没事,为师且去找些吃的东西给你填填肚子。”但这还是婴儿的孩子,自然是不能像大人似的弄个馒头包子当饭吃,他也就能吃吃流质的食物,例如牛乳羊乳一类的。 这可把柳明折腾坏了,她也算是名震江湖上的人物了,但是就是被这个小娃儿折腾得不轻。毕竟是天快害了,上哪里去找牛乳羊乳给他喝啊。最后实在是没办法,只好向一个庄户人家借了炉灶,炖了稀粥,这才将就着将随波给喂饱了。 这家人家倒也吓得够呛,你说一家人吃完了饭正准备睡下呢,忽的就冒出来一个面目狰狞的悍妇。要你,你吓不吓?正当他们以为对方要干些杀人放火之事时,对方却抬手一揖,温和道:“不知可否借灶台一用?” 那家的男人最先反应过来,立马道:“回、回女侠的话,俺们家的灶台就在那里,您、您随意……” 这面目狰狞的“悍妇”自然就是柳明了,她微微一笑,颔首道:“此番,在下谢过二位了。”随即也不看他们的反应,利落的转身进了厨房。 那庄稼汉和自家婆娘面面相觑了一阵,又看着柳明熟练地舀水淘米,然后架起锅子煮了一锅粥。倒是让那庄户人家很是奇怪,只能愣愣的看着柳明熟练地将粥盛出来。随后就挽着袖子,笨拙的喂起了怀里的孩子。 那农妇看了几眼,心中虽还是害怕,但还是忍不住上前道:“喂孩子可不是这样的,姑娘你没喂过孩子吧?” 柳明面对质疑也不恼,反而顺势将碗交给了那农妇道:“我并没有孩子,这个娃儿乃是我的小侄儿,今日我带他出来玩玩,谁知走得远了,都赶不上进城,这才冒昧闯入。” 那农妇倒是分外熟练,随波吃的那叫一个舒服啊,简直都快舒服的冒出泡了。柳明见随波吃的开心,便仔细的看着农妇的动作,以后回了山上就该自己日日伺候这小娃了…… 翌日,鸡鸣已过三,农妇急急用布帕裹了头发,便披着衣服去了灶台,准备开始准备一天的早饭。才淘完米,正要架起锅子。农妇才抬起头动作就是一滞,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面前的一两银子。 那庄稼汉穿好了衣服,下了床,就看到自家婆娘呆愣的站在灶台前。不由得恶从胆边生,呵斥道:“你这婆娘呆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些做饭!” 要是平时农妇早就杀过去,狠狠地给自家男人一个糖炒栗子了。那庄稼汉原本早就做好了抱头鼠窜的准备,却见自己婆娘呆滞的看着什么。便十分好奇的凑了过去,自然是吓了一大跳,他在心中狂喊着:“有钱了!有钱了!”但是实际上他只是结结巴巴道:“这、这、这……” ** 五年后,蜀地的某座高山,半山腰的竹屋前。 一个脸上略有些婴儿肥的小童蹦蹦跳跳而来,对着背对自己的颀长身影道:“师傅叫徒儿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那道身影转过来,俨然就是柳明了。 她手执两柄一长一短、青竹所制成的剑,肃然道:“随波,你随为师多少年了?” 随波笑眯眯的伸出了五个胖胖的手指头,憨态可掬的样子:“徒儿现在五岁了,已经认识师傅五年了!” 柳明点点头道:“你五岁了,不是小孩子了。你半年前就开始练习马步,到现在虽并不做得太好,但也可以看出你的根骨如何。从今天开始,你便随为师修习剑术罢!” 随波闻言黑溜溜的眼珠转了转,开心道:“多谢师傅!”天天的练习,早就让随波对马步没了兴趣。现在一听柳明总算要教他做些别的事情,自然是欢喜不已。 柳明将手中那柄短一些的竹剑扔给了自家徒儿,随即淡淡道:“为师要交给你的剑术,乃是为师在突破到大周天前夕,因为一个契机自创的剑法。因这剑诀共两卷,包括了剑诀以及配合其的身法。” 随波有些不解的看着自家师傅,柳明令他仔细看着,便拿着那把稍长的竹剑舞了起来。一边解释,一边示范给自己徒儿看。 “这第一卷乃是剑诀,共九九八十一路。招招极尽飘乎、没有固定路数,待练到极致,每次出剑随心所欲。这剑诀要学并不难,难的是其中悠然飘忽,带着逍遥意味的剑意。” “第二卷乃是配合剑招的身法。是为师从踏歌舞中悟出的身法,施展身法时脚步有虚有实、欲左先右、欲扬先抑、欲进便退、婉转回旋暗合阴阳之道。身法剑诀配合,可谓是鬼神莫测。” 柳明剑尖猛的向下一劈,带出隐隐的破空之声,脚尖也在地上画出了一个半圈,行云流水的收了势。她微微调整呼吸,沉肃道:“因此,此剑诀被为师命名为——《逍遥踏歌决》。” 随波从没想到过,这一学就是十年。 这日随波正在竹下练剑,那剑势行云流水一般流畅,蛟龙出海一般的大气。见他轻喝一声,猛的跃起,借力将剑猛然往下一劈,完美的收了势。正当他要送出一口气时,边听身后有掌声响起,不禁回头一看。 边见是自家师傅含笑看着自己,随波有些憨厚的笑着挠头:“师傅。” 柳明对着随波看了一会子,随后道:“随波,你已随我习剑十年了。这十年来,你已将为师的本事尽数学会了,是到了出师的时候了。明日你便下山吧。” 随波一愣,惊道:“师傅为何要赶徒儿下山?” 柳明摇摇头叹道:“为师已经教不了你什么了,你自下山去吧。” 随波沉默半晌,知道师父一向不是喜欢开玩笑的人,终是开口道:“好。” 柳明点头,嘱咐道:“好男儿志在四方,你才十五罢了,还有很多要学的。下山后好生游历去,别的为师也不多说了,你往后好自珍重吧。”说着便转身负手而去。 随波似乎突然醒悟,喊道:“徒儿随师父习武多年,却不知师父高名!还请师父告知徒儿!” 柳明的背影微微一顿,随即头也不回的朗声道:“我哪里还有什么姓名,我此生唯我唯剑,你若真想知晓,此剑便是我名。”随即慢慢踱步而去。 随波走到自家师傅方才停顿的地方,那处有一块巨石。 巨石上有一道极狭窄的裂缝,其中插着一柄长剑。 他曾听柳明说过,这柄长剑乃是她敬重的前辈所赠送的。突破大周天后,许多人来到此处求柳明收他们为徒。柳明便硬生生的将此剑插|入巨石之中,又与众人道:欲拜她为师,现将这柄剑拔出来再说。 许多人都曾经试过,但从未有人将其拔出。不过对于随波来说,将其拔出并不是完全不能做到的事情。他有些艰难的拔出剑,因为刺在石缝中多年,其剑身上早已是一片的锈迹斑斑。 随波拿起剑在巨石上使劲磨了磨,总算将上头的铁锈磨去些许。他眯起眼睛看向锈迹斑斑的剑身上,隐约可以看到篆书的铭文刻于其上,名曰——“启顺”。 ——前传·完 作者有话要说:  修bug【2014.3.20】 第6章 零一.不情之请唯君 楔子 祁宝二十六年,周朝从皇室室内部逐渐分崩离析。 祁宝二十八年,周祈帝,殂。同年,祈帝幼子,周明帝登基。 御极元年,宦官专权,致使天下怨声载道。 御极二年,各路诸侯皆以“清君侧”为名,攻破京师。 同年六月,各路诸侯纷纷反目。皆欲夺得黄金台上的玉玺,从而得以位登九五,号令天下。 三年后,混乱的战争逐渐平息。此时唯剩清河纪氏、平陵宋氏及琅琊王氏,三家相持不下。遂,皆割据一方。 纪氏二郎盘踞江南,自立为魏帝,建立东都。 宋氏大郎占据周朝之京师,自立为申帝。 王氏族长在蜀地建立燕京,自立为燕帝。 至此,终成三国鼎立之势。 (P.S.因为这个楔子很短,所以就不单立一个章节了。直接和第一章放在一起,也算是方便大家阅读。) 第一章 在许多文人雅士的手札中魏国帝都——东都,是一座富丽恢弘、宝光隐现的城池。而位于东都以南的皇城更是壮丽宏大。在这朱墙斤瓦的宫墙西南角,有一座名为含章殿的小宫殿。 ** 寅时三刻,含章殿,天色微明。 燕支起了床,利落的挽了发,便推门往自家殿下居住的小偏殿去了。才推开杉木的殿门,就见有一个□□岁模样的女童,坐在凉榻上,看着窗外的天色发呆。 那女童长得玉雪可爱,五官十分秀至清隽。燕支一瞧,可不就是自家殿下,也就是魏国的第四位公主——纪四娘。 纪四娘转过身子,抿嘴一笑道:“燕支姑姑,这便寅时三刻了么?” 燕支利落的道了万福,听闻自家殿下问话,忙不迭的应声回道:“可不是寅时三刻了么,殿下怎么今日起的这么早?” 纪四娘对着燕支招招手道,脸上尤带笑意:“姑姑且来看,这鸟今儿早上叫了好久了,我被它闹得睡不着。便干脆起来看看是什么鸟,这么喜欢扰人清梦。”她脸上却是一派自得,全然不似清梦被扰后的恼怒。 顺手合上门,燕支快步走到窗前,顺着自家殿下的手指看去。却见一只黑白相间的鸟儿,立在枝头叫的欢悦。燕支一看,便笑道:“恭喜殿下了!” 纪四娘微微转了一下眼珠,道:“这一大早起来,又有何可喜?” 燕支掩嘴一笑,一边蹲下身子给她穿了鞋,一边解释道:“这是喜鹊,她在殿下窗前叫,是给殿下报喜来了。”纪四娘闻言,只是不可置否的笑笑。随即便站起身,由着燕支给自己更了衣。 “殿下真是的,怎么就在窗前坐了这么久呢,身上这么凉,可别是着凉了。”燕支见对方一脸的漫不经心,便道:“殿下可别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可别染了风寒又嫌药苦。” 纪四娘听言,想到自己上回生病吃药时的艰难,便有些郁闷道:“燕支姑姑多虑了,我哪里就这样金贵了,不过吹了会风罢了。” 燕支手下一刻不停,却也没耽搁嗔她一眼:“殿下可是万金之躯,金贵也是应该的。若哪日有个头疼脑热的,就是奴婢的罪过了。” 四娘看燕支三两下便给她编好了头发,便调侃着转移话题:“姑姑好一双妙手,往后不知哪位好汉,可以得娶如此贤妻呢。” 燕支一愣,竟是脸上一热,心中不由腹诽:“都怪婕妤由得殿下看些闲书,竟让殿下小小年纪就这般打趣与我…”但面上却板着脸,故作严肃道:“殿下该去点卯了。” 纪四娘叹出一口气,眉头轻微的皱了皱,慢吞吞道:“嗯,是该去了。” ** 魏国的帝姬在每日卯时,便要去中宫皇后处点卯。 四娘作为一个拥有六个姐妹的人,一向处在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一点都不引人注目的位置。然而每日的点卯,她也总是非常符合,自己不引人瞩目的风格,总是到的不早也不晚。 在中宫处用了朝食后,六位公主便一同坐了厌翟,去弘文馆上课了。 辰时,弘文馆。 胡子花白的太傅,抖着声音道:“今日,诸位殿下要学习的是,诗三百上的《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听着太傅苍老的声音,纪四娘半出神的看向窗外。忽闻太傅道:“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不禁心中一动,却听有内侍道:“四殿下可在否,陛下差奴婢来,请四殿下前去熏风殿叙话。” “你可知道是何事?”在众人的注目下出了弘文馆,纪四娘转着手钏,漫不经心的问道。 那内侍听殿下发话了,忙恭敬道:“奴婢怎敢窥测陛下之意呢,但是方才陛下令奴婢来寻殿下时,奴婢隐约看到了陛下下首坐着一个道士。” 纪四娘微微皱眉,追问道:“道士?父亲怎么会宣道士,又为何要叫我前去?”看对方亦是一头的雾水,她摆摆手道:“你不知晓此事,却是在情理之中,好生带路吧。” 内侍见纪四娘没有迁怒于自己,心中大松一口气。口中愈发殷勤,就怕纪四娘觉得自己怠慢了她。 ** 熏风殿。 “陛下,四殿下来了。” “下去吧。” 纪四娘上前两步,对着坐在主位上,穿着天青色袍子的魏帝福身道:“父亲。” 魏帝此时因为保养得宜,才三十左右模样,看起来倒是十分俊逸。他含笑虚扶了纪四娘一把,道:“嗯,几日不见四娘似乎又长高了。” 纪四娘心中腹诽:“几月不见,父亲倒是未曾变化。”面上却是老老实实的低头站着,十分恭顺乖巧的样子。 却听魏帝朗声道:“仙长,这便是朕的四女了。” 随后就是一个有些苍老的男声:“是了,这位殿下便是老道要找的人。” 纪四娘闻言,惊异的往出言之人看去。那人已是六七十岁的样子,却不似太傅那样垂垂老矣。而是满面红光,十分硬朗的样子。这老道士穿着一件旧道袍,颌上留着长长的花白胡须,到真有几分仙风道骨。 纪四娘虽然心中奇怪,却也知道现在不是自己可以插嘴的时候。 便静静听着魏帝说话:“不知仙长叫我这四女,可是有什么指点?” 那老道士抚了抚花白的胡子,含笑道:“老道有个不情之请,惟君图之。” 魏帝抿了一口茶道:“道长祈雨,救万民于水火,一点小小的请求哪里算得上是不情之请?道长且说来听听罢。” 老道士点头,目光微微放远:“老道前几日起了一卦,发现四殿下身具仙缘,如若修行必有所成。是以想请求陛下,准许老道带四殿下去蓬莱仙山求仙。” 纪四娘与魏帝闻言皆是一惊,纪四娘多是不可置信,而魏帝则是喜不自禁。若是魏国可以出一个仙师,那么魏国统一天下之日指日可待! 魏帝虽心中大喜,但面上却沉吟道:“可四娘毕竟是我堂堂魏国公主,出宫总的有个由头罢!” 老道士知此事已是成了一半,便摸着胡子道:“若是殿下有朝一日修行有成,想要回到俗世,老道又怎会不允?”魏帝倒是乐得做人情,反正这个四女他本就不甚重视,就这么应允了下来。 此二人已将事情敲定了下来,纪四娘心中一片茫然:“修行?明明魏国有这么多的公主皇子,为何偏生是我?” 魏帝见自家女儿一脸的木然,心中略有不悦。但思及将来或许纪四娘就是魏国的一个绝佳靠山、一块千年江山的基石。他便将心中不悦压下,温和道:“四娘不日便要出宫了,可有什么想要的么?” 纪四娘被魏帝的声音惊得一个机灵,心中晓得这不是可以任性的时候。须得趁着魏帝心情尚好之时做些打算,才不浪费这个好机会。想清楚后,她便垂着头道:“女儿没什么想要的,只是放心不下卫婕妤。” 魏帝一笑,虽明白她的心思,但也乐得给个人情予她:“什么卫婕妤,往后改叫贵嫔罢!”纪四娘又惊又喜,原本以为大约只能成修仪之流,不想居然能讨到三夫人之一的贵嫔。 之后见魏帝似乎还有什么话与那老道士说,纪四娘便识相的告退了。出了熏风殿,看到面前明晃晃的阳光,一时之间竟是眼前猛地一黑。 燕支紧赶慢赶到了熏风殿,就见到自家殿下眯着眼睛险些跌倒。她慌忙扶住自家殿下,惊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纪四娘摆了摆手,缓了一阵后,站直身子道:“没事,只是外头太亮了,一时看不清楚,踩空了而已,不是什么大事。”说这话的时候,纪四娘觉得背后一片凉。大约是方才的事情太过忽然,惊得她内衫都汗湿了。 燕支眉眼间十分的担忧:“方才官家叫殿下可是说了什么?” 纪四娘抚了抚她的手背:“先去卫贵嫔处罢。”燕支心中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卫婕妤竟是被升做贵嫔了,只当纪四娘是去报喜的,便扶着她上了厌翟。 ** 素质殿 卫贵嫔俯在绣架之上专心的绣着蝴蝶戏花图,纪四娘就在窗边细细的将茶饼碾碎投入水中熬煮,又适时洒入姜末与盐,行云流水般的将茶汤舀入青瓷茶碗中。 却见纪四娘皱眉,忽道:“女儿不孝。” 卫贵嫔一愣,惊道:“四娘你……”纪四娘长叹一声,将事情说与卫贵嫔听了,卫贵嫔也是如遭雷击一般。 纪四娘起身行至卫贵嫔面前,双手齐眉深深地拜俯下去,闷道道:“母亲,女儿往后怕是不能服侍你左右了,女儿不孝。”说着说着,竟是有些哽咽了。 卫贵嫔听闻纪四娘叫自己母亲,心中酸涩不已。因为她并非中宫,是以女儿从小都是叫自己“婕妤”,她也总是分外守礼的称呼纪四娘“殿下”。母女之间一直是相敬如宾,不敢越雷池一步。今日乍听纪四娘叫自己母亲,但不日便是别期,令卫贵嫔不禁悲怮。 卫贵嫔扶她起身,悲凉道:“只要你好好的、好好的……”话未说完,已是哽咽。 燕支从卫贵嫔尚是宝林时便服侍她了,早已将这母女二人当做亲人了,是以也心酸不已。 两人收拾了心情,又净了面。卫贵嫔便千叮咛千万嘱咐:到了仙山万不可以为自己还是一国公主,只将自己做平常人,不然若是得罪了仙人就不好了云云。 纪四娘也一一应允,晚上也是破了例在卫贵嫔殿中歇下的。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2014.3.20】 第7章 零二.不见含章空见尘 翌日,寅时三刻。 清淡的晨光,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纱,影影绰绰的照进屋内。 卫贵嫔微微弯着腰,给纪四娘整了整衣襟轻声道:“四娘,为娘送你出去罢。”纪四娘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出了素质殿,按着一贯的规矩纪四娘就该去中宫处用朝食了。自昨日纪四娘从熏风殿出来,到了素质殿未久。“老道士要带纪四娘去蓬莱求仙”这桩事,已是在宫中传的沸沸扬扬。 若然是平日里,也不过是个谈资罢了。毕竟求仙这种事,谁知道是好是坏。宫中这些人精也不过是一个个抱了看热闹的心理罢了。但是奈何魏帝很是开心,甚至将纪四娘生母卫婕妤的位份,从不高不低的婕妤升至了三夫人之一的贵嫔。这就叫众人很是吃惊了。 魏帝其人,乃是这大魏的第二位帝皇。他出生之时,天下还未形成三国鼎立之势。那时候各路诸侯纷纷划地为王,天下局势可谓是犹如散沙一般。待魏帝到了懂事的时候,正是烽火弥漫之际。 魏帝的父亲(前传曾提及的纪二郎的儿子)也是一个胸怀大志之人,听取心腹老臣龚飒的建议渐渐攻打周边的小国。扩张了自己实力的同时,也占据了汴州。后与处与平凉的秦国,开始了长达三年的拉锯战,史称——卞凉之战。 这三年中魏帝就一直跟在自己父亲身边,从惊恐到适应,不过用了短短的三个月。战争是最公平的,因为他对所有人都是残酷的。待到三年后战争结束时,魏帝已经可以一边抱着自己父亲的尸体,一边举起魏国的旗帜宣布己方的胜利了。 并非不难过,而是他明白这一刻初初成立的魏国,需要的是:一个铁血强硬的君主来凝固士气,而非是一个只会抱着父亲尸体哭泣的孝顺儿子。无疑,他是一个成功的君王。 而之后魏国的强盛,也与他的铁血手腕有很大的关系。在许多看着他长大的功臣,提出广纳妃嫔的建议之时,魏帝也只是一句话就压了下来:“江山未定,何以为家。”过了七年,二十有二的魏帝才纳了十位妃嫔,其中就有卫贵嫔。 魏帝如此铁血之人,自然不会为情爱格外关照某位妃嫔。向来是什么样的家世,就会有什么样的位份。卫贵嫔家世虽不低,却也不过是清贵之家的女儿,又没有沉鱼落雁之貌,是以在宫中一向是不高不低的位份。 此次为了纪四娘的事情,魏帝竟然破天荒的将纪之生母的位份拔高,不可谓是不惊人。后宫中的人精们自然是嗅到了这种不寻常的味道,深觉这纪四娘以及卫贵嫔很有前途啊。 如此有前途之人,怎能不好好献献殷勤呢!于是厌翟一大早就候在了素质殿门前,要是平时,纪四娘指不定就得“看似感叹、实则得瑟”的好生腹诽一番:“这跟红顶白之风,最是令人心寒!”云云。 但一想到用过朝食之后,便是别日,纪四娘自然没有了平日里的悠闲心态。 卫贵嫔伸出手,又帮纪启顺理了理衣襟,含笑道:“殿下,时候不早了。”脸上表情淡淡的,一如往常。 纪四娘却是心中一刺,她用力咬了咬舌尖,才将酸涩的感觉从眼角压下。她也没敢再看卫贵嫔,而是点了点头就匆匆上了厌翟。 厌翟带着纪四娘一向讨厌的“轰隆”声响,缓缓驶离。纪四娘犹豫着还是回头看了看,原本卫贵嫔站的地方已是空无一人了。纪四娘微微叹出一口气,却因为厌翟发出的声响,连自己都听不到。 ** 中宫。 “四殿下来了。” 未久,殿中诸人便见纪四娘一袭月白宫装,其上绣的是蝴蝶戏花图,端得是一个秀丽清隽的妙人。 几位生母位分高的公主们就各个皱起了眉,心中都觉自己这四妹实在是小人得志。一向与纪四娘不和的三公主,更是出言讽刺道:“呀、这不是我的好妹妹嘛,一日不见,妹妹却是出落得更加秀美三分了!这要出去求仙了,与我等却是大大的不同了。” 要是平日里纪四娘遇到这等子事,少不得本着“伸手不打笑面人”的准则,好生笑言几句,也好将这个梁子不动声色的化开。 但今日纪四娘却一反常态的、只是淡淡的看了自家三姐一眼,随后对中宫行了礼,便坐在了自己一贯坐的位置上。 毕竟纪四娘不过是八岁的半大孩子,若是平时,想着在宫中过得好一点倒也罢了。而今,她用了朝食后便要随那老道士出宫,许是一辈子都回不来了,自然无需再忍,此其一。其二,纪四娘平日里也是受了这个三公主不少奚落的,现下没有了顾忌后,自然是不会再给这个三姐什么好脸色看。 那三公主见一向的软柿子,都敢给自己脸色看。心下恼怒,脱口便道:“哟,这位仙子可是……”话未说完,即将及笄的二公主咳嗽一声,淡淡道:“三妹妹,昨儿的功课你可是都背熟了?” 三公主见嫡姐问话,只得狠狠地瞪了纪四娘一眼,又恭顺的回答了自家二姐的问题。二公主实际上压根没仔细听,只是敷衍着点点头道:“很好,妹妹这般好学,倒让我这个做姐姐的自叹不如了。”三公主又忙不迭的客气一句,场面这才安静下来。 倒也不是这二公主多维护纪四娘,而是毕竟魏帝都表态了。她作为皇后嫡女,好歹要做出点父亲的“贴心小棉袄”的孝顺。实际上这二公主心中对“纪四娘要出宫求道”并无甚感觉,毕竟她是皇后嫡女,用不着和一个小小贵嫔之女争风头。 中宫很是满意自家女儿的大气,随后便住持诸位公主吃了朝食。朝食之后,诸位公主便一如往常的去弘文馆了。 ** 纪四娘站在空旷的含章殿中,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她甚至可以看见每一粒灰尘,在空中飞扬。她在心中感叹,她曾在小时候无比艳羡空中的鸟雀,因为他们无拘无束。 但她从小便知道,自己身为一国公主,吃的是民之膏粱,受的是国家眷养。所以她从不妄想可以有朝一日真正的脱离宫墙,但是而今她却可以真正的离开这里。开心吗?其实她很惶恐,她甚至完全不知道,宫墙外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纪四娘下了厌翟,看到魏帝和那老道士站在一起,一脸的笑意。心中不喜不悲,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有抗拒的资格,所以就算再不情愿也只是枉然。 她能做的只是乖巧的接受一切,然后尽量为自己和卫贵嫔争取到最大的利益。纪四娘步伐端庄,对着魏帝等人福身道:“女儿见过父亲,见过仙长。” 魏帝哈哈大笑道:“嗯,你是个有福气的,得学仙长飞天遁地之能。”那老道士也是摸着胡子笑。魏帝又说了几句类似于“求仙艰辛”之类的场面话。便大手一挥,道:“良辰已到,朕就不多说了,仙长也要保重。” 老道士点点头,对着魏帝一揖,道:“多谢陛下几日的招待,就此别过了!”随后也不拖拉,干脆利落的转身上了马车。纪四娘微微愣了一下忙跟上前去,走了几步忽有所感,回头望去边见卫贵嫔站在人群后面。 纪四娘深深吸进一口气,对着魏帝的方向深深一个大礼拜倒下去。抬起身后纪四娘在没有任何犹豫,而是转身快步走向那辆朴素的马车。正如她所想的那样,卫贵嫔微一愣怔后,长长叹息一声便亦是快步走开了。 ** 马车慢慢的摇晃起来,纪四娘知道这就要离开了。便忍不住掀起车中布帘的小小一角,偷眼瞧出去,大约是马车正好驶进宫门,纪四娘只是看到了一片黑暗。她有些悻悻的将帘子放下,就低了头眼观鼻鼻观心的正襟危坐着。 那老道士看了她许久了,终于出声道:“殿下可知老道是谁?” 纪四娘也不抬头,不紧不慢道:“仙长是救我大魏百姓水火之中的老神仙。” 老道士摇了摇脑袋,笑道:“非也,非也!不过是一个老道士罢了,哪里有这么大的名声。殿下休要给我戴高帽子,且说说,老道姓甚名谁罢。” “……”纪四娘词穷,只觉着老道士性子当真古怪,便只得叹气道,“是四娘无知了,敢问仙长高姓大名?” 那老道士又是抹了一把胡子,意味深长道:“老道单姓一个柳,名随波。” 纪四娘对于老道士的意味深长是莫名其妙,但她也不说啥,万一人家的爱好就是故作玄虚呢。这作为一个神仙,连小小的癖好都不能有? 那老道士、也就是柳随波,又是意味深长的看了看纪四娘,这下到叫纪四娘有些脸红,不禁心说:“难道他知道我在想什么?”这般想着便偷眼看那柳随波,却见那对方一脸的肃然。 柳随波自然知道那小姑娘在看自己,他也自然……不晓得那姑娘在想些什么。柳随波习惯性的摸了一把自己的胡子,看着纪四娘道:“不知殿下高名?” 纪四娘一愣,还是老实道:“我大魏公主,在及笄前是不会正经取名字的。” “好!”一头银发的柳随波似乎有些激动起来,他重重的点头道: “殿下往后便叫——启顺!” 作者有话要说:  修bug【2014.3.20】 第8章 零三.连日颠簸至蜀地 蜀地,齐云山脚下,酒旗飞扬。 “烦请二两牛肉,两碟馒头,一壶清茶!” 张贵端起切下的牛肉等物,利落的放到桌上,扬声道:“二两牛肉,两碟馒头,一壶清茶!几位爷您请好嘞!”随后他拿了布巾擦了擦汗,正准备好生歇着,就见门口一阵尘土飞扬。张贵急忙起身迎至门口。 果不其然,正有一个车夫“吁——”的一喝,同时一扯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张贵细眼瞧去,便知这马车中人定不是什么小角。张贵十岁便跟家里在这酒家中帮忙,现下已经是儿子都要娶媳妇的人了。这么多年经营酒家,不单单是酿酒的手段大有长进,也练出了好一双利眼。 这马车粗看十分朴素简单,但是就凭刚刚车夫驾车的好本事,也不是轻易就有的。再看这拉车的马儿,虽不算好,但也是皮毛油亮,必然是吃了不少好料的。就这两点,就可以看出这车中人,就算不是大富大贵之人,但也不是平常人家了! 正这么想着,就见有人将那车帘一撩,竟是个花白胡子的老牛鼻子。张贵心中一愣,但还是无奈迎上去道:“这位道爷,可要吃点什么?” 那老道士倒是身体硬朗的很,也没要车夫扶自己就利落的下了车,随后对着车内的什么人点了点头。随后便见车帘被从里撩开,出来一个大约八九岁的女娃娃,穿着杏色的衫子。自然是纪、柳而人了。 柳随波对张贵点点头道:“烦请一壶清茶两碟馒头,再来些许花生和咸菜。” 张贵心中郁闷,老牛鼻子就是老牛鼻子,也就只会点些便宜东西。但面上还是笑道:“道爷请进,一共一钱银子。”随后便取了吃食放在柳随波这一桌上,收了银钱便去招呼其他的客人了。 纪启顺毕竟是自小在宫中长大的,心中对这些地方的喧闹很是不习惯。但看到柳随波拿了馒头就着花生米,时而抿一口茶水吃的很是自在。她便很有些不自然的拿了一个馒头,学着柳随波的样子,就这花生一类的小菜吃了起来。 他们从东都出来后,便一路颠簸着往西,开始纪启顺自然是分外不适应。后来到了可以休息的小镇,柳随波先送纪启顺去了客栈,自己则去药铺抓了几副药。倒也奇怪,药才下去一天。纪启顺就渐渐地好了起来,身体也是比以往好了不少。 随后便又是颠簸着往西边去,花了两个月有余的时间才到了蜀地。 柳随波看着纪启顺将手上的吃馒头吃完了,便示意可以走了。出了酒家,却没有见到马车。纪启顺皱了皱眉,有些奇怪道:“仙师,马车……” 柳随波一笑,洒然道:“我们已经到了,接下来的路马车可走不了。” ** 一个时辰后,齐云山腰。 纪启顺右手扶着青竹,觉得脚酸痛的几乎麻木。以往在宫中就算是早上吃的少了,也会有人关切的问候。然而如今她再怎么狼狈,也无人会像以前那样关切了,自己已经不是魏国公主了啊。纪启顺经过这两个月有余的时间,差不多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是以她只是弯着腰扶着青竹微微喘了几口气,随后便皱着眉道:“仙师,我们继续吧。” 柳随波见她如此,心中不由得赞了一句:“不愧是师傅转世,这韧劲倒是不错”。心中虽是欣慰赞赏,但是面上只是点了点头道:“穿过这片竹林便是了。”随后也不多说,转身踏上了一道小道。 纪启顺见状咬咬牙就一路扶着身边的竹子,略微踉跄的跟着柳随波向下而去。这纪启顺虽是从小在皇家娇生惯养着长大,但是向来是不愿意服软的性子。是以只要柳随波不说休息,她就咬牙跟着。 顺着当年柳明砍出的道路而下,走了没多久,便有几间略显简陋的竹屋映入眼帘。柳随波叹了口气,看着面前的竹屋,不禁想到多年前自己告别师傅下山游历的场景。谁会想到再次回到此处,自己已是白发翁了呢。 他转身看向身后踉跄而来的纪启顺,又是叹气:“多年前是师傅带自己上山学艺,现如今倒是反了一反。”他无奈的笑笑,这孩子按理说是自家师傅的真灵转世,但又确实是懵懂无知的少年人,与自家师傅并不怎么相似。当真是世事多变,弹指间便是物是人非了。 纪启顺见柳随波笑着摇摇头,心中很是不明所以,但双腿已经酸疼的隐隐有些发软了。便忍不住出声道:“仙师可是有何吩咐?” 柳随波指了指意见竹屋道:“你且住在那里,这屋子多年没有人居住了,还要你自己打扫一番。” 纪启顺心中一愣:“自己打扫一番?”她自幼娇生惯养哪里会做这些事,心中想着便不禁问了出来。 柳随波抚了抚自己的白胡子,老神在在道:“那是自然,此处深山老林间,那里来人服侍你。殿下难不成还当这里是千里之外的东都么?在此处,所有事情都要自己来,即便是老道也不例外。” 纪启顺张了张嘴,忍不住质疑道:“仙师,你说要带我去蓬莱山外求仙,为何却是一路来了蜀地?启顺很是不明白,还请仙师指教!” 柳随波“呵呵”一笑,心说:就等你这一句了。随后道:“蓬莱山外多仙人是不错,我欲带你前去也不错。只是带你去蓬莱之前,须得让老道传下自家道统。” “你家道统?” “不错”柳随波眼光定在天际,郑重道:“老道之所以可以习得仙术,多亏了吾师十年的教导。若不是吾师的剑诀,老道是无法在不惑之年便破碎虚空进入修仙界的!” 纪启顺蓦然听闻“修仙界”三个字心中一愣,随即想了想问道:“破碎虚空?启顺曾在游记上看到,有民间侠士破碎虚空而去,从此飞升仙界,位列仙班了……” 柳随波摇头苦笑道:“若是破碎虚空便飞升仙界了,那世上神仙可不是多了去了!” 又见纪启顺很是懵懂,便一一解释道:“我等道门修士有一套修炼体系,这修炼体系分为练气和元神两个个阶段,其中又划分了诸多等级……” 练气阶段大致划分为:锻体、养气、出窍、引气、神魂、金丹、阴神。元神阶段则是分为:元神、天人、半步金仙、合道、永恒。 一般俗世中人得以修仙的,就两种可能性:第一种是类似于纪启顺这样,被修士传下道统从而踏上仙路。第二种就是柳随波这种,自身乃是修武之人,从小周天突破到半步入微,之后再靠着契机突破到入微境。(此处入微境指的是引气) 俗世的小说话本中所说的“破碎虚空”,实际上是这些俗世间的修武者达到了入微境,被修仙界布置在俗世的阵法转移到了修仙界。 有些目睹之人不知真相,只见到自己面前好端端的一个人,蓦地身上冒出清光,随后不知所踪。这才有了所谓了的“破碎虚空、飞升仙界”。实际上这些人的境界方才引气,离真正的破碎虚空可是远的很啊。 *** 待到收拾停当的时候已是申时末了,纪启顺又跟柳随波一道做了些清粥小菜。纪启顺从未学过这些东西,自然是觉得新奇的很。 吃过晚饭后,纪启顺打了一盆水将身上擦了擦。又脱了鞋袜准备洗脚时,竟是看到了一脚的泡。幸而柳随波早就料到了,吃完饭后就给了纪启顺一盒药。纪启顺打开药盒就是一股扑鼻的清香,涂在伤处虽也痛,但却还在忍受的范围内。 纪启顺微微一笑,将青瓷的药盒轻轻放在桌上,并没有因为一天的劳累而心生不满。以往她生活在,每日都是平静的度日。从睁开眼睛的第一个呼吸间,她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甚至知道今天会遇到哪些人,那些人会说些什么。东都的安逸,像是一滩带着沉水香的死水。平静,却无趣。 但是下午柳随波说的那些话,好像在她面前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这扇门内的事物无一不是自己闻所未闻的,纪启顺第一次期待明日会发生什么。 后来纪启顺又看了一会柳随波给自己找的书,没多久便熄灯睡了。大约是这一天实在太累的原因,才沾到到枕头,便睡得一阵昏天黑地。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要向大家道歉,我这次更新确实拖得有些迟了。第一个是最近卡文,第二个就是这两天有些事情要处理,身上也犯了点小病,结果到了今天才更新。更新这一章前,给第六章捉了虫(谢谢冥想永恒GN~!)。以后要是有捉虫什么的,为了不造成伪更现象,以后这类小问题都会在更新前解决。 P.S.前几天挤出时间做了一个封皮,大家觉得怎么样?还有就是文案的第二个版本会不会太欢脱? 第9章 零四.深秋掌风惊竹林 蜀地,齐云山腰,屋后竹林。 柳随波手执竹枝,轻轻一弹,点在纪启顺的肩膀上,淡淡道:“重新来过!” 现在已经是十月的深秋时候了,齐云山的竹子上也都泛起了些许斑点,从远处看去浅浅的金色,煞是好看。纪启顺穿着单薄的麻布短打,听见风穿过竹林的“沙沙”声响,却丝毫没有凉意。 听见柳随波的话,她停下动作,擦了擦额上的汗水。仔细看去,可以看到她背后褐色的一大片汗湿。纪启顺此时已是全身酸软的不行,但她只是对着柳随波点了点头,咬牙又重复起了那一套动作。大约是体力消耗太多的原因,动作已经是十分滞涩。但是隐约可以看出,欲左先右、欲进先退的味道。 正是多年前柳明所创的《逍遥踏歌决》的身法——踏歌决,纪启顺现在自然是无法将其使的行云流水的。柳随波显然也是很明白这个道理的,是以并未要求太过高,只是在动作出错时令她重来。 大约一刻钟的功夫,纪启顺才滞涩的左手下压收了势,眉间带着疲色望向柳随波。 柳随波点点头,笑道:“时候不早了,已经巳时了,你回去休息一下。一刻钟后我们下山买些东西,顺便也在镇上用饭。” 纪启顺恭敬的点头应是,随后便拖着身子回了自己的小竹屋。才回了屋,就“砰”的将自己瘫在了床上。四个月前,她随柳随波来到了蜀地。 才到齐云山上,第二天便开始了令她之前难以想象的清苦生活。每日寅时处便要起床,一刻钟内就要洗漱完毕,寅时三刻便要煮好饭。随后休息片刻就要开始一天的修行。 值得一提的是,柳随波此人看似和蔼,实际十分严格且说一不二。他曾对纪启顺说过,必须寅时一刻就在厨房见到她。但是十分不幸的是,纪启顺从来都是有人服侍着起床,穿衣洗漱。 才到齐云山的第二天,她虽是早早就起床了,但是奈何不会束发。光一个平常的双螺髻就耗了许多时间,还梳的松松垮垮。随后的穿衣洗漱,又是好一番折腾。 到了寅时三刻这才才进了厨房,那时候柳随波自然是已经煮好了泡饭,酱菜也都一一放在了小小的木桌上。但是显然那小小的一锅饭不是两人份的,柳随波头也没抬只是平淡道:“你迟了两刻钟,幸而未曾误了时间。待我吃了饭,便可以开始今日的修行了。”随后纪启顺便看着柳随波细嚼慢咽的,就着酱菜吃了早饭。 随后柳随波也没有耽搁自己的安排,直接将纪启顺带到了屋后的竹林,随后就开始教纪启顺如何扎马步。想纪启顺这样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儿家,自然是被折腾的够呛。但是她并未抱怨或是不满,卫贵嫔从小就告诉她:“轻易不可以犯错,因为其后果别人不会帮你承担。” 后来便是每天白日里扎马步,晚上就看看柳随波给的书籍。这样过了两个月,柳随波见她每日扎马步已是很稳,便开始教她一些简单地拳脚功夫。纪启顺倒还真是这块料,将将两月不到,便已将那套掌法打得十分熟练了。 原本柳随波见纪启顺这么些时间就将掌法打熟,就打算教纪启顺一套江湖上广为流传的精妙指法——《拈花拂尘指》。这指法最是精妙,也最是细微。习了指法后,再教给纪启顺一套拳法,在这之后才打算将《逍遥踏歌决》交给她。 但是有一日晚上柳随波忽觉不妙,细细一想,深觉恐是三四年中大限将至。便也顾不得在循序渐进想法,第二日一早便开始教授纪启顺踏歌决了。 *** 纪启顺微微缓过劲来就起身出了屋,去竹林后的小溪里打了一盆子水,好生的将自己收拾了一番。随后换了一身素色的袄裙,又将头发打散重新梳了一个双螺髻。 她看着梳子叹了口气,这几个月倒是令自己束发熟练了不少。还未来得及感叹更多,她便透过窗户看到柳随波已经出了竹屋,便放下梳子匆匆出了竹屋。 大约用了大半个时辰纪、柳二人就到了山下,这到是挺出乎纪启顺的意料。原本她以为这一次大约会和上一次一样,折腾一个时辰才能累死累活的到达。随后她转念一想这四个月好歹也是习了一番武,才四个月她便长高了不少。幸而她带的一些衣物都是较大的,不然的话恐怕平日里连能穿的都没有了。 这时候已经是巳时末了,柳随波二话不说直接进了一家小小的面铺,叫了两碗叉烧面。面端上来时正冒着白乎乎的热气,在这深秋时节看着就叫人全身热腾。雪白的面条上撒了些许碧绿的葱花,当然还有看着十分大块的叉烧。 练了一早上的身法,纪启顺自然是早就饿了。此时也不讲什么客气话,直接一抄筷子就吃了一口面条。这面条入口及其柔韧,面汤也足够的鲜。即便是纪启顺这种吃惯了山珍海味的舌头,忽然遇见这样的美味也不由得赞不绝口了。 纪启顺喝下一口汤,奇道:“这家的面条倒是格外的鲜美好吃!” 柳随波呵呵一笑,和蔼道:“不妨尝尝这叉烧,这家的叉烧才真是一绝!”纪启顺听了话便夹了一块叉烧,果然是鲜甜美味。 纪启顺意犹未尽的用帕子擦了擦嘴角,便随柳随波踏出了面铺。往镇子东边行去,走了百步就看到有一家名为“仁济堂”的药堂。 纪启顺见柳随波走了进去心中很是奇怪,但也没多问便跟了进去。 立在柜后的小药童见有人进来,便忙不迭的行了上去。见是个穿着朴素道袍的老者,便问道:“这位老爷爷,不知是想来买些什么药么?” 柳随波从袖中掏出一张药方道:“麻烦小朋友帮我抓这些药,一共五十份。” 那小药童便接过药方,有些诧异地看了柳随波一眼。但毕竟不管他什么事,便利落的去抓药了。纪启顺一听五十份药,便好奇的问道:“仙师,这是什么药方?又是给谁用的?” 柳随波呵呵一笑道:“自然是给你用的。” 纪启顺一愣,怪道:“仙师,我可没病啊,怎的要吃药?还是五十份?” 柳随波笑呵呵道:“老道之前可是和你说过,我道门修士的修炼体系?”见纪启顺点头,他便继续道:“我道门修士要先锻体,随后是养气。当然,这四个月你就已经在锻体了。一般修士锻体,除了要修习腿脚功夫,更要用汤药辅助来锻体养魂。” “那为何一开始并未给我用汤药呢?” 柳随波点点头,随即解释道:“你的身体开始是在是太弱,如若直接用汤药,恐怕就是一个虚不受补。不能很好地辅助你锻体,更是对肉身的伤害。而今这四个月身体养起来了,老道自然不会对这些汤药钱吝啬。” *** 当天晚上这些药材便派上用场了。纪启顺看着面前一浴桶的黑乎乎的药汤,不禁无奈扶额,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啊…… 虽说心中对这桶药汤很是排斥,但是还是硬着头皮迈了进去。倒也奇怪,泡了一会后就觉头脑清醒不少。纪启顺想起柳随波白日里叫自己背下的“观想之法”,便在桶中盘着腿按照百日所学,闭着眼睛开始观想。 直到药汤凉了她都没想出个所以然,并没有柳随波所说的气感,倒是很有一点凉感。于是纪启顺也没有多做纠结,利落的擦干了身子穿了衣服,又将药汤全倒了顺便洗了洗。随后便回了房,一如往常的开始看些柳随波给的典籍。到了戌时三刻都不觉累,但还是按照习惯熄了灯。 虽然这一天上山下山的折腾,纪启顺并没有累得身上酸疼。倒是因为泡了汤药的作用,觉得通身都畅快不少,是以很快便睡着了。 翌日,寅时。 清晨的薄薄清光洒入屋内,纪启顺揉了揉眼便撑身而起下了床。没有往常起床后的疲惫和倦意,倒是十分神清气爽。纪启顺知晓是昨日的汤药的作用,一边挽起头发,一边心道:“这汤药看起来黑乎乎,倒还真是好东西。” 这般忙乎了一会,她便端了木盆去竹林后洗漱。待到洗漱完,回房放好了木盆,倒还比往常早了一点到厨房。 这日柳随波没有一吃完饭便和她一同去竹林,而是先拿了一包药慢慢的煎了起来。纪启顺生平最是不喜喝药,昨日拿药因着是外用的,所以她也就勉勉强的用了。今日一见柳随波正经在煎药,便忙不迭道:“仙师这药……莫不是给我用的吧?” 柳随波看了看火候,道:“自然是给你用的,你先去练一阵子。这几日你的动作没什么问题了,却还是太生疏,还需好好练着。一会药煮好好了,我便会拿过去给你吃,你且去吧。” 纪启顺无奈,只得先行去了竹林中,先打了几遍最开始学的掌法,觉得手脚都活动开了,这才开始练习踏歌决。大约一个时辰的功夫,纪启顺正巧练完一遍踏歌决,就见柳随波端了一碗东西过来。 柳随波抚了抚胡子,满意道:“招式确实没什么问题了,只不过实在太过生疏,以至于太过滞涩。”随后皱着眉,轻声道:“接下来还有一年半,不知道来的来不及。” 纪启顺恭敬对着柳随波行礼,眼神却盯着对方拿着的瓷碗,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仙师,这是……” 柳随波微笑:“药。” 作者有话要说:  柳随波微笑:“药。” 舟人:“药药,切克闹。” 闲扯一下,大家喜欢看西幻么?喜欢的话建议去某点看《奥术神座》,很不错的文~灭运作者写的新文,感兴趣的妹纸可以看看~ 第10章 零五.花开两败剑锋开 黑褐的药液带着一丝古怪的香气,粘稠的从咽喉滑下。吞咽而下未久,额上就沁出一层薄薄的汗水。纪启顺将瓷碗轻轻放下,轻轻呼出一口气。左脚一点地面,便飞身滑出三丈,眼看就要撞上面前的竹篱笆。 却见她伸手一捞,将靠在篱笆上的青竹剑执于手中。随即身形一晃,就漂亮的旋身后退了两尺。纪启顺笑着一点头,随即一挽剑花,却没有将剑刺出去。而是猛的将剑在身前一横,又伸出左手两指在剑身一敲。 同时右脚猛跺地面,飞身而起将剑当空劈下,正当剑带断金碎玉之气势就要劈将下去时。却见她手腕轻抖间,轻巧的将剑往左斜斜削出去,卸掉了往下的剑势。又顺势将身形一带,往左一旋身,瞬息就滑出了三尺。当真是好一招金蝉脱壳! 滑到竹林前时,她并未定下身形,而是左手拉住一根还未完全长成的青竹。以手臂为半径,在青竹周围划出一道规整漂亮的圆弧。在青竹旁转了一个圈后,纪启顺旋身而出,靠着惯性又飞旋而起,双手执剑,奋力劈了下去! 纪启顺收了剑势,只觉浑身舒爽不已。因为汤药的原因,每一招每一式对肉身的沥炼已经发挥到了极致。纪启顺将剑收起看了看天色,这才发现已然是申时三刻了。正准备打些水洗一洗身上汗渍,随后就去厨房准备晚饭时。 就忽闻有声音从院中传出:“好!好身法!好招数!”纪启顺一愣抬头望去,就见柳随波抚掌大笑而下。忙抬手一揖,恭敬道:“先生。” 柳随波含笑点点头道:“你随我已经习《逍遥踏歌决》一年半了,虽未曾将剑法练至炉火纯青,倒也是润会贯通,可以悟出一些自己的道了。” 纪启顺听闻此言忙含笑自谦一番,柳随波见她自谦面上含笑,心中还是忍不住感叹:“两年前还是一个女娃娃呢,而今却……” 柳随波心中很有些“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但换念一想,又觉面前之人乃是师傅真灵转世,此般想法是大大的不敬。但思及纪启顺这两年来都是由自己教导的,自己一点点看着她从稚嫩的娃娃、变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年人,如此好生纠结了一番。 直到纪启顺带着疑惑,轻声道:“先生?”这才反应过来,心惊不已:“怎么会对情绪的掌控能力差到这样的地步?难道是大限将至了么?!”面上却还是微笑道:“嗯,时间差不多了,你且去罢。晚饭时,老道有一些事情要交代。” 纪启顺突地心中一紧,细细一想却又觉得莫名其妙。便对着柳随波恭敬行了一个礼,随后就拿起自己的青竹剑,转身出了竹林。 *** 从屋后的溪水中打了水来,好生的洗了个澡后。纪启顺觉得身上十分清爽,便拿出前几日做的青色道袍穿在身上,又利落的束了一个小小的道髻。 对镜看去,就见一个模样俊俏的“小道士”穿着青色的道袍,捏着一把小木梳立的笔挺。纪启顺对着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那镜中的倒影也微微一笑,眼角眉梢带着一股清隽味道。 原本纪启顺到这齐云山之时才八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自然是像雨后春笋似的,“蹭蹭”的往上长。现在又锻体了整两年,不仅仅是每日练习《逍遥踏歌决》,更是每天都用汤药内服加外用的辅助锻体。 是以纪启顺长势十分迅猛啊,锻体了两年后,不仅仅是肉身确实强了不少,更是令纪启顺比同龄的姑娘们高出了一大截。以前带来的衣服自然是早就不能穿了,柳随波也并非是什么吝啬之人,只要是衣服短了,便下山做上几套。 这两年来,纪启顺日日随柳随波修习剑术,学的时间越长则越是发自内心的尊敬柳随波。但是令她一直疑惑的是,曾经她欲叫柳随波“师傅”。但是柳随波却摇头道:“不可。”却也不愿说原因,纪启顺便只得无奈叫柳随波为:“先生。” 纪启顺叹出一口气,她自然不晓得柳随波心中所想,只当是柳随波逍遥惯了。她放下木梳,理了理衣襟,便迈步而出:“管他呢,先煮了晚饭才是要紧事。” *** 柳随波推开厨房的门,就见到纪启顺盛了粥放在桌上凉着,又从蒸笼里拿出了一碟馒头和几样小菜。他心中微微叹息一声,便迈步走了进来。 纪启顺将东西放在了桌上,捞了一块湿布擦了擦手,转身准备去叫自家先生用饭。才一转身就见柳随波已是坐在了桌旁,只是微微一愣,就恭敬一揖笑道:“不想先生已经来了,却是启顺手脚慢了些。”虽在齐云山上已经是过了两年的清苦日子,但纪启顺自小在皇宫长大,拘礼的性子自然不是那么容易改掉的。 要是往日柳随波也会笑呵呵的说上一句:“启顺辛苦了。”诸如此类的客套话,但是今日他只是叹了口气,淡淡道:“坐吧,吃了饭后有些事情需得和你交代清楚了。” 纪启顺皱了皱眉心中,觉得现在的情势有点不寻常。但是看了看对方的面色,还是没说什么话,拿了筷子慢慢的吃了晚饭。 *** 见柳随波放下筷子,纪启顺忙几口吃完了粥也放下筷子,就等着柳随波发话了。柳随波看了一眼这个随自己两年的小姑娘,叹出一口气,无不感慨道:“启顺,你可还记得两年前你随我出了东都皇城,来到了此处修行的情景。” 纪启顺点点头,她自然是记得的。柳随波见她点头便又继续道:“那时候你还小的很,却有一张利嘴。我将你带到此处,你却反问我:为何将你带至此处。那时候我说,因为我自家道统不可断了传承。现如今,我观你虽未将剑诀练至炉火纯青,但也是有了自己的理解。所以,明日我便带你下山,送你去蓬莱山外的修仙界。” 闻言纪启顺很是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她原本早就忘了这件事,今日听柳随波一提这才想了起来。她皱着眉想了一会,问道:“那为何先生不在继续教导我了呢?” 柳随波微微一笑,解释道:“老道自从进入引气后,便未曾向前行过一步,只能教你这么多了。”再者,他已经行将就木,留纪启顺在身边倒是浪费了一个人才。纪启顺皱着眉愈多问,就见柳随波摆摆手道:“你且自己回去休息罢,明日一早我们便下山去蓬莱山。” 纪启顺回了自己的屋子,便开始了每日的第二次汤药。坐在黑乎乎的汤药中,纪启顺并未一如往常尝试观想,而是阖着眼想起了柳随波所说的话。思及要离开齐云山,纪启顺有喜有忧。 喜的是,可以去见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那里有真正的仙人。按照往日柳随波所言,蓬莱山外的修士有比他强上千万的。更有大能之士,焚山煮海无所不能。听了这番话,只要是心向大道之人,又怎不能心神向往。 忧的是,离开熟悉的环境,就像多年前她离开东都。虽不至于多年前的惶恐,但也是万分不舍的。 纪启顺皱着眉思量了半天,忽的想到曾经看到过的一句话,便轻轻笑出声:“吾志所在一往无前!” 翌日,卯末辰处。齐云山下,齐云镇。 “老板!一碗叉烧面!” 陈贵笑着回道:“好嘞,这就来!”随即取了一份叉烧,细细的切成片,放在雪白的面条上。利落的端起来,放在了一个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面前。 这小胡子男人看起来大约是常客了,捞起面条吃了一大口,随即毫不吝啬溢美之词:“老兄啊!可不是我乱说!你这叉烧面可是做得越发好吃了!” 陈贵摸着脑袋哈哈一笑,颇有些憨厚道:“多年不见,林老弟倒还是这么会说话!” 这姓林的小胡子吃了块叉烧,津津有味道:“嗨!怎么是我会说话呢!老兄你的叉烧可是镇上出了名的好吃!”说着突然转了话头道:“哦!这镇上还有到道士啊?” 陈贵回头一看,便见一个灰袍老道带着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小道士上了马车,那小道士还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便回头对着小胡子闲扯道:“那是住在齐云山上的老小两个道士,大约是师徒吧。时不时的就会下山来我这吃叉烧面,怎么今日这么早就出来了,还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啊。” 小胡子哈哈一笑,十分豪爽的样子:“谁管他们道士要干什么,他们都时不时的下山吃老兄你的面条,可见你的叉烧面做得也是好吃的不行了……” 陈贵也笑:“老弟你就好好吃吧!和我说的再好听可是没用的,面钱可是不会免了你的!” 这厢陈贵和多年不见的发小聊得开心,那厢纪启顺撩了车帘看着窗外后退的小镇景象,微微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要离开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们,我来更新了么么哒o(* ̄3 ̄)o这一章虽说看起来很一般, 实际上他奠定了小纪走出大山(误)的基础╮( ̄▽ ̄")╭ 实际上俺最不适合写铺垫了,勉强算是很充实不怎么拖沓的写完了过渡章吧╮( ̄▽ ̄")╭ 下一章开始,如你们所见,俺们小纪要开始走向美好的明天了(大误)。 最后我可以无耻的索求一下评论么o(*////▽////*)q 第11章 零六.万仞山外是蓬丘 掀起车帘,利落的跳下了车。引入眼帘的便是一座直入云霄深处的高山,不是蜀地齐云山那样的陡峭,而是一种厚重的庄严肃穆。纪启顺看着山体周围浓密的云雾,心中叹息:“不知道云雾掩盖下的,是怎样壮丽的白雪皑皑啊!” 柳随波也是分外感慨,当年他初初引气之时看到此处高山亦是感慨万千的。后来入了修仙界更是很有一番雄心壮志,奈何多年毫无寸进。兼之,后来意外得到了柳明的消息。权衡之下便出了修仙界,回到了俗世。 辗转多年后总算是找到了师傅的转世。可惜,他大限将至不能再教导纪启顺了。只能将纪启顺送去修仙界以谋后路.接下还要看纪启顺自己怎么走了。 纪启顺微微收敛激动之情,恭敬转身对身边的柳随波道:“先生,这就是蓬莱么?” “不错,这便是蓬莱山。” 纪启顺皱眉问道:“先生你之前与我说,蓬莱山所在,便是修仙界所在。此处莫说是仙人了,凡人也比寻常小镇稀少许多,又怎会是是修仙界呢?” 对方摸了摸自家的长胡子,并没有答话而是从袖中取出些许银两打发走了车夫。随后指了指前方,示意纪启顺跟他一道走。随后便负手而行,摇了摇头笑道:“你说这蓬莱山是仙人所在,这话没错,但是却没说到点子上。” 闻言纪启顺脑中灵光一闪,抿嘴一笑:“莫非——欲往修仙界须得翻过蓬莱山?” 柳随波赞赏的点点头:“但是这蓬莱山高仞万丈不说,其上更有大能所设的禁制,常人又怎能轻易越过呢。”纪启顺听完并没有接话,柳随波既然带她来求仙,必然有所准备,是以并不担忧。 果然,柳随波微微一顿后,继续道:“这些大能设下屏障是有理由的,但是绝不是为了封闭修仙界。是以,为了不干扰修士的正常下山游历,便在蓬莱脚下设置了阵法。通过阵法,可以出入修仙界。” 语毕,柳随波停下脚步,面前是一家客栈名曰“悦来”。他微微一笑,低头对纪启顺道:“就是这里了。”随即跨步进去。 悦来客栈的掌柜见有人进来,并没有像别处的掌柜那样殷勤的迎上前。而是微微打量了一下纪、柳二人,随后勾起一个微笑,不卑不亢道:“二位从何来,又往哪里去?” 纪启顺默默腹诽:“我从何来、往哪去,关卿何事。”却见柳随波了然一笑:“我二人,从东都纪氏而来,欲往蓬丘去。” 那掌柜眼神蓦地一亮,大步走出柜台,对着柳随波客气一揖,询问道:“我乃接了门派任务,驻守此处的太虚门外门弟子孙磊。敢问这位道友如何称呼?” 柳随波亦是客气回礼:“老朽小姓柳,可否借传送阵发一用?” “这自然是可以的,此处人来人往说话多有不便,还请道友随我往这里来。”孙磊听了柳随波的话也不多说什么,利落的带着纪、柳二人出了大堂。又上了楼梯,进了左数第二间客房。 客房中除了一张黑漆木桌和些许木椅,就是一排多宝格。那孙磊先请纪、柳二人落了座,便走到多宝架前抽出了一卷羊皮纸。他将羊皮纸在纪、柳二人面前铺开,随后对柳随波笑道:“这是老规矩了,道兄按规矩来吧。” 纪启顺正疑惑,就见柳随波右手拼指成剑,指尖隐有光芒闪动,轻轻点在羊皮纸上。那羊皮纸便是忽的一亮,其上出现了一个须发雪白的老者,正是柳随波。纪启顺心中惊叹尚未平复,就见那孙磊将羊皮纸一拢,放到了另一侧的多宝格上。 不知孙磊屈指在哪里敲了敲,就见到西侧空无一物的墙壁,忽然无声无息的洞开了一个门,随后他便客气的对着纪、柳二人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柳随波会意一笑便带着纪启顺进了那洞开的门,随后对着孙磊一揖扬声道:“有劳小道友!”话音未落,便见孙磊手中落下几块晶莹的玉石。纪、柳二人脚下猛的冒出光芒,隐隐组成了一个玄奥万分的阵法。 这阵法愈发明亮,后化为清光将纪、柳二人一裹,微微一晃便不见了踪影。 *** 当纪启顺走出阵法时,已然不是在之前的悦来客栈了,而是瞬息间被传送到了一处宏大的大厅。但是她并未感叹这阵法的神奇,而是觉得肠胃中翻腾不已,仿佛回到了两年前在马车上吐得死去活来的日子。 但是好歹两年的锻体不是没用的,不过几息时间,纪启顺就抑制住了晕眩恶心的感觉。她揉揉脑袋,见柳随波掏出三块晶莹的玉石,交给了守在出口处的两个年轻男子。这三块玉石,看着和之前孙磊启动阵法用的玉石十分相像。 心中微微一动,想到之前柳随波给自己看的书籍有一段描述:“灵石,乃是修仙界之钱币也。除了做钱币用,还可以用来布置阵法等等。”想到这里她便抬头问道:“先生方才所用,可是书中所说的灵石?” 柳随波点头道:“不错,正是灵石。想必此物你曾在书上看到过了,老道便不再多做解释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带着纪启顺出了那大厅,大厅之外乃是一处热闹的坊市。柳随波深吸一口气,微微振奋了精神道:“此处!便是我华州大陆的修仙界——蓬丘!” 纪启顺心中莫名的澎湃了一下,喃喃道:“蓬丘?” “不错,蓬丘乃是对我华州大陆修仙界的总称。我们现在在蓬丘以东,不远便是太虚门。”纪启顺所在的此方世界一共有两个大陆:九州大陆和华州大陆,是以此方世界便被称作——九华大世界。九华大世界里有七大著名的修真门派,太虚门便是其中之一。 柳随波颇为和蔼的看了一眼纪启顺,笑道:“马上便是太虚门:十年一度的入门考核,依你的资质潜力必然是可以进入门中的,届时待你通过考核拿到弟子手令,老道也可以安心离去了。” “入门考核?”纪启顺一惊,脱口而出道:“先生是想让我入太虚门么?” 柳随波点头解释道:“不错,一般入门考核主要是看资质、心性、潜力。入门后暂且算是外门弟子,如果一年后没有突破到养气,就会被降为杂役弟子。一旦突破到养气,你便可以拿到外门弟子的令牌,开始接受门派任务以赚取灵石。” 纪启顺自然是听得入神,听柳随波话语戛然而止便好奇问道:“之后……?” 柳随波呵呵一笑:“我一个散修也只能打听到这些了,但是有一句话你必要记清楚!” 纪启顺听自家先生面色沉肃,自然是神色一正洗耳恭听。 柳随波皱眉道:“无论修行是否进展缓慢,也休管他人如何,且记住老道一句话:如无意外,不可多服用丹药。”随后又嘱咐了纪启顺一番不可与人结仇云云。 *** 夜晚,掌灯时分。蓬东,清岁客栈,某间客房。 纪启顺泡在黑色的汤药中,微微叹出一口气,将头靠在浴桶上。回想白日所遇到的诸多事物:神奇莫测的阵法、热闹的坊市、太虚门的入门考核……想到这些以前从不知晓的事情,纪启顺能感到自己心口不似往常的剧烈跳动。 她扶着浴桶的边微微坐直,摸着自己的心口,又是紧张又是期待。面对全然崭新的事物自然免不了紧张,但是想到可以进入太虚门这样的大宗门修行,纪启顺自然是期待的。她吐出一口长气,出了浴桶:“管他呢,我何曾是喜欢纠结于一件事情的,明日之事明日忧。今日须得好生歇息,才能不负明日的考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状况格外不佳,写的不是特别顺利。因为是过渡章,所以有可能有一些枯燥,介绍了一些背景之类的。下一章会有意思一些,主要就写入门考核。 第12章 零七.琉璃桥横玄水河 地瓜粥大约凉了已经有一会了,此时吃起来正好。并没有因为太烫,而让人烫了舌头吃不出味道。也不会因为太凉,而失了香甜软糯的味道。用白瓷调羹舀起一勺抿到嘴里,是恰好可以入口的味道。 地瓜已经被煮的酥烂,完完全全的将本身的香甜味道融到了粥里。白粥中的每一粒大米,都因为火候的恰到好处而煮开了花,满满的含了一口到嘴里,十分香甜软糯,叫人直欲把舌头都吞下去。 只是地瓜粥这样简单地食物也能做的如此美味,可见清岁客栈的大厨的手艺好的没话说了。但是纪启顺却像是锻体时喝那些古怪的汤药一样,只是囫囵吞枣的咽了下去。 柳随波今日并没有如同往常那样,和纪启顺一道吃早饭,而是阖着眼端正的坐在椅子上,身上散发出一股引气强者的气息。见纪启顺匆匆吃完了早饭,他并没有立即提出前去太虚门,而是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轻笑一声:“倒是个好天气。” 随后又坐了片刻,才老神在在的起身,拍了拍衣裳上的褶皱,和蔼的对纪启顺道:“走吧。” 纪启顺微微一愣,下意识道:“包袱……”包袱还在房间里。话未说完,就见柳随波抚着胡子一笑:“此处是修仙界,哪里还需要包袱那种东西。”随后就伸手在怀里一掏,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袋子,恰好是可是放在怀里的大小。 就见柳随波手指一动,竟从那袋子中拎出一个青布包袱,正是纪启顺的包袱。这包袱里装了她的四季衣物、以及柳随波塞给她的一些灵石。所以说这包袱虽不至于太大,但是总归是比这小袋子大很多的。 见到柳随波似乎只是动作一晃就将包袱取了出来,纪启顺自然是好生惊讶了一番。柳随波见纪启顺将眉头皱的紧紧的,也不卖关子,直接解释道:“此物名曰‘乾坤袋’专做储物之用。拥有不可思议之力,内部有著奇异之空间,空间之大似能将天地收纳于内。袋中另有乾坤,称‘袋中天’,应有尽有,取之不尽。” 见纪启顺眼神一亮,柳随波大约晓得她在想什么,便笑呵呵道:“我这乾坤袋不过是大路货,只能简单地做储物之用。若要做到我方才所说的:‘拥有不可思议之力,内部有著奇异之空间,空间之大似能将天地收纳于内。’至不济也得是幻形法宝。” 纪启顺扁了扁嘴,心中颇为少年心性的啐了一口:“若要到幻形法宝,我要一个装东西的袋子作甚!再说了,幻形法宝可是六层宝禁圆满,并渡过第一次天劫之前的好物。我一个尚未进入养气的锻体期无名小卒,又怎可能得到那种好东西呢!” 虽说心中郁结,但是因为以往柳随波一直与纪启顺强调心性的重要。是以纪启顺才抱怨了几句,就是心中一惊,忙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负面情绪压了下去,心中默念柳随波给过自己的几本道经。 柳随波一介引气高手自然不可能不晓得纪启顺的情绪波动,但他并没有出声指点,而是默默地看着纪启顺勉强压下了情绪,这才开口道:“时间却是差不多了,走吧!” 纪启顺恭敬地点点头,随着柳随波出了清岁客栈,在坊市中左转右拐的出了城。大约走了一刻钟的样子,走到了一座郁郁葱葱的山前,柳随波便停下了身形。纪启顺心中腹诽:“此处看着冷清,一个人都不曾看到,莫非是先生走错了道?” 却见柳随波双手不断地做出玄奥的动作,最后结成一个千变万化的手印,带着玄奥的光辉印在了空中。纪启顺的眼神不由自主的看向那个玄奥万分的手印,但才看到就觉得脑中一阵晕眩。 还在晕眩中,纪启顺就觉得有一股水汽扑面而来。她晃了晃脑袋,勉力使自己清醒过来。便猛然看到十几座灵秀的高山绵延相连,时不时会有一角飞檐隐隐约约的,在这一片或浓郁或浅葱的翠色中飞挑而出,显得十分灵秀。 纪启顺心中赞道:“好一片灵秀……”后半句话还没说完,就忽觉身上一轻,竟然是飞到了空中。纪启顺尚未惊叫出声,就听耳边有熟悉的苍老声音:“这便是太虚门,方才在坊市郊外的孤峰前,老道乃是触发了太虚门留下的传送阵,随后我二人便被瞬间传送到了此地。” 原来是柳随波化作了一缕清光,将纪启顺一裹飞到了空中。听到自家先生的声音,纪启顺的心总算是反回了原位。至于为何要带着纪启顺飞在半空中…… 太虚门是建在这数十座高峰之上的是不错,只不过方才纪启顺只顾着感慨高山之秀丽,却没看到在太虚门和她自己中间,被一条宽阔的大河隔开了,此乃太虚门的护山大阵之投影。 此时河水看着平静清澈,乃是因为太虚门并未开启其护山大阵——“太虚玄水颠倒阵”。是以,太虚门人皆称此河为“玄水河”。很久之后,纪启顺曾经亲眼看见此阵开启的情景。那时候虽是情况危急,但是她还是不禁感慨,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却说柳随波带着纪启顺飞在玄水河之上,才到河心就有一个身穿灰色道袍的年轻女冠凌空而来。想来是感受到了柳随波身上的天地灵气,知晓了他是引气的修士。那女冠便恭敬一揖,朗声道:“这位前辈且慢。” 柳随波见那女子身上并未天地灵气威压,心中微一思考,想着大约是出窍期的后生晚辈。便客气停下,从清光中显出身形对着那年轻女冠还礼道:“小道友可是贵派的接引之人?” 这女冠看着约莫二十来岁摸样,看着虽不是美貌,却有着分外温和的气质。她抿唇一笑温和的打量了一下纪启顺,随后不卑不亢道:“在下乃是太虚门内门弟子宋斐然,这位前辈想必是带晚辈前来参加考核的吧?” 柳随波便点头道:“不错,不知这位小道友可是有什么指点不曾?” 宋斐然拱手道:“指点却是不敢,只是……可否将这小朋友交予在下,这次考核与以前多有不同,乃是我派新晋上品金丹宗师‘姚元静’所定的,还望前辈多多包涵!” 柳随波心中微微思索,道:“也好,那我这后辈便摆脱道友了!” 宋斐然指了指对岸的一座小亭子道:“前辈且到那清净亭中喝些茶水,考核的结果会在今日申时前出来,到时候自然会有外门弟子告知前辈。” 柳随波自然是含笑点头,然后低声嘱咐纪启顺几句,就将那个乾坤袋了掏了出来交给了纪启顺。 随后便对宋斐然点了点头,去了那清净亭中等待结果,纪启顺又被宋斐然一裹往另一个方向飞去了。纪启顺心中不断默念,柳随波告诉自己的开启乾坤袋的口诀,待到确定记牢后,恰好宋斐然带着她落到了地上。 纪启顺感受到脚踏实地的感觉后心中大松一口气,这才不慌不忙的抬眼望去。却见自己竟然是又被带回了岸边,心中自然是奇怪不已,正想询问宋斐然却发现身边早没了宋斐然的身影。 身边倒是有很多不认识的人,有穿着绫罗绸缎富家子弟摸样的人,也有穿着朴素布衣的。有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孩童,也有二十好几的青年人。纪启顺眼珠微微动了一下,心中明白这些都是要与自己一同参与考核的人。 忽然听到有一个清爽的女声道:“这位妹妹也是一个人么?” 纪启顺回眸望去,原是一个十四五岁摸样的少女,穿着一身深青色的衫子。纪启顺见对方先行与自己打招呼,出于礼貌便笑着一揖道:“这位姐姐不知有何事?” 那少女抿唇一笑,脸上便出现两个笑涡,很是爽朗道:“倒也没什么事儿,不过是我见你也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儿,我自己一个人呢也是无聊,所以就厚着脸皮来搭讪了。你不会见怪吧?” 纪启顺呢心中哑然,只道此人很是直爽,和她之前在宫中所见的女子全然不同,是以心中也是起了一丝好感。便温和道:“姐姐说的哪里话,你原是好意,我自然没有怪罪你的道理。” 那少女又是一笑,笑道:“什么姐姐妹妹的,我最是不耐烦这一套。我叫徐金风,‘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金风,你只管叫我金风便好。” 听对方如此说,纪启顺自然是从善如流:“金风。”稍微停顿见对方笑着点头,纪启顺就笑着一揖道:“我叫纪启顺,金风亦可叫我启顺。” 徐金风嘿嘿一笑,正要说些什么,就猛的神色一肃。纪启顺一愣,下意识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便看到一个穿着暗含清贵之气的少女步伐端正的走来。那少女看起来十一二岁的模样,看起来很是清秀,相貌比之徐金风好了不是一点两点。 那少女自然是看到了徐、纪二人,便远远对她二人颔首,徐金风也是沉肃的点头。纪启顺心中奇怪,但爱着礼数并没有多问什么。倒是徐金风沉默了一会后,笑着扔出话题:“启顺原本就是修仙界之人么?” 纪启顺摇摇头道:“我原是俗世魏国之人,少时被仙师带到了蜀地锻体,这两日才赶来了修仙界。” 徐金风张了张嘴,喜不自禁道:“启顺去过燕国么?” 纪启顺正要回答“没去过”,就见河面上忽的浮现一个玄袍女冠。这女冠看起来二十五六的样子,一张漂亮的鹅蛋脸却是不怒自威,只是轻轻拍了拍手河岸上便猛地安静了下来。纪启顺便只好将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那女冠扫视了一圈,淡淡道:“吾乃太虚真传弟子余上善,特来接应大家。”随后也不废话,迅速的掐了一个玄奥的指诀,右手拼指成剑指尖带着点点金光,向着河面一点,轻声道:“去!” 河面上便显出一座晶莹美丽的琉璃桥,这桥不仅仅是横越了整个河面,而是有着越来越高的趋势。桥的这一头稳稳的落在岸边,另一头消失在了某座青峰云雾弥漫的山腰处。 作者有话要说:  俺来更新了~这一章是越写越顺了,大概是进入状态了~这一章有两个重要人物出场,其中一个是师傅~大家还认得出来吗?另一个是新人物,我就先买个关子吧~ 最后还是厚着脸皮问大家要评论,我发现评论似乎有着下降的趋势,莫非是我太慢了于是很多妹子都养肥去了?只要不是弃文,适当的养肥我是比较理解的。。 第13章 零八.入水自在心如鱼 河面上横架着一座晶莹美丽如琉璃的玉桥,这桥不仅仅是横越了整个河面,而是盘旋着蜿蜒向上。纪启顺的目光循着晶莹的桥身,慢慢的向上望去,最后见到的便是一片云雾缭绕。这桥竟是凌空架在了,一座青山的山腰处。 即便纪启顺这样生于极贵之家的,也不禁感叹此桥的如梦如幻。收回目光,纪启顺觉得忽有一些不详的预感,遂有些不安的看向凌空立于河面之上面无表情的余上善。却见对方好整以暇推了推道观,老神在在的站在河面上轻一拍手。 众人便又都向她看去,余上善环视人群一眼,淡淡道:“正如诸位所见,现在如若想入我太虚门,唯有一法。”她微微停顿,随后似乎是笑了一下才继续道:“这座桥。”随后便凌空盘坐下来,阖着眼不再说话了。 纪启顺眼角一抽,她怎么觉得余上善最后的一笑这么幸灾乐祸呢…… ** 场面就这样沉默了下来,一时间都没有人先走出人群。人总是会有这样的从众心理,习惯性的想要与大众保持一致的步伐。纪启顺皱了皱眉,她从来不是被动的等别人打破僵局的人。是以身子微微一动,便迈出一步准备走出人群。 才走出一步,忽觉得衣裳被人扯住,便有些诧异的回头。便见徐金风轻微的摇了摇头,微微启唇,用嘴型道:“稍等片刻。”纪启顺心中略有疑惑,便同样用口型问徐金风。 这次还没等徐金风回答,就见东南角忽的一阵骚动。却是之前与徐、纪二人打招呼的少女以及另几个少年人先一步走出了人群,随后踏上了那座如梦如幻的桥。如此有人先开了头,剩下的人便都一一向着桥走去。 纪启顺却是唯一皱眉,很多人也许没注意,但是方才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几人身上。所以发现了最先踏上桥的几人中,有一个人轻呼出声,但是因为人群的骚动,这呼声轻微了很多。 徐金风这才松开了纪启顺的衣裳,两人便顺着人流往前走去。纪启顺一心只想着:“这座桥恐怕有古怪,这考核兴许有些难度。”是以并没有问徐金风方才之事。倒是徐金风犹豫了一下,先行开了口:“启顺可是怪我方才阻了你一阻?” 纪启顺这才反应过来,微微想了一下,便直言道:“不错,不知金风你为何要如此?” “启顺你是才到修仙界,所以你兴许不晓得。”徐金风叹了一口气,颇有些惆怅道:“修仙界并不是人人都心向大道的,很多人或是资质不好、或是心性不够坚定、或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并没有能一直行走在大道上。大道断绝之后,很多人就会想着造福子孙。既然自己不行,就要尽量创造好的条件,令自己的子孙后代可以尽量的道途顺利。这就会有各种各样的修仙家族出现。” 纪启顺轻轻颔首,这一点她自然不会不明白。徐金风见对方颔首,便继续道:“修仙家族一般都会出现在个大宗门,太虚门自然也会有许多修仙家族。现在太虚门中最为强大的修仙家族,主要就是余氏、陈氏以及——徐氏。” 纪启顺一愣,看向徐金风笑道:“你恐怕就是徐氏的族人?”面上只是好奇,心中却是警惕至极:徐金风为何要与自己说这些事?卫贵嫔从小便对她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徐金风却没感到纪启顺的怀疑,而是无奈一笑摊手道:“没错,之前在岸上与我打招呼的姑娘你看到了吧?她是我徐氏的长房幺女徐乐道,资质好又得长辈宠爱,所以也很有一些小家族的人讨好她。我这堂妹资质什么的都好,就是清高了些,喜欢做头一个。方才你若是抢了头一个,她被抢了风头自然是不高兴的,那讨好她的一些纨绔免不得要给你一番苦头吃。” 纪启顺点头称是,心中感叹:“即便是修仙界,这般麻烦事还是少不了啊。看来自己不能太过放松,还需谨慎一些。” 随后就看到琉璃桥已经是近在眼前了,便出声提醒道:“这桥有台阶,金风小心。”徐金风这才反应过来,忙道了一声谢。纪启顺集中注意力,随后三步并两步,一脚就踏在了桥上。 才踏在了,就觉脚下一荡,几乎没站稳。纪启顺心中一惊,极力平静自己后,才觉得稍微好了一些。便低头看向脚下,却见脚下琉璃桥似乎随水微微飘荡。她微微踏出一步,便觉得脚下的桥竟然晃动了起来,她忙定住身形。 忽有一道女声道:“启顺?” 纪启顺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抬头一看,是徐金风稳稳的站在桥上,有些关切又有些奇怪的看着她。纪启顺这才有所悟,忙定了定神看下脚下,却见琉璃般的桥面已经是薄到了极点,似乎只要微微一动就会片片碎开。但却十分稳当,并没有有晃来晃去。 徐金风见纪启顺一动不动的看着桥面,有点疑惑道:“启顺?怎么了么?” 纪启顺迈开步子和徐金风一起向前行去。大约是这桥可能会致人幻觉,现下她坚定了意志那些幻觉便一一散去了。但她还是有些好奇的问道:“方才我一踏上桥,就觉得脚下晃动厉害。金风,你没有这种感觉么?” 徐金风一边往前走一边道:“哦,那是因为这玉光琉璃桥可致幻,你方才有所感觉大约是因为你还在锻体期,所以意志没有我坚定吧。到了养气期,意志就会坚定不少。” “这桥叫做玉光琉璃桥?莫非是法器灵器?” 徐金风点点头道:“不错,这乃是门派专门用来考核弟子的法器。原本以往的考核,要先记录下参加考核孩童的名字、岁数、出身等等情况,然后查看资质,最后才是用此桥来检验孩童的心性。” 纪启顺敏感的抓住了“原本”两字,便问道:“那为何现在改了?” 徐金风一笑:“因为每次的入门考核都是由金丹宗师主持的,这一次主持考核的是新晋金丹宗师‘姚元静’。他提出以往的考核都有空子可钻,导致真正的好苗子被打压,不能进入宗门,最后进入门派的都是修仙家族中塞进来的,这对宗门的发展极为不利。” 纪启顺皱眉道:“这……竟然被同意了?”姚元静的这个建议可谓是一针见血,确确实实的道出了弊端,但这个建议可谓是涉及到三大家族的利益。这些修仙家族岂会善罢甘休? 徐金风一边专注脚下,一边有些漫不经心道:“没错,照道理说这一个建议太过锐利了,但是……”她微微一笑,继续道:“这姚元静前辈有一个好友兼师妹,是从三大修仙家族之一的余氏出身,也就是今日的这位。”说着她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天上。 纪启顺明白她说的是那位玄色道袍的余上善,边点头示意她继续。徐金风笑了笑道:“后来就由余前辈出面和修仙家族说话,这位余前辈现在年方36就已经神魂圆满了,马上只要遇到一个契机就可能进阶上品金丹,余家自然只能应允。有一家妥协了,其他的也就好办了。” 纪启顺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又向前走了十丈左右,纪启顺忽觉脚下一空,下意识的低头一看。就见脚下桥面寸寸碎成粉末,自己直直的砸在了清澈却十分深的玄水河中。纪启顺脑中一片空白,直到感觉到河水涌入口中,才猛的反应过来。忙闭了气,睁着眼睛看到碧绿的玄水河中清澈无比,凉凉的河水温软的拍打在身上。 纪启顺看到有颜色鲜亮的金鱼好奇的摆着漂亮的尾巴,在自己身边游来晃去。她觉得开始有些窒息的感觉,但是任凭她再努力都动不了。她只能惊恐的睁着眼睛,像是一座凝固的雕像。看着碧绿又清澈的河水,在金鱼漂亮的尾巴摆动间,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当她恐惧到一个极点,反而冷静了下来。纪启顺开始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知卫贵嫔现在如何?应该比以前好了不少吧。魏帝估计还想着统一天下吧,柳先生现在……” 忽的,纪启顺瞳孔一缩:“不对!柳先生为何没来救我?即便他去了清净亭,但是依照先生的大能,又怎可能不晓得我此处发生的情况呢?我在这边胡思乱想了这么会,也只是全身不得动弹罢了,怎么到现在还可以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再说了……”纪启顺脑中有精光闪过:“这玉光琉璃桥乃是上好的法器,又怎么会好端端的破掉?方才金风也曾说过,这桥有致幻的作用……”想到这里,若不是她全身不得动弹,说不定就激动地跳起来了。 纪启顺微微平复心情,在心海中掷地有声道:“也就是说!这乃是我的幻觉!” “觉”字尚未落地,纪启顺就觉眼前蓦地一亮。她眯着眼睛,过了一会才适应了眼前的光亮。慢慢睁开眼睛,便发现是自己脚下的琉璃桥微微发出于色的光芒。她心中略微激动,果然是幻觉! 纪启顺抬起手,觉得手上还有一些麻麻的,但是确实是已经能动了。她吐出一口气,笑着想:“刚刚完全不能动弹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随后她微微环视身边,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走到了河心。 身边很多人虽然还在向前慢慢的走,但是每个人都双眼无神,脸上的表情或喜、或忧、或痛苦、或愉悦。包括和她并肩而行的徐金风,也是双眼无神,满面的迷茫和痛苦。 纪启顺轻声叫道:“金风、金风!你听得到我说话么?这是幻觉!金风?!”但是徐金风依旧是麻木的向前走,大约是心神沉浸在幻境之中。纪启顺无法只得凑近了,准备大声叫醒徐金风。 却听徐金风痛苦的喃喃:“为什么,我的资质并不比徐乐道差,为什么都偏袒她?只因为我爹偷偷娶了我娘,然而我娘是凡人么?!现在我爹娘都死了,所以你们看不起我……” 纪启顺皱着眉,心中道:“原来如此,大约是金风的父亲偷偷娶了凡人,然后被家族排挤。然后金风的爹娘都死了,所以徐氏家族很排挤徐金风?或许她母亲是燕国人士,所以徐金风对自己很是亲切,还问自己有没有去过燕国。” 一番猜测后,纪启顺一愣:“自己真是在宫中呆多了,怎么遇到事情就习惯性的开始猜想,现在应该快些叫醒金风才好吧。”想明白后纪启顺哭笑不得的叹了口气,正准备叫醒徐金风。就见前方忽有一个年轻男子猛的爬上了琉璃桥的栏杆,就准备要跳下去。 就在他跳下去的一瞬间,凌空盘坐的余上善眼神微微一动,微一拂袖子,便有一道金色的光芒猛的窜出。随后化作一张金光闪耀的大网,将那男子一兜扔回了岸上,随后又飞回了余上善的手中。 纪启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身边的徐金风忽道:“爹?你怎么在这儿?你没死,你来接我了?” 随后就向着栏杆走去,纪启顺心中大惊,忙一把拉住徐金风的衣袖。但是徐金风已是养气阶段了,力气自然是比纪启顺大得多了,竟是拖着纪启顺步步向前。纪启顺心中大急,大约明白了这桥会利用幻境,引诱人跳下河。 端看刚刚那男子被余上善扔回了岸上,就足以知道只要跳出去了,就意味着没有通过这次考核。纪启顺开始想着自己也算是欠徐金风一个人情,便死拽这对方的衣袖不松手。 到后来纪启顺完全忘了自己还可以松手,她原本就是一个倔强之人,决定的事情休说是十头牛,就算是魏帝的命令,纪启顺也可以无视而过。所以她还就和徐金风较上劲了,任凭对方怎样就是不松手。 直到“噗——嗤——”一声,纪启顺这才发现徐金风因为两人的较劲而崩得紧紧的袖子,“噗嗤”一声裂了开来。纪启顺一个没站稳就摔倒了在桥上,然后就见徐金风猛的扑在栏杆上。 过了一两息的样子,徐金风双手一撑就要翻出琉璃桥的栏杆。纪启顺心急之下,大叫了一声:“你爹娘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2014.3.21】 第14章 零九.日照玉桥玄水凉 纪启顺此时也顾不得其他,便吼了一声:“你爹娘已经死了!” 那徐金风此时恰好一条腿跨出栏杆,闻言身形一顿。纪启顺见此机会便一个鲤鱼打挺,利落的弹跳起来,一把将徐金风拉下了栏杆。徐金风在地上躺了一会,眼神便渐渐有了光彩。 纪启顺抿了抿嘴,轻声试探道:“金风?” 对方轻微地一皱眉,随后点头客气道:“嗯,多谢你了。” 纪启顺松了口气,微笑着对着徐金风伸出手想要拉她起来。却见对方只是淡淡对她点头道谢,随后便自己撑身而起。纪启顺看了看徐金风,收回伸出的右手,有点尴尬有点不悦的收起笑容,道:“金风……我们往前走罢。” 徐金风依旧只是淡淡颔首,随后便迈开了步子,慢慢向前踱步。 纪启顺落后了半步,也慢吞吞的往前走着,心中暗暗道:“明明是我叫醒了你,怎么倒是你给我脸子看?”一个人自顾自的嘀咕了许久,总算是把心中的一口恶气吐了出去后。 她颇有些轻松地想:“实际上也不怪她,若是我最隐秘的事情都叫他人知道,恐怕我也不会怎么舒服罢。反正之前也算是我欠她一个人情,而今我已经还了,她若是不领情也与我无关,大不了下次不帮他就是。” 如此想明白后,纪启顺便觉轻松很多。她虽免不了小孩子心性的时候,但是气过后之后,该想明白的还是会想明白的。 纪启顺抬起头看着泛着玉光的琉璃桥,还有许多人都还是麻木的陷在幻境之中,时不时有人从桥上跳下,又被一身黑袍的余上善扔回岸上。 此时纪启顺已经走过了玄水河,玉光琉璃桥开始盘旋着向上。桥上生出了数千层阶梯,每个阶梯都是较为高的。纪启顺现今不过是十岁的孩童,小胳膊小腿的,每迈上一层阶梯,就像是做高抬腿一般艰难。 开始倒还尚无感觉,爬过大半后,纪启顺只觉手脚皆不是自己的了。只能爬一会,便停下来喘一会气。这时候徐金风倒还是很轻松的,毕竟是养气期的肉体强度,和纪启顺锻体期的肉体强度不可同日而语。 又爬了一个时辰左右,纪启顺此时已经是满颊的汗水,喉咙口像是塞了什么东西鼓鼓涨涨的痛。只是稍微呼吸,肺部就觉得无比刺痛。她双手撑在膝盖上,不断地粗喘着。此时徐金风已经走出十几阶了,纪启顺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哑着完全说不出话。 她喘了一会气,忍不住手撑阶梯坐了下来。抬袖给自己擦了擦满额的汗水,她又觉颈后的肌肤因为汗水太多,而隐隐有些刺痛。便有些难耐的转了转脖子,眼神就自然而然的扫到桥下的玄水河。 碧绿的河水在夏季明亮的阳光下,被照耀的通透清澈。纪启顺甚至可以看到,有不知名字的鱼拖着薄纱一样的尾巴,扭动身子在河中游来游去。时不时有微风拂过,将清澈碧绿的河水吹出些许褶皱。 看着那些褶皱慢慢平复下来,纪启顺心里默默地想:“这河里一定很凉快……”又坐了些许时候,她看着碧绿的湖水,心中难耐。便不禁站了起来,趴在栏杆上更加全神贯注的看着闪闪发光的河水。忽的就有有一只手伸过来,蓦地扯住她的前襟,随后使劲的向前拖去。 她一个反应不及,就被拉得趔跌,踉踉跄跄的几乎跪倒在台阶上。幸而这两年的锻体,倒是将她的反应练的十分敏捷。虽说脑子还是木木的一片空白,但是身体比脑子反应快,下意识就伸出手在地上一撑。 虽说手磕的有点痛,倒也好歹到叫纪启顺清醒了不少。她揉了揉磕痛的手,微微回想了一下方才的情景,只觉惊出了一后背的冷汗。纪启顺甩了甩脑袋,觉得清醒不少后,对着徐金风深深一揖:“多谢金风叫醒我。” 对方微微沉默了一会,道:“没什么,起来吧,最多再坚持一个时辰就可以到了。” 纪启顺点点头,揉了揉眉心,努力打起精神大步大步的向前走。每一步都是重重的踏下去,唯有这样,她才能觉得略微清醒。大约又爬了半个时辰左右,她便又忍不住想要停下来。 毕竟不过是锻体期,这样的劳累度几乎达到了纪启顺的极限。前前后后许多人,莫说是锻体期了,就算是达到了养气期的人也有一些忍不住坐下休息。只要一坐下休息,就会无比想要跳下湖的。 所以每过一会,就可以看到有人翻出栏杆,想要跳下河,随后都是被余上善利落的扔回岸上。此时岸上已经有好些人了,这些人无一不是沮丧至极。纪启顺看着他们,心中突然升起及其坚定地意念:“一定要走完这段路,否则不光是辜负了先生的培育,更是辜负了之前的艰辛。” *** 半个时辰后。 脚步虚浮的踏上最后一个阶梯,徐金风几乎是麻木的又向前走了几步,随后脚下一软便瘫倒在地。才喘了两口粗气,就听到身后“啪”的一声,她有些艰难的转头想看看发生了什么情况。 原是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小姑娘,好不容易爬上来后,就累得昏厥过去了,直直的扑倒在地。徐金风眨眨眼睛,吃力的坐起来,脑子混混沌沌的。心理默默地想:“她看起来好眼熟……是谁呢……”想了半天,徐金风有些自嘲的笑出声:自己这个破脑子啊,这不是方才遇着的纪启顺么。 她吃力的撑身而起,踉踉跄跄的走到纪启顺身边,戳了戳纪启顺的脸。心说:“小姑娘还不错嘛,我一个养气期都这么吃力,她居然就这样自己爬上来了?倒真是好一副倔脾气。” …… 纪启顺醒过来时,艰难的掀开眼皮,就看到徐金风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纪启顺一愣,便不住的咳嗽起来。倒是把徐金风吓了一跳,结果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人家问她:“这是怎么了?” 纪启顺微微沉默,还是老实道:“被口水呛到了。” 见她如此作答,就是徐金风原本心情并不很好,也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 见徐金风表情比刚刚好了很多,纪启顺便松了口气,她最是不喜欢与别人交恶的。她费力的爬起来,觉得浑身都是酸疼无比,便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胳膊。又稍微整理了一下衣冠,这才又坐下打量四周。 背后是万丈的悬崖,以及那座玉光琉璃桥。若不是刚刚被这座桥折磨了一番,纪启顺倒是想称赞一声:“如梦如幻。”现在她们是在这座山的山腰,周围皆是各种草木郁郁葱葱。 耳边忽然想起徐金风的声音:“这是太虚门的弄月峰,也是太虚十峰中最低的一座山峰。弄月峰上大多数居住的是外门弟子和杂役弟子,杂役弟子居于山脚、外门弟子则是居于山腰。初入门派的新弟子,暂居在山腰处,但是如果一年后无法进阶养气期的话,就会被遣回山下去做杂役弟子。杂役弟子只要进阶养气,就可以成为外门弟子。” 纪启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对方是看自己初来此处,便好心提点自己。所以也不浪费机会,问道:“这……那杂役弟子、外门弟子、内门弟子,这三者可是有何较大的区别?” 徐金风点点头道:“自然是有的,杂役弟子主要就是听从外门、内门弟子差遣,做些打扫、煮饭一类的零碎活儿。外门弟子虽可以差遣杂役弟子,但是每月却有强制的宗门任务必须完成。” “强制?”纪启顺皱了皱眉,问道。 “不错,”徐金风笑了笑道:“但是呢,如果是启顺你这样的情况,尚在锻体期的话,暂时是可以不用接任务的,但是执事堂会一一记下来。待到你进阶养气,便需要一一偿还了。” 纪启顺心中郁闷,但还是继续问道:“那内门弟子?” 徐金风呵呵笑道:“只要在进阶出窍,自然就可以成为内门弟子。还有一些特别优秀的出窍弟子,如果被神魂高手或者金丹宗师收为弟子,也是可以成为内门弟子的。内门弟子没有每个月一次的强制任务,但是可以去执事堂接领任务,以赚取灵石。” 纪启顺了然的点点头,正想继续问,就见一抹灿烂至极的剑光,从天而降带着无比的锋锐气息,落在离她三丈的地面上。瞬息间,那金色的剑光便逐渐散去,露出一个黑色的颀长身影,正是余上善。 作者有话要说:  修BUG【2014.4.18】 第15章 零十.浓翠淡抹弄月居 灿然的剑光散去后,露出一身黑袍的余上善。她一拂袖袍向前走了两步,忽有所感回首望去,果不其然几道不同色彩的遁光,带着强大的气势划破天际而来。 遁光瞬息便至,光辉散去后几个修士便显出了身形。气息最强的,乃是为首着太极道袍的青年男子。正是主持此次考核的金丹宗师——“姚元静”。 余上善微微一笑,抬手一揖打趣道:“姚师兄,贵人事儿多,好久不见呢。” 姚元静摇摇头,浅笑回礼:“师妹莫要拿我做消遣,此次之事还要多谢师妹助我。” 随后两人又闲扯几句,余上善便正了正脸色道:“师兄,此次考核共千余人,但是能够到达此处的,不过三百多人罢了。这三百人中大多是养气期,锻体期寥寥无几。” 姚元静微微思考后点点头道:“嗯,他们一路至此也是很疲乏了,接下来就开始登记资料吧。”后半句话却是对着他身后的几个引气期的内门弟子说的。闻言,几名引气弟子忙组织在场众人排起了队,随后逐个登记其资料。 挨到纪、徐二人时,天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大约是申末酉初。纪启顺抬头看着逐渐暗下的天空,想到以往这时候自己应当才锻体完毕,正准备回去准备晚饭。今日的自己却是在弄月峰的山腰,只需登记一下,就算是太虚门的外门弟子了。 纪启顺只觉心中堵得慌,正准备叹出一口气时。就听有人问道:“姓名?”她便慌忙抬起头,正要急忙作答,就听一道清朗的女声回应:“徐金风。”纪启顺心中一窘,原来还没轮到自己。 一边庆幸没有贸然作答,不然就糗大了。一边则是打起了精神,因为徐金风之后便是她。因着徐金风离自己还算近,是以她所说的话纪启顺自然是可以听到一二的。那内门弟子听了徐金风姓名后,便好奇地问是否是太虚三大修仙家族的徐氏。 徐金玉自然是点头,边见那弟子瞬间殷勤许多。纪启顺略有不适的皱眉,原以为修仙界到底和俗世是不一样的,没想到竟也有这种人。 大约是因为徐金风的家族原因,她的盘查并不是太严格。不就便轮到了纪启顺,那内门弟子瞄了一眼纪启顺,见她衣衫朴素又并非养气期,心中便起了轻蔑之意。口气上也不由得带出了一二:“姓名、岁数。” 纪启顺虽很是厌恶这种人,但也晓得自己是得罪不起这些内门弟子的。便强忍住不悦,迅速回答了问题。那弟子便指尖亮起光芒,点在那玉简上,随后便盘问下一个弟子。 虽说只是剩下了三百余人罢了,但是一一盘查也是耗费了许多时间,待到全部查完后,已经是酉时四刻了。 *** 三百多人踏在平坦的青石板道上,发出声响回荡在道路上。纪启顺只要抬起头,就可以时不时看到,浓翠的绿意中一角乌黑的飞檐蓦地挑出。青石板路的两旁,皆是丛丛的青竹。 走了些许时候,前面领路的内门弟子停下了脚步,将众人分作男、女两堆。随后便是一个灰袍的女冠带着纪启顺等小姑娘往左边拐去,又走了些许时候灰袍女冠停下脚步转过身,那面貌俨然就是宋斐然了。却见她笑了笑,道:“诸位,此处便是这一年的时间中你们的居所了。” 纪启顺这才漫不经心的抬起头,这才发现面前豁然开朗,竟然是一片灵秀精致的亭台楼阁,不像是给外门弟子暂居之处,倒像是江南大户人家的园林。她眯了眯眼睛仔细看去,却见敞开的大门上悬挂着“弄月小筑”几个隽逸颀长的大字。 宋斐然顿了顿道:“诸位居于此处,须得服从管理此处的执事。如有所质疑,自可去执事堂分辨个明白。”随后又说了几句话,便化作一抹遁光飞身而起了。 纪启顺一愣,看着那抹水色遁光在天际消失。正在众人心中奇怪之时,就见有一个提着灯笼的清瘦身影,绕过几处回廊又踏上小桥,慢悠悠的往他们这边而来。 大约十息左右,那人便走近了。却是一个穿着茶色裙衫的中年女子。她轻悠悠的扫了一圈众人,点头道:“嗯,你们初来此处必定是很累了,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只是要记得入夜后勿要乱走,有什么事需得知会我一声。” 随后稍加停顿就清清嗓子道:“诸位跟紧我,我带你们进去。” *** 过了白玉矮桥,又绕过手抄游廊,便到了一处大堂。早有杂役弟子端了清粥、馒头、小菜等物,放了好几桌子,却是姑娘们的晚饭了。那执事姓孙,行事慢慢吞吞,面相看着严厉实际上却是温和,见一帮小家伙饿得不行,也没说那么多规矩。直接发话说,吃吧。 倒也奇怪,明明是最简单的清粥小菜,但是纪启顺吃在嘴里却觉分外美味。不知是不是徐金风察觉到了什么,她嚼了一颗花生米后,轻声对纪启顺道:“太虚门的这些小菜、谷物,都是在蓬丘种的,因为灵气充足的原因,所以吃着也会觉得较为好吃。” 纪启顺了然的点点头,又喝下一口粥。却听徐金风又道:“这些玩意虽好吃,但也麻烦呢。” 纪启顺一愣,便好奇问道:“这话怎么说?” 徐金风慢悠悠的嚼着花生,回答道:“这些谷物虽说蕴含了一些灵气,但是还是会残留下杂质在肉体中。”如此解释一番,到是叫纪启顺长了一番见识。吃完饭后,那些杂役弟子便收了东西出去了。 那中年女子模样的执事,交代了一番她的规矩,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事儿,便吩咐众人各自挑屋子。 众人歇息的地方,是由各个小院子组成的,每个院子可以居住八人。也是纪启顺好运,她和徐金风挑了一个较为僻静的小院子,是以这个院子人也较少。算上纪、徐二人,也不过四个人罢了。 那不认识的两人:一个是穿着湘妃色襦裙、长相柔美气质娇怯的苏方;另一个身穿牙色布衣的白英,长相、气质都并不多引人注目。院子不大不小,共有四间屋子。原本八个人的话就是两人一间。恰这四个小姑娘运气好,便一人一间分了,住的倒也舒服自在。 几个姑娘年纪相差都不大,聊了没几句各自的性格都已经能看出一二了。 徐金风年纪最大,也最是利落爽快,隐隐有为首之势。苏方看着羞怯,实则上除了有一些女儿家的小性子,也是个温软好说话的姑娘。白英虽然并不多话,但也看得出来是个老实人,十分好相处的样子。纪启顺更是不用说了,她向来都不喜欢和人交恶,自然对另三人都非常客气。 聊了一会,徐金风一看时间,便提议道:“现在也不早了,想必大家一天下来都累了,不如咱们一道去看看方才孙执事所说的温泉吧?” 另外三人自然是点头称是,便各自拿了衣物往后山去了。 几个小姑娘到了后山之时,已经有不少人在那里了。到叫纪启顺很有些不好意思,她长到这么大都没和这么多姑娘一起洗过澡,但又觉得身上粘糊糊的很不舒服,最终还是咬着牙脱了衣裳,好生的洗了个澡。 之后几个姑娘便各自回了屋子,因为这一日实在都是累得够呛,就都早早歇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2014.3.21】 第16章 十一.弄月小筑剑生风 八月已经是夏末时节了,虽然天气已然是一如既往的炎热,但是苍穹却愈发澄净高远了起来。时不时就会有一抹清风,夹带着一篷轻纱似得白云,悠悠的带到天边。太虚门的座座青山上,被卷过的清风撩拨起阵阵“沙沙”的葱郁波浪。 弄月峰,弄月小筑。 纪启顺拿着在孙执事处领到的木剑,看一朵白云被悠悠的吹走,这才悠悠叹出一口气。正准备抬袖擦擦额上的汗水,就听到有女子爽朗的笑声传进来:“怎么一进来就听到启顺的叹息,可是有了什么女儿家的烦心事,倒是说出来与我听听。” 话音未落,边见一位身穿白色布袍的十四五岁模样少女一,边笑着一边迈步进来走进来。其人相貌算是清秀,但行走动作间很是利落,毫无一般女子的含羞之态,俨然就是豪爽的徐金风了。 纪启顺一听这声音,就晓得是徐金风在打趣自己,但她一向没有什么少女情怀,自然也没将好友的玩笑话放在心上。正当她打算顾左右而言其他的,将话题移开时。却忽闻,另一女声柔软的嗔道:“师姐休要老扯这些话!”这话却是来自苏方之口了。 在太虚门,所有的外门弟子都是统一的白色布袍,是以苏方亦是着一身白袍。但是并没有徐金风的潇洒,却是多了一丝女儿家的娇柔烂漫。行走间十分娉娉婷婷,尽管只是统一的百布袍,却也很是养眼。 纪启顺微笑着一揖:“二位师姐今日倒是回来得早,师妹我尚才锻体结束呢。” 苏方比徐金风小上几个月,却也是十四岁快及笄的大姑娘了。是以虽说开始很是羞怯腼腆,但是和院子众人认熟后也很有一番师姐的风范。是以一见纪启顺开口,便回礼答道:“师妹却是不晓得,今日我们的任务不过是在‘藏书阁’整理功法玉简,是以这才早回来了。” 纪启顺点点头道:“原是这样。” 苏方这些养气弟子,只要一入宗门便是外门弟子了,每月的初一和十五都要完成一个宗门任务。每完成一个任务,就会按照任务的难度,获得相应数量的功绩,积累到了足够的功绩就可以用其去换取相应价值的东西。 今日恰好是八月一日,是以苏、徐二人自然是去执事堂领取了任务。以往一个任务至少要一天的时间,有时候一个任务需要耗费好几天,所以纪启顺才会这般惊讶。 和纪启顺解释了早归的原因,苏方便详装严肃道:“师妹今日可有好生的锻体?可别忘了一年后……” 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徐金风笑着打断了:“诶哟,可别忘了一年后就要考核了!要是无法观想成功,师妹你就要去山脚做杂役弟子了!苏师妹,是不是啊?” 苏方愣了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又是被徐金风这丫头打趣了。虽然无奈,却也只能叹着气说道:“你这家伙,有时间打趣我,不如好生关心关心师妹们的锻体。” 徐金风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悟道:“师妹说的极是。”随后一板脸,将声音掐的柔软了些,学着苏方的口气,语重心长道:“你们可要好好上上心啊,必须在这一年内好生的给我观想成功了!” 纪启顺看徐金风学的惟妙惟肖,不由掩嘴笑了起来,就连白英都有些忍俊不禁。徐金风看两个小师妹都笑了,便得意的朝着苏方飞了个眼色。苏方见他们闹得开心,便佯装生气道:“你们整日就知道这样!我可不理你们了!”说罢便甩袖进了屋子,“嘭”的把门关上了。 纪启顺忙收了笑,有些惊讶的想要拦住苏方,却被徐金风拦住了。 徐金风对着纪启顺挤了挤眼睛,道:“别理她,这丫头肯定贴在门后头等着看咱们笑话呢!” 话音才落,就见苏方猛然拉开门,脸上悻悻的:“徐金风,你说得这么大声就算我不偷听也会听见的。” 徐金风哈哈一笑,道:“我原本只是随便一说而已,没想到你居然真的偷听。” 苏方脸上黑了黑,咬牙道:“你这混丫头,居然敢诈我!”说话间,就伸出手要去挠徐金风。 徐金风最是怕痒,自然满院子乱跑,一个劲的往纪启顺、白英身后躲。 她自己到没有挨着多少,倒是纪启顺、白英被挠了好几下。 原本这个院子中的四个姑娘们虽是熟了,但是不过初初相识一个多月罢了。今日这样一番闹腾到叫几个姑娘亲昵了不少,少了些生疏的客气,多了些肆无忌惮的笑闹。 几个姑娘笑闹了一番后,各自收拾了一下心情。苏方和徐金风各自回了屋子,毕竟整理了一上午的功法玉简,精神上也是有一些疲累了。纪启顺和白英锻体了一上午,也是一身臭汗了,自然是各自拿了衣服后便去后山,好生将自己收拾了一番。 回去后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叫上了苏、徐二人一道去了大堂上。用了午食后,纪启顺少许休息了一会,便又拿了那把木剑去了院子中锻体。在院中并没有看到白英,纪启顺却并不见怪。白英之前曾说过她喜欢一个人锻体,是以每天的锻体都是独自一人去竹林中锻体的。 纪启顺依照旧例,先是打了一套拳法活动开了身子。纪启顺送出一口气,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小瓷瓶。拨开瓶塞,其中有几粒竹青色、气味清香的药丸。这药丸名曰“九阙人仙锻体丸”,乃是太虚门统一发给门中锻体弟子的。 效果类似于纪启顺以往服用、外用的汤药,皆是用做锻体时淬炼肉身之用。虽只是小小的一丸丹药,却是比以往的汤药效果好上了不少、亦是方便了不少。来到这弄月峰第二日,那孙执事便将此药带来给了纪启顺等锻体的外门弟子。 不过也是因此,纪启顺才晓得此次通过考核的锻体期弟子寥寥无几。皆因此次太虚门将心性的测试放在了第一位,以往心性都是只要走个过场就好。现今这么一弄,心性不好的养气弟子都被刷下去了,更加枉论一般的锻体弟子了。 正因如此,此次太虚门也是格外看中能够通过考核的锻体弟子。这些人不仅仅是心性极佳,更是大多有着不错的资质。是以,门派自然不会吝啬好物,助这些锻体弟子早日突破。 *** 她微微倾斜瓶身,倒出了一粒药丸放入口中。不过些许时候,那药丸便化开,顺着咽喉一路滑下。未久,纪启顺就觉一股气息自丹田而起,缓慢的向上蒸腾。她站在原地,默默地定了一会。 忽的纪启顺睁开眼,猛然旋身而起,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将剑往下劈去。就在快劈在地上时,却见她身形一崩剑尖微顿。随后便手腕一抖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剑尖斜挑。左手掐剑诀,右手执剑不断地劈挑砍刺。 却见她猛的一摆袖,脚踩地面飞身而起,顺着体内蒸腾而起的气劲,行云流水般的运行着《逍遥踏歌决》。她旋身转出半丈,脚尖点在地面,圆润的收了势。她呼出一口气,只觉生平从未如此酣畅淋漓过!她将剑收起,便拿了换洗衣衫去了后山。 洗完澡后,纪启顺才回了屋子没多久,正打算看看闲书什么的。就听到有人在院子中喊自己的名字,她皱了皱眉,心觉十分奇怪。但还是挽了头发出去,却是另一个锻体期的外门弟子。 纪启顺怪道:“师姐不知寻我何事?” 对方客气笑道:“不是我,是孙执事叫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2014.3.21】 第17章 十二.剑走游龙立竹上 这日徐金风交了任务后,拖着疲劳的身子回了弄月小筑。穿过重重回廊水榭,踏着圆圆的白石子所铺就的小道。时不时就有一枝青竹从斜里,带着竹子的清香悠悠刺出,她便随手一撩走过。 走了一会,白石小道就到了头,尽头是一处清净的小院子。徐金风觉得后颈有一些酸疼便放慢了脚步,用手揉了揉颈后。走进院子,便见一个灰色道袍的身影站的笔直,下颔微微扬起,似乎是在眺望远方。 徐金风一看便知这是谁人。她自己和苏方原本便是养气,是以一入门便是外门弟子。凡是太虚门的外门弟子都会有门派统一发放的白色袍子,虽说并不怎么特别漂亮。但比起俗世道人的道袍那可是飘逸好看多了,而且算是比较低劣的法器,有些许的防御之效。 是以太虚门的外门弟子皆是一身白衣飘飘,而此人只是穿着普通的俗世道袍,就说明其并非是正经的外门弟子。然而白英的身形要稍微娇小一些,平时也大多穿短打衣物,是以此人必是纪启顺无疑了。 徐金风的脑中各种念头一一闪过,不过是用了两息的时光罢了。她转了转眼珠子在心中腹诽:“启顺这丫头片子,小小年纪怎么倒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啧啧,待我吓她一吓,保管什么心思都要扔到爪哇国去了!” 一边想着,徐金风一边挤挤眉毛坏笑着挽起了袖子。蹑手蹑脚的走进纪启顺身后。正打算大喝一声,吓吓自家师妹时,就听到一个轻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徐金风,你这是在做甚?”徐金风原本一心一意的偷偷走近纪启顺,哪里还会顾及其他。此时忽闻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便是猛的身形一僵,不由得叫了出声。 大叫一声后,徐金风这才怒气冲天的反应过来,猛的转头打算看看是谁搅了自己的好事。一转头边见苏方捂着嘴,“嗤嗤”的笑个不停。徐金风不由得柳眉倒竖,怒喝一声:“好啊!我当是哪个不长眼的!原是苏方你这丫头片子,你是活腻了不是?!” 苏方笑的花枝乱颤,抖着声音道:“诶哟,我的好师姐!你刚刚那一声……狼嚎……哈哈……也叫的忒大声了些……”话未说完,就抱着肚子大笑出声。 纪启顺默默地看了一会子,总算看明白了,大约就是徐金风想要吓自己一吓,谁知苏方黄雀在后,这才有了这番场面。 徐金风见纪启顺转着眼珠子,扁了扁嘴像是要笑。忙一步上前掐了掐自家师妹因为笑意而鼓起的腮帮子,嗔道:“你这丫头片子,不帮师姐也就罢了!怎么净帮着那坏丫头寒碜我呢!哼,原你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今日算是看清楚了!” 纪启顺虽然原本心情并不好,但是见到此刻笑闹的苏方与徐金风两人,也不禁心情轻快许多。随后又与徐、苏二人一道闲聊片刻,她便先行回了房。 苏方扑哧一笑,随后皱皱眉道:“师姐,你有没有发现纪师妹近日心事重重?” 徐金风有些诧异的看了苏方一眼,不在意的笑笑:“小姑娘家家的,总得有点自己的小心思啊。哪里就需要你这么多担忧?” 苏方想了一会没做声,徐金风见她如此,便正经道:“许是为了之后的考核吧?”苏方闻言,很以为然便也不再多想。 这厢徐、苏二人闲扯几句便各自回了房,那厢纪启顺望着窗外微微一笑,觉得连日的阴云都散去不少。 前几日,纪启顺锻体完毕之后颇觉舒爽,洗了个澡回院子后。就有别的弟子告诉她,孙执事有请。然后纪启顺便去了孙执事的屋子,原本她还忐忑。进去后就见到孙执事坐在宽大的木桌后,桌上放着一把竹制的剑,她便瞬间明了了是怎么一回事。 果不其然,孙执事开口便是:“这是你的长辈托人送来的,他要转告你几句话。” 纪启顺点点头道:“麻烦孙执事了。” “嗯,”孙执事清了清嗓子,微微回想了一下,便道:“他叫你安心在我太虚门修行,不必挂心于他。他在你通过的当日便离开了此处,回去了俗世。如无意外不会再来寻你,然,他说有一句话你需得谨记。” 听了前头的话,纪启顺心中莫名的觉得难过,忽而听闻孙执事加重语气,便忙道:“是,启顺洗耳恭听。” 孙执事见这小姑娘长得玉雪却眉头紧皱,倒是心中一软。便是不由得放柔了口气,温和道:“他叫你要在十五岁前养气圆满,然后下山游历途中回一次家。”她满以为说话的老道士是这女娃娃的家中长辈。 纪启顺觉得鼻头酸酸的,但还是恭顺的和对方行礼道谢:“麻烦执事,启顺谨遵教导。”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千里之外的柳随波说的。 *** “启顺!” 匆匆收回神思,纪启顺推窗望出去,便见白英微微笑着叫自己。对方见纪启顺开了窗,便温和道:“吃饭了。” 纪启顺叹出一口气,要吃饭了,她心中坚定道:“五年后启顺必会努力修炼至养气。”随后又听白英道:“启顺?” 她推推道髻,推门而出,笑道:“白英莫急,这做好了的饭可是不会溜走的!” 白英挠挠脑门,有些不好意思道:“没有,我就是叫叫你。” 纪启顺抿嘴一笑,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又是好生的将小姑娘调戏了一番。完了还摇着脑门感叹:“怎么认识了金风之后,我就这么不正经了~” 白英一听不由得噗嗤笑出声,见对方无辜的看自己,她便解释道:“启顺你和刚来时确实是变了很多啊!” 纪启顺一边折下一根竹叶在手中随意的把玩着,一边漫不经心道:“哦~这话怎么说?” 白英想了想道:“第一次见到你,我觉得你大概是那种很清高的人。就像是我以前在道观中看到的富贵子弟一样,喜欢笑着看别人,但是笑的凉凉的不是很舒服。金风师姐就不是这样,她想笑就笑,生气了就会板着脸不理你,并不是你那样的。” 说了几句,白英忽的停了嘴,有些不安的看着纪启顺。 就见纪启顺抿着嘴不晓得在想些什么,察觉到白英看自己,她微微一笑道:“看我作甚?”白英见她似乎并没有怒容,便微微放下了心,但还是觉得有些尴尬。 随后饭厅见着了苏、徐二人,四个小姑娘自然又是笑闹了一番。白英便也忘了这一茬,纪启顺更是只晓得和两个师姐抬杠,两人都没在意之前的事情。 *** 日子就这样,带着少年特有的轻快意味,云淡风轻的一日日过去。产生变化的,除了四个姑娘日渐深厚的情谊,还有愈发高远的天空。 半年后,太虚门,弄月峰。 此时已经是初冬时节,时不时会有凛冽的寒风,吹过太虚门深翠的竹林。许多草木的依旧翠绿欲滴,乃是因为太虚门布置了阵法。不然堂堂的七大门派之一,一到秋冬就全然一片枯黄,这也是太不像样子了。更何况,这种阵法只需在护山大阵的基础上加持几个小阵法很是简单低廉。是以,太虚门自然不会吝啬于此。 这日徐金风因为没有任务,便偷了个懒在屋子中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她懒懒的洗漱回来后,吃了些纪启顺带回来的朝食。看着窗外的太阳,她忽然想要晒会太阳,便拿了个馒头,悠哉悠哉的走到院中。 恰见纪启顺头发利落的盘作道髻,穿着灰色道袍在院中锻体。虽说她平日也是道髻,但是今日执剑而立,倒是平添一种洒然清逸的感觉。徐金风啃了一口馒头,很有一点“吾家有儿初长成,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心情。 正当徐金风鼓着腮帮子,慢吞吞的啃着馒头时。就见对方一挽剑花,身影微晃,剑尖遵循着某种莫测的规律,斜斜向上一旋,连带着下边的灰色身影也旋身而起。 借势而起后,纪启顺身形猛的向后一到,竟是带着长剑来了一个利落的空翻。落地后恰好落在一根青竹前,便见她向后退了两步,随后猛的一脚踩在青竹上,竟是猛地走到了笔直的青竹上。 徐金风咬下馒头便见这一幕,惊得被馒头噎住,她忙拍着自己的胸口顺着气。好不容易将馒头顺了下去,赶忙看向院中。就见纪启顺将青竹压弯后,左脚使劲一踩借力飞身而起。随后双手执剑,猛地将剑劈下。 就当徐金风以为这就完了时,正打算大声喝彩。就见纪启顺浑身气势一凛,不但没有停下,而是剑势更猛有如狂风暴雨之势。 其实是就在纪启顺准备收势之时,忽觉体内“任督”二脉之旁的窍穴忽有松动之感。便顺着挥发而出的药力没有收势,而是以方才为基础,更加猛烈地展开了攻势。 徐金风见她忽的加猛了剑势隐隐约约知晓了什么,便放下馒头认真的看这纪启顺。这样的狂风骤雨般的攻势,持续了大概有三分之一柱香的时候。忽见纪启顺身形一顿,轻啸一声旋身而起,将木剑猛的劈在一棵青竹之上。 随后纪启顺松开了木剑,向后退了两步,她手中的木剑在劈开青竹的瞬间也已经折断卡在了青竹的裂口上。她立在院中,不由自主的阖上眼。忽有一道金光在她脑海中猛的炸开,她有些不适的晃了晃脑袋,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便干脆站在原地。 随即她感到忽有一股热乎乎的气体自丹田而出,她恍然,知晓自己是已经将肉体淬炼到了锻体的极致,从而产生了内气。便将这股内气缓缓引出丹田,那内气顺着她的经脉游走着。却忽的遇到了什么阻碍,暂停不前。 大约僵持了些许时候,那股内气终是“啵~”的一声,突破了那处窍穴。随即纪启顺猛的精神一震,随即沉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心境。 *** 徐金风见纪启顺猛的用木剑劈开了青竹,心中惊叹:“当真是好剑法!”随即不多久边见纪启顺身上冒出一股热气,一时间她身周都是白乎乎的热气。徐金风心下一喜,心知自家师妹这是突波养气了。 纪启顺脱离了那玄而又玄的感觉后,方才睁开眼,就见到徐金风炯炯有神的含笑看着自己,大声道:“恭喜师妹突破至养气!从此晋升正经外门弟子!”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2014.3.21】 第18章 十三.小周天成入仙门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2014.3.21】   放下手中的玉简,孙执事站起身走到窗前,她将手轻轻撑在窗台上,放眼望出去便见到一大片澄净的蓝色高空。她捏了捏眉心觉得精神不少,叹出一口气想到还没处理完的事务,但却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窗外明净的天空。 就在这当口上,忽闻守院的杂役弟子道:“执事,有新入门的弟子求见。” 孙执事便叹口气,心说:她不找事儿,事儿却来找她了。细想想又觉这话味儿不太对啊,她摇摇脑袋不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绕回书桌后坐下,这才正了正脸色道:“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的被推开,来人穿着一件灰色的袍子,袍子看着有些旧了大约是早几年做的,却是收拾的十分干净。孙执事细眼一瞧,是个身板修长略显瘦削的女弟子,看着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她眯眼瞧了一会子,开口道:“突破养气了?叫什么?我看着怪眼熟的。” 那女弟子长得清秀,笑起来的时候带了一点自矜的清贵,自然就是纪启顺了。她恭顺的拱手作揖,朗声道:“弟子纪启顺见过执事。不瞒执事所言,半年前长辈曾劳您给弟子带了一把竹剑。” 孙执事执事略微一想,便恍然道:“哦,你就是半年前的那个小姑娘啊。”心中微微感叹:孩子就是长得快啊,半年前还是圆乎乎的小姑娘样子,今儿再见倒是有了一点少年的样子了,我竟都没认出来。 原本纪启顺这种年纪的小孩子,一旦开始锻体身条抽长得就快,之前在蜀地纪启顺也是长的格外的快。现在到了蓬丘,各方面不管是锻体的药、还是平日里吃的东西,自然是都比之前好了不少,这身条自然也是长得更快了。 孙执事微微感叹时间如流水,却也并不去想太多。毕竟她也是引起的修士,虽说现在多年无进展,但到底也有两百年的寿命呢。是以她只是微微感叹一下,随后便站起身道:“嗯,你随我来。” *** 出了孙执事住的院子,顺着圆石子小道走了一会。又绕过一处假山,便是一处不算太小池子。虽然已经是初冬时节,但因为加持了阵法,池中还有颜色漂亮的金鱼摆着尾巴游来晃去。 池子上有一座白玉的九曲矮桥,顺着桥弯弯曲曲的走了一会。穿过了池子中心的八角亭,又走了十来步这就隐约可以看到弄月小筑的大门了。 纪启顺自半年前通过审核,便一直呆在弄月小筑没出去过。毕竟不是养气弟子,没有每个月的两次任务,平日里只要每天专心锻体就好。吃饭洗漱什么的小事,弄月小筑都是相当自给自足的。是以远远的看到了弄月小筑的大门,纪启顺倒是没由来的不淡定了一把。 出了弄月小筑,面前就是一条可容三个人并肩而走的青石板路,路旁尽是些挺拔的青竹。顺着青石板路走了一会,前面忽的出现一个岔道,孙执事带着纪启顺向右一拐,就是向下的石阶。 走过了这段石阶,便看到有一座四层的楼阁立在那里。走近两步,边见那楼阁的大门上挂着一牌匾,上书“执事堂”三个大字。 *** 弄月峰,执事堂。 执事堂门前守门的杂役弟子见有人来忙不迭迎上前来,一见对方穿着鸦青的袍子,便知是一位执事。那杂役弟子恭敬的一揖道:“弟子见过这位执事。”随后又对着纪启顺拱手行礼,纪启顺自然也是礼貌的回礼。孙执事却只是点点头,随后便领着纪启顺迈进了门。 执事堂里边来来往往的人倒也是很多,有穿着短打衣衫的杂役弟子,也有穿着各式袍子的内、外门弟子。纪启顺眼珠子转了转,心说:“约莫都是来领任务的吧。”孙执事并没有理睬那些对她行礼的杂役弟子,而是带着纪启顺直直去了一处高柜。 那柜台后站了一个少年看着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穿着白色的袍子也就是外门弟子。他抬头见是孙执事,便拱手道:“原是孙执事来了,不知……”话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却是看到了跟在后头一身灰衣的纪启顺。 那外门弟子微微一笑,问道:“莫不是这位师妹突破了养气,来此处登记的吧?” 孙执事严肃的脸上浮起一抹笑意,点头肯定道:“嗯,算你小子聪明。既然如此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登记吧。” 对方便笑着应诺,随后对着纪启顺道:“敢问师妹高名?什么时候入的门?”纪启顺一一答了。 对方听了后摸摸下巴,就转身开始找满架子的玉简,一边还漫不经心的唠嗑:“半年前啊,那师妹你倒是突破的快……嗯,在这儿。”纪启顺还没来得及回答,对方便从架子上挑出一块玉简,看着那玉简念道:“纪启顺,俗世魏国人,年十岁。可曾有误?” 纪启顺微笑颔首:“不错,正是如此。” 那外门弟子点点头,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块手令大小的玉简,嘴里念叨着什么手指上便冒出了点点光芒。随后手上一用劲,点在那玉简上,大约两三息的光景。他忽的抬头道:“师妹且过来一下。” 纪启顺不明其意,但见孙执事淡淡的坐在一边喝着茶,便走上前去。那外门弟子忽的拼指成剑,在她眉心一点,又点在那块玉简上。见纪启顺吃惊的望着他,便行了一个拱手礼,略带歉意的道:“方才唐突,是为了借师妹的气息一用。” 纪启顺心中奇怪,便直言道:“气息?” 那外门弟子哈哈一笑,解释道:“师妹才养气恐怕是不晓得,以后就晓得了。先别管那些旁的,且将这弟子令牌好生收起来,这令牌在门中时时都要用到的,可要小心保管着。“说着便将那块晶莹剔透的玉简,往纪启顺手里一塞。 她接过玉简,下意识的看了一下手里的令牌。这令牌乃是一块十分晶莹漂亮的浅金色琉璃,被雕刻成一朵似舒似展的翔云模样。随然令牌十分漂亮,但是其上十分光滑,只有一些若隐似现的玄奥纹路浮于其上,除此以外并没有什么印刻的标记。 纪启顺有些愣怔的道:“这令牌看着与方才师兄手里的没什么两样,往后要怎么区别身份呢?” 这人也是一愣,随后笑着解释道:“师妹你还未出窍没有产生灵觉,待师妹出窍后产生灵觉,便能看到这令牌中所记载的东西了,分别是你姓名、所属峰、功绩等等。” 纪启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后又问道:“我知晓外门弟子每月都有宗门任务,不知具体是……” 对方摆摆手:“任务什么的不急,我们宗门的规矩就是:才晋升养气的外门弟子头一个月,执事堂是不会给你们分派任务的。” 纪启顺哑然,皱了皱眉正要追问,便见那外门弟子忽的转身,在后面的架子上挑出一块玉简。随后将那玉简在一沓白纸上一滚,白纸上便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字。那弟子印了好一会才弄好,又将这沓白纸细细收好,交给纪启顺。 “这是每个养气弟子都要习的功法——《太虚道德玄清书》,乃是最基础的观想之法。你带回去,自己好生的学一个月。一个月后再来执事堂,待到那时候你的资质以及适合的功法已经可以看出来了,到时候会根据你的个人情况给一本中品功法,随后才会给你分派任务。” 那少年倒也颇是能说,哗啦啦就倒了一大堆话。纪启顺听得晕晕乎乎,但好歹是大约明白了。差不多是,先自己学《太虚道德玄清书》观想一个月。随后再来执事堂测定一下资质以及适合学习的功法,随后就要开始领任务了。 纪启顺自己消化了一下,便对那弟子拱手谢道:“麻烦师兄了,那我这便……” 话音未落那少年像是忽的想起了什么,急忙道:“且慢!师妹别忘了每个月月末的三天,可以去问道殿听道。” 纪启顺恰好接过一个外门女弟子递来的几套衣物,转身就听到这话,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笑道:“是,多谢师兄告知。” 那少年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原本我差点忘了这码子事儿,这原是我的不对,纪师妹不用谢我。对了纪师妹,我叫何明德,老是叫师兄容易和别人弄混了。” 纪启顺见孙执事起身,便也顾不得其他,对着何明德礼貌的拱手告辞:“何师兄,一月后再见。” 对方亦是客气回礼:“纪师妹,后会有期。” 第19章 十四.铜炉香绕剑锋寒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2014.3.21】 从执事堂回来后,回到了弄月小筑。因为孙执事的院子和弟子们的院子不是一个方向,是以一过白玉矮桥纪启顺便停下脚步,恭顺的与孙执事行礼告辞。对方点点头后便先行离去了,纪启顺则是待在原地见对方走远了。这才叹了一口气,转身向右拐去。 踩着凹凸不平的圆石小道一路往回走,路上众多岔口,一会左拐一会子右拐,再过一会又是直走了。这时候纪启顺才发现了养气后竟还有这等好处,原本这样略微绕的路她是铁定记不住的。这会子进了养气后,倒是走的顺溜。 其实这是最正常不过了,锻体其意乃是锻体养魂。以锻体之法强壮肉身之后,而反补灵魂。之后当身体淬炼到一个极致后,就会产生内气。打通任督二脉,内气循环不息,此为小周天。 随后便要开始观想,通过观想以内气来滋养灵魂。一边观想,每日的锻体还是不能够放下。这样锻体、观想双管齐下,一边壮大灵魂、一边淬炼肉身,就很容易可以突破至大周天。 突破至大周天后,也就意味着养气期的圆满。此时宗门会鼓励弟子下山游历,以此来尽早寻找到突破的契机。当然,也可以选择用功绩来换取丹药,以突破至出窍。 话题绕回来,也就是说锻体、养气这两个阶段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壮大灵魂,灵魂壮大后记忆力、五官的敏感度以及等等,这些方面自然会变得出色很多。所以说纪启顺的记忆力变好了,只是因为她进入了养气罢了。 *** 那厢纪启顺抱着几套新发的白袍,怀里揣着自个儿的弟子令牌和那册子慢慢的往回走。这厢苏方一回院子就看到徐金风一脸喜意和白英东拉西扯,白英却是惊讶万分的样子。 她扶了扶发髻上的碧玉簪,微笑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呢,发生什么大事了么,怎么着跟打了鸡血似得?” 白英微微张着嘴,尚在惊讶当中,便摇摇头道:“还是徐师姐您说吧,我现在有点晕……” 徐金风嗔她一眼,笑道:“苏方,今儿我们院子确实是有一桩喜事儿!我告诉你吧,咱们纪师妹突破到养气了!” 苏方原本想着:若是徐金风这丫头乱激动的话,自个儿可不能轻饶了她。闻言正打算嘲讽“这算什么!”之时,猛的愣住,惊骇道:“什么?纪师妹养气了?” 徐金风笑着点点头,好不开心道:“可不是!哟!正说着呢,正主就回来了!”苏方僵直着身子回头,正巧瞧见纪启顺抱着一大叠衣物走进来。苏方认得出来,那是外门弟子统一的袍子,看来她确实是突破了。 苏方瞪着眼睛看着对方走进来,然后徐金风走上前去不知说了什么,纪启顺就笑骂了一句。白英也走上前去,拱手恭贺纪启顺。她摇摇脑袋,将惊讶的情绪压下去,笑着走上前去,有些不自然的拱手道:“恭喜师妹了!” 温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纪启顺笑着回头一看,就看到一张娇俏的脸笑的有些僵,还残留了一些讶然。她转过身,向对方回礼道:“平日里师姐也是指点我不少,师妹这厢谢过师姐了。” 苏方脸上退去讶然之色,轻轻捏了捏纪启顺的脸颊,笑呵呵道:“怎么还和师姐客气起来了?小丫头找打啊!”一边说着,一边轻轻点了点纪启顺的额头。 几个姑娘闲聊了好些时候,纪启顺看着时间不早了,便说要回屋放一下东西,随后去后山洗个澡,剩下的三个姑娘也是一一表示,一会结伴洗澡。 *** 后山,温泉。 纪启顺除去身上的衣物,迈入温泉当中。大约是时间还不算太晚的原因,池子里只有她和徐、俗三人。白英在另一个池子里,那个是锻体期弟子用的,有淬炼肉体之效。现在纪启顺已经进阶养气,自然不会再去那个池子了。 而是和徐、苏二人一道进了养气弟子用的池子,这个池子也有淬炼肉体之效,但是更有凝神静气辅滋补灵魂之效。纪启顺走到一块石头边上,随后将自己沉进水中只将头露在外面。 才泡了没多久,纪启顺就觉得白日里的淡去了,精神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她舒服的坐起来了一些,身子靠在光滑的巨石上。徐金风慢慢靠过来,轻声道:“师妹,我忽的想起来,你这么早就突破了怕是有一件事不太妙。” 纪启顺正发着呆,听闻这话慢了一拍才别过脑袋问:“师姐可别吓我。” 大概是泡了有一会的原因,徐金风额上已经冒出了些许汗珠,她伸手抹了把脸道:“你还记得我俩认识的时候是因为什么事情么?” “这自然不敢忘,因为入门的考核,我才有幸认识了师姐。”纪启顺微笑道。 “你可还记得,入门考核时候我曾经阻过你一回?”纪启顺自然是点头,徐金风便叹出一口气道:“那时候我便说过,我的堂妹徐乐道最是一个心高气傲之人。从小又因家里宠着她,便养成了不把轻视他人的清高毛病。生平最不喜欢的,就是被别人抢了头筹。” 纪启顺闻言,有点摸得着头脑了,哭笑不得道:“师姐的意思是,我这回拨了头筹,你那堂妹会对我有所成见。难不成她会报复与我?” 徐金风闻言忙摇头,解释道:“我那堂妹性子最是清高,怎会为了一件小事情而报复你。我担心的是,那些想要巴结她的小家族的纨绔,恐怕会为难于你。我堂妹虽自己不会做那些事儿,但别人要为难你,她是决计不会阻拦的。” 纪启顺心中不以为然,只觉得在门派中他们又能怎样。但毕竟徐金风乃是一片好意,她面上还是感激道:“多谢师姐提醒。”徐金风哪里不晓得纪启顺心中所想,正要再劝,便见纪启顺道:“天色不早了,我们收拾一下,就去用饭吧。” 她抬头见天色确实不早了,便招呼了苏方一道出温泉。她二人走到温泉边上时,纪启顺已经穿好了今儿新拿的白布袍子,正往腰上挂她的弟子令牌呢。徐金风一边穿自己的袍子,一边瞄自家师妹。 纪启顺系好了手令,一抬头边见徐金风看着自己,便打趣道:“师姐看什么呢,莫非是我脸上开出花来了?” 她反应过来,打个哈哈,迅速套上了袍子:“师妹原就是一朵漂亮的小花儿,哪能再长一朵?”纪启顺就笑着说该走了,白英这时候也出来了,四个姑娘便结伴往饭堂去了。 徐金风一边走着一遍又漫不经心起来,方才她看到自家师妹穿着统一的白袍很是感叹。初见时,纪启顺穿着有些显大的灰色道袍,显得十分平凡和稚嫩。这相识的半年间,她也都是把纪启顺当妹妹一样的交心。 今日看到纪启顺穿着白袍,身材瘦削修长的样子,这才发现这个师妹已是长大了不少了,她有自己的主张和看法。不再是早先初入门派懵懂的小姑娘了,不再每每有不懂的事情就转头看她了。她微微一笑,今日自己这位小师妹进阶养气了,自己也要…… *** 弄月小筑,掌灯时分。 纪启顺将烛芯拨的“噼啪”作响,稍微发了一会呆后。从袖中掏出一个略大的瓷瓶,从中倾倒出一枚香丸。这枚香丸大约是小拇指的指甲盖大小,她小心地捏着香丸。慢慢走到窗前的竹榻上坐下。 榻上有一个小几,案上放着一个小巧的铜炉。铜炉已经够热了,她掀开小巧的炉盖,将香丸放在云母片上慢慢的熏热。大约差不多了,她便盖上了炉盖不再去管铜炉。兀自转了个身,盘坐在榻上阖上眼。 没有完全闭上眼,只是合了七分,模糊的可以看到东西,却又看不清楚。以这样的姿势观想,对于初初观想之人是十分有用的。这可以防止出现“观着观着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睡着”的情况发生。 开始纪启顺只觉得坐了一会子就浑身不自在,渐渐地自铜炉中飘出一股淡淡的香气。不是东都贵妇们常用的浓甜香气,也不是妃子娘娘们身上好闻的熏香。却是一股清淡到了极点的味道,甚至算不上是香气。 但是却带着玄奥的味道,慢慢的溢满纪启顺的鼻端。她不自觉的慢慢放空脑子,随后,慢慢的进入了观想的状态。她知晓机会来了,便慢慢的回想方才看的《太虚道德玄清书》。 太虚门自然是以“太虚之道”为立派根本的,是以观想法中也是以太虚为根本。要修习这门《太虚道德玄清书》,需得先在心中构想一轮阴阳鱼。这轮阴阳鱼乃是由先天道、德二气所构建的。 道德二气的阴阳鱼在《玄清书》上是有模型的,纪启顺自然是早早的记于心中。但到底是第一回,也是花了不少时间构想。心中构想出道、德二气形成的阴阳鱼之后,她便将心神沉入其中,使其缓慢的转动起来。 随后不多久,边见那首尾相连的黑白阴阳鱼上,慢慢化作两个硕大的道种文字。两个文字亦黑亦白玄奥莫测,时时刻刻都在变幻,又似乎桓古不变的沉寂不动。纪启顺知道这乃是“太虚”二字,因着《玄清书》曾云:“道大而虚静。”大约意思就是,道德乃是太虚。 然,太虚亦是宇宙。这门观想之法妙就妙在:不论观想之人是什么资质,适合什么功法。因为这太虚便是宇宙,什么适合观想之人他就能变幻成什么,给观想之人借鉴一二。 只不过这样好虽好,却失了太虚万般变化之意。是以《玄清书》只是给养气弟子学习一个月罢了,之后就会给这名弟子更加适合的观想之法。只有真正适合太虚之道的弟子,才会继续修习。 却说纪启顺观想出太虚两个道种文字后,就见“太虚”二字猛然化作道、德二气,随后重新变成了一轮阴阳鱼。阴阳鱼飞快的旋转着,瞬息间便化作了一柄锋锐的长剑直冲天际。 第20章 十五.庚金气绕炉烟凉 阴阳鱼飞快的旋转着,瞬息间便化作了一柄锋锐的长剑直冲天际,其上有层层叠叠的北方庚金剑气弥漫。正当纪启顺暗叹此景美轮美奂至极之时,却见那柄长剑上溢出丝丝剑光,竟是猛然朝她劈来。 每一道剑光都薄如蝉翼,却溢满了庚金之锋锐。纪启顺惊慌之下差点保持不住观想的心境,但是她又转念一想,此乃《玄清书》的观想之法,门派既然敢给她就料定了不会出什么事。如此一想,她便定了定神保持住平淡的心境,看着几道剑光劈在自己身上。虽说方才想明白了,但还是有些不安的。但当那些剑光劈过,并没有料想中的刺痛,而是觉得心境澄明不少。 她松了一口气,又定了定神,随后便感到又是数道剑光劈来。每有一道剑光透体而过,便带走了她灵魂中的些许杂质,令她的心境更加明净。大约百来道剑光之后,那长剑微微明亮了一些,没有再劈出剑光。 未久,剑身旁围绕的庚金剑气愈发浓厚,且渐渐将纪启顺围绕其中。她可以感觉到那些理应无比锋锐刚烈的庚金剑气,温顺的围绕在自己身周。慢慢的渗进灵魂中,化作滴滴甘霖滋养灵魂。 *** 待到纪启顺结束了观想,退出入定睁开眼睛时。铜炉早已经凉了下来,但是屋中似乎还飘着淡淡的清凉味道。她微微活动手脚,感受到灵魂比往日清澈不少,也壮大不少。 然而体内的内气,却是因为观想而消耗的七七八八了。她回想了一下《玄清书》中所提及的行气之法,在脑中微微推演了几遍。这才从丹田处将内气提出,按照《玄清书》所言气行小周天。 行了八十一个小周天之后,此时体内的内气已经是壮大了一倍不止。但是纪启顺却没有再接着运行,而是回想了一下控制内气的情形。想了大约一盏茶时间,她微微一笑,心觉对内气的控制有了些门道。 她这才抽出空,侧了侧头向外边看去。却见此时大约已是寅末卯初的光景了。想到卯时就要锻体了,她干脆也不再睡了。观想了一晚上并没有觉得疲累,反倒是觉得精神振奋。 毕竟观想乃是以内气来壮大灵魂,也就是养气壮魂。基本进入养气后,只要观想成功,之后如无意外是无需睡觉的。当然了,也有像是徐金风这样的,觉得好久没睡觉了,偶尔睡一觉也没人说不行。 她微微发了会子呆,便起身下了榻。想了想颇觉无事可干,便拎起了那把小竹剑,推开门准备好生活动一下。才才走到院中,就又听“吱——呀”一声,她便下意识回头看去正是一身短打的白英。 对方看到她也是一愣,奇道:“纪师姐怎么起来了?” 纪启顺笑呵呵道:“这不是起早了没事干吗?就来活动一下。” 白英大概是觉得有些冷,便搓了搓手,听了纪启顺的话后便掩嘴笑了起来:“师姐这都已经养气了,怎么还要锻体啊?” 纪启顺倒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便笑着回答道:“以往都是这时候起来锻体,叫我晚点起倒还不太适应呢,毕竟已经习惯了。” 白英掩嘴笑了几声,便正色道:“得,反正师姐已经起来了,再锻体一会也无甚不可,我先去竹林里了。” 纪启顺看着对方慢慢走远,吐出一口白气。现在院子里就剩下白英一人是锻体期了,虽说还有半年的光景,但是恐怕她自己心里也是急的吧。白英是四个姑娘里年纪最小的,也是起步较晚的。 她不像徐金风生在修仙家族中,从小耳濡目染起步早环境好。更没有苏方的好家境,可以服用许多提高体质的灵药。也不像纪启顺有一个引气期的长辈教导,虽说起步不早不晚的,但却因为正确的教导方式而基础牢固。 白英原本只是俗世一间小道观中的道童,偶尔被太虚门下山游历的弟子发现根骨不错,这才带她来了太虚门参加考核。是以她是四个姑娘中起步最晚的,几乎是来了门中后才开始锻体的。 这姑娘平日里也没有什么话,总是不声不响的,每日大半的时间都耗在锻体上。虽说纪启顺一直自觉努力,但是和白英一比,绝对是甘拜下风。所以她也是最晚融入集体的一个,每次几个姑娘笑闹,她便一个人默默地站在边上瞧着。 即便是纪启顺都觉得这小姑娘委实腼腆了些,是以后来他们几个闹腾的时候,几个姑娘都是有意无意的把白英拉入其中,这段时间总算是让白英也敢和她们开玩笑了。白英这姑娘腼腆朴实,性子又是十分老实软乎乎的。 纪启顺打开始就觉得对这姑娘莫名的好感,现在混熟了后更加是喜欢这个小姑娘。但她冷眼瞧着,白英这个进展半年后怕是无法突破到养气。想了半天,她推推道髻一哂,觉得自己实在是想多了。随即便不再多想,脚尖一勾将剑踢起,随即伸手一捞就利落的将竹剑握在手中。 手腕一抖便是一个漂亮的剑花,养气之后因为有了内气,是以《逍遥踏歌决》之前一些需要运用内气的招式便可以使出了。养气后肉体的淬炼已经是达到了极致,是以这时候的纪启顺舞起剑来,格外的如臂指挥,也比以往更加流畅。 *** 日子就这样慢吞吞的日日过去,就这么晃到了月末。这一个月的时间纪启顺每日除了观想,便偶尔兴起拿着竹剑在院中练剑。不过是一个月而已,纪启顺便觉灵魂比以往壮大清澈了不是一点两点,内气也是愈发深厚了。 这日纪启顺早早的起了床,用完朝食后后,白英便一个人会院子锻体去了。纪启顺却是跟着两位师姐一道出了弄月小筑,因为月末三天有神魂弟子在山顶的问道殿讲道。 纪启顺几人自然不会错过,是以用完饭便往山顶去了。 弄月峰,问道殿。 问道殿看着不大,进去后才发现其中宽阔,可容千人。但是地上却只是放了数百个蒲团,现下还有半个时辰才到时辰,是以来的人还不多还有百来个蒲团是空着的。纪、徐、苏三人忙挑了尽量前面的蒲团坐下,大约过了一刻钟的光景进殿的人陆续多了起来。 没多久已经没有蒲团能坐了,许多匆匆赶来的外门弟子皆是一脸的沮丧,但都只是站在了空余的地方等着讲道的开始。纪启顺心中奇怪,便道:“金风,怎么明明有这么多人,却只有这些蒲团呢?” 徐金风笑了一下,,正要说些什么。就见又有人进来,却是好几个内门弟子。为首的是一个长相清丽的女弟子,看着大约十三四岁模样。气质十分清冷,有如一朵冰雪中的白梅。 徐金风轻声道:“这是我的堂妹徐乐道,她比你晚了半个月突破的养气……以后若是遇上了她,启顺需得小心啊!” 好像是另一个女弟子,对徐乐道不知说了什么,她便冷冷的瞧过来。随后没对那女弟子说什么,倒是分外清高的摸样。 纪启顺面上对着徐金风笑道:“无事,有宗门在她却是做不了什么的。”心中则在想:“这位姑娘虽是生得貌美如花,但神态却太过冷然。叫人无从接近,也不想接近。”随后又默默地看了一眼徐乐道,谁知对方马上看了回来,纪启顺无法只得礼节性的微笑了一下。 *** 徐乐道忽觉有人在看自己,猛的回头看去,便见一个清隽的女弟子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不像是以往别人或讨好或艳羡的眼光,而是一种全然无所谓的姿态。原本今日未曾占到位置,徐乐道便心中不爽,加之此次未能夺得头筹,被纪启顺下了面子。 心气儿高的徐乐道自然纪启顺没有什么好印象,正准备收回目光,就见对方忽的挽唇一笑。耳边有巴结自己的弟子轻声嘀咕:“得瑟什么啊…”她便心里略微烦躁起来,皱着眉收回了目光,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弟子,对方倒也识趣立马便住了嘴。 这厢徐乐道见到纪启顺笑的开心,只道这人实在是傲的不行,实在是令人生厌。那厢纪启顺见徐乐道皱着眉收回目光,心中嘀咕:“这位徐姑娘,不光架子搭的甚好,这礼数却也是好极了。” 正当两人相看两相厌时,前面蒲团上一个弟子忽的起身,一溜小跑到了徐乐道几人面前,笑呵呵的巴结道:“哟,这不是徐三小姐么……”此人恬嘈的很,口水四溅说了一堆话,大致意思无非就是:他要把位置给徐乐道坐。 苏方撇了撇嘴,轻声抱怨道:“这叫什么事儿啊!怎么的,我们这么早来,还不如人家姗姗来迟呢,反正再怎么样也有人给她占好了位置!” 却见徐乐道,皱眉道:“不必,我晚来了是我种下的因,这果自然也是我尝,理应如此,断没有我晚来了,却还坐在前面的道理。” 那男弟子想拍马屁却拍到了马蹄上,便只得悻悻的回去了,脸上的颜色却是好玩的很。纪启顺心里哼了一声:“棺材姑娘看着心眼不大,倒也有那么一点点原则。” 此番事了,那男子才悻悻的走了回去。便有一个修长的灰色身影慢慢走了进来,却是个长相温和秀丽的女修,纪启顺只觉此人十分眼熟。 果不其然,那女子走到最前方的蒲团上盘坐下来,笑道:“诸位,我乃玉衡峰内门弟子宋斐然。”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2014.3.21】 第21章 十六.佳人笑问君知否 宋斐然不紧不慢的走到问道殿最前面的高台上,伸手弹了弹袖子,这才慢条斯理的在蒲团上坐下。实际上她早就到了殿内,只不过用了一个简单地隐身匿气术罢了,是以自然是将殿内发生的许多情景看的一清二楚。 但她并未说什么,而是行了一个道礼后,笑道:“诸位师弟师妹,我乃玉衡峰内门弟子宋斐然,今日由我为大家讲道。”随后起身行了一个道礼,在场诸人自然都是忙不迭的起身回礼。 待众人坐定后,宋斐然微微思考了一下,道:“老是讲些道经上的大道理,虽对心境有所裨益,但听多了不免就有些腻味,我今日便讲些不一样的罢。既然诸位皆是养气期,我便讲一些自己的经验之谈吧。且先说说观想……” 纪启顺这才进入养气期,自然是有很多不懂的东西,原想着大约只能靠着自己摸索了。但今日忽闻宋斐然如此开场,心中自然是欣喜不已。 其实很多内门弟子讲道都只是讲些道经上的东西,抽象的很。听起来玄而又玄实际上又是无趣又是枯燥,很少有人可以听进去,并且化为己用。是以今日当真是令众人又惊又喜。 那宋斐然先是讲了观想中要注意的事情,譬如:不要急于求进,最好是观想一阵就休息一阵,不然如若体内内气用尽,就用可能要转化本源来支撑观想了。随后又讲了一些她自己的经验之谈,其中有涉及到她从养气突破到出窍的经验。 听得徐金风是双眼发光,毕竟她已经养气几年了,很有可能一年左右就会下山游历,以图出窍。每一次讲道只有一个时辰,宋斐然看了看天色,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就笑道:“今日的讲道就到此为止吧。”随后也不再多话,行了道礼后就走了。 在场诸弟子自然是行礼恭送,待到宋斐然身影消失后,便有人匆匆起身。显然是听了宋斐然讲道后很有一番感悟,这就准备回院子好生体悟一番了。徐金风亦是匆匆起身,一句话未说便往回走。 纪、苏二人都晓得她大约是有了感悟,都没有像以往那样闹她。三个人默默的顺着石阶向下走,徐金风在前头行色匆匆。纪启顺忽的落后了一步,眼中含着喜意轻声对苏方道:“师姐,我瞧着金风怕是有了些感悟,恐怕不日就要申请下山了呢!” 苏方低着脑袋,不晓得在想什么。纪启顺心觉奇怪,便稍微放大声音叫她:“苏师姐?”对方猛然一惊,抬头见是纪启顺叫自己,便抚了抚胸口嗔道:“师妹吓我一跳。” 纪启顺笑着调侃:“师姐还好意思说呢,方才我和你说话,心神只恐都飞去爪哇国了,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苏方面上一红,故作正经道:“你这丫头,正是大胆,竟还敢打趣师姐!一会回了院子,我可轻易饶不了你!”纪启顺自然是又调侃了几句,之后进了院子,恰好白英锻体回来,就将徐金风的有所体会只是和白英说了一阵,随后几人便各自散去了。 *** 两日后,弄月峰,执事堂。 这一日是月初,也是纪启顺养气满了一个月的日子,也就是说她该去执事堂测一测适合自己的功法了。才进执事堂,便有守门的杂役弟子对她行礼,她也颔首回礼。随后走到上回的高柜前,对着柜后埋头奋笔疾书的白袍弟子道:“劳烦……” 话未说完,对方就漫不经心道:“接任务还是领任务?”才说完他就发现自己说错了,忙晃了晃脑袋,啐道:“呸呸,应该是:你是接任务还是还任务才对!”纪启顺忍不住“噗嗤”的笑出声。 对方自然是听到了,颇为郁卒的将笔一扔,抬头道:“接任务还是还任务?”这人长相俊秀,自然便是上回的何明德了。 纪启顺无奈摇头道:“何师兄贵人多忘事,我并非是为任务而来的。我今日养气满了一个月,是以这才来执事堂的。” 何明德这才慢半拍的认出了纪启顺,一拍脑袋恍然道:“哦哦,原是纪师妹,看我这个破脑子。师妹稍等,我进去找一下宁师叔。”话音未落,他便拐进了一个不显眼的小门。大约两息的时间,他便走出来示意纪启顺进去。 *** 进入那道小门中后,便见里头是一处静室。静室中没什么东西,唯在西边的墙壁上挂了一幅字,上书两字“空明”。静室正中放了两个杏黄的蒲团,有一个身穿宝蓝色锦袍的人影坐在其中一个蒲团上。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纪启顺甚至可以看到细微的尘埃,在金黄色的阳光中慢悠悠的飘着。宝蓝色的袍子在阳光的照耀之下,微微的闪着悠悠的光泽。那一定是个明艳的女子,纪启顺心想。 恰好对方就在这时候转过头来,对着她微微笑道:“坐罢。”那女子正如纪启顺想的那样,明艳不可方物。即便是宝蓝色穿在她身上也没有一丝的艳俗,而是十分熨帖的美丽。她打量了一下纪启顺,了然道:“一个月了?” 纪启顺点点头,心中却道:“这话听着怪不是味儿的……” 那宝蓝色锦袍的女子掩唇一笑,随后道:“师侄且将令牌与我瞧瞧。” 纪启顺自然是乖乖取出来,给了那女子。对方点点头道:“纪师侄是吧,很好,你观想时候观想到的是何物?”说着,纪启顺便见到她的眼中亮起一点红色的光芒,心中知晓大约是测谎术一类的术法,便老老实实的将自己观想的情况说了出来。 对方摸了摸下巴,琢磨道:“哟,居然是巨剑,那就是偏向剑修一脉了啊,而且应当是比较适合金属性类功法。” 因为她并没有放大声音说,是以纪启顺并未听清楚,正琢磨着对方说了什么之时。就见对方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玉简,道:“纪师侄,你且将内气往这块玉简中输出一些,好叫我判定你的具体情况。” 纪启顺自然是乖乖的伸出手,向那块玉简上输了一点内气。那玉简并未有什么反应,后来那宝蓝锦袍的女子倒腾了一会子,点点头道:“纪启顺,资质上佳,适合金属性功法。”随后边见她随手一弹,就往手令里弹了一道赤色光芒。 正当纪启顺以为此间事了,正打算退出去时。那女子忽道:“师侄稍等,我还有几句话想问问你。” 纪启顺闻言心中奇怪,但还是低头应是。那宝蓝锦袍的女子摸了摸头上的步摇,叹道:“你为何要修行?” 纪启顺一愣,她以前可从未想过这些问题,有且奇怪的抬头看去。却见对方低着头,阳光在她的脸颊上镀出一条金色的美好弧线。她抿了抿嘴,还是老实道:“晚辈平日里没有想过这些事儿,但是我想……大抵是为了母亲和柳先生罢。” 那女子自然瞧出了她脸上的难色,便摆摆手道:“无妨无妨,贫道也就是心血来潮罢了。” 但是纪启顺却隐约觉得她有些失望,但是这些事自然是与她无关的,她便恭敬的一揖,随后便往门外退去。正要迈出门槛,忽而想起还不晓得对方是谁,便回头问道:“不知前辈高姓大名?” 那女子逆着光,扯出一个朦胧的笑容道:“贫道宁桥。” 出了那道小门,就见何明德正一脸无聊的站在门边,见到纪启顺走出来,他这才立直了身子道:“宁师叔怎么说?”纪启顺自然是据实回答了,不想何明德竟然也是咂舌道:“竟然是金属性啊……倒是挺少见的。” 纪启顺闻言自然是有一些奇怪的,便问道:“不知师兄何出此言?” 何明德引着纪启顺出了执事堂,往多宝阁去。听闻纪启顺所言,便咂了咂嘴道:“你们女弟子,资质好的自然是有不少。但却大都是水、土、木,三个较为柔和的体质。” 纪启顺点点头,顺势接着道:“那我体质这般,算是好是不好呢?”对方摇头表示不知。 *** 太虚门建立在绵延不绝的铜陵山上,这铜陵山共有十座山峰。其中七座是以北斗七星命名的,此七座山峰由七名金丹宗师掌管。每一座山峰就是一脉道统传承,分别以北斗七星命名。 另外三座乃是:弄月峰、松绕峰和清流峰。其中弄月峰主除了给外门、杂役弟子居住意外;松绕峰主要是惩戒堂,如有弟子违反了门规,或是做了错事便来此处领罚;清流峰便是多宝阁的所在了,也是纪、何二人要去的地方。 原本纪启顺还以为要先下山,然后在从另一条道去清流峰。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太虚门的各峰之间竟然架着高高的栈桥,倒是省下不少时间。一下栈桥,就有一座巍然的高大楼阁映入眼帘。 其上高悬牌匾一块,上书笔锋锋芒毕露的三个字:“多宝阁”。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2014.3.21】 第22章 十七.向西一百三十步 栈桥像是一条蛟龙,腾空架在两座山峰之间。慢慢的走在栈桥之上,纪启顺忽想起以往在宫中时候,太傅曾经教过一片《阿房宫赋》。其中有一句话:“复道行空,不霁何虹?”倒是恰好可以形容这栈桥的样子。 走了些许时候,栈桥便到了头。远远地便可以看到,浓翠的枝桠间有一座高大的楼宇挺立。顺着青石板铺就的小道,走了大约十息的时间,那座楼宇便近在眼前了。细细看去,边见楼宇上挂着一副牌匾。 牌匾上有三个笔锋锋锐的大字:“多宝阁”。 这多宝阁十分高大,看着共有三层。门前有外门弟子把守,光瞧这阵仗就很是威严了。毕竟多宝阁中可是放着:门中所有的功法玉简以及各类法器、灵器等等。这阵仗自然要大一些,外门弟子把守还只是明面上的,周围肯定还布置了强大的守护阵法。 何明德领着纪启顺走上前去,客气的对着守门弟子道:“这位师兄,我乃是弄月峰执事堂的何明德。奉命带纪师妹来此处领养气弟子份例中的功法玉简,以及低阶法器。”说完还把执事堂的令牌掏出来亮了亮。 对方原本就见过何明德好几次,又看过了执事堂的令牌自然不会多做刁难,马上就让他们进去了。 两人迈入门槛后,纪启顺这才发现,多宝阁内部十分广阔。立着一排排的白玉多宝架,架上皆是满满的功法玉简,流光溢彩十分美丽。何明德往一个角落里走了两步,轻声道:“师妹,这里。” 虽说多宝阁中都是满满的多宝架,但是这么大的一个地方很是冷清,没有什么人来往。是以尽管何明德刻意放轻了声音,但在多宝阁中还是显得十分清晰。纪启顺有些尴尬的转头看向何明德,这才发现那个角落中,竟还有一个年轻道人坐在一个杏黄蒲团上。 她赶忙上前两步走到何明德身旁,又看看那老神在在的道人,对何明德比了一个眼色,意思是:“这位怎么称呼?”何明德忙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纪启顺无奈,只得恭敬地深深一揖,含糊着道:“弟子见过前辈。” 谁知对方闻言慢慢睁开眼睛,瞄了一眼纪启顺,轻描淡写道:“哦?你见过本座?” 纪启顺眉心一抽,心中郁卒吐槽:“前辈,我确实是没见过你,客气一下而已,不要这么认真啊!”但是面上还是窘道:“呃,弟子……” 对方不知从哪里端出一个茶盏,慢悠悠的抿了一口茶,随后微微一笑道:“无妨,本座开个玩笑而已。且把你的令牌与我看看,我也好给你一些建议。” 纪启顺松了一口气,从袖中掏了手令出来恭敬的双手递给那道人。 对方看了两眼,将茶盏放下,稍微想了一会子道:“小朋友且往西走一百三十二步,然后去左手边的第二个多宝架看看,本座记得那里有几个不错的功法,应当最是适合你。”随后便合起眼,不再说话。 纪启顺将信将疑的数着步子,向着西边走一百三十二步,随后找到了左手边的第二个多宝架。这个多宝架依旧是放了许多功法玉简,一个多宝架有八十一个格子,每个格子放一个玉简。也就是说,纪启顺要在这八十一个功法玉简中找出合适自己的功法,光这么想想,纪启顺就觉得一阵头痛。 但是人家都直言说了,就在这个架子上,她也没什么别的好说的了。随手从面前的一个格子上取出了一个功法玉简,幸而每个功法玉简都会在上面刻功法名字和大致内容,这样看着倒也是不用花这么多时间。 大约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纪启顺将一架子玉简上刻的内容都看了一边,挑出了三块玉简。分别是:《上清九转玉书》、《太虚朝元真解》以及《六合青莲诀》。纪启顺合计了一下,《上清九转玉书》和《太虚朝元真解》一个太过高深、一个并不是特别适合自己,便拿了《六合青莲诀》。 将玉简挑出后,纪启顺就将玉简交给了那个道人。对方看了看,随即掏出几沓纸张,将那玉简向上一滚,便在纸上印出了许多密密麻麻的黑字。纪启顺知道这是一个小术法,名为“拓印术”,出窍期便可以使用了。 只不过是一个简单地拓印术,这个年轻道人依旧是做得行云流水。不过短短五息,他便利落的将整个功法拓印完毕了。他一边将《六合青莲诀》交给纪启顺,一边向这纪启顺的弟子令牌弹出了一道清光。随后淡淡道:“好了,出去吧。” 纪启顺自然是恭敬一揖,退出了多宝阁。从多宝阁出来后,随何明德去执事堂报备过后,她并没有急着会弄月小筑。因为这日是这个月的初一,纪启顺自然是该领任务了。 何明德从高柜内拿出一个厚厚的册子,随后将它展开看了看道:“也是师妹走运,这个月的任务已经是分配好了,不然的话恐怕师妹还要先回院子,等下午再来看了。”看了一会,他有些惊讶道:“哟,这……这任务可有点麻烦,怎么竟是分给师妹你了。” 纪启顺微微一愣,心中忽起了一些不详的预感,但还是压着心中的情绪,问道:“师兄这话是怎么说的?” 何明德叹了口气,解释道:“倒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任务,只不过这个任务有些麻烦,每天要花上挺长的时间。看守山脚药田的杂役弟子前两天出了点事,现在杂役弟子那里分不出人手,便要找两个外门弟子去替一个月……” 所以…… 纪启顺黑着脸站在田埂上,看着一片绿油油的天地,心中恨得牙痒痒。昨天她去接了一个宗门任务,就被告知要来这地方看守一个月,这自然是不正常的。一般情况下养气的外门弟子,大多数都是接一些整理玉简之类的简单任务。 或者辛苦一点,像是何明德这样日日去执事堂做事,但是从未有让外门弟子到山下看田的。这任务是不怎么辛苦,但是这药田乃是在铜陵山脚的一个犄角旮旯处,论天地灵气那可是比弄月峰差多了。 而且这一看就是一个月,日日住在山下。到了月末才能上山,而且还要日日给药田浇水,记录长势。如果这药田出了什么问题,就是看药田的人倒霉。纪启顺心中明了是谁搞的鬼,无外乎就是想要讨好徐乐道的一干人等。 她身边的苏方,也是一脸不满,一张俏脸绷得紧紧的。纪启顺心中愧疚,按道理来说,还是她拖累了苏方。她稍微踌躇一下,皱着眉道:“师姐,这回是我拖累了你。” 苏方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虽说她也气啊,但还是叹了口气道:“师妹可别这么说,没什么拖累不拖累的,你也是无故倒了大霉了。全怪徐乐道,心眼还没针尖儿大!不就是没能拿到头筹吗,至于这么整我们么?” 纪启顺心中也是不舒服的,就什么都没说,听着苏方抱怨了半天。看她怨气撒的差不多了,便叹口气道:“师姐,我们该浇水了。”随后两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去后头的小溪里打了水,浇完水看着都晌午了。 纪启顺心中愧疚,便道:“师姐去屋里歇着吧,我来记录就好。”苏方也是有些累了,推辞了几句,看纪启顺确实是真心实意的,便不在客气。 见苏方进了屋子,纪启顺叹出一口气,慢吞吞的掏出纸笔,开始一亩田一亩田的看过去慢慢的检查长势。待到全部记录完,眼看着都快未时了。纪启顺擦了擦额上的汗,进了那间在田边的小屋子。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2014.3.21】 第23章 十八.拳打棉花暗波涌 推开木板门,看了一眼桌上的粗茶淡饭。默默的坐到桌前,喝了一口因为放的时间有些长,所以已经口感全无的白粥。纪启顺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叹出一口气无可奈何的苦笑出声。 迅速的喝完了冷粥,她推开左手边的门,进了左侧的屋子。苏方已经盘坐在床上入了静,约莫开始观想有一会了。她知道观想中若是被人打扰后果严重,便去了另一边的榻上盘腿坐下。 阖着眼盘坐了好一会,纪启顺并未立即入静,而是在脑中思考了一下自己的处境。开始被分配到这个任务之时,说不愤怒是瞎扯。纪启顺开始满脑子都是:“这么多人,凭什么是我?” 但是稍稍冷静之后,她就意识到,不管对方是否莫名其妙。事实就是,自己确实是被整了。而且情况已经是这样了,她俞愤怒对方就俞幸灾乐祸。所以她用半天的时间冷静了一下,就无奈的接受了现实。 她抬眸望出去,外面是一亩亩的药田,在阳光下绿油油的一片。纪启顺叹了一口气,这就是俗话说的“枪打出头鸟吧。” 每日苏、纪二人就是给田中的各种药材浇浇水、记录记录情况,做完这些琐碎的事情后剩下的大把时间,两人都没有浪费,都用来观想、行气。就这样过了一个月,到了最后一天的晚上,两人都觉得松了好大一口气。虽说这一个月两人进展都不错,但总还是盼着回去的。 吃完晚饭后,纪启顺便入了静,一如既往的开始观想。待到觉得灵魂吸收的精华已经达到了极限,这才慢慢结束了观想。方才退出静中,就感觉灵魂又是壮大了不少。微笑着睁开眼,还未来得及感叹什么,就见到一张满是焦急的脸凑在她面前。 她自然是下了一大跳,但是瞬间就反应过来这张娇俏美颜的主人正是自家师姐苏方。她向后挪了挪身子,笑道:“师姐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苏方这才反应过来,她张了张嘴一下子竟是没有发出声音来。纪启顺见她脸色煞白,心中猛的涌上一阵不自觉的焦灼,但还是稳住心神道:“怎么了?” 对方深深吸进了一口气,声线有些不稳的道:“药田,出问题了。”大约是因为太过惊慌的原因,她说话时的声音比往常尖锐不少,显得古怪又好笑。要是平日里,纪启顺定然会忍不住笑意。 但是这时候纪启顺却是完全笑不出来了,心中不详的预感猛的冲上心头。这令她稍微迟钝了一下,过了两息才反应过来苏方的意思。她缓慢的回头,就看到了窗外的场景。窗外田地中的药物不少都被拔出,歪歪扭扭的倒在地上泛着枯黄。 纪启顺死死地盯着田地中枯黄的药材,脑中一片空白。从小在宫中长大经历,让她拥有了良好的教养以及清贵的风度。也让她即便是在此刻,也无法说出一些发泄的言语。 愣怔了一会后,纪启顺猛用右手一拍窗台,发出“砰”的响声。手掌接触到坚硬窗台的瞬间并没有多痛而是蓦地一麻,随后才刺刺的痛了起来。她挫败的将右手微微握拳,努力将自己平静下来,道:“是我拖累了师姐。” 但是连纪启顺都能听出自己声音中不可遏制的怒意,她懊恼的坐在榻上,知道自己终究还是没办法将情绪定住。倒是苏方冷静了一点,她搓搓手安慰纪启顺:“没事的,我们可以让执事们施展‘时光回朔’之术,这样就真相大白了。” 闻言她忙点点头,但是心中的不详却是愈发深重了,她努力的深呼吸告诉自己莫要多想。她二人草草吃了早饭,不多久便到了辰时,远远地便见到有一道遁光从天际而来。 纪、苏二人知道这就是来找他们的内门弟子了,便忙迎了出去。遁光慢慢的近了,没有多久,那个穿着灰色道袍的年轻道人便站在了纪启顺二人面前。他翘了翘嘴角,讽刺道:“二位师妹好本事啊!一个月的时间,就把药田照料的这般生机勃勃!” 苏方吸了口气,开口解释道:“这位师兄,话可不能乱说。这药材不是我二人弄成这样的,约莫是昨晚有人故意破坏药田,望师兄明察!” 对方整了整自己的腰带,万分温和的笑道:“师妹这话说的太客气了,我没什么能力,我只知道这片药田,在你们看守期间出了事儿。我能做的不过是将这一切禀告给惩戒堂,然后由他们定夺如何处罚你们。” 实际上如果什么事情,一旦捅到惩戒堂去就没有翻身的道理了,唯一一个办法就是老实领了罚,下次不可再犯。 纪启顺看着这内门弟子说话阴阳怪气的调调,不禁想到了自家父王身边的中贵人。她觉得自己想的真是妙,随后客气道:“师兄,是这样的。没能及时发现贼人破坏药田,实在是我的失职。但是,也希望师兄可以施展时光回朔之术,好歹也要看看到底是谁做出这般事情,也好避免再发生今日这样的糟心事。” 那内门弟子阴阳怪气的哼了一声,不屑道:“我自然会施展时光回朔之术,只不过在此之前,两位师妹先随我去一趟惩戒堂吧。这粗心大意的毛病,可要好好改一改。” 纪启顺闻言,就晓得陷害自己之人已经和这人通过气了。她咬牙立了一会,头一次感受到了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原以为在门派中那些人奈何不了自己,便没有多过在意这些事情。 *** 当纪启顺站在惩戒堂中的时候,没有意料中的审问,只有坐镇执事淡淡的一句:“知道了。” 那内门弟子显然也有一些讶异,便忍不住道:“执事,她们定然是看守的时候到别处躲懒了,才会坏了那么多的药材,这可是一批不小的损失啊!” 那执事淡淡的瞄过去:“你倒是清楚。” 那弟子猛的一愣,这才惶恐起来:“执事说的那里话,是弟子多事了。”随后见那执事挥手,便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还贴心的将门也给带上了,空旷的惩戒堂中便只剩下纪、苏二人了。 那执事没有说什么,只是专注的看着面前的玉简。纪、苏二人自然是大气都不敢出,乖乖地低着头立在堂上。那执事弹指,向着面前的玉简打出一道清光。这才抬头,好整以暇的看着面前的两个小姑娘道:“来此受罚,你们可还服气?” 苏方咬着唇低着头静默着没说话,纪启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想必执事也是知道的,这件事情并非我二人所为,乃是有人栽赃陷害。”言下之意便是不服气了。 那执事点点头道:“不错,看着确实是他人所为,不过你们也有过错,这一点你们不能否认吧。” 纪启顺顿了顿,一狠心道:“执事说得对,此事乃是弟子做得不对。苏师姐是受我牵连的,可否只罚我一个人?” 那执事笑道:“你这弟子有点气度,这很不错。但是,错了就是错了。决定怎么惩罚的是我,却不是你。” 最终,苏方还是和纪启顺一道领了罚。惩罚是:随几个内门弟子一道去东边海上的一座小岛,那座小岛上被人发现有北方庚金的矿藏。按理说这件事情大可以放到执事堂的功绩榜上,等待弟子领取。 本来开采北方庚金的任务,应当是有很多弟子争着前去的。毕竟北方庚金也是属于天材地宝一类的材料了,开采过程中揩点油,领头的执事估计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会太在乎。 就算只有这么少的一点点,少到执事毫不在意的分量,对于养气期的弟子来说也是好大一笔财富了。但是而今不过是“可能有”,很多弟子考虑到万一没有矿藏,自己就是白跑一趟。不光没有任何好处,还白白的浪费了很多时间。这么一来,接这个任务的弟子就肯定少了。 所以惩戒堂的执事这么一合计,就把这个任务当做惩罚塞给了纪、苏二人。她二人也是知道其中门道,但是到了这个地步,她们也只能二话不说的领了罚。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2014.3.21】 第24章 十九.朝霞满天风浪起 咸鸭蛋黄一样的太阳,跌跌撞撞的从海面钻出来。慢吞吞的跃上东边的天际,染红了卯时初的平静海面。 夏希语扶着船舱的木板墙,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梯踏上了甲板。才迈出了昏暗的船舱,便是一阵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虽说寒风刺骨,却令她精神一震。她双手交握向上舒展了一下身体,却忽然发现栏杆前有一个白影随风摇曳。 此次来的外门弟子除了自己以外,都是养气修为。现在虽说已经是初春时节了,但是天气依旧寒冷。特别是在这东海之上,海风吹起来更是凛冽刺骨。养气弟子对这样的寒冷,依旧是无法抵御的。 夏希语心中奇怪,这个弟子不再温暖的船舱里观想,怎么反而在甲板上喝西北风。她一边晃着脑袋,轻声念叨:“怪哉怪哉。”这话自然是被对方听到了,那白色的身影就慢条斯理的转过来,对着夏希语拱手作揖:“夏师姐。” 海风将她的袍子吹得猎猎作响,清越的声音穿透“呼呼”的风声传至耳畔。夏希语眼神在白袍人的身上停留了些许时候,这是个女弟子看着大约十一二岁的样子。头发清爽的挽作道髻,露出一张清隽带着些许稚嫩的脸。 夏希语想了想,回礼道:“纪师妹早。”两人一时间没什么可说,沉默了一会后,夏希语先行开口道:“这东海之上,可不比门中有阵法加持。此处寒风凛冽,师妹怎么有兴致大清早的来甲板上呢?” 纪启顺侧过脸看着橙红的天空,声音中含着些许感叹道:“之前,我在家中的时候曾看过不少游记、志异,不少都曾经提到过海上红日的壮丽景色。恰巧今日有兴致,便来了甲板上。” 夏希语闻言便也颇有兴致的一手撑着栏杆,仰起头看着火红的天际,叹息一声,便静静地看着赤红如火的朝霞。见对方不出声,纪启顺也仰起头看着这难得的美景,轻微的皱了皱眉。 太阳愈升愈高,甲板上走动的人多了起来。这时候太阳已经成为一个晃眼的白色小光点了,天空却还是有些压抑的灰蓝色。夏希语收回眼光,有些感慨的笑道:“确实很美啊。”却发现那位纪师妹垂着眼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到夏希语柔和的声音,纪启顺抬起眼睛笑着应和:“师姐说的是。”夏希语深深吸了一口海上清晨的湿冷空气,精神振奋的道:“今天的开始这么美丽,我们也要一如既往的努力啊!”说着,她的脸上便绽放出一种绚烂的光辉,大约便是所谓的“朝气”吧。 纪启顺一愣,便点了点头笑道:“多谢师姐激励。”对方摆了摆手,表示自己要去做事情了,随后就带着一身的朝气大步往前走去。纪启顺看到那个雪白的身影走远,随后侧身看向灰蓝色的天空,眉心轻微的皱起。 “希望是我杞人忧天了。”她心中这么想着,叹出一口气后,便双手笼在袖中慢步往船舱中去了。 微微弯下||身子踩着楼梯进了船舱,眼前就蓦地昏暗了不少。她才从光亮的甲板上下来,不免有点不太适应船舱走道中的昏暗。稍微站了一会,她这才看清楚了面前略显狭窄、仅能容两人并肩行走的走道。 顺着走道往里走,时不时会有白袍的外门弟子与她擦肩而过。忽有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白袍女弟子走过她身边时,猛的撞了一下她的肩膀。猝不及防之下,纪启顺被撞得退后了两步。她心中觉得十分莫名其妙,便看向撞她的人。 对方一边斜着眼瞄她,一边嗤笑道:“养气弟子中第一人?我瞧着,不过尔尔。” 纪启顺心中自然是不舒服的,但她一向懒得和别人多做无谓的纠缠。是以只是看了那弟子一眼,便拢了拢袖子侧着身子往里走。那女弟子约莫是觉得纪启顺没将她放在眼里,心中更加恼火就伸出脚去拌她。 这回纪启顺可是看看得一清二楚,原本她就心中有事儿,见那女弟子一而再的招惹自己,更是烦躁,索性一脚踩在了对方的脚上。那女弟子没料到会被踩,自然是惊叫出声。这时候纪启顺才默默地收回脚,对她抱以歉意的一笑:“弟子眼神儿不好,竟是不小心踩了师姐,还望师姐多多海涵。” 那女弟子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却硬生生的忍住了,只是恶狠狠地看了纪启顺一眼随后拂袖而去。 纪启顺在心中耸了耸肩,随后便继续慢吞吞的向前走。她一向不喜欢惹事情,但不代表她没脾气。走到自己的房间前,她掏出钥匙准备进去,就听到身后“吱呀”的一声,便转身看去。 果不其然,苏方正推了门出来,见到纪启顺看着自己,她也露出一个笑容。看到纪启顺手上的钥匙,苏方摸了摸下巴笑道:“师妹已经出去过了么?”见纪启顺颔首肯定,苏方俏皮的一笑:“那就陪我去吃些朝食罢。” 纪启顺也没吃朝食,自然是笑着应允,两人便又向着船舱里头走去。到了厨房后,意料之内的领到了两个细面馍馍,馍馍中塞了不少肉丁。肉丁和特制的酱料一起爆炒过,和柔韧的馍馍一起吃十分美味。 苏方咬了一口馍馍,哭丧着脸道:“就算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能天天吃啊,我们在船上已经呆了一个月了,还有一个月才能到那个小岛吧,我们还得吃一个月的馒头加炒肉丁啊!” 纪启顺细嚼慢咽的将两个馍馍吃了,看着苏方手上捏着的摸摸,叹了口气道:“师姐,你有叹气的功夫,不若快些将东西吃了。这东西凉了后可没现在好吃,到时候恐怕师姐更加不喜了。” 苏方看见纪启顺双手空空的看着她,惊道:“师妹你怎么吃得这么快?我这才吃了一个,你……你两个都吃完了?我都没看到你什么时候吃完的!” 纪启顺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师姐,若是叫你看见恐怕黄花菜都得凉了,师姐还是专心吃东西吧。你越抱怨不好吃,你就越吃不下。师姐就当这是你最爱吃的东西,这般想着也就不会那么艰难了。” 苏方面色痛苦的看了好一会手上的馍馍,才壮士扼腕一般的狠狠咬了一口下去。苏方这姑娘别的都好,性情也温柔。但就是一点,被家里娇惯的有些过了,对吃喝这些东西实在是有些挑剔。 好不容易吃完了朝食,两人便又慢吞吞的往回走。苏方一脸苦色,痛苦道:“就不能换点吃的吗,再吃馒头,我都要变成馒头了!” 听得纪启顺是“噗嗤”一笑,苏方见自家师妹不仅不安慰自己反而还笑自己。便柳眉倒竖的一拍大腿,轻喝一声:“兀那纪启顺!竟敢嘲笑与我,你是想死了还是不想活了?” 纪启顺正要说些什么调侃回去,船舱便是猛的一晃便向左倾去。两人在没有防备之下都是猛地撞在了木板墙上。两个小姑娘那里遇到过这种事情,这么一撞两人都有点懵。就在这时候,船舱又猛的向前倾去。 纪启顺“扑通”一声就干脆利落的摔在了地上,身上的疼痛叫她清醒了一些。她伸出手扣住了墙上钉着的扶手,有些艰难的站了起来。苏方也反应过来,拉着扶手站了起来。 两人忧心忡忡的对视了一眼,心中都知道这恐怕是遇上风暴了。船舱还是摇摇晃晃的,但是比方才好了很多。再者纪、苏二人也牢牢地抓住了把手,虽说走路有点不稳,带没有刚刚的巨大晃动肯定是不会摔倒了。 一边往房间走,苏方皱着眉道:“师妹,我之前就听一些师姐说过,这东海的风浪可是厉害得很。” 纪启顺心中也是忧愁,但还是安慰道:“师姐忘记船上还有引气的师叔了吗?有他们给船加持阵法,就算有些小风浪也是不必放在心上的。”苏方闻言后默默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真的放心。 忽然有清亮的女声在前方喊道:“两位师妹!”纪启顺一瞬间觉得这声音仿佛有些耳熟,抬起头就见是早上见过的夏师姐。她匆匆走到纪、苏二人身边,道:“我们遇上了风浪,你二人来帮着稳定一下阵法。” *** 出了船舱,纪启顺惊讶的看见方才还十分明亮的天空,现在视线中的整片天空,都已经被浓黑的乌云黑压压的遮蔽了。时不时浓黑的乌云间一条条银蛇闪过,待到银白的光亮散去,响彻云霄的雷声才“轰隆隆”的炸开。 豆大的雨滴瓢泼似得打下来,雨势如此之大,却没有一滴雨溅在纪启顺身上。她抬起头就看到雨滴只是在头顶的某处,“噼里啪啦”的敲出了一些涟漪。她松出一口气,知道阵法已经加持好了。 大约是因为阵法是由两名引气修士加持的,是以船身已经是稳了不少。纪启顺办完了自己的差事,便立在甲板上无所事事的看着船外的大风浪。时不时会有一个巨大无比的浪花“啪”的砸在阵法上,但是船每每都是迎着风浪前行,随后破浪而出。 纪启顺皱着眉看着一朵比一朵大的浪花打在无形的阵法上,不由叨咕了一声:“就算是有阵法加持,也不能总是迎着这么大的风浪走吧。” “小道长,仙法你在行,这行船却还是老头子我比较在行。”耳边忽的冒出一个声音,纪启顺自然是吃了一惊,侧脸看去便见到一个满脸胡子茬啦的老头站在自己身侧。这老头皮肤黝黑,脸上满是深深的皱纹,看着大约有五六十岁的样子。后背却是挺得笔直,看起来身体很是硬朗。 纪启顺想着此人许是宗门请来的行船老手,便抬手一揖问道:“这位老丈我确实不晓得行船的门道,看船迎着风浪走总觉得有些不妥当,还请老丈指点一二。” 那老头从腰间掏出一个葫芦,拨开塞子喝了一口里面的酒,酒气闻着十分辛辣冲鼻,他却不以为意。他提着酒葫芦,点了点外头的风浪道:“小道长你看着觉得这风浪大的很,只是随便一下船就容易散了架。但是你若是不迎着风浪走,你自以为避开了风浪,但是只要船身从旁边被猛的一吹,想不翻都不成啊。” 老头说的性起,又喝了一大口酒,这才继续道:“你乍一瞅,觉得风浪大得很,就想着要避开他,那翻船是十有八九的事儿了。行船遇上风浪,想要活命就要不怕死的向着风浪冲,这才是保命的硬道理啊!” 这话听的纪启顺猛的怔住,原本她一直觉得:有什么不舒爽的事情且忍一忍,但殊不知退一步迎来的往往不是海阔天空,而是对方的得寸进尺。就像今日遇到的那个女弟子,你若是好声好气她便蹬鼻子上脸,唯有迎风破浪才能迎来海阔天空啊! 那老头提起酒葫芦灌了一口烧刀子,心中大叹:“好酒!”却忽见面前的小女道猛的一揖到底,被吓得往旁边一跳。是以纪启顺深深一礼之后,立直了身子后发现原本在身前的老头,不知何时跳到了旁边,正古怪的看着自己。 这老头自然不晓得自己不知不觉中指点了纪启顺,只是看着纪启顺笑着离开,然后在心中直叹:“怪哉、怪哉!” 被那老头一言点醒后,纪启顺觉得心中舒爽不少。放眼望去:天如墨雨如柱,甲板上众人忙碌,看小船乘风破浪而出。且待雨过天晴,届时定是一番海阔天空之美景! 纪启顺负手向船舱而去,正要踩着楼梯进入船舱之时,脚下忽的一阵上下晃动。她自然是一脚踩了空,顺着楼梯摔了好几下,才跌坐在了船舱的过道上。这时候也顾不得身上是否跌伤了,她扶着把手有些不稳的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迈上楼梯,向着甲板上望去。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奉上。好几天木更新了,开始是因为晋江抽的很,我的火狐一上JJ就崩溃了。至于为何这么抽,大约是因为大神们参加作者大会去了,技术小哥们都去拍照了,于是系统就没人维护了。大会结束后为何我还没更新,实不相瞒那时候某人正在追《进击的巨人》。。原本昨天就该码字的但是没什么状态,想着一定要保质,所以我就放到了今天来写。今天状态还不错就写了4000左右的大章…… 然后,一如既往无耻的求评(*/ω\*) 第25章 二十.剑破冰霜散云雾 顺着木制的楼梯摔了好几下,终于跌坐在地。揉了揉撞痛的肩膀,这时候船舱还是在剧烈的摇晃着,纪启顺伸手扣住木板墙的缝隙,手臂猛的用力,随即鱼跃而起。又脚下用力借着惯性,踏上了最后一阶楼梯。 因为船身还会时不时的摇摆,所以她伸出手抓住门框,以保持不会再摔倒。纪启顺就这样立在舱门处望出去,便看到甲板上的养气弟子也是倒了好大一片,唯有出窍和引气的几名修士还站立着。 这次任务仅仅只是为了探明是否存在庚金矿藏而已,是以门中执事都并不是最在意,外门弟子来了九人,九人中只有一个夏希语是出窍修士,这夏希语也算是外门弟子的领队了。内门弟子更是只来了两个引气弟子,足见宗门实际上并没有太在意这次任务。事实上,两个引气弟子也足够来办这件差事了。 但是纪启顺细眼瞧去,却发现两个引气弟子满面的凝重,侍立在后的夏希语也是柳眉紧皱。纪启顺抬头看了看已经不似方才猛烈地风暴,心中不解:“看现在的形势,最多明天风暴就可以平息。但为何师姐和两位师叔的脸色,比方才凝重许多。” 忽的,纪启顺的瞳孔猛的一缩,扣在门框上的手指亦是一滑。修剪得恰到好处的指甲刮在门框上,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稍微冷静下来。再次抬头望向浓黑的天际。 这猛烈的风暴中,竟然有两道遁光急速从天边飞来。遁光一银一白,不过两三息就飞到了纪启顺等人肉眼能看清的地方。两道遁光皆是微微一顿,先是白色遁光微微一抖从中显出一个白色袄裙的女子。 这女子五官艳丽又生了一双含情的桃花眼,原该是个妖娆的尤物,但偏生气质冰寒清冷,行动间更是十分端庄,倒是将她外貌的妖娆全然变作了冷艳傲然。却见她素手执一柄如云似雾的拂尘,将她的衬得好似神仙中人。 那银色遁光也是一晃,从中现出一个青袍的青年道人。那道人手执一柄银色长剑脊背挺得笔直,宛如一把锋芒毕露的宝剑。那道人面色淡淡道:“白道友,前面便是我方丈洲的海域了。顾某奉劝一句,还是将东西还给顾某。” 那女子冷哼一声,声音清越道:“我白十六娘从来说一不二,顾石你若能够击败我,这凤凰血给你就是了。”话音未落便是素手一抖,拂尘甩出千道冰寒光芒,向那顾石扫去。 这顾石对白十六娘好似浑不在意一般,只是给自己加持了一个简单地防御法术而已,随后就右手一指挥出一道银色的剑光,向对方劈去。白十六娘面色又是一冷,左手一掐指诀,指尖亮起带着冰寒气息的光点,随即她的身上瞬间起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像是穿了一件雪白的大氅。 那道银白的剑光看着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却是凝练到了极致。带着极度的锐利,层层破开白十六娘身上的冰霜,直到破到最后一层冰霜银白的剑光才和那层冰霜双双泯灭.白十六娘拂尘一抖,便扬起了漫天的大雪直直向着顾石裹去,顷刻间顾石就被漫天雪色所包裹. 那厢白十六娘和顾石斗得正酣,这厢纪启顺等养气弟子皆是体内气血翻涌。毕竟是神魂高手的斗法,尽管只是些许斗法余波,这少许的斗法余波大多还被阵法拦在了外头,可是就是漏进来了这么一点点,也是够这些养气弟子受的了。 纪启顺有些无力的背靠着门框滑坐在楼梯上,一边艰难地压抑着体内翻涌的气血,一边抬头看天空中缠斗的两人。看着斗法的光芒愈发猛烈,心中暗道不妙:“神魂修士的斗法余波哪里是我这样的养气修士承受得起的!” 她咬着牙侧脸向甲板看去,大多数的养气弟子都像她一样盘坐在地艰难的压制气血。即便是出窍的夏希语也是脸色煞白,时不时就会有冷汗顺着脸颊滑下。唯有那两个引气弟子稍微好些,还能专注的看着天空中的两人。 纪启顺将《六合青莲诀》中收敛心神的方法运行了几遍,觉得气血渐渐平静了一点,这才抽出心神漫不经心的琢磨:那女子自称白十六娘,使得乃是拂尘、功法是冰雪类的,应该是北溟宗的真传弟子白十六娘白怀。 至于那青年道人,纪启顺沉吟了一会,心中道:白十六娘叫他顾石,这名字原本是很平常的,但是可以和白十六娘缠斗这么久的,也不会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他之前话语中提到方丈洲,恐怕就是方丈洲大名鼎鼎的顾石吧! 大致猜出了两位神魂高手的身份后,纪启顺不禁有一点激动,白十六娘是十五年神魂的天才,顾石的剑术更是被称赞为九华剑修第一人!这样两个精英中的精英遇到了一起,有怎能不令人激动。 这般想着,她便忍不住抬起头看向天空中。 *** 漫天飞扬的风雪中猛的飞出一道锋锐的剑光,没有如大多数人猜想的那样去破开风雪,而是直接驱动剑光向白十六娘劈去。白十六娘见状一甩拂尘,身周突然出现了许多飞舞的绵密飞雪。 飞雪旋转飞舞,将那道剑光缠住,那剑光竟然是猛然消散而去。白十六娘菱口微张,心道不好。再顾不得用漫天飞雪缠住顾石,而是伸出一双漂亮的玉手,指尖飞舞间结出一个玄奥无比的手印,一个个云雾般朦胧的道种文字产生其中。 看得纪启顺是喉口一甜,她心知这不是自己的境界可以窥视的,便想要挪开眼神,但是整个人似乎被定住了一般,莫说是挪动眼神,就算是念头都转动的十分艰难几乎凝固。她只能呆呆的看着玄奥的手印打出,任由血从嘴角溢出。 顾石看见白十六娘结出手印,一直淡然的面色也是一震,随后眼神一凌身于剑合,化作一道浩大的银白色剑光,浩浩荡荡的迎向那玄奥的手印。手印与浩大的剑光相碰撞,爆发出猛烈地白光。 顿时甲板上“噗噗”声不断,皆是养气弟子承受不住,气血翻涌之下抑制不住的吐血。纪启顺亦是眼前一黑,含在嘴中的鲜血合着又再次涌上来的气血猛的喷出。待到慢慢恢复了知觉后,她有些艰难的睁开眼睛,发现每个养气弟子都是嘴角挂着血痕,很是狼狈。 出窍期的夏希语则是盘坐在地嘴角亦有血痕,向来是刚刚顾石的一击实在是太过厉害了。即便是那两个引气弟子,亦是满面煞白。 此时的白十六娘面色难看,肩膀处有一道深深伤痕,一身的雪白衣物竟是染做了血色。她已经渐渐没了招架之力,一边极速弹出道道带着极度严寒的冰刃,一边想要化作遁光走为上策。 顾石脸色也是不好,恐怕是刚刚两人的一击都没落着好,大约是是两败俱伤了。但是明显顾石没有白十六娘伤得重,是以见对方要逃,他忽的身上爆发出一阵清光。清光过后,顾石竟然气势更加强大了,约莫是用了什么爆发的秘法。 白十六娘忽的掏出一个小瓷瓶,向着顾石抛去,口中道:“也罢也罢,就给你了!”顾石知道是自己要的凤凰血便稳稳地接住了,白十六娘便趁着这个空儿架起遁光向着北方去了。 顾石看了看手上的瓷瓶,大约是觉得东西已经到手便也没再去追。正要架起遁光回方丈时,就听闻有人叫道:“可是方丈洲的顾前辈?”却是那两名引气弟子见危机已除,又见顾石脸色不好,便出口留顾石。 顾石使用了爆发的秘术后脸色也是不佳,恐怕自身的伤势也是不轻的。又见留自己的是太虚门的弟子,想着太虚和方丈一贯是友派便驾着遁光落到了船上。 顾石一落到甲板上,就看到了一众歪七倒八形容狼狈的养气弟子,叹气道:“此次是顾某不小心,竟是无意间波及了贵派的外门弟子。”随后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递给两个引气弟子,解释到:“这乃是上清乾元丹,某在养气出窍时放在身上以备不测的丹药,给诸位用最是合适。” 两个引气弟子自然是客气道谢,随后给养气弟子一人一粒发了丹药后,就忙着给顾石安排住处了。 纪启顺稍微恢复了力气就拿着丹药回了自己的房间,随后也没急着服用丹药,而是在床榻上趴了好一会,又拿了湿布擦了把脸。这才掏出丹药服下,随后开始观想。这样过了好一会,纪启顺已经是恢复了不少。 因为这种伤一天是无法痊愈的,是以纪启顺也不急于一时,觉得今日这样已经是好了三四成了就退出了观想。毕竟她现在精神十分虚弱,若是一直观想下去,恐怕观想时候会出岔子,那就不得偿失了。 她倒在床上由着自己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神游了好一会。她忽的想到顾石那惊天动地一般的浩大剑光,当时她只觉得念头停滞气血翻涌,现下想想这样宏大的一剑,简直是令人热血沸腾。 眼前似乎又浮现出穿着宝蓝锦袍的宁桥垂着眼睑问:“你为何要修仙?”的样子。那时候纪启顺不知所措,现在她知道了。 纪启顺撑身而起,望着窗外微微一笑,随即坚定道:“为了那样宏大的一剑!”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2014.3.21】 第26章 二一.苍穹阁中舌生花 那场风暴次日就停息了,但是风暴中的那场斗法却在在场诸人心中掀起了更大的风暴。当日在甲板上的不是外门弟子,就是初入引气的内门弟子。养气弟子心中所想自不必说,皆是被两人的神通所慑,心生向往之情。 那两个引气弟子呢,因为资质一般所以进阶比寻常弟子慢一些,都是服用丹药两三次才进阶的。正因为资质不显,适宜也不怎么被宗门重视,不然也不会接这任务来赚取灵石。 原本他们因为大道艰辛,心中不免生出自暴自弃的念头,那日见到了那场斗法后。两人心中情绪皆是起伏不小,养气弟子或许还看不出什么门道,但他们俩就算是资质较差也是堂堂的引气修士了。想想白十六娘与顾石的手段、神通,心中生出向往之情,随后又想到自己的资质和一些纨绔对自己的打压,一时间都是纠结非常。 这两个引气修士中有一人最终斩去了心中的惶恐、沮丧等心绪,精神一震以一种全新的重新踏上了大道。多年后当此人成就阴神尊者之时,回忆生平之事不由叹息。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 这日纪启顺凭栏远眺,看向那蔚蓝的海天交接之处。他们等人已经在船上待了两个月了,准确的说是两个月零三天。自从那场惊心动魄的斗法也有一个月了,纪启顺又联想到顾石的最后一剑,心中仍是感慨不已。 “却不知这海上有什么好东西,叫师妹看的这般入神。” 耳边忽的响起温和的女声,纪启顺一愣,心中安安责备自己居然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但面上还是笑着转身看去,却见来人一袭白袍,用乌木簪挽了个简单的圆髻。漂亮的杏眼中含着些许笑意,端得是一个端庄秀美的妙佳人。 眼光不着痕迹的看过去,纪启顺面上的笑意浓了些,随即一揖道:“原是夏师姐。”能叫纪启顺心生好感的,又是姓夏的师姐,自然只能是夏希语了。 夏希语笑盈盈的回礼,然后也凭栏看了看海面,面上笑意浓了些:“今日天气倒是好……” 在船上的这些时日里,纪启顺和夏希语经常碰上,见着了自然免不了打个招呼寒暄几句。时间久了不免生出些交情来,这两人也是互相存了些好感的,时不时的遇到了就会聊上一会。 夏希语呢,觉得纪启顺这人年纪虽小但是气度不错,看着不像是寻常人家出来的。人也不矫情,和她聊天也挺轻松的。纪启顺呢,觉得这位师姐见识不错,人也挺温和的,更何况之后还有好一阵子自己等人要在她手下做事,能有些交情自然是最好不过。就这样,两个人也成了好友。 两人还是一如往常的闲聊,忽的纪启顺眼神定在海上某处,夏希语见她如此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便见到蔚蓝的大海上冒出了一抹绿色。纪启顺抿唇一笑:“师姐,看来我们今日便可以好生休息了。” 夏希语也是一笑:“可不是吗,可算是可以吃上汤汤水水的饭菜了。”看着倒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因为这段时间的相处,纪启顺已经随意了不少,此时亦是如此。但见她掩唇一笑:“原以为师姐是个不食烟火的仙子,不想竟然和苏师姐一般,心心念念的想着吃些好的。” 夏希语自然知晓纪启顺是在开玩笑,便正色道:“人生在世诸多苦痛,不就是为了一口饭吃吗。既然如此,这一口饭自然是要尽量吃的开心。而且,不瞒师妹所说,我的一大志向便是尝遍天下美食!” 纪启顺哈哈一笑:“师姐志向高远,吾拍马不及也!”心中却是愈发喜欢夏希语此人了。 ** 虽说那小岛看着十分近的样子,但实际上还是很有点距离的,到了傍晚的时候船才靠到了岸上。虽说众人皆称其为“小岛”,实际上这岛着实不小。两名引气修士放出的法器“苍穹阁”,也就占了这岛的十之一二罢了。 这苍穹阁算是不错的中品法器了,专门用来给外出做任务的弟子们休息。苍穹阁看着不大,内里却有百多个休息的静室。此次来的弟子少,不过三四十人,所以也没有发生什么为了一个屋子而争吵起来的糟心事儿。 众弟子各自挑了合心意的屋子后,便按照上头的分派各自去做自己的差事了。这段时间在船上经历了不少事情,特别是那次风暴之后众人都是绷着心声。这下猛地放松了下来,多多少少精神都有点疲惫。 就算是那位和纪启顺结了梁子的养气弟子,见着纪启顺也没有像往常那样讽刺两句,只是甩头没有理睬纪启顺。既然没有被招惹,纪启顺自然也是若无其事的和她擦肩而过了。 当修士到了引气这个阶段的时候,也算是食气者了,也就是说不用进食。所以用晚饭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出现在大厅里,待到众外门弟子都用完了饭后,他们两人才从楼上下来。 原本按道理来说用完饭后,收拾一下碗碟就该散了。但是才用完饭便见两个引气弟子出现,在座的弟子们都不是傻的,稍稍思考就大约晓得这是要商量关于任务的计划了,是以都坐着没动。 两个引气弟子显然是很满意的,两人也并不废话,开门见山的开始明日的行程。最先开口说话的是内门弟子吴崇礼,此人五官俊秀肤白,一开口那边是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 原本一句话的事儿,他愣是可以绕个七八圈,扯出洋洋洒洒一大篇。众弟子也没办法,只得晕晕乎乎的听着。另外一位因其弟子呢,老神在在的端坐在那里。若不是他时不时的就会嘬一口茶水,纪启顺几乎觉得他都睡着了。 这位老神在在的弟子叫做萧瑜,这人长相没什么特点顶多就是英气了些,但是胜在卖相极佳。他只是穿着一袭灰袍,淡淡的坐在那里,就有了些许半仙的架势。纪启顺观他神色淡淡,心中知晓此人定然是有一番成算在心中的。 回过头来看那吴崇礼,已经是口若悬河的扯了半天了。饶是如纪启顺者,都忍不住长叹一声,说废话也是一门深奥的学问啊,平常人可不能把废话说的这般动听。 那人又扯了一会,大约是有些口渴了,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这才说到了正题上,也就是明日的行程。 吴崇礼清了清嗓子,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意:“我们来此处的目的是探查庚金矿藏,我们着重要探查的就是,是否真的有庚金矿藏,以及这矿藏到底有多少。从明日开始,诸位就要辛苦一段时间了。” “方才我和萧兄商量了一番,决定让大家分组行事,这样诸位互相也有个照应。”说着吴崇礼对着端坐许久未发一声的萧瑜点了点头,对方亦是笑着点头回应。随后吴崇礼便将分组的情况宣告了一下。 此次来的养气弟子一共有三十五人,是以吴、萧二人就把众弟子分为七组,每组各五人。吴、萧二人负责统筹,夏希语则是具体的来管理这些弟子。 令纪启顺觉得头疼的是,那三个和她结了梁子的弟子也在她和苏方这一组。她将目光看向那个曾经被自己的罪过的女弟子,对方似乎是察觉到了,慢吞吞的回头对着纪启顺诡秘一笑。 令纪启顺不仅悚然。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2014.3.21】 第27章 二二.最是诡秘三人行 指尖在地图上划过,纪启顺叹了一口气,又看了看已经有些暗下来的天色。心中十分懊恼,早知道就不该相信那三个人。这样想着,眼角的余光便不自觉地向着树下的三个人瞄去。 那三个人已经拿出了干粮不紧不慢的吃着,还慢悠悠的闲聊着,时不时就会有笑声传过来。不像是出来执行任务的,更加没有一点迷路的恐慌,简直是出来郊游的。 昨晚两个引气修士将所有弟子分作七个小组,每个小组共五人。所有的修士就按小组活动,每组都要按照地图探查小岛的各个地方。和纪启顺一组的是:苏方、叶雪倩、刘安、费平。 叶雪倩、刘安、费平三人乃是小修仙家族的子弟,向来看不起纪启顺这等从俗世来的弟子。原本按照这三人的身份,是不用来参加这种任务的。但是惩戒堂查出是他们三人栽赃与纪启顺的,既然先前罚了纪、苏二人,自然对待这三人也得一碗水端平的一并罚了。 原本这三人是为了讨好徐乐道,后来讨好不成反而还受了罚,自然是对纪启顺心生厌恶。昨晚分组的时候纪启顺就觉不妙,和这三人在一组恐怕有所蹊跷。但是这只是她的猜测而已,无凭无据的也不好提出重新分组。 纪启顺晚上回了房,想了好一会。只得叹一口气,心里想着暗中小心防备就是了。再说了这是宗门任务,那几个人就算有什么小心思,恐怕也不会做的太过分。自己多留几个心眼,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 如此想了好一会,纪启顺也就不去想这些事情,稍微平复了心情就开始观想了。退出观想后天已经亮了,她便微微洗漱一番,随后到了时间便和苏方一道出了门。在大厅里用过早饭后,一众养气弟子便按照昨晚的安排分了组,随后就纷纷出发找寻矿藏了。 才出发费平就拿着地图笑呵呵的说自己会看地图,是以一行人都跟着他走。他们三人走在前头,纪、苏二人就隔了几步,跟在他们后头。一路上纪启顺两人从未和他们说过话,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就这样平平淡淡的探查了一天,半个时辰前,纪启顺瞧着天色差不多了。然而那三个人却在前面说些什么,好似完全没有回去的意思。她便无奈出声提醒:“三位师兄师姐,时间差不多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去复命了?” 谁知那费平沉默了半晌,就是不说话,另外两个人也是没说话。纪启顺耐着性子等了一会,见那费平依旧不说话,便温言道:“时辰差不多了,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呢,也不急于一时,我们先回去吧。” 那费平讪讪的扁了扁嘴,想说什么但还是没说出口。刘安没什么表情的样子,漫不经心的盯着自己的手看。又是沉默了一会,叶雪倩撇了撇嘴,语气中带了一丝心虚道:“那什么,我们找不到路了。” 纪启顺愣了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怒气也止不住的往上涌,忍不住怒斥:“费师兄,开始是你自己说你会看地图对吧!怎么着,现在竟然不认识路了?”那三人虽然心虚,但是大约很少被人这般斥责,面上也都不是很好看。 叶雪倩早和纪启顺结了梁子,看到纪启顺居然斥责自己。便阴阳怪气道:“师妹好厉害的气势,叫师姐我也十分害怕呢!” 随后让叶雪倩意外的是,纪启顺并没有回嘴,而是要去了地图,仔细的开始看起了地图。见对方不理睬自己,叶雪倩心中甚感无趣,便转身找另外两个男弟子聊天去了。 ** 纪启顺收回眼光,不再去看那三人。随后看着地图,又是叹了一口气。心中咬牙道:“真真是三个纨绔!除了吃喝玩乐还会干什么事!连地图都不会看!” 一旁的苏方则是柳眉紧皱,担忧道:“师妹,这要是今儿出不去……那可怎么办啊……” 纪启顺捏了捏眉心,叹气道:“这地图不怎么详细,只是标了要探查的路线罢了,别的地方只是粗略画了个大概,更有一些地方是一片空白。再加上我们走了一天的时间,早就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靠着地图恐怕走不出去。” 苏方愣了愣,随后恨道:“如果不是那三个人,我们何至于此!”纪启顺听了这话心终愈发烦躁,便没有接苏方的话头。 两个人默默无语的坐了一会,纪启顺拿出带在身上的干粮,叹息道:“师姐,还是先吃点东西吧。”苏方知道,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暂时出不去了,先填饱肚子再说吧。便也无可奈何地拿出了干粮,跟纪启顺一样默默的吃了起来。 吃完了干粮,纪、苏二人坐在一处,大约因为心中觉得不快,是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这厢纪启顺二人默默不语,那厢三个纨绔则是偷偷摸摸的说着什么,三个人脸上都有几分紧张。 费平咬着嘴唇,深深吸了一口气,压着声音道:“真的要这样吗?万一被宗门发现了……恐怕家里是不会护着我们。” 叶雪倩一脸紧张,吞了一口口水,不安道:“那两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会不会……”满脸皆是犹豫。 刘安也是有些不安,这时候天色已近暗了下来,他恰好坐在树荫下。树荫掩盖了他的表情,他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怕什么,我们三个人还怕他们不成?要是这么瞻前顾后的,还不如早些回去罢。” 那两人闻言都是一愣,神色十分复杂的样子。费平做了一个深呼吸道:“你说的不错,我们有三个人!”这句话他反反复复说了好几遍,大约是以此来掩饰心中的不安吧。 随后叶雪倩一咬牙,压着声音说道:“那就按照计划来吧!”她的声音压得极轻,几乎只是比了个口型,但是另外两人都领会了。那刘安依旧是盘腿坐着,点了点头,看着像是为首的。见刘安点了头,叶雪倩便拍拍衣衫,起身往纪启顺那边走去。 “咳咳,纪师妹,我们方才细细思量,这次确实是我三人太过莽撞了。”叶雪倩梗着脖子,很不自在道。 纪启顺有些诧异的和苏方对视一眼,心中都觉得十分诡异。微微沉默一会,纪启顺便淡淡开口:“没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了,师姐无须太过自责。” “恩”叶雪倩点了点头,顿了顿道:“两位师妹不如和我们三人坐到一起来吧,人多了也互相有个照应。” 纪启顺心中觉得古怪,这三个人从来看不起自己,怎么忽然就来找自己二人。她面上没什么表示,脑中转的飞快。她一边和叶雪倩闲扯,一边心中想:“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叶雪倩恐怕是来者不善。或许是前几次我踩了他们的面子……” 这般想着,纪启顺觉得愈发不能和她过去,便笑了笑试探道:“师姐说的哪里话,不如我们一道去找找出路吧?说不定我们好运气,就真的自己走回去了。” 叶雪倩也不蠢,心中一惊,暗暗道:“难道纪启顺已经猜出来了,我就说这个计划不行,都是他们坚持!”她暗地里懊恼着,面上却是微怒道:“妹妹可是不相信我?我们份属同门,我又怎会害你呢!妹妹实在是太见外了!” 纪启顺心中冷笑:“谁和你姐姐妹妹的!”面上却是诧异道:“师姐说笑了,我只是觉得早些回去比较好,总不能总留在此处罢,不然若是干粮吃完了我们该怎么办啊?” 叶雪倩方才一番话,也是试探试探纪启顺,闻言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约摸还是没猜出来他们的计划。这般想着,她暗暗松了口气,随后挂出一副笑脸道:“妹妹说的极是,只是我们已经走了一天了,还是先去我们那儿歇一会吧。” 苏方也大概看出个味儿出来了,她自然是偏向于纪启顺这边的。但是现在看着两人都是客客气气,她自然要帮着纪启顺周旋。 正当纪启顺沉默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好的时候。就听身边一直沉默的苏方道:“不如折个中,我和纪师妹先去找路。叶姐姐你们呢,就先歇着,我们若是找着路了,便回来寻你们,这样可好?” 叶雪倩被说得一愣,眼看纪启顺无话可说了,这苏方又跳出来给自己添堵。她心中不快,面上也不由的露出几分:“苏妹妹这话说的,活像我们会吞了你们似的!我可是好心好意来请你们,不领情便罢了!” 苏方心下无奈,正要再说什么,便听到一道温润的声音入耳:“叶师妹,这两位师妹说的有道理,便顺了她们的意思吧,这样也好早点回去。” 出声的是方才一直坐在树下的刘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带着一脸温和的笑意,十分善解人意一般的出声。叶雪倩有些惊讶的看向他,随后便不情不愿的福了福身道:“那你们请便吧!” 纪、苏二人也是有些诧异的对视了一眼,愈发觉得古怪。想了想,纪启顺客气的一揖,笑道:“那我二人就先去寻路了,如果有所发现,定然即刻回来带三位师兄师姐出去。” 那刘安也是一揖,客气道:“有劳。”纪、苏两人又是客气一揖,随后转身渐行渐远。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2014.3.21】 第28章 二三.白刃染血笑藏刀 拨开丛丛半人高的野草,纪启顺慢吞吞的向前走着,估摸着走出那三人的视野了。她这才松了一口气看向身边的苏方,笑了笑道:“多亏师姐了,不然我们恐怕不会这么顺利。” 苏方叹了一口气,拉着纪启顺向前走了两步,又看了看四周,这才轻声道:“师妹可是怀疑他们想要在此处下黑手?” 纪启顺颇有些疲惫的用手指按了按额角,随后打了个手势示意接着往前走。她微微沉吟一下,组织了一下措辞,才慢慢道:“下黑手到不至于,他们虽说纨绔,但是不至于视门规于无物。大约是前一阵子被我踩了面子,这才将我们引到这里,想要教训一下我二人吧。” 她不禁叹出一口气,虽说已经进入了养气期,但是养气弟子连术法都无法修习,唯一可以修习的就是一些简单的小法术。那些小法术需要的辅助材料很多,大多要先设立法坛,然后按照繁琐的步骤才能施法。 说句大实话,养气期的修士实际上和江湖上的内家高手差不多。一些不善肉搏的养气修士遇上厉害的内家高手,就此身陨的也不是没有。叶雪倩三人虽说只是小修仙家族的弟子,但是恐怕身上多少也有些隐藏手段。要是落到他们三人手里,恐怕要吃不少苦头。是以纪启顺才想要避开他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纪启顺一边在心里合计,一边辨别方位。大约是小岛一直没有人来的缘故,是以此处草木繁茂,连条小路也是没有的。头顶枝桠茂密,遮挡住了月光的渗入。或许是因为黑暗,纪启顺慢慢的开始不安了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拨开野草向前走去。 耳边是一片寂静,能听到的只有自己拨开野草所发出的“沙沙”声,大约是这样的寂静她稍微平静了一些。她叹了口气,又向前走了几步,但是却猛地觉得哪里不太对。 脚步也随之停下,纪启顺在黑暗中皱了皱眉,忽的心头“突”地一跳。她缓缓回头看去,身后亦是一片黑暗以及无边的寂静。她的瞳孔猛地缩小,微微镇定下来才皱着眉叹息:“大约是我想多了。” 一边叹息着,一边垂着眼睑用余光警惕的看着身周。话音落下许久,并没有什么动静。纪启顺小心翼翼的向前走了两步,心中则是急速的思考:苏方不见了,她什么时候不见的。 饶是纪启顺这下也不禁有些懊恼的暗道失策。但是即便是再懊恼,她也不敢松懈,那三人恐怕一直都跟着她。原本她觉得只要和叶雪倩等人分开,那些人就没辙了。现在看来对他们而言,苏方的提议恐怕是正中下怀。纪启顺心道:“现下我在明敌在暗,苏师姐也不知去了哪里,恐怕情势有些不妙。” 这厢纪启顺绷着神经不敢有一丝松懈,那厢苏方正一脸郁闷的咬着嘴唇发呆。方才她还和纪启顺说这话呢,然后身边一直都没反映,回头一看才发现哪里还有什么纪师妹,身边压根都没人了。 苏方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这是和自家师妹走散了,她也只能一边担忧着纪启顺,一边继续向前走。其实她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庆幸,那三个纨绔不喜纪启顺,如果不和纪启顺呆在一处,恐怕自己是不会有什么事情的吧…… 被自己心中庆幸的情绪蓦地吓了一跳,苏方有些欲盖弥彰的的大声喊道:“师妹,师妹你在哪里……” *** 纪启顺小心翼翼的走着,忽的好像听到有人再叫自己,便不禁停下脚步细细听去。那声音温婉柔和,正是苏方的声音。她不禁松了一口气,大声回应道:“师姐我在……”“这里”两个字还未说完,就有一道劲风袭来。 所以说,变故往往在最松懈的时候出现。幸而纪启顺锻体时候修习的《逍遥踏歌诀》最是飘渺灵活,要不然恐怕是避不开这一击。却看她猛地向后折腰,那道劲风便从她腰上卷过。 纪启顺心中松了一口气,随后顺势向后一个空翻,稳稳立在地上扬声道:“阁下就这般见不得人吗!” 随后便闻一声娇笑:“师妹好灵活的身手,倒是我小瞧你了!”这女声犹如黄莺出谷,正是叶雪倩的声音。 纪启顺冷哼一声:“原来是叶师姐,不知为何要偷袭于我。” 随后便见叶雪倩从枝桠茂密之间跳下,她手执一条银鞭,笑道:“师妹说的哪里话,我们不过是同门之间切磋一二罢了,哪里说得上是偷袭呢?”她脸上笑吟吟的,但是口气却有几分咬牙切齿。 纪启顺看着她手上的银鞭,心中不由长叹:自己手上莫说称手的兵刃了,就是不趁手的兵刃那也是没有。这空手对白刃的还能讨着好处?心中虽是郁卒不已,面上却仍旧是平淡从容的样子。 叶雪倩见她这般也不再多废话,甩手便是一鞭子袭来。看那银鞭来势汹汹,纪启顺心中一紧,虽说她手上并无兵刃,但是那踏歌卷的身法最是飘渺灵动,是以要避过这一鞭子倒也不算太难。 却见纪启顺欲左先右、欲扬先抑,恍惚间似乎只是纤腰一扭,那银鞭就从她身前一寸处呼啸而过了。 开始她还有些力不从心,但是渐渐地就适应了起来。不单单如此,更是把每一招每一式都使得淋漓尽致。原本她虽然已经将《逍遥踏歌诀》练的十分熟练,但是至多是几个师姐妹之间互相切磋一番罢了。师姐妹间的切磋,大家都不会太过认真,不过是点到为止罢了。 现在两人无一不是用尽全力、不敢有一丝懈怠,说是生死相争也不为过。在这样的情况下,纪启顺又是赤手空拳。在这种情况下使用《逍遥踏歌决》的身法,可谓是受益颇多。 叶雪倩手下一刻不停,却见纪启顺一招一式愈发如同行云流水,心中不由暗道不妙。就在叶雪倩晃神的刹那间,就见纪启顺不知何时已然到了面前。 纪启顺对她粲然一笑,右手急速袭来猛地握住了银鞭。与此同时,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在她手肘内侧的某个穴道上,令她右手胳膊猛地一麻。随后轻松夺走了她的鞭子,右脚一跺接力便跃上了一株大树。 叶雪倩骇然的看着自己依旧麻痹的右胳膊,心中还未明白过来,便听到纪启顺扬声道:“叶师姐,承让了!”随后便是枝叶摇动的窸窣声,以及远去的大笑。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干脆利落的输了,而且还被缴了兵刃。 作为一个修仙家族的嫡系子孙,叶雪倩固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也不是输不起的货色。但是这次自己居然被纪启顺空手缴了兵刃,这对于叶雪倩而言简直是耻辱。她一只玉手握成粉拳,狠狠地打在身旁的树干上。 “怎么,受不了了?”温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叶雪倩一愣下意识一拳击出,却被握住了手腕,对方有些恼怒的道:“你这是想干嘛!”她一愣定睛看去,来人是个长相清俊的白袍少年,可不就是刘安。认出了人,她这才松了口气,抱怨道:“你还好意思冲我发火?纪启顺都逃跑了!” 刘安扬眉,颇有些讽刺的道:“可不是吗!还带着你的宝贝鞭子一起跑了!” “你!”叶雪倩恼羞成怒的瞪了刘安一眼,随后怒气腾腾道:“我告诉你,现下她溜了!这事儿要是被捅出去,你我都落不了好!” 刘安撇撇嘴,哼了一声:“以为我是你这蠢物吗?我早就安排好了,那费平一早就在附近候着她了,一会费平只要把她引到山崖边上,我再去助他一臂之力,哼!纪启顺就是在神通广大,也恐怕必死无疑!” 叶雪倩杏目圆睁,尖声叫道:“什么!你要杀了她!之前不是说教训教训她吗!你怎么……”后边的话还没说出来,就戛然而止。 刘安有些颤抖将匕首从叶雪倩腹中拔出,俊秀的面容因为惊恐而变得扭曲。他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鲜血,又看看叶雪倩小腹冒着血泡的伤口,嘴里喃喃着什么飞奔而去。 因为太过慌乱的原因,他甚至没有发现躲在灌木里的苏方。 *** 纪启顺手里握着从叶雪倩手上夺来的银鞭,快步走在树林中。她并不知晓自己离开后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即将要面对什么危险。她之时将银鞭横在身前,时不时轻声喊叫苏方的名字。 走了好一会,忽然听到身后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纪启顺心下一喜,转身轻呼:“苏师姐?” 果然有一个人影从灌木中走进,但是对方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纪启顺皱眉,又道:“师姐?”话音未落,便见黑暗中寒光一闪。 不对!这不是苏师姐!这是…… 寒光印在来人的脸上,那是一张清俊但却表情狰狞的脸。 纪启顺心中一抽,不由惊叫道:“刘安!” 作者有话要说: 第29章 二四.黄雀在后螳不知 “刘安!” 惊呼声自唇畔溢出,慢慢的消散在空中。但是面前沾染着不明红色液体的匕首,却是真真切切的带着钢铁独有的冰寒,刺破面前的空气向着心脏而来。 幸而身子的反应比脑子快,脚尖在地上猛地一旋,拿着银鞭的右手也向后甩去。这股力道带着纪启顺整个人都在空中横向飞旋而起,而刘安所持的匕首只是将将划破了挂在纪启顺身上的玉佩绦带。 半个手掌大小的玉佩重重的跌落在地,却因为地上铺着的厚厚落叶,只是发出了轻微了声响。 缓过劲来的纪启顺用鞭柄抵住刺到面前的匕首,看到刘安面上的狰狞,咬牙断喝一声:“门规第三十六条,不得蓄意谋害同门,违者就地诛杀!刘安,你若是真的杀了我,你也逃不了一死!” “呵,反正已经死了一个了,我便一不做二不休罢!” 瞳孔猛地一缩,如不是忌惮对方手上的匕首,纪启顺简直想揪着他的领口狠狠地揍上几拳了。但是此时不得不压抑住内心的情绪,一边咬牙用鞭柄抵住面前的匕首,一边质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莫非是说苏师姐吗?” 大约是这句话给了他喘息的机会,刘安修眉一挑,面上的狰狞不知何时已然消散了。若然不是他手上所持的匕首依旧狠狠地抵着鞭柄,纪启顺几乎想要和他坐下好好谈谈了。 纪启顺心中一紧,心道不好:方才刘安恐怕是因为第一次杀人才那样失措,现下大约已经慢慢地从惊恐中平静下来了!之前在刘安惊慌失措的情况下,纪启顺使劲全力可以堪堪和他打个平手。现下刘安已经平静下来了,那么纪启顺无疑是处于绝对的下风了。 手下更加用力几分,不行这样下去是一点胜算都没有了,不能再这样硬碰硬了。纪启顺心中定下了大致的方案,右手握着银鞭向前一挥,也不管有没有挡住匕首。身子便猛地向后一倒,腰间用力一扭,便是利落的一个后空翻。 却没想到于此同时,刘安也是收回匕首,脚下用力飞身向后闪去。恍若游龙的银鞭和寒光闪闪的匕首,皆是在相触的一瞬间交错而去。两个人竟是在同时收回了攻势,纪启顺惊讶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因为林中泥泞的原因,落地之时纪启顺向后不稳的走了几步,亏得横里伸出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腰。脚下立定,下意识的想要道谢,待到“谢”字出了口。纪启顺这才反应过来,面色一白缓缓抬起头。 却见面前长相平凡的少年咧嘴一笑,黑眸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师妹客气。”话音未落,手中长剑猛地向前一刺…… 纪启顺的白袍上慢慢的蔓延出一片血色,她煞白着脸向后退了几步,随后悄无声息的瘫软在地。 见她倒地,费平似乎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他唯有一手扶在身旁的树干上,才能保证自己不会像纪启顺一般瘫软在地。 刘安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块白布,正细细的擦拭着自己的匕首。良久,才带着一丝嫌恶的道:“没用的东西,不过是除掉了一个挡路货色罢了,你在怕什么?” 费平有些无力的抬起头,面上是慢慢的失措,一出口便是破了音的低吼:“刘安,我们杀人了!要是被门派发现,我们会死的!” 眉角轻微的抖动了一下,刘安眼神略微闪烁:“是你杀了人,可不是我……” 这句话就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彻彻底底的令费平陷入崩溃,他猛地跪倒在地上,失声大喊道:“如果不是你!不是为了你,我不会杀了她的!是你!是你杀了她!” 刘安甚至可以看到对方额角一跳一跳的青筋,费平歇斯底里的叫喊在深夜的山林中显得格外嘹亮。甚至有不少的林鸟,扑棱着翅膀惊飞而去。刘安心中一条,几步上前猛地揣在费平的面门。 不只是这一脚刘安用力过大,还是之前的歇斯底里用尽了费平的力气。一脚踹去,费平不仅没有躲闪,而且直愣愣的倒了下去。 刘安一愣,几步上前在费平身边蹲下,却见对方已经翻着白眼晕了过去。他一愣,随后催了一口唾沫,低低的咒骂了一声:“没用的废物。”随后将费平扶起,右手狠掐他的人中。 两息后费平眼珠动了动,盯着刘安呆呆愣愣的看了一会,随后泪水从眼角溢出。慢慢的从眼眶滑落,滚入他漆黑如墨的鬓角。 刘安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撇了撇嘴不自然道:“你这没用的废物!” 费平吸了一口气,咧开惨白的嘴唇笑了笑道:“师兄那一脚用力不轻啊,踹的我自己酸得很。”随后伸手想要揉揉鼻尖,但是却在眼前停住。他张了张嘴,呆滞的看着自己手掌。良久,才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中带了一丝慌乱的道:“我……” “哼”刘安冷冷撇他一眼,从袖中掏出那块白布扔在费平脸上,几不可闻的扔下三个字:“擦擦吧。” 费平却没有看那块布,只是喃喃着起身道:“一块白布而已,怎么擦得了掉我手上的人命?”那道颀长的身影闻言一顿,又慢慢向前走去。 刘安心中莫名的弥漫上一层惶恐,之前用匕首刺破叶雪倩小腹的时候,他不是不怕的,但是只是惊慌自己杀了人违反了门规,恐怕自己的命也要不保了。但是之后见到纪启顺后不过是短暂的惊慌了一会会,之后便恢复了平静,为什么自己没有像费平这样自责呢…… 他甩甩脑袋,深深呼吸一口气,快步走过那个倒在地上、满身鲜血的人,甚至不敢看一眼那个倒地之人的面孔。刘安向前走了两步,然后猛地转身看向费平。 却见对方扶着树干慢慢站起,看了看刘安身后,倒在地上的纪启顺,慢慢走过去从她身边拾起自己的长剑。费平摸了摸剑刃,便是一手的鲜血。他扶着树干,慢慢向着刘安走去。 看见费平拖着锋利的长剑慢慢行来,刘安握着匕首的右手一紧。却听费平的声音淡淡的响起:“师兄,门中不可能在容我们了,我们……恐怕要逃到别的地去了吧?可是,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闻言刘安松了一口气,他细细看向面色煞白的费平,确信对方满面都是死灰之色后,才松了一口气道:“师弟莫要担心,为兄有个好去处。” 费平露出希冀的神色:“师兄,让我和你一起去吧!叫我干什么都行!” 刘安的嘴角慢慢的勾起:“呵呵,我让你去。你且过来,我来告诉你。” 费平有几分跌跌撞撞的向着刘安走去,急冲冲走到刘安面前后,他有些急切的道:“是什么地方!” 刘安抬起头,目光猛地一凝:“黄泉!” 说着手上的匕首猛地向前挥出,狠狠扎向费平的面门。 费平大惊:“刘师兄你这是作甚?”嘴中十分惊慌,身子的反应却不慢,脚下一动便利落的矮身躲过破空而来的利刃。他也不顾姿势难看,顺势在地上一滚,待到离刘安三丈有余后,才一个鲤鱼打挺稳稳的站在地上。 刘安冷哼一声,不屑道:“看来你也不是没有防备的啊,哼,那方才何必装怂货,真是恶心。” 费平笑了两声,面上早就没了之前的失措,甚至嘴角还带了一丝笑容,仿佛有些愉悦的道:“刘师兄你也装的挺像的啊,况且方才先出手的可是你啊。真不知道该说你生性狠辣好,还是不识时务的好。” “哦?此话如何说?”刘安口中问着,心中却紧绷着精神,手中的匕首也在横在身前,仿佛只要费平向前一步就会即刻刺出。 费平倒是好像没什么防备的样子,只是漫不经心的笑了笑道:“现下我二人都杀了人,你不但不想着于我合作逃出此处,反而想要一不做二不休将我也就地诛杀。哼,你满以为杀了我后,你怎么说都行,而我等作为死人是无法开口说话的。但是你却没有想过,高阶修士就一定会听你……” “所言”二字还未出口,便见刘安冷笑一声指匕首刺来:“哼,好一副伶牙俐齿!” 费平面色一寒,持剑抵住刘安的攻势,低声咒骂一声:“好一个油盐不进、不知好歹的东西!” 那刘安原本就比费平年长,自然功夫也要精深不少。兼之费平之前耗力甚多,竟然一直处于下风。没有几个回合,刘安便手腕一抖,匕首斜斜向上削来,左手则是向着费平双眼刺去。 费平下意识一眨眼,不想刘安刺向他双眼的左手不过是虚晃一招。见费平中招,他心下一喜,手握匕首猛地一挑将费平手上的长剑挑开。 感到手上的长剑被挑开,费平心中一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一矮身便闪开,也不顾上刘安,伸手就要去拿自己的长剑。 刘安哪能让他如愿,上前一步,左脚尖揣在费平的手腕上。又顺势脚尖一颠,长剑便被他的力道颠至半空,伸手将长剑一捞稳稳的握在手中。费平瞪着眼睛看着他,微微张开嘴似乎要说什么。却见他咧开一个恶劣的笑容,猛地将长剑掷出。 “呵呵,这下看你拿什么兵刃与我搏命。”刘安笑道,随后急速向着费平刺去。但是费平并没有躲闪,只是微笑着看着他,匕首锋利的刀刃似乎下一瞬就可以将他劈作两半。 费平甚至可以感受到,刀刃冰寒的气息,但是他已经稳稳的站在那里没有动,而是笑道:“你已经死了。” 刘安心中一愣,但是还未来得及想费平所说的话语是什么含义,便看到一截长剑从自己胸前破出。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2014.3.21】 第30章 二五.血书八字有乾坤 鲜血从胸口溢出,身体被穿透的疼痛也随着鲜血的流逝而慢慢的模糊了。刘安不甘的慢慢跪倒在地,似乎想说什么,但是说出口的也不过只是支离破碎的音节。那句平淡的“你已经死了”似乎才从耳边消逝。 费平含笑对着刘安身后一揖道:“多谢师妹祝我一臂之力。” 神思已经恍惚的刘安听闻这句话,蓦地一惊,心中不由的思量着是谁和费平联手设了圈套。 还未待他思考出个眉目,便有清淡的声音从身后传出,语气中有淡淡的嘲讽:“还需谢谢师兄手下留情,不然我大约已经是死人一个了吧。” 刘安艰难的用余光看去,不由心中一震,却见那女子正好低头看他。两人眼神相撞,女子皱了皱眉眼底满是嫌恶。却见她面目秀致清隽眉心微皱,一身白袍满是血迹斑斑,正是纪启顺。 声音似乎也因为胸口的伤痕而变得支离破碎:“你……你,不是……死了……吗……” 却见纪启顺眼神一顿,随即定格在他身上,素手伸出在衣角轻轻地一弹:“是啊,按理说我该是方才就死了才对,是苍天怜惜又或许是我命不该绝。”大约是已经制服了刘安,纪启顺的心情明显轻松了不少,甚至有心情逗他。 话音慢悠悠的落下,纪启顺叹息着笑了起来。倒是亏得费平使得一手好计谋,不然自己恐怕今日不死也要脱层皮罢…… ***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前。 刘安有些颤抖将匕首从叶雪倩腹中拔出,俊秀的面容因为惊恐而变得扭曲。他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鲜血,又看看叶雪倩小腹冒着血泡的伤口,嘴里喃喃着什么飞奔而去。 因为太过慌乱的原因,他甚至没有发现身后灌木中的人影。待到他飞奔而出,那道人影才迟疑的小心走出来。 月光从密密麻麻的枝桠缝隙间细细屡屡的漏出来,洒在那个娇小的黑影上。却是一个面色惨白五官柔美的少女,这少女穿着和纪启顺、刘安等人一式一样的白袍,自然就是苏方了。 苏方在和纪启顺走散后,自己独自走了好一会,才走到这附近时就听到此处的动静。一路顺着打斗的声响寻过来,就见到纪启顺夺了叶雪倩的鞭子飞身而去。一边心中感叹自家师妹的身手真是愈发精进了,一边就想要飞身而出和纪启顺回合。 才踏出一步,就见又是一阵枝叶摩擦的“沙沙”声,心中一惊忙屏气凝神的蹲身藏在灌木中。却见一个黑影从一棵树上跃下,立在叶雪倩身前说了几句话,不知说了什么他二人便争辩了起来。 苏方心中觉得焦急,正想着要不要冒险偷偷摸摸先离开此处时。就见前面忽的有银光一闪,苏方心中一惊,这才仔细看去,叶雪倩已经倒在地上了。那人影从她身上拔出一柄刀子,不知往哪个方向狂奔而去。 在灌木中躲了好一会,这才战战兢兢的走出去,反才走近些就有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苏方愣怔的看着叶雪倩身上不断流出的鲜血,心里脑中都是一片空白。她从小在家中千娇万宠着长大,哪里遇到过这种事儿,乍一看见自然是反应不过来。 愣愣的看了好一会,这才抖着身子走近,那样子活像是她捅了叶雪倩一刀。走到叶雪倩身边,苏方一时间又不晓得自己能做些什么,迟疑着看了好一会。正下了狠心,准备从自己的袍子上撕一块布包扎叶雪倩的伤口世。 便有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师妹。” 林中十分寂静,那道声音忽的响起,倒吓了苏方好大一跳。她猛地立起,向后退出一丈,这才定了定神向对方看去。那人手执一柄长剑,皱着眉看了看叶雪倩。抬起头来时,苏方才看清楚了他的长相。这人长得很是平凡,便是费平。 不必费平问,苏方便开口欲将刘安刺伤叶雪倩之事说出。却见费平摆摆手,皱眉道:“我知道是刘安,你不必多说了。” 苏方听了一愣,不过瞬息就反应过来,皱着秀眉质问道:“原来你在旁边看了半天的戏?这倒是好笑了,我原以为你们是一伙的,不想倒还闹了内讧,何其可笑!” 费平却不回答她,只是兀自道:“这刘安恐怕有些不妥当啊……”随后伸手往袖中一掏,掏出一个白瓷的小瓶子,向着苏方一扔。见她接住了这才道:“这是我随身携带的药丸,专治皮肉之伤,你且给她敷上吧。” 苏方捏着瓷瓶又看了看费平,一脸的怀疑,在她心中费平乃是和刘安一伙之人。叶雪倩乃是他们一伙的都杀得,她苏方又如何杀不得? 费平知晓苏方心中所想,当下便也不犹豫,直接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苏方听了,这才警惕着给叶雪倩上了药。虽说她厌恶叶雪倩,但是她却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亡。 原来这三人中真正搀和到药田那件事情中的唯有叶雪倩一人,叶雪倩也是最为厌恶纪启顺的。叶雪倩乃是费平的表姐,那日她破坏了药田后,怕被高阶弟子识破,便去求了自家在执事堂做事的表弟费平。 费平觉得表姐相求,实在是不好推脱,便给几个内门弟子通了通气。如此,才给牵连进来了。那刘安更加是无妄之灾,他是压根没有参与那次药田的事儿,是为了给他的一位兄长背黑锅才来的。 是以最先提出教训一下纪启顺的便是叶雪倩,费平怕自己的表姐又要闹出什么事儿才跟了过来,至于刘安似乎是自己提出加入的,也不知道目的何在。 费平此人说话很是简练,三言两语便说清楚了,话毕恰好苏方给叶雪倩包好了伤口。他微微沉吟,皱眉道:“现下我等在此处耽误了大约有一刻钟了罢,还望纪师妹没遇着刘安才好。我看那刘安现在情绪很是不稳定,恐怕存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苏方心中惊得一跳,定了定心声才担忧道:“那该如何是好?” 费平长叹了一口气道:“我当初就不该掺合进来,罢了罢了。我心中自有思量,苏师妹且在此处看着她,我想大约不要多长时间她就可以醒了。到时候你二人便赶紧去寻其他的人,最好可以找到那位出窍的师姐,然后再来找我等。” 话毕便拱手一揖,持着长剑快步离开了。 苏方见他离开,亦是长长弹出一口气,知道自己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不如照他的办法行事。这般想着,视线便落在叶雪倩脸上。 *** 才走了半个时辰左右,费平便找着了纪启顺,能这般如意的找到她倒还多亏了叶雪倩的银鞭。那鞭子可不是大路货,莫说使起来顺手的很,就说卖相也是极佳的。虽说林中昏暗,但是时不时就有丝丝缕缕的银亮月光洒下来。 月光白晃晃的滑到纪启顺手中的银鞭上,每每此时鞭上便是闪出一道银光。或许纪启顺自己不怎么觉得,但是旁人可是看得一清二楚。是以费平便是靠着这个时不时一闪的银光,找到了纪启顺。 找到人后,费平没有贸贸然凑上去,而是依旧更在纪启顺身后三丈偏西的位置,悄悄的跟着她。两人一前一后又走了些许时候,费平脚下一顿皱眉看着前头的纪启顺。原因无他,只因为纪启顺忽的停了下来。 她顿了六息左右的的样子,这才带着些许迟疑的出声道:“苏师姐?可是苏师姐么?” 果不其然后头慢吞吞的走出一个人影,费平心中一动,颇有些松了口气的心道:“引蛇出洞,果然是妙招。”嘴角蓄了一抹笑意,随即悄无声息的跃上一棵粗大繁茂的树木。 那人自然不可能是苏方,是以费平很肯定这人必然是刘安。他右手握着那柄剑,双臂抱胸靠在树干上,笑呵呵的看着刘安拔出刀向着猝不及防的纪启顺刺去。 费平依旧平静的看着,这时候也不帮纪启顺。一则是,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成型的计划,有句话说得好,宁愿死守错阵也比临时变阵来得好。二则是,他也想瞧瞧这个纪师妹的手段,要是手段太差,那计划恐怕也用不上她。 不过让费平松了一口气的是,纪启顺不光身手很是过得去,头脑看着也是不错。并不与刘安硬拼,而是想着以巧破力。他二人交手未有几招,便皆是向后退去。纪启顺更是一个利落的后空翻,只是地上泥泞恐怕落地不稳。 费平心中一动,心知这是个好机会,便悄没声的从树上滑下,扶了一把纪启顺。 纪启顺感到有人扶了自己一把,只是一瞬变反应过来了,猛地抬头便见到手握长剑的费平。她心中大惊,不由心中长嗟:我命休矣。 费平看她面色惨淡心中好笑,但是手中长剑不停,猛地往前一送。不过未曾刺入纪启顺身上,恰好刺在树干上。 纪启顺自然是心中糊涂了起来,不知着费平打的什么算盘,正准备趁机躲开。却见对面的人,张口无声道:“你死了,等待时机。”同时手上将剑拔出,一边把之前带在身上的野兽之血泼在她身上。 完事也不再去管纪启顺,面色猛地变得惨白,手抖一般的把长剑扔下,往前走了几步。幸而纪启顺不是愚笨之人,大约猜出了一二,心下一狠便想着赌这一回罢。这般念头一闪,就干脆利落的倒在地上。 也幸亏他二人立的地方巧妙,刘安并看不清楚这边的情况。只看到似乎是费平刺了纪启顺一剑,但是他向来最是多疑,还是想着自己看个清楚,抬脚便往这边走来。 纪启顺眯着眼睛见刘安走过来,精神极度紧绷,暗道:若是费平拦不住他,她却也不怕刘安。心中又暗自庆幸费平把剑扔在自己身边了,这般想着便自然而然的用余光去瞄身旁的长剑。 这一瞄到叫纪启顺松了一口气,却见那剑身上用野兽的鲜血潦草的“伺机而动致命一击”八个字。她心中暗笑,这下自己可以稍稍松一口气了,这费平恐怕自有对策。 果不其然,刘安才走近了两三步,费平便猛地大喊出声,那个歇斯底里。要不是纪启顺现在的职责是扮演一个死人,她简直想要大笑出声,然后好好夸赞一番费平的好演技。 费平歇斯底里的一吼,果然刘安便不再往前走了,只是压着声音令费平别叫了。但是费平哪里理他,只是自顾自的咆哮着。刘安心中一急,不顾三七二十一。便猛地一踹费平,踹得他翻身滚了出去。 随后刘安又是一番忙活,这才弄醒了费平。倒是苦了纪启顺,憋笑憋得几乎抽筋。又见费平醒来后,便是哭着凝望刘安,看得刘安一脸膈应。 纪启顺也是汗毛倒立,看着费平一脸小媳妇样子一边哭一边说着什么。不是纪启顺太会想了,而是她真的觉得:费平苍白着脸轻声说话的时候,像极了宫中不得魏帝喜爱的妃嫔们。 想到魏国东都,纪启顺不由得想到自家母亲,也就是在宫中的卫贵嫔。不由得心中暗道:“不知……她们如何了……”只是这么一想,她便立时振作了精神,全神贯注的关注着费平那边的状况,即便是为了母亲,也要……好生的活下去才成。 作者有话要说: 第31章 二六.逃出生天好戏终 忽的有什么寒光自眼前划过,像是星辰一般坠落在身边。她知道这是个好机会,一边悄无声息的握住了那柄寒光泠泠的长剑。利落的翻身而起足尖点地,便向着前头的那道颀长身影而去。 似乎只是一瞬间,便感受到了手中长剑破开血肉的淋漓触感。第一次行这种事儿,说不怕是不能够的,但是脑中却是一片空白的冷静,直到剑尖破开最后一层阻碍,“嗤”的一声曝露在空气中,散发出铁锈般浓重的血腥气。 她猛地松了口气,体内紧绷的那根弦蓦然松弛,精神也慢慢恍惚了些。却不料突变忽生,那个被刺了个透心凉的人影忽的扔出了一个黑色的圆球状物件。那时她恰好恍惚着,一时反应不及,就见身边的费平猛地将她一推。 此时方知不好,才向后跑了几步,那乌黑的物件便猛地一震,发出白色的灼亮光芒。视野里皆是一片骇人的白光…… *** 沉寂的夜里忽然响起细微的声响,虽然这声音极轻,但还是叫苏方听到了。她晃晃脑袋坐起来,稍稍怔了片刻,忽然猛地站起身来。她急切地俯身向前,低低道:“师妹?师妹你可是醒了?” 之前刚刚醒来时苏方视线还有些许模糊,这时候说了一句话她已经完全清醒了,她俯身凝视着榻上仰卧的人。 清冷如水的月光透过窗棂悠悠的漫进屋中,又凉凉的覆盖上了榻上之人的容颜,恍若一张轻柔的薄纱。却见那人面色煞白眉尖若蹙,原本丰润的面颊略微凹陷下去。一向齐整一丝不乱的道髻也略微凌乱的散在榻上,那人一张煞白的脸衬托着乌黑的发,令人看着愈发觉得憔悴。 苏方长叹一口气,又唤了一声:“师妹?”能令苏方这般担忧不已,又被称作师妹的,自然只能是纪启顺了。 话音落下半晌,都没什么动静,苏方只道自己约摸是听错了。便又是哀叹一声,眼神又落到纪启顺面上,看着自家师妹清瘦的样子,鼻头便涌上一阵酸意。眼前蒙上一层雾气,她便又想到三日前。 那时候她应了费平的话,一直守在叶雪倩身边照应着,半刻钟后叶雪倩就醒了。苏方同她交代了一番费平的话,便道自己要去找人了。叶雪倩默然了一会,便有些别扭的表示她也要一同去。 那时候苏方也顾不了这么多,便带着她一道去找人,结果两人怎么也找不着人。正当她们急得团团转的时候,东边的天际猛地煞白,还没闹清楚什么事儿呢。林中大地就是猛地震了好几下,吓了她俩一大跳。 这时候就算是傻子也该觉出不对了,他们二人面面相觑了一会,便都是往前边走去。还没走出几步,就见两道遁光从天际飞来,瞬息间就落到了前头发生异样的地方。苏方当即心道不好,拔腿就往那边冲。 见到的却是漫天飞扬的血水肉块,浓重的血腥味好似当头一棒,将苏方震的呆滞在原地。慢了几步才到的叶雪倩也是吓得不轻,看到了这样血腥的场景,当即被恶心的呕吐起来。见叶雪倩干呕不止,苏方也是忍不住一阵反胃。 …… 想到当时血肉漫天的样子,苏方又是一阵作呕。好容易抑制了反胃的感觉,将眼神挪回纪启顺身上。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心道:“其实师妹也不算是太惨了,幸而当时夏师姐及时去了,不然的话……” 犹记得夏希语脸色惨白的从地上拉起两个血肉模糊的人影,当时看着血人般的纪启顺,苏方都觉得自家师妹是活不了了,幸而那两个引气修士实在是很有一手,居然将纪、费二人愣是救得差不多了。 正想得入神,忽闻有细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但不知是因为苏方的晃神,还是对方声音太过孱弱。苏方竟是没有听清楚对方说了一声什么,只是心中猛地一惊,低头看向竹榻。 却见纪启顺眉头皱得愈发厉害,嘴唇微启似乎正在说什么。苏方也没顾得上仔细听,便急切地唤道:“师妹!” 这回纪启顺总算有了些许反应,她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似乎想要睁开眼睛,但是挣扎许久都没睁开眼。 苏方用袖子抹了抹眼睛,轻声道:“师妹,我知你大约已经可以听见我说话了。你且不要着急,我去唤夏师姐过来。” *** 夏希语听闻苏方之言,忙起身到了纪启顺榻前。因为夏希语已经是出窍修士了,是以只消一看便可以知晓纪启顺的大致情况。她微微沉吟一会,轻声道:“纪师妹现下也算差不多缓过来了,再稍微歇一会大约就能醒了。只不过我现在只能看看她的大致情况,一会待两位引气师叔回来了,我自会请他们仔细看看,以免有隐患留下。” 苏方这才想起来那两个引气修士实际上比她还早些到,但是她和叶雪倩到了事发的地方之时却只看到夏希语和纪、费三人了。之前一方面是看到了那样血腥恶心的场景,导致她没察觉什么。另一方面是看到纪启顺伤成这样,也顾不得思考什么别的了。 这下得了夏希语的话,知道纪启顺无甚大碍了,苏方就想起了之前被自己忽略的地方。一边思考着,一边就问了出来:“夏师姐,我记得我之前感到异状的时候,好像看到两位师叔的遁光已经往你们那处去了,怎么现在却是没看到他们?” 听到苏方的发问,夏希语只是沉默了一瞬,便干脆利落道:“原本你们过不了多久就可以知晓来龙去脉了,现在我便从头到尾的告诉你罢。” 原来因为他们五个人没及时回来,夏希语就请命出去找他们几个人。一路找去,找了一个时辰在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然后她就循着线索一路找到林中。但是林中草木繁盛,她便又找了许久。 直到忽然感受到法术波动,这才立即架起遁光过去。正巧看到刘安扔出一个乌黑溜圆的东西,有看到纪启顺和费平就在附近,便赶紧出手救了他二人一命。说至此处,夏希语忽的顿了顿,笑着一问:“你可知晓那是什么?” 苏方自然不知,便拱手一揖恭敬道:“弟子见识浅薄,还请师姐指点一二。” 但是夏希语却并不说话,只是含笑看着她的身后。苏方心中觉得奇怪,便听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不知可是玄水定乾珠?”转身看去,不是纪启顺又是谁。 “师妹,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都不出声!”苏方急急走过去嗔怪道,一边就要去扶她起来。 纪启顺疲软的由着苏方扶她起来,要不是苏方搀着她,她是连坐都做不起来的。并不是累的做不起来,而是只消动弹一下便是全身酸疼不已。是以只能借着苏方的力气,勉力坐起。 她抬手掩嘴咳嗽两下后,这才对着苏方沙哑道:“劳烦师姐给我倒杯水,也不知我这是睡了多久,竟然之前都一下无法发声。”苏方早就拿了杯水在手里,听纪启顺的话忙递了一杯温温的开水给她。 温温茶水入口后,觉得嗓子舒服不少,纪启顺对着苏方笑了笑道:“多谢师姐,我现下觉得好多了。”又顿了顿,脸色一正敛容道:“还要多谢夏师姐仗义出手相救,不然恐怕弟子现在已经是黄土一杯了。如果往后有机会,师姐有什么需要我相助的,启顺纵死不辞!” 夏希语一愣,倒是第一回看到纪启顺这般样子,心中只觉得要帮也是自己帮纪启顺。是以便笑着摇摇头道:“师妹有这份心便已经令我很是欣慰了,只不过现下师妹还是要好好休养才是,不然若是伤了本源以后修行之路恐怕就要断绝。” 纪启顺闻言笑曰:“恭敬不如从命。” “这次刘安的事情,回去后宗门必会严查的,定不会让你们收了这般的委屈。”夏希语顿了顿道:“那玄水定乾珠可不是什么平常之物,恐怕这次要涉及到的东西可就多了……” 纪启顺苦笑着一拍脑袋,有些自嘲道:“看我这脑袋,到现在才忘了问,那刘安……现在怎么样了?” “他?”夏希语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他想要用玄水定乾珠骗你们的口,他却是太天真了。玄水定乾珠此物虽不是什么稀罕物,但又怎是他一个养气的弟子可以乱用的!我过去之时只是护住了你们二人,那刘安我却是没闲心情护着了。待到那珠子发挥完毕,他刘安早就化作满地肉块了。” 闻言纪启顺不禁吸了一口冷气,不敢去想如果夏希语没及时到来自己的下场。她只不过是受了点皮肉伤,本源是压根没伤到,只要好生休养几日便又可以活蹦乱跳了,那刘安却是…… 夏希语见她颦眉,笑道:“师妹该不会是在为刘安哀悼吧?” 纪启顺摇摇头,利落道:“我怎会为他哀悼,我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只不过是后悔自己太过莽撞,自以为自己行事滴水不漏,实际上却是太过高估自己了。这回有师姐相护,但是我总不能老是指着别人,是以正在反思我这次行事思虑不周的地方。” 夏希语点头一笑,赞许道:“不错,别人可依不可靠,这个道理确实要明白。”随后又语气一顿,温言安慰道:“这次刘安的事情虽说要吸取教训,但是毕竟是少数。师妹回到门中也无需太紧张,只想平常一样便是。” 纪启顺知道对方是担心自己对门派也没了感情,便想了想道:“多谢师姐指点。”其实她也明白不能一棒子打死一船人,但是这次的事儿也算是给她长了个心眼,知道不能自以为门中就是绝对安全的了,任何时候还是要保持警惕心的好。 如此这般又闲话了一二,夏希语看出纪启顺的疲累,便先告辞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章 二七.雾霾消散复平静 苏方送夏希语离开后,原本纪启顺还想等苏方回来后问问费、叶二人的状况。但是大约身体实在是太过虚弱,是以并未等到苏方,她便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之后,夏希语托那两位引气弟子来看过她的伤。来人是那位很是寡言少语的萧瑜,他来了后只是略略打量了纪启顺几眼后便道:“亏得夏师妹来的及时,纪师侄只是皮肉之伤而已,本源却是完好如初,是以不必太过担心。” 正如萧瑜所说,纪启顺只是最初几日觉得身上疼痛难耐。便在床上躺着静养,一边静养着、一边用夏希语送来的丹药。不过是用了六天,身上的伤便好的七七八八了。 那几日似乎夏希语也是比较清闲的,时不时的便来纪启顺此处坐坐。纪启顺就顺势问了问其他人的状况,这才知道原来叶雪倩也是受了一些皮肉伤,居然还是刘安用匕首刺伤的。 纪启顺初闻时有些惊讶,后来仔细回忆了一番,便想到了刘安袭击自己时,似乎很是慌乱,恐怕就是在那之前便刺伤了叶雪倩吧。这么一想,她便又觉得奇怪,因为按常理说叶雪倩以及刘安才是一个立场的才对,怎么倒是自己内讧起来了…… 把这个疑惑说给夏希语听,她也猜不出缘由。后来又告知纪启顺,费平和她的状况差不多,也是这几日好了不少。 对于费平,纪启顺的感觉是很复杂的。谈不上好坏,只是觉得此人如果作为敌人一定很是难缠。这次若不是他的计谋,那纪启顺可能等不到夏希语来救。但是这人开始明显是帮着叶雪倩的,后来见刘安不对劲,这才和她合作。所以只能说,这人够识时务。 微微叹出一口气,便听夏希语道:“师妹,我这儿有一个好消息,你可要听听?” 这才发现自己走了神,她将目光滑到夏希语的面孔上,道:“不知是什么好消息,竟让师姐如此兴奋?” 夏希语掩唇一笑,眼中闪着明亮的光芒:“我若说了,师妹恐怕比我还开心呢!”说罢顿了顿,又清了清嗓子这才道:“正是: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次刘安扔出那玄水定乾珠,将那座小山的半个山体都炸塌了。那两位师兄去查看的时候,竟是发现了庚金矿藏呢!” 这一听,纪启顺也算是来了精神,便有了几分兴趣盎然。之前她问过苏方,原来她养伤的这几日,其余的弟子还是按照原计划到处探查庚金矿藏,但是仍旧是一无所获。原本她还以为,这处小岛必定没有所谓的庚金矿藏了,她们这些人白跑了一趟呢。 不想今日夏希语居然告诉她,庚金矿藏就在她遇袭的小山下。兴奋之余,她忽的发现一处不对劲。微一沉吟,便道:“我等之前实际上是查过那座小山的,准确的说,其实当时费平就是引着我们在哪小山下绕圈子,按道理说……我们早该发现了才对……” 不想夏希语竟是笑的愈发开心了,朗声笑道:“哈哈,这却是第二个好消息!”话毕,又是笑了起来。 到是叫纪启顺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她便无奈的看着夏希语笑得开心。 见她那莫名的样子,夏希语压了笑,看着纪启顺轻声道:“原本不该告诉你的,但是你也算是功臣一个了,所以到时候门派自有奖赏,是以不如我先告诉你这个好消息。” 纪启顺正要问,便见夏希语素手一弹便是一道水色光芒,在房中绕了一圈。 “这乃是隔音术,也是为了以防万一,毕竟隔房有耳。”夏希语稍稍解释了一句,然后似乎是组织了一下措辞,顿了顿才继续道:“其实不光是发现了庚金矿藏,同时还发现了一个小秘境。” “秘境?” 夏希语面上又浮现丝丝笑意:“不错,你以往可能不知晓。其实所谓的秘境就是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之所,基本是各种上古的福天洞地,被意外保存了下来。这些秘境中基本还保持着上古的面貌,也会有一些现在已经寻找不到的上古药草。大多数情况下都会被各大宗门接手,然后作为历练弟子之处……” 听夏希语解释了一番后,纪启顺微微思考一下,问道:“我们宗门除了现在才找到的这个秘境外,可还有别的秘境?” “那是自然的,我们宗门还有一个秘境——千窟洞,其中有许多幻阵,待到师妹出窍便可以去体会一番。那里的幻阵可是厉害得很,对心境修为有着极其好的益处。” 夏希语解释了几句后,顿了顿道:“其实要说这处是秘境,倒也不一定,毕竟萧瑜、吴崇礼两位师兄也只说大约。具体事宜,半月后我们回了宗门后,定会有合适的执事来处理。如果不是秘境的话,那道更加好了……”最后一句话她说的极轻,却是在自言自语了。 纪启顺也不纠结于到底这福天洞地是否秘境,而是恍然道:“原是这般,怪道我等怎么探查不到呢,大约是这福天洞地压制住了庚金矿藏吧?” 夏希语含笑点头:“不错,正是如此。反正不管怎么样,此地的发现总还是多亏了师妹和费师弟的,到时候门内自会有赏。师姐这厢,先提前恭喜师妹了。” 纪启顺这时候身子好的差不多了,只不过还有些虚,但已经行动自如了。是以一见夏希语对她作揖,忙急急起身想要回礼。却被夏希语按住,只得无奈道:“师姐不必如此的,倒叫我不该如何是好了。” “不过师姐方才说……半个月后,我们就要回去了?” “不错,此番不仅是找到了庚金矿藏,更是发现了一处上古福天洞地,任务也算是完满的完成了,是以自然也该先回去了。” 纪启顺了然点头,其实她也是很想回去的,来了这岛上后实在是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轻轻侧过脸,看向窗外悠悠的蓝天,来时还是尤带寒意的初春。现下眼见着夏天就要到了,日子真是过得飞快。 这几日经历的事儿还真是多啊,纪启顺从桌上捞过一面镜子,镜中映出一个又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经过这几日的修养,她的面色已经是好了不少。依旧还是微微上挑带着英气的娥眉,犹带稚气清隽五官,乍一看似乎和初春时候的她没什么两样。她长长的叹出一口气,将镜子倒扣在案上。 有些恍惚的看着自己的白净双手,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变了,但是心态和以往真的不一样了。对待很多事情上,她都在渐渐改变,有时候某一句话一出口,她恍惚觉得以往自己不是那样的,但是有说不出到底哪里不一样…… 苏方推门进来,她刚刚取了晚饭回来。一进门便见到纪启顺坐在榻上,垂着头看自己的收。苏方心中略微奇怪,她隐约也觉得自家师妹醒来后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改变。 比如说:莫名其妙的发呆…… 苏方无奈的抿嘴一笑,将晚饭放到榻边的小几上,对依旧垂着头的纪启顺道:“师妹,吃饭了。” 她说这话的声气并不是太好,声音也稍微有些大。倒是把纪启顺吓了一跳,她抬头见是苏方,便笑了笑温和的道谢:“这几日倒是麻烦师姐为我打点一切,我思量着修养的也是差不多了,明儿我便起来吧。” 她这话说的极其温和有礼,到叫苏方愣了愣,随后才反应过来有些不自然道:“唉,师妹和我怎的还这样客气?”随后便把小几放到榻上,将晚饭摆在纪启顺面前,苏方这才在床沿坐下。 纪启顺捧起白瓷的小碗没急着吃,而是又道:“哪里是和师姐客气?我是想找个由头下去走走,不然整日在床上躺着,好好地人都要给歇坏了。更何况我等习武之人,哪里就这般娇气。” 话毕这才舀了一勺白粥,就这小菜慢吞吞的吃了起来。苏方就在一边看着纪启顺吃,之后她才发现纪启顺到底哪里变了。以往纪启顺会和她撒娇、逗乐子,却不会这样温和知礼的说话。 纪启顺从小在宫中出身,即便是平时再亲和,但是骨子里的清高还是看得出来的。有时候不免接人待事不太妥当,或者说话不客气不中听。苏方等人知道她的性子,就算心里不舒服但也不会放在心上。 但是旁人却不会这么觉得,只会认为纪启顺此人太过倨傲。特别是养气后,大约是因为她乃是第一个养气的,平日里师门长辈也对她较为关照。所以说话行事不免更加肆意一些,那些纨绔便开始看她不舒服了。 徐金凤之前曾经隐晦的多少劝过她几次,但是她并不当一回事儿,所以叶雪倩等人早就看她不舒服了。之后想着讨好徐乐道,就想着好好教训她一番,才有了后头这么多的事儿。 这次事儿发生后,不仅仅是叫她明白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更加是令她明白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且不说那费平,就说说化为肉块的刘安。要不是纪启顺太过轻视他人,也不会中了刘安之计。 接连被打击后,认清楚了自身的实力,她自然也没了清高倨傲的资本。现下那些残存的清高自然消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远不近的谦和以及温和。 纪启顺想明白这些都是后话了,现下暂且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奉上。这一章比较平淡一点,算是一个小小的过度章,下一章就回宗门了。如果进度不慢的话,下一章就可以结束这一卷了。今天挺开心的,因为加上这一章已经写了十万字了,离目标的12W还差2W而已了~最后求评~(第一卷结尾后,在开始第二卷前可能会从头到尾捉个虫,到时候会具体通知。) 第33章 二八.风波平息日渐远 海风带着咸腥的味道,慢悠悠的从海天交界之处卷过耳畔。纪启顺手扶栏杆,向着天际眺望。他们待了月余的无名小岛,也随着船只的驶离,而慢慢的变作一个小点,最终消失不见。 纪启顺蜷起一根手指,在铁制的栏杆上轻轻地敲了一下。栏杆是实心的,故而只是发出了一声再沉闷不过的轻微声响。栏杆的表面并不怎么光滑,有些地方甚至因为多年海水的侵蚀而生出了些许铁锈。 她慢慢的将手缩回袖中,向后退了一步,随后返身往船舱中走去。 回程依旧是走了两个月多一些,这次路上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儿,一路平静无波。不过正值夏季,小风浪倒是遇到了两次。或许是因为不是初次遇见风浪,也有可能是她经过那事儿后沉稳了许多。总之对于回程上遇着的两次风浪,她并没太大的感觉。 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总算回到了岸上后,就和出发时有所不同了。出发的时候他们都是一路车马风尘滚滚的,这回却发现早有一个执事候在那儿了,是一个灰袍的中年男子模样的执事。 见到这个执事,随着大家伙回来的引气弟子吴崇礼,忙不迭的上前几步对着那执事深深一揖:“见过季师叔!” 那季师叔笑呵呵的扶了他一把道:“师侄无需多礼,老朽此次就是来接诸位回宗门的。” 吴崇礼自然是客气了几句,类似“这怎么好意思”云云。 那季师叔身手捋了捋他的山羊胡,意味深长道:“诸位可是大功臣,又怎么当不得呢?” 语毕,便见他从袖中取出一卷画轴。他口中轻喝一声:“去!”同时右手将画轴往前一扔,那画轴便自己展开,瞬时就涨大了许多。漂浮在空中,仿佛遮天蔽日一般。 吴崇礼和夏希语倒还镇定,各自化作遁光上了那巨大的画卷。纪启顺一干人等,就只能呆若木鸡的看着那画卷。还未缓过神,就见那季师叔袖袍一挥,化作一道轻风将他们一裹,飞上了画卷。 十几个小家伙们虽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神通,但是自身体会却是头一回。纪启顺立在这巨大的画卷之上,也是感叹不已。待到到了目的地,小家伙们依旧还是暗自咂舌:这就是仙家手段、神通啊! 回了宗门后,倒也没什么旁的事儿,那季师叔说了两句话,类似“这一路辛苦大家了”云云。随后大家伙也就散了。 出去半年多的时光,三分之二都是在船上度过的。虽说船上有引气修士所加持的阵法,但是那阵法也是需要灵石稳定的。如果不是遇上风浪,平日里轻易是不会用的。所以船上也一直是摇摇晃晃的,在船上待着自然也不会特舒服。 这会子大家都散了,纪启顺揉了揉脖子,也准备回自家小院子了。结果却看到夏希语对着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过来。 她虽心中奇怪,但略一顿便回过味来了。大约是那刘安的事儿太过蹊跷,门里总是要问一问的。这般大致想明白后,便匆匆几步跟上前去。走到夏希语身旁,她压着声音问道:“可是门中要问刘安之事?” 夏希语点点头道:“不错,这次刘安使的那丸玄水定乾珠可不是寻常之物,而且还是被他一个养气弟子所持,实在是有些蹊跷。你一会也不用害怕,老实答话便是。” 纪启顺自然是一一应诺。 又向前走了几步,便见吴崇礼带了费平匆匆过来,都没让纪启顺等人行礼,便带着他们几人匆匆向前走。便又见着了那季师叔,他笑呵呵的打量了纪启顺一行四人。 他似乎对自己的胡子情有独钟,又是摸了摸胡须才慢吞吞道:“诸位倒是来得快,这两位小朋友就是纪启顺以及费平吧?”随后又扫了一眼纪、费二人。 纪、费二人自然是忙不迭的深深一揖,但有因为不知具体如何称呼,都是含糊着说:“见过季前辈。” 这季师叔便含笑点点头,随后也不说什么,依旧是像之前那般袖袍一挥。将他们四人一卷,飞上了松绕峰。 落了地后,纪启顺稍稍松了口气,虽说不是第一回了,但是对于方才那种感觉还是不能很适应。大约等到自己出窍后,才能真正适应吧。 她微微感叹的叹了口气,抬起头便看到一座十分庄严宏大的宫殿,正是惩戒堂。和之前所见的多宝阁不一样,多宝阁大多给人以富丽的感觉,而惩戒堂则是更加的庄严。 那季师叔略一整衣襟,正色道:“随我进来。” 众人皆是轻声应是,步入殿中才发现其中垂下道道玄黄之气,好个仙家气派。大概是宗门在惩戒堂中加持了什么阵法,外头看着不过是一般宫殿大小,内里却是方圆百里般广大,莫说是几百人,就是几千人也站的下啊。 五人走了几步,便见一个相貌平平的中年道人坐在一杏黄蒲团上,阖着眼面上淡淡的却让人心中不由得生出敬意。 季师叔走上去就是深深一揖,恭敬道:“弟子季阙,拜见掌门!” 纪启顺等人自然跟随着深深一揖下去,恭敬道:“拜见掌门。” 那道人慢吞吞的睁开眼睛,这时候纪启顺方觉心中一震。这位掌门长相平平,但是眼中的睿智确实令人心惊,仿佛不论是什么都瞒不过他一般。她有些心惊的低下头,不敢再看。 却听那掌门开口道:“纪启顺,费平。” 纪、费二人忙上前走了几步,又是一揖。 “呵呵,你们也不必这般紧张,不过是问几个事儿罢了。当日……” 正如对方所言,并没有问什么紧要的事。只是问了问刘安那几日有没有异常的举动、到底做了些什么云云。随后便令他们两人回去好好休息几天,半个月内不用接任务什么的。 随后他二人便退了出来,夏希语、吴崇礼却留在里头了。纪启顺略微一想倒也明白,她和费平说好听了是当事人,但是两个人都不过才养气的修为,哪里能看出些什么。若不是夏希语相救,恐怕连命都保不住。 有问他们的劲儿,还不如问问挡下一击的夏希语,以及之后查看过现场的吴崇礼,倒还管些用。 两人出了惩戒堂,一路默默无言的通过栈桥往弄月峰行去。他们二人原本就没甚交情,之前虽说有那么点并肩作战的样子,但是也不过是为了对付刘安才暂且两人合力罢了。 纪启顺一路想着事儿,倒也不觉栈桥有多长,只觉得没走几步已经到了弄月峰。正打算回弄月小筑时,余光便看到费平皱着眉在想什么。碍着礼数就随意拱了拱手,客气道:“费师兄,我这便告辞了。” 费平也似乎是在思考方才之事,便随意还礼道:“师妹慢走。” 纪启顺略微颔首,便转身向着半山腰的弄月小筑行去。看到浓翠掩盖中的弄月小筑愈发的近了,她有些紧张的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似乎又闻到了弄月小筑中的平淡岁月的温软气息,微笑不自觉的爬上脸颊。 她伫立在门前,轻轻叹息。 那些波澜起伏已经远去,她所迎来的,将是一段全新的岁月! 【第一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卷感言 终于写完一卷了!话说虽然我知道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我还是好激动……我打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手都是抖的。。咳咳,好吧我是有那么一点点怂~但是,其实细想想还是挺不容易的。因为修文的原因吧,其实压力还是挺大的。特别是最初的时候,无数次想要弃。不怕妹子们笑话,那时候我每天都要说几句丧气话…… 看到数据下去了,心里就特难过,觉得是不是我写的特恶心。不过日子长了呢,也就习惯了~嘿嘿,现在是不掉收就特开心~往后呢也会像现在这样,慢慢的往下写。弃文什么的,是不能够的。大家看的开心了呢,就给个评论~ 然后这一卷写完了,之后可能要有两天不更新。一个是我想理理接下来的思路、大纲等等;另一个呢,我前几天抽空看了看之前的章节,发现错字真的还不少。接下来的几天,我姑且不更新,先一章章的捉个虫。希望大家理解,鞠躬~ 第34章 第一章·物是人非 走过白玉矮桥,绕过碧涛阵阵的翠竹林,踩着白圆石的小道走了一刻钟,便见到了久违的小院子。 纪启顺伸出手悄无声息的推开竹制篱笆,抬眸慢慢的扫视了一圈这个小小的院子。疲惫慢慢的从心头溢出,将全身骨肉侵蚀了个遍。她一手捂住额头,长长的叹出了一口气。 她站在原地闭着眼睛,深深的呼吸了一口院中的空气。只有在这里,她才敢真正的卸下警惕,将心中紧绷的弦慢慢松弛下来。不用惧怕会不会有人在身后放暗箭,回到了这个小院中,她才觉得自己已经疲累不堪。 就在她恍惚的这一个刹那,忽有一道怯怯的稚嫩声音传入耳中:“那个,请问这位师姐是……?” 纪启顺心中一惊,睁开眼睛,利落的转身看向说话的人。 却是一个穿着丁香色衫子的女童,面颊略略鼓着,看着不过七八岁模样。看她年纪尚幼,且未穿门派发放的衣袍,便可知晓这女童大概是新晋弟子。 纪启顺弹了弹衣袖,礼节性的一笑,温和道:“你可是这半年的新晋弟子?” 女童见她穿着一身白袍,略微犹豫一下便双手抱于胸前,深深的躬身一揖:“弟子陶夭,拜见师姐。” 大约是年纪尚幼的关系,陶夭并没有把头发全部挽起来。而是挽了双螺髻,随后在耳畔挑出了几缕散发。看着对方乌压压的头顶,纪启顺微微出神,回想起了自己还未入门的时候也是挽这样的双螺髻。 幸而纪启顺这是稍稍恍惚了一下,便将思绪收回了。看见陶夭依旧老老实实的躬着身,纵是纪启顺也不由得笑叹一句:“你也忒老实了些。”随后便伸手一捞,将陶夭扶起。 陶夭只是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来得迟,今年开春才入了门。一直呆在这个小院子里没出去过,所以不知道怎么称呼师姐。” 纪启顺将手收回袖中,笑呵呵道:“我单姓一个纪,纪启顺。亦是住在这个院子的。” 陶夭还没做出反应,便听一道柔和的声音响起:“师妹。”除苏方外不作他想。 抬头看去,果不其然正是苏方。她一头黑发微湿的披在肩头,大约是才洗了头还没晾干吧。纪启顺微微一笑,也不和苏方客气,直接笑道:“师姐。” 苏方抿唇一笑,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天青色的发绳,随意将头发一束就急急走到纪启顺身旁,压低声音道:“师妹可还好?他们没有为难你吧?”她见纪启顺摇头,略微松了口气,这才扫到默立在旁的陶夭。 “这位是新来的陶师妹,这位是你纪师姐。”苏方眨了眨眼睛,立马互相介绍起来。 纪启顺点点头,似乎漫不经心的扫了一圈院子,轻声询问道:“师姐可有见到白英和金凤?” 苏方明显一愣,无奈的一笑,随即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瞧我这脑子,一回来跟陶师妹打了个招呼就去后山温泉了,倒还未曾打听过金凤和白英的去向呢……” 说着她扭头看了看院子,猜测道:“金凤一年前下的山,顺利的话或许已经回来了,但是具体恐怕要去问问孙执事。至于白师妹,如果她通过了考核,这时候应该是在做任务吧。” 纪启顺点点头,正打算说什么,眼角的余光就看到陶夭欲言又止的表情。她转头看着陶夭问道:“陶师妹可是想说什么?” “呃……”大概没料到纪启顺会突然发问,陶夭稍微愣了一下,才犹豫的说:“两位师姐说的金凤……是不是一个举止爽利、笑起来嘴角有一个梨涡的师姐?” 纪启顺默默地看着苏方没吱声,她倒是从来不关注别人是不是有梨涡。苏方想了想,询问道:“她可说了什么?” 陶夭摇摇头,表情显得有些许疑惑:“她没说什么,知道就我一个人住在这里后就走了。” “就你一个人?”纪启顺有些敏锐的道:“那白英呢?” 闻言陶夭圆圆的眼睛亮了一下,有点兴奋的说:“白师姐我见过的呢,之前也在这个院子里的。白师姐虽然话很少,但是人很好!我才来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对亏白师姐教了我不少东西。” 话至此处,她的眼神略微黯淡了些:“可惜,一个月前师姐没有通过考核,就暂时搬去了山脚的杂役弟子居处。”话音一顿,随后坚定的道:“白师姐要不了多久就能回来了!走的时候她就和我说过了,这些日子她已经隐隐觉得有些突破了!” 纪启顺和苏方对视了一眼,都是叹了口气。原本二人都是怀着放松的心情回来的,没想到只不过离去了半年,这个小院子就已经物是人非了。 心中稍微感叹了一番,纪启顺倒不觉得白英是在安慰陶夭。她和白英相处这么长时间,自然晓得白英此人最是实诚,从来不会夸大其词。虽然寡言少语,但是从来都是有十分说三分的。 *** 在后山温泉洗了个痛痛快快的澡,纪启顺觉得整个人都像是脱胎换骨一般。她套上干净的衣物,用力的伸了个懒腰,顺便扭了扭脖子。视线顺着伸展的手臂望出去,便是蔚蓝如洗的天空。 她扶着岩石眯眼看着绵绵的白云,或卷或舒的悠哉漂浮于空中。思绪也随着白云飘出去,大约是今天的这位陶师妹有些像以前的自己,她突然就想起了以前的事、以前的人。 来太虚门已经,一年了。 她低下头,看着因为在温泉中泡了过久而有些发皱的指尖。眉尖微蹙,在眉心折出浅浅的皱褶。将双手拢在宽袖之中,她漫不经心的步出后山。 要不是今天看见那位陶师妹,她都差点忘了曾经答应柳随波的话——及笄前必须养气圆满,然后下山游历,回宫一次。 不知道师叔怎么样了,是不是还是和以前一样精神矍铄。不用操心自己,师叔一定十分逍遥自在吧。每天钓钓鱼、看看棋谱,或者在红尘走走停停? 纪启顺眨眨眼睛,将心中涌起的酸涩压下。略微振奋精神,心中合计着:“师叔于我有大恩,他的嘱咐我是必然要完成的。现在我十一,还有四年的时间让我准备……” 合计一番后,她点点头深觉自己只需按照自己步调踏实的修炼下去。不用四年,最快两年半应该就可以下山游历了,往最多了算三年也必定可以养气圆满了。打定了主意后,她便加快了步子。 迎面走来的是面含微笑的苏方,她也微微一笑也是脚步轻快的迎了上去。 自刘安事件后,苏方倒是鲜少见纪启顺心情这样好了,只道自家师妹是回了宗门就放下了心。殊不知纪启顺已经决定好了自己往后几年的计划,又心怀神往,自然是心情甚佳。 *** 因为之前见掌门的时候,那位掌门叫纪、费二人修养半个月。纪启顺自然不会矫情的接任务,以示自己多么的勤勉。 半个月里除了下山拜访过一次白英,就是日日宅在院子里。每天花半天时间做功课(观想、习剑),然后就是侍花弄草,偶尔指点陶夭锻体。 或许是姑娘之间从来话题颇多的关系,纪启顺和陶夭才一起混了半个月便已经十分相熟了。陶夭呢,觉得自家师姐为人温和,乐于指点她。纪启顺呢,觉得这个师妹够实诚,某些地方有些像以前的自己,自然是不免多了些怜惜之心。 半个月的悠闲日子很快就过去了,纪启顺一早用了饭就往执事堂去了。路上还琢磨着一会要是能见着何明德,便托他帮自己问问徐金凤的消息。 到了执事堂后,接了个整理宗门典籍的任务后,她扫了一眼执事堂并没有看到何明德。问了其他的弟子才知道,原来何明德刚刚去山下办事儿了。 一边感叹着自家运气不好,一边就要往外走。却遇到了一个她万不想遇见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来了。其实第二卷的大纲周二就理好了,但是这一周忙翻了。每天回家一沾枕头就睡了,连错字都没什么精神改。。今天也累的够呛,如果有时间的话,明天回来我会再校对一下的。最后说一句闲话,我发现了只有道阻卡文的时候我才会想要倒腾新文,不然的话好像完全不想弄新文OTZ P.S.话说文名很晦涩么……需要改么? 第35章 第二章·往事唏嘘 面貌稚嫩的外门弟子有点歉意的拱手:“这位师姐,真不好意思啊,何师兄一早就下山去了,只说是办事儿去了。眼下都出去小半日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听闻此言,纪启顺除了叹息自己来的着实不巧,也只能颔首道:“无碍,我改日再来便是,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 说罢便扶了扶道髻,转身向着门外而去。才走了两三步,便有一个容貌妍丽身段姣好的女弟子缓步行来,两人视线相撞都是一阵愕然。 想找的人没遇上,不想遇到的倒是偏偏见了面。此女正是叶雪倩。 纪启顺无奈的拱手寒暄道:“叶师姐许久不见了,一向可好?” 叶雪倩抿了抿唇,有点不自然道:“尚可,师妹竟来可还舒心?” 这人居然还会和人客客气气的寒暄?纪启顺觉得有点奇怪,面上也不由的露出些许诧异之色,口中迟疑道:“托师姐的福,倒还算平静。” 听出了其中的轻微嘲讽之意,叶雪倩白皙的面颊上显出一抹红晕,但口中却是依然客气:“师妹说的哪里话……” 纪启顺见她面上的红晕,更是惊讶。这个叶雪倩向来和她没什么交情,怎么现在态度大变?她可不相信,对方是因为刘安之事对自己有了好感。就算有好感也应该是对费平,或是苏方吧。 又见对方说话有些吞吞吐吐,心中不由的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叶雪倩见她不说话,便犹豫着借着道:“我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纪启顺一听,心中嗤笑不已:如若自己拒绝,难不成她还会真的不说不成?想着自己之前和叶雪倩等人也算是撕破脸了,是以她也不再假客气,而是直言道:“师姐说笑了,我二人素来无甚交情,又有什么可以说道的?” 见纪启顺说话这般不客气,叶雪倩面上浮起一层恼羞成怒之色,但是并没有回口。而是瞪了纪启顺一眼,依旧客气道:“呵呵!师妹还是如此这般直爽,我前儿无意中知道了刘安之事的内情……” 这话听着客气有理,但是语气怎么就那么咬牙切齿呢。纪启顺心中抿嘴偷笑,有种微妙的泄愤之感。她毕竟不过才是个十一的小毛孩罢了,再怎么少年老成还是免不了这样的少年心性。 叶雪倩故意吞吞吐吐的,为的就是引起纪启顺的兴趣。却见纪启顺看着袖口出神,似乎并未听清楚她说的话。心中恼意更甚,但又想起了昨日父亲的话。便咬了咬牙,放大声音将之前的话又说了一遍。 猛然被叶雪倩惊醒,纪启顺忙定了定心神,心中暗暗懊恼:“竟是这样就出了神,还真是记吃不记打!”一边警告自己,一边就听见叶雪倩压低声音说:“前儿我无意间知道了刘安之事的内情……” 纪启顺心中一动,心道:“叶雪倩好歹也是修仙家族中人,一不小心听到什么内情倒也不是不可能。只不过之前刘安之事她也算是有连带责任的……” 叶雪倩见她眯着眼睛,似乎很是不在乎的样子。自然知道她心中的顾虑,心中郁卒,只得又咬牙道:“如果我再有对师妹不利之心,就让我修为永远止步于此!” “哈哈,”纪启顺习惯性的弹了弹袖子,面上一派洒脱道:“师姐太见外了,怎的还和我发起毒誓来了!罢罢罢,不知师姐可有兴趣去寒舍闲话一二?” 不知缘由的恐怕还觉得纪启顺宽宏大量、不弃前嫌。但是叶雪倩几乎咬断银牙,这哪里是纪启顺宽宏大量?根本就是狡诈!如果真的宽宏大量,怎么不在之前回答她?偏偏在她立下誓言后才答应下来,还摆出一副“好啦,真拿你没办法。算了,不和你计较了”的嘴脸! 如果是俗世中的人,或许可以随口就来成千上百个毒誓。 但是只要是略有常识的修士都知道:誓言,是不可以乱立的,特别是有关修行的誓言。一旦违反誓言,必定要承担其带来的后果。就算暂时没有严重后果,道心漏洞也是逃不掉的。一旦出现这样的道心漏洞,基本面临的就是大道断绝。 所以违反誓言的苦果是所有修士都不愿承担的,也承担不起的。 正是如此,纪启顺才会在叶雪倩起誓后答应的这般爽快。再者刘安之事多有蹊跷,原本觉得门派未必会告知自己,现下有人送上门来,她又怎会拒绝?又能顺便挤兑挤兑叶雪倩,何乐而不为呢? 带着叶雪倩往自家的小院子走去,纪启顺双手笼于袖中,唇畔携着一抹微笑,看起来心情大好的模样,时不时会轻快的后头强颜欢笑的叶雪倩闲扯两句。 熟门熟路的穿过白圆石铺就的幽径,纪启顺远远地就看到了一个娇小却挺拔的声音,在院子中打着一套拳法。那拳法看着十分柔软,但仔细一看却是极柔克刚!她心中啧啧称叹,看来陶师妹入门前也有一番奇遇。 却听耳边响起一声轻笑,随后而来的便是漫不经心的声音:“现在的弟子却是不怎么样,锻体都软趴趴的。” 纪启顺敛了笑,轻声说了句:“师姐慎言。”随后便快步向前走去,推开了院门。 陶夭推出去的手一顿,随后圆融的收回胸前收了势。转身看去,便见自家师姐正笑吟吟的瞧着自己,她身后三尺处立着一个面容妍丽、削肩细腰的秀美女弟子。 见此知晓纪启顺有客到来,便上前对二一揖,恭敬道:“见过二位师姐。” 纪启顺伸手虚扶了陶夭一把,又想到了她方才所打的拳法,便顺口问道:“方才我远远地就见到师妹在锻体,不知使的是什么拳法?虽不似一般的拳法刚猛,倒是十分的极柔克刚。” “不敢瞒师姐,我原本是从俗世来的。”陶夭组织了一下语言,慢慢道:“我爹曾经救过一个穷道士,那道士活下来后说没什么可报答的,就把这套拳法教给我了。后来仙师愿意带我来宗门,也是看我打了这套拳才带我来的。” 纪启顺微微颔首:“那道士恐怕也不是寻常人,这倒是你的奇遇。” *** 窗旁的竹榻正中放着一个小几,小几两旁各放了一个蒲团。叶雪倩在下首坐定,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屋子。 纪启顺的屋子并不大,但是却布置得清爽雅致。 小几上放着一个铜炉,幽幽的香气化作青烟袅袅的升起。香气并不怎么浓郁,有些凉凉的浮在鼻端,十分清幽长远的味道。但是只要一仔细闻,便又觉得并没有什么香气。 茶盏放在面前的小几上发出轻微的声响,随之而来的是纪启顺的声音:“师姐光临,寒舍蓬荜生辉。本应扫榻相迎,仓促间也没有什么好茶相待,还望师姐海涵。” 叶雪倩心里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嘴上还是漫不经心的客气道:“哪里哪里。”随后便擎起茶盏,浅浅的抿了一口。说来也怪,这茶虽不如家中那些仙茶的灵气充足,却也十分鲜醇高爽、回味甘甜。 “师妹这茶不知是……”叶雪倩虽有纨绔之嫌,但也是识货的。 纪启顺放下茶盏,笑笑道:“此乃我从俗世带来的青茶罗——汉沉香。可惜茶饼早就吃完了,现下只剩下些茶叶,现下也剩得不多了。” 既然已经问出了口,叶雪倩干脆全部问了:“那这熏香又是什么熏香?我却是没闻过。” 纪启顺倒也不急着问正事儿,慢悠悠的和叶雪倩说着闲话:“此香别处可是寻不来的,这是我自己用梅花等物制成的。因为香气清幽、若有似无,我便叫它为暗香。” 叶雪倩恍然大悟,心中正想着如何跟纪启顺要几丸暗香时。忽的想起自己的来意,这才慌忙提起之前的话头:“看我说了这么些废话,竟是把正事儿忘了。” 纪启顺微笑着看了她一眼,面上看着老神在在的,心里却是已经忍不住猜测起了刘安事件的内情。 清了清嗓子,叶雪倩下意识的压低嗓门道:“刘安之事想必师妹也觉出不对了,最奇怪的就是他居然有玄水定乾珠……” “师妹应该知道,刘安和我们一起被派到孤岛去,可不是他自己要去的,乃是刘氏族里要他给一个嫡系子弟背黑锅去。” 纪启顺嗤笑一声:“我难道不是背黑锅去的?” 叶雪倩撇了撇嘴没接话,继续道:“其实刘安的父亲是刘文儒,也就是说他其实也是刘氏的嫡系子孙才对。但是他却是以一个旁系子孙的身份,生活在刘氏家族里的。” 刘文儒此人纪启顺也有所耳闻,是太虚门天玑峰的弟子。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就陨落了,死的时候引气圆满,正在下山游历以求神魂。他是一个晋升速度极快的修士,可谓是惊才绝艳了。 那时候他已经是宗门的秘传弟子了,能够成为秘传弟子的,基本都是同阶修士中的翘楚、被宗门认为很有可能进阶金丹的弟子。所以刘文儒的陨落也令很多人惋惜不已。 这样的一个修士死后家属应该是得到很好地待遇的,怎么到了刘安这边反倒是反过来了。而且不仅仅是没有得到较好的待遇,反而还被夺去了嫡系的身份,从小以一个旁系子孙的身份,无人问津的长大? 除非…… “你的意思是说……刘文儒的死有问题?”纪启顺将茶盏轻轻放在小几上。 对方露出一个“孺子可教也”的表情,没有再卖关子,轻声道:“刘文儒养气圆满下山游历的时候曾经有过一番奇遇,遇到过一个上古修士洞府。那个洞府阵法已经残破,在他发现之前就有不少修士进去过了,所以即便是刘文儒当时的养气修为也没什么危险。” “他大约是怀着侥幸的想法,所以即便许多人都进去过了,但是他还是不死心的进去了。倒也是巧,还真在里头找到了一个功法玉简,名叫《五行披靡决》。他自觉寻到了厉害的上古功法,便一心一意照着上头的练。” “原本还有一些担心,但是后来见自己确实是修炼速度快了不止一倍,便更加全身心的放在上面。但是世上哪有什么免费的午餐,那洞府早被许多引气、神魂、甚至金丹宗师搜刮过了,怎么偏偏只有他得到了那部功法。” 纪启顺只是唯一思考,便问道:“功法有问题?” 叶雪倩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水,颔首继续道:“那是一名专攻心境漏洞、蛊惑之道的下品金丹宗师,故意放在那里的,就等着有哪个贪小便宜的低阶修士来取。结果可不就等来了刘文儒嘛!” 之后的话不用叶雪倩说,纪启顺也可以猜出来。 因为一旦成就下品金丹,那就是大道断绝无法再往前走一步了。寻常的修士要不然就是赶紧找一个资质不错的孩子,传下自己的道统;要不就是找元神长辈护持自己转世。 但是如果找不到弟子,本身又是没什么根基的散修找不到元神真人护持自己转世的话。那么也就剩下两条路了:一、什么都不想了,该吃吃该玩玩,坐家里等死;二、夺舍。 所谓夺舍,就是夺他人的肉身让自己可以继续修炼,不过一般人如果没有法门是没有办法夺舍的,而且夺舍也有死的可能性。显然那个“姜太公钓鱼”的下品金丹修士就是为了钓刘文儒这“鱼”,目的就是夺舍。 但是如果是被夺舍的话,那怎么会波及刘安呢? 叶雪倩倒也不是本人,看出了纪启顺的奇怪后,便解释道:“那刘文儒原本是被宗门救了下来的,但是大约是被那金丹宗师蛊惑过久。竟然觉得宗门是要害他,便拼了命想要报复宗门。后来自作孽不可活,被他的师父清理门户了。” 纪启顺眼神一亮,猜测道:“难道……他死前还偷偷留了那门功法给刘安?所以刘安才会举止如此疯狂?” “不错!”叶雪倩点了点头,又道:“玄水定乾珠也是刘文儒留给刘安的。” 得知了来龙去脉后,纪启顺长长的出了口气,叹息道:“修炼的路途,当真是道阻且跻啊!不仅要时时不忘修炼、保持道心,更要提防身边的暗箭。唯有小心谨慎,才能得以自保啊!” 叶雪倩也是常常叹气,亦是十分唏嘘不已的样子。着这件事情上,两人第一次有了同样的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点卡,然后今天就一次性写了4000+的大章,我觉得写得比较酣畅淋漓……不知道大家怎么认为~ 然后新文可能要晚点了,最近重新改了新文的方向,觉得女配的设定有点鸡肋就去掉了。比较好笑的是在码新文大纲的时候居然忘记把男主放进去了…… 第36章 第三章·故人 午后金橘色的阳光丝丝缕缕的透过窗纱洒进屋内,柔软的缠绕上叶雪倩纤细白嫩的指尖。夏日的夕阳犹带着温热的触觉,她蜷缩起手指叹息道:“时候不早了,我这便告辞了。” 大约是时间有些久了,茶水早就散去了热气。不复之前的醇香高爽,凉凉的茶水带着艰涩的气味从喉头滑下。 纪启顺轻轻地将茶盏放于桌上,不知因为刘安之事的内情、又或者是方才与叶雪倩相同的唏嘘不已。她没有客气的起身送客,只是随口道:“确实是不早了,我便不留你了。” 话毕便轻轻拱了一下手,叶雪倩也不在意,胡乱的点了点头便推门匆匆而去了。 之后的日子也愈发平淡了起来,就像是夏季蔚蓝淡色的天空,平淡而又美好。 从专门收藏宗门典籍的万卷阁走出,抬眼便是一片明晃晃的光亮,纪启顺略微恍惚的抬手遮住眼睛。 这段时间她每日寅时三刻就会来此处万卷阁整理宗门典籍,因为典籍杂乱且数目繁多,几乎每日都要申时末才能回去。虽说按照她已经是养气了,不睡觉都不会有问题。但是日日面对密密麻麻的文字,更多的是一种心理上的疲惫。 她深吸一口气又伸了个懒腰,这才神清气爽的顺着白玉台阶而下。 虽说这整理典籍的宗门任务十分琐碎繁杂,但是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的。除了偶尔整理的久了不免有些晕,但是对于纪启顺这种初至蓬丘的人来说,简直是了解修仙界常识、大千世界局势以及自家宗门历史的大好机会啊! 也是借着这个机会她才知道,原来本方大世界除了她所生活的华州大陆外,还有一个九州大陆。而且那个九州大陆上也有一个修仙界,名曰“扶桑”,本方大世界则被称为“九华大世界”。 之前她曾听闻的七大宗门,也都是各自分散开来的。其中太虚门和碧潭阁在华州大陆:太虚门占据蓬东,碧潭阁在中舍城以南一千两百里处。天玄派以及九阳宗则是在九州大陆。 剩下的方丈派、昆陵派、北冥宗各自分散在海上不同的位置。其中昆陵派、天玄派和太虚门交好,碧潭阁向来与方丈抱作一团。九阳宗素来都是以老好人出了名,和除北冥宗以外的门派都十分融洽。 北冥宗则是和别的门派没什么交集,不过此门派的弟子大多亦正亦邪、时善时恶。如果一开心很有可能大手一挥,送个上品法器给你;若是心情不佳,就算是多年的老友也有可能说打就打。 现下七大宗门中执牛耳的,便是以和善出了名的九阳宗。 但是这领头人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每隔百年便会举行一次清潭大典。这大典的主要内容便是论道以及斗法,以斗法的胜负来决定接下来的百年中以哪个门派为首。不过一般参加清潭大典的,最低也得是引气弟子才能参加。是以这部分的内容纪启顺只是随意扫了眼,知道有这么回事儿便罢了,并未上心。 就在这一个恍惚间,已经走下了白玉台阶,纪启顺稍稍辨别了一下方向便拐上了一条青石路。她现在并不是在弄月峰上,而是在清流峰上。 也是这几天执行任务她才知道:这清流峰上可不止多宝阁和万卷阁,还有一座宏伟的大殿——无极殿。无极殿一般情况都是不开启的,唯有一些重大事件发生之时才会用。 例如最近的一次使用乃是为了给前几年,成就上品金丹的金丹宗师姚元静举办金丹大典。再往前,就是二十几年前为了庆贺余上善成为秘传弟子而举办的仪式。 那松饶峰也不只是惩戒堂,还有用来方便弟子之间切磋技艺的百来座演武台、后山则是之前夏希语曾经提到的秘境千窟洞等等。 纪启顺摇了摇脑袋令自己不再去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儿,顺着青石板路一路向前,期间又或左或右的转了几个弯,她便看到了被葱郁树木所掩盖的栈桥。正准备踏上栈桥回弄月峰时,便听一道女声从身后犹疑的传来。 “启顺?” 能够叫自己名字的必定是亲近之人,但是口气又带着些许不确定,必定是一段时日没见过自己了。就在转身的一瞬间,纪启顺已经大致猜出了来人是谁。转身看去,果不其然来人面容清秀气质大方爽朗,正是徐金风。 虽说方才便已经猜出来了,但是纪启顺还是不由的愣上了一愣,不是因为别的却是因为徐金风身上所穿的灰色袍子。这袍子并不似一般灰袍那样,而是带着些许银白,看着十分飘逸仙气,却是门派发给内门弟子的道袍。 见此纪启顺的第一反应是:徐金风进阶引气了?但是她立马便在心中摇了摇头,一年前徐金风下山游历,且不说她身上没有引气的威压,一年时间是根本不可能从养气飞跃到引气的,这一点就算是锻体的小儿都知道。 她心中一动,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了。她上前一步,露出莹白的牙齿,笑着一揖:“弟子恭喜师叔得遇恩师!” 徐金风微笑着回礼:“托师妹的福,一年未见师妹一向可好?” 纪启顺心中叹息连道不好,但是面上还是笑道:“尚可,不知师姐师从哪位?”并不是她不愿意和徐金风说这半年的事儿,主要是宗门并未发话,她自然不好宣扬出去。 徐金风向来为人爽朗,自然不会去在意这些小节。闻言便是一笑,面上露出两个梨涡:“家师乃是天枢峰辛雾。” 纪启顺心中微顿,辛雾乃是天枢峰三名神魂长老之一,道号元持。其人性格温和,很是德高望重。修习的功法是《玄水元磁决》,本命法器乃是玄水旗。不管是其擅长的方面,还是人品性格,看着都是十分适合徐金风的 就这么一会,便听徐金风有些遗憾的叹气:“可惜启顺你们二人两个月前未回来,不然的话就可以看到我的拜师仪式了,我还被赐了一个道号呢。” 这到叫纪启顺来了兴趣:“不知金风你的道号是……?” “静远。”徐金风含笑回答。 纪启顺眨眨眼,调侃道:“弟子见过静远师叔了。” 之后两人又闲聊几句,因着各自都有事情在手便也没聊太多。各自告辞后,纪启顺便通过栈桥去了弄月峰。她匆匆去了执事堂将任务交了后,便打算回弄月小筑。因为她今日原本还打算去山下看看白英的,但是她并不知晓白英到底在何处,是以还得找陶夭一道去。 谁知才交完任务,便见一个白袍少年对着自己一揖:“纪师妹。” 乍一看之下,纪启顺觉得此人很是面善,看他似乎也是认识她的。又细想了一二息,她才试探着道:“可是何师兄?” 对方轻笑一声:“正是在下,师妹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纪启顺自然是忙称不敢,随后便见何明德话语稍稍顿了顿,她便道:“师兄可是有什么事?” “不错,”何明德若有所思的道:“原本就算师妹不来,我也打算去找你了,可巧倒是在这儿就遇上了。却是沈掌门寻你有事。”话毕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纪启顺跟着他走。 *** 松饶峰,清净殿。 才进如殿中,便见费平已经立在里头了,旁边还有那位叫做萧瑜的引气弟子以及夏希语、吴崇礼。她心中微微一紧,心中大概猜出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便垂下眼快步走到了夏希语的身旁。 大约是因为在场几人面色都有着些许严肃,又或者是气氛使然,饶是纪启顺也觉得十分忐忑。何明德等无关人员早就退了出去,现下这广阔的大殿上也就这么五个人,倒显得气氛更加肃穆了。 大约等了半盏茶的时候,沈掌门缓步而来,在上首的两个蒲团上坐下。他嘴角含笑,温和道:“多亏你等,宗门又得一处秘境。” 在场诸人都是松了一口气,沈掌门接着道:“宗门一向赏罚分明,你等立了大功自然是该赏的……” 夏希语、萧瑜、吴崇礼等人各自获得了一个中品法器、五百点功绩。考虑到纪、费二人才是养气阶段,便直接给了他二人一千点功绩。又因为他俩因为刘安之事收了不小的伤,宗门便大手一挥免了他们每月的任务。 将每月的任务去掉了,对于纪启顺而言应该算是可有可无的意外之喜。一千点功绩就是实实在在的好处了,一点功绩等于一块下品灵石,然而一个中品法器也不过千把块下品灵石罢了。 也就是说现下纪启顺等于是间接地拥有了一个中品法器,想到此处饶是淡定如她者,嘴角也是不可抑制的翘起。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是过渡章,把许多东西都交代了一下,表示写到后头我都有点晕乎乎的。。一会我再研究一下,可能之后会修改细节。。最后祝大家中秋快乐! 第37章 第四章·引火术 夕阳如血,浸透了漫天的云。 陶夭坐在石凳上大口的喘气,方才她足足打了九遍《柔极拳》才停下,正是痛快淋漓之时,抬头却见满天云霞皆为赤红。她抬起手用袖子抹去滑落到下颌的汗滴,略带恍惚道:“这就黄昏了啊……” 却听一把柔软的女声在身后响起:“师妹怎么坐在此处?” 陶夭闻言似乎还未完全反应过来,呆呆的抬头看去,却见一窈窕女子逆光而来,金红的夕阳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圆圆的杏眼眨巴两下,用犹带稚嫩的童音软软道:“苏师姐……” 话毕又眨巴两下眼睛,这才面色一僵,娇小的身影猛地弹跳而起,恍若受了天大的惊吓。 陶夭猛地躬身下去,声音绷得紧紧的,听着不似方才的软糯,倒有些惊恐过度的艰涩:“师、师姐!弟子失态了!” 半晌未听得回音,心中正是忐忑之时,却听“嗤嗤”的笑声低低的响起。随后就是苏方标志性的柔婉声音:“都同住这么些日子里,师妹怎么还是这样羞怯?”话音未落便有一双白皙纤秀的玉手将陶夭扶起。 苏方并不在意陶夭的失态,而是含笑点出了她锻体时的缺陷,随后又随意指点了对方几句自己锻体时候的心得体会。因为苏方养气时间较长,是以给予陶夭的指点颇有“高屋建瓴”的味道。 正当陶夭听得眼中异彩涟涟之时,便听对方漫不经心道:“这段时日倒是没怎么见过启顺了……” 陶夭有些迷茫的抬起头看向对方,却见苏方正侧着脸看着纪启顺的住处。她知道苏、纪二人交情匪浅,便恭敬道:“苏师姐大约不知道,纪师姐被宗门免去了每月的宗门任务。现下纪师姐每日不是专心观想,便是练习法术呢!” 苏方姣美的面容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化作了然,对着陶夭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之后二人又闲话了几句就各自散去了。 …… 铺在院中的金红色夕阳也渐渐淡去,赤红的天际被单薄的夜色所替代。 水般的月光慢慢的侵润了薄如蝉翼的窗纱,慢慢的投入屋内,洒了满地如玉霜华。然而盘坐窗边竹榻之上的人却似乎对这一切毫无察觉,月光随着时间的推移,从她膝头慢慢的向上攀去,照亮了她清隽秀逸的五官,正是纪启顺。 她阖着眼面容平静,仿佛超脱于尘世之外。白袍因为未曾系腰带的缘故,是以显得有些许的松垮。但并不显得柔弱,而是意外的洒脱风流。屋中的氛围亦是十分安静,似乎时间的流逝就在此处停止。 但却就是在此时,她徐徐睁开眼,自然的放在膝头的右手也随之缓缓抬起。银亮的月光恰好洒到她瞳仁中,柔润中犹带些许稚嫩的声音从她口中发出,似乎在屋中激起一阵涟漪。 “火起。” 白皙的指尖在话音将落未落之时掐出一个玄奥的手势,那平淡的两个字便猛地消散而去,取而代之的是浮在指尖之上的红色火苗。火苗并不太旺盛,不过才寸许大小。 她满足的叹出一口气,慢慢的熄灭了指尖的火焰,有些出神的看着地上的皎洁霜华,忍不住露齿一笑。之前虽然也或多或少的看到过宗门前辈的神通,自然是比她方才好上千万倍。但是这是她第一次自己使法术,自然是免不了激动之情。 激动了些许时候,纪启顺渐渐平静下来。正准备起身去后山泡一泡温泉,却猛然一愣,随即苦笑出声:“真是得意的太早了些……” 就在她准备起身的时候,蓦地发现自家经脉中的内气已然所剩无几了,但想着自家才施法成功,心境并不如以往那般平静,若是此时强行观想恐怕容易出事。考虑到这些因素,她便活动了一下身子,随即下了榻往门外而去。 …… 后山。 褪下身上衣物,慢慢坐入水中。又刻意向下坐了些,直到水面没到下巴,才放松的靠在了身后的石壁上。纪启顺看着白色朦胧的雾气从水面钻出有些怔怔的,稍微发了一会呆后,她晃了晃脑袋令自己的头脑清醒起来。 这几日着实有些累了些,就像陶夭所说,纪启顺并没有因为被免去了宗门任务闲下来,而是更加忙碌了。她几乎每日都是呆在屋内,不是观想便是修习法术。也正是这几日,她更加清楚了自己的水准。 她并不是什么修行的奇才,悟性也好、资质也好都不过是中等偏上罢了。就像她才学会的“引火术”,这个法术乃是《六合青莲诀》上的十个法术之一,也是最简单的一个。但是就算是这样的小法术,她都是整整半个月才参透,随后又用了五个晚上来练习,直到今晚才真正的施法成功。 但是施法成功后才发现:这法术不单单是威力小、而且消耗甚大!当然了也有可能是纪启顺修为不够,才导致了内气消耗甚多。纪启顺在怅然之后,猛地精神一振:修为可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唯有脚踏实、一步一个脚印,方能走的长远。 想明白了这些道理后,她低下头对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一笑,心中仅有的一丝沮丧也随着这抹笑容散去了。 …… 清晨的鸟鸣在耳边叽叽喳喳的此起彼伏,陶夭有些不情愿的睁开眼睛,恍惚中看到了被晨光映得发亮的窗纱。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随后俏丽的杏眼蓦地圆睁,她咂了两下嘴,才惶惶道:“这是起晚了?” 话音未落便见她猛地从床上弹跳而起,以一种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套上了一件灰色道袍。也不梳头,胡乱的将头发一挽,趿着鞋就推开门向外急走了两步。 却见纪启顺正在院中舞剑,说是舞剑却也不尽然。因为她并没有用剑,而是不知从哪里折了一支竹枝代替利剑。以竹代剑,倒是别样风雅。衬着舞剑之人飘逸不类凡俗的剑法,愈发令人赏心悦目。 正当陶夭心中赞叹之时,就见纪启顺动作一顿,大约是听到了陶夭推门的声响。她拈着竹枝回首看来,见是陶夭便收了剑势,动作自然的转身一揖:“师妹。” 陶夭也敛了敛神,恭敬一揖:“见过师姐。”随即便想起自己起晚了,面上不由得带上一点沮丧。 纪启顺见她面色不好,猜测到她心中所想,便淡淡道:“偶尔晚起一次也不要紧的,我旧时也曾经晚起过几次……”正准备接着说“宗门中不用点卯,师妹不必心焦”时,话便被打断了。 陶夭捂着肚子,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那个、师姐啊,你晚起的时候,去大厅可吃到饭了?” 纪启顺面上一愣,这是这么一愣便明白了自家师妹的担忧。不禁心中暗笑不已,随即有些促狭笑笑道:“没有啊,那里的饭食都是同一时间提供的,一旦过了规定时间自然是吃不到了。” 陶夭有些委屈的扁扁嘴,低头小声道:“算了,一顿不吃也不算什么。”似乎是在和自己的肚子说话。 纪启顺终于忍不住抿唇一笑:“一顿不吃饿得慌,师妹正是在长身体的时候哪能不吃早饭呢?我反才去厅里吃饭的时候顺手将你的也带回来了,现下正在院后炉子上温着呢,你且去吃罢。” 陶夭:“师姐!你真是太好了!” 看着那个撒丫子往院后跑去的小身影,纪启顺终于还是笑了出来。笑了两声后,她摇摇头拾起那支竹枝,悠悠的舞起了《逍遥踏歌诀》。 一边剑诀舞完,纪启顺知觉全身都松快了不少。她痛快的将竹枝远远一掷,随后向后退了两步放松的坐在石凳上,随后便抬头望向天际。 陶夭捧着啃了一半的馒头,怯怯的坐到纪启顺边上的石凳上。她顺着自家师姐的视线望去,看到的是秋日格外高远的晴空。稍稍踌躇一了会,还是忍不住张口道:“师姐在看什么?” 纪启顺似乎愣了一下,伸手掸了掸衣袖,转过头看着陶夭一笑,毫不掩饰的转移了话题:“吃饱了吗?” “呃,”陶夭见自家师姐并未回答自己也没多想,只是老实道:“吃饱了。” “那为什么还要拿着这个馒头?不是吃饱了吗?” 陶夭眨了眨眼:“之前在俗世的时候,观主爷爷说不能浪费吃的东西。” 纪启顺叹息一声,老实的孩子啊……随即摸摸她的头道:“恩,好习惯,那你慢慢吃,我先回屋里了。”话毕便转身向着自家屋子行去。 却听陶夭不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师姐方才为什么不用剑呢?” 纪启顺一愣,转身道:“我没有剑。”倒是陶夭提醒了她,现在没有长剑也就罢了,以后下山游历就务必要有了。至少就现在看来,《青莲诀》之上提供的几个法术,不是威力太过弱小、就是需要事先立法坛才能施法。如果遇到了什么意外,如果太过依赖法术恐怕反倒不便。 思至此处,她便暗暗决定了过一阵就去多宝阁兑换一把上好的长剑。毕竟之前宗门可是给了她一千点功绩,好的法器是兑换不起,当然了她也用不着。但是区区一把吹毛立断的俗世利器,她可还是兑换的起的。 正当纪启顺觉得自己颇有点暴发户的意味之时,便听陶夭怯怯问道:“师姐你刚刚在看什么?” “……”纪启顺有些哑然失笑,这个小师妹还真是执着啊,便无奈叹息道:“没看什么,就是觉得今天天气不错,不知我母亲在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昨天就准备更新的,结果码了千字左右就去睡了……然后刚刚发现之前又bug,就改了一下大家可以看了一下(上一章也改了一下OTZ)最近俺很喜欢free啊,布吉岛妹纸们看不看~最后求评(*/ω\*) 第38章 第五章·决心 天空中忽的闪过一道明紫的遁光,似乎只是一瞬,便从远处的天际飞至此处。遁光在空中似乎微顿了一下,随即化作无数电光四散而去,露出一个着宝蓝色锦袍的女子。 那女子凌空而立,俯视脚下巍峨的铜陵山,轻叹一声似乎颇为感慨的样子。她忽的露出一丝笑容,看向下方的某处。 随后便见一道似实似虚的濛濛清光,悠悠飞至女子身前。那清光并未散去,而是化作一方白云。白云之上立着两名少女,两人皆是一袭白袍,头上梳着道髻。左边的少女看着才十一二岁的样子,面上犹带青涩;右边的少女身条修长,大概有十四五的样子。 那稍小一些的女弟子拱手道:“我等领宗门之命,在此处看守山门,在下外门弟子陶夭,拜见前辈。”因为从未见过这女子,陶夭只能含混的称呼对方前辈。 随即另一名女弟子也是拱手一揖,恭敬道:“弟子纪启顺见过前辈,不知这位前辈可是宁桥师叔当面?” 不错,这宝蓝锦袍的女子便是三年前,在执事堂曾经问纪启顺“为何修仙”的宁桥。 宁桥见纪启顺道破了自己的名字,先是一愣,随即了然道:“原是纪师侄。”却是想起了三年前二人初见的情景。但毕竟二人不过一面之缘,并没有什么交情,她也并不多说什么。 但见她右手抬起,掌心便显出了一块晶莹的祥云玉牌,正是她的弟子令牌。纪、陶二人稍稍记录一番,变将玉牌还给了宁桥。随后便再次拱手行礼,目送宁桥化作遁光向下飞顿而去。 纪启顺挺直脊背,低头俯视脚下灵秀的铜陵山。座座山峰无一不是挺拔险峻、直入云间,山峰间缭绕的是仙气盎然的道道白雾,钟灵毓秀恍若仙境。 凉风从耳边拂过,扬起她的袍角,带来陶夭的叹息声:“好生厉害的气势。” 纪启顺抬起头,笑了笑道:“恐怕宁师叔……不对,现在应该是宁师叔祖了。恐怕宁师叔祖已经成就了神魂,所以才会此时返回宗门。” 陶夭心有戚戚焉的点点头:“以往那些引气的师叔们虽然气势强大,但却万万比不上宁师叔祖啊!”说至此处她话音微顿,转头看向纪启顺好奇道:“师姐似乎认识宁师叔祖?” “也谈不上认识,以前恰好有过一面之缘。”纪启顺算了算时间,掸了掸袖子:“时间差不多了,再有一刻钟就可以交任务了,我们下去罢。” 陶夭自然点头,纪启顺随即手掐指决,口中轻喝一声:“去。”她二人脚下的白云便化作一层濛濛清光裹住纪、陶二人,向着山门遁去。 两人方才落地,身周清光便猛地消散,化作一柄似虚且实的白色小旗投入纪启顺手中。这白色小旗乃是一柄中品法器,可做防御、飞遁之用。因为多数愿意接这种零碎任务的弟子都只是养气无法飞遁,所以便将此物给他们使用。 将自己的内气从旗子中枢抽出,随后将旗子还给前来交接的两个弟子。纪启顺叹息了一声,三年前她被免去了宗门任务,每日便只专心修炼。心无旁骛之下的修炼速度非常快,半年前她就已经小周天圆满了。 小周天圆满后,她并不急每日还是一如既往的修炼、练习法术。半年来,她将青莲诀之上所有法术都练得娴熟圆融,但大周天却是依然毫无进展。无奈之下她听了陶夭的建议,本着“接触法器中枢,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感触”的想法领了看守山门的任务。 想到一会就要还任务了,自己却还是毫无进展,纪启顺不由的苦笑一声。她知道多想无益,便深吸一口气扬起头,向着前面的石阶行去,心中有些苦中作乐的暗道一句:“这也算是我首次遇到的难关罢……” 陶夭听见自家师姐的叹气声,便有些担忧的问道:“师姐……可是,还没有进展?” 纪启顺不紧不慢的迈上台阶,双手笼于袖中轻轻颔首。 陶夭有些愧疚道:“都是我不好,尽出些瞎主意。” “瞎说。”纪启顺清淡的吐出两个字,随即安慰道:“你自责什么啊,你给我出主意的心是好的,建议也是好的,我也从中明白了不少东西。” 陶夭眨了眨眼睛,见纪启顺真的没有丧气的样子才松了口气,开始说起别的事儿来。 因为二人都已经养气的原因,是以纵这石阶纵有千阶,两人用了小半个时辰也走到了尽头。待到跨过最后一阶石阶纪启顺回过神来,却见身边的陶夭还在说些什么。她心中叹气:自家师妹好是好,也很可爱,就是……实在太能说了! 陶夭满面的愤愤不平,小手插在腰间,语速极快的说完了一溜话,随后看向纪启顺:“师姐!你说是不是?” 是不是?纪启顺可不知道是不是,她可压根没听着小祖宗说话啊!但是人家自有妙计啊,却见她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淡淡一笑道:“然。” 陶夭一愣,默默的思考:“然?到底是同意我呢,还是不同意呢!还是说,不可置否呢?” 看着陶夭纠结的皱着小眉毛的样子,纪启顺无良的笑了笑,露出八颗雪白闪亮的牙齿。纪启顺悠然想到,幼时曾经看到魏王在高高的殿上回应臣子:“然。”那时候她不明白这个“然”所代表的意义,也不敢问魏王。直到现在她才明白,这个“然”根本没有意义,不过是魏王不想回答罢了。 看着陶夭纠结的皱着小眉毛,她无良的露出八颗雪白闪亮的牙齿。为了继续保持自己正直的形象,她收起笑容拍拍自家小师妹的脸颊:“别想了,先去交任务吧。” 陶夭看着近在眼前的执事堂,又看了看一脸云淡风轻的纪启顺,只得撅着嘴跟着自家师姐进了执事堂。 *** 弄月小筑。 推开自家小院的篱笆,便见一个清秀的女弟子立在院中,她转过头来对着纪、陶二人露出一个微笑:“启顺、陶夭。” 纪启顺一边活动了一下脖子,一边答道:“可吃饭了么?” 此人正是曾是杂役弟子的白英,她在两年前便晋升养气了,大约是底子打得牢,现下她的修炼速度也是不慢,恐怕要不了一年就可以小周天圆满了。陶夭是一年前的考核前夕晋升养气,顺利通过了考核。 “之前见你们未回来,我便和苏师姐一块去吃了,这不我前脚回来你们后脚就来了。”白英前些年做杂役弟子也是受了一些苦的,故而看着也是沉稳内敛的,不再是以往沉默的样子。 听闻此言,陶夭可不开心了,轻声嚷嚷道:“那今儿我就吃不上饭了?” 白英摇摇头,从身后取出一个乌漆食盒:“我是那么不厚道的人?师妹须得放心,饿着谁都饿不着你的!” 陶夭见了食盒中白花花的米饭哪里还顾得上和白英拌嘴,三步并作两步就拿起了饭碗,也不看他二人自己径直就吃了起来。见此纪启顺和白英心中都不禁出现两个大字——吃货! 纪启顺看了看院子,轻轻皱眉问道:“怎不见师姐?” 白英似乎一愣,随后面上的笑意散去,浮起些许担忧:“方才吃了饭,师姐就回屋了,大约是在修炼罢。” 纪启顺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随后便捧着饭碗吃了几口,软糯喷香的米饭并没有给她带来好胃口,而是莫名的味同嚼蜡。 见她才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陶夭咽下口中的米饭,眨着眼睛道:“师姐不吃了吗?我觉得今天的红烧排骨很好吃啊。”随即夹了一块油亮的排骨放在纪启顺碗里。 她盯着陶夭看了一会,还是无奈的端起碗筷。她还记得两年前,她和陶夭才认识没多久的时候,她曾经给陶夭带过一次早饭,那是三个白面馒头。吃完第二个的时候陶夭已经撑得不行了,但是还是把第三个硬塞下去了。陶夭对于粮食的执着之情可见一斑。 “如果我不把饭吃完,恐怕她也会帮我吃完吧。”吃完最后一口饭时,纪启顺如是想。这时候陶夭正在努力的吃着剩下的一些菜,白英显然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阵仗,有些愣怔的看着陶夭。 纪启顺无奈的拍了拍白英的肩膀:“习惯就好。”随后便回了自家屋子。 推开门靠在竹榻上,她扭过头透过窗户,看向院子另一头的一间屋子,那是苏方的住处。她在榻上坐正,担忧的皱起眉。苏方和徐金风差不多大,也是现在这个院子里最大的了。 这几年来,纪启顺已经小周天圆满了,白英、陶夭也都养气了,要不了几年也会渐渐小周天圆满。只有她,这么多年来毫无进展,还是小周天圆满。 自从自家小周天圆满,纪启顺就渐渐发现苏方的变化。这个曾经温婉的师姐半年来愈发沉默,想必白英也发现了不然不会如此担忧。她收回目光,这种事儿她没办法帮苏方,但是就怕苏方在这时候走错了路。 一边担忧苏方,一边又想到了自己也没摸到大周天的门槛,不由嗤笑自己五十步笑一百步。 纪启顺敛了敛表情,虽说现下离及笄还有几乎两年的时光,但是如果还是这样日日耗着恐怕不美。凝眉想了许久,她忽的展颜一笑,其中有三分的跃跃欲试,六分是下定决心后的放松,最后一分则是对于未知前路的忐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老爹突然很赶潮流的玩起了微信,还找到了我的号……这是怎样一种绝望啊! 第39章 第六章·红尘令 凉风从初夏的淡蓝天际刮过,吹乱了鬓角的碎发。 纪启顺有些烦躁的将碎发拢在耳后,脚下的步子没了以往的不紧不慢,而是有些急促的大步向前。如此这样走了两步后,她忽的停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似乎要把心中的躁意全部吐出。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右手紧紧地握成拳状,心中暗道:“虽说已经下定了决心,但是毕竟还是有些不安啊……”随即晃了晃脑袋,努力沉稳从容的向前走去。每向前走一步,心中的躁意就被压下去一分。 待到纪启顺停下步伐,她已经站在了松饶峰的多宝阁前了。大约是已经事到临头,她反而没有方才的忐忑了。 对向自己行礼的两位杂役弟子轻轻颔首,纪启顺稍微一整衣襟,随后便迈步走进了多宝阁中。 多宝阁和三年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依旧还是满架流光溢彩的玉简。 纪启顺环视一圈,便在值守处看到了一名身穿朱红道袍的女冠,随即敛容走上前去。走近后感受到了女冠身上的天地灵气威压,自然也就知道了对方乃是引气弟子,她便恭敬的一揖:“外门养气弟子纪启顺见过这位师叔。” 那女冠阖着眼淡道:“可有什么事?” 纪启顺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道:“弟子想要兑换一柄俗世利剑,以及红尘令。” 闻言那女冠蓦地睁开眼,扫了纪启顺一眼,平淡的问道:“为何兑换红尘令?我瞧着你尚未突破大周天。” “师叔说的不错。”纪启顺又是一揖,恭敬答话:“不瞒师叔所说,弟子现今只是小周天圆满,但是积累了半年都未有寸进。” 听至此处,那女冠点点头,面上浮现些许赞同之色:“想法不错,不过你才小周天圆满,是以若要红尘令,须得用三百功绩来兑换。” 纪启顺知晓如果突破了到了大周天,自然而然就可以领取一块红尘令,但是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又怎会被三百功绩吓退?更何况她身上可有一千点功绩呢,自然是爽快的将弟子令牌递给那女冠。 女冠见她并无犹豫之色,便也干脆利落的扣去了三百点功绩。随即便见她手上红光一闪,掌上便蓦地显出一块黑沉沉的木质令牌,其上浮现两个似虚又实的道种文字。 接过触感温润的红尘令,下意识低头打量手中之物。却见木牌表面无数禁制纹路缓慢的沉沉浮浮,随着禁制的或聚或散、或沉或浮,一幅幅不同的场景在纪启顺脑海中浮现: 有随处可见的乡村城郭,富丽堂皇的庄严宫殿;有老者含孙弄怡、坐享天伦,也有被不孝儿孙丢弃山间;有夫妇和合儿女双全,也有同枕异梦貌合神离的,更有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者……如此种种,令人不禁沉沦其中。 直到女冠的咳嗽声惊雷般的响起,纪启顺才猛然惊醒。她稍微深呼吸了一下,才勉强压住心中心绪起伏。 却见那朱红道袍女冠面色一如方才古井无波:“你若要挑选俗世利器,尽管去北边的角落看看罢,一会挑好了再给我就是。”话毕便阖上了眼。 见此纪启顺便只得深深一揖,随后悄悄离开。向着北边的角落走了两步,这时候她才有些心有余悸的将红尘令收了起来,心中暗道:“这种复杂的禁制果然不是现在的我能看的!” 用袖子擦去满额的冷汗,快步行至北边的角落。绕过丛丛玉架,便见那处角落里一处长桌上密密麻麻放了不少兵器,刀、剑、戟、鞭、枪、矛、锤各式各样,简直令人眼花缭乱。 不过因为纪启顺习的便是剑诀,是以她倒是省力不少,只用在剑中选一柄合心意的就好。至于像陶夭、徐金风这样并未明确擅长路数的弟子来说,要选一柄俗世兵刃就有些头疼了。 将诸多非剑类兵器排除后,就只剩下十来柄或长或短的剑器了。首先被排除的就是那些太过沉重的巨剑,就算纪启顺扛得起来,那也不适合使《逍遥踏歌诀》啊。随后排除的便是那些太过猎奇的,什么镀金镶镶玉的、什么水晶宝石的,她又不是暴发户。 一些用法极端的,类似袖中剑云云排除。这么一来就只剩下三把剑了:含光剑、承影剑、宵练剑。斟酌一番后纪启顺拿起中间的那把左侧的承影剑,这把剑乍一看十分普通,但只要挥舞而起便不见剑身、唯剩剑柄! 快步走回那女冠身前,对方都未睁开眼便道:“你这丫头倒是有眼光,这乃是古时名剑。若是平常剑器至多二十功绩,你这柄须得五十功绩方可取走。” 纪启顺自然不会拒绝,笑着将令牌又递给对方。待到女冠扣去功绩后,将令牌系回腰间,忽想起还不知对方叫什么,便恭敬开口询问道:“弟子愚笨,不知师叔名讳是何?” 女冠平淡道:“贫道宋斐然。” *** 拿着承影剑以及红尘令,纪启顺步履轻快的想着自家小院走去。就在院子近在眼前之时,忽的远远传来三道悠扬清越的钟声。 “当——当——当——” 她脚步一顿停在原地,微微侧脸看向远处云雾缭绕间的松饶峰顶。钟声十分洪亮,在铜陵山的十座山峰间激起层层回音,余音不散。 换做别的弟子可能会疑惑,但是纪启顺却是一片了然:还能为了什么呢,自然是为了庆贺宁桥晋升神魂呗。 她悠然转身继续向院子走去,又不是她神魂,干她何事? 推开院门,便见苏方倚着门向着松饶峰远眺。许久才收回目光,看到纪启顺的瞬间似乎愣了愣,但是随即便淡笑道:“师妹。” 纪启顺脸上浮起一层笑意:“苏师姐。” 苏方似乎有点心不在焉的询问了一声:“难道是哪位师叔晋升神魂了?” 太虚门钟声的数量是有不同意义的,例如:有弟子晋升神魂是三声、急促的两声则是大敌入侵、五声是有弟子成为密传、六声是有人成就金丹宗师、九声是有贵客来访、十二声则是有人成就元神。 因此,方才钟鸣三声之后,只要是在门内的弟子几乎都知道是有人成就神魂了,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哪位弟子。 别人或许不知,纪启顺却是知道的,却见她微微一笑:“若我料得不错,乃是宁桥师叔。” 苏方点点头,似乎并不在意的样子,她看了一眼纪启顺手中拿着的承影剑道:“这是师妹方才去兑换的么?” “不错。”纪启顺含笑点头:“我还兑换了红尘令,恐怕不日就要下山游历了。” 话音未落便见苏方一愣,有些勉强的笑笑:“师妹这就要下山游历了?” 纪启顺叹了口气:“是啊,下山……”不知怎么,想到马上要下山了,反而没有之前的轻快了。毕竟是住了三年的地方啊,她心中如是叹息。 之后陶夭知道了这件事,倒是意外的红了眼眶:“师姐怎么要走?” 纪启顺看着自家师妹红红的眼眶有些无奈道:“下山游历啊,唉你说你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叫人看到了,可不要笑掉大牙?” 陶夭扁扁嘴,泫然欲滴的模样:“我舍不得师姐啊!” 纪启顺一愣,心口也不由得软了下来,抬手摸了摸陶夭的发顶。有些不自然的安慰道:“别哭,我又不是去死,怎么哭的和送葬似的?” “呸呸呸!”陶夭猛地抬起头有些惶恐的啐了几口,“师姐可不许乱说,这会触霉头的!” 纪启顺心中忍俊不禁,但面上还是温和的安慰:“是了是了,不说了不说了。”如此这般哄了一会,直到陶夭破涕为笑。 原本陶夭想让纪启顺留几日,待到观了宁桥成就神魂的礼再走也不迟,纪启顺却觉得没什么必要,隔天就收拾好了包裹,又准备了些许干粮、灵石等物,就这样养精蓄锐了一天。 翌日,天还未大亮,纪启顺就寻了孙执事说了自己欲要下山游历之事,孙执事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告别孙执事,她顺着盘旋而下的青石板路慢慢来到山门处,在通过山门的那一个瞬间,她看到远处那不同于太虚门内的广阔天地。 无垠、浩大。 作者有话要说:  外公什么的来家里玩了,所以码字会比较不方便,妹子们海涵啊/(ㄒoㄒ)/~~ 这一章是在心神不宁中写完的,布吉岛质量咋样(┳_┳)... 第40章 第七章·云水会 白日里的中舍城格外繁忙热闹,每条道路上都有面貌不同的修士擦肩而过。他们脚下的青石板路或宽或窄,但是都毫无例外的通向中舍城的中心,那里有一座建筑拔地而起。 这建筑不似太虚门众多宫殿那般清雅宏大,也不似东都皇城那样的富丽堂皇。它通体由玄色黑铁所铸,其上闪烁着金属的冰冷寒光。就像一个铜皮铁骨的巨人一般,冷冷的伫立在那里。 “不愧是云水会啊……”轻声的喟叹从少年唇畔溢出,话音慢慢的在空中消散,带来的是一个魁梧的人影。 张三午饭喝了两杯酒,菜还未下肚就想起来今天是他当值。无奈之下只好一口闷了剩下的酒,带着酒意摇摇摆摆的走到值守的地方。大约是空腹喝酒更易上头,才站了一会就觉得脚踩棉花。 晕晕乎乎的抬起头,便见一个头戴斗笠的颀长白色人影慢条斯理的走近。原本没吃午饭他就够恼火的,现在看到有人送上门来当出气筒焉有推却的道理? 张三摇摇晃晃的走上前去,有些蛮横的骂道:“这是哪儿来的乡巴佬,不知道云水堡十丈内不准进入么。快快走开,不然大爷的刀可不长眼!”说着就胡乱的挥舞起刀鞘来。 谁知那少年模样的人却也不是吃素的,右手一握就架住了他的刀鞘,随即轻喝一声:“阁下怎么忽然就刀剑相向?在下不过是来问路罢了,难道这就是你云水会的待客之道?!” 张三心说你是什么东西,竟也敢说自己是客?别是哪个穷乡僻壤钻出来的乡巴佬吧!却见那人蓦地从怀里掏出一方乌沉沉的木牌,其上刻着两个似实还虚的道种文字——“红尘”。 看到这木牌张三的酒立刻就醒了,瞬间就冒了一头的冷汗。他好歹也是华州唯一的散修联盟“云水会”的守卫,虽说是个实打实的酒囊饭袋,但是该知道的还是知道的。 这木牌乍一看黑不溜秋的没什么值得瞩目的,但光是其上所刻二字就代表了持牌人的身份——七大门派的精英弟子。 一般七大门派持红尘令的弟子都是奉宗门敕令,去俗世执行宗门任务的。俗世和蓬丘之间隔着一座蓬莱山,且蓬莱山不仅高于万丈,还有非金丹修士难以突破的禁制。是以,修为低一些的弟子若要去俗世执行任务,也只能用传送阵了。 然而去俗世的传送阵也会更加费用昂贵一些,一方面是俗世与蓬丘实在距离遥远,另一方面则是去俗世的传送阵上还会叠加一些防御术法。其中缘由无外乎是:穿越蓬莱山的途中有一些危险因素,类似山中妖兽等等。 所以呢,去俗世的传送阵肯定会更加昂贵的多,七大宗门的高层们一商量就琢磨出了“红尘令”这么个玩意。也是为了便利出去执行任务的弟子们,坐传送阵之时主要出示一下红尘令,灵石什么的也就都免了。 说到此处,便一点不得不提的:红尘令之上还加持了一个“乾坤大挪移”。为的就是:若持牌弟子在外遭遇了什么不测,又或者有什么重大事情发生。只需念动法诀就可启用“乾坤大挪移”,之后就会被瞬间挪移回宗门。 且只要启动成功,非上品金丹宗师不可拦截! 这代表了什么?比任何人多一点生机! …… 张三摇摇头,颤颤巍巍的收回刀鞘,干巴巴的对着面前的白袍少年笑了笑:“咳咳,那啥,道友贵姓啊哈哈哈,我刚刚喝醉了!这人啊,没事儿就喜欢喝点小酒对吧……哈哈……”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的将目光送过去,打量起了对方的样子。这时忽有一阵燥热的夏风不知从何处燥热的吹来,因为才喝了酒没多久,又被这热风一吹,他便觉得愈发燥热不堪了,用手扇了扇依旧心头热得很。 却见那人一袭素白宽袍,临风而立。中午的太阳浇下层层日光压在他头顶的斗笠上,带出一片阴影低低的盖住了他的面容。唯有下颔暴露在空气中,被日光映衬得雪白耀目。 衣抉翻飞中,他扬起下颌,阳光从斗笠扬起的角度钻入,带着夏季独有的焦灼热度覆上少年的面容。他五官十分清隽秀逸,唯有一双入鬓的修眉略显英气的扬起,笑容中带着些许自矜的清贵。 清越的声音仿佛破空而来,直直敲击在张三的耳膜上:“在下太虚纪启顺,见过这位道友。” 张三心中懊恼不已,要知道太虚门也是七大宗门中数一数二的了,结果把人家的精英弟子得罪了。心中懊恼着,面上也只能勉强的挤出些许笑容:“原来是纪道友,不知道友来我云水会有什么事儿么?” 纪启顺并不急着答话,而是抬手正了正头顶的斗笠,眼神有些倨傲的越过张三的肩头,十分轻慢道:“去俗世的传送阵在何处?” 张三有些不满的暗暗想到:“不过是有个大宗门做靠山么!还嘚瑟上了!”面上却依旧讨好道:“哟,你看这是赶早不如赶巧啊!恰好我还真就知道的,道友你顺着这条街走下去,在第一个路口右拐。然后便看到一处广场……” *** 脚步不紧不慢的踏在平整的青石板路上,纪启顺双手笼于袖中,颇为悠闲的左顾右盼打量着中舍城的繁华。 大约因为此处街道在中舍城的中心,虽未有摩肩接踵那么拥挤,也是十分的熙熙攘攘了。路的两边都是或大或小的店铺,有的是专卖法器的、有的是卖玉简的、也有的是卖灵草的。 更有一些修士直接在路边摆起了摊子,卖一些自己用不着的、又或者是不合自己用的事物。他们大多是锻体养气的低阶修士,但也偶尔能见到出窍、引气修士,这令纪启顺多少有些惊讶。 虽说街上熙熙攘攘步子并不能迈得很大,但是这条街并不是很长,是以不过一会会的功夫纪启顺便走到了第一个路口前。 右拐,便是蓦地豁然开朗, 是的,豁然开朗。 纪启顺有些惊叹的看着面前宏大广阔的白玉广场,虽说她在太虚门见过不少比这更加宏大的建筑,但是在许多熙熙攘攘的街道中,蓦地看到这样一个宏大的广场,不由得人不惊讶。 虽然惊讶,但是也不过是一瞬间她便收拾好了心境,习惯性的一掸衣袖,随即便不紧不慢的走进广场。 这广场的地面像是一整块羊脂玉所雕琢而成的那般,平整、毫无缝隙。其上细致的刻着不知名的纹路,显得十分精致。 步步踏上白玉广场,纪启顺不禁又在心中赞叹:“不愧是云水会啊……” 云水会乃是华洲大陆唯一的散修联盟,之前那座巨大的建筑——“云水堡”,便是云水会的盘踞之处。每天都会有无数散修前来投奔云水会,然后定居中舍城。可以说中舍城之所以这样繁华,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云水会。 至于为何要投奔云水会,那自然是因为云水会的强大,强大到了可以与七大宗门平起平坐的地步。然而他们强大的原因,也正是因为那些散修。打个比方,一滴水很渺小,但是一万滴、一亿滴呢? 当许多滴水,汇聚成河、成江、成海!那个时候,很多人才会意识到,那些曾经令人蔑视的渺小力量,原来是这么的浩瀚! “如果云水会有一天覆灭了,能做到的也只有众多散修罢了。”纪启顺如是想。无外乎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 李四有些奇怪的走上前,询问道:“这位道友,你……”他是守俗世传送阵的修士,因为去俗世的修士极其少,是以他平日里也极其清闲。今天竟然有人来到此处了,自然是好奇的上前询问。 被李四的询问惊醒,纪启顺忙回了神,取出红尘令道:“在下欲往俗世去,道友看看此物可能用?” 这回纪启顺态度很是谦和,没了对张三的那种倨傲。却是因为方才为了从张三处脱身,不得不拿出红尘令来压人。既然已经拿出了红尘令,装也要装得像一些,是以方才才会故作倨傲,不然反叫人生疑。 李四看过红尘令,态度也是蓦地客气了:“自然可以,道友请跟我来。”随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俩人行至屋内,李四便找出一块玉简,含笑道:“借道友气息一用。” 之前从俗世来蓬丘就有过这么一遭,是以纪启顺非常理解的颔首,随后李四便摄了些许纪启顺的气息置于玉简中。那玉简忽的一亮,又恢复了原样。 “多谢道友配合,不知道友要去俗世哪里呢?” 纪启顺微微沉吟一番,忽的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口吻中带了一些怀念:“蜀地。” …… 还是那种玄奥的阵法,纪启顺立于中间,看着李四将灵石一一放下。 然后脚下的阵法猛然爆发出一阵清光将她一裹,冲天而起,去往某个所在。 清光消散之后,纪启顺脸色煞白的现出身形,面上浮现一丝苦笑。这翻天覆地的恶心感受,也是一如既往啊……不过她可一点也不怀念这种感受。 她甩甩脑袋,努力摒除那种极度想吐的感受。一边伸手摘下令自己有些热的斗笠,一边打量着身周:黄土的地面,非常干燥;一口不怎么大,但是非常幽深的水井。这大概是某个宅子的院子……吧? 等一下,院子?纪启顺心中悠然想道:“这个传送阵也忒不靠谱了,怎么就把我送到了人家院子里?一会该把人家吓着了。” 尽管如此,但她依旧表现的十分悠闲。大约是久违的、俗世那极度缺乏灵气的燥热空气,又或许是南边隐隐可见的高峰——齐云山。 纪启顺心中隐隐的澎湃:先生,启顺终于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看《疯子在左天才在右》,昨晚熬夜看完了。表示看到最后已经隐隐有些崩溃了,佩服作者居然没被影响。。大家可以看看,很。。猎奇的一本书(?)。作者最后说的一些话让我印象深刻:很多人问我这些是真是假,如果你认为是真的,那么它是假的;你认为这是假的,那么我要告诉你这是真的。 然后,不知大家国庆如何?国庆我因为招待亲戚的关系跑出跑进啊,累得不行,表示还是喜欢家里蹲…… 第41章 第八章·齐云镇 华洲大陆,俗世蜀地。齐云镇,锦绣成衣铺。 夏日午后的阳光从敞开的大门慵懒的探进头来,洒下一地碎金。似乎有燥热的风不知从那儿钻进来,将柜台上的厚厚账本一页页吹得翻飞起来,像是将要展翅飞去的古怪鸟儿。 账页被风一吹翻得飞快,坐在柜台后的人却是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再来个枕头恐怕呼噜就可以打雷了。 这人名叫郑五因为打得一手好算盘,是以被锦绣成衣铺的掌柜张平看中,遂在此处做了账房先生兼店中伙计。 这日那掌柜一早便出去了,就留了郑五一人看店。既然老板不在,郑五就正大光明的摸起了鱼。他又不傻,老板不在瞎表现给谁看啊! 谁知做完会账后就没事儿做了,客人什么的是一个鬼影子都看不到,只能盯着柜台前一堆布料发呆。 有可能是这个午后实在是太静谧,又或者是蝉鸣绵密的像是一首催眠曲。总而言之,郑五就坐在硬板凳上迷迷糊糊的打起了瞌睡。 就在他将睡未睡之时,忽觉得似乎有什么黑影闪了一下。恍恍惚惚睁开眼睛向着店门口一看,却是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郑五看清了来人面貌后立马就不困了,猛地站起身,差点把身后的凳子撞倒。声音格外的精神,就是语速稍快显得有些心虚:“老板早啊!这就回来啦!” 张平负着手走进来,笑眯眯的说了一句:“可不早喽!才起?” 郑五一个激灵,捧起账簿递到张平面前,有些讨好的道:“哪能呢,这是我今儿一早做的账。” 张平并没有接过来细看,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嘱咐了一句:“恩,好好看店。”随后便不再多说,掀开柜台旁边的布帘往院子中去了。 郑五这个人张平是知道的,干活是用心但是小懒还是会偷一点的。不过他也不在乎这些,一则水至清则无鱼,二则他来此处又不是真的做生意来了,但是…… 正这么想着,张平的脚步猛地一顿,思绪也被打断。然而打断他的,是立在院中的一抹白色颀长背影,背上负着一把剑鞘乌黑的长剑。 那人影微微一动,利落的转身看向张平。英气的修眉、清隽的面容,不是纪启顺又是谁?她客气的拱拱手,带着一点自矜:“先生可是此处掌柜?” 张平不动声色的掩住眼中的惊骇,不动声色道:“正是,不知阁下为何闯入小店?” 纪启顺也不多话,利落的扔出两个字:“蓬丘。” 张平一愣随即喜上心头,但还是压着情绪谨慎道:“蓬丘?” “在下太虚纪启顺。” “原来是太虚门的仙长!”张平恍然,整个人一下变得热络起来:“见过纪仙长,在下张平。” 听到张平称呼自己“仙长”,纪启顺内心一窘,赶紧摆手道:“不必!称呼道友即可。” 虽然纪启顺说称呼道友,但是张还是客气的称呼纪启顺“道长”。 他搓了搓手,带了一点无措:“道长来俗世可是要办什么事儿?需要在下搭把手吗?” 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传送过来了,那些精英弟子一般都是去繁华之地,一般情况不会到蜀地这种偏僻之地来。是以今日纪启顺的忽然出现让张平很有一点受宠若惊的感觉,这才慌了手脚。 不过恐怕要叫他失望了,她可不是精英弟子。纪启顺如是想。 “并没有什么需要的,我来此地乃是养气后的历练罢了。”纪启顺微笑着回答,表示自己没有什么需要张平出力的。 虽然有一些失落,但是张平也早有预料,便点点头道:“不知道长欲往哪里去呢?这些年来俗世格局变化很大,如今更是烽烟四起。世道太乱了,若是不经心恐怕路上麻烦很多。” 纪启顺一怔,正准备说什么便听一道声音从那布帘后传出:“掌柜的,你在和谁说话?”话音未落就有人将布帘一抓,撩了开来。 三人俱是一愣。郑五吓了一跳,心说:怎么一转身院子里就多了一个俊俏的小道士。 张平暗暗自责刚刚太过忘形,居然忘了店里还有个郑五呢!随即咳了一声,端起掌柜应有的威势道:“这是我的贵客,你怎贸贸然插话进来。” 郑五挠挠头:“不对啊掌柜,我没见他进来啊……” “你倒也好意思说,方才是谁青天白日里睡大觉?” 郑五无语,随即就听自家掌柜一声喝道:“还不快去倒茶,给道长上茶来!”闻言自然只好摸摸鼻子,忙不迭就去烧水端茶。 但是纪启顺终究是没有多留,只是笑着说了一句“迟恐不及”便悠悠迈动步子出了店。 *** 出了锦绣成衣店,纪启顺看着那些陌生的建筑就是一愣,有些茫然的辨认着方向。毕竟她也离开了五年之久了,齐云镇上也有了不少变化。很多老店不见了,随之而来的更加多的新店的开张。 稍微辨认后,纪启顺便认出了方向,一边迈动步子向着齐云山方向走去,一边感叹的看着道路两旁的房屋。 就这样走了一会后,她忽的停下步子暗道不对。皱眉看了看身周,自刚刚从锦绣成衣店出来后,她就再也没有看到过一个行人。 虽说齐云镇不是什么大繁华城镇,但是镇上也是有几十户人家的。这大白天的怎么竟然看不到一个人? 她犹记得幼时常常会跟随柳随波下山置办药品、食物等等,每次下来的时候都能看到不少人,虽然不太多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一片寂静。 心中一动,忽的联想到方才张平所说的话:“这些年来俗世格局变化很大,如今更是烽烟四起。” 打纪启顺懂事起就知道“三国鼎立”的局势不会长久,现在的三个国主包括他的父亲魏王都不是省油的灯。是以方才听张平说“烽烟四起”并不觉得意外,但是最令她不解的就是为何会涉及到齐云镇。 蜀地地势陡峭、多山,特别是浅丘陵可谓是兵家必争之地!不仅仅是易守难攻,简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但是那也没必要涉及到齐云镇啊! 纪启顺皱着眉想了想,暗道:“莫非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齐云镇离浅丘陵并不远,要是能够从齐云镇直接去浅丘陵其实是很方便的。但是关键是齐云镇和浅丘陵中还隔了一座大山,也就是齐云山了。 齐云山可谓是尽得“蜀道”真谛啊!难啊,难于上青天! 当然了这只限于普通老百姓而言,那些去齐云山的采药人基本上隔三差五就要摔死一两个,可见齐云山山道难行。 是以,一般的人都不会直接翻过齐云山去浅丘陵,且不说翻山不一定会比绕道短多少时间。就说身手,就是柳明这样的内家高手,爬到山顶也费了不少时间,何况一般士兵。 纪启顺还是觉得奇怪,但也不去想这么多,颇有些光棍的一摊手,直接向着齐云山走去。到底怎么回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她一路左看看右瞧瞧,一会感叹这里有家老店不见了,一会看着新开的店铺觉得新奇。虽说一路上跟观光似的,但是她脚程快,所以没过多久就到了镇口。 就在此时猛然从旁边跳出两个人,纪启顺下意识的向后一跳想要拔出承影剑。但是看清楚那两人穿着盔甲后动作就是一顿,抬起的手自然的拱手作揖:“贫道偶经此地,不知阁下是……” 那两人也是愣了愣,随即看清楚了眼前穿道袍、束道髻的纪启顺,亦是拱手一揖。仅仅是这样简单的动作,但他二人却是格外的干脆利落,十分的具有军人的硬朗气质。 两人中比较高的士兵上前一步,戒备的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年轻道士,大概是觉得面前的人是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脸,是以有些轻蔑的道:“呵,我说小道士啊,你倒是会挑路!你说这条条大路你不走,偏走这小道儿……是不是想要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纪启顺扬眉,倒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她。抬着头笑眯眯道:“小哥说笑了,这道儿又不是你买的,贫道为何走不得?” 小矮个儿走上来很不耐的来了句:“我说小李哥,理这小白脸作甚啊,直接送他上西天得了!” 高个想了想,点点头道:“得,你也算说了句有脑子的,那哥俩一起上?” 看着他们两个旁若无人的说要送自己上西天,纪启顺觉得很好笑,更好笑的是第一次听人家叫她小白脸。这一边想着,一边就真的笑了出来。 一高一矮俩士兵一看,都是一愣。那矮个儿像是炮仗一点就着,听自己口中的小白脸不仅不怕居然还笑出声了,直接一声怒吼:“笑!小爷叫你哭!” 纪启顺还是笑,一边笑一边迅速的拔出承影剑,心中暗道:“也罢,便让你试试我的剑罢。” 高个看纪启顺听了他们的话后,并没有一如自己想象的那般吓得瑟瑟发抖,更没有倒地求饶,反倒是笑得开心。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头,暗道:“这小白脸不是出门忘记带脑子了,就是……” 还没想完呢,就见纪启顺利落的拔出承影剑,对着自家那个傻兄弟抿唇一笑。心里就是咯噔一下,恐怕是个练家子…… 这厢大高个心里已经觉出了不对,那厢那矮个儿已经拔出了佩刀一边吼、一边向着纪启顺跑过去了。 纪启顺将承影剑横在身前,笑吟吟的看着矮个儿跑进。 矮个儿心里正得意呢,觉得这小白脸不光弱得跟个鸡仔似的脑子也傻,不然怎么都不躲? 谁知还没跑几步,就见“小白脸”身形一晃就欺至身前。矮个儿一看不妙,反应倒也不慢对着纪启顺就是一刀,但是这十分迅猛的一劈却是落了空。 纪启顺看着刀光劈来自然不会硬拼,一个矮身随后顺势就地一滚,滚到了小矮个儿的背后,一个鲤鱼打挺就站了起来。 矮个儿一看“小白脸”不见了,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心说不好!下意识一个转身,结果就对上一道迎面劈来的劲风,随后看到的就是一只握着剑柄的手。金属的冰凉触觉从脖颈传来,鲜红的血液从伤口喷出来,染红了视线。 纪启顺有些惊喜的看着手中的承影剑,根本没有理会倒下去的矮个儿。之前她并没有用承影剑的机会,知道方才她才明白了什么叫做“承影”!挥出之际竟是只见剑柄、不见剑身! 好啊,好一个承影剑!纪启顺这般感叹着。 不过还未感叹完,身后就传出一声愤怒的大喝。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很多人感冒啊!换季什么的最吐艳了,大家要多穿衣服注意保暖,宁愿多穿不少穿!生病可不是好玩儿的,“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几天一直在抽丝,我快成蜘蛛侠了! 第42章 第九章·幸灾乐祸 在广袖的翻卷中,高个士兵隐约看到了一只修长的手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随即那柄平凡的长剑就在挥舞中消散而去,徒留一个乌沉老旧的剑柄。 那只手却依旧握着剑柄挥舞着,他似乎看到了支离破碎的空气尖叫着散去,最后变成劲风环绕在老旧的剑柄周围,刺破矮个身体的时候带出破碎四溅的血沫。 高个大口的喘着气,看着昔日并肩作战的兄弟慢慢倒下,那陈旧的剑柄从他的身体上慢慢拔出。那薄如蝉翼的银亮剑锋似乎从未消失过,还是牢牢的连着陈旧的剑柄。 素手握着剑柄轻轻一甩,浓赤的血珠便从剑刃滴溅而下,在地上画出一道断断续续的弧线。 这时候他才从这场兔起鹘落的打斗中猛然惊醒,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个白袍执剑之人。 高个看了看地上矮个的尸体,没敢回忆对方迅雷不及掩耳的那一击,甚至不敢去想那柄会消失的剑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他只是咬牙看了看矮个的尸体,随即愤怒的大喝一声:“妖道,拿命来!” 而他口中的“妖道”呢,这时候正在得意的欣赏着自己的长剑。 *** 听到身后的大喝,纪启顺不慌不忙一弹剑脊,合着铮铮的剑鸣向后折腰而下。薄如蝉翼的长剑被利落的送出,直直刺向来人的面门。剑刃带着银亮的闪光破风刺来,他心中一惊条件反射般的向后一跳。 但剑势却忽的一顿,就见纪启顺双脚用力一蹬,同时腰腹用力一扭,整个人便翻转而起。白色的道袍随着她的动作急速翻卷,像是一朵巨大的奇异花朵。 要是平时高个免不了喝彩一番,但是他现在却是瞳孔一缩猛地向后退去。但是或许是因为身上的盔甲太过沉重,他的步伐实在是不怎么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纪启顺横飞而来,然后狠狠地踏在他的身上。 这样行云流水的翻转腾挪无疑很艰难,但于纪启顺而言不过是随手拈来。 好整以暇的扶了扶道髻,她轻快道:“原该快些叫二位兄弟重逢的,不巧贫道尚且有事相问,望阁下见谅。” 虽然这话听着客气,但是顶在喉咙上的长剑却着实不怎么客气。 高个一抖,此时纪启顺温和的笑颜与他而言无异于蛇蝎。他正要暴起做最后的反抗,忽的福至心灵:“妖道像是有什么事要打探,他刚刚已经杀了一个了,现在就剩下我……” 一边思考,一边谨慎的瞄了一眼一脚踩在自己胸口的纪启顺。高个叹了口气,这妖道恐怕不能以常理度之啊!但又想到自己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心说只能拼一拼了! 随即横了一颗心,咬着牙轻咤道:“要杀便杀要剐便剐,悉听尊便!”这话说的硬气,要是手不抖那就更好了。 纪启顺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一眼:“哦?” 话音未落,躺在地上的高个就看到一抹银亮的寒光直落而下,这一个瞬间他的脑子一片空白麻木。直到那道寒光带着金属的冰冷质感划破颈部的皮肤,他才惊恐的尖叫出声。 温热鲜红的血液从那个不深不浅的伤口流出来,顺着脖颈滴到地上,高个抖着嘴唇,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哑的说不出话来。 “刚刚倒是好骨气。”纪启顺有些漫不经心的提起承影剑,对着脚下的人笑了笑,“是不是觉得我不会杀你?” 左手二指在剑脊一弹,浓赤的鲜血就从“铮铮”颤动的剑刃上滴落。 然后,“啪嗒”一声溅在高个的脸颊上,滑入发际。 这个时候高个才意识到自己踢到铁板了,他张了张嘴煞白着脸道:“我……不想死。”大概是因为受了惊吓的原因,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气若游丝,但却意外的坚决。 纪启顺眨眨眼睛:“很好,那我现在问你几件事,你且老实说出来。” 高个心中苦笑,却也只能点点头。 “第一,申还是燕?”这句话纪启顺是问得简洁无比,自然是想要确认一下胆敢偷上此地的人是谁。 高个一愣,摇头道:“我们的王不是中原人。” 纪启顺也是一愣,不是中原人…… 眉心皱起,她八岁就离开了东都,很多事情都记不清楚了。只记得中原的三大国:魏、燕、申。至于中原之外……她只隐约记得:华洲大陆极西处的荒漠戈壁中有几个被魏帝称作蛮夷的小国。 “你们可是从西边的荒漠戈壁而来?” “不知道,我、我是中原人,半年前才在战争中加入兵营的。不过我见过一些被王倚重的将军,都是胡人……”高个也很茫然,同时有些惶恐的回答,唯恐纪启顺一个不开心自己就成了剑下亡魂。 说了等于没说啊!有胡人的小国这么多,谁知道这帮人是哪里的? 纪启顺有些头疼的揉揉眉心,无奈的换了一个问题:“那你可知道你们的王为何要占领此处吗?” 高个立刻不假思索道:“我们来这里补充粮食补给啊,没有占领此处。” 来补充粮食倒也还算合理,不然要是真的占领恐怕镇子上不会有人活下来。是她钻牛角尖了,纪启顺如是想。 思绪几转之间她已经猜出一个大致的可能性,她微微低头俯视高个:“你们从荒漠出来占领了浅丘陵,但是因为某些原因粮草不继,有可能是被劫了粮道。就翻山来了齐云镇掠夺粮草。” “这么说来,目标就是燕国边境了?” 高个心中一惊,纪启顺这番猜测虽不中亦不远矣,可谓是对他们的行动了如指掌。惊讶的同时也觉得奇怪:“既然知道,何必明知故问?” 纪启顺见高个表情惊讶,有些得意的扬眉一笑,满脸的幸灾乐祸。 “这么说来,你们的王恐怕还守在浅丘陵?”漫不经心的语气。 高个咽了一口唾沫,不知为何心中忽的不安起来,但还是老实的点点头。 纪启顺对着他又是一笑,十分温和的样子:“那要多谢阁下了,耽误了一些时间,望君海涵。” 看着那张清隽的面容露出诚恳的表情,高个不知道为什么哆嗦了一下,战战兢兢道:“没、没什么!” 话音未落,便见纪启顺将那把令他胆寒的长剑举起,从空中慢慢劈下。修长的剑身不知怎么忽的散去,划破面前的空气,带着劲风从头顶的青天呼啸而至…… 实际上这一剑可谓是迅雷不及掩耳、瞬息而至,一剑刺喉。 纪启顺微一用力就拔出承影剑了,她看了一眼那具满脸惊骇的尸身,叹了一口气:“我可没答应不杀你啊。” 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拭了拭沾染了鲜血的剑身,又将承影剑收回鞘中。她转身走了两步,忽的折身返了回来,将帕子扔在尸身的脸上,眨了眨眼睛:“死不瞑目可不好,还是早些上路找你兄弟去吧,到底黄泉路上有个伴。” 说完还装模作样的双手合十,念叨了一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随后就慢吞吞的转身又往镇子里去了,也亏得那高个士兵没给气活过来。 却说这时候天色已近暗了下来,郑五看着门外打了一个呵欠,心中想着:这时候恐怕也不会有客人来了。便有些急切地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就到了门口,就要把门关起来上锁。 谁知就在这时候,忽的从斜里伸出一只修长的手,只是随随便便的一撑就把门卡在了哪里。 郑五有些烦躁的将门打开:“我们打烊了!” 随着木门的敞开,他看到一张清隽的容颜。他愣了愣,心说这人有点面善啊。正打算问的时候,就听到这个不速之客笑道:“找张掌柜。” 就是这么一句话唤醒了郑五的记忆,这人不就是中午的那个贵客吗!怪不得自己会觉得面善啊!他转了转眼睛,总算是聪明了一回:“您请进啊,我先去倒杯茶来。” 纪启顺抬手摆了摆,示意不用了:“我找张掌柜有急事,不忙喝茶。” 闻言郑五有些奇怪的挠挠脑袋,心说:能有什么急事,喝茶又不耽误事。但也只能老实的转身掀了帘子,穿过院子去找自家掌柜。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卡文,勉强弄出一章来,写了好几天了(PД`q。)·。'゜大家包含则个…… 感谢【尤四姐】、【伊斯菲尔】、【早班飞机飞荷兰】给我的雷,我会加油的/(ㄒoㄒ)/~~ 第43章 第十章·说天下 张平放下帘子迈入屋内,面上带着一点讶色。方才郑五告诉他是中午的贵客来了,他还觉得奇怪。毕竟中午的时候纪启顺就说了没什么需要他帮忙的,结果却在这时候来了,莫非是有什么变数? 他一边在心中琢磨着纪启顺的来意,一边也没有忘了礼数拱手就道:“见过道长。” 纪启顺起身还礼,伸手指了指另一个座位示意张平坐下。 两人坐定,张平看了看纪启顺的脸色,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不知道长前来所为何事?” 纪启顺笑了笑,看着桌上摇曳的烛火不紧不慢道:“原本我打算去齐云山拜访一位长辈,才出镇就被两个人截了下来。那两人皆穿盔甲,身上也有兵刃。我原本以为他们是申燕两国之人,但却不是。” 说到此处她话音微顿,看向一脸疑惑的张平,平静道:“这几日镇上可有什么怪事发生?” 张平愣了愣,随后才反应过来,连忙道:“实不相瞒,这几日在下都不在镇子里,而是带着几车布料去了城里。” 纪启顺点点头,心中沉吟:“看来直到今天中午,出入齐云镇的路还没被封锁。不过现在就说不准了,毕竟那两人被我击杀……” 就在此时,那伙计郑五端着两盏茶一掀帘子,大喇喇的就将茶盏往桌上一搁。 张平皱眉斥道:“怎么不声不响的就进来了,也不吱一声!” 郑五愣了愣,呆道:“掌柜你不是让我上茶吗?” 张平皱着眉正要说话,就听一道清越声音响起:“好茶。”自然是纪启顺。 她只浅浅抿了一口便放下了茶盏,看着郑五道:“这几日镇上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 郑五一愣,看向自家掌柜,不知道该不该回答。张平一边暗暗责怪自家伙计忒不机灵,一边无奈的点头。 得了自家掌柜的示意,郑五便清了清嗓门:“道长啊,你还真问对人了!这镇上的事儿,我是门儿清啊!不是我夸口,这我说第二,可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不敢瞒道长您呐,我们镇上这几日还真有那么几件怪事儿!” 郑五说得那叫一个起劲啊!连隔壁大妈田里鸡毛菜被黄鼠狼偷了的事儿都说出来了。听得张平脸都绿了,连连使眼色,奈何人家说到兴头上了,那里还理他。 倒是纪启顺面色还好,做了个“停”的手势,笑道:“恩,我知道了,你且下去吧,这回真是有劳你了。” 郑五大手一挥:“嗨!这算什么啊,更好玩儿的事儿多的是呢!” 张平张嘴就骂:“你小子还起劲了!麻利的给我出去,不然这个月的月钱全给你扣了!” 一听自家掌柜发火了,郑五自然只得扁扁嘴退了出去。 张平叹了口气道:“道长你看……我这伙计实在是……” 纪启顺摇摇头道:“无妨,也算是帮了我点小忙。” 这话却不是客气,方才郑五一通七扯八扯虽说废话是多了点,但是至少说明了一点:直到现在为止,山上的那些人还没有什么大动作,大约也是才到齐云山没两天,甚至可能是今天才到的。 想到此处她不禁暗暗叹息:怎么这么背啊,才来俗世就不安生。不过她也并不去想太多,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是以她定了定神,低头一掸衣袖:“恩,大致情况我知道了。不知现下俗世的局势如何?我记得中午时掌柜曾说过现在世道不太平,还望你详细告之,这事关游历去处。” 张平稍微沉吟一番便道:“其实现下的局势还是比较分明的,申国坐大、燕国势弱、魏国则是按兵不动。现在就是申燕时不时的就要打几仗,原本两国还算相持不下,但是这一两年来燕国渐渐的败多胜少了。” “大约还是因为燕王的病吧……”张平顿了顿,猜测道。 纪启顺一愣,她离开俗世多年自然不知道,便问道:“病?什么病?” “这……”张平有些为难道,“我却是不知道了,燕王的病似乎是两年前开始的,开始只是咳嗽,现在已经连饭都下不去了。似乎是肝气郁结,吃什么药都是没办法……” 纪启顺颔首,悠悠想到:堂堂燕王居然肝气郁结到连饭都吃不下,看来燕国要完不过换个角度来说,燕、申两国现在闹得不可开交,自己那位父亲恐怕也不会坐视不管……哪怕只是分一杯羹。 却听张平接着道:“虽说申、燕正打仗,但是魏国还是一派平静,似乎并没有什么波澜。不过多年前在下曾经听说过一桩关于魏国的轶闻往事……” 纪启顺“哦”了一声,随即道:“说来听听。” “应该是五年前的事情了,魏国曾经有过一次大旱。”张平一边回忆,一边娓娓道来,“那时候真是民不聊生啊!在下当时就已经在这里了,不过蜀地并不严重,比起其他地方是好多了。” “后来幸有一位老仙人仗义出手,在东都祈雨三天,救万民于水深火热之中!” 听到这里纪启顺已经知道张平之后要说什么了,果不其然—— “魏王曾经想要留那位老仙人在东都做魏国国师,但是那仙人并没有答应,只说要寻一位有缘人。谁知那有缘人竟然就是魏国的一位公主,后来那位公主就被仙人带走了,说是去蓬莱仙山求仙。” 张平话音一顿,笑道:“当然了,这仙人也好、蓬莱仙山也好,在下和道长都是知道怎么回事的。” 纪启顺颔首,心中却是大窘。 “我们知道是蓬丘,但是魏王什么的不知道啊,恐怕他们以为自家公主也成仙人了呢!哈哈,所以很有可能不是什么作壁上观,而是觉得自己有个大靠山前途无忧呢!” 纪启顺还是点头,不自然的转移话题:“恩,这些我大致知道了,你可知道现在沙漠中有哪些小国?” 张平愣了愣,随后才反应过来纪启顺是在猜测“浅丘陵的那位王”的身份,略微思考一下便道:“还是波斯、金、东胡、高丽这些,不过近几年来金似乎不太安分。” 纪启顺若有所思,稍稍沉吟便含笑道:“此番多谢掌柜了,还有一事想要麻烦一二……” ** 半圆的月亮高高的悬在天上,洒下丝丝缕缕的莹白光辉。 叶锦坐在路边的山石上,看着面前走来走去没一刻安生的人,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我说王二毛!你能别走来走去吗?再走下去我得晕过去了。” 那个叫做王二毛的人猛地就转过身来,对着叶锦骂了一句:“老子想走就走、想跑就跑、想跳就跳,要你管?”说着就还真的跳了一下。 随后就有稀稀落落的笑声从别的地方传来,原来在这条路的暗处还藏了两个人。 叶锦抬起头来,月光滑到他脸上,照亮了他俊朗的五官。他皱着眉看了一眼王二毛,低声喝道:“我们是来执行任务的,我现在是你的长官!我说什么你必须听,不然就是违反军令!” 王二毛斜睨着他:“哟,长官你好啊,俺好怕怕啊!”说着也昂着头瞪了回去,露出一张满是络腮胡的面孔。 叶锦白皙的面皮上浮起一层怒气带来的红晕,咬牙道:“你什么意思,别以为我不敢处决你!” “哎哟,你们都来看看啊,叶长官要处决俺了!”王二毛脸上不再是单纯的讥诮,带上了些许狰狞,“你还真的以为军令如山啊,有本事就来,俺一只手就能解决你这个满身奶味儿的……” 眼看着二人开始认真起来了,那两个蹲在阴影中的人都急忙走了出来。一个高些的搂住王二毛,咬起了耳朵:“诶哟,二毛哥咱是大度人不和丫一般计较,我们把任务好生完成了,捉住那个杀了咱兄弟的人,咱就扬眉吐气了……” 另一个沉稳些的走到叶锦身边,压着声音劝道:“叶兄,你看王二毛也没什么见识,暂且把他扔一边去吧。毕竟这是你第一次单独带人,为了一会不出岔子总算还是忍一忍吧。凭叶兄的本事害怕收拾不了他?不过是秋后的蚱蚂罢了……” 两人劝得那叫一个小心翼翼啊,就怕叶锦王二毛争了起来,还没逮到人呢,自己就闹了内讧。要是因为内讧的原因让人溜走了,说出去也太好笑了些。 幸而叶、王两人也知道分寸,虽说两人是相看两相厌,但都没有做出什么愚蠢的意气之争。 于是四人之间又再次安静下来,王二毛还是那样烦躁不堪的踱着步子,叶锦则是眼不见为净,抬头看起了天上的月亮。 那劝阻的二人则是互相看了一眼,一起回到了路旁的阴影中。那个高些的人往路上看了一眼,闷闷的问了一句:“大黑,你说会来吗?” 那个被叫做大黑的人转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是没办法啊,不管来不来我们都要守在这里。狗剩,你怕了?” “……”狗剩无语道,“我想知道你为嘛老是叫我狗剩?我说了我叫张忠平!” 大黑“嘿嘿”笑了两声:“你不也叫我大黑吗……” 狗剩一脸郁卒:“好吧,换个话题怎么样,你觉得我们这点人手够吗?万一人家也是三四个人咋办啊,我听说杆子和胖子几乎是瞬间就死了,都没反抗……” “你还是怕了,没志气的东西,就知道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啧,我不是说实话吗!要是人多呢……” 狗剩的话没说完就被叶锦打断了:“他来了。” 那道颀长的人影就那样不紧不慢的在黑暗中前行,似乎完全没有发现立在月光下的叶锦四人。 直到莹白的月光带着夜间的凉意爬满衣襟,他才抬起头轻叹一声:“果然有人。” 作者有话要说:  俺对不起大家,今天才更新。。主要是卡文太悲伤了,细纲都列好了,开了文档就各种恶心想吐。。(PД`q。)·。'゜ 第44章 第十一章·决断 清越的声音突兀的从黑暗中响起,轻轻的叹息:“果然有人。” 话音未落,便有一个人影踏碎了满地月光。 此人一身短打灰扑扑的,头上的斗笠压得极低,肩上挑着扁担,乍一看倒像是走街窜巷的货郎。但就是这么一身毫不起眼的行头,却愣是被他穿出了满身的英气,除纪启顺外不作他想。 她看着叶锦四人笑了笑,卸下肩上的扁担:“就你们几个啊。” 虽然只是平淡的陈述口气,叶但是叶锦等人的面子却有些挂不住了。他们四个正值壮年的大老爷们气势拦在路上严阵以待,结果想象中的难缠高手只是一个看起来乳臭未干的小毛孩。 不仅如此,这小毛孩还一脸的无所谓,丝毫没有以为他们四人露出一丝恐惧,衬得他们的严阵以待很是窝囊。 即便是叶锦这样收了良好教育的公子哥都觉得不忿,心中不由的冷笑:好大的傲气!一边想着,眼神中也带了少许不屑和嘲讽,开口却非常客套:“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纪启顺双手在胸前交握,一边活动手腕一边笑吟吟的开口:“小姓吴,日月明。尊驾贵姓?” 叶锦虽然身手不怎么利落,但是脑袋瓜是一顶一的好使,自然瞬间就反应过来了。他向来养尊处优处处被人捧着,那里受过这样的作弄?登时面上一阵青白交错,当真好不精彩。 见他表情如此,王二毛自然是毫不客气的大笑出声,另两人也是憋笑憋得肚子疼。 纪启顺面上依旧保持着毫不在意的轻蔑神色,但是脑中的那根弦却紧紧地绷着不敢有丝毫放松。虽说她现在已经小周天圆满,比这四人强出不少,但是以一敌四还是有些麻烦。 若是平时她不介意来一次“双拳敌四手”,但是现在为了能够不惊动齐云山上的人,必须要速战速决一击必杀! 所以她毫不设防的来到此四人面前,表现的极其嚣张倨傲,一方面是为了给几人留下不知进退好歹的印象;另一方面言语刺激实力最弱的叶锦,却是要拿他做一击必杀的突破口。 她不着痕迹的退了两步,倚在一路挑来的大竹篓边上,右手探入其中握住承影剑的剑柄。结果就在她静悄悄的按照计划行事的时候,就见叶锦猛地转身向着笑得正开心的王二毛就是一拳。 叶锦这一拳可谓是来得突然,大约王二毛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白白嫩嫩的公子哥居然有胆量打自己,这猛地挨了一下直接就懵了。 一拳下去后叶锦也反应过来了,慢慢退后了两步,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坐在地上的王二毛手足无措。 纪启顺也是惊愕不已,原本按照她的计划这时候叶锦确实是应该怒气翻涌的不能自己,但是为什么他会怒打自己人? 这是……内讧了?她有点幸灾乐祸起来,但是瞬间意识到她所想要刻意制造的机会,现在正以一种令人意外的方式悄然降临。 要不要出手? 出手,那原本精妙的计划就完全作废。什么逐个击破、稳妥为上都泡汤了,只要无法一击必杀势必会遭受四人的围追堵截。 不出手,绝佳机会的浪费,但是或许可以趁着四人的内讧偷偷溜走,算是一个较为稳妥的计策。 但是她丝毫没有犹豫,任由诸般想法在心中一一划过、消散。承影剑“铮”的出鞘,激起层层皎洁的泠泠霜华,一往无前的向前疾刺而去! *** 狗剩有些呆愣的看着手足无措的叶锦,又看看坐在地上的王二毛,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就见王二毛忽的爬起来,右手一把揪住叶锦衣襟,竟是就这样把他提了起来,脸上十分狰狞的样子,恶狠狠的正要说些什么。 这下狗剩算是急了,急忙上前打算劝架,就听身边的大黑喝了一声:“小心!”随即自家后领就被一拉,险些被勒着脖子。 他下意识就要大骂出口,结果回头就见一柄银亮的长剑从脸侧猛地划过。月光泠泠的洒在剑身上,闪烁的银光令承影剑像是一颗划破夜幕的星辰。 但是这颗“星辰”却在瞬间悄然消散,月光没了可以依附的对象茫然的四散,像是一朵脱俗的银莲。 狗剩惊骇的瞪着眼睛,怎么也想象不出来一把剑好好地居然会突然消失。但是下一个瞬间却听到一声细弱的“噗嗤”声,是利刃穿透血肉发出的声音。 王二毛不可置信的转头,然后含着不甘、愤怒,轰然倒下。 从尸体上抽出承影剑,纪启顺来不及拿布擦一擦剑身,匆忙的将剑身的鲜血往地上一甩,随即就向着右后方急退几步,承影剑一横架住了狗剩、大黑的联手攻势。 虽说纪启顺单论实力稳在他二人之上,但是狗剩、大黑也是在战场上浴血一年的人了,什么惊才绝艳的人物没见过?但是战争,永远不可能是某一个人的擂台,只有集众人之力才能将对手击败。 面对这两个极其默契上午对手,以及他们联手的娴熟攻势,即便是纪启顺也有一些力不从心,这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并不好。甚至好几次逼得纪启顺差点要去拿那几张下山前就画好的符箓,那可是她最终底牌啊! 似乎是感受到了对手的焦灼心态,狗剩和大黑对视一眼就加紧了攻势。不过纪启顺这些年的修炼也不是白费的,虽然一时间有些难以适应,但是很快就找到了节奏,开始反过来压制狗剩、大黑。 毫无疑问,最后狗剩和大黑被一一击杀。 头一次遇到有些难缠的对手,并没有令纪启顺觉得疲惫而是分外酣畅淋漓。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此时夜晚的清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还未散去的血腥气,一点都不好闻。 她面上带着一丝微笑,头一次不介意铁锈般的血腥气,而是有些愉悦的掏出一块方巾,慢吞吞的擦起了承影剑。 刚刚的那一战,应该算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二次打斗。第一次是在孤岛上,但那次情况危急,且她才进阶养气,并未体会到太多东西。但是这次她与狗剩、大黑二人的打斗却令她产生诸多体会。 而且在打斗中一次次的选择看似简单,却醍醐灌顶般的令她一个激灵,刚刚来不及体会太多,现在则是明显觉得心境澄净许多,似乎一层陈年旧灰被突然拭去一般。 “妙啊……”纪启顺扶正头上的斗笠,感叹。 伴随话音的落下,承影剑也默然入鞘。 一边体会心境上的变化,一边挑起扁担。她一身麻衣,草履踏在地上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 叶锦觉得自己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因为恐惧、因为凝固的鲜血、更加因为压在他身上的那具沉重尸体。 他是大金丞相独子,从小都是娇生惯养的。这次父亲说王上要来掠夺中原的王位,是个立功的大好机会,所以他才不情不愿的来了。本以为凭着自己高贵的身份压制中原的贱民们足矣,谁知那些贱民根本不拿他当回事。 特别是王二毛似乎格外看他不爽,时不时的就要刺他两句,一副“我就是看不起你个纨绔”的可恶嘴脸。这次来齐云山执行任务也是这样,叶锦早就受不了了,所以才会刚刚被纪启顺讽刺后爆发后反而去攻击王二毛。 叶锦这人确实是个纨绔,但并不妨碍他脑子好使,至少他已经隐隐猜出了来了——他,才是纪启顺的突破点。 如果他刚刚可以忍耐一下,或许事情就不会这样了,叶锦如是想。可惜他并不知道胜负点从来不是他揍王二毛的一拳,而是他极力压制的愤怒、以及四人之间的隐隐矛盾。 不过叶锦经对真相没有兴趣了,恐惧的情绪充满了所有的毛孔。他瑟瑟发抖的躺在地上,身上压着的是王二毛逐渐冰冷的尸体,尸身上不断涌出的鲜血也开始慢慢凝固。 早知道现在这样,还不如给王二毛揍一顿。听到柳叶刀掉在地上的“铮铮”两声,叶锦知道狗剩和大黑也死了。 但纪启顺却久久没有来,尸身这时候已经开始冷硬发沉。等了这么多时间,他的耐心已经彻底消耗殆尽了,他倒宁愿纪启顺痛痛快快的给他一刀! 奋力推开王二毛,他闭着眼睛喝了一声:“痛快点。” 回音从远处一点点回荡过来,始终没有其他的声音。 他这才狐疑的睁开眼,这时候哪里还有纪启顺的身影?唯剩下三具七倒八歪的尸体倒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天一直没更新,真心对不住。。状态实在不行,卡文卡得很尴尬,知道怎么写,就但写出来后就是觉得哪里不对。今天状态本来挺好的,速度哗哗的!中途洗了个澡回来就不行了,好困。。 最近在看《全职高手》好几次写小纪翻身而起差点写成“纪启顺一个受身操作滚地而起”,囧。。 第45章 第十二章·军营 夜幕下,月凉如水。 叶锦坐在地上,茫然的看着地上的三具尸体。直到林中传出“啊”的一声鸦鸣,他这才面色发白的哆嗦起来。虽然面上弥漫着浓郁的恐惧,但好歹有了些生气。 此时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叶锦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牙关发出的“咯咯”声。他哆嗦着想要起身,结果却重重的摔在了地上。眼皮突兀的一跳,这才发现他的身子已经麻了大半边,自然是因为维持一个动作太久的原因。 缓缓从地上爬起,大概是因为疼痛的刺激,他的表情看起来冷静了不少。军靴在并不平滑的青石板路上使劲跺了跺,发出沉闷的声响。视线警惕的从左滑到右, 却并没有发现那个令他胆寒的灰色身影。 蜀地陡峭的山峰黑鸦鸦的叠在一起,在莹白的月光下聚成一团巨大的黑影,像是一只蛰伏的凶残野兽,毫不掩饰恶意,大喇喇的窥探着猎物的行踪。 月光很亮,但是叶锦却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被一道阴冷的目光锁定住,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拆吃入腹。他一边恐惧着,一边咬紧了牙关,好叫自己不会发出牙齿碰撞的“咯咯”声。随即深吸一口气,扭头就跑。 *** 钱齐翻着一双死鱼眼打了个哈欠,满脸困倦的抱怨:“啥玩意,大晚上的守个屁,不就一破镇子吗,有嘛……好守的……” “啊……”大概是被钱齐的哈欠传染了,赵留也不由自主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嘴上却是含混道:“你懂啥,这叫谨慎,你就知道睡觉!” “赵大哥,你就不想睡觉?”钱齐懒散的靠在一棵树上,眼睛眯着,“你说大晚上叫人呆外头算是个什么道理,让不让人睡觉了?” 赵留用力抹了抹脸,打着精神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知道吗?” 钱齐哦了一声,一脸的不以为然,眼神随意往齐云镇方向一扫,就是这么一扫让他忍不住怪叫一声:“哎哟!” “怎么了?”赵留有些奇怪的皱起眉。 钱齐“嘿嘿”笑出声,恭维道:“还是大哥有远见,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向着某处一点。 赵留顺着他的手指看出去,可不是说曹操曹操到?正有一个人影缓慢的向着他们所处的方向跑来!他拉了一把钱齐,示意对方和自己一块躲到灌木从里去。钱齐无奈钻入草丛,质问道:“大哥,你不觉得我们太窝囊了吗?我们有两个人呢!” “嘘!” 钱齐更加无奈了,心中暗道:“一会这小子跑近,我就出去给他两拳,也叫大哥知道我的厉害。” 这时候赵留正专心的看着前方跑动的黑影,所以并没有留意到钱齐面上的蠢蠢欲动。 人影在浓郁的夜色中渐渐显露出来,赵留表情一凝:“叶锦!怎么会这么狼狈?而且就一个人?难道是拦截不成功?” 他一边思绪飞转,不断地猜测,一边不由的松了口气:“不管营里的兵士多不待见叶锦,但总归也是一位贵人啊,将军和王上都很重视这位,要是贸贸然出手伤了他恐怕要糟。” 谁知正这么想着,钱齐就猛地从身边跳出去,三步并作两步急急走到了那人面前。然后,抬手就是一拳! 叶锦那个晕啊!好不容易一路跑回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这脸上已经挨了一下了。被打的是眼前发黑,直接一屁股坐地上了。 钱齐一撸袖子,“哈哈”笑了两声,心说:“我还收拾不了你?”一边想着,就抬脚要踩,结果还没踩下去自己屁股就给人踹了一脚。钱齐大怒,转头就看到赵留竖着眉毛瞪他。 赵留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劈头就骂:“你是脑子太瘦还是胆子太肥!你知道这谁吗?叶公子!你倒是再打一个我看看!” 钱齐头一次看到赵留生这么大的气,顿时被骂懵了,怔怔道:“赵大哥……” 赵留哪里还管他,弯腰就半蹲在叶锦身旁。这才发现叶锦身上有一大滩干涸的血迹,他心里咯噔一下,伸手推了推叶锦,叫道:“叶公子?叶公子?” 叫了好几声都没反应,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浓厚,他“噌”的一下站起来,面色凝重:“快去叫大夫!” 钱齐还沉浸在挨骂的尴尬情绪中,乍听吩咐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有些钝钝的应声:“哦……” 赵留扛起晕过去的叶锦,抬头就见到钱齐慢慢吞吞走路的样子,心里涌出一股恨铁不成钢的烦躁情绪,随即喝道:“跑起来啊你,没吃饭吗!” 钱齐脖子一缩,“这才蹭蹭蹭”的往前跑了起来。 赵留扛着叶锦自然会跑的慢一些,但是钱齐却跑得很快,不一会就从赵留的视野中消失了,他知道钱齐是按照自己的嘱咐去找大夫了。他独自跑了小半个时辰后,钱齐就带着一群人热热闹闹的从半山腰下来了。 费了半柱香时间总算回到了半山腰的营地,随后又是一阵忙乱。不断有人被吵醒,然后从帐篷里钻出来,好奇的询问。不一会时间整个营地的火把都被点亮了,所有人都站在空地上小声说着什么。 但是没有人还会分心去照看大门,更没有人发现一个灰色的身影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溜进了这个灯火通明的大营。 *** 清晨。 鸟鸣带着清淡的晨光透过帐篷,丝丝缕缕的洒在床上。 叶锦慢吞吞的醒过来,他咂了咂嘴懒散的打了个哈欠,又伸出手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着帐顶发了好一会怔,这才懒洋洋的起身掀被,随后一如既往的拎起一只靴子。 但是他的脸色蓦地一白,动作顿在了这个闭着眼睛都能完成的事上。皮质的军靴掉落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激荡起些许尘埃。 他用了抹了一把脸,胡乱套了一件外套,就趿着鞋子快速向外走去。掀开厚厚的布帘,帐篷外的喧闹人声便猛地扑面而来。 但是叶锦却全然没有发现似的,直直上前抓住一名士兵的衣领,问道:“将军在何处!” 被揪住衣领子的小士兵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将……将军,在、哪儿,我也……也不知道……”他惊惧的看着满面冰霜的叶锦,就怕对方一个不满意就给他一次处罚。 但是出乎意料的,话音未落叶锦就果断放开了他,转而抓住了别的士兵问起了和刚刚一样的问题。 小兵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吁出一口长气,转身就打算去干自己的事儿,谁知却撞在了一个坚硬的胸膛上。 “嘶——”他皱着眉抬头看向那人,正想说句“没长眼睛吗”,但是看清来人面目后就顿时没了声音。 这是一个穿着银亮薄甲的魁梧男人,他冷哼一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叶公子问你句话都不知道怎么答!去后面挑水!别让我再看到你闯祸!” 小兵唯唯诺诺的点头应是,目送男人离开后才轻啐一口:“什么东西,就知道巴结那些金国蛮夷!”一边轻声骂骂咧咧,一边无可奈何的向着营地后面走去。 *** 营地扎在齐云山的山腰,别的都好,唯有一点不太方便:唯一的水源,一条小溪在营地后面那片竹林后头。竹林中青竹密密麻麻的,唯一能够通过的路十分狭窄,仅能容纳一人通过。 这条小道似乎是被人用什么利刃硬破开的,稍微胖些的人想要通过都有些困难,何况提着两只水桶的士兵了。是以所有士兵都不太愿意来小溪挑水,小兵亦是如此。但是谁叫他倒霉呢?他这样想着。 他双手各提一只水桶,侧着身子艰难的在青竹林中穿行。大约是觉得此处离军营远了,便大声骂了起来:“狗屁的长官,打仗不行就会溜须拍马,恨不得是那个什么叶公子的亲孙子!老子就是违背军令也绝对不打汉人……” 一边骂着,一边觉得肩膀上被什么拍了一下,他一愣:“竹林里应该没有人吧……那刚刚拍我的是啥……难道是……”想到这里他不由的全身一抖,尖叫着跑出去:“有鬼啊!!!” 结果才跑出去两步就觉得脖子被什么东西勒住了,他胡乱挥舞着双手,有些窒息的停下脚步,这才发现自己的衣领被人拉住了。尽管知道作怪的人在身后他却不敢回头,咳嗽两声缓过来后就抖着声音说:“你你你,你是什么鬼!快快走开,我是气血旺盛之人!不怕你!” 身后有人淡淡的应了一声:“哦。”然后衣领被松开。 他心下一喜,正准备狂奔而去,背后一道穴位就被猛地按下去。他顿时全身没了力气,只能软软倒地,然后就是一双看起来十分平凡的草鞋慢吞吞的走到眼前来。 小兵艰难的抬了一下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趴在地上的缘故,又或者是对方实在太过高挑,这个挺拔的身影在他眼中几乎直戳天际。 阳光从竹叶间隙洒下来,在这人的脑后带出一圈光环,明亮得让人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平和的声音羽毛般悠悠落下:“孙小明?” 叫做孙小明的小兵哆嗦着给了一个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你你你,你是人是鬼?” 这人似乎没听到孙小明的问题,自顾自道:“孙小明,你不想上战场对吧,那我来代替你如何?” “啊?”孙小明傻眼,什么叫“我来代替你”,莫名其妙啊! 那人点点头,摸了摸下巴:“那我也算是帮了你大忙了吧?作为交换你也帮我一个忙怎么样?” “喂喂,”孙小明继续傻眼,“我没叫你帮忙啊,你也不用帮我了!” “……”似乎是沉默了一下,随即这身影一动,蹲在了孙小明面前。 孙小明终于看清楚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的长相,然后在昏过去之前听到了最后一句话:“我只是告诉你我的决定罢了,这几天就委屈一下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被“卡文君”绑架了呢(PД`q。)·。'゜卡文君说他很爱我,要给我生孩子。但是我爱的是你们啊,就冒着生命危险回来了!么么哒! 好吧,这几天没更新我的错,对不起【跪】。。表示明天要参加一场比赛,周一就是期中考试。于是下次更新目测最早也只能下周一了,希望大家谅解/(ㄒoㄒ)/~~ 第46章 第十三章·鼓声急 微风从湛蓝的天空略进竹林,在这片青翠中划出一道“沙沙”作响的纹路。一片细长的竹叶在风中摇曳几下后,终于还是打着旋轻飘飘的落在了水面上,点出一圈微晃的涟漪。 纪启顺扯了扯稍显紧的衣襟,好让自己的脖子舒服一点。她拾起地上的军帽戴在头上,又伸手在脸上抹了把灰,这才满意的看着水中的倒影点了点头。 她拍去手上的尘土,正打算走人的时候,眼角一扫看到了那个哆哆嗦嗦躺在地上的少年——孙小明。 慢条斯理的把袖口挽起来,她一边在小溪中撩水洗手,一边悠悠道:“你醒了?我还以为按我当时的手劲你还得晚点才能醒。” 对方还是那副哆哆嗦嗦的样子:“你你你,你什么人,要对我做什么!”他只穿了一件白色的中衣,那不胜惶恐的样子活像是被某人霸王硬上弓了一样。 纪启顺嘴角微微翘起,一挑眉压着声音来了一句:“我是孙小明啊。” 孙小明大惊,随后就见她几步走进,也顾不得自己还躺在地上,扭着身子就往后面挪。一边蠕动一边还惊恐的喊:“你别过来啊,有事好商量!” 纪启顺“哦”了一声,然后就干脆利落的给了他一个手刀。随意把孙小明扔到了一个山洞里后,她提起溪边沉甸甸的两只水桶,顺着那条小径慢吞吞的往回走。 *** 慢悠悠的丛林中走出,纪启顺的步子一顿,她微微低下头,军帽压下一片晦涩的阴影覆盖在她的脸上。 魁梧的男人皱了皱眉,有些不满的看着面前低着头的“孙小明”道:“两桶水而已,怎么去了这么久!” 纪启顺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一步,压着声音道:“抱歉,我去把水倒水缸里……” 李雷斜睨着眼,看着她满身的尘埃,十分狼狈不堪的样子。忽觉气顺了不少,便挥着手喝了一声:“罢罢罢,看到你个废物点心就觉得心烦,快快滚开!” “遵命。”纪启顺低着头后退了两步,随后才转身向着水缸走去。把水全部灌入水缸后,她便走向某个有些破旧的帐篷。 掀开打着补丁的旧帘子,就看到两张大大的通铺占满了整个帐篷。她有些嫌弃的皱了皱眉,然后爬上其中一个铺位,准确的说是孙小明的铺位。 这时候已近黄昏,外面早就夕阳漫天了,帐篷里也慢慢的黑了下来。因为快要晚饭的原因,原本住在帐篷里的士兵们都去领晚食了,是以这个大而破旧的帐篷里唯有纪启顺一个人。 她盘坐下来,阖上眼趁着帐篷里没人,慢慢的进入观想。虽然俗世灵气稀少,但是每日的观想还是不能免的。 这样的平静并没有维持多久,随后就有一阵急促的鼓声响起,如果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出其三长一短的节奏。是召集士兵集合的鼓声。 纪启顺轻吁一口气,慢吞吞的从观想中退了出来。起身下了通铺,撩开帘子走出去,就看到许多士兵疾跑着穿梭在诸多帐篷之间。她也不分辨方向,就跟着人流不紧不慢的跑着。 半盏茶的功夫都没有,纪启顺等人就到了一处较为空旷的地方,乃是练兵之处。已有许多士兵已经到了,之前见过的魁梧男人时不时的对着才到的人怒吼:“快点跑!” 待到所有人都忐忑不安的到了后,才有一个校尉模样的人板着脸走到众人面前。他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扯着嗓子喊道:“所有人都给我听着!我们今晚要翻过这座山,天亮之前!必须在另一边的山脚!明白了吗?!” 沉默…… 所有的士兵的惊骇的看着他,除了纪启顺。沉默是短暂的,随即是猛然爆发的一片哗然: “次奥!一晚上!怎么可能!” “就是,上回我们是白天开始爬这座山的,都花了好些天呢!晚上……晚上怎么可能!” “晚上什么都看不清楚啊,怎么爬!” 鞭声突兀的响起,几乎响彻整个兵营,即便是吵得最大声的人也愣愣的看向那校尉。 “军令如山,一晚上,我们只有一晚上。有谁不服?”最后一句话他说的掷地有声,恍若金铁坠地。一双泛着寒光的三角小眼不紧不慢的扫过众人。 直到一个矮小却壮实的中年男人走出来,不满的大骂:“你**的,以为老子怕你吗?老子杀人越货的时候你还在你妈肚子里吃……” 剩下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便有一条鞭子猛然袭来,狠狠的抽在他的脸上。然后这个矮小的男人就满脸是血的滚在了地上,痛苦的嘶吼着。像是一只儆猴的拔毛鸡。 众人面色煞白的看着他身上的那道深刻鞭痕,不寒而栗。 校尉左手握拳掩在嘴前,咳嗽一声:“还有人有异议吗?”他眯了眯眼,满意道:“很好,那就都回自己帐篷把东西收拾收拾!一刻钟后,在这里集合!” 一刻钟后。 那个校尉依旧握着那柄鞭子,眯了眯眼喊道:“我只说一遍,所有人都给我听听好!今晚我们会用最快的速度离开,如果有谁落队了,那……”鞭柄伸出,轻慢的点在倒在地上的矮个男人身上。 “谁落队了,这就是下场。听明白了吗!” “明白……”稀稀落落的响起。 三角眼猛地一扫,寒光尽显:“没吃饭吗?还是说想和他一样?” “明白!!”浩荡洪亮的声音响彻齐云山。 校尉裂开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很好,出发!!” “是!” *** 天色这时候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圆月高高的挂在天上。月光悠悠洒下,照亮了穿行在灌木中的一众士兵。 纪启顺皱着眉拉紧绳索,一边拨开时不时出现的荆棘、一边偷偷的将手伸入怀中悄悄的捏出一张符箓。她看了看周围,确定没人注意自己后,这才将符箓贴在身上。 左手伸出,娴熟的掐出一个玄奥的指决,口中轻喝一声:“盾起!”贴在前心的符箓便猛地一亮,随即泡沫般的四散而起,化作无形的一层薄膜覆盖在纪启顺的皮肤之上。 纪启顺颇为肉痛的叹了一口气:她只画了十张符箓啊,本打算在生死关头用来救命的,奈何晚上齐云山黑洞洞的,时不时的就有荆棘之类的植物出现,当真难防…… 一边肉痛着,一边还是向前走着。但是她却不用再分心去注意灌木了,荆棘之类的植物是无法破坏她身上的术法“灵御术”的。即便是俗世最好的利刃,也无法瞬间击破灵御术。 但是山路却还是越来越难走了,纪启顺皱着眉望去,她怀疑之后会不会根本没路了。又走了一会,就有一些比较体弱的士兵无法适应这样的行军节奏,慢慢落在后面了。 *** 次日,燕国边界。 东边的天际露出鱼肚白,纪启顺坐在山岩上和所有人一起吞咽干硬的馒头,看着胖嘟嘟的红太阳一点点的挤出地平线,蹒跚的爬上天空。 干冷的馒头在她口中恍若嚼蜡,她肉痛啊!一晚上用了三张符箓啊,十张只剩下七张了!这还怎么安心吃馒头啊! 纪启顺觉得自己都气得牙疼,一边懊悔为什么要跟着这群蛮夷浪费时间,一边认真的思考着要怎么给这群蛮夷弄点乱子出来。不捣捣乱,简直对不起自己那三张符箓啊! 一边寻思着捣乱的法子,一边就听到那个该死的校尉又喊了一声:“都别吃了,出发!” 纪启顺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古怪表情:“是!” 作者有话要说:  卧槽!登个晋江花了十分钟,不是502就是联系不上核心数据库!!这是闹哪样(╯‵□′)╯︵┻━┻ 今天才更俺很愧疚,明天来一更安抚大家的小心脏如何? 总觉得最近写出来的东西怪怪的,大家有没有这种赶脚?总觉得文风怪怪的,我自己写起来都有点恍惚。。然后这几日在看《无限恐怖》,觉得无限流有点意思啊! 第47章 第十四章·有间客栈(上) 缰绳磨得手心生疼,孙久却依旧紧紧拉着缰绳,皱眉俯视这个立于马前一身英气的少年。对方似乎并不惧怕他这个校尉,右手随意的搭在刀柄一脸的闲适。好似并不是身处战场,而是在家中庭院侍花弄草。 不知哪里一柄卷刃的刀横飞过来,打破两人之间的相持不下,也卷来一片战马蹄下扬起的黄沙。 孙久皱起眉责问:“拦在马前做什么!没听清楚我刚刚的安排吗!” 少年并没有因为他的质问惊慌失措,而是浅淡的笑了笑。阳光擦过他的下颌覆上素白的手背,手腕转动间似乎有一颗明朗又黯淡的星辰在指缝滑出。 多年出入沙场历练出的机敏救了他一命,在头脑尚未反应过来之时,右手拔出的佩刀已经在面前三寸之处碰撞出铮铮的金铁之声。他虽未被刺中,但是却被这一剑击的落下马来。 孙久心中大震,但是面上却依旧是不动声色的阴冷:“怎么,你这是要反水?” 对方擎住缰绳,哼了一声:“反水?校尉是说自己罢。”却是在讽刺他为金效命。 剑尖慢悠悠的刺过来,孙久心中一刺,躲闪的动作慢了半拍,衣袖就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他躲得狼狈,长剑却愈发不紧不慢,似乎是有意逗弄他左闪右避。 ** 燕军终究还是没能守住边关,金军大胜入燕。但是打扫战场的新兵们士气并不怎么高涨,不少人都看了到那位一向强悍的孙校尉胄甲尽碎,一动不动躺在残肢断骸间,死不瞑目。 穿着粗布衣衫的老板娘衣袖利落的挽起,时不时的拿起搭在肩头的汗巾擦汗。因为战乱的关系,不少人从边关逃出来,她开的小茶铺因为恰巧在官道旁边的原因,这几日也是生意好了不少。 她端起一叠刚蒸好的馒头放到客人桌上,又端了茶水送过去,喊了声:“您的清茶一壶、一叠馒头诶!这都齐活了,四个铜板!” 桌边围坐着四个男人,其中一个正唾沫横飞的说着什么,老板娘仔细一听是吓了一大跳,忙问道:“这位客官啊,你刚刚说金兵入关了?” 那人停下来倒了杯茶,喝了一大口,表情很是夸张的道:“可不是嘛!我们哥几个就是从那鬼地方逃出来的!才逃出来没多久,就听说了!” 老板娘听得是心头大跳,胡乱将钱收去,就恍恍惚惚的回到了炉前。坐在小板凳上左思右想一番后,终于是痛定思痛、决定今晚就收了摊子带着老伴、孩子逃难去!到底还是身家性命重要啊! 一边下了决心,一边还是抹着汗站了起来,小心的照看着生意。俗话说得好,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嘛! 正这么想着呢,就见远处官道尽头忽的扬起一团滚滚黄沙。老板娘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也算是养出了一双利眼,光这么一瞧就知道有生意了! 黄沙滚滚而来,其中忽的传出一声响亮的嘶鸣。尘埃渐渐散去,显露出其中那匹毛发油亮的棕色骏马,以及手握缰绳的勒马人。 此人白袍负剑、修眉俊目,好一派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潇洒气度,正是纪启顺。 利落的翻身下马,将缰绳系在路旁的一棵树上。她一边解下背后的承影剑,一边走入茶肆中挑了一张空桌坐下,将承影剑随手放在桌上,这才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这次的游历实在是有些计划之外了,她原本只是打算去齐云山看望一下柳先生,然后把这几年所经历的事情说给先生听,顺便解决一下“无法突破”的问题。时间差不多了,就回宫里见见母亲。 结果一到俗世就发现齐云山的不对,为了弄清楚事情潜入齐云山,其实她原来还抱了一丝希望——万一柳先生还在山上。随即发现这些呆在齐云山上的兵将竟是番邦小国之一的金国,她便偷偷潜入金国营中想要看看这些蛮夷要做些什么。 现在算是弄清楚了,无非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金国日渐强大之后不再满足与西北的大片荒漠了,他们想要的是肥沃的中原土地。燕国的日渐虚弱给了他们一个好机会,才会有了纪启顺之前的所见所闻。 在得知金兵即将攻打燕国后,纪启顺干脆混入其中,通过这场混乱的战争进入燕国。反正都是游历,在哪儿游历不都一样么,纪启顺如是想。 “这位客官要点什么啊?”老板娘忙活完其他几桌,总算腾出空儿来照顾这桌的生意了。 纪启顺收回神思,从怀里摸出三个铜板道:“两个馒头,一壶茶。”这几个铜板还是她问张平(前文的成衣店掌柜)要的,毕竟她离开俗世已久,身上自然没有这种金银俗物。 老板娘利落的借了钱,正要去炉上拿馒头,就听纪启顺有些突兀的问道:“此处附近可有什么客栈没有?” 她愣了愣,只当纪启顺也是逃难出来的,便端了一张笑脸道:“这倒是巧了,小哥有所不知,前头一里就是后水城呢!城里倒是有一家客栈,小哥这是……赶路啊?” 纪启顺颔首:“不错。” 老板娘叹了口气:“唉,这世道哟。”一边感叹着,一边往炉边拿馒头去了。 是啊,这世道啊。纪启顺也在心中悠悠感叹,一路上她策马狂奔,行了整整三天所见只有马蹄扬起的滚滚黄沙,一个人影也见不着,直到今天路过这所茶肆才见着了活人。 正感叹着,就看到馒头和茶水送到了面前,她客气的谢过老板娘后就捻起一个馒头慢吞吞的就着茶水吃了起来。 馒头吃了一半,就见到远处扬起一片尘土,这时候已经午时过半了,茶肆中人也少了许多。纪启顺看着那一大团尘土飞扬就知道这回来的人少不了,她悠然抬头笑了一声:“恭喜老板娘,又来了好的生意。” 老板娘脸上也是笑眯眯的,在做生意的最后一天里如果可以赚上一大笔,那也是一件乐事。 果不其然,那团尘土飞扬中忽的有一匹黑马蹄踏黄沙飞奔而出,骑马之人生的是虎背熊腰、十分魁梧壮实,粗厚的手掌一勒缰绳,直拉的马儿后退了两步。开口说话的声音也十分洪亮:“麻烦诸位兄弟们挤一挤罢,我们这边人多。” 话音未落,众人都见识到了这个“人多”,相较于这小小的茶肆着实是多了些。 纪启顺看着八匹马匹簇拥着的三辆马车,心中耸了耸肩:看这阵仗无非是小富人家因为战乱举家出逃罢了。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很是配合的和剩下的几位客人凑了一桌继续啃馒头。 这厢纪启顺无所谓的啃着馒头,那厢八个侍卫一一下了马,为首的进了茶肆吩咐了老板娘几句话。就在这么几句话的时候,纪启顺已经啃完了馒头,她拿起桌上的承影剑,一掸衣袖迈步走出茶肆。 ** 太阳慢吞吞的沉下地平线,给天边的云彩镀上金红的描金。 纪启顺悠悠策马进入后水城,原本不该这么晚才到的,但是说来好笑,她竟然走错了方向,白白在路上浪费了许多时间。反正她是出来游历的,倒也无所谓,她这样想着。 不过为了不再浪费时间,她还是翻身下马,拦住了一个路人:“敢问这位小哥,不知城中哪处有客栈?” 被拦住的人倒是很热情:“公子顺着这条道儿走上百步左右,然后左拐向前有间客栈!” 纪启顺客气道谢,然后按照对方说的直走再左拐,然后抬头一看不禁笑出声来。面前的客栈看着十分普通,但是其上挂着的牌匾上书四字,正是——有间客栈! 她心中嘀咕一声“好名字”,随即牵着马走到客栈门前,向这里头一看——嚯!好多的人呐! 店小二倒是机灵得很,几步窜到她面前接过她手中的缰绳:“诶哟,这位客官您里边儿请啊!这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纪启顺笑着打趣一句:“生意这么好,还有客房?” 店小二被问得一愣,一拍脑袋道:“诶哟,我忘了这一茬了,要不您去问问我们掌柜?我给您拴马去。”说完也不待纪启顺说话,就拉着缰绳往后头走去。 纪启顺摇摇头,走进客栈扫了一眼后便向着柜后的掌柜走去:“这位掌柜,不知贵店还有客房吗?” 掌柜是个留着山羊胡的小眼睛男人,他一边摸胡子一边眯着眼睛道:“没了,客官您也看见了,光在这儿坐着的就这么多呢,实在是没客房了,要不客官就……” 纪启顺皱了皱眉道:“那我便凑合一晚上罢。”不是她懒得去寻别的客栈,是这后水城也就这一家客栈了。她好歹也是养气弟子,一晚不睡也不是什么难事。 随意在大堂中找了个位置坐下后,她便将承影剑放在桌上。因为毕竟这里不比门派,她并没有进入观想,而是阖着眼警惕的入定,这样只要一有异动她就能立即发现。 天慢慢的黑下来,店小二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把店门关起来了。又将每一桌的蜡烛一一点亮,这时候已经是吃完饭的时候了,许多人都叫了饭食,纪启顺也混在其中叫了一碗叉烧面。 面来的也快,但是纪启顺却捏着筷子叹了一口气,不光是物是人非,就连叉烧面和以前的也不一样了。她掏出五文钱放在桌上,用夹了一筷子面条皮笑肉不笑的看向店小二:“贵店倒是会做生意啊?” 店小二看了眼白花花面条上小的可怜的三块叉烧,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客官您这有所不知啊,这年头肉多难弄到啊,这叉烧咱们也没多少了啊……” 纪启顺揉了揉眉头,不想计较他的胡扯,摆摆手正打算打发他离开,就听到“嘭”的一声巨响突兀响起。 所有人都诧异的循声望去,却见客栈的大门颤抖了一下,随即又是一声巨响,这扇可怜的小木门终于被撞了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其实昨天就码好了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小伙伴就缩:“那就再写点儿呗”。我说,恩!然后今早起来一看,太崩坏了……于是我重写了一遍……今天白天都没有基三,尽码字了啊!好敬业有木有! 第48章 第十五章·有间客栈(中) 单薄的木板门伴随着一声“嘭”的巨响裂成了两瓣,还没等众人合上嘴,门板上的裂缝又猛地震了了一下,瞬间被拳头打穿。 随后就是一个破锣似的嗓音大大咧咧的穿过门板上的窟窿,传到众人耳边:“哟,不少人呐!还挺热闹。” 说话的人站在窟窿后头,因为木板残片的遮挡,众人都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能感受到这是个颇为壮实魁梧的男人。 他伸出手粗鲁的将晃晃悠悠吊在门框上的几块碎木板一掰,大喇喇的就往客栈里走了几步,众食客桌上的烛火灯光朦胧的糊在男人身上,隐约能看到他腰间的佩刀和满脸的蓬乱胡子。 好嘛!整一个绿林“好汉”的形象啊! 客栈里一片诡异的寂静,忽然有一个声音哆哆嗦嗦的响起来:“客客客……客官您这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说话的是个长相有些呆气的店小二。 “!”纪启顺正夹了一筷子面在嘴里嚼呢,听到这么一句话,差点把一嘴的面都吐回碗里去,这大概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失态。但是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她,所有人都有些胆战心惊的看着门口叉腰大笑的彪形大汉。 大汉一边笑着,一边伸手拍了拍那店小二的肩膀。店小二大约是有些被吓到了,只是被这么一拍就忍不住跌坐在地。 他收起让地板都微微颤抖的笑声,不屑的“啧”了一声,随后转而对着门口吆喝了一声:“你们这都是在看戏呢?快把人押进来!” “好嘞!”有人在门后应声,话音未落就见一个细瘦的男人双手负在背后慢吞吞的溜达进来,五官尚算周正,但一双眼睛却滴溜溜的乱转着,叫人看着生厌。 他身着一袭文人士子们最常穿的直裰,略显夸张的羽扇趁着秋香色的衣裳,倒是酸气十足。他摇了摇扇子,笑眯眯的对着彪形大汉作了个揖:“二当家这厢有礼了。” 这二当家似乎并不吃他这一套,有些嘲讽的哼了一声:“洒家粗人一个,不敢当李师爷的礼!”随即脚下生风,一步就跨到了残破的门口,对着巷子吼了一声:“都麻利点儿。” 那李师爷并未因此露出丝毫的尴尬,反而摇着脑袋咿咿呀呀的哼起了戏曲,嘴角挂着古怪的笑容慢吞吞的走到一个角落去了。 二当家话音才落就有嘈杂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不过几个眨眼的时间就挤到了客栈门口,乱哄哄的喧闹人声中还能听到马声嘶鸣。 纪启顺手搭在剑柄上暗暗的“啧”了一声,心说吃碗面都不安生。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十几个穿着短褐的壮实男人,从外头哗啦啦的涌进客栈里头。这些人都是胡须蓬乱,身上的短褐也都是脏兮兮的,加上腰间的佩刀,当真是满身匪气。 ** 原本就不大的店面中,忽的挤进了十几条壮实的大汉,不仅仅是空间变得极其逼仄,连空气也突然压抑起来。所有人都似乎心有灵犀似得,屏住呼吸维持着这片寂静的压抑。 夜风呜呜卷进屋内,将原本就不怎么明亮的烛火吹得摇曳起来。火苗颤颤巍巍的颤抖着,似乎只要轻轻的一声咳嗽,它就会“啵”的破灭开来。 然而这片压抑并没能保持多久,先开口打破平静的是那位看起来挺精明的、胖胖的掌柜:“诸位好汉……我这是小本生意啊!”声音有点儿抖,但还算镇定。 二当家“呵”的笑了声:“掌柜的说笑呢,我看你这儿可热闹了,宾客满座啊!”他顿了顿,随后又接着道:“也是掌柜的你运道不好,原本我们只是路过而已,但是奈何老天爷不给面子下起了雨……” “可不是嘛!”站在角落里的李师爷蓦地出口接过话茬,“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掌柜的你也多担待点。”他慢吞吞的摇着扇子,口气有点阴阳怪气的。 “姓李的莫太猖狂,什么东西就敢抢二哥的话头!”这次开口说话的是一个面颊上有道疤痕的男人,单薄的烛光颤颤巍巍的印在他脸上,让那道疤痕愈发狰狞。 二当家似乎有点烦躁,猛地拍了一下面前的桌子,发出“乓”的巨响,似乎连大地都颤动了几下。他低吼一声:“都给我闭嘴!” 李师爷和那疤痕男人都没再出声,但是客栈中的食客们却终于爆发出一阵喧哗。纪启顺低着头轻抚承影剑,没有太过在意身边杂乱的哭声、叫声,而是在心中叹了一声:“吃碗面都不安生啊!” 那二当家又一拍桌子,吼了声:“都给我闭嘴,不然别怪我大开杀戒!”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双铜铃似的大眼死死的瞪着众人。要是眼神能吃人,恐怕这一客栈的人都不够他吃的,纪启顺因为自己的联想心中一乐。 客栈中瞬间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但时不时有轻微的抽泣声不知从哪儿传出。 见此,二当家似乎挺满意的点了点头,回头对着他身后的十几个大汉吩咐道:“把这些人捆起来……还有楼上的房间,也都给我一个个搜过去,别叫人偷空溜了!” 随后就是一阵嘻嘻哈哈的应是声,这些大汉人手一条粗绳散开来。纪启顺把承影剑掖进袖袋中,幸而太虚门的道袍都是宽袍大袖的,如果此时纪启顺穿的是短褐的话恐怕承影剑就没地儿藏了。 她露出一个微笑,抚平袖子上不自然的褶皱。若是藏不起来倒也无甚大碍,不过是从这群寇匪中杀出去罢了。不过那样实在是有些麻烦,还可能会消耗掉身上的符箓,这实非她所愿。 再者……游历游历,不仅仅是游还有历。在自保绰绰有余的情况下,她很不介意多经历一些事情,毕竟谁都不知道突破的契机到底在何处。 右手轻轻的搭在剑柄上,纪启顺慢条斯理的扫视了客栈一圈,但眼神却在那凶神恶煞的二当家身后顿住,她摸着手中表面粗糙的剑柄心中笑了一声:“这算什么?有缘千里来相会?” 却原来二当家身后还有几个人被捆作一团,其中有个人看起来格外显眼,正是中午那位骑黑马、在茶肆和纪启顺擦肩而过的男人。他发髻松散凌乱满面尘土,身上的衣袍褴褛,全然没了之前的昂然气度。 将他双手反绑着的粗绳紧紧勒在手腕上,其上凝固着成块的黑色血痂。 纪启顺之前曾经听说过:有一些寇匪喜欢用绳子捆住别人双手系在马上,然后策马狂奔。她暗暗“啧”了一声,心说:倒没想到还真有这么无聊的山贼。 目光越过这个狼狈的家伙,就可以看到他身后还有两道纤细的人影。其中那个稍微娇小些的是个穿着杏红衫子的姑娘,看着和纪启顺差不多大小。这姑娘年纪虽小,但是五官却十分秀美动人,叫人看了不禁眼前一亮。 小姑娘这会儿正缩在她身边的少妇怀中,看起来受了不少惊吓。她莹润的小脸上挂着道道泪痕,单薄的肩膀也因为抽泣而轻微的颤动着。那少妇虽一张俏脸吓得煞白,但是却还是镇定的轻轻拍着小姑娘的背。 中午的时候纪启顺并未看到她二人,但想想也并不奇怪,毕竟姑娘家比较娇贵,矜持些也没什么,她这么想的时候全然忘了自己原本也该是个“娇贵的姑娘家”。 ** “值钱的都给我交出来!”林小凡对着面前留着山羊胡的小眼睛男人恶声恶气的说道。 面前的男人哆哆嗦嗦的看着他腰间的佩刀,惨白着脸抖着声音求饶:“诶、诶,这就找,您别急!” “给我麻利点儿!不然小心你的脑袋!”他摸着刀柄恶狠狠的威胁着,心中却十分得意的想着:“那群蠢货,这些人再有钱,难道还能比掌柜更加有钱?”一边想着,一边还得意的瞄了一眼在人群中的其他山贼。 等到他转过头来时,就见到那掌柜找出了一个樟木大箱子。待他哆哆嗦嗦的打开箱子后,林小凡看着那满箱子的银元宝张大了嘴,好一会才有些不可置信的拿起一个银子,狠狠的咬了一口。 林小凡呆呆的看着银子上那个清晰的牙印,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心中却在狂吼:我有钱了有钱了!但是这样的激动并没有维持多久,他握着银子的手紧了紧,将手中的银子塞入怀中。随即一把抱起地上的樟木箱子,艰难的将箱子搬到二当家的脚下。 他搓了搓被箱子压得有些痛的双手,咽了一口唾沫,对着面前的二当家道:“二哥,这个……” 对方瞄了地上堆满了银子的木箱,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拍拍林小凡的肩膀:“不错。” 林小凡嘿嘿的笑,他加入这寨子还没多久,今天是他第一天出寨子做事儿。虽然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银子,但是他小聪明还是有点儿的,知道这些银子在自己身边带不了多久,索性就借花献佛了。 看见二当家似乎很满意,他心中更是得意,他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那,我去那边帮兄弟们了。” 林小凡觉得自己讨好了二当家为此很是得意,昂着脑袋就吊儿郎当的往人堆里凑。结果看了一圈,发现比较外围的人都被捆起来了,他便又往里钻了钻。才走了一步,林小凡眼睛就是一亮,随即在一张桌子前停下来了。 他粗鲁的敲了敲桌子,十分耀武扬威的喊了句:“快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这桌边上坐着四个人,此时都是面面相觑,谁都没动弹。 林小凡觉得脸上有点烫,心觉这些人肯定是故意落自己面子,便抽出刀向着桌上一砍:“都给我麻利的!不然小爷的刀可是不长眼!” 几个人见他拔了刀,都是忙不迭的将身上的银钱放到了桌面上。 他用刀拨了拨桌上的铜板、碎银,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怒道:“就这么点?糊弄小爷我呢吧!” 离他最近的一个商贾模样男人脸都吓青了,哆哆嗦嗦道:“小、小、小兄弟,我这次生意亏了,真的没、没、没……多少钱了……” 林小凡见他吓成这样心中觉得有趣,便又打了他一巴掌,佯怒道:“大爷叫你答话了?”差点没把那男人吓晕过去。 然后他又折腾了两个人,这两人一个是上京赶考的士子,一个是逃难的,身上都没多少钱,他便像之前一般吓了吓他们。感受到别人对自己的那种恐惧后,林小凡很是满足的转向了这一桌的最后一人。 这人穿着一袭白色道袍,鸦黑的道髻中端正的簪了一根乌沉沉的木簪。桌上摇晃的烛光斑驳的洒在他的面颊上,在清隽的容颜中渲染出一层暖色的温润,让人不禁产生“翩翩浊世佳公子”的美好联想。 林小凡是个实打实的粗人,从来不会去想这么多,他贪婪的打量一番后心说:捉到一只肥羊! 他依旧还是延续着刚刚的套路,挑衅的拨了拨桌上的几块碎银子,往地上脆了一口唾沫:“你玩儿大爷?就这么点儿?” 但是这只“肥羊”并没露出惊慌的表情,而是抬起头含笑道:“是啊,逗你玩儿。” 林小凡大怒,抽刀便砍:“你XX的,你谁啊,敢逗我?!” 似乎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刀刃就被什么档了一下,发出“叮”的声响,随之而来的是对方十分认真的回答:“在下纪启顺,尊驾贵姓?” “我X……”林小凡气得脸色发红,张口就要骂回去,但是声音却突然戛然而止。他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看了看被挡回来的刀,又看了看纪启顺横在身前毫无伤痕的手臂。 林小凡觉得自己有点腿软了,下意识“噔噔噔”向后退了几步,喉咙中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鬼……啊……!” 这一声叫的是一波三折,至少让客栈中所有人都循声看了过来,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晕了。 纪启顺摸了摸藏在袖子中的承影剑,微微一笑,似乎发现了个坑人的好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我死来更新了……【吐血】这几天卡死了,每天找基友拼文,基友们都很嗨的日更! 只有我,一个小时200+、两小时200+。。【别问我是怎么做到的,我也不知道!】 今天想给大家提个建议,我这种令人幻肢痛的更新速度。。大家不如养肥吧! 不然我怕总有一天妹子们会组团来杀我(PД`q。)·。'゜ 第49章 第十六章·有间客栈(下) 裴盈盈端坐车中,一张秀丽面庞上娥眉弯弯、杏眸端丽颇有“巧笑言兮,美目盼兮”的美丽。她对面坐了一位美貌少妇,看着大约三十左右,穿了身水色的裙衫看着分外端庄。她侧脸微笑的弧度与裴盈盈很是相似,这少妇自然就是裴盈盈的母亲了。 裴夫人放下手中的书卷,稍稍活动了一下脖子,这便看到一脸焦躁的女儿不由皱起漂亮的柳叶眉:“盈盈,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你一个姑娘家家的矜持点。”话是训斥的意思,语调却是浅淡的柔和。 裴盈盈不满的撅了撅嘴,连带着有些婴儿肥的腮帮子也鼓起来:“娘啊!这怎么是不矜持了,我们这回可是要为官府办事儿呢,哈哈,连朝廷都请爹爹来收拾此方匪寇,可见爹爹这是要发呀!” 闻言,裴夫人抚了抚裙边的褶皱:“发什么发,我看你是一日不打皮痒了不是!”话音还是不紧不慢的,却说得盈盈没了声儿。 见女儿老实了不少,她便又拾起书卷一字一句的看了起来。虽模样十分专注,却一字都没能看进。 裴夫人闺名荀秀,乃是商贾人家的姑娘,虽不比那些大家闺秀来的金贵,却也是被父母宠着长大的。后来因着出身不高,父母为了她好婚事也只是定了普普通通的夫婿。 定了这样的婚事,荀秀原本也是不开心的,谁不希望自己能嫁个才高八斗的如意郎君呢?但这样的不开心,在新婚头晚便消散了。她的夫君叫做裴云平长眉头一皱能吓得小孩儿哭不出声儿。但是就是这样一个看着怕人的爷们儿,在新婚晚上不自然的红着脸,手足无措的挑起话头:“我叫……裴云平。”声音也硬硬冷冷的,但是其中的不知所措,还是叫荀秀忍不住笑了。 之后荀秀才知道原来丈夫是江湖上有名的侠士剑客,一身豪气谁人不赞!但他却在在那个烛火温柔的晚上红了脸,对新婚妻子一见钟情。自此,夫妻伉俪,一时传为佳话。 忆起年少时候的往事,荀秀摩挲这书页忍不住露出一个隐秘的笑容。她呼吸一口马车中静谧的空气,但静谧却被两声敲击打散—— “笃、笃。” 荀秀收起表情挺直腰背,不知是对车外的人还是对自己说了句:“开始罢。” ** 马车外的青年生了张平凡至极的面容,一身的轩昂气势却叫人不由侧目。他这时正握着缰绳,目光锁定远方扬起的蓬乱烟尘中。微微屏住气息,他伸手扣了扣身旁的马车,车内却无什么回应传出。 他名曰樊川,乃是裴云平的心腹手下。此次裴云平和官府合作来除此地寇匪,担任的角色便是“鱼饵”:负责引诱那些寇匪下山,引到约定的地方,然后围捕。 不得不说那些寇匪倒也聪明,以往使了许多法子都是无法,很有点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意味。裴云平被弄得没了脾气,只能忍痛想出个“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馊主意—— 把自家夫人女儿都混在里面,好叫这对人马看起来人畜无害些。原本还担心那些寇匪不上钩,这会儿樊川望着远处壮观的烟尘总算松了口气,同时也屏住一口气,暗暗提醒自己——来了! 之后的进展十分顺利,那些寇匪杀气腾腾的劫了道、抢了钱财,就差没说一句:“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的匪气话语了。 ** 自从被寇匪“劫道”,裴盈盈和荀秀就一直待在马车里。别说探头看看外面的情势了,就连有时候交谈声稍稍大一些,都会有人粗鲁的大骂一声:“吵什么吵!” 裴盈盈是被宠大的,哪里听得别人这样说自己,外头的人越是吼她说话声就越大。直到有人掀开布帘,将一个满身尘土、鲜血的人拖到马车前。 她在看到这一切的瞬间脑袋空白,全身一片冰凉。她并没有尖叫怒吼,形状漂亮的小嘴张开半天,只能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呜咽:“樊叔……”这人正是樊川,他平日里话虽不多待裴盈盈却是好的没话说。 看到疼爱自己的长辈因为自己的任性而形容凄惨,嚣张又无所畏惧的小姑娘盈盈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之后的一路她都是混混沌沌,不知何时躺在了母亲的怀里,不知何时马车停了下来。待到脑子清醒一些的时候,马车已经停下好久了。 裴盈盈哭了一路,这会儿已经哭不出来了,但心情还沉浸在方才的低落中,说话都还是抽抽噎噎的:“娘、亲……我们,到了……了吗……” 荀秀搂着女儿的肩膀叹了口气,眼圈也是红红的:“到了……唉!你这丫头,哭什么呢?多大的人了……瞧瞧你自己眼睛,都肿了。” 盈盈揉揉肿的跟个核桃似的眼睛,一边抽噎一边委屈道:“我……樊叔……”大约是哭得有些久了,嗓音都有些哑了。微颦的秀眉再加上红红的杏眼,活像只软嫩的小兔子。 荀秀见她这可怜样,忍不住用玉葱似的手指轻轻戳了下她的额头:“你呀!” 感受到母亲温柔的指尖拂过脸颊,小姑娘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这么大了还哭鼻子”的事实,忍不住将通红的面庞埋进母亲怀里。 然而这温馨的氛围未能维持多久,便有人粗鲁的踹了马车一脚,车厢因此微晃了一下。随即就传来骂声:“还不快下来!等小爷去请你吗?” 母女俩蓦地被惊醒,荀秀温柔的理了理她的额发,随即小声安慰:“别担心,你父亲应该已经到了。” “恩……” 她轻声应和,随即就撩起裙摆跟在母亲身后下了车。这才发现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到了晚上,她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着头顶墨似的天空,不仅一颗星星没有,连月亮也不见了身影。 然后“啪嗒”一声,就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摔在她肿起的眼皮上。抬手一抹才发现是水珠,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又有一颗水珠子落在额头上。 原来是下雨了,她低下头。身边站了一圈穿短褐的男人,打扮潦草。她不动声色的打量一番后,忽有人推搡了一把她的背。 裴盈盈下意识回头,然后看到一张有些尖嘴猴腮的脸,眼角眉梢满满的鄙夷:“还不快……”话还未说完,这人眼神一滞,滑腻的眼神在她脸上溜了两圈:“诶哟,这位小娘子倒是……” 话还没说完,头上就被敲了一记,魁梧的男人说话像惊雷似的:“就知道看女人,总有一天你要死在女人的手上!” 这男人也不敢顶嘴,只诺诺应是:“诶,二当家教训的是!” “是什么是,快来帮手!”“是!” 待他们走出去些,裴盈盈才抬起头来,却见几个粗壮的汉子聚在一起用肩膀撞着紧闭的木门,发出“乓——”的巨响。 她瞪着一双兔子眼,在心里咂舌,心说不知这又是哪家就这样遭了难,倒霉得很!抬头一看忍不住笑了,有些破败的牌匾上写了几个潦草的字——有间客栈。 就走了会儿神的功夫,几位壮汉已经妥妥的把门撞开了,这年头果然还是效率比较重要。裴盈盈心里摊着手感叹,然后看着那位二当家一马当先的从窟窿中走了进去。 之后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裴盈盈只知道二当家进去了一会儿,就把众兄弟叫了进去,一块儿进去的还有裴氏母女以及樊川一干人等。 迈入不太高、有些掉漆的门槛,裴盈盈眼前一亮:嚯!这客栈看着简陋,人倒是不少,几乎是人满为患啊,每张被围得严严实实的桌上都点着蜡烛。烛光摇摇晃晃的,借着烛光裴盈盈看到了满身伤痕、鬓发散乱的樊川。 她心头一酸,便要出口去安慰,结果却被按进一个柔软的怀抱。贴在面颊上的是馨香光滑的布料,以及荀秀常用的熏香气味。她正想挣脱,就听母亲刻意压低的嗓音,透过微震的胸腔传到耳畔:“盈盈,别冲动。” 裴盈盈咬了咬舌尖,将情绪憋在心头,垂着眼睛扮演柔弱女子。 然后就是看着那群寇匪将客栈中众人一一捆绑起来,包括楼上那些客房中的也全部捆起来赶到楼下,那些人都抱着脑袋缩在角落里。虽知道这些人不过手无寸铁的过路人,但裴盈盈还是忍不住露出些许不屑。 也曾有些人仗着三脚猫的功夫想要反抗,却被寇匪们一一镇压。裴盈盈又皱眉,觉得这些人空有一身蛮力。就这么一边不屑着,一边期待着英雄般的父亲出现。但是随着绑在墙角的人越来越多,父亲却还是迟迟不现。 裴盈盈蔫儿了似的窝在母亲怀中,却在此时听到“当”的一声响,像是铁器撞到一个什么硬物上发出的声音。她惊得猛地回头望去,就见昏暗的角落中一个人影歪歪扭扭的退出来,尖声叫道:“鬼啊——!” 然后这人手中捏着的刀先“乓”的一声落地,然后这人也啪的一声倒在地上。 裴盈盈被吓了一跳,僵着脸瞪着那个角落,她从小怕鬼鬼怪怪。这会儿整个客栈都安静的不行,都被那声尖叫吓愣了神。 谁知那角落中什么的东西一闪,看起来是真的有什么东西在哪儿,裴盈盈紧紧咬着舌头叫不出声来。 随后便见一个白袍的少年破开黑暗走进烛光中,他僵着一条手臂兀自笑了一下,清隽的笑容差点没晃了裴盈盈的眼,她皱着眉有点疑惑,满心都是:“一个人,怎么能笑的这么好看呢?” ** 纪启顺僵着手臂走出角落,微微一笑,然后不假思索的将承影剑从袖子里抽出来,对着一圈愣神的人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吓着了吧?” 然后就是宝剑出鞘的“铮铮”清鸣,她卷起起衣袖露出雪白的腕子,随手一抖就挽了个漂亮的剑花。烛光摇摇晃晃的落在宝剑的锋芒所上,闪耀成星辰一样的光点。 素手携着剑柄,斜斜的点着满身狼狈的樊川,清越的声音扬起来:“你倒很有点骨气呀。”随即嘴角一翘,旁人还没看出她这一笑的意味,就见她脚步玄奥的一错,身形似乎微微晃了一下,便风似的向前席卷而去。 剑尖还是携着那光点,泠泠的向着门旁的二当家刺去。她却在即将刺到的瞬间,返身一个折腰,剑影带着窗外斜飘进来的雨丝,劈在一个小喽啰身上,血花猛地喷出来,竟是生生将这喽啰的手臂砍了下来。 纪启顺伸出腿,对着那向着她倒下的喽啰就是一脚。然后对上的就是二当家三分愕然七分杀意的面孔,她收敛心神由着惯性将自己的剑尖滑下,似乎是计算好了一般的,划开了樊川手腕上的草绳—— “看在你这么有骨气的份上。” 话尾的语气突然变调,却是二当家的拳头砸过来了,纪启顺抿着嘴矮身在地上一滚。虽说避开了不少力道,但到底躲得有些迟了,肩上挨了实实在在的一拳,酸的她几乎握不住剑柄。 她站直身子急急回头,却见樊川已经和二当家缠斗在了一处,便咧着嘴甩了甩膀子:“好大的力气。”随即看向围在自己身旁的一堆小喽啰,将承影剑一亮:“原本不想仗着自己厉害欺负你们的……” “不过到也顾不了太多了。”纪启顺眼神亮亮的,一派兴趣盎然的样子,活像是饿狼落到了羊堆里。 却见她雪白的靴子在地上一踏,随即飞身而起,一脚便重重踏在一个灰衣喽啰肩上,直将他踩得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她却落在喽啰身后,似乎早有预料一般,才落地她便反手一剑,剑尖从背后扎破喽啰的胸口。 承影剑还未拔出,就见有个瘦高个冲过来。纪启顺也不忙着拔剑,手握着剑柄利落的转了个圈,倒是把那灰衣喽啰当肉盾来使了。冲过来的瘦高个一时反应不及,就在自家兄弟身上又加了几刀。 纪启顺伸脚在灰衣喽啰身上狠踹一脚,把他从承影剑上踹了下来。尸身就软趴趴的压在了瘦高个的身上,她顾不得去补一剑,便急急忙忙用承影剑架住从腰侧扎过来的尖刀。 那人正招呼着别的兄弟来一块围攻纪启顺,就觉手上一轻,然后整儿人便直直冲出去。然后就看到纪启顺猛地闪身在他身旁,当胸就是一剑,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厢纪启顺挥舞着承影剑杀红了眼,那厢樊川和二当家厮打也并不轻松。两个人都是咬着牙使出了浑身解数,裴盈盈和荀秀呢?这会儿正坐在地上惊叹的看着两人乒乒乓乓打斗。 纪启顺轻喝一声将承影剑从血肉中费力的拔出来,一转头却见那里两个女人张着嘴一副惊讶的样子,心中不由火起,一扫承影剑劈开面前阻挠自己的小喽啰就杀到了母女二人面前。 从地上踢过来两柄刀,居高临下的俯视两人:“不能帮忙,就去把那些人身上的绳子割开来!”话音未落,她便返身迎上和樊川缠斗在一处的二当家。 ** 剑锋从斜里插进两人的拳脚中,纪启顺仗着兵器的便利随随便便就搅得二人的攻势都是一顿。 这二当家早就看纪启顺不爽,这会儿眼见樊川要被自己拿下,这人又钻进来搅局,当真是恼人的很,便一边躲闪着去拾地上的刀一边破口大骂:“什么小苍蝇,总是这儿叮一下、那儿咬一口!就是不敢和人硬碰硬!” 纪启顺一脚踩在刀身上,随手挽了个剑花就向着二当家逼去:“苍蝇也不叮无缝的蛋啊,二当家小心了!”说话间承影剑一亮就要刺过来的样子。 谁知她却只是做了个姿态罢了,并没有真的刺过来,顿时让二当家的躲闪显得十分可笑。 二当家从来是堂堂的汉子,那里被人这样戏耍过,立马就恼了:“混账!”随即就是一拳破风打来。 纪启顺呵呵一笑:“混账骂谁?”矮身躲过攻势,承影剑却从刁钻的地方钻出来直袭对方面门。 二当家光顾着躲闪这刁钻的一剑,没去细想她口中的话语,自然而然的脱口吼了声:“混账骂你!” 纪启顺扬天大笑一声:“哈哈哈,原来是混账骂我!” 二当家:“……我x!” (“混账骂谁”这一段借鉴了神雕中的小段子……) ** 这二当家虽看着块头吓人,也有那么两把刷子,不过到底不敌两人之力。擒贼先擒王嘛,这二当家都被擒获了剩下的一点小喽啰也差不多消停了。还有个别不识时务的,都给纪启顺一脚踹晕了。 见纪启顺如此强悍,不光那些小喽啰吓得够呛,那樊川也吃惊的连连看她。她这会儿呢?正拿着帕子一边叹气一边擦身上的血迹,眼看是擦不掉了,她默默叹了口气,走上前对着荀秀很是谦和的作了个揖:“原本这事儿和在下无甚干系,皆因二位而起……” “我原本也不是喜欢趁火打劫的人,只是这身衣服废了,我也不好出去见人……不知二位可否赔我一身衣服?麻布短褐也可,足以蔽体便可。” 却听门口突兀的传出一声朗朗笑声:“哈哈哈,就冲郎君这身好功夫,莫说一身衣裳,就算是一辈子的衣裳也使得啊!” 随后就是穿着一身布袍的爽利男子大笑而入,眉间的冷峻也因此消散。可不就是荀秀的丈夫、裴盈盈的父亲裴云平吗!他这一进来可好,“哗啦啦”带进来一大堆人,全都穿着一样的袍子,竟是一支小而精的兵队。 (在这里突然就想到一句话:警察总是在大结局的时候出现QAQ) 裴盈盈一瞧顿时不开心了,皱着眉跑过去指责父亲:“爹爹你真是的,怎么现在才来呢!我怕死了……而且樊叔……”说着说着就带上了哭腔。 裴云平摸了摸她的头顶,无奈安慰:“这不是来了吗?别哭啊……哭啥啊这是……” 好不容易哄完孩子,裴云平走向纪启顺就是一揖:“裴云平见过这位少侠,不知如何称呼?” 纪启顺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也拱手回礼:“在下纪……咳,卫子循!”猛然间想到魏国国姓乃是“纪”,便匆匆杜撰了一个卫子循出来,卫是卫贵嫔的卫,子循则是以前柳随波给她起的表字。 作者有话要说:  内什么。。很对不起大家,这么晚更新,还写得这么恶心,我觉得我好像患上了码字障碍症(;w;) 听好基友粽子说,这一章字儿挺多就是有点流水账(;w;)俺表示很抱歉,不知道为嘛每次都喜欢写配角…… 第50章 第十七章·虞山论剑【壹】 “原来是卫少侠。”裴云平向来豪爽,生平最是不喜那些世故圆滑故作姿态之人,也最不屑客套之词,是以此时并不说“久仰”、“失敬”等语。 纪启顺呢,在太虚门也见多了性子洒脱的师门长辈,是以并未觉得有什么异常。反而摆手道:“当不得裴先生如此称呼,在下并非什么少侠,不过一个过路人罢了。” 裴云平因为不拘于礼数,看过不少不屑的神色。甚至之前官府的几位找他合作的时候,眼中也是隐隐的鄙夷,这会儿见了纪启顺这般神态自然不禁生出几分好感来。 “哈哈哈,卫少侠自谦了!自谦了!现今江湖上名噪一时的所谓少年侠士,我看比你那可是差多了!”裴云平一脸赞赏笑得开怀。 “裴先生过奖……”纪启顺面上神色淡淡,但是心里却莫名的有些窘迫。 荀秀知道丈夫实在是不太懂人情世故,便笑着插嘴进来:“云平你看你,人家卫少侠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就把人家堵在门口干站着啊?” 裴云平这才一拍脑袋反应过来,有些抱歉的看着纪启顺身上血迹斑斑的袍子:“夫人说的有理,是我糊涂了!”他话音一顿,转头看向身后的那支兵队嘱咐道:“你们且将此地清理一下……” 趁着丈夫处理事务,荀秀走到纪启顺面前端庄的福了福身:“妾身谢过卫少侠救命之恩。”裴盈盈也低着小脑袋跟在母亲后头行礼道谢。 纪启顺忙侧身避开,却是不敢受她们的礼。待裴氏母女二人起身后,她这才转过身道:“两位不必如此客气,我之所以会出手,无外乎是想要自己脱身,当不得二位如此大礼。” 要不是看那黑衣男人明明满身伤痕、明明还有余力却依旧隐忍,她肯定不会急着出手。事态比较麻烦的时候,她倒更喜欢隐而不发,纪启顺默默腹诽。 两人客套的你一句我一句倒也还算融洽,却都没注意到裴盈盈的余光始终黏在纪启顺身上。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裴云平带来的小队人马已经干净利落的打扫完“战场”了。小队的头儿一板一眼的向裴云平告了别:“此番多谢裴大侠,在下公务在身这便告辞了。” 裴云平心不在焉的点头:“恩恩,不送了啊,别忘了我的酬劳就好。”目送他们冒着“噼里啪啦”的雨花儿离开后,裴云平笑呵呵的走到客栈中央:“行吧,都这么晚了,大家就在这儿歇一晚上?” 这话自然是对荀秀裴盈盈等人说的,却见角落中忽有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传出来:“诶哟,这么多人,你打算怎么歇?” 众人目光挪过去,就看到那“李师爷”负着手走出来,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众人皆是心中一惊,心说怎么把他给落下了。 却见裴盈盈冷哼一声:“这人都走了,你还绷着那张假皮干什么呀!” 荀秀眉头一皱还未说话,裴云平就出口斥责了一声:“盈盈!别乱说话!”随后话音顿了顿,看向“李师爷”有些抱歉道:“是在下教女无方,还望阁下勿要见怪。” 那“李师爷”冷哼一声,将右手伸出在耳后一阵摸索。摸了两下,忽的目光一凝指尖一抓竟是将整张面皮都扯了起来。 客栈中顿时一片抽气声,都是被这人惊着了。纪启顺亦是心头一跳。 却见那张面皮被撕下后,露出一张与之前全然不同的面庞。他并不去看裴盈盈,而是直直走到裴云平面前,伸手道:“把东西还给我。”连声音都和方才略有不同了。 “我等也是要去虞山的,不如阁下……”裴云平一脸肉痛,还在努力挽留。 奈何人家根本不领情,“李师爷”的真面目不算太英俊,但一身气势却还算磊落,不像是宵小之辈。他此刻皱着眉,带了些恼意:“谁要和你们一道去,你且还给我。” 裴云平不太情愿的掏出了一块什么牌子交给他,摊摊手:“那我也不留你了……”话还没说完,就见对方冷哼一声而后转身离开了。 “唉——”裴云平看着门口,一脸惋惜的叹了口气。 这么会儿的功夫,客栈内一的众人等也都看明白了:这“李师爷”大约是和救了他们的裴云平是相识,只不过似乎不怎么融洽啊…… 纪启顺却没在意这些,而是摸着脑门感慨:原来在那些《志异》上所说的易容术竟是真的!一边感慨着一边还习惯性的弹了弹袖子,不曾想竟是摸了一手粘糊糊的血污。 眉头猛地皱起,在眉心形成苦恼的褶皱。她低着脑袋盯着右手上的血迹,鲜明的感受到眼角抽了几下。 纪启顺这娃从小就有个毛病——特别爱干净,说直白点就是洁癖。以往在宫里的时候,每天都要洗两三次澡。每出去一次,回来就得洗半个时辰。按说这原本也不算什么毛病,公主嘛!还不能随心所欲的洗个澡? 后来她随柳随波去了齐云山啊,也还是这样。就算下雨、下雪也都雷打不动的每天下午出去打水、烧水、洗澡。好几次柳随波都看不下去,说:少洗一次也没事儿,外面又下雨又刮风的,别着凉了。 但纪启顺在洗澡这个问题上格外的坚持。 说到这儿,还有件趣事不得不说—— 那是才到齐云山没多久的时候,有天半夜里柳随波观想完,想出门散个步。结果一推门出来,嚯!可给吓一大跳!就看到乌漆墨黑的院子里蹲了个人,仔细一瞧可不就是纪启顺!柳随波心里觉得挺奇怪啊,这白天练马步多累啊,不好好休息蹲院子里干啥啊? 问她干嘛呢?她抬头来了句:“我洗衣服,衣服太脏了。” “半夜洗衣”事件发生的时候,纪启顺爬个山都能累得摊床上,何况蹲一天的马步。就是这样的情况下,她也坚持完洗衣服再睡,可见这孩子的洁癖程度。 现在,严重洁癖的纪启顺正严肃的盯着自己的手,她觉得有点沮丧,之前身上唯一的一条帕子已经用掉了,这会儿正盖在那碗叉烧面上呢。客栈里一时大概也没水,她抬头看了眼忙得焦头烂额的掌柜。 正苦恼着呢,就听到耳边有人轻轻的说了句:“公子……” 她低头一看,就看到一方绣帕被一只玉手捏着送到自己面前。顺着玉手看上去,就看到一张犹带稚气、但却秀美动人的面庞,正是裴盈盈。 纪启顺愣了一下,随即挽起唇角客气道:“裴姑娘,这怎么好意思。” 就这么一句话,她心里已经转过好几个念头了:开始是诧异裴盈盈把她当做男子了,后来又觉得解释起来比较麻烦,最后下定决心暂时就做个男子也未尝不可。毕竟这世道够乱的,男子的话行事倒还方便点。 打定了注意后,自然不能用裴盈盈的手帕了,男女授受不亲嘛!纪启顺客气的笑了笑,随便从身边的桌上拎了壶茶就往手上浇,也算是勉勉强强洗掉了一些手上的污血。 裴盈盈愣愣的看着纪启顺用茶水洗完手,然后又将帕子向前送了送:“卫公子,用帕子擦擦手吧……这帕子也不值什么钱。” 她之前哭了许久,这会儿眼圈还是红红的,但却并不难看,反而衬得她更加动人了些。若是一般的男人见了她这般模样,自然是免不了心软。 但纪启顺可不是一般男人,她往后退了一步摇头道:“姑娘,男女授受不亲,在下怎能用你的帕子。” 烛光合着雨声拢在她脸上,平日里清隽的容颜被衬得玉般温润。裴盈盈心里咯噔一下,眼神心虚的落在自己脚尖,一股热度烫烫的从心口腾起,一直蔓延到耳后根。 裴盈盈心里蓦地冒出一句诗句:朝饮木兰之堕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故丰神如玉兮,倜傥出尘。忘记是哪里看到的了,但是却觉得颇为适合自己眼前的少年。她正兀自出着神,肩膀上却忽然被人按了一下,吓得她身形一抖。 抬眼望去,便看到荀秀盯着她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 才拒绝了裴盈盈的手帕,耳边就响起裴云平的喊声:“卫少侠!”纪启顺好脾气的转头对着来人客套的笑笑:“裴先生这是有什么事吗?” 裴云平到不怎么客套,大手一挥口气十分热络:“嗨!什么裴先生啊,太抬举我啦!叫我老裴就好了!”看到纪启顺一脸不赞同,他赶紧掠过这话题:“不知道卫少侠接下来可有什么安排不曾?” 纪启顺愣了愣,她出来游历而已哪里有什么安排,不过是随处走走罢了。是以便老实的摇摇头:“未曾有什么安排。” 裴云平嘿嘿一笑,面上带了点得意:“既然卫公子没有安排,不如随我们一同去虞山罢?” 纪启顺不解的笑了笑:“虞山?” 裴云平愣了一下,随即忙不迭解释道:“每年夏季六月,离这儿不远的虞山山顶就会有许多武林人士聚集在一起切磋武艺,我等皆称其为‘虞山论剑’。我观少侠武艺惊人……是以冒昧想请,不知卫少侠你是否愿意同行呢?” ** 次日,清晨。 纪启顺穿着一袭略大的黑色布袍出现在客栈大堂里,承影剑负在背后。她并没有像以往一样梳道髻,而是将头发松松的编成辫子垂在腰后。一则是她年纪小,还没到弱冠之年呢;二则是……男子发髻她也不会梳啊! 这会儿天才亮了没多久,太阳还没出来。外头的雨昨夜就停了,现下空气都是湿漉漉的十分清新。一丝丝的凉风从外头窜进来,将她的袍脚卷起。衣袂飘飞间,很有点晋时乌衣子弟的意态风流。 她搬了个板凳坐在门口,看着太阳一点点的冒出脑门来。直到太阳整个跳出来了,客栈里才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来。 过了没一会儿,就听到有人在身后诧异的喊了声:“这……诶哟,客官您怎么起这么早啊?” 回头一看原来是客栈的掌柜,也亏得他能睡到现在才起,昨晚上他的损失可不小啊!纪启顺看了他一眼:“习惯了。” 那掌柜张着嘴眨了眨眼睛,扯着嗓子对着后院吼了声:“都给我起来了!月钱还要不要了!”然后回过头来笑眯眯地说:“我这群伙计就是懒,早饭还得再等一会儿啊!” 纪启顺抿嘴笑了笑:“不急。” 这些伙计别的不怕,就怕掌柜克扣月钱,自然起得那叫一个快。然后就是乒乒乓乓的准备开门了,不过说实在的也不用开门了……这门昨晚都给二当家一群人给撞下来了,连门都没了还开什么呀! 等了没一会儿,早上的粥就煮好了,这会儿别的客人都还没起呢,纪启顺一个人慢吞吞的就着小菜吃完了粥,又等了好一会才见裴云平一家人从楼上下来。 “诶哟,卫少侠你起这么早啊?” 纪启顺还是那句话:“习惯了。” 话毕,她坐回小板凳上,扬着下颌眺望淡蓝的天空,心里想的是:“虞山论剑,看看也无妨。” ** 大约是因为昨夜睡得并不好今天起得又早,裴盈盈一边舀粥一边哈欠连天,伸手抹了抹湿润的眼睛嘟囔着抱怨了一句:“真累死了!” 荀秀给她加了一筷子酱菜:“好好吃饭,一会儿半路上饿了那可只能干嚼馒头了!” “哦……”裴盈盈眯着眼睛应了一声,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 没睡好这事儿倒也不能怪她。昨夜里客栈里人多得很,楼上客房又不多,于是每间客房得挤好几个人。裴盈盈对此十分不适应,直到下半夜才迷迷瞪瞪的睡着了。她觉得自己简直是才闭上眼就被叫起来了,这会儿自然是困得很。 “啊……欠……”她掩着嘴又打了一个哈欠,然后眼神一转就看到坐在门边上背脊挺拔的身影,动作便不由的顿了一下。 荀秀看了看自家女儿,伸手就给了她一下:“看什么呢,快吃饭!” 裴盈盈看到母亲的眼神,只觉得自己的心事仿佛无所遁形一般,于是有些心虚的埋下脑袋吃了一口粥,一边还轻声嘟囔:“这不吃呢……” 偷偷抬起眼瞄了瞄荀秀的脸色,她试探道:“娘啊,卫公子怎么不来吃饭啊?” 荀秀心里笑了声,面上却还是一派平静的样子:“人家早就吃完了,只不过那时候你还在睡觉罢了,懒姑娘!”最后三个字稍稍拖长,带了一点调侃一点娇嗔。 秀气的眉毛皱起来,裴盈盈嘟着嘴道:“什么嘛,人家累了啊!”她话音顿了顿,有些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随即抿了抿嘴把碗里的粥喝完了。 裴云平这会儿老早吃完了在和樊川说着什么,并没有注意到餐桌上的事儿。但是荀秀是个细心的母亲,裴盈盈的变化自然瞒不过她,但她并不说什么只是心里暗叹:女大不中留啊! 这厢荀秀母女两个都是心绪迭起,那厢裴云平则是在安慰樊川。毕竟自家心腹下属为了给自己办事儿都伤成这样了,做领导的能不表示表示吗?表示一番后,他拍拍樊川的肩膀示意:好好干!跟着老夫有肉吃! 咳总之,裴云平安慰完自家下属后,就背着手走到纪启顺边上来了。他左看右看,然后也拖了把椅子在门边上坐下,眯着眼睛看了会已经完全蹦跶出来的日头,然后没头没脑的冒出来句:“卫小哥,怎么着?” 旁人听了大概会一头雾水,什么叫怎么着啊!但是纪启顺知道啊,这是裴云平再问她要不要一道去虞山呢! 她起身,回头,然后拱手一揖:“一路上得麻烦先生了。” 裴云平喜笑颜开,摆了摆手:“麻烦什么呀,不麻烦!” “还有一事,”纪启顺笑了笑,“多谢裴夫人,衣服很合身。”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昨天就写了3700+了,今天又加了点。咳,昨天我写到一半发现——咦!居然有漂酿姑娘喜欢小纪啊!不愧是咱们风流倜傥的女主啊哈哈【哪里不对→_→】 最近雾霾啥的污染好严重,我们这儿PM2.5似乎快爆了ಥ_ಥ为嘛不停课啊(怨念) 第51章 第十八章·虞山论剑【贰】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小的修了一下【13.12.22】 虞山所在的清平城与后水城同在南顺郡,此二者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若是快马加鞭的赶路,左不过四五日的时光;若是拖家带口的游山玩水,少不得慢吞吞的走上十天半个月。 原本裴云平想着呢,这虞山论剑离开始时间尚早,裴盈盈母女两个也不用急吼吼的赶路,一路游山玩水过去也挺好的。他们大小几个爷们儿呢,就快马加鞭先去虞山打点好一切,等到那时裴盈盈母女差不多也该到了。 就算母女两个脚程慢了些,到得迟了些也是无妨的。反正她们又不参加论剑,只管玩的开心就是。 这样的安排不可谓是不体贴,但是裴盈盈小姑娘撅着嘴表示了自己的不满:“爹,难得出来玩儿一次,你就这么急着甩开我和娘啊!” 裴云平挠挠头:“不是啊,你看我们几个爷们儿骑快马,路上定然是颠簸得很。你和你娘平日里足不出户的,就算你有点武艺在身也比不得我们皮糙肉厚。姣姣贵贵的,哪里受得了这种苦。” 小姑娘嘴撅得更高了,纤纤素手抬起来对着前头的纪启顺点了点:“那为什么卫公子要和你们一道受苦!和我们一道,岂不是舒服得多?” “卫少侠怎么能和你一样?”裴云平顺着女儿的手指望了一眼,旋即露出一个赞叹的笑容,“且不论男女有别,就说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还真不够人家看的。” 话传入耳,裴盈盈心里咯噔一下:“竟原来自己这样差劲?”她有些恼羞成怒的道:“父亲,你居然也这般看不起我等女子!难道女儿就这般不如男子?” 裴云平愣愣的看着自家女儿,心里越发迷糊了起来。他以前也曾经教裴盈盈武功、骑马,期盼她成为英姿飒爽的女侠,但是每次女儿都是泪眼汪汪的控诉:“好累、能不能不学了?” 怎么今日居然这样积极起来了?太不正常了! 眼见自家夫君面上的疑惑越来越重,怕他拆了女儿的台,荀秀赶紧走过来和稀泥:“云平你真是的,女儿大了,想法自然是和以前不同了!” 说罢还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裴盈盈。 裴盈盈被看得面上一热,遂心虚的低下脑袋,不敢多言。 裴云平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眼神中虽还有些不解之色,但是也没多想:“原来是这样,那是为夫没考虑周全。” 这些暂且不论。 总之盈盈小姑娘最后还是得偿所愿——跟着一众大小爷们儿打马向虞山。 ** 后水城和清平城虽份数同郡,但前者紧靠着蜀地,后者则是在平坦的燕国中部。是以后水城去往虞山的路,开头会难走些,越往后则越平坦。 幸而裴云平一行人的马都不差,皆是皮毛油亮光滑,跑起来那叫一个四蹄生风啊!纪启顺的马就更不用说了,毕竟是人金军的军用马匹啊! 是以这段难走的路,他们也不过才走了一天。 但就是这么一天而已,那也真够裴盈盈受的了。原本就是娇养闺阁的姑娘,虽说练过那么几下子,但是到底不如她爹皮糙肉厚啊。才走了半天,她就觉得腰腿快断了。 她眼巴巴的瞅了瞅荀秀坐的马车,又看看腰杆挺直、似乎完全不觉疲倦的纪启顺。思考半晌,终于还是一咬牙坚持了下去。坚持的代价就是腿上磨出来的一片水泡,以及荀秀的红眼眶。 晚上含着泪抹着药膏,第二日起来依旧还是一瘸一拐的翻身上马。裴盈盈姑娘这是卯足了劲想让纪启顺高看她一眼啊!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于是这几日的赶路,就成了对裴盈盈的折磨。幸而这样的折磨也并未持续太久,在赶路的第四天,他们终于到达了虞山脚下的清平城。 大约是因为清平城位于中原地带,金兵还未到达,是以城中依旧是一片繁荣景象,完全没了后水城的冷清模样。 待到一行人拍马入城后,太阳已经一半都没入地底,剩下的一半映出漫天的赤红晚霞。也是他们走运,要是在晚来一盏茶,城门就要下钥了。 进了城,裴云平也没问路,马鞭轻轻在马耳朵边上一挥,骏马就慢吞吞的小跑起来。他一边拉着缰绳小心的避开行人,一边对着身后的队伍喊道:“都别停别停,我们直接去客栈。明儿一早再去虞山!” 然后后头响起一串儿此起彼伏的“是”。 当然这堆声音自然不包括纪启顺的,她这会儿正握着马缰、抬着脑袋瞅天上的晚霞。看了会儿,她收回眼神,看着自个儿和前边的樊川拉开了些距离,这才一夹马肚子不紧不慢的追了上去。 一堆人慢吞吞的走了会儿,领队的裴云平总算在前头比了个手势让大家停下来。纪启顺勒住马缰,知道是客栈到了,这般想着就是一乐,心说别再碰上个“有间客栈”。 趁着还没下马,纪启顺抬起头看了眼高悬的店招——黑漆实木的匾额上写着四个略显俗气的字:悦来客栈。 她嗤笑一声,利落的翻身下马。那些有趣儿的客栈名肯定是不常见的,是她想岔了。再说了—— 她牵着马缰向悦来客栈里头看了一眼,店面虽不是很奢华,但也门窗结实、桌椅整齐。果然还是“悦来”这种平凡到遍地都是的客栈比较有保障啊!她心里这样感叹。 也就这么眼神一扫的功夫,就有一个人一瘸一拐的走到身边。她转头一看,赶忙作揖:“裴姑娘。” 对方一张俏脸满是疲倦,但还是强打起精神回礼:“公子。” 看出了裴盈盈的不适,纪启顺抿唇一笑客气道:“姑娘身体不舒服么?在下帮你拴马吧。”毕竟承了人家父亲的情,纪启顺对自然裴盈盈是非常温和有礼。 裴盈盈愣了愣,旋即有些惊讶的道:“这,多不好……意思……” 话还未说完,纪启顺就不容拒绝的向她伸出一只手:“何必客气?” 风尘仆仆的一行人,便在满街都是的悦来客栈歇了下来,一夜无话。 ** 次日,卯时三刻,虞山脚下。 “吁!”头戴斗笠身穿短褐的车夫轻轻一扯马缰,前头卖力拉车的两匹马儿便“咴儿咴儿”的停下了下来。 他跳下马车、伸手拎起搭在肩膀上的汗巾擦了把汗,随后对着后头吆喝一声:“嘿哟,诸位客官呐咱到了。” 车帘被一双宽厚的手掀开来,随后就是裴云平的脑袋往外探了探,他抬头望了眼被云雾缭绕的虞山,随后对着候在车边的车夫说:“你赶车的手艺不错,这么快就到了!”说罢便利落的跳下了马车。 裴云平从话里掏出一个小银锭,掂掂分量觉得差不多便直接扔给了车夫,说道:“不用找了,剩下的零头便当做赏你一顿酒钱罢。” 车夫得了赏钱是喜得合不拢嘴,这会儿说话都伶俐了不少:“诶哟,这位爷,您几位这是去虞山参加哪个论剑……的吧?” 裴云平大感意外,摸了摸自己的胡茬道:“哦?竟然你也知道?” “唉,小人在这一带驾车也多年了,这几年越来越多的客官都是这时候来虞山的。一来二去的……也就知道了那么点儿。”车夫捏着银锭,笑得愈发殷勤了些。 裴云平听得哈哈大笑,心说不知不觉虞山论剑竟然也热闹到车夫都知道的地步了,说不定有一日会成为整个华州大陆的盛会呢……他想得出神,竟是连自家女儿走到身边都未曾察觉到。 裴盈盈本就是个顽皮的性子,见父亲出神的样子便不由的恶从胆边生,伸出手猛地推了一把裴云平的肩膀。 裴云平被推得一个酿跄,反应过来后却也不恼,反而笑呵呵的与女儿好生闹了一番。 殊不知十几年后,虞山论剑真的成为了燕国乃至整个华洲大陆武林人士所向往的盛会。而裴云平等人,也因此出了好大的名。不过这都是后话了,现下暂且不提。 纪启顺从马车上跳下来,看到的便是嬉闹在一处的裴氏父女二人。不由触景生情,想起了远在魏国皇宫中的魏王。她觉得只要自己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出魏王端坐在龙椅上的样子—— 龙涎香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的面容,唯一伴随香气残留在脑海中的就是那高高在上的倨傲姿态。 这样的一个人不是她的父亲,而是一个国家的帝王。 纪启顺眸子转动,视线轻轻的落在裴云平身上。这样的才是父亲,她心中想着。 大约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裴云平停下动作转头看了看纪启顺,随即大步走过来。一边摸着胡茬,一边带着些许歉意的道:“叫卫小哥看笑话了。” 纪启顺摇了摇脑袋,诚恳的说:“裴先生客气了,令嫒和您的感情甚好。” “哈哈哈,也没啥就是从小在家里和我一起野惯了,也就自然亲近些。”裴云平叉着腰笑,一张冷峻的面孔溢满爱怜,“小哥不知道啊,这丫头片子这几天看着文静的很,以前在家里野的跟个小子似的啊!” “爹啊!”裴盈盈凑到他俩身边,不满的扯了一下自己父亲的袖子以示不满。 两个“男人”相视一笑。 ** 虞山虽然模样灵秀隽美,但是论高度比不上太虚铜陵山诸峰,论艰险陡峭更是没有齐云山的十分之一。是以纪启顺爬起虞山那叫一个如履平地,那叫一个步伐轻盈。可是也有人恰恰相反—— 裴盈盈原本前四日赶路的时候腿上就被磨出了水泡,昨晚又为虞山论剑兴奋了半宿,所以这会儿才走了三刻钟未到,身形就已经开始打晃了。 裴云平等人毕竟是粗心的糙老爷们,光顾着大谈他们的“宏图大业”哪里有注意别的?唯有纪启顺这个假汉子还算细心,余光瞄到裴盈盈不太对劲,便慢慢地从队伍中落了下来。 站在原地等着裴盈盈赶上来后,她便不声不响的和裴盈盈并肩而行,两人的肩膀隔了一步之距。走了一会儿,她才冷不丁出声:“姑娘为何不去马车上歇息?” 裴盈盈一心低着脑袋走路竟未曾发现身边多出了一个人,此刻蓦地听到声响顿时被吓得够呛,发现是纪启顺后才愣了下低声回答:“自己走不行吗?” 纪启顺下颌微扬,目光定格在愈发湛蓝的天空:“自然是可以的。但是我觉得裴姑娘似乎身体不太舒服,与其勉强自己,为何不在马车中歇息?” “卫公子难道也是那种轻视女子之人么?”裴盈盈努力掩饰住自己的心跳,故意撇着嘴摆出挑衅的姿态,似乎对面是她最为厌恶的人一般。 纪启顺愣了愣,转过头去看了她一眼。就见小姑娘一双杏眼瞪得溜圆,娇嫩的面颊上浮着一层红晕。 她双手负于身后,轻笑一声:“我生平最敬重女子,无论是市井妇人还是宫中妃嫔。因为她们十月怀胎、含辛茹苦的繁育后代;因为她们足不出户相夫教子,为了家庭放弃自我;更因为,我的母亲也是一个这样一个——伟大的女子。” …… “我敬重所有女子,我也希望被我所敬重的人,可以好生爱惜自己。” …… 目送裴盈盈上了马车,那马车是荀秀所坐的,一直跟在他们这些人身后。大约是荀秀怕自己女儿累坏吧,纪启顺垂着眼睛想。鼻尖蓦地一酸,她深吸一口气。大步向前。 第52章 第十九章·虞山论剑【叁】 清晨的薄光灵巧的穿过窗棂,在屋中笼上一层朦朦的清光,也将此间主人从彻夜的观想中唤醒。 心境平和的退出定中,纪启顺阖着眼轻轻的吐出一口气。静坐片刻后才不紧不慢的睁开眼,乌黑的瞳仁轻微的颤了一颤,然后自然而然的将视线定格在了面前的凉榻上。 凉榻的席面不知是用什么编织而成的。不仅纹饰精致清雅,且触手十分温润、其上泛着一层自然的光泽。 她伸出手细细描摹凉榻上的斑驳晨光,光影随着她的动作爬上光洁的手背。修长的手指顿了顿,然后整个手掌慢慢的贴在了凉榻上。 纪启顺垂着眼睑,认真而专注的端详自己的右手—— 手背上的肌肤虽没有吹弹可破那样夸张,但也绝对担得上细腻二字了;视线往前递了递,修长的手指指骨匀称,分外悦目。 乍一看似乎是一双金尊玉贵的手,实则不然。 她将手一翻,露出远比手背粗糙的手心。掌心薄薄的茧,是因为长久握着剑柄而留下的。虎口浅浅的褐色疤痕,是以前在齐云山练基本功时留下的。还有许多细碎的伤痕,连她自己都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又是因什么而留下的了。 修长的手指紧紧的攥成拳头,十分结实有力的模样。因为锻体时常常握剑的原因,她的手指甲剪得很干净。是以即便现在拳头握得死紧,指甲也没有硌到手。 她叹息一声,将满手或深或浅的疤痕又捏的紧了些。她下山的时候是五月,这会儿都已经七月了。莫说是突破大周天了,就连大周天的边儿都摸着。而且下山之后,发现俗世战乱烽起。 柳随波没见成,解决了几个投靠金国的混账东西。然后静下心来准备在燕国磨砺一番,结果居然被一群草寇打劫了。然后她从善如流的接受了裴云平的邀请来到虞山,准备看看这个虞山论剑…… 于是原本定在六月的论剑居然生生往后拖了近乎一个月时间,说是英雄豪杰们被战乱绊住了,要等到七月初才能开始。这何止是诸事不顺,简直是衰神附体啊! 她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幸而这几日各路英豪们都一一到位了,不然再等下去……再久纪启顺也不愿等了,她是下山游历来的,又不是来观礼的。 她抱怨到一半猛地一顿,心中冒出一句话来:“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这话是以前卫贵嫔常常说的一句禅语。 ** 青烟从香炉顶上的金蟾蜍口中溢出来,袅袅的在半空中聚散和离,其味清淡平和约摸是檀香。 女人头上盘了一个简单的圆髻,其上唯有一支点翠簪子,朴朴素素的样子。她跪坐在蒲团上,低垂的眸子和佛笼中的菩萨十分相似,似乎什么都看在眼中、又似什么都未曾看见一般。 “婕妤在看什么。”稚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女人并不回头依旧低垂着眼,素手轻轻的拨动念珠:“殿下,我在看佛经。” “哦?”进来的是一个杏色衫子的丱发女孩,她站在女人身后,“婕妤信佛?” “我不信” “那为何要念经?” “不信,不代表它不对。” 女孩不可置否的挑了挑眉,小大人味十足:“那婕妤觉得什么是对的呢?” 女人拨动念珠的手顿了顿,轻声吟道:“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她眸子微动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孩,意味深长道:“人生在世间时时刻刻像处于荆棘丛林之中一样,处处暗藏危险或者诱惑。只有不动妄心,不存妄想,心如止水,才能使自己的行动无偏颇,从而有效地规避风险,抵制诱惑。否则就会痛苦绕身。” ** 纪启顺从回忆中醒悟过来,若有所思的“咀嚼”着:“不动则不伤……不动……不动。”她心里忽的“咯噔”一下,捏成拳头的右手又紧了紧,用力抵在凉榻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焦躁的?来燕国之前、下山之前、还是从未平静?为何每日压迫自己观想、修炼、乃至一刻不得停息?难道真的是一心向道?还是那颗想要胜过他人的虚荣心?” “柳先生又为何屡屡提及及笄前需养气圆满?是真心鞭策……还是对道心的考验?” 她面色惨然的松开拳头,只觉得脑中仿佛浆糊一片,对这些似乎是从心底深处钻出来的问题毫无招架之力。 ** 扣扣扣……扣扣…… 裴盈盈轻轻的敲着门,好一会儿屋中都毫无动静。她有些犹豫的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荀秀,皱着一双秀眉有些担心道:“娘,卫公子他……” 荀秀抿了抿嘴,轻喊道:“卫少侠你可听得见?” 话音落下后,屋中依旧是一片寂静。 裴盈盈终于忍耐不住,抬手“哐哐哐”的敲了几下门板,同时大声唤道:“卫子循!论剑快开始了!卫子循!” 裴盈盈的声音撞在山壁上,回音在空旷的山中漾出圈圈涟漪。似乎有无数人在轻轻的呼唤:“卫子循、卫子循、卫子循……” 不知道是敲门声太过剧烈,还是满山的回音起了作用,总之屋中终于有了动静。 隔着门板,裴盈盈听到“哐当”一声,大约是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然后就是“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听着并不怎么稳当,像是一个醉鬼扶着墙歪歪扭扭的走路。以前裴云平喝醉的时候就这样,走路像是踩棉花似的,她这样想着。 就在她回忆父亲醉态的时候,面前的梨花木门“吱——呀”一声的被拉开了。她下意识的抬头看屋内的人,却被吓得后退了一步,然后撞上了身后的荀秀。 她顾不得去关心自己的母亲,而是愣愣的看着面前这个面色煞白的人。随后就听见荀秀惊讶的声音:“卫……少侠?” 她这才眨了眨眼睛缓过来,然后有些不可思议的皱起了眉头。 裴氏母女如此惊讶自然是有原因的。这时候的纪启顺全然没了以往的意气风发,她手扶门框身子软软的斜倚着,眼皮耷拉似乎还没睡醒。衣冠整洁异常,但是面色惨白,如果细心些甚至能看见她额角的冷汗。 荀秀关切道:“卫少侠,你面色不太好,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我……”纪启顺有气无力的抬了抬眼睛,扫了裴氏母女一眼,随即一愣似乎才醒过神一般。她皱着眉想要回复一个体面的说辞,但是心底还是不断地冒出质疑的声音,于是这么会儿功夫她的脸色又白了些。 “卫公子……” 纪启顺深吸一口气,紧紧的捏着门框用力道:“抱歉,似乎是晚上着了凉,我这便随你们去。” 他们拾阶而上,走了不多久便到了山顶。此时各路英雄豪杰们都已到场,围在一座擂台边。这座擂台乃是一片两人高的梅花桩构成的,每根桩面不过半个脚掌大小。功力差些的恐怕都上不去,何况在上面过招? 裴盈盈头戴斗笠,十分兴奋的握了握拳:“这论剑的规矩就是,两人在擂台之上过招,限时一刻钟。谁先掉下台,谁就输了。这次的擂台居然是梅花桩,想必这次的论剑定是十分精彩的!卫公子你看是吧!” 纪启顺倚在一棵树上,面色依旧不是很好的样子,却还是低低的应了一声:“是啊,会很精彩的。” 裴盈盈撅了撅嘴,似乎不太满意她的敷衍,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肩上却被轻轻拍了一下。她回头一看,就见荀秀无声道:“人家身体不舒服。”自家母亲都发了话,她只好气鼓鼓的回头继续看了起来。 纪启顺根本无心去看什么论剑,她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声音,忽而是卫贵嫔念经的声音,忽而是一句句严厉的质问,忽而又是柳随波的嘱咐。 她皱着眉用手捂住耳朵,想要堵着这些声音,但是那些声音却无孔不入的钻进她耳中、由远及近。她抬起头,看到无数个人影走过来。这些人影都穿玄色道袍、道髻整齐一丝不苟,面容清隽修眉英气,竟是和纪启顺长得一般无二! 她惶恐的张开嘴,却叫不出声。只见到无数个自己穿过人群、穿过山壁,向她走过来。越走越近,将她围在一个无形的圈中。甚至那些擂台边的人群也转过头来,头上都是一张纪启顺的脸。 身边的裴盈盈和荀秀也低下头看着她,竟然也生了一张纪启顺的脸。她们都皱着眉,一张张嘴开开合合的说着什么: “人生在世如处荆棘林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 “为何每日压迫自己观想、修炼、乃至一刻不得停息?” “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 “及笄前需养气圆满……” “于是体会到人世间诸般痛苦……” 她瞪大眼睛,看着那些自己挤作一团,甚至将面容都挤得扭曲,但还是不断的说着什么。 直到“咚!”的一声巨响在耳边炸开,她才惊叫出声,她原以为会是一声响亮的尖叫,却发现只是气若游丝的呻|吟。 她心有余悸的抹了一把脸,擦了一手的冷汗,随后下意识的环视一圈身周。随即惊讶的张了张嘴,她并不在山顶,而是……依旧盘坐在屋内的凉榻上。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我又卡文了。。这章反反复复写了很多次,总觉得写得乱,或者说是没写出我自己想要的感觉_(:з」∠)_ 第53章 第二十章·虞山论剑【肆】 月光透过窗纱洒落在凉榻上,泛起一层莹润的光华。 纪启顺半张着嘴,愣了一好会儿才合上嘴。反应过来后,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开窗,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 甫一开窗,凉风便裹挟着银亮亮的月光闯入屋内,轻柔的拂过她的鬓角眉边,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倒灌入她宽大的袖袍中。 被风一吹,纪启顺顿觉神清气爽不少。她徐徐睁开眼,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屋子。屋中似乎依旧还是原来的样子,简单到有点简陋。她弹了弹袖子,从凉榻起身穿上鞋子。却不慎踢到了一个什么东西,发出“咚”的声响。 她转头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借着月光看去——那是一块乌沉沉的木牌,其上有无数错综复杂的禁制沉浮游弋,让人为之沉沦、无法自拔。正是红尘令。 纪启顺弯腰拾起红尘令,将其塞入袖中。她立在原地有些不解的皱起眉,明明之前把红尘令放在袖里的,怎么会在地上? “难道是!”她猛然想到惊醒自己的那声巨响,不由轻喊出声。她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袖子又低头看了看脚下,然后嗤的笑了一声:“红尘令居然还有辟邪的作用……这算是惊喜吗?” 她拂了拂袖,一屁股坐回了凉榻上,却不敢再入观想。 一则刚刚观想之时颇为凶险,若是不是方才红尘令惊醒她,说不定此刻她已经筋脉尽断、不久于人世了。二则…… 她用余光一遍遍的扫视屋内,但凡深山老林里总是会有些不干净的东西,不想这次就叫她碰上了。而且这东西恐怕有些年头了,她住了好些天竟然都未曾发现,直到方才观想出了岔子。 身死之后、转世投胎、再世为人,原本是大千世界的自然运转。但是总有一些人死后执念不散、迟迟不愿投胎转世,这些人大多是有什么心愿未了。执念轻些的,头七刚过便被吸入幽冥之地了;执念重一些的,拖得时间愈是久便戾气愈深。 久而久之,这些戾气过深的人便凭借心中的这股执念留在了人世,也就是成了世人所说的“鬼”。而后随着时光的堆积,他们会一点点的领悟到天地间的一些法则。 慢慢的他们开始变得“饥饿”,人活这的时候饿了可以吃饭,成了个鬼也是要吃“饭”的,只不过他们的“饭”和一般人吃的大米饭不太一样。若是有人祭奠,他们便食家人供奉的香火。若是无人祭奠,那便只好吸食人身上的精气了。 修士与武者的精气会比常人精粹的多,其中修士的精气最为精粹。如果说武者的精气是红烧肉,那么修士恐怕得是烤全羊了。是以,这些鬼物最爱的便是吸食修士的精气,武者次之、常人最末。 然而好的东西总是费些事儿。修士的精气固然最精纯,但是修士们大多警惕,而且乱七八糟的手段也很多。唯一较为安全的方式便是趁着他们观想之时,挖掘出他们的心境漏洞,然后加以蛊惑。 鬼物们的蛊惑往往来的悄无声息,且没有具体的办法可以规避,只有专注于观想才能不受其影响。所以俗世许多修为不高的修士,不是死于大道之路,而是死在这些鬼物手上。 纪启顺也是头一次在观想时被鬼物影响,于是有些手足无措的想起法子来了。结果皱着眉想了半天,都想不出一个可行的办法。 至于一举歼灭,也是不可行的。因为在出窍之前,就算再天才只是是肉体凡胎而已。所以不是她没胆子应付鬼物,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若要看,也须得借助法术、符箓等物才能看见。当然了,世间也有一些能人异士不用借助任何东西就能看见。世人通常认为这些人有的是阴阳眼。 纪启顺当然没有阴阳眼了,也没有达到出窍,是以自然无法用肉眼看见那些鬼怪邪崇。可巧她这次下山没带能让鬼物显形的符箓,法术的话施展时间还是有些长了,唯恐打草惊蛇啊!别到时候别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盘腿在凉榻上坐定,慢慢的叹了口气:杀吧,杀不了;不杀吧,自己提心吊胆。当真闹心啊! 反正什么都看不到,与其紧绷着精神做无用功,还不如好生的养养精神。只要不观想,左右那鬼物是近不了身的。纪启顺阖起眼,捏着红尘令的那只手在袖子里紧了紧。 屋外的蝉鸣一波高过一波。 凉风时不时的穿过沙沙作响的树木给屋中带来一阵清凉。 明月将这一切看在眼底,笑眯眯的洒下缎子般的清辉…… ** 翌日,寅时三刻。 裴云平揉着惺忪的眼睛走出屋子,恍惚中似乎看到一朵巨大的白色花朵在风中摇曳。他愣了愣使劲揉了揉眼皮,随后瞪着眼睛仔细一看—— 却是一道颀长却略显单薄的身影站在一块山石上迎风而立,其宽大的衣袖被呼啸着的风灌满。看着并不多潇洒,这滑稽的样子倒更像一只不知名的古怪大鸟。 那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脑袋微微一动,声音穿过风声有些模糊的扬起来:“裴先生,这么早就起来了?” 裴云平这才发现这人是纪启顺,连忙叫道:“原是卫小哥,你起得可比我早多了吧!” 纪启顺蹲下|身从山石上跳下来,稳稳的落在地上。她随意掸了掸袖子,将双手笼于袖中,笑道:“在下忽然兴起想要看看日出罢了。” 裴云平一拍大腿,做恍然大悟状:“原是这样,小哥好雅兴!” 她摆摆手:“算不得雅兴,就是闲得发慌罢了。” 两人又寒暄几句,随即裴云平提出先去用朝食,然后直接去山顶等待虞山大会的召开。 纪启顺自是不会反对,于是二人便先一步去了大堂用朝食。至于裴氏母女两个嘛,用裴云平的话来说,还是让她们好好休息罢。 用完朝食,他二人便一路向着山顶行去。一路上纪启顺都低着头,步子不紧不慢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裴云平呢,则是满面的怀念,大约是在回忆往昔的峥嵘岁月吧。 他二人走得并不怎么快,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慢。却是因为裴云平的走走停停,一会儿停下来摸摸这块儿石头,一会儿回过头拍拍那棵树。 纪启顺呢,倒也没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始终不紧不慢的跟在裴云平身后六尺处,他快她便快、他慢她也慢。 裴云平眼角睨着纪启顺,嘴边露出一个笑容,雪白森亮的牙在阳光下一闪。 而纪启顺对这些却一无所知,她这会儿正皱着眉回想昨晚上的那个古怪梦境。她犹然记得,梦中有无数个扭曲的自己挤在一起,吵吵嚷嚷的嘶喊。就算是现在光天白日的想起那梦境,她还是觉得背后一凉。 不过她回忆此事,可不是因为它多恐怖,而是这很有可能揭示了一个个以往未曾发现的心境漏洞。其实昨天晚上她就觉得奇怪了,但却轻易不敢深想,怕一个不小心又被鬼物捉住痛脚。 其实纪启顺从未想过她会有心境漏洞,她以为自己将心境把持的很好。她日日修炼进度神速,但从不自满、骄傲,也从未将修行的进度放下。甚至在有余力之时,还会指点指点师妹。 她顺利完成了柳先生留下的嘱咐,而且是提前的、完满的完成。她现下才不过十三岁,但却已经小周天圆满了,若是顺利说不定就能二十之前就能突破出窍。 抿了抿嘴,她告诫自己不可浮躁。却发现前面的人影停了下来,然后就是裴云平隐隐有些激动的声音:“虞山……论剑。” 纪启顺一愣,居然已经到了啊。这样想着,她抬起头来。却见山顶上摆了十几张大圆桌,每张桌边都围坐了十几至二十人不等。这些人中——有的豹头环眼身长八尺,身后背着石斧一双;有的唇红齿白风度翩翩,手持宝剑好个风度;更有清苦僧人双手合十、红衣女侠英姿勃发…… 正是——人间宴客歌正欢、酒正欢,哪知日后烟也消、云也散! 却说纪启顺一路虽裴云平到了山顶,便见众英豪侠客已经入席就坐了。许多人已经推杯换盏起来了,倒是热闹得很。 她看了周遭一圈,便想问问裴云平自己该坐哪儿。谁知才话还未出口,就有人吼了一声:“裴老弟,你可总算来了!” 纪启顺一愣,下意识抬头看向说话人,这才发现身后有一座高约两丈、丈许大小的擂台,其上立了一个有些佝偻的身影。 裴云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孙老六,你到来得早!” “哈哈哈哈哈”那人影爆发出一阵大笑,随即翻身从擂台上跳下来,那灵活的样子甚至让纪启顺都有些吃惊。 那人攀着擂台的支架向下滑,不过瞬息便稳稳立在了地上。却是个花白头发的老翁,他眯着眼睛看了看裴云平身旁的纪启顺,笑呵呵开口:“诶哟,怎么带了个小子来啊?我记得你得了个姑娘吧。” “孙老六!”裴云平皱起眉,低声斥道,“你别给我装蒜,你以为这样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能把我二人之间的仇怨尽数化去?” 孙老六不知从哪里捞出一根乌木拐杖,在地上一杵:“诶哟,武林盟主不愧是武林盟主,架子端得很漂亮!好!”说罢便自顾自“啪啪啪”的鼓起掌来。 纪启顺愣了一下,武林盟主么……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道阻》居然也快写了一年了,真是不可思议……毕竟我是个懒货╮( ̄▽ ̄")╭ 昂~《道阻》是我13年1月31日发表的,也就是说……一周年居然是今年的春节呢!好喜庆啊有木有!基于此,我决定在除夕或春节三更~就当是送给大家的红包、也是送道阻的生日礼物。开心的朋友把你们的荧光棒举起来! 第54章 第二十一章·虞山论剑【伍】 阳光带着夏日独有的灼热,不紧不慢的从头顶浇注而下,将燥热一点点扩散至全身。像是上好的蜂蜜,粘稠且甜腻。 纪启顺抬起手掩在额前,借着眼前的少许阴影,迅速抬头打量了一下高悬的烈日。她抬袖抹去前额的汗水,轻声叹道:“这天气,热的不正常啊。早知道应该戴顶斗笠出来的,真是失策啊……” 话音至此一顿,她侧过脸顺着映在地上的影子向上看去。 嘴角浮起礼貌性的微笑,随即站直身子拱手道:“裴先生。” 裴云平微微颔首算是回了礼,他眉心微微皱着,语气中带了些许犹疑:“卫少侠,方才孙老六所说的武林盟主之事,并非有意欺瞒。原本打算论剑开始后再向少侠解释的……” 她有些啼笑皆非的做了一个“停”的手势,旋即温言开解:“此等小事裴先生何须放在心上,在下并非那等斤斤计较之人。况且我并不了解江湖之事,先生最先没告诉我,也是人之常情。” 裴云平拍了拍胸口,笑道:“我知道少侠乃风光霁月之人,只是孙老六那等小人实在是不得不防……” 纪启顺沉吟道:“不知方才所说的武林盟主……是个什么意思?” “老夫年少轻狂之时曾和几位好友成立一个帮派——武林盟。那时候我几位都胸怀大志,立志要让武林盟成为天下第一门派。可惜,当时我们不过无名小卒,哪里具备这样的能力。然后我们就散了……” 纪启顺将目光从裴云平满是怅然的面上收回来,并没有催促他接着向下说。虽说她并不知道裴云平他们当年到底遭遇了什么,但是那种烈士暮年的怅然不已却也让她心中莫名一震。 裴云平回过神来,露出一个有些抱歉的笑容:“人老了就容易出神。” “没事,您接着说。” “因为一些事情我们散了,我回老家娶妻生子,然后做起了走镖的营生。日子一过……就是几十年。然后突然有一天,有个人来找我……说要帮我重振武林盟,嘿,然后我就成了这劳什子武林盟主。真没想到,都这年纪了还能出把风头。” 纪启顺伸手摸了摸鬓角,不紧不慢道:“但是裴先生似乎并不怎么开心。” 裴云平一愣,张开嘴正要说什么,却有一道声音远远传过来:“老裴!”他转头吼了声:“知道了!”他深吸一口气,精神一振道:“接下来的事小女自会前来说明,我就先走了。” 交代完毕他转身便走,但是还未走多远就突然顿步,道:“方才少侠问老夫为何不开心……难道,将你幼时非常想要的玩具给现在的你,你就会开心吗?” 纪启顺一愣,旋即轻笑出声:“确实啊……” “卫少侠在笑什么?” “没什么,刚刚令尊和我说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这会儿虞山论剑快开始了,少侠和我去那边吧。” “有劳裴姑娘。” ** 待到两人落座,席面已齐。 好大一张圆桌旁坐了足足十二人,都是些年轻的后生晚辈。最小的看着才十岁,最大的也不过十七八模样。其中女子加上裴盈盈有五人之多,倒叫纪启顺暗暗惊讶。 裴盈盈侧过脸,抿着嘴笑道:“卫少侠想必是第一次在江湖行走吧?其实江湖中人没太多讲究,女子活跃于此也不少见的。” 这时候,席上一个穿着水色半臂襦裙、长相秀美的姑娘接口道:“裴妹妹,怎么悄没声就带了个小道长过来,也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诶哟,我的好姐姐啊。”另一个穿湘妃色衫子的少女,执扇掩嘴道:“裴妹妹这是女大当嫁了啊!”话音中满含笑意。 她正要接着说下去,就见那儒裙少女杏眼一瞥对她使了个眼色。她顺着对方眼神看去,便见裴盈盈俏面生晕、窘迫万分的看着她。 于是不由吐了吐舌头,一边暗道玩笑开过了,一边打圆场:“诶哟裴妹妹你是知道我这张嘴的,我给你赔不是了。不如妹妹给我们介绍一番?” 裴盈盈这才缓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开口道:“这位是卫子循卫少侠,乃是我父亲邀请来参加此次论剑的少年侠士之一。卫少侠这位是……” 一番介绍之后,众人便渐渐安静下来,似乎在等待论剑的开始。满桌的菜肴几乎没人下手,毕竟这些人都是为论剑而来,自然不会有人只顾着胡吃海喝。 纪启顺望着满桌并不太讲究、却足够丰盛的席面,心中暗暗叹息:“幸而坐在这儿的不是陶师妹,不然……她恐怕要吃到撑死了。”这样想着她便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却听耳边冒出一道清朗的男声:“子潜兄在笑什么?” 纪启顺侧脸一看,出声的乃是一位名唤“申徳”的蓝袍少年,听方才裴盈盈介绍似乎是某位武学宗师的弟子。 想着毕竟是裴云平的客人,便礼貌微笑道:“在下想到了一位故交好友。” 对方眨了眨眼睛,似乎打算打破沙锅问到底:“子潜兄的这位好友一定很有趣吧?不然怎么会一想到他就笑呢,对吧?” 纪启顺笑而不语,并不打算回答。 申徳挠了挠头,嘟囔道:“唉,为什么我没有这样有趣的好友呢!” 纪启顺端起茶抿了一口,心道:“有点涩,不过回甘还算绵长。恩,勉强算是好茶吧。” ** 这些少年少女生于江湖长于江湖,大多不拘小节且为人爽朗,和纪启顺以往所见之人是全然不同的。没有东都贵女那样的矜贵傲气,也不是太虚门人的兄友弟恭。 他们的交谈毫不做作,就像是路边小茶铺中随处可见的白瓦罐,触手粗糙但却惊人的耐摔。 当然,有时候过分的直率也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摩擦。比如说——在纪启顺左手边的第三及第四这两位少年正吵得不可开交,似乎是在争论这次的虞山论剑会是谁夺得头筹。 一个说什么什么刀王刀法精湛,一刀下去天崩石裂;一个说某某某大侠掌法阳刚无比,一掌下去烈日无光,更胜刀王一筹。 正当两人吵得不可开交、直欲开打之时,却听“嗤”的一声轻笑慢悠悠的飘了过来。二人正在气头上,此时听闻有人嘲笑,便自然而然的回头怒瞪过去。却见一个道髻白袍的少年面带笑意的看着他们,不是纪启顺有是谁。 那大赞刀王的少年最先忍不住气,拍案而起怒道:“兀那小道士!笑什么笑!就是说你呢!喝什么茶!” 纪启顺无奈将茶杯放下,起身道:“在下只是觉得今日天高云淡,是个论剑的好日子。” 听了她的解释后,另一少年也出口反驳了:“放屁!小爷是这么好糊弄的么?看到天气好就笑?逗我呢吧!就是笑我们!” 大赞刀王的少年名叫“苏鹤”,他扬了扬拳头道:“万显平说的不错!你别欲盖弥彰了!”他口中的万显平自然就是那力挺某大侠的少年了。 纪启顺没想到解释不成,他二人反倒统一战线、一致对外了。她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无奈道:“好吧,我就是笑你们。在下失礼了,实在抱歉。” 万显平伸出手遥指纪启顺,更加愤怒道:“你这混账!如果道歉有用,还要拳头干嘛!” 纪启顺皱起眉,向后退了一步避开对方的手指,有些不悦道:“这位兄台,你想干嘛?” “他想干嘛?”苏鹤怪笑出声,“哼、他想打架!” “小道士怕了吧?哈哈哈哈!” 纪启顺看着傻笑不止的两人无奈扶额。 正在此时,有人怒斥一声:“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闹,坐下!” 纪启顺循声望去,原是同桌的一位素袍少年,名叫褚万卷。看着不过十七八岁但却有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势,听裴盈盈所说似乎来头不小。 就在这么会儿功夫里,之前还怒气冲冲的二人已经委委屈屈的坐下了。见此情形,纪启顺自然也从善如流的坐了下来。 “卫少侠你还好吧……” 纪启顺方才坐下就看到了裴盈盈满是担忧的面庞,她露出一个微笑,道:“能有什么事呢?多谢裴姑娘的关心。” 她一边安慰着裴盈盈,一边用余光看了眼那褚万卷。从来到酒席上开始,她就感到有一道视线总是盯着她。但是当时因为要应付旁人闲聊,并没有刻意去寻找视线来源。 但是刚刚褚万卷开口的时候她感觉到了…… “卫少侠?” 纪启顺抬头看到裴盈盈疑惑的眼神,一边懊恼不该出神,一边道歉:“抱歉抱歉,方才在下在想论剑何时能开始,所以出神了。” 裴盈盈一愣,随即笑道:“时辰差不多了,恐怕马上就要……” 接下来的话纪启顺没有听清楚,而是被满耳的浩荡鼓声所淹没。鼓声出现之突然,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纪启顺这一桌的十二位少年少女中,就有不少拍着胸口面带惊异的人。 纪启顺虽然没有拍胸那样的明显动作,却也实实在在的被吓了一跳。她和众人一起站起身,然后转身循声望去。原来在酒席后方的空地上放了十几面鼓,每一架鼓后头都有一个大汉手持鼓槌奋力敲击。 这十几个大汉中,领头的便是裴盈盈的父亲——裴云平。却见他忽的将鼓槌一扔,翻身踩在了鼓面上、右脚一蹬。随着一声响亮的鼓鸣,裴云平飞身而起。他右手一扬,便见一枚飞爪从他手中飞出,随后牢牢的定在了擂台顶端之上。 众人就这样瞪着眼睛,看着裴云平从头顶飞驰而过。而后几个翻转腾挪之间,便登上了高高的擂台。 不只是哪位好汉率先开口喊了一声:“好!”随即而来的,便是满席宾客雷鸣般的掌声。 待到掌声慢慢平息,擂台之上的裴云平笑呵呵的开口:“诸位能来参加某家发起的虞山论剑,是我的荣幸、也是给我面子!这次的虞山论剑规矩和以往还是一样的,最后站在这个台子上的人,便是此次的赢家。” “这次的彩头是——”裴云平高高举起一本泛黄的册子,高声道:“静宣道人的《平湖照月明心录》,以及百年佳酿一坛。” 闻言纪启顺一愣,《平湖照月明心录》?似乎是道家的法门……说不定会对突破有益……这样想着,她深吸一口气,只要突破小周天有帮助,哪怕是在微小的助益,她也愿意为之一搏! 不过,似乎不止自己有此斗志呢。她环视一周,在座之人无不握紧拳头,所有人都是志在必得的样子。 裴盈盈轻笑出声:“卫少侠也意欲拨得头筹吗?” 纪启顺愣了愣,旋即坦然承认:“不错,那本册子很可能对我有所助益。” “咦,是这样吗?我还以为大家都对那坛子美酒蠢蠢欲动呢。”温软的女声从空气中传过来,却是那穿着半臂襦裙、名叫尤玟的少女。 似乎明了纪启顺的疑惑,尤玟掩嘴笑道:“像少侠这般老实的人我倒还是头回见着呢,那册子是修道之人用的我等江湖中人要它作甚?要我说啊,还是那美酒佳酿更加得人心些。” 那边苏鹤不甘寂寞的插嘴道:“哼,你直接说这小子虚伪不就好了吗,忒多废话。” 尤玟瞪他一眼,很有些不悦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此时褚万卷淡淡开口道:“有人上擂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一不小心又断更了。前一段时间在筹备考试,虽然最后还是没考好……咳总之现在终于放假了。这几天几乎溺死在网王里了,太好看了TUT 对了,话说大家有没有注意到晋江新倒腾的【用户等级体系】?我是高v啊哈哈……想当初看到某点高v居然坑爹的要几百块就很蛋疼的充了初v,没想到居然在我大晋江成了高v!世事难料啊!【虽然大家都是高v,但是我还是很可耻的笑了】 第55章 第二十二章·虞山论剑【陆】 此时褚万卷淡淡开口道:“有人上擂台了。” 听了这话,方才还吵闹不休的众人顿时十分默契的停了嘴,一个个都抬起脑袋向着擂台看去。 却是个身长八尺、身后背着石斧一双的中年男子。他走到擂台边搓了搓双手,随即便踩着擂台的架子攀爬了上去。尽管他身后负了一双石斧,但他的动作却毫不迟钝,反而灵敏得令人意外。 不过短短几息,他便立在了擂台之上。他神色轻松的对着底下的人行了一个拱手礼:“诸位,在下戴卫东,特来讨教!不知哪位大侠能指点在下一二。” 话音投下去没多久,人群中就冒出一道笑声:“哈哈哈哈,兄台此言差矣!既然是大侠,如何能被你一说就巴巴的跑上去?且让我来会一会你吧!” 说着便见一个灰衣男子走出宴席,提着剑飞身一跃、脚下几个蹬踏,也是轻轻松松的上了擂台。灰衣男子对着戴卫东一揖,笑道:“在下齐卞献丑了。” 戴卫东双手提着一双石斧,面上淡淡道:“兄台请——” 齐卞看着清清瘦瘦的,但是笑声却十分豪爽:“哈哈哈哈,不敢不敢。原就是在下不请自来,哪里好意思占兄台的便宜呢。还是戴兄先出招吧,请——” 那戴卫东瞄了他一眼,冷声道:“既如此,我也不假客气了。”一句话说得是掷地有声,恍如金铁之物坠地,显然是在讽刺齐卞假客气。 最后一字还未散去,他便已经挥舞起那双石斧向着齐卞砍去了。石斧巨大而沉重,挥舞之时在空气中搅起一阵“呜呜”的风声。 然而齐卞似乎对这来势汹汹的攻势毫无抵抗之力。只见他步伐混乱、手舞足蹈的躲避着戴卫东的一双石斧,连拔剑的时间都腾不出来,每次都是在石斧马上就要劈在身上之时堪堪避开。 其险象环生,令人不禁为他担忧。甚至有些胆小之人,捂着眼睛不敢看擂台上的情况,约摸是怕看见齐卞血溅当场的情状吧。这不,纪启顺身边就有这样一位——低着脑袋怎么都不肯抬头,自然就是裴盈盈小姑娘了。 纪启顺瞄了她一眼,摸着下巴道:“难道地上长金子了?” 裴盈盈听到这话后下意识往地上扫了一眼,随即转头看向纪启顺,有些纳闷道:“少侠这话怎么说?地上没金子啊。” 纪启顺听后抿唇一笑:“原来地上没金子啊,那姑娘方才在看什么呢?” 这回裴盈盈终于听出了纪启顺话音中的调侃之意,她有些嗔怪的瞪了纪启顺一眼:“我没看什么啊,只不过实在不忍心看到齐卞……” “那姑娘大可抬起头来观看,这位齐卞先生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裴盈盈漂亮的娥眉微微皱起,她抬起头疑惑的看向纪启顺:“少侠此话何解?” 纪启顺修眉微扬,脸上挂着胸有成足的笑容,似乎心情大好的道:“姑娘且瞧着吧,那戴卫东不消一时半刻恐怕就要败下阵来了。” 还没等裴盈盈回答,便有一人接过了话头:“诶哟我说小道士啊,你还充起行家来了?可惜你说错了,那齐卞在小爷我看来不过绣花枕头一包草!” 纪启顺回头一看,原来说话之人乃是之前找茬的苏鹤。她听苏鹤这般说倒也不恼,反而笑道:“既然这位郎君如此自信满满,不如和小道打个赌?” 苏鹤斜睨着瞧她:“打什么赌?” “就赌这台上谁输谁赢,若是齐卞输了就算郎君赢,若是戴卫东输了就算小道赢,如何?” 苏鹤还没回答呢,他旁边的万显平便嚷道:“苏鹤,和他赌!怕什么!” “谁怕了!我自然和他赌的!”苏鹤看着纪启顺不屑的冷哼了一声。 见他二人如此,纪启顺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单单赌谁输谁赢又有什么趣味呢?不如添些彩头,这样倒还有趣些。” 苏鹤一愣,问道:“你想要什么彩头?” 纪启顺稍微一沉吟,正要开口,却觉得衣袖被什么扯了一下。侧头一看,却原来是裴盈盈一脸焦急的扯着她的衣袖,脑袋不住的轻摇。 她无视了裴盈盈的无无声抗议,非常认真的看着苏万二人,郑重道:“若我赢了,你们二人须得答应我一个要求;若你们赢了,我便答应你们一人一个要求,如何?” 听罢,苏、万二人相视一笑,齐声道:“也罢,那就答应你了!” 见到两人脸上的奸笑,裴盈盈急了:“卫少侠!你方才为何不听我的劝告!” 纪启顺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皱眉道:“这茶热的时候喝起来还算凑合,凉了后就未免有些难以入口了。” “不喜欢便不要喝!”裴盈盈抢过纪启顺手中的茶盏重重的放在桌上,莹润的脸颊气鼓鼓的,乍一看像是含了块糖似的。纪启顺深觉裴盈盈这股火气来的没头没脑,是以便没有开口再说什么。 倒是那边的苏鹤笑着奚落道:“诶哟,咱们裴大姑娘这是心疼自家小相公了啊!” 裴盈盈尚在气头上,鼓着腮帮子根本没理他。 纪启顺想了想,还是开口道:“郎君和我说笑倒也无妨,男人之间自然没这么多讲究。只是这样调侃裴姑娘未免有些不妥当,不如专心看擂台吧。” 说到此处,她话音稍作停顿,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胜负已分。” 苏鹤原本瞧着齐卞那颤颤巍巍的样子,自信满满的认为戴卫东可以轻而易举的取得胜利,但是这会儿看见了纪启顺脸上的笑容,他便不由的有些心虚。他深吸一口气,在心中给自己鼓气:“一定是那小道士虚张声势!” 正这么想着呢,就听身边的万显平惊呼一声。苏鹤这会儿正再给自己做心理工作呢,好不容易放回肚子里的那颗心,被万显平这么一叫又吊了起来。 他装作十分沉稳的低斥一声:“叫什么叫!一惊一乍的!”但是话音中的细微的颤抖,却令他的色厉内荏一览无余。 “苏、苏鹤……你看那个戴卫东好像有点不妙啊……” 苏鹤一愣,猛地转头看向擂台,便见戴卫东手持石斧十分威武的向着齐卞劈去。齐卞呢?也一如方才,慌慌张张的胡乱躲着。 苏鹤皱起眉,有些嫌弃的看向万显平,讥讽道:“你莫不是被那个小道士吓着了吧?再敢像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看小爷抽不死你!” 万显平这时候也镇定下来了,他对着苏鹤冷笑一声:“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吧,他二人在擂台上待了多久了?要是那齐卞真的像你我二人想得那般不堪的话,哼,为何他能在台上呆这么久?” 见苏鹤似乎开口要说什么,万显平却不给他这个机会,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别说是他运气好,如果是只是运气好那为何他身上丝毫伤口也无,反而是那戴卫东气喘吁吁汗流不止?” 苏鹤也不是什么蠢人,听万显平这样一番解释后,心里也是明白了过来。但到底是少年意气,即便心里已经服得不能再服了,嘴上却还是不服输的反驳:“戴卫东到底还是占着上风,说不定他是逗齐卞呢!” 万显平无力的看了苏鹤一眼,长叹一声后便不再说话了。 倒是尤玟凉凉的奚落了一句:“某人还真是死鸭子嘴硬啊。” 苏鹤转头,对她怒目而视:“你!” 尤玟耸了耸肩:“我可没说是谁啊,你可别对号入座啊。” 苏鹤只能恨恨的别过脸去,瞪着眼睛看擂台上二人的打斗,佯装自己十分专心致志。不瞧还好,一瞧他心里又是咯噔一下。方才万显平和他解释的时候,戴卫东动作还算利落。 不过和尤玟白话了几句,这会儿戴卫东的动作已经有些滞涩了。虽然齐卞还是一如方才的抱头鼠窜,但是看着汗流浃背、气喘如牛的戴卫东。苏鹤心里不由长叹一声,胜负已分啊! ** 裴盈盈支着耳朵听了半天,总算明白了纪启顺为何说“齐卞不是省油的灯”的意思了。她捏着衣角,只觉得又羞又窘,心中只道:“我方才那样怀疑卫少侠,他恐怕会厌恶我的无知吧。” 她一边想着一边忍不住抬起头来,用余光偷偷瞄了纪启顺一眼。就见纪启顺双手拢在袖中,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裴盈盈垂下头把衣角捏得更紧了些,心中更加沮丧。 纪启顺察觉到裴盈盈的目光,便微微侧过脸,问道:“姑娘还担心那齐卞吗?” 裴盈盈受宠若惊的看向纪启顺,忙不迭的解释道:“不担心了、不担心了。刚刚盈盈还没弄懂情势,就胡乱阻拦少侠,实在是对不住……”她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头也低低垂了下去,叫人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 纪启顺不由轻笑出声,心里觉得这姑娘想得真多,口中却客气的安慰道:“姑娘多虑了,在下岂是那等斤斤计较之人?” 裴盈盈张了张嘴,犹疑半晌才问道:“那少侠刚刚为何皱眉?” “原来姑娘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其实在下方才在想面前的这杯茶已经凉了,不知哪里有温热的茶水。毕竟凉了的茶水,到底口感差了些。”纪启顺微笑着解释道。 “原来如此,”裴盈盈心中松了一口气,随即端起笑容道,“少侠有所不知,虞山论剑中所请客人多是江湖中人,江湖豪杰们大多喜好美酒佳酿,所以席中茶水就有些不足。不过,我可以去请别馆的人送一些茶水上来。” 纪启顺连忙摆手,道:“这样也太折腾人了些。所谓入乡随俗,今日我来了里,那便和大家一同饮酒罢。” 裴盈盈沉吟道:“既然如此,我便去取一盏秋露白来罢。”说着便站起身来。 纪启顺也站起身来,稍一拱手道:“有劳姑娘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读者妹子们,我想死你们啦~~~多日不见大家可想我否? 我在消失的时间里做了很多有意义的事儿哟~我这段时间是去存稿啦!我存了四章稿! 但是大家都知道周年大礼包是三更,所以今天先更新一张,剩下的三章将会在1月31日(春节)0:00更新。 我果然是个好作者啊哈哈,大家难道不给我一个爱的抱抱吗!【你滚 在这里提前祝大家除夕快乐!让我们一起期待春节(周年大礼包)的到来吧! 皮埃斯:大家应该都知道前一阵有两位作者离我们而去了吧,在哀悼的同时请大家务必要注意出行安全! 第56章 第二十三章·虞山论剑【柒】 戴卫东满头大汗的挥舞着他那双巨大的石斧,虽然他已经开始气喘吁吁了,但是攻势并没有因此平缓下来,而是愈发凌厉锋锐。 每一斧劈下去,都有汗珠从他身上甩出来,在阳光的照耀下,每一颗飞迸而出的汗珠都闪烁着光芒,像是一颗颗亮晶晶的星辰。 每一斧劈下去,他都会在心中大吼:“结束了!”然而每一次,他都会看见齐卞面含微笑的从他斧下闪过,然后佯装惶恐的躲闪到旁边去。 他深吸一口气,更加奋力的挥舞起石斧来。这一次他不再想着留齐卞一条命,而是将斧头对准了齐卞的脖颈,使出全身的力气劈砍下去。他在心中奋力嘶喊:“结束了!” 就在石斧还差半寸就能碰到齐卞脖颈的时候,他看到斧下的齐卞嘴角翘了起来,而后他甚至没能看清楚齐卞的动作,斧下便已经不见了齐卞的人影。 当戴卫东随着沉重的石斧往下坠落的时候,夏季燥热的微风裹着一句话来到他的耳畔:“真是无趣啊你。”他奋力扭头向上看去,便见一道人影逆光而立,隐约可见其翘起的唇角。 戴卫东“嘭”的一声摔在地上,扬起灰尘丈许高。席间众人无不张口结舌,原本一派热闹的酒席此刻寂静得有些渗人。毕竟方才的一场打斗,双方的实力差距实在有些巨大。 大概所有人在看到了狼狈躲闪的齐卞后,便觉得戴卫东一定会赢,所以根本没有仔细看这场打斗吧,纪启顺如是想。 首先打破寂静的,是齐卞有些阴阳怪气的声音:“诶哟喂,戴兄你没事儿吧?怎么一个不小心就掉下去了呢哈哈哈!如果戴兄方才小心些,此刻齐某恐怕已经命丧当场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才从他口中扬起,就被席间的嘈杂人声淹没了。大约是因为江湖中人大多爽快,是以此刻不少人仗义出言,无外乎是斥责齐卞卑鄙。 纪启顺身后的一桌中就有几名少年人愤愤的站了起来,扬言要把齐卞这个卑鄙的东西打下台。听闻此言,她阖起眼笑了一声,心中暗道:确实应该把这卑鄙的家伙打下台去。 那些热血少年说齐卞卑鄙。无外乎是觉得齐卞没什么本事,不过是凭借运气才能留在台下。就这样一个没本事的绣花枕头,居然还敢嘲笑一不小心跌下台的戴卫东,如何让人不气愤? 但是纪启顺所说的卑鄙,却和那些人说的卑鄙不一样。 她并不觉得“齐卞嘲笑戴卫东”这件事情的本身有多卑鄙,因为戴卫东本就是技不如人。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用嘲笑的方式挑拨席间的热血少年们,以此令他们轻敌,就有些卑鄙了。 在纪启顺看来,他齐卞有此实力本可以堂堂正正的夺得头筹,使如此诡计实在有些多此一举。不过就算卑鄙也和她没啥关系,她可不是那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正义之士。 纪启顺睁开眼睛掸了掸袖子,对着苏鹤与万显平微笑道:“二位,胜负已分,现在是不是该兑现方才的诺言了?” 苏鹤满面怒容,气冲冲道:“你想要什么?” 纪启顺沉吟一番后,试探道:“不若如此,你二人一人给我五十两白银当作彩头,如何?” “五十两白银?!”两人齐齐喊道,满面的惊骇。 纪启顺愣了愣,怪道:“五十两怎么了,难道很多吗?” 万显平皱着眉一脸古怪的看着她:“什么叫五十两怎么了?平常百姓过生活,一年也不过二十两白银,五十两就是两年多的家用,到你嘴里就这么轻飘飘?” 纪启顺幼时生活在宫中,金银之物都是燕支守着的;后来和柳随波入山修习,接触钱财的机会就更加少了;最后入了太虚门,哪里还用得着金银俗物? 从小到大都不接触钱财的弊端终于在此时体现了出来,她看着苏、万二人奇怪的表情,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犯了什么常识性的错误。 她轻咳一声,淡淡道:“开个玩笑而已,你们莫不是当真了?” “一人五十两乃是戏言不错,但是你二人一人二十五两,合起来一共五十两,不算过分吧?”她看着两个明显松了一口气的人笑道。 苏鹤依旧怒气冲冲的样子:“不就是那卑鄙的家伙赢了吗?有什么好得意的!” 纪启顺若有所思道:“看来还是有人不太服气啊。那这样:如果二位能赢了齐卞,那便算你们赢。但若是输了,那就要再给我十两银子。二位意下如何?” 先开口的是万显平,他叹了一口气道:“愿赌服输,只是我身上并没有带够二十五两银子,这块玉佩想来区区二十五两还是值的。”他一边说,一边从腰带上解下一块翠色的玉佩来,将其递给纪启顺。 纪启顺接过玉佩后,又含笑看向苏鹤。 那苏鹤冷哼一声,恨道:“你这小道士好生奸猾,竟然还想再赚十两银子?也罢,小爷倒要看看那卑鄙之人,是不是当真有本事!” 纪启顺莞尔一笑:“郎君请便。” 也就是这么会儿的功夫,摔下擂台的戴卫东已经被抬走了。说是伤着骨头了,需要处理一下伤口。然后裴云平鸣锣示意此场的胜利者是齐卞,同时也是表示下一场的比试可以开始了。 齐卞站在高高的擂台之上俯视台下众人,阴阳怪气的说了句:“诶哟哟,接下来是哪位大侠呀?” 苏鹤腾地一声从位子上站起来,大喝一声:“是你爷爷我!” 尤玟软绵绵的拍了几下手,不冷不热道:“苏爷爷好气势啊!” 苏鹤冷哼一声并不搭理尤玟,而是快步到擂台下。只见他脚下用力,只听“哐哐”几下,他便已经立在了擂台之上。 纪启顺暗自点头,心说:这苏鹤虽说为人稍显鲁莽,但是真功夫还是有的。她一掸袖子含笑看着台上的二人,忽觉得这场比试似乎还挺有趣的。 正等着台上的人开打,就听到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飘过来,然后停在了耳边。她转头一看,正是方才去取酒的裴盈盈,便含笑道:“姑娘来晚了一步,第一场比试已经结束了。” 但见她面颊生晕、发髻微散,连说话时都有些气喘吁吁:“抱、抱歉,我找了半天都未曾找到秋露白,只好温了一盏桂花酒,所以就迟了些……” 纪启顺叹了口气,安慰道:“其实找不到也无妨,在下原就不是什么爱酒之人,倒是麻烦姑娘了。” 裴盈盈理顺了气息,在椅子上坐定下来,又将怀中的酒壶、酒杯放在桌上,道:“哪里是麻烦,少侠太客气了。原本这论剑便是家父主办的,我也勉强算是东道吧?作为主家,自然是要安置好客人们的。” 她端起酒壶倒了一杯酒,含笑道:“这桂花酒也不比秋露白差的。” 纪启顺才端起酒杯,便觉得一阵桂花清香笼于鼻端。这是她头回饮酒,自然要细细打量一番。但见杯中酒水色呈浅黄、且十分澄澈明朗,犹如上好的琥珀一块。 她试探性的抿了一口酒,只觉这桂花酒十分绵甜爽净、且余香悠长,便又忍不住抿了一口。因为酒杯不大的原因,只不过两三口就将杯中之酒饮尽了。 将酒杯放于桌上,她道:“果真如姑娘所言,这酒确实不错。” 裴盈盈便又为她满上了一杯,轻声道:“少侠莫要贪多,这酒喝着甜软,但是后劲却足。” 纪启顺没去拿酒杯,而是开口道:“姑娘先别忙着给我倒酒了,且看——”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向着擂台方向点了一点。 裴盈盈顺着纪启顺的指尖看去,便见擂台之上有两人相对而立却都不拔剑。她皱起眉疑惑道:“这是怎么回事?等等、那是苏鹤?” 纪启顺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道:“不错,正是苏鹤。方才戴卫东是怎么落败的,我们这一桌都心里有底。那齐卞只是躲来躲去而已,如果苏鹤先出招岂不白白的消耗了自己的力气吗?” 桌边十二人都在心里暗自点头,心觉纪启顺说得有理。 却听纪启顺忽的笑了一声,扬声道:“你要是这么想,那就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她一口饮尽杯中酒水,将酒杯重重的搁在桌上,然后“咯儿”的一声打了一个酒嗝。 在座诸人都为纪启顺的这一个酒嗝愣了一愣,也不知是谁先“噗”的笑了一声,而后就是满座止也止不住的大笑。 就连裴盈盈都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毕竟自从她认识纪启顺以来,所见到的都是从容又镇定的纪启顺。猛然见到如此情形,自然是笑到肚子痛。 纪启顺在众人笑得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自己闹了个笑话。她开始尚觉有些窘迫,后来转而一想,人生在世谁不会闹几个笑话呢? 于是,也就不太在意了。 待到笑声渐低,她将右手拢在嘴前,轻轻咳嗽一声,道:“方才是在下失态了。” 裴盈盈稍稍欠身道:“也是我等反应过度了。” 笑过之后,有人想起方才纪启顺所说之话,便开口问道:“不知方才阁下为何说我等大错特错呢?” 纪启顺扬着脖子灌了一口冷茶下去,觉得头脑清醒些了后才道:“准确的来说,我认为迟迟不动手的苏鹤错了。第一场比试之激烈,诸位也看到了。难道齐卞在戴卫东那样猛烈地攻势之下,还能一点体力都不耗费?” 在座诸人也不是什么蠢人,被纪启顺这么一说都猛然明白了过来。 尤玟皱眉道:“齐卞在第一场耗费了许多体力,然而苏鹤却才上擂台,所以说原本苏鹤在体力上有很不错的优势。” “但是他却与齐卞对峙着不肯动手,给了齐卞喘息之机。”接过话头的是万显平。 裴盈盈看向纪启顺,总结道:“所以卫少侠才说他大错特错!” 纪启顺微笑:“正解。” 作者有话要说:  爆竹声声迎新年!舟人在这里祝大家新年快乐、大吉大利!一个眨眼,我来到晋江已经一年了,《道阻且跻》也一周年了。 还记得去年的今天,我带着简陋朴素的文字来到这里。连我自己都没想到,居然能够坚持这么久。 非常感谢大家的陪伴,在这漫长又短暂的365天。也希望,在明年的今天我们还能相聚此处! 第57章 第二十四章·虞山论剑【捌】 燥热的风从天边卷起一阵风沙,从苏鹤的衣角擦过,又打着卷落在齐卞脚边。 而这两个人,似乎都对此毫无知觉似的。 齐卞吊儿郎当的斜倚着擂台的栏杆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他用手掩着嘴含糊不清的嘀咕着:“这位小兄弟,你上来干嘛来了?怎么不开打啊?” 苏鹤立在擂台中间,对齐卞拱了拱手:“不才苏鹤,特来请教。请阁下出剑!” 齐卞笑眯眯的摆了摆手,道:“小兄弟太客气了,我原就比你大,哪里还能占你的便宜呢?还请小兄弟先出剑。” 苏鹤皱起眉,冷声道:“如果阁下不出剑,我也是不会出剑的!” 齐卞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懒洋洋道:“随你。” 苏鹤咬了咬牙没吱声,只在心中暗道不能中了齐卞的诡计,于是擂台上展开了一场谁也不动手的对峙。 见台上二人谁都不动手,台下的一众看官们可都不满意了。不知是谁先起头喊了声:“快动手啊!不敢动手就滚下来!”这下可好,那些热血的少年们都吵吵嚷嚷了起来,无一不是自责苏鹤的。 就连尤玟等人,也忍不住皱着眉小声嘀咕。 纪启顺眼神盯着酒壶,不紧不慢道:“不必担忧,想必苏鹤也快忍不住了。” 话音未落,就见擂台上的苏鹤“铮”的一声将剑拔出。浅金的阳光滑过剑锋,最后在剑尖凝成一个小点,明晃晃的指着齐卞的鼻尖。 “拔剑!”苏鹤咬着牙,犹带青涩的面孔破天荒的冷凝了起来。 齐卞稍稍站直身子,嘴角微微勾起:“那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苏鹤轻喝一声,猛然提剑向前一刺,却刺了个空。回头一看,齐卞正站在他身后笑得开心呢。苏鹤瞳孔猛然一缩,心中大骇:他方才都未曾看见齐卞有什么动作,结果一剑刺下去竟然刺了个空,这么短的时间他是怎么做到的! 齐卞笑眯眯的看着苏鹤,嘴中似乎还咿咿呀呀的唱着什么曲子。 苏鹤哪里受得了别人这样轻视自己?于是一挽剑花又是一剑劈下去,谁知还是像方才一样——连齐卞的动作都未看清楚就劈了个空。 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的弧度慢吞吞的滑落,在少年光洁的下巴上晃晃悠悠的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啪”的一声摔进领口,惊起一片鸡皮疙瘩。 苏鹤僵直着身子,吞了口唾沫,颤颤巍巍的在心里惨叫一声:“怪物啊!” ** 那厢苏鹤被齐卞吓得够呛,这厢桌边众人也都担忧的很。 裴盈盈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皱着眉担忧道:“苏鹤这是怎么了,以往腿脚还挺伶俐不是?怎么今天钝钝的?” 尤玟摇着团扇,凉道:“有些人上不得台面呗。” “话不能这么说,你瞧……” 桌上的人都一一开口各抒己见,但又都无法认可他人所说。是以一时之间,桌上诸人各个都叉着腰嚷着自己的看法。 就在这片嘈杂中,忽然冒出一道清朗的嗓音,突兀却又鲜明:“卫少侠,你怎么看?”说这话的,却是那位一直不怎么说话的褚万卷。 这会儿纪启顺正夹了一筷子云丝准备送入口中,结果被褚万卷一个“点名”,桌边诸人顿时全向着她看来。身处于众人探究的目光之下,饶是饥饿如纪启顺者也只能无奈的将筷子放下。 她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拭了拭唇角,又不着痕迹的瞄了一眼碟子中的云丝,心说看来要速战速决了。 稍稍轻咳一声,她开口道:“其实在下也没什么高见,只是比试已经进行到如此地步了,则其胜负已分。” 褚万卷愣了愣,有些不解的道:“此话何解?” 纪启顺露出一个笑容:“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随后就见到众人更加不解的眼神,她便叹气道:“我的意思是,苏鹤才上擂台时的气势是很好的,也就是一鼓作气。但是他怕中了齐卞的记,便没有第一时间动手,这是再而衰。现在他又被齐卞的耍的小把戏吓着了,便是三而竭。” 褚万卷抓住了一个重点:“小把戏?什么小把戏?我等坐在下面看的清清楚楚,那齐卞分明就是在慌张的躲闪,何曾耍过小把戏?”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说的就是这个了。” 纪启顺又叹了口气,心说这个褚万卷真是麻烦,但还是解释道:“你们看那齐卞站得位置,恰好是在擂台的一个角上。苏鹤走过去的时候,视线其实就有意无意的被局限住了,从而产生了很多的死角。” “齐卞就是利用了这些死角,躲开苏鹤的视线。所以在我们看来齐卞的动作似乎没什么可注意的,甚至有些慌乱。但是在台上的苏鹤就不一样了,当齐卞走入他的视线死角时。对于苏鹤而言,齐卞就像是忽然消失了一样。” 裴盈盈眉头皱得更紧,担忧道:“这么说来,苏鹤是必输无疑了。” “如果他能冷静下来的话,说不定能够反败而胜,不过现在看来不太可能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一眼动作已经凌乱了起来的苏鹤。 褚万卷拍手道:“不愧是卫少侠,一番分析丝丝入扣,令吾辈豁然开朗。” 纪启顺连忙摆手,连道不敢当。 ** 应付完了好奇宝宝们,纪启顺突然觉得有些口渴。她纠结的看了看手边的冷茶,又转头看向另一边香飘四溢的桂花酒。冷茶实在是难以下咽,但是桂花酒却后劲太大。 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心说就喝这么一口应该无妨。 结果不想美酒佳酿实在是太过勾人,喝了一口就想喝第二口。一杯杯下去,直到酒壶见了底,她才发现自己喝的着实有些多了。 她晕乎乎的坐在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空酒壶看了半天,轻声嘟囔了一句:“这酒,总觉得在哪儿尝过。” 裴盈盈转过头来,问道:“少侠你说什么?” 纪启顺眨了眨眼睛,半晌才答道:“你方才说什么?” 裴盈盈有些担忧的看着面前这个一团迷糊的纪启顺,忍不住伸手推了推她的肩膀,喊道:“少侠?少侠你还好吗?” 醉的有些迷糊的人若是猛地被人一推,那感觉……真是再销魂也没有了。纪启顺两道英气的修眉猛然一皱,只觉得一股酸气从胃部直往喉头冲来。 裴盈盈见她表情不对,忙问道:“少侠似乎不太舒服?要不要给你弄碗醒酒汤?” 纪启顺缓缓端起冷茶喝了一大口,然后压着声音道:“无妨。” 她一边回答裴盈盈,一边稍稍行气将酒气散去些许,这才觉得清醒了些。心中暗道:自己今日实在是太不谨慎了些,一不小心竟然就喝了这么多。 裴盈盈却还是不太放心,有些犹疑不定的看着她。 却见纪启顺目光一凝,猝然出声道:“胜负已分!” 裴盈盈听她如此说,便下意识的回头看向擂台,就见齐卞站在擂台之上对着呆立的苏鹤猛地一踹。苏鹤毫无防备,就被一下踹了个正着。于是正巧站在擂台边上的他,就被齐卞这干脆利落的一脚给踹下了台。 幸而他动作敏捷,一路攀着擂台的架子跳了下来,没有步戴卫东后尘。 虽然身上并无什么伤处,但是苏鹤的脸色却很不好。大约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吧,毕竟他之前上台之前,那可是立志要把齐卞这个卑鄙的东西打下台的。 待他重新入了座,众人见他脸色不好,便都没去和他搭话,连一向和他不对付的尤玟都没吱声。偏生有个不识相的开了口,自然是“债主”纪启顺了。 只见她端着杯早已经冷透了的茶水,笑道:“不知郎君可还记得之前我二人的约定否?” 苏鹤原本输了比试,心中就已经很是郁卒了,偏生纪启顺还哪壶不开提哪壶。他黑着一张脸看了看纪启顺,却并不答话。 却听那褚万卷蓦地出声道:“我有个主意,不如我也上场走一回,如果我赢了那齐卞,就算苏少侠赢了如何?” 纪启顺皱起眉,心道这褚万卷果然麻烦。便笑了声,道:“褚少侠这话有些不地道了吧,原本我就已经破了例了,怎么还要让我破例呢?难道这就是古人所言的得寸进尺?” 褚万卷沉吟一番道:“不如这样,如果我赢了的话,苏少侠的十两银子由我来承担。如果我输了,我还是给你十两,如何?” 纪启顺眨了眨眼睛,心里觉得这个褚万卷真是奇怪,但细细一想觉得反正自己没吃亏,于是摊了摊手道:“请便。” ** 夏风经过擂台,将台上二人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 齐卞倚着栏杆,一边伸出小拇指掏了掏耳朵,一边叹气道:“今天真是热啊,果然还是快些了结这场无聊的比试吧。” 褚万卷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微笑道:“如果褚某赢了,那么阁下就可以去乘凉了。” “赢?”齐卞动作一停,眯着眼睛笑了笑,用只有他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想赢我,你还早了一百年。” 褚万卷将软剑横于身前,朗声道:“所谓宝剑配英雄,在下很是好奇是何等宝剑有幸被阁下持于手中,不知阁下可否让褚某长长见识?” 齐卞站直身子,道:“关于此事,我自有定夺,还请兄台出剑。” “如你所愿。” 话音未落,便见褚万卷手中软剑闪出一道泠泠的寒光,向前猛然窜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春节快乐!舟人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马到成功、万事如意、马上有红包! 不知道这会儿有谁看得到更新呢?总觉得大家大概都去放鞭炮了。 不过呢,更新的时候我还是很开心的。总觉得,好像在和大家一起过年呢罒ω罒 第58章 第二十五章·虞山论剑【终】 软剑随着手腕的转动,在空气中画出道道曼妙的弧度。褚万卷身形一晃,将手腕的转动的扩展到最大,形成一个巨大的旋转,向着前方之人绞去。 齐卞嘴角勾起一个笑容,脚步急退间轻笑一声:“还不赖嘛。” 褚万卷看着齐卞的脚步眼光一凌,状似随意道:“莫非是传说之中的八步赶蝉?” 齐卞脚尖轻点,整个人腾空而起,竟然直接从褚万卷头顶横飞而去。然而褚万卷也不是省油的灯,只见他一脚踹在栏杆上,然后便顺着这一踹的力道反身又向齐卞刺去。齐卞却似乎早料到了一般的双掌一拍地面,竟然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借此避过褚万卷的一剑。 他们这一个回合的比试,仅在数息间就结束了。有些人只是眨了眨眼,就错过了许多精彩的招式,可谓兔起鹘落! 越是如此,越能看出他二人的技艺精湛。这下台下的热血少年们可算是看明白了齐卞的实力,顿时擂台下一片哗然。 纪启顺夹菜的动作稍稍一滞,旋即将爆炒得酥脆可口的菌菇填入口中。她一边咀嚼着美味的菜肴,一边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心道:“不错不错。” 却不知这声夸赞,是对于美味佳肴还是台上之人。 ** 擂台下的喧杂与擂台上的寂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齐卞好整以暇的挽起袖子,露出一段锻炼良好的小臂。他眼角微微挑起,轻笑道:“你倒是识货,之前上来的两人可都没发现啊。” 褚万卷微笑:“多谢夸奖,我……” 话还未说完就被齐卞的声音打断了:“不过就算发现了也没关系,反正一样都会输的。”他活动了一下手腕,脸上依旧挂着那种笑容。 褚万卷脸色一沉,冷道:“话可不能乱说,所谓事不过三,想要赢我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吧!”说着他便将手中软剑一摆,斜斜的向前探去。 那柄软剑似乎极其柔韧,褚万卷只是手腕微微抖动,剑锋便似金鱼摆尾似的晃成了一片柔软美丽的弧度。 只见齐卞脚步变幻,似乎遵循着某种奇特的韵律,明明步步看得分明,却似乎怎么也追不上似得。大约便是方才褚万卷所说的“八步赶蝉”了! 褚万卷勾起唇角:“这样就想赢我?太天真了!”只见他手腕猛地一颤,他手中之剑也随之猛地卷起一道弧度,轻轻松松的直向齐卞后心刺去。 齐卞右脚脚尖一点,便向着擂台左侧飘了过去。他有些诧异的看了眼褚万卷,扬声问道:“莫非阁下使得是《得水诀》?” 褚万卷执剑一笑:“不错,你待如何?” 齐卞朗声长笑:“你输定了。” “这该是我说的吧?”褚万卷飞身跃起,一剑狠狠向着身形尚未稳定的齐卞劈下。 齐卞却兀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样子。 ** 裴盈盈皱起眉头,低声道:“那个齐卞他怎么了?” 苏鹤看到褚万卷威武的身影,大笑道:“大概是被褚少侠吓到了吧哈哈哈!” 纪启顺这会儿正舀了什锦八宝汤往嘴里送,这汤味道极其鲜美,直喝得她眼睛都眯了起来。 隔壁桌的少年们正群情激昂的讨论着什么,似乎是在说最近的战事,还有人义正言辞的说什么:“好男儿就该当兵,在边关抛头颅洒热血。” 山顶西侧一角的竹林,被扬起的夏风吹得哗哗作响,一片狭长的竹叶从枝头慢慢的飘落。 是在褚万卷之剑即将劈到头顶的瞬间;是苏鹤张嘴大笑的瞬间;是纪启顺将汤送入口中的瞬间;也是在那片竹叶刚刚飘落枝头的瞬间。 他,拔剑,出招。 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化作了黑白之色,劈至头顶的剑、苏鹤的大笑、纪启顺口中的汤、那片即将落地的竹叶,都似乎在这一瞬间化作了无声无色的虚无。 直到软剑“铛”的一声,从擂台之上高高坠下。 竹叶才打着旋,悠悠落地。苏鹤的笑声戛然而止,纪启顺放下了汤勺,隔壁桌的少年们也停了嘴。 裴盈盈睁大眼睛,惊异的看着掉落地面、犹自颤动不已的软剑,不由自主的道出了心中的疑惑:“刚刚发生了什么?” 然而此刻,就算是最温和的纪启顺也没有回答她。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擂台上的两个人—— 褚万卷不敢置信看着自己的手,抬头似乎正要说什么,就觉得脖颈上猛地一凉。他下意识的低头,就见到一柄长剑正若即若离的点着他的咽喉。 他对着剑身上倒映出的面容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涩道:“我输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看向执剑之人,却见齐卞立得笔直、一脸肃然。 褚万卷头回见到如此肃然正色的齐卞,便不由的愣了愣。也就是他愣神的这么一会儿功夫里,齐卞收回了剑又恢复了以往的神态。 他勾着嘴角半靠在栏杆上,打了个呵欠:“抱歉抱歉,稍微认真了一些。” 褚万卷却认认真真的拱手行礼,道:“褚某服了。” ** 纪启顺右手握拳压在心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将之吐出。她紧盯着擂台上那个懒洋洋的身形,感到有一股燥热从脊梁升腾而起,煮沸了她的满腔热血。 好久没有这种激动的感觉了,她这么想着,然后缓缓站起身来。 裴盈盈疑惑的抬起头,问道:“卫少侠你怎么了?” 但是纪启顺只是往前走,似乎全然听不见她的问话。 褚万卷下了擂台,一路往走来迎面遇上了纪启顺,便笑着打趣道:“卫少侠是来取那十两银子的吗?”说着就将手探入袖中,却见纪启顺面容肃然从他身边缓缓走过,带起一阵清凉的风。 他诧异的转身看向纪启顺的背影,看向她手中的那柄剑。 回到桌边坐下,就有人开口问道:“褚少侠,方才卫少侠可有和你说什么?”自然是担忧不已的裴盈盈问的。 褚万卷掏出一块软布,一边轻轻地擦拭着软剑,一边皱眉道:“没有。” 尤纹摇了摇团扇,出言道:“刚刚裴妹妹问他要去哪儿,他也没说话呢。脸拉的老长,刚刚走的时候把他的剑也带走了,我看他去的方向是擂台那儿。” 苏鹤这会儿脸也拉的老长,毕竟他输了纪启顺三十五两呢,这叫他怎样不恼。只听他冷哼一声,道:“我看他是耐不住寂寞想要上去比上一场。哼,真是不自量力,那齐卞可不是省油的灯,连褚少侠都不是他的对手呢!” 裴盈盈瞪了他一眼,道:“卫少侠的身手你又未曾见过,哪里知道他的厉害!” 虽然嘴上说得厉害,但她还是不由得为纪启顺担忧起来。 酒席上众人的担忧也好、嘲讽也好、不解也好,纪启顺对此都是全然不知的。她此刻所做的,不过一步一步的走向擂台而已。每跨出一步,她的心境便澄净一分。待到行至擂台之下,其已然澄净好似明镜台。 心境的澄净,让她似乎在冥冥之中感受到了什么。是她迟迟无法突破的的缘由,是她不慎被鬼物蛊惑的心境漏洞,更是一件似乎很重要的东西。但是眼前仿若有一层雾气笼罩,使她不能看个明白。 如果是平时她或许会执着于看清,但是那件朦朦胧胧的事物到底是什么。 此时此刻,于她而言似乎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清风路过身边,来时将袖袍扬起,去时带走心头杂念。 她展开双臂,迎风而起。待到落至台上,心中唯有一念:要赢。 ** 齐卞提着剑倚在栏杆上,斜睨着她:“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纪启顺回之一笑:“那尊驾又高姓大名?” 齐卞愣了愣,神色古怪道:“小兄弟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记得我才上台之时就已经报过姓名了。” 纪启顺朗声道:“既然尊驾不敢以真姓名示人,我又为何要自报家门?” 齐卞冷哼一声,晃了晃手上的剑:“小兄弟,话可不能乱说啊。我的剑既然已经出鞘,想要我再收回去那可就难了!” 纪启顺拔出承影剑,笑道:“彼此彼此。” 齐卞眼神一亮,道:“是把好剑!只是不知你配不配的上!” 话音未落,便见纪启顺一挽剑花,剑尖卷起一道凉风,直袭齐卞面门。然而齐卞脚下微动,轻轻松松就躲了开去。一边还大笑道:“还以为是什么英雄豪杰,不过尔尔。” 谁知纪启顺方才那一剑不过是虚晃一招,但见她剑尖一旋便回身拦在了齐卞身前,身形一晃便又逼近了数寸。她抿唇一笑,反唇相讥道:“还以为是什么英雄豪杰,不过尔尔。” 那齐卞抬剑架住承影剑,手上稍微用力一推,便借力跃上了擂台的栏杆。又脚下一踏飞身而起,欲跃至擂台另一边。 然而纪启顺那会让他如愿?只见她使劲一踏高高跃起,承影剑带起一阵呼啸的风声,向着齐卞狠狠劈下。他只得提剑架住承影剑,于是这么一来又被纪启顺压了回去。 这齐卞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只见他手腕一转,长剑便从承影剑的压制之下走脱了出来,才刚刚脱出又猛然向前一刺。却见纪启顺利落的折腰而下避过了这一剑,旋即顺着这股力道向后便是一个利落的后翻,竟是稳稳的落在了另一边的栏杆之上。 擂台上,两人持剑对立,一时间寂然无语。 擂台下,众看官们依旧沉浸在二人方才短暂却精妙的交锋中。待到数息之后,人群中才爆发出一阵喧哗。有人鼓掌喝彩,有人讨论齐、纪二人到底是何身份,更有人争辩不休—— 裴盈盈双手紧握,略显激动道:“我早说过了,卫公子很厉害的!” 褚万卷点点头,由衷道:“确实。” 尤纹将团扇掩在嘴边,笑如银铃:“苏少侠怎么看?” 苏鹤有些难堪的闷哼了一声,将脸别了过去。 坐于上首的裴云平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心道:“方才的几招虽说旗鼓相当,但不过是试探而已吧?那现在,谁会先出手呢?”他抬头望向擂台。 纪启顺将剑横于身前,悠悠开口:“从第一场比试开始,鄙人便隐隐觉得似乎在哪见过阁下。” 齐卞漫不经心的眯着眼一副随时都可能睡着的样子,他听见纪启顺的话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含含糊糊的“恩”了一声。 见他不接话头,纪启顺也不恼,笑了笑便继续道:“但如若曾经见过,鄙人也不至于忘得一干二净。直到后来看了苏、褚二位少侠与阁下的切磋,才想起前阵恰巧见过一位与阁下十分神似之人。” 齐卞抬眼看了看纪启顺,唇角勾起一个奇怪的笑容:“有趣,且说来听听。” 纪启顺伸出二指轻轻一弹剑脊,薄如蝉翼的剑身便不住的颤鸣起来了。指尖慢吞吞的划过冰凉的剑身,犹如她的声音在空气中低低散开:“他是……” 话才说了个开头就被打断了,取而代之的是不绝于耳的金铁敲击之声。方才还稳立栏杆上的二人,此刻已经站在擂台中心斗得不可开交了。二人竟是同时出手! 两把长剑都是寒光凛凛的好剑,此刻互相缠斗在一起在阳光下闪出一片耀目的银白,放仿若两条银龙翱翔于天。 执剑的两人,也都技艺精湛。此刻在这小小的擂台之上碾转腾挪,竟无一丝施展不开的样子。但见他们身形微晃、手腕轻抖间,就有无数精妙含于其中。直教人屏息凝神,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唯恐会错过什么精彩场面。 ** 纪启顺脚踏“踏歌诀”身形忽左忽右欲前先后,可谓飘忽难测。她一边观察齐卞的动作是否有所漏洞,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了话:“方才鄙人的话还没说完,阁下就耐不住性子出了剑。” 齐卞剑尖微挑,冷哼道:“彼此彼此,小兄弟你出剑也快得很。” 纪启顺旋身跃起避开一剑,扬声笑道:“当不得李师爷的夸!” 话音未落,便见齐卞动作一滞,但是瞬间他便恢复如常,那小小的一个停顿似乎从来未曾存在过一样。虽然这个停顿短暂无比,但是于纪启顺看来就是她渴盼了许久的漏洞! 她双手握住剑柄轻喝一声,承影剑便带着劈金断玉的气势,直向着齐卞劈下。就在此刻变化突生,只见剑刃卷起一片尖啸的空气,蓦地消散开去,似乎从来不存在一般。 台下的看客们都吃惊的揉着眼睛,都以为自己看错了。台上的齐卞却笑着赞了一声:“果然好剑!”话音才响起,就被簇拥着剑锋而来的劲风挤散,只剩下零落的词句在空中飘荡。 齐卞只是脚下一动,便躲开了承影剑无声无色的攻势,但他却没能如愿以偿的看到纪启顺吃惊的表情,反见对方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齐卞心中下意识咯噔一下,只觉得自己是不是漏了什么。 纪启顺一剑劈下,意料之中的看到了齐卞躲闪的动作。她手腕轻抖间将剑向下斜斜一削,就这样自然而然的卸去了剑上的力道。又顺着惯性向前快走几步,只是瞬息间便到了齐卞面前。 只见她伸手在齐卞耳后一抹,便刺啦一声将他一张脸皮给撕了下来。 台下胆小些的姑娘见了都不由尖叫出声,就算是胆大的少年都下意识偏开脑袋不愿去看。尤纹虽说性子直爽泼辣,但此刻也忍不住以扇掩面,不忍去看台上情景。结果才偏过脑袋,就见到裴盈盈直愣愣的看着擂台的方向。 她满以为裴盈盈被吓呆了呢,便出口安慰道:“盈盈,别看了。” 却见盈盈小姑娘眨了眨眼睛看向她,道:“尤姐姐?” 瞧她脸色一如往常,根本不像是被吓着的样子,尤纹便忍不住道:“你不怕么?” 裴盈盈愣了愣,随即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笑道:“姐姐看了便知,绝对没什么可怕的。” 尤纹将信将疑的转过头看去,便见纪启顺手上拎了一张面皮,其上正是齐卞的五官!然而站在一旁的齐卞,面孔却依旧好好的,只是相貌和原来全然不同了。 就在这当口,台下许多人都反应过来了,一些见多识广的人便猜测:“莫非是易容术?” 纪启顺笑眯眯的将手上的那张面皮一扔,道:“这回该告诉我你姓甚名谁了吧?” 那齐卞却并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牛头不对马嘴的说了句:“阁下方才明明可以置我于死地,为何反倒手下留情?” 纪启顺还是笑:“倒也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这个人还算有趣儿罢了。” “哦?”齐卞的真实面容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相貌算不得英俊,倒也眼睛是眼睛嘴巴是嘴巴的。他此刻抿着嘴的样子已没了之前的漫不经心,反而多了一丝少年人常有的倔强神态。 他弯下腰捡起那张面皮往怀里一塞,似乎是随口问道:“你是如何发现的?” 他自认乔装得成功,就连气质、说话口气都滴水不漏,没什么可抓的空子。殊不知纪启顺乃是修真人士,对别的或许不太上心,但是对气息却十分注意。然而易容虽说能改变外表,却不能改变气息,所以纪启顺才能够发现齐卞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李师爷”。 但是这些话却不能对齐卞说,是以纪启顺只是笑了笑,道:“于其磨磨唧唧的说这些个闲话,不如先将这一场比试结束了吧。”话音未落,她便一挽剑花攻了上去。 齐卞见此一愣,随即朗声大笑:“好好好,那便如你所愿。”说着也挑剑迎上。 原本打到这份儿上,纪启顺一定会秉持着点到为止的原则,与齐卞握手言和不再比下去了。本来嘛就是切磋而已,何必一定要分出个谁胜谁负呢? 但是这次和以往不同,她双手握住剑柄奋力出招,每一滴汗水从额头落下的时候,她都会感到体内隐隐有什么的东西在碎裂,头顶三尺处又有什么在崩散。 周围的一切都渐渐变成虚空,在视野中慢慢消失不见,就连对面的齐卞也渐渐融化成光点消散。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她一个人,还有手中的一柄剑。 她也只看得见手中之剑,每劈出一剑她便问自己,这么多年来真的没有忘记初心吗?每问自己一遍,她心中便慢慢地澄明起来了。 她想到了柳随波,想到了小时候的那柄竹剑,想到了那时候在齐云山的日子,还有那碗粘稠的汤药。那时候每日每夜,她都像现在一样只有手中的剑也只看得到手中的剑。 后来她入了门派,懂得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懂得了韬光养晦,懂得了很多有趣、有意思的术法。也有很多人觉得她天资甚佳,甚至有人会因此嫉恨她。说实在的,心里没有得意是不可能的。 后来她和苏方被人陷害,被罚去了孤岛。在去往孤岛的路上,她第一次看到那样厉害的修士,第一次看见那样高不可攀的法术,以及那几乎是惊天地的一剑!那时候她就暗暗地期盼着,期盼自己有朝一日也可以拥有那样锐不可挡的一剑。 纪启顺暗淡的眸子渐渐地亮起来,她渴盼的不正是那宏大浩瀚的一剑吗!瞳孔猛然一缩,热闹的虞山山顶重新现于眼前。她浑身一振,不再去遵循什么该死的招数,什么奥妙的步法。 她、迈步、出招、一剑劈下,朴素得仿若一个外行人。 不,连外行人都能比她更像样些。 齐卞和台下的人都傻了眼,但她丝毫不觉。 这时候在她面前的已然不是齐卞了,而是多年未见的柳随波,说着及笄前须得养气圆满的柳随波。但是她还是依旧抬手一剑砍下,然后便是一道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呵斥:“及笄前须得养气圆满,你怎还未突破大周天!” 纪启顺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朴素的一剑直直落下,将柳随波劈了个粉碎。她肃然道:“唯剑,吾所欲也。” 又见叶雪倩娉娉婷婷的走过来,掩着嘴笑了笑:“哟,这不是咱们天资甚佳的纪师妹吗?怎么这会儿还没突破到周天啊?” 依旧是朴素的一剑坚定的斩下,依旧是坚定地一步迈出,依旧是坚定地一句话:“唯剑,吾所欲也。” 随即现于眼前的,却是陶夭。她眨着杏眼,俏皮的说:“师姐好生厉害,我要是也有师姐……” 纪启顺迈步向前,又是一剑将其劈散:“吾志所向,一往无前。” 她却着迈步向前,正如她自己所言——一往无前。 却见一个女子手缠念珠,低头轻念:“人生在世如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她持剑一笑,跟着念道:“人生在世如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那女子抬头似乎要说什么。纪启顺却不给她这个机会,缓缓抬起手将剑劈下,她微笑着看见女子消散,眯了眯眼睛:“不动则不伤……吗?” 幻象一一消失后现于眼前的,是齐卞满头大汗的面孔。 纪启顺只觉得心境已然通透无比,以往看不透、不明白的全然都懂了。 她畅然长笑,承影剑极慢的劈砍而下,却似乎斩开了什么桎梏一般。 只听她身上“噼啪”之声不绝于耳,竟是身上的正经十二脉以及奇经八脉都自然而然的打通了! 纪启顺长舒一口气,只觉得头顶三尺之处豁然开朗,即使不用肉眼也能体悟世间万物,更是忽然间明了了许多天地运行的法则。大周天对于经历过方才的许多幻境、斩去许多杂念后的她而言,只是水到渠成罢了。 她仰天长笑,只觉得从未有过这样酣畅淋漓的感觉。 清风从耳畔掠过,将她有些汗湿的发扬起。 纪启顺利落的将剑收入鞘中,随后一步踩上栏杆,自擂台飞身而下。正打算扬长而去,却听一道声音远远传来:“少侠且慢!” 纪启顺回首望去,见裴云平快步走来,便问道:“先生可有事?” 裴云平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方才少侠可是突破大周天了?” 此言一出,席上便猛地爆发出一阵喧哗。 纪启顺掸了掸袖子,不可置否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裴云平猛然一揖到地,闷声道:“恳求少侠收小女为徒!” 纪启顺一愣,还未出口相拒便见裴盈盈拎着裙摆走过来,大礼道:“恳求少侠收我为徒!” 她微微一笑,遥点台上齐卞道:“不如拜他为师,比我可靠多了。” 裴盈盈眼中泛起一层雾气,低声道:“少侠……” 纪启顺微微一笑,打断了她的话:“那册子我是用不着咯,果然正如尤姑娘所言,比起那劳什子秘籍,还是美酒佳酿诱人多了。”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向着山下走去。 却听台上齐卞高呼:“阁下高姓大名?” 她脚步一顿,拔剑在身旁一块大石之上划刻几下,洒然而去。 众人望去便见石上字迹颀长秀逸,乃是五个大字——就不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过年好!舟人在这里祝大家新的一年工作顺利、学习顺利,总之事事顺心! 咳,话说我觉得这一章超级丰满啊!光着一章我就写了好多天,写完后松了一口气之余一查字数……7000+! 嘿嘿,我还是第一次一章写了这么多字呢,而且我自认这一章写的也是不怎么水的~ 最让人开心的是——在这一章中小纪终于突破到大周天啦!而且小纪最近俏皮很多啊233 从下一章开始,小纪就要回皇宫看卫贵嫔啦,有没有很兴奋啊! 最后送上春联一副:马踏春锦绣,莺歌世风流。 第59章 第二十六章·擅闯宫门【上】 秋日的凉风卷起枯叶片片,发出“咔咔嚓嚓”的轻微声响。 张三靠在城门上,一手搭着刀把、一手掩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昨儿晚上就是他值的,结果今儿早上该来换班的李四老婆难产了。于是张三还没挨着被窝,又被拉回来顶班了。 他揉着打架的眼皮,叹了口气,心说:这大胖小子也不是这么好生的啊!一边想着,一边又打了个哈欠。他咂咂嘴,看了眼似乎格外高远的天空,心里算着还有多少时间才能换岗。 正出着神,便听到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从远处而来。张三定了定神抬眼望过去,便见到一人一骑踏沙而来。 这一人一骑来到眼前,似乎不过几个眨眼。张三在心里啧了一声,暗道:好家伙,这马可真够快的!一边想着,一边喊了声:“停下停下!” 那人听言一勒缰绳,直扯得马匹向后退了好几步。他也不下马,只是居高临下的问道:“请问阁下有何要事么?” 因这人带了顶斗笠且骑于马上,是以张三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得皱眉道:“过了这道门,就是东都城内了。你若是骑着这样的快马进去,少不得惊了里头的行人。” 那人听了这话点了点头道:“多谢阁下提醒,是在下考虑不周。”说着便下了马,其声清越仿若少年人。 张三看他下马时动作干脆利落,更有几分行云流水之意。又见他身穿着白色道袍,其上却少有灰尘,且行动间并无滞涩之感,心中便晓这人恐是高手。 说来也巧,张三有个不大不小的癖好:结交朋友。他是习武之人自然结交的朋友多是武艺精湛之辈,此刻他见了这人的身手便自然而然的起了结交之心。正想着该怎么开口呢,就见那人解开了扣在下颌的系带,将斗笠摘了下来—— 秋日的阳光不似春天的温软、夏天的灼人、冬天的寒凉。像是片轻薄的绡纱,带着浅金色的光泽、微凉的温度,从丝毫不乱的道髻一路滑下,经过眉间鬓角,描摹出牵马少年清隽的五官。 “原本瞧他的身手,还以为至少得三四十了,没想到竟然这么年轻。”张三的目光不动声色的将少年打量了个遍,虽说身量不矮、但是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单薄,恐怕不过十五、六。 张三越想越觉得少年来头不小,便斟酌着开了口:“不知小兄弟师从何人?竟然有这样好的身手。” 少年一边拿着斗笠扇风,一边露出一个“就不告诉你”的笑容。 张三只好换了个问题:“方才是在下唐突了,不知小兄弟高姓大名?” 听闻他这话,少年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起来,语调清浅的像是一声叹息:“纪启顺。”说罢,他便牵着马进了城门,行走间带起一阵清风,拂过张三的眉心。 张三愣了好一会儿才抽着冷气反映了过来,他抬起头看向天边的飞鸟,口中喃喃道:“纪……莫非是哪位亲王的世子?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这样的年纪就有了这样的身手,也不足为奇了……只是并未听说有世子名启顺啊……” ** 踏入城门,纪启顺站在黑暗之中听着那些嘈杂的声响,她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缰绳。那些车马声、吆喝声,透过黑暗朦朦胧胧的传入她的耳中,显得极为单薄且不真实。 她吐出一口气,稍稍平复了心情,随后牵着马快走几步进入城中。没了黑暗的阻隔,那些喧哗吵闹一下就鲜活了起来,连头顶的蔚蓝天空都似乎染上了些许世俗的气息。 虽然知道皇城已经近在眼前了,但是纪启顺却丝毫不不着急的样子,反而十步一停五步一歇的看起了路边上的小摊子。 明明才半个时辰的路,她愣是走了一个时辰还多。并不是路上的小摊子多有趣,也不是她觉得新鲜。毕竟一路走来,她经过的繁华城镇也不是没有,开始还会觉得新鲜有趣,都这么长时间了哪里还会觉得新奇呢? 无外乎是近乡情更怯罢了。她离开这里许多年,说不想回来是假的。但是越是想,此刻便越是忐忑。 但无论她此刻有多忐忑,道路是不可能变长的。她就这样一步一步慢慢向前走,不知不觉中已经能看到那些朱红的宫墙、富丽的宫殿、奇巧的飞檐了。 那匹骏马温顺的跟在她的身后,马蹄敲击在石板路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像是敲在她的心上。 她就这样望着久违了的东都皇城,慢慢的走近。 直到有人对着她喊了声:“你干什么的!宫墙三十丈内,无宫中手令不得进入!” 纪启顺下意识循声望去,便见两名穿着轻甲的侍卫皱着眉瞪她,原本的忐忑似乎也因为这一瞪消散了。在忐忑之前不如先想想怎么进入宫中的好,她如是想。 她忽的露出一个有些狡猾的笑容,扬声道:“我却没有什么宫中手令的。” 其中一名侍卫皱眉轻喝道:“宫门前哪里是你撒泼的地方?别给自己找不自在!” 纪启顺一边抚摸着马颈上的鬃毛,一边悠悠道:“我欲前去启元殿,不知二位可愿为我带路?” 那侍卫怒不可遏的握住刀柄,正要将其抽出却被另一侍卫挡下了。那侍卫拦住同伴,劝慰道:“陛下此刻正在批阅奏章,不如阁下先行回府,容我稍后再禀。” 纪启顺的笑意愈发浓了些,她故意皱起眉头有些为难的道:“可是我今天就要去,怎么办呢?二位。” 听闻这话,连劝慰她的侍卫脸都黑了不少。 看着两人的包公脸,纪启顺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也罢,不逗你们了。” 结果意料之中的,两人的脸愈发黑了。 她将手笼在嘴边清咳一声,道:“看来两位也不想为我带路,既然如此我便不勉强你等了,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话音未落,便见她利落的翻身上马,手持缰绳居高临下的来了句:“告辞。” 两侍卫以为她要打道回府呢,才松了口气,又突然发现不对。她那势头哪里是要打道回府啊,明摆着是往宫门冲呢! 但见纪启顺双腿一夹马肚,那匹马就得劲撒蹄子跑。跑过他们身边的时候马尾巴还猛地一甩,结果甩了他们一嘴的灰。两个人一边乱吐唾沫、一边撒腿向前追。但是马跑起来哪里是人追的上的? 不过几个眨眼,纪启顺便骑马一溜烟跑到了宫门口,结果仔细一瞧宫门还关着呢!她忍不住扶额,自嘲道:“居然把这茬忘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就将承影剑从剑鞘中抽了出来。 只见她一踏马背飞身而起,承影剑几乎化作一道银光,从宫门上轻轻滑过。少顷,巨大的宫门倏然裂成两瓣,轰然倒下之时激起尘土一片。 纪启顺将承影剑收入鞘中,轻盈的落在马背上。然后便双腿一夹马肚、大笑着冲入尘土之中,不见了身影。 待到马蹄声从耳畔消失,两侍卫才惊呼了起来:“有刺客!” ** 一时冲动,单枪匹马闯入戒备森严的皇宫内廷的后果无疑是严重的。纪启顺一边策马狂奔,一边用余光瞧着身后的一大串侍卫,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次玩儿的有点大啊。”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可她的表情不但丝毫不见悔意,反而脸上还带了些许快意。她甚至想放声大笑,她觉得自从一年以前的虞山论剑之后,好久没有这么肆意、快活了。 没错,她成就大周天已经一年有余了。 在这一年的时间中,她花了五个多月的时间将战乱纷飞的燕国游历了个遍。直到逛无可逛了,她才进入了魏国,然后又花了四个月有余的时间边走边看,将魏国国土游历了小半。 原本她还准备再游历几个月的,毕竟还有半年的时间她才及笄,但是路上获得的一些消息让她改变了消。所以这次回来,她不仅仅是为了柳随波、卫贵嫔,更是为了完成一个有些大胆的计划。 闯入皇宫,便是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朱红色的宫墙、奇巧的飞檐都飞一般的向后倒退着。 清风扑在纪启顺的面庞上,扬起她宽大的袖袍。 她紧紧盯着远处的巍峨宫殿,那是她的目的地——启元殿,也是魏帝批阅奏章的地方。 只要再拐一个弯,就可以直直跑到启元殿前了。她侧过脸看了看身后黑压压的一片侍卫,那些人大多是些带刀侍卫,根本无法阻拦骑于马上的纪启顺。 她微微一笑,心道:时间够了。 她所骑的这匹马,乃是虞山论剑后用重金所买下的好马,虽不比不上那些千里宝马,但是日行七八百里那还是完全没问题的。内廷中的侍卫当然不可能骑马,两条腿就算跑的飞起来,那也是绝对追不上纪启顺的啊。 随着急促的马蹄声,最后的那个拐弯处越来越近。 但是纪启顺却陡然勒马,直拉的那马儿双蹄悬空。 后边的侍卫这么会功夫也跑近了,跑得最快的几个人见她停了下来,便一一拔出刀来要砍她。 纪启顺翻身下马,一脚踹在一人面门上,直将他踹的飞出去两三丈。随后顺着惯性向前冲了两步、一个手刀劈在另一人肩上,那人便惨叫一声瘫倒在地。随后干脆利落的一连解决了五六人,之后的侍卫们便有些胆寒的不敢上前了。 她环视一周,轻笑一声又翻身上马。她一边摸着马颈上的鬃毛,一边朗声道:“来都来了,何必躲躲藏藏的不敢见人。” 那些立在她身后的带刀侍卫们听了她这话,都颇有些摸不着头脑。正奇怪她为何说这话时,便听见整齐的脚步声猛然从拐弯处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各种忙啊有木有!爸妈经常蹲在我房间里啊!搞得我都没办法码字啊! 痛苦痛苦,直到昨天才有空码字,今天更新完后要去处理一大堆杂事……因为过年拖了好久┭┮﹏┭┮ 我尽量快点更新,因为我好想写接下来的事情,接下来的情节我期待很久了(ˉ﹃ˉ) 第60章 第二十七章·擅闯宫门【下】 穿着轻甲的侍卫们手持弓箭站成一排,仿若铜墙铁壁一般的伫立在道路上。然而立于他们背后的男子却格外显眼,不仅仅是因为他那与众不同的衣袍,更因为他身上那种身居高位之人所特有的倨傲。 纪启顺却并不看他们。她低着头抚摸身|下骏马的鬃毛,那专心的神态恍若是在制作什么精美的艺术品。 见她如此,那站在弓箭手身后的男人也不说话。那些铜钱铁壁般的弓箭手没有得到命令,自然也是一动不动的伫立在哪里。 两人的对峙使空气几乎凝固到令人无法呼吸,直到有人打破了寂静:“上将军,陛下命我来……” 纪启顺抚摸骏马鬃毛的动作一顿,她眼眸一抬打断了来人的话:“金吾卫上将军?” 那男人应声:“正是在下。” 她嘴角动了动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能出动上将军,当真不胜荣幸。” 上将军面无表情的冷声道:“无宫中手令擅闯皇宫者,杀无赦。” 纪启顺却根本不接他的茬。她目光转了两圈,最后落在一直被冷落到现在的宦官身上。那宦官约莫二十出头、面白无须,和别的宦官没什么两样,却让她觉得有些眼熟。 大约是发现纪启顺在看他,那宦官的面色顿时又白了不少。纪启顺觉得好笑,就作势瞪了他一眼,吓得那宦官差点没都成筛子。她一边悠悠收回目光,一边对那上将军来了句:“这位中贵人似乎有什么话要告知将军,不妨听他说一说。” 大约是从她的语调里听出了些居高临下的味道,那上将军皱了皱眉转头看向那宦官道:“中贵人有何贵事?”口气中颇有些不豫的味道。 那宦官白了张脸,道:“陛下使我来问问……那刺客处理的怎么样了。” “请中贵人为我带话,就说我正要……”上将军的话说了一半就被打断了。 却是纪启顺笑眯眯的接过了话头:“就说上将军阻敌不力,刺客单骑往启元殿来了。还请陛下,多、加、小、心。” 那上将军一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也不顾及那太监还没走,就厉声大喝道:“弓箭手准备——放!”话音刚落,十几支羽箭便瞬即破空而来。 只见纪启顺目光一凌,承影剑不知何时已经提在了手中。手腕转动间,将剑舞得是滴水不漏。顿时“当当当”声不绝于耳,乃是羽箭撞击剑身的声响。她不仅仅只是挡住了羽箭,竟然还一一将箭头削了下来,一个未漏! 弓箭手中不少人看到了这一点,不禁心神大震。有人不信邪的再射,还是想方才一般连着箭头都被削了下来,直到箭囊已空。 纪启顺轻轻一弹剑脊,在“铮铮”的剑鸣声中大笑着离去。马蹄敲击地面卷起一阵尘埃,扑在上将军铁青的面上。 也就是十息左右,便看到了启元殿的玉阶。 纪启顺跳下马,抬头仰望这巍峨无比的启元殿。檐下、梁间的阴影,将其衬得像是一只巨大的怪兽,似乎马上就要向她倾倒而下。她伸出手拍了拍脸颊,随后将马拴在了某根雕刻精美的汉白玉柱上。 她看着那根柱子笑了笑,心情颇好的想着:“六年前的我大约是想不到我今天竟然能如斯放肆吧?” 她拾阶而上,一步一步走的极慢。她听到了远处嘈杂的人声,她知道是那些侍卫追来了。她微微一笑,不往前走反而停了下来。 她从袖中掏出一张符箓,其上用朱砂画着繁复的符文。修长的手指捻着符箓,掐成一个玄奥的指诀,口中轻喝一声:“盾起!”那道符箓便猛然化作一道清光在她身周绕了一圈,随即消失不见。 台阶下的侍卫并没看清她的动作,那上将军又是一声令下:“弓箭手——放!”便见一片密密麻麻的箭矢从下往上飞来。 纪启顺面上似乎毫不自知似得继续往前走,心中却饶有兴趣的想着:连无羽箭都出动了啊。一边想着,她一边从容的徐徐向前走着,似乎毫不担心身后的箭矢。 事实证明她确实无需担心,那些精妙的无羽箭根本无法进入她身周三尺之内,恰好是方才的那道清光圈出的区域。 此乃经过纪启顺修改的灵御术,原本的灵御术只是将符箓之力覆于肌肤表面,现在则是分布于她的身周。且因为纪启顺晋升了大周天的原因,威力更甚往昔。她用余光扫了眼玉阶下的侍卫,见他们都是一脸的惊愕不敢置信,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其实如果只是想要躲避那些箭矢,还是像之前那样用剑遮挡也不是不可以,但她的目的可不只是这么简单。 她晋升大周天之后,在修行期间发现了一种更加有效利用灵御咒的施法方法。在脑中演练再三后,却一直没能找着机会施法。于是就接着这次“大闹皇宫”,试验一下自己修改过的灵御术。此其一。 其二,也是此次计划中的一环。她先孤身挡住众多羽箭,并削去其箭头,以武打压众金吾卫的气势。然后在此处以灵御术令箭矢不得近身,更深层次的震慑他们。除了震慑宫中侍卫,此举更是给魏王、给宫中众人看的。 纪启顺稍稍一正衣襟、敛去面上的得色,不再注意玉阶下的金吾卫。她双手笼于袖中慢慢地向着启元殿走去,眼中的光彩是一如六年前一般的矜贵傲然。 大概是所有的金吾卫都去阻挡她了,宽广的大殿中竟然只有两人。其中一人穿着茶色的直缀手里拿着拂尘,立于殿门口。纪启顺认得他,他是魏王信赖的宦官安立。 纪启顺对着他点点头:“老大人向来可好?” 安立对她行了个礼,恭顺道:“托殿下的福,一切都好。” 她看向坐在高高龙椅上的魏帝,对安立道:“烦请老大人为我通报一声,就说:不肖女纪启顺求见。” 话音刚落,就听到魏王的声音从大殿最深远处传过来,还是那样的高高在上:“都一路闯到这儿了还假客气什么,且站近点罢。” 安立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她一边向前走了两步,一边想着安立能这么被魏王所喜也不是没有道理啊。 魏王的声音从高高的龙椅上落下来:“纪启顺?” 她闻弦歌而知雅意,解释道:“此乃柳先生给孩儿取的名,启顺乃是一柄名剑的名字,也是柳先生师尊曾用的剑。” “启顺……启顺……确实是好名字,给朕的女儿用也够格了。不过你这么大张旗鼓的一路创来,想必不只是为了告诉朕你的名字吧?”他的声音因为宽广的大殿而宏大,也因此令人听不出其中情绪。 纪启顺无声的叹了口气,心里暗道:姜果然是老的辣。她弯起唇笑得无辜:“果然瞒不过父亲……” ** 金吾卫上将军名叫商少羽,乃是御史大夫商汝明的嫡次子。虽然从小用诗书熏陶着,却也没熏陶出个才子来。结果就在商家嫡长子成了探花郎的第二年,商少羽一举拿下了武探花。世人常常笑颜商家厉害,一门两探花且文武双全。 这不,商少羽才二十出头就成了金吾卫的上将军,可见魏帝有多赏识他。但是再赏识也没用啊,到底商少羽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连媳妇也才娶没几天呢。 从小生于望门,阖家上下宠着长大。虽然平时看着够稳重,对媳妇儿也不赖。但是到底还年轻、见识的事儿不多,哪里是纪启顺的对手呢? 且不说纪启顺游历了小半个华洲大陆,就说她以往在太虚门见识到的东西也是商少羽想都想不到的啊。 这会儿小伙子正烦着呢,烦什么? 才上任上将军没几天,就被人闯了宫。十几对一,居然都输了。 这太窝火了不是?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纪启顺现在闯进皇帝陛下办事儿的宫里了! 而且还是他眼睁睁看着纪启顺闯进去的啊,他还用了一种最为巧妙的无羽箭! 结果呢?人家嘛事儿没有啊! 他原本想着就算是死也要冲进去,毕竟小伙子也有一股爱国爱君的热血。但是呢就在他整装待发的时候,从里头走出来一个人,正是安立。 商少羽自然认得安立,看他没啥事就出来来了心里顿觉不好,心说别是内应啊。结果老头出来第一句话就是:“没什么事,退下吧。” 他一把冲过去,抓着衣领就把安立拎了起来:“你是不是内应,联合那刺客谋害陛下!” 安立很镇定的翻了个白眼,大概是一口气没顺过啦,咳嗽了半天才出声:“上将军息……怒,方才那……那位不是刺客。” “咦?”商少羽脑子一懵,松开了安立的衣领子,愣了好一会儿他才闷闷的问道,“那他谁啊?” 安立揉了揉自己的脖子,慢吞吞的解释道:“不知道上将军可否知道四殿下?” “四殿下不是德王爷么?” 安立摇摇头,道:“我是说四公主殿下。” 商少羽听到身后的侍卫在窃窃私语,他挠了挠脑门心说:四公主是哪根葱?但是面上还是老实回答:“不知道。” 安立叹了口气道:“四公主乃是卫贵嫔所出,在宫里长到八岁就被一位老仙人带去仙山求道了,先下大约是求仙有成归来了。” 商少羽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原来是……仙人?” 明了了事情原委,他也没敢退下去。毕竟此次让纪启顺闯了进来,严格来说是他的失职,待会少不得请罪一番。但也不知道纪启顺与魏帝在启元殿中说了些什么,足足说了三刻钟有余才。 他焦虑的走来走去,那些侍卫也不敢劝,唯恐被迁怒。直到安立突然站直,往玉阶上走了上去,众人这才发现殿中二人此刻正在顺阶而下。 商少羽一挥手,道:“走,请罪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居然在一周内更新了!好厉害啊有木有【等等,这么不要脸真的好吗! 矮油~其实这一章是人家今天一天码出来的【于是前几天都在干什么! 人家最近醉心于填词,刚刚帮基友填了一首歌啊~亲爱的们想听么【不管你们想不想听我都会放出来的! 话说最近好无聊啊,鲁鲁修自从知道结局后就不太想看了,奥术和全职打算养肥点再看……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第61章 第二十八章·今非昨 秋风划过面庞,卷起纪启顺额角鬓边的碎发,然她不带情绪的面容却比秋风还要凉人。她望着玉阶尽头那个快要消失的背影,然后轻轻的嗤笑了一声:“高不可及?不过尔尔罢了。” 身后的年轻将军忍不住出声询问:“殿下你说什么?” 她回过头笑了笑,眉目间带了些许惆怅:“秋天来了啊!” 对方愣了愣附和道:“是的,殿下回来得巧,没几日就是中秋了。”这人自然是商少羽,虽然他对纪启顺并无任何好感,但是之前他被皇帝指派了一个“给四殿下带路”的活儿,是以此刻自然不方便拂袖而去。 纪启顺慢悠悠的向前走去,状似闲聊的说道:“我好些年没过中秋节了,也好些年没吃过月饼了。不过隐约记得小时候曾吃过,那时候我并不喜欢那种甜腻的味道。” 商少羽稀里糊涂的跟在她后头,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但还是接过了话茬:“殿下这些年在外面求道,想必也很是不容易吧……”话音中恰到好处的带了些许感慨。 纪启顺脚步一顿,微微侧过脸,轻声道:“商将军,你现在还不需要这样讨好我。” 虽说商少羽为人也是比较圆滑的,但是此刻听到这么句直白的话,未免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于是他便拉着脸闭上了嘴,沉默不语的跟在纪启顺身后。但在最初的难堪之后,他突然一个激灵,心道:刚刚她说现在还不需要,难道是在暗示什么? 还没等到他想明白这个问题,前面的人便停了下来,他下意识抬起头看去。因为纪启顺比他矮了一个头,所以他轻而易举的就看清楚了纪启顺身前的东西—— 那是一根汉白玉柱,一根拴着马的汉白玉柱! 商少羽抽了口冷气,低头看向正在解缰绳的纪启顺,脱口而出:“殿下,这是你……?” 纪启顺抚摸着马驹的脖颈,咧开一个闪亮的笑容:“这根破柱子总算还有些用处,难道不是吗?商将军。” 商少羽:“……殿下,这是汉白玉柱,启元殿的汉白玉柱。” “究其本质,不过一根破柱子而已。”纪启顺神色轻松的牵着马走向内廷方向,一边还挥了挥手示意商少羽跟上。 她的面庞上依旧是从容与淡然,似乎与平日无异,但是她那轻快的步伐却暴露了她的好心情。她觉得快活极了,并不是因为计划的顺利,也不是因为魏帝对自己的赏识,只是因为她口中的那根“破柱子”而已。 幼时她在东宫的拘谨、压抑、伏低做小,就算离开了这么多年,她也从未忘记过。甚至在太虚,她也是这样的谨慎、拘谨。但是当她将缰绳从汉白玉柱上解下来的时候,一切都不同了。 那种亵渎庄严宫殿的行为让她觉得快意,在这样一个放肆且没风度的行为之后,她觉得心境忽的澄净了许多。像是扔掉了背负多年的包袱似的,浑身都说不出的轻松。 商少羽冷眼旁观了一会儿虽不明缘由,但也看出了这位殿下心情不错,于是趁机问道:“敢问方才殿下所说的‘现在不必讨好’是什么意思?” 纪启顺头也不回的道:“你哪来的自信觉得我会告诉你?” 商少羽硬着头皮道:“之前看殿下一路闯入皇宫甚是潇洒,所以这才斗胆求教。” “我说了,不要讨好我。”她倏然转身笑盈盈的看着商少羽,然后手一扬将什么东西抛了过去。 商少羽下意识接了,随后才发现是马缰,于是一愣道:“殿下你该不会要把这马给我吧?” 纪启顺扬起眉,诧异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只是请你帮我养一阵胡萝卜而已。” 这回轮到商少羽扬眉了:“胡萝卜?这匹马?” 纪启顺:“不是它,难道是你?对了,它比较喜欢吃胡萝卜。” 商少羽:“胡萝卜喜欢吃胡萝卜……” 纪启顺:“……”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沉默了一会儿后,纪启顺拍了拍手转身走开。 商少羽稍微呆滞了一下,随即喊道:“殿下要去哪里?陛下叫我给你带路。” 纪启顺摆了摆手,道:“我还不至于不认识路,将军且回去歇着吧。” 打发走了商少羽,纪启顺一个人慢吞吞的往后宫走。 后宫,聚集了宫中所有身份尊贵的女人,无论是公主、嫔妃、甚至皇后,都无一例外的被关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 大概是魏帝下了指令,一路上没有任何人阻拦。导致她能畅通无阻、旁若无人的走在寂静的宫中。这会儿恰是中午时分,那些娇弱的女子大约都躲在香闺中用午膳罢,她这样想。 不过事无绝对,在她正要穿过一片桂花林的时候,她和一个穿着华贵的美丽少女不期而遇了。 一个梳着丫髻的小宫人连忙挡住那位佳人,随后怒斥道:“不长眼的东西,竟敢冲撞三殿下。” “三殿下?三公主?”纪启顺的视线越过小宫人的头顶,看向她身后的那位少女。看清楚对方的面容时,她轻笑一声、用只有自己能听清的声音笑了声:“原来是你。” 她一边感慨着,一边迈开步步子准备绕过他们时。却听那三殿下娇叱一声:“你这无礼的小道士,准备逃到哪里去!” 纪启顺侧过脸对着那少女笑了笑,朗声道:“许久不见,三姐还是原来那样的急性子啊。” “大胆贼人!来人啊,有……”那小宫人一脸惊色,估计是把纪启顺当成了刺客,于是忍不住叫喊起来,但却被另一个小宫人捂住了嘴。 一位茶色宫装的年轻宫人从她们身后走上前,恭恭敬敬的对着纪启顺行了一个礼。她低垂着脑袋,连声音都十分恭顺:“奴婢见过四殿下。” 纪启顺将她扶起来,笑道:“难得有人还记得我,你叫什么?” “奴婢春慢,九年前就入了宫,以前曾有幸见过殿下一面。那些小丫头才入宫没几年,不曾见过殿下金面,还请殿下恕罪。”一边说着,她一边跪下郑重的磕了一个头。连带着后头那些小宫人们也哗啦啦跪下去一大片。 活像一片刚刚收割过的庄稼地,纪启顺煞有其事的在心里想着。 之前她到处游历的时候,恰巧围观过庄稼人收割麦子。那些金色的麦浪、农民黝黑的肤色以及土地特有的气味,都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她示意这些宫人起身,并且安慰她们:“我并不是斤斤计较的人,都起来罢。” 纪启顺怜悯的看着这些恭顺的、小心翼翼的宫人们,她们还有很多东西没见过、很多事情不知道,却注定了要被困在此处一生。比起她们,她确实是非常幸运。 然后她看见她那曾经骄横、不可一世的三姐,端庄的走过来、对着她露出一个优雅的笑容,那双黑沉沉的眼眸里甚至有着恰到好处的关切。连声音都是春风拂面般的温柔:“是四娘吗?” “三姐。”纪启顺脸上挂着不咸不淡的笑容。 三公主惊喜的瞪大了眼睛,漂亮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气。她用手捂住嘴,声音中带了一点哽咽:“四娘……你,终于回来了。” 纪启顺的眉心猛然一跳,她干巴巴的回答:“是啊。” 她用锦帕拭了拭眼角,温言询问了纪启顺一些问题,似乎全然没看出自家四妹的不自然。约莫闲聊了半盏茶的时光,她终于露出歉意的笑容道:“一不小心就耽误了四娘这么多时间,却是我的不是了。” 纪启顺还是不咸不淡的笑着说:“哪里哪里,三姐说笑了。” 对方清咳一声,状似不在意的说了句:“四娘多年未归,大约是要去见卫贵嫔吧?” 纪启顺挑着眉头点了点头,她实在是没想到以往最莽撞的三姐居然也学会了九曲十八弯的“说话的艺术”。 三公主露出一个善解人意的温柔笑容:“不瞒四娘所说,先下卫贵嫔已经不在原来的素质殿了。六年前你走了不久后,贵嫔就迁去披香殿了。你离开多年,想必不知道披香殿所在何处,不如我……”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纪启顺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哪里敢劳三姐大驾,我一路上多问问就是了。” “四娘怎么和我外道起来了?”三公主笑眯眯的说道,“一路上问来问去多麻烦,不如让春慢给你带路吧。” 纪启顺轻轻抬手权当行过礼了,然后客气的接受了三公主的提议。毕竟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拒绝就有点过了。再者,她也挺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会让三公主贸贸然就来找她。 告别了三公主,春慢和纪启顺一前一后的走在石板铺就的道路上。待到再也闻不到桂花的香甜气息后,纪启顺的步子便停了下来。 走在她身后的春慢便出声小心翼翼的询问:“四殿下,怎么了?” 纪启顺看了看蔚蓝的天际,道:“想和我说什么便直说吧,我最不耐烦弯弯绕绕的玩意。” 春慢一张俏脸登时白了白,随即似乎下定了决心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气:“四殿下,求你帮帮三殿下吧!”话音未落,就干脆利落的跪了下去。 纪启顺一把将她提了起来,叹息道:“好好说话!” 大概是被纪启顺展示出的力气吓了一跳,春慢愣了好一会儿干巴巴的发出声音:“呃、四殿下、诶……” “有话就说,不要吞吞吐吐的。”纪启顺皱起眉。 春慢很明显吓了一跳,随即一口气的说了一大溜。大意就是说:申国最近越发强大起来了,魏帝有意嫁一个女儿过去。大公主早就嫁人了,二公主是皇后所出肯定不可能远嫁,剩下的公主们都太小了。于是众多公主里,就只剩下三公主了。 “因为整个宫里不可能有人帮你们,所以就死马当活马医的找了我?”纪启顺丢下这样一句话,然后皮笑肉不笑的盯着春慢瞧。 春慢抖着嘴唇跪倒在地:“三殿下她是我看着长大的,虽然以前曾经难为过四殿下,但是四殿下能不能看在毕竟是姐妹的份上,帮帮三殿下?奴婢求……” 纪启顺一伸手又把她提了起来:“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吗?好好说话。” 春慢垂着头立在那里,有泪水从她眼睛里溢出来,然后“啪嗒”一声摔在石板路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小圆点。她等了很久都没听到回应,直到她以为纪启顺不会帮她的时候,一道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然后渐渐飘远: “倘是别的我倒还没什么把握,但是这件事——你找对人了。” 春慢在原地呆立半晌,却听那人远远地说道:“还愣着做什么,带路!” 她抹了把眼泪,小跑着跟了上去。 ** 披香宫的名字清雅,所在的地方也甚是清雅。 纪启顺伸手折下一枝白玉簪,将其放在鼻下嗅了嗅。 好花、好地方、清雅又幽静,而且地处偏僻。 她在心里嗤笑:想必魏帝不会来这种地方吧。她悄无声息的迈过门槛,走入披香宫的庭院。然后她看着寂静无人的庭院怒上心头,居然连个通报的宫人都没有,简直欺人太甚。 却听身后忽然响起“当”的一声,好像是什么的东西掉在了地上,然后便有一道尖锐的叫声拔地而起。 纪启顺皱着眉转身看去,便见一个翠色袄裙的圆脸小宫人满面惊恐的瞪着眼睛。她一把捂住小宫人的嘴,终于让那道刺耳的尖叫从耳边消失,但是怀里的小姑娘却还是不消停的挣扎着。 “不要害怕,我不是坏人。如果你不叫的话,我就松开你。怎么样?”她循循善诱。 小宫人眼泪汪汪的点头,纪启顺笑了笑在她的后颈轻轻点了一下,就松开了她。不出所料,才获得自由她就张大了嘴想要尖叫,但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那样子活像是一条喘不过气的鱼。 纪启顺被自己的联想逗乐了,然后她佯装无辜的看着愈加惊恐的小宫人说道:“我警告过你的,不准叫。现在后果自负,不过如果一辈子都说不了话,想想也挺可怕的哦?” 小宫人眼泪汪汪的看着她,嘴唇不断地一张一合,似乎是在说“我再也不敢了”什么的。 正当纪启顺想继续逗小宫人的时候,忽然有道熟悉的女声传至耳边:“绿央,你刚刚怎……” 她循声望去,看到一张惊愕的面庞,熟悉又陌生。是一个穿着水色宫装的宫人,二十出头的模样,清清秀秀的中人之姿。她张了张嘴,轻声道:“燕支姑姑?” 燕支拉起裙角疾走到她身前,然后忽的停了下来,深深地俯身行礼:“奴婢在。” 纪启顺一把将她扶起,觉得鼻头有点酸酸的,万语千言在口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能一遍遍的念叨:“燕支姑姑、燕支姑姑……” 燕支的眼圈红红的,强忍着泪水应声:“奴婢在、奴婢在……” 她强笑道:“姑姑这几年来,一向可好?” “奴婢自然没什么不好的,只是贵嫔……” 纪启顺抿了抿唇角,又恢复了以往的从容模样:“劳烦姑姑带我去见母亲。” 燕支点头应是,抬步要走的时候终于想起了什么。燕支看向被她们忽略了很久的绿央,道:“这位是四殿下,还不快行礼。” 然而之间绿央好一阵手舞足蹈就是不说话,就在燕支终于要忍不住斥责她之时,纪启顺对燕支、绿央二人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她伸出两指在绿央后颈点了一下,道:“你再说话试试看。” 绿央试探性的张开嘴:“四殿下。” 纪启顺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转过身和燕支往殿中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看动漫看嗨了,于是更新又隔了好久,特别抱歉_(:з」∠)_但是刀剑神域真的好好看啊(ˉ﹃ˉ) 本来看完刀剑就该更新的,但是我好死不死的又看了罪恶王冠……【罪恶主角好苦逼啊!简直不能忍! 最近看热血、战斗类的动漫简直停不下来啊!大家有推荐吗(☆▽☆)【我果然是个热血的追风少年啊! 啊对了,这一章4600+啊!是不是很厉害,求表扬!【真是够了/// 第62章 第二十九章·泪湿襟 清秀的女子倚窗而立,金红色的霞光透过雕刻精美的窗棂印在她的脸上,像是为她蒙上了一层色泽艳丽的面纱。她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立在那里,恍若一座栩栩如生的雕像。 直到有道温雅的女声透过浅青色的层层帐幔,从拔步床中传出来:“燕支,什么时辰了?” 燕支深深地吸了口气,快步走向拔步床。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面颊,试图露出一个较为自然的微笑。这才利落的撩开帐幔,对着床上的美貌妇人福了一福身:“贵嫔,已经申时了。” 卫贵嫔拥被坐起,揉着满头顺滑如丝绸般的青丝叹息:“竟已经申时了,燕支你也不知道叫我一声。”原该是嗔怪的话,在她口中却多了些寂寥之意。 燕支温顺的回答:“贵嫔最近总也睡不够,奴婢便想让贵嫔多歇歇。” “就你会说话。”卫贵嫔半眯着眼睛笑了,随即掩着嘴打了一个哈欠,“叫人进来吧,是该洗漱一下了,再一会儿都要晚膳了。” 燕支轻声应诺,转身往外走的时候忍不住叹了口气。 卫贵嫔今年才二十七八岁,恰是一个女人最为美丽耀目的时候。但是这样的年纪在美人层出不穷的深宫中,已经可以算得上老女人了。 即便是魏帝顾忌着纪启顺偶尔会来披香宫,但每每不过是随意闲聊几句,连留下来用晚膳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何况过夜呢?虽说有纪启顺在,但是毕竟她往后肯定会离开的…… 燕支晃了晃脑袋,似乎是想将所有忧思都甩开。而后伸手轻轻推开殿门,对着外头等待已久的宫人们道:“都进来吧。” 鱼贯而入的宫人们有的捧着冰裂纹天青瓷盖碗、有的捧着斗彩卷草纹茶缸、还有的端着面盆与毛巾。 卫贵嫔接过盖碗漱了漱口,复又将茶水吐入茶缸中。然后一双手将热腾腾的布巾递给她,她自然而然的接过然后将其覆在脸上。她稍稍仰起头,一边感受着布巾上冒出的热气,一边呼出了一口气。 燕支服侍她不少年了,两个人名为主仆,其实说是姐妹、至亲也不为过的。相处的时间这样久,卫贵嫔只要看看燕支的表情,便能大概猜出她在担忧什么。但她从不说破,就算说破也不过徒添烦恼罢了。 宫中这么多女人,谁不想长长久久的拥有帝王眷顾呢?她将已经有些凉却的布巾从脸上取下来,随意向着身边的人递去。 马上就有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伸了过来,轻轻的拿起她手上的布巾。那双手肤色白皙指骨匀称,棱角漂亮的骨节像是某种坚硬的白玉雕刻而成,质感分明而且硬朗。 卫贵嫔向来心细如发,服侍她的那些宫人们莫说是手、就算是脚步声,她都能分辨出其人。是以只是一眼,她便能够确定这双手的主人不是她宫里的宫人,至少之前不是。 “燕支,咱们宫里什么时候进了新人?怎的不和我说一声?”温雅的声音中隐隐的不悦。 然而出声应答的却是一道陌生的清雅嗓音:“多时未见,母亲……可还安好?” 卫贵嫔闻言瞳孔猛地一紧,一动不动的愣怔住了。她徐徐侧过脸,视线顺着那双陌生的手,一寸、一寸慢慢地描摹而上。 “不肖女启顺,特来请罪,恭请母亲责罚。”纪启顺吃力的弯起嘴唇,左掌覆于右掌之上、举手加额。郑重的躬身而下,双手齐眉至身直。 泪珠从睁大的眼眶中滚落,顺着面颊的轮廓最后滴落在锦被上。卫贵嫔伸出手似乎是想抚摸纪启顺,却忽的在空中顿住。因为按照宫中的规矩,她不能算是纪启顺的嫡母,自然不可做出这样逾矩的动作。 谁知纪启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面颊上,轻轻的唤了声:“娘。” 卫贵嫔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掩住嘴,令自己不至于哭喊出声。她想说,四娘你终于回来了。想说,四娘别走了。想说,我以为你不再会回来了。想说的有很多很多,但是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燕支强忍着泪水,带着几个小宫人退了出去,寝殿中独剩下纪启顺母女二人。 纪启顺跪在床边的脚踏上,将脸埋在锦被中,多年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溢出眼眶。自从她八岁离开东宫就再也没哭过,无论是锻体时在瓢泼大雨中扎马步、还是孤岛上身陷险境、又或者是迟迟不能突破到大周天。 尽管每一样都让当时的她步步维艰,可她似乎不懂何为妥协、软弱,只是步步向前。即便撞上南墙,也势必要将其撞破! 她,就是这样硬朗刚烈的人。 但是强硬如她,此刻竟在卫贵嫔的面前哭得泣不成声。 卫贵嫔则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颈,怜爱的看着多年未见的女儿…… 待到纪启顺终于止住泪、抬起头时,锦被已经被她的泪水染湿了一大片。她有些不自然的摸了摸鬓角,开口时声音都沙哑了不少:“我游历之时曾见过许多市井小童,她们都唤自己的母亲‘娘’,是以便……” 卫贵嫔伸出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温言道:“这么些年不见,我都差点认不出四娘了。”她又握住纪启顺的手细细摩挲,眉心深深皱起,叹了口气:“四娘这些年很辛苦吧?” 纪启顺知道卫贵嫔心疼自己手上有薄茧,便摇头笑言:“母亲须得放心,这些年来我在外头见识了许多有趣儿的事物,一会儿细细与你说来。” 说罢她唤燕支端了盆水进来,母女两个各自净了面。卫贵嫔下了床,换了件衣裳后,又命燕支为她梳头。她拿起一支玉簪往头上比了比,忽道:“四娘怎么穿着道袍?” 乍听此言纪启顺稍微一怔,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虽说现下许多世家子弟、文人雅士都喜着道袍,但是毕竟通常只有男子穿着。她在太虚门是穿惯了的,之前一直没想起来这一点,此刻听了卫贵嫔这么一问才明白过来。 “这是门中弟子们人手一套的道袍,乍看似乎无甚特别,但是却有许多不为外人道也的妙处。”她这样解释着。 卫贵嫔在妆奁中挑拣着首饰,轻声道:“倒是巧了,我这里有几件衣裳正和你穿,燕支,你去后头取来罢。” 燕支听了这话,放下手中的牛角梳,应了声诺便往外头去了。她去时独自一人,回来时却带来了两个宫人,两人还抬了只黄花梨木箱。她们将箱子放在卫贵嫔面前后,便被打发出去了。 待到卫贵嫔将那箱子打开,纪启顺定睛一看——嚯,全是衣服! 卫贵嫔从中取出一件天水碧缠枝纹裙,道:“这是你走后第一年秋天的时候我和你燕支姑姑一起做的。”说罢将它放在一边,又拿出一件梅子青蕉叶纹袄裙道:“这是你走后第二年冬天做的。” 她一件件的拿出来,终于数到了第六件。她对着燕支招了招手,二人一起将那件衣裳拿出来,在纪启顺面前展开,是一件竹青杂裾垂髾服。 “原本我以为你今年也不会回来,所以只胡乱做了件,如果早些直到的话,我便多做几件了。”卫贵嫔抚摸着广袖上的云气纹叹气,面上是淡淡的遗憾之色。 纪启顺神色复杂的看着那件杂裾垂髾服,张嘴欲言但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何为好,于是只能呆立在那里。 见她木然不言,卫贵嫔便又开口道:“可是不合四娘心意?” 卫贵嫔在纪启顺的记忆中是个淡漠、疏离的美貌女人,常常跪在佛笼前抄录经文,香炉里冒出的袅袅烟雾和她淡青色的衣物混杂在一起,几乎令人无法分辨。小时候每每纪启顺想要向她撒娇之时,她总是淡漠的让开,冷冰冰的告诉纪启顺:“殿下,这不合规矩。” 时隔六年再见,她已经不再是以往那个恪守规矩、疏离的女人了。 纪启顺心上一酸,暗道:不知母亲这几年中经历了什么。一边想着,一边笑着回答:“没有的事。这件衣裳非常漂亮,女儿方才是看呆了。” 卫贵嫔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似得弯起唇角,随即语气稍显急促道:“四娘……不如换上试试,如果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也好为你改上一改。” 纪启顺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燕支将她带到了屏风后,正准备为她更衣。便听她道:“姑姑去陪母亲吧,我自己便可以了。” 见对方犹疑不定的看着她,纪启顺只得道:“我在求道的最初几年,莫说是更衣、挽发之类的小事,就连洗衣、做饭的事情也是要自己做的。” ** 燕支恍恍惚惚的走出去,总觉得方才纪启顺说的那句话万分的不真实。这宫中的公主皇子们衣食住行都有宫人、宦官照料,她的殿下也是金玉般娇贵的人,怎么会自己做那等粗使的活呢? 卫贵嫔瞧她神色不对,便出声道:“燕支你怎么了?” 燕支说没什么事,却是怕卫贵嫔为这事儿难过。她觉得自家贵嫔够苦的了,今天好不容易见着了纪启顺,还是不要败兴了。反正纪启顺全须全尾的回来了,那些不开心的不提也罢。 窗外的夕阳正是最红的时刻,那些光芒描过卫贵嫔面庞的轮廓,勾勒出她唇角的弧度。她整个人都沉浸在“离家多年的女儿终于归来”的喜悦中,显得格外的容光焕发。此刻她正兴致勃勃的说要收拾间屋子出来,好叫纪启顺在这歇一晚。 正在这档口,纪启顺已经换完了衣衫,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卫、燕二人听到了声响转头看去,便见—— 纪启顺一步步走近,青色的裙角随着她的脚步上下翻飞着,恍若云雾围绕在她脚边。此刻恰有一阵清风从窗外吹进寝殿,卷起她的袍脚。 她揣手而立,衣袂随风飘飞间,恍若神仙中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其实稍微有点戳我泪点,码字的时候鼻子一直都是酸的。一方面吧,是重逢的这段情节感动到自己了(其实我比较好奇你们有没有被感动OTZ);另一方面,我稍微有点心疼小纪。小纪在我心里一直是汉子一般的存在,她现在哭成这样,其实就是积累的情绪太多,于是一下没收住爆发出来了。 这章之后,会有半章到一章的过渡章,随后情节进度就会快起来了,预计六章内就能晋升“出窍”了。 号外:从下星期开始,每周都会固定更新2-3次哟~ 第63章 第三十章·计划 翌日,寅时三刻。 燕支领着几个宫人来到了纪启顺的屋前,正欲抬手推门,便听一道女声从身后传来:“姑姑早啊。” 众人回头望去,便见纪启顺一头乌黑的长发在头顶挽了个道髻,身上则穿着件半新不旧的素色布衫,袖子卷到手肘上露出两条修长却不纤细的结实胳膊。 燕支带着众人先行了礼,随即对着自家殿下叹了口气:“院子里风大,殿下怎么穿得这么单薄,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纪启顺闻言愣了愣,她恍惚想起多年前初见柳随波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光线清浅的早晨、也是燕支看到了穿着单薄的她嗔怪不已。 不过也只是一瞬的恍惚而已,她马上便收回了神思,笑道:“姑姑多虑了。我修行这么多年,难道连这南国的秋风也受不得?”是的,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娇贵的四殿下了。 “我因外出修道的原因,多年不能侍奉母亲身边。是以今日特地亲手做了朝食,希望能够弥补我这些年来的不孝。”一边说着,纪启顺一边向着旁边移了两步,好让燕支看到她身后几个捧着食案的小宫人。 燕支上前几步,发现食案上的都是些清粥小菜,另有几盘馒头花卷类的小点。虽说并不多精致,但也算是色香味俱全了。她抬起头看着纪启顺张了张嘴,却一下子又说不出话来。 原本她以为纪启顺所说的“做饭的事情也是要自己做的”,不过是指一些最粗陋简单的食物,不想竟然能做出这么多花样。 纪启顺看出了她的惊讶,便笑着解释道:“虽说太虚门中有杂役弟子给我等准备饭食,但是最初和柳先生在山中修行的那几年,却都是要自己亲手动手的。久而久之,也就能做出些像样的东西了。” 说罢她看了看天色,又道:“时间也差不多了吧,去母亲寝宫里吧。” 燕支也顾不上心酸,忙应了声诺,带着纪启顺一行人等往卫贵嫔寝宫里去了。 到了寝宫里,纪启顺又亲手服侍卫贵嫔洗漱、用膳,但她自己却不吃东西。卫贵嫔自然要问:“四娘怎么不吃?” 纪启顺笑了笑,道:“孩儿昨天突然间回来,见过父亲后便来看母亲了,却还没见皇后娘娘呢,今儿自然要赶个早去拜见一番。” 卫贵嫔闻言便停了筷子,郑重道:“四娘,你在我这儿叫叫母亲也就罢了,如果去拜见皇后娘娘的话,还是……毕竟她才是你的嫡母。” 纪启顺这会儿正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清茶,闻言便将茶盏轻轻搁在了桌上,露出一个不温不火的微笑,道:“孩儿虽然愚笨,但却认得清楚谁是母亲。” 说罢,她便站起身来对着卫贵嫔作了个揖,温声道:“孩儿暂且告退。” 卫贵嫔捏着玉箸凝视女儿离去的单薄背影,久久不曾言语。 直到燕支感慨道:“殿下确实是大了,知道护母了。” 卫贵嫔作势瞪了她一眼,嘴角却压也压不住的翘了起来。 ** 却说纪启顺离开卫贵嫔的寝宫后,去了自己昨晚上住的屋子。翻出了件素白的道袍,整整齐齐的穿好后,又利落的给自己挽了个发髻,上头只簪了根再朴素不过的木簪。 她对镜整了整衣襟,看着镜中映出的人影满意的笑了笑。如果说衣衫是女人最好的战袍,那么最适合她的战袍无疑就是这身朴素的行头了。 纪启顺一掸衣袖,施施然出了披香宫。 不同于六年前,现在可不会有厌翟来接她了,当然她也不需要。 披香宫虽然地处偏僻,但距离皇后所居的椒房殿并不远。是以纪启顺也不急,只是慢悠悠的走着。待到走到椒房殿前,说巧不巧恰是卯时整。 她也不等那些宫人通报,只是一挥袖子就走入了殿中。这会儿众公主都已经坐在了殿上,她们端着茶在一处闲聊,皇后则仪态万方的坐在上首看着她们。 皇后是第一个发觉纪启顺进来的人,她将茶盏一放,冷道:“四殿下来了,你们怎么也不通传一声?没得让人说我手底下的人都没规矩的很。” 她这话一出口,下头的公主们自然也都听到了,便都一个个转过小脑袋看向纪启顺。 年纪大些的比如二公主、五公主都是和她一起长大的,自然好奇这位多年不见的姐妹现在是什么样子。年纪小些的六七□□四位公主都没怎么见过纪启顺的样子,只是从别人口中听说了她的故事,所以也都十分好奇。 唯有三公主不一样,她昨日恰巧见了纪启顺自然此刻不会有什么好奇了。但是六年来第一次见面,就将终身大事托付给了纪启顺,所以此刻她的目光中多是忐忑和紧张。 纪启顺对这些或好奇、或复杂的目光视而不见,抬手对着上首的皇后便是一揖,口中则朗声道:“纪启顺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兀自对着身边的几个宫人道:“亏得是四娘这等大度的人,若是旁人你们就等着挨罚吧。但即便这次四娘饶你们,我也饶不了你们……” 见她这样啰啰嗦嗦故意不肯令自己起来,纪启顺也没委屈自己接着行礼。径自站直了身子,接过话头道:“我知娘娘最是温厚的,此番便不要罚他们了罢,好歹给启顺个薄面。” 乍然见到纪启顺自说自话的站了起来,气的皇后差点咬碎一口银牙。但她好歹比纪启顺多吃了几十年盐,所以依旧从容的笑道:“也罢也罢,既然四娘这样说了,那便暂且饶了他们吧。” 说罢便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将早膳摆上来。 于是纪启顺便和她们围坐在了一处,悠悠的吃了起来。 原本她以为这顿饭会因为自己的大胆言行分外沉闷,但是她漏算了皇后的第二个亲生女儿——七公主。 她还没离开魏国的时候七公主还太小,所以两人未曾谋面过。这会儿七公主恰巧是纪启顺离开魏国前的年纪,但却和纪启顺当年的性子毫无相似之处。大约是皇后疼她疼的厉害,是以小丫头烂漫活泼的很,说起话来软软糯糯的很是讨喜。 “四姐姐,你穿得衣裳怎么和我们的不一样啊?” 纪启顺筷子一顿,和蔼可亲的答道:“这是道袍,比不得七妹的衣裳漂亮。” 小姑娘眨着又黑又亮的眼睛“哦”了一声,喝了两口燕窝粥后突然开口道:“既然不漂亮,四姐姐为什么还要穿呢?” 纪启顺瞅着她白白嫩嫩的小包子脸,万分想要伸手捏捏她的脸。但面上还是一本正经的回答:“我是修道之人,穿道袍乃是题中应有之意。哪能因为不漂亮就不穿了呢?” “哦。”七公主粉嫩嫩的小嘴嘬了两口粥,又开口道:“爹爹说四姐姐见过仙人呢,仙人都是怎么样的?” 纪启顺干脆撂了筷子,专门回答小姑娘的问题:“听柳先生所说,修道的大能们都是飞天遁地、焚山煮海无所不能。我也曾有幸见过两位前辈凌空斗法,可谓是大开眼界。” 尽管纪启顺已经非常的轻描淡写了,但还是听得小姑娘两眼放光,一张小脸上全都是神往与憧憬。可以想象的出来,她这些年过得是分外无趣。 正当小姑娘要接着问的时候,便见二公主抬手就给了她的小脑袋一记。小姑娘捂着脑袋,瞪着水汪汪的眼睛控诉的看着她的二姐。 但二公主点了点她的小脑袋,轻声责怪道:“就知道瞎问,还让不让你四姐姐用饭了?抱歉,小七她向来就是这样莽莽撞撞的。”后头一句话自然是对着纪启顺说的。 纪启顺微笑着摇摇头,道:“二姐多虑了,七妹非常可爱讨喜。想来只是对外头的事物好奇罢了,不能算是莽撞。” 一听这话七公主的眼睛“蹭”的一下就亮了,也不管二公主的眼色,直接开口道:“那四姐姐,我以后能去你那儿玩儿吗?” 纪启顺笑眯眯的点头:“当然可以。”她和皇后的隔阂是她和皇后的事儿,和七公主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联,更何况她还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 她看着小姑娘圆圆的脸蛋,想到了初见时的陶夭。 之后几个年纪小些的公主都去弘文馆上课了,二公主、三公主都已经及笄了,是以便不用去崇文馆了。纪启顺虽然还有半年才及笄,但她自然和别的公主不一样,此刻便和二、三两位公主一道出了椒房殿。 二公主不失礼数的和她二人打了招呼后,便上了厌翟先走了。三公主却没上厌翟,而是一路跟着纪启顺慢吞吞的走着,身旁是那春慢。 一路走到离椒房殿有些远的地方后,纪启顺才脚步一停转身看向那走得气喘吁吁地主仆二人,道:“不知三姐有何贵干?” 三公主喘着气走近了几步,由于一番后开口试探道:“四妹,之前的那件事……” 纪启顺可没空和她瞎叨叨,直接回答道:“我还没和父亲说。”见对方的眼睛猛然暗了暗,她叹口气道:“我既答应你了,便一定会妥妥帖帖的完成。若是不相信我,当初就不该冒险将此事托付于我。” 三公主的眼圈一下就红了,她低下脑袋道:“我也知道用人不疑的道理,但是这件事情实在是不由得我不急,所以才会唐突……” 纪启顺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发髻上闪光的钗子,终是叹息道:“我这就去和父亲说,成功后便来知你。”说罢也不看三公主,转身便走开了。 若是六年前的她,见到三公主这般神态不去冷嘲热讽两句就是积德了,更遑论帮她。但是现在的她愿意帮三公主,不是因为三公主的那桩婚事有多糟糕、也不是因为她的心肠变软了,而是她打心底的怜悯三公主。 在纪启顺的心中,三公主和那些宫人没什么两样。她们总是依附于他人生长,所以人生会被别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左右。她们的这一辈子,很多东西都无法亲眼看到、很多事物无法知晓。只能坐在金钱珠宝堆砌的屋宇中,看着头顶一成不变的天空。 最可悲不过的,莫过于他们认为那方天空之下就是最好的地方、最好的人生。 ** “见过四殿下。”安立手持拂尘对着纪启顺躬身行礼。 纪启顺虚扶了他一把,轻声道:“安大人,我有事要禀报,可否帮我通传一声?” 安立笑得殷勤却不讨好:“最近陛下总是念叨殿下呢,可算把您盼来了。”说着便推开殿门走了进去。不多久,便听到里头传来冗长的声音:“传,四殿下觐见——” 纪启顺迈入门槛,走到殿中央行礼道:“见过父亲。” 魏帝捻着胡子道:“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四娘可是有什么事情?” 纪启顺站直身子,笑道:“果然瞒不过父亲。” “是为了三娘的事情吧。”不是上扬的疑问句,而是平淡的陈述句。 纪启顺唇边的微笑依旧不温不火,在她看来魏帝如果不知道春慢和自己碰头的事情才是出鬼了。所以此刻她依旧从容的道:“果然瞒不过父亲。” 魏帝沉沉的笑了两声:“倒是沉稳,你觉得我一定会同意吗?” 纪启顺胸有成竹的笑道:“不。如果把三姐嫁过去,对我们的计划反而更加有利。” “哦?”魏帝扬了扬眉。 纪启顺的笑意更浓:“想我泱泱大国,难道要用小小一个女子来换取那微不足道的把握?未免太寒碜了些。” 魏帝面无表情的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安立以为这位四殿下要倒霉了的时候,他终于放声大笑了起来。魏帝猛然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连喊三个“好”。 “不愧是朕纪崇瑞的女儿!”他那双黑沉沉的眼中满是璀璨的光彩,似乎是回想到了他青年时代的那些雄心壮志。 纪启顺暗自松了口气,面上依旧不温不火。 秉持着功成身退的想法,她抬手就想告退,她可不想和魏帝谈人生。 却见魏帝突然一摆手,道:“商爱卿,你可以出来了。” 纪启顺一愣,心中道:商爱卿?某非是…… 她一边在心中猜想着,一边向着偏殿看去。 便见一个穿着轻甲的青年一脸尴尬的走了出来,正是商少羽。 魏帝笑容满面的道:“怎么样,这下算是放心了吧?” 商少羽有些尴尬的咧了咧嘴,道:“回禀陛下,是的。” “哈哈哈哈哈,也罢也罢,你们且都退下吧。” 既然魏帝都说了,两个人便都一拱手,退了出来。 出了启元殿,纪启顺笑眯眯的学着魏帝口气:“怎么样,这下算是放心了吧?” 商少羽几乎是恼羞成怒的压着声音道:“臣告退了。” 之后纪启顺去给三公主报了喜讯,对方自然是喜不自禁,几乎想要将纪启顺留下来吃午饭。她自然不可能留下,只是闲话几句便告辞往披香宫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矮油,到底是什么计划呢?好好奇啊23333 这是这周的第一更,第二更会在周三或周四奉上。 敬请期待么么哒【总觉得这句话太老套了_(:з」∠)_ 第64章 第三十一章·纷繁 从三公主所住的听雪堂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巳时末了。然而听雪堂离披香宫又不近,是以待到纪启顺回到披香宫的时候已经午时出头了。 披香宫中的宫人并不很多,也就十几个而已。其中还有几个人是专门做粗使活计的,几个人专门待在小厨房的。剩下的五六个宫人里不是太笨拙、就是年纪还小不堪用,算到最后能够服侍卫贵嫔的也就燕支一人了。 纪启顺进了宫门,看着空无一人的庭院皱了皱眉,连个通报的人都没有,也实在是太寒酸了些。虽然她与卫贵嫔都对此不甚在意,但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未免会因此看轻卫贵嫔,到时候再弄出些麻烦事就不好了。 她一边想着过几天要去向魏帝讨几个机灵人来,一边走进了殿中。却见卫贵嫔闭着眼睛斜倚在美人榻上,手上松垮垮的握着一卷书册。她轻手轻脚的走上前去,取下卫贵嫔手中的书籍翻看了一两页,原来是一本俗世的道家典籍。 纪启顺轻手轻脚的给卫贵嫔盖了一层薄被,然后在美人榻前的脚踏上坐了下来。她轻轻摩挲质感略有粗糙的书页,鼻尖是墨迹独有的沉郁香气,身周的氛围分外静谧。 然而这样的静谧却没能保持多久—— 绿央小心翼翼的走进来,唤了声:“燕支姑姑?”但是这句话却似乎石沉大海一般的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正当她想要再喊一声的时候,突然有一道声音从屏风后传出来:“何事?” 绿央以为这人是燕支,便急急迎了上去,不想从屏风后绕出来的是穿着白色道袍的纪启顺。大约是初见纪启顺的时候被吓得不轻,绿央此刻满脸的惊恐万分。 纪启顺被她的表情逗乐了,但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她先向着屏风看了看,确定了卫贵嫔没被吵醒,这才向外走了几步低声问绿央道:“说罢,找姑姑何事?” 小姑娘紧张的吞了口唾沫,学着纪启顺的样子压低声音道:“回禀殿下,午膳准备好了,是现在就摆出来还是过一会儿呢?” 还没等纪启顺说话,屏风里就传出了卫贵嫔的声音:“什么时辰了?” 纪启顺急走几步绕到屏风后,有些抱歉的道:“吵醒母亲了吗?” 卫贵嫔摇摇头,懒洋洋的笑了笑:“没有的事,是我这段时间都睡得浅。”她顿了顿状似无意道:“四娘怎么去了这么久?是皇后娘娘为难你了吗?” 看出她的担忧,纪启顺忙宽慰道:“并非如此,拜见了皇后娘娘后。孩儿去了次启元殿,乃是为了三姐的一件事情。这一来一回的,花得时间就多了些。” 卫贵嫔愣了一愣才掩嘴笑了起来:“倒亏得你愿意帮三殿下,旁的人躲还来不及呢。不过四娘何时与三殿下有了交情?” 纪启顺叹了口气:“也就是举手之劳而已,算不得什么。毕竟我比她幸运多了……” 卫贵嫔却不知道她所想,只是兀自感慨:“是啊,成亲对女子也是大事一件了。” 母女两个都垂着头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绿央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一边,她压力颇大的抬头偷偷瞄了她们一眼,马上又将脑袋低了下去。 纪启顺的眉眼是魏帝般的清隽,漂亮的面部轮廓则像极了卫贵嫔。逆光看去,母女两个的侧脸叠在一起时、简直像是一个人。即便如此,绿央却觉得纪启顺和卫贵嫔是非常不一样的。 究竟是哪里不一样绿央也说不清楚,就在她纠结于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时,突然听见面前的纪启顺出声道:“姑姑回来了?” 她转头望去,便见到燕支捧着一篮紫莹莹的葡萄站在殿门口。于是忙急走几步迎上前福了福身,低声道:“燕支姑姑。” 对方十分自然的将装着葡萄的篮子交给她,一边利落的行礼一边对着纪、卫母女两个道:“贵嫔、殿下,方才皇后娘娘身边的薄柿姑姑叫我出去领了这篮葡萄,似乎是陛下赐的。” 纪启顺虚扶了燕支一把,道:“一会儿用完午膳后吃点也是不错的,且将午膳摆上来吧。”后半句话自然是对着绿央说的。 小姑娘应了声,便急急忙忙退了出去。 燕支服侍卫贵嫔起身后,又帮她抿了抿头发。 也就这么会儿的功夫,午膳已经摆好了。 纪启顺母女两个各自拿了碗碟,相对而坐的用起了膳。 因为游历时养成的习惯,纪启顺吃饭向来非常快速。 几乎几筷子就把碗里的饭吃了个一干二净,然卫贵嫔才喝了一碗豆腐汤呢。 “慢慢吃,小心噎着。”卫贵嫔放下调羹,眼神柔和的看着纪启顺。说罢搁下汤碗,夹了块糖醋肉正要送进口中。忽的眉头一皱、手上一松,那块肉连着玉箸都摔在了地上。玉箸“当”的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好几段。 但是此刻不管是燕支还是纪启顺,都没空顾忌它了,她们都焦急而又关切的看着干呕不已的卫贵嫔。 纪启顺皱着眉站起身,对燕支道:“劳烦姑姑去找位御医来。” “不要……”卫贵嫔急忙出声,结果话音还未落下,就又压制不住的干呕了起来。即便如此,她还是止不住的摆手,满脸煞白。 纪启顺皱眉看了她半晌,终于还是无奈的妥协了:“也罢,那便不叫太医了,只是希望母亲能让我看一下。孩儿虽不是正经的大夫,倒也算得上粗通此道。大病是无能为力,但看个把小毛病还是不成问题的。” 一边说着,一边就捏住了卫贵嫔的手腕,也不管她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把脉了好些时候,她的眉头反而皱得越发厉害了。大约三四息的时间,她又捏起了卫贵嫔另一只手腕。 纪启顺大周天后对肉身的了解又上了一个档次,为了更加深刻的了解身体的运转她曾经读过几本医书,是以这会儿她才敢给卫贵嫔把脉。 原本她对自己还是有些信心的,但是这会儿摸到了这样的脉象,她实在是有些吃不准了。思考半天后,她小心的将卫贵嫔扶起来,对燕支道:“还是劳烦姑姑去一趟太医署吧。” 闻言卫贵嫔的脸色便白了白,见她这脸色纪启顺心里又确信了几分。但是毕竟这不是闹着玩的小事,所以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要太医来验证一下自己的想法。她将手压在卫贵嫔肩上,对着燕支摆了摆手示意她尽管去。 ** 何太医把手从卫贵嫔的手腕上收回来,笑着站起身做了个揖:“恭喜贵嫔娘娘。” 耳畔是燕支压抑的抽泣,那是喜极而涕的眼泪。纪启顺神色复杂的垂下眼眸,唇角向下沉了沉,然后她听到了自己不咸不淡的声音:“恭喜母亲。” “此番麻烦何太医了,小小心意还望大人笑纳。” 卫贵嫔话音未落,燕支就伶俐的递出了一个荷包。 何太医笑眯眯的接过荷包,道:“那臣这便告退了。” 燕支在卫贵嫔的示意下出去送了送太医,片刻后她几乎是飞奔着回来的。 不管是纪启顺还是卫贵嫔都看得出来燕支很开心,但是这间宫殿中的三人也只有燕支是开心的了。燕支自然是看出了二人的心情不好,便小心翼翼的问道:“贵嫔、殿下不开心吗?” 卫贵嫔整张脸都是黯淡的:“若是以往,我定然开心的。可是现在有些人对我已有了忌惮之心,又怎么会由我安安稳稳的生下这个孩子?毕竟……” 燕支只是方才一下子开心过头了,现下听卫贵嫔这么一说,就像是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她想明白了事情厉害,不由的吸了口冷气,眼眶中的泪水更是止也止不住。 就在殿中一片愁云惨雾之时,纪启顺蓦然开口:“母亲、姑姑放心,此处有我坐镇,自然不会容别人放肆。” 一边说着,她一边掏出帕子擦去了卫贵嫔脸上的泪水,笑道:“母亲可别哭了,听说怀孕后要多笑笑才好呢。” 安慰了卫贵嫔一番后,她又转过身对燕支嘱咐道:“现下宫中人多手杂,以后母亲的衣食住行免不得我二人多多上心。我虽然修行过些时候,但在伺候人的方面却没什么经验,以后还要请姑姑多多提点与我。” 燕支忙称不敢。 纪启顺思考一番又道:“幸而披香宫中宫人不多,往后且这般这般……”与燕支耳语一番后,总算将诸多杂事都安排完毕。在她严密的安排下,别说是蚊子了,就算是一滴水都别想泼进披香宫。 然后又服侍了卫贵嫔歇午觉,待到她睡熟,纪启顺这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盘腿坐在榻上长叹一口气: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本以为已无后顾之忧,谁知卫贵嫔竟然怀孕了。虽然现在看起来似乎很稳当,但是等到半年后…… 纪启顺点了点眉心,暗道:“也罢也罢,豆腐不是心急就能吃成的,办法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想出来的。”于是撇去心中了的杂念,开始了每日必做的功课——观想。 因为没有照顾孕妇的经验,在最初的几天里,不管是燕支还是纪启顺面对吃啥吐啥的卫贵嫔都很是手忙脚乱。幸而,魏帝在知晓此事后,批准了“纪启顺可以不用每日给皇后请安”,甚至还来披香殿探望过卫贵嫔几次。 虽说名头上说是“探望卫贵嫔”,但是魏帝和卫贵嫔说的话却屈指可数,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和纪启顺商议那个“计划”。可谓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了。 除了魏帝,三公主和七公主也常常来披香殿小坐。 三公主是因为感激之情,七公主却是来听故事的。 时间久了,纪启顺也和这两位熟络了起来,对二人的性子也了解了不少。 三公主刚开始的时候客气得不得了,时间一久,狐狸尾巴就藏不住了,任性、莽撞的急性子毕现无遗。虽然她脾气有些急,却也不算什么坏家伙,只是性子单纯容易被人当枪使罢了。 纪启顺便常常告诫她做事三思而后行,别老是被卖了还替人数钱。对方当然是不服气的撅着嘴,结果往往是没两天就要往披香宫来诉苦。 七公主呢,看着没什么心眼,但说话做事却处处妥帖。比皇后、比二公主都是不差的。虽然有时候一些小心思瞒不过大人的眼,但是大家却越觉她娇憨可爱。 纪启顺看得出来,自己的这位七妹妹是个不折不扣的聪明人。但越是聪明人越容易钻牛角尖、走上歪道,所以每每七公主来寻她听故事。纪启顺在说趣事之余,也会旁敲侧击的说一些做人的道理。 但是看着小姑娘似懂非懂的神态,纪启顺也并不知道她到底明白了几分。 ** 就在这种平淡的基调下。纪启顺看着树叶慢慢枯萎、凋零,看着高远的蓝天日渐阴沉,看着宫人们换上厚实的袄裙,看着卫贵嫔的肚子一日日大起来。不经意间,已经回到宫里三月有余了。 这日,她一如既往的亲手服侍卫贵嫔起身、更衣,燕支则是去了小厨房。 “四娘,我现在是不是又胖又难看?”卫贵嫔笑盈盈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纪启顺用牛角梳轻轻地梳顺母亲的发,笑道:“没有的事,母亲比以前还美。” 卫贵嫔在燕支和纪启顺二人的精心调养下,脸比以前圆了不少,可以称得上是面如银盘了,连气质都柔和不少。但是正如纪启顺所言,不但一点不丑,反而多了一种母亲们特有的美丽。 一边说着,纪启顺一边给卫贵嫔挽了一个最简单不过的圆髻。在这三个月的时间中,她虽没能学会燕支所有的手艺,但这种简单的发髻也是信手拈来了。 卫贵嫔笑意淡了下去,口气中不无自责:“四娘,你本不应该做这些事情的……” 纪启顺知道卫贵嫔又要想些有的没的了,于是赶忙打断她的话头,道:“侍奉父母本就是作为子女的应尽之责,哪里来的不应该呢?如果连这最基本的都做不到,我又哪里有脸自称‘孩儿’呢?” 就在这当口,燕支推门走了进来,喜气洋洋的来对着母女两个福了福身,道:“贵嫔、殿下,外头下雪了呢。” 纪启顺一愣心道不好,下意识侧脸看向卫贵嫔,果然看到对方眼神一亮。卫贵嫔怀孕后就像个孩子似的,有一次因为不愿吃苦哈哈的补药,竟然偷偷把药汤倒了,幸而燕支发现的及时。 这会儿她眨着亮晶晶的眼神,就活像个讨糖果的孩子:“我想出去看雪。” 纪启顺点了点眉心,道:“不行,地上到处都是雪,万一滑到怎么办?” 卫贵嫔也不说话,就那样直愣愣的盯着纪启顺看。见此燕支忍不住开口为自家主子求情:“殿下,之前因为养胎的原因,中秋都没赏月,这次就……” 看着她们主仆两个,纪启顺终于松了口:“好吧,但是只准在殿门口看。多穿些衣服,别着凉了。” 燕支从箱笼里翻出一件长毛的紫貂大氅,严严实实的把卫贵嫔给裹了起来。纪启顺不放心的又给卫贵嫔找了个秋板貂鼠昭君套戴上,直到卫贵嫔抗议“给我裹个被子更好呢”,她这才扶着自家母亲出了寝殿。 卫贵嫔扶着殿门深深地吸了一口冬日特有的凛冽空气、看着满眼的银白,感慨道:“当年怀你的时候,也是这个季节呢,倒是巧。” 纪启顺笑着“嗯”了一声,随即道:“要不要我去拿个手炉?” 卫贵嫔无奈的皱起眉头,燕支则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道:“殿下你还说贵嫔呢,且瞧瞧你自己穿得多单薄吧。” 纪启顺这会儿只是穿了件藏青色的布袍,如果不看外头的银装素裹、只看她,准以为现在才是早冬呢。可实际上,还有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要到年关了。 她自然而然的反驳:“我却与母亲不一样……”话说到一半忽的顿住,她转过头看向宫门,扬声道:“何人?” 话音落下不久便有一道纤浓有度的人影走了出来,纪启顺三人定睛一看,原来此人是皇后身边的宫人薄柿。 纪启顺客气的问道:“薄柿姑姑可有何贵干?” 对方赶忙行礼道:“四殿下客气了,我家娘娘请您去一趟椒房殿。” 纪启顺心中暗道:也是时候了。面上则不咸不淡的笑了:“我知道了,还请姑姑等我片刻。”对方自然不可能不答应,行了一个礼后就退了出去,大约是在外头等她。 相比起纪启顺的了然,卫贵嫔和燕支则有些担心。对此纪启顺只是宽言安慰了几句,并嘱咐她们不必等自己吃饭了。然后匆匆披了件素色斗篷,便随薄柿一路往椒房殿去了。 到达椒房殿的时候,别的公主们都还没来,大概是因为时间尚早。 殿中燃了不少火盆,因此非常暖和。才坐下没多久,纪启顺就感觉到落在她睫毛上的雪化成了水。幸而薄柿贴心的打了一盆热水,供她洗脸。她一边擦净脸上的雪水,一边暗自庆幸自己披了件斗篷出来,不然恐怕这会儿浑身上下衣服都得湿了。 皇后时间一向卡得很准,纪启顺才收拾完自己,她就施施然从后头出来了。薄柿跟在她身后,端了碗热气腾腾的姜汤放在纪启顺的手边。 纪启顺礼数周全的拱手,又向她道谢:“还是娘娘想得细致,倒叫启顺受宠若惊了。” 皇后仪态万方的抿了口茶,丝毫不在意纪启顺喝不喝姜汤,一来就开门见山的道:“四娘,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你就要满十五了吧?” “正如娘娘所说。” 皇后笑得一脸和蔼:“是时候为四娘准备一场盛大的及笄礼了,正日子就定在三月初二罢,是个好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矮油,我发现最近自己越来越勤劳了。这章是昨天七点多的时候码完的哟,而且是5000+的大章哟~快来表扬我 这一周的更新可能就到今天为止了,因为如果在周六前我没有码出两章的话,那就一定不会更新。咳,我果然是个热爱存稿的家伙。说起来,最近我在看陆小凤传奇,总觉得它不像是武侠反而更像悬疑…… 下章预告:及笄礼会发生什么?神秘的计划又到底是什么?下一章,同一个地方,敬请期待—— 舟人讲故事之神秘的小纪【好像哪里不太对呢_(:з」∠)_ 第65章 第三十二章·及笄礼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 自从及笄礼时间定下之后,已经过了三月有余了。 纪启顺端坐在镜台前,看到阳光从身后的窗棂中透进屋内,轻柔的覆在黄铜镀的镜面上,耀得满目光亮。唯有她逆光的身影在镜面中央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看不清眉目。 带有薄茧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镜面,似乎想要藉此触碰到镜中那个眉目模糊的人影。指尖稍顿间,修长的手掌整个都贴上了镜面,金属的冰凉触感便蓦地穿透了血肉骨皮。 她一动不动的保持着这个姿势,就这样静静的过了好一会儿。直到静谧味道几乎将她衬成了一尊栩栩如生的玉像时,她倏然将手收回袖里,不知是在对谁说:“且进来吧。” 却听殿门“嘎吱”一声的被人推开。一只豆绿色的布鞋小心翼翼的踏进来,然后是另一只,正是穿着翠色宫装的绿央。她手上捧着一个木案,其上放着套蜜合色的采衣。 她行至纪启顺身后六尺处停了下来,轻声道:“殿下,这是奉冕局杨姑姑送来的,只是现在时辰尚早,不知殿下您……” 纪启顺笑了笑,道:“先梳头吧。” 绿央低声应是,将木案放到一边的低柜上,然后挽了袖子拿起镜台前的黄杨木梳,轻轻梳过纪启顺的一头黑发。她一边手下不停,一边叙道:“殿下,奴婢方才去准备早膳的时候,看到外头好大的阵仗呢。” 纪启顺漫不经心的听着她的话,时不时“恩”一声就当做回应。眼神却又落在了镜面上。因为绿央站在她身后为她梳头的原因,窗外的阳光俱被她的身影遮去了。镜面中的人影,终于清晰了起来。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镜中的自己,镜中的人自然也面无表情的瞪着她。她看着自己犹带稚气的脸忍不住笑了笑,她摸着自己脸想:到底有多少年没有照过镜子了呢?居然连自己长什么样都有点模糊了。 也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绿央已经利落的给她挽了一个双鬟髻,正开了妆奁挑着里头的首饰。 纪启顺把眼神从镜面上收回,不咸不淡道:“不用首饰了,反正一会儿也要拆掉的,何必费那等心思。” 绿央自然不肯,劝道:“若是旁的人也就罢了,殿下如此身份要是什么都不戴,恐惹人非议。” 纪启顺不着痕迹的勾了勾唇角:“有理,那便依你。” 绿央应了声是,她知道纪启顺不喜欢华丽、繁复之物,便只挑了两支素淡的首饰给纪启顺簪上。这些首饰都是几日前中宫遣薄柿送来的,不然的话纪启顺这种常年道髻木簪的人哪里会有首饰这种东西呢? 纪启顺从镜中打量着绿央的一举一动,在心中满意的点了点头。三个月前中宫将及笄之事和她商量过后,她便从披香殿搬出回到了含章宫。此乃纪氏百年传承下的规矩——纪家的女儿在笄礼前都要在闺房中沐浴焚香、斋戒三月。 因担心卫贵嫔身边无人,所以她只带走了绿央这个小宫人。其实原本她可以谁都不带,毕竟她自己打理自己也没什么问题。但是想到卫贵嫔现在身边只有燕支顶事,所以她特地将绿央带到身边,用这三个月的时间亲自教导她。 一方面是之前就看得出来燕支有意培养这个小丫头,另一方面则是她想试试看绿央:一则试试她背后会不会有别的妃嫔,二则是想看看这个小丫头到底心性如何,要是满心都是荣华富贵之类的,那及笄礼后也不必回披香宫了。 幸而,经过三个月的时间,可以看得出来绿央心性还是不错的。对钱财什么的不能说是不在意,但也没在意到会卖主求荣的程度。而且三个月下来,也没有因为这样乏味的日子而心浮气躁,可以看得出来她到底也是沉稳的。 收回神思,纪启顺站起身、展开双臂示意绿央为自己更衣。对方有些意外的眨了眨眼睛,一边拿起一边的棉质采衣,一边道:“难得殿下要奴婢更衣呢。” 她笑着调侃道:“今天是及笄礼的正日子了,就难得享受一回罢,再不享受恐怕以后都没这样的好机会了。” 绿央笑着为她正了正衣襟,道:“怎么会呢?只要殿下想,奴婢就算是一日伺候殿下更衣十次都是愿意的。” 纪启顺复又跪坐在镜台前,看着镜中穿采衣、双鬟髻的自己,只觉得这身衣服、打扮将她衬得更稚气了些。只是她长得太高了些,反而与脸上的稚气有些违和了。 她叹着气,站了起来问道:“绿央,什么时辰了?” “卯时三刻。”绿央回答了时间,又问道,“方才殿下为什么叹气?” 纪启顺自然不可能老实回答,只是笑着调侃:“一叹,离及笄礼还有好些时光不知该如何打发才好;二叹,等待的时光都白白的浪费了;三叹,我们闲话这些时间早膳还摆上来。” 绿央耳根一红,忙不迭的欠身请罪:“奴婢这就去拿早膳。” 因为及笄礼要到巳时才开始,所以纪启顺这顿朝食吃的是慢之又慢,几乎是在数米粒一样。磨蹭着吃完了早饭,她又令绿央将琴与琴谱拿来。 就这样消磨了许多时光,直到绿央开口提醒:“殿下,还有三刻钟的时间便要巳时了,不如先移步云光殿吧?” 纪启顺这才抚平颤动的琴弦,漫不经心的点头:“去罢。” ** 云光殿是宫中举办筵席时专用的宫殿,主要安排各个朝官的妻女在此摆宴。然而距离云光殿不远的临华殿,便是朝官们摆宴之处了。 此次纪启顺的及笄礼,不光邀请了朝官们的妻女,连大臣们都一一来了。是以云光殿、临华殿两座专门摆宴的宫殿都是坐满了人。以往的公主们哪里有这等待遇?怨不得绿央会说阵仗大。 趁着命妇们还在椒房殿拜见皇后,纪启顺先进了云光殿的侧店等待及笄礼的开始。之后绿央曾偷偷的溜去正殿看了看,又偷偷溜回来,绘声绘色的形容着殿里热闹的样子。 大约是纪启顺没有露出新奇的神色,令绿央觉得有些泄气,所以一贯喜欢说话的绿央也闭起嘴安静了好长的一段时间。过了一刻钟,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殿下。” 纪启顺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道:“怎么?” 绿央扁了扁嘴:“殿下紧张吗?” 纪启顺眨眨眼:“你紧张?” 对方忙摆手,语气急促的像是心虚:“没有没有,就是有点兴奋。” 纪启顺忍不住笑了:“为什呢?” 绿央圆溜溜的眼睛几乎在放光:“刚刚奴婢到正殿里看到那么多的贵人,每个人都穿着华服美裳、发髻上的头面首饰也都是精巧的不得了!可他们都是来贺殿下及笄的啊!这么一想奴婢就忍不住兴奋起来了……” 纪启顺曲起手指,敲了敲她的额角,道:“这有什么,每个公主都有这么一遭的。光这样就兴奋了?真是刚夸你沉稳,你就调皮给我看。” 绿央反驳道:“不是的!刚刚来云光殿的时候殿下坐在厌翟里头没看到,奴婢在外头走着却是看得一清二楚!前头的临华殿里已经有好多大人到了呢!旁的殿下们,可没殿下这么厉害。” 纪启顺刚想说什么,外头就响起了编钟的悠扬乐声。她点了点绿央的小脑瓜,站起身来道:“出去罢。” ** 走进正殿,果然如同绿央说得那般热闹。 她的视线掠过大殿两边的命妇、大家小姐们,最后落在坐在上首的两个女子身上。左边的妇人长相端丽、神态端庄优雅,正是中宫。右边的少妇面若银盘五官秀丽柔美、腹部高高隆起,正是卫贵嫔! 饶是纪启顺都愣了愣,她之前只猜到卫贵嫔定然会来,却没想到卫贵嫔会坐于上首和中宫一起主持及笄礼。虽然担忧卫贵嫔会太过操劳,但也因此松了一口气。中宫是个再谨慎不过的人,在这样的场面上自然不会加害卫贵嫔,不然也太明显了些。不光不会加害卫贵嫔,还会小心的护着她,以免有人栽赃嫁祸。 在旁人看来纪启顺并无异样,只有在她身边的绿央才能感受到那几乎转瞬即逝的一顿。 她踏着悠扬清婉的乐声,慢步至大殿中央的坐席上,向着殿中观礼的命妇们拱手一揖。随即踏上坐席,端坐其上。 这场及笄礼的赞者是三公主纪晗,在纪启顺帮她拒绝了远嫁的婚事后,得到了一门据说很不错的婚事,是以她对纪启顺十分感激。被纪启顺邀请作为这场及笄礼的赞者后,更是一口就应下了。 纪晗穿着一件牙色的袄儿,里头系着弹墨裙,腰上束的是湘妃色的绦带。挽着雅致的百合髻,其上的首饰无一不是顶精巧的物件。她徐徐从西阶下走来,腰间所配的玉质禁步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却丝毫未发出声音。 春慢将她的袖子挽起,然后她走到西阶下的彩釉瓷盆前洗了洗手,这才走到她身边来。她将纪启顺的双鬟髻拆散,用梳子梳顺她的头发后,把梳子放在了坐席的南侧。 然后便见东阶下一位穿水红色八幅湘裙的少妇在盆中稍微洗了洗手,用细软的布巾拭干双手,行至纪启顺面前停下。 她是大公主“纪筠”,早些年纪启顺还没回来的时候,便已经出嫁了,夫家上下都是翰林中的文臣,也算得上是满门清贵了。大约是这些年过得舒心的原因,她看起来比以前丰腴不少,更添了许多以往没有的动人光彩。 她面含笑意的朗声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说罢,她端正的跪坐在纪启顺身后,拾起牛角梳了梳。 担任有司的,是魏帝身边的一位名唤“云亭”的御前女官。长得很是斯文秀气,比之其他宫人更多了些书卷气。她捧着描绘精致的漆案走到纪筠身边,漆案上是一套藕色的襦裙并发笄、罗帕等物。 纪筠利落的给纪启顺挽了一个抛家髻,取过漆案上的发笄绾在髻上。随即起身徐徐离开,循着原路回到东阶下。纪晗走上前,为她正了正笄。 纪启顺这才站起身来,殿内众女宾都欠身作礼。 事罢,她这才带着手捧漆案的纪晗回到偏殿。 才走出众人视线,纪晗就将漆案给了绿央,一边还低声抱怨:“四妹妹,也就是你能让我甘心受这罪了。若是别人,哼、就是跪下来求我我也不干啊,当真无聊!” 纪启顺迅速的换上襦裙,忙中还要抽出空来回答纪昀:“你就别抱怨了,好歹你还能走动几步,我却只能坐着一动不动。”几句话说完,竟然已经换完了衣服,她将罗帕佩于身上,又扶了扶发髻。这才松口气似的,吩咐绿央倒茶来。 纪晗瞪着一双妙目,低低的叫道:“你居然还有空喝茶?” 纪启顺抿了口茶水,道:“怎么没空?我换衣服这么快,剩下的时间还不能允我歇一歇?” 纪晗却看不得她如此悠闲,连声催促她出去。于是纪启顺才沾上座榻没多久,便又匆匆与纪晗一道进了殿内。 她慢步行至殿中央,郑重的对着上首的卫贵嫔以及中宫行礼,以谢养育之恩。然后起身行至坐席前,面东而坐。 纪筠洗过手后,行至纪启顺身前朗声道:“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话毕,纪晗走上前来取下她髻上的发笄。有司走上前手上依旧捧着一个漆案,这次漆案上的是一件胭色的云锦曲裾深衣,以及几只镶珠嵌玉的金簪,俱是华贵大气的样子。 纪筠将金簪绾上她的发髻,纪晗从有司手中接过漆案。纪启顺站起身之时,殿内众宾客再次欠身作礼相送。 在偏殿换上曲裾深衣后,纪启顺又与纪晗一道出来。对着作为正宾的纪筠深深一礼,随后便又端坐席上。 纪筠花瓣似的八幅湘裙再次映入眼帘,纪启顺的眼神落在远处的天际上,耳边回荡的是纪筠的柔和的声音:“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不用看她也知道,有司又捧来了一个漆案,定然是一件极尽繁复华丽的织锦大袖衫,其上更有金丝银线所绣的仙鹤云纹。也定然有一尊白玉的钗冠,上嵌宝石几颗,观之耀目非常。 并不是她能够未卜先知,而是这些衣物早已经试过多遍,是以此刻她并不觉得兴奋,而是觉得无聊得很。待到纪筠为她戴上了玉冠、众宾客行礼之后,她便同拿了大袖衫的纪晗一道回了偏殿。 这次就不是换套衣服那么方便了。 首先光是这件大袖衫就穿起来就有些麻烦,而且还要先待绿央给她迅速的梳妆一番。但见绿央早就将一众瓶瓶罐罐准备好了,旁边还放了好几只金翠花钿,乃是用来衬这大袖衫的。 纪启顺闻到那股脂粉味就忍不住皱了皱眉,张口就想拒绝。 却听纪晗笑道:“妹妹可别和我说用不惯这些脂脂粉粉,这可不是用不用的惯的问题。及笄礼不比平时,若是此时你还不装点一番,只恐多嘴多舌的人到处嚼舌根子呢。” 纪启顺只得无奈的叹息一声,点点头示意绿央尽管来吧。在脸上各处都沾满了脂粉味儿后,绿央终于罢了手。 她有些怔怔的看着镜中的自己,怎么看怎么不自在。并不是不好看,反而是好看得不像她了。她抿了抿唇,镜中那个面似芙蓉的女孩也跟着抿了抿嘴唇。她眨眨眼,镜里的人也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纪启顺鲜明的感受到眼角猛地抽搐了一下,视线在镜上转了一圈后,定格在那对墨般的修眉上。眉梢微微扬起的弧度,满是不羁与英气。虽然在绿央、纪晗等人看来,这对眉毛破坏了“芙蓉如面柳如眉”的美好画卷。 但是纪启顺却对此十分满意,因为现在她的脸上也只有这对眉毛是她自己的了。 而后绿央又在髻上绾上了那几只金翠花钿,纪启顺不太适应脖子上的异常巨大的重量,僵着一张脸道:“能不能取几个下来?” 纪晗又笑话她:“四妹莫要说笑,你这算是少的呢。二姐及笄那会儿头上的首饰足足是你的两倍,人家可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啊。莫说二姐,就是我及笄时头上的首饰也比你多好几样呢。你要是再摘,也太寒碜了。” 纪启顺苦笑一声:“惭愧惭愧,竟不知姐姐们都是巾帼英雄。” 听出她话音中的调侃,纪晗猛地一拍她的后颈道:“快快出去,叫外头的人等急了看母亲怎么罚你!”她口中的母亲自然是中宫。 回到正殿后,她再次深深的向着上首的卫贵嫔行礼。 卫贵嫔与中宫等人都有些诧异的看着她,因为第三拜应当是向天地而拜。 正当卫贵嫔等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那位担任有司云亭便行至纪启顺身前,对她深深一礼后,并未置醴而是转身便往殿外行去。纪启顺轻弹广袖,与云亭一道缓步出了云光殿。 然而席间的几位高官的夫人,却似乎早有预料一般,都无甚反应。 三公主纪晗和大公主纪筠,也都是一副意料之内的表情。 见此,中宫与卫贵嫔虽然俱是奇怪,但也都还是摆出了一副淡然的表情。 ** 云光殿外的玉阶上不知何时已经铺上了一层柔软厚实的地毯,纪启顺请提裙摆拾阶而下。远处的桃花林中忽的掀起一阵春风,带着早春特有的凛冽气味和桃花的清软香气,拂过她的面颊。 她轻轻抚平飘飞的衣袂,扶着云亭的手上了厌翟,不过一会儿的时间厌翟便停下了。她下了地,就看到面前这座巍峨的大殿,上头横着一副牌匾。上书三个工整端肃的大字——临华殿。 云亭温声道:“陛下怕是已经等了许久了,殿下请往这边来。 纪启顺抿着嘴点了点头,淡声道:“有劳姑姑。” 云亭在前头引路,纪启顺一路不紧不慢的跟着。行至殿前,就看到一个眉目清秀的年轻宦官持着拂尘、穿着一身酱色的簇新袍子,笑盈盈的与她们见礼,看着就挺讨喜的。只是眉目间,似乎很有点怵纪启顺。 纪启顺不太习惯面上的胭脂,便半抿着嘴想了想,忽然脑中豁亮:是了!不就是之前闯宫的时候那个报信的小宦官嘛!她刚想起来,又在心里啧了一声:当时就觉得这人眼熟的很,现在倒有点头绪了。 于是便自然而然的开口问道:“这位中贵人有些面善,不知可是曾经见过?” 那小宦官恭敬道:“六年前曾经奉安大人的命,去弘文馆寻过一次殿下。” 纪启顺心道果然如此,口中则客气道:“倒是巧的很,还请中贵人为我通传一声。” 对方恭敬的应了声诺,扬声唱道:“四殿下纪启顺,求见!” 倾俄,里头就有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冗长的划入耳中:“宣,四殿下纪启顺觐见——”自然是安立的声音。 ** 临华殿大殿的两旁与云光殿一般无二的摆满了席案,每个食案后头都有一位官袍的朝臣端坐着,着飞鱼服的商少羽自然也在此列。 就在安立扬声宣纪启顺入内的时候,几乎殿中所有人的都转过目光,想要看看这位修道的四殿下到底长成个什么模样。 先踏进来的是一只五彩云霞履,轻轻带起翻飞的裙角。比起其他闺秀快步走禁步都不会响一下相比,这位四殿下走起路来简直可以用惊涛骇浪来形容了。不少朝官都这么想着。 但是当另一只五彩云霞履也踏进来后,所有人都忘记了之前的想法。她的步子一点都不小,确实是如他们方才所想的那样惊涛骇浪,但却并不会让人觉得她的礼数不对。 因为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的看着纪启顺,看着她从殿门一路往内行去。就连曾经与纪启顺有过两面之缘的商少羽都瞪着眼睛,不错眼珠的盯着她猛瞧。 她身着盛装、面上画着飞霞妆,虽然面容都被脂粉描绘的分外艳丽耀目。但是正如她那对英气的眉毛那样,她洒脱磊落的一身英气到底没有被华服淹没,反被这身打扮衬托得愈发傲然凌人、气势昂然! 商少羽被她这身惊人的气势唬得吸了口凉气,不由得轻声喃喃道:“前朝的那位女帝也不过如此罢?”话出了口,他才猛然回神,小心的看了一圈周边的臣子们,见他们都还沉浸在震惊中,这才小心的抹了抹额上的冷汗。 也并非是席间的朝臣们太过没见识,只不过是他们成日里见到的女子,无一不是柔顺可人的性子。就算再利落的女子,面对丈夫中也有柔情的时候。是以第一次见到纪启顺这般的女子,免不了大吃一惊。 纪启顺傲然立于殿上,将席间众人的神色俱收眼底。虽面上还是端肃凛然的样子,但心中却不由笑叹:幸而他们未曾到过蓬丘,不然岂不是得吓死。 她左掌覆于右掌之上、举手加额,躬身行礼、双手齐眉至身直。 一边郑重行礼,一边朗声道:“儿,纪启顺见过父亲。” 端坐龙椅的魏帝挥袖命她起身,又对着下头点了点头。便见席间走出一位蟒袍的中年男子,眉宇间气质儒雅,竟是翰林学士、当朝大儒林请让!也是大公主的公爹。 他手捧醴酒行至纪启顺面前,朗声祝辞曰:“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竟是在此处又将方才断了的及笄礼继续了下去,只是正宾的身份已经大不一样,甚至可以说是玉石之别。 纪启顺从他手中接过酒盏、深揖一礼,对方则轻轻欠身作为回礼。她将杯中酒往地上撒了些许,做为祭酒,随后酒杯轻触嘴唇全了礼数。 云亭又捧来一个漆案,上有米饭一小碗。纪启顺现将酒杯放在漆案上,又用玉箸夹了一筷子饭吃下。随后便行至西阶下,面朝南立定。 接下来便是及笄礼的最后一礼——取字。 纪启顺的表字柳随波早就取好了的,但是这会儿过场还是要走的。 便听上头的魏帝终于开了金口,声音在大殿中显得愈发宏大郑重:“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子循甫。” 纪启顺肃道:“子循虽不敏,敢不夙夜祗奉。” 魏帝又在上头说了一长串话,大意就是训诫她往后要如何如不能如何如何。纪启顺在下头只管应答:“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而后只听魏帝话音一转,连口气都欣慰不少:“吾儿子循,天资不可多得也。曾在仙山求道,而今学成归来朕心甚慰……”后头一大堆话,都是些皇家用烂了的夸耀之词。一大堆繁丽的辞藻后,终于道出了真意—— “今邻邦蠢蠢欲动,乃至危及吾国。现授尔国师之职,不日领兵出征,望尔不负朕意!” 纪启顺肃容稽首:“臣,遵禀。” 魏帝抚掌赞道:“好!不愧是天家儿女!”说着亲自提了一柄古朴的宝剑下了龙椅,将剑交给她道:“此乃朕少时征战常用之剑,现在赠与子循!若有人敢违反子循之令,你便用此剑将他就地正法!” 纪启顺双手接过剑,又是深深一礼,道:“是。” 魏帝一挥袖,安立便捧了一个漆案行至他二人身边,上头赫然是一件绛色的战袍以及一套银亮的胄甲。 作者有话要说:  这可是7000+的大章哦!怎么样!是不是很爽!爽的话就用评论来告诉我啊!大声一点! 哈哈哈哈,下一章咱们小纪就要上战场了哟!咳,其实我还挺喜欢女将军这种桥段的233 咳咳那什么、妹子们啊,咱们打个商量好不好啊?看在我这一章这么给力的份上,就当做我已经更新两次了肿么样QAQ 第66章 第三十三章·出征 柔嫩的手姿态优美的托着上好的白瓷茶盏。手指是纤柔秀气的,连指甲的形状和色泽,都美丽到无可挑剔。茶盏是光华明润的,不管是釉色还是形状,都透着淡淡的光晕。 此两者轻轻的搭在一起之时,让人不由想到凝脂般的羊脂白玉。前者细腻、后者温润,不知是谁衬托了谁,又是谁成就了谁。 忽有清脆的声音匆匆而至:“三殿下万福金安。燕支姑姑已经在为贵嫔更衣了,奴婢再为殿下添些茶水吧?” 茶盏被轻轻地搁在桌上,露出勉强覆盖住底部的茶水,那只美丽的手轻轻掩住杯口。手的主人脸上是周到的笑意,连声音里的调侃都十分恰到好处:“绿央的心意我受用了,只是茶可是再也喝不下了。” 绿央的耳根悄悄的红了,有些腼腆的抿着唇角道:“是奴婢的不是。” 女子的态度虽客气又周到,但是眼中的娇蛮之色却与她端庄的气质全然不同。也幸而有这么股子娇蛮味儿,不然美则美矣、却太平板了些。现下这些娇蛮很有点画龙点睛的意味,只一笔便是活色生香。 她正是魏国三公主,纪晗。 纪晗不着痕迹的打量绿央,心中暗暗点头。心中暗道:四妹妹虽然看起来不太细腻,但到底见多识广、手段亦是不俗。只是短短三个月,便给卫贵嫔调|教出了个贴心又伶俐的身边人。 不一会儿,卫贵嫔便扶着腰出来了。她已经怀胎五月有余了,身子愈加沉重起来,晚上睡觉都睡不好,是以每天都要歇午觉。 这会儿她正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容,语气温柔的道:“每日麻烦三殿下过来探望,真是不好意思。” 纪晗敛起笑容郑重道:“四妹妹于我有恩,莫说是每日来看贵嫔,就是日日侍奉贵嫔左右我也是愿意的。” “三殿下同四娘是嫡亲的姊妹,哪里有恩不恩的说法呢?” 纪晗叹了口气,道:“我没当贵嫔是外人,便直说肚子里的话了。幼时我与四妹妹关系并不好,这是众所周知的了。所以我也知道的,四妹妹没有帮我的义务。纪晗不会说什么漂亮话,但是却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四妹妹大能,纪晗是拍马不及的。但是现下四妹妹既然将贵嫔托付于我,那我必不会负妹妹所托。”纪晗看着卫贵嫔的脸,恍惚间又回想起了纪启顺出征前的夜晚—— 那夜的月亮似乎格外的亮,她伏在桌上剪下一朵烛花。烛火随着她的动作猛然的摇曳一下,像是被什么不知名的力量所扯动一般。 纪晗捏着烛剪怔怔的对着雕琢精致的蜡烛发呆,直到这会儿她都还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她的妹妹、纪启顺,居然要出征了。及笄礼前,当魏帝的御前女官云亭告知她“纪启顺及笄礼的最后一环节将由魏帝亲自主持完成”的时候,她就已经很吃惊了。 毕竟这是以往所有的皇室女子都未曾有过的尊荣啊!但是一想到自家的这位四妹修仙有成,又觉得理所应当了。但是她万万没想到,魏帝居然会在及笄礼上将国师之职授予纪启顺。更是没想到,魏帝竟然令纪启顺挂帅出征! 她只顾着想心事,却没注意到一滴烛泪慢吞吞的滑了下来。待到滚烫的烛泪打到了手背上,她乍觉手上惊痛便下意识猛退几步,不想身后就是绣墩。她这么突然一退,便将绣墩踢倒了。 然后又是慌乱中踩到绣墩上,于是整个人都“咚”的一声摔在了地上,发出好大一声闷响。 正当她愣愣的趴在地上时,寝殿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来人的语调中有着调侃的意味:“三姐在这儿捉蚂蚁吗?” 和声音一起到来的,是月白色的袍脚和青灰的靴子。 纪晗撑着身子坐起来,叹着口气似真似假的嗔怪道:“怎么每回遇着你的时候,我都得干点丢脸事儿呢?”对方则哈哈一笑,对她伸出了一只手。 纪晗握住她的手,借力站了起来。她拍了拍裙子,又将绣墩扶起来好生坐下。这才指了指对面的绣墩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四妹妹这是有何贵干啊?” 能被纪晗成为四妹妹的,自然唯有纪启顺一人了。她大喇喇的一屁股坐下去,脸上的笑容里似乎多了一点什么东西,但是这晃动的烛火却不足以将之照亮。只听她不咸不淡道:“我来找三姐叙叙旧。” 纪晗眼角一跳刚要发火,就听到对面的人笑眯眯的说了句:“如果我这么说,姐姐会相信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可以回去睡觉了。”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 纪启顺又哈哈的笑了两声,可能是笑声停下得太突兀,导致笑声有些假。她稍微静默了一下,然后才徐徐开口:“我明日就要出征了。” 纪晗也干巴巴的笑了笑:“恩,我知道的。” 纪启顺的声音不似以往的从容,慢得有些过了:“我没什么别的担忧,就是贵嫔实在叫我放不下心。中宫心里通透,不会对贵嫔怎样。但是正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搪,就怕万一那些……” 话至此处,烛火猛地跳了一下,照亮了纪启顺眉宇间的郁色。 她拾起桌上的烛剪,拨弄着烛芯继续道:“而且贵嫔现下有孕在身,我也没将要出征的事情告诉她,唯恐惊了胎,只说是奉父亲之命去外头调查一些事情罢了。但是我思来想去到底还是觉得不保险,所以有个不情之请。” 纪晗看着她的表情心里了然,便笑道:“我明了你的意思,无外乎是多多照看贵嫔罢了。这等小事我又怎会不同意呢?” 纪启顺深深稽首下去,道:“麻烦了。” 纪晗忙侧过身却是不敢受礼,只是道:“四妹妹快别这样,比起你之于我的大恩,这点小忙简直不值一提啊。” 姐妹两个又闲话几句,纪启顺见天色不早便告辞了。 次日纪晗起了个大早,带着春慢、随中宫等人一道去了外廷送纪启顺。 纪晗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俯视着城下的众人—— 众人都穿着制式的藏青色战袍,战袍是胡服的式样——窄袖、对襟、翻领。腰上束的是郭洛带,脚上踏的是皮靴,裤脚都塞在皮靴里,显得是又利落又英武。即便是在这样一群精神的年轻军人中,纪启顺还是那样的惹人瞩目。 不仅仅是因为她身上的绛色战袍,也不是因为她那不输旁人的英挺轩昂,而是她那不同于所有将士的神色与气势。没有兴奋、没有激动、没有恐惧、没有担忧,她就那样平平淡淡的跨坐在马上,好像即将出征的人并不是她。她甚至还气定神闲的抬起头,对着纪晗挥了挥手。 纪晗怔怔的看着她,心中那些隐隐的不看好全都消散了。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觉得如果是纪启顺的话,那么不管是多难的事情也一定不会失败的…… “三殿下?” “三殿下?” 纪晗从回忆中猛然惊醒,看到的是卫贵嫔有些担忧的面孔。她有些尴尬的掩着嘴咳嗽一声,道:“抱歉,忽然出神了。” 卫贵嫔端起三才杯,掀起盖子拨开茶末。开口欲饮,却又将其放下,浅浅的叹息道:“不知四娘是去哪里了,只说是为陛下办事,却不愿告诉我是什么事……” 纪晗看向窗外烂漫的春光,露出一个肯定的微笑:“如果是四妹妹的话,不管是什么事都不会有问题的。” ** 那厢纪晗和卫贵嫔喝着茶、侃着大山,这厢纪启顺带着年轻的军人们策马狂奔、扬起一片黄沙。后头的年轻人们都已经满脸的疲惫了,纪启顺却依旧精神抖擞。 她用余光向后一扫,发现好几个人都拉在了后头,便一勒缰绳停了下来。后头跟着的人见领头的停下了,自然也都一一勒马停下。后头的几个人似乎毫无所觉一般,依旧那样嘻嘻哈哈、慢吞吞的走着。 纪启顺也不说话,就耐着性子等他们走上前,足等了十几息他们才走近。纪启顺一夹马肚,拦在他们前头。 几个人见此倒也不慌,其中一个为首的人扫了一眼纪启顺,笑嘻嘻的道:“哟,这不是四公主殿下吗?小生这厢有礼了,哈哈哈哈哈。”一边笑着、一边轻佻的在马上做了个稽首,后头的几个人也都跟着他笑作一堆。 纪启顺也不生气,扬起手中的鞭子便是一甩。鞭身擦过他的面颊抽在地上,直将地上的黄沙都打得飞溅而起。她看着面色惊愕的男人,不咸不淡的开口陈述:“再有下次,便不会像现在这样轻饶了。” 男人摸了摸脸上的伤痕,怒喝道:“我是温玉珂!我爹可是大理寺卿温志阑!你不过一个挂名将军罢了,竟敢伤我!” 纪启顺咧开嘴露出闪亮亮的牙齿,笑道:“你不必告诉我你爹是谁,就算你是我父亲失散多年的儿子,也完全不必告诉我。你只需要清楚的明白:现在我手上握着你们所有人的生杀大权,并且随时可以处置你们。” 温玉珂狠狠地咬着牙,眼中是即将喷发的怒火,张开嘴似乎要说什么。 “我刚刚便警告过你了,再有下次不会轻饶。”还未等他回答,纪启顺就倏然扬声道,“你这般明知故犯,大约是不相信我敢罚你,所以才敢如此挑衅于我。既然如此,更是不得不罚,望你往后好自为之。” 说罢就见她扬鞭一甩,“啪”的一声重重抽打在温玉珂的脊背上。他猛然大叫一声,随即身子一晃便从马背上滚落在地。 纪启顺皱起眉头,一鞭子甩在温玉珂身前的地面上,稍稍提高了喉咙道:“你就这点能耐吗!给我站起来,如果你还有点骨气的话。” 温玉珂用手撑着地艰难的站起身,垂着头慢吞吞的爬上马,散乱的发丝掩盖了他的表情。众人看到他背上那道不断冒着血的伤痕,都忍不住抽了口冷气,商少羽更是一脸的寒霜。 纪启顺却看也不看他,一边调转马头往前走,一边扬声训道:“我知道诸位以往都是金尊玉贵的人,但是既然现在到了我这里,就该明白再没有以往的舒服日子可过了,更应该好好记桩军令如山不可违’的道理了。” 她策马走到队伍最前头,勒马一笑。 其中尽是浑然天成的居高临下:“而我,便是军令。”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动漫在追魔笛magi和野良神,╮( ̄▽ ̄")╭ 觉得这俩的题材都好好啊,所以我的小心脏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最近对战斗之类的特别感兴趣是肿么回事_(┐「ε:)_【 说起来小纪也在战斗啊23333 不得不说我一直很喜欢虐纨绔什么的,看到他们凄凉的躺在地上就莫名的特别爽啊哈哈o(*≧▽≦)ツ┏━┓[拍桌狂笑!] PS:之前经过苏拉妹子提醒发现三殿的名字吐槽点太多,于是我把三殿的名字改成【纪晗】了么么哒 第67章 第三十四章·征途(一) 训罢众纨绔,纪启顺扬扬手中皮鞭,发出了号令:“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谁再拖拖拉拉的休怪我手下无情。”话音才落,便一鞭子抽在了马身上,马匹吃痛一下子就窜出去老远,连带着扬起一篷黄沙,糊了商少羽一嘴。 商少羽“呸呸”的往地上吐了几口沙子,心头不由火起,却奈何纪启顺单骑跑出了老远。只得恼怒的对着身后那群一脸茫然的新兵喝道:“没听到殿下的话吗?都给我跟上!谁敢落下,有你们好瞧的!” 在纪启顺的有意无意的施压中、商少羽的无名火中,诸位新兵带着满身的尘土迎接到了漫天的红霞。 虽然晚霞渲染的天空分外美丽,但是此刻没有任何人有心情关注与它了。整整一天的急行军令这些贵公子们疲惫不堪,正如纪启顺所言他们大多是家里人惯着长大的。虽然他们都是武官,不至于多娇贵;但是从小在东都那样的花柳繁华之地,自然也不会遭受过多少磨砺艰辛。 正因为如此,纪启顺才这样逼迫他们一路快马加鞭,一方面是希望他们快些习惯急行军的节奏,另一方面也是存心要磨磨他们的性子。 她素来是独来独往惯了的,但也好歹知道要把下属收拾得妥帖些,至少别给自己帮倒忙。再者,大家若能团结起来、有力一处使,也比她一个人累死累活来得强多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不自觉放慢了速度。 商少羽驱马从后头赶上来,语含讥讽道:“将军这是终于累了啊?” 纪启顺听出他口气不善,也不和他一般计较,只是手握皮鞭向前遥遥一点点,道:“今日大家骑马许久定然是累了,一会儿进了城找家客栈且好好歇歇,该养伤养伤该休息休息。” 商少羽顺着她鞭子看去,便看到前头有一座城池似乎近在眼前,正是他们今天行程的目的地——天水城。或许是天已经有些暗了的原因,此刻的天水城看起来像是一座黑黝黝的小山丘。 后头的新兵们也看到了这座小城,竟然欢呼了起来,可见这一天对于他们而言实在是有够折腾的。商少羽也想像他们那样可劲的欢呼,但是见到身旁的纪启顺腰背笔挺、面色红润的样子,就不由的按捺住了心中的激动,强装出一脸的淡定。 又见纪启顺清咳一声,不咸不淡的说了句:“诸位倒还这么有精神呢?”一听这话,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侍卫老爷们,顿时都成了霜打的茄子。唯恐纪启顺一时兴起,叫他们再赶一晚上的路。 商少羽看着他们一个个垂着脑门不敢吱声的样子,心里满满的都是憋屈啊。心说:一群不争气的东西,平常倒是傲得很,怎么这会儿连句话都不会说了? 纪启顺倒是挺满意,但也不说多余的话,只是嘱咐道:“这城门看着近,实则远得很。诸位且再忍耐一会儿罢,左右一刻钟的功夫。”说罢便一夹马肚,驱使马儿向前跑去。 待纪启顺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到了城楼前时,恰赶上落锁的时候,斑驳的黑漆大门已经关了一半。过了城门,跑过好几条街。又跟着纪启顺下了马,在小巷子中七拐八绕走了好一会儿。 正当商少羽等人忍不住想问“殿下您是不是迷路”了的时候,他们终于见到了梦寐以求的客栈。然而此刻没有人表现出欣喜地情绪,所有人都一脸嫌弃的看着面前的客栈,显然他们都对这间客栈比较失望。 夕阳的余晖照在曾经辉煌的金字招牌上,其上的金箔贴片已经在时光流逝中脱落了大半。斑驳的金色点在黑沉沉积满了灰的牌匾上,越发显得破败不堪,只隐隐约约能看清客栈的名字——平安客栈。 然而,不论是破败的牌匾,还是积了一层厚灰的台阶。其表现出的气氛,都与客栈的名字大相径庭。 商少羽揉了揉泛酸的后槽牙,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殿下,难道我们今天是要歇在这里吗?” 纪启顺正要去推门,听见他的话便将手收了回来,回过头笑眯眯的回答:“当然不是啊。” 众人才松了口气,又听纪启顺若无其事的继续道:“我住这里,你们睡大街。” “为什么啊!” 纪启顺笑眯眯的解释:“既然诸位对此处并不满意,那便不强留你们在这里歇息了。” 众人连连摇手:“没有的事,殿下想多了。” 纪启顺收了笑,道:“我今天上午就说过了,到了我手下就再没有以往的舒服日子过了,看来你们还未听进去。”她的声音并不响,却足以让所有人听见。 说罢,她也不去看众人的表情。兀自推开了客栈满是灰尘的木门,对着空无一人的大堂朗声道:“店家,可还有酒?” 话音未落,便有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男人从里间转出来,问道:“敢问这位客官要罗浮春、秋露白还是竹叶青?” 纪启顺随手一扔缰绳,施施然迈入客栈,走路间带起尘埃无数。她却也不在意,只是笑道:“独爱桂花酿。” 商少羽下意识接住缰绳,茫然的看着纪启顺和那掌柜的一问一答。正准备插嘴,就见掌柜疾步上前一揖道:“见过诸位大人。” 纪启顺一把将他扶起,道:“先生莫要多礼,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候,且待大家伙收拾完了再谈不迟。”说罢,复又转过身向身后众人吩咐道:“都先去把马拴起来、喂点粮草,动作快点。胡萝卜就交给你了。”后一句话却是对商少羽说的。 商少羽叹着气摸了摸胡萝卜的鬃毛,暗暗嘀咕:“你家主子可真是不负责。” ** 待众人收拾完了手头的事情,回到客栈中来时。便见堂上有道颀长的身影背对大门而立——此人身条修长却不显得单薄,身上穿的是牙色锦袍,头上戴的是鎏金嵌玉的发冠,连脚上踏着的鞋都是价值不菲的云锦所制的。 约莫是听到了他们的进来的动静,他将身子转过来看向他们。金红色的夕阳划过面颊,勾勒出他的面部轮廓。最后点在他的双眸中,映得瞳仁一片金黄,像是西沉的金乌坠落其中。 商少羽愣一会儿,终于认出面前的这位“翩翩公子”正是纪启顺。他长叹一口气,十分无力道:“殿下你这是怎么了?” 纪启顺将一直笼在袖中的手抽了出来,众人这才发现她的手上竟还握着一柄骨扇。她用扇子点了点大堂中的桌椅,道:“都坐,我有些事情要告知你们。” 她这一身行头虽然并不多繁复,但细看却也是精致的太过了。且不说她头上的鎏金玉冠,也不说那双云锦的绸靴。光说她这身牙色锦袍的滚边,所用丝线的颜色虽然都是茶色,但却深深浅浅用了不下十种茶色丝线。 莫说寻常人家了,就是稍微弱一点的世家,恐怕也经不起这样耗啊。退一步来说,就算有穿这个衣服的银子,也不见得能将这衣服撑起来。稍微气质软些的,恐怕就不是人穿衣服而是衣服穿人了。 然而纪启顺穿了这件衣裳,到似乎正合适。不光是将衣服好好地撑起来了,更是自成一段风流意态。 看着这样的纪启顺,商少羽却觉得有些奇怪了。他一直觉得这位殿下不像是在意穿着打扮的人,也不像是喜欢张扬的人,以往见到纪启顺的时候她也都是穿得十分朴素的。怎么今天就这样了呢?商少羽越想越奇怪。 就在商少羽和众人摸不着头脑之时,掌柜小心翼翼的将客栈的大门锁了起来。纪启顺则在最上首的位置坐了下来,道:“想必大家今日积下不少疑惑,且待我一样一样解释清楚。首先,商副将!” 蓦然被点名的商少羽有些疑惑的站起身来:“殿下。” 纪启顺将骨扇敲在掌心,笑道:“我瞧你一早便满面疑惑,可是有什么发现?” “是的。”商少羽非常爽快的承认了,“属下觉得人数太少了些,即便殿下手段不凡,也不至于只派这么百来号人。而且,在这里的诸位都是有品阶的武官,还不至于被当做兵卒使吧?” 纪启顺笑了笑,答道:“你说的自然是对的,若是连这些都猜不出来,也不够格当副将了。不瞒诸位所说,其实这次为了掩人耳目,所有的人马都是分头而行的。普通的兵卒以及粮草早就出发了,就等我们了。” “掩人耳目?”商少羽皱起眉头问道。 “不错。”纪启顺又笑了,“你们是不是都认为我们要去北方的边境攻打申国?” “正相反,我们要去的是南方蜀地攻打燕国。”见到众人点头,她将骨扇扔在桌上露出一个闪亮亮的笑容,“今天凌晨会有一只队伍打着我们的招牌,赴北方边境抗敌。” “为了确保他们不会被揭穿,从现在开始我就是去蜀地探亲的卫姓商贾,而你们是我从威远镖局雇来的镖师,主要任务就是保护我的安全,以及我那些金银财宝的安全。懂了吗?” “殿下,”商少羽才开口便见纪启顺的眼神不善,忙不迭改口,“卫大爷?” 纪启顺满意的点了点头,问道:“商先生有什么问题?” 商少羽眉心猛跳,深觉她入戏太快了,但面上还是一本正经的拱手道:“卫大爷,万一穿帮了怎么办?据在下所知,威远镖局也不是什么没名气的镖局,所有的镖师应该都是登记在册的。” 话还没说完,就见纪启顺扔了快牌子过来。商少羽接住,定睛一瞧竟是威远镖局的镖师铜牌!他有些无语的道:“卫大爷,有心人一眼就能看出似真似假吧?” 纪启顺“啧”了一声:“真是没眼力见儿,谁告诉你这是假的了?若是弄不着真的,我哪来的底气叫你们扮作威远镖局的镖师?” “这是真的?” “哪还有假。”纪启顺懒得看他们目瞪口呆的蠢样,指了指她身边的掌柜道,“这位是张明远先生,威远镖局赫赫有名的镖师。你们都是头一回走镖,有什么不懂的都去问张先生,这一路上他会好好教你们的。” 张明远忙称不敢,他虽然在江湖中有一定的威望,但是遇着这么多的官老爷一时间也是怵得很。 然后纪启顺又令张明远将早准备好了的饭食拿上来,众人看着这些粗糙的事物都觉得分外的没胃口。但见到纪启顺几乎是几口就干脆利落的吃完了,便也都硬逼着自己吃了下去。一则不想被她轻视,二则都觉得罚酒还是不吃的好。 吃完晚饭后,她给众人一人发了两身镖师的行头,然后众人便各自挑了房间睡下了。幸而平安客栈外头看着破败,房间却都是干净又宽敞。不然,这么多人住不住得下都是问题呢。 次日,纪启顺坐上了张明远准备好的、大过了头的马车,带着浩浩荡荡的“镖师”、“趟子手”们,作为一位富甲一方的商人踏上了探亲之路。 他们专挑人烟稀少的小道走,也不畏惧山贼匪类,毕竟这里可是有百多个武艺精湛的高高手啊。若他们真的是一群只懂吃喝玩乐的纨绔,魏帝也不会允许他们拥有现在的职务。 所以纪启顺要做的就是,在这一路上好好地磨磨他们的傲气,不指望他们能明白什么大道理,至少要会学会撘灶台、生火做饭。 所谓万事开头难,最开始的日子总是最艰辛的—— 开始学做饭的那几天,贵公子们做出来的饭菜简直不忍直视,做成夹生饭倒还算是好的。且不说有人连菜都不会切、连米都不会淘,更有人生火的时候吹了自己一脸的黑炭。 但是不管他们做出什么恶心的玩意,纪启顺都会面不改色的吃下满满的一碗,然后罚他们每个人吃两大碗,敢吐就再吃两大碗。 时光就在众人的苦练厨艺中,一天天慢慢过去了两个月半。待到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伙儿们终于能像模像样的做一顿饭时,蜀地也终于到了—— 纪启顺靠在马车的窗边,原本遮住窗口的湘妃竹帘被她卷了起来。她面前的红木小几上放着一个象牙雕琢而成的棋盘,上头满满当当的放着黑白两色棋子。白子由上品羊脂玉制成,将黑玛瑙所制成的黑子为了个水泄不通。 骑着高头骏马的商少羽透过窗户看到了纪启顺的棋局,忍不住道:“卫大爷,黑子恐怕没救了,我觉得还是别浪费时间去想了。” 纪启顺斜睨他一眼道:“还有心情和我在这闲话,前头怎么回事?都停下半天了。” 商少羽口气中七分鄙夷三分不爽:“那些官吏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说什么通过齐云镇就能到燕国,不能随便让我们过去。” 纪启顺捻着一只黑子,浑不在意的笑了笑:“不就是要钱吗,你给他就是了。” 商少羽深觉自家殿下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反正老子有的是钱”的土豪光芒,不由在心里撇撇嘴,暗道:都是陛下赐给你的钱你当然不在乎了。但也只是暗暗想而已,到底还是拿了一袋金锞子,往镇口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入V公告:本文将于4月11日(周五)开v,入v当天三更。下章开始就是倒v章节了,看过的妹子看别买重了。 第三十五章 ·征途(二) 在看到绸布小袋中饱满可爱的金锞子后,几个士兵的眼睛里都猛地发出了闪亮的光辉。其中一个为首的一把抓过绸布小袋,脸上露出了相比之前温和许多的表情。装模作样的呼喝了一声:“我看你们也不像是什么可疑之人,所以才大发慈悲放你们进去,明白吗?” 这些士兵据说是里正叫来守镇子的。不过,与其说他们是受过正统训练的军人,还不如称他们为“民兵”更加贴切些。从军营里出来的正规军从来不会有那样歪歪扭扭的站姿,也从来不会有那样贪婪不知节制的眼神。 这种人要是在东都,就该拖下去狠狠地一人罚二十鞭。然后比着墙角站他个一天,要是敢歪一点就再赏他几鞭子。这样几次下来,也就能站出个模样了。商少羽皱着眉如是想。 不管是身份贵重如他商少羽者,又或者性格跋扈如温玉珂者,才入营的时候都有过这么一遭。所以他们这些世家公子哥儿们,虽平日里看不出什么,但若真要论起规矩来,那可都是一点错处都挑不出的。 正因为如此,商少羽此刻看着这几个凑作一团分金锞子的士兵,心中那是分外不舒服。就在这当口,忽有一道声音从耳边响起: “这些人恐怕都是里正从田埂上随手捉的壮丁,以往恐怕连整块的银锭子都未曾见着过。这会儿骤然见了这么多金锞子,把持不住也是有的。” 他循声向着说话的人看了过去,甫一转头就看到了明晃晃的一团光。揉揉眼睛再看,这才看清楚光团下纪启顺带笑的脸。 要说这东珠紫金冠漂亮是极漂亮的,华贵也是顶华贵的。平日里戴在头上玩玩也就罢了,这会儿在太阳下一照可不是晃得人眼花么? 商少羽虽然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快被这顶发冠闪瞎了,但是到底敢怒不敢言。只是略略垂下脑袋,拱了个手道:“卫大爷怎么下来了?” 纪启顺不常戴这种华贵的玩意,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发冠都快闪成小太阳了。只见她轻轻一摇手中的骨扇,笑道:“我自然要下来,难道由着他们将我和马车一道拆了吗?” 商少羽愣了愣,又问道:“拆马车?为什么拆马车?” 纪启顺扶了扶头上的发冠,她到底还是不习惯这种死沉死沉的玩意。她抬起手用骨扇点了点地上,反问:“你可知道这里是何处?” “齐云镇?” 纪启顺摆了摆扇子,提醒了句:“往大了说。” 商少羽眼神一亮,颇有些热血的道:“是我大魏疆土。” “这回又太大了,”纪启顺又扶了扶发冠,也懒得在叫他猜了,直接解释道:“这里是蜀地,蜀地地势多陡峭。然而我们又在齐云山脚下,这入镇的小路难道还会宽敞平整不成?叫他们拆了马车,便是为了运货方便。大家一块儿将东西一点点的搬进去,好过一会儿不上不下的卡在中间。” 商少羽只当纪启顺是趁着刚才的功夫走了一遍进镇子的路,才会知道里头的情势。是以也没多做他想,只是点着头“哦”了一声表示他知道了。 纪启顺望着他叹了口气,心中暗暗思量:商少羽虽然吃了一路的苦,随她来到了蜀地,但到底意识还没跟上,打心眼里还以为自己在风平浪静的东都呢。 没做好心理准备的,恐怕不止是商少羽一个人。跟着她一路来的百多人里头,估计有大半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呢!这样下去可不成,到时候动起真章来可有得苦头吃了。 她的目光在众朝气勃勃的小伙儿们身上转了一圈,然后无声的叹了口气——烦啊,真是特别烦。想她纪启顺活了这么多年,从来都是只顾自己死活的。没想到回了次魏国,就给自己找了个这么大的麻烦。这么多条人命扛在自个儿肩膀上,能不麻烦么? 最麻烦的是她还不能不管他们,毕竟战争可不是一个人就能搞定的。 她用扇柄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暗暗警告自己:抱怨可不是什么好行为,再者这麻烦也是她自找的,谁都能抱怨就她不行。 这么多念头从她脑海中一一划过,不过只用去了一个半呼吸的时间罢了。平复了心头的杂乱情绪,她的视线往齐云山顶悠悠一绕,心情便又忽的轻快起来了。一边一摆扇子吟起古调,一边转身往镇里走去。 商少羽看到纪启顺悠闲地背影,忙出声道:“卫大爷!您这是去哪儿啊?” 纪启顺背对着他步伐丝毫不停,洒然的挥了挥扇子,扬声道:“去找个茶馆歇一会儿,顺便吃点午饭。” 商少羽接着喊:“那我们呢?” 纪启顺回眸一笑,雪白的牙齿白森森的:“干不完活不准吃饭。” 商少羽:“……” 大约是纪启顺给他们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凶残了,一听到“不干完活不准吃饭”这句话,所有人顿时都显得卖力不少。以至于在没吃午饭的情况下,他们依旧劲头足足的一直干到了傍晚时分。 也亏得他们手脚这样快,不然恐怕连晚饭都吃不上了。 小伙们擦着满脸的汗,看着纪启顺披着一身赤红的晚霞,慢悠悠的走到他们跟前,又慢悠悠的发问:“都搬完了?” 这会儿小伙们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连声音都蔫不拉几的:“完了。” 纪启顺眸光一凝,扬起声音:“都没吃饭吗?” 小伙儿们理直气壮的吼了声:“没吃!” 觉得他们的声音还算像样的纪启顺笑了笑,声音温和了些:“都想吃饭吗?” 声音更加响亮了:“想!”小伙们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好!”纪启顺弯起眼睛又笑了,“想吃饭的,都跟我来吧。” 齐云镇小,纪启顺领着众人七拐八绕走了半盏茶都没有,民居就渐渐少了,天色也渐渐暗下来了。 中间有个破锣似的嗓门压着音量问了句:“这是要去哪儿啊,眼瞅着越走越偏僻了,别是要把我们给卖了。”他大概还觉得自己声音挺小的,却没想到越是这样越是叫纪启顺听了个一清二楚。 “放心吧,就算卖也不能卖你这样的,一出口就能把人吓个半死。”纪启顺的声音从黑夜里幽幽传来,显得凉凉的。几个小伙却也不怕,仍旧笑嘻嘻的。 和纪启顺相处了两个月,他们也把纪启顺的性子摸明白了四五分。她虽看起来冷淡傲然,实际上却是个最好相处不过的人。只要不去触她的逆鳞、乖乖的执行命令,平日里就算下属对她开几个玩笑,只要无伤大雅也不会说什么的。 玩笑话还没说几句,走在最前头的纪启顺便忽的停下了脚步,轻声开口:“到了。” 众人都抬头望去——嚯!好破的一个宅子! 连匾上都结满了蜘蛛网,可不是个破宅子吗? 然而纪启顺却似乎没看到匾上的蜘蛛网似得,抬手捻起兽头铁门环轻轻扣门。众人都有些惊讶,这么个破宅子里还有人? 过了两息左右,黑漆斑驳的大门被人从内拉开,隐约能瞧出是个少年的模样。这人愣了半晌,似乎是抽了口冷气,声音都不太稳:“你你你……” 纪启顺微笑着道:“我怎么了。” 对方咳嗽几声稳住声音,语气中十成十的诧异:“怎么是你啊!” 纪启顺的声音似乎还是带着笑:“可不就是我。” 商少羽等人在一旁听着,心里都在犯嘀咕:怎么听这少年的口气,倒好像认识殿下似的? 正奇怪呢,就看到里头有个人提着盏纸灯笼急匆匆走过来了。离门口还差几步呢,就猛地深深一揖下去,道:“在下代这不长眼的小子给道长赔罪了!” 商少羽等人都是一窘,毕竟他们的殿下有时候实在是霸气太过了。以至于当“道长”这个稳重宽和的称呼与纪启顺的脸一道出现的时候,他们就觉得万分违和。 纪启顺倒没觉得哪里不妥,急忙上前几步将张平扶了起来,笑道:“这次张掌柜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本该我多谢你才是,怎么你倒先给我作起揖来了。以后万不可这样客气,倒叫我觉得不自在了。” 张平连连摆手说是不敢当,纪启顺知道他是敬畏自己手中那块“几乎成为精英弟子标志”的红尘令,但也不好解释便只能随他去了。 和张平、郑五寒暄几句后,她便引着众人去了饭堂。 吃过饭后,大家伙随意分了屋子后便都歇下了。 梦境黑甜,一夜无事。 ** 翌日,寅时三刻。 所有人都被一阵恬噪无比的锣声吵醒了,大家伙昨天都累得够呛,原以为好歹能够睡个好觉休养生息了。结果一大早的就被这么不美妙的声音吵醒了,多闹心啊! 连沉稳的副将商少羽都觉得闹心,更遑论那些性子毛躁的小伙们了。好几个人当即就一撩被子,连衣服都没披趿着鞋就往外冲,心里恶狠狠地想着要把那个扰人清梦的家伙掐死。 结果那个可恶的家伙只说了一句话,就让这群气血旺盛的小伙儿们泄了气:“纪道长要我来叫各位起床,一刻钟内去昨晚的饭厅里集合。谁若是敢晚到,今天都不用吃饭了。” 这下可好,谁都没揍他功夫了。全都“唰”的回了屋开始穿衣洗漱,半刻钟内所有的人都离开了屋。郑五愣愣的看着空空的一圈屋子,心里暗暗“啧”了声:这些人都什么来头啊,做事竟然这样利落。 众人进了饭厅后,发现纪启顺已经坐在最上首的座位上了,于是都暗暗地打了个哆嗦。却不想纪启顺倒是温和的很,令他们不用拘束直接开饭。 下头的小伙儿们吃饭速度那是不一般的快啊,几乎是两三下就将桌上的东西吃了个精光。 纪启顺今天穿了身鸦青色的锦袍,上头是绣金的团花纹样;头上没戴冠,只绾了个乌木的卷云簪。虽没了前几日的贵气逼人,倒更显精神英挺。乍一看,当真是好个气度风流的少年郎。 她轻扣面前的小几,见到下头的人都不说话了,这才开口道:“这些日子来你们都吃了不少苦,总算随我到了蜀地,但却万不可松懈下去。有些话我只说一次,你们记住了是你们的本分;没记住,便是你们的错处。明白吗?” “明白!”吃饱饭的小伙啊声音就是响! 纪启顺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道:“以往是路上人多耳杂,没机会和你们说清楚这次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今天趁着大家都精神,我便从头到尾一次性说清楚。” “想必诸位也是知道的,我很长的一段时间都不在魏国,而是去了仙山求道。直到十三岁的时候,才下了山出来游历。游历的时候我听说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几经求证终于得到了一个极隐秘的消息。” 她露出一个笑容:“金国的蛮夷之所以会这样肆无忌惮的攻打燕国,其根本目的并非夺取燕国的领土。而是——我大魏。” 下头的众人听了她这话都忍不住狠抽了口气,都觉得震惊且不敢相信。更有人在下头嚷嚷开了:“殿下,金国区区蛮夷,怎么会有这样的胆儿?” 纪启顺对他点点头,郑重道:“问到点儿上了,为什么呢?他们为何要越过重重戈壁,冒着粮草补给不足的风险,来谋取大魏的疆土?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申国的皇帝陛下耐不住寂寞,妄图联合大金将燕国、魏国一网打尽。”她端起茶盏轻轻地抿了一口,那不咸不淡的样子似乎是在说“今天的天气不错”。 下头的人都你望我我看你,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纪启顺笑了笑,似乎早料到他们这样反应,也不多做解释只是继续道:“还有半个月的时间,会有一小队金兵装作山贼匪类的模样来齐云镇挨家挨户的打劫。到时候我会做下安排,且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届时你们自然就信了。” 听了她这话,众人也只能点头,都觉得只有这样了。 之后便听纪启顺语含笑意道:“这宅子乍看不显山不露水,实际上后头好大的空地都做了校场,恰好这半个月的时间就给你们操练、操练,别把手上的功夫都落下了。” 众人不由哭丧了脸,深觉接下来的日子难熬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一章周一就码完了,本来准备周二更新的……结果我特别怂的误食了地沟油,导致身体各种不对劲。。周二、周三两天几乎就是睡过去的_(:3」∠)_现在还有点怪怪的、难以形容的感觉。。 尽量今天把第二更码出来,祝我成功┭┮﹏┭┮ 第三十六章 ·征途(三) 半月后。 六月的阳光热烈得几乎要将体内的最后一滴水份都蒸发殆尽,商少羽感受到汗水从额角滑下,顺着面颊的轮廓掉入领口,在肌肤上激起一阵疙瘩。 不管是头顶的重压、烈日的烤炙、还是许久不动弹导致有些麻木的腰腿。都让他觉得十分难以忍受下去了,然后他稍微用余光一撇,发现身边的温玉珂等人也是满面汗水面色赤红的样子,连浑身的衣服都被汗湿了。 但是没有人敢表现出哪怕一丝的难耐、也没有人敢稍微动弹一下。所有人都一动不动的保持着最标准的站桩姿势,用来保证头顶那盆满满一铜盆的水不会溅出来一滴。 愿赌服输。没错,愿赌服输。 半个月中,他们和纪启顺打了两个赌。 第一个赌,他们赌一百多个人中至少有一个人能赢纪启顺。 他们输了,然后站了三个时辰桩。 第二个赌,和第一个赌一样,但是他们还是输了。 这次纪启顺罚他们站三个时辰桩,外加每个人顶一铜盆的水。 正当小伙儿们濒临崩溃边缘的时候,一道恍若天籁的声音蓦然而至:“纪道长叫各位去前头堂屋里,说是有客将至。” 众人松了一口气之余,抖着手脚将头顶的铜盆轻轻放到地上,依然不敢溅出一滴水来。谁知道他们殿下一会儿万一看到了会不会再罚他们点儿啥? 回屋稍微收拾了一□上,只用了半刻钟的时辰大家伙便都到了堂屋里头。 纪启顺坐在上首的玫瑰椅上,腰背挺得笔直。身上穿了一件浅碧色的夏衫,上头倒也干净并没有太多纹饰,只隐约能看到领口袖边上的清浅水纹。连头发都只是简单的编成一条辫子垂在身后,其中似乎缀着星星点点的小颗东珠,十分清爽雅致的模样。 见人都到的差不多了,她轻轻一拍手,道:“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所以将大家叫过来嘱咐几句话。一会儿他们来后,我自有一番计较,未得我下令你们都不许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明白吗?” ** 霍二叼着草梗,一脚踹开锦绣成衣铺的店门,几乎要把两扇脆弱的小木门踹破。他面色阴沉看着空无一人的铺面,往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骂道:“他娘的什么玩意,怎么这家店每次都没人!” 站在后头的孙金颠颠儿的跑上前头,挤着眼睛道:“大哥你有所不知啊!这家店的掌柜特别的不是东西,一听说咱们来了就跑到里正家里躲起来了,唯恐被咱们收走银子啊!” 还没等霍二发话,孙金又接着道:“不过今天倒是奇了,他们没躲到里正家里去,却是去了前头的卫府里。听说着卫府是前一阵刚搬来的,特别有钱!” 霍二阴恻恻的笑了起来,将嘴里的草梗往地上一吐,拉起嗓门道:“好,那我们今天就去卫府瞧瞧,说不定能有什么趣事儿呢。弟兄们,走!” 锦绣成衣铺离卫府并不怎么远,所以霍二一行人走了一刻钟都没有,便看到了模样朴素十分不起眼的卫府——斑驳的黑漆大门、长了青苔的黑瓦、锈迹斑斑的兽头门环,真是怎么看怎么破败啊! 哪里看出有钱了? 霍二瞄了一眼崭新的牌匾心道,也就这牌匾稍微拿的出手了。虽然心中非常怀疑“卫府有钱”的真实性,但再怎么样也不能白跑一趟不是吗?于是他就怀着这样的心态,抬手猛拍大门。 未久,里头隐隐约约传出一道声音:“来了、来了。”随即,门就被里头的人慢吞吞的拉开了一条缝。 霍二一方面不满意对方的动作慢,一方面也是故意想要吓吓里头的人,所以猛然出手将门推了开来。来开门的少年明显被吓到了,愣愣的退后了好几步,略显呆滞的对着他们傻看。 他一个跨步走进宅子里,又示意身后的弟兄们也进来,随后才对着吓傻了的少年啧道:“听说你们是新来的,很有钱是吧?” 少年自然就是郑五,他犹处于惊吓之中,听他问话便不由得有些结巴的答道:“我、我不是新来的,我就是……就是来串门子的。” 霍二皱了皱浓密的眉毛,略一想便明白了这个人就是锦绣成衣铺的人,便又大笑了起来,道:“看来倒是我走运了,今天可以接连收两份大礼了啊!兄弟们,你们说我是不是特走运?” 孙金一帮跟班自然笑着附和:“大哥自然是最走运的了!” 正当这群不请自来的人笑得猖狂之时,一道声音蓦地从里头传出来,不太响也不太轻,却恰好能叫所有的人都听清楚:“客人来了怎么也不知道请到里头来?难道是我平日里太宽容你们,纵得你们连礼数都不明白了?” 霍二等人听了这话,自然都是扭头看去。便见一个打扮雅致的少年郎从宅里走出来,唇角挂着不咸不淡的笑容,从容而又镇定的样子。 ** 纪启顺的眼神在霍二等人身上转了一圈,见他们都是麻布短褐、满面胡须的样子不由心道:真是好一派绿林匪类的样子。一边想着,一边开口笑道:“几位客人忽然而至,不知可是有什么要事么?” 霍二吊儿郎当的笑了起来:“要事没有,小事倒是有一件。哥儿几个最近有点缺钱,所以来跟乡亲们借点儿钱,方便渡过眼前的难关。” 纪启顺继续温和的笑:“这些个阿堵物算是个什么东西,客人们既然开口了,我自然要给你们的。”说罢便对着身边的商少羽挥手道:“快快将那些东西装一袋给几位客人!” 霍二觉得事情的发展有点奇怪,一般的人遭遇这种事儿,不都得大声叫几句“抢劫”、顺便抱着金子不松手吗?再怎么样,也得捍卫一下自己的财产吧?这人怎么好像恨不得把自己的钱都送给他们啊? 虽然心中十分奇怪,但是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慢。他一把抓过锦袋,掂了掂重量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从来不会有人会对钱生气不是吗? 正准备带着兄弟走人,就看到郑五愣愣的站在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霍二眼珠一转,哼道:“卫大爷是个大方人,可惜结交的朋友却不怎么大方。” 纪启顺挑了挑眉,故作不解道:“不知这话怎讲?” 霍二抬起手点了点郑五的方向,道:“卫大爷有所不知,你这朋友乃是锦绣成衣铺的伙计,躲了我们好多次呢。枉我等整日风里来雨里去的保护镇上的乡亲们!” 郑五一听这话连连摆手,道:“我只是一个小伙计而已,哪儿有什么钱啊。” 霍二哈哈一笑:“但是你的朋友却是个大方人,不如你问人家借一借,往后有钱了……” 再还不迟这四个字还未说出口,他便感觉到手腕忽的被人握住,然后带着巨大的力量猛然一旋,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他已经跪在了地上。他下意识顺着力道抬头看去,看到的是一张清隽却沉肃的面庞,是纪启顺的面庞。 纪启顺扭住霍二的胳膊将他压得跪在地上,冷笑一声:“阁下莫要误解了,我将银钱给你不过是给你脸面罢了,可不是怕你。你若是以为我怕你,便想要得寸进尺,那可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霍二咬着牙,赔笑道:“卫大爷看你说的,我就是开个玩笑罢了,哪里需要动这么大的火气呢。” 纪启顺松开手,向后退了两步,又恢复了温和的笑脸,道:“这鬼天气热得很,我也不留几位了。诸位慢走,送客。”说罢便一振广袖,带着商少羽一众人施施然回了屋里头。 霍二几个人前脚刚出了卫府,堂屋里就有人忍不住开始嘁嘁喳喳的窃窃私语了起来。 纪启顺抿了一口微凉的茶水,将茶盏往案上重重一放,开口道:“都怎么了?还想再站会儿桩?” 下头静了片刻,忽有一道声音冒了出来:“殿下,你要我们站桩也是无妨。但是有一件事情我却想问个清楚!”出声的人是之前被纪启顺当做出头鸟狠狠教训过的温玉珂。 “什么事,说来听听。” 温玉珂清了清嗓门,质问道:“方才殿下叫我们不得出手唯恐打草惊蛇,怎么自己倒是忍不住出手了?” 纪启顺深深看他一眼,沉声道:“我自然有我的道理,待到事了便会清清楚楚的告诉你们。好了,这一天下来大家想必很累了,都下去休息吧。”说罢,她不再给温玉珂质问的机会,轻轻拂了拂袖便信步出了屋子。 这厢纪启顺遣散众人回了自己的屋子,那厢霍二也已经出了齐云镇,到了一处像是营地一般的地方。 他走进一顶帐篷,里头打理的非常干净,放了几把椅子和一张厚实的书桌。书桌的后头放了一张宽大的椅子,一个男人坐在上头。帐篷里不比外头明亮,一时间看不出这人的样貌。 只见霍二恭恭敬敬的跪倒在地,道:“拜见百长大人。” 男人的声线很沉稳:“你忽然回来,可是发现了什么奇事?” “不瞒百长大人所说,今日我去齐云镇收钱财的时候,发现镇上新来了一个卫姓的大户。出手极其慷慨,但是性情却并不很稳重……” 听了来龙去脉后,男人点了点头道:“恩,我知道了。此事我自有一番想法,待到一切安排妥当,便会派心腹去与你说道清楚。现在你先退下吧。” “是。”霍二又行一礼,恭敬的退了出去。 ** 自从那日打发了霍二几个人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商少羽隐约觉得纪启顺对他们的束缚松了许多。 许多人也渐渐敢在操练时偷懒了,因为纪启顺已经好几天没来校场巡视了。甚至有好些人结伴翻墙出去玩乐,但是纪启顺也似乎并不知道一般并没有管他们。没了纪启顺的督促,近些天来众人愈发懒怠了。 商少羽总觉得纪启顺并不是会在这些事情上松懈的人,可是每日在堂屋里见到她的时候,似乎又觉得她还是一如以往的样子。 校场上操练的人几乎少了小半,商少羽望着人群叹了口气,然后继续认真地继续练自己的。练了一会儿,正觉得口干舌燥之时,有人体贴的递了一杯水给他。商少羽侧过脸看了看,是温玉珂。 商少羽开始对温玉珂的印象不是很好,觉得对方是个纨绔子弟。但是渐渐地、对他的印象就改变了,即便现在这么多人缺席操练,他还是每天都来从没有迟到早退过一次。 接过水杯,将其中的水一饮而尽。 商少羽对着温玉珂笑了笑,道:“多谢了。” 温玉珂也笑了笑,但是眉宇间很有点欲言又止的神秘味道。 商少羽眨了眨眼睛,问道:“温兄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温玉珂点了点头,压着声音道:“原本这事儿不该轻易告诉旁人的,但是我仰慕商兄多时了。所以冒昧想要说一说,只是不知道商兄现在可是方便?” 有什么事情会比“你想结交的人也想要结交你”来得快活呢? 商少羽爽快的笑了笑道:“哪会不方便?温兄但说无妨。” “我前几日收到消息:前几日的那几名金兵会在明天路过齐云镇附近。我寻了一帮兄弟想要好好整治他们一番,不知商兄可愿意加入?” 商少羽愣了愣,没想到对方想说的竟然是这个,不由皱了眉,道:“这恐怕不妥,之前殿下不就说了吗?不得打草惊蛇。” 温玉珂无奈的笑了笑,道:“其实殿下几日前不该出手的,恐怕是没忍住,毕竟年纪轻呢。我这回之所以想要整治整治他们,心中憋屈是其一却不是最为主要的。还是怕他们怀疑殿下的身份,所以才想斩草除根啊。” 商少羽却总觉得不妥,但是时间紧迫不容得他所思考多少,且瞧温玉珂那坚定地样子恐怕也不是容易被说动的。 细细思考一番后,他只得叹气道:“温兄,我随你去并不是赞同你的这次行为,只是担忧你们的安全罢了,望温兄以后还是不要做这些鲁莽之事了。” 温玉珂微微一笑并不说话,商少羽没有看到他眼中闪烁的光彩。 作者有话要说:听说25日的灾难性测试导致这几天的*奇抽无比……因此我非常担忧大家能不能看到我的更新┭┮﹏┭┮毕竟今天一下更新了两章呢。。 第三十七章 ·征途(四) 清晨,花瓣上的露珠还未落下、天角边还能看见月亮的淡影。 就在这样一个静谧的清晨,有两个人影从前头的住所中出来,绕过中间的校场,进入了卫府最深处的一个小小院落。是纪启顺的小院。 单薄却清透的晨光照亮了两个不速之客的面庞,也勾勒出了院子的模样。 他们借着晨光打量着小院,院子里并没有太多东西,比他们住的地方还要简陋些。 稍微瘦削些的人摸了摸下巴,感叹道:“没想到殿下住的地方还挺……挺朴素的,之前还以为她一个人住后头的好房子呢。”中间的停顿,大约是在寻找合适的措辞。 另一个肩膀宽阔的人转过脸来,压着嗓音道:“我说温玉珂,你声音能轻点吗?”晨光打在他轮廓深刻的面庞上,也照亮了他脸上不赞同的神情,他当然是商少羽。 大约是他太过正经的神情和他的面孔不太搭,导致温玉珂有点想笑。 温玉珂勉强压住笑意,调侃他:“你太认真了,一点都不好玩。” 商少羽叹了口气:“你是来玩的吗?” 说罢,两三步走过这个实在有些小的院子,来到屋子门口。 他徐徐抬起手,保持了这个动作一息后,又将手放了下来。 快速后退了几步,商少羽转过身看向面前的俊美青年,皱眉:“我还是觉得不太妥当。” 温玉珂毫不在意的摊摊手:“所以按照我之前和你说的不就……” 商少羽面色严肃的打断他:“那就更加不行了!” 温玉珂笑了笑,眼神中带了一点点的诱惑:“其实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你为何这样执着要先告诉殿下呢?” 商少羽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殿下是陛下授予虎符的将帅,自然要告诉他。” 正在这时候,一道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你们二人这么早来我这儿,所为何事?” 闻言二人俱是一惊,双双回头望去。 便见纪启顺头绾道髻、身上穿着惯常的灰布袍,手上提了一柄玄色剑鞘的长剑站在院子门口,不咸不淡的看着他们。 看到这样的纪启顺,商少羽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纪启顺就是一身这样朴素的行头,将他们那些金吾卫的自傲打在了地上。所以商少羽总是觉得,这种样子才是纪启顺的本色—— 因为简单,所以锋锐到了极点。 商少羽努力挥去心底的不祥预感,拱手道:“殿下,我和温玉珂有事禀报。” 纪启顺举步从他们身边走过,只留下一句话:“进来说话。” 说罢,便推开木门,进了屋内。 商少羽和温玉珂对视一眼,赶紧跟上。 踏过门槛,温玉珂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屋内的样子,他有点失望。 他原本以为纪启顺是个不折不扣的土豪,该死的土豪、喜欢自己舒服别人受罪的土豪。但是这件屋子内的每一样东西都非常朴素,就像纪启顺身上的布袍一样。 这会儿纪启顺正盘腿坐在一张朴素的凉榻上,之前提在手中的剑,则被她放置在了凉榻中间的小几上。她打开左手边的矮柜,从里头取出了一些散茶,大约是要沏茶。 她忽的侧脸看向商、温二人道:“你们坐。” 说罢便不紧不慢的又从柜里取出了几样秘色瓷的茶具。 商少羽见她拿了三盏茶盏出来,便不由出声道:“殿下不必为我们沏茶了。” 纪启顺沏茶的动作一顿,随口道:“怎么,有急事?” “算是吧……” 既然商少羽都说了,纪启顺便只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看着面前的两人,问道:“什么急事让你们一大早就来找我?” 商少羽正要说“他们想要去收拾收拾那些金兵”的时候,温玉珂突然站了起来,对着纪启顺作了个揖,抢先开口道: “殿下,我和商大哥想要去城里买点吃的。听锦绣成衣铺的郑小哥说了,厨房里吃的东西不管是干粮还是别的什么都不太够了,毕竟他们当时并没有买太多。而且咱们又不是没有脚,总不能老麻烦人家帮咱们料理这些事儿吧。殿下您说是吧?” 商少羽有些吃惊的看着温玉珂,但是纪启顺并没有看他,而是侧着脸往窗外看了看,然后笑道:“所以才起得这么早?” 温玉珂诚恳的点了点头:“是的殿下,主要是路难走,出去晚了恐怕晚上回不来。” 纪启顺又喝了两口茶水,脸上的表情还是不咸不淡的,看不出到底是赞同还是反对。屋子里就这样静了一会儿,直到她忽然开口:“商副将,你也想去吗?” 商少羽这会儿脑子还有点乱,乍然听到纪启顺问他,便有点愣。 纪启顺笑了笑,有些意味深长的说道:“毕竟你是副将,校场里的事你还是要多上心的。如果你无所谓去不去的话,那今天就留在这里替我看场子吧。当然,你若想去,也是无妨的。” 商少羽稍微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上首的纪启顺开了口:“殿下,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听到他这前半截话,温玉珂的心都提起来了,虽然他脸上的笑容还是招牌式的玩世不恭。 但是听到后半句话,他便暗暗松了口气—— “玉珂毕竟年纪轻,有些物价上的事情不太懂,我想和他一起也好帮他把把关,免得他被人宰了还不自知。陛下虽然给了许多钱财,但是也不能乱花,不是吗?”商少羽的表情很沉稳。 纪启顺把茶盏放在桌上,轻轻颔首:“我知道了,那你们去吧,多带几个人。” 温玉珂简直欣喜若狂,他本欲自己提出带上别的人,不想纪启顺今天这样配合。但还是强压住情绪,微笑着作揖:“是,殿下。” 纪启顺对他们挥了挥手,道:“去吧,早去早回。” 透过窗户看着他们的背影,纪启顺叹了口气,从屋角的箱笼里取出了一套绛色的戎装。 ** 温玉珂紧紧握着缰绳,身体随着马匹的急速跑动起伏颠动,感受着疾风从脸颊上滑过,他觉得压在心里的那口气马上就能舒展开来了。她纪启顺不是觉得他没能耐吗?他还就要叫她知道能耐二字怎么写! 后头的几个人看着自家老大搬得死死地脸,也不敢调笑什么了,都是埋头使劲夹马肚,都不敢落下一尺。 商少羽看着自己这位同僚的神色,越发觉得不祥。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也不由得他拒绝了,而且他之所以会跟着他们出来,也是自认为有点能耐护住这么几个人没什么问题。毕竟年纪轻轻能做到金吾卫上将军,也不是一般人干的事儿。 因为消息中提到的地方在齐云镇镇外的一处偏僻之处,有一块巨大无比的山石,和齐云山是相反的方向。虽然稍微有点远,但是几个人快马加鞭之下只不过花了一炷香左右就到了。 他们将马匹藏起来,又选好了地方埋伏下去,就等金兵自投罗网了。 等啊等、等啊等,等到中午时分。商少羽几个快饿得受不了了,金兵现身了。 今天他们没穿之前的麻布短褐,而是都穿着粗陋的皮甲,腰上佩刀。 埋伏的几个人暗暗对视一眼,心里都在想看来纪启顺说的不错。 他们都没有冲动现身,而是耐心的等待“猎物”走入陷阱。 这点素质、这点脑子,他们还是有的。 商少羽专注的看着他们越走越近,心里觉得不太妙。对方至少穿了有防护作用的皮甲,他们为了不使纪启顺觉得奇怪却穿了普通的衣服。对方酒足饭饱,他们却为了埋伏饿了一上午。 他又看了一眼那几个看起来就蠢不可言的家伙,有些庆幸的笑了笑,幸亏这次遇到的是这种货色,不然恐怕是有麻烦了。 等了一会儿,几个金兵终于走到了近前。温玉珂对着身边的人做了个手势,然后拔出剑首先走了出去,后面的人一一跟上。 他们算的角度刚刚好,恰好将几个金兵堵死在了巨石前头。 他们算的人也刚好,不多不少恰好比金兵多了一倍。 按理说是肯定能拿下了。 大约正因为有恃无恐,所以温玉珂有点轻慢的指挥他带来的十二个人将金兵全都围了起来,并不让他们动手。而是挑了六个人出来,挑衅一般的说道:“我们呢,也不欺负你们,一对一的单挑。如果这样都输,那就是你们该死了。” 霍二也认出了他们就是卫府的那些人,他“锵”的一声拔出刀来,连带着他身后的人也将刀都拔了出来。他脸上的表情十分阴沉,衬着他满脸的胡子,更是沉得吓人。 他沉声道:“好,小孙子这是你说的!那就上!” 话音未落他便一亮刀锋,笔笔直的朝着唯一的出口冲去。 温玉珂一横剑锋将他拦下来,咬着牙狠狠道:“好啊,那我还就非要把你的脑门砍下来了!”嘴上叫得狠,但是心里却着实吓了一跳。 之前他见到纪启顺那么简单的就将霍二制住了,还以为霍二是个没本事的,费不了多少事。没想到光这一刀的力道就叫他手指发麻,不由在心里暗骂自己轻敌。 温玉珂哪里知道纪启顺已经突破至大周天了,和他们这样的小周天高手那已经不是同一个境界的了。当然就算纪启顺告诉他他也不会相信,毕竟纪启顺年纪轻看起来确实不像是什么高手。 转眼,他就和霍二过了十六招。 霍二的功夫是在战场上练出来的,刀刀都是往致命处去的,可称之为老兵的诀窍。温玉珂呢,从小跟着师傅练出来的,没怎么实战过,但是胜在有章法可循。 两个人一时间竟然是不相上下、难分胜负,但是温玉珂却暗觉不妙。因为霍二的体力比他好很多,按照这样的发展下去,他必败无疑。 幸而这会儿商少羽已经解决了一个对手,赶过来帮他,两个人合力之下终于叫霍二渐显败势。其他的几个人也都似乎占着上风,温玉珂松了一口气,心道总算是有惊无险。 却在此时,突然有一道掌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道沉稳的男声:“游戏时间到此为止,虽然你们看起来玩的很开心,但是我还是不得不打断你们。” 话音未落,便见一个穿着薄甲的男人突然从巨石后头走出来,脸上还带着愉悦的笑意。还有许多穿着和霍二他们一样的皮甲的金兵跟着他走出来,陆续又有不少金兵从隐蔽的地方走出来。 商少羽心中大震,手上的动作也不由得停了下来,他觉得自己真是太背了。直到听见温玉珂气急败坏的叫声:“商少羽!”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尚处于打斗之中,于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胖揍霍二。 霍二一边躲,一边高声道:“我们都把你们围起来了,你们还不依不饶要和我打架?” 几个人听得都是动作一顿,商少羽紧紧握住剑柄,手背上青筋毕露。他们默默看着趾高气扬的霍二,然后看到霍二的笑容猛地止住,停在一个诡异的角度。鲜血从他嘴角溢出来,粘在他的胡子上不断的晃动。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不可置信的看着胸口的那段剑锋。 剑的主人是温玉珂,他恶狠狠的又转动了两下剑柄。直到确定霍二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才剑从尸身中拔出来。然后嫌恶的使劲甩了甩剑身,大概是嫌甩得不干净,所以又将沾了血污的剑锋在霍二身上使劲擦了擦。 直到这会儿商少羽终于反应过来了,他有些艰难的说:“你怎么……” 温玉珂笑了笑:“怎么杀了他?”商少羽点头。 他回答道:“他找人来要杀我,我自然要杀他。” 他说这些话、做这些事的时候动作很自然,乃至所有人都忽略了他惨白的脸。 金兵的首领,声线沉稳的男子开了口:“小兄弟说话很有道理,但是有一点说错了。” 温玉珂将霍二的尸身踢出去一点,哼道:“你说说看哪里不对。” 首领的声线依旧沉稳:“我们不仅仅要杀你,还要杀你们。” 商少羽听得脸色一白,终于开口道:“那就不必废话了。” 那个首领双手负在身后,大笑道:“这样也太没意思了,况且我一贯是个公平的人,从不欺负别人。不如我们来一对一的单挑,如果这样都输了,那就是你们该死。”竟是将温玉珂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可见他们一定埋伏的很早。 商少羽觉得自己简直混蛋,别人这么早就来了他居然都未曾发现。温玉珂也觉得愧疚,要是之前听商少羽的劝解,自己的这帮兄弟就不会来送死了,更不会牵连到商少羽。 商少羽先开了口,道:“我是主事的人。如果兄弟们输了,请这位长官不要为难他们。这件事都是我提出来的,他们只是当做好玩一样的跟我来了,所以……” 后面的话他没能说出口,因为温玉珂绷着脸打断了他的话:“放!屁!” 商少羽顿了顿,然后接着说:“所以要杀要剐,要追究……” 温玉珂也接着骂:“放!屁!” “要追究就追究我一人吧。”“你再放一个,我看看!” 看得金兵首领哈哈大笑:“兄弟两个挺有感情的啊,没事儿啊,怕什么?放心好了,我会让你们同生共死的。兄弟们,哪个先上啊?” 金兵约莫有百来个,将他们十二个人围得死死地。金兵首领挑了十二个出来,然后抱着胳膊看他们打。 开始他们都并不上心,毕竟他们身手都是不赖的,解决个把人是没问题的。但是后来他们发现,那个笑起来有点二缺的金兵首领恐怕不是省油的灯。因为他们发现只要和自己对打的金兵一旦露了颓势,就会有新的金兵过来将他们换下。然后他们再接着拼死拼活的打,然后人家再换。 简直没完没了! 温玉珂的面色渐渐灰败下去,他觉得很后悔,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另外的是一个人面色也都并不怎么样,商少羽更是几乎咬牙切齿。金兵那种死循环般的打斗方式让他觉得特别的不得力,像是一拳打棉花上一般的无奈。 开始他们虽然非常憋屈、非常懊悔,但是多多少少还能伤几个对手。渐渐地,他们的体力就不成了。毕竟他们早午饭都没吃,而敌人却是吃饱喝足来的。 体力跟不上,动作就迟钝,这意味他们离死亡又迈进了一大步。 但是他们不甘心啊,他们还这么年轻,他们的亲人好友还在东都等他们凯旋而归。 不能死,他们这样想着。 但是渐渐地,他们受的伤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重。 当一把刀切切实实的砍在温玉珂肩膀上的时候,他想,他可能真的要死了。 然后他看到商少羽的手臂上也有一道伤口,深可见骨。 他轻轻叹气:“对不起。” 然后他转过头看向迎面而来的刀刃,决定要迎接死亡了。 就在这时候,一支银箭破空而来,一箭洞穿面前金兵的眉心。 金兵,倒下去;他,活着。 温玉珂吃惊的看向箭的来处,那里站着一个英姿勃发的女将军。 她穿着绛色的戎装,骑着一匹名叫胡萝卜的马,笑容不咸也不淡。 女将军开口道:“你们被包围了。” 作者有话要说:改bug:把“半个小时”改为与之相近的“一炷香”。 p.s.这里的一炷香大约是40分钟长短。 第三十八章 ·征途(五) “殿下,请批准属下前去支援商副将。” “还不是时候。” 视线描过纪启顺紧绷的下颌线条,即便是从来不善辨认脸色的许时斌也不由得住了口,他可不想和未来几年内的上司搞僵关系。他有些同情的看着努力和金兵对峙的几位同僚,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许时斌是从京都大营出来的,和出身金吾卫的商少羽并不怎么熟,但是却对同样出身京都大营的温玉珂早有耳闻。都是些不怎么好的传闻,无外乎就是纨绔们常有的那些破烂事儿。按理说不该传的这么洋洋洒洒的,毕竟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但是嘛,也不是不能理解——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何况温玉珂有那样一个厉害的继母,他隐隐约约的这样想着。然后他就看到了温玉珂那惊人的一刀,忍不住小小的“咦”了一声。 “很意外?”纪启顺骤然开口。 许时斌可是没想到这位上司会和他搭话,愣了片刻才咂着嘴反应过来:“是挺意外的。”各种意义上都很意外,他这样想着。 纪启顺动都没动一下,眼神一刻不错的盯着温玉珂等人,声音却异常认真:“温玉珂这个人,有一股狠劲。” 许时斌想了想,觉得纪启顺这句话里的意味太多了,于是也懒得多想只是简单而又老实的“哦”了一声。 却没想到这次纪启顺倒是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你这个人却又太老实了。” 许时斌愣了愣,然后露出一个老实的笑容道:“我也这么觉得。” 纪启顺也笑了笑:“这样倒也不赖。”然后便回过头去,又恢复了之前的表情。 后来,当金兵和商少羽、温玉珂等十二人打成一团的时候,有很多人都看不下去,请命前去支援。但是都被纪启顺驳回了,用的都还是那句话——“还不是时候。” 其实许时斌挺好奇的,到底什么时候才是时候?但是他没有问,因为他觉得只要一问出口,他会得到的只有“还不是时候”这句话。明知道是不可能得到答案的事情,许时斌是不会去白费力气的。 当众人几乎要以为“那个时候再也不会到来”的时候,纪启顺蓦地站起身来,从许时斌的手中拿过弓箭,然后一箭射死了一个金兵,正中眉心。 她就那样自然的站在草木中间,似乎她本就该站在那里,说:“你们被包围了。” 许时斌在心里吹了声口哨,心想,真是威武的出场。然后他看了看身后的几十个兄弟,又想道:包围?什么时候他们包围金兵了?他吞了一口唾沫,看向纪启顺,无声的道: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真的好吗? 纪启顺没有听见许时斌的心声,她随手将弓箭往后一扔,状似非常悠闲的向着金兵走去。 金兵首领如临大敌,大手一挥喝道:“弓箭手!”十几个士兵应声从身后的箭囊中抽出了羽箭架在弓上,只待一个指令就能将敌人射成筛子。 “阁下如果不想将性命交代在这里的话,就请止步于此吧。”金兵首领眯着眼睛,扬声威胁纪启顺。 见识过纪启顺本领的商少羽忍不住捂住眼睛,实在是不想看金兵首领的蠢样了,虽然曾经……他也蠢过。 纪启顺置若罔闻,一步一步走得虽不多快却非常的坚决,连脸上不咸不淡的笑容都丝毫未变。 但是这样的坚定却让金兵首领觉得受到了侮辱,他冷哼一声“不知死活的小子”,重重的将手向下一斩。随着他的动作,几十只羽箭离弦向着纪启顺的方向飞去。 纪启顺从腰间捻出一张符箓,轻笑一声:“不知死活的金贼。”话音未落,只见她一掐指诀,手上的符箓便化作一道清光,从她身周一绕。那些羽箭,只要一到离她五步的地方,便一一乒乓落下,恍若撞上了看不见的墙壁。 金兵首领自然是十分震惊,嘴唇开开合合好几次才终于说出了话:“你……你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听得商少羽扶额不已,第一次见识到的时候他倒也想这样问。 纪启顺双手负于背后脚步丝毫未乱,她弯弯嘴角,笑道:“我可不是鬼东西。”说话间,又不少金兵拔出刀、剑来砍,但是他们也是根本无法进入纪启顺身周五步内,何况伤到她? 这时候金兵首领已经完完全全慌了,但是为了保持金兵的秩序不得不强作镇定道:“不知阁下高名?” “区区一个百长还没资格知道我的名字。”纪启顺已经走近他十步内了。 突然金兵中忽然有人跑到百长身边,压低声音道:“百长大人,巨石后面没有他们的人。” 百长眼神一亮,拍拍小兵的肩膀以示鼓励,然后朗声大笑道:“这位少年,说瞎话就没意思了。兄弟们,跟我撤!”随即便一个闪身,绕进了巨石之后的那条路上。老大都跑了,小弟自然要跟上。 见到金兵都快跑光了,许时斌终于站不住了,他将佩剑拔出来喝道:“都愣着干嘛?快给我追!” 谁知纪启顺抬手摆了摆,开口道:“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就不必管了。” 许时斌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纪启顺没有说“还不是时候”这句话,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有点无奈的说道:“殿下啊,现在不去乘胜追击,难道等他们自投罗网吗?” 谁知纪启顺非常认真的点了点头,道:“不错。” 许时斌:“……” 纪启顺看也没有看他,而是看向商少羽等人。 视线绕了一圈,最后停在温玉珂身上。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躺倒在地捂着伤口的温玉珂,冷笑一声:“想死?” 温玉珂在死亡的阴影尚未回过神来,直愣愣的看着纪启顺没有出声。 纪启顺一边将马鞭从腰上解下来,一边微笑着开口道:“我记得,我才带兵的时候就给过你一个教训,不过你似乎并不服气,所以就出来找死?既然你自己都不想活了,那我就成全你。” 话音未落,便见她手臂猛地一挥,马鞭结结实实的就往温玉珂身上抽去。众人看得胆寒,温玉珂都已经伤成这样了,这一鞭子抽下去恐怕半条命都要抽没了。 就在这时候,忽有一道身影冲上来挡在温玉珂身前,用后背为温玉珂挡住了这要命的一鞭子。众人再瞧,可不就是副将商少羽么?许多人都松了口气,觉得真是虚惊一场,只有许时斌深深地皱起眉。 他觉得这下不光是温玉珂要糟,连商少羽都得完蛋。 事实证明他是正确的。 纪启顺不怒反笑,眉眼间一点怒气都没有,清清朗朗一派和风霁月的模样。她的嘴角微微翘起,愉悦道:“正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几年游历,不光是修为上去了。连市井百姓所说的一些逗趣话,她都学会了不少。 商少羽握住她的鞭子,试图把鞭子扯过去,口中劝道:“殿下听属下一句劝,玉珂他……他现在实在是上的太重了,要罚也该登他伤愈才对。” 纪启顺并不接话,而是猛然发力将鞭子一扯,竟然硬生生将商少羽在地上拖着向前走了好几步,商少羽毫无准备之下一时不稳不由跌倒在地。还未来得及站起身来,便见纪启顺手中的鞭子劈头盖脸的打了下来。 他下意识不断地躲闪着,越是躲越惊心。 尽管他每次的移动幅度都很大,但是纪启顺的鞭子从未打空。 鞭鞭见血,鞭鞭狠辣,丝毫不忌讳他身上的伤口。 他甚至来不及抹一把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直到他发现无论怎么闪避,他兜兜转转间从未走出纪启顺五步内,然而纪启顺却一步都未曾动过。旁观的人也自然都发现了其中奥妙,对纪启顺的尊敬、恐惧顿时又多出一大截。 这时候温玉珂也差不多醒过神来了,忙不迭就要去帮商少羽,却被许时斌死死拦住了。他愤怒无比的吼道:“你就看着他被这样捉弄?你还是人吗?” 许时斌有点无奈的摸摸鼻子,解释道:“你得了吧你,好好看看现在的情况。实话告诉你,就算把你们十二个人绑一块都不是殿下的对手,你还上赶着送死?”他是个老实人,老实人自然要说老实话。 温玉珂也知道自己打不过纪启顺,但还是悲切的喊道:“那你让我怎么办?看着商大哥挨罚吗?原本就是我连累他的。” 这回接话的不是许时斌了,而是纪启顺。 她一边继续猛抽商少羽,一边凉凉开口:“要来就来,别整得一副要死不死的样子。正好我一起抽死算了,省得我一会儿抽空再去找你。” 温玉珂自觉受到了侮辱,撸起袖子就要上去拼命,却见纪启顺忽的停下了鞭子。这时候商少羽已经是遍体鳞伤了,全靠一口气撑着才有没丢人的晕倒。温玉珂顾不得去安顿自己的尊严,赶忙上前扶住商少羽。 纪启顺将鞭子收起来,转过身对着许时斌等人莞尔一笑,忽道:“是时候收网了。”神态中透出一股胸有成竹来。 说罢便指挥众人这里围了起来,但是巨石处却没有被围起来,仿佛是一个被咬了一口的馅儿饼。众人虽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是都被方才所见到的情景所震慑,无一不乖乖听从纪启顺的指使。 大约半盏茶不到的时间,便隐隐约约能听到杂乱的脚步声从巨石后的那条路上传过来。许时斌恍然大悟,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围剿!但是,是什么让那些金兵又折回来了呢?他有点不解。 没多久他就知道了,金兵是被一队人马赶回来的。这队人马,巧不巧的他还认识,准确的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认识。领头的人骑着一匹黑色皮毛油滑的马,身材不太壮实,看起来像个文弱的士子。 他是宣威大将军的嫡次子,朱永年。原也是该走科举路子的文人雅士,奈何宣威大将军功高震主,以至于魏帝十分忌惮,他便自请进了京都大营。功夫虽没有温玉珂、许时斌等人厉害,但是头脑在这群大老粗中却是一顶一的精明。 这几日他带着一小部分人,连连缺席校场操练,其实也是奉纪启顺的命令去办一些事儿。比如去城中接洽到达的步兵、骑兵、粮草队啊,再比趁着温玉珂几人吸引了金兵的注意力,带着骑兵小队占领齐云山,然后再将金兵赶回来啊什么的。 不得不说有时候还是脑子好使的人比较靠谱,纪启顺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对着朱永年满意的微微颔首。 朱永年也沉稳的微微颔首,那神态哪里是十五六的少年郎? 简直是一头小狐狸,成了精的小狐狸。 许时斌暗暗啧声,他就知道朱永年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亏得平时一副老实样呢。关键时候可不就显出来了?显然他忘了他自己也看起来挺老实的,他一贯觉得自己是真的老实,别人都是扮猪吃老虎。 纪启顺对着后头那群噤若寒蝉的小伙们笑了笑,带着几分打趣的说道:“是时候让你们粉墨登场了,都把你们的刀剑拔出来,大胆的上吧。只要把他给我留下就好,剩下的人随你们玩儿。” 一边说着,她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被护得严严实的百长。 百长惊怒大喝:“士可杀不可辱!你想怎么样!” 纪启顺优哉游哉盘腿坐下,一边看着下属们的搏杀,一边漫不经心的笑道:“你应该庆幸你还没到死的时候,我需要你为我带一封信。” 说罢,她忽的提起嗓门喊道:“难得我把这些人都围起来,算是给你们开荤了,怎么事到临头到胆怯起来了?要是怕杀人,你们现在就滚回家里去吧,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敌死。今天谁要是不愿杀人,我就先一刀一个解脱了你们,要好过以后你们上战场后丢我的人,丢我大魏的人!” 哆嗦的少年人咬紧了牙关,默默念叨,不是我死就是你死、不是我死就是你死、不是我死就是你死……然后蓦地惨叫一声,手中的剑刃划过金兵的咽喉。然后他愣了一会儿,惨白着脸走向另一个目标。 看着歪歪扭扭的少年郎们,纪启顺脸上的表情有些挑剔有些不忍,她轻声自言自语:“也罢,总要有个第一次的。” ** 一个半月后,燕国。 南顺郡,连邬城。 穿着金兵皮甲的士兵一溜小跑来到雕刻精致的木门前,小心翼翼的扣了扣门道:“属下李小二求见六王子。” 一道清朗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传出来:“进来。” 士兵轻手轻脚的推开门,目不斜视的走进去,对着坐在书桌后的年轻男子行了半跪礼,恭敬的道:“属下参见六王子。” 男子揉了揉太阳穴,道:“可有何事禀报?” “尤百长醒了,说是有重要的事情禀报六王子大人。” “哦?宣他进来。”男子抬起头来,阳光从他背后的窗户透进来,描摹不清他的眉目。 话音落下没多久,就有一个中年男人面色苍白的走了进来,吃力的行了一礼,开口道:“属下尤明庭办事不力,特来请罪,请六王子大人责罚。” 年轻男子似乎是笑了一下,声音十分温和:“你一下子赶了这么多路,定然身子不太好,不要老是跪着了,坐下说话吧。”说着,伸出手点了点下首的圈椅。 尤明庭更加惶恐了,连头都不敢抬便连连请罪:“属下太过鲁莽,竟然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商贾夺去了齐云山的营地,还折了许多兄弟。请……请六王子大人降罪!” 男子轻轻叹气:“他哪里是来路不明的商贾呢,这回不怪你,你起来吧。” 听到上司连连叫自己起来,尤明庭这才有些不稳的站了起来,又接着道:“那人给了我一封信件,叫我将这封信件呈给主事的将领。” “信里说了什么?” “属下并没敢看。”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封艾青的信封。 信封不大,约莫也就手掌大小,上头用竹青色深深浅浅的画了几支青竹,看起来十分清爽雅致。中央处写着“金某君亲启”的字样,墨迹深浅浓淡都恰到好处,字迹有如行云流水,逸然中却暗含锋芒。 男子用小刀划开信口的火漆,抽出里头的信纸。信纸触手微凉,其上似乎有什么若隐若现的暗纹,带着一股青竹的气味。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就连交给敌人的信笺都要这般极尽雅致吗?倒是有意思。 他不紧不慢的展开信纸,呼吸猛地一滞,他将信纸猛地拍在桌上,大笑出声。 阳光绕过他的身影,印在信纸上唯一的一行字迹上——范我大魏者,虽远必诛。 笔迹依旧逸然清隽,但是那些暗含的锋芒,却似乎熠熠生辉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要郑重的感谢一下基友七七,因为上一章是她帮我更新的。没有她,你们周六就不可能看到更新了……你们造吗?前几天简直抽!爆!了!我周六的时候九点写完,更新到十点半,都没更新出去!#这就是有基友的好处# 咳,对辣,我最近总觉得文风好像有点变了,变得简洁了好像。。【难道是错觉→u→ 最后废话一件事儿,听说有些读者妹子不喜欢作者写有话说,因为他们觉得出戏……可我是个叨b啊!你们是不是已经出戏出习惯了呀【无辜脸 第三十九章 ·征途(六) 清风吹过竹林,将悠悠飘荡在天空的薄云带往远方。 蝉鸣在空气中圈圈漾开,吵闹中更加显出山中的寂静清幽来了。 薄衫的少年女子躺在庭院中的竹榻上,一柄蒲扇歪歪扭扭的盖在她脸上。浅金的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丝丝缕缕的洒下,像是给她穿了件洒金的外裳。发髻是散开的,水滑的黑发铺在竹榻上,被阳光一照更是显出了丝绸般的质地。 她的一只胳膊微微垂下竹榻,衣袖的一角被她压在竹榻上,垂下的胳膊便露出了大半——修长而不瘦弱,流畅的线条中似乎蕴含着某种力量,肌理完美又不会显得太过壮实。 忽然,院外传来一道声音,打破了此刻的安静:“商少羽求见殿下!” 大约半息,那只锻炼良好的胳膊便微微晃了晃,抬起来将蒲扇拿开,露出一张清隽英挺的面庞来。 纪启顺撑着身子坐起身来,从榻旁的小方几上拿过木簪迅速的绾了一个小髻。然后便一边懒洋洋的伸着懒腰,一边道:“进来。” 商少羽比起才来时黑了不少,但却更显英俊沉稳。他稍微一拱手,随即开口道:“殿下,今日一切事物正常,所有人都已经完成任务,不知殿下可还有特别吩咐?” 纪启顺摇着蒲扇半晌未说话,终于开口后说的却是驴头不对马嘴的话儿:“你觉得怎么样?”什么叫怎么样,什么怎么样? 但是商少羽似乎早知道她会这样问,笑容里多多少少带了一点了然:“殿下心里怎么想,属下就是怎么想的。” “和小永混久了,你倒也油滑起来了。”纪启顺啧声感叹道。一百来个她一直带在身边的军官里头,最看重的有四个人——商少羽、温玉珂、朱永年、许时斌。 其中商少羽太过正直刚硬且责任感多到没地花,然而刚者易折。他这种人看着不起眼,但是综合能力非常出众,尤其善于与他人交流。纪启顺一直觉得他这样的人适合做引领之人,无大能、但是有他在是定然不会走错了道的。所以在军书中,她也常向魏帝引荐商少羽。 朱永年聪明而又理智,但却容易想太多,慧极必伤说的就是他。把他留下来辅佐商少羽是妥妥的了,同时商少羽责任心井喷的时候也能多多疏导他。 温玉珂可以算是精英一类的了,对人对己都有一股狠劲。这种人不太精明,做什么事儿都喜欢一条道走到黑,手段粗鲁又直接。破坏力极大,不过往往伤敌一千自伤八百。 这时候就要靠许时斌来压住他了,正如纪启顺之前所说的他是个“老实人”,再老实不过的人。老实人说出来的话都是老实话,往往特别有道理,而且是最稳妥的。这种人脑子看起来笨笨的,没有朱永年那么尖锐的聪慧,但是可谓是大智若愚的典范。 不过许时斌真的是太老实,他从来不想当什么统领三军的将军。而且他又是个太过知道分寸的人,他知道温玉珂最敬重商少羽、商少羽最欣赏羡慕朱永年、朱永年最讨厌他,他对每个人的态度都不温不火的,叫人对他恼不起来、也热乎不起来。 纪启顺叹了口气,收回神思对商少羽道:“明天一早叫大家卯时在正堂里等着,我有点事情要交代下去。” 商少羽一拱手,走了。 纪启顺“啪”的把自己摊在竹榻上,其实许时斌和她挺像的,都是知分寸识进退的人,甚至有时候许时斌比她做的还要好。若不是许时斌不愿做将领受累,她又怎会这样折磨商少羽呢?不过是为了让商少羽快点进入上位者的状态罢了。 她眯着眼睛模模糊糊的看蔚蓝的天空,悠悠的叹了口气。 前一阵,她委实是做的太过了些,实在不合她的处世之道啊。 不过又能怎么办呢?毕竟她不能长待在这里,还要快些抽身啊。 她将蒲扇往脸上一盖,终于感到了一点欣慰,幸亏这群家伙还是可造之材。不然她可不会管他们的死活,若是敢耽误时间,就一律赶上战场去,到时候看他们还敢不敢不适应。 一边这样想着,她一边忍不住苦笑了起来,看来俗务沾不得啊,容易脱不开手啊。然后她就再也没有过动作,不知是睡着了又或者是在想什么。直到日薄西山,她才慢吞吞爬起来回了屋。 次日,卯时。 百多位军官都准时到了正堂,纪启顺坐在上首的圈椅上看下去,下头的每个面孔都是她认得的。她亲自带着他们出东都,一路奔波来到蜀地,折磨他们这群贵公子学着撘灶台、洗衣服、做饭。一句话不对、一件事做错,便是狠狠地责罚。 他们不是没想过反抗,但胆敢揭竿而起的人无一不是被纪启顺揍得还不了手。他们都是有血性的男人,最尊敬强者。他们永远不服、永远无畏,过个没几天就要跃跃欲试的和纪启顺比上一回,虽然从未有人赢过,但却越挫越勇。 纪启顺已经不愿称他们为纨绔了,他们是最棒的战士,最坚毅的军人。 她没有啰嗦什么,直接开门见山的道:“金兵将会在今天中午抵达。” 话音落下,始终没有人开口说话,但是所有人的眼眸中都是浓烈的兴奋和期待。 他们自从将那一小队金兵斩杀殆尽后,纪启顺就带着他们和粮草队、步兵、骑兵一起驻扎进了齐云山。开头的日子里都是艰难无比的训练,他们这些军官都是纪启顺亲自盯着训练的。 他们得到纪启顺的认可后,便各自开始了带兵生涯。每个人都按照纪启顺一般的严格态度去要求自己手下的兵,乃至现在纪启顺拥有了一支可以称为是狼虎之师的精兵强旅。 现在的他们虽然还犹带青涩,却也已经不需要别人处处操心了。 所以纪启顺只是不轻不重的留给他们一句话:“好好准备,半刻钟后带着你们的兵在校场集合。” ** 记得小时候在弘文馆上课的时候,垂垂老矣的太傅讲过这么一个故事:古时候有一个将军,在即将上战场的前夕收到了一坛酒。将军不愿独自饮用,便将酒倒入河中,和士兵们一起饮用河水。区区一坛酒倒入河中又会有什么滋味呢?但是这份情谊却叫人愿意为他肝脑涂地。 修长有力的手指从衣襟上划过,抚平细微的褶皱。 纪启顺凝眉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觉得自己果然不像是个将军。 至少如果她收到一坛酒,定是不会倒进河里的;若是桂花酒,就更加不会了。 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有点好笑的提起承影剑出了屋子,往校场去了。 当纪启顺牵着胡萝卜进入校场的时候,所有的士兵、军官都已经到齐了。她动作利落的翻身上马,扫视着麾下的士兵们,与此同时她的士兵们也在看她。这些士兵到达齐云山后的事项,都是商少羽等四人安排的,所以大多都没见到过纪启顺。这会儿终于能见到军中主帅,好奇也是难免的事情。 纪启顺把缰绳在手上绕了好几圈,扬声道:“我并没有什么激励你们的话讲,只有一句话送给你们——战场上从来容不得心慈手软,敌不死你死。你若想死,就给我在这里痛快的死,别到战场上丢我的人。” 说这话的时候纪启顺敛去了面上的表情,没了以往常挂嘴边的微笑,沉肃的面庞上那些冷硬的棱角顿时显露了出来,连黑亮的眼瞳似乎都散发出泠泠的光彩,像是有一柄森冷的锐剑藏于其中。 下头的士兵们被她的气势所慑,都不自觉挺直了脊背,表情也都郑重了起来。 纪启顺和商少羽等四人骑马走在最前,后面的队伍排成八列,形成一个浩浩荡荡的整齐方阵——中间第四列是步兵、靠两边的四列则是骑兵。 因为队伍太过庞大且蜀道崎岖,他们花了两个时辰的时间才带领人马绕到齐云山背。不过他们虽然走的慢了些,但是幸而出发得够早,到达山背的时候恰好午时。休整了约摸一炷香少一些的时间,早先派出的斥候小队便踏着黄沙匆匆而至。 “见过殿下!”满面尘埃的斥候几乎是滚下马的。 纪启顺一把将他拉起来,道:“说!” 对方也顾不得坚持礼数,急急道:“敌军已到达两里处!请殿下小心!” 纪启顺轻轻皱眉,两里的话至多一刻钟便要到了,这还是慢的。要是敌方一路快马加鞭,恐怕一盏茶都要不了。一边这样想着,她一边转身挥袖扬声下令道:“摆阵!” 众士兵闻令,都是早早站好了位置,形成一个骑兵在左右两翼、步兵在后方的凹字阵。纪启顺和商少羽等四人则是都上了马,立在阵中翘首以盼。 未久,一大片黄云从远处的天地交接之处翻滚而来,带着满溢的勇猛气势。伴随着雷鸣般的马蹄声、脚步声,黄云越发的近了,近到可以看见其中密密麻麻的人头马匹,近到可以看见领头主帅发冠上、随风摇摆的红缨。 最后金军停在了离魏军三十丈远的地方,两军就这样对峙了起来。 直到纪启顺双腿一夹马肚,驱使胡萝卜慢步向前走了几步,这样的对峙才被打破。 商少羽觉得简直胡闹,正要跟上前,却见朱永年一横胳膊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他皱起眉轻声道:“小永,殿下这样太危险了。” “你该知道的,殿下不是没分寸的人。”朱永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口气中却含着一股胸有成竹的味道。 商少羽看他一眼,眉头稍微松了些:“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朱永年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他:“知道什么?” 商少羽的眉头又皱起来了:“你……” 许时斌赶紧上前打圆场:“少羽别太紧张了,就算不相信殿下也该相信小永吧?” 朱永年被他的称呼吓起一身鸡皮疙瘩,一边揉着脸一边嫌弃的道:“别这样叫我,恶心死了!” 许时斌憨厚的笑了笑,道:“殿下说的,我们几人好比兄弟,虽无血缘……” 一直绷着脸的温玉珂也忍不住加入聊天:“大斌你真是越来越啰嗦了,能不叨叨了么?我一听你叨叨就觉得饿。” 这厢他们几个人聊得开心,那厢纪启顺无声的叹了口气,这群人这时候聊天算是关键时候掉链子不? 走到十五丈左右的地方,她扯住马缰停了下来,这是一个即能让对方将领听清楚话,又能保证自己安全的位置,也是一个能够让双方将领看清楚彼此容貌的距离。 仲夏的阳光从天空高高落下,阳光泛着炙热打在金军主帅的面庞上,描摹出青年将军俊美明秀的五官,也勾起了纪启顺脑海中的某些闪烁着月光与阴影的回忆。 虽然柔润清亮的月光与炙热耀目的阳光稍微有些区别,但是她能够确定对方就是两年前曾经出现在齐云镇的叶锦。 纪启顺还曾经利用过叶锦的受伤,趁机进入两年前被金军占领的齐云山呢,就是不知道叶锦还记不记得她?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提醒一下他?她这样想着。 说干就干——“叶将军,许久不见,向来可好?” 她露齿一笑,雪白的牙齿被阳光一照闪现出森亮的光,阴险极了。 唇红齿白的青年沉了脸,扬声回答:“我与阁下从未见过,何来的好久不见?” 后头的温玉珂抹了把汗,压着声音道:“这算不算是套近乎?” 纪启顺莞尔一笑,提示道:“将军贵人事多,自然是容易忘记的。不过想必将军还记得两年前夏夜齐云镇前的切磋吧?若是当日没有将军相助,我可没那么容易潜入齐云山打探贵军军情呢。” 叶锦脸色猛地煞白,一双眼睛慢慢泛起猩红之气来,再次开口时竟然连声音都变得沉闷沙哑了:“你就是那时候的货郎?”见纪启顺点头,他又接着问道:“你说的打探军情是怎么回事?” 纪启顺脸色保持着标志性的微笑,不温不火的回答:“我知道你是金朝的第六王子阿伯罕,也知道你们攻打燕国的目的,也知道你等与申国早有牵连。我知道的很多,这些都要感谢你给我两年前偷入金营的机会。” 叶锦眯了眯猩红的眼睛,声音似乎闷在胸腔里:“你又想激我?你们汉人有这么一句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二人两年未见了,你还用老法子,实在是太过蠢笨,此役你已经败了。” “你若是认为我想要激你,未免太过小瞧我了。” 纪启顺笑眯眯的反驳,然后语气一变,扬声道:“金兵阵中的诸位想必不少都是汉人吧?我在开战前可以给你等一个机会,只要你们愿意放下武器来我阵中,那之前的一切既往不咎。但是若是执意呆在金兵阵中,只要此役开始,你们在我的眼中便不再是汉人,甚至连人都不是。” 只是一具该死而未死的尸体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预览的时候,发现小纪骑着胡萝卜什么的好逗啊233我能说我快笑裂了吗!【明明是这么正经的情节啊! 话说最近好抽,我手机只要开流量就进不了站……所以我稍微有点担忧习惯用手机看文的妹子们。 嘿,用移动的朋友!请举起你们的荧光棒,让我听到你们的声音好吗!【没错,我已经放弃治疗了 第四十章 ·征途(七) 大金是在西方沙漠中的一个小国,和中原相隔重重沙漠戈壁。沙漠,往往意味的就是死亡。即便他们是带了三万大军以及充足的粮食出发的,但是还是有许多人死在了沙漠中。 待到金军到达中原的时候,将士们已经只剩下一万不到了。于是他们稍微思量一番,便按照和申国的计划开始攻打燕国了。一边攻城略地,一边吸收燕国中的那些青壮年男人。 所以现在这样黑压压的一片金军中,有大半的士兵、甚至少部分军官都是燕国人。他们很多人只是为了活命才会加入金兵的,并非自愿。所以这会儿听到了纪启顺的话,心思都活络了起来。 若非是那些大金的军官在金军阵中施压,部分燕国人恐怕迫不及待的就要扔下兵器投入魏军阵中了。不过就算他们敢来,纪启顺倒还不敢要呢。 敌军主帅随口几句话就能令他们叛变,这种墙头草一般的士兵哪个主帅敢要?现在他们能为了纪启顺的这几句话背叛金军,那么以后也很有可能因为别的什么小事反过来背叛魏军。 所以纪启顺说方才的那几句话,并不是真的指望这些人会叛变,而是想要以此打击金军的气势。借用古人的话来说,就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在两军相接、一触即发的时候,纪启顺先上前和叶锦各种闲扯。一是打断他们积蓄已久的气势,二是勾起叶锦对她的恨意。然后又卖个甜头给金兵中的汉人,让他们不再专心于接下来的搏命,而是转而对纪启顺给他们指出的退路产生希望。 纪启顺看着金军阵中那些面含希冀的人,知道自己的胜算又大了两分。她有些惋惜的心想:战场上不死你死就是我亡,若要活命只有靠着手上的兵刃。若是寄希望于旁的,那么也只有死这一条路了。 叶锦对纪启顺非常的不以为然,冷笑着做了一个手势。 未己,金军阵中便传出一阵冗长的的号角声。 他首先举起手中的剑,吼道:“杀!” 下头的金兵也都张口喊杀,一时间竟是满天地的宏大杀声。 与此同时,纪启顺从腰间掏出一张符箓来。这张符箓其上的符文并不是用朱砂画出来的,而是用一种黑色的粉末勾勒出了一个简单篆文。她捻着符箓轻掐指诀,随后轻喝一声:“起!” 符箓便猛地化作一道金色的光点,从她指尖猛然窜飞而起,直向着天上飞去。大约飞到了七八丈的高度,金光便在空中猛地爆裂开来,发出似乎响彻天地的巨大声响。 原来那些黑色粉末乃是硫磺、硝石等物混合而成的物质,点燃后会发出巨大的声响以及浓浓的烟雾。原本是俗世中一些道人在炼丹的时候偶尔发现的奇特事物,俗世中人称其为“火药”。 后来火药的配方随着俗世道人流传进修仙界,火药也渐渐被修仙界中的一些修士渐渐研究出了有意思的用途。比如可以用来开采庚金、玄铁等矿藏,也可用其烟雾达到传信的用途。 纪启顺方才使用的符箓就是可用作传信的一种粗浅术法,名曰“火鸣术”。一般情况下火鸣术并没有太多人会用,因为此术声响太大、用起来也不太风雅。 不过此术在战场上用倒是挺不错的,纪启顺满意的想道。 火药乃是从中原传入修仙界的,金军自然还未曾见识过。就连叶锦都是面露骇色,何况那些士兵?此刻乍然听到这样的巨大声响,许多士兵都被惊得停下了向前冲杀的动作,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气势就这样又被再次打断了。 就在金军惊骇的时候,魏军后方响起了一阵宏大响亮的鼓声。早有心理准备的魏国士兵们,循着鼓点、有条不紊的排成练了许多遍的军阵。 纪启顺又发了一次火鸣术,而后便根据后方战鼓的指挥、带领着麾下将士向着金军冲去。 ** 正如纪启顺所料的那样,一而再再而三被打破气势的金军,根本无法反抗气势高涨的魏军。 她带领着一只精悍的骑兵队,亲自深入敌军深处。她像是一柄锐利之极的宝剑,不断地在金兵严密的军阵中撕裂出道道裂口;又像是可怕凶悍的瘟疫,所到之处鲜血满地、尸横遍野。 承影剑薄如蝉翼的剑刃,不断地划破金兵的咽喉。鲜血像是艳丽又脆弱的生命之花,在银亮的剑尖短暂的绽放后。瞬息便凋零在地,渗入泥泞的土地中,再分辨不出原本的鲜亮色彩。 虽然剑下亡魂无数,但她却没有因为杀戮而染上凶戾的杀气,眉目间的情绪显得既不喜悦也不悲哀、既不兴奋也不乏味,只是一如既往的不咸不淡、不温不火。 恍惚间让人生出一种错觉——她所身处的并非战场,而是行走于满是鲜花的庭院中;而被她斩于剑下的也并非是沉重的生命,而是朵朵飘香缤纷的鲜花。 温玉珂跟着纪启顺后头,暗觉悚然。见到纪启顺杀人的样子,他才明白什么叫做杀人如割草。并不是说多迅猛利落,而是——仿佛切瓜割草般的自然平淡,似乎被她所杀的那个人早已经不是人了。 也就是这时候,纪启顺忽的回身一剑向着温玉珂的方向劈来。温玉珂大惊,正要勒马后退,就听见“乒”的一声脆响,一柄刀被承影剑挑飞出去。 他下意识侧脸一看,原来是有一个金兵见他发愣便偷偷从后头窜出来偷袭他,却不想被纪启顺撞了个正着,一剑就挑飞了兵刃。 温玉珂心下大窘,一刀就了结了那金兵的性命。知道是纪启顺救了自己一命却不好意思道谢,正踌躇着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便听纪启顺凉凉开口:“在战场走神,真不知道你是胆子太肥还是脑子太瘦。要是想死,回去随你怎么死,但是在这里给我专心点。” 这么一句话下来,真是叫温玉珂羞愤欲死,他抬刀狠狠砍向金兵泄愤,冷冷的回答道:“我是死是活自己会好好上心,不必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纪启顺意味不明的呵呵一笑,接着策马向前去了,直笑得温玉珂脸上红红白白变换了好几种颜色。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拼杀,纪启顺带领的骑兵队已经深入敌军腹心了。他们都能够看清楚叶锦发冠上那点耀目的红缨了,他们都知道己方离胜利仅差一步之遥了,因此不由更加卖力的拼杀。 纪启顺能看到叶锦,叶锦也能看到纪启顺。 他这会儿正被金军的几员大将围在中间,耳边是大将们苦口婆心的声音,都是在劝他暂且退兵。但他却似乎充耳不闻一般的紧盯着不远处那个绛色的身影,手中紧握的缰绳因为过大的力度陷入掌心。 他不甘心,他怎么能甘心? 一年前初见,他就被纪启顺下了面子,甚至差点丧命。 侥幸捡回一条命后,他不断地磨砺自己、一点点的从一个尊贵高傲的王子,成为一个优秀精明的将领。他以为自己已经成为高高在上的存在了,以为自己无所畏惧。 但是现在又见到纪启顺,他发现自己在这个人面前依旧弱小,甚至无法与这个人相提并论。他付出了这么多努力、这么多汗水而构建的自信、尊严,在这个人的面前脆弱得似乎只需要简单的一击,就会一败涂地。 但是他是明白的,若是此时再不退兵,恐怕一会儿就是想退都退不了了。正如几个将领说的那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叶锦咬着牙,一字一句从牙关中艰难挤出来:“传令下去,退兵。” 劝解他的几位将领都松了一口气,正要找传令兵。就见一直银亮的羽箭猛地飞过来,恰巧刺中一个小兵的眉心,一箭致命。 叶锦等人定睛一看,可不就是他们方才还在找的传令兵吗?他们都皱起眉、循着羽箭来时的方向看去,就见纪启顺手持弓箭盯着他们,一双眼睛亮得慑人,就像是看到了称心猎物的老猎手。 她露齿一笑,雪白的牙齿在阳光下发出森森的光彩。 此举在叶锦看来简直是挑衅,幸而理智还没被愤怒压制,他紧紧抿着唇一扯马缰就要撤退。 但是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焉有叫他跑了的道理? 纪启顺轻轻“啧”了一声,剑柄猛地一戳身下的战马。战马吃痛,甩着蹄子就猛地跑出去了。后头跟着的温玉珂几个骑兵一个不防备,就没来得及跟上前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纪启顺一个人跑得没了影。 之前纪启顺刻意留了力,所以战至此时经脉中内气竟然还剩了十之五六,她一边策马疾追一边从腰间掏出一张符箓,正是一张灵御符。她之所以刻意留下这么多内气,就是为了方便此刻激发灵御符。 灵御符一启,可谓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啊! 她一路疾驰着,硬生生在金军中开辟出一条道路,至达叶锦面前。 就在此时,终于有障碍出现了——几个金将严严实实的挡在她面前,一副“要是想杀叶锦就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的样子。 纪启顺浑不在意的一笑,将承影剑收入鞘中。然后脚上一个用力,便猛地飞身而起,从几个金将头顶翻身而过。又顺着惯性一脚踢过去,竟直直就将叶锦从马背上踹了下来。 然那叶锦却也并不是省油的灯,先是就地一滚减轻了从马上坠落的力道。又迅速的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才站稳,就将腰间的佩剑抽了出来向着纪启顺刺去。 纪启顺就站在那里,抬剑轻轻一档就将他的攻势截了下来。而后迅速的手腕一转,带着承影剑剑身一旋,从叶锦的剑下滑了出来。 用了十分力道的一剑被这样轻松的避了开去,叶锦自然是十分惊讶的,一个晃神就没来得及收住力道,只得跟着使出去的力道向前跌跌撞撞的跑出去两步,他一边努力稳住身形,一边挥舞手中的长剑极力弥补身周空挡。 但是纪启顺好歹也是大周天境界的高手了,哪里是这么好糊弄的? 只见她脚下一晃就欺至叶锦身后,右手两指疾点叶锦后颈的某处穴位,他便身上一软几欲瘫倒在地。她伸手抓住叶锦的衣领,双脚一个蹬地便又利落的飞身而起,瞬息间又稳稳的落在了马上。 这么一串连贯又繁杂的动作在她做来,竟然流畅无比且自用了六息时间!乃至于当她将叶锦挂在马鞍上,调转马头跑出去好几丈后,那几个金将放才反应过来。 她对着几个气得跳脚的金将挥挥手,扬声道:“诸位都回去和你们的王说说清楚,若是想要换回他的儿子,就叫他从燕国退兵不再插手中原的事务。若是不从,那便请好好准备你们王子的棺椁吧!” ** 直到劫持叶锦之前,纪启顺都做得很好,好得不像是初次领兵打仗的将领。但是她万万不该拿叶锦去威胁那几个金将,因为他们丝毫没有因为叶锦在她手里,就窝囊的收兵,而是愈发不要命的强攻起来。 正如那些个粗壮的金将所说:“若是让六王子大人落在你们手上,还不如叫他现在就死了好!” 就是他所说的这句话,让纪启顺损失了泰半的士兵。甚至那百来名军官中都有好几人死去,更有十几人重伤,而剩下的人几乎全都挂了彩。她有一个瞬间甚至想要杀尽所有金兵,但是她明白即便这样也不能挽回那些逝去的生命。 所以当温玉珂对那些仅剩下的金兵残部举起刀时,她硬生生的拦下了温玉珂的刀,告诉他:“他们不能死。” 温玉珂表情悲愤到扭曲:“那谁能死!他能死吗!”他的刀指着纪启顺马上的叶锦,血从刀尖滑下来滴在叶锦脸上。 纪启顺把一封信笺塞在一个看起来伤得比较轻的金兵怀里,又狠狠地将剑在马上刺了刺,惊得那匹几乎没了力气的马猛的跑出去。她竭力抑制住心中翻滚的情绪,轻声道:“我们一定要将计划顺利的进行下去,哪怕是为了死去的人。” 听到这句话,温玉珂身体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从马上跌落,幸而被刚刚赶到的商少羽接住。 商少羽领的是步兵,所以这会儿战事结束才赶到纪启顺身边。他满身满脸的血,也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他抱着温玉珂,有些惊恐的失声叫道:“玉珂!” 纪启顺翻身下马,有些低沉的道:“他一直跟着我,没受大伤,大概是太累了。” 商少羽这才有些腿软的坐在了地上,似乎刚刚的提心吊胆将他所有的力气都耗去了。 纪启顺扶着马鞍,问他:“时斌、小永呢?” “小永在后方,没受什么伤。但是大斌……大斌好像伤得有些重,小永说他好像不行了。”说着说着,他竟然都有些梗咽了。 纪启顺心中大震,一向从容的面色竟然也有些发青了。她虽然一向对他们几个严格得不像话,但心中还是欣赏他们的。相处的时间久了就算是阿猫阿狗也是要有感情的,何况是这些朝气蓬勃的小伙? 这些人虽然严格来说与她并无太大关联,但也是她的下属、部下,他们信任她、愿意将性命托付给她。但是她回报他们的竟然是死亡吗? 纪启顺是个骨子里极傲的人,她总是觉得自己理所应当要做到最好。所以一旦事实和她的预计出现了偏差就会自责,哪怕是再不起眼的偏差,都会让她觉得难以忍受。 以前差点未能完成柳随波的嘱托时,她虽然面上从不表现出来,但是心里终究是隐隐自责的。以前为了自己的事情,她尚且那样自责,现在则是关乎他人性命的战事出了岔子,她便更加愧疚了。 因此一时间她竟然一下子都抑制不住心中的情绪,铁青着脸一话不发的就翻身上了马,向着许时斌的方向去了。 一路赶到许时斌那里,亲自看过后才知道是虚惊一场,只是伤口发炎导致的高烧而已。大约是朱永年没见过这种阵仗,所以一时间被唬住了。 料理完许时斌的伤,纪启顺这才有空坐下来喘口气。 这时候温玉珂也已经醒了,他们三个人坐在许时斌的屋中,沉默的看着一脸疲色的纪启顺不知该说什么好。 纪启顺一手撑着头,也顾不上维持平日里的从容了,只是微微阖着眼开口:“都……清理完了吗?” 商少羽压着嗓子开口:“恩,差不多了。” 要是平时纪启顺一定会骂他“什么叫做差不多?战场上毫厘之差,就够你死好几回了!”但是现在她实在是太疲惫,身体上的疲惫尚可用休息消除,但是心中的倦意却并不那么容易驱散。 她睁开眼,连口气中都带了浓浓的疲惫:“折损了多少人?” 回答她的是一片寂静无声,就连性子最急躁的温玉珂都黯然的垂着眼睛,不愿开口。仿佛只要不说,那些死去的人就能再次活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果然不擅长写这种场面_(┐「e:)_ 第四十一章 ·征途(八) 铅色的厚实乌云带着冻人的寒气堆满天空,像是浸了冰水的沉重棉花,似乎顷刻就会垂下尖锐粗实的冰锥。不知过了多久,铅云中的寒气蓦然凝成一朵惨白的雪花,在寒冬凛冽的空气中悠悠飘落。 天边的北风“呜呜”的呼啸着将它卷起、四处飘飞,最后落在一柄长剑上。剑身上热血纵横,融化了今冬的第一片雪花。 长剑的主人嗓音柔和而富有质感,乍闻像是绵绵的细沙、触手却颗颗分明:“下雪了。” 跟在他身后的年轻男子沉稳的应答:“是的殿下。” 被称为“殿下”的人一甩手中长剑,其上点点鲜血落在地上,瞬间便渗入了泥泞的土地中。他一边轻松的格挡开斜里刺出的刀刃,一边闲聊般的开口道:“少羽,我们来这里很久了吧?” 少羽,是商少羽。殿下,自然是纪启顺。 商少羽手上动作不停,口中也马上应声:“殿下,快一年了。” 纪启顺“呵”的轻笑一声,嘴边冒出一团乳白的雾气模糊了她的眉眼,只能听见她语气中微微的自嘲:“快年关了,也不知能不能赶上过年。” 商少羽瞄了眼纪启顺清隽的面容,知道她在意的是什么。无外乎就是觉得战事没能在一年中结束,对不住麾下的将士们罢了。 但是这哪能怪纪启顺啊,在商少羽等人看来纪启顺作为一个将帅已经做的很好了,换做魏帝最好也就是这样了。但是他们也都明白纪启顺的傲骨,所以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解她,只能含含糊糊的应几声罢了。 也就是这么会儿的功夫,敌军后方就传来了沉闷冗长的号角声。战场上指挥的将领也不恋战,一拉缰绳便调转龙头带着人马撤走了。 温玉珂哪里憋得住,一夹马肚就要追上去,却被纪启顺扯了回来。 大半年的时间过去,温玉珂早不是之前的那个轻佻的俊美少年了,他一双透亮的眸子沉沉的看着纪启顺,似乎是要对方给他一个解释。 纪启顺看着比往昔沉着许多的温玉珂,突然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微妙感觉。她并不和温玉珂说话,而是转开视线对着身后的许时斌点了点头。 许时斌亦是点点头,随即俯□马边上的一名传令兵耳语几句。传令兵行了一个礼,便疾跑着向后方去了。未几,后方便传出一阵清脆的金属声响,那是退兵是钲声。 看着循钲鸣有序后退的将士,温玉珂深深吸了一口气,沮丧的发现就连寒冬的凛冽都无法掩盖住浓浓的血腥气。他叹着气向纪启顺请命:“殿下,我愿意留下来打扫战场。” 纪启顺依旧不看他,声音不温不火:“这种事自有他人来做。” 温玉珂咬了咬牙,尽量平静的道:“殿下,那些战死的兄弟,我也想让他们可以安眠地底,而不是暴尸野外!” 商少羽心里一个咯噔,暗道不好。正要出口打圆场的时候,许时斌抢先开了口:“殿下,我愿意和温校尉一起打扫战场。”言下之意就是,你大可放心,有我盯着这小子不会叫他胡来的。 看许时斌出了声,商少羽、朱永年都松了口气。虽然大家都不曾开口说过,但是他们都隐隐约约觉得纪启顺最欣赏许时斌。 果然,见到许时斌开口求情,纪启顺便没再反对,只是叹气道:“你们啊,真是主意越发的大了。”随后便一夹马肚,调转马头往回去了。 目送纪启顺一行人渐行渐远,许时斌开口打破两人之间的寂静:“你太鲁莽了。” 温玉珂使劲的握着缰绳,轻笑一声语气中满含嘲讽:“鲁莽?金贼总是这样拖拖拉拉的,难道我们就任凭他们磨时间?我们跟在殿□边总是不会有大伤的,但是那些死去的人呢!因为他们渺小,所以就可以罔顾他们的性命吗!” 许时斌终于转过头看向他,面上的表情是和纪启顺相似的从容,连口吻中的不温不火都十分相似:“玉珂你又想差了,其实论憋屈我们那里及得上殿下呢?” “你当然帮她的,”温玉珂咬着牙,声音闷闷的,“殿下最欣赏的就是你了。” 许时斌有些哭笑不得的叹着气:“你总是这样说气话,要我说殿下最欣赏的是你才对。”他的话音至此稍微一顿,随即又续道:“这场仗,是时候结束了。” 温玉珂狐疑的看向他,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是,”许时斌露出一个淡然的笑容,“只是直觉而已,好了别再瞎扯了,干活吧!”他对着温玉珂翘起嘴角,眼中的温情像是兄长在看顽皮的弟弟。 温玉珂忍不住想要翻白眼,他居然会觉得这家伙和纪启顺相似?真是走眼了,要知道纪启顺从来不会对他们露出这样肉麻的神色。 一边腹诽,一边想到纪启顺那双眼,温玉珂忍不住抖了抖肩膀,一扯马缰跟着许时斌开始打扫起了战场。丝毫没意识到只是几句话,他心中的不快便被许时斌打散了。 ** 交战的地方是距离齐云山五里处的山谷,因为并不太远的原因,只用了一炷半香的时间就回到了齐云山。将战马和士兵安置在山下的居所中后,纪启顺便带着众军官往山上去了。 一回到山腰的营地里,便有一名轻甲的男子小跑着迎上前,利落的行了礼恭敬道:“属下李安来见过大人。” 纪启顺一看他身上的灰尘就知道他是从东都来信使,便挥手令他起来:“陛下可有何事吩咐?” 信使双手奉上一只大约五寸长短的匣子,其质地非金非木乃是南海传入的一种妙物。十分坚韧寻常利刃根本无法破坏它,且火烧不坏、水煮不烂。所以若是被敌军得到也无妨,因为只有持有钥匙的人才能打开锁,得到其中的物件。 纪启顺接过匣子,对他颔首道:“有劳,且喝几杯热茶歇一宿再走吧。” 对方赶忙摇头,道:“可不敢久留,陛下催的急呢。大人若是要回信,也请在今天就交给属下吧。” 纪启顺眉间微蹙,她的父亲并不是那种急躁的人,既然下了这样的令,恐怕是真的急了。想明白后,她也不再客气,匆匆留下一句话便大步往她的住处去了—— “少羽、小永跟我来,剩下人都回去歇着罢。另两个若是回来了,叫他们直接来找我。” 雪下得渐渐大了,三人走进屋中的时候肩上、头上都是薄薄的一层雪。 纪启顺找出两块布趴扔给他们道:“都擦擦干净,别在这儿病了。”话毕也不看他们到底有没有擦,便埋头将钥匙找了出来,打开匣子后发现其中放了书信三封。 最上头的信封是荼白色的,其上用深深浅浅的墨绘了一副小小的山河图,中央处“四娘亲启”的字迹清秀柔美,是纪晗的笔迹。 纪启顺拆开信封,信纸上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说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说她出嫁了、夫君对她极好,但是婆婆非常威严难缠;说府里的梅花开了,但是没有宫里的好看;说卫贵嫔生了一个小子,白白胖胖谁见了都喜欢;说燕支到了年纪放出宫去了,现在是绿央贴身服侍卫贵嫔…… 尽管都是些这样小的事情,但是纪启顺却看得认真,看到纪晗祝贺她多了一个弟弟的时候,她忍不住轻轻的笑出了声。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她终于将其放下,含笑的模样让商、朱二人奇怪。 朱永年大着胆子开口问道:“是什么事叫殿下这样开心?” 纪启顺依旧笑眯眯的,连口气中都带着若有若无的喜色:“六皇子出生了,母亲大约以后都不会孤寂了。” 朱、商二人心中明了,六皇子乃是纪启顺亲母所生下的,与纪启顺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她自然要开心的。 她放下纪晗的信笺,从匣中取出了第二封信来,信封是牙色的上头什么纹饰都没有,只有中央处厚重沉稳的字迹——大魏陛下勋鉴。 纪启顺将信纸从中抽出来,又将其展开。扫了眼落款,竟原来是燕国安王的来信! 随意瞄了瞄内容,大约就是说:“我们燕国的先帝走得仓促,幼帝懵懂无法处理朝政,所以几个亲王便一起监国。大金的小贼们太卑鄙,趁着这个空来攻打我们,因为种种原因我们有些抵挡不住。 听说你们魏国有个公主打仗很厉害,每次都能让金贼吃瘪,所以希望她可以来帮助我们抵挡一下金贼。只要能打退金贼,报酬什么的都好商量。” 第三封信自然是魏帝的了,其实不用看纪启顺就知道魏帝会说什么,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扫了扫信里的内容。 开头说了一堆辞藻富丽的夸耀之词——全是废话。 纪启顺忍不住“啧”了一声,心道翰林的老儿越发的烦人了。 掠过大段的骈文后终于看到了正事儿,大意就是叫她拖些时候再去燕国,方便好好的坑燕国一把,又告诉她大金也得坑一坑。至于申国嘛,魏帝会亲自去坑的。 她两眼扫完,一边磨墨,一边将燕国和魏帝的信笺丢给商、朱二人。也就是这时候,两个打扫战场的人也来了。 纪启顺对他们招招手,笑道:“有个好消息,你们且一起看看吧。” 两个人应了是,于是四个脑袋挤挤挨挨的凑做一堆。 温玉珂性子急、也是最先看完的,他兴奋的抬起头道:“终于可以出口气了。” 纪启顺笑眯眯的回答他:“是啊,说不准你们就能回去过年了。” 朱永年皱着眉道:“可是看陛下的意思……” “无妨,”纪启顺磨完墨提笔就开始写回信,“他说他的,我们做我们的。” 商少羽忍不住道:“殿下也想要快点结束这场战事吧?” 纪启顺笔下依旧流畅,语气中却似乎有些快意:“自然,原本打仗就不是我所擅长的。若是再这样拖下去,指不定我就不想干了。” 下头的四个人都有些意外,在他们看来纪启顺是非常厉害的将领。就算头一场硬仗胜得有些惨烈,但也能说是胜得漂亮。可是纪启顺自己却明白,她不是什么将才,只不过是凭着强大的实力碾压弱者罢了。 当一个人强大到一个境界时,想要获得胜利并不需要多么精妙的手段,只需要发挥出她的实力就可以轻松获胜。这是很简单的道理,也是最粗糙的手段,正因为简单、粗糙到了极点,所以反而无法破解。 就像半年前与叶锦等人短兵相交的时候,叶锦手下的那些将领何尝不是狠辣果决?但是纪启顺却凭着强大的实力,硬生生的战胜了金军,甚至还俘虏了叶锦这个大金的六王子。 后来叶锦的兄长、大金三王子也曾前来攻打,更是直接被纪启顺取了性命。后来大金现在的王便明白了硬仗是无法战胜的纪启顺的,便派了一支精悍的亲兵时不时就来骚扰一下他们。 虽然不和纪启顺等人大战,但也是小战不断。即便是小战,也是会有士兵伤亡的。偏偏他们见好就收,每次都是造成一点伤亡就走,把纪启顺等人恶心的不轻。 现在魏帝终于发了话,纪启顺等人也终于可以放开手脚了。 半盏茶不到的时光,纪启顺便写完了回信,吹干墨迹后,她将信笺装进匣子里。又将寄来的三封信笺烧了,随后便下了榻,对下头的四个人道:“走吧。” 底下四个人有些奇怪:“殿下,我们去哪?” 纪启顺回眸一笑:“去见见六王子殿下。” **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屋里的热气扑在脸上,似乎要将外头的冰雪都尽数融化。 温玉珂皱着眉嘟囔:“什么东西,就比我们还快活。” 许时斌将食指在唇边压了压,示意他噤声。 温玉珂无声的“哼”了声,示意他非常不满。 纪启顺假装没听到温玉珂的话,将手扶在门框上,对着里头背对门而坐的青年开口,口气温和的像是闲聊:“马上要年关了,今天外头下雪了。令尊却依旧纠缠不休,原本我以为按照令尊的风格得和我们耗上两三年呢。如果真是这样,你就得在这里不见天日的待上两三年,想想看就觉得无聊,不是吗?” 叶锦丝毫不动,声音凉凉的:“你想策反我?” “不,”纪启顺皮笑肉不笑的扯扯嘴角,“我是来解脱你的。” 叶锦转过身来,他的面色很好,看得出来并没有被亏待,眼中的恨色却比以往更加浓郁。他是一个要面子的人,被俘虏自然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所以他自然而然的更加恨纪启顺了。 “你又想玩什么花招?” 纪启顺慢条斯理的拔出剑,伸出手轻轻一弹剑锋,合着剑鸣笑道:“我从不玩花招。” 话毕,承影剑忽然消失,屋中却卷起了一阵寒风。 寒风散去,世上没了叶锦这个人,多了一具尸体。 收到魏帝的信笺后的第三日,燕国的使者就来到了齐云山。两方交接之后,便开始谋划了起来。而另一边,魏帝也带着几位将军亲自往申国边境去了。 一场蓄谋已久的“围猎”,终于在这个苍茫的冬季拉开了序幕。 作者有话要说:我也非常不愉快qaq真是抽死了…… 第四十二章 ·征途(终) 纪启顺决定了要做的事情,就算是千险万阻也要将它完成得漂漂亮亮。所以既然接受了魏帝的命令前来襄助燕国,那么不管如何也要将燕国的土地一寸不落的夺回来。 她拥有这样的傲骨,也拥有与之匹配的力量。 十二月的时候她和燕国的使者在齐云山碰了头,定下了一个看似简单,但实际上却很有些困难的计划:她这边带着魏军从外头围住金军,往燕国里头赶。也不需要燕军往外头赶金军了,死守住不叫金军继续掠夺燕国的土地就好。燕国那边把路堵死后,纪启顺就带着魏军一点一点的把金军往这条死道上赶。 这个计划看着确实是简单的,无非就是用了围猎的手段罢了——浩浩荡荡一群人拉成一个大圈子将猎物围在中间,然后花上几天的时间一点一点收紧包围圈,渐渐将猎物围死在中间。 难却难在——金军中亦不乏能人巧士,论排兵列阵不知胜过纪启顺多少。就算不说那些能人巧士,就说金王也是十分油滑难缠的了。 不过这些难处对于纪启顺而言却算不上问题,因为亲自在申国披挂上阵的魏帝很有两手。他带着几个心腹大将攻打申国,直将申国打得退了又退,只是两个月的时光就交代出了十二个城池。 不得不说,在打仗方面纪启顺实在是不如魏帝良多。 申国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还有空搭理大金呢? 大金没了申国的支援,粮草上的短缺登时就显露出来了。 这时候纪启顺已经将金军逼入一座小城中了。这座小城一半被纪启顺带领的魏军包围,另一半则被燕军给围了起来。两边都是围得密不透风,别说是大活人了,就是苍蝇都飞不出去一只。 因想着他们没了粮草也撑不了多久,是以她也不再带着自己的部下冲锋陷阵了,就由着大金挨时间。反正大金本国在沙漠中,就算有心支援,也是远水不救近火。 金军闭城死守的这段时间里,纪启顺就每日坐在自己帐中静思观想。这几年中虽说是在不断的征战,但她依旧每日都会挤出时间来观想。大周天实际上早就已经圆满了,只是不知为何总觉得离晋升隔了层窗户纸。 然而要戳破那层窗户纸,似乎还差了些什么东西。 这日是金军闭称以来的第四十二天,纪启顺处理完了每日的事物,便盘腿在小憩用的窄榻上坐了下来。虽然大周天已经到达圆满了,但是她还是习惯每日就这样小小的静坐一会儿。 她望着帐顶那点小小的阴影,突然想起了往昔——她是十三岁那年下的山,同年突破至大周天。后游历了大半个华洲大陆,在十四岁的深秋回到东都。十五岁及笄后便带兵去了蜀地,一直征战至今。 她有些感慨的轻笑着道:“眨眼来俗世竟也有两年多了,我竟也有十六了。不知太虚门的几位师姐妹怎么样了……” 一边说着,一边忽的发现那些记忆已经在脑海中模糊了起来,甚至连陶夭、徐金风、苏方她们的名字都拗口了起来。弄月小筑的样子也有些记不清楚了,好像往昔的记忆突然就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似隐似现的。 相反的,这一年多时间中那些征战的记忆却分外清晰——初次带兵时给众军官的下马威、使计夺下齐云山的营地、训练时军官们的苦瓜脸、第一次大战时惨烈的胜利、渐渐习惯杀戮后的淡然从容、被金军屡屡骚扰的憋屈…… 回首往昔,她才忽然惊觉区区一年多的时间,她竟然已然经历过了这么多的波澜壮阔。这些事迹都散发着光鲜的传奇色彩,但是这些明媚的光芒却并不能让她感到快意。 纪启顺心中迷雾渐升,扪心自问——她到底想要什么?不是至高无上的权利、亦不是手握虎符挥手三军震颤的威严、更不是血洗的胜利。 到底是什么? 她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遂不由皱眉轻啧。 也就是在此时,忽有人在外头道:“殿下,金王投降了!” 是朱永年的声音。 纪启顺猛地醒过神来,从窄榻上站起来,快走几步撩开帐帘,嘴角边的笑容微微嘲讽:“原以为他还能多撑些天呢,没想到竟是这样没气性。” 朱永年和他身后的许时斌一道行了礼,后者笑道:“连亲生儿子都能不在意的人,哪还能有什么气性可言?” 纪启顺不可置否的笑了笑,便带着朱、许二人一起往城门去了。 才走到城门下,就见到一个络腮胡的壮汉站在城门上头,双手高高举过头顶。许是看到了纪启顺等人,他突然就扯着嗓子吼了起来:“我和我的全部部下,都愿意投降!” 纪启顺朗声回答道:“尔等若要投降,就该放下所有兵刃,打开城门走出来让我们看看才是。” 那金王犹豫了一下,接着吼:“你们汉人太过狡诈,万一有诈可怎生是好!” 朱永年笑呵呵的接过了话茬:“若是我们殿下要你们死,不管你们愿不愿意出来都只有死路一条。不出来,死得晚点。出来,可能马上就死、也可能置死地而后生。到底是死是活,全看阁下的抉择了。” 城楼上一个羽扇纶巾的男人怪腔怪调的走到前头来,扯着个公鸭嗓叫道:“若要我们出来也不是不可以的,且叫你们殿下上来一趟!不许带任何兵刃,一会儿和我们一起下去,若你们敢轻举妄动我们便……” 朱永年正想嘲讽他们“不自量力”的时候,却被许时斌拉住了袖子。他下意识看向身旁的人,便见许时斌眼神紧盯着前方,极轻微的摇了摇头。 还未等朱永年明白过来,就见一柄乌鞘的长剑递到了眼前,他下意识的接过剑抬头望去。只见纪启顺展开双臂,朗声道:“如你所愿?” 上头那个男人阴阳怪气的摇了摇扇子,道:“那就请殿下上来吧。”话毕,只见他羽扇一挥,便有一条软梯从上头放了下来。 朱永年抱着承影剑忍不住皱起眉,不赞同的看向纪启顺,对方却轻轻摇头示意无事。 纪启顺踩着软梯,身手敏捷的向上爬去。明明是稍稍动弹就能摇晃起来的软梯,但她不仅爬得奇快,更是一点晃动都没有。也就七八个呼吸的时光,她便爬到了顶,稍稍脚下一用力便翻身进了城楼上。 拿着羽扇的男人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趁着纪启顺还未站稳的时候猛地举起一柄雪亮的弯刀,狠狠地往下一劈。 只听“嘣”的一声,雪亮的弯刀狠狠地砍在了石砌的坚固城墙上,发出低低的一声闷响。震得他虎口一麻,不由得就一松手放开了手中弯刀。 就在弯刀即将落地的时候,忽有一只脚伸出来,轻轻一掂就又将弯刀踢得飞到了半空中。一只修长的手握住刀柄向前一送,银亮的刀锋便“嗤”的陷入男人的皮肉里。鲜血从伤口中溢出来,流了一地。 惊叫声噎在喉咙中,发出“咯咯”的诡异声响。 男人惊恐的转过头,便看到一个清隽的女将军立在他身后,身姿挺拔如剑。 之前还在面前的人,怎么会转眼就到了背后呢?他不明白。 纪启顺将弯刀从他的背后拔出来,慢条斯理的将刀刃在他的衣服上擦了又擦,语气温和得像个士子:“你大约不明白我怎么做到的吧,可惜你永远也不能明白了。” 话音才落,尸体便轻轻抽搐着倒在了地上,死不瞑目。 纪启顺微笑着扬了扬手中的弯刀,说道:“原是你们叫我解了兵刃上来的,结果又自己送了一柄刀给我,这般出尔反尔倒是有趣。” 金王面色铁青的看着心腹死在面前,然后“噗通”一记跪了下去,以头抢地道:“都是他胡来的,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大人饶命啊!” 还未待纪启顺发话,后头乌压压的一片金军中就有一个粗嘎的声音破口大骂了起来:“老子平日里敬你是条汉子,却不想你竟然是这么个没骨气的混账东西!死就死了,谁不死!有什么好求人的!你他娘还是男人?我告诉你,就算是魏国人不杀你,我也要杀你!” 说罢,一个黝黑健壮的男人就提着一柄大刀冲了出来。 纪启顺一把提起金王的后领,飞身跃上女墙笑道:“没想到金军中倒也有你这样有血性的人,倒是不枉我爬上爬下这一趟了,只是金王我却务必要带走复命的。你若能在之后活下来,欢迎你来取他的狗命!若是死了,正如你所言——死就死了,谁不死呢?” 话音未落,便见她一跃而下,竟是拎着金王就直接跳了下去。 众人皆是大惊,瞬息后见她稳稳落地才都倒吸了口冷气。 然而被她拎着的金王,竟然已经吓得昏了过去。 ** 待到金王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手脚都被捆了起来、眼前蒙了一层黑布,嘴里也塞了布团。他能感受到自己躺在一个较为温暖舒适的地方,只是稍微有些颠簸,他猜大概是马车里。 于是他便一个使劲,从这头滚到那头,又从那头滚回这头。 在他晕得快把早饭都吐出来的时候,终于有一道声音隔着马车的木板传了进来:“可别再折腾了,殿下被你吵得不行。说是你若再吵,就把你捆马后头,在地上拖着走。”声音里都是幸灾乐祸。 金王从来不是什么硬气的人,一听这话便立刻消停了下去。 之后的几天他也都是整天整天的被关在这个马车里,眼睛上的黑布从未被解下来。只有在吃饭的时候的时候才会有人把他嘴里的布团拿出来,然后马上就塞一个馒头进嘴里,他完全都找不到与纪启顺谈判的机会。 直到有一天,马车突然停下来。他脚上的绳子被人解开,又被催促着下了马车走了好长一段路,之后约摸是进了一间屋子。 有人在他的膝窝上踹了一脚,他便识相的跪了下去,之后嘴里的布团被忽的取了出来。他喘了两口气,便连珠炮似得张了口。却也没说什么别的,不过就是说些年年进贡的话罢了,不过是希望纪启顺看在这些金银财宝的份上饶他一命。 他就这样唾沫四溅的说了好久,直至发现自始至终都没人理他。 这才终于觉得不对,心中苦道:难道这里根本就没人? 就在他这样猜测的时候,一道沉稳磁性的嗓音忽的在屋里响起:“他说得倒是诱人却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金王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这不是纪启顺的声音。 随后又听纪启顺终于开了口:“女儿以为,不可信。” 金王心里又是咯噔一下,听了纪启顺的自称他自然明白刚刚的声音乃是魏帝的了。 魏帝笑呵呵的道:“那若是你,怎么处置他?” 纪启顺毫不犹豫的回答:“自然是斩草除根。” 开玩笑!难道还能放了这个导致她许多部下死去的罪魁祸首不成? 魏帝笑眯眯的点点头,道:“拖下去斩了吧。” 那语气活像是在说“今天我们吃炒青菜。” 商少羽等四个小伙儿低着脑袋站在纪启顺后头装石头人,心里却都是一抖,暗道:怪道说父女相像呢,这口气怎么看都和纪启顺像得很。 金王终于听明白了,这是要他的命啊! 正要开口求饶时,嘴里便又被塞进了布团。 纪启顺看着金王满面惊惧的被人拖出去,虽然给那些死去的部下报了仇,但却也并不觉得快意。 这会儿魏帝正在鼓励几个小伙儿,中心思想就是——这段时间你们干得不错,等到回了东都定会狠狠地赏你们的。要钱有钱,要权有权。你们现在就好好跟着你们殿下干,亏待不了你们的! 几个小伙儿一一谢了赏,又听魏帝对纪启顺道:“你第一次征战就能有这样的战果是非常不易的,可有什么想要的么?” 纪启顺沉吟许久,徐徐开口道:“倒也没别的什么想要的,只是放心不下贵嫔和六弟。” 魏帝笑道:“有什么不放心的,你难道还护不住她娘俩?” 纪启顺抿嘴笑了笑,有些漫不经心:“不敢瞒父亲,待此间事了,我便要走了。” 魏帝一皱眉,斥道:“什么话!你要什么我不能给?就是你要大魏的江山!我也可以考虑一二的!要什么就直说,别动不动就走的!你是我大魏的公主,食的是民之膏粱,用的是皇家供奉!谁都能走,独你不可走!” 纪启顺也皱起了眉头,道:“我志在大道,如何能在俗世久留?这次回来本就是柳先生的嘱咐罢了,若非先生屡屡叮嘱我又如何会抽出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呢?” 魏帝不怒反笑,讥诮道:“也罢!你倒是说说看,那劳什子大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竟叫你这样恋恋不舍!” 纪启顺皱起的眉头不自觉的皱得更紧,她心中反反复复的琢摩着魏帝所问的那句话“大道到底是什么?” 她似乎沉浸在了一片迷雾中,前后左右皆是白蒙蒙一片。 不知道脚下的路通向何方,也不知自己所行走的方向又是什么。 雾中有阵阵杀伐声、有女子哭泣声、有刀剑相撞声、有隐隐的歌唱声。 她仔细分辨着众多杂乱声音中那道隐隐约约的歌声,是男子的声音——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她的脑中的迷雾猛地收束起来,恍惚间变成了一个花白胡须的老者,捧着粗糙的瓦罐一口口的喝着最便宜的酒,靠在青竹上放声高唱唐寅的桃花庵歌。 歌声渐渐隐去,老者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身姿挺拔的青年道人。他身与剑合猛地一斩,便是一道亮彻天际的浩大剑光,似乎要将天空都一劈为二。 他忽的低下头来,面孔在老者和青年之间互相变幻,他厉声喝问:“你可知道大道是什么?” 纪启顺黑沉沉的眼猛地一亮,那些往昔的记忆似乎又明亮了起来。 她洒然长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魏帝见她沉默许久,以为是自己的质问起了作用,正暗暗松气时。就见他的女儿猛地大笑起来,口中连道“原来如此”。正想问她,便见她转身就往屋外走,便连声令她不准走。 纪启顺却是丝毫不管他,竟就这样大笑着跨上马绝尘而去了。 ——第二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卷到这里终于结束啦!马上下一章就是第三卷了,也就是说小纪就要回去啦! 大家期待的修仙界生活又要开始啦!怎么样是不是很激动 第一章 ·突破 `  《[修仙]道阻且跻》作者:舟人 郑五把凳子放在店门口的阳光底下,揣着手懒洋洋的往下一坐,别提多惬意了。他就这样大喇喇的坐在店门口晒太阳,也不怕张平骂他偷懒。因为自从去年夏天魏国和大金的战争打响后,已经很久没有生意了。 开始他还担忧没有生意成衣铺会倒闭呢,却也不知道张平到底有什么门路,竟然每到月底总能拿回一袋米面来。原本齐云镇上的镇民因觉得战线离这儿太近,好多人都想要走呢,结果见到张平郑五二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过日子,倒也都镇定下来了。 虽然免不了有一些惜命胆小的人离开,但毕竟故土难离,大多数人没到紧要关头,到底是舍不得离开齐云镇的。 仲春的太阳和暖养人,郑五晒了一会儿竟然有些晕乎了,便小鸡啄米似的打起了瞌睡。就在他快睡着的时候,忽听一阵马蹄敲击地面的声音自远而近的传来。 郑五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只见到马蹄间扬起的尘雾,以及随风扬起的绛色衣角。 ** 尤带寒意的春风卷起片片竹叶,落在纪启顺的肩上。 原本色泽鲜亮的绛色戎装上满是尘埃,就连发髻都有些散乱。 她微阖着眼深吸一口气,待到睁开眼的时候眼中似乎闪烁着什么耀目的光彩。 只见她身形一晃,脚下踩着玄奥的步伐。身形几转间,面前的竹林中便忽的现出了一条崎岖狭窄的小路,正是柳明当年伐竹开出的一条小道。这些年过去了,路上零零散散又长了许多竹子,更显其狭隘难行。 虽说小道离魏军驻扎的地方远,但是经不住万一。所以一年前纪启顺在魏军才来齐云山的时候,就在小道前布置了一个简陋的结界。这个结界虽然简单,但是若是来人不识道法,那真是近在眼前也看不见的。 顺着小道向下走了不过十来步,便见到了一处小小的院落,正是她幼时跟着柳随波锻体时的住所。院落边上围着的一圈篱笆已经倒了大半,院中也长了许多杂草。幸而院中的两座竹屋还算安好,不然纪启顺可得头疼死了。 她看着昔年的居所,又是感慨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随即便挽了袖子将院子里的杂草都拔了去,又将以往自己住的竹屋好生打扫了一番。她也算是手脚利落的了,就是这样也弄到了中午呢。 她也不多讲究,直接从随身的包袱里拿了俩馒头啃了,就算是填饱了肚子。随后便取了一套家常的布袍出来,去了后头的小溪里洗浴了一次。一是洗去路上的尘埃,二是想要通过沐浴平静心情,好准备接下来的晋升事宜。 ** 将身子浸入沁凉的溪中,纪启顺垂着眼睑看着溪水流动的波纹,像是春风在绸缎上吹起的轻皱。 十几日前,她在申国的时候便寻到了突破的契机。但是她却并没有马上开始突破,反而是骑着胡萝卜一路往齐云山来。 首先是考虑到申国那里尚还不太平,找不到什么僻静安全的地方,毕竟突破出窍的时间并不会很短。如果中途被什么事情打断,突破不成是小,严重些的因此丧命也不是不可能的。 其次,她才寻到突破契机,无论身心都还没有达到最佳状况。是以,她索性多花些时间将心绪平静下来,稳扎稳打总比冒失急进来的妥当。 再者,齐云山也有一些她需要拿回来的东西。 纪启顺的眼神落在岸边衣物上的那个小布囊上,那是她进入太虚门前柳随波赠与她的乾坤袋。虽然知道打开乾坤袋的口诀,但是以她现在的修为却是轻易打不开的,唯有等到她突破至出窍才能将其打开。 她半阖起眼不再去想旁的事情,静静的感受溪水从肌肤滑过的冰凉触感。繁芜多时的思绪也渐渐平息下去,似乎随着流动不止的溪水去往远方。 不知何时开始,溪水的冰凉触觉渐渐消失了,潺潺的水流声也随之远去。空山中清脆的鸟鸣、微风卷过竹梢的沙沙声也都一一不见。恍惚间她似乎连自己都感受不到了,只觉得轻飘飘似鸿毛,在一片混沌中起起伏伏。 不知今夕何年,亦不知自己姓甚名谁。 她就在这样玄妙的心境下慢慢睁开眼,黑蒙蒙的眼瞳中什么都没有、又似乎世间万物都包含其中。她从水中站起身,缓慢而郑重的穿衣束发,似乎在进行什么隆重的仪式。 事毕,她走进竹屋。屋中空空旷旷,那些家什早就没有了,唯有靠窗的地方放了一个杏黄的蒲团。 纪启顺在蒲团上盘腿坐下,慢慢地引动经脉中的内气,一遍遍的气行大周天。待到第九九八十一遍的时候,她体内的内气已然精纯无比了,也就是这个时候经脉中所有的内气都猛地向着百会穴涌去。 然那百会穴却似乎无底洞一般,不断的吸纳着急涌而去的内气,却没有一丝松动。随着内气的愈加渐少,纪启顺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她从未想到过突破出窍时会发生这样的状况,也终于明白了有些修士为何会服用回天丹突破出窍。 并非是他们自愿用丹药的,毕竟谁都知道用丹药突破的不好。恐怕他们也都遭遇了内气不足的状况,在逼不得已之下只能服用回天丹突破吧。 但是纪启顺却不愿意就这样妥协,柳随波的警告似乎还在耳畔回响,她知道柳随波是不会害她的,所以就这样咬着牙苦挨。 时间慢慢地过去,就在最后一点内气也即将消耗殆尽的时候,她忽觉百会穴猛地一震。短暂的思绪空白之后,她只觉得身体轻盈无比、浑身都充盈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心中更是明净一片。 屏了许久一口气,这才长长的吐出。终于突破了,她这样想着。 她一边想着一边站起身来想要出去走走,只走了几步便觉得步子轻的不对劲。 回头一看,只见到杏黄的蒲团上正端坐着一个布袍的女冠,可不就是她的身子。 纪启顺有些啼笑皆非的又坐回去,这下也不急着出去散步了。就半阖着眼睛,坐在蒲团上内视着自身的魂体。 原本她在养气、锻体的时候可是见不到自己的魂魄的,所以现下头一次见着了自己的魂魄,倒也不失为一个新奇的体验。 因为她才初初晋升到出窍,并不能看得最清楚,只能隐约感受到一团似云似雾的事物。这朦胧的事物中心铭刻着五团篆文,虽然看不懂其含义,但是她却知道这便是她往后的天赋小神通了。 所谓天赋小神通,就是进入出窍后,灵魂与天地向勾连的时候在魂体内部产生的神通法术。每个修士在出窍之后都会拥有四到五个天赋小神通,代表了该修士所擅长的术法种类,也会成为其在成就金丹之前主要的法术手段。 因为出窍、引气、神魂的修士极难学会其他的术法,除非是所修炼功法自带的术法,但是即便如此这些术法修炼起来也是极其困难缓慢的。相反的,在出窍的瞬间铭刻于魂体之上的天赋小神通修炼起来就相对的快多了,也顺畅多了。 所以一般情况下,修士在还未达到金丹之前不会轻易修炼别的术法,而是一心一意提高天赋小神通的等级。也正是因为如此,天赋小神通的强弱基本上就代表了该修士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的强弱。 术法详细可分为——法术、道术、仙术,三者又分别能分为九阶。 法术是指修士们成就金丹之前能够修炼的术法,道术则是金丹后才能修炼的术法,仙术却是要等到成就元神后、感悟了天地本质才能学会的了。 纪启顺的五个天赋小神通分别是:太清断金刃、云雾仙衣、九转金光遁、玄霄精水令以及藏息匿气诀。 其中太清断金刃和玄霄精水令是攻击术法,云雾仙衣是防御术法,九转金光遁自然是遁术,藏息匿气诀则是辅助类的术法。五个术法合在一起,正是有攻有防,纪启顺可以说是十分幸运了。 大约是因为纪启顺五行偏金,所以断金刃竟是现在就已经是三阶了。紧跟着的是九转金光遁和玄霄精水令,两者都是二阶。剩下的云雾仙衣、藏息匿气诀则都是一阶。 弄明白了自己的天赋小神通,纪启顺站起身轻轻舒展了一下手臂,往外头一望发现竟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她忍不住有些懊恼的拍了拍脑袋,花了这么长的时间突破,竟然都没给胡萝卜喂吃的。 恐怕得饿坏了吧,她这样想着。 匆匆推开门走出院子,没两步却又折了回来。 手指一勾,就把昨天被她拔下来的那些杂草提了起来。 胡萝卜被她拴在之前住的小院子里,饿了这么久总算看到了主人的身影,却没想到对方没有带来它心爱的胡萝卜也就算了,居然让它吃杂草! 胡萝卜从来被商少羽照顾的妥妥帖帖的,哪里受过这种委屈,马脸啪叽一下转了过去,表示它不想吃杂草的抗议。 纪启顺却还以为它在撒娇,就胡乱揉了一把它的鬃毛,敷衍道:“知道你饿了,快吃吧。”说罢便一甩袖子,进了她的屋子。 未己,她从屋里出来,又揉了把胡萝卜道:“少羽他们也快来了,这些草大约够你吃好几天的,你且慢慢吃着,等他们来了定会给你吃胡萝卜的。” 此时此刻,远在燕国谈判的商少羽等人齐齐打了个喷嚏。 ** 解决了胡萝卜的肚子问题,纪启顺又背着手慢悠悠走回竹屋。随手重新做了个结界,自然比之前的那个强了不知多少。 她穿过结界,皱着眉朝上看了看,总觉得那里好像多了些什么东西。细细打量半天却也没发现什么蹊跷,便只好一边暗道奇怪、一边回了屋。 之后她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巩固修为、练习天赋小神通,待到觉得已经将出窍期的种种神通手段都融会贯通的时候,她这才取出柳随波的乾坤袋,准备一探其中究竟。 打开乾坤袋的过程很顺利,只是口诵柳随波告诉她的口诀便轻易将其打开了,后又花了一刻钟的时间在乾坤袋的中枢抹去柳随波的印记,留下她的气息。往后这乾坤袋,便能为她所用了。 这些杂事办完后,她这才开始取里头的东西。 开始的一些事物都在纪启顺的意料之中,无外乎是一些奇效的丹药。 还有一些是柳随波攒下的炼器材料,能用来炼制法器或是秘术。 这些东西全都取出后,纪启顺一摸乾坤袋,取出了其中的最后一样物品,竟然是一封信笺。 信笺的样子十分朴素,中间写了一行不大不小、端正厚重的字迹:子循亲启。 纪启顺微微一怔,是柳随波的字迹。 将信纸从其中抽出,其上寥寥数语,大意是:老朽近日深觉大限将至,便将一生所获都存于此袋中,望能令子循有所获益。子循若是现下已达出窍,便可去往山顶寻一颗奇异山石,内有真正逍遥踏歌诀。 她怔然盯着信纸许久,并不是因为柳随波的死。说实话这次她下山游历未在齐云山见到柳随波时,就对此事有所预料了。她所为之惊讶的,乃是那句“真正逍遥踏歌诀”。 呆了好一会儿,她猛地站起身来大笑着推开门往山顶走去。前几天她还在想呢,逍遥踏歌诀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已经不能继续修炼了。等回了门派还得去趟多宝阁花灵石换个功法,没想到倒是巧了! ** 这厢纪启顺才往山顶去,那厢商少羽带着魏军浩浩荡荡往齐云山来了。 到了山脚,旁的人都先去休息了,商少羽、温玉珂、朱永年和许时斌却马不停蹄的又往上跑了一段,去的方向却是纪启顺以往住的屋子。 可惜纪启顺这会儿人在山顶找馅儿饼呢,于是他们几个便自然只看到了在院子里幽怨的、啃着杂草的胡萝卜。 商少羽熟门熟路的上去摸了摸胡萝卜,心疼的说:“怎么就瘦成这样了呢!”一边说着,一边到处张望。 朱永年轻轻啧了一声,道:“殿下肯定不在这儿,不然这会儿肯定得在外头晒太阳。” 正说着呢,就见温玉珂推开门窜进了纪启顺的屋子,许时斌吆喝了声:“玉珂你干嘛呢?” 温玉珂也扯着嗓子回答:“桌上有两封信。” 外头的三个人诧异的对视一眼,都急匆匆钻进屋内,往桌上一看——还真是有两封信。一封上头写着商少羽四个人的名字,另一封则写着“弟纪德昌亲启”。 打开写有他们名字的信笺,草草看了眼,大致就是说:她纪启顺往后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也没什么别的不放心的,就是担心卫贵嫔母子两个。希望他们四个人平日里能多多关照他们,另外帮着保管一下给纪德昌的信,等这小子懂事儿了再交给他吧。 四个小伙互相对着眼瞅了瞅,都叹了口气。 不知道是在叹纪启顺的离开,还是他们的又有了新的责任。`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更新啦,感觉好久没写修仙的内容了……手都生了_(┐「e:)_ 前两天严打真是吓cry我啊,半夜里就看到站短说把我的友链删了,缩是高干在严打范围内……写高干的基友特惨啊,锁了一片……我追的一个*文也被锁了qaq好不容易等到完结,正准备下载呢,结果被锁了…… 难道这意味着我大玄幻要崛起了?233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第二章 ·世事难测 《[修仙]道阻且跻》作者:舟人 【第二章·世事难测:怎么就到了这份上了呢?】 初夏的阳光伴随着蝉声洒在雕刻着精美云纹的白玉地砖上,闪烁出明亮的光泽。 新晋养气弟子安泽正握着一柄白色小旗直勾勾的盯着天空发愣,他发了会儿呆忽道:“喂,常尧初,你说这么热的天会有人来?” 被称为常尧初的白袍少年躺在地上用手遮着眼睛,嘴里还叼着根狗尾巴草,懒洋洋道:“这可说不准。” “这有什么说不准的呀,要我说哪位前辈这么闲,就挑今天来啊,站着不动都觉得热呢!”安泽一屁股就蹲坐在了地砖上,却被其上所雕刻的花纹硌着了屁股,他呲牙咧嘴的低低痛呼,“哎哟!亏你躺得下去,这地砖漂亮是漂亮,就是实在硌得慌。” 常尧初低笑着将手从脸上放下,将自己在地上摊成了一个大字:“地砖原本就不是要给你坐的,也不是用来给我躺的。本就不占理了,你倒还反嫌它不舒服?” 安泽皱了皱鼻子,啧道:“就你会说话,我可讲不过你。” 常尧初微眯着眼睛盯着碧蓝的天空,直到刺目的阳光在视野中灼出一个个焦黑的小点,才微微侧过脸想要挪开视线,便恍惚间看到天地交接处似乎有金色的粲然光点倏然一闪。 他猛地撑身而起,凝视着天空道:“喂、安小子,你刚刚有看到什么东西吗?” 安泽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道:“没啊,咋了?”一边说,一边就顺着常尧初的视线看向天空,便见忽有一道金色遁光在远处的天空闪现。这下两人都看清楚了,赶紧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安泽轻声嘀咕着:“这么大热的天,倒还真有人来。”他一手摇动着手中的白色锦旗,另一手轻掐几下指诀。便见那白色锦旗上禁止沉沉浮浮,两息后便猛地化作一道濛濛清光将安、常二人一裹,直向着天空窜去。 安泽紧盯着脚下那方看着娇柔非常、似乎随时会消散的白云,无论上来多少次,他都还是会觉得有点胆战心惊的。倒是常尧初似乎不怎么在乎,只是眯着眼睛望着远处。 大约四五息光景,那金色遁光便飞至了二人眼前。 金光渐渐淡去,露出里头修长的人影,却是一个隽挺清朗的青年女冠。 只见她身着一袭素白的合领大袖衫,襟口袖边俱是层层叠叠的别致云纹。腰上束的是青莲纹的腰带,每一朵都是不一样的恣意,倒是别样的风雅了。外头罩着件青纱直领道袍,道袍宽阔、青纱朦胧。不仅将里头过分的精巧掩去了大半,还将修道之人的内敛质朴恰到好处的显示出来了。 饶是漫不经心如安泽、常尧初者,亦是忍不住眼前一亮、暗赞一声“卖相极佳”。倒不是这女冠生得如何貌美,亦不是她这身衣物多么清贵,却是风骨使然。不夸张的说,仅她这一身气度便已是有了半仙的架势了。 常尧初觉得如此风骨之人,必定不会是寻常人物,便恭敬拱手道:“我师兄弟二人奉宗门之命在此看守山门,在下外门弟子常尧初,拜见前辈。” 安泽也忙不迭行礼:“在下外门弟子安泽,见过前辈。” 女冠嘴角弯了弯,带了几分调侃的笑道:“哪里就担待的上前辈二字了?”一边右手一翻,手掌上便凭空现出了一方色泽柔润的祥云玉牌,自然就是她的弟子手令了。 常尧初双手接过手令,按照程序记录验看了一下,只见手令上明明白白的记着一行字——弄月峰外门弟子纪启顺,养气小周天圆满。他略微吃惊的“咦”了一声,听他骤然出声,安泽有些意外的瞄了他一眼。 常尧初这会儿早就平静下来了,他做了常规的记录后,又将手令恭敬的还了回去,这才寒暄似的笑道:“原来是纪启顺纪师姐,看师姐的样子是小周天圆满就下山游历去了?” “正是如此,我出去也有四年了罢。”说到此处,话音微微一顿,她低头看了眼脚下那片灵秀绵延的山脉,不无感慨的道,“虽我出去这些年了,门里却还是这个样子,倒是叫人未免生出唏嘘来了。” 一年半前她从魏军脱身,在齐云山晋升至出窍。后因在齐云山顶发现了柳随波留下的《逍遥踏歌诀》,她便干脆留在齐云山中清修。也不仅只练剑诀,每天也都有固定的修炼时间的。 再加上之前的两年半,可不就是四年了? 安泽伶俐的接口道:“怪道我说怎么没见过师姐呢,原来您都出去这么久了,弟子才来太虚一年多呢。我们两个都是这两年从俗世来的,来的时候俗世在打仗呢,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纪启顺笑了笑也不多说什么,毕竟和这二人不熟何必多费口舌。再者,说了又有什么用呢?顶多叫他们多些担心罢了,还不如不说。于是只说了句自己有事在身先告辞了,随即就架起遁光往弄月峰去了。 安、常二人以为她不知晓俗世情况,自然不会再多说什么,目送她离开后便一摇小旗回到地上了。 纪启顺也确实是有事在身,头一桩就是更新弟子手令。 这会儿正是中午时分,恰巧赶上执事堂发放任务的时候,是以门口人来人往的外门弟子很是不少。当纪启顺按下遁光的时候,就有不少弟子下意识转头看她,这些弟子约莫都是近几年来的,自然都未曾见过纪启顺。 纪启顺统领三军也有近两年的时间了,被麾下这么多将士盯着尚不觉什么,何况被这些涉世未深的小修士们打量两眼。 她稍微一掸衣袖,便目不斜视的迈入了执事堂。 才走进去,就有白袍的小弟子期期艾艾的走上来了。约莫是从未见过纪启顺,她又没有穿门派统一的道袍,便有些怯怯的:“这位……前辈,不知道是来接任务还是还任务?” 纪启顺笑笑,温和道:“我来更新弟子手令。” 小弟子眨了眨乌溜溜的眼睛,腼腆道:“这个得找何师兄办呢,前辈且等一会儿,我去找他。”说罢一扭身子,竟就这样甩着两条小胖腿跑了。 纪启顺被这小弟子晾在一边倒也不恼,还觉得挺新鲜的。这些年她泰半时间都是在东都和军营中度过的,里头的人无一不是是顶守规矩的。开始尚觉没什么,后来就越发觉得没意思了。 说实在的,她根本就不是当上位者的料。到也不是她没能耐,而是性情使然。虽她不是什么闲云野鹤的“谪仙人”,但也是个怕麻烦上身的懒人。 正这样悠悠的想着,就见那小弟子又甩着小胖腿往这里来了,后头还跟了个穿白袍的出窍弟子。纪启顺一看就乐了,真是太巧了!一回来就遇着熟人,你道巧不巧? 这熟人也不是别个,正是何明德。 可纪启顺为什么乐呢? 无外乎是因为,隔了四年何明德居还在执事堂呆着。不过瞧这小弟子的恭敬模样,就知道何明德在执事堂的地位可是比四年前高多了。 何明德才走进大堂,一眼就看见一个青纱道袍的女冠抿着嘴对他笑。和小弟子对了对眼色,就知道这女冠便是要寻他的人了。 他几步走上前去,倒也没多想脱口道:“不知这位道友如何称呼?” 纪启顺听他这么说倒是愣了愣,随即笑道:“何师兄认不得我,我却认识何师兄呢。” 何明德听得一怔,不由细细打量纪启顺一番,只觉得好似确实有些面善,但却一时间也想不起来。于是便打了个哈哈道:“师妹哪里的话,是我脑子糊涂不好使。” 纪启顺的目的自然不是为难他,是以便直接将弟子手令递给他,笑道:“此事也怪不得何师兄,我四年前便下山游历去了,若师兄还记得我才叫奇怪呢。” 何明德看过弟子手令,才恍然道:“原是纪师妹!我道怎么许久不见你呢,原来四年前便下山去了?你那些个师姐妹还有人来执事堂问过呢,大概是以为你出去执行任务了,好像叫徐金风还是什么的?” 多年不见,何明德的话唠功力见长,叨叨了好几句这才说到正事:“对了,师妹是来更新弟子手令的吧?那我们去里间办一下手续吧。”纪启顺自无不允。 一边往里间走,何明德一边还在唠叨:“说来师妹变化也真是太大了些,我觉得你那些要好的小姐妹恐怕见着你也一时认不出来呢。”推开那扇小木门,里头是一件小静室。 静室里头空得很,就只放了两个蒲团,另外就是墙上的挂着的字了。 纪启顺笔锋沉稳的“空明”二字,恍惚想起在这里遇见宁桥的时候。 不知不觉这么些年过去了,她自然也不是往昔的懵懂小姑娘了。 按照既定的流程倒腾了一番,何明德往纪启顺的弟子手令上丢了几道法诀,就算是更新完弟子手令了。大抵是见纪启顺没穿外门弟子的白袍,他便又令外头的小弟子去取了几件可换洗的袍子来。 做完了这些琐碎事,他摸摸下巴道:“以往师妹都是住在弄月小筑里的吧?其实外门弟子一晋升出窍期就会从弄月小筑搬出来。” 纪启顺自是顺着他的话头问道:“不知这是为何?” “毕竟出窍期和养气还是比较不同的,那么多人住在一起,有时候还真是不太方便。再者嘛,宗门每隔五年就要收一次弟子的。所以出窍弟子都会搬到弄月小筑再往上一些的清晖园里头。” 一边说着,一边他就捏出块木牌递给纪启顺,道:“师妹拿着这块牌子可以在清晖园里找个住处,不过这个凭借这个木牌,只能拿到最低规格的住处。如果想要换好些的住处,免不得往后用灵石换别的。” 其实何明德本不必讲的这么详细的,显然他这是卖人情给纪启顺呢。 纪启顺也不是那种不谙世事的人,便接过了木牌道:“还要多谢师兄提点了。” 将木牌和衣袍等物往乾坤袋里一丢,她转转眼珠,忽道:“其实我还有一桩事儿,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就在执事堂办了。” 说罢,就见她手一翻将红尘令取了出来。 何明德看着红尘令愣了愣,随即啧声道:“师妹竟然是去俗世了?俗世灵气稀薄,倒难为师妹在那里待了四年。” 修仙界中人大多觉得俗世乃是穷山恶水之地,是以基本上没什么人会去俗世游历。而且俗世可能几十年都出不来一个引气修士,无怪乎何明德这样的反应了。 纪启顺只是笑笑并不说话,再者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何明德登记了几笔,便将红尘令收起来了。 两个人又寒暄几句,纪启顺便告辞出去了。 出了执事堂,她倒也没急着去清辉阁,而是慢悠悠往弄月小筑去了。毕竟她还有许多东西放在以前的屋子里,也该收拾收拾带去新居的。 原本她还抱着或许能见到故人的心态,但是进了往昔的院子就发现几间屋子全都落了锁。大约不是在外游历,就是搬去清晖园了吧?说不准有人就像徐金风那样被某个门中前辈看中,要去当弟子了呢。 她一边收拾事物,悠闲的想着。且想着呢,就感觉到有人往院子来了。 恰好她也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便一拍手出了屋子。 没一会那人便进了院子,目光正撞上纪启顺探究的眼神。 来人是个面容娇好身段丰腴的女弟子,穿得是内门弟子常穿的灰袍,她抬起手便掩着嘴笑起来了,笑声爽朗:“若非何明德那小子告诉我,我倒还真就要认不出你了呢。”这女冠自然便是徐金风了。 纪启顺也笑了:“我方才还想是谁呢,没想着这么巧你就过来了。” 两个人虽然多年未见少许有些生疏了,但徐金风为人素来豪爽不羁,纪启顺也不是什么扭捏的性子。所以两个人几句话聊下来,生疏之感已经是消去了大半。 纪启顺就跟拉家常似的,随意开口道:“也不知道原本我们这个园子里的师姐妹们都去哪里了,竟然就这样散了,也不知道往后还见不见得着呢。” 徐金风听了噗嗤一笑:“也是你回来的时候迟了些,哪怕就是早回来一个月呢?这样好歹还能见见陶夭呢,若是能再早回来一年,那便能见到阿英了。” 纪启顺一听,也是叹气:“这么说来倒是我回来得不巧了,和陶师妹竟然是前后脚么?那苏师姐现在是在外游历还是?” 听到她这话,徐金风的笑声停了停,脸上的表情也淡了:“我原本不想一见到你就提她的,好好地心情都被败坏了。” 纪启顺听了一愣,心中明白大概是她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出了什么问题。但是几个姑娘都不是什么不明理的人,怎么就到了这份上了呢? 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苏方迟迟无法因为突破大周天的原因太过着急上火,便托家里人找了一种帮助突破出窍的丹药。徐金风等人自然是劝了又劝,那种丹药岂有好的? 但是那时候苏方急红了眼,哪里还听得进去。徐金风这个人呢,也是太强硬了。直接就把那几丸丹药给扔了,当时苏方就哭了,一边哭一边骂徐金风盼不得她好云云。 徐金风也是觉得自己冲动了些的,便屡屡赔罪。谁知道苏方这时候根本不讲理,整天就闹,见人就说徐金风的不是。这么一来就是再好性的人都恼了啊,更何况徐金风可不是什么软脾气。 两个人就吵开了,原本小姐妹间吵一吵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坏就坏在苏方当时吵急了,脱口就骂:“不过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竟就敢随便动别人的东西!” 这句话对于徐金风而言不可谓是不诛心,当时就气白了脸。后来虽然想开了,但也觉得苏方已经不是最开始那个可人的苏方了,也不想委屈自己再去和她交往,于是就和苏方淡了。 听完这些,纪启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这几年都习惯了和那些皮糙肉厚的家伙在一起,反而不太会安慰人了。 不过幸而徐金风不是什么娇柔的女子,她既然能没事人一样的把这件事情说出来,也就是代表她早就不在乎了。只不过因为这件事情,她和苏方的情分也就这样耗尽了。 徐金风咧嘴笑了笑,道:“说起来你回来了虽然迟了些,但也凑巧呢。” 纪启顺笑道:“这又有什么说法了?” 徐金风神秘的挤挤眼睛:“还有半年就是小比了呢,据说这次小比和以往不一样,好像前百名都另有考核要走呢。连我师傅都叫我这次最好要参加,说不定就有大造化的。”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啊,金妹子肠子太直了╮(╯_╰)╭小苏就是肠子弯弯绕绕太多,人家一句话她要在心里滚十遍,本来没事儿也得给滚出事儿来了,这俩人凑一块迟早要打架的233 接下来播报两个好消息~ 好消息1:从这周开始,本文的更新频率就要变成一周三更了!也就是说这明后天我还会再更新一次,敬请期待=3= 好消息2:前几天去申请了限免,排在明年四月份,具体时间还不好说……因为我发现限免的时间总是在变,因为编辑好像时不时就会把某些文章的限免时间提前、推迟什么的。总而言之,等到限免时间确定下去,我会在文案上放公告的。希望咱们道阻不会被取消就好_(┐「e:)_ 第三章 ·山雨欲来 《[修仙]道阻且跻》作者:舟人 送走了徐金风,纪启顺就出了弄月小筑往清辉园去了。 因清晖园位于弄月峰山腰略高些的位置,与弄月小筑并不怎么远,若是顺着石阶慢慢地走上去,也就两三刻钟的光景。是以纪启顺并不架遁光,而是看风景似的拾阶而上。 到了清辉园门口,纪启顺打眼一瞧—— 只见清辉园中无数亭台楼阁都是依山而建的,在座座高耸的楼宇与楼宇之间,还有许多复道架于其上,更有阁子、亭台直接建在山壁之上。 山间迷蒙的云雾半掩半盖的笼罩着雕梁画栋的绮丽色彩,仙鹤等祥鸟瑞兽在其中行走飞翔。偶有耀目的遁光从天际掠过投在园中某处,掀开云雾露出一角灵秀的所在 她看着满目的精巧楼阁,忍不住吟诵道:“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东。” 话落未久,她忽的侧过脸看向身后的女弟子,笑而叹曰:“若那阿房宫当真存于世上,也不过如此罢。” 对方稍稍一愣,随即嗤笑道:“几年没见,你到越发的酸起来了。” 只见这女弟子面容秀丽、身段婀娜,身穿一件外门弟子制式的白袍,浓密的黑发绾作回心髻。不是旁人,正是那叶雪倩。 纪启顺倒也不恼,反笑道:“倒是奇了,旁人见我都还一时认不出来呢,叶师姐倒是一认一个准。” 虽年少的时候曾与叶雪倩有过龃龉,但是在现在的纪启顺看来那点不愉快简直和小孩子打架似的。毕竟她这四年游历中经历过的这些事情,哪个不比这点小事惊心动魄? 叶雪倩大抵也早就不将那些事儿放在心上了,只是冷哼一声道:“化成灰我都认得你,木牌给我。”语调虽有些生硬,却没多少敌意。 纪启顺猜测叶雪倩大概是在执事堂领了类似分配住处之类的任务,便很是配合的将何明德交给她的牌子递给了叶雪倩。 几年不见,叶雪倩倒是变了不少。看人的时候眼神中没了那种令人不舒服的优越感,施法的动作也是干净利落。 她往木牌上丢了几个法诀,又道:“弟子手令。” 纪启顺就将弟子手令又递给她,她又往手令上点了点,这才算是了事。 “往东走,流霜小斋。”叶雪倩朝着东边点了点,便转身走了。 叶雪倩倒是轻松,简简单单的七个字就把纪启顺打发了,纪启顺可就头疼了。 她看了眼满目的楼阁,不禁苦笑一声,这得找到什么时候去? 也就是这时候,忽有一个身影走过来,有些犹疑的道:“纪……师妹?” 纪启顺眼光一转看过去,是个身量纤细面貌柔美的女弟子,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看着倒是有些面善。她正想着是谁呢,脑中忽的灵光一现,便有些不确定的开了口:“可是苏师姐?” 那女弟子掩着嘴笑了笑:“自然是我,没想到几年未见师妹就认不得我了。” 纪启顺也微笑着寒暄:“毕竟四年不见了呢,师姐也变了不少了,我都有些不敢认了。”她这话说得实诚,苏方原来可是没这么纤细的,下巴也是柔柔润润。现在下巴都尖了,身上也比以往清瘦了许多。 苏方倒没多想,笑着道:“师妹也是,若非方才看见叶师妹这样和你说话,我倒还猜不出来。师妹这是才回来?” 见纪启顺点头,她又道:“那想必也是第一回来清辉园了,不知道叶师妹分了哪个地方给你,不如我带你走走?” 纪启顺自是大松一口气,道:“叶师姐分了流霜小斋给我。可我毕竟初来乍到,也不知道该走哪条道,幸而师姐来了,不然还不知该怎么头疼了。” ** 纪启顺跟着苏方穿行在回廊中,两边是清澈的池水,偶有微风吹过在池水上吹出阵阵涟漪。水光在回廊中轻轻晃动,满目都是清幽的凉意。 因为正值夏日的原因,池中疏疏朗朗的开着许多白莲。也有小巧细长的锦鲤摆着尾巴,悠哉的在清澈的水中游弋。 约莫是注意到了纪启顺唇边的笑意,苏方笑着开口:“这是凝碧池,是从山脚引来的活水呢。园子里也不止这里一处有池子,你的流霜小斋边上也有一个生烟池呢。” 两个人绕出回廊,又穿过几处精巧的亭廊,走过海棠林。 这才到了叶雪倩说的“东边”。 从生烟池上的小竹桥上走过,便隐隐约约能看到葱郁的绿意中,那几抹飞挑而出的屋檐了。又走了五六十步,这才看清楚那栋两层的小楼。 楼前还有一道低低的矮墙围着,院里树木的枝桠从墙头探出来,绿油油的叶子随风晃动,倒是别样的清雅幽静。矮墙中间立着一道木门,上头悬了块古朴的牌匾,上书“流霜小斋”四个字,便是纪启顺的住处了。 她笑道:“原本听何师兄的口气,我还以为这宗门提供的住处有多不好,现在来也很是不错了。” 苏方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道:“师妹不觉得这里灵气有些稀薄吗?” 纪启顺听了一愣,随即哂然一笑:“若非师姐提醒,我倒还真感觉不出来呢。这几年我都是在俗世游历,乍然回来,倒觉得处处都是灵气浓郁的。” 苏方恍然道:“原来师妹是去俗世了,怪道耽搁了这些年呢。”一边说着,一边眼神中就不由露出了些同情来。 纪启顺见此也有些无奈,但也无法解释什么,只好笑笑说:“原本应该请师姐进去喝杯茶的,但是因为还有些物件要安置起来,还请师姐见谅。” 苏方摆摆手,道:“都是修道之人,这样客气做什么。再者,也不算是什么麻烦。说来也巧,我住的明素楼就在前头,往后师妹得了空尽管来找我。我们姐妹两个,也没必要讲那些礼数。” 纪启顺自然一一应诺。目送苏方离开后,她便取出木牌用其打开了流霜小斋的禁制。 ** 进入流霜小斋后,纪启顺第一件做的事情就在其原本的阵法之上,加持了几个她惯用的防御阵法。随后她又将各种物件都一一安置安置妥当,这才去净房中洗了把澡。 换上外门弟子统一的白袍后,她便散着头发躺在凉榻上乘凉。倒也不是她想要偷懒不修炼,而是这一天接收到的信息量实在是有些大,她也需要消化消化。 首先就是徐金风说的小比之事。其实这也是太虚门的惯例了——每隔五年就会针对出窍期的弟子们举行一次试炼。除了小比,其实每隔十年还会有一次大比,但大比主要针对的就是引气期的内门弟子了。 大比的流程据说每次都不一样,所以她并不怎么清楚。然而小比的试炼内容和流程却是既定的,其主要分为两个部分——试炼阵和演武台。 参加小比的弟子会被分成若干组,每组都会进入一个随机生成的攻击阵法。只要在阵法中活下来,并且破解阵法,就算是通过了试炼阵。当然,说是说活下来,但是有师门长辈加持在试炼阵上的阵法,是绝不会出现弟子死亡的事件的。 通过试炼阵后,会被自动挪移到演武台上。最后在演武台上胜出的人就算是这次小比的赢家,当然如果人数过多,可能要在演武台上比上好几场才行。 乍看这个流程似乎是简单得很,其实不然。 且不说试炼阵中种种艰险,就说演武台吧。 有的时候很可能因为试炼阵太过简单,结果一个组里许多人都通过了试炼阵,当这么多人同时被挪移到一个演武台上时,很有可能会产生一团乱斗。这个时候,你不仅仅需要注意你的敌手,还要注意被别人误伤。 虽然演武台也有阵法加持,不会令弟子死亡。但是因为被别人误伤而退出小比,这实在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啊。 纪启顺在凉榻上翻了个身,又想到了徐金风走前说的那句话——“这次的小比和以往的不一样。”稍微思考了一会儿后,她轻轻啧了一声,心说:也罢,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我只好好准备我的就是了。 说到准备,她倒还真有些需要准备的。 主要就是法器的问题,毕竟她现在也已经出窍了,不能老是拿着把承影剑混着。至于功法呢,虽然之前新得的《逍遥踏歌诀》是剑诀并不怎么提及修炼事宜,但幸而早些年就开始修炼的《*青莲诀》倒还勘用,所以功法方面她到并不怎么急。 不管怎么样该去多宝阁看看了,她这么想着。 于是,第二天她就起了个大早往清流峰去了。 多宝阁还是一如既往的寂静空旷,只是镇守的弟子又换了一个人。她来多宝阁也有多次了,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嘛。她现在也不用询问镇守的内门弟子了,直接就往她一早想好的方向去了。 既然要换法器,自然要换个好的。法器共七七四十九道禁制,每七层为一重。待到气重天都全部炼制完毕,九层禁制就会并成一道新的禁制,便是灵器禁制的第一层。灵器又有九九八十一道禁制,每九层为一重天。 所以法器被分为上、中、下三种,上品法器可炼制七重天从而升为灵器,而中品法器最多只能炼制到五层禁制,下品法器最多能炼制三重天。 纪启顺自然是想要换一柄上品法器的,因为指向明确。她只是在多宝架上看了三刻钟左右,就挑出了几柄还不错的上品法器——七星拱月剑、逐波翻浪剑、漫随天外剑、霜华流溢剑等等。 最后她挑了把不上不下的漫随天外剑。几柄太好的吧,她没那么多功绩;差些的吧,她又看不上眼。所以就凑合凑合折个中,拿个还成的漫随天外剑算是了事。说是说还成,实际上都是上品法器,自然不会多差的。 去镇守的内门弟子那里交付了功绩,纪启顺捏着弟子手令有些肉痛的出了清流峰,架起遁光就往弄月峰的执事堂去了。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她往昔积攒起来的功绩,竟然也没剩多少了。她往后还要兑换一些炼制丹药符箓的材料呢,这么算来这么点功绩是完全都不够用啊,所以自然得去接个任务赚点功绩。 而后的日子都很平静,就是每日按部就班的做做任务、修炼功法并熟悉漫随天外剑罢了,偶尔得了空闲就和徐金风或者苏方小聚片刻。 直到有一日她做完任务后,在流霜小斋前看到了一个穿着杏色道袍的身影。大约是察觉到纪启顺的走近,那个身影徐徐转过来露出一张清秀白净的脸庞,微笑道:“纪师姐,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来更新了_(┐「e:)_ 今天状态超差啊!居然4000都没写到┭┮﹏┭┮【羞愧中…… 对了,不造看灭运的小伙伴有没有注意到,本文对法器、灵器等设定和灭运是不一样的哦~并不是我写错了,而是本文的设定就是这样的哦~以后和灭运的不同会越来越多,我并不会拘泥在乌贼所设定的框架中。毕竟大家现在在看的是道阻,而不是灭运罒w罒 下章就会开始激动人心的小比啦!将来会有越来越多的美人出场,敬请期待 第四章 ·寒来暑往 《[修仙]道阻且跻》作者:舟人 面貌清秀的女冠伫立于丛丛雪白的琼花之间,唇边的微笑像是琼花清幽的香气一样美好。时有一阵清风吹过,团团琼花随风摇曳与女冠翻飞的袍脚交缠在一起,像是丹青大家绘出的美好画卷。 然而纪启顺并未因此发出赞叹,反是露出一个有些诧异的笑容,道:“白师妹?” 不错,来人正是曾和纪启顺同院而居的白英。 她压了压衣袍、微微一笑,竟很有些云淡风轻的味道:“师姐好眼力。” 纪启顺心中不由叹息时光的流逝,她只觉得白英腼腆寡言的样子恍惚还是昨天的事情,今日再见竟也有了大人的样子了。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就觉得自己好笑,毕竟也是一起长大的师姐妹,这么一想倒好像她比白英大多少似的。 不管心里如何,面上的微笑还是不温不火的样子:“还得恭喜师妹晋升出窍了。” 白英嘴边的微笑便露出了些腼腆:“那我也该恭喜师姐出窍罢,只希望师姐不怪我晚说才好呢。” 看着白英腼腆的样子,纪启顺方觉面前的女冠和记忆中白英的模样重叠在了一起,嘴边的笑容也比刚才更浓了些:“哪里会在意这些东西呢?师妹要是不嫌弃,不如进屋坐坐,我前几日才炒了新茶呢。”一边说着,一边就挥袖关闭了防御阵。 原本白英就是有话想要对纪启顺说的,但是一时间又想不出什么借口。此时纪启顺请她进去,她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白英一边看着院中的花花草草,一边有些好奇的问道:“炒茶?” 纪启顺面有得色的一笑,道:“师妹恐怕不知道,炒茶是近些年在俗世兴起的一种烹茶方式。炒过之后可以直接冲泡,且入口清爽。我喝着觉得尚可,虽没有以前的那种习惯,但也别有风味。所以便学了学,虽然手法不如炒茶人的老练,但到底火候控制的不错。” 白英闻言不由一愣:“师姐难不成是去俗世游历的么?” 纪启顺引着她进了会客的堂屋,又去取了茶盏、茶叶等物,这才在榻上坐下,道:“是啊,送我进宗门的长辈早先就耳提面令、叫我及笄前得回家一趟。那时候我看迟迟无法突破到大周天便干脆领了红尘令去俗世了,不曾想一去就是四年。” 白英语带羡慕的道:“师姐是去见家人了吗?” 纪启顺微微一笑,将茶盏递给她:“是啊,去见我娘了。” “不知道我娘这会儿在哪呢,”她感慨的叹了口气,垂头饮了口茶,而后沉默了一会儿忽道,“好喝。” 纪启顺忍不住笑了一声:“你喜欢就好,我开始都喝不惯,后来才越发觉得喜欢起来了。一会儿我装一盒给你,你且带回去慢慢喝,没了再来找我。” 白英放下茶盏,很是不好意思的道:“这怎么行呢,难道总是麻烦师姐?若是师姐不嫌弃,我倒想学学炒茶了。”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睛显得亮亮的,又诚恳又期待的样子。 “师妹若是想学我自然倾囊相授,何必这样客气?”纪启顺笑眯眯的说道,初见的时候她就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现在越觉喜欢了起来。好喝就说好喝,想学就说想学,白英是个老实人。 纪启顺就喜欢老实人,和他们打交道不累,也有趣多了。 白英又喝了口茶,叹着气道:“我倒是挺羡慕师姐能去俗世游历的,至少能见见家人,早知道我也去换红尘令了。” 纪启顺就安慰她:“以后也是可以下山游历的啊,到时候再去多宝阁兑换就是了。” 白英将茶盏轻轻搁在案上,笑笑道:“师姐也不用安慰我,其实我心里也是明白的,俗世毕竟灵气稀薄,我往后如果没有旁的事情或许不会回去,也就是心里多少有些遗憾。” 话至此处稍微一顿,她稍微吸了口气才继续道:“其实我此行也是有事要告诉师姐的,不想刚刚闲话许多,浪费师姐这么些时间。” 纪启顺也料到她大约是有什么事要说,不然就白英这样的性子哪里会没事来找她?瞬息间多个念头转过,她也不多废话,只是颔首示意她接着说。 白英轻轻皱起眉,道:“按说背后道人长短,非我所愿。但是才回来就听说了小比在即的消息,这才不得已当一回小人。小比中,还请师姐多小心……苏方师姐。” 纪启顺有些诧异的扬了扬眉,问道:“此话何解?” 白英摇摇头,只道苏方早已不是以前的苏方了,除此以外再不肯多说一句话。 纪启顺知道刚刚那句“小心苏方”已经是白英的极限了,便也不好多加追问,只好点着头表示会注意的,然后便转开了话题。 白英见她似乎并不在意,便不由有些上火。但又不愿意说苏方的不好,便只好由着纪启顺引开话题。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这几年中的经历。白英知道纪启顺的坎坷后,又是感慨她这些年来的丰富经历,一边又忍不住担忧在俗世的家人。纪启顺看出她的担忧,也不知道怎么劝解才好,只能引着她说这几年来她的经历。 幸而白英也配合,不然纪启顺也没辙了。到底是混军营混久了,别的还看不出来什么。光这个爽脆利落、不会安慰人的性子,就和那些军人们很有些相似了。 听完了白英这几年的经历,纪启顺也为她高兴。白英进阶养气是一个院子里头、几个姑娘们中最晚的一个,不过似乎也正因为她锻体时打得基础牢固,她养气的时候修炼起来可谓顺畅无比,就连进阶出窍的时候都没遇到过什么波折。 纪启顺还问她呢:“不知道师妹参不参加半年后的小比?” 白英想也不想就回答:“也还不确定,毕竟才晋升,总要到时候看了再说。” 纪启顺想想也是,而后两个人也没聊几句,白英就站起来告辞了。纪启顺自然依诺给她装了一匣子新茶,闹得小姑娘又是好一番道谢。 送走了白英,纪启顺一边对着茶盏掐了个去垢术,一边推开蒲团直接把自己摊在了座榻上。虽然刚才在白英面前表现的漫不经心,但是她对白英的那几句话其实还是挺在意的。 徐金风说苏方的不好也就罢了,毕竟她们二人确实是有了龃龉。徐金风又是不拘小节的性子,和纪启顺这样的好友说道说道也是正常。但是白英这么个老实又少语的性子,怎么就会特特跑来和她说小心苏方呢? 纪启顺回宗门的时间虽然不久,但也快一个月了。一个月中虽然她和苏方都有事情做,但毕竟住处离得近,常常小聚闲话也是有的。 虽说看得出来苏方的性子和以前多少有些不一样了,但是要说对纪启顺心怀不轨却也是没有的,至少纪启顺本人是看不出来。说来纪启顺对自己的眼光也很有些自信的,到底是统领过三军的人物了,看人的眼力必须有啊。 不过她也是相信白英的人品的,便想着以后看到苏方还是要上些心。也不是说就怀疑她了,而是她总觉得苏方可能还没解开心结。 多少得劝劝吧,不说让徐、苏二人和好,至少要让苏方知道徐金风当时的心思,毕竟以前也不是没有情分的——纪启顺这样想着。 打定了注意后,纪启顺又在座榻上躺了一会儿,便爬起来整整衣衫去楼上静室了。 ** 静室在流霜小斋二楼一个小角上,并不很大。但因为窗户面南,所以光线总是很好地。纪启顺一进静室,就将几扇窗户都支了起来。夏日热烈的阳光寻到了缺口,便“哗”的一下猛然涌进来,铺了满室的婆娑树影。 纪启顺看也不看角落的蒲团,稍微一拂袖便席地盘腿而坐。因为加持了阵法的原因,即便她打开窗户,屋内依旧是宜人的凉爽,丝毫没有夏天的燥热。连随着树影晃动的一地碎金,似乎都泛着清幽的凉意。 她轻轻阖上眼,不多时便进入了空明的状态。 纪启顺十分顺畅的就在心中观想出了一朵庚金剑气缠绕而成的青莲,青莲带着锋锐的气息慢慢绽放,而后便不断的分化出青莲,直到分出第九朵这才停了下来。 这九朵青莲便飘飘荡荡的围绕在纪启顺的魂体旁,似乎是按照某种玄奥的路线不断地从魂体中掠过。每每青莲从魂体中掠过,那雾似的魂体便似乎更加凝固了一些、清晰了一些。 此乃《*青莲诀》中的庚金九莲阵图,可从出窍期一直观想到金丹。其主要的作用就是壮大、稳固魂体,将是纪启顺到引气前主要的观想之法。 大约观想了四五个时辰,纪启顺估摸着差不多就是极限了,便将神念的转动慢慢停下。不多久,九朵青莲便缓缓停下化作丝丝缕缕的庚金气息袅袅散去。虽然有少许没入魂体中,但因有淬炼魂体的作用,所以纪启顺也毫不在意。 她徐徐退出观想,稍微歇了一会,便站起身来下了楼,往院中走去。只见她轻轻挥袖,漫随天外剑便化作一道锋锐内敛的剑光在她身周盘旋。 略有薄茧的指尖浮起一点清光,她骈指成剑身周的地面上画出一个光圈,这是她练剑的方式。在她看来不论是练剑还是别的,最重要的还是精准。不然就算剑势再浩大,劈不中目标也只是枉然而已。 况且漫随天外剑也只是她才换回来没多久的,这时候还不赶紧练练精准,难不成还要等到上了演武台,连对手都伤不到才觉得难堪吗?从这时候到小比也不过半年光景,她也不求自己练出个什么一二三来,只求如臂使指罢了。 练了两个时辰,她看着圈外的十几道剑痕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道:还是不行啊。随即便拂袖挥出一道清气将其磨平了。 不过也无妨,毕竟修炼之事还是要一步一个脚印的徐徐图之。若是此刻急急躁躁的留下了漏洞,往后少不得用十倍百倍的时间来弥补。再者,不过一个小比而已。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将漫随天外剑扔进了乾坤袋,往净房去了。 洗了把澡后,纪启顺随手掐了一个指诀,湿漉漉的头发就干了。但她也懒得绾道髻,随便一束就算了事,又随便套了件家常的衣服就又往静室去了。 这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只是夏季天黑的晚,所以这会儿隐约还能见着光。她将窗户关起来,抬手往宗门统一发放的夜明珠中扔了道法诀,它便亮起了柔和的光芒。虽只是手指关节这样小小的一颗,但也足以将这不大的静室照得通明了。 她就在这样柔和明朗的光线下盘坐下来,慢慢地阖上眼。 但是这次她却并未观想庚金九莲阵图,而是艰难的观想起了一个一笔一划中似乎都蕴含了云雾真意的发杂道种文字。只是这个道种文字实在太过复杂,区区几个笔画就失败了多次,何况整整一个字。 此乃她的天赋小神通——“云雾仙衣”的道种文字。当初她晋升后,魂体中便铭刻了五个天赋小神通。其中太清断金刃一开始就是三阶,而且她观想断金刃第四阶的道种文字之时,仅仅用了一月有余就观想出来了,第五阶则是用了三个月的时光。 而后她便又转而去修炼同为两阶的玄霄精水令和九转金光遁,此两者升至三阶各自花了一个月左右,三阶到四阶合起来一共花了快四个月。虽说到底没有断金刃那样的顺利,但看青莲诀上的说法,不光不能算慢、还算是比较快的。 剩下的时间她便尽数花在了两个一阶的小神通上,藏息匿气诀还算好,从一阶到三阶花了半年多的时光。但是云雾仙衣可真是够呛了,一阶到二阶她就花了三月有余。云雾仙衣二阶后,她便一边修炼断金刃,一边继续修炼仙衣。 结果一直到现在会了宗门,都没能将云雾仙衣突破三阶。不过这么一来,纪启顺心里也有数了。从这几个天赋小神通看来,她恐怕最擅长的便是金、水这两种类型的法术了。 云雾仙衣这类法术,大约是她比较不擅长的罢。也不必看青莲诀了,就说她回宗门前就已经开始观想第三阶的道种文字了,加上呆在宗门的一个月时间,她可是足足观想了四个月还没将云雾仙衣升到三阶啊!显而易见,她对云雾之类的法术实在是不太擅长。 不过或许是今天她的状态不错,又或者是四个月的观想终于起了效果,当她观想到丑时初的时候,竟然将整个道种文字都一气儿观想了出来。 她痴痴的望着那个以上古云纹勾画而成的道种文字,简直有些想要大笑出声了,但是只是一瞬她便压下了心中的狂喜。因为只是观想出道种文字还不算完。 就在最后一笔被观想出来的时候,只见魂体核心处的五团铭文中,忽有一团有所共鸣似的浮现出来。这团飘逸如云的铭文一经浮出,那繁复的道种文字似乎被什么压迫着似得,几乎马上就要散去,纪启顺即便是在观想中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虽说艰难,但是一想到之前观想许久方才成功,她便憋足了一股劲的不令那道种文字散去。就在她觉得真的快撑不下去的时候,铭文终于浮到了道种文字跟前。此两者皆化作濛濛的光团,不多久便化作一体。 待到纪启顺定了定神再看时,只见魂体上那个云雾般的铭文比原先多了许多笔画出来,显得更加玄奥、飘逸。她心中一动,便见层层叠叠的飘渺云雾骤然将她裹住,恍若一件云雾所制的袍服。 纪启顺长吁一口气,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云雾仙衣终于也三阶了。 虽然云雾仙衣的突破让她觉得松了口气,但是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的,修行事宜也是要一步步向前的。所以她之后的日子里并没有放松自己,而是按照步调一板一眼的往下修炼着。 ** 寒来暑往,四时交替。 当秋天悄悄过去、冬天的寒风从北方吹来时,纪启顺正坐在她那间小小的静室里观想。也就是一片树叶落下的时间,她忽的睁开眼手上轻轻一弹,便有一道清光从窗外飞入她手中。 清光散去后露出了一张玉色的符箓,她指尖一弹符箓,它便忽的燃起了一簇小小的火焰。与此同时,符箓中传出一道沉稳的男声——“请有意参与小比的出窍弟子三日内前往执事堂领取手令。” 话毕,符箓恰好被燃尽,却是执事堂经常使用的传音符了。 纪启顺站起身,透过窗户看着初冬时节铅灰的天空微微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有个问题憋了很久了,一直想问大家,但是一直忘记…… 我其实看修真文不是很多,但是我发现基本我看到的修真文(包括自己写的道阻)都没有提及女主来姨妈诶……因为照我的理解呢,修真就是保持机体的不老化。如果一个性别为女的人机体没有老化,并且代谢什么的也很正常,那么就应该定期来姨妈!咳,不过想想看一个大能活了几千几万年,一个月就要来一次姨妈似乎确实挺烦的【←最近没钱买药 第五章 ·小比(一) 《[修仙]道阻且跻》作者:舟人 五个月的时光,对于纪启顺来说并不太长。这五个月她过得很充实,但在修行上并无太大的进益。且不说天赋小神通阶数越高,修炼的时间就越长、也越困难。 就说说一些杂务——作为外门弟子每个月总是要接宗门任务的吧?还要抽时间好好掌控漫随天外剑吧?再加上时不时要和二三好友小聚什么的,所以她这五个月下来倒也没太大进展。 虽说没有迈出修行路上的一大步,但是每天一小步还是有的。 比如,她用这短短五个月将玄霄精水令突破到了五阶、又将五个小神通都练到了得心应手的境界。《逍遥踏歌诀》也算是小有所成,漫随天外剑也算是掌控了十之七八。 所以当接到执事堂的传音符时,她回首这五个月的时光,倒觉得没什么遗憾。一是她本来就没准备为了区区一个小比就打乱自己修行的步调。再者,她对修行的态度向来都是“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她利落的给自己绾了个道髻,又换上外门弟子的白袍。这才一掸袖子出了流霜小斋,往清辉园下头的执事堂去了。 才走出流霜小斋没几步,就听到一个声音带着笑意从远处传来:“师妹且等等我。” 纪启顺转身一瞧,却是个面貌柔美的女子。头上绾着家常的燕尾小圆髻,上头簪了一支彩蝶步摇。碎金的流苏垂在鬓角,摇晃间尽是娉婷的端丽气度。不是苏方又是谁? 她脸上带着自然的微笑,脚下的步子虽不大,但却只是几步间就从十丈外走到了纪启顺身边。用的却是那缩地成寸之法了,此法也算是修行之人常用的几个小法术之一了。 苏方掩着嘴轻笑道:“倒是巧,之前几天都碰不着师妹一次,今天才出门就见着师妹了。” 听她语气轻松,纪启顺也不由露出了笑,道:“师姐恐怕也是收到了执事堂的传音符吧?” 苏方点了点头,发髻上的彩蝶步摇也随着她的动作颤了颤:“是啊,我才接到传音符就出来了呢,倒没想到师妹也这么急。” 纪启顺一边和她一道往外走,一边随口道:“倒也不是急,左右三天里头要去的。早去早了,晚去晚了。” 说话间两人出了清辉园,两人虽然都未架遁光,但脚程也是不慢。大抵半盏茶的功夫左右,就到了执事堂前。 才走进去,就有一个伶俐的小道士迎了上来,童声朗朗道:“二位师姐好,请问可是为了小比之事来的?” 纪、苏二人自然都是点头。 那小道士伸出手指点点里头,道:“师姐且往里头走,人多的那处就是了。” 二人谢过小道,便往里头行去。 绕过一架山水画屏,便见小小的一方柜台前已是站了十多个人。 二女对视一眼,都是暗自叹了口气。 苏方干笑了一声:“看来我二人也并不很急。” 不待纪启顺回答,便见何明德忽的从人群中钻出来,他几步一迈走到二女跟前。略一拱手后便笑道:“今儿师妹倒来得早。”这话自然是对纪启顺说的。 纪启顺半年中除了每月例行的宗门任务外,也常常为了灵石来执事堂接任务。因此与何明德常常碰面,一来二去间两个人也就熟了起来。虽然还未到好友的程度,但也没了原先的生疏拘谨。 她随意抬手回了个礼,笑道:“这话说得,好像我往日多懒怠似的。” “师妹这可就想多了。”何明德哈哈一笑,随即话锋一转,“这边人多,二位不如先随我往后头坐一坐,也免得等在这儿无聊。” 二女自无不允,跟着何明德往外走了两步,就进了一间小小的静室。说是说坐一坐,其实是何明德趁着职务之便给她二人行个方便罢了。 说来何明德也是个妙人了,修行之人谁不是对庶务避之不及?偏他日日混迹此处,分派任务、处理杂务哪个不让他如鱼得水?依纪启顺看来,若非他修为未及引气,不然早就当上此间执事了。 进了静室后,他按着规矩询问了一下两个人的姓名、岁数等等。后又取出两块光面的玉牌,往里头扔了几道法诀,这边算是了事儿了。 将玉牌交给两人,他又嘱咐道:“三日后小比二位师妹千万要带着它,玉牌内有特殊的阵法。无论是在试炼阵中、还是演武台上,只要你们有生命之忧,它就会将你们挪移出阵。” 何明德见两人都平平淡淡无甚反应,便叹着气加了句:“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可是每次小比几乎都有人因为掉了玉牌而丧命。” 闻言,纪启顺心头一跳,侧脸向苏方看去。 不想苏方也恰好看向她,两人眉间是一样的忧色。 纪启顺转过脑袋,露出一个笑容道:“多谢师兄提醒,我二人就不再打扰了。” 何明德自觉已经提醒到位了,便也笑着起了身,将她们师姐妹二人送了出去。 出了执事堂,两人沉默的走了两步路,纪启顺先开了口:“师姐也不必忧虑太多了,也是多年的旧事了,哪里就……”说到一半,她忽的瞧见苏方满面浓厚的阴霾,话音便不由一顿。 苏方大抵是察觉到了她的怔然,便勉强收了面上的表情,强笑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未办,先走一步了。”说罢也不等纪启顺说话,匆匆一拱手就架起一道水光往远处而去了。 纪启顺目送那道遁光消失天际才举步往清辉园去,面上是似有还无的思索。 ** 似乎只是弹指一挥间,三天的时间便转瞬而逝。 在这短短的三日光景中,纪启顺并未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按部就班的修炼、练剑。在这三日中,她也再没有见到过苏方,倒是白英来找过一次她。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给纪启顺送茶来了。 说来有趣,自从她跟着纪启顺学了炒茶的手艺后,倒好像越发对这事儿上了心。每每炒了新茶,就要给纪启顺送一些来。也大抵是因为她用了心的缘故,纪启顺尝着倒觉得比自己炒的还要好喝些。 这次她来送茶的时候,还和纪启顺说了她也要参加小比的事儿。说是也不求得什么彩头,就盼着在小比中磨练一番罢了。纪启顺自然免不了要勉励她几句,而后二人又闲聊几句,便也散了。 小比前夜,纪启顺也没有再修炼,而是难得的睡了一觉。 待到一觉睡醒,恰是卯时初。 她神清气爽的下了榻,伸着懒腰往净房洗漱去了。 洗漱后,因想着小比是辰时三刻开始的,她便挽了袖子去了灶间做了些吃的。虽宗门发了辟谷丹,但是终究是丹药,哪里有五谷对人体好呢?若不是实在没了吃的,她是怎么也不会吃辟谷丹的。 用过饭后,她又慢慢地洗了碗筷等物。而后才坐下来将昨晚睡前束的发辫打散、绾成道髻,又将身上家常的布衫换了统一的白袍。 其实宗门并没有要求弟子必须穿制式的道袍,外门弟子之所以会穿这制式的道袍,无外乎就是看重其上的防御功效罢了。虽说这点防御功效弱的可怜,但聊胜于无嘛!毕竟大多数外门弟子手头都挺紧,哪里有灵石去买防御法器呢? 换了衣袍,她瞧着时间尚早,便往静室中坐了些许时候。待到辰时处,她便出了流霜小斋往清流峰去了。 举办小比的地方是在清流峰山腰的演武台,虽说是说“演武台”,但是太虚门这样的大宗门,又怎会真的弄个擂台?若真是那样,也太失仙家气派了不是?所以待纪启顺看到清流峰半山腰那座宏伟大殿之时,她一点都不惊讶。 大殿下的层层台基都是白玉所造,其上的雕纹皆是衣衫飘飘的道人互相切磋、比试的景象。圆柱上则都是雕刻着种种精巧的上古法宝,其中不乏开天斧、混沌青莲、造化玉碟这些先天灵宝。 待一路行至殿前,已是看到了不下千种法宝、灵宝。 纪启顺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这才迈步进了演武殿内。 一脚才迈入殿门,眼前便猛然开朗了起来。 她微扬起头向上一看,只见头顶竟是一片蔚蓝如洗的蓝天!时有清风拂面,带来天边一朵柔软的云;也有鸟雀清脆的鸣叫着振翅飞过;也有灿烂的阳光带着清爽的气味洒在身上。 纪启顺微笑着暗自叹息,这才是仙家气派啊! 虽然头顶是蓝天白云的鲜活景色,但脚下却还是雕刻着繁复花纹的白玉地砖。两相映衬之下,倒显得这精致的地砖无趣了些。 她转开眼,打量着殿内。 演武殿虽然外头看着并不特别大,但是内里却十分宽广宏大,似乎看不见边际一般。地上疏疏朗朗的放了不少蒲团,每个蒲团上都坐着一个外门弟子。就是这样,纪启顺挑眼望去也能见到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头呢。 可见参与这次小比的弟子委实不少啊,她这样感叹着。 也就是这样一晃神的功夫,离她不远的地面上忽的多出了一只蒲团。她看看四周并无旁人,眼睛一转便猜出了几分,于是就走上前盘腿坐了下来。 ** 辰时三刻。 众人头顶猛然一亮,亮光散去后便见一女冠持拂尘凌空而立,只见她袖袍一挥,朗声道:“时辰已到,众弟子听令!” 虽看不清楚对方容貌,但纪启顺却知道此人必然是掌门——清正道人,陈逸卿。因为宗门典籍上说的明明白白,小比、大比等事宜须由掌门主持,而太虚门现任掌门正是陈逸卿。 陈逸卿清咳一声道:“此次小比弟子共计八百四十名,分为二十组,每组四十二名弟子。待到阵破后便会将诸位移至演武台,注意,无论是演武台还是试炼阵都是随机分配的,请不要怀有侥幸心态。顺便多说一句话,这次的彩头十分丰厚。” 头顶清朗的女声顿了顿,待到再次响起时其中似乎包含了意味不明的笑意:“那么,祝你们好运。” 话音未落,便见她一甩拂尘,大殿中便忽的亮起冲天的管柱。还未待纪启顺反应过来,便有星星点点的光点从她脚下亮起,瞬息间连点成线、连线成面。随即猛地冲天而起,裹挟着她猛然向上弹去…… ** 待她醒过神来,只觉得胃中充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翻腾之感。她晃了晃脑袋,不由暗道:早知道还不如吃辟谷丹呢。一边叹息,一边抬眼四顾,就是这样一眼,她那翻腾不止的胃顿时就平息了,连滚烫烫的心都凉了半截。 只见她身处于昏暗的狭长地道之中,地道从上到下都由粗粝的岩石构成。地道壁上每隔丈许就有一盏烛台,其上摇曳的火花小到让人觉得稍微呼吸大点都会将其吹灭。地道最高处离她的脑袋不过五六寸,加以满目的昏黄烛光,那真是分外压抑。 若只是这样一条地道倒也罢了,偏在她视野中就能看到不下三个岔口,每个岔口都是一条和她脚下一模一样的地道,连壁上的蜡烛都是一样的满是烛泪、烛火昏黄。 纪启顺忍不住捂住脑袋长长叹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哪怕一进阵就看到千军万马呢?不论是凶是吉,她心里好歹有个底。 可一进来,就看到迷宫一样的地道,这叫她该怎么应对呢? 若是换做徐金风这样大大咧咧的爽快人,身处纪启顺现在的处境,也不会觉得哪里不妥。迷宫怕啥啊,咱走着瞧呗。 而纪启顺偏是个再谨慎不过的性子,谨慎的人怕就怕这种茫然一无所知的局面。这迷宫看似平静无波,但谁又知道这平静下到底是怎样的暗波涌动呢? 此刻她也没了旁的选择,便随意选了一个岔口走去。在走进岔口前,她为了以防万一运起了云雾仙衣。又从乾坤袋中取出漫随天外剑,令其围绕身周,这才绷紧神经走进其中。 一经迈入,似乎空气中就有什么猛然波动了一下。 纪启顺动作猛然一顿,屏息许久后,身周依旧是一片平静。 她暗暗自问,是错觉吗? 她慢慢地将另外一只脚也迈入这条地道,依旧是平静,窒息般的平静。她紧紧绷着神经,慢慢地向前迈步。那笔挺的背脊,令她看起来像是一柄未出鞘的剑。仿佛敌人甫一出现,她便会亮出森亮的剑锋,隔断它的咽喉。 就在这样的寂然之中,她缓慢而谨慎的走着。 当她迈出第十八步的时候,空气中忽的“噼啪”一声,像是某根蜡烛炸了烛花。她面色一肃,正要回过头去。便觉某个黑暗的角落中,忽有一阵寒风带着沉重的劲力向她面门袭来。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的有话说似乎严重损害了我高大伟岸的形象啊!我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我真的不是蛇精病,也不是逗比! 还有,这章绝对不是地道战噗=u= 最近好像越来越叨逼了,原本打算上一章就写到小比的,结果_(┐「e:)_ 特别说明:因为下周二就要期中考了,所以这周还差的一更,会在下周补上的么么哒=3= 大家要相信我,我绝对是勤劳的小蜜蜂,只不过是考试拖累了我的步伐【真诚 第六章 ·小比(二) 《[修仙]道阻且跻》作者:舟人 罡风猛地从烛旁蹿过,将本就摇曳不止的火苗拉拽着扯离了烛芯,随即便“噼啪”一声炸成了火星数颗。而那没了火苗的烛芯,则孤伶伶的在昏黑的甬道中兀自冒着青烟。 就在这样暧昧的浓黑中,一只修长的手掌有些突兀的拖曳着素白的广袖徐徐抬起。忽有浓郁的雾气从广袖蔓延至手掌,似乎有亿万年那么长、又似乎只是瞬息间的一眨眼——那雾气便骤然一缩,在指尖凝聚成尘埃大小的一点。 也就是在此刻,那道罡风猛然窜出直向着手掌而来。因它速度已经快到了极点,那原该无形无状的罡风,竟然隐约在地上映出了一道模糊、纤细的线影。 就在它即将触到手掌之时,那颗“尘埃”倏然涨大,刹那间就在手掌前铺开层层迷蒙云雾。 罡风并没有气馁,而是坚持不懈的在“云雾盾”前盘旋几圈。大约是未曾找到可钻的漏洞,这才似乎无奈般的停了下,随即忽而四散而去,露出里头颀长瘦削的青年道人。 道人长相平平,唯有一头浓密鸦黑的发极其夺人眼球,可这唯一的亮眼处却被他胡乱的在头顶堆了个道髻,叫人为之可惜。 他穿着外门弟子制式的道袍轻轻一拱手,脸上挂着温和而无害的笑容:“好厉害的手段,在下拍马不及也。”话音中一片坦然的诚恳之音,仿佛刚才迅猛的攻击并非出自他手。 手掌的主人依旧隐身于层层云雾之后,只有女子极富质感的嗓音从中传出:“阁下抬爱,我可当不起这夸。”竟是丝毫未掩其中的讽刺之意。 话音未落,就见那些云雾猛地向后一缩,凝成一层若隐若现的流云浅雾,薄纱似的笼在后头那个女冠身上,仿若在她的道袍外罩了一件精制的轻绡衣。云雾散发的濛濛清光中,她清朗的眉间盛满杀意。 只见她手腕一翻,便有数道满溢庚金锋锐气息的金光从她掌中甩出,角度刁钻的向着道人刺去。 道人早有预料般的了然一笑,袖袍轻挥间便有一道琉璃般的赤色火焰在他身周一转,轻松挡下了几道金光。而后那火光便倏地一转,竟是分作了三颗圆润剔透的红珠向女冠飞去。 女冠也不慌,只是稍一弹指便有三道金光从她掌中飞出、直迎上飞来的红珠。金、红两物猛然碰撞在一起,发出铮铮的声音。虽那金光观之亦是不弱,但到底敌不过“火克金”的铁律,撑了三息终是散去了。 然那红珠也没落着好,虽靠着五行压制勉强克制住了金光,但到底两者旗鼓相当。所以红珠此刻也是分外黯淡、似乎只差一击就会消散的模样,但是女冠却看都不看它一眼,一双乌黑的眼瞳动也不动的盯着那道人。任凭它悠悠触上袍脚,而后被那些轻薄的云雾悄然吞噬。 道人亦是默然。 两个人就这样静默的站了一会儿,仿佛在比谁能沉住气似的。 还是道人先开的口:“太清断金刃?” 女冠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回答:“离火琉璃珠?” 两个人竟是都认出了对方刚才所用的天赋小神通。 那道人也笑了,不过比起女冠真诚点:“纪师妹?” 女冠叹息着拱拱手:“多年未见,费师兄倒没怎么变。” 对方笑盈盈的回礼:“师妹却厉害不少。” 女冠自然是纪启顺,然而这道人却也是她的熟人了。不是旁人,正是多年前在孤岛上一起坑过刘安的费平。 原本这些年过去了,又经历了乱七八糟这么多事,纪启顺已经是把费平此人忘得七七八八了。毕竟费平和纪启顺并无深交,要是能记住才怪了。可偏巧这次小比,两个人还就在试炼阵里头碰了个正着。 若只是碰面也就罢了,偏偏一上来就是箭弩拔张,两个人第一时间都没能认出对方,结果没想到打着打着就开始觉得有点儿眼熟了。 纪启顺不知道费平怎么认出她来的,但是她对“几年前孤岛上的演技派费师兄”到底还是有点印象的,尽管印象不太深。所以当她看着费平一边笑得无害、一边拼命的下死手时,多年前的记忆就这样自然而然的浮上心头了。 她当年就对费平此人无甚好感,无他,只是觉得此人城府太深、叫人看不明白。现在回想当年之事,纪启顺就更加忌惮此人了。小小年纪就有那样的城府,现在恐怕更是不得了。 她从来不喜欢和城府太深之人打交道,此刻亦是如此。便随口扯了两句场面话,大意就是——虽然咱们很久没见啦,但是现在好歹也是小比呢,还是别说废话了,赶紧各走各的、破阵要紧。 费平嘴角一翘,和蔼道:“师妹此言大善!”随后便一侧身,袖子一摆做了个“你请先走”的动作。 纪启顺岂会怕他? 便带着淡然从容的笑容,徐徐抬步从他身边走过。面上虽然平静无波,但实际上她的精神已经绷紧到了极致。太清断金刃、玄霄精水令这两个攻击性质的小神通都是一触即发,云雾仙衣亦是将她护得滴水不漏。 费平面上的表情也是平静,但是一双眼睛却一刻不错的紧盯着纪启顺,一副随时可能暴起的样子,看来他对纪启顺也是十分警惕的。 一时间两人之间的氛围极其紧张,在这几乎凝固的气氛下,纪启顺一路慢慢走远。但是即便走出好几丈,她也不敢放松下来。费平呢,眼瞧着纪启顺走出十几步了,也转过身举步向着甬道另一头走去了。 两个人就这样貌似平静的各自向着相反的方向走着,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纪启顺向前走了约莫三十来丈后便感觉不到费平的气息了,不知道是费平进了别的岔口,又或者是使用了藏息匿气诀一类的法术。不过她现在可是一点都不担心了,费平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再这样的节骨眼儿上和她为难。 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就不由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进入试炼阵首要的目的就是破阵,若是可以,她自是不希望横生枝节的。很显然,费平也是差不多的想法。 纪启顺停下步伐,稍稍放松了脊背。将神思从刚刚的突发事件上拉回来,转而打量起了自己身处的环境。她伸出手摸了摸石壁,其表面粗粝且凹凸不平,并没有什么规律的起伏线条。也就是说,其上并没有附着什么阵法。 她又使劲跺了跺地面,发出沉闷到几不可闻的轻微声响。由此可见地面非常厚实,而且下头是结结实实的土地。之后她又用类似的方法敲击甬道的顶部,结果也是毫无发现。 纪启顺不由叹息——这个甬道简直毫无破绽。既找不到阵法痕迹,身边的石壁、脚下的土地、头顶的石块也都十分结实,几乎像是一座密不透风、且真实存在的地下迷宫!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按照以往的小比规格来说,宗门是不可能兴师动众的把他们挪移到“一座真实存在于地底的且占地极大的迷宫”里头的。所以说,她现在不是就处于一个由不知名阵法所构建的虚拟空间中,就是处于一个重叠阵中。 所谓重叠阵,是修真界中极其简单的一个小阵法。简单到扔一个阵盘给纪启顺,她都能布置出来。要知道纪启顺的阵法造诣可是挺糟糕的,连她都能随手布阵,可见其原理简单。 重叠阵的效果有点像俗世常说的“鬼打墙”,但是比鬼打墙稍微高端一点。鬼打墙是将一条路的头尾相连接,让人在一个地方不断地打转。重叠阵则是以一条道路作为模板复制出若干条道路,然后把它们拼接在一起。 如果布阵者的修为足够高,他甚至可以靠着这区区一条路造出一座繁华的城市。当然,如果布阵者愿意的话,造出一座庞大复杂的地下迷宫,也未尝不可。 纪启顺回想了一下那些长得差不多的残烛,又看了看毫无特点的结实岩壁,深觉“重叠阵”这个猜测简直太靠谱了。靠谱是挺靠谱的,但是这可不代表难易度下降了。相反的,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破阵的难度还微妙的增加了一点。 如果她没记错的,重叠阵的阵眼都是位于最初作为模板存在的那条路上的。也就是说,她要是想要破阵,要先找到那个“模板”才行。 纪启顺忧伤的看了看身边的五六个岔口,然后深深的叹了口气。但是马上她就不忧伤了,因为距离她三丈左右的那个岔口中,忽的出现了两条极瘦长的影子。 ** 费平转身走了两三步后,便运起了“元初罡风遁”,这是他的天赋小神通中的遁法。虽然比不上光遁那么快,但是在众多遁法中也能算是上乘了。 原本他压根没想过要参加小比,毕竟是出身修仙家族的,他根本不缺灵石、法器之物,所以自然不会对小比的彩头上心。还是表姐叶雪倩将此次小比的有趣之处告诉了他,费平这才本着“看热闹”的心态参加了小比。 费平的阵法造诣比纪启顺好了不是一点两点,所以一进入试炼阵就发现了此乃重叠阵。所以忙不迭的就化作罡风开始寻找阵眼,一边寻找阵眼一边也小心的探查着甬道。毕竟重叠阵实在是有点简单,他认为其中应该还有些关卡。 找了没多久,就看到纪启顺杵在路中央。他也没多想,本着“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心态就直接上了。结果不想是个熟人,这才赶紧收了手。毕竟还是找阵眼重要嘛! 费平才化作罡风,还没飞出几丈,就发现前头居然忽的出现了两个人形事物。开始他下意识以为是又遇上了同门,结果定睛一看才发现竟是两个假人! 假人是由胳膊粗的柔韧藤条缠绕而成的,表面有着幽幽的光泽。最奇怪的是,这些藤条上竟然还有叶片生长。那些叶片都有半个巴掌大小绿油油的,看起来生机勃勃的样子。 费平深知这些藤人恐怕有古怪,便从乾坤袋中取了法器飞剑出来挥手就砍。谁知那些藤条看起来脆弱得不得了,一剑下去竟然砍不断。这就叫他有些吃惊了,毕竟“金克木”乃是五行上的压制啊!他一边指挥着飞剑继续攻击,一边脑中思索着对策。 就在这当口上,那两个藤人忽然动了。两双藤腿踩着古怪的罡步一步步向他逼来,那些罡步似乎不太完整,但又似乎处处周全。费平在想出对策前,也只能步步后退。 退了大约十来步,忽闻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费平心中一转,便猜了个大概,便朗声大笑道:“来者可是纪师妹?” 随后便听一声苦笑远远传来:“正是在下。” 却原来纪启顺方才在岔道口见到的两道瘦长黑影,也是两个藤人,和费平所遇见的、一模一样的两个藤人。 纪启顺原本还并不怎么上心,发现藤人不惧兵刃后才知道不妙。不仅漫随天外剑伤不了它,就连太清断金刃也对它毫无作用。她便打算瞅准了空子溜走,结果没想到一路且退且战之下,她竟然丝毫未发现漏洞! 正当她苦无对策时,便听到了费平的声音。 仗着《逍遥踏歌诀》的精妙,她一边应对藤人,一边用余光瞄了眼身后费平的战况。谁知不看还好,一看可真是吓了一大跳。饶是从容如她者,也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么一分神,她的动作中便不由露出了少许破绽,幸而藤人并没有针对其作出什么异动。 松了口气至于,她不由心中一动,暗道:这藤人行事随颇具章法,但却对我露出的破绽毫无反应,大约并无智慧,恐怕是机关术一类的事物。想到这里,她便叹了口气,心道:机关术既精准又生硬,也不知道对自己算好算坏。 她收回神思了,这才开口道:“不知费师兄可有发现这些藤人的罡步不太完整?” 因纪启顺刚刚思索所用时间仅用了半息左右,所以费平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便自然道:“原来纪师妹也发现了,它们的罡步虽然极其周全,但却似乎缺了什么似的……”说到此处,他动作猛地一顿。 沉默了少许时间,费平忍不住苦笑道:“我有一个不太妙的想法。” 他说这话的时候,离纪启顺只有三丈不到的距离了。 纪启顺短促的笑了一声,很有些苦中作乐的意味:“原本我还觉得遇到重叠阵是我好运,谁道竟遇到了这些鬼东西。之前我二人就无法伤到他们,若待它们结成阵,恐怕更是了不得了。” 说至此处,话音稍稍一顿,随后若有所思般的继续道:“说来,这些东西并无一丝灵气波动,倒像是机关术一类的事物。” 费平似乎很是赞同:“听你一说好像是有点儿机关术的意思,倒没想到这次的试炼阵还有这样的新奇事物。要说是机关术的话,恐怕这些藤人也是十分精妙的物件了,倒让我想到了古时候的木牛流马。” 纪启顺刚想说此物恐比木牛流马还要精巧些的时候,却下意识觉得似乎有什么要点被她忽略了。细细思索片刻,她忽的心中一动,便有一计浮上心头。 只见她一手引剑,另一手掐了个“引火诀”往藤人上抛去。这样小的火焰其实根本无法伤到藤人,但是它竟动作一顿,随机避了开去。纪启顺见此,不由一笑。 因两人现在距离只有三掌远,是以纪启顺的动作是瞒不过费平的。他发觉藤人的闪避也是颇觉奇特,便问道:“它怕火?” 纪启顺却驴头不对马嘴道:“费师兄的离火琉璃珠可谓一绝呢。” 潜台词就是——你的天赋小神通便是火属,怎么倒没发现? 费平是何等的聪明人,自然不会听不懂纪启顺的意思,便开口解释道:“不瞒师妹所说,我这离火琉璃珠尚才法术四阶,使用前得先掐诀。自遇到藤人后我并非不想用此术,而是没有机会罢了。” 表面上是在解释为何不用离火琉璃珠,实际上却是告诉纪启顺——你若想要我出手也不是不行,那你先得帮我挡一挡,不然我可腾不出手来。 纪启顺知道他未必是真的腾不出手,但是眼见四藤人已隐有成阵之势,便也管不了许多,只得咬牙道:“那就烦请师兄出手罢。” 话毕,右手依旧指挥漫随天外剑运行着《逍遥踏歌诀》。左手则急速掐诀,瞬息间便有水光在掌中莹莹浮现。只见她左手猛地一抬,那些水光便猛地汇聚成一面晶莹的水墙挡在藤人面前。 却是她的天赋小神通——玄霄精水令了。这玄霄精水令乃是水属的神通,亦是一门极为霸道的神通。在法术阶段尚且看不出来什么,可一旦升为道术,便可操纵天下海河湖泊!玄霄精水令之名,名副其实。 费平认出了玄霄精水令,心里不由啧了一声,暗道:这纪启顺的小神通倒都是不弱啊。一边心里暗暗嘀咕,一边手上的动作也是飞快。 只见他十指不断翻飞,定睛看去竟然都看不清楚他手指的动作。大约三息左右时光,费平手上动作忽的一顿,两掌只见忽的就生出了一颗眼珠大小的赤色珠子,其中似有火光流转。 他轻叱道:“破!” 随后就见那颗圆润的珠子猛地一颤,而后分裂成四瓣儿火光分别向着藤人飞去。才触及藤人,便“轰”的一声燃起了冲天的火光。幸而二人身上都有神通防护,不然距离这么近,恐怕也得给烧个焦黑。 也就是眨眼的功夫,火光便消散了,四个藤人都被烧成细细的齑粉,在甬道中四处飘飞。 见此,纪、费二人这才都松了口气。 也就是这会儿,费平才出声道:“方才师妹是怎么想到用火治住此物的?” 纪启顺一边收了玄霄精水令,一边解释道:“方才师兄说到古时候的木牛流马,我便顺着想到了那时候的藤甲兵……” 说到这里,她皱起眉头看了看满目的齑粉轻声道:“这齑粉……是不是有点太多了?”结果却好一会儿都没听到回音,她皱着眉转头看向费平,却发现他瘫坐在了地上。 见此纪启顺猛地一惊,刚要说什么就觉得忽有一阵眩晕袭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昨天晚上码了1300+,今天白天居然只码了100左右,然后当我以为今天也不能更新了的时候,晚上很神奇的一下码出了4000+_(┐「e:)_ 夜晚果然是灵感井喷的好时候呢…… 说起来大家还记得小费吗?虽然他长得不好看,但是好歹是演技派呢!而且小费的头发也很不错233【飘柔,就是这么自信w 我果然是善良的作者,虽然小费是龙套,但是好歹我也给了他一头秀发啊哈哈哈哈【今天也没吃药呢 第七章 ·小比(三) 冬天特有的铅色天空沉沉的压在头顶,凛冽彻骨的寒风呼啸着刮过人群,带起一片翻飞的衣带袍角。 纪德昌揣着手站在人群中,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虽然身上穿着的大衣服又厚又重,但是站的久了还是冻的很。南方的冬季就是这样,阴冷而潮湿。就算穿再多衣服,也无法完全抵御住那冷到骨子里的寒意。 他一边偷偷的在袖子里头搓着手,一边低下头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今天寅时还没到他就被卫贵嫔叫起来了。因为他还小,没到进学的年纪。所以平日里都不用早起的,便养成了贪睡的毛病。今天乍然被这么早叫起来,当然很是不适应。 纪德昌年纪不大脾气却不小,闹了半晌死活就是不愿意起来。一大早就把披香宫闹了个人仰马翻,平日里最得敬重的燕支姑姑都治不住他。 正当众人急的团团转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卫贵嫔走了进来,温温柔柔的说了一句:“六儿,你平日不老盼着你四姐吗?你四姐今儿就要回来了,你却连接都不肯去接她?” 一听这话,也不用燕支他们哄了。纪德昌两条小短腿一蹬,“啪叽”一下自个儿就坐了起来。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脆生生的大声问道:“四姐姐回来了?” 卫贵嫔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嗔怪道:“你这孩子,昨儿晚上不就和你说了吗?怎么转眼就不记得了。” 纪德昌眨巴着眼睛努力想了好久,才想起来好像……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吧?然后立马就乖顺了起来,伸手就对着燕支撒娇:“姑姑,快给我穿衣服洗脸,我要去见四姐姐。” 见他不再闹腾,燕支和卫贵嫔对视一眼,都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纪德昌是魏国的第六位皇子,也是魏国最小的一位皇子。俗话说得好——小儿子大孙子,爷爷奶奶的命根子。现在魏帝还没抱上孙子,那么最疼的自然就是小儿子纪德昌了。 也正因为魏帝非常疼爱纪德昌,宫里都没多少人敢管他。就是卫贵嫔看不惯了,多说纪德昌几句,魏帝都心疼得不得了,好几次都发话了——“他小孩儿家家的不懂事儿,我们做父母的就包容些罢,何苦老板着张脸教训他呢”。 连亲妈都不能好好管教他,中宫更是乐得不管。反正又不是她儿子,急也不是她急嘛!这么一来,更是纵得他气性越发的大了起来,小小年纪便养成了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但说来也奇了,纪德昌不怕爹不怕娘,独怕他四姐纪启顺。说是说怕纪启顺,实际上他连纪启顺的人都没见过呢。 纪德昌出生的时候,纪启顺在外头带兵打仗。凯旋后曾匆匆回来参加他的抓周,后来也没呆几天,便又去蜀地带兵了。之后便几乎一直在外征战,偶尔回来也只是见一见魏帝。就算不赶着回蜀地,也不会住在宫里。因为她战绩出色,魏帝早就为她赐下了住所。 虽然没见过纪启顺,但不妨碍纪德昌从别人嘴里听说纪启顺的故事啊。毕竟是男孩儿,最爱听的就是些纵横沙场的热血故事。卫贵嫔燕支等人到底是深宫妇人,听说的也少,自然满足不了纪德昌那颗热腾腾的好奇心。 之后纪德昌便开始缠着魏帝给他讲纪启顺的故事,魏帝作为一国之主,什么事儿不知道啊?而且对于战事,恐怕除了纪启顺本人外,没人能比魏帝知道的更加多了。 听得多了,纪德昌便不由对他这四姐好奇、仰慕起来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才会这么厉害呢?他经常迷迷糊糊的这样想着。 ** 又有一阵寒风吹过,纪德昌缩了缩脖子,觉得自个儿都快被冻成冰块儿了。他一边把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一边往城楼下头看了一眼——甭说军队了,连人影都看不到一个。 他吐出一团小小的白雾,小心的看了以前站在最前方的魏帝,心里暗暗嘀咕:“我站在这里都这么冷呢,耶耶站在风口上恐怕更加冷了罢!”这么想着,心里倒是好受了不少。 不想魏帝忽然转过头来,和蔼的对他招了招手:“六郎来朕这儿。” 纪德昌愣了愣神儿,反应过来后就是一阵儿后悔,暗道幸灾乐祸果然是不该的。心里虽叫苦不迭,但他到底还是乖顺的走到了魏帝身旁。这种大场面上该如何行事,他还是懂的。 魏帝牵住他的手,笑眯眯的道:“你素日就常念叨四娘,这回可总算是要如愿了。” 一说到纪启顺,纪德昌的眼睛立马就亮了亮,可随即又暗了下去。只见他瘪了瘪嘴,一副失落的可怜儿样:“可是四姐姐现在还没来……” 魏帝一敲他的小脑瓜,道:“你这孩子,四娘既然说了今天回来,必然就会在今日回来!她要是敢不来,那就是欺君!” 纪德昌撇他一眼,好像很不相信似的:“你能保证?” 魏帝哈哈一笑:“朕当然可以,朕乃九五之尊,自是一言九鼎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这句话起了作用,话落后大约半盏茶的时候,便见到远方的天地交接之处渐渐翻腾起了一线滚滚尘雾。 纪德昌眼尖,头一个便瞧见了。一边踮着脚尖使劲的点给他们看,一边兴奋的叫道:“耶耶快看!耶耶快看那里!” 魏帝赶忙扶住他的小身板儿,笑道:“看到了、看到了,六郎小心点儿,一会儿摔下去可就不好了。” 纪德昌这会儿什么都顾不上了,他甚至能清晰的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他有些紧张、有些忐忑的吞了口口水,踮着脚尖使劲的瞪大眼睛朝外看着,似乎这样纪启顺就会快点到似的。 就在纪德昌的忐忑和紧张中,那片浩大的尘雾不知何时慢慢逼近了,带着似乎震动天地的马蹄声。城楼上的人只要眼睛好些的,甚至能看见尘雾中翻飞的红色衣角——那是纪启顺麾下有名的赤衣军。 魏帝大掌一拍城墙,朗声道:“来人呐,开城门!” ** 纪启顺握着手中的缰绳,身子随着战马的疾跑不断地上下颠动。她看着那座高大的城墙越来越近,这是她的故土、也是她家人所在的地方。她在外征战多年,这次终于能回来长住了,她是应该开心的。 但是实际上她的面上连一丝激动兴奋也无,她的余光扫过身边的几个部下,他们的脸上是实实在在的喜悦。 纪启顺将目光收回来,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对眼前的景象产生不了哪怕一点情绪波动。不知怎么的,她看着那座繁华又巨大的城池,居然有一种荒谬之感在心里蔓延滋生。 战马是日行千里的骏马,跑动起来疾如风、快如电。才半盏茶未到,她便隐隐能看清楚城楼下立着的一片人影了。站在最前头的人穿着天子的玄色十二章衮服,冕旒的玉珠在寒风中晃动,模糊了他的眉目。 是魏帝,她这样想着。 她双腿一夹马肚,策马脱出了队伍,更加快的向前飞驰而去。 大约在距离人群还有三丈远的地方,她一勒马缰终于停了下来。 纪启顺翻身下马,长腿几步一迈便走到了魏帝跟前。她利落的拜倒在地,朗声道:“微臣大过,请陛下降罪。” 魏帝赶忙伸手扶她:“四娘何出此言?” 纪启顺面无表情的开口:“陛下圣体若因微臣之故抱恙,臣万死不可辞其究。” 魏帝似乎十分开心的哈哈大笑,道:“四娘的孝心朕已知道,起来吧!” 她这才站起身来,波澜不惊的笑了笑:“是父亲体谅我。” 魏帝听了更是开心,连连夸了她多句。 纪启顺隐隐觉得觉得似乎有另外一个自己浮在空中、看着这幅虚伪的“君臣和乐图”,露出讥笑不已的表情。她轻轻呼出一口雾气,垂下眼睑暗自猜测,难道是最近赶路太累了? 她一手按住心口,明明已经回来了,为什么还会有这么不真实的感觉呢?正要细细思考,便觉得袍角被什么拽的一沉。她低头一瞧,便看到一个被裹得圆滚滚的孩子扯着她的衣角,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清澈的忐忑和仰慕。 她觉得麻木一片的心口忽的一动,嘴角抑制不住的翘起,连心底的那股厚重的荒谬之感也渐渐淡去。她微微弯下腰,自然而然的开口:“你是,德昌吗?”说这话的时候,她忽然觉得面前的世界都猛然鲜活了起来。 纪德昌仰慕的看着面前这个一身赤色戎装的女将军,他要使劲的抬着头才能看清楚她的脸。纪德昌觉得自己从没见过这么威严气派的人,以前他一直觉得耶耶是最威严的人。因为所有人都怕耶耶,就连贵嫔都怕耶耶。 但是他现在觉得四姐姐比耶耶还要威严,往那里一站就让人觉得厉害的样子——他迷迷糊糊的这样想着。 然后他就看到气派的四姐姐弯下腰,温和的问他:“你是德昌吗?” 纪德昌激动的点着小脑袋,道:“是的是的!你是四姐姐吗?” 纪启顺被他的动作逗得“噗嗤”一笑,随即摸了摸他的脑袋,一本正经的回答:“我是啊,德昌还认识姐姐吗?” 纪德昌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道:“不认识,但是我知道今天是来接姐姐的。” 她笑道:“不认识是对的,我见你的时候,你还小呢。” 说到这里,就有一个青年走上前来,对她行了一个礼:“殿下,时候到了。” 纪启顺了然的点了点头,示意他退下。 随后动作自然的摸了摸纪德昌的脸蛋,皱了皱眉,道:“怎么冷成这样……” 纪德昌赶紧挺起小小的胸膛,道:“我不冷!” 话音未落,就打了个又响又脆的喷嚏。 纪启顺忍俊不禁的捏了捏他的小脸蛋,道:“都冷成这样了还嘴硬呢?你且跟着你哥哥姐姐们回去罢,好好的喝一碗姜汤。要热热的,不然一会儿生病了可是不好。” 纪德昌想了想,忽然道:“那四姐姐呢?” 这会儿正好有下属将纪启顺的战马牵了过来,她扶着马鞍利落的翻身上马,低着头对自己的弟弟安抚的一笑:“我还有些事儿,一会儿再去看你。” 纪德昌挣脱了小宦官的手臂,水汪汪的眼睛眨呀眨的:“姐姐要去游街吗?”他早听卫贵嫔等人说了,将军正式凯旋后,会有许多人迎接军队入城。打马游街,多么威风气派的事儿啊! 纪启顺哪里听不出他的意思,稍微思索一会儿后,便伸手一捞将他抱了起来,吓得那小宦官直接跪在了地上。她有些不耐的挥挥手道:“你且去和陛下说,就说六殿□边有我,自然会将他安安全全的带回去的!”话毕,也不等小宦官搭话,双腿一夹马肚便策马飞奔了出去。 小宦官惊骇的瞪着眼睛看着他们姐弟二人共骑而去,隐隐还能听到纪德昌一连串的笑声。 纪启顺一手握缰,另一手抱住不安分的纪德昌,慢悠悠的吓他道:“再乱动就把你扔下去。”到底是多年征战的人,气势不是别人能比的。轻轻一句话,就把纪德昌这个顽皮的小子吓得不敢动了。 游街的时候纪启顺并没有多留恋那种万民瞩目的感觉,事实上她根本就看都没看那些街边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她的属下们也没有心思看,都急着回家看自己的媳妇爹娘呢,谁还有空看路人啊? 为此兴奋的,可能只有纪德昌了。 纪启顺觉得自己的耳朵边上根本没有一刻是清净的,一直都充斥着纪德昌的童声——“天啊姐姐,你看那个人赶着牛诶!是真的牛诶!”“啊!那个是糖人吗?”“可是这个糖人真丑。” 虽然纪德昌很留恋宫墙外的世界,但是事实上他们很快就回到皇城了。负责照顾他的那个小宦官带了一顶小软轿站在那里,恭敬的对他们行礼:“晋王殿下,陛下遣我来接小殿下回去。” 是的,晋王。她早些年被封为了晋王。 但是此刻她忽然有点怀疑,这个早些年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这个时候怀里的纪德昌忽然扭动了起来,撒娇似得将脑袋埋在她的胸前,嘟嘟囔囔的道:“不要!我要和四姐姐一块儿!” 纪启顺只得收回神思,摸着他的脑袋承诺:“你且回去罢,去好好地洗个澡、再喝点儿姜汤,和贵嫔聊会儿天。我很快就回来了。” 纪德昌又要闹,看着纪启顺的脸却不知为何有点胆怯,只好扁着嘴点了点头。纪启顺摸摸他的脑门,笑着将他交给了小宦官,随后便调转马头向着启元殿飞驰去了。 其实去启元殿也没什么大事儿,也就是跟着一群大臣拜见魏帝,然后听他罗里吧嗦的说一些翰林老儿写出来的废话。再有,顶多就是封赏之类的事情吧。 说实话,纪启顺对那些金银财宝、又或者加官进爵之类的事儿并不太热衷。钱这种东西她一个人能用多少呢?拿得越多,也就是堆在库房里发霉而已。加官进爵就更加虚无缥缈了,一群莫名其妙的人莫名其妙的赋予她一堆莫名其妙的权利。 她端着酒盏站在人群中央,许多许多穿官袍的人走上前来、堆着满脸的笑恭喜她。那种巨大的荒谬之感又不知不觉的生了出来,她看着那些或认识或不认识的“大人们”忽然觉得很想笑。 然后她就真的笑出来了,十分短促的笑声,却刺耳而又冰凉,似乎是想要撕破什么。 想要撕破什么?她不知道。 那些人却似乎没听到那声笑一般,依旧满面是笑的恭贺她的凯旋。而刚刚那个满心讥讽的她似乎也从未存在过,她端着礼貌的笑容,周全的应酬着面前的每一个人。 然后她找了一个借口离了席,她还记得自己和纪德昌的约定。 ** 当纪启顺走进披香殿的时候,就听到纪德昌清脆的童音溢满了整间大殿—— “贵嫔我告诉你哦,我今天看见牛啦!活的牛!” 然后便听到卫贵嫔柔和的声音:“真厉害,在哪里看到的?” 大殿中稍微安静了一下,大概是纪德昌在回想当时的情景,片刻后那清脆的童声又热热闹闹的响起来了:“我也不知道啊,就是在一条人可多的街上!今天姐姐带我游街了呢!” 卫贵嫔好像有点吃惊的问道:“你怎么……” 话才说了一半,纪德昌就大叫着打断了她:“四姐姐你来了!”说着就蹦蹦跳跳的跑过来了,小短腿一蹬就想往纪启顺怀里扑。谁知却被纪启顺一个闪身躲了开去。 纪启顺将他似乎有点委屈,赶忙解释道:“我身上脏,可别连带把你的衣服都弄脏了。”安抚了弟弟,她这才松了口气似的向着卫贵嫔走去,然后深深一礼拜倒在地。 母女两个也是多年未见,自然有不少话说。 聊了两句无关紧要的,卫贵嫔先开口说了正事儿:“这回四娘要待多久?” 纪启顺笑笑道:“若无意外这几年都不会有战事了,大概可以好好休息几年了。” 卫贵嫔又道:“那今儿也是晚上就回府里吗?” 纪启顺笑得亦真亦假:“父亲和蔼,许我在宫里小住,等过了上元节再回府里。” 之后没多久就到了晚饭的时候,纪启顺先去洗了洗澡,换了身干干净净的衣裳就当是洗尘了。完了,才坐下来和卫贵嫔、纪德昌吃饭。 大约是累到了,纪德昌饭还没吃完就直嚷着困要睡觉。于是卫贵嫔便令燕支将他抱去偏殿先休息,自己和纪启顺慢慢的吃饭。一边吃着,一边不由聊到了纪德昌的事情。 是纪启顺先起的话头:“德昌今年也六岁了罢?” 卫贵嫔叹了口气,道:“是啊,一晃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纪启顺皱起眉头道:“都这个年纪了还没进学吗?我瞧他今天行事竟是一团孩子气,什么都不知晓,只凭着自己的脾气行事。” 卫贵嫔打眼一瞧,殿里这会儿都是自己人,便一扔筷子也皱起了眉:“可不是,这孩子管都管不住。说他几句就要去和陛下说,陛下听了便护着他,回回都说小孩子不懂事。幸而你回来了,我看也就你管得住他。” 纪启顺轻轻啧了一声:“陛下到底不够重视德昌,不然是不会这样疏于教育的。我也只能管住他一时,毕竟有公务在身,哪日若我不在了,难道还叫他翻了天去吗?过几日我便去找陛下,过了年就让他进学去。” 卫贵嫔有些欣慰的微笑道:“进了学,那些先生自然能好好管教他。也不求教出个才子来,怎么也要懂些礼数才对。这宫里啊……”说道这里话音便停住了,纪启顺和自己的母亲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说起了别的事儿。 ** 但是几日后纪启顺却没去找魏帝,因为启元殿那边传出了话儿——陛下龙体抱恙无事莫找。 中宫自然是不放心的,找了太医来问话。太医也是魏帝用了多年的老人了,只说是老毛病,没什么大问题,静养就好。大家一听就明白了,陛下这是又头痛了。 这人老了,总归会犯些毛病。有些人一到冬天就浑身酸痛,有些人呢隔一阵就犯咳嗽。魏帝也不例外,稍微一个不慎就要范头疼。这也是近些年生出来的毛病了,因为犯得频繁,所以大家都没有太在意。照例表现一下自己的担忧、关心,也就完事了。 谁知这次病犯得厉害,竟然到了除夕都没能缓过来。 连惯例的宫宴魏帝都没能出席,独中宫一人坐镇。 纪启顺坐在席间,深觉魏帝有些不妙。一般情况下不是病得起不了身,皇帝是必须参加除夕的宫宴的。哪怕只是坐一下就走,都比压根不来好多了。毕竟宫宴是宴请文武百官的,若是连这个都无法出席,未免会让人心动荡。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正当这个无趣的饭局即将结束的时候,吊人胃口的压轴大戏终于到来了。 拉开帷幕的,是伺候魏帝多年的老宦官,安立。 他跌跌撞撞的走进殿来,尖声道了一句:“皇上——驾崩了!” 席间骤然寂静下来,随即爆发出更加巨大的喧哗。 平日里从容镇定的大人们乱成了一锅粥,中宫干脆眼一翻晕了过去。 趁乱,纪启顺一把抱起不知所措的纪德昌往外跑去,这个时候自然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将纪德昌带回披香宫后,她嘱咐卫贵嫔封宫,在她没回来前千万不要出去。然后便匆匆策马离开了,她要趁着事态还没变成最差之前出宫。 宫外,有她最大的依仗。 就在纪启顺出宫后不久,二皇子秦王带兵入宫,意图篡位。 次日,晋王纪启顺带赤衣军入宫营救太子,却终究晚了一步。当她攻破皇城的时候,太子已经殁了,甚至还有好几位忠臣良将追随太子而去。她只得将秦王暂且囚禁起来,着手安排太子、魏帝葬仪。 三月后,众臣联名上书,以国不可一日无君的理由请求晋王御极。 又几日,新帝即位。改元,泰安。 纪启顺,遂成魏国的第一位女帝,又称泰安帝。 ** 在位的二十八年中。 泰安帝通过铁血的政治手腕和手下的贤臣勇将,攻破申、燕两国。竟是将天下收于囊中! 某日,泰安帝坐在龙椅上俯视群臣的脊背,忽然觉得多年未见的那股荒谬之感又枝枝蔓蔓的绕上心头。她轻轻转动脖子,冕冠上的旒珠便轻轻摇晃、碰撞在一起,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抚摸着龙椅扶手上雕刻精致的龙头,忽然觉得万分可笑。 然后她就这样哈哈大笑了起来,臣子中有一个大胆儿站出来,道: “敢问陛下,何事令您如此发笑?” 泰安帝,又或者是纪启顺,大笑着站起身来,一步步从高高的龙椅上走下来。她将头上的冕旒猛地扯下来,珠玉便叮叮当当的落了一地。她又一手撕破身上的十二章衮服,仰天大笑道:“我笑我自己!笑你们!更是笑天下可笑之事!” 话毕,便见她猛地从空气中扯出一把长剑。 一剑劈出,斩破万丈红尘虚幻! 作者有话要说:老读者大概看着感觉挺眼熟的吧,没错就是老版道阻的那个梗,不过内容不太一样了,而且也详实多了~ 这一章其实我还想了另外一个版本,以后有机会当成番外放出来~(突然觉得纪小弟好萌啊_(┐「e:)_ 比他姐姐萌多了)这一章大家看得爽吗?小纪是不是炫酷狂霸拽啊哈哈哈哈 重要公告:最近疑似进入卡文期,所以从这章后开始不定期更新。我会努力快点走出卡文期的! 第八章 ·小比(四) 《[修仙]道阻且跻》作者:舟人 纪启顺身与剑合,化作一道极凝练、锋锐的剑光狠狠的劈斩下去。 剑光下,那些手持笏板的臣子、高高在上的辉煌龙椅、天花板上的富丽龙纹全都发出无声的悲鸣、震颤不已,最后一一化作扭曲的水汽四散而去…… 纪启顺徐徐睁开眼,便见到面前的粗粝石壁上满是摇曳的烛光,而她正以一个十分别扭的姿势歪歪扭扭的倚坐在狭长的甬道中。她稍微怔了一会,随即忍不住低低的笑了起来。笑声中有快意,也有几分模糊的惆怅。 她快意——快意的是自己赌对了,这确实是一个幻阵。 一个刁钻的、精妙的、直指人心的幻阵。 她惆怅——惆怅的是纪德昌、她的弟弟, 那个可爱的小家伙,也不过只是幻阵中的镜中月、水中花罢了。 但是那些惆怅立马就被她收拾了起来,她知道现在还不是可以分心的时候。虽然幻阵中已然过去二十八年,但是实际上说不定只过了一个时辰,说不定连一炷香都没有。只要还在试练阵中,就不能轻易放松警惕。 纪启顺一边以手撑地站了起来,一边转着眼珠打量着身边的景象—— 甬道中依旧是烛光与浓黑交融的昏黄景象,静谧的不像话。她身周三丈的地面上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齑粉,是之前那些藤人所化。而费平,则一动不动的躺在离她大约六七寸的地面上。 她默默地凝视了费平一会儿,虽然觉得他那神色不像是装出来的,但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指尖轻动间,漫随天外剑便化作了剑光从她掌中飞出,然后轻盈的停在了费平的眉心处。只要她神念还能转动,便能立刻拿下费平性命。 纪启顺有些满意的嘴角翘了翘,这才别过头去不看费平。她掐指算了算时辰,发现从她进入试练阵中到现在为止,统共也不过用了三刻钟而已。 她颇是感慨的轻啧了一声,暗自感慨道:到底是太虚门,短短三刻钟便是奇招百出。且不论那四只疑似机关术的藤人,便说那幻阵也是分外精妙真实的了。 在阵中时,纪启顺其实不止一次发现破绽,但是回回都有事情将她的念头岔开。而每次岔开她思绪的都是“纪德昌”,这便足见幻阵直指人心的锐利。因为只有纪德昌这个懵懵懂懂的孩子才能让纪启顺放下戒心,别的人的话莫说是魏帝了,就是她分外敬重的卫贵嫔也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化开纪启顺的怀疑。 可怀疑的种子一旦栽下了,就不是那么容易除去的了。 所以尽管幻阵屡屡令“纪德昌”等人遮掩破绽,最后纪启顺还是明白了过来。自负一点的说,若非纪启顺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专心于治理江山,那她恐怕早就能反应过来了。 一边思考,纪启顺一边不由微微皱起了眉,这么精妙的幻阵是那些齑粉就能制成的?她若有所思的弯下腰,想要捏一把齑粉起来研究一下。但是就在手指触到地面的瞬间,她忽的一怔。但这一怔也马上消失了,似乎这种情绪从未在她脸上展现过一样。 她单膝着地,右手紧紧的贴在地上,瞳仁中闪烁的是专注的光辉。大约半息左右,她微微抬起手,只有食指轻轻的点在地上某处。手腕带动食指轻轻的划过满是齑粉的地面,勾画出一小段半掌大小的流畅线条。 “有趣……”她拍去掌上齑粉,轻笑着喃喃。随即语调一转,不经意似的忽然开口:“师兄醒了?”话音中甚至带了一点浅淡的漫不经心。 一边说着,她一边慢吞吞的转过身,视线落在了一脸怔怔、明显已经醒来的费平身上。这会儿费平正沉默的半眯着眼,神情非常恍惚。大约过了两三息,才慢慢收回神看向纪启顺。 费平的嘴角动了一下,平凡的眉眼间满是疲惫:“醒了、醒了。”连声音都带着星星点点的沙哑,不知道是在幻阵中见到了什么,竟然全没了之前的从容。 纪启顺有些意外的看着他,却没答话。 她可没忘了费平神一般的演技。 稍微安静了一会儿,费平张开嘴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似乎要将阵中所历之事从心中吹出。他稍稍收去面上疲色,露出一个有些淡的微笑,看门见山的问道:“师妹刚刚可也陷入幻阵了?” 纪启顺大大方方的点头:“正是如此,只是我运气好些,比师兄早醒了片刻。”她不仅仅是在回答刚才的问题,更是在告诉费平——并非是我做了什么手脚,而是你自己技不如人,怪不得我。 费平嘴边的微笑深了一些:“师妹自谦了,能在那样的阵中脱身而出,愚兄拍马不及也。”看似礼貌的回答了纪启顺,实际上却只是不痛不痒的客套话罢了。 纪启顺扯扯嘴角,安然道:“彼此彼此。”却是又将皮球踢回去了。 她怕啥啊,漫随天外剑已经顶在费平脑门上了,这会儿要紧张的是费平才对。 “师妹可知道这个幻阵名叫什么吗?”费平微微一笑,那股从容的气度又回来了。 纪启顺早料到费平会来这一出,是以并未惊讶,而是语调平平道:“纪某才疏学浅,还请师兄赐教。” 费平这次倒也不再打太极了,而是摆摆手直言道:“谈不上赐教,此阵实在多有古怪之处,我原本也是始终不得要领。脱出阵来后才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只是现下实在不太方便查看状况。”黑黝黝的瞳孔中,是一片清亮的诚恳。 纪启顺不可置否的笑了笑:“纪某虽然比不得师兄聪慧过人,但是既然能够脱出阵来,自然也是看出了些门道的。”说到这里,她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费平的神色,对方眼中一片平静。 她便只能接着说下去:“说来也巧,纪某少时曾在万卷阁见过一本阵法奇书——《诸天奇阵图鉴》,里头例举了诸天万界中的种种奇阵。其中有一个十分玄奥精妙的幻阵,名曰‘太虚幻海练心阵’。方才我破阵时感受到了一些事物,与这‘太虚幻海练心阵’颇有些吻合之处。” 费平瞪着一双发亮的眼珠子盯了她片刻,随即徐徐开口:“你说得对,也不对。此阵确实和太虚幻海有所相似,但是本质上却简单粗糙了很多,而且几个关节处似乎都做了改动……” 他一边说着一边皱起眉:“我现下修为还太低,许多重要的部分都还无法体会清楚,且图鉴上绘制的太虚幻海也并不详实,所以此阵具体如何,还得具体看看才成。” 纪启顺阵法上的造诣不如费平,是以此刻并分不清楚费平所说到底有几分夸张,不过她也没打算分清楚。她露出一个十分温和的笑容,客客气气的开口:“还请师兄立下道心誓言。” 费平愣了愣,随即利利落落的发了誓,大意就是:在破阵前,绝不会和纪启顺主动掐架。随后又摆出一脸“我明白”的表情开口道:“师妹有此顾虑也是人之常情。” 纪启顺懒得和他客套,指尖轻轻一勾,一直悬在费平脑门上的漫随天外剑便轻轻一转、飞回了她的身边。她并未将漫随天外剑收进乾坤袋,而是令其在她身边盘旋,毕竟试炼阵中可不止费平一个人。 也就是这么会儿的功夫,费平已经一咕噜爬了起来,也不站起来就那样蹲在地上细细查看那些被齑粉所掩盖的浅细纹路。他顺着纪启顺划出来的那段线条一路划下,不一会儿就勾勒出了一片玄奥的铭文。 铭文泰半是由上古云篆、雷篆构成,但也参杂了不少纪启顺未曾见过的符文。它们都被浅浅的刻在地上,就刻痕的深浅而言,如果不仔细分辨的话,这些符文是很难被发现的。 符文被人状似十分轻慢的刻在地上,乍然看去甚至乱得像是一盘散沙。但若是细细看去,就会发现符文与符文之间都有着隐隐的勾连,似乎是遵循着某种规律排列成这幅乱中有序的样子。 一旦发现了符文间的联系、奥秘,便可连点成线、连线成面,从而窥一斑而见全豹,纪启顺不由看得痴了。她已经发现了符文之间的联系,如果给她更多的一些时间,她一定能推断出阵图的全貌——她不由这样想着。 可惜费平没有给她这个机会:“纪师妹!我知道阵眼所在了!” 纪启顺这会儿正在心中推演阵图,一时间还没能完全反应过来,愣了瞬息才有些惊讶的看向费平:“阵眼?你是说我们所在的试炼阵吗?”她本来想说重叠阵的,但是转而一想阵中已然有了这么多的变数,在称之为重叠阵到底不妥。 费平面色沉肃的点了点头:“不错。我方才推演阵图之时无意中发现了此阵与重叠阵有所联系,自然就顺着二者的联系摸到了阵眼。只是不知道我二人耽搁了这么久是否有他人发现这一点,所以还请师妹跟我来。”话毕也不管纪启顺什么反应,身形一晃便化作了罡风猛地向前窜去。 见此,纪启顺也不再多说别的,稍一震袖便架起了遁光尾随罡风而去。 纪启顺所用的遁法“九转金光遁”比费平的“元初罡风遁”高明了可不是一点两点,且不说风遁比之光遁本就落了下乘。就说说两者的本质差距吧,元初罡风遁取的是罡风的刚劲猛烈之意,速度上也就占了迅疾二字罢了。 然而九转金光遁除了拥有极快的速度之外,巧妙就巧妙在“九转”二字上头,这两个字可不是用来装饰的。九转九转,金光可九转,每一转便可瞬移百里。 这里的百里并不是真的一百里,只是一个笼统的数量而已。现在纪启顺修为尚浅,每一转只是两三里罢了,百里恐怕得等到引气期才行呢。瞬移也并不是真的瞬移,只是因为“一转”的时间太过短暂才说是瞬移,不过待到金丹期的时候,此遁法比之真正的瞬移也不差什么。 由此可见九转金光遁确实是一门非常高明的遁法,所以纪启顺甚至不用尽全力就可以轻松追上费平。以至于当费平全力前行的时候,她还在对刚刚的事情微微出神—— 她觉得天赋这种东西真是难说,她平日里对阵法等等也并不是不在意的,甚至也有特别研究过,但是和费平一比还是差了不少。她才找出头绪要推演阵图呢,人家都把整个试炼阵的阵眼给找出来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她笑眯眯的想着。 纪启顺并不会因为费平的阵法造诣比她高明就觉得愤怒,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嘛!她的剑法天赋那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啊,再者,就算有人的剑法天赋比她高明又如何?如果一出生就天下无敌了,哪还修炼干嘛?要她说,没有可以与之为敌的人才叫悲哀呢。 瞬息间千般万种思绪从心头掠过,她觉得心中似乎明亮不少,仿佛有尘埃被拭去。她并不再细想,而是将神思收了回来,专心用神念感受着身周。 大约就这样飞遁了半刻钟左右,前面的费平忽的一顿,从罡风中显出了身形。纪启顺便按下遁光,将金光散去了。 费平右手一翻,便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一个四寸见方的小巧阵盘。他托着阵盘到处转悠了几圈,这才皱着眉走到纪启顺面前,长长叹息道:“暂且还没别的人发现阵眼在此地,如果没错的话,恐怕他们都还陷在幻阵里头。” “哦。”纪启顺看他那表情就知道恐怕情况不太好,所以没怎么吱声,就等着他的后话了。 费平苦笑了一声,继续道:“这可就麻烦了,这里的阵眼很有些蹊跷,光凭我二人之力就要破阵恐怕有点困难。若是除了我们都没人能够脱出幻阵……” “我们就要被困死了?”纪启顺接过话头反问他。 费平不太情愿的点了点头,看表情不太甘心。 纪启顺很有些不屑的冷笑了一声:“事在人为!师兄莫要想左了,宗门小比的原本意图乃是锻炼弟子,而非刁难弟子,断不可能留给我们铁板一块。若真是要刁难我等,何不在刚刚的幻阵中就下死手?能布置出那样精妙阵法的人,想要困死我们这些弟子恐怕也不是难事。纪某拙见,那些破绽恐怕都是布阵人可以留出的罢。” 话至此处,她微微一顿,随即又接着道:“这些破绽,便是我们的一线生机。然而这一线能否被捕捉住,就要看我等的本事了。找不到固然代表了我等学艺不精,但是和轻言放弃还是有所区别的。” 费平有些啼笑皆非的瞪着纪启顺,无奈道:“原本倒没发现师妹这么能说,好罢,就当师妹你说的挺有道理的!那也要有个头绪才行,此处的阵眼根本不是凭着巧思就能打破的!靠的就是以力破力!” 纪启顺也知道刚刚有点嘴炮了,便打了个哈哈:“管它什么阵,一剑破之呗。” 费平现在倒是看出来她在开玩笑了,便也不想在和她说话了,心累。 虽然觉得凭着两人之力是无法破阵的,但是被纪启顺刚刚几句话一说,费平心里那股子少年的意气也有点沸腾了。他想啊:自己也是同一代弟子中的翘楚了,难道真的要被那个名不见经传的纪启顺说得跟个窝囊废一样? 他默默的盘腿坐了一会儿,心里有点挣扎。一方面,他觉得等别的弟子脱出幻阵,然后几人合力会比较稳妥;另一方面,他又对纪启顺方才的几句呵斥有点儿上心了。 沉思一会儿后,他忽觉心中一亮,不自觉的就猛地一拍大腿。引得纪启顺诧异的看了他好几眼。 不过此刻费平也没空和纪启顺瞎计较了,他刚刚从之前推演出的阵图中得出了一点小小的启发。觉得根据这个启发,或许可以推演一个破阵的小阵。虽然不太确定能不能成功,但是比起刚刚的毫无思绪,现在又是另一番思绪了。 纪启顺自然是发现了他的异状,便问道:“师兄可是想到了破阵之法?” 费平连个正眼也没给她,只是十分不耐的“嗯”了一声。 见他这样,纪启顺便也很识相的没再说话,而是盘膝坐下默默地发起了呆。 大约过了一炷香左右,静默许久的纪启顺猛然站起身,道:“师兄你还差多少,有人来了。”费平这回连“嗯”都没说。 纪启顺叹了口气,无奈的挡在了费平身前。若不是费平很可能想出了破阵之法,她才不会这么“善良”呢。出窍期还没有产生神识,所以纪启顺并不能用神识打探来者何人,她只能凭借着出窍期特有的灵敏感官模糊的感觉对方离自己多近了、有多少人等等。 她现在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对方只有一个人,最快十五息就能进入她的视野内。所以她只有紧紧地绷住精神,云雾仙衣在身前化作层层叠叠的厚盾,太清断金刃、玄霄精水令和漫随天外剑都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 纪启顺忽然有了一种度息如年的感觉,十五息过去的时候岔道口出现了一抹清光。就在此时,她屏住息;也是在此时,她身后的费平大喝一声—— “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上章怎么回事大家都看明白了吗?之前很嘚瑟的把上一章给基友看了,结果基友咆哮了我一脸…… 她:你疯了吗这就要完结了?!!!你怎么这么想不开!||我:??? 后来基友缩,她看到小纪登基啥的就吓尿了……其实我挺相信你们的智商的,但是基友有点打击到我_(┐「e:)_ 关于更新:前几天休息了一下后觉得手顺不少啊,我觉得之前的更新频率有点问题,因为我每章字数都不固定……所以我以后【每周更1w】,我觉得这个指标我比较能够驾驭……当然1w只是底线而已,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我尽量多更新啦=3= 第九章 ·小比(五) 《[修仙]道阻且跻》作者:舟人 什么成了? 自然是破阵之法成了。 若是早一刻听到费平的话,纪启顺或许还能稍微表示一下自己的欣慰,但是此刻她满脑子都是甬道尽头那道清光——对方是敌是友?有此变数费平的法子还能顺利实施吗?她一边紧绷着精神,一边脑子转的飞快思考着对策。 推演出破阵之法的狂喜只持续了一瞬,而后费平马上就恢复了冷静,他也发现了那个不速之客。他迅速的运起天赋小神通,一步从纪启顺身后迈出,扬声道:“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那道清光微微一晃,才一落地就四散开去,露出里头的模糊人影。他缓步走入烛光下,昏黄的烛火描摹出他的大致轮廓,是个眉眼温和清俊的青年道人。 道人咧嘴一笑,露出了八颗雪白的牙齿:“纪师妹、费师弟,道左相逢即是缘,何必动刀动枪,岂不伤了和气。”连行礼的姿态都透着股漫不经心的大大咧咧,倒是将他满身隽秀的书卷气一下毁了大半,令人不禁扶额。 见此情景纪启顺不由一愣,随即挥袖撤去了挡在面前的云盾,一身戒备也去了七七八八。费平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而后便听纪启顺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道是谁这么能说,原是何师兄来了,失敬失敬。” 不错,这个踩着点儿来的道人,可不就是何明德了? 何明德走上前,笑嘻嘻的贫嘴:“这话怎么说的?前几日还说我不会说话呢,今儿倒又夸起我来了,这一会儿风一会儿雨的叫我怎么办才好呢?” 见两人说起话来颇是随意,费平便也猜出纪、何二人关系不差了。他稍稍权衡一番利弊后,便笑着寒暄:“这位莫非是何明德何师兄?方才愚弟眼拙,一下子未能认出师兄来,如有失礼之处还请师兄见谅。” 何明德忙摆手道:“费师弟哪儿的话,要是方才我是你,大半也是这般应对了。说起来,之前远远就听闻师弟道了一声成了,莫非是什么破阵妙法吗?”说到此处,方才还大大咧咧的笑容中似乎也暗含了一丝精明。 能问出这样角度巧妙的问题,定然是发现了阵眼的蹊跷。不过费平却不觉得惊讶,能这么快就脱出幻阵的又怎么可能是省油的灯? 于是他四平八稳的下定了结论:“看来师兄对阵法也有所心得。” 何明德则笑眯眯的说着客气话:“谈不上心得,粗通一二罢了。” 费平抬了抬手:“师兄过谦了。” 纪启顺早不耐烦看他们一来一去的打太极了,此刻终于忍不住插口道:“二位师兄,这里可不是唠嗑的地方,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听着还敞亮些。” 何、费二人皆是一愣,何明德哈哈大笑道:“出去四年,师妹到练成了一副急性子。好罢,既然师妹都这样说了,我也就不绕弯子了,请问费师弟的破阵之法是个什么原理?又有什么要求没有?” 费平思考了一下,尽量简单的解释道:“其实就是一个比较粗陋的以力破力之阵,两三人就能结阵,没什么太复杂的地方,罡步也并不复杂,只是需要稍微布置一下罢了……” 之后又说了一长串,无外乎就是解释了一下——如何利用阵法中的布置给自己创造便利,又如何用一些简易的布置提升阵法威力等等。听得纪启顺晕乎乎的,倒是何明德似乎很有共鸣,还提出了不少自己的见解。就这样,两人便自然而然的一起动手布置起了阵法。 纪启顺对阵法并不太明了,所以刚才他们二人说的话大部分都是左耳进右耳出,这会儿看他们布阵也觉得有点云里雾里的,便随口问了一句:“那我需要注意什么吗?” 费何二人对视一眼,还是何明德接过了话头:“有啊,还请师妹为我二人望风。” 纪启顺虽然对这阵法很有点兴趣,但也知道时间已经不充裕了。若是再有一个人寻到这里,难保不会起麻烦。所以听了何明德这话她并不恼怒,而是向前走了几步给他们望起了风。 也就是一刻钟左右的时候,那个小阵就布置好了。而后费平又分配了一下三个人各自的职责,罡步也简单得很,纪启顺只是通读了两遍就觉得了然于心了。另外两个人原本就擅长阵法,更是不用说。 见三人都准备的差不多了,费平深吸一口气,首先站起来道:“事不宜迟,那就现在就罢!”闻言,纪、何二人也都站起了身,按照事先安排好的位置站定。 随后就见费平一拍阵盘,轻叱一声:“摆阵!” 三人便一掐指诀,各自踏起了罡步。 说来也妙,三人的步子时大时小、时进时退,看似十分随意,却又怎么走都不会走出阵中。每次都快撞上对方的时候,又巧妙的一转绕了开去,好像每一步都暗合太极真意。且每踏出一步,都与另外两人隐有联系。 三息未过,阵型已然几经变化。忽见费平手掐指诀,往阵盘上投了三道清光。与此同时,三人脚下的阵图也猛地爆发出了一道朦胧光辉,似与阵盘上的光亮相应和。他将阵盘往阵中一扔,轻喝着提示:“就是现在!” 闻言,纪启顺心中一凛,知道成败就在一举了。只见她手掌一翻,猛地捉住漫随天外剑,身与剑合劈出一道极凝练的剑光,喝道:“破!”也是此刻,费、何二人亦是使出了看家本领,大喝着向阵眼击去。 三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在甬道中回荡。 只见他们脚下的光辉倏地冲天而起,将他们的攻击拢在一起、合成一道耀目至极的光柱劈在阵眼之上。未几,那看似坚固无比的阵眼便猛地龟裂开来,化作星星点点的尘埃溃散飘飞。 纪启顺有些恍惚的看着那四散的尘埃,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腰间的玉牌就猛地爆发出了一阵清光,将她合身一裹,猛地向上腾飞而去。 ** 两道遁光交缠、追逐着掠过,因为速度过快的缘故,连空气都似乎要被它们划破。不知是不是厌倦了没完没了的追逐,稍前一点的水色遁光忽的一转,偏离了原先的轨道。它慢慢盘旋着下降,连同那些光芒也慢慢地黯淡了下去。 大约一息左右,便有一道纤细的人影从中显露了出来,是一个穿着白袍的女冠。女冠生了一张秀致柔和的面庞,这使她拥有令人不设防的亲和气质。乌黑的发在头顶绾成朝云近香髻,更显出她眉目间的柔美。精致的耳铛在她颈间悠悠晃动,一如主人的美丽。 女冠轻轻皱起蛾眉,悦耳的声音中满是不悦:“叶雪倩,我从不知道你是这么纠缠不清的人。” 话音才起,那道葱郁的遁光便猛地一坠,随即四散而去。待到话音散去,叶雪倩已经静静的立在了女冠的面前。相对比而言,叶雪倩打扮的可就朴素多了——她不仅没有佩戴任何的首饰,就连发髻都是最普通的道髻。 她轻轻扬手,便有一柄软鞭出现在了白皙的掌心。她握住鞭柄,专注而认真的注视着女冠,开口道:“苏方,我并没有纠缠不清,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我们现在身处演武台上,我并不觉得我的行为有什么不妥当。” 苏方形状姣好的唇忽的向上一扬,形成一道嘲讽的弧度:“你倒会装傻,四年前的孤岛上你就和我们过不去,之后虽然一副全不在乎样子,不过看你现在这样做派,恐怕从未忘记之前的不快吧?” 叶雪倩的呼吸一滞,乌黑的眸中似有情绪涌现,她有些哭笑不得的扬眉轻笑:“我希望你是在开玩笑,因为如果你真的是这么想的话……那真是太可笑了。” 苏方扬唇一笑,答道:“有何可笑?还请叶师妹指教!”教着一字还未落地,便见她伸出手在空中轻轻一抓,便有一柄山水团扇在她掌中浮现,玉质的伞柄下还系着鱼形扇坠。 纤秀的手握住伞柄轻轻一挥,便有一道巨浪猛地从扇面溢出,带着粉身碎骨般的力道狠狠向着叶雪倩拍去。 叶雪倩轻蔑的嗤笑一声,手腕轻轻抖动间,软鞭就带着凌厉的气势猛地劈在巨浪之上。那道巨浪似乎承受不住似的溃碎成了数千滴水珠,水珠噼噼啪啪的落在地上,像是一场忽然而至的大雨。 就在此刻,苏方又一挥扇,那些不断落下的水珠便猛地一顿,就这样停顿在了空气中,似乎连时间都停止了一般。但是这样的停顿也只是一瞬而已,当这个瞬间过去之后,它们都迅疾的从四面八方向着叶雪倩刺去。 叶雪倩对此似乎早有所料,她未握鞭的那只手飞快的掐了一个指诀,连一息都没有,便有一条翠绿的嫩芽浮现她掌上,然后缠绕在了她的手指上,似乎给她戴上了一只雅致的指环。 嫩芽似乎长得极慢,每一片翠叶的舒展、每一条枝条的攀爬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但又似乎极快——在苏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嫩芽便长出了千万片翠绿的叶片、千万条柔韧的枝条,它们葱郁层叠的覆盖在叶雪倩的身上,似乎是一件雅致特别的大氅。 就在最后一片翠叶也完全舒展开来的似乎,第一颗水珠“啪嗒”一声打在了叶雪倩的身上。水珠似乎非常锐利,触上叶片的瞬间,那片翠绿的叶片便猛地碎成光点四散而去。 似乎是巧合,但也有可能是经过了精密的计算。 当最后一片绿叶碎裂的时候,最后一滴水珠也被挡了下来。 两人遥遥相望,沉默了一瞬。 这次先出手的,是叶雪倩。 她手臂轻挥间,软鞭像游龙一般猛地向着苏方卷去。那条看似平凡的软鞭上,不断有柔韧的枝叶冒出来,在软鞭还未触及到苏方的时候,它们已经向着苏方捉去了。 苏方不断的躲闪着,刚刚的交锋耗去了她太多的精力,她原本以为肯定会得手的,只可惜她失算了。那些枝枝蔓蔓的藤条不断地向她卷来,她斩断一条,就会有另一条从更加刁钻的角度爬来。它们有的粗如儿臂,挥舞起来的时候力度惊人;有的细如发丝,不仔细看根本就无法发现。 正当苏方觉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叶雪倩含笑的声音传到了她耳边:“你刚刚说错了一句话,你知道是什么吗?”苏方这会儿恨不得一个人当两个人用,哪里会搭理她? 不过叶雪倩也不在意,一边指挥着软鞭,一边悠然道:“方才苏师姐说,四年前我便为难你,所以一直怀恨在心,直到今天终于找到空子来报复你。对吧?” 说到这里她轻轻地嗤笑一声道:“请问——你有什么资格让我惦记四年?你好好看看自己吧,看看你那虚荣的丑陋样子。如果你真的心向大道就不该食用丹药,即便突破到了出窍又如何?我看到的,只不过是你那颗虚荣至极的心罢了。” 她微微抬高下巴,扬起的眉梢、翘起的嘴角都是由衷的轻蔑:“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让我叶雪倩怀恨在心?” 苏方只觉得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尖锐的钉子,狠狠地刺进了心中。她想要镇定下来,但是恍惚的神思却让她脚下一个酿跄,她下意识低下头,发现一跟藤条已然缠绕上了她的脚腕。 她心中猛地一震,抬手想要劈断藤条,却发现藤条似乎是什么坚硬的金属一般,一时间竟然无法劈断。此时叶雪倩已经抬起了软鞭,就要劈在她身上的那一瞬间——忽有一道金光从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角度猛地刺入,和叶雪倩的软鞭猛地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铮鸣。 金光和叶雪倩各自向后退了一步,但是叶雪倩明显更加轻松一些,金光则似乎是仓促出手一般的黯淡了不少。它极细微的一晃,便慢慢地四溢散去,露出了其中的颀长人影。 那是一个清隽的女冠,眉眼英挺。 她揉了揉手腕,露出一个洒然的微笑:“中午好啊。” 说这话的时候,她有意无意的挡在苏方身前。 叶雪倩叹出一口气,无奈道:“纪启顺,你还真是和我不对头啊。” 纪启顺微微一笑:“哦?”然后她毫无预兆的忽然向后翻飞而起,躲开了数道凛冽寒光,好整以暇的掸袖道:“你差点就赢了。” 一道满溢冰寒气息的遁光猛地从高空落下,在触地的瞬间四散而去。一个女冠站在纪启顺的面前,冷着一张脸道:“如果不是你老是在逃的话,我早就赢了。” 这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子,美丽到能让人忘记呼吸,如果你看过她一眼,就再也不可能忘记这样的一个佳人。 叶雪倩看着这两个忽然出现的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她皱起眉头道:“徐师妹,你和纪师妹这是……” 苏方也对纪启顺问道:“师妹怎么和徐乐道在一起?” 纪启顺也很无奈啊,她才挪移到演武台上还没摸清楚情况,就有一个人向着她冲过来了。她也没多想,劈手一剑就将那人给了结了,没想到她“打死”的是正在和徐乐道交手的弟子。 徐乐道自然快被纪启顺气死了,哪有人上来就抢着把别人的对手给杀了的?简直是挑衅!赤|裸|裸的挑衅!于是两个人就打了起来,正打着呢,纪启顺眼睛一溜就看到苏方快被叶雪倩给灭了,所以脑子一转就上去帮了一把。 于是就造成了现在这幅四个人面面相觑的奇怪画面。 不过很明显的是徐乐道并不觉得奇怪,她冷着一张漂亮的脸,对着纪启顺劈手就是一剑:“你打你的,我打我的。”这句话自然是对着叶雪倩说的。 纪启顺一侧身便飘出去了半丈,将徐乐道的攻击躲了个干干净净,同时指尖轻弹便有数道断金刃从刁钻的角度向着徐乐道刺去。 徐乐道剑光一旋,将其打落了大半,剩下的最后一道断金刃继续向着她刺去。只见她忽的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捏竟然就这样将锐利至极的断金刃碾成了细碎的齑粉。 纪启顺赞叹的笑了一声:“莫非这就是碎玉粉石手?倒是厉害。” 徐乐道冷哼一声,袖袍轻挥间便有一道冰寒至极的剑光向着纪启顺刺去。纪启顺微微一笑,也催使漫随天外剑向着冰寒的剑光飞去。 两道剑光猛地碰撞在一起,一道锋锐至极,一道冰寒无比。它们相撞的瞬间,发出轻微却不容忽视的脆响,似乎是感慨似乎是叹息。 纪启顺召回漫随天外剑的同时,冰寒的剑光也飞回了徐乐道的手中。纪启顺畅快的大笑一声,随即身与剑合化作灿然的剑光,急速向着徐乐道劈去。迎面而来的,是徐乐道所化的冰寒剑光。 离剑光还有十丈远的时候,纪启顺就觉得身边的空气似乎都被冻得凝固了起来,尽管她的睫毛上都起了一层薄霜,但是她却丝毫没有在意。只是专心致志的紧盯着那道冰寒的剑光,似乎只要这样,就能看到徐乐道那张美丽却冷然的面孔。 离剑光还有十丈的时候,她觉得似乎浑身都震颤了起来,每一滴血液、每一个毛孔都在震颤——那是一种畅快到极致的表现。她觉得自己想要大笑,但是她并没有笑,她所有的神思都投入在了这一剑中。 就在两道剑光即将相触的时候,忽然有一面巨大的光幕冲天而起,将徐乐道和纪启顺之间的空气割裂开来。 就在此时,两道剑光——一道锋锐至极、一道冰寒无比的剑光同时狠狠地劈在了光幕之上,发出震彻天际的巨大声响。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周快被卡死了……以后再也不预告更新节奏了,每次都被自己打脸qaq 感谢读者【月桂树】给我扔雷,献上香吻一枚。如果闻到了肉味,那是我刚刚吃的肉包子【噗 接下来播报两个消息——(第一个比较重要) 1.你们造吗?最近限免不给完结文参加了,于是一片完结文都从限免名单上给扔下来了,咱们道阻就提前了好多好多好多……目前已经提前到了【今年6.2】……如果还要提前的话,很可能会被提前到五月份…… 2.道阻又改名了,不过这次不是我自己改的!是编编qaq她缩,玄幻规定了不能用所以把它改成了,所以┭┮﹏┭┮虽然不好看,但是我也没办法惹 第十章 ·小比(六) 《(修仙)道阻且跻》作者:舟人 晶莹剔透的光幕看起来薄如蝉翼,实则柔韧无比。 纪启顺这一剑劈下去,不但没有将其劈碎,反倒被弹出去十数丈。 另一边的徐乐道呢?也没好到哪里去。 一剑的凛冽寒光,竟是全数冻到了自己的身上。 纪启顺踉跄数步才稳住身形,她下意识抬头向着光幕对面看去,自然而然的看到了徐乐道的模样。她盯着徐乐道的满脸冰霜愣了半晌,嘴唇几次开合,终于还是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有个词怎么说来着?美丽冻人嘛! 纪启顺一边竭力抑制笑意,一边默默的又看了徐乐道几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自从她一不小心笑了一声后,徐乐道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恩,铁青色的——她饶有兴趣的这样想着。 就在两个人隔幕相望无言的时候,那道导致两人都有些狼狈的光幕迅速的黯淡了下去。与此同时,光幕消失处的空气忽的如水退开,一个缥色道袍的女冠施施然从中一步迈出。 她随意对着徐、纪二人抬了抬手,语气平淡到像是敷衍:“恭喜二位,你们通过演武台了。请出示一下你们的小比玉牌以及弟子手令。” 纪启顺有些惊讶的上前几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徐乐道的声音凉凉的飘过来:“倒是稀奇,我二人还未分出胜负,这通过二字又从何而来?弟子不明白,这算是——什么道理?” 这时候徐乐道身上的冰霜俱已化开了,方才的狼狈似乎从未存在过。她微微扬起下巴,秀丽的面庞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却能让人感受到一股浑然天成的倨傲。不是含蓄谦和的清贵,她的傲然锋芒毕露,就如同她的美貌一样令人不可逼视。 饶是纪启顺的眼光,也不由暗赞一声风骨极佳。 但是女冠却似乎未曾发现似的,依旧是例行公事的敷衍开口,语气中甚至还带了些许的不耐烦:“你二人本就是同辈中的翘楚了,非要打着打着弄折一个,倒腾出个无趣的胜负才可?呵,你们若是不服我的仲裁,惩戒堂见呗。” 她这话说得可谓非常出格了,听得纪启顺不由扬眉,徐乐道都面带讶色。大约是被徐、纪二人的面色逗乐了,她挑起一双秀眉调侃道:“怎么,莫非被我吓坏了?”笑容中有少许轻佻的调笑意味,但却不显得唐突,反将她略显平凡的五官衬得生动俏皮了起来。 纪启顺手掌一翻取出弟子手令和小比玉牌递给她,坦然微笑:“师叔说笑了,敢问师叔高姓大名。” 女冠眯着眼睛狡黠的笑了起来,微微拖长的语调很有些意味深长:“我呢,不高也不大。你现下不必急着叫我师叔,往后到底怎么称呼还不定呢……” 说到此处,她忽的一顿,将手指从玉牌、手令上收回,笑眯眯将它们还给纪启顺:“好了,还给你。可得好好收着哦,往后有大用处呢。现在该你了,冰山仙子。”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还对着徐乐道挤了挤眼睛。 徐乐道眉角一抽,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才阔步走到女冠面前。 行过一个礼后,她有些生硬的开了口:“弟子叫做徐乐道。” 不叫冰山仙子,她在心里这样补充道。 女冠笑眯眯的伸出手:“东西。”根本不理她的话茬。 徐乐道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利落的将东西交给了对方。 女冠一边飞快的记录着,一边似乎漫不经心的随口道:“徐师侄这么漂亮,为什么不多笑一笑呢?” 徐乐道闻言愣了愣,正要说什么,就见那女冠忽的停下了动作将玉牌、手令递还给她,没事人似得转过身去对纪启顺说道:“纪师侄你过来,我送你们出去。” “出了演武台后,你们便可直接回住所休息了,今天就到此为止了。之后的内容,执事堂自然会通知你们。” 话毕,女冠十指轻翻,便见白光自脚下爆发。 纪启顺不禁捂额,她讨厌挪移阵。 待到她放下手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演武殿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天内挪移次数太多的原因,纪启顺觉得这次的挪移好像没之前那么的令人不舒服了。她扭头看了看身后,发现演武殿的门依旧是关着的,门口除了她与徐乐道外,也并没有其他人了。 纪启顺侧过身,客套的拱拱手:“在下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先告辞了。” 徐乐道依旧倨傲的扬着下巴:“你应该感到庆幸。” 纪启顺对她的答非所问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 对方翘起唇角,露出一个有些锐利的笑容:“若非那人打岔,不然我本该赢你的。” 纪启顺有些好笑的摸了摸鬓角:“恩,这样啊。” “你不相信我?”对方不悦的皱起了眉。 纪启顺看得出来徐乐道是认真的,也正因为这种近乎执拗的认真,她忍不住想笑,因为这样的徐乐道看起来甚至有点可爱了。她努力的表现出认真的样子,冷冷的回答对方:“我只相信事实。” 徐乐道冷哼道:“下一次,我会让你心服口服。” 她莞尔一笑:“我期待着。” 徐乐道似乎看出了她的不以为然,脸上的冰寒更加浓了些。漂亮的唇微不可见的开合,像是一朵迎风绽放的艳丽花朵。 寒风将清浅的语句从耳边吹走时,纪启顺目送徐乐道修长的身影渐行渐远。她轻轻张开嘴无声的重复徐乐道所说的话——“小心苏方。” 她伸出手按住鬓边随风摆动的碎发,视线落在远处的天际:“这是……都商量好了?”唇角的笑意浓淡适宜,看不出她此刻的心情。 她屈指轻弹袖缘,一步从屋檐下迈出,寒风卷起她的衣袂。 袖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是一只蛰伏已久的古怪鸟儿正要展翅飞去。 ** 冬季向来就是昼短夜长的,所以当纪启顺回到流霜小斋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尽管还有一刻钟才到申时。 洗澡的时候,她泡在温热的水中,鲜明的感受到饥饿感带着钝痛从胃一路沿着咽喉溢出来,将她的太阳穴扯得生疼。若是平时,她一定会马上爬起来,去找一些能够果腹的食物。 但是此刻她却依旧一动不动的躺在水中,热气从水面蒸腾而起,附在她的肌肤上。她透过雾似的水汽,仰望着头顶隐约可见的天花板。她觉得很累,这短短的一天实在是经历了太多。并非是身体上疲乏,而是心理上的疲倦。 之前无论是在试炼阵里,还是演武台上的时候,她需要应付的都太多了,根本没有空暇能够松一口气。当她回到流霜小斋、躺进浴桶的时候,她才真正的将脑中那根紧绷的弦松了下来。 一直紧绷着的时候尚还不觉得什么,待到真的放松下来,那股疲倦才猛地席卷上来。她几乎是脱力一般的任由自己一动不动的躺着,直到蒸汽在眼睫上凝聚成一滴硕大的水珠,她才缓慢的眨了眨眼睛,令那颗水珠滴落下去。 水珠跌入水中,在水面敲击出圈圈涟漪。 纪启顺垂着眼帘,对水面自己倒影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声轻叹在寂静的净房中悠悠回响,像是无奈又像是感慨。 合着回响,她将自己沉入水中。 她轻轻地呵出一口气,吹出一串气泡,搅乱了水中清澈静谧的世界。透过摇曳纷乱的水波,水面上的世界显得明亮又模糊。水波渐渐安静下来,那些明亮的光辉显得宁静又遥远。 她屏息微微合上眼,然后徐徐抬起手,扶住浴桶的边缘破水而出。她听见自己破水而出的声音,哗啦啦的在净房里回响,吵嚷而又真实。她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然后利落的站起身来,一步迈出浴桶。 纪启顺抬起手腕,富有节奏的打了三个响指,身上、发上的水珠便刹那蒸发。她穿上衣袍,阔步走出净房往楼上的静室而去。她将困倦和疲惫留在了水里,当她破水而出的瞬间,她便又是那个挺拔如剑的、大步向前的纪启顺了。 这晚,纪启顺并没有修炼,只是细细回想了一下小比中的经历,从试炼阵到演武台。她对自己的表现还是比较满意的,细细思考之下也并没有发现什么纰漏。唯一觉得遗憾的,就是没能与徐乐道分出胜负。 倒不是她多执着与胜负,而是她非常享受和徐乐道切蹉时那种欣喜的战栗——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快意。这是她以往从未有过的感觉。 此时,她似乎又看到了徐乐道倨傲的面孔:“下一次,我会让你心服口服。” 她露出标志性的笑容,轻声回答:“我期待着。” ** 次日,纪启顺从榻上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是辰时了。她站在早晨灿烂的阳光中伸了一个舒服的懒腰,然后慢悠悠的一路晃下了楼。一番洗漱之后,她便揉着肚子开始倒腾起了朝食。 昨天晚上她太累了,也没顾上做吃的。这会儿她全身舒爽的起来了,饥饿感便愈发鲜明了。她用砂锅小心的炖着南瓜粥,砂锅是她从俗世带来的,不是什么好锅子,但却是她用了多年的老物件了。旁边的蒸笼里蒸着豌豆黄和桂花糕,朦胧的热气带着糕点的香甜气息。 纪启顺端了个小杌子坐在炉旁看火,火焰包裹着枯枝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时不时有火星从黝黑的炉膛里窜出来。她微微一笑,虽说宗门给每个弟子居所都配备了灶房,恐怕也就她会用了。 至少,她才来流霜小斋的时候这里的炉膛可干净着呢,也就是一点积灰而已。连去垢术都不用,稍微有点湿的抹布随便一抹就能干净了。常被使用的炉膛可不会赶紧成这样。 之后她住进来了,虽然常常用灶房,但是却不愿意用去垢术将其弄得干干净净的。太干净的灶房,哪里像是灶房呢? 净房恐怕也是这样的吧,除了她外,恐怕鲜有弟子还会每天花时间洗澡吧。毕竟随便一个去垢术扔下去,就能干干净净了,何必洗澡呢?怪麻烦的。这么想着,纪启顺忽然觉得自己的行为还奇怪的。 正神游太虚呢,就听到灶上的粥“笃笃”的沸响。她摸了摸鬓角站起身来,小心的掀开盖子,便看到了锅里翻滚的南瓜粥,谷物朴实而诱人的香气随着微烫的热气扑在她脸上。 她小心的捏住滚烫的锅耳,即便这点温度根本无法烫伤她的手。将砂锅放在桌上后,她捻起筷子刚想要去看看糕点蒸的怎么样了,就感到有人往流霜小斋来了。她有些遗憾的看了一眼蒸笼,将炉火扑小了一点,这才拍了拍衣角去了门前。 来人是苏方,她穿着藕荷色的褙子,下头系的是团花绣纹的马面裙,看起来不像是女冠,倒像是俗世的大家闺秀。 纪启顺有些意外的笑道:“今天刮的什么风,把师姐都吹来了。” 苏方也笑:“我觉得像是西北风。” 虽然话是玩笑话,但是她的面色却不太好。纪启顺自然看出来了,便又道:“不知道师姐吃过朝食了没?若是还没吃,不如和我一道吃一点东西?”苏方本就有话要说,此刻见纪启顺这般,自然不可能推拒。 两个人进了屋,纪启顺将她带到灶房里,话音中带了些歉意:“我平日里都在灶房里吃的,倒也是习惯了的,只是不知道师姐……” 苏方笑着打断她:“师妹知道我不是穷讲究的人。”一边说着,她一边转动视线打量着这间充满烟火气的灶房,有些新奇的说道:“没想到师妹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这会儿纪启顺正掀了蒸笼在试糕点的软硬,听了苏方这话便随意答道:“也并非是闲情雅致,只是觉得正经食物比辟谷丹好一些罢了。恩,好像有点儿太软了?”最后一句话却是在说糕点。 她将炉火扑灭,又端了装着糕点的碟子放在桌上,笑道:“不知道我的手艺能否入了师姐的眼。”话毕,给苏方递了双筷子。 苏方在杌子上坐下来,又对纪启顺挥手:“站着干嘛,弄得像是要伺候我吃饭似的。”她尝了口南瓜粥,顿时一愣,随即对纪启顺眨了眨眼睛:“行啊,有一手。” 纪启顺也坐下来,夹了块豌豆黄扔到嘴里,慢慢地咀嚼着。随后才含了口粥,慢慢地咽下去。因为稍微凉了一会儿,所以此刻南瓜粥的温度是恰到好处的微热。既不会烫了舌头,也不会太凉。 她几口吃完了南瓜粥,开了口:“师姐怎么想起来找我了?别是真的只想常常我的手艺吧?”她半分玩笑半分探究的微笑看着苏方。 闻言,苏方捻着筷子的手一顿,她慢慢抬起头来,脸颊上的血色一点点淡薄下去:“师妹,昨天演武台上叶雪倩和我说了一些话……” 她将叶雪倩的话一字一句慢慢地复述出来,每说一个字脸就白了一分。她有些急切的说着:“师妹,不是这样的对不对?即使我吃了丹药进阶,也不能代表什么不是吗?她为什么……为什么要那样不屑。”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微微哆嗦起来。 纪启顺放下了筷子,认真的看着苏方的脸,开口:“是的,即便食用丹药进阶,叶雪倩也不能因此看轻你,没有人能够看轻你。” 说到此处,她微微一笑:“除了你自己。” 苏方愣了愣,道:“什么?” 纪启顺叹息道:“到底为何食用丹药,师姐心里是清楚的不是吗?其实你知道不该用丹药的,所以叶雪倩说了后你才会这样激动、忐忑,那是你的痛脚。你觉得心虚,你需要一个人安慰你。好让你继续粉饰太平,假装自己还是那个一心向道的苏方。” “所以你来找我,想要我安慰你,安慰你一切都还是以前那样。”纪启顺面无表情的说着,“但是你错了,至少我不会说那样的违心话。师姐,食用丹药没什么,如果你自己能够对此毫无芥蒂,没有人能以此轻视你。” 苏方猛地站起身,掀翻了那只杌子,她踉跄的后退了几步。她似乎看到纪启顺的脸和叶雪倩的脸重合在了一起,她们的嘴一开一合,面上的表情轻蔑鄙夷并且不屑。她转身疾步走出去,一言未发的离开了流霜小斋。 纪启顺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稍微愣了愣。她有些纳闷的摸了摸额头,自言自语似的喃喃:“这是怎么了,难道我说的太狠了?不会吧……” 她轻轻啧了一声,夹了一块豌豆黄扔进嘴里,看着苏方还没喝完的粥,心想:这么好吃都不多吃点,她的手艺可不是寻常能尝到的。 三日后,纪启顺收到了执事堂的传音符。 作者有话要说:冰山傲娇什么的最萌了w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哦,乐乐可是重要配角哦【眨眼睛 说起来,我发现那个【无限好文尽在】好出戏啊_(┐「e:)_ 要是能去掉就好了。 ps:最近爱上了体育竞技文,但是找不到好看的,好痛苦…… 第十一章 ·小比(七) 《(修仙)道阻且跻》作者:舟人 蔚蓝的海水翻卷着白色的浪花,海水咸湿的气味扑鼻而来。 纪启顺驾着遁光从空中疾速掠过,感受到水汽从面颊擦过。 六年前,她刚刚养气就与苏方等人来到孤岛,为的是有无探测庚金矿藏。结果却被刘安等人暗算,差点把命留在了这里。幸而,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因发现了秘境,她几人获得了宗门奖励。 六年后,她才出窍没多久,又要往孤岛去,为的却是小比。没错,这次小比的第三轮便是在孤岛的秘境上举行,也是此次小比的最后一个环节了。徐金风后来告诉她,秘境自被发现后这是头一次让弟子入内历练。 这意味着,现在的秘境是一块馅饼,一块一口都没被人啃过的馅饼。他们作为头一批入内历练的弟子,那自然是能够在其中得到最丰厚的好处。当然,前提是你有足够的本事。不然还没来得及吃馅饼,恐怕就要被别人先吃了。 尽管宗门中的高手将秘境中好好地清理了一番,保证里面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但也只是为了保证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而不是说将所有的困难都清除了。毕竟弟子们每个人都带着特制的玉牌,一旦出现危急情况,自然会被玉牌挪移出秘境。 当然了,宗门不可能把所有的宝都压在玉牌上,凡事都禁不住个万一嘛!毕竟能够在前两轮脱颖而出的弟子,也是出窍弟子中的翘楚了。这次坐镇第三轮秘境的,乃是新晋金丹宗师余元卜与几位恰在门内的神魂高手。 要说这余元卜呢,其实和纪启顺也有过几面之缘。二人的初见,是纪启顺才进太虚门参加入门考核的时候。那时候余元卜已经神魂了,受姚元静之托坐镇“玉光琉璃桥”,那时候门人多叫她本名——余上善,元卜则是她的道号。 纪启顺入门后余元卜便下山游历去了,一直到纪启顺养气圆满下山游历,她都没回来。但是就在纪启顺回来的一年前,余元卜回来了,以一个上品金丹宗师的身份回来了。 宗门为她举行了金丹大典,广邀各方道友前来观礼,更安排了各大门派神魂、出窍弟子的演武会。徐金风后来连连感慨纪启顺要是早些回来就好了,反正她那时候也已经出窍了。若是回来了,还能与各大门派的精英弟子演武切磋,这是一件多么快意的事情啊! 纪启顺当然也是遗憾的,但是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就没有必要再浪费多余的时间去后悔了。总而言之,当纪启顺游历归来的时候,太虚门上上下下已经习惯以道号称呼那位新晋金丹宗师了。 一边想着,纪启顺一边不着痕迹的看了眼前方余元卜的遁光。 说实话她觉得余元卜这人挺厉害的,不仅仅是因为她在修行上的高度,而是因为她的一些作为。八年前,纪启顺参加入门的考核就和以往的不同,虽然坐镇的金丹宗师是姚元静。但是谁不知道余元卜花费的那些力气呢? 眼下的小比又是一桩,而且比八年前的入门考核还要出格。且不说试炼阵难度提升幅度之夸张,光演武台就够出格的了。以前的演武台向来都是两个弟子单打独斗,赢了的准备准备、比下一场,输了的回去休息。而且以前想要进前百名,少说得要赢个七八场。若是往多了说,十来场也是常有的事情。 这回呢?也不一个个对着打了,一块儿上吧。乱七八糟的,光是误伤被淘汰的就十来个。而且往往你和人一架还没打完呢,仲裁就上来了——那谁谁你通过了,那谁谁你可以回去了。怎么看都透着股草率、敷衍。 多少弟子不服啊?出了演武殿就去惩戒堂理论了,执事也很为难啊——“这次的小比上上下下都是余师叔操办的,于情于理本座都是不能插手的,后生们且回去罢。” 给他们出头?开玩笑么,掌门都不管的事,他一执事敢插手? 他敢插手,余元卜就敢剁手,剁他的。 惩戒堂都不管,浩浩荡荡一群不服气的弟子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转转悠悠一大圈还是憋着气回家了。被留下来的人不多不少,也就七八十,里头还有纪启顺不少熟人——苏方、徐乐道、徐金风、白英、何明德、叶雪倩、费平都通过了。 演武台结束后,也就休息了三天他们就陆陆续续接到了执事堂的传音符,请他们这些通过的弟子一刻钟内到山门广场上集合。等到人都到齐了,余元卜带着几个弟子出现了,开口头一句话就是——出发。然后就一架遁光,飞出去了。 下边儿一群弟子愣了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余元卜当然不会等她们。还是几个引气弟子回过头来招呼他们跟上,又和他们解释了头尾,纪启顺才知道自己这么些人居然是要去秘境。 一路上余元卜一句话都没说,沉默的驾着遁光领在最前头。她不说话,下边的弟子也不敢说话闲聊。虽说她并没有刻意做什么事情,可金丹宗师的威压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吗? 也就是中午、晚上停下来修整、吃东西的时候大家伙才敢压着嗓门聊几句。但就是这两个时间段里头,大多数人也只是沉默的坐在原地。 纪启顺倒是不怕余元卜,她又没犯事儿,有什么好怕的呢?若是平常,她大半会和苏方待在一起闲聊几句。但是现在却不行了,自从出发以来苏方看都没看过她一眼,甚至似乎是有意躲着她似的,一直都离她远远的。 之所以会这样,无非就是之前那几句话闹的了。纪启顺细细想来,当时确实是说的太直白了,保不准苏方就想岔了呢?她也想和苏方解释解释,毕竟她当苏方是朋友,奈何苏方连个眼神都不愿给她。 有谁喜欢热脸贴张冷屁股?于是纪启顺干脆定下心来,把干粮从乾坤袋里掏出来,填饱肚子要紧嘛。至于苏方,到了目的地还愁堵不着她?纪启顺望着天边灿烂的晚霞咬了一口馒头,慢慢地咀嚼着,心想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吃过东西后,又歇了大约三刻钟左右。余元卜便又领着弟子们上路了,休息的时候她看见了仲裁她与徐乐道的缥色道袍的女冠。女冠侍立余元卜身后,时不时露出稔熟的笑容,就像是一个顽皮的孩子在母亲膝下玩闹,而余元卜也只有对着她才会有个笑模样。 于是再次出发的时候,纪启顺驾着遁光到了徐金风边上。徐金风早有师从,是以之前一直都和她的师姐师兄们呆在一处,纪启顺自然没去找她。 徐金风也明白纪启顺的顾虑,所以这会儿她见了纪启顺倒是笑了:“怎么着,这是有什么事儿啊?” 纪启顺也笑:“金风这话说的,没事儿我就不能来找你吗?” 徐金风扬着眉飞了个眼色给她,显得又俏皮又亲切:“是啊,我大忙人啊!” “行啊大忙人,那我可不敢浪费你时间,就开门见山吧。”她斟酌了一下措辞开口问道,“金风,不知道那位穿缥色道袍的师叔怎么称呼?” 徐金风脱口道:“那位是董妙卿董师叔,余师叔祖的入室弟子。” 纪启顺因为原本就猜出了那么点意思,所以听了这话也不惊讶,而是神态自然地笑了笑道:“那倒是我失礼了。”又看徐金风十分好奇的样子,她便简单的说了说当时演武台上的来龙去脉,只是没有说董妙卿“以后该叫什么还不定”那段话。 徐金风咬着腮帮子憋笑:“也就是董师叔敢这么说话了,哎哟,想想徐乐道那表情我就想笑。”徐金风看不顺徐乐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一方面是族里的人都捧着徐乐道她看不惯,一方面是徐乐道那性子她看不上。 以前和纪启顺一个院子的时候,徐乐道就和她咬过耳朵,无非就是抱怨徐乐道太傲、不好相处之类的。纪启顺表示特别理解,毕竟老被人说“金风你怎么就是比不上人乐道呢?”谁都不乐意啊。就算徐金风再怎么大气、直爽,老被拿去和徐乐道比,肯定心里是有疙瘩的。 不过,理解归理解,纪启顺打心底其实还是挺欣赏徐乐道的。旁人不管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态夸她,疼爱也好、谄媚也罢,夸奖总归是夸奖。徐乐道打小时候就这样被夸着,倒也没被捧杀,可见她自己心里也是有点分寸的。不然要是她真的打心底就那么傲,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恐怕是不会有现在的修为的。 ** 出发后的第五天中午,一直领在众人前头的余元卜停了下来,然后微微侧过来说了第二句话:“退。” 因为一路上她给所有人的印象都是很威严的,所以这会儿她虽然只是不轻不重的说了一个字,但所有人都下意识按照她的命令后退了三丈。 纪启顺也跟着众人往后退,一边退她一边就觉得有点奇怪,停这儿干嘛呢?她看了看脚下一大片平静的海面——连个鸟影子都没,何况孤岛? 正这么想着,就见余元卜从空气中揪出一柄剑,那是一把赤红的长剑。剑光里似乎凝固着诸天万界各种各样的火焰,在阳光下折射出热烈炙热的光彩。余元卜指尖不带烟火的轻轻一弹,火似的剑光便轻轻一颤,轻盈的窜出去百丈。然后毫无预兆的忽然停下,好似撞上了什么无形的墙壁。 余元卜眼光微动间,剑光便猛然一颤爆发出璀璨晶莹的红光,它稍微顿了一会儿似乎在蓄力。但也就是刹那,它猛地冲天而起,狠狠地撞在某个看不见的事物上。纪启顺等人几乎能感受到空气中的震动,以及剑光与那个事物摩擦出的热浪。 这个时候余元卜轻轻招手,将剑光召回,一步迈出瞬间就到了那处。她轻轻伸出手贴上炙热的空气,将一道纤细的红光打入其中。 就在此刻,面前的景象毫无征兆的层层破碎溃散。 纪启顺透过碎裂的尘埃,看到一座被葱郁植被覆盖的岛屿。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盯着那座岛、那座孤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余元卜没事人一样的转过身,看着呆愣愣的众人露出一个暗含锋芒的笑容:“愣着干嘛,都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改版太恶心了,本来无cp多好一事儿啊,结果昨天改完一看全乱套了……非言情点进去一片*,这哪儿是给无cp腾地方啊,是给*打掩护么!昨晚上扫榜找文看膈应死我,在一片*文中看到无cp文心情真特复杂…… 现在*还没完全改好,所以我暂时不会把性向改成无cp酱紫,不过大家放心,等*全弄好了我迟早会改的。毕竟已经有非言情了,再混在言情里也不是事儿嘛。 感谢读者【眠眠】的地雷,么么哒=3= 第十二章 ·小比(八) 《(修仙)道阻且跻》作者:舟人 余元卜立于众弟子面前,视线若有似无的落在人群中间。即便她丝毫没有放出金丹宗师的气势,甚至连一丝表情也无。饶是这样,在场所有弟子依旧感受到了一股迫人的气势。 她一手成拳掩在唇边,声线沉稳:“本次小比的第三轮内容,如大家所见就是这座孤岛上的秘境,其本是上古的一小宗门。”话毕,她指尖轻颤,朝天弹出了一道赤色光华。 赤光在众弟子头顶三丈处倏然展开,化作一面薄如蝉翼的方形光幕,其上道道绛色线条勾勒出了一副精简的路线图。 众弟子看的一愣,还未来得及反应,余元卜又道:“如各位所见,这就是这次秘境的路线图,从下到上分别是——秀春堂、丹室、思源堂、苦修涯、抱朴阁、众妙宝殿,越往后则难度越大。” “接下来我简单的说明一下注意事项:一,这次秘境的理论时长为一个月。当然,如果一个月内所有人都被移出,小比自会提前结束。二,诸位在秘境中获得的任何物品宗门都不会回收,并会纳入排名依据中。另外,被出境的先后顺序也是依据之一。” 余元卜视线转动间,乌黑的眸中似乎有什么银亮的光芒一闪而过:“给你们半刻钟时间调整休息,半刻钟后我会将你们传入秘境。” 站在人群中的纪启顺则若有所思的垂下眼帘,心中暗觉有趣。正欲细思,便忽然感知到有人来到了身边。她下意识抬头看去,竟是白英、费平、何明德三人。 乍见他三人,纪启顺还有些惊奇:这三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怎么凑一块了?不过诧异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罢了,不过瞬息她就想通了其中关节。 之前余元卜曾说过,这个所谓的秘境是上古时的某个小宗门。既然是宗门,其中必然会有一些守护阵之类的存在。即便只是小宗门,恐怕也会大大超出他们的能力范围,毕竟他们不过出窍期罢了。以他们现在的修为来说,最好的方案就是找几个相熟的弟子搭伴入境。 既然已经猜出几人来意,纪启顺也不绕弯子,直接开口:“你们想与我合作。”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费平短促的笑了一声:“与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轻松。” 本该是夸奖的话,但他的口气却连客气二字都称不上。 见他如此,纪启顺也不恼,反而微微一笑、照单全收:“过奖。” 费平、纪启顺之间的龃龉何明德早就知晓,所以见了此番场景面色都未变一下。他笑眯眯的向着纪启顺揖手,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好久不见,师妹倒还是这样直爽。” 白英也行礼,淡淡的笑中似乎有一点朦胧的不解。 然后场面剧陷入了一种有点诡异的寂静中,造成这个局面的原因是各种各样的,其中——费平不喜纪启顺,自然不想与她说话。纪启顺呢,觉得自己该说的已经都说了。白英则是对现下的场面有点不明所以,而且她本就内敛少言的性子。 虽说四个人都不是活泼跳脱的性子,但何明德却常年混迹执事堂,也练出了一张巧嘴。他见此刻另外几人都没有开口的意思,就知道该自己出面和稀泥了:“师妹既然已经猜出我等来意,那我就直说了。”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想必师妹还记得我等是怎么从试炼阵中脱出的,演武台结束后我与费师弟一道将那个小阵完善了一番,恰巧赶上秘境这趟。我二人方才合计一番,觉得大约是可以对此行有些帮助的。” 纪启顺下意识一样眉:“哦?那为何一定要找我与师妹?” 这回开口的是费平:“找你,一是因为上次你和我们配合的不错。二是,之后的完善是参照试炼阵中的情况来的,如果找别人的话恐怕还要进行一些微调,比较麻烦。至于白师妹——”解释到此处,他微微转过头看向何明德。 对方自然而然的接了下去:“既然我在执事堂做事,对弟子们的修为极其擅长法术自然会有所了解。白师妹擅长的法术,恰是我们所需要的。而且,纪师妹你与白师妹少小相识,磨合起来大约会更加顺利一些。” 听了他们这番解释,纪、白二女不禁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恍然之色。 纪启顺略侧过来,低笑道:“师妹不知道他们的打算么?” 白英露出了一个有些腼腆的笑:“恩。” 纪启顺奇道:“那你怎么和他们一起过来?我以为他们先和你说明白了呢。” “并没有,”白英轻轻摇头,“他们方才和我说,要来找你问我要不要一道来,我就和他们一起来了。合作、阵法什么的,我也是刚刚听他们说了才知道。” 纪启顺乐了:“他们叫你来你就来啊?” 白英抿了抿嘴唇:“也不是,我原本就想来找你的。” 就是有点不好意思而已,她在心里这样补充道。 何明德在旁边和费平嘀咕了一会儿后,走到她二人面前道:“二位师妹,这是完善后的阵法,你们先看看吧,并不算太复杂。现在时间虽不多了,但秘境中恐是步步危机,所以希望你们能够尽快掌握。”话毕,他递出了两块玉简。 他所说的道理,纪、白二人自然不会不明白,是以甫一拿到玉简便不再说话,安静的看了起来。 原本纪启顺应该更快的将这个阵法的施法步骤熟记于心的,毕竟她曾经在试炼阵中与何、费二人一起配合过。虽说在之后的完善中阵法的细节变动了不少,但是原理是相同的。 但是! 咳,凡事一有个但是就要坏事儿。 但是呢,纪启顺对阵法这一道的不擅长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了。所以直到余元卜将弟子们挪入秘境,她还是没能将其理解完毕。 这就有点出乎费、何两人的意料了,本来他们以为白英可能有点危险,毕竟半刻钟的时间可不太长啊。但是万万没想到——纪启顺是个阵法废! 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也就算了。大不了到时候偷个闲,等纪、白二人弄明白再说呗。反正能够在秘境里待一个月呢,他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可万万没想到的事情可不止这一桩,要不怎么说人倒霉的时候喝水都塞牙呢? ** 一阵白光闪过之后,纪启顺一行四人站在了一大片及膝的杂草中。 何明德四处望了望,发现目所能及之处都是杂草,或墨绿肥硕、或枯黄干涩。他慢慢皱起眉:“这该不是药田吧?” 纪启顺微微蹲下,指尖拂过地面,随即置于鼻下轻嗅了两下,这才开口道:“这个味道……恐怕是。”她养气时曾守过药田,因为日日要记录灵草们的长势,所以对药田的气味很有点印象。 听她此言,几人都是叹了一口气,因为药田是最差的起点。 首先,这个秘境是上古时期的小宗门。注意,是上古时期。也就是说,这块儿药田已经经历了相当漫长的并且无人打理的时间了。要知道灵草可是相当娇气的,所以说,这块药田里恐怕已经没什么堪用的灵草了。也就是说,纪启顺等人在这里不会有任何收获。 他们当然不能再这种毫无价值的地方浪费时间,那么就产生了第二个问题——药田一般都是处于一个宗门最外围的位置。起点越内则越占优势,因为如果他们要离开这里,去较为中心的地方,那么无疑一路上会遇到很多障碍。这意味着,他们被淘汰的几率更加大。 何明德颇有些苦中作乐的精神:“咳,其实说不定也没有那么糟啊!古人云——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 费平向前迈出一步,平静的打断了他的话:“你们先熟悉阵法,我二人到处转转,就算时间多也不是用来浪费的。”说到最后,他若有似无的瞟了一眼何明德,随即转身走开了。 何明德好脾气的笑了笑,临走前还不忘跟师妹们告别。 看来费平也认清何明德的嘴炮本质了啊,纪启顺好笑的想着。 唇线扬起的瞬间,指尖轻轻搓过空气,三道锋利的断金刃骤然浮现,并且以纪、白二人为中心猛地向外削去了一大片杂草。就在那些被斩断的草叶快要落在地上的瞬间,松松张开的手掌倏地握拳。它们便忽的在半空浮起,悄然化作细细的齑粉随风飘飞而去了。 待到白英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面前只余下了一片平整的草茬。而她的师姐纪启顺,已经神态自然的盘坐其上,认真的研究起阵法了。她眨了眨眼睛也坐下了,掏出玉简的瞬间不禁无声叹息。 虽她表情并不明显,但纪启顺还是注意到了:“师妹?” 白英坦然的看向她:“师姐胜我多矣。” 虽然她并未直言到底是什么胜她多矣,但是纪启顺却能够明白她的意思。她轻轻摆首道:“不是我,是我的经历。” 白英有些不解,但是纪启顺却没有解释下去了,而是专注的继续看起了阵法。白英虽然好奇,但也没有继续追问。她们都明白,此刻最重要的就是将这套阵法吃透。至于别的,自然稍后再说了。 空气慢慢沉淀着安静了下来,唯有微风拂过时草叶互相摩擦的“沙沙”声在空气中荡出圈圈涟漪。但是极致的平静下所掩盖的——往往是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大约一刻钟左右,纪启顺霍然起身向着某个方向看去。坐在她身边的白英自然感觉到了她的动作,便也睁开了眼想要站起身,却被按住了肩膀。压住肩膀的力道并不很大,却显得有些不容抗拒。白英知道纪启顺的意思,复又闭上眼睛继续推演。 她微侧着脸仔细的分辨风声中那些细微的杂质,因为过于专心的原因,她的眉心轻轻皱起,就连下颌的线条都紧绷生硬了起来。大约三息光景,她轻轻抽了口气,下意识挺直的脊背稍微放松了一点点,但是眉心的皱褶却没有随之展开。 白英忍不住问道:“师姐?” 纪启顺的口气依旧平淡:“推演了多少?” 白英却从中听出了若有似无的凝重:“七七八八。” “七七八八啊……”纪启顺揉了揉眉心,像是要把心中的情绪也一点点揉碎,“这样的话恐怕无法成阵,随时做好离开的准备,他们要回来了。” 白英对此有些不解,但是本着对纪启顺的信任还是照做了,随后才询问:“怎么了?难道有什么变故吗?” “你才晋升未久,所以可能没注意。十息前,我感觉到空气中的天地灵气似乎产生了一点不太正常的震动,我想可能是他们探路的时候遇到了什么。”纪启顺的眉头越皱越紧,总觉得心中有一些古怪情绪在起伏,令她有些难以言喻的难受。 也就是在此刻,忽然有两道遁光从远方疾速驰来。然而来势汹汹的,还有一大片涌动的绿色。它们紧紧地缀在遁光之后,并且不断地将两方的距离拉近、拉近。 纪启顺眉心大跳,一拍白英的肩膀喝道:“跑!” 话音未落,就见她身形倏然跃起,化作一线金光向前弹去。 白英自然也看到了那一大片绿油油的玩意儿,一时间也是头皮发麻紧跟着纪启顺一路飞驰。单论速度而言,纪启顺的九转金光遁妥妥的甩他们一大截。但是她的身边还有白英,所以一盏茶后何、费二人终于赶上了,和他们一起到来的还有那一大片不明物体。 作者有话要说:原谅我现在才来更新……最近真的太卡了,主要是卡秘境,人物之间的一些冲突是早就定好的,周末应该会再更新一到两章这样。说起来,码这一章的时候总觉得小费和小明之间有点微妙的cp感是怎么回事…… 第十三章 ·小比(九) 《(修仙)道阻且跻》作者:舟人 银白的剑光急速掠过天空,其上所萦绕的丝丝锋锐气息几乎要将空气撕裂,在它的后头还有数道墨绿的藤蔓枝条紧追不放。 这些藤条中长得最秀气的,也足有儿臂粗细。它们互相缠绕在一起,看起来活像一条巨大的麻花。即便如此,它们的速度依旧完全不下于剑光,甚至好几次都几乎要追上剑光。 但,也只是“几乎”而已。 只见那剑光轻灵的一个扭动,便在空气中划出了一道圆润的抛物线。藤条虽然速度快得令人咂舌,但是其巨大的躯干却使它的动作笨拙了许多。也正是因此,剑光上扬的瞬间,它不但没能及时调转方向,甚至还在继续前行。 待它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足足慢了半拍了。剑光像是一尾入水的鱼,每一个动作都带着股悠哉、自得。就在藤条扭头欲追之时,剑光忽然一顿,与此同时数道金光从三个方向猛然向着藤条袭来。 就在金光即将触上藤条的瞬间,剑光毅然俯冲而下,金光、剑光在同一时刻、不同的方向狠狠地向着藤条劈下。锋锐的庚金之气在藤条内部猛然爆裂开来,发出巨大的声响。 金光在藤条爆裂的瞬间便消散了,而剑光则忽的向着某个方向飞去,然后落在了纪启顺的掌心。她正颦着两道英挺的浓眉,沉声质问费平:“怎么回事?” 费平紧皱着眉头,修长的十指一刻不停的掐着法诀,速度快到几乎看不清楚动作。他的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呵,你倒是问问你的好师兄吧!” 话音未落,一颗硕大的赤色圆珠猛地窜上天际,在半空中分裂成数颗更加小的圆珠,然后全数落入藤蔓中。随即,赤珠一一爆裂,炸飞了一大片藤蔓。但是马上,又有无数藤蔓更加快的填补上来。 费平咬牙暗骂:“真是没完没了了!”一边骂着,一边还狠狠地瞪了何明德一眼,纪启顺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何明德。倒不是责怪他,而是在她的印象中何明德从来不是粗心大意的人。相反,他其实是个非常谨小慎微的人。 何明德的法器是一柄玄铁长枪,其中暗含冰冷的银芒,名曰玄冰枪。此时的玄冰枪化作一道银灰细线,在其主的指挥下不断穿梭于藤蔓中。 感受到在场三人对自己投来的诡异目光,何明德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声,语调含糊的辩解:“我也没想到么……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之前我一不小心弄折了一根小草罢了,谁知道就弄出了这么大的阵仗呢。对吧,师弟?” 听了他的解释,费平眯起眼睛凉凉的笑了起来。 毫无疑问,要是眼神可以杀人,何明德恐怕已经死了千万次了。 纪启顺也很不愉快,但是眼下的危急情况也不由得她说废话,于是她言简意赅的表达了自己的质疑:“一根小草?” 何明德对着自己的玄冰枪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用一种几乎潇洒的神态回答:“是的,它看起来像是上古传说中的一种灵草。” 与此同时,玄冰枪所化的银灰光芒猛然暴涨,笼罩住了一大片藤蔓。就在面对刺目光芒的众人下意识要眯起眼睛的瞬间,光芒骤然消失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和光芒一同消失的,还有方才被笼罩住的所有藤蔓,它们都在刚刚的那个瞬间化作了一地碎裂的冰渣。 见到这样的场景后,在场的另外三人都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惊叹——老实人白英郑重而敬佩的向着何明德拱手行礼:“师兄好手段。” 纪启顺则是露出了一个微笑,这让她紧绷的五官看起来柔和了许多:“那一定不只是一颗普通的上古灵草,我猜想这些藤蔓可能是药田守护阵中的产物。” 费平除了刹那间的动作停顿外,几乎没有露出多余的赞叹,他向着纪启顺稍微点了点头,看起来很是赞同:“很有可能。” 而后他立刻转过头看向何明德,语气非常不客气的道:“也就是说因为你的一时不慎,才让我们陷入这样的境地。”言下之意就是——别得意了,这可都是你惹出来的麻烦! 何明德有些惋惜叹了一口气:“好吧,我只是觉得那可灵草真的很特别……而且,能在这样的地方发现那样的灵草,也是意外之喜了。”大家伙都看出来了,他对灵草的兴趣恐怕不下于阵道。 也就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眼看着那些藤蔓又要围上来了,纪启顺首先架起遁光:“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她只是简单地这么说了一句,但是另三人都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些藤蔓生长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要是再耽搁一会儿恐怕又得被包围起来了,有空吵架不如先趁机跑路。 不得不说,他们还是低估了这些藤蔓。因为才一刻钟而已,那些可恶的、狗皮膏药似的藤蔓又源源不断的涌了上来。 费平极其厌恶这些肥硕的植物,因为它们扭动起来的样子像极了蛇,更因为每次将它们劈断的时候都会有许多粘稠的绿色液体溅出。他侧过身子,躲过一波粘液,然后咒骂道:“难道我们要在这里呆一个月吗?” 纪启顺也不太喜欢这些藤蔓,不过见到了费平的表情之后,她突然笑道:“如果是你的表姐的话,我想她会很愿意在这里待一月的。”费平的表姐就是擅长木系法术的叶雪倩。 四个人一边不断劈斩着藤蔓,一边缓慢的顺着道路前进着。忽然,白英惊呼了一声,然后似乎被什么力量拉扯着拖进了一丛树丛里。纪启顺下意识扯住她的手,结果不但没拉住白英,反而被扯着白英的那股力道一块扯了进去。 ** 不知多久以后,白英醒了过来。然而她没有马上睁开眼睛,而是保持着“昏迷”的状态仔细的感受着身周的一切——她的身边坐着一个人,呼吸悠长、气味熟悉。 除此以外,她什么都没感受到。 是的,什么都感受不到。 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感受不到空气的波澜,感受不到天地万物。就好像,身处于未知的虚无空间。她因为自己的猜想而愣住了,但是没有多久她便恢复了镇定。然后她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片化不开的浓黑。 又过了一会儿,她的眼睛才适应了这种黑暗。她隐约看到纪启顺盘坐在她的身边,微微垂着脑袋,不知道是睡着了亦或者仅仅只是在出神而已。 就在白英转动眼珠,思考着要怎么开口的时候。她看到纪启顺脸廓的线条微微动了一下,然后对方那柔和却富有质感的声音传入了白英耳中:“醒了?” 白英微微一笑,用手撑了一把地面端正的坐了起来:“师姐什么时候醒的?” 纪启顺透过黑暗看向她:“也没多久,大约半盏茶左右?” 这是白英第一次听到对方用这样不确定的语气说话,于是忍不住询问:“师姐,也算不出时间吗?” 纪启顺注意到了对方的措辞,因此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是的,不过我想我们暂时应该没有什么危险。” “师姐有什么发现吗?” 纪启顺思考了一下,随即简洁的解释道:“我们在这里感受不到时间、光亮、灵气波动等,可能是不慎进入了一种法器中。这种法器,在上古的时候可能常被大能们用来……驯服灵兽。”说到最后的时候,她的语速明显慢了下来。 “所以,”她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微笑,“这里什么都没有,连灵气都少的可怜,而这少得可怜的一点点灵气恐怕也快要消失殆尽了。这意味着我们,除了食用丹药恢复灵气外——别无他选。” 白英瞅了瞅自家师姐,眼睛中闪烁着探究的光芒:“师姐以前都不用丹药恢复灵气吗?大家好像都会在身边常备这类丹药。” 纪启顺愣了愣:“是的,我身上并没有这种丹药。早在我进入宗门之前,我的一位长辈就曾告诫我——如果不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万不可食用丹药。” 白英思考了一下,微微皱起眉:“是这样吗?我倒也曾在一些玉简典籍上看到‘如非必要少食丹药’之类的语句,不过我还以为那只是指提升境界的丹药呢。” 说到这里,她话音稍微顿了顿,而后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笑了出来:“这么说来,师姐身上并未携带补充灵气的丹药?” 纪启顺坦然道:“是啊,恐怕这次要靠师妹照拂了。” 服下丹药后刻把钟后,两个人的灵气便补充得七七八八了。那么,剩下的问题就是——该怎么出去? 关于这个问题,纪启顺倒是很有思路:“师妹可已经推演出何师兄他们的阵法了?”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她微笑道:“天无绝人之路。” 白英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但是却显得不太赞同:“可是这个阵法需要三个人。” 话音未落,便见纪启顺手掌一翻,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一块温润的玉简,并且将它递给了白英:“其实这个阵法最初,就算是两个人也可以启动,只是需要布置一下。” 因为当日在试炼阵中时费平也并没有什么准备,所以被他用来布置阵法的,都是每一个弟子身上都会有的一些常见材料。正因为如此,纪启顺和白英两人身上自然也有这些材料。 将材料取出来后,两个人蹲在地上对视了一会儿。白英有些迷茫的看着她的师姐,而纪启顺则忽然露出了一个有些恍然的苦笑。 她清清嗓子:“师妹?” 白英马上回答:“什么?” 纪启顺努力的露出一个诚恳的笑容:“你会布阵吗?” 白英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我以为你会。” 纪启顺:“……” 白英:“……” 纪启顺像是嗓子不舒服似的又轻轻咳嗽了一下:“恩……其实我还记得那个时候何师兄他们布置完后的样子。至于怎么布置……我们一起琢磨一下?”话毕,她打了一个响指,地上便出现了一副由金光描出的阵图。 白英苦笑,难道还有别的办法么? 于是两个阵法天赋糟糕的人蹲在一起,开始了艰难的推演。待到大致敲定完如何布置阵法后,纪启顺掐算了一下时间,发现她们已经困在这里两天多了。 她坐在地上深深叹气:“若早知又今日这一着,当时就该死皮赖脸的问清楚他们到底打算如何布置才对。” 白英手上飞快的布置着阵法,几乎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其上,是以待到纪启顺说完很久后她才稍微卸下一口气问道:“刚刚师姐说什么?”语气里带了一点含糊的抱歉。 纪启顺不在意的笑笑:“没什么,不要在意。” 白英挠挠下巴叹气:“师姐你若也帮把手,我们就能更快出去了。” 纪启顺毫不羞愧的拒绝了,理由是:“阵法天赋太糟糕。” 白英只能颇为无语的继续埋头布置,因为她的阵法造诣虽然比纪启顺好些,但与费平、何明德二人相比还是差太多了。所以她布置阵法也十分的不顺利,磕磕绊绊的花了两个时辰才将阵图全部完成。 而后她又花了三刻钟时间调整状态,随后才与纪启顺开始运行阵法。运行阵法的过程暂且略去不说,虽说两个人运行阵法确实负担较大,但毕竟这个法器经历过这么长的时间后也并不太牢固了。 所以虽然突破的过程很艰难,但是就在两个人灵气几乎用完的时候,法器的中枢终于被打破了—— 璀璨的光芒从肩胛骨贯穿而过,血液带着惊痛从喉头溢出,止住了因为疼痛而发出的粗喘。纪启顺任由自己软着腿跪在地上,她用那只没事的手撑住地面,然后把嘴里的血吐在了地上。 她手上使劲在地上用力一推,调整了一下方向后,后背朝地脱力一般的倒下去。然后她发出了一道清晰可闻的抽吸声,刚刚躺在地上的时候她不小心磕到伤口了。 尽管肩膀上的伤口十分疼痛,但是她却没有急着找回春丹。事实上,她倒是想呢,但是她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动弹哪怕一下。 纪启顺半眯着眼睛瞅着似乎近在眼前的天空,她恍恍惚惚的躺了好一会儿后,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她艰难的坐起来,视线在身边转了一圈,看见的是满眼随风摇曳的杂草。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十分沙哑,无力的空气中传播:“师妹?” 寂静。 一片寂静。 纪启顺慢慢皱起眉心,大声喊道:“白英!” 回答她的,只有野草在风中发出的“沙沙”声。 她张开嘴狠狠地吸了一口气,让后将其慢慢吐出。然后动作不太灵便的取出了一丸回春丹干咽了下去,丹药特有的古怪苦味在口腔中蔓延,一如她现在的心情。 看啊,你就是这么弱小。依旧这么弱小,连自己的师妹都无法保护。她有些挫败的想着。她静静地看着远处天际上的薄云,似乎又看到了两年前沙场上的画面—— 刀与剑的光影交错,血肉碎裂时喷溅出的血花。每时每刻,都有人忽然倒在地上。哪怕前一天他们同你谈笑、同你大笑、同你拌嘴,哪怕你的力量多么的强大、敌人多么的惧怕你、同伴多么的敬重你。 有些事情,你依旧无能为力。 血已经不再流了,她再次张开嘴,然后慢慢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她感到温和的空气化作冰辣的气息从咽喉窜入体内。猝不及防间,她有些不适的咳嗽了两声。 然后她回过神来,摇了摇脑袋,不再去想以前的那些旧黄历。她垂下头看了看肩膀上的伤口,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后又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两方布帕,将它们撕成条状,细细的缠住伤处。 处理完伤口后,她的心情已经平静了下来。她冷静地分析了一下情况,得出了一个结论:“说不定师妹并没有被挪出去,毕竟——” 她的视线在身周转了一圈:“这里并非是我二人最先进入法器时的地方,很有可能打破中枢后,白师妹到了别的地方。”她满意的点了点头,自认这个想法非常周全。 然后她站起身,拍去道袍上的草屑。 化作一道明亮的金色遁光,划破天际。 一刻钟后,纪启顺按下遁光落在了一处悬崖上。她低下头,发现悬崖下似乎是一处深不见底的山谷,而两边的山壁上都开凿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洞穴。 她回过头,发现身后三丈外立着一块残破的石碑,其上似乎刻着什么字。她收回视线,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用几乎是陈述的语气笃定的道:“苦修涯。” 确定了地点后,她一跃而下,随便找了一个还未被破开的洞穴,一剑斩破了它的防御阵,然后施施然走了进去。 洞穴里面光线不太好,许多物什都落了灰。她抬手扔出一个除垢术,而后在石凳上坐了下来。至于为什么不坐在榻上嘛,那是因为榻上有一具呈盘坐状的白骨。 纪启顺懒洋洋的对着那具白骨拱手:“贫道正逢血光之灾,借道友的洞府歇歇脚,多谢道友慷慨助我。”怎么说呢,其实她还是挺有礼貌的不是? 她在洞中翻翻拣拣许久,然后十分感慨的和白骨拉家常:“道友啊,你就这么点家当?法器呢?丹药呢?炼材呢?灵……中品灵石五十块,有钱人嘛。”她砸着嘴,摆出惊叹的表情。 随即她又佯装可惜的道:“可惜这些灵石了,明明大有用处却要在这里落灰,想必道友也觉得有些遗憾吧。不过没事,我正好最近手头有点紧。”她一边嘀咕着,一边把灵石扔进了乾坤袋里。 然后她又翻翻拣拣了一会儿,发现没什么别的能看得上的东西后,便在地上盘坐了下来。待到灵气满满后,这才站起身来,笑眯眯的对着白骨拱手:“那么,我就不打扰道友了,后会无期。” 她转过身走到门口,正要腾起遁光,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拍了回来。急退几步后,在脚后跟绊到什么东西的瞬间,她下意识伸出手往身后一按。然后她听到“啪嚓”一声脆响在耳边响起,好像是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她皱起眉,看向那个不速之客,然后惊讶道:“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更迟了_(┐「e:)_ 诚恳建议大家养肥,最近不造为啥一码字就状态很差……码字的时候就很暴躁,总觉得每一句话都写得令人难以接受tui 然后,世界杯加剧了这种暴躁……太痛苦了,喜欢的球队好像状态都不好otz拓麻的,西班牙居然就这样被淘汰了!被荷兰灌5球本来就很糟糕了,居然还在小组赛就被淘汰!葡萄牙更加令人绝望,感觉c罗状态很不好…… 被世界杯虐过以后,我找了几个看起来还不错的hp同人打算调节一下心情……然后我后悔了……你们无法想象,当我看到哈利和教授滚床单时的心情……你们更加无法想象,我看到某医生对哈利说“你怀孕了”时我的心情!!! 恩,决定了,这几天再也不要看文了,也不看世界杯了,还是码字最棒惹┭┮﹏┭┮ 第十四章 ·小比(十) 《(修仙)道阻且跻》作者:舟人 “师弟,你这是什么意思?”叶雪倩面沉如水。 苍白脸的少年皮笑肉不笑的回答:“我哪儿敢有什么意思?师姐您,又是什么意思呢?” 叶雪倩的眉皱的更紧:“装什么傻,把东西还给我们。” 少年佯装无辜的瞪大了眼睛:“什么东西?”然后他忽一击掌,夸张的笑了起来:“莫非是这个小东西吧?”说着,他从乾坤袋中翻出了一只绣纹精致的小锦囊来。 不待叶雪倩出声,他又摆出惋惜的表情,悠悠道:“这可是好东西啊,师姐何来自信觉得我会将它给你呢?毕竟——这可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呢,当然是谁捡到归谁咯!徐姐姐,您说是不是啊?”说到最后一句话,他竟然眼波一横扫向一直未曾出声的徐乐道,很有点挑衅的意味。 徐乐道抬起胳膊挡住愤怒的叶雪倩,平静道:“蒋岱川,别太过分。” 蒋岱川捂住嘴唇呵呵一笑:“姐姐真会说笑,我这个人最好相处了,什么时候竟然和过分二字有关了?”然后他清脆的笑声戛然而止。 剑光,已经抵在了他的胸口。 即便隔着层层衣物,他依旧能感受到剑锋之上的寒意,令人战栗的寒意。 而剑光的主人,却依旧是满脸平静:“说了别过分,我耐心不好。” 他僵着脸,恐惧得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瞪大眼睛看着徐乐道那张美到极致、却也无情到极致的脸,他透过对方的瞳仁看到自己惊惧的表情,突然意识到——徐乐道恐怕真的敢杀了他,并非虚言。 他不说话,徐乐道也不说话,她向来不是多话的人。她认真的盯着蒋岱川的脸,似乎只要从他脸上看出哪怕一丝的忤逆,就要命令剑光穿膛而过似的。 而蒋岱川则僵着脸,几乎要怕得跌坐下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乍然看去,倒像是他二人在对峙似的。就在他几乎崩溃的时候,一道低柔的女声袅袅传来:“可是徐、叶二位师妹?” 叶雪倩循声望去,眉头稍微松了松,露出一个略显客套的笑:“苏师姐。” 苏方缓步走进,温柔的笑容里自然地出现了些许惊讶之态:“岱川?” 蒋岱川听闻有人唤己名,如蒙大赦般的退后一步,避开了剑光的锋芒。为掩盖自己方才的尴尬境遇,他格外热络的拱手:“我道是谁,原来是苏姐姐!弟,这厢有礼了。” 苏方裣衽还礼,起身后皱起一双秀眉,轻声训斥:“岱川,你是不是又瞎胡闹了?” 蒋岱川只当她好心给自己台阶下,于是忙不迭接过口:“哎呀,苏姐姐可别老这样骂我了,我都成人了!姐姐还不知道我吗?我就是和徐、叶两位姐姐开个玩笑罢了。”话毕,乖乖的双手奉上锦囊,一双乌黑溜圆的眼眸里闪着水光。 苏方接过锦囊交给徐乐道,随即又横了他一眼:“还呆在这里做什么?” 蒋岱川笑嘻嘻的架起遁光:“那我不打扰姐姐们说私房话咯。” 待到飞出三女的视线范围,刚才还精神奕奕的眼珠便毫无预兆的晦暗了下来。他猛地吐出口气,这才发现后心一层冷汗,把里衣都浸湿了。他咬了咬牙,恨道:“徐乐道……我总有天要让你嚣张不起来!” 苏方目送了蒋岱川的遁光消失,这才转过身看向徐、叶二人,露出一个满含歉意的笑:“蒋家与苏家是世交,岱川这小子与我从小一道长大。我拿他当弟弟,很是纵容宠爱,却没想到他调皮到两位师妹头上了。” “徐师妹、叶师妹,我代岱川道歉。”她深深埋首。 叶雪倩向来不喜她,即刻呛声道:“呵呵,你确实该道歉。” “但是我们却不能接受。”接过话的却是徐乐道。 叶、苏二人俱是一惊,怔怔看她。徐乐道这人从来不喜欢说话,更不喜欢说无聊的话——比如吵架、拌嘴。她每每说话,或一针见血、或语不惊人死不休。无论听者当下感觉如何,事后回想便能明白她确实从不说没用的话。 是以二女如此惊讶。 徐乐道却似乎根本没发现似的,又或者不屑发现:“你并非真心道歉,你想借机和我们说什么话。”她的语气笃定到令人发指——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苏方面上情绪几遍,终于狠心道:“是!” 徐乐道面上依旧平静无波:“洗耳恭听。” 苏方直勾勾的盯着徐乐道,似乎要从她脸上看出多花儿似的:“如果没猜错的话,二位恐怕都不喜欢纪启顺吧?” 闻言,叶雪倩冷笑一声正欲出声呛她,便见徐乐道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她一向对徐乐道服气得很,于是便硬压了情绪没吱声。 见二人都不说话,苏方以为她们默认了。便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在心中翻来覆去想了千万次的话,第一次说出了口:“我们联手吧。”或许是心中依旧有所眷恋,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叶雪倩一呆,下意识叫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联手吧。”这一次,她神情坚定,再无犹疑。 徐乐道倒好像没怎么惊讶,“联手,什么意思?” 苏方看了一眼仍处于震惊中的叶雪倩,道:“字面意思。既然你们这么讨厌她,不如我们联手一同……除去她。” 叶雪倩愤怒的几乎要跳起来:“苏方,你什么意思?难道我叶雪倩在你心里就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吗?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了,我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了!我犯得着老和纪启顺过不去吗?我告诉你,别总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苏方被骂的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叶雪倩以为自己设局整她呢!苏方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解释道:“叶师妹误会我了,我并没有不安好心。” 叶雪倩都被气乐了:“你没有不安好心?我看,黄鼠狼都能给鸡拜年了!” 徐乐道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抚,平静道:“若我没记错,你与她交情匪浅,所以我认为叶师姐说的很对。” 苏方短促的笑了一声,面上浮起一层难堪来:“你太高看我了,我苏某人何德何能能与她纪启顺交情匪浅?我以往倒是拿她当亲妹妹,但是她却看不上我……既她看不上我,我也不会再……好似我喜欢拿热脸贴冷屁股似的。”说到最后,竟还哽咽了起来。 叶雪倩看她神色不似作伪,便半真半假的试探道:“我虽不太待见纪启顺,但冷眼看着却觉得她待你不错。怎么,难不成你们闹矛盾了?”话音中隐约带了幸灾乐祸的情绪。 苏方自然也听出来了,当即收了面上的伤感之色,冷道:“你也莫激我,只管说这事儿成不成吧!” 叶雪倩稍微顿了顿,凑到徐乐道耳边支招:“师妹,我瞧她不安好心。我们还是,别凑这热闹了吧。再者……” 再者她心中对纪启顺有愧,自从她突破至出窍便想明白了许多事情,包括之前孤岛上的事情。她明白那事儿于情于理,都是她做的不对。没想明白的时候尚不觉得什么,想明白后越发觉得羞惭。久而久之,几乎成了心结。是以,她自然不想在这时候与纪启顺交恶。 但是徐乐道却不管这些,她给叶雪倩递了个眼色,随即上前一步正色道:“既然你如此坚决,我便勉强信你一次。但是,以防万一还请师姐立下道心誓言。” 苏方翘了翘嘴角,举起了手。 ** 忽有一道银白遁光仿佛星辰一般平地而起,飞速窜向天际。 在它之后,一道葱郁的翠色遁光紧跟其后,几乎要撞上银白遁光。 而这道仿佛蕴含了千万树影的翠绿遁光的主人,却是满面忧色:“师妹怎么会答应她?我还以为你挺欣赏纪启顺的。” 徐乐道漫不经心的回答:“是啊!” 叶雪倩惊讶的扬起了眉:“你欣赏她?” 徐乐道平平淡淡的“恩”了一声。 叶雪倩更加惊讶了:“那你怎么还要对付她!” 银光忽的一顿,停在了半空,遁光的主人歪了歪脑袋,问道:“师姐是不是一定要知道?” 叶雪倩也跟着停了下来,停了徐乐道的话连连点头:“当然了,你若是不说,我恐怕干什么都要想着这事儿了。” 徐乐道竟然笑了笑,然后她抬起手随意点了点山壁上一个已经被破开防御阵的洞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且先进去吧,我慢慢解释给你听。这样还可以稍微休息一下,而且我也需要琢磨一下……这个空空袋。”她扬了扬手中的锦囊。 叶雪倩一笑:“说的是。” 话毕,便腾起遁光一马当先的朝着洞口冲去。 徐乐道便也悠悠转过方向,跟了上去。 却未料到,就在叶雪倩快要进洞的时候,忽有一道金色遁光悄无声息的从里头冲了出来。徐乐道看得鲜明,正欲提醒叶雪倩,两道遁光便已经撞在了一起。两者间的空气被挤得爆裂开来,发出“嘭”的巨大的声响,在山谷中回荡,形成了层层叠叠的回音。 徐乐道扔了一个悄声术,将那些烦人的噪音都隔离了开去,又一把捞住跌落下来的叶雪倩,而后便一步买入了洞中。因她这一系列动作极其迅速,所以进去的时候洞里的人几乎还未稳住身形。 她看着对方猛退几步,一把按碎了榻上的白骨,心中不由叹息——巧啊! 为何说巧? 全因这洞中人,便是纪启顺。 纪启顺也在这时候抬起头来,她有些惊愕的脱口道:“你们——” 随即话音一顿,沉默了下来,她感觉到有一块儿金属或者是别的什么硬物硌着了她的手。然而感受得最鲜明的并非手掌上的钝痛,而是猛然灌入的灵气。她暗暗吸了一口气,不动声色的将那硬物扔入乾坤袋。 果不其然,那东西一脱手,便没有灵气往身体里灌了。她站直身子,抚平道袍上的褶皱,客套一笑:“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叶雪倩被撞得差点摔下去,自觉丢脸,不由羞恼道:“若没遇见你,倒是无恙!” 纪启顺又笑了,不温不火却令人咬牙:“师姐还是这样伶牙俐齿。” “哼!”叶雪倩扭头冷哼。 徐乐道看了她一眼,突兀的发问:“我上回与你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纪启顺先是一愣,而后叹气道:“你就这么期待与我打架?” 冰山美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很期待与你比试,但是我方才所指的,并不是你想的那句话。” 纪启顺沉默了一瞬,认真道:“你说苏师姐?” 徐乐道点头:“恩。” 纪启顺笑了起来:“我既然当她是朋友,当然要相信她。” 徐乐道理解的点了点头:“你是一个很好的友人,可惜她却不愿意珍稀。”说到此处她话音微顿,随即有些狡黠的翘起嘴角:“你可愿意与我打个赌?” 原本听到她说苏方不好,纪启顺是有些生气的,但是方才看见了对方那个有些俏皮的表情,便不由也笑了起来:“你要与我打什么赌?” “赌一赌,苏方到底是不是你的朋友。”她已经收起了那个生动的笑容,又恢复了惯常的冰寒模样,“我赌,不是。” 纪启顺轻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那你恐怕要输了。” “看来你赌她是。” “自然。不过嘛……”纪启顺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加大了,“我不打没彩头的赌。” 徐乐道声音毫无起伏:“你想要什么彩头?” 纪启顺貌似随意的点了点对方手中的锦囊,道:“我也不要什么贵重的玩意儿,就拿你这个小破袋儿做一回赌注罢。” 叶雪倩嘴角一沉:“这个不行。” 纪启顺心里偷乐,深觉自己挖到宝了,面上却佯装无所谓:“哦,那就算了。” “没关系,就它。”徐乐道一锤定音,而后又道,“你若赢了,只管将它拿走。但,若你输了呢?” 纪启顺心中冷笑——她会输?开玩笑么!尽管心中极其不屑,但她还是和蔼的开口了:“若我输了,便许你们一个愿望,你们缺什么只管提,只要我有一定给你们找来。” 徐乐道满意的点了点头:“也好,那就这般定下了。” 纪启顺看了看她,问道:“不定道心誓言?” 冰山美人很从容:“我对自己的人品有信心,对你也是。” 纪启顺客气笑笑:“过奖。” 徐乐道思考了一下,又嘱咐道:“我大概能猜出她会去哪里,你若不介意不妨和我们一起去。”纪启顺点头,表示同意。于是她们各找了一个角落盘坐下去,竟然就这样安安静静的休息起来了,纪启顺甚至还从乾坤袋里掏出了一碟儿点心。 叶雪倩杵在她俩中间,一会儿看看左边那个一会儿看看右边那个,心中那股荒谬之感令她几乎想要大叫。 就在她第三次扫到纪启顺的时候,纪启顺也大大方方的看向她,并且客气的询问:“你也想吃?” 叶雪倩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匆匆扔下一句“不必了”,就转身在徐乐道身边坐了下来。她在两个人周围扔了一个悄声术,压低声音道:“你答应苏方的时候,就想好了?” “恩。”徐乐道轻轻应了一声,又道,“你真的不吃?” 叶雪倩:“……” 一刻钟后,徐乐道撤去了悄声术:“吃好了吗?” 纪启顺将空碟子往乾坤袋里一扔:“走罢。” 作者有话要说:说了周五更新,就周五更。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很棒【你滚! 下周更新大概还是周五,因为期末考从下周一直考到周三。然后我一般一章需要两天,所以下次更新大概在周五。_(┐「e:)_ 肿么办啊,还没准备好就要期末考试了,万一挂了肿么办【捂脸哭 对啦,偷偷告诉你们——乐乐是小纪以后的好基友!苏方么,其实也不是坏妹子啦。 第十五章 ·小比(终) 《(修仙)道阻且跻》作者:舟人 三人出了苦修涯,便架起遁光向着西边抱朴阁去了。 抱朴阁是专门收藏功法玉简的地方,有点类似太虚门的多宝阁。但多宝阁中不光有功法玉简,还收藏了诸多法器灵宝。而这里却是另辟了一处大殿用来放置法器灵宝,名曰众妙大殿。 所以秘境中最有油水的两处地方,一是抱朴阁、一是众妙大殿。甭说是苏方了,进了秘境的弟子中,谁不想去这两个地方?随便在里头找着点东西,就够他们乐好一阵的了。 那他们为何要先去抱朴阁呢? 无他,只是因为抱朴阁更近一些罢了。 苦修涯其实原是弟子洞府,就类似与太虚门的清晖园、弄月小筑。原本这里也大有油水可捞,只可惜这个上古小宗门可能是在上古变迁中落进了空间裂缝中[注1]。金丹以下弟子的防御阵,根本无法抵御空间风暴,金丹以上弟子的防御阵他们又没有那个能力破开。 所以很遗憾——这里反而成为了油水最少的地方。许多弟子兴冲冲跑来准备大展身手,结果破开防御阵后才发现失策了。至于为何还要破开防御阵,自然是整理秘境的诸位神魂弟子的手笔啦。 这些神魂弟子给洞府重新加上防御阵,可不是为了耍出窍弟子玩儿的,他们也在某些防御阵格外强的洞府里放上了一点点小奖品。至于小奖品能不能找到,找到了会不会被守株待兔的人抢走,就不归他们管了。 显然,纪启顺与徐乐道是幸运者,尽管这个幸运的含义不尽相同。但是至少,能在这个油水其少的地方有所收获,还是可喜可贺的嘛。 这会儿,两个幸运的小姑娘正驾着遁光艰难的前行着。从苦修涯到抱朴阁,满打满算区区十里,开始非常顺利,但是渐渐地她们发现空中漂浮着许多残破的禁制、符箓。 越是离抱朴阁近,这些杂乱的东西便越发多了起来。走到大约七公里的地方时,空中飘浮的禁制已经多到了触目惊心的程度,乃至于纪启顺三人不得不各自运起防御术以防撞到禁制。 尽管他们已经如此小心了,但叶雪倩还是一不小心撞到了一个赤红色飘絮状的禁制。甫一触碰到,她甚至来不及退后,那禁制就猛然爆裂成一蓬明艳的火光缠在了叶雪倩身上,竟生生将她的防御术烧的化了开来。 纪、徐二人刚刚反应过来,就见到她尖叫着一声,从消散的遁光中掉了出来直往地上坠去。二人又是一愣,对视一眼后才一前一后追着叶雪倩的身影向下落去。 因为时间紧迫,纪启顺也顾不上藏拙。徐乐道只听她一声长啸,那团尚在眼前的金色遁光便猛地一缩,悄无声息的不见了。然而下一瞬,她看见百丈青天之下——金光乍现。 黝黑的瞳仁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点亮了,徐乐道仰头大笑三声。随即收了笑、架起遁光,流星坠地似的落在了纪启顺身旁。但是纪启顺的面色却不好,她立在一棵歪脖树旁,面色发沉。 徐乐道眉梢的灼热温度也一点点凉下去,她看了一会儿纪启顺,终于开口问道:“你一个人?” 纪启顺闷声回答:“恩。” 徐乐道也沉默了一会儿,她们都知道:在秘境中一个人忽然不见了其实是很正常的,无非是被玉牌挪出去了。但是不管怎么样都会有些不甘心,毕竟他们甚至一点收获也没有。 是的,他们。 白英、叶雪倩,或许还有费平、何明德? 纪启顺如是想。 也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徐乐道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淡表情,她看了一眼纪启顺淡声道:“那就继续吧。”话音未落,便见她猛然化作银光腾上天际。 纪启顺一挑眉,也架起遁光追了上去,她一边小心躲避着漂浮在半空的禁制,一边开玩笑似的问道:“我还以为你与她关系不错?” 银光快速而流畅的绕过禁制,划出漂亮的光痕,淡漠的声音从中传出来,带了少许漫不经心:“她?她还以为我和你交情不错。” 纪启顺哂然一笑:“看不出来叶师姐还挺幽默。”徐乐道没有再回答,纪启顺便也不再搭话两个人便都紧绷了心神注意身周飘浮的禁制。 就最后这短短的三公里,她二人一直从傍晚走到了第二天清晨。最后的半公里,她们甚至都无法在空中驾遁光,只能从地上走过去。幸而,千辛万险之后她们终于到了抱朴阁。 抱朴阁是一座古朴而庄重的小楼,建在一个不大不小的青玉广场上。广场上铺着的玉砖上隐约还能看见太极雕纹,但是砖与砖的缝隙间已经有丛丛稀拉的野草冒了出来,平添许多荒芜凄寥之感。 纪启顺踢了踢一块残破的玉砖,残砖蹭过别的砖块发出轻微的声响。她眯着眼睛轻声吟唱:“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徐乐道黝黑的眼珠一转,奇道:“你在唱什么?” 纪启顺眨了眨眼睛,压着声音回答:“一首歌儿罢了。” 徐乐道一撩袍子坐了下来:“你且唱给我听听,反正也该歇会儿了。” 纪启顺啧了一声,要是平时她肯定懒得理徐乐道,不过这会儿她确实想吼一嗓子。于是她便也坐了下来,又用手一下一下的拍着膝盖给自己打拍子,就这样轻轻唱了起来——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 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梁,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注2] 唱到兴起,她猛地一击掌,朗声大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竟在这凄清的地方带出了一丝金戈铁马的铮然气度。 徐乐道很客气鼓了鼓掌:“不错。” 纪启顺也很客气的摆手:“哪里哪里,是人家写的好。” 对方惊讶的看了她一眼:“难道不是吗?” 纪启顺:“……” 正在纪启顺准备转移话题的时候,远处忽有掌声传来:“哈哈哈,好好好!唱得好,我竟不知师妹有这样的绝活!”来人身段袅娜面容秀丽,不是苏方又是谁? 纪启顺下意识看了一眼徐乐道,随即站起身急走几步迎上苏方,笑着一拱手:“师姐又取笑我。” 苏方动作自然的拍了拍她的肩头,眼波柔婉:“谁敢取笑你?”她的视线自然而然的越过纪启顺,落在徐乐道身上。徐乐道也抬眼看向她,嘴角一翘露出了一个有些过分灿烂的笑容。 直笑得苏方整个人都僵了起来,她明白徐乐道这个笑容的含义。但是纪启顺却全然不知,她有些关切的侧过脸看向自己的师姐:“师姐你好像面色不太好,是太累了吗?” 苏方垂下眼帘,抿了抿嘴唇:“可能吧。”纤长的睫毛随着她的动作轻颤着,在她的脸上映出一小片阴影,更加显出了她的柔弱气质。 纪启顺温和的安慰她:“师姐不必太急,有一个月呢。” 苏方大约被安慰到了,她重新抬起眼睑看向纪启顺,郑重点了点头:“是啊,我不急,有一个月呢。” 徐乐道静静地看着她们说话,唇角细微的上扬讽刺无比。 --- [注1]空间裂缝:其中充斥着空间风暴(一种暴烈的飓风,可以瞬间将一头鲲鹏撕碎)、未知生物(相传其中有一些是在九华已经灭绝的上古神兽)的真空地带,非元神而擅入者,唯死一途。 [注2]文中引用诗歌为《红楼梦》中的《好了歌注》。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说了周五更新,结果太卡了就没码出来,今天只来得及码了半章。怕大家着急所以先把这半章放上来,明天补上剩下半章。恩,大家如果不想加群的话,最好关注一下我的微博,以后关于更新的动态(更新/请假)我都会放在微博上的。 p.s.微博与群(接头暗号那个是我开玩笑的啊,莫当真),详见文案。 第十六章 ·归程 《(修仙)道阻且跻》作者:舟人 梦境中,看不清面孔的女人不断的退后:“对不起,但是不是那样的……我没有想害你,我只是想要……送你出去。” 她茫然的看着对方,然后一道尖锐的笑声忽然响起,几乎吓了她一跳:“送我出去?你想,怎么样送我出去?” 有一个瞬间,她甚至在点好奇这是谁的声音。但是下一刻她就反应过来了——这个声音居然是从她的喉咙里发出来的,这个发现让她有点惊讶。然而她并没能惊讶多久,因为她的注意力几乎都被那个女人吸引住了。 女人看起来非常的绝望,不断跌跌撞撞的向后退着:“不,我没有这么做过……你去问徐乐道,她是知道的。” 烦躁气闷的情绪从心底猛然腾起,她甚至没能好好思考对方的话,便暴喝一声打断了对方:“够了!我不想再浪费时间听你做没有意义的辩解了,事实上你确实做出了想要置我于死地的行为,没什么好辩解的了。” “从今往后,”她有些艰难的说着,“你我便是陌路。” 女人不断的后退着,如遇洪水猛兽般的恐惧。 她冷眼旁观,心里起初的惊怒愤恨消散之后,突兀的空虚在心中弥漫。她看着女人一步步向后退,然后心中一凛,恐惧与惊叫一起冲出咽喉:“别再往后退了!” 但是对方却罔若未闻。 就在女人踩入禁线的瞬间,她拔剑狂奔。 剑光亮起的瞬间,女人模糊的面容终于清晰…… ** 纪启顺茫然的瞪视着天花板,只觉得脑中混沌一片。 然后就有一个脑袋忽然撞入她的视野:“醒了?” “啊……”她一时之间有些绕不过弯儿来,发了好一会儿怔才哑着嗓子道,“董师叔祖……” 董妙卿伸出一根指头点了点她的眉心,笑眯眯的说:“还认得出来人,可见没傻透。” 乍然醒来,纪启顺根本还不清楚状况,所以便秉承着“沉默是金”的原则闭紧了嘴。然而董妙卿却是个多话的性子,她见纪启顺没有说话的意思,便愈发的来劲要逗她说话—— “我说小师妹啊,你可真够能睡的,你知道我守了你几天吗?” 纪启顺便顺着她的话问道:“几天?” “足足半月!”董妙卿一边说着,一边又点了一下她的眉心。 闻言她不由一愣,随即脱口问道:“那小比已经结束了?” “那是自然。” 看着纪启顺愣神的模样,董妙卿忽然站了起来,用力抻了抻胳膊。然后便甩着膀子往外头走,一边还拉着声音吆喝:“既然咱们的小师妹都醒了,那我也该去汇报工作咯!” 她走了后,纪启顺又在床上楞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慢慢儿、慢慢儿的回过味来,刚刚董妙卿好像是……叫了她两次小师妹来着?正当她咂巴着嘴回味时,门外头突然有人“笃笃”的扣了两下门。 这回纪启顺没再愣神了,她用手撑了撑榻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竟然连抬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于是只能无奈的轻轻叹了口气,对门外道:“请进罢,门没锁。” 屏门被轻手轻脚的推开,进来的是个穿着朴素的女冠,她清秀的脸上挂着小心翼翼的笑容:“师妹……” 看到女冠的瞬间,纪启顺呼吸猛地一窒,居然有种噩梦再现的惊惧。然后她生硬的别过头,将视线对准白茫茫的天花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后,才能够平静的开口:“有什么事吗?” 对方双手紧握,局促的笑着:“听说师妹醒了,所以我想来看看……” 纪启顺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她的话:“那你已经看过了。” “我……”女冠垂下眼帘,纤长睫毛在眼窝打下淡淡的投影,愈发显出她的无助于苍白。 “苏方,”纪启顺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叫她的名字,“我现在很累,不想再做纠缠。所以,简单明了的告诉你——不必解释什么了。你知道吗,有的时候一旦做出了决定,哪怕这件事最终没能完成。它终究还是存在的,没有人能扭转既定的事实。” 苏方凝视着自己泛白的手指关节,苦笑道:“我知道的,你一向这么果断。五年前,你带着红尘令去寻找机缘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只是,不管往后我二人到底如何,有一句话我希望你能听我说完。” 纪启顺沉默了一会儿,正欲点头答应的时候,就听见董妙卿懒洋洋的声音在屋中响了起来:“看不出来我们的小师妹人缘很是不错嘛,才醒过来这么会儿就已经有昔日好友来看望啦?” 不知道是不是纪启顺的错觉,她居然从那毫无起伏的语调中听出了些不太鲜明的嘲讽。不过显然,苏方并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她礼数周全的对董妙卿作揖行礼:“弟子见过董师叔祖。” 董妙卿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呵呵”了一声,没理她。 苏方竟也不生气,反而温和的轻声嘱咐纪启顺:“打扰师妹陪我聊了这么几句,我也不再烦你了。只是师妹这伤恐怕不是一日两日能养好的,我虽不太能为你解闷。但徐师妹却是个伶俐人,而且她也念你许久了,师妹往后若是觉得无聊,不妨将她喊来作陪,她定然也乐意的。” 纪启顺有点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但却没说什么旁的,只是平淡的应了声:“多谢师姐,我记下了。” 随后,苏方也没再多做停留,只是又恭敬的向董妙卿行了礼,这才离开了。 苏方前脚刚走,董妙卿就气咻咻的把门一关,教训开了:“她到是会说话,还‘我不能为你解闷’,她哪里是不会解闷啊!她也太会解闷、太会玩儿了!都快把你给玩儿死了!诶,你说你蠢不蠢?呵呵,我都快被你蠢哭了。纪小爷、纪大爷、纪祖宗!她快把你害死了你知不知道,你还和她聊天,你就不能让她滚出去吗!” 纪启顺从小到大没被人这么骂过,一开始都被骂愣了。但是慢慢反应过来后,她虽然感到惊怒,却也不知道怎么反击。因为她从小所受的教育,从来都是含蓄的、迂回的、叵测的。没有人会因为一时不悦就破口大骂,所以她不知道该怎么反击这样的董妙卿。 就在董妙卿越骂越来劲的时候,房间中的某处空气忽然水般退去,露出一个黑袍的貌美女冠来。她只是不轻不重的扫了一眼董妙卿,就成功让她停下了嘴。 纪启顺很复杂的看着她,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她来了多久了? 董妙卿蹭的一下跳了起来,她干巴巴的笑了一声,难得的和纪启顺默契了一回:“哟,师傅,您来了多久了呀?”董妙卿的师傅,那当然就是余元卜。 余元卜似乎根本没听到董妙卿的话似的,面无表情的就在床边的一个圈椅上坐了下来。见自家师傅不说话,一脸很严肃的样子,董妙卿也不敢造次,老老实实的立在了圈椅后边儿,甚至还手脚伶俐的给余元卜沏了杯茶。 余元卜拿起茶,轻轻地抿了一口,又轻轻地放了下去。 她轻轻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徒儿,轻轻地说道:“滚。” 董妙卿一扁嘴,满面委屈的走出去了。 虽然很委屈,但是她还是贴心的、轻轻地带上了门。 纪启顺莫名其妙的看着这师徒俩,有点闹不清楚情况。 余元卜看了眼躺在榻上的纪启顺,忽然弹出一道灵气,将她扶着坐了起来,然后不疾不徐的问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纪启顺对于能够坐着和别人对话这一点还是很满意的,所以面上表情也显得自然了不少:“弟子见过余太师叔祖。” 余元卜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道:“太师叔祖,是不是有点拗口?” 纪启顺愣了一下,随即也是一笑:“是有一点。” 对方微微一笑:“那以后叫师傅如何?” 纪启顺有愣住了,她发现今天她愣住很多次了,不过也不能怪她太大惊小怪,实在是今天太波折了。她觉得自己都被刺激得有点麻木了,竟然愣过之后很平静的回答道:“师傅。” 余元卜满意的点了点头:“恩,是挺顺耳的。”停了一会儿,她保持着微笑接着说了下去:“但是,仅仅只是顺耳还不行,你还要让它变得顺理。” 纪启顺精神一震,心中暗道:总算有件比较正常的事情了。她稍微一敛情绪,正色问道:“还请太师叔祖指教。” 余元卜也收了脸上的笑:“我们现在正在回宗门的路上,因为本次小比受伤弟子不少,所以乘坐的是穿云舟返回。在回宗门的路上,你只需要安心养伤。回了宗门后随妙卿去一趟执事堂报备一下,往后你就是我座下的旁听弟子。” “两年的时间,我给你两年的时间证明自己。”余元卜用清冷的双眼打量着纪启顺,“两年的时间,你若是做的不好,滚蛋;你若是做的一般,滚蛋;若是做的不错,还是滚、蛋。” 纪启顺也凝视着余元卜的眼睛,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产生哪怕一丝情绪波动。 余元卜对她的表现很满意,但是脸上依旧是找茬般的漠然:“我的弟子必须是最出色的,若是无法站在顶端,就算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俯视天下。于我而言,就是一个败者。所以,你要做到的就是在这两年中——赢给我看。” 余元卜走了,纪启顺却一动未动。她看着余元卜曾经坐过的凳子微笑起来,唇角扬起的弧度倨傲而又坚定——会的,我会赢的。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送分的事情:本文月送200分,送完为止。(评论字数满25,后台才会出现送分按钮。) [修仙]道阻且跻 第十七章 ·凄迷 《(修仙)道阻且跻》作者:舟人 七天后,穿云舟进入太虚门海域,纪启顺的伤也已恢复了小半。虽然面色看起来并不好,但是自己行走、起居已经没了问题,精神也已经好了很多,没有了前几日那种“聊上几句就眼皮打架”的疲惫。 当白英推门进来的时候,她披了一件浅灰道袍,正盘坐在榻上翻看一本古籍。清淡的天光透过窗纱流进屋中,仿佛一双妙手在她颊上淡扫了一层莹润的光泽。 她抬眼看向白英,恬然一笑:“你来了。” 那惬意闲适的氛围,仿佛时光停伫此间。 听闻纪启顺出事后,白英想了很多,始终不敢来探望她,怕见到这个被自己所敬重的人落魄的、脆弱的一面。直到何明德等人来过后,听说了纪启顺似乎还不错,她才稍微放下了心。 虽说听说了这样的消息,但是她也万万没料到推开门后会看到这样的场景。这哪里是“似乎还不错”,和她想得完全不一样啊! 纪启顺倒没发现自家师妹一发不可收拾的脑内小剧场,她有些抱歉的笑道:“前几天老在床上歇着,人都歇邋遢了,让师妹见笑了。”一边说着,一边手脚利落的将身上的道袍穿戴整齐了,又从乾坤袋中翻出茶具和一小袋茶叶。 白英笑着摇了摇头,将茶壶和茶叶接了过来,按住她的肩膀:“师姐且坐着吧,本就是我贸然来访,还要请师姐不要怪我这么迟才来探望才好。” 见她要自己沏茶,纪启顺也不与她客气,顺势就松了茶壶。她掀了袍子在榻上坐了下来,听了白英的话忙摆手道:“你要是早前来找我,我倒反而不开心了,那时候整天就想睡觉,哪里来的空与你们逗趣?” 白英听了一愣,不禁问道:“竟然伤得那样重吗?” 修士是十分注重对于身体、灵气的掌控的,一般的情况下,达到出窍之后修士就无需睡眠来消除身体的疲惫了,因为他们平时能够很好的掌控自己的身体。如果一个出窍修士疲惫到睡着,那便意味着他已经虚弱到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了,由此可见纪启顺受伤之重。 纪启顺用手指轻轻蹭了一下鬓角,轻描淡写的笑了笑:“也没什么,你瞧我现在不是好得很吗?” 白英的视线轻轻扫过,正如纪启顺所言,她现在看起来并不怎么糟糕。虽然面色还稍微有些发白,但是看起来却很有精神。身上稍显清瘦,但却并不显虚弱。于是稍微放下了心中的担忧,将茶盏轻轻放在了她的面前:“请师姐指点。” 纪启顺也习惯了白英内敛的性子,知道她已经相信了自己的话。便端起茶轻抿了一口,旋即发自内心的赞了句:“阿英太谦虚了,你的手艺已经不是我这种半吊子能随意评点的了。” 白英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师姐抬爱了。” 见她不好意思,纪启顺就故意调侃她:“什么就抬爱了,若真要抬爱,非得把师妹日日带在身边给我烹茶才好。” 白英素来不擅长和人逗趣,便只好转移话题道:“方才进来的时候,就见到师姐在看一本古籍,不知道是什么书能叫师姐如此入迷?” 纪启顺不怎么在意的答道:“也没什么,一册话本罢了。”一边说着,一边就从乾坤袋中将那书册翻了出来,交给白英。 白英接过一看,乃是一本装订并不怎么精美、甚至有些草率粗陋的包背装,书名是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蓬莱仙踪》,署名是烂柯人。她翻了几页,发现就是俗世中人杜撰的一些神怪故事—— 说是蓬莱山中有真仙,生得是铜铃大眼、三头六臂、口能喷火手可点金,住在金梁银栋玉瓦翡砖的宫殿里。开心了,便晴空万里;生气了,便洪涝伏旱;难过了,便暴雨连天。动动手指头,就能劈裂一座大山;跺跺脚,就能让天地崩陷;使劲吸口气,就能喝干东海。 饶是白英这样的脾气,也有点哭笑不得了,她将那书一合,叹息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纪启顺故作惊恐道:“你可别叹气,小心把穿云舟给掀了。” 白英难得开了一个玩笑:“师姐莫叫,一会儿该打雷了。” 又聊了几句话,纪启顺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问道:“对了阿英,后来你去哪里了?我出了那法器后,便不见你了。” 白英闻言一笑:“这倒是件趣事,我出去后便发现自己身在陌生的地方,正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便遇上了一位熟识的师姐。就干脆和那位师姐同行,去了众妙宝殿,也有一些所得。后来遇上一个实在太过厉害的禁制,才被移了出来。说起来,我还比师姐你晚出来一些。” 纪启顺动作一滞,随即笑道:“原来如此。” 白英忽然站了起来,对她一拱手:“聊了这么一会儿,居然忘记恭喜师姐了,是我的不对。” 纪启顺忙侧身避过,奇道:“恭喜?恭喜我什么?” 见她不肯受理,白英便坐了下来:“自然是恭喜师姐得拜名师啊!” 纪启顺一愣:“你们都知道了?” 白英笑了:“怎么不知道?恐怕穿云舟上没几个人不知道。我才出来的时候便听到有人说这件事了,师姐仿佛是被余太师叔祖亲自带回来的。不过师姐你那时候恐怕也伤得太重,所以才不知道吧……” 送走了白英后,纪启顺对着案几稍微发了会儿呆。良久,才轻轻地叹了口气,面上浮出一丝苦笑来。她拿起茶壶杯盏,将里头剩余的茶水倒进窗边的盆景中,这才将它们收进乾坤袋。 她的伤势,远没有白英以为的那么简单。 昨天,董妙卿看她精神好了不少,便和她谈了谈伤势的问题——她伤得并不能算太重,至少每重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但也绝对算不上轻,她伤到的是丹田和经脉。 丹田和经脉,是修士储存、吸收、消化天地灵气的地方。伤了丹田,便无法正常修炼;伤了经脉,便无法使用法术。她的经脉还好,只是有些轻微的损伤,主要还是丹田。 董妙卿告诉她,这种情况确实很严重,但是却不是没有恢复的方法。余元卜才将她从秘境中带出来的时候,她的丹田几乎快要破裂。幸而余元卜恰巧会一些修补丹田的秘术,但是因为某些原因只能初步的修补了一下,所以她现在丹田完全不能用。 为了防止她一不小心把自己的丹田弄破了,余元卜就顺便把她的经脉给封了。所以,她现在连一个简单地去垢术都用不了,只能勉强使用乾坤袋。 前几日何明德等人来探望她的时候,她身上乏力只能勉强坐起来,所以并没有想要给他们倒茶。今天精神好了不少,便自然而然的将茶盏取了出来招待白英用茶。不想却遭遇了无法使用法术的尴尬局面,叫她实在是有点心情复杂。 纪启顺从乾坤袋中取了另一册话本出来,她将手肘撑在案上支着下巴,漫不经心的阅读话本中描述的荒诞故事,但是那些潦草的字迹却没能引起她的兴趣。 那些已经有些模糊的字迹似乎幻化成董妙卿的模样:“你的丹田和经脉都受损了,这几天就当是好好休息一下吧。你不必太过担心,回了宗门师傅定会把你治好。” 她将话本“啪”的一下合起来,抻着腰倒在床上。她伸出手隔空点了点天花板,叹息道:“好好休息一下,不必太过担心吗?” 纪启顺忍不住苦笑起来,不担心就不担心吧,本来就算她担心也是没什么用的。只是,她这样的人又能怎么休息呢? 她八岁就进入深山修炼,十岁进入蓬东太虚门,十一岁养气。十三岁下山游历,十六岁出窍。现在她十八岁,她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十年了。十年中,她每天都是修炼,也只有修炼。 在修炼中长大,修炼中结识好友; 修炼中跌倒,修炼中爬起。 现在要她休息,她能怎么休息? 她根本不知道要怎么休息,也根本不想休息。 原本清晰的视野,渐渐起了雾。 纪启顺用手臂挡住眼睛,她有点想念自己的剑了。 ** 三日后,穿云舟回到了太虚门上空。 纪启顺与一众弟子站在甲板上,望着那片灵秀的山脉。 余元卜立在船头,轻轻一弹指,便打开了穿云舟的防御阵:“回去罢。”话毕,便首先化作一道锋锐的剑影向下飞掠而去。跟在她之后的,是那几个引气弟子。 纪启顺等人一动不动,她们这些出窍弟子要等到引气弟子都下去了后才能动身。她垂着眼睛,思考着要怎么开口让白英带自己一程才能显得不突兀。 然后她就听到董妙卿独有的散漫声线远远传来:“顺儿,低着脑袋看啥呢,找金子?”纪启顺愕然抬头,发现董妙卿正懒洋洋的靠在栏杆上望着她。 董妙卿对她招手:“快过来,我带你下去,不是说好了要体会一下师姐我风一般的高明遁法吗?” 虽然觉得对方的叙事方法有点奇怪,但纪启顺还是快步走了过去,并且恭敬的拱手应是。董妙卿都给她台阶下了,傻子才会推拒呢。 董妙卿懒洋洋的抬起手,大概是想要摸她的脑门儿,但是随即一顿,将动作改为了拍肩:“乖了。”随即化作一道清光将纪启顺合身一裹,向下飞遁而去。 落地之后,清光散去。 纪启顺一边在心中暗想“什么风一般的遁法,明明是光遁”,一边向董妙卿抬手道谢。董妙卿则依旧一副懒洋洋的神态:“不用不用,自家人客气啥。” 纪启顺又客套了几句话,这才转过视线扫了一眼身周,发现前方大约十五丈处黑压压一片人影,而她身周却只有董妙卿等引气弟子和身前的余元卜。她愣愣的想:“看着阵仗,掌门别是把外门弟子都找过来了吧。” 事实上,正是如此。 十五丈的距离,是什么? 十五丈的距离就是——我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哟! 所以当纪启顺深思“掌门是不是吧所有外门弟子都带过来”这个问题的时候,十五丈外的外门弟子们的心声就是—— “董师叔祖旁边那个内门弟子好像有点陌生,是谁啊?” “咦,她好像是出窍期啊,难道是余太师叔祖的新弟子?” “难道是在小比中被余太师叔祖看中了吗?” “好后悔……早知道我也报名小比了!” 几息后,出窍弟子门也都陆陆续续落地了。 掌门陈逸卿一甩衣袖,带着黑压压的人影迎了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妙妙发现自己摸不到小纪头后# 董(咬牙):个破孩子,长那么高作死啊? 纪(微笑):空山新雨后,师姐一米六。 董(冷笑):呵呵,有本事笑我,有本事报身高啊! 纪(镇定):一米七。 [修仙]道阻且跻 第十八章 ·尘埃落定 《(修仙)道阻且跻》作者:舟人 “余道长,多日未见,还是一样的精神啊。”陈逸卿笑着迎上前来,态度十分恭敬的对着余元卜拱手作揖。夏日微醺的清风扬起她的衣袂,金线绣出的太极团花在阳光下闪烁出耀目的光,将她那身略显沉闷的紫色道袍也衬托得鲜活了些。 余元卜也笑着拱手回礼:“托掌门的福。”口吻并不生疏,倒是有些稔熟。看得纪启顺是心中暗暗惊奇,因为按理来说余元卜和陈逸卿不该有多深的交情才对。 首先,陈逸卿是这两年才升任掌门的,之前担任掌门的乃是一位李姓中年男修,前两年李掌门寿尽去世后,她才顶了上来。而且她的修为也并不多高,才是神魂期罢了。而余元卜前两年一直在外游历,自然没机会认识陈逸卿,而在她游历之前,恐怕陈逸卿还是个引气弟子呢,二人如何有机会相识? 不过,这陈逸卿能在神魂期就当上掌门也算是奇人了。太虚门掌门这个职务,虽然看重能力、对修为并没有明确要求,但是历任掌门基本都是中、下品金丹的修为。就像前任掌门李掌门,他的修为就是中品金丹。 至于为何没有上品金丹修士担任掌门,这一点宗门典籍上虽然并未提及,但纪启顺却也能猜出一二——能够走到上品金丹这一步的,皆是有望于大道之人,而掌门却每日都有许多繁杂庶务需要处理。 让一个上品金丹修士浪费时间处理庶务?简直是杀鸡用牛刀! 纪启顺正想得入神,忽觉手上一痛,她微一转动视线便看到董妙卿斜睨着眼睛瞄她。正欲开口说什么,手上又是一痛,她微微低头,发现二人的袖子挨得很近。道袍宽阔,若是小心点别人根本无法发现这点小动作。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对董妙卿的行为颇觉无语。要是在几天前,她可能还会因此不悦,但是现在她只是觉得哭笑不得。经过在穿云舟上的几天相处后,她发现准师姐董妙卿脾气很怪,但是人却不坏。 就像她才醒的那天,董妙卿莫名其妙的把她骂了个狗血喷头。结果当天晚上就又哭丧着脸给她送饭来了,还没等她询问缘由,董妙卿就别别扭扭的对她道了歉,还和纪启顺分享了一下自己的小秘密——无外乎就是和朋友的“爱恨纠葛”,什么“我对她这么好她居然还害我”云云。 说到最后居然差点气得要把桌子给掀了,还是伤员纪启顺好声好气的把她给哄顺心了,这才满意的走了。弄的纪启顺是哭笑不得,不过这种粗糙的安慰方式,居然也不是没用的。至少,那天晚上纪启顺因为疲惫而睡得很香。 见准师妹看都不看她一眼,董妙卿又是狠命一弹对方的手背。 纪启顺只得无奈的用嘴型问道:“你怎么了?” 董妙卿同样用口型道:“你老盯着他们干啥?” “发呆。” “……” 正当纪启顺以为耳边终于可以清净了后,对方却挨得更近了:“诶诶,你是不是在想师傅和掌门啥关系?” 纪启顺瞄了一眼前面似乎在交谈着什么的二人,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董妙卿:“你怎么知道?” 对方得意洋洋的一笑:“因为我也在想这个啊!” 纪启顺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再也不想和董妙卿说话了。也就是这时候,前面的两人忽然停止了交谈,转身看向众人。 陈逸卿轻轻咳嗽了一声,广场上窸窣的交谈声便渐渐消失了,她仿佛很是满意的微微一笑:“诸位,接下来公布这次小比的排名。不过在此之前,我想要先行公布奖励的安排。” 她的声音并不很响亮,但是却非常清晰的传达到了每个弟子的耳边,纪启顺知道她多半是用了传音术,一个常用的小法术。 “经过商议,我们决定——前五名弟子,能够获得一千点奖励,以及以下物品其中的任意一样:一重天的上品法器一件、上品符箓三张、上品炼材若干。第六至第十名,则各奖励功绩若干点,其中第六名为两千点,往后依次递减两百点。十名以外,没有额外的奖励,你们在秘境中的收获便是奖励,这一点前十名诸位也是一样。” “接下来,”陈逸卿面含微笑的后退了一步,“请余道长公布排名。” 余元卜对陈逸卿微微点头,随即走上前来,却不说话。只见她指尖轻搓,弹出一道红光,红光猛地窜到半空中,随即在空中慢慢铺展开来,显示出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名——正是此次小比的排名。 众人看得一愣,随即“哗”的一声炸开了锅,纪启顺抬头一看,却原来这份排名的顶端,竟然有两个名字并列第一! “费平、何明德……吗?”初时的震惊过去之后,纪启顺微微一笑,暗道:若是他二人倒也不奇怪了。旁边的董妙卿奇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纪启顺摇了摇头,顺着至上而下的顺序将视线向下一挪,发现下面竟然是一水儿的熟人。费何二人并列第一,所以没有第二名。因此第一名下面直接就是第三名了,第三名是徐乐道、第四名是王意婵、第五名是王意娴,看到第六名的时候她吃惊的“咦”了一声。 董妙卿听了,忙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然后有些惋惜的道:“可惜了,才第六名。” “可惜?”纪启顺不解的皱眉,“小比才开始没几天我就出来了,根本没有什么大的收获。若真是按收获来排名的话,我顶多二三十名。” 董妙卿啧了一声:“干嘛非得把收获二字定在那些俗物上?只有那些才算收获?照你这么想,俗世那些凡夫俗子日日醉生梦死,也算是很有收获了?那些抱着金山银山大脑空空的人,也算是很有收获了?” 纪启顺觉得好像明白了一些,便反问道:“那在你看来,什么才算是收获?” 对方则不耐烦的一挥手:“自己想!多动动你那聪明的小脑袋瓜会累死?” “……”纪启顺颇为无语的转过头,继续看排名。从第七名开始,就都是不认识的名字了。直到第十八名,是白英的名字,而后第二十五名则是叶雪倩。奇怪的是,她并未在排名上看到苏方的名字。 但是还没等她问董妙卿,人群中便传出一道声音:“我不服!凭什么那两个小子得第一!凭什么!”纪启顺循声望去,便见到一个身材高大粗壮的男子高举着拳头,怒目大喊不服。 他这不喊也就罢了,许多人虽然心中诸多嘀咕,却也不敢说出来,毕竟宣布此排名的可是一位上品金丹宗师啊!但是他这么一喊,那些心中不满的人便也跟着嚷嚷了起来,毕竟枪打出头鸟嘛。正所谓法不责众,上面就算要责罚,也不会责罚他们这些起哄的。 想明白了这些,便有不少人都闹了起来。就连那些未曾参与秘境的弟子,也都接头交耳的讨论了起来,正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就在这铺天盖地的“不服”声中,纪启顺看到董妙卿咧嘴一笑:“好戏开场咯!” 就在这铺天盖地的“不服”声中,余元卜振袖一笑:“不服?你们,凭什么不服?”她甚至没有展开金丹宗师的威压,就凭着通身的气度,就让台下众人骤然静了下来。 沉沉的眸子转动间,视线落在那最先开口的大汉身上:“刘银汉,你不服?” 刘银汉先是一愣,大约是没想到余元卜竟然知道他的名字,回过神后有些不自在的答道:“是。”话音听起来已是没了方才的底气了。 余元卜双手负于身后,稍微踱了几步,语调悠哉道:“这倒奇了,你有什么不服的?你觉得自己,凭什么能不服?” 话至此时,刘银汉知道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便只能咬牙道:“我此次所获甚多,至少应该排入前十五,但是……” 余元卜露齿一笑,颇是明媚的样子:“你所获颇丰是不错,不过依我看来,你的人缘更是好得令人羡慕。居然有数名弟子,愿意将自己的所获送与你,当真是好极、好极!” 说到了这里,下面众人自然不会听不懂,于是又是一片哗然。只不过,这次大多数人都是在暗骂刘银汉卑鄙无耻了。刘银汉面色煞白的站在原地,额头一片细密的冷汗。 余元卜又踱几步,忽然喊道:“蒋岱川!” 一个容貌清秀的苍白脸少年站了出来,彬彬有礼的对余元卜拱手行礼:“弟子见过余太师叔祖。” 余元卜一挑眉:“你可是不服?” 蒋岱川温文一笑:“方才不服,现在已是服了。” 余元卜饶有兴趣一笑:“哦?” 少年有些腼腆的一笑:“方才我本是为刘大哥不服,但是听了太师叔祖之言。方知是弟子鲁莽了,还请太师叔祖见谅。” 余元卜微笑道:“这么说来,你与刘银汉交情不错?” 蒋岱川叹息道:“刘大哥本是弟子挚友,只是……唉,也罢,我替刘大哥向太师叔祖赔罪,请太师叔祖原谅他这一回罢。” 徐乐道站在人群中冷哼了一声,站在她身旁的叶雪倩更是气得面色发红。而刘银汉则握紧了拳头,一双血红的眼睛直愣愣的瞪着蒋岱川,直欲将他撕碎一般。 但是接下来余元卜所说的话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她哼了一声:“你倒是乖觉,不过你也不必急着与他撇清关系,要我说你们挺适合做朋友的。俗世里有个词叫做臭味相投?我觉得挺适合你们的。” 说着,她微扬起下巴看了蒋岱川一眼,黑沉沉的眸中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鄙夷。她渐收了面上的笑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淡声问道:“可还有人不服吗?” 回答她的,是一片寂静。 纪启顺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指尖,觉得自己这个准师傅笑比不笑吓人。她故意将利益放大,引得许多弟子沉不住气,然后从中揪出品行不端的人。她慢慢的叹了一口气,这次没能在榜单上见到名字的苏方,恐怕不妙啊。 余元卜停了片刻,才继续道:“看来是没意见了?那就散了吧,前十名弟子留一下,会有内门弟子带你们去多宝阁和执事堂办理后续事宜,以上。” 黑压压的人群渐渐散去了,纪启顺几人跟着董妙卿去了松绕峰的执事堂。原本她还觉得奇怪,因为大多数弟子都是住在弄月峰的。但是领完了两千功绩后,董妙卿却没放她离开:“别人都可以走了,顺儿你还要去一个地方。” 纪启顺一愣:“什么地方?” 董妙卿活泼的眨了眨眼睛:“去了就知道。” 话音未落,便架起遁光将纪启顺一裹,腾跃而起。 ** 清光落地后袅袅散去,纪启顺抬起头看见一座庄严肃穆的建筑,上面横了一块儿乌木牌匾。匾上三字笔锋锐利大气——惩戒堂。 纪启顺皱了眉:“为什么要来惩戒堂?” 董妙卿坚决将关子卖到底:“去了就知道。” 这已经不是纪启顺第一次来惩戒堂了,上一次还是被叶雪倩等人陷害的时候,因为药田而来的此处,结果被罚去孤岛检验庚金矿藏。结果不光是找到了庚金,还找到了如今的这个秘境。 她跟随董妙卿走进惩戒堂,发现大堂中已经或立或坐,来了好三个人了。而这三个人,纪启顺都是认识的。坐在最上首的,便是几年前的那位执事。坐在执事下首的,则是刚刚还大耍威风的余元卜。而那立于堂中的,是苏方。 只是一眼,纪启顺便瞧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并不意外余元卜会知道苏方与她的纠葛,能把蒋岱川、刘银汉二人的小九九看得如此清楚。苏方那点心思,又怎么可能瞒过余元卜? 纪启顺深吸一口气,礼数周到的行礼:“弟子见过太师叔祖,见过师叔,不知二位长辈寻弟子前来所为何事?” 执事看了一眼余元卜,见她正一门心思喝茶,便笑着开口道:“师侄有礼了,也无甚大事,就是有几个小问题想要核实一下,师侄只管照实作答就可。” 纪启顺复又拱手道:“是。” 执事看了一眼案上的玉简,问道:“堂下可是你师姐苏方。” 纪启顺答:“是。” “恩,你二人一同参加小比,后在秘境相遇?” “是。” 执事又接着问道:“你二人私下相处的时候,她坏你玉佩,意图将你处之而后快?” 闻言纪启顺一愣,下意识看向苏方,却见对方一脸平静,似乎完全听不见执事的声音一般。她静默片刻,答道:“是的。但,这一条有点问题。” 执事指尖的光芒一顿,随即向前倾身道:“怎么说?” 纪启顺平静而客观的回答:“弟子在事发之前就发现了玉佩的损坏,所以对此早有防备。因而苏方暴起时,并未能够伤到我。” 执事姿势不变:“那你要怎么解释身上的伤?那可不是普通的伤啊。” 她莞尔一笑:“是弟子太过粗心,踩到了禁制。” 执事晃了晃指尖的光:“你确定?” 纪启顺笑容不变:“确定。” 执事终于弹出指尖光芒,狡黠的一笑:“你就算硬要这么说也没关系,反正她已经全说了。” 纪启顺的脑子有一瞬间的卡壳,随即故作镇定的追问道:“不知道师叔什么意思?” 执事哈哈一笑:“自然是你救她的事情。” 纪启顺顿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 “罢了罢了,年轻人脸皮总是薄的。”执事一甩袖收了笑,随即又正色对苏方道,“苏方,你意图谋害同门,幸而纪师侄警觉未能令你得逞。也算是间接帮了你一把,令你不至于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错。现今,罚你暂离师门,回家闭门思过三年。你可接受?” 苏方低头答道:“弟子接受。” 执事叹了口气:“行了你的亲属怕是已经来了,你这就收拾一下回去罢。” 苏方恭顺的行礼道:“是。” 话音未落,便两个人走了进来,对众人行礼道:“太师叔祖、师叔。”纪启顺正觉得声音耳熟呢,随即扭头一看,发现竟然是王家姐妹二人。立在堂中的苏方见了,亦是一呆。 妹妹意娴眼圈微红的对着纪启顺一拱手,便走过去扶苏方了,姐姐意婵也面有惭色:“纪师妹,我……” 纪启顺微笑示意没事,又道:“怎么是二位来接苏方师姐?” 王意婵秀眉紧锁,长叹道:“苏婶婶苏叔叔知道消息后,一时有点接受不了。我家向来与苏家有些来往,所以家里父母令我们接苏师妹回去。” “原来如此。”纪启顺理解的点了点头,这时王意娴也扶了苏方要往外走。苏方却望着纪启顺,表情十分的欲言又止。纪启顺好脾气的问道:“苏方师姐是有什么嘱咐吗?” 王意娴紧紧握着苏方的手腕,低声道:“纪师姐,对不起,二姐姐她……”苏方打断了王意娴的话,急促的道:“师妹,你、你记得找徐师妹。我……”王意婵推了推自家妹妹,示意她将苏方带走,同时歉意的对纪启顺点了点头。 纪启顺则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目送三人离开后,纪启顺长长叹了一口气,额头却忽然被人戳了一下。她就算不看也知道是谁:“师叔你又怎么了!”一天被戳来戳去这么多次,真是泥人都有三分土性! 董妙卿却丝毫不怵她:“年纪一点点儿,就叹这么多气,跟个小老头似的。” 纪启顺揉了揉眉心,道:“我现在可以回去休息了吧?” “累了?”声音沉稳清越,是被她遗忘了许久的余元卜。 纪启顺忙回身行礼道:“弟子失态了。” 余元卜将茶盏放下:“你身上还有伤,这么一串折腾下来累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老二,你先去帮你师妹把住处收拾出来。” 董妙卿一拱手,怪腔怪调的叫了声:“得令!” 随即,几步一迈走出去了。 这时候执事早已离开了,大堂中唯剩下了余、纪二人。余元卜清越的声音凉凉的回荡在空旷的堂中:“你现在虽然还算不得我正经弟子,但也不必那么生分了,往后私底下叫我师傅便可。” 纪启顺恭谨道:“师傅。” “很好,”余元卜振袖起身,“你且随我去见一个人,她对你的伤,很有点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弥补这几天犯下的大错(捉虫伪更),我准备了5000+的大章哟=3= 接下里的几天中,还会有大量更新奉上,敬请期待! [修仙]道阻且跻 第十九章 ·决定 《(修仙)道阻且跻》作者:舟人 出了惩戒堂,沿着东边的石阶向下走上百来步,便是一片葱郁茂密的竹林。顺着鹅卵石铺就的小道穿过竹林,便能看到一座风格颇是精巧雅致的牌楼,其上书四字——游云客居。 见到牌楼,纪启顺有些讶异的一扬眉。这“游云客居”乃是太虚门特别辟出来的一块儿地方,专门用来给非本门、修为金丹以下的修士暂住。她自然不是讶异游云客居的存在,就算是俗世的小道观都会为云游道士准备客房,七大门派之一的太虚门自然不会连这点待客之道都不懂。 她诧异的是余元卜竟然带她来此处,住在这里的修士修为到顶也就是神魂罢了,一个神魂修士能有办法修复她的丹田? 也就是一晃神的功夫,她们已经进了游云客居。又绕过几条游廊,走过一道垂花门,便到了一处掩盖在浓荫中的院落。院落外笼罩了一层别致的守护禁止,触目之处俱是一片层叠的幽绿枝桠,叫人望不清院中景象。 纪启顺头回见到这样别有意趣的禁制,不由轻声赞道:“倒是雅致。” 而后便有一个分外清越的女声含笑答道:“蒙君抬爱,不胜荣幸。” 循声望去,却是一位水色道袍的女冠盈盈立于浓荫中。她手捻柳枝,对余元卜行礼道:“晚辈李乐山,见过余前辈,见过这位师妹。”行礼时的姿态、动作,皆是赏心悦目至极。 纪启顺忙拱手回礼:“见过这位师姐。” 余元卜则没什么表情的一挥手:“行了,就你们麻烦,都进去说话吧。” 纪、李二人皆拱手应是。 李乐山撤了禁制,纪启顺|便随余元卜进了院中,这才发现不光是外头的禁制很是雅致,就连院中布置亦是如此。比如靠墙的秋千,又比如树下的吊床,都能看出李乐山是个很会享受生活的人。 纪启顺打量院子的时候,李乐山也已经重新放下了禁制,她见纪启顺视线所及,便笑道:“我这院子稍乱了些,师妹见谅。” 纪启顺也回之一笑:“师姐客气,这院子布置得极好。”对方笑且不语,又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余、纪二人进屋。 进了客堂,待三人各自入了座,李乐山这才笑道:“小舍简陋,没什么好招待二位的,还请见谅。” 余元卜微抿一口茶水,挑眉道:“无妨,我二人又非来讨茶喝的,就算你不上茶也没什么大不了。你此番前来,想必你师父已将事情告知你了。” 李乐山颔首道:“不错。” “嗯,”余元卜将茶盏一搁,视线转向纪启顺,“你可知道碧潭阁?” 纪启顺颔首道:“碧潭阁乃是七大门派之一,位于蓬南、中舍城以南一千两百里处,是七大门派中与我太虚门最近的宗门。其门人多善丹道。” “不错,”余元卜满意的点了点头,“你这位李师姐便是碧潭阁门人,其丹道造诣在同辈秘传弟子中,亦是数一数二的。” 李乐山自谦道:“前辈过奖。” 余元卜又道:“她的师傅许守一曾欠了我一个人情,现下你丹田破裂,而许守一恰好在此道上有所研究,我便用人情为你讨了一条生路。恰好你李师姐神魂圆满外出游历,许守一便令她前来助你。” 闻言纪启顺精神一震,忙起身郑重向李乐山拱手作揖:“多谢师姐!” 李乐山却侧身避过:“现在还不是谢我的时候,家师对此道虽研究已久,但是至今没有完全的把握。虽然曾尝试过几次,但都未有成功。这次余前辈相托家师本不欲答应,因为此术实在风险过大。还望师妹好生思量。” 纪启顺自然明白对方的意思,此术从未成功,意味着的自然是巨大的风险。但是事已至此,她早就没了选择的余地了。于是,不由苦笑道:“若是师姐愿意为我试上一试,启顺已是感激涕零。” 李乐山凝视她许久,又道:“你不必这么早下决定,且听我说完不迟。家师研究出来的这一秘术,并非是修补丹田,而是重塑丹田。需要用诸多稀有炼材、珍奇灵草炼制一味丹药,名曰七转七还赤髓丹。此丹练成后,共有七炉,每一炉都有七颗。 也就是七七四十九颗丹药,第一炉的七颗丹药需一气炼化,其中所含的天地灵气极其刚猛暴烈,会将你的丹田再次撕裂。丹田撕裂的过程,大约能持续七到十五天,期间痛苦非常人可忍受。 最重要的一点,在这段时间中,需要保持清醒的神智。若是半途而废——轻则经脉俱碎,成为废人终身不可再踏大道;重则当场毙命,神仙难救。熬过这第一关后,便可以暂时松口气,稍微休息一番,再服用剩下的丹药。 第二炉丹药至第六炉丹药则是温补丹田灵气等等,炼化之后便会化作药汁日日侵泡伤处,从不同的方面滋养丹田。虽说是滋养,但是药性亦不多温和。虽然没有第一炉的暴烈,但是也是……其痛苦难熬,万蚁噬心犹不能及。 有几人本是熬过了第一炉的,但却都在第二到第六炉中失败了。在这几炉中失败,不会有生命之忧,但也不能再踏大道了。莫说是寻常的修炼,就是俗世的粗陋功夫恐怕也无法运用。 熬过这几炉还不算完,第七炉也是一道难关,但是具体情况如何我却不知,因为第七炉其中一些步骤需要家师相助,以我的修为还是太浅了一点。只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曾有一名金丹宗师熬过了前几炉,却死在了第七炉上,可见其艰险。” 说到此处,她话音一顿,稍微叹了口气才道:“此术艰险,我已一一与你道来了,还望师妹好生考虑。过几日再给我回复,亦是不迟。” 纪启顺沉默了许久,竟是微微一笑:“依我看来,此丹不该叫七转七还赤髓丹,合该叫十死无生丹才对。” 李乐山一愣,眼中慢慢浮出笑意:“师妹不怕?” 纪启顺扬眉笑道:“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李乐山抚掌大笑:“好个‘生亦何欢,死亦何惧’。也罢,我还需准备几日才可开始炼丹,师妹只管好生休养生息!” 纪启顺一揖到底:“有劳师姐。” 离开游云客居的路上,余元卜问她:“你当真不怕死?” 纪启顺苦笑一声:“怕,怕得要死。” “哦?那你为何答应?” 纪启顺没有回答,她如何能不答应呢。她此生注定要日日追寻大道,若是拒绝了,她还能干什么?回魏国东都当一个耀武扬威的大将军?又或者靠着一点小手段,当一个糊弄世人的国师?旁人或许可以,但是她却不甘心。她曾窥得大道的玄妙,也曾体会修为进阶时的巨大喜悦,更明白自己在大道上的造诣与天赋。 她拥有的经历、开阔的眼界、高远的目标,都让她与俗世的三千红尘显得格格不入。所以——唯有答应。 * 余元卜的住处是位于摇光峰的摇光殿中,弟子们的住处则是在摇光殿后的庭院中。师徒二人进了大殿后,发现董妙卿已经候在其中了。 摇光殿从外看来,乃是一座十分巍峨壮丽的宫殿,但是走进其中便能发现,内里也只是一个十分普通的客堂罢了。不但没有外表的华丽,甚至还有少许的简陋。 这会儿,董妙卿正十分随意的盘坐榻上查看玉简。见到两人进来,才依依不舍的将玉简放下。她笑道:“师傅师妹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现在来。闹得我书才看了一半儿不说,还得分神招呼你们。” 余元卜倒也不以为忤,反而有些亲昵的一敲她的脑瓜,轻斥道:“你不问自取也就罢了,我还没与你计较是非,你倒反过来倒打一耙?” 董妙卿狡辩道:“窃书怎么能算偷,窃书不能算偷!”余元卜捻起一颗灵果扔在董妙卿身上,笑骂道:“吃还赌不住你的嘴,一边玩去。”董妙卿接了果子,哼哼唧唧的往旁边去了。 看了她师徒二人的相处模式,纪启顺惊得几乎将舌头要咬下来。以往她与柳随波在一起的时候可也没这么放肆过,莫说是柳随波了,就是和亲娘在一起都没这样放肆过。董妙卿居然能和余元卜这般相处?纪启顺不由在心中暗叹,看来她二人师徒情谊着实深厚。 赶走了董妙卿后,余元卜这才恢复了常色,面无表情道:“你二师姐虽然性子跳脱,但是为人却是不坏的,习惯就好。” 纪启顺也收敛了表情道:“弟子知道。” 余元卜稍微沉默了一下,又道:“你也不必这样生分,往后你住在我这里,多与你师姐接触接触。年轻人活泼点也是好的,像你这样日日闷着,再好的日子也过不出乐子。” 纪启顺也沉默了一下,她实在想象不出自己要怎么活泼成董妙卿那样,于是便转移话题道:“师傅方才说二师姐?那还有一位,不知道是师兄还是师姐?” 余元卜点头道:“你还有一位大师兄,名叫乐正。他现下正在外游历、寻找契机以突破至神魂,以后有机会见面的。” 稍微想了一会儿,她又道:“你这几日先好生歇着,我令你师姐给你找了一些得用的东西,你且舀去玩儿吧。旁的,等你熬过第一炉丹再说。好了,你们下去玩儿吧。”最后一句话,自然是对董、纪二人说的。 两人行了礼,便一道从侧门出了瑶光殿。才出没几步,董妙卿便特哥俩好的搂住了纪启顺的肩膀:“顺儿啊,你这是要发啊!” 纪启顺眼皮猛地一跳,但却没挣开对方,而是一脸勉强的问道:“此话怎讲?” “这还用说?”董妙卿不满的啧了一声,“你知道师傅给你找了什么好东西吗?我跟你说,我当旁听弟子的时候都没得过这些好东西。而且你听听师傅那口气——旁的,等你熬过第一炉丹再说。”她掐了嗓子,倒把余元卜的语气学了个七八分。 “你听听!你听听!这还有旁的呢!”她揽着纪启顺,绕过重重游廊,又穿过了湖心亭,“我当旁听那会儿,师傅都说什么来着——你,老实点。这块玉简,明天鸡鸣前倒背如流。不行?不行就滚回去。” 纪启顺听她冷着声音学余元卜说话,不由奇道:“我瞧师傅对你很好。” 董妙卿声音一顿,随即笑道:“你是不是觉得师傅冷冰冰的不好接近?我当时也那么觉得,那时候师傅还只是神魂呢,但是派头却可大了。只有对大师兄才有点笑脸,对我从来都没好脸色。 实际上师傅啊,刀子嘴豆腐心。她对你疾声厉色,是因为她对你有所期待。你别看她好像凶得不得了,其实啊,你付出的努力她都看在心里。所以,少年人,好好努力!跟着师傅有肉吃!”她笑嘻嘻的顿住脚步,拍了拍纪启顺的背。 纪启顺的视线落在浓荫中挑出的一抹飞檐,笑道:“多谢师姐提点。” “穿过前面的水榭,便是我的住处,随时欢迎你来。”董妙卿俏皮的眨了眨眼睛,又掏出了一个水青的锦囊交给她,“你的以前住处的、师傅给你的东西都在里面了。守护禁制没开,客堂里有控制禁制的玉佩,你见到了就知道该怎么用了。” 细细吩咐完后,董妙卿便招了招手走了。纪启顺目送她渐渐走远,随后才转过身走向自己的新居。 按照玉佩上所说的方式开启了禁制后,她这才打开那个锦囊模样的乾坤袋,里面除了放着她以前的东西,还多出了几样东西,自然就是余元卜所赠。将这些东西一一取出后,饶是纪启顺这样的性子,也忍不住笑了一声。 余元卜说得轻巧——“给你找了一些得用的东西,舀去玩儿罢。”但是这些东西可不是什么玩儿意,她共送了纪启顺三样东西,样样儿都不是寻常能见到的。 第一样,乃是一件玄色的道袍,这道袍可不是门派发下的那种下品防御法器,而是实打实的上品防御法器。第二样则是一块儿玉质符箓,其中有火光流动,恐怕是余元卜赠她的保命符箓。第三样,是一个小巧的阵盘,只要放上足够的灵石就会自己形成一个不弱的守护禁止。 纪启顺小心的探出一丝灵气,余元卜已经将自己留下的印迹抹去了,所以纪启顺很轻松的就勾连了法器中枢。随即心神一动,玄色道袍便化作一道飞影在她身周一绕。甫一落在她身上,便化作了大小正好的一件玄色道袍。 她若有所思的将神思浸入中枢,念头转动间,身上道袍又是一变,竟然变成了她以往常穿的白色道袍与青纱罩衣。便不由微微一笑,心中暗叹一声,旋即又将其变化成了内门弟子的银灰色道袍。 因为她丹田破碎,使用灵气时便需格外小心费神。所以即便只是用了这么一点灵气,也觉得有些疲累了。她想起自己现下状况,不由轻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睡眠不是很好,码到最后脑子都有点糊了……希望没写崩,不出意外明天还会有一更,而且字数可能会比较多……对了,顺便问一句,书友群的接头暗号真得很羞耻play吗233其实暗号是我逗你们的辣=u= [修仙]道阻且跻 第二十章 ·丹药 《(修仙)道阻且跻》作者:舟人 “极北冰原火山口的百年雪莲花萼十二朵、过冬蝈蝈翅膀八对……” 董妙卿捧着玉简读了两句就念不下去了,皱得死紧的眉头足能夹死苍蝇,“姓李的什么意思,师傅您原本就划给她不少东西了,怎么今天又整出这些幺蛾子?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余元卜用描青花的杯盖拨了拨茶沫子:“什么玩意?救你师妹命的玩意。” 董妙卿把玉简往桌上一磕,气咻咻的骂道:“还救顺儿呢,我看她根本就不是真心的。师傅你倒是瞅瞅啊,咱不说那什么过冬蝈蝈,就看第一条极北冰原火山口的百年雪莲吧!这玩儿意是寻常能找着的吗?还要十二朵……” 余元卜凉凉的看了一眼自家徒弟:“老二。” 董妙卿压着火气应了声:“师傅?” “我就是这么教你的?”余元卜将茶盏不轻不重的往桌上一放,声音沉沉的,“凡事还没做,就先下一个‘不行’的结论?你很好啊,老二。”一听自家师傅这个口气,董妙卿就知道要坏,顿时低了脑袋,不敢吱声了。 余元卜盯着徒弟的发顶看了一会儿,然后不紧不慢的开口:“老二,你说这几年你混在我这儿都干嘛了?我和你说过的话,你是不是都喂给狗吃了,啊?” 董妙卿虽然平时挺没大没小的,但是到底还是怕自家师傅的。听了余元卜这话,也不敢反驳,只能瞪着地和自己较劲,好像多瞪几眼地上就能长出花儿似的。 气氛就这样安静了一会儿,余元卜复又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水,随后才没什么情绪的吩咐了声:“继续念。” 董妙卿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拿起玉简:“竹子花花蕊十二根、六月飞雪一钱、雷劈木根一两、青丘狐血三滴、鲛人泪一瓶,没了。”她轻手轻脚的把玉简放在了自家师傅手边,又偷眼瞄余元卜脸色。 余元卜“嗯”了一声:“青丘狐血、雷劈木根、鲛人泪,这三样倒是好说,我一会儿遣人问问执事堂宗门有没有。至于另外几样,你去办吧。” 董妙卿一惊:“我去?” 余元卜一挑眉:“不乐意?” 董妙卿忙摇头:“没有没有,乐意的很。” 余元卜扬眉一笑:“既然如此,限你三日内办妥。” 董妙卿:“……” 三日后。 一脸萎靡不振的董妙卿,将一个乾坤袋交到了李乐山手上:“请师姐清点。” 李乐山往袋中探出一丝神识,旋即笑道:“师妹好快的手脚,现下只差两样东西就可以开炉了。” 董妙卿皱眉道:“不知是哪两样?师姐三日前怎么不说?” 对方有些神秘的笑了笑:“这两样东西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董、李二人来到纪启顺住处的时候,她正在院中炒茶,然后就听到董妙卿恹儿恹儿的声音传进来:“顺儿,开门来。” 纪启顺一边捻着茶叶,一边喊道:“师姐自推了门进来吧,门没落锁。” 董妙卿一进来眼睛都亮了:“哟,你还会这手呢?” “也没什么,以前在俗世游历的时候看了几回,不算太难,就是繁琐些罢了。师姐若是感兴趣,我改日就把工序奉上。”她手上动作飞快的搓着茶叶,随着水分的蒸发,茶叶也渐渐在她手中卷成条状。 董妙卿一摆手:“别,我这人最不耐烦琐碎事务。回头你弄好了,记得给送我一份就是了。”纪启顺自然说好。 随即又听李乐山忽然出声道:“不如也送我一份?” 纪启顺动作一顿,有些惊讶的抬头看了李乐山一眼,旋即后退几步拱手道:“方才没注意到师姐,多有失礼之处还请师姐海涵。” 还没等李乐山说话呢,董妙卿就把嘴撅起来了:“哦,没给李师姐行礼就是失礼,没我行礼就不是失礼啦?感情我不是你师姐对吧。” 纪启顺这会儿也顾不得那锅茶了,她抬手又行一礼,分外诚恳的请罪道:“是启顺忘形了,请师姐见谅。” 董妙卿可以毫无顾忌的挤兑李乐山,她就不能。没办法,小命还在人手上握着呢。她更不能责备董妙卿,人家是金丹宗师的入室弟子,她可是连旁听弟子都没坐稳呢。这俩人啊,她谁也得罪不起,所以也只有委屈自己了。不过也算不上什么委屈,一句话的事儿,又不会掉块肉。 李乐山从头到尾都是笑眯眯的样子,看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想法。董妙卿却很容易就能看懂,嘴巴撅得比天高。纪启顺全当看不见,低了头一板一眼的说着客套话:“二位师姐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董妙卿啧了一声:“就你肚里墨水多,显摆个什么劲儿。” 纪启顺笑笑:“院里乱糟糟的也没收拾,二位师姐请先进屋,我收拾一下就来。” 李乐山摇了摇头:“师妹好意,李某人心领了。今日前来,也不是为给师妹添乱的,我二人说两句就走。” 纪启顺心里想着,这不已经添了乱吗?面上却依旧客客气气的:“我这儿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打发个时间而已,师姐切莫客气。” “是这样的,今日前来,是想向师妹讨两样东西。” “师姐请说。” “心头血与眉间火。” 闻言,纪启顺不由心中一愣。 这心头血乃是一个人的精气所化,对于寻常人而言是无法取出,也不能取出的。而修士的心头血是可以取出少量的,且取出后于性命无忧,顶多稍微精神萎靡一阵。只是心头血与修士的联系极强,寻常是不会将其交给旁人的。因为就算是稀释过后的心头血,哪怕只有一滴,配以某些秘术,足以致死。 不过却不是因为心头血,而是为了眉间火。 人身上有三昧真火,乃是精、气、神三者炼成。其中——上昧,为目光之火,位于眉心,也称神火;中昧,为意念之火,位于心口,也称精火;下昧,为气动之火,位于掌中,也称民火。 只是这三昧真火,至少要到引气才能用灵觉控制着引出体外。她现下才是出窍修为,根本还未练出灵觉,又要如何将眉间火给李乐山呢? 李乐山大约也是明白她的疑惑,便笑着取出一个贴了数张符箓的枯枝道:“师妹莫要顾虑,我自有方法,只等师妹答应。” 纪启顺一头雾水的点头道:“我答应。” 只见李乐山一笑,伸出枯枝在她眉心一点,那些符箓便猛地震颤了起来。仿佛只是一晃神,那枯枝顶端便燃起了一朵细弱的金色火焰,很小却很稳。纪、董二人见此皆是一愣,没想到居然只是这么简单就能将眉心火引出来。 李乐山见她们的模样,便笑着解释道:“此乃引火木,可引世上所有火,自然也包括眉间火。以万年冻苓木制成,乃是我派非秘传弟子不可修习的秘宝之一。”听到这句话,纪、董二人原本亮晶晶的眼神顿时收敛了。 “这眉心火,我已是拿到了。至于心头血,师妹这几天给我就好。”一边说着,李乐山手上凭空出现了一个晶莹剔透、手掌长短的细瓶子,“不必太多,两三滴足矣。取出后,放在此中交给我便可。” 纪启顺也不说旁的,当即便接过瓶子,告罪去了屋里,从指间逼出两滴置于瓶中,当面交给了李乐山。 李乐山走后,董妙卿刺了她几句:“你倒是大方,也不怕她整幺蛾子?” 纪启顺一愣,不由问道:“李师姐得罪你了?” 董妙卿冷哼道:“得罪大发了。” 随即便叉了腰,和纪启顺好好说道了一番李乐山那个方子。纪启顺听后倒是笑了:“这方子有趣。” “有趣?”董妙卿扯着嗓子叫道,“不是你去找这些玩意儿,就有趣了?要是师傅叫你去找,我瞧你现下还笑不笑的出来。” 纪启顺一挑眉,缓声道:“极北冰原火山口的雪莲、过冬的蝈蝈、竹子开花、六月飞雪,这四样事物本都是不可能存在的,特别是后两样出现后则寓意不祥。而它们偏偏都切实存在于世,你不觉得很妙吗?” 而重塑丹田,按理来说也是不可能发生的,她这样想着。董妙卿看了她一眼,嘀咕着“莫名其妙”离开了。她轻轻阖上门,对着已经被炉火烘得焦枯的茶叶叹了口气。 十天后,李乐山终于成功将七转七还赤髓丹炼了出来。纪启顺看到她的时候,她脸上泛着一层不太正常的潮红,眼窝下的一片青黑。但不管是行动还是面色她都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疲惫,甚至展现出了一种极度亢奋的精神状态。 她一把握住纪启顺的手,急促的说着:“我简直不敢相信,居然能练出这么完美的丹药!你知道吗,我觉得这一回,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好!” 纪启顺被她滚烫的手吓了一跳,有些担心的问道:“李师姐,你看起来好像不是很舒服,要去休息一下吗?” 李乐山哈哈大笑起来:“不!不!我现在很好,从没有这样好过!你跟我来,我跟你说,真的太完美了!”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紧攥着纪启顺的手,就往屋里拖去。穿过客堂旁的一条甬道,就是李乐山的炼丹室。 甫一进去,纪启顺就闻到一股极其呛人的浓烟味,刺鼻的几乎要让人打出喷嚏来。她不由用手扇了扇面前的空气,结果流动起来的烟雾更是令人不好受,她用手捂了鼻子一边咳嗽一边道:“师姐,要不然先开下窗吧?” 李乐山极其惊讶的问她:“开窗?为什么?” 她竟然完全没发现屋里恶劣的气味。 纪启顺忽然想到以前曾经在玉简上读到过,炼丹失败后常常会产生一些毒雾,在毒雾中呆的时间过长自然会中毒。毕竟修士炼丹用的材料大多不凡,它们合在一起所产生的丹毒,那可是威力巨大。 她忙问道:“师姐你之前失败了多少次?” “两三次吧,”她攥着纪启顺的手更加用力了,“先别管那些没用的事情了,你先过来看。” 她用的力气很大,乃至纪启顺只能顺着她的力道走。两个人走到屋中央的炉边,李乐山一道真气,将炉盖掀开。就在掀开的一瞬间,竟然有一道浓赤的雾气从中泄了出来,雾气只有很少的一点点。真气顺着缝隙钻进去,从炉中带出七颗大约眼珠大小的浑圆丹药浮在空中。 李乐山献宝似的说道:“这便是你要服用的第一炉丹药,怎么样是不是很完美。” 纪启顺凝视它们许久才出声答道:“很完美。” 丹药是很正的赤红色,似乎能看到有光彩在其中流转,但是与她似乎有一种莫名的联系。那些流转的光芒,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似乎都在引她去触摸、去接近。 直到李乐山将四十九颗丹药一一装进特殊的瓷瓶中,她才渐渐醒过神来。她在心里暗想,太邪门了。 可能是心愿终于达成的原因,李乐山亢奋到极点的精神终于绷不住了。这回换纪启顺扶着她出去了。一走出丹药室,她就忍不住张开嘴吸了一大口气,简直像是重获新生一样。原本她瞧李乐山状态不是很好,但是对方执意不要她找人,她便只好回了摇光峰。 余元卜见后,也道:“确实邪门,你可确定要服用?若是没准备好,缓一缓未尝不可。” 纪启顺坚定的摇头道:“不必了,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余元卜面色丝毫不变,挥袖道:“那就去吧,你师姐会为你护法。” 回到住处,董妙卿已经等在那儿了,她重重的搂了纪启顺一下:“走!” 静室中央的地上布置了一个静心定神阵,是按照李乐山的吩咐布置的,是为了防止出现服丹者承受不住昏厥过去的情况。纪启顺深吸一口气在阵法中央坐下来,董妙卿则跟着在阵外坐了下去。 她从中拿出第一炉的第一颗丹药,随即将装丹药的瓷瓶交给董妙卿,道:“请师姐带我保管。”她这样做是怕自己痛得厉害了,分不清楚服用次序。随后,她向董妙卿、也是对自己说道:“那就,开始了。” 丹药甫一送入口中,便化作一道极为浓稠的药汁,沿着咽喉向下坠去。仿佛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在指引它似的,竟然不用她吞咽就直向下冲去。流经的地方初时没有什么感觉,一两息之后便是一片灼然的刺痛,仿佛滚烫的开水烫过一般。 纪启顺竭力调动体内气息,却怎么也无法令药汁流动速度稍缓。几息间,药汁就透过五脏,进入经脉。而后,又顺着经脉猛然撞进丹田。几乎就在它流入丹田的瞬间,余元卜用秘术严严实实裹住的丹田,猛地被撕裂——炙热的药汁化作一股浓稠而又暴烈的气息,将破碎的丹田团团裹住、片片撕碎。 在董妙卿看来,纪启顺那声“开始了”仿佛还袅袅可闻的时候,她全无心里准备、满以为要等好一阵的时候,那个总是面色平静的小师妹,忽然就发出了一阵极其渗人、压抑的叫声。 或许连叫声都称不上,那是从喉咙深处发出的一种奇怪声音,很含糊。她想到自己小时候曾经养过的一只猫,误食老鼠药后发出的那种声音。低低的,却分外清晰。 董妙卿吞了口唾沫,试探的问了一声:“师妹?” 但是纪启顺没有回应,她整个人都被痛懵了,脑子都是钝钝的。准确来说,她根本没办法去注意别的事情了。疼痛,这种一点也算不上美妙的感觉充斥着她的所有感官。她觉得好像有无数双小手,正在把她撕成一片一片的,由内而外,一点一点。 她甚至分不出一点心神叫一声痛,董妙卿所听到的声音,完全就是她无意识下发出的声音。待到第一丸丹药的药力慢慢散开,一直萦绕在董妙卿耳边的呜咽才慢慢消失。 纪启顺感觉全身的骨头好像都被敲碎重新组装过一样酸痛,那是因为她在炼化丹药的时候下意识绷紧了肌肉。而她炼化第一丸丹药,足足用了两天还多。她慢慢睁开眼睛,就看到董妙卿满脸急切的坐在她旁边。看到她睁眼了,便急忙凑过来,似乎在说着什么。 但是纪启顺只觉得满脑嗡嗡然,根本听不到她说的话,便只好凭着感觉说了句:“第二丸。”她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哑的变调了,也不知道全身的冷汗,令她看起来像是在暴雨中走了一圈的落汤鸡。 董妙卿只好白着脸将第二丸丹药递给她。 第二丸丹药,又是足足花了两天的时间。但是这回,她几乎连之前的呜咽都发不出来了。期间好几次她痛得几乎要昏过去,幸而有静心定神阵,不然她恐怕早已命归黄泉。 然后便是第三丸,还是两天。董妙卿就看着她一点点的把自己的嘴角咬出血,她从未觉得时间如此难熬过。纪启顺醒过来后,连话都说不出来,但看着她的嘴型就知道她想说什么。 第四丸丹药用了三天半,董妙卿候在旁边,时不时就要上前试试她的气息。看到纪启顺坐在那里好像呼吸都没有的样子,她有时候觉得死了还好一点,要是她宁愿死也不愿意受这种苦。 到第五丸,纪启顺已经坐不住了,这次她用了四天少半个时辰。然后她没能睁开眼睛,董妙卿犹豫了很久还是给她喂了第六丸……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没更新,因为没刷到评论,所以很难过。还要感谢一下壕大大(?)沫非给扔了两个雷,为了表示感谢,我决定给壕大大唱一首情歌030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儿!怎么爱你都不嫌多! 红红的小脸儿温暖我的心窝!点亮我生命的火! 火!火!!火!!!火!!!! [修仙]道阻且跻 第二十一章 ·药 《(修仙)道阻且跻》作者:舟人 睁开眼的时候,眼前似乎罩了一层雾蒙蒙的白纱,迷迷瞪瞪的看不清楚眼前到底是个什么样。又阖着眼眯了一会,眼前的那层雾气才渐渐褪去了,白茫茫的天花板渐渐呈现在视野中。 她瞪着眼直勾勾的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啥都没想,就这样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突然有一个小黑点晃晃悠悠的撞进视野,她才张了张嘴,但没说出话来。嗓子眼儿都是干的,根本说不出话,一张嘴感觉都快冒烟了。 她挺茫然的又闭上了嘴,眼神儿跟着在天花板上乱晃的小黑点儿瞎转了几圈。就这样又过了一会儿,她慢吞吞的张开嘴,啊了好几声没啊出来,全变成哈气了。她知道这样挺傻的,跟条热疯了的狗似的,蹲树下吐舌头。一边想着,突然觉得也不至于,好歹她也躺床上呢。 眼见小黑点儿扑纱窗上了,她这么一急,倒是啊出来了——破音的,破锣似的嗓音。她自己一听愣了下,愣完就在心里啧了一声。感觉这破嗓子得是没日没夜的嚎了好几天,不然要变成这样还挺有难度的。 然后就有一个穿玄色道袍的女人走过来了,女人低着漂亮的鹅蛋脸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醒了?”声音挺好听的,就是有点空灵。 她又试着啊了一声,然后破锣嗓慢吞吞的说:“有苍蝇。” 女人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然后对着她眯起了眼睛,那样子就像在看一个大傻子似的:“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她把视线又转回天花板上,女人的声音在她脑袋里到处瞎撞。撞出一片回音,嗡嗡的、吵得很。不过,她还是半出神的想了一会儿对方的问题。 女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问道:“那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窗纱没贴好,有个角有点翘起来了。到处乱晃的苍蝇终于找到了缝隙,跌跌撞撞的飞出去了。她转过眼神,对着女人笑了笑:“师傅,你把我当傻子了啊。” 余元卜表情没什么变化:“差不多。” 纪启顺挺疲惫的笑了笑:“能劳驾倒杯水吗。” 对方转过身倒了杯凉白开递给她,纪启顺伸手去接,才捏着心里就是咯噔一下。然后师徒俩就眼睁睁看着水杯从她手上话落,“哐”的一声摔在地上,碎片和水珠溅了一地。 余元卜随手扔了个法术,就把地上的碎片收拾了。纪启顺哑着嗓子挺不好意思的道歉,对方看她一眼,回身又倒了杯水,亲手把杯子凑到纪启顺嘴边上要喂她喝。 她一愣,随即低了脑袋小口小口的喝了约摸半杯水,顿时觉得嗓子舒服了不少。虽然她还是挺想喝水的,但是看余元卜那手势就知道以前没照顾过人,她其实这样喝着也自在。所以就抬了头,表示自己喝完了。 一开口嗓子还是哑的,但是比刚刚听起来稍微好点,至少不会一句话还没说完调就变了不下三种:“谢谢师傅,不知道我躺了几天了?”她本来想问第一炉丹算是成功了没,但是到底有点问不出口。 余元卜将杯子放回桌上,反问她:“你是说完事儿后,还是完事儿前?” 纪启顺听她这么说就一愣,随即顺着问道:“我……最后的两丸丹药,炼化成功了吗?” 余元卜看了她一好会儿才出声道:“如果没成功,你觉得你还能坐这儿和我说话?” 纪启顺笑笑:“这不是记不清吗,总得问问才能放心。” 余元卜眼神从她身上挪开,透过窗纱看向外头高远的天空:“你自然记不清楚,最后两丸丹药是你二师姐亲手给你喂下去的。”听了这话,纪启顺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炼化第一炉丹药,你花了足十八天。现在是第二十二天,你睡了四天了。”余元卜将手笼进袖中,转过身慢慢走出屋,清淡的声音也随着脚步慢慢远去,“从下一炉开始,我亲自为你护法,你什么时候休息够了,再来找我。” 纪启顺又坐着发了一会儿楞,然后重重的倒在了床上。她抬手狠狠揉了揉脑袋,余元卜的声音一个劲的在她的脑袋里撞来撞去,回响悠长。她瞪着眼睛等了好一会儿,声音才慢慢消失了,但是脑袋里好像还是嗡嗡的。 她用手把自己撑着坐起来,然后使劲晃了晃脑袋,再然后烦人的嗡嗡声梗闹腾了。她觉得自己的脑袋里有泡水似的,晃起来居然还带响。特别不耐烦的用手敲了敲脑袋,然后她一愣——好奇怪。 好奇怪,好像……没有感觉。 她愣愣的把手伸到眼前,特别呆滞的看了好一会儿后,又慢慢地用自己的手戳了戳自己的脑门——没感觉,无论是指尖还是被戳到的皮肤,都没有感觉。只能隐约感觉到阻力,感受不到温度、质地、软硬。 就好像……手不是自己的一样。 纪启顺觉得脑袋嗡得更厉害了,她深吸一口气,使劲咬了咬嘴唇——也是钝钝的,没有感觉。她抬起手摸了摸嘴唇,忽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低头一看手指上都是血。 她看着手上的血,生平第一次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娘,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这次她没有发呆,因为她又觉得渴了。于是便晃晃悠悠的从床上爬下来,想要去喝那剩下来的半杯凉白开。结果下地的时候,差点因为没控制好力道而直接跪地上了。她扶着床柱缓了好一会儿,觉得自己这会儿就像一块儿大木头一样。 缓缓悠悠、跌跌撞撞的走到桌边上做下来后,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一边伸手拿杯,子一边挺忧愁的想——那些小孩儿学走路的时候是不是也这种感觉?因为想着之前可能是力气用小了,结果把杯子摔了。所以这次她吸取教训,特地力气用的大了一点。 然后杯子就碎了,她抽着眼角看手上的口子——血肉模糊的,伤口里还有碎瓷渣子,看着就想吸冷气。但是,实际上她没有任何感觉。 纪启顺费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把伤口里的碎渣挑出来,又随便找了个看起来干净的手帕什么的,把伤口裹起来了。做完这些,她就觉得上下眼皮都快黏一起了。于是又跌跌撞撞的躺回床上,中间还一不小心在床柱上撞了上去。不过就现在的情况而言,估计床柱比她疼。 她咂咂嘴在床上翻了个身,一边打哈欠,一边想过几天得去找李乐山问问,她这都炼得什么丹。后面还有小半句“把人都吃傻了快”还没从心里冒出来,她就睡着了。 第二天她一醒过来,就在床边看到李乐山了。她还迷迷瞪瞪想了好一会儿,打了三个大哈欠才反应过来这人是谁。她赶紧咕噜一下坐起来,叫了声:“李师姐?”然后这一声叫就“哐叽”一下撞进她脑袋里——挺空灵、带回音、嗡嗡的。 李乐山笑了一下:“听余前辈说你不太舒服,就来看看。” 纪启顺费了好大的劲才控制住自己晃脑袋的动作,因为脑子里“嗡嗡”响成一片,所以她说话声音挺大的:“也不是不舒服,就是感觉身体不太对劲。”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再一大,那样子就像质问似的。 李乐山倒也没生气,挺温和的问了句:“具体哪里不对劲呢?” “没感觉。”静了一会儿,纪启顺看着对方茫然的表情,这才发现自己刚句话有点像找茬,于是赶紧补充着解释了一句,“不是,我的意思是,身体没有感觉了。” 李乐山慢慢皱起眉:“没有感觉?具体是指什么?” 纪启顺想了一会儿,把手昨天伤到的手伸出来给她看:“拿杯子的时候力气用大了,杯子碎在手里,但是不痛。” 李乐山愣了愣:“一点感觉都没有?” “恩,”纪启顺平静的点了点头,“拿东西什么的也没感觉。” 李乐山眉头皱了一会儿又松开了:“以前那几个人倒没有这样过,不过你这样也不算很严重,第一个吃七转七还赤髓丹的人还要严重点。” 纪启顺扬扬眉,顺口问道:“怎么说?” 李乐山笑了笑:“他醒过来后就发现自己看不到也听不到了,而且动不了,不能说话。我们碰他,他有感觉,但是什么也干不了。然后,他疯了。” 纪启顺沉默了一会儿,许久才点头道:“那我是比他好点。” 李乐山又问道:“除了这个还觉得哪里不舒服,或者不对吗?” 她组织了一下措辞,道:“就是脑子里嗡嗡的,走路有点飘。” 李乐山“嗯”了一声:“这个挺正常的,你这几天多活动活动。感觉差不多能适应了,就可以考虑吃第二炉丹药了。”一边说着她一边站了起来。 纪启顺笑了笑:“师姐要走了吗?” 李乐山点了点头,看了她好一会儿,终于还是说道:“你应该要好好考虑一下,我虽然没有吃过赤髓丹,但是所有吃过的人,都不太好。就算是那个熬到第七炉的人,也……也不太好。谁也不知道,中间会出什么状况、丹药会给你留下什么奇怪的后遗症。虽然这炉丹药我自认为已经很完美,但是赤髓丹这种丹药,真的很邪门。” 纪启顺知道对方其实是没有义务这样提醒自己的,所以她挺诚恳的微笑道:“谢谢师姐,我会好好想想的。” “嗯,这几天先好好休息吧。” 李乐山点了点头,阖上门离开了。 和李乐山见过这一面后,她就开始每天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瞎转悠,时不时还摘几片叶子编个草蚱蜢什么的。转到第四天早上的时候,她已经能编出一个很整齐精巧的草蚱蜢了,她知道自己已经适应得差不多了。 她回屋揣上第二瓶丹药,往余元卜的摇光殿去了。也是巧了,她才走到门口,就看到董妙卿从门口出来。两个人在白玉阶上迎面碰上,纪启顺还挺诧异的,她以为董妙卿出去了或者有什么急事儿呢,不然余元卜干嘛浪费时间给她护法啊。 董妙卿的面部表情挺复杂,她有点不太自然的招呼了句:“来了啊?”纪启顺点了点头,心觉对方好像不太对劲。 “那什么……”董妙卿罕见的露出了迟疑的表情,这就让纪启顺很惊讶了,她以前接触到的董妙卿一直都挺干练的,有一种奇怪的利落爽快。说话也是又急又快的,今天这样吞吞吐吐的样子,她倒是头次见到。 犹豫了半息,董妙卿还是开口说道:“你真要吃那玩意儿啊?” 纪启顺笑着扬起眉:“是啊,难不成师姐还想喂我吃?” 董妙卿沉默了一下,又道:“你小心点,这玩意邪门的很。”说完这句话,她就匆匆离开了,好像赶着投胎似的。纪启顺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心里暗道一声怪哉。随即轻轻晃了晃脑袋,进殿了。 余元卜看见她没什么大的反应,面色没什么波澜的说了句:“跟我来。”师徒两个绕过一个画屏,又穿过一个短短甬道,就是余元卜的静室。 静室朝南,阳光透过窗纱洒在屋子里,挺亮堂的。静室不大,但是很干净。地上摆了两个蒲团,中间的那个蒲团下的地面上画了一个阵法。纪启顺认得,是精心定神阵。 余元卜在另一个蒲团上盘坐下来,又对纪启顺说道:“坐吧。” 纪启顺坐下后,照例是先取出第一颗丹药,随后把丹药瓶交给余元卜保管。当她服下第二炉的第一颗丹药后,余元卜就很专心的关注着她的神色。照董妙卿的说法,第一炉第一颗丹药服下后,几乎是没有缓冲的就开始了。 但是显然第二炉和第一炉不一样,纪启顺的表情一直很平静,面色也很正常,呼吸很平缓。她觉得很舒服,第二炉丹药和第一炉简直是天差地别,同样是一入口就化为了药汁,第二炉的丹药几乎带了点甜味。 顺着咽喉滑下后,药汁渗入脏器,一点点的向着经脉、丹田渗透。药力很温和,纪启顺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灵气慢慢地滋润着自身。大约两个时辰左右,药汁渗进经脉,一点点的浸透、滑动。 也就是这会儿,纪启顺觉得心底深处忽然冒出了点没着没落的燥意。她稍微凝了凝神,知道大概要开始了。第二炉的药力有点润物细无声的感觉,虽然她已经很专注了,但是当疼痛已经占据了所有感官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的痛哼了一声。 余元卜瞄了她一眼:“怎么?”这个时候的疼痛,就像冷不防吃坏肚子的那种疼痛,所以纪启顺并没有表现出来,而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 微不足道的疼痛一点点的叠加起来,当意识到的时候,纪启顺已经有点绷不住了,她压着声音有点急促的叫了声:“师傅。” 余元卜是听着她的呼吸一点点急促起来,所以也没有很意外她会突然出声,只是很平静的道:“说。” 纪启顺吸了口冷气:“其实我早就想问了,摇光殿在外面看起来还挺宽敞的,但是怎么一进来就笑了这么多,这墙得有多厚啊?” 余元卜漫不经心的回答:“原本是很宽敞的,但是太宽敞了,我把这里变成我以前洞府的样子了。” 纪启顺干笑了几下:“原来如此,我说怎么会……这么寒碜,师傅你神魂的时候是住在哪里的啊?”也就是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她额头上已经细细密密的浮了一层冷汗了。 余元卜倒也不嫌烦,就这样和她东拉西扯:“师傅还在的时候,我也是住在摇光殿后面的。后来师傅走了,我在清辉园住过一段时间。直到金丹,又回到了这里。” “师傅的师傅啊,”纪启顺面色发白的笑着,很勉强的样子,“太师傅她……嘶……怎么了?” 听见她清晰地抽气声,余元卜什么都没表现处来,就这样一直和她断断续续的聊着。聊了两天后,纪启顺的声音已经有点哑了,幸而第一粒也炼化完了。余元卜将第二粒抛给她,服下后,纪启顺垂下眼帘没出声,在疼痛的情况下坚持说两天的话,其实是很疲惫的。 但是这次只过了一个时辰,那股绵延不断的疼痛又堆上来了。她觉得脑仁都疼得一抽一抽的,但也只能咬牙忍着。就这样忍了一天后,她有点体会到李乐山说的“其痛苦难熬,万蚁噬心犹不能及”。 痛不痛的不是重点,但是那股子绵延不断的感觉太熬人了。疼痛有时候很重,有时候稍微轻一点,但是从没有断过。最疼的时候也没有第一炉那样痛,但是人永远是清醒的。她能够鲜明的感受到每一息的疼痛,在忍耐中时间似乎也慢了起来。 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看向窗外了,太阳依旧高高的挂在天上,她知道这离她上一次看天色,恐怕连一个时辰都没过。冷汗顺着脸颊的掉落在地上,她紧攥着腹部的衣袍竭力忍耐。 余元卜把第三丸丹药递给她的时候,已经是第四天中午了。她没有马上吃,而是对着那丸丹药发了一会愣。余元卜冷眼看了一会儿,忽然出声道:“怎么?” 纪启顺猛然惊醒,看了一眼自家师傅,随即将丹药塞入口中。吞咽的时候感到咽喉一阵收缩,反胃得感觉让她有点想吐。她攥着衣裳的手紧了紧,她知道自己在抗拒、在恐惧——这个认知让她心底有点慌。 第三丸服下后的疼痛来得比前两丸都快,半个时辰而已。纪启顺觉得自己几乎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那令人绝望的绵延疼痛就又慢吞吞的蔓延开了。她昏昏沉沉的熬着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有人在耳边呵斥道:“松手!” 纪启顺昏昏沉沉的抬起头,对着眼前的人笑了笑:“师傅。”但是这个笑不太成功,因为才笑到一半,她就觉得丹田一阵抽痛。那半个笑,就这样有点扭曲的僵在了脸上。 余元卜握住她的手腕,又重复了一遍:“松手。” 纪启顺疑惑的抽了一口冷气:“什……么?” “我叫你松手,”余元卜沉着脸捏着她的手腕,一点点的提起来,“你要是再不松手,就要把自己的肠子压碎了。” 纪启顺这才发现,她的手无意识的压着腹部,因为感受不到身体表面的疼痛,所以她用的力气很大。如果不是余元卜提醒她,她估计会很荣幸的成为——第一个因为自己把自己内脏压碎而死的倒霉鬼。 她抽着冷气松了手上的劲儿,断断续续的说道:“没、没注意……” 第八天,余元卜把第四粒丹药递给她。她白着脸看了好一会儿,还是咬着牙吃下去了。这一次几乎没有任何缓冲的时间,疼痛再次累积了起来,并且比前几丸明显更加疼痛。 第十天的时候,余元卜听到纪启顺开始下意识叫出声,不是很高但是挺渗人的。第十一天,纪启顺开始出现幻觉。余元卜曾经听她不止一次的细碎、含糊的呻吟——有的时候在说痛、有的时候是“为什么会这样”之类莫名其妙的话、有的时候根本听不清楚。 第十四天,药力慢慢退去,余元卜把第五粒递给她的时候。纪启顺把丹药一巴掌打地上了,余元卜很冷静的问她:“你在干什么?” 她愣了几息,自己把丹药又捡起来了,吃下去之前说了一句:“如果我不愿意吃,你要记得逼我吃。”神色有点恍惚,但是余元卜还是说好。 第二炉丹药,纪启顺花了近三十天才全部炼化完毕。 其中第六第七丸丹药,都是余元卜直接塞她嘴里的。 作者有话要说:从上周六到今天,更新了2w.亲爱的们,能给你们裸更的作者一点鼓励的掌声吗?我都觉得自己太炫酷了,算了估计也没多少人会留评,我给自己鼓个掌吧啪啪啪啪~【就是这样的凑不要脸哈哈哈哈 [修仙]道阻且跻 第97章 半章 《(修仙)道阻且跻》作者:舟人 纪启顺炼化完丹药的第三日,董妙卿被余元卜召到了跟前:“看你这几日闲的不像话,没事就去看看你师妹。若是恢复得差不多了,提醒她抓紧时间服用第三炉。” 董妙卿打心底是不想去的,她看起来大大咧咧、对人对事好像都漫不经心。但实则心肠软得不得了,见不得别人受苦。头次见到自己那位小师妹难受的模样,她就觉得受不了,现下再要去看对方狼狈的样子,她自然不可能舒服。 但是余元卜却不像上次那样体贴她,只道:“你自安心的去便是了。” 师父安排下来的事务,徒弟本是不能拒绝的。董妙卿仗着师徒两个人的深厚情谊,任性拒绝了一次。但任性也要有个度,合理的任性,或许还能称其为真性情;任性得过了,那就是蹬鼻子上脸了。 董妙卿深知其中分寸,所以当余元卜第二次要她去看纪启顺的时候,她虽然心中仍是不愿,但也不好意思拒绝了。一路磨磨蹭蹭到了纪启顺住处,见到本人才发现对方全然没有一丝狼狈。 见到董妙卿的时候,纪启顺穿了一件窄袖的素面布袍,袖子高挽到了手肘,头发用粗布包住。她有些惊讶的扬起眉,露齿笑道:“我还以为是白师妹,没想到是师姐,真是……”阳光落在她线条圆润的面颊上,看起来开朗又磊落。 董妙卿也挺惊讶,脱口便道:“师妹在干嘛呢,不休息吗?” “没那么娇贵,”纪启顺咧嘴笑道,暴露在空气中的手臂线条流畅优美,“前几日白师妹来瞧我,也是一脸担心,问我怎么不休息。其实炼化完才半天就好得差不多了,老躺床上算是什么事儿呢?”一边说着,一边将董妙卿迎了进去。 “也是,躺多了也不好,多动动。”董妙卿一进院子就闻到食物的香气,不由奇道,“你又鼓捣什么呢,这么香。” “发糕,”纪启顺推开门指了指伙房里的蒸笼,“我放在乾坤袋里的干粮都吃得差不多了,这两天正好有空,就随手做点。发糕比较顶饿,我已经做了好几笼了。一会儿得空再做俩笼松糕,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董妙卿望着蒸笼上冒出来的那些白乎乎的烟,沉默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把眼神转回纪启顺面上,缓声道:“师妹,那你现在身体恢复得不错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又或者只是光影的变化,她只觉得纪启顺原本清透的眸子忽的一暗,凝神再看的时候又似乎毫无变化。 纪启顺依旧笑容温和,语气也是惯常的不咸不淡:“师父这就催了?”仔细品一品,似乎还有些隐晦的调侃。 董妙卿含糊的笑笑:“也不是催,就是关心关心呗。” 纪启顺微微侧过脸,目光落在蒸笼上,光线从门边寥落的透进来,在她鬓边额角渲染出清冷淡薄的光影:“我知道了,待忙完手中的事,便去寻师父。”话毕,又转过脸来向着董妙卿笑。 虽然她表现自然、行事也是一如既往的沉稳,董妙卿心中还是有些没着没落的担忧,总觉得对方似乎有些莫名的言不由衷。董妙卿从不是心思细腻的人,即便有这么一想,也老认为是自己想多了。是以也没多问,与纪启顺又东拉西扯几句,便告辞离开了。 纪启顺倚户目送她离开,呆立良久才扬起头,长叹出一口气。旋即又转过身进了伙房,心不在焉的照看起炉火了。就这样过了一天,第二天早上起来,才把大米泡下,余元卜就气势汹汹的推开门了。 其实也没有气势汹汹这么夸张,但余元卜好歹也是个金丹宗师了,就算是把威势全都收起来了,气场也是绝对的强大。 这天纪启顺起了个大早,太阳都还没露脸,余元卜又来的没声没息的。所以当自家师父站在跟前时,纪启顺正蹲在地上拈大米——那样比较容易泡得开。 纪启顺做什么事情都是专心致志的,就算是拈大米这种烟火气十足的活儿,她也干得是一心一意。所以就算是余元卜站她跟前了,她也愣是拈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好像眼前暗了一大片。 她下意识觉得是自己多想了,毕竟她对自己的感知、警惕性还是挺满意的。但还是抬头看了看,结果就是这么随意的一抬头把她吓了个不轻——毫无防备的就看到自家师父阴着一张脸,低头瞅自己。换谁,谁不怕? 纪启顺保持着搓大米的姿势,特呆滞的蹲地上仰着脑袋回看自己师父,一脑袋乱糟糟的不知道都是什么。可能是一息也可能是两息,她终于有点明白过来到底是什么事儿了,与此同时感到眼皮一阵狂跳。 她尽量悄无声息的把手上的那搓大米轻轻地放回水里,一边慢慢地起身,一边向后退了半步,这才轻轻地叫了声:“师父。” 余元卜就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也不说话,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头似乎泛着泠泠的光。绝对强者的气势,若有似无的萦绕在身周。纪启顺不敢再贸然出声,只得僵着身子立在那里,承受着自家师父恍若实质的目光——不轻不重的从身上的每个角落划过。 不知过了多久,余元卜忽然嗤笑了一声:“这就是你在忙的事务?” 纪启顺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只得恭敬道:“是。” 余元卜冷笑道:“丢不丢脸?”似乎看出了纪启顺的不解,她又补充道:“连承认恐惧的勇气都没有,丢不丢脸?” 纪启顺呼吸忽的一滞,而后垂下眼帘并不做答。 余元卜收起冷笑,恢复了惯常的面无表情,口吻平淡:“我若是你,早就自绝经脉,无脸苟活于世了。”话毕,她干脆利落的转身离开,仿佛不屑再与对方多言。 纪启顺依旧没有出声,只是默默的看着对方因走动而飘飞的衣袂化作流光,顷刻间便在空气中消散。旋即慢慢回身在桶边蹲下,又一心一意的搓起了大米。面上平静无波,毫不在意的模样。揉搓大米的动作也依旧稔熟,只是这一捧大米,她竟然搓了足三刻钟。 又搓了刻把钟,手中的动作慢慢停下来了。她垂着眼帘,似乎在看水中自己的倒影,又似乎是在发呆。她松开手掌,那些被搓出温度的米粒,便一颗颗落入水中,发出轻微声响。 她手指微动,撩出一串小巧水花。倒影便支离破碎,片刻后又慢慢平静下来,重新映出她肃容的面庞。她轻轻点了一下水中的自己,面上露出一个饱含无奈的苦笑。 她撑着膝盖慢慢站直身,望向才钻出地平线的太阳,叹着气问自己——怎么就是这么经不住激呢? 是的,余元卜在激她。不然她这么一大早跑过来,对她又是嘲讽又是不屑,还说什么“自绝经脉”干嘛?问题是——纪启顺还就真吃这套! 她把大米一点点沥干放到灶台边,走动间身上的袍子就变幻成了内门弟子的灰色道袍。她回到屋中取出第三炉的拿一瓶丹药,在静室中静坐许久,怎么也无法将心绪平复下去,反而愈渐焦躁起来了。 于是只得将丹药往乾坤袋中一扔,去前头摇光殿寻余元卜了。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没来得及写完,一方面是太久没写手有点生了,另一方面是下午突然脑洞大开,把小纪金丹-元神的大纲粗粗写了一下。再回过头写这一章,就有点不造怎么下手啊哈哈,明天肯定补上。 最后感谢一下又一位壕大大【徐酒安】妹子,居然在我偷懒的日子里投了两颗雷,羞愧(捂脸)我也没什么别的特长,就给你唱一首情歌吧#前方高能非战斗人员请马上撤离#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儿! 怎么爱你都不嫌多! 红红的小脸儿温暖我的心窝! 点亮我生命的火! 火、火、火、火! [修仙]道阻且跻 第二十二章 ·心病 《(修仙)道阻且跻》作者:舟人 纪启顺炼化完丹药的第三日,董妙卿被余元卜召到了跟前:“看你这几日闲的不像话,没事就去看看你师妹。若是恢复得差不多了,提醒她抓紧时间服用第三炉。” 董妙卿打心底是不想去的,她看起来大大咧咧、对人对事好像都漫不经心。但实则心肠软得不得了,见不得别人受苦。头次见到自己那位小师妹难受的模样,她就觉得受不了,现下再要去看对方狼狈的样子,她自然不可能舒服。 但是余元卜却不像上次那样体贴她,只道:“你自安心的去便是了。” 师父安排下来的事务,徒弟本是不能拒绝的。董妙卿仗着师徒两个人的深厚情谊,任性拒绝了一次。但任性也要有个度,合理的任性,或许还能称其为真性情;任性得过了,那就是蹬鼻子上脸了。 董妙卿深知其中分寸,所以当余元卜第二次要她去看纪启顺的时候,她虽然心中仍是不愿,但也不好意思拒绝了。一路磨磨蹭蹭到了纪启顺住处,见到本人才发现对方全然没有一丝狼狈。 见到董妙卿的时候,纪启顺穿了一件窄袖的素面布袍,袖子高挽到了手肘,头发用粗布包住。她有些惊讶的扬起眉,露齿笑道:“我还以为是白师妹,没想到是师姐,真是……”阳光落在她线条圆润的面颊上,看起来开朗又磊落。 董妙卿也挺惊讶,脱口便道:“师妹在干嘛呢,不休息吗?” “没那么娇贵,”纪启顺咧嘴笑道,暴露在空气中的手臂线条流畅优美,“前几日白师妹来瞧我,也是一脸担心,问我怎么不休息。其实炼化完才半天就好得差不多了,老躺床上算是什么事儿呢?”一边说着,一边将董妙卿迎了进去。 “也是,躺多了也不好,多动动。”董妙卿一进院子就闻到食物的香气,不由奇道,“你又鼓捣什么呢,这么香。” “发糕,”纪启顺推开门指了指伙房里的蒸笼,“我放在乾坤袋里的干粮都吃得差不多了,这两天正好有空,就随手做点。发糕比较顶饿,我已经做了好几笼了。一会儿得空再做俩笼松糕,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董妙卿望着蒸笼上冒出来的那些白乎乎的烟,沉默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把眼神转回纪启顺面上,缓声道:“师妹,那你现在身体恢复得不错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又或者只是光影的变化,她只觉得纪启顺原本清透的眸子忽的一暗,凝神再看的时候又似乎毫无变化。 纪启顺依旧笑容温和,语气也是惯常的不咸不淡:“师父这就催了?”仔细品一品,似乎还有些隐晦的调侃。 董妙卿含糊的笑笑:“也不是催,就是关心关心呗。” 纪启顺微微侧过脸,目光落在蒸笼上,光线从门边寥落的透进来,在她鬓边额角渲染出清冷淡薄的光影:“我知道了,待忙完手中的事,便去寻师父。”话毕,又转过脸来向着董妙卿笑。 虽然她表现自然、行事也是一如既往的沉稳,董妙卿心中还是有些没着没落的担忧,总觉得对方似乎有些莫名的言不由衷。董妙卿从不是心思细腻的人,即便有这么一想,也老认为是自己想多了。是以也没多问,与纪启顺又东拉西扯几句,便告辞离开了。 纪启顺倚户目送她离开,呆立良久才扬起头,长叹出一口气。旋即又转过身进了伙房,心不在焉的照看起炉火了。就这样过了一天,第二天早上起来,才把大米泡下,余元卜就气势汹汹的推开门了。 其实也没有气势汹汹这么夸张,但余元卜好歹也是个金丹宗师了,就算是把威势全都收起来了,气场也是绝对的强大。 这天纪启顺起了个大早,太阳都还没露脸,余元卜又来的没声没息的。所以当自家师父站在跟前时,纪启顺正蹲在地上拈大米——那样比较容易泡得开。 纪启顺做什么事情都是专心致志的,就算是拈大米这种烟火气十足的活儿,她也干得是一心一意。所以就算是余元卜站她跟前了,她也愣是拈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好像眼前暗了一大片。 她下意识觉得是自己多想了,毕竟她对自己的感知、警惕性还是挺满意的。但还是抬头看了看,结果就是这么随意的一抬头把她吓了个不轻——毫无防备的就看到自家师父阴着一张脸,低头瞅自己。换谁,谁不怕? 纪启顺保持着搓大米的姿势,特呆滞的蹲地上仰着脑袋回看自己师父,一脑袋乱糟糟的不知道都是什么。可能是一息也可能是两息,她终于有点明白过来到底是什么事儿了,与此同时感到眼皮一阵狂跳。 她尽量悄无声息的把手上的那搓大米轻轻地放回水里,一边慢慢地起身,一边向后退了半步,这才轻轻地叫了声:“师父。” 余元卜就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也不说话,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头似乎泛着泠泠的光。绝对强者的气势,若有似无的萦绕在身周。纪启顺不敢再贸然出声,只得僵着身子立在那里,承受着自家师父恍若实质的目光——不轻不重的从身上的每个角落划过。 不知过了多久,余元卜忽然嗤笑了一声:“这就是你在忙的事务?” 纪启顺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只得恭敬道:“是。” 余元卜冷笑道:“丢不丢脸?”似乎看出了纪启顺的不解,她又补充道:“连承认恐惧的勇气都没有,丢不丢脸?” 纪启顺呼吸忽的一滞,而后垂下眼帘并不做答。 余元卜收起冷笑,恢复了惯常的面无表情,口吻平淡:“我若是你,早就自绝经脉,无脸苟活于世了。”话毕,她干脆利落的转身离开,仿佛不屑再与对方多言。 纪启顺依旧没有出声,只是默默的看着对方因走动而飘飞的衣袂化作流光,顷刻间便在空气中消散。旋即慢慢回身在桶边蹲下,又一心一意的搓起了大米。面上平静无波,毫不在意的模样。揉搓大米的动作也依旧稔熟,只是这一捧大米,她竟然搓了足三刻钟。 又搓了刻把钟,手中的动作慢慢停下来了。她垂着眼帘,似乎在看水中自己的倒影,又似乎是在发呆。她松开手掌,那些被搓出温度的米粒,便一颗颗落入水中,发出轻微声响。 她手指微动,撩出一串小巧水花。倒影便支离破碎,片刻后又慢慢平静下来,重新映出她肃容的面庞。她轻轻点了一下水中的自己,面上露出一个饱含无奈的苦笑。 她撑着膝盖慢慢站直身,望向才钻出地平线的太阳,叹着气问自己——怎么就是这么经不住激呢? 是的,余元卜在激她。不然她这么一大早跑过来,对她又是嘲讽又是不屑,还说什么“自绝经脉”干嘛?问题是——纪启顺还就真吃这套! 她把大米一点点沥干放到灶台边,走动间身上的袍子就变幻成了内门弟子的灰色道袍。她回到屋中取出第三炉的拿一瓶丹药,在静室中静坐许久,怎么也无法将心绪平复下去,反而愈渐焦躁起来了。 于是只得将丹药往乾坤袋中一扔,去前头摇光殿寻余元卜了。二人在静室坐下后,纪启顺照旧取出第一枚丹药又将瓷瓶交给余元卜,捏着丹药却怎么也张不开口。 这回余元卜倒不催她,反而闲聊似的开口道:“此物可是你的?” 纪启顺下意识抬头望向她,就在此时余元卜手中一道清光弹出,将丹药弹入对方嘴中。被迫咽下丹药后,纪启顺满面震惊的望向自家师傅,对方却一脸平淡,好像方才的事情不是她所为一般。 过了一息,余元卜忽又出声:“你可是没听到我的话?” 纪启顺这才看到余元卜摊开的手掌上有一枚四方的金属块,正是她在秘境中偶尔拾到的。因出秘境后便没有再见到,所以她便一直以为此物丢失在秘境中了,没想到竟然是被余元卜舀去了。 思绪百转间,她谨慎开口:“此物确是弟子在秘境中拾到的。”她并没有直接说此物是她的,只说是自己拾到的。这样即便余元卜有意收去此物,也能更加名正言顺一些。 然而余元卜好像没听出纪启顺的话音似的:“恩,此物是在我带你出秘境时发现的,因觉有趣便舀来把玩了几日。前阵你诸事繁忙,便也不好拿此事扰你。现下正好有空,便与你说一声,你若有急用我便还给你。” 纪启顺只当没听到她的讽刺,恭敬答道:“此物与我也无甚大用,且本来也只是我侥幸拾得,不可算是我的东西。师父若是喜欢,那便是师父的。” “你到是会做人,”余元卜嗤笑一声,旋即又挑了眉向她发问,“你可知道此物的妙处?” 纪启顺忽然想到在秘境中的遭遇,不由询问道:“不瞒师父,弟子才拾得此物时,曾感受到其中有灵气溢出,不知这是什么道理?” 余元卜饶有兴致的反问道:“你可知道储灵珠?” “弟子少时曾在古籍上窥见寥寥数字,只说是上古修士存储灵气之用,却没有提及炼制方法,似乎是已经绝迹了。”纪启顺心中早有猜测,只是未经证实如何敢断言。因此不再说下去,而是看向了余元卜。 余元卜自然明了她的疑问,便颔首道:“不错,我也疑心此物便是储灵珠,所以将其取来琢磨。我自负炼器天赋过人,却也只能看明白十之一二,怕是还得求教与人才行。不知,你可愿意将此物暂时借与我?” 纪启顺自然不可能拒绝:“授业之恩,难道还抵不上一颗储灵珠吗?师父折煞我。” 余元卜啧了一声,大抵是不耐烦再这样客气下去了,便果断道:“那就这样吧,若是能琢磨出炼制方法,少不了你的好处。现在,静心炼化丹药吧。” 安静片刻后,纪启顺渐渐感受到药力一点点的透过四肢百骸,渗进丹田之中。伴随着药力而来,是熟悉且细碎疼痛。痛觉一点点占据感官,那些过往的回忆也一点点的从中浮起——有人、有事。 透过疼痛,她仿佛看见柳随波盘坐在山石之上,一壶浊酒就花生,且醉且歌。又仿佛看见三个女孩儿站在面前,其中一个笑道,你叫什么名字。转眼又见,一个青年剑修立于狂风暴雨中,起手便是一道撕天裂地的剑光。 然而另一边,卫贵嫔泪眼盈盈向她伸出手,要她过去。又见黄沙漫天、刀光剑影中,四位少年将军抱拳敬重望她。忽而一柄银刃扑至面门,躲闪间看到刘安狰狞的脸。银刃劈过,苏方面色煞白,一边说着抱歉一边撕破了脸。 纪启顺茫然立于原地,望着身边各种各样的人,满耳嘈杂。不知该回答哪个,不知该听哪个。忽有一道声音从天而降,破开丛生的幻影:“你到底在恐惧什么?” 她循声望见余元卜,茫然道:“我不知道。” 对方却笃定的摇头:“你知道。”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纪启顺的面色终于渐渐平静下去了。余元卜心中叹息,纪启顺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了,尽管可能只是稍微明白了一点点,但也足以让她从牛角尖里走出来了。自秘境后,她便发现了纪启顺挺奇怪的一点——不管什么事,总喜欢往自己身上揽。 简单点说,责任心太强。原本是个挺好的优点,但是任何事都得有个度,太多就是过火了。纪启顺的责任心就过火了,强得令人发指。 就比如说苏方这件事儿吧,明明是人家有意害她。她不斩草除根也就罢了,居然还舍身救她,弄得自己一身狼狈。这事儿搁谁,都不会傻愣愣的这么干,也就她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余元卜其实早在入门考核那会儿就看上纪启顺了,但是毕竟那会儿纪启顺岁数还小,且她恰好要下山游历冲击金丹。是以便也没透漏什么口风,只是心中有这么个数罢了。过了这么些年,又见到纪启顺,从小比中细细观察她许久,方觉此子确是可造之材。 她原本想要再观察一段时间,想着等到引气,也是想看看对方耐性如何,但是却在看到纪启顺救了苏方后改变了主意。以德报怨,是很傻,也很少有人愿意。正因为谁都不敢、谁都不愿,才会愈显其难能可贵。 但是再可贵的品格,也不能过火。余元卜不知道是什么经历造成这样的性格,但是她明白,无论如何都得把这个掰回来。至于怎么掰,就要纪启顺自己去想了。她作为师长将其点明,已是极限。 因余元卜出手点明了心境缺陷,第三炉丹药比之前一炉便顺利多了。不仅没有再出现无法克服恐惧的情况,就连时间也缩短了一些。这次纪启顺只花了二十多天,便炼化完了。 李乐山又来看了一次纪启顺,确定完她的恢复状态还不错后,便和余元卜长谈了一次,交代完之后几炉需要注意的事项后便离开了。毕竟她这次前来也只是游历中的顺便而已,既然纪启顺已经适应了,便没有再留的道理。 值得一说的则是,在李乐山离开后,余元卜解开了纪启顺的数道经脉。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一部分好像有点混乱了,所以还是解释一下。关于性格啥的,其实有好几处伏笔。起因是在第二卷的战场上,后来秘境中也有点出来(就特别担心白英,觉得是自己不好什么的)。以德报怨什么的,也不代表小纪圣母哈,她主要就是责任心太重了。身边哪个朋友出事儿了,都觉得是不是自己的关系,是不是因为自己不好。关于苏方,小纪心里还是挺复杂的,开始肯定是恨。但从根上来说,她又把责任拉自己身上了,这个是潜意识的。潜意识里她懊悔,所以才会有那一救。 差不多酱紫吧,这个心境缺陷以后她肯定会改,但是责任心并不会因此消失,我觉得有责任心挺好的。 * 感谢壕大大【徐酒安】妹子的地雷,上边儿字儿太多了,所以把小苹果删掉了=3= [修仙]道阻且跻 第二十三章 ·破晓之前 《(修仙)道阻且跻》作者:舟人 自从余元卜点明纪启顺的心境缺陷,后面的几炉丹药便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但药力所带来的痛苦,依旧是极其磨人的。正如当初李乐山所言,万蚁蚀心尤不能及。 这是一种非常人能够忍受的折磨,然而纪启顺却以惊人的毅力,咬牙着全盘接受。当然,此时此刻她也只有忍。忍不下去,便是死,又或者——生不如死。 在这段煎熬的日子中,唯一能让纪启顺稍感欣慰的,便是每炼化完一炉丹药,余元卜就会为她解开一些被封住的经脉。待到第二年,她炼化完第六炉丹药时,身上经脉已是解开了大半。只剩最根本的任、督二脉,要等到炼化第七炉丹药的时候,才能一并打通。虽任、督二脉还未能解开,但好歹也能使用一些术法了。 在这一年的时间中,她虽然无法通过吸收天地灵气正常的观想修行。但却也没有止步不前,而是日复一日的淬炼经脉中的灵气。因此,随着经脉的一点点解开,她的灵气也愈发的精练纯粹。对于灵气微末处的掌控,更是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为往后的修行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对于她的这些举动,余元卜董妙卿等人自然不会不知晓,更不会不赞同。白英、徐金风等好友,则半是担忧半是欣慰。欣慰的是,纪启顺没有因此而灰心丧气、无心大道;而担忧,自然是担忧她无法顺利熬过七转七还赤髓丹。 但是更多的人,那些知道她的、不知道她的、有过几面之缘的、又或者从来未曾谋面的门人——他们有怜悯的、有唏嘘的、有好奇的,也有幸灾乐祸的。但不管怀着怎样的心态,他们都无一例外的将此事当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要知道,修士们的生活是枯寂而平淡的,他们日复一日的观想修炼,除了修炼就是修炼。出窍或出窍以上的修士还好一些,时不时能下山游历。那些从小入了宗门,才锻体、养气修为的小弟子的日子才叫无聊。他们日日困于山中,唯有和二三好友天南海北的闲聊,才能勉强打发时间。 平日里,就连某弟子走路时,不慎摔了个四脚朝天,都能让小弟子们兴奋的谈上十天半个月。也无怪乎纪启顺此事会引起轩然大波了,毕竟这事儿也是够跌宕起伏了。 久而久之,在弟子们口口相传之下,竟出现了好几个不同版本的故事,情节是一个比一个夸张。人嘛,都喜欢听情节精彩的故事。因而到了最后,倒是最真实的版本无人相信了。 这日,入门不久的养气弟子高颀,便在值守山门之时,与好友聊起了最近新听说的一个版本:“师弟,我近日里听说了一桩趣闻。”高颀年方十二,是个占地颇大的小胖墩。前几日刚突破到了养气,拿到了外门弟子的手令,这几日正兴奋着。 “然后?”和他搭话的少年名叫周克,瘦巴巴的看起来没几两肉。耷拉着一张小脸,那没精神的样子活像是几天没睡觉似的。 高颀倒也不在意周克的态度,满脸兴奋的手舞足蹈着:“你可知道摇光峰的那位纪师叔?” 周克打了一个哈欠,颇没兴趣的嘟囔道:“知道知道,你天天与我说,我怎么不知道。你说你天天说天天说,怎么就说不厌。” “你懂什么!”小胖子怒叱一声,随即又问道,“昨天我和你说到哪儿了?” 周克又打了一个哈欠:“昨天说到——笑里藏刀,好姐妹使毒计。” 小胖子一拍大腿,洪亮道:“不错,今天我与你说——因祸得福,纪师叔得名师。师弟!且听为兄,慢慢道来!”高颀正说到兴头上,忽听一道陌生的女声插嘴道:“且慢。” 高、周二人先是一惊,随即双双循声看去,却是一名穿黄裙的出窍女冠。因为之前聊天太过投入没能及时相迎,此刻便都忙着向她请罪。 女冠面貌秀丽,气质平和温柔,说话时面上带笑十分亲切的样子:“二位小师弟莫怕,是我听你们谈话有趣才没相扰。”一边说着,一边伸手递了自己的弟子手令。 可能是因为才接到任务没几天,小胖子手生的很,拿着手令捯饬了半天都没弄好。周克实在看不下去将手令拿了过来,动作比高颀不知道熟练多少。幸而女冠也不催他们,反而有意无意的问道:“我听你们方才似乎在说什么故事?” 那高颀见她亲和,便也不胆怯。他瞄了一眼手令上记录的名字,才殷切道:“不敢瞒陶师姐,这其实并非什么故事,而是去年春天发生在小比上的真事儿呢!” 女冠接过周克还来的手令,面上温和的笑容不变,似乎并不急着走,而是饶有兴趣的向高颀打听:“去年的小比?宗门不是每五年就要办一次小比么,怎么会在这上面出事儿?” 高颀一下就来了劲儿:“宗门不是几年前才发现了一个秘境嘛,这次小比前百名的弟子,就被安排去了秘境。后来有位出窍弟子在里头出了事儿,亲自被摇光峰主事的余道长带出来的呢,大家都传言说是被人暗算了。” 女冠皱眉道:“居然会有这种事情?宗门怎么说?” “宗门说是纪师叔不慎踩了未破解的禁制呢,”高颀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灵活的转着,“但是我瞧着就不是,因为小比结束后,似乎有个外门弟子被送出去了。不过纪师叔也一点儿没吃亏呢,后来还被余道长收做旁听弟子了,也是因祸得福了。” “余道长?可是说余元卜师叔祖?”女冠奇道,他们蓬丘的修士只有到了金丹修为才会被冠上尊称。一般情况下,金丹修为可称其道人、道长,因为只有到了金丹时期,才可算是粗通道术。阴神修为,则可称羽客、羽人、羽士,到了元神方能冠上真人的名号。 元神之后,经历四九天劫。到达天人修为,元神寄托虚空,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仙人,此时可称真君。天人又有天人五衰,五衰历尽不疯不死者,便成半步金仙。半步金仙又有四个小境界,这个暂不详说,此后达到合道修为,可称一声金仙道祖。 然而,现下九华大世界连真正的元神真人都见不到了。到底有没有且不细究,至少还在人前活动的也是几百年未见了。就连阴神的羽士们,也鲜有在人前蹦跶的。是以,众修士只好将目光放到还有些活动的金丹道人们身上。 女冠自然不可能不知道余元卜达成金丹修为,只是在太虚门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唯有掌门与每峰主事才可被称为道长。其余的金丹修士,基本都是从辈分尊称,就像纪启顺先前称余元卜为太师叔祖一般。所以,女冠其实是惊讶余元卜成了摇光峰的主事人罢了。 高颀有些疑惑她的反应,但还是恭敬道:“正是。” 女冠又问:“那这纪师叔是哪位?” 高颀答:“乃是纪启顺,纪师叔。” 话音未落,便见那女冠忽的化作一道遁光冲天而去。高颀被吓得一愣,看向自家师弟道:“我可说错了什么?” 周克打了个哈欠,依旧没什么精神:“不曾。” ** 刻把钟后,一道遁光落在了摇光峰,恰巧董妙卿从殿中出来。她见是不认识的外门弟子,便问道:“这位师侄,可是有什么事?” 来人正是之前的秀丽女冠,她拱手道:“弟子陶夭见过这位师叔,不知道纪启顺纪师叔可否一见?” 董妙卿先是一愣,随即一笑:“原是来找顺儿的,难得难得。不过呀,你来的未免不是时候。她正在与师父说话呢,怕是要等一会儿。” 陶夭忙道:“那弟子改日再来罢,打扰师叔了。” 董妙卿摆手:“别改日了,再改日恐怕又要耽搁许久,你现在有急事吗?”见她摇头,董妙卿便笑道:“那便好,你随我来客堂里坐一坐吧。一会儿她完事了,自然会来找你。” 二人在客堂坐下后,董妙卿给她斟了一杯茶,又端了几盘模样精巧的糕点。这才坐下来,和她聊起了天:“我早说要师父去外门挑几个道童来,这样客人上门拜访,也不至于失礼。可她老人家总说用不着,今日叫你看笑话了。” 陶夭忙摇头:“没有没有,师叔说笑了。” “唉,什么呀,连个应门儿的都没有,也太磕碜了。幸而我出来看呢,不然多失礼。”董妙卿皱着眉叹气,又从碟里捻起一块儿绿豆糕,展眉笑道,“你怎么不吃呢,这可是顺儿前阵孝敬给师父的,平常还吃不到呢。丫头片子年纪不大,人却傲得很。” 听她这么一说,陶夭就愣住了,她以前可不知道纪启顺还会做糕点呢。正想要问,就听到有人笑骂一声:“这算什么,借花献佛?”声音柔和,却极富质感,听之仿佛清风过耳。陶夭扭头望去,便见声音的主人扶着门框,含笑望着她们。 这是一个身量高挑的青年女子,她穿着一件内门弟子制式的浅灰道袍。浓密的黑发绾在同色逍遥巾中,露出饱满光滑的天庭。虽然是普通的穿着,却也没让她泯然众人,反而有一种不同旁人的洒脱清朗。 陶夭不由露出笑来:“师姐?” 纪启顺也回之一笑:“师妹。” 董妙卿咽下绿豆糕,拍了拍手上的渣:“得,你俩好好叙旧吧,我就不在这儿碍事儿了。”说完,就一撑膝盖往门口晃去。 陶夭正准备客气一下,就见纪启顺露齿一笑:“今天挺有自知之明啊?”一听这话,陶夭就紧张了。结果人董妙卿一点儿也不在意,哼了声就出去了,还挺贴心的把门儿也给带上了。 “师妹别来无恙。”纪启顺在董妙卿之前的位置坐下,侧过头微笑着打量着多年未见的师妹。她十一岁时与八岁的陶夭相识,十三岁下山游历时两人分别。如今她已经二十了,陶夭也是十七岁的大姑娘了。 七年未见,她变了很多,陶夭更是。记忆中的陶夭一直是一个面颊圆润,吃起饭来不要命的女娃娃。然而面前的女冠,却身材婀娜娉婷,秀丽的面庞挂着亲和的笑容:“全托师姐的福。” 纪启顺颇为感慨的叹息道:“师妹变了不少。”她本想说师妹长大了,但是细想却似乎有“倚老卖老”之嫌,故而只说是变了。她这么一感叹,陶夭自然少不得客气几句。两人寒暄过后,她便随口问道:“师妹这几年出外游历,可有什么所得?” “也称不上所得,不过是在蓬丘胡乱转悠罢了。” 陶夭谦逊作答,转而又有些感慨似的说道:“倒是师姐才令人惊讶。我方才去执事堂办理手续时遇见何师兄,他说师姐竟是去了俗世游历。说来,也是我的不对,竟然忘记恭贺师姐得拜高师。”一边说着,一边就站起身来要行礼。 纪启顺忙按住她,不愿受礼:“师妹快别客气了。” 陶夭则笑言:“并非客气,而且往后得称师叔了罢?” “快别,”纪启顺捂了捂额,“我不过是旁听罢了,哪里有这么大的脸。” 听她这样说,陶夭便也不纠结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上了,而是终于将来意道出。她小心翼翼的问道:“说起来,我今日在外门听闻了一些消息。说是,去年的小比上师姐受了伤?” 纪启顺先是一愣,旋即哂然一笑:“原来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自从受伤后,她便久居摇光峰,并不轻易与外人打交道。白英、徐金风等人也忙于修炼,并不常常拜访。偶尔来看望她,也从不讲这些事情。 陶夭有些抱歉的道:“对不起,我并不是有意冒犯。” 纪启顺向她摆手:“没事,我就是有些诧异,师妹不用在意。” 见她似乎是真的不在意,陶夭便又问道:“似乎有传言说有人蓄意谋害,不知可是谣传?” 纪启顺面上的笑容不知何时消失了,她注视着陶夭,平静答道:“是真的。” 陶夭犹豫了片刻,还是追问道:“是……苏方师姐吗?” 纪启顺面色依旧平静:“是。” 然后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场面一时间尴尬了起来,最终还是纪启顺打破了沉默:“师妹是怎么猜到的?”她面上甚至带了笑,看起来并不为此消沉。陶夭便将今日在山门所闻,一一说给纪启顺听了。 纪启顺听后不由大笑:“没想到我竟这么出名。” 陶夭却显得并不轻松,她有些担忧的问道:“师姐的伤严重吗?我听何师兄的话音,似乎不是很好?” “放心罢,我这不是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吗?而且还拜了一峰道长为师,真是再得意也没有了,师妹如何还一副放心不下的模样。”纪启顺故作轻松的扬眉笑道。见她这样鲜活的样子,陶夭也笑了,但是心底还是有一丝揣揣的忧愁。 她并没有将自己的苦楚一点点剖开来,展示给旁人观看的爱好。无论是出于不愿意令友人担心的好意,还是因为那些在旁人看来有些可笑的骄傲。就算是陶夭这样的故交好友也不成,再者她与陶夭也有这么多年未见了。 送走陶夭后,她回到住处。 忽又回想起摇光殿中,余元卜与她所说的事情—— 今日一早,她便被余元卜召到了跟前。余元卜也不绕弯子,直言道:“半月前,我拿去了你的法器飞剑,你想必还记得。” 纪启顺自然点头,旋即便见对方手掌一翻,掌上凭空显出了一柄线条流畅的飞剑,正是她的漫随天外剑。然而此刻的漫随天外剑,已经不是原本的漫随天外剑了。原本平整的剑镗上竟然镶嵌可一颗通透圆润的珠子,珠子似玉非玉,内里流光溢彩,看着就不是凡物。 指尖轻轻拂过,只觉得触手温润沁凉,她不由问道:“不知这是什么宝物?” 余元卜却不直接回答:“你且用用,看合不合手。” 纪启顺微微颔首,同时心神转动驱使飞剑,就在灵气触碰到剑身的瞬间,一股灵气从剑身溢出,缠绕住她的神思,竟然不需要她输入灵气就可驱动飞剑! 看见漫随天外剑化作剑光,平稳的在身周盘旋。纪启顺吃惊道:“师父已经能自行炼制储灵珠了吗?” 余元卜摇了摇头:“并不是,真正的储灵珠内部有一个十分复杂的聚灵阵,一旦灵气缺少,便会自行运转以吸收天地间的灵气。而我们使用的聚灵阵,却要物主以心神推动,才会开始聚灵。” 纪启顺笑道:“即便如此,也是很好了。毕竟弟子经脉未通,有此物相助,平日行走游历,也算是有了底气。” 余元卜凝视她片刻,慢声道:“不错,有了此物助你,即便是行走蓬丘,也不会有后顾之忧了。待你将此物把玩熟练,便可前往蓬南碧潭阁了。” 说到此处,她取出一份玉质传音符交给纪启顺,又嘱咐道:“到了碧潭阁后便去找许守一,见到本人后方可将符箓交出,她见到后自然会明白你的身份。”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写师父,就会想到一句歌词“爱你在心口难开”哈哈哈!记得以前有妹子说想知道本文的修真境界,不好意思拖到现在才写。(最近听说,如果在有话说求作收,读者就会去收,是真的吗?不过我今天不求哈,等100章的时候求~) [修仙]道阻且跻 第二十四章 ·飞花客栈(上) 《(修仙)道阻且跻》作者:舟人 中舍城位于蓬丘正中的交通要道上,不管从哪儿来、往哪儿去,几乎无一例外都要经过此地。加之,能够与七大门派平起平坐的散修联盟“云水会”也镇守城中,更是确保了中舍城的安全性。 故而,长久以往中舍城便自然而然的成为了蓬丘最为繁华的城池,也是最兴商贸交易的城池。每日都有许多不同的陌生修士在城门进进出出,因此有许多修为低微之人干起了咨客的营生——专为那些第一次来到中舍城的修士引路。 钱海生于中舍长于中舍,可谓是个土生土长的中舍人了。家中原也有桩不错的营生,然而他少时专心于修炼,并不关心家中事务。奈何他却不是修行的料,直到父母双双离世,还未能突破到出窍。为了能够养活自己,便只得放下修炼事宜出门找活。 他见咨客不需要花费时间去学,也不必付出成本,只需口舌伶俐些、为人乖觉些,便足以胜任。而且,每天只需干成两三桩,便足够维持一天的生活了。因此,便干起了咨客的营生,而且一干便是三年。三年的时间,足以令他从一个只会点头哈腰的愣头青,变成看人下菜碟儿的老油子了。 这日傍晚,钱海揣着手靠在城墙边上,眯着一双眼睛懒洋洋瞅着天空打哈欠。旁边馄饨摊的老王溜溜达达的踱到他边儿上:“哟,钱小子,还没走呢?” 钱海斜着眼睛看他:“怎么着,难道我在这儿碍着你了?” 老王啐了一口:“小子说话怎么这么冲呢!” 钱海又转头看天,很桀骜:“乐意。” 老王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开口道:“钱小子,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不找个好人家的姑娘呢?我跟你说,这过日子啊,就要两个人相互扶持着,才叫过日子呢!”钱海是他看着长大的,自然知道他一颗心全扑在了修炼上。但不是这块儿料,就不是这块料,何苦在上面浪费时光呢? 钱海含糊的应了声:“再说吧。”他也知道老王是好心的,但是终归还是觉得放不下。也不愿就这样娶妻生子,一生碌碌无为。 见钱海这样,老王哪里还不明白,到底不是自己的儿子不好管太宽。他也背着手看了一眼天空,恰巧看到一线金光从色彩瑰丽的天际闪过,便笑道:“哟,生意来了。” 也就是这么会儿的功夫,金光已然近在眼前。只见它猛地向地上一坠,落地的瞬间迸裂成数道璀璨金芒。瞬息间,金光消散,一道颀长的清影从中显露出来。他进了城,恰巧城中悬挂的灯笼亮起。灯光落在来人身上——却是个面貌清隽的青年女冠。 女冠穿了身素白的合领大袖衫,外头罩一件青纱道袍,道髻上绾着同色逍遥巾。行走时衣袂飘飞,青纱似云若雾萦绕身周,其意态风流仿佛神仙中人。 钱海做了这么些年的咨客,别的不说,只那一双眼睛便是利得不得了。他一眼便瞧出此人绝非等闲,且不说那身衣袍价值几何,关键是那股气度到底不可能是从小门小户出来的。简单来说,俩字儿——肥羊! 这下子也顾不上与老王混聊了,钱海拍去从墙上蹭的灰,三步并作两步行至女冠身旁,挂了一副笑,殷勤道:“这位道友可是头回来中舍城?”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心中啧了声,好高的女子。修行之人虽大多高挑,但一般女冠绝大部分不会超过五尺,这个女冠得是五尺打底了,看起来也就比他矮个二三寸罢了。 那女冠侧过脸看了他一眼,并未因他突兀搭话而显露出什么嫌恶之情,反彬彬有礼道:“这位道友可是有何指教?”话语温和平静,眉眼间暗藏英气。 钱海搓了搓手,他也是头次遇见这样温和的修士,便愈发殷切道:“不敢谈指教,在下不过小小一咨客罢了。如果道友是头次来中舍城,不如让在下带您到处走走瞧瞧?” ** 却说那日纪启顺从余元卜处回去,花了两日时光将镶了“储灵珠”的漫随天外剑运用纯熟,便告别一众师长、好友,下了山往中舍城去了。因经脉已解开大半,她对灵气的指使又格外精纯,所以只是花了一天的时光便抵达了。她见天色已晚,遂按下遁光。打算先在城中歇息一晚上,明儿再改道碧潭阁。 中舍城是中心高,外围低的地势,故而城门处自然是整个城池最矮处。她在城门处做了登记,进了城后才发现——城中每三丈便挂一顶灯笼,每百丈便悬一颗启明珠。而城中最高处的云水会之上,更是飘浮了一轮银月似得硕大启明珠,与天空中的圆月遥相呼应。 夜色渐浓,宽阔整洁的街道上却恍若白昼。她站在光线柔和明净的灯光下仰望中舍城,仰望这座仿佛浓缩了诸天星辰的繁华城池,心中不由赞叹其撼人心神的壮丽夜景。 忽闻耳边有人搭话道:“这位道友可是头回来中舍城?” 纪启顺侧过脸,见是一个穿着灰袄的高大男人,便随口道:“这位道友可是有何指教?”对方笑得殷勤,却不引人生厌,只言自己是此地咨客,愿为她引路云云。 她思考片刻便答应了,虽说她养气时便来过中舍城。但是那次她急着转道去俗世游历,并没有心情在此游玩。所以,对此地唯一的印象便是人挺多。今日一见方觉往日有眼无珠,且思及左右都要明日才要离开,便起了参观一二的心思。 灰袄的男人在前头引路,边走边道:“小人敝姓钱,钱海。不知道友怎么称呼?” 她也礼貌作答:“小姓纪。” 钱海笑道:“原是纪道友,纪道友可知道本地三最?” 纪启顺道:“还请赐教。” “这第一桩最,便是云水会。”他抬起手点了点最高处的堡垒,又接着道,“第二最,乃是每年春秋季节的交易会。每到谷雨、霜降这两天,云水会便会组织起为时三天的交易会。这个,想必道友定然是知道的。” 纪启顺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 钱海带了三分遗憾道三分同情道:“原本还有小一个月就到谷雨交易会了,可惜道友还未到达出窍,不然还能去见识见识呢!” 闻言纪启顺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因她经脉被封、威势极其内敛,是以钱海并未能够发现她实际上是出窍修士。但是她并不说破,因为没有必要。 倒是钱海注意到她的那一愣,以为是自己触动了对方的伤心事,便劝慰道:“道友不必气馁,我观道友年岁尚轻,定然会有所突破的。” 纪启顺微笑颔首:“借你吉言,也祝你早日有所突破。” 钱海苦笑摆手:“我怕是不成了,都这个岁数了。” 纪启顺少小拜入仙门,身边门人好友无一不是资质极佳之辈。十五岁前突破养气,二十岁前突破出窍乃是常事。饶是苏方,原本资质亦是上佳,且家境殷实。就算突破不成,也能食用丹药相助。 所以乍然听钱海说自己不成,不由皱眉反驳道:“道友如何能这样妄自菲薄?我观阁下年纪也并不很大,怎能这般容易就轻言放弃?” 钱海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满面愁苦:“我猜道友不是宗门子弟,便是家境殷实罢?你恐怕不懂我们这些人的苦楚,我虽自小生于蓬丘,但资质并不很好,乃至于通不过各大宗门的考核。因为我的坚持,父母便供我在家中修炼,但是直到父母去世,我还是这个样子,你说我还能有么指望?我甚至连一颗平云丹都买不起。” 此言听得纪启顺不由愣怔住,她们这等宗门弟子从来都是不屑于食用丹药的,然而这世上竟然还有人连最差的平云丹都买不起。这实在是有点超出她的想象,因而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便沉默的向前走着。 倒是钱海马上恢复了笑容,又侧过身显露出身后灯火璀璨的集市,同时伸手遥遥一指:“这第三个最,便是本地的夜市!运气好的,一毛不拔得宝物;运气差的,身家全出无所获。有人悲嚎,有人狂喜,一切全看缘法。” 不过,看来纪启顺与此处夜市,恐怕没什么缘分。她在其中转了一圈,只觉得眼花缭乱,并没有什么想买的东西。且她白天行路颇多,又因自身情况特殊使用灵气时耗费了颇多精力,所以此刻已经感到了些许乏意。 钱海察言观色是一绝,见纪启顺如此便提议道:“这夜市若是看不到有缘之物,逛来逛去也没甚意思,不如在下带道友去客栈休息?” 纪启顺颔首道:“也可,寻一处清净住处便可。”钱海略一思量,便带着纪启顺拐上了一条小道。 曲曲折折的走了大约半刻钟的功夫,夜市上的喧哗声响便渐渐消失了,前头渐渐现出一处檐下挂了两盏八方宫灯的门楼。走到近前才发现其上悬了一块儿乌木的横匾,匾上有走笔厚重内敛的四个大字——飞花客栈。 钱海走上前,捻住门环轻叩其门。 片刻后,漆门缓缓向内打开,露出开阔的门庭以及一栋三层的客栈。一个披着外袍的青年男人慢慢走出来,双手抱胸倚在大堂的门框上,笑骂道:“我还在想大晚上是谁扰人清梦,原是你这杀才。” 钱海仿佛与他很熟:“姚掌柜不要拿我当傻子,这门都还没有落锁呢,难不成掌柜往时睡前都不落锁?更何况我这不是要给你介绍生意吗?恐怕你就是落了锁,也得心甘情愿的开门来呐。” 男人挑起眉,看了眼纪启顺,微笑道:“看在灵石的面上,暂且饶你这一回。”话毕兀自转身,踱回了大堂。 纪启顺看了眼钱海略一思量,手掌轻翻从乾坤袋中摸出十颗下品灵石及一支青瓷小瓶递予对方,微笑道:“余观阁下非是无心大道之人,望道友莫忘初心、善应机缘,日后或有再见之时。”说罢,轻拂其袖迈入门中。 钱海捧着灵石与瓷瓶,愣愣的看着她走动时扬起的袍角、幅巾云雾一般的从眼前飘过,直到漆门再次关上才回过神来。他抬起一只手挠了挠下巴,在心里纳闷的嘀咕一声:说的都什么意思呐?又对着手上的灵石叹了口气:“才十块下品灵石啊。” 他将灵石往腰间一塞,这才拨开青瓷小瓶的瓶塞往里头看了一眼,吓得差点将瓶子扔在了地上——内里竟是三颗回天丹!回天丹、平云丹,都是助养气修士突破出窍的丹药,平云丹是此类丹药中最差的,但再便宜也要五十颗下品灵石呢,而回天丹少说两颗中品灵石! 他心中又惊又疑,最多的却是无以名状的感激,不由肃容对门一揖到地。 ** 穿过门庭,进入大堂。 纪启顺发现整个客栈都布置的十分雅致,壁上所挂画作虽非名家墨宝,但其中功力亦不可小觑。工笔花鸟的笔触细腻、精细巧密,而水墨写意则是走笔狂放不羁、用墨酣畅淋漓,从中可以窥见画者必是胸有丘壑之人。 她将视线转向底下落款——彦敏散人,这四字却十分厚重内敛,恍惚与客栈牌匾题字是同一人。不由轻叹一口气,目光再次落在画作上,心中泛起一阵奇异的共鸣。只觉得若不能与此画者相见,当真是大大的一桩憾事。 忽闻耳边有人道:“喜欢?” 纪启顺侧过脸,便见那掌柜立于身旁也看着壁上画,遂轻道:“若能得见此人,死不恨矣。”她这样说着,面上不由就露出向往之色来。 那掌柜轻笑一声:“当真?” 她看了一眼对方,也笑道:“掌柜认得此人?” 对方又道:“何止认识,简直天天见面。” 纪启顺面上笑意更浓:“不知散人今在何处?” 掌柜扬眉故作玄虚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两人相视一眼,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那掌柜也就是彦敏散人,忽敛了笑意道:“道友怎么还不死?” 纪启顺也收住笑,严肃作答:“客气之言,岂可当真?” 掌柜大笑着转入柜台后,取出一柄钥匙扔给纪启顺,倚在柜上笑言道:“二楼到底甲字二号。” 纪启顺接住钥匙,问道:“多少灵石?”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对方忽而高唱一声,又道,“最近生意虽不好做,但也还未拮据到要打友人秋风的地步。” 原本见了对方画作中透露出的胸襟气魄,便已是生了好感,现下又见他言行豪爽、毫不做作。纪启顺心中自然生出了结交之心,是以也不再推脱,便笑道:“是我想的不周全。”话毕,便拿起钥匙向楼上行去。 进了甲字二号后,房中便启明珠自动亮起。她思考片刻,觉得可能是客栈中的阵法所致。才在榻上坐下,便听有叩门声。开门一看,却见掌柜手托漆盘,盘上是几碟小菜及一碗清粥。 他道:“店中伙计早已休息,我便取了他们留下的一点夜宵,不知可入君眼否?” 纪启顺接过漆盘放在桌上:“劳散人费心。” 对方一摆手,道:“我名姚宪之,随便称呼。” 她便也道出姓名:“纪启顺。” 姚宪之微笑颔首:“原是纪道友,今日时辰已晚,还请早些休息。宪之明日再来相扰。”话毕推出房间,轻阖房门。纪启顺转身在桌边坐下,捻起筷子搅了搅白粥,若有所思的皱起眉。 是夜,纪启顺熄了启明珠,盘坐于榻上梳理体内灵气。丑时过半终于事了,她正欲小憩片刻,忽觉客栈某处灵气一阵诡谲的波动。她欣赏姚宪之此人,所以本不想多事。旋即目光一转,又看到了桌上碗碟。 犹疑片刻终是一跃而起,心中暗自道,只是确认一下便可。于是运起藏息匿气诀,悄无声息的推开门,向着那处去了。 循着灵气的波动,一路行至后园。便见姚宪之立于一处繁复的阵图上,手上稔熟顺畅的不断向着阵中打出手印。她心中隐隐觉出不寻常来,但还是按耐住心绪,专心运转藏息匿气诀。 大约两刻钟不到,阵中地面毫无预兆的震颤了起来,虽然看着极为骇人,但却一丝声响也未曾发出。片刻后,震动慢慢平息,地面却洞开了一道可容三人并肩而过的巨大裂缝。 姚宪之谨慎环视了身周几圈,随后才悄无声息的踏入洞中。纪启顺这才发现,裂缝中竟然还有一道宽阔却陡峭到几乎直上直下的石阶。 她小心的跟在姚宪之后面,虽然对藏息匿气诀非常自信,却也忍不住屏住呼吸。这甬道十分高阔,时而会有水从顶上溅落脚下。那“滴答”的声响碰撞在黑暗中的石壁上,清幽的在耳边飘上数回才渐渐不闻。 虽然身周一片浓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但在出窍修士眼中,却是亮如白昼。所以,纪启顺始终能够清晰的看见姚宪之的背影。她望着那身影,皱着眉在心中问道——这地底,到底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物呢? 走了半个时辰,石阶慢慢平缓了下来,前头也渐渐透出了光来。二人向着光又走了约摸三刻,才见到六扇糊素绡的格子门。有明净柔暖的灯光透过绡纱,洒在地上。 姚宪之停顿下步子,手上又翻起印来,手势几变才将一道清光打在门上。清光散后,正中间的那扇格子门才由外而内的打开了。 纪启顺急忙跟着姚宪之一同迈入门槛,进屋后才发现内里竟是一间十分开阔的厅堂。屋中竖着数扇锦绣画屏,每扇画屏上都加持了巧妙的术法,令人无法窥见屏后风光。 也就是这个时候,在一扇绘有美人消夏图的画屏后,忽而传出了一声巨大的金属碰撞声,将纪启顺吓了一跳。 倒是姚宪之一脸习以为常的无奈,他走到那扇画屏前,温言道:“阁下还是不要再折腾了,你该知晓这画屏上的术法,以你的修为是无法破除的。” 随即便有一道咬牙切齿的沙哑的女声从画屏对面传来:“你装什么好人!若非你将我囚禁于此,我早就突破出窍了!我告诉你,你最好给我一个痛快,我若能活下来,定要日日折磨与你,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姚宪之微微一笑:“道友放心,只要你按时吃饭、喝水,还怕没有报仇之日吗?再者,我增你的功法,难道不比你原来的下品功法好吗?”经他劝慰之后,画屏对面没了声息。不知是懒得多说,还是已被劝服。 纪启顺看了看身周的各色画屏,不由暗自抽了一口冷气。她面色复杂的继续跟着姚宪之向前走,绕过几处画屏,前头又出现两扇精致的格子门来。 这回姚宪之并未结印,而是直接在那门上轻轻一推,便将门推开了。纪启顺却生了犹疑,不知道该进是不进。 这里直接隔了一个屋子出来,并不像外头只用画屏相隔那么随便,且光是那两扇格子门就十分精巧。从这亮点看来,里头的人当是十分要紧的。然而这么要紧的一处所在,却未设禁制守护,也是十分蹊跷了。 就在她犹疑的刹那间,姚宪之已抬了手要阖门。她心下一横,疾步闪入屋内。纪启顺视线几转将屋内打量了个遍,发现虽然厅堂中的布置已是分外雅致,但若要与此间相比,却是有如云泥。 而最令人赞叹的,并非此处的任一物什,而是那卧于贵妃榻上的女子。她约摸二十上下,一头青丝在头顶绾做圆髻,其上未着一物。身上半旧不新的家常布袍,掩不住她的曲线曼妙。 一段皓颈,羊脂白玉似的光华细腻; 一蓬青丝,云髻雾鬟一般浓密鸦黑。 她转过头来,看向来者,那唇、那眼、那张面容,竟是叫人无法形容出的美貌。纪启顺忪怔的望着她,只觉得透过这女子便可看到十丈软红、看到泼天的富贵、看到金玉锦绣。 然而眨眼间,满目便只剩下了女子的绝世姿容。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是无法模仿的美丽。这是一个女人——纯然的女人。 世上的女子千千万,有温婉亲和如陶夭者、又爽朗热忱如徐金风者、又傲然冷漠如徐乐道者、又娇俏软侬如王意娴者,也有清隽英挺不逊男儿的纪启顺。她们或冷或热、或高傲或亲和,所以你总能找到合适的措辞去形容她们。 但是这个女子,叫人见了她甚至说不出话来。让你看到她,便只能全心全意的望着她;想到她,面前便立马显出那绝世的姿容。 饶是纪启顺,心中也忍不住感慨道——世上竟有这等尤物! 女人瞧了一眼姚宪之,朱唇勾出一道冷笑来。即便是作出这样不屑的表情来,也依旧美得不可方物。若是平常人,被她这样一瞧也忍不住愣怔一下,无论男女。 但是姚宪之却似乎对面前的美人视而不见一般,面色毫无波澜,语调甚至可以说得上严厉:“上次来时你也是这样的修为,今日来依旧这样。这般不思进取,如何有脸面待在蓬丘。” 女人嗤笑道:“到底是谁没有脸面?你将我囚禁于此,还指望我能好好听话?” 姚宪之皱眉道:“你若现在坐在外面,你就算再不驯,我也随你去。但是你现在坐在这里,我给你的功法乃是直指元神的无上功法,你还有什么不满足?你来蓬丘不就是为求得大道吗?我现在给你机会,你却不愿,难道不是你不思进取?” 纪启顺心中猛然一惊,十分意外的凝视姚宪之。假若真的是直指元神的功法,他为何要交给这女子,而这女子竟然会不愿? 然而女子却转过头不再说话,仿佛不愿多说似的。姚宪之对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终于开口道:“我明天再来检查。”说罢,他便推开门走了出去,纪启顺正要跟上,榻上的女子忽然不经意似的一挥手,松松的握住她的手腕。 纪启顺惊讶的看向女子,而女子却似乎毫无所觉一般的阖着眼。纪启顺知道此女恐怕早就发现她了,却未曾声张,心中便有了猜测。她也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姚宪之将门阖上。 两人又静默了大约半刻钟,那女子才睁开眼,松了手看向纪启顺:“他走了,你可以不用躲了。” 纪启顺也很好奇这个女子想要干嘛,便停下了藏息匿气诀。当她的身形凭空显露出来的时候,女子虽然面色平静,但是眼中还是闪过了一抹细微的惊奇。 纪启顺微笑看向她:“在下纪启顺,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女人眨了眨美丽的眼睛,有些懵懂的坐正身子,道:“我叫荀自香。” 荀自香看了一会儿纪启顺,那极为美丽的面容上渐渐出现了好奇的神色。那有些天真的样子,叫纪启顺不由笑了起来:“荀道友为何这样看我?” 对方慢吞吞地道:“没想到真的有这么神奇的仙术。” 纪启顺一愣,随即道:“你没见过吗?” 荀自香想了一会儿,道:“先不和你说这个,我想求你帮我一个忙。”纪启顺点了点头,表示洗耳恭听。 “我是三年前来到中舍城的,找客栈的的时候找到了飞花客栈,觉得还凑合就住了下来。你应该也是飞花客栈来的吧?”她看了眼纪启顺,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才接着道,“这其实是家黑店,我吃了他们的饭菜,就睡着了。结果一觉醒来,就发现睡在了这里。” “那个掌柜告诉我,要我呆在这里修炼一种功法,等到了引气就放我出去。但我知道,他每年都要擒是个女子,囚禁在此待她们修炼到出窍,就一块儿带出去。出去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过。 我觉得她们可能是死了,因此我便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修炼,以拖延时间。我一直觉得迟早有机会能够逃出去的,今天你一来,我就感觉到了,我想或许可以摆脱你救我们出去。” 纪启顺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来了?” 荀自香从腰间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罗盘递给纪启顺:“这是我以前在俗世得到的,可以观察身周十丈内,无论是死是活只要来了,就会有所震动。” “好东西。”纪启顺端详片刻,将其还给荀自香,笑言道,“可你为何将我拦下?我现在可没办法出去了。” “若是我不拦你,你才出不去呢。”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荀自香又解释道,“你可发现了没,进我这屋子丝毫没有阻拦?这就对了,我这屋子管进不管出。我刚刚若不拦你,你马上就得露馅。” 纪启顺终于皱起眉:“可是你拦下我,我还是出不去啊。” 荀自香狡黠一笑:“不,你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一口气写完飞花客栈的,但是时间太晚了,下次吧。说起来,你们怎么这么乖啊,我说下次求作收就真的没人收啊(哭晕在厕所)我19号-22号要出去,但是最晚28号前一定会更新一次,大家放心。 最后感谢【徐酒安】妹子投喂的两颗雷,除了唱小苹果,我已经不知道用什么来报答你了!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 红红的小脸温暖我心窝!你是我心中的火火火火火!!! [修仙]道阻且跻 第二十五章 ·飞花客栈(下) 《(修仙)道阻且跻》作者:舟人 莹白如玉的手掌托着一块儿方寸大小的光面白玉,玉佩光华内敛、水润透亮,其中更有细碎繁杂的金色禁制于内里沉沉浮浮,观之便知其不俗。 纪启顺扬眉看向手掌的主人,心中不由猜忌此女到底什么来历。且不说她的容貌、气度,只看她身上所携物件,便不是她这个修为能够轻易得到的。何况她还是从俗世而来,能够拥有这样精妙的法器,恐怕不是气运太盛、就是背景太深。 荀自香专注的看着掌中玉,有些出神的说道:“你拿了它,自然能够出去。”说罢将手向纪启顺一伸,她不自觉的蹙着两道远山般的蛾眉,宝石似的眼珠里氤氲着朦胧的情愫。 看她这副情状,纪启顺不由调侃道:“这样难得的好东西,道友竟然也舍得借给我?万一我取了此物,便一去不返,那你又该当如何?” “难得?”闻言,荀自香猛然抬头看向纪启顺,有些急促的追问道:“这东西很难得吗?” 纪启顺有些惊讶对方这样夸张的反应,沉吟片刻,方道:“说难得,其实不太难得;说不难得,它也确实难得。” 说到此处,她也觉说得太绕,便又解释道:“此物乃是一枚玉简,其中储存了术法,可供修为低微者使用。说它不难得,是因为只要修为达到出窍,都可以自行制成;说它难得,则是因为道友从俗世来,那儿莫说出窍修士,就连养气修士也是鲜少出没的。” 荀自香又问:“也就是说,对于俗世中人来说,很是难得了?” 纪启顺颔首:“可以这么说。” 话音未落,便见荀自香蓦地松开眉头,抿唇一笑。她本就生的再貌美不过,现下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便更添了三分明媚意态。比之原先的冷然孤高,又是另一种迷人风情了。 见她笑得动人,纪启顺却不由在心中叹道:“古人言‘此曲只应天上有’,我却要说‘此女只应天上有’。然而这般天人落入凡俗,也不知是福是祸、是好是坏了。” “实不相瞒,这块玉佩其实是一位恩客[1]赠与我的。”荀自香垂眸凝视玉佩,旋即又笑言道,“其实说是恩客只怕也是高攀了……” 纪启顺讶异于对方的交浅言深,只是她并不愿意倾听对方的秘辛,便微笑插口:“时间恐是不早,不如在下先行告辞?” 荀自香晶亮的眼眸微微转动,又透出了些古灵精怪的意味:“你不必担心,我对这事儿比你怕是上心多了!这会儿姚宪之必然已经发现你不见了,定在到处寻你。一会儿等他找上门来,你再同他一块儿出去,岂不轻松?” 纪启顺见她想得明白,便又扬眉问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自己拿了此物逃出去?” 荀自香轻哼一声:“你当我傻么,我修为低微,即便用这物逃了出去,又能逃多远呢?无外乎是出去放放风,完了再被姚宪之逮回来罢了。这般打草惊蛇,我怕是也没有第二次离开的机会了,真个赔了夫人又折兵!” 纪启顺还是笑:“荀道友聪慧过人,某难望项背。” “要我说,你不过是不放心我,怕我与那姚宪之是一伙的!”荀自香哂然一笑,她虽生得柔美,说起话来却十分直率,“所以我才要与你说我的来历,若是不说,你恐怕更要疑心与我。这样一来,且不是更要平添许多波折。” 见她这样直率,纪启顺也不恼、也不遮掩,反坦白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还请道友见谅。再者,难道姚道友不是一个好同伴?”后半句话,却是带上了半分的调侃之意。 荀自香皱了眉,道:“你不必这样试探我,我并不喜欢他。” “是我唐突了。”纪启顺温言道歉。 她并不反驳,是因为之前见到荀自香对玉佩展露出的情愫,她便确实在心中存了怀疑。她本并不是多疑的人,但是自从经历苏方的事情后,便不免在接人待物上越发谨小慎微。再者,姚宪之此事确实颇多蹊跷,不可不小心。俗话说得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幸而荀自香似乎也并不很在意:“你确实是唐突了,为了你能够安下心来,我将来历细细道明,其中真伪想必你自可以分辨。” ** 在荀自香还不记事儿的时候,她的父母便死于一场意外,一家人独她活了下来。其实那会儿她还不叫荀自香,她爹妈死前还没来得及给她起名儿,只有个叫“翠花”的乳名。 翠花儿啊,就受着村民们的接济、吃着百家饭,一天天儿的混到了六七岁。这时候她虽还小,但也出落得十分标致了。 隔壁的王大娘看着翠花儿就忍不住叹气:“翠花儿这样的,出去说是大户人家的姑娘怕是都没人不信,真可惜了。”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小姐的身子,丫头的命。 也不知是这王大娘乌鸦嘴,还是她命该如此。才说完这话儿,隔天翠花就不见了。后来依稀听说这丫头是被拐子拐走了,虽然还是有人报了官,但谁都明白这丫头是不可能找回来了。 这拐子见翠花长得标致,便没往那些下作的地方卖,而是卖去了城里一家青楼。那鸨母也是识货的,将她买下后也不准她做那些粗使活计。且请了名师教以琴棋书画等,又为她起了个风雅的名儿,决心将她培养成花魁一样的人物。 就这样日日锦衣玉食的教养了数年,终于用金银堆出了这么一个绝色的尤物。待到荀自香十五岁那年,终于挂牌做了楼中的清倌人[2]。她的才华、她的美貌,都令无数人为之倾倒。 然而,不管她究竟如风华绝代、艳冠当时,究竟也不过是个待价而沽的玩物罢了。所谓的清倌人,也不过只是出价不够高罢了,终究还是到了梳拢[3]的那一天。那日她坐于画屏后,透过层层绡纱望见被宴请来的宾客。虽然自从来到青楼的那日起就知道会有今朝,但是心中还是不可抑制的溢出一片悲哀。 席间,忽有一白衣公子一掷千金,欲为她赎身。后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让鸨母同意,当日便将她带出青楼。那人并未透露来历,只言可称自己古月,说荀自香前世曾出手相救,故而今生报恩以断因果。后来教会她修炼之法、增法器几件,又指明千万蓬丘之路,这才飘然而去了。 荀自香寻他多时,未果,只得往蓬丘来了。结果才到中舍城,就进了飞花客栈。她见姚宪之画作中透露出的才情过人,便也放松了警惕,却没想到被其囚禁。 ** 荀自香讲述自己故事的时候十分平静,唯有说到古月的时候表情才有了点波动,似喜似忧。 纪启顺冷眼看着,也瞧出了点名堂,因可怜对方身世坎坷,便隐晦的点拨道:“幸而那位古月道友知恩图报,道友才能得此机缘脱离凡俗、斩断红尘。”虽说得含糊,但她知道荀自香定然能听懂。果不其然,对方闻言便是一愣,但却只是垂首不语。 沉默间,荀自香忽然看了看罗盘,旋即猛地站了起来:“他来了!”她有些慌乱的将玉佩递给纪启顺,急促道:“这个只能保持一刻钟的效用,你……” 纪启顺拍了拍她的肩膀,尽量平和的安抚道:“不必这样不安,没事的,相信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语气太过平和,因而感染到了对方,反正荀自香就这样渐渐安静了下来。 她专注的盯着罗盘,在姚宪之进入前堂的一瞬间,激发了玉佩中的术法。只见一道清光从中散出,纪启顺的身形瞬息消失不见,就连罗盘都无法发现她所在的方位了。 虽然看起来从容,但坦白来说,她其实也没有太多的把握。毕竟,她根本无法看出此间阵法的运转原理,也不知晓这个术法到底有没有用。但是事已至此,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当姚宪之进入房间的一瞬间,她不自觉的抿唇屏息,就连肩脊都紧紧的绷成了一道锐利的线条。然而姚宪之却看都没看她所在的角落一眼,而是狐疑的看了一眼躺在贵妃椅上的荀自香。 荀自香懒洋洋的问:“不是说明儿再来吗?” 姚宪之皱了皱眉:“有人来过吗?” 荀自香勾唇一笑:“有啊。” 他眉头皱得更紧:“谁?” 荀自香笑得更开心:“你。” 姚宪之忽然放声大笑:“说得有理!”他嘴上哈哈大笑着,但是面上却无一丝笑意,眼眸更是冷冰冰的看着荀自香:“你最好说的是实话。” 荀自香嗤笑一声:“我说假话,难道你会信?” 姚宪之没有回答,又凝视她许久,这才转身向门走去。见他仿佛确实没有发现自己,纪启顺这才疾步跟着他向外走去。踏出门槛的时候,她将一年前余元卜赠给她的保命符箓攥在了手上,以防玉佩无法瞒过姚宪之的阵法,幸亏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 ** 却说那日姚宪之从地底回到客栈,便发现纪启顺不见了,而且连送去的吃食都似乎没动。所以,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对方发现了自己的秘密。但是回想方才却觉并没有什么不对,且他注意了这么久,荀自香屋里的阵法也没什么动静。 他又找了几个相熟的咨客打听,也没听他们提到有这样的一个女冠离开。他对自己设下的阵法还是很满意的,但为防万一还是又回到地底查看,却也没有什么收获。 姚宪之小心翼翼过了两日,却也一直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就在他终于稍微放松了一点的时候,店中伙计在客栈的柜台上发现了一封给他的信笺。其上只写了寥寥三字——寅,郊,纪。 他知道,这是纪启顺的战书。 寅时,城郊,纪启顺。 时间,地点,人物。 这封战书,光风霁月,一如纪启顺其人。 那日,姚宪之欣然赴约。就像在前方等待他的是一位至交好友,而非欲置他于死地的敌人。 见到纪启顺的时候,她正背靠树干、曲腿坐在一棵枝叶繁茂的槐树上。清风吹来,枝桠晃动间发出一阵“沙沙”声。她就坐在一团翠玉似的枝叶中,微微扬起下颌看向远方天际,枝头垂落的袍角雾似的荡漾在半空。 她坐在树上,姚宪之站在树下。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他们静静的望着天空,沉默着。 直到有一片树叶被夜半的微风卷下枝梢,终于有人开了口:“你就这样毫无防备的坐在这里么?不怕我偷袭?”是姚宪之,他微笑着抬起头,视线穿过丛丛绿影看向那道云雾似朦胧的人影。 纪启顺轻盈的跃下,她学着对方的口气笑道:“那你为何这样毫无防备的来到这里?不怕我偷袭么?”寅时的月光落在她的面庞上,勾勒出她唇畔的笑意。 话落,两人相视一笑,都明白自己没有看错人。 姚宪之来之前,纪启顺觉得自己想要问很多很多的为什么——为什么要将那些女子囚禁地底、为什么要把那样重要的东西交给荀自香、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但是见到他后,纪启顺忽然什么都不想问了,见到这样坦然而来的姚宪之,她明白若是他不想说,就算问一千遍、一万遍他也是不会说的。更何况,她现在已经不想问了。因为,她知道姚宪之还是初见时那个胸襟开阔、志向高远的姚宪之。 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的立场不同、目的不同,所以此战必不可免。纪启顺翻手取出漫随天外剑,将其化作一道剑光悬于身前,看向姚宪之。 姚宪之见她有意让自己先出招,便也不再推脱,只是轻喝一声:“来了。”挥袖招出一道白色剑光,向着纪启顺面门刺去。 纪启顺则朗声笑道:“来得好!” 随即指挥剑光迎了上去。 因二人修为相仿,又都善于剑道,是以一银一白两道剑光交战数百回合,竟然都是难解难分、不分上下。就这样又僵持片刻,只见纪启顺右手忽然飞快的掐出一道指诀,便见忽有一道冲天巨浪凭空出现向着姚宪之拍去。 姚宪之轻笑一声:“雕虫小技。”随即双手交握翻出一道手印,便见他脚下忽的显出一个丈许大小的阴阳鱼,巨浪拍自面前的瞬间,那阴阳鱼上忽的暴涨出一片黑白光芒,硬是将巨浪挡了下来。 黑白光芒还未来得及散去,便见他双手又是一翻,那黑白光芒便化做一片细如牛毛的针芒,向着纪启顺刺去。 纪启顺也不慌,反笑道:“你也太小看我了。”话音才起,就见她身上忽然扬起一层厚重浓郁的云雾,仿佛一件坚实的铠甲将所有的黑白针芒都一一挡了下来。 而后,二人又各展神通,交手十几回合,依旧是难分胜负。 只见姚宪之大笑道:“罢了罢了,一招定胜负吧!” 纪启顺也笑道:“如你所愿!” 话毕,二人皆身与剑合。 静谧的城郊,忽有两道剑光平地而起—— 银色的那道剑光,锋锐凝练; 白色的拿到剑光,宏伟浩大。 它们猛烈地碰撞在一起,发出震人心神的巨响,撞击间产生的火花,将漆黑的城郊照得亮如白昼。那夜,许多中舍城中的修士都听到了那声恍似闷雷的巨响,看到了被映得透亮的南方天际。 . 注解: [1]恩客:青楼女子钟情的客人。 [2]清倌人:卖艺不卖身的青楼女子。 [3]梳拢:青楼女子第一次接客伴宿。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最漂亮的妹子“荀自香”终于出场了,鼓掌欢迎。希望小荀荀没有太抢镜233,我好久以前就构思了她的故事哇,过几天有时间就写个番外出来。姚宪之这家伙真是越写越喜欢啊,他说纪启顺光风霁月,他何尝又不是如此呢。可惜他就是一个苦逼的龙套2333我会给他一个华丽的退场的! 最后!说好了100章求作收的!求求求求作收啊!!!(点击我的笔名进入作者专栏,然后点击收藏此作者!鞠躬!) [修仙]道阻且跻 第二十七章 ·危崖(上) 《(修仙)道阻且跻》作者:舟人 自打解决了飞花客栈的事务后,纪启顺就一刻不敢停歇的往碧潭阁赶。虽然余元卜说是那位许道长欠了她一个人情,但是此番到底是有求于人,且纪启顺又是后生晚辈,自然不能在前辈面前拿乔。 只可惜饶是她那样紧赶慢赶,还是比原本预计的时间迟了三天。其实若是要按一个出窍修士的脚程来算,从中舍城到碧潭阁到顶一天半。纪启顺却硬生生走了三天,而且抵达之时十分疲惫。 她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并不去多想。一则,她在与姚宪之的那一战中消耗委实大了些,精神上略有些不济也没什么;二则,接下来就要去求见那位许守一道长了,少不得要强打起精神,好完成余元卜的嘱咐。 * 轻轻按住不断跳动的眼睑,纪启顺有些疲惫的叹出一口气,似乎要藉此挥去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微凉的指腹使劲揉了揉眉心,当放下手时她已经收拾好了面上的情绪,又是那个眉目英挺、笑容沉稳的纪启顺了。 恰有一股清风朗朗吹来,衣袂飘飞间,她乘风而下。遁光在空中拖曳出一道耀目的金线,气势逼人的向着那片粼粼湖光中投去了。 此刻恰是日落时分,暮色四合、天光渐暗,唯剩下满天浓重如血的猩红一片。乍一看十分骇人,叫人心觉不祥。 周杳侧坐在石舫中舱长窗旁,一手扶着雕琢精美的窗棂,一手搭在额前望着满天的云霞,静静的发着呆。如血的天空中忽有耀目的金光闪现,随即便向着石舫气势汹汹的坠来。 小姑娘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赶忙起身向船头的敞棚走去。将将站定,便见那道金色遁光猛地砸在地上,迸溅出一片水雾似的细腻光点。未几,金光渐散,内里的裹挟的颀长人影终于分明了起来。 周杳礼数周全的躬身作揖:“晚辈周杳见过这位前辈,不知前辈此番造访是云游途经还是有事而来?” 从天而降的女冠向她礼貌性的微微一笑,清隽的眉目暧昧不明的暮光中显得格外动人:“在下太虚内门纪启顺,欲求见贵阁许守一道长,还请周道友为在下通传一声,多谢。” 周杳先是一怔,随即有些为难的答道:“许道长常年闭关,恐怕无闲见客。”言下之意,就是连通传一声都不能了。 纪启顺只能耐心的解释:“道友毋需担心,通传时只说声‘是太虚余道长门下的纪启顺求见’便可,许道长听了自然知道。” 周杳依旧是为难的样子,但是见纪启顺这样执着,便只好犹豫的说:“那晚辈去问问孙管事,还请前辈在此稍等片刻。”说毕,也不等纪启顺的回答,匆匆忙忙就走进中舱不见了身影。 纪启顺对着中舱前水光涟漪的守护禁制苦笑了一声,只好将已经到了口中的话语重新吞下。却未曾因为周杳的唐突而不悦,反转而打量起了身周的景色—— 若说太虚门是依山,那么碧潭阁便是傍水了。 太虚门的依山,依的是铜陵山,山峦起伏间、浓荫翠色中时有乌檐飞挑而出,这固然灵秀喜人;然那傍水的碧潭阁也是不差:临水而建、映着满目深深浅浅的湖光水色,座座亭台楼阁凌于宽广的碧潭之上,当真是秀色明丽、风情动人。 此两者,好比是侠客与文士。前者是山的灵秀,壮丽而高峻;后者则是水的柔情,潋滟而空濛。各有各的千秋,各有各的动人。 又因其二者各自所依地势大不相同,其山门自然也因地制宜,形式各有不同。 依山者,于铜陵山腰面南处的一座陡崖之上、建成一方百丈大小的玉台。玉台只有一半落在崖上,另一半则探出崖外。台上又建一座古朴楼阁,上悬一匾,书的自然是太虚之名。匾旁又悬一挂对联,倒是有些妙义——上联曰:去凡脱俗,无点真心难到此;下联对:出世归真,有些诚意自可游。[1]山涧中雾气缭绕,兼有仙禽异兽偶经,端得是一派仙家气派,叫人见之忘俗。 故此,太虚山门乃是以古朴庄严而为人称道,再看碧潭阁的山门,就要奇巧的多了。并非是一板一眼的庄重建筑,而是于碧潭潭口建了一座制式精巧不失稳重的石舫,正是纪启顺此刻所立之处。 石舫的梁柱、屋顶以玉石雕琢而成,舱楼则以一种产于九州的玄木建成。模样精巧,装饰却大方端肃,并不过于奢华、富丽,秀致之中依旧可见道门的清肃气派。舫上也悬一牌匾,上刻“碧潭洲”三字。匾旁又悬门联一对——上联道:红云拥白鹤归来,即此地便是真仙洞府;下联云:瑶草并琪花共生,更何方别求海外仙洲。[2] 正当纪启顺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座碧潭洲之时,一位绿袍的年轻女冠步履匆匆穿过中舱向她走来,周杳则瘪着嘴跟在后头,眼圈微红、仿佛受了委屈的样子。 女冠面上挂着歉意的笑,还未站定就向着纪启顺团团一揖,口中疾道:“未知竟是纪道友前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因为对方亦是出窍弟子,是以纪启顺并不敢受礼,侧身避过后又拱手回礼道:“客气客气,不知道友尊姓大名?” “在下碧潭外门弟子万玟。”报过姓名后,万玟又板起脸将周杳拉倒前面,厉声道:“还不向纪师叔道歉!” 纪启顺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她此时已然出窍了,万玟与她同样修为,故而还可与她道友相称。但周杳却还是养气弟子,自然应该叫她师叔。 就在她恍然的时候里,小姑娘周杳两眼中水光粼粼、几乎要委屈得哭出来,但是碍于万玟的怒气不敢哭出来,只是瑟缩着小声道:“对、对不起……” 纪启顺看得出万玟眼中的不忍,知晓她其实并不想责骂周杳,只是碍于自己是太虚门的内门弟子,不得不逼着周杳向自己道歉。于是笑着一摆手,道:“本就是纪某贸然上门,周小道友不过尽忠职守罢了。要道歉也该是在下道歉才是,哪里好意思令周小道友为我折腰。” 见她这样上道,万玟的脸色也和缓了不少,但是过场还是要走一走的。于是依旧板着脸,轻轻一拍周杳的脑袋道:“纪师叔大人大量,不与你小孩子家家计较,还不谢过师叔?” 这回纪启顺不等周杳开口,便微笑摇头:“哪里就敢托大,令小道友称我师叔?萍水相逢,还该各称各的,一声道友已是足矣。”说罢,又向二女一笑。 倒不是她不想与碧潭门人亲近,而是现下九华众派关系繁乱,余元卜也并未与她说过太虚与碧潭是个什么关系。就从明面上的关系而言,太虚、碧潭虽在一州,但往来关系却并不密切,是以她自然不敢擅自与碧潭门人纠葛许多。 见她话语客气,万玟脸色这才彻底和缓下来,她打发走了周杳小姑娘。又一面微笑着引着纪启顺穿过石舫“碧潭洲”往碧潭内部走去,一面说着场面话:“其实道友要来的消息,余道长早先就吩咐下来了,范师姐几番叮嘱我等不可怠慢了道友去。” “见天色渐晚,又恰逢上头有师叔令我等去办一件事务,料想道友许是明日才能到,我几个就留了周师侄在此。此事是我安排不周了,她小孩子家家的没经过事,还请道友要怪就怪罪于我吧。” 纪启顺被眼睑跳得有些心慌意乱,便只是礼貌的客气了一句:“道友不必这般客气,我并不介意这些小节。” 大抵是从她的神色上看出了什么端倪,又或者万玟也无心闲聊。听了纪启顺此言,她只是一笑,也并不再说话,而是默不作声的在前头带路。 下了碧潭洲,眼前便是忽的豁然开朗。月光静静落在一片宽阔平静的湖面上,可不正是“湖光明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而在这片无垠的水面上,一片亭台楼阁凌水而起。一座座竹桥、石桥、白玉桥、拱桥、曲桥、纤道桥,连接着一座座或秀丽或精致或恢弘或庄严的楼阁。 时有小舟从水面略过,带来一阵轻灵的笑声,叫纪启顺都忍不住在心中暗赞碧潭果然仿佛仙境一般,当真不愧石舫上的那副对联了。 太虚铜陵山,有七峰道长、三峰执事之说;到了碧潭阁则是六池道长、四阁管事。六池道长,自然是六位上品金丹道长主六池事务,每一池便是一脉道统承袭;四阁管事,则分别掌管庶务、赏罚、外务等四门主要宗门事务。这些都是典籍上有所记录介绍的,但是说的含糊、只能知晓个大概。不过这也尽够了,毕竟是其他门派,并不需要明白得分明。 万玟引着纪启顺穿过许多竹木小桥,又曲曲折折的绕过许多水榭、回廊,最后在一座气势恢弘的巨大玉桥前停下了。立在桥头、透过晚间自水面腾起的雾气望去,隐约可见尽头挑破夜色的飞檐。 “我只能带道友到这里了,前头便是许道长的寒池,我们外门弟子等闲不敢相扰的。”万玟伸出手,遥遥一点桥的尽头,又道:“许道长素喜清静,所以门前也并无弟子侍立,平日偶有客至皆是至交好友,故而都是范师姐亲自来迎。” 纪启顺望着空无一人的冷清玉桥,不由哑然失笑,心中却联想到余元卜平日里的做派。心中暗暗打趣自家师傅,不愧是一对好友,竟连平日里的做派都这样相似。正这样想着,就见仿佛有一道人影破开夜雾自桥上来了,纪启顺心中暗想莫非是万玟屡屡提及的范师姐,李乐山曾提到的小师妹? 果不其然,那人才至跟前,万玟便笑着一拱手:“范师姐可算来了,听说师姐前几日受命去了中舍城,我还当是别人来接呢。”说罢,又转向纪启顺,介绍道:“纪道友,这位便是许道长座下的范峥、范师姐。” 纪启顺微笑着望向对方,手抬到一般却忽的一顿,随即才抱拳行了礼。面上表情平静从容,仿佛方才反常的一顿未曾发生过似的:“在下纪启顺,见过范道友。” 万玟并未发现纪启顺的异常,转过身又欲向范峥介绍纪启顺。却见范峥微一抬手,冷声肃容道:“毋需多言,我等早就认识了。”动作分外干脆利落,一举一动隐隐带了杀伐之气,秀美的容颜微沉,十分威严气派。 纪启顺表面依旧从容的微笑着,暗地里则绞尽脑汁的想着之前是不是哪儿得罪了这位范道友,乃至于对方一副想要将她碎尸万段的模样。 万玟也有些疑惑,她瞅了一眼纪启顺,心中暗自猜测莫非这位纪道友与范师姐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前仇旧恨?这么一想,再看看范峥愈发冷肃的面孔,便马上机灵的告退了。 见万玟离开,范峥便冷着一张脸,冷道:“请跟我来。”随即干脆利落的转过身,向前行去了。纪启顺在她身后叹了口气,默默地跟上了。 寒池的建筑风格偏向于恢弘庄严,许守一又喜欢清静,导致偌大的一片楼阁都冷冷清清、毫无人气。纪、范二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脚步声回荡在寂静的夜里,十分渗人。 忽然范峥开口道:“师傅见你迟迟不来,恐你路上遇了什么难事,便遣我去助你,不想还是迟到一步。” 纪启顺原本正在出神,乍听范峥开口一下子还未反应过来,愣了一瞬才回道:“哪里话,其实也并非什么难事,倒是我未能认出道友,实在是有些失礼。” 范峥垂下眼睑摇了摇头,侧过脸看了一眼纪启顺,蛾眉轻拢:“你……” 纪启顺等了一会儿,见她不再说话,便询问道:“什么?” 对方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什么。” 纪启顺被她的态度弄得一头雾水,心中那股莫名的忐忑又冒了出来,眼睑也跳得更厉害了些。大约走了刻把钟的功夫,范峥将她领到了一座巍峨富丽的宫殿前。走上高高的台基,甫一进入殿中便是满眼的暖黄灯光。 大殿宽阔,只在正中间放了一尊十分庄重古朴的香炉,有青烟袅袅从盖孔中溢出。一位杏黄道袍的女冠盘坐于炉边的蒲团上,衣着十分朴素,微微阖着眼仿佛入定。 范峥恭敬的行礼:“师父,弟子将纪道友带来了。” 纪启顺也跟着行礼:“晚辈纪启顺见过余道长。” 许守一悠悠睁眼,望向纪启顺,仿佛在看她、又仿佛不在看她,口中轻叹一声:“糊涂、糊涂啊!” * 注: [1]引用并修改先人所做对联:福地名山,无点真心难到此。 蓬莱胜迹,有些诚意自可游。 [2]引用并修改佚名题天师府二门:红云拥白鹤归来,即此地便是人间洞府;瑶草并琪花生出,更何方别求海上蓬莱。 作者有话要说:恩,小纪又要倒霉了。最近时间严重不够用,本来这一章应该有七八千,一次性把情节写完的,但是作业还没做完,目测又要熬夜了……所以我先滚去写作业了,我们下次见!【不要问我下次是什么时候! 顺便感谢“玲珑粽子安红豆扔了一个手榴弹、玲珑粽子安红豆扔了一个地雷、一夜弦歌扔了一个火箭炮、扁扁扔了一个地雷”……给三位壕大大唱个金坷垃什么的吧:*农业不发达,要用金坷垃!*资源太缺乏必须要用金坷垃啦!掺了金坷垃,不浪费蒸发! 好了,我真的去写作业了!!! 第二十八章 ·危崖(中) 《(修仙)道阻且跻》作者:舟人 许守一其人,原名许景悠。原本是华洲俗世中人,仿佛还是个什么没落世家之后。后来有幸得了仙缘,便一路寻到蓬丘,入了碧潭阁。不久,就显示出了自己远超于常人的天赋,同辈碧潭门人无出其右。 蓬丘中人常传言此子目中无人、行事乖僻,一头雾水的纪启顺表示赞同。 因为许守一并未发话,是以她并没有贸然起身,而是维持着行礼的动作,分外恭谨的问道:“晚辈愚钝,还请前辈……” “指点”二字还未说出,便有一道暖流略过她的眉心,同时将她扶起。纪启顺有些惊讶的抬眼望向坐在蒲团上的许守一,却见对方正皱着眉不满的瞪视她。 看出了她的迷茫,许守一不耐烦的“啧”了一声:“你确实愚钝,愚钝得令人发指!”她站起身绕着纪启顺转了两圈,面上的不满更加浓郁了。 劳累了好几天,才到达目的地就被人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就算纪启顺脾气再好也受不了啊,何况她脾气并不太好。她有些询问的看了一眼范峥,对方却眉毛也没抬一下,仿佛没有看见似的。 纪启顺有些烦躁的皱了皱眉,深觉弄不懂这对师徒的想法,但因着师父的嘱托只能无奈的道歉:“晚辈这几日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几日,还望前辈海涵。”说罢,便从乾坤袋中取出那块玉质传音符,恭恭敬敬的将其递给许守一。 见到符箓许守一极其短暂的一怔,随即就将符箓随手接过看也不看的扔给了范峥。看得纪启顺一阵心惊肉跳,幸而范峥动作灵敏的将它接住了。纪启顺揉了揉额角,觉得眼睑跳得更厉害了。 不知道是不是纪启顺的错觉,许守一看到符箓后神色缓和了不少。她一撩袍脚,重新在蒲团上坐下来,又在自己面前扔出一个蒲团,向着纪启顺道:“坐。” 纪启顺又恭敬道了谢,这才坐下来。 许守一叹气了口气:“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她抬眸凝视纪启顺,语调十分意味深长。 纪启顺一怔,随即礼节性垂下眼帘不与长辈对视:“晚辈愚钝。”她抿了抿唇,只觉仿佛有什么要从迷雾中脱出。 “刚刚我太过激动了,”许守一还是叹气,“你不会明白的,我们为你付出了多少心血,本来或许就能……但是你!哎!”她咬着牙,看起来不甘又恼怒。 纪启顺被她弄得更加忐忑了,索性主动出击:“前辈到底什么意思?” 听到她这样直言向问,甚至是质问。许守一倒也不恼,而是有些好笑的挑起眉反问她:“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 纪启顺有些愕然的张了张嘴,已经隐隐猜出了许守一的意思,但还是心存侥幸的答道:“晚辈丹田受损,才堪堪炼化六炉丹药,还差一炉方可功成。” “原本是这样的,”许守一有些疲惫的摇了摇头,她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干了什么把自己弄成这样,我只知道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很糟糕,先前的那些丹药为第七炉丹药打下的底子,几乎已经消耗殆尽了。” 她自顾自的说着,看也不看已经面色骤然青白一片的纪启顺:“其实本也没什么,只要你受得起,大可以将之前的过程重新再来一遍……” 纪启顺打断了她,语调是从未有过的急促:“我可以!” 许守一的视线掠过她微微睁大的眼眸,似乎能分辨出其中若隐若现的凄惶、失措,她有些不忍的转动眼珠,但马上又硬起心肠,平静的说:“你不可以。” 纪启顺不解的皱起眉:“为什么?” “为什么?”许守一重复了一边她的话,苦笑了起来,“因为你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就算有,你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纪启顺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她几次翕动嘴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许守一沉默下来,没有人说话,范峥的垂着眼帘,面上有着溢于言表的不忍之情。作为一个修士,任谁看到纪启顺的遭遇不会动容呢? 纪启顺终于开口了,声音无比干涩,仿佛万年不曾开口一般晦涩:“我……还有多少时间?” “……三天。” 纪启顺感到眼睑猛地一跳,她感到有些窒息的深深吸了一口气,右手无意识的握拳,试图使自己显得稍微镇定一些:“我还能做什么?” “你现在有两种选择,”许守一专注的盯着纪启顺的眼睛,“一,放弃炼化第七炉丹药,三天后你会失去所有修为、丹田彻底损坏,但是你可以活下去,只是余生都不能再动刀剑了。” 纪启顺垂着眼,下颌线条紧紧地绷着,像是一条将断未断的弦。她一动不动的坐着,连眼睫都未颤动一下,仿佛入了定一般。 许守一并不等她的回答,只是停顿一下又接着说下去:“第二,你也可以选择冒险炼化第七炉丹药,去争取万中无一的……一线生机。可一旦你失败了,等待你的就只有死亡。” “作为一个炼丹师,我自然很希望你选择后者,”许守一难得的抛下那点对于炼丹狂热的执着,出于前辈对晚辈的爱护之情劝慰起了纪启顺,“可我同样也心向大道,我知道这样的结果对于一个修士是多么的残忍,但是我建议你选择放弃炼化。” “俗话还说呢,好死不如赖活。”她有些意味深长的说着,“你还年轻经历的事情少,看问题难免片面一些。你要知道,活着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但是死了——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纪启顺依旧一动不动,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一般。 许守一有些泄气的揉了揉太阳穴,她从来不太会和人打交道,看到纪启顺这样着实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了。要是旁人遇着这样的事情,她抬个眼都觉得浪费自己时间。 但是偏偏这个小辈……许守一又想到那块玉符,心中烦躁的“啧”了一声:偏偏这个小辈这么得余元卜看中,要是她在这里出个什么岔子,余元卜找自己麻烦倒还是小事一桩。要是把那事儿耽搁了…… 许守一摆了摆手,颇有些眼不见心不烦的逃避心态:“罢了罢了,你大概也累了,真朱你带她下去休息罢。不过最多只有三天时间,你自己好好想想罢。”她大概是心里烦得厉害,竟然不知不觉将范峥的小名都喊了出来。 纪启顺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的大殿,又是怎么到的住处。仿佛有奇异的介质将她的感官和世界隔绝开来,她行走动作和常人无异,但却眼神恍惚、神态迷茫,仿佛魂魄被勾去了千里之外。 直到范峥阖上房门的那个瞬间,那一直被压抑在心底的火光终于“轰”的一声在脑海炸裂开来。纪启顺眼光陌生的打量着眼前的一切,许守一的话语在她心中不断撞击回响,几乎令她发狂。 她忽然露齿一笑,有些讥诮的问道:“我能怎么办?死?亦或者……生不如死?”她维持着这几乎可称得上是明艳夺目的笑容片刻,忽然噗嗤一笑。 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她捂着嘴、肩膀颤动,笑得几乎不能自己,到最后只能扶着桌子断断续续的笑、边咳边笑。黑红色的血液不断地从嘴角溢出,每咳嗽一次,就有更多的血液涌出,甚至带着细小的血块。 她笑得急了些,被不断涌出的血液呛住,咳得更厉害了。她撑着桌面慢慢坐下来,忽的吐出一大口淤血。粘稠的淤血沿着桌面慢慢的滴到地上,也滴在她的衣襟上。 纪启顺伸出一根手指从桌面划过,嘴角有些颤抖的弯了弯,她认真的自嘲:“纪启顺,你看你多可笑……多可笑,你以为自己很厉害么?可是你看,你谁都护不住,连自己也要死了。” “你要死了啊!”她厉声嘶吼,随即又大笑起来,“你以为你自己是谁,大将军?一个护不住自己麾下的将军?你以为你是谁,就连昔日的好友都想置你于死地!你以为你是谁!”她大笑着,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溢出来,混着鲜血斑斑驳驳的滴在地上,溅出一朵浑浊的残花。 她时哭时笑,状若疯癫。 终于,她停了下来,呆呆的坐在那里。 垂在身侧的手忽然抽动起来、握成了拳,纪启顺的身上忽然爆发出一阵极浓郁的杀气,她抬拳猛地砸向面前的木桌,拳势中不自觉的带上了一股令人胆战的雷霆之势,乃至于玄木所制的坚硬木材都吃不住力颓然的裂开。 纪启顺“腾”的站起来,身上杀气不断翻涌,浓郁的几乎要凝成雾气。一向澄明的眸子不知何时呈现出狰狞的赤红色,紧咬的牙关发出骇人的“咯咯”声。一股冲天的恨意在她心中翻腾,几乎要将她仅剩无几的理智也吞噬进去。 她恨!她恨! 恨天道不公,恨神佛无眼; 恨苏方、恨姚宪之、恨荀自香; 恨自己十年心血皆化尘土! 她怨、她怨! 怨天、怨地、怨己; 怨善无善报,恶无恶报; 怨自己逞一时意气与姚宪之斗法; 甚至怨余元卜、怨许守一、怨范峥! 她悔,悔不当初! 悔不该多此一举去救苏方; 悔不该多管闲事去参合姚、荀之事! 她恨、她怨、她悔,她几乎将所有人都恨遍了、所有事都怨过了、悔过了,但是她却依旧痛苦、依旧绝望。她忽然明白了,其实她什么也不恨、不怨、不悔。硬要说的话,她最恨、最怨的——只有自己,也只能是自己。 那股浓郁凝练的杀气渐渐散去了,眼眸也渐渐清明起来。 纪启顺跌坐在地,掩面而泣。她曾经以为自己是强大的,在那个时候她是多么的不可一世、多么的自负啊!但是在现实的威逼下,却发现自己弱小依旧,甚至脆弱到连自己都无法保护。 她仿佛跌落到了人生的谷底,失败的阴霾将她当头笼罩。她也曾想要将一切错误推到旁人身上,但是她还是清醒了过来。她又想起了卫贵嫔的那句话——没有人能够为你承担错误。 她无奈的苦笑,可是能怎么办?她已经完了。 但是马上,又有一股不甘之情从心头涌起。 是的,她不甘。她是纪启顺,她八岁就跟随柳随波开始修行,她十六岁就能率领军队出征。她和她的兄弟姐妹都不一样,她从来不畏惧严寒冰霜,她才十八岁就被金丹道长收为弟子。 她甚至可以窥见自己人生应该有的波澜壮阔! 许守一叹息的语调在耳边响起:“我建议你选择放弃炼化……好死不如赖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纪启顺挑起嘴角不屑的嗤笑一声,好死不如赖活?放弃?她若是放弃了,能干什么?回宫,乞求魏帝给自己条生路?还是流落俗世,浑浑噩噩的坐吃等死? 换做旁人,或许并不会觉得不妥,甚至还觉得理所应当。但是她是纪启顺,她见识过惊天动地的神通法术,知道人生可以有各种各样的过法,明白自己所热爱的是什么、所苦苦追寻的是什么。 她站起身来到窗边,推开紧闭的窗户。一轮依旧炙热、耀目的红日正冉冉升起,潭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泛起粼粼金光。阳光斜斜的洒进屋内,温度鲜明。同时,一个坚定的念头渐渐在她心中成型。 她将目光放在远方几乎和碧天一色的水端,终于恢复了那素来镇定的表情。她知道的、一直知道——答案从来都在她心中。 弱小又何妨?变强不就好了! 余元卜淡漠的面孔又在眼前浮现:“赢给我看。” 她终于胸有成竹的、坚定的微笑起来:“我会赢。” 纪启顺——生而骄傲,并且会一直骄傲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小纪很痛苦,我也很痛苦。写到中途我是很难过的,感觉比小纪再惨的主角可能也不多。承认自己的弱小其实是很艰难的,但是只有在明白这一点以后,才能有更好的成长。恩,鲁迅先生有一句话很好“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淋漓的鲜血”,我想小纪确实是一个勇士。 弱小并不可耻,那句话同样送给大家——弱小又何妨?变强不就好了:) 第二十九章 ·危崖(下) 《(修仙)道阻且跻》作者:舟人 纪启顺幽灵似的飘进屋,也不坐,只是立在屋中发着怔。范峥看她那副神不守舍的样子忍不住皱起眉,但苦于不知该如何安慰对方,几度张嘴都未开口说什么。 看着她的背影,范峥忍不住想起了初见纪启顺时,对方身上的那股隐晦的傲然气度。她有一种预感,纪启顺一定会试一试。哪怕,会死。 范峥不知道那股莫名其妙的坚定是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她也懒得知道。她只是冷着脸在心里暗暗为纪启顺叹了口气,然后悄无声息的带上了房门,转身向许守一的住处行去了。 她没有看见纪启顺眸中浓郁的不甘,她也不知道有一些人注定会并肩而立。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日子还长着呢。 纪启顺的住处位于碧潭以西的碧潭别庄之中,碧潭别庄是碧潭阁特别划出来的一块地方。专用来招待云游途经碧潭阁、或者来此拜访故人的修士们,和太虚门的游云客居大同小异。 因此,纪启顺距离许守一的寒池当然不会很近。以范峥出窍修士的脚程,也走了一刻钟的光景。而她给纪启顺带路时,因为对方魂不守舍,速度自然还要慢一些。所以,这一来一回之后,当她再次踏进观云殿时已经是三刻钟后了。 甫一入内,就看到许守一正瞪着眼睛、恶狠狠的盯着纪启顺送来的玉符,腮帮子鼓鼓的,像是嘴里含着什么东西似的。 范峥见怪不怪的走上前,一板一眼的向着自家师傅行礼:“师傅。” “哦,回来了啊。”许守一匆匆看了她一眼,又马上把视线放回了玉符上。 “是,”范峥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许守一的腮,沉稳的说道,“那徒儿就不打扰师傅清修了。”她师傅有个习惯,心情一不好就要吃东西,心却越差就吃得越多。 如果许守一有胡子,估计都得给气得翘起来,她拿了个蒲团一把拍在范峥脚下:“怎么,还要我请你坐?” 范峥想了想,老老实实的在蒲团上坐了下来,干脆利落的垂着脑袋认错:“徒儿错了。”语气沉痛,听起来十分诚恳。 许守一置若罔闻。 范峥知道这回师傅气大发了,但问题她到底在气什么呢?思索了片刻,忍不住又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要是师姐在就好了,她最会哄师傅开心了。 可惜李乐山出去游历了,天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范峥只好硬着头皮再次开口:“不知道师傅在烦恼什么?”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 “烦、恼、什、么?”许守一缓缓抬头看向自己的小徒弟,一字一顿的问道。她颦了两道秀眉,怒道:“我还能气什么?除了余上善的那位好徒儿,我还、能、气、什、么?” 这下也不用范峥开口了,她拍着大腿就大骂了起来:“余上善怎么做人师傅的,自己的徒弟都不会管吗?不会管就不要收!她自己护不住自己的徒弟倒叫我们来给她收拾烂摊子,这不是耍无赖么! 你师姐辛辛苦苦把她徒弟给治好了一大半,结、果、呢!这丫头片子多管闲事,又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情况,就敢多管闲事,以为自己的菩萨啊?哦不对,现在九阳宗的那群秃驴可也不干这些蚀本买卖了。救个人把自己搭进去这种事,我看也就余上善教出来的徒弟会去干!” 破口大骂过后,许守一面上的表情好了不少。她吁出一口气,还不解气似的加了句:“简直荒唐!”话虽然这么说着,但是面上的表情却并不是愤怒,而是一种令人无法分辨的复杂情绪。 范峥倒是能够看明白一点,以前李乐山曾经在私底下和她说过一桩许守一的往事。仿佛是许守一出窍时在外游历时遇险,结果被纪启顺的师傅、也就是余元卜救了一命。 她二人本来关系不佳,遇到那样的事情,余元卜没有上赶着踩她两脚已是厚道了。谁知道,余元卜竟然拼着受伤,也要将许守一救下来。所以许守一才会自认欠了余元卜一个人情,才会这么多年来不再和余元卜针锋相对。 范峥心里想着:师傅虽然嘴上骂的厉害,其实心里还是感激余道长的吧。 因为心里那样想着,范峥就不由开口说道:“若是徒儿,大抵也是希望有这样一个人,能够救我于水火的吧。”她这样开口,既是为纪启顺说话,也是为余元卜说话。 听到徒弟这样说,许守一马上警惕的看了她一眼:“你可别学她们,不然不用你去作死,我就先给你个痛快,总比眼睁睁看着你把自己给折腾死来的好。” 范峥忍不住笑起来:“徒儿倒做不出这样的事情。”这是实话,她虽有些佩服余、纪师徒两个,但却和自己师傅一样不喜欢搀和到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去。 许守一满意的收回视线,可一看到那块玉符却又皱起了眉。 范峥虽然不善察言观色,但到底是在许守一身边长大的,见自家师傅这幅脸色,自然能够猜出一二分:“不知师傅在苦恼什么?可是和这玉符有关?” 许守一没想到小徒弟会搭话,有些诧异的“嗯”了一声。又思索了片刻,终于解释道:“余上善十分看重那丫头,若是她硬要试最后一炉,怕是十死无生,只希望她能把我的话听进去才好……” 说到这里,话音忽的一顿,许守一若有所思的望向碧潭别庄的方向。范峥见她这样,也不由扭头望去。殿外一片静谧的黑,看不出什么端倪。她想要说什么,却被许守一挥手制止。 许守一起身走到窗边向远处眺望,语气沉肃:“回去休息罢。” 闻言,范峥先是一愣,随即静默的行了一礼,悄声出了殿,行往自己的住处了。 翌日清晨,一道传音符落在范峥门前。 坐在静室中的范峥从修炼中醒来,轻轻一招手将符箓摄入手中。 符箓燃烧间,一道富有质感的女声从中传了出来,话音中仿佛还含着朗朗的笑意:“贸然相扰,还望范道友见谅。只是不知道友现下可有空暇?我仿佛……迷路了。” 范峥找到纪启顺的时候,她正屈着腿坐在水边怔怔出神,道袍的下摆在礁石上铺了一片。这是一个太过闲适的姿态,不该是一个将死之人所拥有的。 恰有清风带着水汽扑来,扑散了空气中的燥热暑气,也撞在小巧的铃铛上,扬起一串悦耳的铃声。 纪启顺自然而然的转过头来,向着范峥微微一笑。那样子,好像她本就该坐在那里、范峥本就该站在那里、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似的。 范峥被她看得一愣,竟然也回了她一笑。她本来生的就很好看,只是总是冷着张脸让人亲近不起来。一笑之下,就好像是高山的冰雪骤然消融、春光乍泄。 这时候纪启顺忽然就想到董妙卿曾对徐乐道说的一句话:“徐师侄这么漂亮,为什么不多笑笑呢?”虽然觉得这句话仿佛也很适合范峥,但到底有些轻佻了,再者…… 她动作轻巧的从礁石上跳下来,向着范峥一拱手:“又给道友添麻烦了。” 范峥此时已敛了笑,又是那副满面冰霜的样子了:“客气,那请道友随我来吧,我带你去寻师父。” “劳驾。”纪启顺客气的又一拱手。她看着范峥有些瘦削的背影哂然一笑:再者,范峥和徐乐道可不是一路人。 范峥的冷漠是出于天然,就好比极北的玄冰怎么也不会变得炙热。而徐乐道——纪启顺忽的有些黯然,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机会完成与徐乐道的一战之约呢? 她抬头看向头顶的广阔天空,微微一笑,会有的。 一路跟着范峥往寒池走,纪启顺才发现自己完全走反了方向。寒池在碧潭别庄的东南方向,她却一路往西走,可不就得迷路么? 当纪、范二女踏入观云殿的时候,许守一已经坐在蒲团上了。行过礼后,许守一看了纪启顺一眼——恩,除了面色不佳之外,神情、姿态都看起来不错,应该是已经想明白了。 她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你可想好了?” 纪启顺恭敬应声:“是,接下来要劳烦前辈了。” 果然——范峥心中这样想,随即太阳穴一抽,小心翼翼的看向自家师傅,唯恐她老人家当着纪启顺的面就发作起来。然而许守一并没有显露出怒色,只是叹了一口气,仿佛还带了些了然。 她语重心长的说道:“你可想明白了,我纵然再善岐黄,也无法起死回生。” 纪启顺抬起头脸,面色郑然:“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许守一见她面色坚定,没有一丝勉强,仿佛磐石不可动摇。便有些怅然的叹息道:“你和你师父很像。” 纪启顺闻言一愣,随即就见许守一扬眉笑道:“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看到你们才觉得自己真是老了。”她容貌昳丽、雪肤花貌,若非是一身极盛的威势,说她与纪、范二人同龄怕都没人不信。 故而纪启顺十分诚恳的答道:“前辈过谦了。” 许守一闻言大笑起来:“余上善明明是个锯了嘴的葫芦,收的徒儿到比她会说话多了。”她心情大好的朝纪启顺摆摆手:“去,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摘了好好收着,回头弄没了我可不会赔你。” 纪启顺一愣:“前辈此话怎讲?” 许守一意味深长的一笑:“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哦,对了,这件衣服可以留下。” 纪启顺并没有贴身携带贵重物品的习惯,所以听到许守一的话后,便直接将储物袋拿了出来,交给一旁的范峥代为保管。 “好了?”见纪启顺点头应是,许守一便有些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那么小心,现在我们出发——”话音未落,她便忽的画作一道疾风将纪、范二人一裹,冲天而起。 片刻后身周清风散去,纪启顺于一片潮声中立定,睁开眼便见到一朵巨大的浪花奋力拍击在脚下,飞溅出一片雪白的飞沫。风声裹挟着海洋特有的咸腥气味将她的衣袂袍脚扬起。 她退后一步,旋身环视身周——这竟是一块孤立于海上的礁石! 石面高出海面仅仅五、六寸,而她的活动范围,不过几步! 一道锐利的风裹挟着许守一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准备好了就打开它,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些了。”话音落下,疾风也四溢消散。 同时,一个玉盒从风中落下。 纪启顺接住玉盒,扬声问道:“前辈这是何意?” 回答她的,只有潮声。 隐匿于暗处的范峥忍不住问道:“师傅,我们就这样?” 许守一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道:“你以为?” 见得不到回复,纪启顺只得打量起手掌中的玉盒来了。其大小不过寸许见方,做得极为精巧,一丝缝隙也无。她真苦恼于要如何打开,就觉掌中忽的一震。 定睛看去,便见玉盒的盒盖忽的弹开,七朵火苗从中飘了出来。火苗都只有指甲盖大小,但却都十分晶莹灿然,十分可爱。其仿佛与纪启顺有什么联系,并不各自散去,而是遵循着某种玄奥的规律围绕在她身周。 纪启顺的视线扫过身周的火苗,不知为何忽有一股不祥之感从心底冒出。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头顶的天空,这才悚然惊觉片刻前还蔚蓝如洗的天空,不知在何时竟已成为了一片浓黑的滚滚铅云! 银蓝的电蛇从云中蓦地蹿出,在海面上激起一朵巨大的水花。半个呼吸后,惊雷才轰然在耳旁炸开。 与此同时,纪启顺身周火光大盛。那七朵精致小巧的火苗竟然猛地蹿高,在她身周燃起一片火光! 然而,正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一片酝酿了许久的旋风将她当头笼罩,暴风衔住烈火冲天而起,像是一条要击穿苍穹的巨大火龙。 远处的范峥瞳孔猛地一缩:“龙吸火?” 许守一的面色罕见的凝重:“要是只是这么简单倒好了。” 这时,置身于风火之中的纪启顺已经觉出了不对,狂风不断地撞击着她的身体,仿佛想要越过她的骨血直接钻入她的经脉——狂躁,而又锐不可当。 一股劲风重重的撞过来,纪启顺被拍得吐出一口血沫,咬牙喝道:“天地灵气!”这不是什么来得很巧的风,这是纯粹的天地灵气! 修士在引气之前是接触不到真正的天地灵气的,虽然他们可以通过观想与天地建立玄妙的联系,从而将天地灵气化为自己所用。但是他们说掌握的天地灵气实在是太过温和了,和真正充斥在天地间的灵气根本不能相比。 就连一些引气修士不留神的时候,都会被锋锐狂躁的天地灵气所伤,何况纪启顺这样一个尚才出窍的修士呢? 她竭力运用身上仅有的一点少的可怜的灵气抵御着天地灵气所化的可怖狂风,幸而有身上的道袍,不然恐怕她会在瞬间被狂躁的天地灵气撕成碎片。然而身周的烈火竟然越过了衣物,直接在她的身上燃烧起来。 纪启顺在烈火之中仰首长啸,她感到火舌缓慢的舔蚀着她的每一寸肌肤、血肉,像是漫长的酷刑,又仿佛是有意的淬炼。 但是此刻,终于有一丝天地灵气破开了她的防御,像是一只掉在了羊群里的狼,猛地窜入她的经脉。马上,就有更多的天地灵气从缺口涌入。它们汇聚成一股巨大的洪流,强行拓宽狭窄的经脉,将久积的杂质用力挤出,挤挤挨挨的向着丹田涌去。 附在肌肤上的火苗觉察到冒出来的杂质,便马上将其吞噬,然后更加热烈的燃烧起来。被燃烧过的肌肤并没有变得焦黑,反而由内而外的显露出一种坚韧的、白玉一样的质地。 但是经脉被强行撑开的痛苦令纪启顺没有发现这一变化,她也没有注意到,那些被拓宽的经脉中残留着不少极为纯粹的灵气,而且那些经年积累在体内的杂质也被火焰吞噬一空。 这漫长的折磨持续了三天之久,久到许多金丹以下的散修都聚集在了东海上,议论这难得一见的奇观。只是碍于许守一散发出的强大威压,才不敢上前静观。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火龙还有的烧的时候,风火中心处忽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强劲的气浪以纪启顺所立的礁石为中心向四周扑去。许多修为略差些的散修甚至没能在空中站稳,纷纷下饺子似的掉在了海里。幸亏修士不至于淹死,不然看热闹结果把自己的命给交代出去了,倒也太好笑了些。 火光渐渐熄灭,一个人影从中显露出来。众人皆屏息而望、翘首期盼,满以为是什么高人出关了。却见一个出窍巅峰的女修凌空而来,散开的黑发在风中飞扬,身上的青纱道袍猎猎作响,像是一只浴火重生的朱雀。 围观的众人几欲绝倒,深觉上当,瞬间失了兴趣作鸟兽散。 纪启顺弯了弯眼睛,浑不在意的样子。 在这三天之中,她的收获不可谓是不小——烈火淬炼了她的肉身、锤炼她的灵魄,天地灵气强行拓宽她的经脉、以重压重塑她的丹田,而方才那场轰轰烈烈的爆炸,则是残留的天地灵气在她的各处窍穴炸裂,将其一举打通! 现在,她的肉身、灵魄、经脉、丹田,无一没有达到最佳状态。 许守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恭喜你,活下来了。” 纪启顺转过身向着许守一深深一揖,几乎到底:“多谢前辈相助。” 她的语气极为诚恳。因为,若非许守一将她带到海边以五行规则压制烈火,她恐怕不会这么轻松。若非许守一提醒她将贵重物品摘下,她这些年的积藏恐怕会被暴烈的天地灵气撕碎。若非许守一令她留下道袍,或许她连一时半刻都挺不过。 许守一摆了摆手:“举手之劳,称不上什么相助。倒是你,竟然借助天地灵气一举达到了出窍巅峰。原以为是十死无生的困境,不想竟是一出绝地反击。”说到最后,她的面上竟然露出了一抹赞赏的笑容。 “多谢道友,”纪启顺接过范峥递来的乾坤袋,从中取出一只木簪利落绾了一个道髻。这才恭敬向许守一道:“前辈谬赞了。” 许守一饶有兴趣的一挑眉,笑道:“你现在已经是出窍巅峰的修为了,距离引气不过一线。差的,不过是心境上的积累、感悟。怎么样,要不要我送你一枚丹药,助你一举引气?” 第105章 朔谷(一) 《(修仙)道阻且跻》作者:舟人 “诶,你听说了吗——那事儿?” 发问的红袍女冠双手抱肩、斜倚在假山上,一双远山似的眉斜飞入鬓。亮若星辰的眸子微微眯起,再加上唇畔的笑意,像是一朵艳色逼人的月季。 而她一身白衣的同伴则与她全然相反——满面霜雪色,一身万年冰。她瞥了一眼红袍,面无表情道:“你最近废话越来越多了。” “哦?那就是听说过了?”红袍倒不生气,面上的笑反而还更浓了一些。她摸了摸手边的石头,嗤笑道:“嗤,纪启顺这次可出大名了。”语气很有点调侃的味道,让人摸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意图。 白衣看了她一眼,忽道:“你也想出名?” 红袍闻言大惊,忙站直了身:“你看我像那种人吗?” 白衣严肃的点头:“恩。” 红袍一脸颓然:“……” “你倘真想出名也不必这样。”白衣将手拢入袖中,神色淡漠。 “你可知道她为这事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一年的折磨,再加上三天的烈火焚身,哪一关不是九死一生?她如今这一刻的风光,都是用多少苦痛换来的?换了你我,也不敢说能比她做得更好了。那些后生晚辈不明白其中详细,将此事当做谈资也就罢了,我们难道也不懂事吗?” 红袍听得一愣,心里的那股淡淡的酸意便即刻退去了。她敛去面上笑容,正色道:“是我不对,没有下次了。” 白衣女冠神色一顿,微微缓和了面色,道:“我并不是责怪你,毕竟那纪启顺与我非亲非故,我何必为了她来斥责你?只是吾辈修行之人当以‘踏实’二字为重,如此方是正道。” 见对方这样安慰自己,红袍心中一暖,便不由笑了起来:“我知道师妹是为我好的。不过说起来……”红袍狡黠的嘿嘿一笑:“师妹你当真没把那家伙当回事么?我可是知道的,你心心念和她切磋一次呢,若是她死了……” 白衣打断了她的话,面上霜色愈浓:“她不会死。” 见同伴面色不佳,红袍忙换了个话题:“对了师妹,你方才说的烈火焚身是怎么回事?” 白衣瞥她一眼:“叶伯父没和你说?” 红袍笑嘻嘻的:“哎,你知道的。小家族嘛,再怎么打听也就那样。”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向前走去,不多久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一道绰约的人影从山石后转出来,秀致的面孔上满布戾气。她将气得发抖的双手紧紧握成拳,目眦欲裂:“纪!启!顺!”声音从齿间一字、一句的迸出,仿佛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 她急促的呼吸着,拳头紧了几次才终于勉强平复了心情。却没有发现已经行至远处的雪衣女冠不经意间微微侧过脸,眉间若蹙。 红袍发现了同伴的异样,便问道:“师妹?” 白衣女冠冷冷一笑:“无事。” 这时候那人已经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她面上挂着笑,仿佛刚刚的狰狞从未存在过。不断有路过的弟子与她打招呼,她也微笑着一一回应。 直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开启守护禁制,面上的笑意才骤然散去,秀致的容颜也被一层浓浓的冰冷阴霾笼罩住。她在屋里站了一会儿,手上忽的翻起一个印来,手势变换间隐隐有黑白之气在掌中浮现。 片刻后,她手上动作一顿,掌中竟然凝出了一轮寸许大的阴阳鱼。然那阴阳鱼又忽的一震,化作了两道分明的黑白之气。她掐诀轻喝:“黄泉十殿,厚土千亩,阎罗点兵,玄冥速来。酆都七十二尊者,急急如律令!” 话音未落,屋中启明珠忽的一闪,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窜入屋内。掌中的黑白二气猛地大涨,将那东西一口吞噬。她冷笑一声,手上猛地结印,向着纠葛在一起的黑白二气打出数道黑光:“去!”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仿佛隐隐有哀嚎从黑白之气中传来,但若再仔细去听便又什么都听不到了。那团庞大的黑白之气也消失不见,屋中静谧非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冷哼一声,语含嘲讽:“哼、纪启顺。” 同一片天空下、申国以北,一片荒无人烟的冰雪之地的上空,正有一个面庞圆圆的小道士正驾着遁光,一路向蓬丘而去。他刚刚从北冥外海满载而归,脸上的酒窝昭示出他的好心情。 他叫李皎皎,是散修联盟云水会的一个外围修士,靠着做会里颁布的任务为生,前几日他被一个混账暗算接了一个“百年玄参一支”的任务。要知道玄参这种灵物是夺天地精华修炼而成的,只在北冥宗附近的冰原上才能觅得其踪迹。 玄参通身雪白,最喜藏身于冰雪之下,本就十分难以找到。百年玄参则已经生出了灵智,可与六七岁的狡猾孩童相比。说得直白一点就是——百年的玄参已经可以满地跑了,而且还挺聪明。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李皎皎运气太盛,他才来了北冥外海两天,就轻轻松松的捉到了一只百年玄参。他找到这玄参的时候,小东西正躲在雪地里头打哆嗦。 想到那个场景李皎皎就忍不住要笑,心中暗道,若好友没有骗他,那恐怕他捉到的这玄参算是千万玄参中顶胆小的一支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好心情的哼着小曲。忽然有一个人驾着遁光速驰来,猛地从他肩膀擦过。撞得李皎皎一个趔趄,差点没从半空摔下去。那人仿佛有什么急得不得了的事,遁光停都没停一下就没影了。 “诶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撞了人一句对不起都不说?”李皎皎扯着嗓子对那人离开的方向喊了一句,旋即郁闷的转过身来,拍了拍衣服。他忽然感觉到不对,低头一看——腰间的储物袋竟然不见了! 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遭贼了,顿时心头大震,满脑子咆哮的都是以对方母亲为中心、堂表亲戚为线索展开的全面问候,上至祖宗十八代、下抵守户小土狗,绝无疏漏。 不想眼睛一瞄,便见着下头一片白皑皑中忽的落上了一点黑,定睛看去,可不就是他的乾坤袋。于是悻悻住了嘴,一按遁光便落在了地上。 李皎皎手中灵气一转,就将乾坤袋摄入手中,正要将它重新系在腰间。他忽的心头一跳,觉得仿佛有那里不太对。细细感受之后,才发现身周的天地灵气竟然都在以微弱到难以发现的频率震动着。 他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也明白情形不太妙,身上灵气一转便架起遁光,腾上半空。就在这一瞬间,那一片沉静死寂的雪海猛地震动起来,许多积年结块的冰雪的被这突然地震动粉碎成一片雪雾。 “地动?”李皎皎皱起眉,却又觉得仿佛有哪里不太对。他一边思索着,一边又看了一眼脚下,不由惊骇的叫出声:“这——!” 剧烈的震动将白茫茫的大地撕出了一个大口子,而这巨大的裂缝中却盛满了盈盈的水光,若非李皎皎亲眼看到了这一过程,只怕会以为这里本就有一个不冻河。 他心知事出反常必有妖,便欲离开。谁知身上不知怎么的忽然失了力气,就连念头都难以转动,无法激发保命手段。竟就这样僵直着身体,直直坠入了那忽然出现的河中。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蓬丘有一个青年从观想中醒来,他按住抽动不已的眉心,向着北方望去:“皎皎……” 南海滩旁,一个渔民阴沉着脸将头上的斗笠摔在地上,一个黝黑干瘦的男孩愣愣道:“大牛哥,你怎么了?” 那渔民冷哼一声,身上忽的迸出一层光辉来,不待男孩反应过来便化做清光向远方疾驰而去。男孩愣愣的看着他的“大牛哥”消失,好一会儿才惊得跌坐在地上。 翠色的光辉从远处天际虚虚的穿过重檐、落在一只玉似的修长手掌中。手掌的主人将翠光一握,松开手时,出现在手掌上的是一块翡翠似的传音符。 这人叹了口气,扬声道:“湘儿。” 一个翠衣女冠推开门:“师父有何吩咐?” “你许师叔可回来了?” “回师父的话,应该没有。” “唔……”他微微沉吟,随即道,“这样吧,你去寒池走一趟,若她回来了就把这东西给她,要是没有就等一等。此物干系甚重,务必要亲自交给她。” 赵湘双手接过传音符,恭敬垂首:“是。” “还有,你往后不必这么拘谨,你我师徒何须这样外道。” 赵湘闻言鼻头一酸,却只是将头垂的更低了:“是。” 那人见她这样本欲再劝,但终究只是叹了口气:“去罢。” 赵湘也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面上却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她规矩的行礼退出屋子,又轻手阖上门,待到一路出了殿、架起了遁光,晦涩不明的情愫才在眼中翻起波澜。 一刻钟后。 赵湘按下遁光,在寒池的玉桥上落了下来。她在还不记事的时候就被师父收养、进入了碧潭阁,所以——于别的弟子而言,碧潭阁是师门;然而,于她而言,碧潭阁却是家,阁中的长辈则是抚育她的亲人。 且因赵湘的师傅、也就是许守一的师兄常常外出游历、闭关修行,并没有足够的时间去照顾一个幼童,便将赵湘托付给了许守一照顾。所以赵湘少年时光中的泰半时间,都是在许守一膝下度过的。故此她与许守一之间,不像是普通的师叔与师侄,倒更加像一对亲昵的母女了。 所以就算是赵湘的师傅回来了、又或者赵湘达到神魂可以自立门户了,她还是没有与许守一外道,反而对自己的师傅越发拘谨了起来。因此许守一总觉得有些对不住自己的师兄,本来只是帮着照顾师侄,结果照顾着、照顾着几乎要把师侄变成自己的徒弟了。 这些先撂下不说,却说这赵湘一路行至观云殿门前时,忽然觉得一阵不对劲——她看到殿门正散漫地大敞着。 阳光大喇喇地跃入殿内,给靠近门口的一片玉砖镀上了一层刺眼的金芒,几乎要在视野里灼烧出焦黑的小点。而殿内却是一片黑暗,没有启明珠发出的光亮,甚至没有一丝声响,静的有些渗人。 赵湘皱起眉,觉得这情况有些不太寻常。若是许守一没有回来,这殿门自然不会开着,若是许守一回来了又怎么会不来见她?虽说没有做师叔的来迎师侄的道理,但往常她来的时候许守一总是坐在殿中向她笑了。 就算是实在忙得抽不开身了,李乐山亦或者范峥总有一个会出来和她交代情况。这样想着心里就不由冒出一个想法来——莫非是有小贼来闯空门?才这么想着,她便哑然失笑的就摇了摇头。 许守一其人她知之甚深,虽说性格有些难以捉摸,然而手段神通却是层出不穷。她的卧榻之侧,又岂能容不肖小辈放肆?她心下虽然想得明白,但是到底还是比平日谨慎了不少,小心无大错嘛。 迈过门槛,赵湘扫了眼光影暧昧的大殿——静谧、安宁,好像一切都与以前没什么两样。她不由自嘲自己太过紧张,心中暗想:莫非真的是许守一走得太急,以至于连门都没关? 正这么想着,她忽然心中一顿、指尖微微绷直,面上却露出了温和的笑意:“师叔可在?家师遣我……” 说至此处,话音忽的一顿,绷直的指端猛地弹出数道青光、向着不远处的某点击去。不待青光到来,那处原本平静的空气猛然一颤、如水般退去,竟从中露出一个人影来。 那忽然冒出的人影一挥袖袍,便有一片迷蒙的雾气自袖中飘出,将青光当头罩住。待到青光挣扎着撕裂了雾气、再次向着人影冲去时,已是光芒暗淡、强弩之末了。但就算是如此其威力依旧不可小觑,毕竟是出自神魂修士之手。 然而那人影却好像十分不屑,只是漫不经心的伸出手、将青光一握,那些片刻前还闪烁着锐利光芒的青光,竟就这样在这人的手中碎成了一片光屑。 赵湘心下一沉,正欲再出手,只听那人道:“这位前辈是否误会了什么?”语调中微带笑意,让人听了竟然也忍不住想要展眉。 “误会?”赵湘一边说着,一边抬眸向这人看去——只见那人穿了一身青纱罩衫,内里仿佛是一件素白的宽袖道袍,道髻上绾着一支普通的木簪。唇畔含着一道恰到好处的微笑,眉间却有隐隐的气度流转。 不待这人答话,许守一便领着范峥从后殿出来了,她自然一早就知道赵湘来了,只是一时抽不开身,这才姗姗来迟。 赵湘见许守一来了,便知道刚刚的事果然是一场误会。不由有些歉意的向着那人一笑,对方也笑着点点头、倒是浑不在意的样子。 她走上前向着许守一拱了拱手:“见过道长。” 许守一扶住她,笑道:“你这丫头,怎么这样客气。” 赵湘搀住许守一的胳膊,笑道:“礼不可废嘛。” 许守一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很是亲昵:“你呀!” 说着,许守一就拉着赵湘的手坐了下来,范峥却依旧默不作声的站着。那人也几步走了过来,向着许守一行了个礼:“许道长。”许守一向着她摆摆手,满脸的“我知道了”。 趁她走到了近前,赵湘这才看清了这人的长相——是个二十上下的青年女冠,面貌极是清隽,生得一副好相貌,然而眉梢眼角却暗含一股英气。浑然没有一般女子的柔美,举手投足间透出的皆是飒爽的英挺气质。 许守一看了赵湘一眼,知道她有些好奇了,便道:“你们刚才应该已经见过了,互相通个姓名罢,反正日后总要见面的,早认识晚认识倒也没甚所谓。” 听她这样说,那女冠便向赵湘一拱手,含笑道:“在下太虚内门弟子,小姓纪,纪启顺。敢问前辈高名?” 赵湘站起身还了半礼,也笑道:“客气了,赵湘不过虚长道友几岁罢了,担不得这一声前辈。”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纪启顺,心中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太虚的余道长新收的弟子。原本见有门人说这人能够在出窍就师从金丹道长也是有些本事,那会儿她还颇有些嗤之以鼻,现在见到了本尊才知道这人看起来确实不简单。 纪启顺还欲再客气几句“不不不,你可是神魂高手了,我哪敢高攀”之类的话,就听到许守一不耐烦的开口道:“成了成了,别瞎客气了。” 这话明显是针对纪启顺的,因为她转眼就对赵湘露出了温和的表情:“你这丫头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回来又是因为什么事?” 赵湘正色道:“是家师令我送一件东西给师叔。” 听她这样说,许守一便心里颇不是滋味的想着:孩子是她带大的,结果一转眼就叫了别人师父,这不是给别人做嫁衣嘛。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就不由的带出了些酸味儿来:“你倒是听他的话。” 赵湘忍笑道:“师叔,他是我师父。” 许守一冷哼:“就知道差遣你做事!” 赵湘万分无奈:“师叔,他……” 许守一强硬的一挥手,打断了她:“哦哦哦,知道了知道了,他是你师父、差遣你是天经地义。我知道了,你都说过一百遍了。你倒是为他着想,他怎么不想想你都神魂了,每天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有这样做师父的吗?” “哎、算了,不说也罢。”见赵湘一脸不赞同,许守一心中不由感慨真是儿大不由娘,然后难得识相的转移了话题,“这次又是什么事?” 赵湘翻手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枚传音符,又双手将其交给许守一,道:“师父方才一接到这东西就将我叫去了,说是此物干系颇重,必须要师叔亲自过耳。” “哦?竟是这么重要的东西?”许守一接过玉符,一脸的不以为意,但是当那玉符在她手中闪耀出一阵光辉后,她便猛然沉下了面孔。 骤然的变脸看得范峥都是一愣,虽说许守一性子十分跳脱,但也鲜少露出这样的表情。她正要开口,便见许守一冷笑一声:“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她向着赵湘点了点头:“这事儿我知道了,代我谢谢师兄。” 到底是许守一带大的,一听她这话就知道自己该撤了,换了范峥就没这样的觉悟了。她向着许守一行了个礼,道:“那我就不打扰师叔了。”许守一欣慰的点点头,觉得自己疼她也不是没道理的。 待到赵湘出了寒池,许守一的脸猛地拉了下来。将殿门关闭后,她冷哼一声将传音符扔在地上,手上光华一转,将符中的话音递到范、纪二女耳边。 是一道清朗却冰冷的男声:“那东西胎动了,恐要早产。” 两人听了都是一愣,有些不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许守一忽然道:“你们都知道吧,我年轻时曾经在一个古修洞府中受伤,为余上善所救。我欠她一个人情,所以我才会救你。”她看了一眼纪启顺。 两人看出她还有话说,所以也不打断。 果然,许守一又道:“当然,现在人情已经还清了,应该履行我与她之前说定的事情了。那时候古修洞府中形势复杂,我与她又都受了伤,未免力不从心,所以就退了出来。不过现在想来,幸亏是退了出来。” 她自嘲的笑了笑:“那时候同行的几人,都没能出来,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怎么回事。那时候我与余上善讲定了,这事情太乱我们是不能再参合了,但是那洞府也不能就这样便宜了别人。一切,交给你们吧。” 纪启顺自然听出了许守一的意思,她笑着摇摇头:“那么多人都没能全身而退,却要我们这样的出窍后辈去以身犯险?道长未免太高看我们。” 许守一狡黠一笑:“谁说的,我不是给你机会了吗,是你自己不要的。” 纪启顺先是一愣,随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依旧是笑:“这样的机会,换做是道长也不会要的罢。” “那可不好说,”许守一正了正神色,“我再问你一次,你当真不要我助你引气?你也该知道我炼丹的水准,和那些半吊子可是大不相同的,他们的丹药吃了或许会有影响,我的却不一样。坦白说,我还是第一次上赶着给人送药。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了啊!” 纪启顺有些歉意的一笑:“我明白道长的好意,只是我辈修行之士,又怎能贪一时之快呢?修道,本就是水磨工夫、快不得,唯有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方为正道。” 这话说的又是诚恳又是实在,倒让许守一无法再劝,于是只得拂袖哼道:“还真是余上善的好徒弟,我可知道她看上你什么了。哼、一模一样的倔驴脾气。” 原本有人说自家师父不好,怎么也该好好反驳一番,然而许守一到底救了纪启顺的命。而且纪启顺也知道,这人就这样的脾气,并不是刻意要给她难堪。所以也并不吱声,只当清风过耳——听过即了。 见她不吱声,许守一只得哼道:“算了,不和你这小辈一般计较——刚刚的消息你们可都听清楚了吧?哼、原本那洞府本不该这么早出世的,我与那几个老东西商议过,再早也该是半年后才会出世的。” “本来想着,半年的时间怎么也够你修养的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瞄了眼纪启顺,随即又接着说道,“谁知道出了这档子事儿,按照方才那消息看来……恐怕就是这段时间的事情了,最迟不会超过这个月。没多少时间给你稳定修为了,这几天你且好好歇着吧,有事我会找你。” “你们两个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许守一一脸晦气的挥了挥手,正想把两个小辈赶出去,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这古修洞府位于俗世的申国边境不远处,你们可注意着点,到时候可别误伤了凡人。” 二人皆了然应是,纪启顺想了想,问道:“敢问道长,这洞府叫什么?” 许守一闻言一笑:“叫什么?呵、这洞府主人死了不知道几千几万年了,我们去的时候也并未看到什么碑匾,硬说的话其实也没个名字。只是世人为了方便才胡乱给起了个名,只因为它地处漠北,又低陷狭窄,就用‘朔谷’二字胡乱应付了。” 第106章 朔谷(二) 《(修仙)道阻且跻》作者:舟人 寒风悲号着呼啸而过,将桃红色的丝绦凌空拽成一根笔直的线,丝绦的尽头拴在一个姑娘细细的腰肢上。 那姑娘生得粉面桃腮,一双眼睛既黑且亮,眼角娇俏的向上挑起。嘴唇略丰满些,却不显得难看,反而给她添了一股惹人怜惜的娇稚之气。她穿了件水红的交领襦裙、娇娇俏俏的往这白茫茫的雪地里一站,便是一道再美丽不过的风景。 一个身形高大的道人疾步走到她身旁,搓着手、有些为难的劝道:“师妹,这地方齁冷的,你何必在这里受罪呢?不如、额,不如你回去吧,我们找到李道友马上就回来了。” 她眼波一横,哼道:“定是爹爹叫你们来劝我,我可知道的,你们就听他的话!哼、他叫我回去,我偏不!” 她这一双杏眼生得极好,眼波流转间十分动人,自成一段娇憨的风情。 道人被她一瞪,竟是酥了半边身子、脑中也是一片空白,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清楚了,只呆呆的“哎”了一声,就失魂落魄的向着边上走去了。 才打发走了道人,她脸上就显出不耐来了。其实她打心底里觉得那道人说的很对,她李莫忧打生下来就没受过谁的委屈。干什么要为个打秋风的穷亲戚来这鬼地方喝西北风? 莫忧越是想、越是觉得愤愤不平,于是走到一个青年道人身旁,娇声嗔道:“顾道友,咱们回去罢,这里可冷呢。若担心我表兄,那道友大可放心,王师兄他们寻到了,自然就会将他带回去的。” 那青年道人手上光芒不断明灭,头也不抬地说道:“李道友若是嫌冷自可打道回府。” 莫忧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怒道:“顾然!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我关心你,要你与我一道回去,你竟然还这样与我说话?” 顾然叹了一口气,无奈抬头:“李道友,在下很感激你的关心,只是皎皎与我从小一道长大,乃是莫逆之交。他虽是道友堂兄,你二人却没有什么交往。恐怕,道友是不会明白在下心中的的焦灼之情的。” 顾然虽穿戴朴素,却相貌英俊、气度不凡,一番话说得情深意重、入情入理,叫莫忧听了都忍不住红脸。 他二人站的离众人远一些,是以众人并看不清莫忧面上的神色,还以为起了什么冲突,忙急急走到莫忧身后,七嘴八舌的责怪起了顾然。 莫忧怒气冲冲的转过身,斥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当着我的面就排挤起新来的修士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茫然。 还是那位高大道人出面和稀泥,又拱手向顾然道歉。 顾然忙拱手还礼,说了几句虚情假意的客气话。 到了这时候,大家多少都反应过来了,顺着形势便打起了哈哈。 正当众人说着客气话,就见那王师兄忽然面色一肃,喝道:“有人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 王师兄话音未落,众人便迅速的抽出各自的法器、以王师兄为中心、快速的摆出了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法阵,从摆阵到完成,不过用了半息时光,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光从这一点看来,便知这些人非等闲之辈。 这行人顺着王师兄的视线,望向茫茫的风雪之中。 那暴虐的飞雪疾风竟被硬生生劈出一径悠长的小道来,两道一高一矮的人影穿行其中、悠然向他们走来。这两人脚程极快,只用了三息时光,便从百丈之外行至了他们面前。 为首的女冠极是高挑,身穿素白道袍罩青纱,逍遥巾的两脚安安静静地垂落在她背后,好像一点没有受到狂风的影响。稍矮些的女冠穿了身柳色的褙子,身材苗条,极是貌美。 莫忧警惕的看着她们,正待开口,就听到王师兄诧异的道:“是你——?” 青衣女冠朝他看去,便是一笑:“原来是这位道友。” 王师兄做了一个手势,众人便散了阵仗。他笑着向二女一拱手:“上次太匆忙,都没向道友道别,真是失礼了。在下云水会内门王阔,不知道二位怎么称呼?” 青衣也拱手还礼:“在下纪启顺,太虚内门。” 另一女冠简洁道:“范峥,碧潭阁内门。” 王阔心下纳罕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人是如何搭到一起的,脸上却丝毫不露,笑道:“原来是纪道友、范道友,不知二位此行所为何事?可有我等能帮忙的地方?” 纪启顺笑了笑:“道友客气了。不过是小事一桩,如何能麻烦道友。且我观道友此行人数众多,恐怕身有要事呀。在下冒昧,不知道诸位——所为何事呢?” 不等王阔说话,莫忧便忍不住插嘴道:“你这道姑怎么说话的?不答便不答,何必这样含沙射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纪启顺依旧是笑,却不答话。 倒叫莫忧仿佛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范峥忽道:“怎么还不走?” 她早等得不耐烦了。 纪启顺仿佛抱歉似的一拱手:“我二人还有事在身,先告辞了。” 话毕,二人便又劈开风雪,缩地成寸而去了。 走出百丈开外,依稀还能听见莫忧的声音:“师兄刚才怎么也不帮我!那两人一个是碧潭内门、一个是太虚内门,根本不相干的两个人。我爹常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纪启顺听了忍不住一笑:“这姑娘倒直率。” 范峥接口道:“李莫忧,云水会李罡独女。” “原来如此。”纪启顺闻言一哂,李罡此人乃是云水会九大长老之一,年仅百岁的上品金丹修士。他的独女,自然不会受过什么委屈,遇事是这样的反应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二人默默无言的走了一段,纪启顺忽道:“范道友,你说,云水会忽然派出这么多出窍弟子,我看不像巧合。莫非是……” 范峥道:“按理说,他们是不该知道的。只是,我依稀听谁说过,当年朔谷出世,云水会仿佛也有一个内门弟子失踪了。”她说完,两人都是一阵沉默,都明白这事情恐怕棘手。 (未完待续……) 第107章 朔谷(三) 《(修仙)道阻且跻》作者:舟人 甫一入水,就被一层温软和煦的阳光团团裹住。没有湖水所带来的窒息、压抑,也没有想象中的冰冷、混乱。就连这里的空气,都是干燥且温暖的。阳光将一圈圈细碎的光影,照映在入侵者的身上。 纪启顺抬起头,看见头顶那一片晃动的波纹。她的衣衫没有被打湿,范峥也是。因为——这里根本没有水。 她将目光投向范峥,在对方透亮的眸中看到自己拧紧的眉。 她做了一个干净利落的手势,询问对方:“现在怎么办?”这会儿她们正漂浮在空中,头顶是“湖面”,脚下却是望不见底的一片虚无。 范峥的表情也不好看:“往下试试看。” 纪启顺眼角一抽:“试试看?” 范峥惜字如金:“嗯。” 纪启顺吸了口气,因为确实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只好驾了遁光、跟着范峥一道向下落。大约过了有一刻钟,纪启顺忽然停了下来,她抬起头看向头顶,发现“湖面”已经消失了,但是脚下依旧是一片虚无,怎么也望不见底。 范峥也发现了这一点,她与纪启顺对视了一眼,终于主动开口道:“有蹊跷。” 纪启顺拿拇指蹭了两下食指的第一个关节,提议:“再往上试试看。”有蹊跷是肯定的,问题是,这鬼地方会有多蹊跷。于是,她们又花了一刻钟的时间回到原点,然而入口的“湖面”却不见了。 范峥的眉头拧得更紧了,纪启顺却笑了笑:“有意思。” 对方则一脸不赞同的看了她一眼:“我不觉得哪里有趣。” 纪启顺翻手从乾坤袋中取出漫随天外剑,银白的剑芒缩成一小点,旋绕于她身周。她并不回答范峥的问题,而是露了雪白的牙朝着对方一笑,浓眉斜斜飞起,英姿勃发的样子。 范峥看出她的兴致,只好说:“现在怎么办?” 纪启顺道:“既然无所谓去哪,我还是喜欢向上走,意头也好。” 范峥也取出了兵刃,是一杆翠绿欲滴的竹棍,她将竹棍化作一道翠光绕在臂上,像是挂了一幅翠绿的披帛,又随口接过话茬:“你还信这些?” 纪启顺一语双关:“你不喜欢朝上走?” 范峥很直接:“人往高处走,自然之理也。” 两人一边以极缓慢的速度向上飞遁,一边闲聊,倒像是把正事抛到了脑后一样。大约聊了有一炷香的时间,两个人的表情都有些漫不经心。 正是此刻,黑暗忽然而至。 于此同时,一阵凄厉的尖叫划破寂静。 然而范、纪二人却都是满面的平静,她们极其迅速的背靠背站在一起,仿佛对此早有预料、片刻前的漫不经心从未存在过一样。她们的动作很快,连半个呼吸都没有,但就是这么会儿的功夫,已经发生了不少变化。 不知何时,黑暗中充满了一股股阴邪的气息,将二女团团围住,并且不断地缩紧包围圈。还有极细碎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像是意义不清的梦呓,又像是模糊不清的嘟囔。这些声响绵密的连成一片,叫人听不清内容,却能够感受到其存在。 纪启顺下意识皱起眉,她很讨厌这些气息,打心底里的讨厌,尽管她以往从没遇到过这样奇怪的气息。然更奇怪的是,她明明视物如白昼,却无法看见那些气息阴邪的东西。 她微微侧过脸,向范峥道:“你……” 范峥截断她的话头:“是生魂。” 人死后,七魄散尽,三魂则脱离肉身自寻归路。其中上魂、也就是人身上最精粹的那一点灵气,它来自于本方大千世界的天地本源,自然也要回归本源;中魂乃是生身父母赠予的一点精气,承载此人的秉性与记忆;下魂则是天地万物给予的一点生气,人死前最后的一口气,便是这口生气。 死后,上下二魂各归其道,留下中魂徘徊在人间,等待投胎。愿意投胎的,各有各的缘法,该做人的入人腹,该做猪的进猪肚。不愿投胎的,便是逆了天地法则,不出七天必散得一干二净。除非执念太过于深重,乃至于忘了本性吸食起活人的精气来,才能够凝住形体,勉强留于人间。至于这样有什么不妥,那就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 言归正传,方才说到纪范二女被许多生魂团团围住,这生魂又是什么东西?顾名思义,生与死相对,生魂自然就是活人的魂了。按说,活人的魂该是好端端的呆在那活人的身上的,但偏有一些邪魔外道不按常理出牌。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又是从何人手中产生的,九华大世界中流传着一门极为残忍的功法,可以将活人的中魂硬生生的拔出,然后以一种特殊且十分阴邪残酷的手段加以冶炼。若能成功,便能将这抹中魂炼成一种没有灵智、却极听话、极污秽的东西。 凡人若近其旁,顷刻便会七窍流血而亡;修士若为其所伤,伤口久而不愈,血肉灵气皆会为其腐蚀,药石罔效。此即为——生魂。 纪启顺沉默片刻,笑道:“这东西我还是头次遇到。” 范峥叹了口气:“我也是。” 一层云雾从纪启顺身上浮起来,她手指一动,指挥着剑芒做了个劈砍的动作。她看着那片没有行迹的生魂,道:“若被这东西伤了,当真无药可医?” 范峥身上是层层叠叠的绿叶,她的防御手段与叶雪倩的是一样的,她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世上本来就没什么是无药可医的。玉简上那样说,无非是此物出现的太少,世人来不及想出破解之法罢了。” 纪启顺笑了一声:“说得有理。” 范峥又道:“你看的可是《寇山游记》?” 纪启顺一愣:“你也看过?” 范峥嗤笑一声:“寇山这老不休,惯会胡说八道。他撰的书,十分有七分都是胡扯,不可认真。不过此人也常有惊世之言,也不知道平日里的糊涂是真是假。” 纪启顺见她知之甚详,不由奇道:“这寇山莫非很有名?我原先看这玉简,总没人拿去看,仿佛无人问津的样子,还当是没什么人看过。” 范峥“唔”了一声:“凑巧看过而已。” 这话一听就是在敷衍,不过这种小事本来也不比过于萦心,何况现下情况危急。于是纪启顺也只是笑笑,并不追问,倒叫范峥暗松一口气。 也就是两人白话的这么点时间,生魂的包围圈又收紧了不少。倒不是这两人过于托大、对此事不上心,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啊! 纪启顺有些头疼的拧起眉:“道友可有什么主……” 不待她说完,范峥就道:“没有。” 虽然她心里早有预料,但听到回答还是忍不住叹一口气,道:“既然如此,只好用个笨办法了。”话毕,她手上捻起一个诀,挥出三道断金刃向着三个不同的方向击去。片刻后,三道比之前略黯淡了一些的断金刃悄无声息回到了她的手上。 二人都是一皱眉,范峥道:“金属法术仿佛无用。” 纪启顺“唔”了一声,眼神黏在断金刃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范峥手上弹出一道翠光,光华甫一离开她的手掌,便成了一株互相缠绕的藤蔓,最初只有发丝粗细,到了生魂处时已有碗口粗了。藤蔓上头层层叠叠的绿叶,看起来生机勃勃。待它回来,上头的绿叶已枯了一半。 “木属法术仿佛也……” 纪启顺忽然开口打断了她:“我有一个想法。” 范峥倒不生气:“洗耳恭听。” “我觉得,不是法术属性的问题。”纪启顺在手掌上凝出了一个完全由灵气所凝成的球体,她将灵气球向着生魂堆一砸,顷刻间灵气球就被腐蚀殆尽,但是那股浓郁的阴邪之气仿佛也淡了一些。 她做了一个手势,解释道:“世上有生便有死,有阴必有阳,一切事物相生相克。金克木,水克火。生魂既然可以腐蚀血肉灵气,那么相对的……” 范峥接过话头:“灵气也可以压制他们。” 纪启顺微微一笑:“不错。” 范峥抛出两个灵气球,眉头稍松了一些,又道:“可这样到底治标不治本,虽能拖延一时,却不能解决根本。” 纪启顺手上不知道何时多了一支青瓷瓶,是一瓶回春丹——蓬丘的万能丹药。 受伤了?吃一颗!没灵气了?吃一颗!饿了吗?吃一颗!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回春丹做不到!天然绿色无污染,价廉物美水果味!回春丹,居家旅行必备良药!回春丹,你值得拥有! 她向范峥晃了晃瓶子,道:“能拖就拖,只要还有有时间,总能想出法子的。”话音未落,便有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啸从下方传来,比最初的那声尖叫还要尖利,十分骇人。其声刺耳,令纪范二人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不待尖啸散去,她们脚下大约百丈远的地方忽然爆发出了一道刺眼的白光。随即一阵沉闷的轰鸣声、夹杂着躁动的灵气从下方猛地冲了上来。这股灵气来势汹汹、劲头也很猛,纪启顺不得不退了几尺才将身形稳住,范峥亦然。 不过也多亏了这股忽然而至的灵气,困住她们的生魂气息又淡了几分。 二女正觉庆幸,就发觉身周的生魂忽然一阵耸动。它们好像得到了撤退的指令一般,从最外围的生魂开始,一批批的陆续飘离包围圈,向着白光爆发的地方飘去,秩序井然。 不到三息,纪范二人身边已经没有一丝生魂的气息了。 纪启顺若有所思的摩挲了一下指节:“有意思。”这些东西能够腐蚀灵气,其代价是自身也会被灵气腐蚀。刚刚的那阵白光爆发出了许多灵气,虽然现在已经消散了一些,但也还是挺浓郁的。这些东西为什么还要飞蛾扑火呢? 范峥忽然道:“阵法。” 纪启顺眼神一亮:“你说什么?” “是阵法,”范峥伸出手点了点下方,继续道,“这些东西本来没有灵智,若没有人给它们下达指令,恐怕不会做出这么多事情。但是朔谷的主人早就死了,不可能给它们下达指令,那么就只可能是阵法了,守护阵法。” 说到这里,二人对视了一眼,神色都轻松了不少。虽然事态依旧麻烦,但可比方才好了不少。谁知道这些东西有多少,要想只靠着灵气就把它们消磨掉,也忒吃力了些。既是阵法的话,就会有阵眼;有阵眼,就会有击破的方法。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倒不是去找那劳什子阵眼。下去救人才是当务之急,毕竟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嘛!有句话说的好啊,众人拾柴火焰高嘛。至于救的是谁,也就不作他想了吧? 纪启顺提议道:“下去看看?” 范峥是聪明人,当然不会拒绝这个建议。于是两人便并肩向下遁去,百丈的距离并不长,她们只花了三息时光便看到了营救目标——二男一女,正是云水会一行三人,不过他们看起来可狼狈多了。 莫忧倒还好,只是发髻有些散,两位男弟子却都负了伤。 顾然的手臂上多了条伤痕、血淋淋的,看起来有些骇人。不过皮肉伤嘛,一颗回春丹就能解决了。王阔就有些形容凄惨了,面色煞白泛青、一脸的血,衣襟上也血迹斑斑。身上没什么伤痕、像是内伤,这就比顾然难办许多了。 与他们相比,纪范二女就有些从容的过分了——不光是面色红润、内伤外伤都没有,就连衣衫、道髻,也都一丝不乱。 两方人马中间隔了一大堆生魂,大约有四、五丈,可这点距离在修士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不光是纪范二女将云水会三人看得一清二楚,云水会三人当然也看到了她们。 莫忧扶着王阔,情绪很激动的样子:“是不是你们捣的鬼!” 纪、范二女:“……” 顾然上前一步,朗声道:“顾某只问一句,二位是敌是友?”他看起来十分镇定从容,气势与神情都不错,不似初见时默默无闻的样子。 “不知道友可听说过一句话,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纪启顺微笑着抛出橄榄枝,同时心里疑惑,这样的一个人,怎么方才没有注意到? 顾然爽朗的笑了一声:“好!” 莫忧愕然看着他,正要出声反对,就见王阔向着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听顾然的。她虽然任性,但却还算信服王阔。于是便不甘的收了声,只拿一双俏眼恨恨地看着纪范二女。 顾然见王阔稳住了莫忧,便又道:“二位既是朋友,如何还站的这么远?莫非只是嘴上的朋友?”他这样说,一方面是要激一激她们,一方面是想要看看她们的实力。 纪启顺听了他的话,自然明白这人的意思,于是侧了头向范峥耳语几句。因为她们声音压得很低,双方又隔了一些距离,故而她们的话云水会三人并不能听清楚。 只见范峥向纪启顺点了点头,她二人身上便溢出许多灵气,将身体团团裹住,这才穿过层层的生魂,向他们这边来了。她们都十分小心,宁愿多耗费一些灵气,也不愿冒险。故而,待她们到了云水会三人身边时,已经耗费了许多灵气,不过却依旧十分从容。 莫忧见她们准备充分,不由嘀咕一声:“卑鄙。”他们三人来的匆促,一点准备也没有。忽然就没头没脑的被这些东西围住了,幸亏顾然认出了这是生魂,不然真是连个头绪都没有。 而且他们进来的比纪范二人早许多,所以也被困得更久一些。再者,纪范二人不管是心态上、还是状态上,都比云水会三人准备的充分多了。 纪启顺自然听到了莫忧的那声嘀咕,不过莫忧在她心中和幼时的三公主差不多,所以当然不会与她计较。范峥嘛,正悬空着盘坐调息,她灵气几乎耗尽了,可没那个闲工夫和莫忧扯淡。 因为之前重塑丹田的缘故,纪启顺丹田内的灵气现下十分精纯。别人要耗费十分,她只需花六七分,乃至于更少,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所以她的灵气倒还没用去一半,所以并不急着调息。 趁着范峥调息的功夫,她取了那瓶回春丹道:“我看二位好像身上不太好,可需要回春丹?” 顾然取了一颗丹药,客气的谢过她,去调息了。王阔就惨一点,吃了好几丸丹药了,面色都没有好上多少。毕竟回春丹就是个应急丹药,一方面它不是专治内伤的,另一方面嘛也有王阔伤得太重的原因。 纪启顺盯着王阔看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不对。于是道了声“得罪”,便一握他的腕子,取了一丝气息探入了他的经脉。才把气息送进去,王阔便痛得叫了一声,竟然顷刻就冒了一头冷汗。 莫忧伸手退她,喝道:“你干什么!” 纪启顺避过她的手,松开了王阔,冷笑一声:“你问我?我倒要问问你们做了什么!” 她站直身俯视着莫忧,下颌的线条绷得紧紧地,那些暗藏起来的锋芒一时全露了出来,与之前的温文模样全然不同了。她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令正在调息的二人都睁开了眼,望了过来。 莫忧被她这样一问,竟然忍不住倒退了半步,她有些气弱的说道:“你——你竟然还倒打一耙?明明是你欺负王师兄,叫他这么难受!” 纪启顺听了她这番话,满是讽刺意味的嗤笑了一声。看也不看她一眼,便走到一边自顾自开始调息。倒是顾然走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探看了一番,莫忧撅着嘴站在旁边一脸的不服气。 然而片刻后,却听顾然倒吸一口冷气:“王师兄你……” 王阔向他摆摆手,虽然面色煞白却很平静的样子:“不必管我。” 莫忧急了:“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顾、王二人都没有回答她。 最后出声的是范峥,她看了眼王阔,有些怜悯的说道:“王道友经脉破裂,若不及时救治,恐怕以后都不能修行了。” 第108章 朔谷(四) 《(修仙)道阻且跻》作者:舟人 听见范峥出声,纪启顺不由在心里暗叹一口气,这王阔的伤情与她那时何其相似?只不过她伤得更重一些,但她也幸运多了,有个师父为她打点上下。 王阔呢?别说他没师父了,就算他有,这会儿他困在朔谷的守护阵法里,也不可能即刻离开。纪启顺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以前的自己、看到了如果余元卜没有对她伸出援手——她的下场。 纪启顺睁开眼睛,向王阔道:“道友方才可是自爆经脉了?” 王阔脸上神色一变,却不说话。 众人见他这样神色,心里已经是信了七八分。 纪启顺又道:“我想道友无缘无故也不会做出这样的自伤之举,其中必有内因……”她停了话音,转了头看向莫忧,向她一笑:“不知道李道友,可否与我等说说当时的情势?” 莫忧脸上一片煞白,竟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见她神色这样,就连范峥也明白了,定然是莫忧做出了什么不适宜的举动,才叫王阔不得不自爆经脉。顾然面色也是晦暗不明,他自然是明白当时的场景的,大约是在惊愕,纪启顺这样容易就把情形看破了。 自从知道了王阔的伤情后,纪启顺就有些气不顺,大抵是因为物伤其类吧。现下刺了莫忧几句,总算出了口恶气、舒爽不少。 倒让范峥心里暗暗新奇,她一向觉得纪启顺是个很冷静宽厚的人,毕竟纪启顺在自己的生死关头都表现的十分轻松。没想到她还有这样尖锐、任性的时候,倒是比之前鲜活不少。 这边厢纪范二人都走着神,那边厢云水会三人也都有些漫不经心。 王阔感受到身边的阴邪气息更加浓了,一边咳一边断断续续的说道:“时间不多了,越拖这些东西只会聚得越多。而今唯有破阵一法了,而且是越快越好……咳……顾师弟……” 顾然抬头看他,心头突地一跳,没由来的就感觉要遭。 王阔强撑着从怀里取出一块玉符,道:“我知道你身上带了什么,都这个关头了,还藏着?你看到这玉符了吗?我将所有的事情都记在了里头,李道长见了便会明白。你也不要想毁了它,这东西就连神魂修士都毁不了,何况你?” 说到这里到底是支撑不住,他喘了几口气,又接着道:“你放心,李道长不是不明理的人,只要你够识相,他不会与你一般计较的。你也不要想将这东西扔了,就算是天涯海角,李道长也能把它寻回来。你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你咳咳咳……” 莫忧扶着他眼里都是泪:“师兄别说了,歇一会儿吧!” 王阔向她笑笑,本想安抚她,却没忍住“哇”的一声吐了口血,莫忧哭得更厉害了。他将那玉符递给莫忧,低声道:“师妹好好收着,有这东西在,咳咳咳、顾然不敢拿你如何……” 顾然面色铁青的一拂袖,咬牙切齿道:“在你心中我顾然就是那等卑鄙小人?呵、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王阔喘着气并不说话,莫忧在他旁边嘤嘤啼哭,纪范二女坐在一边看热闹。 见没人回应自己,顾然咬着牙,气得恨不能一剑杀了王阔,他平生最恨人威胁他、看不起他。 纪启顺见事态发展不对,便催促道:“王道友说的是,顾道友若真有办法也不要藏着掖着了。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而将自己置身于危险的境地,非是智者所为。” 见他还是犹疑不定,王阔又道:“若你愿意拿出那东西,寻出阵眼所在,我自有办法将其击破!”听了这话,顾然神情有些松动。 纪启顺闻言心中一惊,正欲开口问王阔的办法是什么,却见王阔神态坚决平静,不由存了侥幸的心思。她略一沉吟,试探道:“在下有一个阵法,可助王道友一臂之力,只是不知道道友可否够承受得住。” 莫忧终于止住了哭泣,她扶着王阔的手紧了紧,劝道:“师兄的伤非同小可,若是不小心,恐怕要酿成大祸。要不然师兄将那办法告诉我,就让我将功赎罪吧。”说到最后,她几乎又要哭出来了。 纪启顺看她一双眼红得跟兔子似的,心里不由叹一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但该说的话她还是得说:“李道友说得对,本就是她的过错,如何能叫道友来负担?况且道友现下有伤在身,恐怕……” 王阔打断了她:“纪道友可是看不起我?我王阔虽然没有师从,但也有些私藏,不至于受了点伤就变成无用之人了。你们放心,我自然不会成为败笔!顾师弟!我话已至此,你还没有决定吗?” 语毕,众人的眼神都落在了顾然身上,只等他点头。 顾然将心一横,终于点头:“好!” 众人正松了一口气,他又道:“但是我有个条件。” 纪启顺笑了笑,做了个“请说”的手势。 顾然面色冷漠:“我要你们立誓,不可对任何人泄露今日所见。” 范峥皱了眉,正要说什么,就听到纪启顺道:“若我纪启顺,将今日所见所闻向旁人透露半个字,终我一生修为再无寸进。” 不等别人说话,她又笑道:“既然顾道友开了个好头,我也希望各位能给在下个薄面,立誓不将我提供的阵法泄露给旁人。当然,生死关头除外。” 听了她的话,范峥很给面子的马上立了两个誓。顾然倒不在意这些,也干脆利落的立了誓。至于王阔和莫忧,王阔不想耽误时间,当然不会在这些事情上面扯皮。莫忧是惯听他的话的,王阔立了誓,她自然不会拒绝。 一切杂事解决完毕,纪启顺从乾坤袋中取出了四块玉简,将费何二人那阵法的紧要处分别拓了上去。阵法十分粗糙,比最初在试炼阵中的那个还要简陋。毕竟现下情况不同,只需将他们四人之力凝聚在王阔身上便可。故而那些细节倒不太重要了,核心在就成。 不得不说费何二人确是阵法上的奇才,将他们那阵法全都吃透后,便能发现,这阵法和回春丹有异曲同工之妙——几乎在任何时候都能派上点用场,堪称阵法界的回春丹啊! 在她拓印玉简的时候,顾然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一只罗盘,大概就是王阔口中可以找出阵眼的物件了。这罗盘比他的脑袋还要大上两圈,但制作却十分精致。 制作罗盘的材质有些类似墨玉,但又仿佛带了点金属的冰冷之感。虽这底盘是黑的,但是这黑却一点也不压抑,里头仿佛带了点蓝。像是夏夜的天空,悠远深邃。其上用一种银亮剔透的物质,划出一圈圈的纹路与字符,像是镶嵌在夜幕之上的点点繁星。 纪启顺有些疑惑的收起目光,总觉得这罗盘看起来十分眼熟,但却一时想不起来。于是干脆不再多想,而是将玉简一块块分发下去。王阔的那块玉简,她特意留到了最后。 她将玉简递给莫忧,道:“在下有一些诀窍要告诉王道友,不知李道友可能行个方便?”莫忧这回倒是爽快,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走开了。 纪启顺将自己的一些体悟告诉了王阔,一是对于阵法的体悟,另外就是关于如何在经脉受损的情况下使用灵气。 王阔不知道她以往的经历,还当她心善,便十分诚恳的感谢她:“多谢道友此番相助,王某人真是无以为报!” 纪启顺沉默片刻,忍不住压低声音道:“我不知道你要用什么法子令我们脱困,按说这是道友的私事,没有我置喙的道理。但恕在下冒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说完这话,她便站直了身,道:“该说的我都说了,详细道友可以再看看玉简,应当没有遗漏了。”话毕,她向一直望着这边的莫忧点了点头,离开了。 也就是这么点功夫,周围的生魂又多了不少,而包围圈已经缩紧到了他们面前三丈的地方。纪启顺在范峥身旁凌空盘坐下来:“怎么样?” 范峥“唔”了一声:“还差一点。” 听她这样说,纪启顺便不再出声,而是将目光放到了稍远处的顾然身上。他拖着罗盘,额上都是汗珠,看起来十分吃力。不过可以理解,这罗盘一看就不是什么寻常之物,消耗大一些也不稀奇。 当范峥和莫忧还在消化阵法的时候,王阔已经睁开了眼睛,应当是已经消化完了。纪启顺不露行迹的打量了他一眼,忍不住在心里摇头,可惜了。 这会她才认同了许守一曾经劝她的那一句话,好死不如赖活——唯有活着才会有希望,如果死了,那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到了这时候,她终于后怕起来。幸好——幸好她没有死,她还活着,她的人生一眼望不到头,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忽听顾然道:“找到了!” 众人朝他望去,只见那罗盘上现出一道细长的光,投影在西南方向的一点上。找出了阵眼后就好办多了,顾然满头大汗的坐下来调息,纪启顺将玉简递给他,他随手接过,看也顾不上看。 范峥叹息道:“这守护阵当真不一般,阵眼竟然在那地方,若是没有那罗盘,就算让我在这里一直修炼到神魂,恐怕都看不出端倪。” 纪启顺也朝阵眼望去,拧了拧眉,光守护阵就已是这么棘手了,那接下来岂不更麻烦?范峥像是看出了她的忧虑,拍了拍她的肩膀,有些生硬的劝道:“没事,船到桥头自然直。” 她向范峥点了点头,示意对方不用担心自己,然后就起身走到了顾然身旁。顾然脑门上的汗顺着他的脖子一路流到了衣裳里,弄得领口都有些汗死了,看来那罗盘确实让他消耗很大。 他紧紧的闭着眼,好像在调息。 纪启顺轻声向他道:“一会儿要拜托道友了。” 顾然眼睛都没有睁开,好像早知道纪启顺在他身边一样:“拜托我?若顾某没有记错,这可是阁下提供的阵法。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来,都该是由阁下坐镇中心吧?”他掀了掀嘴唇,发出一声轻微的嗤笑。 纪启顺漫不经心的笑了笑:“道友的星盘,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啊。”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拂过耳际的清风,但却像惊雷一般的砸入顾然的心中。 他猛地睁开眼向纪启顺看去,却撞进了一双深邃的眼睛。眼睛的主人向他笑笑,随即转身离去,好像他所有的秘密都已被她发现。 范峥看了眼她,又瞄了眼顾然,无声的询问:“怎么?” 纪启顺把刚刚二人的对话经过,向她复述了一遍。 范峥有些好奇的问道:“他的星盘到底什么来头?” 纪启顺微笑起来:“我怎么会知道呢?” 对方惊讶的看着她:“那你还……” 她则露齿一笑:“兵不厌诈。” 两人一边闲话,一边调整状态。但是顾然却没有让她们等太久,可见对方不管是实力、还是对于阵法的造诣,都是远超于常人的。 纪启顺不无感慨的叹了一句:“云水会当真是藏龙卧虎啊!” 顾然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对着众人做了些安排,便吩咐道:“接下来还请诸位听我指挥,现在——摆阵!” 之后的进展都很顺利,顺利的让人有些不安。 那些生魂在阵法的面前,简直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们很轻松的就清理出了一条“小道”,不多久就到了阵眼前头,纪启顺眼皮一阵跳,她深吸了口气,将那些异样的情绪压在心底。 顾然脸上的表情也不怎么好,他盯着星盘看了好一会儿,又向王阔询问道:“你怎么样?”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他沉着脸发出了指令。 纪启顺仗着自己对阵法十分熟悉,一边动作,一边还抽空看了眼王阔。惊异的发现他刚刚还灰败的面色竟然奇异的好了不少,面庞上仿佛蒙了一层柔和的光辉,就像是——回光返照。 王阔应该是用了一些爆发秘术,暂时封住了伤口。但以他现在的状况来看,这爆发秘术应当是在燃烧他的本源。 她嘴角沉了沉,心中那些不安更加浓郁了。但是事已至此,她当然不会因为心中的那一点怜悯而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毕竟王阔和她非亲非故,能够出言提醒,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致了。 所有人都一丝不苟的执行着自己的任务,就连红眼睛的莫忧小白兔都格外认真细致,她们缓慢的将经脉、丹田中的灵气输入阵法,再由顾然操控着将这些灵气灌入王阔体内。 顾然的动作十分轻巧,几乎能称得上是小心翼翼。汗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的额头上沁出。所有人都屏息看着他与王阔,因为成败皆系于此二人身上。 虽然顾然的动作已经很小心了,但毕竟王阔原本就带了伤,他的脸上泛起一阵病态的潮红,但是身周却萦绕了层叠的灵气。 顾然一再的询问他,有没有不舒服。 王阔每次都表示自己没事,但是谁都看得出来不对劲。 到最后莫忧都发现了,可已经太迟了。 王阔化作一道璀璨的流光,冲天而起,几乎要划破满目的黑暗。像是冉冉升起的启明星,又像是王公贵族们所钟爱的烟火。他承载着众人的目光,在最高点炸成了一朵华美且巨大的烟花。 剧烈的爆炸,引起了一阵合着轰鸣声的动荡,所有的画面与声音都因此支离破碎。纪启顺大睁着眼,瞳孔缩成针尖似的一小点,像是身处一场荒诞的噩梦。 恍惚间,有一道声音穿透了所有的繁芜,钻入她的耳中:“还请……帮……看……师妹……多谢……”语句断断续续,她却奇异的明白了含义。 她昏昏沉沉的下坠着,不知何时才落了地。直到一阵暴雨“哗——”的落下,她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她抬起头看向天空,猩红的液体带着一些细碎的肉块与骨骼从高处坠落,一滴“雨水”打在她的面颊上。她伸出手抹了抹脸、把手指凑到鼻端嗅了嗅,瞳孔又是一阵剧烈的收缩—— 这哪里是雨水! 这分明是王阔的…… 她望着面前血腥的场面,沉浸在巨大的恐惧与惊异中,竟然一时发不出声音,就这样愣在了原地。 第109章 朔谷(五) 《(修仙)道阻且跻》作者:舟人 不只是纪启顺,所有的人都被这场面吓住了。 直到莫忧尖叫着晕倒,他们才陆续醒过神来。 但是他们谁都没有去理会莫忧。 纪启顺发现自己站在一座长长的木桥上,桥的两端隐没在飘渺的云雾中——望不见尽头。她扶着雕栏向下望,然而桥下同样是一片云雾。因为扶栏上有点湿,她自然而然的松开了手、收回视线。 她看到自己的手上粘了一层红,几乎是马上就明白了这是什么。范峥走到她身边,递了一方帕子过来。她面色十分难看的接过对方帕子擦手,感到一阵反胃、几欲作呕。 纪启顺遇事也不算少了,光是俗世游历那几年就让她比同龄人阅历丰富不少,回东都的时候还上过战场,按说不该有这么大的反应。但王阔死时的场面太血腥也太令人震撼——血肉齐飞、尸骨无存,整个人都碎得不能再碎。 这种令人过目难忘的画面可不是寻常能见到的——别说纪启顺了,恐怕余元卜、许守一都没见过这么恶心的死法。一般人看到都会觉得恶心。 她们一边说话,一边朝着顾然走去。 范峥面色沉凝:“这里和我师父说的不一样。” 纪启顺若有所思的问道:“你觉得我们真的脱身了吗?” 范峥苦笑了一下:“我不知道。” 顾然迎上来,接着她们的话茬:“我们脱身了。”她们并没有故意压低声音,所以刚刚二女的谈话顾然当然听得很清楚。 纪启顺挑了挑眉:“你的星盘告诉你的?” 顾然冷哼一声:“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纪启顺耍了。纪启顺则朝他扬了扬眉,并没有反驳,态度十分无赖。 他抿了抿唇,眼神森然:“你们一开始就要来这个地方对不对?” 纪启顺叹了口气:“可是情况远比我们想象的棘手,我原本以为我准备的足够充分了,但是你也看到了,我们不比你们好多少。” 顾然嗤笑了一声,语气讽刺:“不比我们好多少?王阔就死在我们面前,你好大的脸。我劝你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我们现在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纪启顺学着他的口气讽刺道:“王阔的死是我们的责任?我劝你看眼你的小师妹。别好像有人逼你来的这里!若非是你隐藏实力,王阔会受那么重的伤?王阔的死你也难辞其咎。” 她冷笑起来:“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扯皮,不愧是云水会的人,在下佩服。” 两人不欢而散,各自占据一边调息。纪启顺和范峥盘坐在莫忧旁边,因为顾然从头到尾都没看过她一眼。则直接导致了莫忧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是纪启顺。 纪启顺冷着脸看她,口气差到像是在找茬:“醒了就起来调息,别半死不活的躺在那里。别做出这种表情,我没心情安慰你。”说完,她就合上了眼睛,不再看莫忧。说实在的,要不是王阔的临终遗言,她连这几句话都不想和莫忧说。 莫忧坐了起来,问道:“顾然呢?”纪启顺没理她,范峥更不会好心给她指路,她只好自己站起来看,发现顾然后她正要走过去,却听到了纪启顺的声音。 “你想清楚,和他走,还是和我们走。和我们走,我不可能像王阔那样护着你,但会在没有性命之忧的情况下尽量让你活着走出去。和他走,我想——他也不会拿你怎么样。去吧,我们会在半刻钟后离开。” 莫忧踌躇了一下,向着顾然走了过去。 范峥有些疑惑:“你希望她和我们一起?” 纪启顺笑了笑:“她会和顾然走的。” 果然,等她们调息玩,对面已经没人了。纪启顺站起来,说道:“走吧。”她的身上有一层云雾在涌动,是云雾仙衣。 范峥身上也有防御法术的痕迹,两个人朝着桥的另一边走去。其实这两方人都是两眼一抹黑,谁也不知道哪个方向是对的。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就只好赌一赌谁的运气好了。 气氛太过压抑,像是一根紧绷的线,不知何时会断。 范峥试图让两人放松一点:“你怎么知道她会和顾然走?” 纪启顺随口道:“人总是更相信熟人,她和顾然总比我们熟多了。看得出来,顾然以前一定常常让着她,何况他手上的星盘一看就知不是凡品。”只要莫忧脑子还正常,就不会选择和她们走。 她们已经走出三十丈左右了,但桥的尽头还是看不见。 纪启顺忽然一皱眉、停下了脚步——她听到有一些细小的声音萦绕在耳畔,听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但却让她有些奇异的感觉。纪启顺正想开口问范峥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但是却猛地神色一变,有些恍惚的蹲了下去。她不受控制的伸出手摸了摸桥面,随即身体一颤,然后许久没有动弹。 范峥以为出了什么事,忙蹲在她旁边问道:“怎么了?” 纪启顺站起身,面色奇异:“你知道吗,这上面刻了字。” 范峥忙蹲下摸了摸桥面,随即发出一声惊叹:“确实如此!唔……只是,这好像是天地初开时的远古道种文字,和现在常用的道种文字差异太大了。如果能够读出这些字的含义,或许会有帮助。” 她有些遗憾的站起身,看向纪启顺,却发现对方神色恍惚,仿佛根本没有在听。她皱了皱眉:“你……”但是对方打断了她。 “不,没有用的。” “什么?” 纪启顺慢慢平静下来,她坚定地说道:“就算能够理解这些字的含义,也不会有什么帮助,不过是一些陈年往事而已。” 范峥怀疑的道:“为什么这么说?” 纪启顺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好像……我好像来过这里。我也说不清楚,但是我就是知道了,好像一直都知道。”她皱着眉摇了摇头,好像自己也十分疑惑。 范峥打量了她一会儿,忽然开口:“你知道的吧?有些阵法可以蛊惑人,甚至可以修改他们的记忆。我觉得——你需要冷静一下。” 纪启顺笑了一声,眼中仿佛有光芒流转:“你觉得我被阵法迷惑了?不——不会的,我很清楚我在说什么,你可能觉得很荒谬,但是我希望你相信我。我知道这里的一切,我甚至知道一会儿我们会遇见什么。” 范峥用一种冷漠的眼神看着她,并不答话。 纪启顺指了指桥面,继续说道:“你知道吗?这些字不是刻上去的,它们本来就在,比这个桥的存在还要久。这不是人力能够形成的,这上面——有天地法则的味道。” 范峥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纪启顺朝她笑笑,有些调笑的道:“光这样走可出不去,不过我有个好办法。”话毕,她的手上缓缓的翻起了一个手印。手印并不是很复杂,但范峥却从来没见过。 范峥忍不住盯着她的手势,却发现怎么也记不住她的动作。正奇怪,就发现身周忽然一暗,范峥抬起头,发现身周的景色竟然和刚才全然不同了——桥下不再是云雾缭绕的深渊,而是妖异的一片深红。 纪启顺的声音传入她耳中吗,微带笑意:“你可要站稳一些,这河里有些不怎么友好的东西,要是掉进去了,我可没办法把你捞起来……”话音至此戛然而止,一点翠绿的光斑正抵在她的眉心。 她有些诧异的道:“范道友,你这是做什么?” 范峥冷了一张脸:“你是谁?” 她微笑道:“我是你的朋友纪启顺啊。” 范峥冷哼:“她从不这样说话。” “纪启顺”耸了耸肩,一脸的“好吧你赢了,我认输”。她有些无辜的问道:“我以为你们不熟,真是失策。” 范峥:“我们确实不熟。” “咦——”她睁大眼睛,一副天真的神态,“不熟?那你怎么发现的呀?我以为天衣无缝呢!” “就算让顾然来看,大概都能发现。”范峥有些不适应的别过脸,不再看她,她用纪启顺的脸做出这幅表情真是——太违和了! 趁她没有再发问,范峥又紧接着道:“你是谁?到底有什么目的?纪启顺呢?” “纪启顺”笑得眼睛都弯了:“我就是我啊,我也没什么目的啊,我就想带你们出去。纪启顺——她不就在你的面前。你以为我把她藏起来了吗?” 范峥几乎想要掐一下自己,看看她是不是在做恶梦,这太荒诞了——但是她还是沉着的道:“别绕圈子,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控制她。” 对方的表情很委屈:“你莫名其妙的跑到我的身体里,我没有把你消化掉已经很好了,你凭什么反过来威胁我!要不是看在你是我主人的朋友,我早就吃掉你了!你这个坏女人!凶什么凶,我告诉你做人心眼不能太坏,要遭报应的!” “你主人……?纪启顺?” “是呀!我等了几千年了,好不容易等到她。我好累啊,她在迟来一些我大概又要去睡觉了。不过她以前不叫这个名字,长相也变了!但我可聪明了,她一来,我就认出她了!”她挺了挺胸膛,看表情好像挺骄傲的样子。 范峥木着脸:“你让她和我说几句话,不要试图冒充她,我看得出来。” “不行啊,她现在忙着呢,没空理你!我先带你到地方,一会儿她忙完了会和你聊天的!哎呀你好烦啊,你怎么话这么多,你是不是话唠啊!不准说话了,再说话我吃了你!”她不耐烦的摆摆手,一脸的你好烦。 范峥无语,到底谁是话唠。 大概是范峥不说话了,她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又挥了挥手,便有一道光将她们团团裹住,片刻之后光芒散去,范峥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宽阔的石室。 石室中有桌有椅,有矮榻,有多宝格。 像是谁的居室。 “这里大抵是朔谷主人的居室罢。” 一道有些虚弱声音响起,是纪启顺。 范峥转过头,向她挑了挑眉:“怎么回事?” 纪启顺有些疲惫的答道:“无非是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那东西呢?” 纪启顺走到多宝格前,一边寻找东西,一边解释:“它好像累了,说要去睡觉。你可能不清楚,但是我接触它中心禁制的时候发现,它不是灵宝——尽管它有灵智。” 范峥皱起眉:“还有这种东西?” 纪启顺从一个格子中拿起一个狭长的木盒,随手扔给了范峥:“这好像是木属的炼材……恩,我觉得这东西很邪门,我怀疑它和之前的那些生魂差不多,只不过更加高级一些?” 范峥悚然:“你的意思是说,它以前是个人?” 纪启顺转过身朝她扬了扬眉:“或许。这也只是我猜的——我打算给我师父看一下,如果真的没问题、再炼化。你不觉得奇怪吗?虽说良禽择木而栖,但为什么偏偏是我?来到这里的人可不止我们。你师父、我师父,哪个不比我们强?” 她倚着多宝格上,看起来有些疲惫:“而且,我们才进来的时候可一点不顺利。这东西要是早就想认我为主,为什么不当时就帮我们?偏偏等到王阔身死、我们和云水会二人分道扬镳,这才现身——怎么想都很奇怪。” 纪范二人一边说话,一边将多宝格上的东西瓜分干净。每一样东西都被装在匣子里,匣子上都有很巧秒的禁制,没有特殊的法诀大概是打不开的。但是二女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推演,只能通过里面的灵气波动推测属性,然后将合适的东西交给对方。 因为怕横生枝节,她们草草分完东西,就从石室内退出来了。很有意思的一点,从里往外走是不会有阵法之类的阻拦的。所以按理来说,离开的一路应该会很顺利才对。 但是偏偏就是离开的时候,发生了变数。 第110章 朔谷(终)
《(修仙)道阻且跻》作者:舟人 她们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拦住了。 这人看起来很奇怪,明明有出窍圆满的修为,却穿着一身蓑衣,头上还带着斗笠。就连皮肤也是黝黑的,身上还带着一股海腥气,活像个渔民。 纪启顺心中警铃大作:“阁下是敌是友?” 渔民没有说话,他咧嘴露出一个憨实的笑容,手上轻轻一晃,几道气息污秽至极的黑影就向他们扑来了。显然,他就是在湖边袭击云水会留守弟子的那个人。只是他所操控的黑影,仿佛比在湖边时更加浓郁阴邪了。 黑影的速度极快,几乎不待人反应过来,就扑至了面前。范峥瞳孔一缩,竟然一时间无法反应。可能是恐惧到极致,她反而冷静了下来,一切迅疾如雷都在她眼中缓慢了千万倍。 她看到站在她身旁的纪启顺,徐徐抬起手,将裹着道髻的巾帻一扯,那细窄的逍遥巾便忽的涨大,化作一片层叠的云雾,将她二人团团裹住。那些黑影投入云雾中,便悄无声息的被吞噬殆尽了,一点渣都没剩下。 范峥细细瞧去,发现那巾帻所化之物乍看仿佛层叠的云雾,实则乃是密密麻麻的市井街道,她们曾走过的那座桥也在其中。她心中一震,已经有了猜测,但因为情势原因还不是发问的时候。 那渔民好像一点也不吃惊,他眯着眼睛缓缓道:“九泉绡?”他的声音低哑,说起话来胸腔里呼呼作响,让人听了很不舒服。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让人认不出他来,而故意把嗓音弄成这样的。 纪启顺一笑:“不错。” “做个交易,我用个人和你换九泉绡如何?”他的斗笠压得极低,看起来很是阴翳,“是和你们一道来的很烦的小姑娘。” 纪启顺一脸的不在意:“哦,他们啊——我和他们并不熟悉,你要做什么处理的话就不必特地告诉我了,请随意。”说完,她还笑眯眯的做了个“请”的手势。 对方嘿嘿一笑:“是吗?那就算他们自爆丹田,你也无所谓?” 纪启顺依旧还在笑,但却仿佛没有了方才的胸有成竹:“阁下说笑了,那两人虽不聪明,但脑子却没被门夹过。” “那个死掉的大个子,就被门夹过脑子?”他呼哧呼哧的笑起来,“你们还该谢谢我,若非我出手相助,你们以为那个守护阵真的那么简单就能被破?” 纪启顺心里一顿,她也觉得破阵时太过蹊跷,只是之后的事情太过具有冲击性,让她根本没时间去思考。她心头一时掠过百种思绪,但面上却一派平静:“口说无凭,再者——怎么看都是九泉绡重要。”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渔民将两根手指一含,打了个呼哨,随即就有一道遁光从远处冲来。然而这遁光看起来却很诡异,明明是修士的遁光,其中却掺杂了不少污黑的阴秽之气。 片刻后遁光散去,来人竟然是莫忧!只是这莫忧看起来也很不对劲,表情麻木,原本星辰似的眼瞳现下竟然看起来十分浑浊。□□在外的皮肤,也都十分是黯淡的灰白色。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纪启顺神色大变:“她被上身了?” 渔民大笑:“正是!” 忽然,空气中的灵气躁动了起来,就连那些精美的建筑也都一阵上下晃动。远处高大的建筑在震动中轰然倒塌,激起满天烟尘。 渔民一拍大腿,好像很遗憾似的:“诶呀,我都忘记了,在你们瓜分战利品的时候,我把这里中枢阵法给毁了,看来这里的一切马上就要变成一片废墟了。再不出去,就来不及咯!” 纪启顺将九泉绡一收——这东西消耗太大了,祭出漫随天外剑向渔民刺去。她一边放出攻击,一边架起遁光向出口遁去。但那渔民却不依不饶的一直拖着她,还指挥着莫忧缠住了范峥。 因为二人修为差不多,但纪启顺的天赋小神通却都还没修炼上来,故而对付起渔民来就有些吃力了。她这边情况不佳,范峥那边也不乐观,那莫忧仿佛全没了理智,根本不防御,只晓得攻击。在她这样不要命的攻势下,范峥便有些束手束脚的。 就这样过了十来招,整个空间震得更加厉害了,眼看塌方要绵延到她们脚下了。纪启顺的动作急躁了不少,一急就露出了破绽。渔民眼中精光一闪,劈手夺过九泉绡冲天而起。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们脚下的建筑已经分崩离析。纪启顺也来不及去追渔民,一剑劈开莫忧的攻势,对着范峥吼道:“别管他们了,快走!”话毕,也架起遁光,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出口。范峥的遁光紧随其后。 就在她们二人纷纷离开的时候,忽然有两道光芒凭空出现在莫忧身边。其中一道将她裹住,随即也快速的向着出口遁去了。 当纪启顺从出口冲出时,她几乎是脱力一般的直直向着地上坠去,她的消耗实在太大了。然后却意料之外的没有摔在地上,有一团温暖和煦的光芒将她稳稳的接住了。她勉力转过头、看了对方一眼,发现是一个陌生的道人,来不及思考其他,就支持不住合上了眼。 待她调息完,再次睁开眼,已经是半盏茶之后了。 有个声音对她说道:“醒了?” 纪启顺抬眼看向说话的人,发现是个神魂期的青年道人,身上穿的是太虚内门弟子的制式灰袍。她诧异的站起身,向对方行了个礼:“这位师兄不知道如何称呼?” 对方微微一笑,颔首回礼:“乐正。” 纪启顺忽然想起来,之前余元卜与她说过,她还有个大师兄叫做乐正,莫非就是眼前人?不过现在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略去心中疑惑,开门见山道:“乐师兄,现在是什么情况?” 对方示意她向后看:“云水会的李道长亲自来了,不过李小道友恐怕……”说到这里,他笑着摇了摇头,不再说下去。 纪启顺并不关心莫忧的情况,她继续问道:“在我和范道友出来前,是不是有个穿蓑衣的修士先出来?” 乐正玩味一笑:“是有,不过他已经死了。” 纪启顺惊道:“死了?不可能!” 乐正又道:“他自爆丹田了。” 纪启顺皱眉不语,她之所以会这么轻易的放走那人的原因之一,就是她在打斗中听见顾然在她耳边说李罡来了,她才会故意露出破绽——不然她岂会露出那急躁的样子?但是现在乐正居然告诉她,他死了!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到有人走近、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转头看去——便见范峥一脸冷然的站在她的身后:“你刚刚是故意露出破绽的,为什么?”纪启顺只好把自己的想法和她说了一遍,听了她的解释,范峥的表情才好了一些。 纪启顺看了眼远处的云水会众人,又望见范峥背后不远处的赵湘,不过是这么一眼而已,对方却马上就发现了。她向赵湘微微颔首,权当行过礼了,对方也朝她一点头。将目光收回后,纪启顺叹了口气:“没想到竟然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这事不能怪你,是有人在背后捣鬼。”乐正走过来接过了话茬,“你们才进去没多久,就有人到处散布消息了。我们比云水会和碧潭阁的人晚一些,到的最早的是云水会,但是他们到的时候入口已经被封锁起来了,我们都进不去,也没办法给你们递消息。” 纪启顺悚然:“李道长也进不去?” 乐正点点头,又道:“幸亏有李道长相助,不然你们不定就真的要困死在里面了。因为有人刻意散布消息,很多势力都插手了,查起来反而麻烦。你先抓紧时间休息一下,我弄好手上这摊事就送你回去。” 纪启顺有些犹疑:“可是……” 乐正打断了她:“没有可是,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这次的情势太乱了,不光是明面上的一些势力,还有一些闻所未闻的势力都插了一手。师父很后悔让你来趟了浑水,我想,她一定不希望你再出什么事——再者,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但是你能不能给你的大师兄一点信任呢?”他幽默的开了个玩笑。 纪启顺其实也明白这些道理,毕竟她只是一个出窍期的弟子而已,留在这里不但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讯息,反而还会成为旁人的累赘——她只是下意识有些不甘心。 她在一旁等待乐正处理完事务,范峥也在等赵湘,后来她们看到了顾然和一个脸蛋圆圆的陌生男弟子,他们坐在一起调息、闲聊。纪启顺猜想,他估计就是顾然来此地的目的——她观察云水会好一会儿了,自然听到一些闲言碎语,顾然之所以执着进入朔谷的缘由也知道了一些。 她想,虽然顾然这个人城府太深,但却很重情义——为了一个朋友,只身进入险地,最后将他顺利救出——这不是重情义还是什么?但是他对旁人却太过残忍了。 “此人非池中之物,但并不是可交之人。”范峥忽然说道。 纪启顺转头看她,发现她的目光停留在远方的地平线,忍不住一笑:“说的是——说来,道友觉得我怎么样?可交否?” 范峥转过头和她对视了一会儿,忽而一扬眉:“勉勉强强。”纪启顺忍不住大笑起来,十分开怀的样子。范峥就板着脸坐在旁边,一脸的我不认识这个人。 之后没多久,乐正就先赵湘一步处理完了事务,纪启顺向范峥道了别,就跟着他离开了。正如之前乐正说的,他一路护送纪启顺到了中舍城。 纪启顺本来还想推脱,却被乐正阻止了:“师妹现在可是重点保护对象,你要是再出点什么事情,师父得弄死我。而且这次送你去中舍城,只是一方面,我还要在中舍城迎接宗门派出的两位金丹道长。” 后来到了中舍城,果然看到了两位金丹道长,其中一位就是那位与余元卜交情很是不错的姚元静、姚道长;另一位则常年闭关,纪启顺并不认得他。只是匆匆见了礼,连寒暄都没有,两位道长就跟着乐正离开了。 纪启顺还在想事情,眉心就被人狠敲了一下。她转头一看,竟然是董妙卿,不由愕然:“师姐你怎么来了?” 董妙卿一副快气炸了的样子:“我怎么来了?我要不来,你再弄出点什么事情怎么办?你说你这倒霉孩子怎么回事啊,回回出去回回出事!” 纪启顺无奈道:“怪我咯?” 董妙卿凶狠道:“怪你!” 她狠骂了纪启顺一同,仍是不解气,一路上都沉了张脸,到看起来威严不少。两人回到宗门的时候,引起一阵窃窃私语。纪启顺原来还不解,后来董妙卿气消了才告诉她,她的这些经历都在蓬丘传开了,一些后生晚辈把她当偶像看。 纪启顺只当董妙卿讽刺她,后来发现当真如此的时候也并不觉得骄傲,只觉得可笑——她的九死一生、痛苦艰险,竟然被人当做是茶余饭后的谈资,难道不可笑? 这些人羡慕的是她身上的虚名,然而她感受最深刻的却是那些人永远也不能感同身受的苦痛。有些事,没有经历过,就永远不会明白其代表了什么。 后来她见到了余元卜,明明并没有隔多久,却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余元卜没有恭喜她晋升,也没有询问她得到了什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板,说了一句:“回来了就好。” 只是这样的一句话,竟然让纪启顺有些想哭,但是她却向着余元卜一笑:“是。” 第111章 结束(剧终) 《(修仙)道阻且跻》作者:舟人 自见了纪启顺后,余元卜并没有过多的寒暄,也没有喋喋不休的嘘寒问暖,却让纪启顺有一种奇异的、仿佛游子回到家中的尘埃落定之感——或许称其为归属感更加合适一些? 师徒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客堂,余元卜先入了座。纪启顺却自然的从矮柜中取出散茶,拿滚水烫过一回,才往天青瓷的茶盏里浅浅的倒了一碗茶,奉给余元卜。 余元卜坐在上首,接过她手里的茶,略抿了一口,随口道:“还是你的手艺好些,你师姐连倒个茶都不会。” 纪启顺知道她心底其实还是很中意董妙卿的,只是随口一说罢了,所以她也随口应道:“不过是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果然,余元卜并没有再接着说这些闲话:“这次可有什么收获?” “幸不辱命。”纪启顺露齿一笑,从乾坤袋中取出了自己在石室中搜刮来的那些匣子。 余元卜看了几眼,从中取了两只木匣,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道:“这两样东西有些不妥,上面的禁制不大对头。剩下的没有什么大问题,你自己拿去玩吧。至于这两样,我要回禀宗门师长才能做定夺。” 纪启顺并没有什么不甘心,反倒有些诧异:“师傅,这些全都给弟子未免不妥。”她本以为余元卜会给她其中的两三样作为奖励,她能感觉到,这里面有一些东西足够金丹期修士使用了。但是余元卜只是取走了两样气息晦涩不明的,剩下的八个匣子竟然都要给她! 余元卜瞄她一眼:“不妥?我不这么认为。这些东西都是你拿命博来的,我还没穷到那地步,连弟子拿命换的东西都要抢到自己手中。放心吧,你师父再穷,也有自己的积藏——我当年经历的事情不比你少。”更何况,她在同辈修士中,算是积藏丰厚的了。 她都说到这份上了,纪启顺当然不好再推脱。之前从余元卜送她见面礼那件事情上,她就知道自家师傅的大方了,不过没想到竟然这么大方。她拱手深深一揖,郑重道:“多谢师父,那弟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余元卜不在意的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这么客气,随后又道:“见过你大师兄了?” 纪启顺点头:“见过了,只是师兄手头事务实在太多,我不好冒昧打扰。所以只匆匆说了几句话,没能好好见礼。” “这哪里算什么事,都是修行之人,老大不会在意这些的,你对他们不要太客气。老大、老二是你的师兄、师姐,照看你是题中应有之义。”余元卜喝了一口茶,徐徐道,“前几日我已经向宗门报备过了,你往后便是我余元卜的亲传弟子,也是我的关门弟子。” 纪启顺大惊,忙站起来又行一礼:“师父折煞我,弟子何德何能……” 余元卜抬手弹出一道灵气将她扶起:“以后不要再动不动行礼了,你是我的弟子,何须这样拘于礼数?我收了三个徒弟已经是很多了,你看宗门里有哪个人像我这样收这么多弟子的?再来几个,不得把我的积藏都掏空了?” 其实她原本没想收纪启顺为徒,太虚门中并不流行收徒弟——大家都喜欢安心修炼嘛!收徒弟委实太麻烦,不单单是教导的问题,还得关心徒弟的心态问题——修行嘛,三分看气运、七分看资质,剩下的九十分就要看心态了。 就像余元卜他们这波人,能够成功走到上品金丹的,有几个资质逆天的?余元卜、许守一资质好是好,但也没到逆天。他们当年还只有纪启顺这个年纪的时候,昆陵派有个修士才叫逆天,结果还不是神魂就没了。倒是姚元静,默不作声的就立起来了,他当年可泯然众人呢! 可见在修行这一事上,资质就是个屁。而且修为越高,资质就越没用。要真的资质就是一切,那还修个什么劲,坐等元神不就好了? 扯远了,反正太虚门的门人没几个喜欢收徒弟的。 刚说的是教导上的问题。这徒弟你也不可能一上来就收个神魂引气的吧?总得慢慢培养,你得关心徒弟吃喝拉撒之类的生活庶务吧?你得关心他的法器顺不顺手、历练要去哪、小神通练到第几阶了吧? 能修炼到神魂、可以自立门户的修士们,哪个不是立志要成就上品金丹的,这么一来谁还乐意伺候这些小祖宗啊?收个徒弟,不光费时间,还费灵石呢! 所以说,余元卜在收徒一事上,绝对是个异类。她也知道收徒麻烦,但她就是止不住那片拳拳的爱才之情啊!不只是对纪启顺,对乐正、对董妙卿,都是如此。本来她一个都没打算收,结果仨全收了。 没办法,不由自主啊! 只是她现在都金丹了,实在没那么多时间再去爱才了,她现在这个修为很可能一闭关就闭个几十年。又或者出去寻找炼材什么的,一找就找个十几年、二十几年。这情况要还收徒弟的话——那不是坑人吗! 所以她把纪启顺定为关门弟子,也是实属无奈之举、当然,硬要说的话,她对纪启顺这个小弟子还是相当满意的。心性啊、资质啊、实力啊,都十分满意,所以让纪启顺来做这个关门弟子,也没什么不妥当。 * 既然余元卜都那样说了,纪启顺当然不会再矫情的推三阻四,她之前那样的举动,纯粹是客气。虽说师徒之间那样好像有些太过外道,不过——礼不可废嘛。 之后纪启顺将九泉绡的事情向余元卜报备了一下,余元卜并没有表现出太明显的神情,只是说道:“认主一事是有些古怪,不过你也不用太过在意。我猜测,可能是那东西沉寂太久,还不认主会失去灵智。毕竟你也说了,它并没有达到灵宝的境界,何以就能产生灵智?这必然是用了什么特殊的炼制手段,以人力催生的。” “甚至,可能是以修士的魂魄修炼成的。这东西太邪门,就算没被那人夺走,我也不会由着你就这样收为己用的。”她看了眼纪启顺,可能是觉得自己态度太硬,马上又放软了口气,“不过你放心,老大会查个明白的。待到取回了那东西,只要没有隐患,我自然会把它还给你。” 纪启顺摇了摇头:“弟子哪里是那样不明事理的人,那东西确实邪门,不然我也不会轻易就把东西给那奇怪的修士了——说来,师兄说那人自爆丹田而亡了,但私以为不可能,那人一定是用了什么手段死遁。” “恩,知道了。”余元卜点了点头,随即转了一个话题,“对了,飞花客栈的事情有些头绪了,你可要听听?” 纪启顺眼睛一亮:“多亏师父提起,不然弟子都快忘了,不知那姚宪之如何了?” 余元卜面色有些严肃:“我们把他带回来查了查,发现这人背景很有问题,和蓬莱山里的那位有些渊源——你可知道蓬莱山的典故?” 纪启顺摇头:“弟子不知。” “其实你不知道也是应该的,毕竟都是陈年往事了,我都快忘记了……”她微微眯起眼,好像在回忆什么,“那事情发生的时候我还很小,才几岁而已。要不是因为家族的原因,也不会知道多少。” “记忆最深刻的,就是——那时候每天都会有很多人死去,族里很多叔伯阿姨都因为那事情陨落了,每天都能听到哭声。小孩子都被关在屋子里,从窗口向外看永远都看不到天空,只能看到一重重的禁制。” 余元卜叹了口气:“那场战争持续了很久,我们的损耗太大了,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修士互相婚配嫁娶。那时候,生孩子不是因为感情,纯粹是为了战争的需求。我们的父辈怕,他们怕自己这一辈人全都陨落了,没有人能够接过他们背负的责任——为九华而战。” 纪启顺听得一头雾水,但她并不出声,只是静静地听着。 “你可能理解不了那种情感,毕竟你没有经历过。”余元卜笑着摇了摇头。 纪启顺轻声道:“我明白一些,师父可还记得我养气时曾经在俗世游历?那是我曾经奉父命,征讨敌国。我的国家赢了,但我有很多信重的属下都在战争中死去了。我觉得自己很对不住他们,他们信任我,我带给他们的却只有死亡。” 余元卜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你前一段时间的心境漏洞就是为了这个?”见纪启顺点了头,她又道:“你不该这么想,这并不是你的责任。战争带来的,永远只有死亡。任你是谁,也无法改变这一点。” “弟子明白,只是过不去心里的坎,”纪启顺顿了顿,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弟子以前曾看过一些典籍,并不知道曾经有过那样一场战争。” 余元卜笑了笑:“你不知道才是对的,这场战争是一个禁忌。虽然并没有谁规定不可以谈论,但是所有知情人,都保持了沉默。如果被普通的修士知道了,只会引起恐慌,所以不如它成为一个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 “就让我从头说起吧,”她向纪启顺提了个问题,“你一定知道蓬莱山被阵法封锁了——只能通过阵法快速穿过,而不能直接飞越。那你知道原因吗?” 纪启顺的答案很官方:“山中多妖兽,太过危险。” 余元卜摇了摇头:“这只是明面上的说辞,那些妖兽虽然危险,但不至于威胁到所有的修士。真正危险的,是山中囚禁的那个人。” “人?是谁?” “是一个修士,来自其它大世界的修士。” 看到纪启顺惊异的表情,余元卜解释道:“我们生活在九华大世界中,大世界外是宇宙。宇宙之大,无边无际,当然不可能只有一个大千世界——这个你以后金丹了,就会知道了。那个外来修士姓裘,道号淮平,有元神的修为。他宣称北冥宗有个阴神修士,杀了他的师父,他是来为师报仇的。” “当时九华并无元神真人驻守——这是一条不成文的惯例,本方大世界的修士,一旦达到阴神就会前去其他世界游历,好寻找成就元神的契机。所以那位阴神修士当然也不在九华。”余元卜补充道。 “裘淮平并不听劝,他想要拿北冥宗一门上下给他师傅偿命。七大宗门虽然一向不算太和睦,但却明白一致对外的道理。毕竟谁知那个裘淮平心怀什么鬼胎,若是置身事外,说不定下一个就是自己的门派。云水会,也是在那个时候成立的。 所以当时主事的修士们的决定是,一边通知几位在外游历的元神真人,一边全力对敌。虽然有这么多的修士团结起来对付裘淮平,但是修为的鸿沟是很难跨越的,这也是那次战争如此惨烈的原因。直到战争开始后的第三年,第一位元神修士的回归,双方才势均力敌。 裘淮平到底是双拳难敌四手,但是他有他的保命手段,几位元神真人并没有办法能够置他于死地。所以只好想了个折中的办法,用重重的禁制将他囚禁在蓬莱三宗,以期有朝一日能够彻底将他铲除。” 纪启顺沉默了一会儿,道:“莫非姚宪之与裘淮平有什么联系?” 余元卜点了点头:“姚宪之从十年前就与裘淮平有联系了,裘淮平确实很有手段。不过我们已经重新修复好了禁制,近期应该无妨。原本打算将姚宪之送回飞花客栈,想要通过他摸索到裘淮平联系外界的手段的,只是这人竟然趁看守不注意自尽了。真是何苦……” 纪启顺一愣,她其实想过姚宪之会死,但却没想到他会是自尽而亡。 师徒二人沉默了一会儿,余元卜道:“你现在修为已经是出窍巅峰了,可是心境上的锻炼还不足够,我并不建议你服用丹药,这一手段隐患重重——不过我也听许守一说了,你也并不打算使用丹药。我想知道,你现在是个什么打算?” 纪启顺沉吟了一会儿:“弟子想要再回一次俗世,一是游历,二是我还有些心境上的困惑,想要在回俗世解决。毕竟现在我只是缺一个突破的契机,所以对灵气和环境的需求并不是很大。不知道师父是什么看法?” 余元卜微微一笑,好像很是赞许的样子:“你这样不骄不躁,很好,希望你以后都能保持这样的心态。你现在修为突增,比之同辈快了不少,是应该沉淀一段时间。修行之事,稳是第一,倘若一味求快反而容易弄巧成拙。而且现在蓬丘形势不好、太乱,并不适合你游历行走,这么去俗世倒是个上上之选了。既然你心中已经有了决断,那就按照自己的脚步走下去罢。” 因为纪启顺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太多,余元卜没有多留她,事情说完就打发她回去休息了。至于纪启顺——她心中虽有了计划,却并没有急着离开。 她在太虚门休息了半年的时间,一是将修为稳住,二是要摸索着把天赋小神通的阶级提一提,三就是休养生息了。 期间和王家二姐妹遇见过几次,还做了一匣子点心果子送给王意娴。和徐金凤、陶夭聚会若干次,与白英探讨炒茶技艺若干次。向何明德领任务的同时,和费平碰过几次面——这俩人简直好得快穿一条裤子了。 哦!对了,还和徐乐道打了几次架!别误会,不是她俩有矛盾。而是徐乐道想和她切磋好久了,其实纪启顺也对她们在演武台上那次被打断的斗法念念不忘——于是俩武痴一拍即合,每每有时间,就忍不住约在一起打一架。倒是培养出了一些惺惺相惜的情谊。 最后导致,当半年后纪启顺决意离开的时候,一堆人都抽空来给她送行。白英、陶夭、徐金凤那是不用说的了,董妙卿也奉师命二来,还有王家二姐妹、何费二人、徐乐道和叶雪倩也来送了。 何费二人送了个记录了许多常用、不常用阵法的玉简,白英送了她一匣子自己炒的茶,董妙卿送了她和余元卜两人的礼,剩下的人也都备了礼,就不一一说明了。就连徐乐道,都准备了一份十分具有特色的礼物。 纪启顺被她们这阵仗闹得哭笑不得:“你们这样挺吓人的,好像我是去送死一样。” 董妙卿“呸”了一声:“倒霉孩子怎么说话的,有这么触自己霉头的?”陶夭、王意娴等女都附和了几声。 徐乐道则有些傲慢的道:“你可要全须全尾的回来,你这人的惹事能力不比一般人。要是缺胳膊、断腿的回来,我可不和你切磋了,没得叫人说我欺负你。” 纪启顺十分爽朗的大笑:“放心,好了好了,各位都止步。送人千里终须一别,我只是去游历几年,很快就回来了。俗世有个词叫做,后会有期。我暂且先行离开,但诸位——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 话毕,她架起遁光,化作一道金色的光芒冲天而去。 【道阻且跻·正文完】 本书由(孖妃钰)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