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 本书由新鲜中文网TXT论坛为您整理制作 =================================== 修真之重生驭兽师 作者:乔家小桥 文案 被家族出卖,某金丹女修被自家供养的大能夺了舍。 她被锁在自己的肉身里,眼睁睁看着的师父、爱人、法宝一夜之间全都成了别人的。 重生之后,又莫名其妙同一名凡人女囚互换了魂魄。 但她表示无所谓。 反正她的目标简单粗暴:夺回来~杀回去~养灵兽~飞升~ *修真三部曲第二部。 *金手指、苏、不合逻辑、有CP,作者智硬。 内容标签:仙侠修真 灵异神怪 主角:苏慕歌 ┃ 配角:各种闪亮配角,总有一款闪瞎你双眼~ ┃ 其它:女强,修真,驭兽   ☆、第1章 重生为奴 盛夏。 聚窟洲境内。 远望残阳浓稠似血,天穹烟霞旖旎,愈发显得秋霜古城波云诡谲。 斗兽场中,狂暴的嘶吼声喧天而起,三十只独角重鳞巨兽拖着两列仙车,身形笨拙却井然有序的列队而行。仙车被一层绛色仙纱团团笼住,任凭看台两侧的灵兽宗修士各显神通,也无法探知仙纱下究竟隐藏些什么。 众修士的目光,便集中在斗兽场半空的高台上。 那位一身绛紫华服的金丹修士,白梅真人。 远远地,她指着挪动中的仙车嫣然一笑:“人皇,即便本座赠你法宝仙丹,尔等凡夫俗子能力有限,也是无福消受的。然,尔等千里迢迢寻来我聚窟仙洲,着实虔诚,若教尔等空手而归,倒显得仙家刻薄了。” 被白梅真人称为人皇的中年男子,乃是不远万里前来求仙问药的俗世帝王秦雍。 听罢诚惶诚恐地叩拜道:“仙人言重了!” 白梅真人则祭出一面黑色小旗:“此物乃本座昨夜炼制的法器,可以操控那几只小兽,品阶虽低,但适用于俗世,想也足够了。” 秦雍大喜,将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毕恭毕敬的接过。 白梅真人微微勾唇,信手甩出一团赤光,揭开第一架仙车的仙纱。原来隐在咒术下的,竟是十几只类似松鼠的褐色小兽。 秦雍的笑容就变的有些僵。 他原以为白梅赐予自己的,是那场中三十只独角重鳞巨兽。 “无怪乎是凡人,鼠目寸光。”白梅真人冷笑一声,鄙夷道,“那些只是行苦力的蠢物,力量高低,岂能以貌观之?早知你不信,便教你瞧瞧本座这五只小宝贝的厉害! 言罢,手中再是一团赤光袭出,巨爪从天而降,抓开第二架仙车的遮盖。 这一次浮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个长约五丈、宽三丈的精铁牢笼,笼子里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无一列外皆为手无寸铁的凡人。 他们正瑟缩着抱成一团,被突然出现的亮光刺伤双眼,或抱头,或尖叫。 其中,有一个人显得特别安静。 那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盘着双膝,一动不动的坐在角落里。 她相貌清秀,双颊粉里透红,只可惜一对儿剪水双瞳仿似蒙了一层纱,教人瞧不清看不透。满目惊惧混乱之中,她的镇定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以至于看台上不少灵兽宗弟子,先后在满车囚奴之中注意到了她,并特意瞅一眼此女雪白脖颈上所系的名牌——苏慕歌。 “苏、慕歌……” 此刻,连她自己也在心中默默咀嚼这两个字。 可惜毫无印象。 她只记得,她原本的名字叫做灵犀,程灵犀。 师父是北昆仑三大长老之一的金光道君,道侣是昆仑修仙史上最年轻的元婴修士裴翊,她自己也拥有金丹圆满修为,只差临门一脚,便可突破元婴境界,成为史上第二…… 可恨她被夺了舍! 程灵犀的拳头在不知觉中紧紧攥起,狂风暴雨不断在眼底激荡! 少时,却又消失的渺无踪迹。 因为说到底,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自作孽!不可活! 上一世的程灵犀,水木二灵根,背后立着一个顶尖修仙家族,她则是家主养女。 养父膝下有个嫡亲女儿,名叫程灵璧,身怀较为逆天的单系水灵根,相貌惊艳,资质上乘。因为两人年岁相当,常被众人拿来比较,背后闲言碎语不知凡几,却无人胆敢当面道她一句不是。 只因程家上下长点儿心的都知道,家主偏爱这个来历不明的养女,不但亲自教导她修行,更将家族至宝通灵古戒暗中传给了她,且不只一次在众人面前表达对她的期望。 灵犀感激涕零之余,难免忧心。 幸而程灵璧为人宽和大度,并没有因此恼恨于她。 尔后两姐妹一起拜入昆仑修行,一路过关斩将,一同进入北昆仑精英堂,不但结识了拥有天灵根的裴翊,还和天之骄女梁蓁蓁狭路相逢。 梁蓁蓁背后的梁氏家族,是比程家底蕴还要深厚的顶尖世家,两大家族明争暗斗了几千年,一直难分伯仲。她和程灵璧两人从出身、相貌、资质来说,都是旗鼓相当的,但梁蓁蓁赢就赢在彪悍的性格上,处处打压柔弱无害的程灵璧。 灵犀便每每为她出头。 然而在金光道君的选徒大比会中,程灵璧还是一时不慎着了她的道,经脉遭受重创,修为跌回到练气期,被送回家族养伤。灵犀心头那把怒火,也是从那时起被人彻底点燃,扛着家族重担,开始处处同她针锋相对。 抢机缘!抢师父!抢裴翊! 在这场角逐之中,她不知被梁家算计了多少次,不但自己伤痕累累,还害的亲弟弟程天养道消身陨,彼此之间的仇恨便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再被梁蓁蓁压迫五十几年之后,灵犀的春天终于来了。 虽然迟了一些,但却来的一发不可收拾。 在一场秘境试炼中,她意外解封了养父赠给自己的通灵古戒,不曾想,古戒之中竟然封印着一个名叫“痕”的大能魂魄! 机缘难得,为了报答家族的养育和栽培,为了替弟弟报仇雪恨,灵犀毅然决绝的解开封印,释放出“痕”的魂魄。在痕的帮助下,洗灵根,淬体魄,忍剔骨剜心之痛,忍世人所不能忍,短短一百年余年,便拥有了比单灵根更为逆天的变异天灵根,更将肉身淬炼成罕见的无垢纯灵体。 而梁蓁蓁,最终被她坑杀在神女墓。 梁氏家族也渐渐走向灭亡…… 之后的日子便诸事顺遂,直到灵犀被藏身于她识海内、同她亦师亦友的“痕”夺舍,才从痕口中得知,原来所谓家主器重是假的,程灵璧经脉受创也是假的,亲弟弟正是死在程灵璧手中! 由始至终,自己竟只是痕手中一颗棋子! 只是养父借以振兴家族的杀人工具! 程氏从默默无闻的散修小家族,于短短万年光景发展成为顶尖世家,一切皆拜痕所赐,条件便是历任程家家主必须以灵魂立下誓言,供奉痕修炼所需的一切,并为他寻觅合适的肉身。 而痕此人,不仅修为深不可测,个性更是挑剔。 挑挑拣拣了整整一万年,始挑中灵犀。 程氏家主便独身前往外海,灭了灵犀族人上千,带走尚在襁褓之中的姐弟两人。再说通灵古戒的秘密,只有历代家主才有资格知道,灵犀不确定程灵璧是否也清楚,但她能够肯定,那个贱人也在一直算计自己! 什么善良宽容,什么重伤隐退,统统都是谎言! 她自以为是的活了五百多年,为家族死而后己,结果所有一切皆为谎言! 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 她被痕拘禁在自己的肉身内,灵识半开半闭,每每痕心情愉快之时,便会同她说一些外界之事。 比如“自己”和裴翊和离之后,裴翊对“自己”性格突变不闻不问,反而娶了程灵璧。比如金光道君发现了他的秘密,却不听他劝告,不自量力的下场唯有死路一条;比如他昨日和蓬莱仙尊斗了法,那厮的太上忘情剑果真名不虚传;再比如…… 整个昆仑因“她”而血雨腥风,她却只能朦朦胧胧的听着故事,直到神魂不知因何缘故飘了出来…… “所以,我这是转世投胎了?” 程灵犀…… 哦不,应该是苏慕歌,她凝望自己一双葱白小手,上一世她自幼修体,断没有如此细腻滑嫩的肌肤。不过投胎转世之后不该是个婴儿么,为何她生来便是大人模样,还拥有属于程灵犀的记忆? 随着思绪渐渐明朗,周遭惊恐的哀嚎声也渐渐清晰起来。 稍稍抬起双眸,苏慕歌逆光而望,恰瞥见高台之上白梅真人一半侧脸。 迟疑片刻,苏慕歌的呼吸陡然一滞,此人她是认识的! 而且此人早已陨落多年! 天玄大陆十洲三岛,聚窟洲北接昆仑二十六万里,地大物博,可惜这片土地灵气稀薄,并不适合修士修行。但聚窟洲奇妖异兽多不胜数,乃驭兽师的乐土。聚窟之上,存在两大驭兽宗门,一为灵兽宗,一为七星宫。 眼前此人,正是灵兽宗宗主白梅道君,乃聚窟洲唯一一个,也是整个修仙界唯一一个品阶达到七阶的驭兽宗师。 苏慕歌曾在金丹初期之时同她交过手,只因双方修为差距过于悬殊,即便有痕在识海内出谋划策,也不曾占到半分便宜,反被她丢进兽穴之内,囚禁了整整十年。 若她不曾记错,白梅道君是死在自己宝贝徒弟手中的。 那人名叫秦铮,既是白梅座下关门弟子,也是她精心培养的炉鼎,只因秦峥拥有纯阳之体,实为双修采补的最佳人选。白梅真人一路栽培他到结成金丹,最后却被他先下手为强。 苏慕歌四下一睃,并没有见到记忆中那个总是跟在白梅身后,沉默寡言,满身戾气的冷酷男修。 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比自己更早死的女修士,居然又复活了? 难道自己堕入了幻梦之中? 苏慕歌正迷茫间,白梅真人神识凌厉似刀,在一众囚奴之中狠狠刮了一刮,方才她似乎捕捉到一道视线,莫名其妙,竟让她心头微微一颤,暗道莫不是有七星宫的贼修混了进来? 十洲三岛,一贯是剑修和法修的天下。 而这其中又以剑修居多。 剑修终其一生只修一剑,豢养灵兽通常用以取乐,从不与其签订本命契约,只因灵兽一旦脱离妖籍成为契约兽,便要依附主人的灵气进行修炼。剑修平素以领悟剑道为主,本身灵气就不足,哪里愿意分出去豢养契约兽? 正如此理,法修和其他杂修,例如炼丹师、铸器师和制符师等,虽有时需要契约兽辅助,也只可豢养一到三只,即便是化神大能,也鲜少会费时费力的栽培灵兽,仙道茫茫,如若自身强悍,何须借助外力? 所以修习此道者非病即弱,通常在仙途之上走不了太远。 白梅真人虽是个极成功的典范,但她同样也是有缺陷的,每次进阶之后便会散功十年。所以拥有单系灵根的她才会选择驭兽一道,在散功之时,唯有依仗自己所豢养的高阶契约灵兽保护,方可求得生存。 而眼下,她正处于散功期,断不能露出什么破绽才好。 “人皇,你且挥动手中控妖旗,一试深浅吧。”白梅收回神识,淡淡道。 “可他们……” 早在仙纱被灵气冲开那一瞬,秦雍便认出囚笼里那些贴了名牌的试验品,皆是他从皇宫带出来的仆婢侍卫!他虽只认得区区几人的相貌,但瞧着人数,估摸着是全部! 迟迟不见他动作,白梅真人不耐道:“为何还不开始?” 秦雍明白白梅是不想太多凡人知晓聚窟洲的位置。凭心而论,这些奴婢的性命他毫不在意,但他此次出海寻仙,还带了自己最宠爱的儿子,太子峥。 踟蹰之际,突听一个脆亮的声音怒喝:“父王!万万不可!”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一名头戴银冠、剑眉星目的少年疾步前来,双颊因愤怒而现出丝丝红晕,上前便利索的抽出腰间宝剑,剑尖直指白梅:“他们哪里是甚海外仙人,分明是些魑魅魍魉!” 一瞬便将秦雍惊出一身冷汗:“峥儿休得放肆!” 同时又悄悄松了口气,暗自庆幸儿子并不在囚车内。 白梅真人眉眼一弯:“峥儿,你可知你在同谁说话?” “本太子的名讳,也是你这妖妇随意叫的?”秦峥挺直脊背,高高扬起下巴,“妖妇,称呼吾太子殿下!” “呵呵。”白梅真人只笑。 “阴阳怪气的笑什么?”秦峥一手提着宝剑,一手指向场中囚笼,瞪着她道,“本太子管你是人是鬼,是仙是妖,速速将他们放了,本太子饶你不死!” “是太子殿下!真的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救命啊!” 秦雍矮胖,且在白梅真人面前佝偻着背,囚笼中的囚奴惊惧之中并没有认出他来,眼下却将挺拔如松的秦峥瞧个一清二楚,如同茫茫大海遇浮木,求生的意志顿时激荡起来,纷纷扒住铁栏杆大喊大叫。 苏慕歌则有些错愕的盯住秦峥。 相貌只比记忆中稚嫩了一些,但气质却有着天壤之别。 难不成自己并非投胎转世,而是借助什么神奇力量割裂时空重返过去?!这个假设令苏慕歌心头一震,如若当真如此,所有她经历过的一切,岂不是能够重新来过?! 按捺住心绪,苏慕歌倏忽想起什么,遂将目光移向白梅真人的手腕。 根据驭兽师的传统,每当成功豢养出一头金丹期灵兽,便等于进了一阶,便可在手腕佩戴一枚灵兽环,将此兽从乾坤袋中单独拉出来。 苏慕歌一看,白梅手腕上只套了五个灵兽环,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白梅这老怪眼下还只是五阶驭兽师啊! 如今竟是在五百多年前啊! 她重生了! 果真重生了! 笑着笑着,笑容突然就僵在脸上,再也笑不出来了。 苏慕歌渐渐睁大双眼,瞳孔却在不断紧缩,五百年前,她不是应该正在炎洲程氏家族之内,同程灵璧那个贱人一起修炼仙术,参加日后昆仑山入门试炼的吗? 为何自己会变成奴隶,还被关在聚窟洲的囚笼里? 匪夷所思。 她静下心来仔细分析。 越想越心惊,越想越抓狂,如果她重生成了苏慕歌,那现下谁是程灵犀?天道垂怜令她重见天日,自此摆脱程家控制得以再问仙途,可新仇旧怨加在一起,放过他们,她不甘啊! 再者,就算她能逃过一劫,难道要她置身事外,眼睁睁看着胞弟和师父再次惨死不成! 苏慕歌倏然凝眸盯住白梅真人。 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 一定要回昆仑!   ☆、第2章 逃出生天 然而,想逃出去谈何容易? 苏慕歌在囚笼内吐纳数息之后,终于认清楚一个残酷现实,此番虽为重生,实与转世投胎无异,除却那些惨痛记忆之外,过往一身精纯修为尽失。 现在的她,宛如一张白纸。 而那厢秦峥缠闹许久,终令白梅失了耐性,布下一层结界将他困住。 若不是拥有千年难得一遇的纯阳之体,恐他早被白梅一巴掌给拍死了! 白梅冷冷瞥向秦雍:“还等什么?” 见到爱子平安,秦雍哪里还有顾忌,依照白梅所教的手势,颇为忐忑的挥舞起手中控妖旗。前排仙车内正嬉闹的十几只小兽,一瞬竖直尖耳,再一瞬,口中豁然生出半尺长的弧形獠牙,朝囚笼扑了过去! 囚笼一侧的铁栏被它们咬断,挤在最前排的囚奴纷纷跌下仙车! 不等他们爬起来,又被争先恐后跳下囚笼的人潮踩下! 顷刻,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四溢,因踩踏而死的囚奴远比被妖兽咬死的更多。新鲜人血的滋味,好似饕餮盛宴,刺激了那些拉仙车的巨兽们,它们的眼珠转而血红,巨掌在冰冷的地面缓缓摩擦,腥臭的口水不断滴落。 看台突然有修士大喊一声:“过来这边,本大仙保护你们!” 囚奴们便无头苍蝇似的向看台涌去。 “没成年的玄级嗜骨兽。” 苏慕歌躲在笼子一角,心中略有了数,她矫健的跳下囚笼,并不跟随人群,而是向西侧一排篝火坑狂奔,一面跑一面大喊:“休被他诓骗!跟我来!到火边来!” 嗜骨兽属金,惧火。 此话她并没有说出口,依旧引来看台上不少修士的关注。 再一看名牌上写着“苏慕歌”,认出正是先前关注过的小姑娘,愈发觉得有趣。其中便有一名褐袍修士,饶有兴致的笑了笑:“少主,此女心性极好,是个可造之才,可惜不知灵根资质如何。” 一侧的蓝袍修士点头:“带回七星宫?” 褐袍男修摆摆手:“不急。再看看。” …… 不过数十息的功夫,囚奴已经死伤过半。 看台上,秦雍激动的血脉偾张:“仙人诚不欺孤,实乃至宝!” 被入眼的惨状所慑,再听秦雍此话,秦峥握剑的手微微颤抖,怒喝道:“父王!您被灌了什么*汤?!那些可都是您的子民!” “仙人!孤必求取此宝!”秦雍目光坚定。 “可以,不过……”白梅笑着指了指秦峥,“人皇,本座实话与你说,本座瞧上你这宝贝太子了,只要人皇赠予本座为面首,你想要什么,本座便给你什么。” 父子俩不可置信的齐齐望向白梅真人。 “容孤考虑考虑。”震惊过后,秦雍蹙眉。 “可以。” 白梅好整以暇的敛袖微笑。 心里却在骂娘! 考虑什么,自己就快穿帮了! 什么时候不来寻仙,非在她打算闭关散功的时候出现! 十年变数太多,而秦峥这块肥肉她是吃定了,但要秦峥死心塌地的留下修炼,必须斩断这厮的尘缘凡心。今天耗费灵力演这一出戏,一是为了秦峥往后能够心志坚定,二是要给七星宫那些恶心的贼修一个警惕:她只是闭关,她并非散功,她好得很呢! 妄想谋她性命,简直是蚍蜉撼树,自寻死路! 但当秦雍说出“考虑”二字之时,在秦峥心中,已经和“同意”没有分别。他了解自己的父王,在一统六国和亲生儿子面前,一定会选择前者,毕竟儿子他多得是。 果然,十息之后,听秦雍淡淡道:“孤同意了,被仙家看中,是他的福分。” 秦峥就闭了闭眼,气势全消。 …… 苏慕歌跑到篝火坑以后,展眼一望,不由紧紧皱起双眉。 所有人都把她的意见当成耳旁风,全都奔向看台,没有一个人跟来!可悲的是,就在他们临近之际,之前喊话的修士却幸灾乐祸的笑了笑,扬手筑起一层结界,阻挡他们的去路。 苏慕歌见状不由冷冷一笑。 对此她毫不意外,聚窟洲蝇营狗苟之辈甚多,一直是十洲三岛内最不受待见的西南蛮荒地。从聚窟洲走出去的修士,无论修为高低,无论秉性如何,去到哪里都倍受歧视,原因正在于此。 收回心思。 苏慕歌从宫装裙摆上撕下两块布条,本来想在自己大腿上划拉两刀,一转眼瞥见前方一名壮汉腹部受了伤,正汩汩冒着鲜血,她快步上前将布条按在那壮汉伤处。 那壮汉感激不已。 结果等布条浸满鲜血之后,苏慕歌抓起布条掉脸跑了。 那壮汉一口气喘不上来便厥了过去。 苏慕歌将沾满鲜血的布条缠在两手之上,从篝火坑里摸出一颗极小的灵火石,就站在火坑边上。等一只嗜骨兽向她袭来之时,她动也不动,眼看那只嗜骨兽的大嘴即将咬在她脖子上,她迅速偏头的同时,将手中火石塞进它嘴里! 嗜骨兽嗷的惨叫一声。 未曾回神,苏慕歌又抄起一块大个儿火石,一脚踩住它的尾巴,朝它灵台重重砸去!一下两下三下,因为力气使的太大,五官微微有些扭曲,显得面目狰狞。 简单粗暴。 却真被她杀死了。 注意到这一幕的修士惊讶万分。 嗜骨兽并不难杀,可那小姑娘只是一个凡人,懂得五行相生相克,懂得灵火遇活血之后火灵激增,这都不算什么,但能有如此迅捷的反应和精确的判断力,实在是块儿修仙的好苗子。 就有一些筑基修士动了收徒的念头。 若是搁在平时,白梅真人兴许也会高看她两眼,说不定还想栽培栽培。但她老人家今儿的心情明显不怎么愉快,一见自己的小宠死掉一只,冷着脸屈指一弹,一时间其他嗜骨兽齐齐向苏慕歌的方向袭去。 下一秒,她眼前突有光芒一闪。 竟是秦峥以手中宝剑斩破自己所布下的结界。 只见秦峥纵身一跃跳下高台,横剑挡在苏慕歌面前,一剑削掉一只嗜骨兽的脑袋。 白梅真人一早发现秦峥手中宝剑似有灵气存在,却断然不曾料到,此剑竟有这等威力。等她看到十几只嗜骨兽恼恨的冲向秦峥时,才惊惶甩出一道强劲灵气,将它们定在原地。 那可是她的宝贝炉鼎啊,咬坏了谁赔! 这厢她一出手,就有人微微一笑。 隐在看台上的褐袍修士传音:“少主,您看到了么?” 蓝袍修士一愣:“什么?” 褐袍修士眯着眼:“消息不假,白梅那毒妇果真开始散功了。” 蓝袍修士一阵狂喜:“确定?” “确定。” “那咱们还等什么?!” “少主不可莽撞,她座下五只金丹期灵兽,断不是好惹的,还是等等四长老吧。” “畏首畏尾,如何做成大事!此番定要将七曜兽魂铃夺回来!”蓝袍修士等这一天等了太久,根本听不进劝告,飞身便跃入半空,召唤出三只契约兽,出招就向高台上白梅真人攻去!“妖妇!终于等到你散功了!” 褐袍修士无奈至极,遂将灵气打上半空,召唤隐藏在暗处的七星宫门人。 斗兽场里顿时就打成一锅粥。 “走。” 秦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明白眼下是个好时机,于是一手提着剑,一手抓住苏慕歌的手腕,朝他先前来的方向折返,“这边的结界之前被我用剑破开道口子,咱们就从这走。” 苏慕歌被他拉扯的险些飘起来。 却没有挣脱他的禁锢。 一路狂奔到斗兽场的围墙底下,秦峥纵身一跃跳了上去,随后趴在围墙上伸出手,将苏慕歌也拽上围墙。 他跳至墙外,双臂张开:“跳吧,我接住你。” 苏慕歌向下看了一眼。 围墙内外的地基是不一样的,这个高度跳下去真有可能摔死。 “快些跳啊!”秦峥急得直跳脚,“有我在,你怕什么?!” “哦。” 苏慕歌犹豫片刻正预备跳,上空突然一道火光划过。 抬起头,只见三条火龙正追着白梅真人的屁股咬,白梅则在前面抱着脑袋拼命逃,看样子七星宫说的没错,这妖妇果真散功了。思索间,三龙一人已经飞的无踪无影,少时,竟从天上掉下来一只脏兮兮的银镯子,正落在一旁的草丛堆里。 看起来,像是白梅真人特意丢下来的。 苏慕歌有些不解,她没事儿丢个破镯子干嘛? 下一秒她就明白了,此物定是个宝贝,白梅真人害怕灵气不足以支撑自身的时候,宝物会被对手从乾坤戒内强取出来,故有此一招。 能让七星宫如此大手笔来抢的宝物,莫非是…… 苏慕歌眼眸一亮。 “慕歌!”秦峥简直气爆了,恨不得上去一脚将她踹下来,“你跳不跳!” “嘘,安静。” 苏慕歌一瞬不瞬地盯住草丛,却又不敢动作,白梅既敢堂而皇之的丢,必定是有后着的。事实证明苏慕歌的判断十分明智,须臾,只见一条四阶灵蛇从草丛中冒出脑袋,张嘴咬住那只银镯。 苏慕歌死心了。 正要收回目光,瞳孔倏然一滞。 只见那只镯子里突然冒出一只巨大兽头,如一把利剑,瞬间刺穿灵蛇蛇口。灵蛇疼的上下翻滚,银镯从它口中滚落,滴溜溜了转了几圈,最终停在距离苏慕歌不远的空地上。 苏慕歌已经确定那银镯为何物了。 机遇摆在眼前,抓不住当真愧对列祖列宗! 当机立断的跳下围墙,苏慕歌一把抄起银镯子,看都来不及看,忙朝袖兜内一揣,便一个助跑再度翻上围墙纵身跳下!秦峥还没缓过来神,一下子便被她扑到在地,摔的眼冒金星。 “快跑!” 这回轮到苏慕歌将他拽起来,择一条小径闷头逃窜。 …… 两人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一直跑出秋霜古城的势力范围,跑进一片沼泽地才渐渐放缓脚步。太阳早已落山多时,四周空荡荡黑漆漆的,偶尔传来异兽的吼叫声。秦峥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道:“不行不行,我跑不动了。” 苏慕歌比他强不到哪里去。 这具身体娇娇弱弱,若非她意志强盛,早就昏过去了。 正打算坐下休息时,秦峥突然一脚踹过来:“喂!你去找些水来,本太子渴了!” 苏慕歌睨他一眼:“抱歉,这附近没有水源,你且忍忍。” “没找过你怎知没有?”秦峥瞪她。 “这不是重点。”苏慕歌皱皱眉,“秦峥,你为何不救你父王,反救我?” “不许直呼本太子名讳!”秦峥从地上跳起来,厉声训斥,“要称呼吾为太子殿下!” “好吧,太子殿下。”苏慕歌懒得同他争。 “出海前,本太子曾答应过苏太傅,要将你平安带回秦国,本太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断不会失信于太傅。”秦峥扶了扶银冠,倨傲的扬了扬眉,“况且,你只是个弱质女流,而我父王久经沙场,有万夫不当之勇,定能逃出生天!” “言之有理。” 苏慕歌嘴上这么说,心里可不是这么想。 斗兽场方圆设下的结界,断不是凡人能够随意砍开的。 秦峥并不知道,他已经突破了练气一层,不再属于凡人行列,而他手中那柄宝剑也绝非凡品,看来在此之前,曾有过一番奇遇。但苏慕歌并没有将推测说出,万一这小子晓得真相之后,非要闹着回去救他爹那该怎么办? 万一救人不成,再被白梅抓住做炉鼎怎么办? 上一世她被白梅困住时,秦峥曾出手相助过,苏慕歌欠他一个人情。 虽然一直到死,他也不曾沦为炉鼎,反以金丹初期修为越级将白梅坑杀,一直被修仙界引为奇谈,但最后的秦峥已经是魔非魔,道非道,人也不像个人了。 这一世,苏慕歌实在不愿再见他重蹈覆辙,便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本太子同父王曾有约定,一旦在海外仙域失散便返回秦国。”双手藏在长袖中紧紧一攥,秦峥偏了偏头,错开苏慕歌的视线,“咱们躲藏几天,便想办法渡海回去吧。” “我不走。”苏慕歌一口否决。 她肩上扛着重担,势必要回去昆仑,也不允许秦峥离开。白梅此番陨落便罢,若还活着,等十年散功期满,定会前往凡人界再将他抓走。 十洲三岛之内有能力保护他的,只有昆仑和蓬莱。 蓬莱修士最少,名望却最高,是个好去处,但拜得大能为师的几率很小。 蓬莱仙尊桑行之,道号向阳子,仙剑谱的魁首,永远都是他的太上忘情剑。 听说他的为人就和他修的剑道一模一样,古板冷漠,刻薄无情。 相传曾有一名蓬莱弟子被妖兽咬伤,桑行之恰好路过,听见呼救便过去瞧了瞧,继而站在一旁说了几句风凉话,后来那名弟子你猜怎么着? 他死了。 也不知是被妖兽咬死的,还是被桑行之说的羞愧难当自尽了。 之所以是听说,只因过往五百年的岁月中,苏慕歌一次也没见过他本尊。 但苏慕歌对传言深信不疑,当年兽潮爆发攻入昆仑时,她曾被师父派去蓬莱求教抵御兽潮之法,桑行之连洞府都没让她进,只让座下童子传给她三个字——“关好门。” 就这三个字,气得师父好几年气血不顺,背地里忿忿捏爆不少桑葚。 思绪跑偏了。 苏慕歌揉揉太阳穴。 看来保守起见,还是将秦峥带去昆仑吧,虽然不清楚他的灵根资质究竟如何,单凭纯阳之体这一点,足以引起昆仑元婴长老们的注意。 只要随便哪位长老将他收为入室弟子,白梅再想动手就难了。 她道:“秦峥,我必须告诉你,我不再回去了。” 秦峥竟不意外,只将两手一摊:“那你想去哪?” “我要去昆仑求仙问道。” “还想求仙问道?”秦峥一声冷笑,“你还不曾看够这些神仙的肮脏手段?” “昆仑与聚窟州不同,待你见识过罢,便可知何为真正的修道者。”这话说完,苏慕歌心里隐隐发虚,昆仑修士虽比聚窟州有爱的多,但彼此之间明争暗斗并不少。不想秦峥以后觉得自己上当受骗,她又补充一句,“太极两仪,天清地浊,正邪自古相辅,就连向阳子的蓬莱岛,也未必不曾藏污纳垢。” “行了行了!”秦峥不耐烦的一挥手,拔高声音吼道,“本太子依稀记得,慕歌你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七年未见,怎么越大越像太傅,整天没完没了的说教,知道你们苏氏家族学识渊博,唯独本太子鼠目寸光,行了吧?!” 他这一吼,倒是点醒了苏慕歌。 她不再是当年的灵犀真人,言行举止总要稍加注意一些才是。 好在秦峥同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似乎也不怎么熟。 她望天。 有些不理解自己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夺舍?轮回? 秦峥吼完之后,帅气的将宝剑归入鞘中,“走!” “走哪儿?” “当然是去昆仑!” 秦峥挑挑眉,神气活现地道,“本太子想明白了,既然来到仙域,若不学些本事回去,也太对不起自己了!等本太子得道为仙之后,再回去好生炫耀一番!” 苏慕歌垂眸不语。 莫说求仙之路难如登天,就算真让他熬到飞升,也是一两千年后的事情了。修者弹指一挥,人间便是沧海桑田,等他回去时,哪里还会有什么秦国。 “发什么呆,走。”秦峥说走就走,走了几步,又停住,“昆仑在哪?” “不急。”苏慕歌摇摇头,“夜间沼泽多有妖兽潜伏,不宜走动,咱们在这休息一晚,明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有海船直通昆仑。” 一看苏慕歌一派胸有成足的模样,秦峥松了口气,背靠着一块儿大石席地而坐,有些疲惫的闭上眼:“慕歌,你知道的可真多,太傅让父王带你出海,的确很明智,不过他就你一个女儿,为何也不替你想想,万一你回不去了怎么办?” 嘟嘟囔囔的,声音越来越小。 苏慕歌一直在等他睡着。 等到周遭陷入寂静以后,她屏住呼吸,蹑手蹑脚走远一些。将一只手探进袖子里,摸出那只破旧银镯,霜白月色下,镯身上的奇异纹路巧夺天工。 但镯子只是俗物,真正神奇的,是镯子上坠着的七粒小巧银铃。 苏慕歌心下略有些忐忑。 思忖道:“银霄,我如你所愿,带你出来了,不打算现身谢谢恩人么?”   ☆、第3章 前往昆仑 回应她的,只有林间清浅虫鸣。 苏慕歌拧了拧眉,又轻声重复了一遍,依旧如故。 她起了疑心。 难道自己的记忆出了偏差? 但此物不管怎么看,都与她印象中的七曜兽魂铃极为相像。 七曜兽魂铃,原本是聚窟州七星宫镇宗秘宝。这七颗铃铛,依次代表着“太阳”、“太阴”、“辰星”、“太白”、“荧惑”、“岁星”和“镇星”,即日、月、水、金、火、木和土。 当年她被白梅囚禁,就是受到痕的蛊惑,前来盗取此宝。 据痕所说,七曜是七星宫开山祖师灵风仙尊亲手所制,每一颗内,都封印着一个强悍而又神秘的兽魂。当年的七星宫极为鼎盛,为四海驭兽第一宗,但自灵风仙尊飞升之后,再也无人可以解开封印,七星宫便渐渐没落了,七曜也渐渐被世人所遗忘,每每只剩下几名高阶驭兽师之间你争我夺。 可惜夺到手者,大都抱恨终身。 哪怕天才如白梅,虚耗数百年时光,也只解开了七曜中的一曜——“太阴”。 但是,那“太阴”狼妖当年不过筑基后期修为,就教已近金丹初期顶峰的苏慕歌栽过大跟头。 算算日子,妖狼银霄苏醒的日子,大概就是这前后二十年间,之前在斗兽场咬伤灵蛇的兽头幻影,应该就是银霄释放出的力量。很明显,它并不想认白梅为主,明明醒了,却迟迟不出…… 思及此,苏慕歌眸光微微一闪,心里暗暗有了计较。 她将七曜收回袖中,放轻脚步走回秦峥身边。原本打算以导气之法,尝试吸收一下天地灵气,但思忖过罢,还是决定比照秦峥的模样,寻个较为舒服的姿势,歪靠着石头闭目小憩一会儿。 她没忘记,她现在只是一个需要吃喝拉撒睡的凡人。 …… 翌日不过四更天,两人就向西海边的渡口走去。 事实证明苏慕歌的记性并没有因为上千年囚禁而混乱,择的小径十分好走,一路上别说遇到人了,连只高阶点儿的妖兽都没有,走了一天一夜,仅有的一只一阶小兽,也死在秦峥宝剑之下。 苏慕歌借来他的剑,吃力的从尸体腹腔挖出一颗圆滚滚的内丹。 秦峥捂住鼻子:“你挖它做什么,恶心死了。” 苏慕歌挖完内丹,又开始剥兽皮,淡淡问:“昆仑船票一人两块下品灵石,你可有?” 灵石是修仙界的货币单位,秦峥是知道的,但他们一行人连厨子都是自带,根本用不着灵石,因此身上银票不少,灵石一块也没有。 他摸摸鼻子:“内丹可以换灵石?” “可以。” “行,瞧本太子的!”秦峥抢回宝剑,挽起袖子,兴致勃勃的打算去猎杀妖兽。 “太乐观了。”苏慕歌攥住他的衣袖,“你修为不够,高阶的碰不得。而这种位阶的妖兽,一般十五颗内丹才能兑换一块下品灵石,你要打死多少只妖兽,才能兑换四块?” 秦峥还真掐指算了算,倏忽蹙起剑眉:“那怎么办?”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苏慕歌整整一天,她过去虽被程家利用,但自小从没操心过钱不够花,如今两个人四块灵石的船票问题,居然让她犯了大难。 她上下打量秦峥。 这家伙虽然已经跻身修士行列,但和她一样是个穷光蛋,别看一身行头珠光宝气,搁在修仙界根本一文不值,身上唯一有灵气儿的,只有他手中这柄不知名宝剑。 秦峥见她目光一直在宝剑游弋,遂警觉的藏在身后,挑挑眉道:“慕歌,你别打含光主意,含光乃是一位老神仙送给本太子的,追随本太子多年,立下过汗马功劳!” “前途未卜,你我的确需要这柄宝剑的庇护,”苏慕歌如是说,“那就把剑穗上的玉环卖掉吧,此物同宝剑待久了,也算一枚灵玉,应该可以卖个四五块灵石。” 秦峥虽不乐意,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同意她的提议。 苏慕歌剥完兽皮之后,就开始生火烤肉。秦峥原本死都不肯吃,后来看苏慕歌吃的香,自己又饥肠辘辘,便尝试咬了一口。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将苏慕歌那份也抢了大半。 吃完咂咂嘴,还挑剔肉太糙。 苏慕歌只笑笑,她是知道自己手艺的,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没有骂她,已经很照顾她了。 两人吃完继续前行,走出森林之后,途径西海沿岸的一个小城镇。 考虑到聚窟州修士的品性,苏慕歌让秦峥拿着宝剑站的远远的,自己则取下剑穗上的灵玉走进一家灵器店。掌柜是个练气期修士,一看有客人上门,面上先是欢喜,发现苏慕歌竟是个凡人后,一张笑脸立刻垮了,不咸不淡地道:“需要什么?” 苏慕歌见怪不怪,将灵玉放置在柜台上:“我是来卖东西的。” 掌柜漫不经心的伸手一握,掌心窥探到一道薄弱灵力流动,嘴角一撇,就知道凡人拿不出什么好货色来。但出于习惯,还是背过身将它放在灵宝仪上测了测,须臾,灵宝仪上缓缓流动着丝丝白光。 “不知道友怎么出价?”掌柜打了个哈欠。 正将灵玉取下来时,乍见一道紫光疾速闪过,掌柜顿时一个激灵,忙又放了上去。目不转睛地盯了好一会儿,哪里有什么紫光。掌柜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但那一道紫光纯正无比,他从未见过,不可能是幻觉。 不能放过。 掌柜回过身,掂量着手中灵玉,凝视一眼苏慕歌,又问了一遍。 苏慕歌没有神识,看不到灵宝仪显现出的光晕,但她能看到掌柜的神情变化,便不语,只伸出五根手指。 掌柜沉吟:“五十块灵石?” 苏慕歌眼睫一垂,摇摇头:“五百块。” 掌柜深吸了口气,将灵玉扔在桌上,冷笑道:“好你个小丫头,这破玩意儿能值几个钱你自己心里清楚,道爷见你可怜,才多赏你几个,你却拿道爷逗起乐子来了?” 苏慕歌抓起灵玉,转身便走:“你不识货,自有人识货。” “等等。”掌柜见她年纪小,原本想唬她一唬,现在知道自己小觑人了,忙道,“五百就五百吧,此灵玉我要了,不过我得多嘴问一问,此灵玉你是从何得来的?” “十洲三岛内,做灵器买卖的商号,不是一直遵循灵器不问出处的规矩么?” 掌柜哑口无言。 苏慕歌揣起装有五百灵石的五倍乾坤袋,面色如常的走出灵器店。 她没有去和秦峥会和,而是背道而驰,如果她猜测不错,现在一定有道神识在暗中窥探她。从掌柜神色起变之后,苏慕歌就后悔将玉环拿来变卖了,但眼下自己确实需要钱,而且那种情况之下,想不卖都不成。 她在热闹的坊市内缓慢走着,一直在心里考虑对策,一不小心就撞上一男子的后背。 她忙后退一步,连声道歉。 “无碍。”那男子淡淡撇下一句,头也不回的便继续向前走, “……” 苏慕歌瞳孔一缩,这声音…… 她豁然抬眸望向那人的背影,只见他身姿挺拔,一身北昆仑精英弟子方可穿戴的蓝白相间道袍,背后背着一柄古剑,正是上一世名动十洲三岛的“灵犀”剑。当然,现在这柄剑仍旧叫做“惊鸿”,因为那名叫程灵犀的女子,还不曾拜师昆仑。 苏慕歌眼眸微微一黯,随即闪过一丝狠戾。 万万不曾想到,居然会在此时遇到裴翊。 “喂,你这凡女盯着我裴师兄看什么?”一个尖厉女声打断她的回忆,随后就有人推了她一把,“我看你分明就是故意撞上来的吧?真是不要脸。” “我已经道过歉了。” 苏慕歌再向后退一步,冷飕飕的看着那名不过十五岁的女修士。 哪怕戴了易容纱,单凭这嚣张跋扈的姿态,苏慕歌也能一眼认出,此人正是她上一世的死敌,梁蓁蓁。 梁蓁蓁被她的态度噎了一噎,正打算动手,却听裴翊在前淡淡道:“师妹,走了。” 梁蓁蓁立刻换上一副甜美嗓音,柔柔一笑:“好的师兄。” 回头瞪了苏慕歌一眼之后,拔步转身,却突然被谁故意撞个满怀!她正准备二度开骂,却听一声朗笑:“仙子,在下知道自己生的英俊不凡,可你也没必要众目睽睽之下投怀送抱吧?” 梁蓁蓁气的一抖,樱桃小口还没张开,又听他冷冷道,“真是不要脸。” 听到这一句,梁蓁蓁终于意识到,他们是一伙的! 苏慕歌有些哭笑不得的望着秦峥。 自己如今是个凡人,根据修仙界的规矩,梁蓁蓁骂归骂,是不会对自己动手的,现在可好了,一股子火气肯定全撒秦峥头上。这女人天资虽高,但由于性格原因起步较晚,现在顶天不过练气六层,但比起秦峥来,始终高出一大截。 况且还有裴翊,他眼下可是筑基中期修为。 赶在梁蓁蓁爆发之前,苏慕歌板起脸瞪着秦峥:“师兄,你跑哪里野去了,净一师叔到处在找你呢,回去铁定向师傅告状,这回你可连累我了!” 秦峥被她说的一愣,好半响不知作何反应。 梁蓁蓁脾气虽然暴躁,终究世家大族出身,净一真人乃蓬莱长老,她自是知道的。这凡女称呼净一真人为师叔,莫非他们是蓬莱岛的修士? 这凡女虽然漂亮,怎么看都是不像的,但这胆敢辱骂自己的男修士么…… 梁蓁蓁收敛怒气,仔细打量秦峥一眼。 细看之下始惊觉,这少年的相貌气度,比起裴翊来竟然毫不逊色! 她错愕,好一会儿才注意到秦峥腰间那柄奇特宝剑,便将信将疑了。昆仑和蓬莱世代交好,蓬莱弟子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是背景深厚,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交恶的必要。 梁蓁蓁便冷冷一哼,快步去追裴翊。 苏慕歌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眼里放佛揉进了无数把钢针,刺的生疼。 她捂住胸口,深吸一口气。 此二人上辈子对她而言,全都至关重要,但却并非她这一世的仇人。她和梁蓁蓁之间,从头至尾不过一场误会,其实她这个人只是天性暴躁,并非蛮不讲理的恶女,她害自己不少,自己害她更多,要报仇,也是她来找自己报仇。 至于裴翊,那就更谈不上恨了。 裴翊自始至终不曾害过她,她恨什么? 恨他太冷情,不管她的死活? 在苏慕歌看来,他并没有错。修道之人,七情本就淡漠,裴翊修的又是慧剑,可斩舍剑道之外一切杂念,随着修为越高,心绪便会越淡,自他步入元婴之后,苏慕歌一直能够感受他的变化,也可以理解。 如果只是如此,她会为他开心,但他不该同“自己”和离之后,娶了程灵璧…… 她不懂他出于什么考虑。 也不愿意去深究他们在一起的一百多年,孰真孰假,孰是孰非。 但如果有可能,她决定这辈子离他远一些。 “你发什么呆?”秦峥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刚才又胡说八道些啥?” “嘘。”苏慕歌冲他摇摇头,修士的耳识灵光,难保她不会刻意锁定。 秦峥点着她的额头怒道:“嘘嘘嘘,本太子是狗吗?!昨天嘘我一次没跟你计较,你还上瘾了!说好卖了灵玉就来会合,你居然自己跑出来闲逛,究竟有没有把我这个殿下放在眼里!” 经他一提醒,苏慕歌才想起来灵玉的事儿:“不是让你原地等我,怎就跑来了?” “不见你归来,本太子当然过来找了!”秦峥冷哼一声,“东西可有卖掉?” “卖了。”苏慕歌拍了拍乾坤袋。 “多少钱卖的?” “五百。”她压低声音。 “呀!”秦峥惊讶极了,转头向一侧道,“没想到您这灵玉还真挺值钱的。” 苏慕歌吃了一惊,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只见一个小摊位前站着一名正在挑选法器的男子,银白长发在头顶以一根玉簪绾成髻,但面貌瞧上去却只有二十七八,五官十分普通,甚至有些模糊,仿佛一转身,就会忘记他的相貌。 苏慕歌心里顿时明白过来,这不是他原本的相貌。 如此高阶的易容术,看来此人修为不会低于金丹期。 …… 找了间茶楼坐下,秦峥点了一大桌子珍馐,一面狼吞虎咽一面絮絮叨叨。苏慕歌扒了两口饭,暗暗猜想眼前此人身份,出手如此阔绰,一句有缘,就能送一柄灵气逼人的宝剑给秦峥。 “所以说,你们打算前往昆仑拜师。”白发修士问。 “是呀!”秦峥擦擦嘴,“慕歌说昆仑是十洲三岛内第一修仙宗门呢。” “不见得。”白发修士摇摇头。 苏慕歌放下筷子:“单从人数和强弱上,是这样的,不过说起悟道,当属蓬莱。” 白发修士问:“那为何不去蓬莱?” 秦峥嘁了一声:“我们是要变强,自然拜师强者,悟道有什么用?” “那你以为何为强者?” “打架的时候输少赢多。” 白发修士点头:“我活了一千岁,打架只输过一次,秦小友,你拜我为师可好?” 苏慕歌一下子便噎住了。 秦峥惊讶道:“当年父王让我拜您为师,您说什么都不肯,说什么与我并没有师徒缘分,为何现在又改变主意了?难不成看我长大之后英俊不凡,您老后悔啦?” 白发修士掐了掐指,神色迷惘:“当年确实没有,我也觉得奇怪。” 苏慕歌暗想,难道是因为自己的重生,改变了秦峥的气运? 秦峥沉吟片刻,指着苏慕歌道,“拜您为师可以,不过您能不能顺便收了她?” 白发修士转眸望向苏慕歌:“你可愿拜我为师,随我前往蓬莱修行?” “很抱歉。”苏慕歌微微垂首,“我要去昆仑。” “你不考虑一下么。”白发修士似乎有些讶然她的果断,思来想去,补充一句,“我会是个好师傅。” 苏慕歌攥紧了拳头。 她不敢考虑,她怕自己会动摇,因为她已经猜到面前此人的身份。 蓬莱仙尊,桑行之。 从秦峥说起“含光”剑时,她就该想到的,桑行之是一名剑修,更是一名剑痴,相传他曾铸造十柄宝剑,其中有三柄下落不明,分别是“承影”、“含光”和“宵练”。 拜入桑行之座下,是多少修士做梦都不敢想的机缘。 上一世家族不是没有尝试过,可惜桑行之性格怪异,收徒一切随缘。 这一世他居然主动要收自己为徒,她焉能不动心? 但她焉能动心? 她的师傅金光道君身在北昆仑,名声不怎样,但修为并不比桑行之差,而且上一世为了替自己讨回公道,竟被痕诛了神魂!她的同胞弟弟程天养还在程氏家族,认贼作父,为虎作伥,最后还死在自己最信赖的姐姐程灵璧那贱人手中! 还有痕! 苏慕歌渐渐挺直脊背,正打算拒绝时,却听桑行之冷冰冰地道:“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我都不会收你为徒。一来你我没有缘分,你根骨不佳,不适宜修我剑道。二来你命犯煞星,可能会给我蓬莱带来难以估计的浩劫。” 苏慕歌心头一震。 “您是仙人,还怕这个?”秦峥不可置信。 “我并非怕。”桑行之好奇反诘,“只是平白无故,为何要惹祸上身?” “没得商量?” “没有。” “那行!我也要去昆仑!”秦峥冷脸拒绝。 “别闹!”苏慕歌肃容瞪他,拜师桑行之,对秦峥而言实在是最好的结局,如此一来,白梅必不敢再有什么动作,毕竟桑行之的名声之大,足以威慑十洲。 “你再同谁说话!”秦峥跳起来,指尖戳在她额头上,“谁准你不分尊卑!没大没小!” “王之前不是也说,让你拜仙人为师么?”苏慕歌没空和他争执,劝道,“仙人法力高深,你若拜他为师,他日必成大器,这可是你命运的转折点。” “转折?”秦峥冷冷转眸,倨傲地睨着桑行之,“也对,当年若非您出现在我秦王宫,出现在我父王面前,赠我宝剑,我父王便不会知道这世间有仙界存在,便不会准备十年出海寻仙,来到这聚窟洲,更不会……总之,本太子的命运,本太子自己掌握,凭什么要你们这些所谓的仙人指手画脚?!”” 桑行之缓缓道:“你决定了?” 秦峥讽笑:“当年您不肯收我为徒,尔今我也不愿拜您为师,这便是缘分!” 苏慕歌倒吸一口凉气。 幸好桑行之并未动怒,只轻轻缀了口茶。 少顷,他颔首:“有道理。” “仙人,秦峥他年少无知……” “秦小友颇有慧根,反是我着相了。”桑行之拂袖起身。 苏慕歌再没有机会说一句话,桑行之已经走远了。 心情复杂的重新落座,转头瞧见秦峥一脚踩在椅子上,得意洋洋的吃着灵果,一副让仙人吃瘪之后的兴奋之情。苏慕歌无可奈何的喝了口茶,抚额道,“你根本不知他乃何人,迟早会后悔的。” “嗬,”秦峥满不在乎的吁了口气,“管他呢,他既不肯带你走,我一个人走有什么意思?本太子可不放心教你独自前往昆仑,怎么说你也是本太子未过门的媳妇儿。” “噗……” 苏慕歌一口茶尽数喷了出来。 …… 两人吃饱喝足以后,又打包一些干粮,便继续出发前往西海渡口。 自从见过桑行之,苏慕歌底气足了不少。 桑行之现如今估计是元婴中期修为,连他都看不出自己的灵魂和躯体不属于同一人,那就证明自己不属于夺舍,应该不会再被其他高阶修士发现和怀疑,她可以安枕无忧的前往昆仑了。 不是她怕死。 只是人不死过一次,真不知道活着的意义。 且说西海岸的渡口很大,每天都有仙船驶向其他洲岛,前往昆仑的仙船一天有两艘,一艘在日出,一艘在日落,两人赶到的时候,恰好能买到日落那一艘的票。 结果船商却将两人拒之船外:“抱歉啊,今儿这船被包了,两位道友明天请早。” “那么大的船,多我们两个不多吧?”苏慕歌摸出十块灵石,“付你双倍的船票还不行?” “换了旁人,还能捎带你们。”船商为难道,“这回包船的,可都是北昆仑弟子。” 苏慕歌微微皱眉。 正准备拉着秦峥离开时,听他道:“那真是太巧了,我俩正好要去昆仑拜师修仙!” “你们要去昆仑拜师?” 这疑惑的声音是从头顶压下来的,苏慕歌暗道糟糕,抬起头,只见船尾站着十几名年轻修士,最大的也不超过二十岁,一水儿的北昆仑精英弟子服,正居高临下看着他们。 而被簇拥在中间的,正是梁蓁蓁。 不管是敌是友,那一张张稚嫩小脸儿,同记忆中逐渐重合,慕歌心头渐渐发烫。 “我当是谁,原来是蓬莱弟子啊,怎么,被逐出师门了?”梁蓁蓁这会儿才算明白,自己又被他们戏耍了,隐着怒意冷笑,“咱们昆仑,可不收弃徒。” “哟,我当是谁,原来是方才在坊市对我投怀送抱的美人儿!怎么,见我出现,又迫不及待了?”秦峥仰头掐腰,双眼半眯半张,微微翘起唇角,一副流氓姿态,“我可是有婚约在身的人,没那么随便的。” 梁蓁蓁气的吐血,一撩袖子,抽出霓虹剑就要跳下船! 周围昆仑弟子十几人,比她修为高的大有人在。但谁都清楚梁蓁蓁暴躁的个性,哪个敢出手拦她。不过她并没有能够跳下去,一道灵力将她死死定在甲板上,双脚根本动弹不得。 梁蓁蓁愣了愣,随即剑花一甩,一道凌厉的红光直冲秦峥灵台射去! 秦峥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拔剑出鞘,横剑一指,居然硬生生接下了梁蓁蓁的剑气! 船上的昆仑弟子顿时一阵哗然。 要知道梁蓁蓁可是练气五层修为,而那小子才迈进练气期没几天吧?! 梁蓁蓁见状更怒,蓄满了灵气再是一剑甩出,这一次秦峥根本没挡,因为剑气在半空就被另一道剑气给打散了。 梁蓁蓁就一跺脚,撅着嘴道:“裴师兄,你怎么总帮外人嘛!” 裴翊人没出现,唯有略微沙哑的声音飘了出来:“又想回去关禁闭?” 梁蓁蓁恨恨收了剑,冲秦峥怒骂:“算你走运!” “咱们走吧。”见秦峥打算回嘴,苏慕歌忙不迭拉住他,她不想还没进昆仑,就惹上这个太岁。现在想想其实挺可笑的,眼前明明就是一个控制不住自己脾气的小丫头,自己当年怎么会被她气的七窍生烟? 怎就觉得她恶毒到罪无可恕? 真正杀人不见血的,是程灵璧才对。 自己和梁蓁蓁,输就输在浮躁张扬的个性上,难怪最后全都遭了天谴,落得个道消身陨的下场。 “两位道友请留步。” 苏慕歌和秦峥正打算离开,裴翊的声音突然再次响起:“一个月后,我昆仑即将开启十年一次的收徒大比,既然两位想来我昆仑修行,便请上船吧。”   ☆、第4章 海上遇袭 从聚窟洲到昆仑,乘海船仅需一夜。 一艘船一百舱,昆仑修士一共五十四人,余出四十六个空位置,结果苏慕歌和秦峥却只有甲板可以睡。慕歌倒是无所谓,盘膝打坐淡定自若,秦峥原本有所谓,后来也变得无所谓了,只嘟囔一句:“有床不睡,为何全都挤在甲板上?” 苏慕歌的眼皮儿就跳了跳。 因为甲板除却他二人之外,还有十几名昆仑弟子在打坐。 哪怕这群小家伙们只有练气期修为,耳识也比普通人强悍,自然将秦峥的低语听了进去,就有一名相貌姣好的女修士笑着解释:“秦道友有所不知,咱们师兄妹着急赶回昆仑,正是为了参加三日后同南昆仑之间的友谊赛,海上灵气充裕,咱们自然要趁夜吸收天地灵气呀!” 听罢此话,苏慕歌眼尾余光扫她一眼。 她怎么不记得,自己这位以花痴出名的宁愫师妹,什么时候变的如此勤奋了? 苏慕歌又细看秦峥一眼。 也难怪宁愫会动心思,秦峥的相貌确实英俊,即便放在俊男扎堆儿的修仙界,都算拔尖的。否则白梅也不会养他养到金丹期还舍不得吃,若不是动了真感情,堂堂元婴大能,怎会死在区区金丹修士手中? 秦峥听罢同样惊诧:“原来有两个昆仑?” 宁愫伸手在甲板上写写画画,兴致勃勃地道:“对外界而言,昆仑始终只有一个,但昆仑之内,以渡忘川为界限,又被分为北昆仑和南昆仑。北昆仑以修习剑道为主,而南昆仑则多为法修和杂修,比如炼丹师、驭兽师什么的。” “有什么不同之处?” “大不相同呢。”宁愫摆摆手,“不是我夸张,咱们北昆仑修士,尤其是精英堂弟子,样样都比南昆仑修士优秀,无论大比小比,每一次都教他们输的哭爹喊娘。” “同为一门所出,不可能吧?”秦峥表示不信。 “千真万确!”宁愫愈发得意,拍着自己的剑鞘,“一剑出,保证打的他们满地找牙!” “既然如此,为何你们还要大半夜的蹲在海上吹冷风?”秦峥举着一对儿迷茫凤眸望向她。 “这个……”宁愫支支吾吾,双颊微微有些发红。 眼中迷惘渐渐化为嘲讽,秦峥盘膝抱臂,唇角快要翘上天去:“你若不解释,我还以为你见我生的英俊不凡,故意空着船舱不睡,跑来混脸熟呢。” 宁愫一张俏脸登时由红转绿。 不只她,人群中还有两名不曾开口的女修,脸色也隐隐不大好看。 不一会儿的功夫,昆仑弟子们就散干净了,又只剩下秦峥和苏慕歌。 秦峥伸了个懒腰,躺倒在甲板上:“想勾引我,也不照照镜子。” “你嘴巴能不这么毒么?”苏慕歌横他一眼,突然发现自己还是比较喜欢上一世的秦峥,虽然整个人阴气沉沉的,至少不会一张口秒杀一片。 “本太……我只是喜欢说实话,有错?”秦峥扬了扬眉,“从小到大,故意围在我身边混脸熟装偶遇的女人我见多了,只是不曾想,原来修仙界也是一个德行。” “其一,她年纪尚小,仙骨是修出来的,没有谁天生就能摒除七情六欲。其二,你莫要太过自恋,方才绝大多数修士,千真万确是在修炼,为南北友谊赛做准备。” “不是说南昆仑不堪一击?”秦峥坐直了身体。 “南昆仑并不弱。”苏慕歌摇了摇头,“昆仑之所以分裂,起初并非强弱造成的,而是几位道君在昆仑道统上出现了分歧。北昆仑以金光道君为首,他老人家修的是杀剑,重剑招而轻剑意,剑出窍,饮血方回,讲究的就是一个强劲霸道。而他的喜好如同他的道号,迷恋各种金光闪闪的东西,洞府、排场、徒弟,什么都要挑最好的,故而座下弟子极为强势。 反观南昆仑的首座长老逍遥道君,他老人家修的则是心剑,重剑意而轻剑招,剑法随心而出,随性而至。所以座下弟子的性子大都散漫温和,与世无争。” “你的意思是,他们并非技不如人,而是不计较输赢?”秦峥饶有兴味地问。 “从前的确如此。”苏慕歌微微颔首,“可惜现如今的修仙界越来越浮躁,急功近利、恃强凌弱已经成为通病,谁都想在最短时间内收获最大利益,因此但凡有些资质的修士都会选择北昆仑,久而久之,南昆仑积弱愈弱,就此一蹶不振。” “那还怕他作甚?” “南昆仑整体资质较差,但不乏一些狠角色,比如淮离。”一想起那个资质逆天却永远输给自己半招的倒霉蛋,苏慕歌淡淡勾了勾唇角,心情略有一丝愉悦,“他是逍遥道君的重侄孙,主修丹道,不过剑术同样不容小觑,乃现下昆仑小辈弟子中唯一能同裴翊比肩之人。” “呵,唯一?”含光剑鞘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甲板,秦峥再度翘起二郎腿,漫不经心地道,“你且等着,很快就不是唯一了。” “那,你打算拜师南……” “当然是北昆仑!”秦峥截断她的问话,“我修道就是为了成为最强者!” “……” 他的选择和苏慕歌料想的一模一样,但在慕歌心中,却更希望秦峥选择南昆仑,才会不停美化南昆仑。其实一直以来,她和所有北昆仑弟子一样瞧不起南昆仑,觉得他们修仙修的如此憋屈,真不如自爆算了。 她正准备再劝一劝,却听裴翊疑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苏姑娘来自凡人界,为何会对我南北昆仑形势了如指掌?” 苏慕歌眉头一皱,这就是没有神识的坏处,人都已经站在背后了,居然没有丝毫察觉。 她收拾罢心情,转身福了一礼:“小女子也是道听途说。” 裴翊释放神识在她身上绕了一圈:“不知苏姑娘是从何处听说?” “喂,我说那个谁。”剑鞘稍稍一抬,挡在两人面前,秦峥歪着脑袋,睨着裴翊勾唇一笑,“请问,方才我和我家慕歌聊的那些闲话,可是你们昆仑的秘密?” “不是。” “会不会因此而被你们灭口?” “不会。” 裴翊已经明白他的意思,摇摇头,又微微欠身垂首,“抱歉,是在下失言了。” 言罢,转身。 海风拂动道袍,墨发随风飘散,将他身上那股子与生俱来的仙气儿表露无遗。裴翊的相貌和气质似乎不曾变过,从苏慕歌十五岁第一次见到他起,五百年,一千年,无论处境如何,就是这么个波澜不惊。 波澜不惊。 苏慕歌眯了眯眼,原本平静的心绪突然冒出一股子淡淡的恨意。 “慕歌,我怎么觉得你和那个昆仑天才有些像呢?”秦峥摩挲着下巴,冷不丁道。 “莫要胡言乱语。”苏慕歌斜他一眼,直觉告诉她,应该扑上前捂住他的嘴。 “你瞧他说话的语气,神态,多像活过一两千年的糟老头子。” “慎言,切勿冒犯仙人。” 苏慕歌口中如此念叨,心里却不怎么在意,以她对裴翊的了解,断不会只因被谁调侃两句就拔剑相向。裴翊背对着两人,闻得此话,两道远山眉微不可查的蹙了蹙。 正想转身时,突听一个尖利女声大喊:“有贼!” 这一声喊出来,整艘船的修士全都听见了。 心头突然掠过一丝不祥预感,苏慕歌听出来声音源自宁愫,此刻海船上尽是北昆仑弟子,只有她和秦峥两名外人,肯定首先被列为怀疑对象,何况方才她还和秦峥靠的那么近。 可她毕竟练气四层修为,怎能被偷? 莫非是气不过秦峥方才出言讽刺,打算栽赃报复? 手段也未免太过拙劣。 等宁愫跑上甲板时,苏慕歌始知自己多心了。 宁愫并非失窃,而是被人画花了脸。 “裴师兄,你快看快看啊!”宁愫指着自己左右脸蛋被人以朱砂写出的“略丑”两字,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必定是梁师姐嫉妒我貌美,趁我沐浴小憩之时,写在我脸上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梁蓁蓁杏眼一瞪,“我和你修为差不多,莫说在你脸上写字了,便是潜入你舱内,你也会有所警觉的吧?” “那还能是谁?!” 宁愫暴跳如雷,想想梁蓁蓁说的不无道理,便朝人堆儿里的女修士望去,其他人同样你看我我看你,这一看就看出问题来了。几乎所有昆仑女修,不是道袍背后,就是衣袖裤腿儿,总之人人都被写上了朱砂字:“略丑”,“丑”,“巨丑”,“丑哭了”。 这下女弟子们炸开了锅,纷纷怒瞪梁蓁蓁,因为只她袍子上没有歪歪扭扭狗刨似的字。 但凡长点儿脑子的,都知道梁蓁蓁办不到,可惜一时找不到真凶,只能先拿她撒气。 梁蓁蓁突然指向苏慕歌:“她身上也没有字!” 一群气昏头的女修士立刻转瞪苏慕歌。 苏慕歌呵呵一笑:“许是那贼人觉得我的相貌……嗯,还算过得去吧。” 秦峥噗嗤一声笑了,最后捧腹笑的前俯后仰。 梁蓁蓁原本恨那贼人恨的磨牙,听苏慕歌如此一说,突然明白了什么,扭曲的五官瞬间还原,眉飞色舞地道:“看来,那无耻贼人还是颇有些审美的,是吧?” 她最后一句话,是在询问苏慕歌。 苏慕歌略微弯了弯唇,算是回应了。 梁蓁蓁突然就瞧着这臭丫头顺眼多了。 秦峥却止住笑,不明所以的看了苏慕歌一眼。 慕歌装作不曾看到他询问的眼神,同他解释他也听不懂。上一世她倾尽所有帮助程氏对付梁氏,这一世,敌人的敌人,就算无法成为朋友,至少也莫要沦为仇敌。 “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藏头露尾?”就在众女修被她俩一唱一和气死之前,裴翊突然一点足尖,纵身跃入半空,震声开口,“我昆仑弟子路经此地,若有冒犯之处,还望见谅。” “裴师兄,会是什么人?” 气愤过罢,众修士不由得寒毛直竖,船上有筑基中期的北精英堂首席弟子裴翊坐镇,对方居然可以潜入那么多练气期女弟子的舱内,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她们脸上、身上写字…… 这、这…… 裴翊没有回答,只将神识散入海船每一丝缝隙,可惜一无所获。 落地之后,他嘱咐:“我料想也不是什么厉害角色,只是有些善于隐身的小能耐罢了,不过以防万一,大家就在甲板上休息一夜吧,再有三四个时辰,便可抵达昆仑。” 众人当然没有异议。 于是甲板上再次人满为患。 半个时辰之后,昆仑弟子们的情绪渐渐平息,纷纷打坐修炼。秦峥也抱着含光渐渐睡着了。苏慕歌面色如常的盘膝坐在角落,一手缓缓抄进袖口里,轻轻抚摸七曜上的七颗小银铃。 当摸到太阴那一颗时,她嘴角略微抽了抽。 完蛋,铃铛内是空的,果真是那头淫狼跑出来了。   ☆、第5章 经脉逆冲 苏慕歌一想起当年吃过的亏,就忍不住想要捏爆这颗铃铛。 她知道银霄就在自己附近。 因为它是无法离开七曜太远的,但苏慕歌无法感应到它,更无法命令它。得到七曜,并不代表自己就能成为魂兽的主人,魂兽本身还是自由的,不过七曜在手,便如同踩住了它们的尾巴。 想逃,没那么容易。 她可不是白梅。 苏慕歌又有些忧心的望向裴翊。 此刻裴翊正在闭目打坐,瞧上去一派祥和,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但苏慕歌知道,他的神识一定散进了海船每一寸,只要银霄再敢有所动作,必定会被他抓个现行。 好在那头淫狼还算有点儿脑子,始终不曾露面。 五更天,眼看日出将至,昆仑十三岛近在咫尺。苏慕歌终于暗暗松了口气,扭了扭酸疼的脖子,正打算歪倒小憩时,耳畔骤然传来一声凄厉狼啸,立刻将她的瞌睡虫一扫而空! 没有灵力都能听得清楚,更何况船上的昆仑弟子。 众修士纷纷起身,拔剑以待! 须臾,只听一声脆响,甲板“嘭”地便被什么撞破一个大洞!木屑纷飞中,从舱底猛地窜出来一只银色恶狼,一跃十尺高,放佛扎了翅膀,直冲苏慕歌的方向冲去! 秦峥唰的拔出含光,却被苏慕歌按住手臂:“莫要出手,它是我养的!” 不只秦峥,甲板上的昆仑弟子大都愕然。 一时间出剑也不是,不出也不是。 虽不知为何无人提前探知此兽妖息,但毫无疑问,它仅为一阶小兽。 眼见此兽一个猛子就要将苏慕歌扑倒在地,却在靠近慕歌之时,倏忽化为一道银光钻进她的袖内。苏慕歌只觉手臂一重,耳畔恍惚听见有个飘渺的男声道:“白梅来了。” 苏慕歌脊背一僵。 之前曾在城中打听过聚窟洲的形势,七星宫突袭灵兽宗的计划虽然失败,但白梅深受重创乃是不争的事实。她如今正值散功期,通常情况下必定是要立即闭关的,她竟冒着境界大跌的危险横渡西海,究竟为了夺回七曜还是抢走秦峥? 恐怕那妖妇更想杀掉自己吧? 一出手就抢了她两样至宝。 还没等她理顺头绪,突听裴翊冷冷道:“御剑!” 北昆仑众弟子不明所以,但整齐划一的掐起手决,御剑飞入半空。 秦峥注视着他们的动作,眼眸微微一亮:“原来修剑还有这个用途!” 苏慕歌泼他冷水:“御剑术是要修行的,而且至少拥有练气四层以上修为才可能御剑而飞,再者,不摔个两三百回,不可能像他们一样。” “休拿他们与我相提并论!他们三年,我只需三天!”秦峥不屑的嗤了口气,正打算尝试驱使含光时,却被一道灵气擒住了肩胛骨,将他拉上一名男修士的飞剑。 而苏慕歌,则被梁蓁蓁拉上飞剑。 下一刻,海船便剧烈摇晃起来,像是被一只手掌从正中掰开,瞬间碎成两半! 又听“嘭”一声爆响! 一头长约十丈的褐色巨鲨从海底一跃而出,张口便向半空中御剑而立的昆仑修士喷出一道寒光水柱。裴翊控剑画出一副太极图,在众人下方结成一层禁制,将水柱挡了回去。 随着水幕缓缓落下,巨鲨再一次跃起,一头撞向裴翊设下的禁制! 苏慕歌心头的大石瞬间卸下去一半。 这只飞天鲨可能是白梅座下一只契约兽,如此看来,白梅当真伤的极重,无法出海,只能远远操控自己的契约兽作战。散功期加上疗伤恢复期,没有二三十年,那妖妇是不可能出来祸害秦峥了。 不过飞天鲨的品质可是天阶中等灵兽,修为又已近金丹中期,对付它并不容易。 至少苏慕歌眼下束手无策。 在场能和飞天鲨斗上一斗的,只有裴翊一个。 其他弟子虽多,修为最高的也不过练气大圆满,根本扛不住金丹妖兽的力量。 海上风卷浪涌,一时天地变色,众修士被妖兽之力和剑气冲撞的东倒西歪,有些御剑术修炼不到家的,直接就跌落进海里去。 且说梁蓁蓁自己保命还行,一道巨浪打来,她无力控剑,苏慕歌便被甩了出去。眼看就要像其他修士一样掉入海中,只见秦峥脚踏含光,疾如一道闪电,弯腰拽住她的一条腿,顺势一带将她从海面捞了起来,直接扛在肩上! 就听秦峥不屑道:“原来三天都不必,分分钟搞定。” 苏慕歌脑袋朝下,好一会儿反应不过来。 待回过神,她难以置信。 需知道御剑术她当初学了整整一年! 而且秦峥控剑控的极稳,在剑气和妖气之间穿梭自如,只是他丹田灵力不足,不一会儿就大汗淋漓,有些体力不支。恰在此时,从远处极速驰来一团闪瞎众人神识的金光!临近时,金光化剑,带着极强的压迫感,一剑刺在飞天鲨的左眼珠子,登时血喷如注! 苏慕歌心口一滞! 这是元婴期修士的力量! 这是她师父金光道君的诛天灭地金碧辉煌剑! “慕歌,你怎么了?”秦峥察觉不对,将她从肩头放下来。 “我没事。”苏慕歌摇摇头,心下百感交集。 其实金光道君座下共有五名入室弟子,他最疼爱的是裴翊,最偏心是梁蓁蓁,对苏慕歌不好不坏,就如同对待另外两名弟子。对此,苏慕歌并不在乎,她之所以挤破头的拜师金光,只因家族看中了金光道君的地位和声誉,仅此而已。 她私心以为,有痕这位无所不知的大能在侧,她根本不需要师父。 痕就是她的师父。 直到她被夺舍,从痕口中始知世间最关心自己的,不是一贯宠爱器重自己的养父,更不是携手百年历经磨难的道侣,而是待她不冷不热的师父。 何其讽刺。 …… 海船以毁,万幸以近昆仑,众修士御剑而回。 一踏上昆仑地界,秦峥恍然大悟昆仑并非一座巍峨高山,而是十洲三岛中的“岛”,但远远望去,分明就是一座座山峦,星罗密布的悬浮在西海之上。 时至清晨,薄雾似带,穿山而绕,更兼海天之间鸟鸣风浮,令人心旷神怡。 慕歌和秦峥落在一座矮山头上,那里排着长长一条队伍。 根据昆仑的规矩,每每在收徒比试之前,是得报名测灵根的,倘若身怀单灵根或者双灵根,就可以免试入门。倘若没有灵根或者身怀五系杂灵根,便无法取得报名资格,等待他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离开,要么前往外门做杂役。 排了大约一个时辰,总算快要轮到他们。 但苏慕歌发觉哪里不对劲儿。 从半个时辰之前,两边山头陆陆续续的来了不少精英堂弟子,有北昆仑的,也有南昆仑的,有装作练剑的,也有装作遛狗的。看似晨练,但他们的眼神儿时不时就往秦峥身上瞟。 终于轮到秦峥了。 两边山头的修士齐刷刷的跳了下来。 做记录的执事头也不抬:“将左手放在测灵石上。” 秦峥伸出手,“啪”一声拍在面前一人多高的翠色玉石上。少时,玉石内的纹路便渐渐泛红,最后凝成一股小指粗的红绳。 那执事漫不经心的抬起头,一看测灵石眼珠子差点掉下来:“精纯无比的单系火灵根!” 周遭顿时一阵抽气声,各种羡慕的目光纷纷投向秦峥。 这结果颇有些出乎苏慕歌意料,她知道秦峥必定根骨不凡,但没料到竟会好到这种程度,虽比不上裴翊的变异天灵根,但莫要忘记,他可是身怀纯阳之体…… 果然,那执事的惊喜还未曾散去,整块玉石像是被烈火焚烧,变的通红发亮! 执事只有筑基初期修为,从来不曾见过这种现象,愕愣片刻之后,扔下灵笔便匆匆折回身后的大殿之中。不一会儿,就见一名白胡子老头箭步如飞冲了出来:“人呢人呢!再测一次给老夫看看!” 这几日餐风露宿的,秦峥原本就窝了一肚子火气,这会儿又被几个老不死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实在心烦,“干嘛?你们还有完没完了!” “好好说话。” 苏慕歌在身后推他一把,眼前可是北昆仑执事堂长老慎言真人。 秦峥沉着脸,再次将左手拍上测灵石。 “纯阳……!!” 慎言真人鉴定三次,终于得出结论,两道眉毛起起伏伏,咧开嘴,不停拍着秦峥的肩膀,“好小子!好小子!看来我昆仑又要再出一位少年天才啦!看来我昆仑超越蓬莱指日可待呀!” 秦峥理都不理他,回头努努嘴:“慕歌,该你了。” 苏慕歌点点头,上前抬手放在测灵石上。 她的心情略有一丝忐忑。 重生以来,她闲暇时曾尝试过导气入体,自我感觉非常糟糕。 万一只是杂灵根,那该怎么办? 慕歌敛声摒气,注视着测灵石的变化,只见通透的翠色玉石渐渐现出一些透明纹路,最后凝结成一根冰柱…… 变异冰灵根! 她忍不住睁大双眼,这是她上辈子淬炼根骨之后才得到的资质! 慎言真人双眼都看直了,一个纯阳之体,一个变异天灵根,这这这! “怎么样?”秦峥完全看不懂,见他们表情诡异,忙问。 “是……” 苏慕歌正想解释给她听,神色突然一变,因为测灵石内的冰柱,竟然一层层碎了! 她迷茫着收回手,然后再覆上,结果还是一样。 “可惜啊!”慎言真人扼腕叹息,望向苏慕歌的眼神中带有几分怜悯,“身怀如此逆天的变异灵根,本该是块儿上等美玉,精心雕琢,他日必成大器,可惜经脉逆冲无法凝气,无法修我剑道一门。” “什么叫经脉逆冲?”秦峥拢眉。 “如果灵根是一方容器,那经脉好比导体,我灵根极好,但是经脉逆冲,导致丹田之内无法储存过多灵气,”苏慕歌收回搁在测灵石上的右手,淡淡解释给他听。 “那岂不是个废人?”秦峥难得肃容。 “呵呵,只是不适宜修炼太过强劲的道术罢了,除此之外,还可以炼丹、制符、驭兽。”苏慕歌拍拍他的肩膀,云淡风轻地道,“你可知白梅真人为何每一次进阶都要散功么,就是因为她经脉逆冲,我同她的情况基本差不多,灵根资质甚至比她还好要,她能修炼到元……金丹,我怎就不行?” 秦峥不太相信的样子,转头去看慎言真人:“老头,她说的是真是假?” 慎言真人再看苏慕歌一眼,神情中少了些许怜悯,多出几分赞赏。 单是这份随遇而安的心性,这小姑娘大有前途啊! 于是微微颔首:“此言不假,只是进阶较为困难,须耐得住寒苦……” 苏慕歌扬眉一笑:“求仙问道原本便是逆天之举,未必谁就比谁轻松。有时候起点太高,诸事太过顺遂,未必就是什么好事,不如稳扎稳打,慢中求稳,稳中求胜。” 慎言真人捋着短须,连连点头。 少顷,侧目道:“淮离,这小姑娘有点儿意思,天分不错,悟性也不错,不如由你带回南昆仑好生雕琢雕琢,没准儿真能雕琢出第二个白梅,也给咱们昆仑驭兽一脉长长脸面?” 众人这才注意到,大殿门外竟站着一名青衣修士。 说来奇怪,淮离明明相貌清隽,身姿挺拔,往那一站却丝毫没有存在感。幸好慕歌眼睛尖,方才那番大道理,正是说给这位南昆仑精英堂首席大弟子听的。 她自知进入北昆仑已经无望,唯有南昆仑一条路可走。 其实以她天灵根的资质,哪怕经脉逆冲,也比一些四灵根杂灵根强太多,南昆仑人才凋敝,是不会拒绝收她入门的。但她不愿意从最底层爬起,心性她有,道心她有,目标她也有,根本无需再经历过多磨练。 有什么比从鬼门关转一圈回来更磨练人的? “看来我这一趟没白走,下棋还下出一个师妹来。”淮离微微笑着,略带考究的视线落在苏慕歌身上,“你既清楚你的情况,可愿随我前往南昆仑,我会为你引荐灵兽阁长老,再引你入精英堂修行。” “多谢淮师兄。”一切都和苏慕歌预料的一模一样。 “那我也要去南昆仑!”秦峥抱着含光剑,突然插嘴,“我和慕歌一同来的,自然要一同去,断不要分开。” 苏慕歌额角青筋倏然一跳。 慎言真人厉声喝道:“不行!你必须留下!” 秦峥瞪他:“我卖给你了?” “你!”慎言真人气的吹胡子瞪眼,虚空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你小子找死!” “你敢打我?!”秦峥不可置信的捂住后脑勺,他自小养尊处优惯了,并没有修仙界的等级观念,何曾受过这等侮辱! “打你如何!”慎言真人又是虚空一巴掌。 “看我不……”秦峥拔出含光就要砍他,但被慎言真人双眼一瞪,双手瞬间僵住,竟然丝毫不受自己控制,遂大骂,“臭老头!有种放开吾!吾要诛你九族!” 苏慕歌摇摇头,如果可能,她倒是真希望能将秦峥带去南昆仑。 他这臭脾气不改,进入北昆仑精英堂后不知会得罪多少人,最后说不定会和自己一样,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但她同样清楚,以秦峥逆天的资质,出众的相貌,北昆仑绝不可能放手,师父一定会收他为入室弟子。 自己那个名额,这一世,就这样让给了秦峥。 苏慕歌心里酸酸的,有些妒忌。 随后又有些怀疑,自己究竟是改变了他的命运,还是将他从一个火坑送进了另一个火坑。   ☆、第6章 天南地北 无论慎言真人如何威逼利诱,秦峥执意不肯拜师北昆仑。 慎言真人十分苦恼。 堂堂名门正宗,堂堂金丹大能,总不能大庭广众之下将一个小辈儿打晕抗走吧? 传出去北昆仑还要不要脸面了? 于是气氛就这样僵着,看热闹的修士越聚越多。起初还是三三两两间窃窃私语,最后谈话的内容连苏慕歌都能听得见。 “喏,就是那个人。听说只用看的,便学会了御剑飞行。” “那岂不是比裴师兄还要厉害?啧啧,就是脑袋不太灵光,这么好的天资居然想去南昆仑,他不知道南昆仑是个专门培养窝囊废的地方么,自甘堕落。” 此话一出,对面南昆仑的弟子恼了:“你们什么意思?” 北昆仑弟子笑道:“就这么个意思。” 南北两面便对骂起来,南昆仑腰杆不直,每每沦为被羞辱的对象。 慎言真人明明在场,却装聋作哑。一来他早就习以为常,二来也是想教秦峥睁大眼睛瞧瞧,南北之间究竟有何差距。 苏慕歌真真觉得恍如隔世。 她曾在北昆仑待过五百年,这种南北对阵的场面几乎每天都在昆仑内外上演。她自己也曾是其中一员,修为尚浅时一直待在精英堂,便身先士卒,厮杀在排挤南昆仑的最前线。 待结成金丹,便同慎言真人一样做派,放任弟子欺负他们。 从今往后,是否一切皆要反着来了? “我反悔了,我想,南昆仑并不太适合我。”默默看了许久热闹,剑花一甩,含光归鞘,秦峥扶了扶银冠,愈发显得英气逼人,“横竖我和慕歌都在昆仑,也算不得分开!” “孺子可教。”慎言真人哈哈大笑,“孺子可教也!” 秦峥微不可查的牵了牵唇角,冷冷一笑。 南昆仑一众弟子瞬间就没了气焰,如同霜打的茄子。他们明知不可能,心里依旧希冀秦峥可以选择南昆仑,如此看来,今后的日子愈发不好过了。 …… 事情尘埃落地之后,淮离就带着苏慕歌前往南昆仑。 对于淮离此人,苏慕歌唯一的印象就是性子太过温吞,身为南昆仑精英堂首席大弟子,从来不会站出来为其他弟子出头,只知道一味的退让,说白了就是软柿子,任人拿捏。 想他出身修仙世家,又是逍遥道君的重侄孙,比起孤儿出身的裴翊起点不知高出多少。但差不多的天资,差不多的年纪,淮离的修为却比裴翊差了不只一点儿半点儿,始终停留在筑基初期。 原因就是修剑修了几年,剑意还不曾悟出,就不知为何转修丹道去了。 现如今是个三阶丹药师。 “苏师妹,咱们走吧。”淮离祭出自己的飞行法器,是一方老旧的玉葫芦,也是十洲三岛内丹药师的最低标准配置,“等会儿入了灵兽阁的籍,自会配发给你一个飞行法器,但你还没导气入体,短时期内使用不得。” “我明白。”苏慕歌点点头,爬上了葫芦后座。 屁股才坐下就被硌的一疼。 她嘴角抽了抽,这玉葫芦也忒劣质了吧? 苏慕歌挺无语的,上一世她就有些疑惑,为什么淮离总是一副很穷的模样。说起杂修来,炼丹、制符、驭兽、阵法、机关、铸器,苏慕歌最想修的其实是炼丹和制符。 尤其是炼丹。 可以毫不含糊地说,十洲三岛最富有的前十位修士,至少得有八位是丹药师。 一个修士漫长的修炼生涯中,丹药几乎伴随着他的成长。而炼丹术虽然人人可学,却并非人人能够顺利进阶,因为想要成长为一名高阶丹药师,在资质上有着严格要求,必须得身怀较为精纯的木系灵根。 所以高阶炼丹师比鸡肋的驭兽师更加稀缺。 “师妹啊,要不我先带你前往灵兽园,挑一只契约兽给你吧?”淮离一面操控着玉葫芦向南昆仑飞去,一面笑着道,“你运气真好,咱们灵兽园里,恰好新出壳了几只小兽。” “多谢淮师兄,不必了。”慕歌拒绝,灵兽园的宠物无非什么小猫小狗,除却拿来逗乐子之外真不知道能有什么用,白白浪费口粮,“我自己就有一只契约兽。” “你有契约兽?”淮离微微一愣,“不能吧?” “还只是宠物,并没有签订契约。” “是何宠物,可否教我瞧瞧?” “这……”苏慕歌为难的摸了摸袖口,“银霄,你出来一下可好?” 半响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苏慕歌讪讪一笑:“它怕生。” …… 淮离先带她去了南昆仑执事堂,入仙籍,领道袍。 再前往灵兽阁,拜见灵兽阁青木长老。 且说昆仑中最弱的是南昆仑,南昆仑中最弱的是灵兽阁。从前苏慕歌只听说过昆仑似乎有驭兽师这种生物的存在,但她从不曾亲眼见过。今日一来灵兽阁她算是明白了,昆仑弟子一万三,灵兽阁除了青木长老之外一共只有三个人,两个师兄和一个师姐。 他们三人连进入精英堂的资格都没有,根骨优劣可想而知。 苏慕歌去的时候他们不在,并不曾见到。 挑选好洞府之后,她连坐下休息一刻都不得,立即随淮离前往精英堂。 “你平日里还是住在灵兽阁,但白天可以前来精英堂和其他同门切磋修炼。”淮离一面走,一面向苏慕歌介绍这里的情况,“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长老前来授课解惑,有时候道君也会来。” 苏慕歌含糊着恩了一声。 其实所谓的精英堂,并没有什么实在意义,师父领进门,修行全凭个人。从前她在精英堂待了一百年左右,就只见过一位金丹长老闲着没事前来吹牛。设置精英堂的目的,只是因为南北昆仑各有一块儿洞天福地,灵气较其他处充裕许多,弟子们在此地修炼往往事半功倍。 但僧多粥少,只能挑选比较优秀的弟子。 北昆仑人才济济,竞争极为残酷,南昆仑相对就容易的多。 两人才飞到精英堂所在的浮岛上,就有一名女弟子冲着淮离招手:“淮师兄是不是打从北昆仑回来的?可有见到那个传闻中的天才少年?!” 淮离驱着玉葫芦落地:“裴翊?” “裴师兄还是传闻么?”女弟子嗔他一眼,“咱们已经听说了,北昆仑此行又发掘了一个天才,区区练气一层,就可以接住梁师姐一剑呢。” “对呀,而且只看一眼就学会了御剑。” “听说还是单火灵根?” “……” 七嘴八舌中,终于有人提起了苏慕歌:“淮师兄,您身边这位是?” 淮离向后一步,将苏慕歌推出来:“新来的小师妹,姓苏,名慕歌。” 众弟子终于将目光移向苏慕歌。 眼前一亮! 尤其是男弟子,许多人自慕歌一出现,就已经注意到了她。他们本身并非什么风云人物,并不关心是否出现什么天才少年,只是听说同那天才少年一道前来昆仑拜师的,还有一位天灵根少女,貌美不输梁蓁蓁。 如今一看,果然不假,可惜经脉逆冲,白白毁了一株修仙的好苗子。 不过却又暗自庆幸,若非残缺,也轮不到他们南昆仑捡漏。 苏慕歌向前一步,落落大方地道:“慕歌见过各位师兄师姐。” “不客气不客气。”一名男弟子凑了上来,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挤眉弄眼地道,“这不是做梦吧,以后看美人,再也不用跑去北昆仑了……” “杨昊你说什么?”一名女修士大步上前,拧住他的耳朵,“你的意思是,咱们南昆仑没有美人?!” “不不不,白师姐你误会了!”杨昊疼的直叫唤,“看你看久了,审美会有些麻木,再去瞧瞧其他美人,才知道白师姐才是十洲三岛内最美丽的女修士!” 白静这才松了手,哼哼两句,本来想和苏慕歌打招呼,不曾想眼尾一扫,眼前登时一亮:“苏师妹,这是你养的宠物?” 话音一落,白静快步走到苏慕歌身边,弯腰抱起一头毛茸茸的小狼崽,“银白色的毛发实在很少见,品相也是拔尖的,重点是,好可爱啊!” 小狼崽子嗷呜一声,仿佛害羞似的,直往白静的胸口里钻。 苏慕歌不忍直视,却也不好明说。 其他几名女弟子见状也纷纷凑上前,小狼崽子愈发“害羞”,脑袋拱完这个胸脯,再去拱那个胸脯,四只小爪子上下其手,将她们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摸了个遍儿。 等占完便宜腆着脸打算跳回苏慕歌怀里时,苏慕歌看准时机,撩起裙摆,一脚将它飞踢出去几丈远! 只听“嘭”一声,它脑袋撞上古树,又被反弹在地上,鼻孔瞬时流出鲜血。 场面瞬时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 苏慕歌走上前,拽起它的尾巴,朝刚领来的灵兽袋里一揣:“淮师兄,我的位置在哪?” 淮离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才清清嗓子,指着一个角落:“就去那里吧。” 苏慕歌走过去盘膝坐下。 那些有意讨好她的男弟子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到了同样的信息,别看这小师妹娇嫩柔弱,个性和手段绝对简单粗暴,果真是一入仙门深似海,从此柔情是路人啊…… 便各自无精打采的修炼去了。 淮离皱眉,不懂在测灵石前淡定随和的小姑娘,为何一转眼就变个人似的。 苏慕歌闭上眼睛,假装自己看不见。 不是她不谙人情世故,只是懒的应付罢了,五百年养成的个性不可能一夕改变。当然,她必须承认一个事实,尽管身在南昆仑,她骨子里依旧瞧不起南昆仑,三日后就要举行南北友谊赛了,北昆仑弟子夜间还在海上修炼,反观他们呢? 原本底子便差,还破罐子破摔,丝毫没有一分危机意识和竞争意识。 收敛心思,她捏起手诀,尝试引气入体。 耳畔倏忽响起一个恶狠狠地声音:“你竟敢踹我!” 苏慕歌沉了沉眼,她等它主动,等了很久。 但自己无法传音,眼下如何同它交流? 正苦无对策,灵台豁然一痛,她晃了晃脑袋,睁开眼睛时,惊觉自己竟然身在一处域外空间里!四周空寂黑暗,但漫天星辰,宛如星海,煞是壮观! “这里是七曜之内?”苏慕歌脱口而出。 “你究竟何许人也,知晓七曜,还知晓我的名讳?” “我知道的,比你以为的多得多。”苏慕歌转过身,同银霄正面相对,和记忆中的无耻淫狼一模一样,这厮不仅淫邪好色,还极端臭美,毛发梳理的一丝不乱,油光发亮,“比如你善于隐身,精于破阵,乃七曜之中最狡猾,最聪明的一个。” 银霄洋洋自得的翘了翘尾巴,正打算自谦两句,却又听她说道:“不过也是七曜中法力最低,战斗力最差劲的一个。” 银霄一张狼脸登时拉的比驴脸还长。 “除此以外,我还知晓你虽承自上古,但封印解开之后,仅仅余下一些微薄法力,必须从头开始修炼。”苏慕歌盘膝坐下,同它谈判,“今日你也听到了,我身怀天灵根,却又经脉逆冲。如果你真是一头聪明的狼,就该明白,我将是助你重返巅峰的最佳盟友。” “没有人类相助,我一样可以修炼。”银霄嗤笑。 “你的确可以自行修炼。”苏慕歌点头以示赞同,“但你无法离开七曜,又无法触碰七曜,只要七曜一直在人类手中,你便只能跟随那个人类,你如何修炼?” 银霄双眸突然迸发出一道杀意,咬牙切齿地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苏慕歌意味深长的勾了勾唇:“我说过,我知道很多。” 其实她只知道这些,因为痕只告诉过她这些,不过已经足够了。 怕再说下去自己会穿帮,苏慕歌直截了当地道:“你自己好生掂量掂量吧,我自信自己是个好主人,不但会助你进阶,还可以想办法解开另外六曜,我苏慕歌说到做到,绝不食言,否则必将心魔缠身,暴毙而亡!” 银霄的爪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刨着地,仿佛在认真思考苏慕歌的誓言。 良久,它嗷呜一声:“容我好生想想。” 不待苏慕歌再说话,灵台又是一痛,一睁眼,魂魄已经归了位。 她轻轻呼了口气。 听见那厢几名弟子在围着淮离聊天:“淮师兄,你今天又找借口在北执事堂待了一天,炎洲程家送来拜师之人到了吗?” “炎洲程家”四个字,瞬间吸引了苏慕歌的注意力。   ☆、第7章 姐弟重逢 苏慕歌竖起耳朵。 算一算日子,养父程不灭这一两天内就会带着他们姐弟三人抵达昆仑了。 淮离辩驳道:“我只是前去陪慎言真人下棋。” “师兄你忒不老实。谁不知道半年前你从炎洲回来以后,就春心萌动的。”那叫杨昊的少年低低笑道,“从前慎言长老约您下棋,您总推三阻四,一听说炎洲程家要送子弟前来北昆仑拜师,您便巴巴儿赶过去了,不是再等程家大小姐程灵璧,还能等谁?” “没有的事儿,休要胡说八道。”淮离一本正经地摆摆手,澄清道,“在炎洲时,蒙程前辈出手相助,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是在等他老人家。” 难得一见淮离肃容,其他弟子便相信几分。 可惜,他实力派的演技骗得过所有人,独独骗不了苏慕歌。 上一世淮离喜欢程灵璧,可以说众所周知,三天两头的去给她送丹药。什么高级拿什么,什么贵重送什么,因为送的太多,程灵璧吃不完,苏慕歌也跟着沾光。 程灵璧并不十分刻苦,灵力却增长迅速,同淮离脱不开关系。 须知道,五百年后十洲三岛内只有两位七品阶丹药师,其中之一就是淮离。 此人势必得拉拢。 “不过。”淮离话锋一转,叹息摇头,“程前辈这几日暂时来不了了。程家二小姐半个月前险些被幽都魔物夺舍,魔气入体,前两日才将将醒来,恐要耽搁几日。” “什么?!” 苏慕歌突然站起身,俏脸黑如锅底。 众弟子被她唬了一跳:“苏师妹,你怎么了?” 苏慕歌顺了顺道袍褶皱,再度坐下:“没事,你们继续。” 面上淡淡的,其实心头早已翻起一层层骇浪。 她想起来了,出海昆仑之前,她的确曾被一道极霸道的魂魄夺舍过,幸亏程不灭及时出现,驱逐了那道魂魄。正因有此一遭,程不灭才将痕所寄居的那枚通灵古戒赠予自己,只说佩戴此物可以抵御邪祟侵体。 尔后果真如他所言,再不曾碰到夺舍者。 苏慕歌有些疑惑。 自己原先那具身体,究竟有何奇特之处,竟屡遭夺舍? 但现下这些并非重点,重点是当年她第二天就醒了过来,并没有所谓的魔气入侵,更不曾耽搁出海昆仑的日期。 苏慕歌一张小脸越绷越紧,前两日醒来的么,那岂不是同自己重生的时间接近? 如今那具身体里的究竟是谁? 苏慕歌一面认真思索,一面习惯性的导气入体,大半个时辰过后,事情没有想出来个所以然,她突觉丹田微微一热,仿佛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灵气顺着经脉不断游走。 精神为之一震,遂摈除杂念,专心进阶。 先前导气入体之所以感觉糟糕,是因为苏慕歌不知道这具身体经脉逆冲,如今既已知晓,便在导气时逆向而行,稍加反复。待灵气在经脉中循环一个小周天之后,丹田内终于储存了第一道灵气。 苏慕歌呼出一口浊气,再度睁开眼睛,五识果真敏感许多。 就愈发觉得自己臭气熏天。 南昆仑精英堂弟子即使不如北昆仑,最差也有练气三层修为,自然同时嗅到这股臭味,循着气味一睃,立刻有人惊讶道:“苏师妹,你竟然直接突破了练气二层?!” 苏慕歌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高阶导气法,冰系天灵根,加上五百年经验傍身,没有一口气升至练气三层,她实在觉得丢人。毕竟经脉逆冲的影响,在修行初期之时并不明显,根据白梅的情况来看,至少也得筑基之后才会渐渐显露。 她略有些沮丧的站起身,在众弟子惊叹声中,骑着代步仙鹤折返灵兽阁。 …… 才走到自己房间门前,她呆了一呆。 之前在执事堂领来的修行用品,不知被谁给丢了出来。 “谁干的。”苏慕歌沉沉道,这种排挤她以为只有在北昆仑才会遭遇。 “我干的。”隔壁房间的木门被人从内拉开,一名二十来岁的男修士走出来,嗑着瓜子,含糊道,“新来的,谁许你住在我旁边的?” 苏慕歌打量他一眼,猜测此人估计是她两位师兄中的一个。 根据昆仑千百年来的传统,既入了灵兽阁的籍,灵兽阁青木长老就是她的挂名老师,倘若日后能够筑基,青木长老将会考虑收她入室。 当然,如若期间哪位道君挑中了她,青木长老就得退居二线。 初来乍到,苏慕歌暂时不想惹是生非,便拾起自己的包袱,走去他隔壁的隔壁。 岂料那男修一个闪身,再次挡在门前:“臭丫头,北面房间全都是我的,你去对面!” 苏慕歌皱皱眉:“你有病吧,一个人住八间?” 那男修士扶住门框,指了指自己的灵兽袋:“还有我的契约兽。” 苏慕歌就很危险的眯了眯眼。 一个声音突然穿进来:“师妹,你住我隔壁这间吧。” 苏慕歌收回想要痛扁他一顿的心思,转过身,说话的是名女修士,瞧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眉目清秀,淡雅宜人。她牵着苏慕歌走去南面一个房间,收拾的十分整洁。 “你是新来的苏师妹吧,我叫初夏,是你的师姐。” “初夏师姐。”苏慕歌点头示好。 “方才那人是咱们的大师兄,名叫陆敬南。你也领教过了,不好相处,为了你好,尽量避免和他发生冲突。”初夏眨了眨眼,指着隔壁道,“我住在你的右手边,至于你的左手边,住着咱们的二师兄江松,他性子虽然沉默,却是个极好相处之人。” 苏慕歌恩了一声。 于是重回昆仑的生活,就这样安顿了下来。 …… 展眼半个月过去,慕歌白天前往精英堂修炼,晚上返回灵兽阁休息,伴随灵气渐渐在丹田稳固,她需要的睡眠时间也越来越短,便开始没日没夜的修炼。 重担压身,一刻也不敢懈怠。 且说南北友谊赛的结果和往昔一样没有悬念,北昆仑大获全胜。 不过今年多出两大看点。 其一,到目前为止,除却白静赢过一场之外,南昆仑全线溃败,无底线的刷新了史上最差记录。其二,才入门没几天的小弟子秦峥,在擂台同一名练气四层弟子对阵时,遇强则强,逆境中反败为胜,并一举突破练气三层。 一时间,人人都在观望这位天才少年,究竟可以打破多少裴翊曾经创造出的神话。 这些都是苏慕歌被迫听来的,其实她没兴趣,也没时间去管秦峥的事情。但她和秦峥是一起来的,如同绑在一条线上的蚂蚱,每天都有女修叽叽喳喳的在她面前秦峥长秦峥短的说个不停,问个不停。 故而这几日苏慕歌躲在灵兽阁,不再前去精英堂。 但只要她打坐完毕,银霄便在一旁喋喋不休:“灵气也太差了,还说助我重返巅峰,这样的环境你教我如何修炼?” 苏慕歌瞟它一眼:“没有女人,你寂寞了吧?” “你不懂。”银霄懒懒窝在蒲团上,一面舔着自己的爪子,一面啧啧道,“雌性这种生物,实在是众神最完美的创造,她们是那么可爱,那么……啧……” “那么在你看来,无论女人做错什么,都是值得原谅的?”苏慕歌再瞟它一眼,识海里浮现出程灵璧那张矫揉造作的脸,实在无法将她与可爱联想在一起。 “对。”银霄微微扬起下巴弧线,漆黑双瞳黑曜石一般,“只除却一点无法原谅。” 苏慕歌嘴角一抽:“丑?” 银霄眯着眼,似乎在回味什么,不语。 苏慕歌垂了垂眼睫:“银霄,我已经入道,你究竟何时才肯同我签订契约?” “随时可以。”银霄无所谓地甩甩尾巴,“不知你是否清楚,我有必要告知,一旦你我签订契约,你可以得到我的部分力量,但我同时需要吸取你的灵气修炼,可想而知,将会拖慢你进阶的速度。” “无所谓。” “只养我一个问题自然不大,毕竟我是七曜中法力最弱的一个,等另外几只破除封印,你就知道厉害了。”银霄似乎在笑,而且笑的有些幸灾乐祸,“灵风仙尊,就是被它们六个活活榨干灵气而陨落的。” “灵风不是飞升了?”听闻此话,苏慕歌倒真吃了一惊。 “那是他为保住名声而制造的假象。” “当真?” “我骗你作甚,于我有何好处?” 苏慕歌沉默片刻,从储物袋中取出七曜,认真端详:“除你之外,其他几只到底是什么魂兽,竟然连驭兽老祖都供养不起?” 银霄啧啧道:“总之并非善类。” 苏慕歌就有些动摇了。 但动摇之心不超过一息,她便笃定道:“风险越大,证明可以得到的力量越大,我相信我可以承受,必须承受!当真不能承受,咬牙也得承受!” 银霄终于歪头看她一眼。 苏慕歌收了七曜,倏忽想起一件事儿来:“对了,你可知道约莫一万年前,在十洲三岛有位修士,叫做痕?” 银霄癔症片刻,摇摇头,“对此名讳毫无印象。” “他应该是名邪修,精通五行阵法和各种血祭秘术,陨落之前修为估计在化神中期以上。” “邪修、秘术、化神、一万年前……” 银霄喃喃念着,“确实没印象。” 苏慕歌原本也没抱什么希望,痕这名字,八成不是他的本名。正预备再问几句的时候,房门设下的禁制突然出现波动。 少时,听见一串沉重的脚步声,正是她素未谋面的二师兄江松回来了。 和往常一样,开门,关门,瘫倒在床。 知道的,他是做完门派任务回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扣在小瀛洲某个黑矿洞里做苦工,将被放出来呢。 其实每位弟子都有许多门派任务,有的是强制的,有的是额外的。强制任务没有收益,那是身为宗门弟子应尽的义务。前阵子慕歌一直奇怪,为何她入门至今,青木长老始终不曾分派任务给她,后听初夏解释才知,原来灵兽阁内所有任务尽被江松一人包揽了。 据说是被大师兄逼迫的。 果然一刻钟过罢,听见大师兄陆敬南吼道:“江松,你人呢!” 隔壁一阵悉悉索索:“大师兄有何吩咐。” “去喂仙鹤。” “早上才喂过。” “既然昨晚睡过,现在何必再睡?” “好吧。” 尔后听见初夏愤愤不平地声音:“陆师兄,江师兄才打扫完封妖阁!” 陆敬南哼笑一声:“那就顺便再去给长老的坐骑洗个澡。” “……是。” “你莫要太过分了!” “我偏过分,你耐我何?” 确实有些过分。 这大半个月,好歹江松连她那份任务一起做着,苏慕歌也有些看不下去了,类似陆敬南这种欺软怕硬的贱骨头,让他老实安分的唯一手段,就是好生修理他一顿! 她冷着脸起身,开门,先入眼的却是胡子邋遢的江松。 一瞬间,苏慕歌楞在当场。 “你出来干嘛,想同他一起去?”陆敬南倚着门,边嗑瓜子边说。 “我和初夏师姐约好,前往坊市采买兽粮。” 苏慕歌撂下一句话,上前拉过初夏就走,从江松身边经过时,她觉得自己连呼吸都放慢了许多。一直行至昆仑坊市,她依旧拉长着脸,初夏同样满腹心事,一路上不言不语。 “师姐。”苏慕歌打破沉默,“你可知江师兄拜入南昆仑多久了? “三年吧。”初夏微微一愣,“只比我早半年。” 苏慕歌再次陷入沉默。 初夏自顾自地叹息:“江师兄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过软弱,真教人担心。” 软弱? 苏慕歌简直快要哭了。 担心? 现在应该担心的是陆敬南好吧? 就算那厮打扮的邋里邋遢,表现的忧郁沧桑,但化成灰苏慕歌也能认出他来啊!什么软包子江松,分明就是幽都天魔族四大长老之一的姜颂! 慕歌金丹圆满时,他处于元婴中期,五百年前,至少元婴初期。 隔壁居然住着一位元婴大能,还是魔族! 这事儿要不要告诉师父? 苏慕歌眸色微微一黯,以她现在的身份,怎么可能见得到堂堂金光道君。 再者,实在不记得当时昆仑因为幽都魔族出过什么乱子,姜颂潜伏在南昆仑,应该只想寻找什么东西,而且还一直不曾找到。 既然如此,就暂且装作不知罢了。 …… 两人采买完灵兽阁所需物品,已经时值傍晚,就寻了家酒肆坐下歇歇。练气期虽然可以服食辟谷丹,但丹药多少都会积存丹毒,比五谷更为伤身,有条件还是得吃饭。 彼时,四道拉长的身影渐渐在酒肆门口显现。 掌柜见来人气势不凡,立时放下手中玉简,亲自迎了上去。 四道人影倏然散开,从他们身后走进来一名弱冠少年,脚下蹬着兽皮靴,明明只有练气三层修为,手中却牵着一条筑基期的白虎兽,身后四位仆从也尽是练气圆满修为。 一看便是出身世家大族的公子哥儿。 掌柜愈发小心翼翼:“客官里面请。” 少年冷冷一瞥,身后随从立刻丢出一袋灵石:“掌柜,我们包场。” 眼神微微闪烁,掌柜并不曾打开乾坤袋,眼前这位他得罪不起,满屋子修士他也得罪不起,二楼那位他更是得罪不起。 还没等他开口拒绝,少年一把攥住他的领口,恶狠狠地骂道:“把这些渣滓都给我清出去!” 苏慕歌原本背对门口而坐,并没有在意,直到听到这一句,她的胸口像是瞬间被雷劈中似得。慕歌缓缓转过头,出现在眼前的,果真是那张朝思暮想的脸,那张同自己有着五分相像的脸。 她曾惨死的同胞弟弟,程天养。 没见到他之前,慕歌每天都盼着他快些来,如今见着了,慕歌心里却只有一个想法。 那就是上前兜脸给他一拳!   ☆、第8章 溯世镜灵 修仙界的人最是识时务。 酒肆里的修士一看程天养的气派,不必动手便自动走人了,初夏不疾不徐地将食物打包,再往嘴巴里塞了一块儿糕点。 搓搓手上的残渣,含糊道:“苏师妹,咱们也走吧。” 拳手攥了松,松了攥,苏慕歌沉着脸点头。 倘若换做从前,她肯定会拿伏魔鞭抽的他皮开肉绽,再将他扔进祠堂去跪祖先。 然而现在,她失去了那个资格,更加不忍心。 自从得知他是因为识破程家阴谋,为了提醒自己才被程灵璧杀害,她实在无法再像从前那样下狠手。在被痕蚕食*的岁月中,她每天都在回忆自己曾活过的五百年。 最愧对的人,唯有这个弟弟。 真不知道自己当初究竟是怎么被洗脑的,凡事皆以程家的利益为重心,不但对程天养疏于管教,更每每觉得他丢了程家的脸面。后来终于清醒过来,程天养之所以奔着纨绔的道路一去不回,养成现如今这副太岁嘴脸,根本就是程家在刻意捧杀。 幸好她重生了,能够努力去改变他的命运。 可惜她重生晚了几年,他已经长歪了…… 苏慕歌正在心里琢磨着栽培大计,乍然听见一声虎啸。 竟是程天养牵着的那头白虎挣脱牵制冲了出来,一跃至前,堵住两人的去路。只见它双目迸发出一道精光,直勾勾盯着苏慕歌,欲上前而不得,一步步小心试探着。 苏慕歌被迫滞住脚步,怕是不怕,只觉有些莫名其妙。 便传音给银霄:“莫非它察觉到你了?” 银霄嗤笑:“不可能。” 苏慕歌才安下心,又听他说道,“不过,酒肆内的确有人发现了我。” “谁?”苏慕歌下意识的放出神识。 “二楼雅座,有元婴修士和筑基修士的气息,而且那名筑基修士的气味极为熟悉,应该就是前些日子在海船上带队的北昆仑修士。” “裴翊?” 苏慕歌微微蹙眉。 既然如此,同他在一起的元婴修士,岂不是…… “师妹过来。”初夏拽着苏慕歌后退一步,手心沁满了汗。她心头虽然恐惧,但想起自己身为师姐,依旧挡在了苏慕歌身前。 在她的观念里,师姐保护师妹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阿猛,你做什么?” 手掌被绳索划出一道血痕,程天养不悦的凝眉上前,拍了拍它的脑袋。抬起眼,正对上初夏一双妙目,略带惊恐,我见犹怜。 呼吸倏忽便漏掉几拍。 他怔怔的,抬手去摸初夏的脸:“怪不得人说昆仑多美人……” 初夏明明可以躲开,却吓傻了似得,一时不曾反应过来。 但程天养并没能得逞,苏慕歌眼疾手快地将初夏推去一边,掌心蕴满灵气,兜脸一巴掌刮过去,只听“啪”一声,登时打懵一屋子修士。 “你敢打我?!” 震惊许久,待程天养回过神来瞬时气急,出招就向苏慕歌攻去! 对付别人不行,但苏慕歌对他的路数再熟悉不过,破招比他出招还快!一记擒拿手,紧紧扼住他的虎口,再是一记高抬腿,一脚将他踢翻在地,并以膝盖直直顶住他的后背! 程天养挣脱不开,便要祭剑。 口诀还不曾念完,宝剑就被苏慕歌给缴了! 苏慕歌勾了勾唇角:“还有什么本事,使出来教我瞧瞧?” 一众修士目瞪口呆,尤其是他带来的四位侍从。探了又探,这小姑娘明明只有练气二层修为,为何身手如此矫捷? 更可怕的是,他们家少爷的一举一动,似乎尽在她预料之中啊! 程天养气的险些厥过去:“阿猛,咬死她!” 那只白虎踟蹰片刻,百般不情愿的模样,但最后还是咆哮一声,伸开爪子便向苏慕歌脸上招呼。筑基期的妖兽,苏慕歌是躲不过的,只能寄希望于银霄。只可惜还没等到银霄出手,那白虎在半空中突然惨叫一声,仿佛腿脚抽筋,重重摔在地上。 四名仆从原本真心不想出手,以他们练气圆满的修为,欺负一个小丫头片子实在难看,况且这小丫头水灵灵的,甭提多漂亮。 但眼下觉得事有蹊跷,便纷纷运起真气。 这一运气才惊觉,自己的灵脉完全被封掉了。 天啊! 无声无息中,竟有人可以封掉他们的灵脉! 掌柜偷眼瞧了瞧二楼,咽了口唾沫。 “你是哪一峰的弟子!”命门和薄弱点完全被她钳制住,程天养无论怎样挣脱也没有用,涨红双颊,怒不可遏地道,“有种报上你的姓名来!” “南昆仑,灵兽阁,苏慕歌。” 慕歌说完松手,理了理凌乱的袖口,语气平淡却又隐含霸道,“臭小子,我等着你来找我算账,我等着,不来的是孬种,你可给我记好了!” 说完,松开钳制他的手,带着初夏离开。 程天养趔趄着从地上爬起来,正打算追出去,忽听门外有人叹气:“天养,为何才一会儿功夫,你又在惹是生非?” 程天养立刻一副委屈状:“大姐,这回弟弟当真冤枉,是有人欺负我!” 程灵璧轻提裙摆下了兽车,袅袅娜娜地走上前,拾手为他整了整前襟,莞尔一笑:“我瞧见了还好,若是教你二姐瞧见,保管你又要挨打,还不得我来护着。” “就知道大姐最疼我。”程天养凑上去挽住她的手臂,亲昵地道,“不过二姐现在病的不轻,连自己都快记不得了,哪里还会记得揍我?” “莫说胡话,灵犀只是伤了识海而已。”程灵璧纤纤玉指点了点他的额头,随后又取出一个灵石袋,上前递给掌柜,“舍弟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劳烦收拾个雅座给我们。” “是,是。” 掌柜忙不迭接过手中,张罗去了。 二楼雅座内。 金光道君啧啧道:“好个小丫头,身上居然藏了只极品契约兽,若非本座在四面设有结界,还真教它隐身闯了进来。” “师父,她便是徒儿曾与您提过的,同秦师弟一起前来拜师的女子。”裴翊斟了杯酒,轻轻推送至金光道君面前的桌面上,“极有天赋。” “所以甚为可惜。”金光道君缀了口酒,微微一叹,“好苗子难寻,偏她却有瑕疵,而本座最是见不得瑕疵。” “师父您忘了,弟子也是有瑕疵的。”裴翊提醒道。 听罢此话,金光道君淡淡睨他一眼,不痛不痒地道:“翊儿,为何此行从聚窟洲试炼回来,你仿佛心事重重,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眸中有道阴霾一闪而过,遂平静下来。 裴翊摇了摇头,苦笑一声:“弟子能有什么难处,只是现如今昆仑上下人人都在议论,说秦师弟必将取弟子而代之,弟子心中正惶恐不安呢。” 金光道君故作惊讶的望他一眼:“你竟也会惶恐不安?” “怎就不会?”裴翊自斟一杯,“秦师弟不过拜入昆仑半个月,您可是时时关注着,背着徒儿,偷偷命慎言长老送去不少灵器法宝。” “竟被你发现了。”金光道君稍有些窘迫的摸了摸鼻子。 从面相上看,他不过三十出头,但毕竟一千三百岁的高龄摆在那里,哪怕唇角微微弯着,眼眸里的沧桑遮也遮不住,“翊儿,你可知蓬莱有件镇岛之宝,叫做溯世镜?” 裴翊摇头:“弟子闻所未闻。” “在那溯世镜内,藏有一方须弥芥子,里面藏有大量高阶功法和上古秘宝。同时,还隐藏着一个镜灵,它无所不知,力量超群。”金光道君言语一顿,复又淡淡道,“溯世,溯世,据说镜子另外一端,正是一条追溯往世的路,传闻只要有谁能够通过镜灵的考验,它便会打开溯世镜的结界,割裂时空禁制,使人重返过去。” “世上竟有如此宝物?”裴翊垂着眼睫。 “在万年之前,此物不知从哪个高等修仙界流落到了十洲三岛,甫一现身,便引发十洲三岛内一阵腥风血雨。此物可以令得到它的修士迅速强大,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它究竟有没有追溯往世的能力,其实根本无从考据。” “那后来呢?” “后来溯世镜被当时的蓬莱掌门得到,他将此物列为邪物。集合当世五位大能的力量,希望将此物炼化至虚无。可惜当时有位大能起了私心,趁其他几位大能灵力虚耗之际,擅自收了镜灵逃出蓬莱,至此销声匿迹。溯世镜失去镜灵,无法销毁,便被几人合力封印在某个秘境之内,只有历代蓬莱掌门,才知晓它的下落。” “他们不怕蓬莱监守自盗?” “绝无可能。” 金光道君笑叹,“溯世镜虽在蓬莱,但解封秘境的神光之钥被却分为四份,分别由那四位大能保管。其中有一位正是咱们昆仑先祖,所以其中一把神光之钥,就在咱们昆仑。至于其他三把,其一在长洲蜀山派,其二在瀛洲定禅阁,其三则无迹可寻,因为最后一位大能乃是散修,历经万年之后,根本不知其传人身在何方。” “可这一切,同秦师弟有何相关?” “为师也不知。” 金光道君略有些迷茫的道,“蓬莱仙尊传讯给本座,说在半个多月前,他感应到沉寂万年的溯世镜竟有异动,猜测许是有谁同镜灵达成了协议。但溯世镜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桑行之推算出异动源于聚窟洲,他便前往聚窟走了一趟,发现此事极有可能同秦峥有关。” 裴翊若有所思:“所以,您才会对秦师弟格外留心?” 眉毛得意的抖了抖,金光道君摩挲着下巴笑道:“算是吧,不过最另本座另眼相看的,是那小子居然拒绝拜师桑行之,如此执着的一心想要投入我大昆仑的怀抱,啧啧,有见识,有见识啊!” …… 苏慕歌回到南昆仑时,已是月上中天。 她和初夏都有门派配发的飞行法器,但很有默契的没有拿出来使用。 她们修为实在太低,使用飞行法器需要消耗灵石,而宗门配发的飞行器又属于最劣质的那一种,短短路程,便要消耗大量灵石。 不过归根到底,还是因为那法器实在太丑,丑的简直不忍直视。 一进灵兽阁,两人发现气氛不太对。 正堂乱七八糟,似乎有打斗过的迹象,初夏惊呼一声:“难道大师兄和二师兄打起来了?!” “不会。” 在知道二师兄江松就是幽都长老姜颂之后,苏慕歌想也不想便一口否决。 堂堂一位元婴大能,如果决定不再顾及身份,想要收拾一名练气期小弟子,根本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儿,“这些皆为剑气留下的痕迹,估计是北昆仑的剑修前来找麻烦了。” 脸上的血色一瞬抽干,初夏喃喃重复:“剑修?” 苏慕歌心生疑惑,以为初夏在北昆仑得罪了谁,看她这幅惊恐的模样,也不想过多询问,直接祭出一条兽皮鞭,疾步向她们居住的后院走去。 一瞧见院中人,她宽了宽心。 月色下,秦峥正翘着二郎腿坐在石桌前,百无聊赖地嗑瓜子。 “你怎么来了?”苏慕歌皱着眉上前。 “你去哪儿了?”秦峥抬了抬眼皮儿,一派闲适的睨她一眼。不等苏慕歌回话,他倏然起身,厉声训斥道,“你可知眼下什么时辰了?一个姑娘家,居然一个人在外游荡迟迟不归?” “你有病吧?” 苏慕歌面露不悦,上前围着石桌坐下,抓起他面前堆成小山的瓜子,自顾自的吃起来,“请你看看清楚,此地是昆仑,不是秦王宫,你我皆是有修为的修士,什么姑娘不姑娘?” 秦峥一拍桌子:“不管身在昆仑还是秦国,你都是我未过门的媳妇,我说不许就不许!” 苏慕歌寒下脸,考虑要不要和他摊牌。 秦峥扔出一个乾坤袋,“喏,这是给你的。” “什么?” “打开瞧瞧。” 苏慕歌知道她若是不打开,这厮铁定会没完没了,便漫不经心的解开乾坤袋。只见里面有一大包灵石,足足得有两千多块儿,还有二十几张防身用的符箓、十几瓶补气用的丹药。 苏慕歌忍不住问:“你从哪里弄来的?” 东西虽然并不多,但搁在他们身上,绝对一笔巨款。 单单这些丹药,一瓶便能卖个上百灵石。 “慎言那老头送的,我灵气足,根本用不着,你不是经脉逆冲,无法凝结太多灵气么……哦,对,还有此物。”秦峥挑挑眉,又从自己身上的乾坤袋里摸出一柄桃红色的扇子来,“这有一件法器,是金光道君送给我的见面礼,不但能当武器防身,还可以当做飞行法器。” 原本打算拒绝,但眼风一扫瞥见此扇,苏慕歌愣了一愣。 这分明就是上一世师父送给自己的桃花扇啊! 苏慕歌拿起扇子,缓缓推开扇面,只觉得心头五味杂陈。 “我瞧着倒像是女人用的法器,便拿来给你了。”秦峥清清嗓子,面色有些不太自然,“你若喜欢,就留着用……” “你拿走吧。”苏慕歌合上扇子,连带着乾坤袋一起朝他面前一推,“无功不受禄,我苏慕歌靠天靠地靠自己,从来没有不劳而获的习惯。” 原本神采奕奕的一张脸瞬时垮掉,秦峥平静的嗤笑一声:“我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你若是喜欢,就留着用,不喜欢,只管丢掉!” 言罢掉脸便走。 突然就有两个人堵住去路。 苏慕歌第一反应是将石桌上的桃花扇和乾坤袋先收起来。 为首的是她大师兄陆敬南,满头满脸的伤,用脚趾头想一想也知道这些伤从何而来。他身后站着的,是一名练气圆满境界的修士,同陆敬南从相貌上略有相似,应该是他的族人。 果然,陆敬南一手捂住门牙,一手指着秦峥恨恨道:“大哥,就是他!” “就是你?”陆敬北打量秦峥一眼。 “是我,怎么了?”秦峥抱臂而笑。 “秦师弟,你在北昆仑横行霸道也就算了,为何来我南昆仑行凶伤人?”陆敬北冷冷道,“真当我南昆仑是好欺负的?” “陆师兄,秦师兄是来灵兽阁找我的。”眼看又要打起来,苏慕歌忙不迭上前解释,“这其中,必然是有误会……” 秦峥冷笑着截断她的话:“该打不该打的,都已经打了,同他解释什么?” “好生狂妄!”陆敬北黑着脸道,“哪怕天赋异禀,如今也不过区区练气三层,怎可如此目中无人!” “别……” 苏慕歌根本没有再次开口的机会,含光已经豁然出鞘,直冲对方面门刺去! 说打就打。 论修为秦峥差他一大截,但陆敬北是名阵法师,并不精于短兵相接,故而打的束手束脚。而秦峥手中握有含光,剑法凌厉霸道,两人过了将近五十招,陆敬北也没讨到什么便宜。 陆敬南没想到自家大哥练气圆满的境界,居然收拾不了一个练气三层的臭小子,于是祭出自己的驭兽鞭,凝气一道灵力,从背后挥鞭抽向秦峥! 苏慕歌下意识的祭出桃花扇:“破!” 桃花扇登时舒展开来,罩在秦峥头顶,扇如其名,缓缓撒下一片片的桃花,那些桃花结成禁制,将秦峥牢牢护住。 一出手她就后悔了。 陆敬南虽然不好相处,但这半个月来,并没有欺负过自己。 而且在她的考量中,也觉得秦峥这种自大自满的个性非常要不得,必须受些教训才是。但她莫名其妙的就出手了,这并非她的本意,而是这具身体的本能。 当苏慕歌意识到这一点时,眉头不由紧紧皱起。   ☆、第9章 青木卿灼 苏慕歌觉得十分奇怪。 自重生在这具肉身以后,她完全无法感应到原主的魂魄,可以认为原主人的魂魄已经离体。那么她所占据的,仅仅是一具最普通的肉身,根本不可能出现任何意识,如何会有本能? 或许只能用凡人界的一句俗语来解释,从前的苏慕歌,当真是爱慕秦峥爱进骨子里去了。 揉了揉太阳穴,她觉得糟心透了。 “苏师妹,你竟帮着北昆仑?!” 陆敬南的鞭子落在桃花扇上,立刻被禁制反弹回去,脸上顿时多出一道血痕。再想出手已经失去机会,秦峥生就一个好斗分子,嫌弃院中地方太小施展不开,便御剑而起,飞向灵兽阁外的一大片敞地:“咱们出去打!” 陆敬北立刻追上。 陆敬南气急败坏,只能将一肚子火气撒在苏慕歌头上。一拍灵兽袋,召唤出自己的契约兽,一只黄鼠狼和一只鬃毛恶犬:“阿黑阿宝,给我上!” “陆师兄,我不是故意的。” 苏慕歌一面说着,一面向后退了一步,掌心凝起一道灵力。 “怎么打起来了?” 初夏在前厅感应到灵力激荡,急匆匆的赶了过来,眼前的景象委实吓了她一跳。连忙抽出自己的驭兽鞭,抽在那头正打算攻击苏慕歌的黄鼠狼脑袋上。 驭兽师的鞭子,是以特殊材料制成,打在妖兽身上异常疼痛。 黄鼠狼嚎叫一声,转身就朝初夏猛扑。 于是攻击苏慕歌的,只剩下一只鬃毛恶犬。奇怪的是苏慕歌居然放弃使用驭兽鞭,由着它将自己扑倒在地,仅仅以双手掰扯住它的上下颚。 一滴滴腥臭的口水滴落在她的肩膀上,鬃毛恶犬一发力,终于摆脱了苏慕歌的钳制。 正准备下嘴撕咬,却发现目标突然消失了! 它茫然的看向自家主人。 陆敬南使劲儿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他一直盯着,苏慕歌根本没有时间使用隐身符箓,不对,哪怕使用隐身符箓,也不可能在一瞬间突然消失吧?! 就在他震惊之际,不过一息,苏慕歌又结结实实的出现在鬃毛恶犬背后,蕴满水纹灵气的右手紧紧锁住它的咽喉:“陆师兄,我再一发力,它的脖子可就断了哟。” “别别,有话好好说!” 陆敬南急了,对于驭兽师来说,契约兽就如同自己的孩儿,甚至比孩儿还要亲。要知道一头玄级灵兽实在难求,更何况从收服到驯养,期间花费他多少灵石和心血啊! 掌心白光越聚越多,苏慕歌微微一笑:“今日不过一场误会,还望陆师兄多多担待。” 犹豫片刻,陆敬南咬牙点头,算是认了。 原本他还打算去找青木长老告上一状,眼下看着自己这位小师妹,可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怪不得一入门就能进入精英堂。 苏慕歌松了口气。 就在方才,她终于和银霄签下契约。 本以为万事大吉了,一道传音倏然震声压下,三人只觉得心荡神摇,慌忙捂住耳朵蹲在地上。少时,听见一个沉闷地声音道:“苏慕歌,你过来本座洞府一趟。” 这声音是青木长老萧卿灼的。 苏慕歌微讶,那个阴阳怪气的瘸子,居然会主动召见自己? 收回驭兽鞭正预备走,陆敬南一个闪身挡在前面,急吼吼地道:“我没告状!” “我……” “我发誓!”陆敬南竖起两根手指,脸都急红了,“我真没向长老告状!” “我也没说是你告的状呀。” 苏慕歌忍不住笑了笑,颇有些无奈的摇摇头,绕过他向青木长老的洞府走去。灵兽阁内闹出那么大的动静,除非青木长老正在闭关,否则不可能察觉不到,这一点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在昆仑能够混到长老级别,根本不会理会小弟子间的打打闹闹。 他因此事传召自己,必不寻常。 苏慕歌站在洞府门外报上姓名,眼见洞府石门缓缓开启,她便顺着引路灯走进一条长长的甬道。洞内萧卿灼一袭灼灼红衣,倚着一只九尾白狐席地而坐,手中捏着一颗兽粮,饶有兴味的逗着一只金毛小鼠。 明明在笑,却让人有股不寒而栗之感。 双膝微微一弯,苏慕歌跪下请安。 她跪的并不憋屈,就算搁在从前,见到萧卿灼她也是要行礼的。 十洲三岛最是看重道统传承,前昆仑掌门空华圣君座下共有四名入室弟子,萧卿灼便是他老人家进阶化神大境界之后才收下的关门弟子。原本也是昆仑惊才绝艳般的人物,可惜五百年前在一次历练中身受重伤,至此修为一直停留在金丹后期,再也没能进阶。 但在地位上,同金光师父、逍遥道君是差不多的。 只是金光师父每每提及自己这位师弟,就忍不住扼腕叹息。 算算日子,再有不过短短十年,他的寿元便要尽了。 苏慕歌跪了许久,萧卿灼才淡淡开了口:“你是不是觉得,以你天灵根的资质,入我灵兽阁委屈了你?” “弟子从未如此想过。” “确实委屈了。”萧卿灼取过帕子拭了拭手,徐徐说道,“你很有本事,他日绝非池中之物,经脉逆冲对你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我瞧你的性子,不只不适合留在我灵兽阁修行,更不适合南昆仑。” “弟子知错!”苏慕歌神情一凛,伏地一叩,“今日不该同陆师兄动手!” “从淮离第一次带你前来,我就极不喜欢你。”一对儿卧蚕眼半眯半睁,萧卿灼自顾自地道,“在你身上,隐隐可以嗅到一股子暴戾之气,我这废人寿元将尽,自顾不暇,自认教不好你,也没心思教你,但我还是留你下来,你可知原因?” “弟子不知。”苏慕歌吸了口气。 “我这灵兽阁足够乱了,并不差你一个。”萧卿灼笑的有些自嘲,缓缓起身,一深一浅的走向座椅,“一条腿虽瘸,我这两只眼却不瞎,不管你们怀着什么目的,我都没有兴趣,但必须时刻谨记,休要将麻烦带进灵兽阁内,影响本座清修的心情。” “弟子明白了。” 苏慕歌原本准备了一肚子辩驳的话,被他寥寥数语噎的一个字也吐不出。 “那本座再赠你一言,莫要仗着自己一时高人一等便咄咄逼人。天意难测,此一时你是那下棋之人,彼一时便只是别人手中一枚棋子,有何资格自傲?” 萧卿灼站在高阶上,侧目瞟她一眼,“欲修仙,必先修人,若是连人都做不好,何以为仙?” 苏慕歌心中一凛,再是一叩:“弟子谨记长老教诲。” …… 走出青木长老的洞府,一股寒凉夜风倒灌进领口内,苏慕歌微微打了个寒颤。 她这位师叔一贯深居简出,一直都是一副生人勿进的面孔,许是陨落太早,相处不多,从不知他阴阳怪气的外表下,竟有双洞察世事的眼睛。 看来他一早知悉昆仑混进了魔族修士,知悉江松就是姜颂,只是大限将至懒得去管罢了。 不过,纵他能耐再大,也窥不出自己是重生的吧? 一路回到住处,苏慕歌一直紧紧锁着眉,一瞧见秦峥还没离开,她就有些忍不住暴躁了。五百年的岁月中,她实在没干过什么好事儿,唯一一件,就是妄图改变秦峥的命运,将他带来昆仑。 但她现下着实后悔,悔的肠子都青了。 秦峥一看她铁青着一张脸,两道剑眉微微一蹙:“青木长老为难你了?” 苏慕歌不语,径直走回房间。 一推开房门,她便察觉情况不对,屋内的禁制被破了! 一只脚在门槛内,一只脚在门槛门,一时间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就在她左右为难之际,秦峥一把将她推进去,房门被重重关上:“慕歌你究竟怎么回事儿?!自从来到昆仑,人前人后,你就一副不想看见我、要同我划清界限的模样!你倒是说说看,我究竟哪里得罪你了?!” “不曾。” “你从前不是挺爱跟着我的吗?” “那是从前。” 苏慕歌头疼的厉害,真不知道如何同他解释,“秦峥,人会随着时间和阅历逐渐改变,我已不再是你从前认识的那个人了,换句话说,曾经的苏慕歌已经死去,现在的我……” “咱们临行前,太傅曾经告诉我,当年你自愿前往鬼谷修行,正是为了日后辅佐于我。而此行随父王出海寻仙,亦是你苦苦求来的,目的不正是想要陪在我身边么?” 微微扬起尖削下颚,秦峥清清嗓子道,“好吧我承认,从前我认为你空有美貌,根本配不上我,有些讨厌你。但经过聚窟洲那场变故,以及这段日子以来的相处,我发觉真实的你同外表简直天差地别……所以,我允许你继续爱慕我……” 苏慕歌差点没被自己的唾沫给呛死,讪讪笑道:“谢谢啊。” 秦峥阴着脸:“你这是什么态度?” 苏慕歌摆摆手:“我累了,你能不能先回去?” 秦峥欲言又止,祭出桃花扇置于桌上,“你还是收着吧。” 苏慕歌没有拒绝。 …… 秦峥御剑飞回北昆仑,才进入南北分界线渡忘川,就远远瞧见淮离和裴翊在半空中浮着,彼此面对面而坐,不动不言。 他迟疑片刻,飞上前道:“喂,你们俩做什么呢?” 淮离和裴翊皆为筑基期,秦峥一个“喂”字出口,两人齐齐蹙眉。 “秦师弟。”淮离回以一笑,“我和裴师弟是在此地等人。” “哟,谁那么大面子?” “炎洲程家。” 秦峥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想起来了,最近精英堂上下传的沸沸扬扬,说程家会送两个美貌女儿前来昆仑,原来你们是在等着瞧美人。” 听罢此话,淮离差点从葫芦上摔下去,连连摆手:“不不,秦师弟你误会了,我是在等程老前辈,他曾经有恩于我。” 秦峥狐疑地瞄他一眼,复又指着裴翊道:“那你呢,程老前辈也曾救过你?” “不曾。”裴翊面无表情,“师命难为。” “原来如此。”秦峥微微颔首,驱着剑坐在他们俩中间,“那我也陪你们一起等吧。” “莫非秦师弟也认识程老前辈?”淮离好奇道,“还是想要一睹他老人家的风采?” “嘁,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 秦峥扶了扶银冠,百无聊赖的翘起两郎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同你二人沟通沟通感情,省的慎言那老头总说我孤僻。再顺道瞧瞧程氏姐妹是否真如传说中的那般品貌,同我家慕歌相比,谁更胜一筹。” 淮离和裴翊的脸色顿时一黑。 淮离哭笑不得:“秦师弟,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修道之人不是讲究本心么?”秦峥讥诮的勾起唇角,各赏他们一记白眼,“等着看美人就说看美人,咱们仨都是男人,谁还能笑话谁不成?我小时候,可没少跟着王兄偷看宫女沐浴,谁也不像你们一般遮遮掩掩。” “咳咳……”淮离的脸色微微有些泛红。 “秦师弟果真坦荡。”裴翊倒是面不改色,“不过,并非所有男人皆有此种嗜好。” “苏太傅曾经说过,无此嗜好的男人只有区区两种。”秦峥翘起两根手指,睨着他道,“其一,他是名断袖。其二,他心有所属。不知裴师兄属于哪一种?” 裴翊稍稍一愕。 淮离登时来了精神,直勾勾盯着裴翊。 是断袖吧是断袖吧? 有梁蓁蓁那般美貌的仙子成天在眼前晃来晃去,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赌一根黄瓜肯定是断袖! 两片薄厚适中的唇微微掀动,裴翊开口道:“他们来了。” “哪儿?!” 淮离瞬间将质问抛去九霄云外,放出神识向远方窥探,不一会儿,果真从天边飞来一架由七条火龙兽拉扯的仙车,黑夜之中犹如一团火焰,划亮昆仑半壁天空。 裴翊驱剑落地,催发体内灵气扬声道:“晚辈裴翊,北昆仑金光道君座下入室三弟子,奉家师之命,特在此地恭迎程老前辈。”   ☆、第10章 程氏姐妹 兽车渐渐放缓了速度。 最后停在距离他们五丈之外。 帘子被一双无形的手缓缓撩开一条缝隙,正中端坐着一位浓眉阔脸的元婴初期大修士,面朝裴翊微微颔首:“恩,金光道君可好?” “家师一切安好。”裴翊上前再行一礼。 “程前辈。”淮离略整衣冠,跟着上前请安。 “哦?淮贤侄。”一瞧见淮离,程不灭原本倨傲的神色陡然添了几分笑意,“半年不见,淮贤侄的伤势可有复发?” “已无大碍。”淮离泯着嘴儿,笑的憨憨厚厚,想起什么,关切问道,“倒是听说灵犀小姐遭人夺舍,体内沾染魔气,不知现下情况如何?” “发现及时,总算得以压制。”程不灭叹了口气,侧目道,“灵犀,还不见过你淮师兄。” 车帘便又自动朝右边卷了卷,露出一张精致小脸儿,程灵犀一身绿衣衫裙,表情略有些尴尬,只朝淮离微微一笑,一句话不说,便又将脸转去一旁。 程不灭再是一叹,抬手怜爱的摸了摸她的额头:“我家灵犀此番伤了识海,忘记许多事,许是记不得贤侄了。” “仅仅失去一些记忆,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淮离轻轻吁了口气,目光在仙车内不断跳跃,“咦,灵璧小姐和天养兄弟没有一起来么?” “老夫先前带着灵犀去了趟丹霞宗,并未与他们同路。” 淮离失望的缩了缩脖子。 程不灭略带疑惑地问道,“怎么,他二人还未曾抵达昆仑?” 裴翊徐徐道:“已经来了,傍晚时分到的。” 淮离瞠目结舌的望向裴翊,那小眼神似乎在质问:你为何不早一点告诉我? 裴翊迷茫的望回去:你可有问过我? 淮离在心中咆哮:装什么装!你不知道我在等程灵璧吗?! 裴翊就很无辜:咦,你不是口口声声在等程前辈? 淮离脚下一滑,气的险些厥过去。 敢情吹了一夜的冷风,白吹了!! “程前辈,家师已在殿中等候多时。”肃了肃容色,裴翊垂眸拱手,“晚辈先带灵犀师妹前往执事堂入籍。” “也好。” 程不灭恩了一声,振衣而起,倏忽化为一道红光,熟门熟路的便向金光道君的寝殿飞去。他同金光岁数相仿,进阶速度也差不多,可以说是老相识了,自然知晓昆仑门规。 一旦越过渡忘川,除却昆仑长老之外,凭你修为高低,身份贵贱,一律下马下轿。 元婴修士的压迫一消失,裴翊道:“灵犀师妹,随我走吧。” 程灵犀磨蹭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的跳下兽车:“去哪里?” “北昆仑执事堂。”声音略略放缓了些,裴翊斟酌片刻,问道,“灵犀师妹,你当真忘记了从前一切?真的,连一丁点儿印象也没有了么?” “怎么?”程灵犀疑惑着望向他,“我们从前也曾见过?” “不曾。”裴翊举目同她对视,许久之后,他缓缓垂下眼睫,嘴角微微弯了弯,“在下只是一时好奇,冒犯了。” 程灵犀正想说话,听见有人打了个哈欠。 “着实无趣,比着我家慕歌差远了。”秦峥将含光架在后颈,两条胳膊则搭在剑上,摇摇晃晃的转了身,“两位师兄请慢,我先回去了。” “等等……” 程灵犀突然出声。 秦峥滞了滞脚步,略一偏头,不耐道:“干嘛?” 程灵犀凝望他的背影,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熟悉,不由自主的追上前几步,讷讷道:“我们……我们是不是曾在哪里见过?” 两道剑眉嫌恶一蹙,秦峥嗤笑一声。 理也不理她,只将含光抛上半空,终身一跃,御剑而去。 …… 苏慕歌手中握着桃花扇,盘膝坐在房间内打坐。 修仙者个人意识极强,出门总有设下门禁的习惯,就连秦峥每每前来寻她,也都自觉坐在院中等候。从她住进灵兽阁,门禁从未起过波动,今日却被一股神秘力量破除了,这不奇怪么? “是日曜!” 银霄从灵兽袋里跳出来,呲牙笑道,“你是冰属性,设下的门禁属于冰阵,就在你推门那一刻,日曜的力量融化了你的冰阵!” 苏慕歌听罢,忙从乾坤袋中取出七曜兽魂铃。 正如银霄所言,代表“太阳”的那颗铃铛果真开始变色。 “它已经苏醒了?” “不,仅仅是开始苏醒,力量外泄,但妖魂依旧陷入深眠中。”银霄跳上塌,伸出前爪拨了拨铃铛,“想要我们七曜从沉睡中彻底苏醒,必须得以适合我们属性的法宝为引,白梅那妖妇为了唤醒我,用的是东海龙宫镇族之宝,冰晶玄魄。” “那日曜是如何醒的?”苏慕歌诧异。 “你先前去过哪儿?” “青木长老的洞府。”苏慕歌沉吟片刻,恍然大悟,“萧师叔的洞府里,必定有件至阳之宝!” “没错!” 银霄摩拳擦掌,很是兴奋,“慕歌,你真是我见过气运最强的修士!” 苏慕歌狐疑的望向它。 银霄指着银镯子下的一排铃铛:“我月曜善于隐身,精通阵法,但战斗力和灵力是七曜中最弱的,因此解封我所用的法宝灵器无需太强。接下来,从力量高低排序,依次是辰星、太白、荧惑、岁星和镇星,它们属于天阶五行兽,一只比一只凶猛,故而需要的引子越来越苛刻。但在我们七曜之中,战斗力最强悍的,非太阳日曜莫属,我一直以为,唯有神器的力量,才可以将它唤醒。” “作为空华师祖最宠爱的弟子,萧师叔手中,当真握有神器也说不定。”苏慕歌可没它那么乐观,摇头道,“但他孤僻的很,即便当着他的面,也绝不肯将神器借给我用的。” “借什么?”墨黑双瞳微微一眯,银霄嘻嘻笑道,“你之前不过在他洞府待了一会儿,日曜就有苏醒迹象,看来他洞府内早已充斥着神器之力,只要你找借口多去几次,多待一会儿,还怕日曜醒不过来?” “这样也行?” 苏慕歌眼眸一亮,借不来,蹭倒是不难。 既已得出结论,她总算是宽了心,便开始导气入体,尝试再进一阶。 银霄闲着也是闲着,便悄悄退出房间,纵身一跃跳上房顶,敞开柔软雪白的肚皮,懒洋洋地晒着月光。寂夜无声,只听到它将尾巴甩来甩去发出的沙沙声响,仿佛是在驱赶夜虫。 许久之后,半空中有几名男修士说说笑笑地御剑飞过。 听到某个敏感词,银霄两只尖耳倏忽竖起。 窜起身来就朝北昆仑夜奔! …… 体内灵气循环过一个小周天,苏慕歌成功突破练气三层。 呼出一口浊气,想起日曜的事情,她心中怀有疑问,打算再问问银霄,神识一窥,才发现它的气息竟然渐行渐远。 “银霄,你前去北昆仑做什么?” 之前不曾签订本命契约,苏慕歌完全无法感应它的动向。现如今契约已成,不但能够在短距离内感知那头淫狼的位置,还可以通过意念与它沟通。 然而银霄并没有回应。 苏慕歌想起什么,豁然起身:“你该不是去看程家姐妹了吧?!” 果然,银霄惊讶的声音在识海回荡:“你怎么知道?” “速速给我回来!”苏慕歌震惊之余,怒喝道,“当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程不灭乃元婴境界,一旦被发现,你还要命不要!” “你当我的隐身术是摆设不成?”那厢传来银霄不屑的冷笑,“就算被发现,他也奈何不得我。” “他是奈何不得你,但有人奈何得了你!” 苏慕歌怒不可遏,却又不知怎样同它解释,那老贼手中还有一个痕!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痕的神通,当初她会输给白梅,一是自己修为太低,二是银霄已是筑基期! 再者,万一被痕知道七曜在她手中,还不第一个干掉她? 干掉她,总比当年干掉白梅轻松多了吧? “你究竟回不回来?!” “不回!” “行!” 见银霄完全无视自己的训斥,苏慕歌牵起唇角冷硬一笑,指尖白光一捻,在胸前画出一幅太极图,口中开始念念有词。 她念的是驭兽诀。 银霄的脑袋就开始疼!疼的满地打滚! 双瞳悄然一寒,它仰首一嚎,身体逐渐鼓成一个圆球! 感受到它的抵制,苏慕歌则加快了速度。 原先她想要以德服兽,但从银霄身上教她看清楚了一个事实,妖兽就是妖兽,同它们讲道理完全没用,暴力是解决跨物种合作的唯一途径! 但她忽略了一件事情,她的驭兽诀只有区区一阶,而银霄自带本命技能啊摔! 等续够灵气,银霄猛地释放,球状身躯迅速干瘪下去。 而那些灵力,则劈头盖脸的反噬在苏慕歌身上! “嘭!嘭!嘭!” 只听三声剧烈爆响,若非周遭设有结界,恐怕全昆仑都要听到了!从一片狼藉中灰头土脸的爬起来,苏慕歌气的简直吐血! 连一只小狼崽子都收拾不了,让她颜面何存!颜面何存! 苏慕歌抹了把脸上灰渣,丢开驭兽诀,直接以意念去操控它! 银霄则反抗的更为激烈! 识海骤然一痛,苏慕歌忙不迭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她愣住了。 银霄也愣住了。 一人一兽面面相觑。 准确来说,是一人一兽两缕灵识在一片混沌空间中面面相觑。因为苏慕歌的一缕灵识,居然进入到了银霄的识海之内! 银霄癔症片刻,立时暴躁道:“你是怎么进来的!快给老子滚出去!” 苏慕歌也觉得不可思议。 无论人、魔、兽,识海都是最隐秘的存在,同神魂始终绑定在一起。因此哪怕被夺舍者蚕食干净整具肉身,也无法被探知识海,而她居然如此轻易便进入到契约兽的识海内?! “快出去!”一股深深的恐惧袭来,银霄故作冷静道。 “你害怕了?”苏慕歌可以感受到它的情绪变化,不由冷冷一笑。 整个识海内流光溢彩,漂浮着数以万计的透明气泡,每一个气泡都是一段储存下来的记忆。苏慕歌在它识海内站定,伸出一只手来,便有一只透明泡泡自动飞入掌心:“啧啧,不知里面记载些什么,真好奇。” 银霄恨的直咬尾巴:“无耻!不准看!你算哪门子的主人!” 苏慕歌指着自己因为爆炸而烧焦的满头乱发,厉声喝道:“你他妈现在想起我是你主人了?!” “我……”银霄心虚的抖了抖毛,“人家不就想看看女人么,这你也要管。” “可以看,但今日不行。” “今日和明日,究竟有何区别?” 银霄一句话,将苏慕歌问的一愣。 没错,她躲得过初一,还能躲得过十五么,大家同在昆仑,其他修士认不出七曜,痕恐怕道听途说一两句都能猜出来。 躲避根本不是办法。 苏慕歌正陷入纠结之中,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远远走来的,正是程不灭和程灵璧。就在父女俩即将迈入洞府时,还没等苏慕歌决定跟是不跟,银霄已经施展隐身术,一个猛子从他们脚边滑了进去。 洞府石门缓缓落下,程不灭设下结界:“灵璧,半年前淮离前来炎洲时,你可知为父为何要放出穷奇伤了他,再救下他么?” 程灵璧满脸委屈:“女儿不知。” 程不灭哼道:“还不都是为了你!” “女儿实在不喜欢他……”樱桃小嘴儿一撅,程灵璧鼓着腮帮子道,“又呆又傻,同灵犀那贱丫头一样,讨厌死了。” “他呆不呆不要紧,重要的,是他背后的家族势力。外人只知淮离乃逍遥道君重侄孙,却鲜少有人知晓,他的淮姓是随母族。淮氏一族,并不在十洲三岛,据说他们身上流着神皇血脉……” “既然外人皆不知,那您从何得知?” “为父……”程不灭噎了噎,眉梢微皱,恨铁不成钢的道,“你顶什么嘴,为父知道你中意裴翊,但他出身实在是……” “裴师兄不就是个孤儿么。”程灵璧小声嘟囔,“身怀天灵根,昆仑第一天才,有金光道君作靠山,这些还不够?” 程不灭仿佛没听见她的抱怨,命令道,“你只需记着,为父送你前来昆仑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淮离!若是想进淮氏家族的大门,日后行事且低调,莫要出甚风头!” “女儿记下了。”程灵璧收回之前的娇嗔,正色上前,微微一拜,“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女儿心里清楚,父亲不必忧心。” “恩。”程不灭终于露出一抹欣慰笑容。 程灵璧便退出洞府。 苏慕歌在银霄识海内听的一清二楚,越发觉得自己上辈子简直蠢钝如猪。 还想低调? 往后看她怎样打烂程灵璧的脸! “啧,蛇蝎美人。”银霄饶有兴味的打算追出去。 “慢着!”苏慕歌寒声开口,“先不要动!” “怎么了?”银霄一只爪子高高抬起,顿在半空。 “总之不要动!” “我偏动!” 银霄承自上古,从未屈服于人,倘若换做平时,它还真不听话,但一想起苏慕歌正在自己识海中,心头就忍不住微微发毛。这个新主人实在不一般,最好还是不要再招惹她了吧。 于是身体不动,只上下左右的转动眼珠子:“我偏动!我偏动!” 转着转着,它双眼直了。 因为眼前突然冒出一枚青铜古戒。 古戒内放佛有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正在周遭巡视打探。 银霄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敛声屏息,再不敢动弹。 程不灭快步上前,弓下脊背,毕恭毕敬地道:“痕大人,您怎么出来了?” 良久,古戒内传出一抹轻笑:“无事,我吃饱了,出来转转。”   ☆、第11章 南北对阵 银霄从来不曾感受到如此强烈的压迫感。 以至识海内温度骤升。 苏慕歌盘膝坐在它识海里,安抚道:“不必忧心,痕没有本体,是根据周遭灵气波动来进行探知的,只要你不动,他根本探知不到。” 银霄沉吟:“他就是你之前问过我的邪修?” 苏慕歌点点头:“这便是我不许你来北昆仑的缘故。” “他隐藏的如此之深,你究竟如何知道的?”银霄狐疑的厉害,苏慕歌令它震惊的事情实在太多。但眼下并没有功夫纠结此事,它沉声问道,“那你我现在怎么办?” “等。” 苏慕歌撂下一个字,又补充道,“他在外面呆不了太久,顶多数十息。” 话音才落,那枚青铜古戒已经从银霄眼前飘离。 程不灭犹豫着道:“大人,今日晚辈带着灵犀丫头去了丹霞宗,以丹霞老祖的玄天伏魔伞检视过,确实没有被夺舍的迹象,灵犀估计只是伤了识海……” “不可能。”痕淡淡道。 “那玄天伏魔伞乃仙器……” “仙器又如何,我说不可能便不可能。”痕轻笑一声,“怎么,你在质疑我?” “晚辈不敢!只是这种情况从未见过,实在奇怪……”程不灭擦擦汗,“既然如此,是否按照既定计划,将您送给灵犀那丫头?” “我只有一次夺舍时机,一旦错过程灵犀,不知还要再等多少年。”古戒上的荧光渐渐变得微弱,有消失的迹象,“万幸仅仅需要肉身,眼下被谁的魂魄占据并不重要,等将肉身修炼到我满意的程度,夺舍便是……” …… 回到灵兽阁之后,银霄在窄小的房间内走来走去,一刻也闲不下来。 苏慕歌反倒淡定至极,盘膝打坐,无动无衷。 该有的惊惶、愤怒、哀恸、迷惘,早在被痕拘禁的时光中逐渐被磨灭掉了,所以现在的她,拥有足够的理智去应对一切。 想要阻止痕夺舍成功,办法只有两个,一是毁掉自己的肉身,二是诛灭痕的魂魄。相对第二种来说,显然第一种更为简单一些,不过治标不治本。 万一惹毛了他,不再挑三拣四,随便夺舍一个大能,结果一样悲剧。 因此斩草除根,必须毁掉痕的魂魄! “我想明白了!”苏慕歌正在酝酿自己的复仇大计,一张狼脸突然凑上来,“我敢以项上狼头保证,他不是人!” “谁不是人?”苏慕歌一愣。 银霄蹲在地上,沉沉道:“我只有区区一阶,一旦施展隐身术,却连元婴大能也窥探不得,是因为我们七曜属于兽魂,乃魂化实体。痕的情况其实同我们类似,但他非兽非人非魔,若我猜的没错,他其实是……灵!” 苏慕歌再是一愣。 银霄沉吟:“而且绝非普通灵类,极有可能是某种超神器的器灵。” “不会吧,那枚通灵古戒,难不成是个超神器?”苏慕歌嘴角抽了抽,戒指她带了五百年,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独特之处。 “不。”银霄摇头,“他和本体神器之间,估计是被强行剥离了。只不过,普通器灵一旦离开本体,不多久便会消亡,他却安然无恙,实在匪夷所思。” 苏慕歌陷入沉默。 如果那厮真是器灵,就更难办了啊…… …… 同银霄斗法时被灵力反噬,苏慕歌一连半个月都不曾迈出房门半步。 待伤势养好,她硬着头皮前往精英堂走个过场,身为精英堂弟子,又是新入门弟子,一年到头见不着人,总是不好的。 “哎呀,苏师妹你又进阶了!” 苏慕歌稳稳落在高台上,才收回桃花扇,就听见有弟子惊讶道,“一个月之内连跳三阶,不愧是咱们南昆仑独一无二的天灵根天才少女啊!” 苏慕歌闻言轻笑,走回自己的位置上,盘膝打坐。 师兄陈子墨回头看她一眼:“苏师妹,你气色不佳,是不是冲级太猛造成的?” 苏慕歌还顾不上说话,杨昊也凑上来:“莫非是经脉逆冲的后遗症?” 这厢话一落,一只手已经探上她的灵台,正是筑基期的丹修白静。 “丹田空虚,灵力纷乱,气脉逆行……”白静眉头一皱,从腰间的葫芦内倒出一粒褐色丹药,不容分说的塞进她口中,“师妹,你同谁斗法了?” 一句话丢出来,好似捅了马蜂窝! 齐刷刷的围过来好几十个人,七嘴八舌地道:“师妹,你可是被北昆仑那群龟儿子欺负了!受了委屈千万别忍,告诉师哥师姐,咱们去为你报仇!” 苏慕歌被这阵势唬了一跳。 稍稍一想便明白了。 之前南北友谊赛,南昆仑输的一败涂地,各种刷新下限。尔后开山门收徒,北昆仑一口气收了十几名资质绝佳的新弟子,还将稍微有些潜质的,全都收为自家外门弟子。 等同吃光了肉,连口肉汤都没给南昆仑留下。 而那些人也着实奇怪,宁愿留在北昆仑做一名外门弟子,也不愿拜入南昆仑。 可见在这场南北战争中,南昆仑的劣势已经越来越明显。 就差在额头写上“弱者”俩字了。 苏慕歌正想解释,却听几声嘲笑:“来找咱们报仇,咱们求之不得呢,问题是,你们这群杂修打得过咱们吗?哈哈,看来擂台上没被虐够,还想找虐呢!” 一道道剑气凌空闪现,一个个剑修下饺子似的落在高台上。 南昆仑众弟子立刻涌了上去:“赵无忌你说什么!” “我说的不是事实?”筑基初期修为的赵无忌抱着手臂,大咧咧上前,居高临下睨一眼苏慕歌,“南北差距一目了然,你们南昆仑也就这一个天灵根吧,可惜还是个废的!” 苏慕歌盘膝稳坐,抿唇微微一笑。 赵无忌被她笑的心里发毛:“你笑什么?” 苏慕歌理都不理。 “锵!” 赵无忌是个暴脾气,瞬时恼了,剑花一甩就向苏慕歌攻去! 白静在旁早有准备,祭出葫芦将剑气尽数吸收! “堂堂筑基修士,居然为难一个新入门的练气期小弟子,传出去不好听吧?!” “欺负你们还要什么名声?”北昆仑众剑修纷纷祭剑! “岂有此理!你们究竟什么意思?!”白静迎着凛冽剑光上前一步,淮离不在,她就是第二把手,“莫名其妙跑来咱们南昆仑找茬,裴翊呢,给我出来说清楚!” “怎么啦这是?!” 裴翊没出现,淮离倒是乘着他那破葫芦赶来了。 苏慕歌不动声色的看在眼里,心想程灵璧也快到了吧? 这件事情她依稀是有些印象的。 大抵就是程灵璧私下说她被南昆仑某猥琐修士指指点点,不知怎么传了出去,于是一群没脑子的傻缺男修便跑来南昆仑撒野。最后一贯奉行和稀泥政策的淮离差点儿被剑气所伤,幸亏程灵璧那舍身一挡。 从此,淮离的“关心”就再也没断过。 现在看来,程灵璧使出的手段实在有够低端,但说出来实在丢人,当年苏慕歌也是对面其中一个傻缺! 还是最大的那个! 眼看一场闹剧愈演愈烈,该出场的人物一个不拉逐渐亮相,苏慕歌依旧稳如泰山的盘膝而坐,直到有只手在背后轻推她一把。 她回头,瞧见秦峥一张似从美梦中惊醒的脸。 “你居然也来凑热闹?”苏慕歌惊讶,“还能起这么早?” “当然要来。” 秦峥坐在地上,睡眼惺忪,连连打着哈欠,“免费的热闹,不看白不看。” 嘴角微微一抽,苏慕歌指了指前方一众剑修:“你的位置在对面。” 睁一只眼眯一只眼,含光朝地面一竖,秦峥不屑的嘁了一声:“我的位置就在你身前,管他什么南北昆仑,谁打咱俩,我就打谁!” “放心,打不起来。” 见时机差不多成熟,苏慕歌笑着站起身,蕴起灵力震声道,“各位师兄师姐,动刀动枪的多伤感情,既然非要争出个长短输赢,不如南北各派一名弟子进入千山绝道比试一番,可好?” 露台上顿时鸦雀无声。 唯有淮离连声附和:“这主意好!这主意好!” 北昆仑一名筑基修士喝道:“你们算盘打的真精!裴师兄出去执行任务,暂时回不来,千山绝道内谁是淮离的对手?!” 昆仑弟子一般要在精英堂待到筑基后期,也就是说精英堂中最高级别不过筑基中期,淮离虽是丹修,但谁都知道他手中法宝多的跟米一样,砸也能砸死人啊! 淮离委屈的扁扁嘴:“那我不参加还不行么?” “那怎么行!”南昆仑修士不乐意了。 “啧,不如就从此次新入门的小弟子中各选一人,代表南北精英堂出战吧。”苏慕歌上前一步,徐徐道,“其一,实力均等。其二,增进感情。其三么,顺道比试一下南北昆仑挑弟子的眼光……” 北昆仑众修士眼眸一亮! 苏慕歌肃容,向淮离拱手道:“弟子愿代表南昆仑出战!” 其实根本就没有其他选择,淮离无奈道:“苏师妹,你得考虑清楚……” 秦峥突然插话:“那我代表北昆仑!” “你不行!” “凭什么?”秦峥亮了亮剑,目露凶光,“新入门的弟子中,有谁比我强?” 赵无忌根本不搭理他,凝眉思考人选。 他暗暗瞥向苏慕歌。 天灵根的确深不可测,但她经脉逆冲,修不得剑道,有何可惧?! 此番是个好时机,一定要挫败南昆仑最后这点儿傲气! 他偏了偏头,望向躲在人群后面的女修士:“灵璧师妹,由你来出战可好?”   ☆、第12章 千山绝道(上) 数百道神识几乎在一瞬间,定格在程灵璧身上。 北昆仑弟子暗道赵无忌有眼光。 南昆仑弟子则捏了把冷汗。 程灵璧单系灵根,练气五层修为,世家出身底蕴深厚,实在是苏慕歌不能比的。正因如此,程灵璧也在心头思忖起来,有美貌加持,她实在无需在斗法上出甚风头。 但她毕竟年轻,禁不住好胜心强烈。 何况此女破坏了自己的计划,实在可恶! 不过,倘若自己单枪匹马收拾了苏慕歌,等于“啪啪啪”打了南昆仑的脸,淮离是否会因此而心怀芥蒂? 不愿承担任何一丝风险,冥思苦想过罢,程灵璧排众而出,莞尔一笑:“弟子愿意代表北昆仑出战,但弟子觉得,此举有欺负苏师妹之嫌,即便赢了,也是胜之不武。不如这样吧,南北各派三名弟子进入千山绝道,咱们采用淘汰制。” 果然,淮离向她投去赞赏的目光。 “三对三?” 赵无忌沉吟。 他们北昆仑清一水的剑修,撑起一个剑阵至少五人,三个剑修完全无法配合。而南昆仑尽是杂修,倘若配合的好,力量不容小觑。 正当他纠结之际,一名筑基剑修一头雾水的推他一把:“赵师兄,你究竟犹豫什么,三对三就三对三,力量摆在那里,咱们强攻便是,怕什么?” 听罢此言,赵无忌微微一愕,说的没错,他们怕什么?” 但他心里就是毛毛的。 尤其是注意到苏慕歌粉嫩双颊上,那一抹若有似无的讥讽笑意。 但他还是同意了。 双方便开始商讨另外两名人选。 淮离和白静等筑基期修士拟定几名小弟子,讨论的如火如荼,苏慕歌抄着手,凑上前道:“淮师兄,其实不必如此麻烦,弟子早有选择。” “说说看。” “我,还有我的两头契约兽。” “苏师妹,你恐怕不懂,”淮离笑嘻嘻地道:“你身为驭兽师,契约兽不必计算的。” “是淮师兄没有听懂。” 苏慕歌摇了摇头,一派认真的道,“弟子的意思是,对付北昆仑派出的三名剑修,弟子一人足矣。” 淮离的笑容一瞬僵在脸上。 整座修炼台鸦雀无声。 下一秒,北昆仑剑修简直炸开了锅! 将他们同契约兽相提并论,绝对是奇耻大辱! 真不愧是同秦峥一起来的,一个赛一个的狂妄啊! “你脑袋坏掉了不成?!”秦峥瞠目结舌的将她拉去一边,戳着她的灵台道,“我那么多优点你不学,什么不好学什么?!” “你给我一边待着去。”苏慕歌冷脸拨开秦峥,勾了勾唇角,对众修士道,“不过弟子有一个要求,要等三日之后,再行比试。” “为何?” “因为弟子的第二只灵兽还不曾孵化出来。” “……” 诡异的静默过后,再是一场轩然大波! 若非南昆仑几名筑基期修士已在苏慕歌身前挡着,恐怕早就拔剑将她捅成马蜂窝了! 如此大杀北昆仑的威风,南昆仑修士心中痛快至极! 反正他们心知肚明,无论派出一个还是三个,面对北昆仑剑修,他们根本没有赢的可能。既然如此,还不如只教苏慕歌一个小姑娘上场呢,输也不会输的太过难看。 于是淮离和白静相视一笑,同意苏慕歌的提议。 换做裴翊,定然拒绝,但赵无忌明显已被气的神经短路,面部抽筋:“行!别说等三天,三年都行!等着输吧你们!” 程灵璧蛾眉一蹙。 未曾比试,他们北昆仑已经输了一大半。 这姓苏的丫头不简单。 原本还顾忌到淮离,欲要给她留几分薄面,以现如今的情况看来,不狠狠收拾她一顿,被“啪啪啪”打脸的便是自己了! …… 约战的事情一经敲定,北昆仑众剑修忿忿离去。 他们前脚将走,后脚苏慕歌便被南昆仑众弟子团团围住,被迫收下一大堆丹药符箓。火一样的热情令她有些招架不住,忙不迭寻个借口落荒而逃。 “哎……” 盘膝坐在桃花扇上,苏慕歌的心情略有些沮丧。 天地良心,她并不想为了程灵璧而踩低北昆仑,可她别无选择。 “你当真疯了。”银霄从储物袋里露出一只眼睛,满满都是看待神经病一样的表情,“你以为,凭借你我这点儿力量,能够打赢三个同境界剑修?” “不能。”苏慕歌摇头,“所以咱们必须将日曜解封。” “莫说解封变数极大,解封以后,日曜也未必认你为主。” 慕歌笑道:“那便仰仗你了。” 银霄哼一声:“我凭什么帮你?” 苏慕歌戳了戳它的脑袋:“要不然,我再去你识海逛一逛?” 银霄“嗷”一声躲开她的魔爪,郁闷的直磨牙:“这回真是阴沟翻船,碰上你这怪人!明知程家手中有个超神通器灵,为何非要强出风头?!” 沉默片刻,苏慕歌淡淡道:“银霄,咱们日后一起走的日子还长,实话告诉你也好。程不灭那老匹夫,当年奉痕之命,灭了我外海全族,我来此地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报仇。” 獠牙微微外露,银霄愕然。 苏慕歌一面驱使着桃花扇,一面又徐徐说道:“痕觊觎你们七曜已久,迟早会知道七曜在我手中,势必是要来抢的。与其无声无息的被他杀死,倒不如先声夺人,令他有所顾忌。” 银霄若有所悟:“此番,你是铁定要赢过程灵璧了?” “不。” 苏慕歌正襟危坐,牵了牵唇角,云淡风轻的道,“我是要她输,输的要多惨有多惨,惨到再无暇去理会其他……从今往后,只一心想要对付我,折磨我,她越恨我,我越开心……” 迎风而卧,银霄抖了抖毛,感受着来自人类的满满恶意。 …… 一路飞回灵兽阁。 苏慕歌没有回房间,直奔青木长老萧卿灼的洞府而去。 她不断在萧卿灼的洞府周围徘徊,尝试能不能在不进入洞府的情况下,令日曜得以吸收神器的力量。 最后终于择出一处角落。 苏慕歌在角落里盘膝坐了半日,封印日曜的那颗铃铛只比来时微微泛红一丝,照此程度下去,指不定需要一两年才能完全解封。 正想计策时,听见初夏咦了一声:“苏师妹,你为何坐在此地?” 抬眸一看见初夏,苏慕歌倏忽想起今日乃初五,而每月初五,正是初夏去给青木长老整理洞府的日子:“师姐,你是来执行任务么?” “对呀。”初夏挥了挥手中拂尘,“你呢,有事求见长老?” “我无事。” “别骗我了,现在全昆仑谁不知道,你三日后要入千山绝道,一人单挑三剑修……”初夏走近她身边,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莫要放在心上,他们北昆仑一贯欺负人,搁谁身上也忍不住,三日后直接认输吧,长老不会责怪你的。” “怎么我还不曾比试,你们就全认为我输定了?” 苏慕歌哭笑不得,上前挽住她的胳膊,“师姐,我自入阁以来,还不曾做过一次门派任务,不如今日就由我为长老整理洞府吧?” 初夏稍稍一愕,面上露出一丝难色,但很快掩去。 “行,师姐正好偷个懒。” 初夏将拂尘和玉牌递给苏慕歌,正打算告诉她如何开启石门,整理时应当注意什么,苏慕歌早已熟门熟路的将玉牌嵌入石门凹陷处。 左三右四,只听“咔擦”一声,石门便缓缓开启。 她顺着甬道走进去。 萧卿灼不在主殿中,许是在闭关。 唯有一只体态丰腴的九尾白狐眯着眼打盹。 感受到日曜的热度不断攀升,苏慕歌斗志昂扬,开始按照守则整理萧卿灼的洞府。从前拜在金光道君座下时,这些琐事她做了几十年,并不陌生。 整理过一遍之后,她正打算开始第二遍。 胖狐狸突然命令道:“你,去喂一喂那些小崽子。” 苏慕歌蹙眉,这是杂役弟子做的事情吧? 但她没有反驳,面无表情地抓起一把兽粮,走去一侧的结界前,一粒粒的喂给那些嗷嗷待哺的小兽。等喂饱它们之后,苏慕歌径直走到九尾白狐面前,弯腰钳住它的下颚,撬开嘴巴,眼疾手快的塞进去一把兽粮! 半梦半醒中,胖狐狸被噎的炸毛跳起! “你你你,竟敢喂我吃兽粮!” “原来你不吃兽粮?” 苏慕歌抓了抓头发,露出一抹憨厚笑意,“也是,你都这么胖了……” “噌”! 九条尾巴孔雀开屏似的一竖而起,胖狐狸甩出一道灵气,直冲苏慕歌的面门打去! 苏慕歌祭出桃花扇,“唰”一声撑开,原路奉还! 九尾狐这种契约兽品阶高,故而天生能言,其实论修为,它连筑基的门槛还没摸到,平日里只会依仗血统和主人狐假虎威,如今碰上一个敢还手的,立时傻眼。 被自己的灵气击飞出去,直接贴在墙面上。 恼羞成怒打算去和她拼了,却被一道灵气再次拍在墙上。紧接着,它的一条长尾被倒拽起来,听见萧卿灼训斥道:“孽畜!竟在我洞府内出手伤人?!” “是她打我……” 胖狐狸忙着辩驳,爪子一伸,指向苏慕歌。但一回头,它愣住了,只见苏慕歌躺倒在地,唇角还流着血,一副重伤不治垂垂欲死的状态。 胖狐狸惊呼,“明明反噬在我身上了呀!” 苏慕歌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弟子知错。” 萧卿灼脸色微寒:“为何是你,初夏呢?” 苏慕歌指了指腰间玉牌:“初夏师姐身体不适,弟子是代替她来的。” 萧卿灼不曾开口,一道身影至后殿走出,广袖华服,环佩叮咚,正是金光道君:“咦,本座似乎曾在哪里听过你的声音……” 苏慕歌微微张了张嘴,无言。 “哦,苏……慕歌。”金光道君缓步上前,抬手在她额前一抹,似乎在探她的伤势,“听说你三日后,打算以一敌三,入千山绝道?” “弟子……”苏慕歌支吾了一声,“的确如此。” 金光道君呵呵一笑:“有胆量。” 萧卿灼瞟了苏慕歌一眼:“不自量力。” “师弟,若我不曾记错,咱们师兄弟四人都曾以一敌三,闯过千山绝道吧?”金光道君咂咂嘴,似笑非笑地道,“回想当年,真是不胜唏嘘,我还记得大师兄他……” “三师兄若是无事,可以走了。” 听见“大师兄”三字,萧卿灼本就阴沉脸色愈加晦暗,长袖一拂,冷冷道,“还有,三师兄不必再白费心思,此话我早已说过五百年,东西不在我手中。” 金光道君脸色亦是一沉:“师兄只是来寻你下棋而已。” 萧卿灼冷笑着勾了勾唇角。 金光道君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拂袖而去。 他一走出萧卿灼的洞府,就看到等在角落里的初夏。 挥手设下一层结界,金光道君传音道:“本座派你来灵兽阁接近青木长老,耗费三年,好不容易取得他的信任,拿到进出他洞府的资格,今日为何拱手让给她人?” 初夏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弟子知错。” “他的日子不多了,你需抓紧时间……” 嘱咐一声,金光道君便展袖向寝殿飞去。 一路向北,所过之处闪现烈烈金光。众弟子纷纷跪伏在地,诚惶诚恐的三拜九叩。 金光道君放出神识,环绕在昆仑山巅海岸,心口微微有些沉痛。 “师父,我样样皆比他们三个出色,连您也说我是您最得意的弟子,但您为何要将神光之钥传给萧师弟?若您看到如今昆仑道统昌盛、蒸蒸日上的局面,会不会为您当日所做的决定……后悔?” …… 金光道君离开之后,萧卿灼杵立良久,才一深一浅的走回榻边坐着。 他不吭声,苏慕歌也不说话。 反正她是来蹭神器的,待的时间越久,她赚的越多。 萧卿灼突然从乾坤戒里摸出一张玉简扔给她:“这里面记载着中到高阶的驭兽诀,还有一些提升契约兽潜能的法术,你且拿去领悟吧。” 苏慕歌双手接过,颇为意外:“师叔……” 南昆仑未曾拜师的弟子,都属于逍遥道君门下,她称呼萧卿灼一声师叔并无不妥,故而萧卿灼也没有在意:“你来寻我,不是为了此事么?我虽不赞成你的狂妄,但南昆仑,或许正是缺少你这样的人,才会落得如斯地步……” “多谢师叔。” 苏慕歌也不解释,只管收下,又趁机道,“师叔,弟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这三日,弟子能否在您的洞府内修行。” 萧卿灼终于从自己的情绪中抬头,望她一眼:“为何?” 苏慕歌捂住胸口咳嗽一声:“您洞府内灵气充裕,而弟子恰好受了些伤,” 胖狐狸怒道:“还装!” “可以。”萧卿灼扬手给了胖狐狸一锤,撂下两个字,便不在理会苏慕歌。取过兽粮,勾兑了一些灵液,开始去喂金毛小鼠。 “多谢师叔。” 苏慕歌赶紧寻了一处角落,盘膝坐下。 日曜吸收神器光华的时候,她百无聊赖,便抽出一道神识进入玉简中。待那些口诀伴着画面映入识海内时,苏慕歌突然觉得,自己在驭兽师的世界里,仿佛被推开了一扇窗。 稍稍有所领悟,就过去整整三天。 等她从玉简中回神时,萧卿灼还是同一个姿势坐着。 “师叔,弟子这就前往千山绝道了。”苏慕歌起身告辞,等了一会儿,萧卿灼毫无反应,她便躬身退出洞府。 掏出银镯一看,日曜那颗铃铛已经红如烙铁,但丝毫没有解封迹象。 她皱皱眉,祭出桃花扇向千山绝道飞去。 …… 千山绝道并不是一条路。 而是矗立在昆仑正殿大广场正中央的一方灵器。 从外表来看,它毫不起眼,只是一方记载时间的日晷。 但在日晷内部,却是一处破碎虚空,时节变化无常,幻象丛生。 自昆仑存在,它便存在,虽只是最低端的灵器,也渐渐生出了器灵千山。 千山傻是傻了点儿,比不得长洲蜀山派和瀛洲定禅阁的神器器灵,也比不得炎洲丹霞宗的仙器器灵,但他好歹是个器灵。 一物但凡能够生出灵来,就能够掌控自身虚空内的一切。 所以,昆仑弟子每每便以千山绝道来进行比试。 因为他们的一举一动尽在千山监控下,既可以保证绝对公平,又可以保证生命安全。 “将近巳时了,苏慕歌还来不来?”赵无忌抱着臂,一脸不耐烦,“倘若怕输,痛痛快快认了便是,莫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估计……就快到了。” 淮离擦擦汗,其实他也不确定苏慕歌会不会来。 秦峥双手抱着剑,从两人前面走过,冷笑一声:“你们尽管放心,我家慕歌既然说的出,就一定做得到!” 赵无忌一瞧见秦峥,两只眼睛就冒火,偏偏他是金光道君点名收徒之人,又动他不得。 广场上,南北昆仑弟子密密麻麻挤了一千多人, 不停有弟子在吆喝下注。 这也算昆仑的传统了,但凡有比试,总少不了围观瞧热闹的。只是今次赌局实在没有意思,因为直到目前为止,包括南昆仑弟子在内,下注买南昆仑赢的,一个都没有。 “啪”! 含光剑一拍,秦峥挑了挑眉:“我买苏慕歌赢。” 摆摊修士嘴角一抽:“秦师弟,你拿你的剑下注啊?” “我的含光不值钱?” “就是太值钱了,咱们不敢收。”摆摊修士连连摆手,“你若真想下注,快拿灵石来。” “我没有灵石。”秦峥目光沉沉,再将剑一拍,“就拿它下注!” “秦师弟你开什么玩笑?”摆摊修士奇怪的瞄他一眼,“你进北昆仑一个月,已将咱们执事堂下下个月的任务都给做完了,赚了不少灵石吧?慎言长老以为你缺灵石,还额外赠你许多,你当咱们不知道?” “要你管?”秦峥横眉以对。 “我也买苏师姐赢。” 一个乾坤袋落在注台上,程灵犀抬眸望了望秦峥,“就当咱们一起下注吧,无论输赢,等秦师兄有灵石时,再将本钱还我不迟。” “二姐,你究竟怎么回事啊你!”程天养在一旁咋舌,“是我和大姐要进千山绝道,你怎么买对方赢?” “我……” “谁同你是‘咱们’?”程灵犀话没说完,秦峥瞥她一眼,扛着剑转身就走。 “嘿,我说你这人……!”程天养撩袖子就想冲上去揍他,却被程灵犀拦住,只能呸呸两声,“老子真是受够他了!回头有机会,非得好生教训他一顿不可!” 程灵犀却沉吟:“天养,那个苏慕歌,是个什么样的人?” 程天养愈发恼火:“一个小贱人而已,同秦峥真是绝配!” 话音一落,就听有人吼了一声:“苏慕歌来了!” 程灵犀忙不迭举目,只见半面儿香扇上坐着一位清秀仙子,眉宇间透着一股同年龄不相符的成熟,一看便是不寻常的人物,怪不得无论走去哪里,总能听见有人提起她的名字。 不过……居然也有些似曾相识? 颈上的青铜古戒突然一热,程灵犀收回视线:“师父,您怎么了?” 痕的声音飘荡在识海内:“怪哉,我似乎感应到了溯……” “什么?” “没什么。” 许是太多神识集中在身上的缘故,苏慕歌只觉得脸颊微微发烫。 收了桃花扇,她落地向淮离行礼。 淮离低声道:“苏师妹,对方除了灵璧师妹之外,还有程天养和凌玦。” 苏慕歌听罢一愣,这组合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若她不曾记错,北昆仑新入门的精英弟子中,除却程灵璧,练气五层境界的修士大有人在。而程天养和凌玦,一个练气三层,一个练气四层,资质也算不得绝佳,为何会派他们出战? “原本轮不到他们的。” 淮离偷笑一声,“不过其他人选,听说被秦峥打的灵气虚耗,不能出战……” 额角青筋噗通乱跳,苏慕歌彻底无语了。 “你们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哦。” 千山吧唧吧唧吃着灵石,日晷针渐渐发亮,映射出一道白色光芒,“手上的呼救令请保管好,一旦捏爆呼救令,便会被送出虚空境。根据比赛规则,撑到最后一个出来的,才是赢家哦。” 程灵璧三人神情紧张,将一枚翠色玉牌戴在手腕上:“明白了!” 苏慕歌则慢悠悠的把玩着玉牌。 千山又吧唧吧唧吃了一块灵石:“现在,我来讲解一下你们会遇到的各种情况。一旦进入虚空,你们会被随机送去某处,可能还没见到对手,就已经遭遇灭顶之灾……” 他话才起了个头,众人只见一道身影从眼前掠过。 沉目一看,竟是苏慕歌跳进了虚空之内! 淮离捂住眼,不忍直视…… “日曜没有苏醒,你不怕?”银霄捏了把汗,“三个人,耗灵气都能耗死你。” “你真当我是狂妄自大么?” 千山绝道内无法使用飞行器,而且重力加倍,苏慕歌展袖下坠,眼见快要落地,她一抽驭兽鞭,缠绕在一颗大树枝干。 一个借力,空翻,纵身,降落在树杈上。 她从乾坤袋里摸出一块儿灵石,随手扔在地面。 “嘶嘶嘶……” “嘶嘶嘶……” 只见一阵白烟过后,整块儿灵石的灵气竟被地面尽数吸收! 银霄睁圆了狼眼! 苏慕歌轻笑一声:“千山绝道的阴损招数千奇百怪,而且每隔一刻钟变动一次,时而幻境,时而心魔,时而兽潮,时而抽灵力……看似无迹可寻,其实不然,日晷盘其实就是一个六爻盘,完全可以推算。” “所以你说三天,不是再等日曜,是在等时机?!”银霄兴奋的跳出来,“慕歌你快告诉我,你怎么算出来的?即便是我,恐怕也得研究个三五十年啊!” 眉梢微挑,苏慕歌佯作高深,笑而不语。 长袖下的拳头却紧紧攥起。 她要用那些年他们教她的,一点不剩的还回去!   ☆、第13章 千山绝道(中) 掐着时间,一直待够一刻钟,苏慕歌才从树杈跳下地。 就在双脚挨着地面那一刻,她突然察觉到一丝异样,并非灵力外泄,而是触电一样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以她为导体,同地面相通了似的。 茫然不解之下,苏慕歌放出神识谨慎内窥,明明一切正常。 不放心,挥手在周身设下一层防护罩,才开始拔步前行。 并不知道对面三只现在是在一处,还是早已分散,苏慕歌百无禁忌,只管朝着一个方向走。这一时刻内千山绝道满是妖兽,苏慕歌将七曜兽魂铃拿出来戴在手腕上,低等的妖兽便会自动让路。 倘若碰上稍微高阶一些的,便借用银霄的力量,隐身而过。 可惜她现在修为较低,隐身的时间最多不过两三息。实在躲不过了,那就必须开打,能打死的打死,打不死则等灵气恢复之后,再次隐身遁逃。 “咚咚咚!” 就在她同一头妖兽搏斗之时,突然发觉脚下地面微微有些颤动,苏慕歌分出一缕神识,竟瞧见一头二阶恶兽直奔自己的方向而来。而跑在它前面的,正是左手举着引兽香、右手攥着隐身符箓的程天养。 苏慕歌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从前只知他纨绔,没想到还贯会使用一些卑鄙手段! 不知道自己的卑劣行径已经惹毛了苏慕歌,程天养只当她害怕,内心极为兴奋。 猛地将手中引兽香向前方扔去,他正准备捏爆隐身符箓,电光石火间,一道银光豁然闪过,程天养只觉得手腕一痛,指间隐身符箓早已消失无踪! 银霄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线,叼着符箓,跳在那头巨兽的脑袋上。 而苏慕歌则抽出一张封兽符,“啪”一声拍在正同自己搏斗的妖兽灵台,再将引兽香塞进它口中。完成这一切只需一息,她疾步转向程天养的方向,双手掐诀,甩出一道冰系灵力,喝道:“冰之力,封!” 程天养的双腿便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你你你卑鄙!” 程天养两眼一翻,气的直吐血,眼看就要被自己引来的巨兽踩扁,他只能咬牙捏爆手腕上的呼救玉牌。身体登时化为一团青烟,被千山送出破碎虚空。 “你给我等着!你给我等着!!” “我等着呢。” 苏慕歌一手负后,抬眸望着他的身影化为黑点,忍不住摇头叹息。 真是教人头疼。 又不能直接告诉他自己的身份,莫说这怂货理解不了,即便理解了,以他的个性,难保不会在程家人面前说漏嘴。 如今她还没有能力保障他的安全,只能暂且由着他去。 苏慕歌心烦意乱的继续前进。 没走几步便遇上凌玦,这厮只有练气四层修为,体内灵气还被抽走一大半,苏慕歌收拾他前后不超过三两息。 不过看在从前不曾交恶的份上,苏慕歌手下留情,给他留足颜面,才送他出去。 只剩下一个程灵璧了。 苏慕歌愈加谨慎,桃花扇在手,神识全开。 她和程灵璧从小一起长大,但她最不了解的就是程灵璧。因为有她为程氏家族挡枪的岁月中,程灵璧一直躲在自己背后隐藏实力。她究竟有几分本事,苏慕歌揣摩不出,不过从痕当年的描述中,真实的程灵璧恐怕不容小觑。 眸中闪过一道浓郁杀机,苏慕歌敛了敛目,渐渐隐下。 暂时不能动她。 但此战许胜不许败。 再不给她隐藏自己的机会! …… 走走停停,时间缓慢流逝,千山绝道内已经历经春秋。 展眼进入冬季,一时间大雪纷扬,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神识可以探知的距离逐渐缩小,脚下步伐也越来越困难,寒风刺骨,苏慕歌不得不凝起灵气来御寒。 “咯吱!咯吱!” 靴子踩在积雪上的声音终于远远传来。 定住脚步,苏慕歌悠悠转身,正对上程灵璧。 “苏师妹的确厉害。” 程灵璧檀口轻启,美眸豁然一紧,提剑纵身一跃,剑光犹如逆水,于半空划出一道道粼粼水波。看似柔弱的一剑,其中蕴含的霸道凌厉着实骇人! 苏慕歌至少可以得出一个信息,她的灵力是满的! 也许从一开始就没被千山吸收,也许她身怀宝物,已重新补满。 不论哪一种情况,如今一对一,苏慕歌毫不介意。 桃花扇洒下一片片桃花结界,将她紧紧护住,苏慕歌从腰间一抽驭兽鞭,箭步上前,鞭势宛如蛟龙,缠绕上她的宝剑! 僵持之下,手腕暗暗发力,将她的宝剑完全冻住! 眸中精光一闪而逝,程灵犀早有准备,信手捏爆一张烈焰符,破了她冰阵! “程师姐也不差嘛。”苏慕歌被火焰逼退几步,抽身再是一鞭,第二次缠上她的宝剑,依旧冰冻,依旧被解冻,冰封,解冻,冰封,解冻…… “苏师妹,难不成你就只会这一招么?”机械的重复令程灵璧有些烦躁,“如果你想耗干净我的烈焰符,劝你最好死了这条心,我乾坤袋里至少还有五百张。” “程师姐这不是烧符,是在烧钱啊!” 苏慕歌一面赞叹着,一面继续冰封、解冻、冰封…… 连续烧罢五十多张烈焰符,程灵璧彻底崩溃了! 当宝剑再次被寒冰之力冻住时,她冷冷一笑,掌心蕴满灵力,直接将宝剑连带那条该死的驭兽鞭一起甩飞出去十丈远! 程灵璧足尖一点,飞身上前,本想趁苏慕歌慌乱之际出手攻击,却见她转身又从腰间抽出一条驭兽鞭,直冲自己的面门抽来! 程灵璧心中一惊,急忙在半空翻转身体。 耳朵下方还是吃了一鞭,娇嫩的肌肤登时现出一道血痕! 苏慕歌笑盈盈地道:“师姐,鞭子不比宝剑值钱,我有两条呢。” 程灵璧最是在意容貌,落地后不管不顾,惊骇着摸出铜镜照了照,发疯似地怒骂:“你竟敢抽我的脸!!” “鞭子又不长眼睛,管你是脸还是屁股。”苏慕歌讥诮的牵了牵唇角,眸中寒光乍现,手臂微微一震,驭兽鞭再如蛟龙蓄势而转,“它只抽畜生!” 如此赤果果的挑衅,再感受不到她满满的恶意,当真就是个傻子了。 程灵璧再不管什么游戏规则,捻出一诀,祭出家传法宝:“天雷之怒,斩!” “轰!轰!轰!” 莲花状的法宝瞬间激射出一道道雷电! 苏慕歌翻转桃花扇,在身前抵挡,无奈脚下虚浮,不断后退。 这就是出身修仙世家的好处,法宝一茬接着一茬,哪怕程灵璧修为不够,法宝的力量也会消弱很多,足够磨死人的。 “银霄!”苏慕歌传音,“上!” “嗷!” 银霄在程灵璧身后隐身潜伏以久,听见苏慕歌的召唤,一只前爪在地上刨了刨,低低呜咽一声,一跃而起! 利爪并没有划在程灵璧的脸上,而是抓散了她的发髻! 程灵璧下意识的转身:“谁偷袭我?!” 苏慕歌得空喘息,立刻掐出一诀,击向她的呼救玉牌! 一击即中! 程灵璧阻挡不及,就这样被送了出去…… 苏慕歌松了口气,立刻盘膝坐下,从乾坤袋内摸出两块灵石补充灵力,她和程灵璧在修为上相差两个境界,若非灵根胜她一筹,修炼的又是高阶冰系法术,未必赢得过她。 “银霄,走了。” 调息完毕,苏慕歌站起身,正准备捏爆手腕上的呼救玉牌,却发现玉牌不见了。 她微微一愣:“怎么回事,我的玉牌呢,刚才明明还在……” “慕歌别动……” 银霄在她对面站着,脖子上一圈儿银白长毛正在逐渐炸起,像极了一朵正在缓缓盛开的喇叭花,它喉头不断打结,吞吞吐吐地道,“千万……别动……” 苏慕歌莫名其妙地望向它,待看到它瞳孔中映射出的东西时,脊背登时一僵! 自己后脑勺上空,正悬浮着一颗人头大小、布满血丝的…… 眼珠子!! …… 一刻钟前,昆仑广场上。 原本一场毫无悬念的比试,在北昆仑先后出局两名弟子以后,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潮。尽管程灵璧还不曾出局,南昆仑也无人认为苏慕歌可以赢过程灵璧,但在他们心中,苏慕歌已经赢了,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瞎高兴什么!” 南昆仑刺耳的欢呼声,令赵无忌气愤异常,“灵璧师妹一定会赢!” 裴翊冷冷一瞥:“咱们已经输了,从一开始,就注定会输。” 脸上青一块白一块,赵无忌不敢顶嘴。方才裴翊完成门派任务回来,知晓此事后,虽不曾责备于他,但那张脸一直阴沉着,比鬼修还要吓人。 “哎呀,裴师弟,你回来了?”淮离双手笼进袖筒里,嘻嘻一笑。 “难不成你见到的是鬼?”裴翊瞟他一眼。 “啧啧,今日的天气不错。” 裴翊举目望天,只见黑云压顶,山雨欲来:“的确不错。” 淮离听罢微微皱眉:“你为何越来越无趣了?” 裴翊好笑道:“那淮师兄想让我说什么?” “无趣!无趣!”淮离扁扁嘴,瞥他,又叹口气,“不过我现在也挺纠结,一来,希望苏师妹可以为我们南昆仑,创造出一挑三剑修的奇迹,二来,却不想灵璧师妹输……” “她输也是活该。”裴翊低声打断他的话。 “什么?” 不等裴翊再言,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骚动,只见日晷再次开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被千山扔了出来,虽瞧不清楚相貌,但从服饰上来看,竟是程灵璧! 相比之前的兴奋欢呼,这一刻,广场上鸦雀无声。 程灵璧重重摔在地上,爬起来时,惊慌着掐了个诀,将长发重新绾起。 脸上煞白一片,她垂着头走回北昆仑阵营。 “大姐,你的脸?!”程天养震惊。 “没事的。”程灵璧这一刻真不想有任何存在感。 偏偏淮离紧张上前,认真检视过罢,才松了口气:“师妹不必担心,只是擦伤而已,待我回去炼制几枚养颜丹,保管不留一丝痕迹。” 程灵璧心头在淌血,脸上还要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轻笑道:“多谢淮师兄关心,苏师妹她的确很厉害,招式千奇百怪,下手刚毅果敢。” 潜台词就是,那女人手段各种下三滥,狠毒又无情。 很明显她高估了淮离的情商,那厮竟然颔首道:“是啊,苏师妹的确很厉害,一挑三剑修,连我都做不到,嘿嘿。” 程灵璧一口老血涌上喉头,险些被自己堵死! 南昆仑众弟子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激动的手舞足蹈,目光齐齐聚向日晷的光圈中,等待他们南昆仑的小英雄。 结果一息过去、十息过去、二十息过去,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眼见日晷渐渐关闭,秦峥跳上日晷台,急道:“喂,我家慕歌呢?” 日晷迷茫道:“没有人了呀。” “怎么可能?”秦峥踢他一脚,“我们一共进去四个人,只出来三个,你不识数?!” “这样啊。”日晷盘也不恼,沉默着启动搜索,“抱歉,真的感应不到还有人修气息。” 眼见秦峥打算拆了日晷台,淮离忙从乾坤袋里摸出一个灵石包,扔过去:“千山大人,咱们还有一名弟子不曾出来。您先别着急关门,在等等。” 日晷盘伸出两条石臂,接过灵石包开始吧唧吧唧:“行。” “等等等,我家慕歌若是能出来,早他妈出来了!” 秦峥才不管它三七二十一,纵身跳进日晷之中。 “秦师弟!” 淮离没料到他说跳就跳,出手慢了一步,不曾拦住。没有办法,苏慕歌是他南昆仑的人,人家北昆仑都跳了,他也只能跟着跳进去。 半个时辰过后,不只苏慕歌不见踪影,连秦峥和淮离的气息也消失了。 兴奋逐渐被恐惧所取代。 千山依旧吧唧吧唧吃着灵石,毫无异状。 “我也进去看看,如果傍晚之前连我也没出来,你们便去通知长老们。”眼见千山吃饱了灵石,即将进入休眠状态,裴翊沉了沉眸,踏剑而起,一跃而下。 十息过罢。 日晷的光芒在渐渐消失…… 筑基修士中,突然有人扬声道:“不可再等,速去通知金丹长老们!” …… 天际是粘稠的血色,四周山壁不断流下腥臭的血水。 滴答,滴答,滴答。 苏慕歌盘膝坐在山洞里调息,数十息之后,她打开灵兽袋,使劲儿拍着银霄毛茸茸的脑袋:“醒醒,快醒醒!” 银霄被打的鼻血横流,好一会儿才恢复意识。 癔症片刻,瞬间炸毛跳起:“血瞳呢!” “搏斗的时候,被我一脚踢进熔浆里了。”苏慕歌从残破不堪的道袍上撕下一缕布,缠在银霄流血的右后腿,“尔后我便隐身躲进这处山洞,一直没见它追来。” 苏慕歌说着,从地上站起来,“咱们得找一找出去的路。” 银霄跟着她走出山洞:“很难,看样子连千山都不曾发现,虚空之内另有虚空。” 苏慕歌没有说话。 洞外尽是奇形怪状的古树,她抽出鞭子,在枯木虬枝中穿梭。看样子银霄说的没错,在被那颗血色眼珠撞了一下之后,这里和她所了解的千山绝道变的全然不同,看来是另一处破碎虚空。 究竟是个什么怪物,竟能藏身在灵器之中,瞒的过器灵? 她一面走,一面思索。 突然感应到墙壁后藏有一道灵气! 苏慕歌瞳孔紧缩,敛声屏息,抓紧两三息隐身的时间,伸手锁住他的脖子!说时迟那时快,对方反扼住她的手腕,只是灵气虚耗的太过厉害,单膝便跪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 “裴……师兄?!” 看到眼前熟悉的脸孔,讶然在脸上一闪而逝,苏慕歌伸手扶住他,淡淡说道,“裴师兄,您还好吧?” 裴翊借助她手臂的力量,艰难起身:“尚好。” 苏慕歌不着痕迹的后退两步:“您为何在此?” “迟迟不见苏师妹离开千山绝道,秦师弟闯了进来……” 裴翊正略略讲诉经过,苏慕歌插话道:“您也遇到那颗血色眼珠了?” 裴翊颔首:“不留心被它触碰了下,就来到此地。先是遇到淮师兄,我们同行后又遇秦师弟,不曾想淮师兄早被那怪物附了身,我被它偷袭至重伤,眼睁睁看它抓走了秦师弟。” “秦峥被怪物抓走了?”苏慕歌眼眸一沉。 “是我大意了。” 凤眸中闪过一丝自责,他盘膝坐下,“我需尽快恢复元气,烦劳师妹暂且替我把关。” 从前苏慕歌没少同裴翊一起遇险,习惯性的就要祭出桃花扇,幸好及时遏制住自己的灵气,只点点头,绕过山壁另一侧站着。 她生怕裴翊会瞧出什么端倪来,但随后一想,又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好笑。 这一世的裴翊,并不认识自己,她有什么好担心的? 苏慕歌从乾坤袋里摸出几枚灵石,打算在周遭布下一个简单阵法。 “苏师妹!” 淮离的声音突然传来,苏慕歌寻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他面色苍白踉跄而来,似乎受了重伤。想起裴翊之前的话,苏慕歌紧紧攥着手中鞭子,连连向裴翊的方向后退:“淮师兄……” “终于找到你了。” 淮离松了口气,脸上挤出一丝极为勉强的笑意,“你没事就好,那血瞳真可怕,竟然附了裴师弟的身,我居然毫无察觉,遭他偷袭……” 苏慕歌倏忽滞住脚步,沉声道:“您说什么?” 淮离解下腰间葫芦,摸出一颗丹药吞下,一脸挫败的道:“终究是我大意了,也不知那怪物将秦师弟抓去了哪里……” 他一面调息,一面还在喋喋不休。 苏慕歌暗暗设下防护罩。 识海有点乱。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秦峥当真被血瞳给抓了!   ☆、第14章 千山绝道(下) “师妹,回来。” 伴随裴翊略沙哑的声线在身后响起,苏慕歌旋即感受到一股天罡剑气。 淮离原本正在调息,闻言惊了一跳! 一抹深深的恐惧在眸中一闪而过,他迅速起身掐了个诀,祭出一枚翠玉葫芦,颤声道:“师妹,快过来!” 苏慕歌站在两人中间,头皮发麻。 手中惊鸿微微上扬,一道道天罡之气在剑身激荡,裴翊凤眸微沉,一字一顿,硬邦邦的道:“妖孽,速速离开我师兄的肉身,否则,我必诛你个魂飞魄散!” 淮离原本一脸紧张,听罢这话稍稍一愣,遂指着自己惊讶道:“你你你说我……你这死怪物,胡说八道什么呀?!” 裴翊无视他的话,手中剑气溢炽:“苏慕歌,速速给我过来!” 淮离的葫芦也在一瞬间暴涨,紧张道:“苏师妹,莫听他诓你!” 苏慕歌捂住耳朵喝道:“放下法器,谁都不许动!” 裴翊冷冷转眸:“你是在命令我?” “不是……” 两名筑基期的修士剑拔弩张,哪怕未曾动手,苏慕歌也被其中威势压迫的有些心神恍惚,只得懈下防护罩,转凝灵气保持识海清醒,“弟子的意思是,两位师兄稍安勿躁,容我想一想。” 两人似乎心有顾忌,略一思量,压下自己的灵力,只在方圆三丈内,以苏慕歌为中心界限,各自设下一层防护结界。 苏慕歌抬脚就能迈进其中一人的结界,但想要迈出这一步,实在艰难。 她的目光先在淮离身上扫一圈。 淮离面色苍白,同她对视,委屈的扁扁嘴。 从前身份虽然对立,但因为程灵璧的关系,苏慕歌同他也是熟悉的,她上看下看,这厮还是那副呆呆傻傻的模样,丝毫瞧不出有何异常。 她又转望向裴翊。 裴翊并不曾看她,薄唇微抿,眼眸稍敛,看似不急不躁,周身却溢满锐光,如同一把蛰伏已久、亟待出鞘的利剑。 同他一贯的气场相似…… 但怎么觉得哪里不太对? 苏慕歌不动声色的转过头:“淮师兄,您平时有没有炼制丹药偷偷拿出去卖?” 不妨她神来一转,淮离癔症片刻,才犹豫着点头,“有。” “那赚来的灵石呢?” “采买药材了。” “据我所知,您炼制丹药的药材,都是宗门提供的吧?” “那个……”淮离嘴角抽了抽,支支吾吾的道,“其实我……” “你什么?”唇角微不可查地牵起,苏慕歌上前一步,“淮师兄说不出来了?” “我……”淮离目光闪躲,尔后回过神来,气的双颊通红,“师妹,亏得咱们同为南昆仑修士,相处也有一段日子,你竟怀疑我?!” “弟子只是随口问问,淮师兄何必如此紧张?” 苏慕歌再次向前一步,手心里紧紧攥着一张秦峥先前送给自己的高阶符箓,脑门有一滴冷汗悄然滴落,嘴角却依旧微微翘着。 倏忽一个转身! 她将捏爆的高阶符箓向裴翊砸去! 原先裴翊见苏慕歌已经辨明立场,心防稍怠。却见她陡然出招,再看那符箓竟出自金丹期四品制符师,右脚旋即后撤一步,下盘扎稳,气场全开,挥出一剑! “嘭!” 惊鸿剑出,气势如虹,简简单单一招,瞬间将那张符箓斩于半空! “淮师兄,咱们快走!”苏慕歌被剑气冲出去十几丈远,幸亏落在淮离的防护结界内,要不然一身骨头怕是要碎成渣渣。 关键时刻淮离毫不含糊,先是设下一层拦阻结界,再一拍乾坤袋,祭出一张千里神行符拍在大腿上,将苏慕歌拦腰抱起,一路向北面山崖狂奔! 一路换了四个方向,直到跑进一片诡异峡谷,方才停下。 “不行,我没灵力了。”淮离将苏慕歌放下地,摆着手跌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地道,“怪哉,为何灵力消耗的如此厉害,我得补充一下……” “恩。”苏慕歌也一同坐下,盘膝调息。 “那个,师妹啊。”淮离一面磕着灵丹,一面暗暗瞥她一眼,“莫怪师兄多嘴,师兄只是好奇,你究竟如何分辨出来的?” “弟子曾听人说,裴师兄是个孤儿,除却金光道君一位亲传师父之外,还有一位挂名师父,乃瀛洲定禅阁千叶大师。”苏慕歌侧眸,朝来时路淡望一眼,“裴师兄每一年,都要前往定禅阁听千叶大师讲禅,耳濡目染之下,剑意中往往蕴含一线善念,故被称为慧剑。但方才裴师兄的剑气太过狠戾,其间似有一股怨气,好似杀戮之剑……” 淮离若有所思:“的确如此。” 苏慕歌的神情略带一丝疲惫:“淮师兄,那怪物力量并不强悍,但它不仅可以另辟虚空,还能封印咱们的识海,改由它来操控。仅凭这一点,长老们想救咱们恐怕需要耗费一些时间,秦峥师兄会不会有事?” 淮离沉吟;“眼下那怪物正在四处寻找你我,咱们不如趁此罅隙去救秦师弟?” 苏慕歌皱眉:“但它将秦峥抓去哪儿了?” “我先前曾跟了它一路,有个地方,大有可能是它的老巢。”淮离站起身,向苏慕歌伸出手,“走吧,死马当成活马医,无论对错,咱们暂且过去瞧上一瞧。” “一切但凭师兄做主。” 苏慕歌就着他的手腕起身,谁知脚下一个虚浮,向前猛然一摔! 淮离自己也受了伤,一个不留神,被苏慕歌撞了个满怀。 “师、师妹,你可还好?”温香软玉在怀,淮离抽身不是,不抽也不是,双手高高举起,面部僵硬,“我方才检视过你的伤势,并不重呀。” “淮师兄有所不知,自从进入千山绝道以后,我这双腿就变得极为沉重。”苏慕歌毫无男女之防,死乞白赖的靠在淮离胸前,“而今一受伤,反应越发明显了,淮师兄你抱我走吧。” 淮离愣住:“什么?” 苏慕歌一条胳膊已经搭在他肩膀上:“救秦峥要紧,走吧。” 意思是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况且之前不也抱过了吗? 淮离再三犹豫,终于拦腰将她抱起,贴上千里神行符继续飞速奔跑。 待抵达一处幽闭山谷外时,淮离早已累的气喘吁吁,灵力再次不支,终于忍不住嘟囔:“师妹,看你个子小小,身无四两肉,不曾想……” “师兄是在嫌我重么?” 苏慕歌挑挑眉,挣脱了他的怀抱。 淮离羞赧一笑,继而面色凝重的指着一处石壁:“我先前尾随那血眼来到此地,它就突然不见了,我猜,此地应当存在一道结界。” “结界?” 苏慕歌缓缓上前一步,伸出一只手按在石壁上,蹙眉道,“淮师兄筑基期的修为都探查不到,慕歌就更别提了。” 淮离叹气:“可惜我受了伤……” 苏慕歌略一沉吟,一拍储物袋,将七曜兽魂铃取出:“银霄,快出来。” 一阵白烟过后,银霄神气活现的抖了抖毛。 苏慕歌交代:“你过去瞧瞧,可有破阵的法子。” 银霄合上眼皮儿感受许久,没用传音,直接了当的道:“确实有道结界。” 淮离惊讶地盯着银霄:“只不过一阶小兽,竟就可以说话了?” 银霄给他一记少见多怪的眼神,在石壁前来回走了一圈,思忖道:“破开不难,不断以灵力击打这块儿石壁便是,以淮道长现如今所剩下的灵力,估计要击打个二十来下吧。” 苏慕歌“恩”了一声,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把玩着七曜兽魂铃,转眸望向淮离:“淮师兄,我这契约兽略懂阵法,它说的您也听见了,辛苦您了。” “苏师妹,你这镯子必定是件至宝吧?!”淮离根本不曾听见她的话,注意力完全被银霄给吸引,“能否借我瞧一瞧。” “师兄,先办正事儿。”苏慕歌哭笑不得,“破了结界再看不迟。” “哦。”淮离一脸失望,只能先收回自己的猎奇之心,吞下一颗补气丹,开始蓄力向石壁打去。就如同精英堂内的站桩练习,一下、一下、一下…… “呯!呯!呯!” 不多不少,整整打了二十下,只见石壁裂开一条缝隙,接着“轰”一声坍塌! 继而呈现在眼前的景象,实令苏慕歌怵然! 半径不足五丈的山谷腹地内,处处是粘稠血红的丝网,那些丝网里流动着红色液体,也不知是不是血液。而丝网之上,每隔半尺左右,便挂着一颗拳头大血红色的小眼珠子! 足足有几万颗! 正一眨不眨的盯着苏慕歌! 胃中一阵翻腾,苏慕歌张口便要吐出来。 就在她弯腰那一瞬,只觉得手中一轻,七曜被人抢了! 苏慕歌凛然转头,只见淮离正笑吟吟地欣赏手中银镯。 “原来你附了淮师兄的身!” “对啊。” 把玩着手中银镯,淮离体内发出一阵女人轻笑,“自作聪明的小丫头,我正愁怎样从那冷面修罗手中抢走你,你却自个儿跟着我跑了。” 苏慕歌冷冷道:“秦峥呢?” “你说那纯阳之体?”血瞳咂咂嘴,“啧啧,还是精火灵根呢,实乃千年难得一遇的好饲料,自然抓来喂给我的孩子们了,现在么,估计已被分拆干净了吧?” “你敢!” 苏慕歌眼眸一沉,“我警告你,速速将人给我吐出来!他若是烧了一根头发丝,你信不信,我一把天火烧了你的老巢!” 血瞳哈哈大笑:“死到临头,竟还口出狂言……” 她一直在笑,笑的前俯后仰,丝毫没有注意到,七曜上一颗红色铃铛一直在吸收它的力量。 银霄目不转睛的盯着日曜,眸中光芒越来越盛,两只前爪叠在一起不断揉搓着,紧张自语:“快吸、快吸、快吸……” “嘭”! 火铃猛地迸发出一道火花! 银霄一跳三尺高,咬着尾巴转起圈儿来:“嗷嗷嗷!凤女醒了!凤女醒了!” 还不待血瞳反应过来,七曜兽魂铃已从她掌心“嗖”的飞了起来,苏慕歌一伸手,便落在她手中。只听天空一声炸雷,一道红光自火铃内豁然窜出,直冲淮离胸口撞去! 淮离被撞在石壁上,又从石壁滚落在地,吐出一口鲜血,昏了过去。 火光渐渐散去,一名身材极为娇小的红发女子出现在眼前。 看似已经化为人形,其实并无手臂,只有两片极大的长翎红翅膀。 更不曾穿着任何服饰,唯有几处关键部位被羽毛挡住而已。 “凤女!”万年不见,银霄饱含热泪,扑上去便要给它一个熊抱,“我的心肝小凤凤!” “淫霄?” 凤女初初醒来,仔细辨了辨,继而皱起两道英挺红眉,抱着翅膀,飞腿一脚,直接将它踹上墙!“你他妈滚一边去,老娘嫌脏!” 血瞳看着这一切,自淮离体内脱离,露出了自己的原形,勃然大怒:“原来……原来你一路上一直教我抱着你,是为了借用我的血火之力,助你解封日曜!” 苏慕歌将镯子丢回储物袋,嗤笑一声:“可惜你力量不强,只能让你再打二十下结界,释放出更多力量。啧啧,原本你是想引我将七曜拿出来的吧,可惜偷鸡不成蚀把米哟。” 血瞳直拿脑袋撞墙:“一路上你尽在骗我!原来你一早知晓我是假的!” “凭你那拙劣的演技,真以为能够骗过我么?我假意相信你,正是为了麻痹你,一来解封日曜,二来揪出你的老巢。” 苏慕歌再是一声嗤笑。 但她很没有底气。 血瞳似乎可以操纵神识,所以她的伪装简直无懈可击,一开始的时候,苏慕歌真的完全无法分辨,甚至一度认为裴翊才是被附身的那一个。 之前她对血瞳讲的理由句句属实,裴翊许是自幼受到千叶大师影响,总爱说什么凡事留一线,故而凌厉剑道之中,时常带着一丝柔软。 而方才他的剑气,摄人心魄,杀伐果断…… 苏慕歌忍不住自嘲一笑,从前她在裴翊面前隐瞒痕的存在,隐瞒自己的凶狠,隐瞒了太多太多,其实裴翊也对她有所隐瞒的吧? 他们两个看似一对儿神仙眷侣,谁曾想,背后竟是如此荒唐。 然而无论如何。 苏慕歌绝不信裴翊会被什么妖物操控肉身,修者恒修心,他是她见过道心最为坚定之人,除非死,否则不可能。 事实证明,她赌对了。 “呵呵,即使解封了日曜,你以为凭你们现如今的修为,能够安然无恙的离开?”血瞳尖叫道,“我杀了你,一样可以得到七曜!” “你能杀我早杀了,”苏慕歌残酷的指出一个事实,“你属火,而我天生冰灵根,你无法侵占我的身体,所以你的神通对我无效。” “你!” “受死吧!” 灵气一霎而出,苏慕歌从腰间抽出驭兽鞭,凝聚冰魄之力,便向血瞳抽去,一面嘱咐道,“你们两个,速将淮师兄唤醒!” 银霄心情沮丧,蹲在角落里画圈圈。 凤女则听话的走去淮离身边,歪着头看了两眼,直接一翅膀忽闪过去:“喂,快点儿醒一醒!” 被打了十几下之后,淮离幽幽转醒。 他的胸口疼的厉害,侧身吐出一口血来。 凤女嫌恶的后退一步,居高临下瞥他一眼:“男人真是没用!” 被附身的时间内,淮离全然不知发生何事,并且六识遭受重创,只觉恍恍惚惚。待瞳孔渐渐聚焦,他呼吸一滞:眼前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没穿衣服的裸|女? 为何做这种梦? 努力摇了摇头,他六识愈加混乱,喷出口血,再次昏了过去! “快将他打醒啊!” 苏慕歌这厢快要顶不住了,就在这场战斗中,她突破了练气四层。 但血瞳再不济,也不是她这区区练气修为可以抵抗的,之前对付程灵璧使用太多冰封术,她的灵气已经虚耗干净,再如此下去,恐会伤及丹田。 千钧之际,一道凛冽剑光闪过。 一道分为二道,两道分为四道,四道分为八道…… 如一张细细密密地网,从四面八方向那颗血色眼珠戳去!   ☆、第15章 幽都剑魔 “师妹,我来迟了。” 虚像一闪而过,裴翊几乎是瞬移至苏慕歌身前。 苏慕歌松了口气:“不迟,恰是时候。” “你……你竟以一人之力使出天罗地网阵?!不,不是天罗地网,这是……!!”血瞳被困在剑阵中心,最外层的乳白色眼膜被剑气刮的不断脱落,“小子,你同幽都剑魔什么关系?!” “不认识。” 面无表情的回了三个字,裴翊不再给它开口的机会,改单手为双手控剑,口中默念法咒,剑阵光芒骤爆,大有将血瞳绞杀在内的气势! “哔剥!哔剥!” 血瞳凄厉哀嚎:“你们不能杀我!我若死了,那小子也得陪葬!” 裴翊置若罔闻,根本无动无衷。 “哈哈哈!”血瞳见势不妙,倏忽放声大笑,“你们该不会天真的以为,凭你们几只小鬼头,就能杀死我?!” 话音一落,只听一阵嗡嗡声响,山谷内竟平地刮起一阵妖风! 血丝网上数以万计的小眼珠子感受到召唤,蠢蠢欲动的左右摇摆,继而狰狞着向苏慕歌和裴翊的方向涌去! “师妹,交给你了。” 裴翊本就身受重伤,此刻正以全部力量结阵绞杀血瞳,根本无暇分|身。 苏慕歌神情一凛:“银霄!” “嗷!” 银霄会意,旋即跳在两人面前,低头咬掉脖颈右侧一小撮毛,混着妖息吐出去之后便化为一道太虚结界。但那些小眼珠子的数量实在太多,前赴后继的砸下来,结界开始一层层崩裂。 “不行,太多了。” 银霄转眸望向凤女。 凤女却倚着石壁,作壁上观,毫无出手的打算。 银霄明白,凤女是想看一看苏慕歌的能耐。 它默默叹了口气。 比起雄性出于自尊心不愿屈居于雌性之下,其实雌性更容不得雌性,它们天生便视对方为敌,很难忍受其他雌性比自己貌美,比自己出色,比自己…… 况且凤女个性冷傲,苏慕歌又太强势,强强相遇,还真是难办。 其实苏慕歌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见到凤女那一刻,她吓了一跳,因她完全不曾料到,日曜竟是雌性。 在十洲三岛内,高阶女修士的数量比起男修士来要少许多,就以现如今为例,二十九位元婴修士中,二十七位都是男人。 而高阶雌兽的数量,真是比元婴女修士还要少见。 苏慕歌觉得头疼。 公的随便虐,雌的该怎么管? “那就拼了!” 苏慕歌沉下眸来,强忍住恶心,一面磕着灵石,一面不断运气,将蕴满寒冰之力的手掌用力按在结界上。只听“咔擦”一声,原本透明的结界渐渐结出一层寒霜,扑上来的小眼珠子们倏地被冻成一颗颗冰疙瘩。 数息过后,她也渐渐撑不住了。 灵石一把把的用,嘴角依旧有鲜血渗出。 结界上的冰层不断碎裂,眼见那些幼|齿血瞳就要成功,岂料变数陡生! “嘭!” 山谷后方一声炸响,仿佛有什么破土而出,紧接着,便看到秦峥一手握着含光剑,一手拉扯住一把红丝线从坑底跳了出来! 他拽着红丝一拉扯,那些幼|齿血瞳便再也无法前进。 “慕歌,我在这!” “……” “我在这,你看见了吗?!” “我长眼了,我看见了。” 微微愕然过罢,见到他安然无恙,修为似乎又精进了一阶,苏慕歌总算宽了宽心,“你先撑一会儿,裴师兄很快就能收拾掉这只怪物,它一死,小的便不足为惧……” 谁知话音一落,被困住的血瞳厉声尖啸:“谁!谁偷了我的宝贝?!” “什么宝贝?” 苏慕歌不明所以。 秦峥一拍胸脯,得意洋洋:“除了道爷还有谁?” “宝贝还我!” 血瞳已被裴翊的剑阵融了一半,周身布满鸽子蛋大小的血窟窿,不断向外冒着血水,眼看就要灰飞烟灭,却不知受到什么刺激,突然发狂似的撞击剑阵! 裴翊精疲力竭之下,灵力一瞬被抽个干净。 剑阵破。 他被自己的剑气反噬,震荡出去十几丈远,吐出一口血,昏了过去。 血瞳甫一得到自由,并不想着逃跑,而是直奔秦峥的方向冲去:“宝贝还我!你究竟是谁,为何不死!这不可能,你为何不死?!” “你问我是谁,你将抓我来你居然不知道我是谁?!” 秦峥完全抓不到谈话重点,前前后后只较真这一句,如同遭受奇耻大辱一般,将红线尾端全部封印在含光剑鞘上,再将剑鞘重重插在地面。 自己则端剑于胸前,纵身一跃,脚踏一坨小眼珠,如登萍渡水般上前迎战。 刺、劈、撩、挂、崩、云、点,一连串凡人界武者最最基础的剑式动作,被他灌注以纯阳灵力,耍的犹如蛟龙潜海,浑然天成,毫无破绽。 自他分分钟学会御剑飞行后,苏慕歌再也不曾小觑于他。 而今明白,自己依旧小觑了他。 秦峥的潜力实在可怕到惊人。 上一世,倘若不是一早栽在白梅那妖妇手中,一直被心魔束缚着辗转入了魔道,十洲三岛第一天才的名号,裴翊怕是要让给他了吧? 如此想着,苏慕歌心头拂过一丝不安。 当时在聚窟洲,她只是顺手改变了秦峥的命运,但依照眼下的趋势继续发展下去,说不准因他一人之故,将会改变整个昆仑、乃至整个修仙界的走向。 他若走上正途还好。 若是还像上一世一样长歪了…… 苏慕歌突然就觉得自己任重道远。 接着她欲哭无泪。 无论怎么安慰自己,总有种无意挖了个坑,结果却活埋掉自己的感觉。 这厢秦峥已经三下五除二收拾掉血瞳,一脚踩在它的身上,恨恨道:“丑八怪,不是想知道爷是谁吗,听好了,爷乃北昆仑金光道君座下四弟子、十洲三岛修仙界内最杰出、最无敌、最英俊的天才修士秦峥是也!” 血瞳被他踩成饼状,只可发出呜呜之声。 秦峥翘了翘唇角,竖起拇指一抹鼻尖,侧目睨向苏慕歌:“慕歌,你看我是不是很厉害。” “不看。” “我以太子的身份命令你,必须看!” 于是苏慕歌看傻逼一样回看他。 剑眉一挑,秦峥摆摆手道:“不必夸我。” 苏慕歌哭笑不得:“你明明一剑便可灭了她,为何缠斗那么久?” 秦峥皱眉:“你不觉得我所用的招式非常帅气?” 苏慕歌抽抽嘴角:“若非裴师兄早已重创它,你恐怕就要躺了!” “可现在躺下的是他!”秦峥指了指地上躺着的两名筑基期修士,愈发得意起来,“慕歌,你看见没有,筑基天才有什么用,最后不还是剩下你我并肩作战?” “行了,咱们现在应该想办法毁掉这个血瞳洞。” “它们属火,你乃冰灵根,你来封印。” “不行。” 银霄站出来制止:“以慕歌如今的修为,根本不可能完成冰封,况且就算冰封了,久而久之,它们还会再次苏醒,根本治标不治本。” 苏慕歌沉吟:“所以,必须以更强劲的灵火之力,烧光它们?” 银霄道:“对!” “那我来吧。”秦峥挽了挽袖子。 “等等。”苏慕歌喝住他,转眸望向凤女,“这里没有谁比你更合适吧?” “我为何帮你?”凤女只有慕歌肩膀高低,气势上却半分不输。 “帮我,也是帮你自己。”苏慕歌微微一笑,“你们七曜一体,银霄既认我为主,七曜兽魂铃便是属于我的了。但你尽管放心,你有你的骄傲,我也有我的骄傲,你不认我为主,我不会强迫你。咱们只管互惠互利便是。” “互惠互利?”凤女脸上的桀骜稍减。 “没错!”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银霄凑上前小心翼翼的道,“小凤凤,你将将醒来,尚需吸收神火之力稳固魂魄,慕歌可是知道哪里有你需要的神器之力嗷嗷嗷!” “行!成交!” 凤女素来雷厉风行,双翅一展飞至半空,腮帮子鼓了鼓,红艳艳的唇瓣中豁然吐出一团拳头大小的火焰球。 继而不断煽动双翅,火焰球开始向四周喷射真火。 山谷内顷刻成为一片汪洋火海…… …… 苏慕歌和秦峥足足等了一天,淮离和裴翊谁也没有苏醒的迹象,不过内息尚稳固,似乎在自我调息,也不好轻易移动他们。 无人搭救,一直等下去并不是办法,只能自寻出路。 两人在原地设下防护罩,又摆了个简单阵法,便一路从山谷走了出去。 一面寻着路,一面听秦峥兴高采烈的讲着他的奇遇:“那丑八怪将我扔进一个洞穴内的炉鼎中,那炉鼎内你猜有什么?” 不等苏慕歌张口,他比划着:“是一颗内丹大小的晶核!” “哦?” “晶核呈血红色,被一根红绳挂在鼎内,那根红绳延伸出去之后,便分为千丝百缕,正是你在外面看到的巢穴丝网。” 苏慕歌难得仔细听他说话:“所以,那块儿晶核,乃是血瞳的能量源?” “对!”秦峥点头以示赞同,“我被困炉鼎中,经脉完全被封印住,根本动弹不得,而且可以感受到,那颗晶核一直在吸收我的灵力……” “后来呢?” “后来我就把它吃了。” “哦。” 苏慕歌微微颔首。 继而她一愕,一诧,一凛然:“你说什么,你把它吃了?!” “我使不上力,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它将我吃了,就只能先下手为强,将它给吃了。”秦峥摸了摸肚子,不耐烦的道,“况且我是来寻你的,哪有闲情陪它消磨时间?” “你……” 苏慕歌真不知道说他什么才好,忙在手心蕴满灵力,按在秦峥腹部仔细探了探,完全感受不到有什么怪异力量,“那你现在感觉如何?“ 秦峥运了运气:“没有感觉。” “没有感觉?” 听他言罢,苏慕歌两弯眉毛皱的愈紧,哪怕吞吃一枚最下品的妖丹入腹,也不可能毫无感觉。能够滋生出那么多血瞳的晶核,力量绝对要比一枚下品妖丹强吧? 她正百思不得其解,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剑啸! 整个虚空开始剧烈震荡! 原本晦暗的天空,渐渐被一只无形之手撕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一抹刺眼白光。紧接着,裂口越来越大,世界豁然开朗! 两人避开强光以后,忙不迭抬头,只见六名修士乘风而来。 “金光师父!” 秦峥疾驰上前,展颜笑道,“金光师父,您此番来的有些迟啊!” 金光道君抿了抿唇:“瞧见你小子无碍,本座也就放心了,还不快见过你其他几位师叔师伯。” 尔后他的神识向苏慕歌探去。 苏慕歌垂首上前,同秦峥比肩而立,向各位道君请安问好。 面上一派淡然,心里却惊讶极了,她原本以为来救他们会是金丹修士,不曾想竟是金光道君。不仅如此,连一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逍遥道君也来了。 此事恐怕并不简单。 “你就是一挑三剑修的苏慕歌?”逍遥道君展袖落地,神识在她身上绕了一圈,向金光道君一笑,“哎哟哟,我可算是赢了你一回。” “二师兄竟还计较输赢?”金光道君侧目睨他一眼。 “我是不计较,但师弟你计较不是,”逍遥道君挺了挺脊背,一本正经的令人捧腹,“瞧见你不高兴,反正我是挺高兴的。” 金光道君忍不住莞尔:“你啊……” 其他道君也都忍俊不禁。 一扫方才的凝重。 苏慕歌不动声色的看在眼里,又向秦峥的方向靠了靠。 微扬手臂,在袖笼下牵住秦峥的手。 脊背豁然僵直,秦峥挑眉:“你干嘛?” 苏慕歌讷讷道:“头一次见到那么多位道君,害怕。” 脸上泛起一团可疑的红晕,秦峥板起脸训斥:“瞧你这点儿出息!真是丢人!” 苏慕歌闷声不吭。 指尖在他掌心轻轻写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秦峥微微一愣。 琢磨许久方才琢磨明白,他家慕歌是教他莫将吞吃晶核一事告诉别人。剑眉一拢,秦峥不明所以,原本还打算私下里问一问金光道君呢,如今只能作罢。 …… 彼时,山谷内。 一双黑靴踏过烧焦的谷地,裴翊驻足在血瞳化为灰烬的地方,手指含进口中轻轻一咬,他以鲜血虚空画出一张招魂符。 空气渐渐凝结,现出一个虚影。 正是血瞳。 裴翊冷冷道:“告诉我,魔核在哪里。” 血瞳恍惚片刻,虚弱道:“小子,你怎会知道魔核?” “我问你,你只管答。你将魔核给我,我助你重塑身体。” “被姓秦的小子抢走了。” “秦峥?”凤眸微微一眯,裴翊半句不信,“人修一旦靠近它,便会被吸食体内的灵气,他怎么可能拿得走?” “我不知他是如何拿走的,但魔核确实在他手上,毋庸置疑。”血瞳的虚像越来越弱,风一吹便要散了一般,“横竖我即将消散,能否再问你一个问题,也算了却我一桩心愿……裴翊,幽都剑魔,究竟是你什么人?” “与你无关。” 裴翊寒着脸一挥手,挥散了它的虚影。 “他是我爹。” …… 回到南昆仑,山门前已经等候了一大批弟子。 一个个关切的送这送那,苏慕歌好不容易才脱身返回灵兽阁。 她片刻不敢耽搁,直奔青木长老的洞府而去。 不再遮遮掩掩,苏慕歌躬身站在洞府外的八卦镜下,毕恭毕敬的鞠了一礼:“萧师叔,先前多亏您的点拨,弟子在同北昆仑的比试中大获全胜,以一挑三,特来向您道谢。” 话音落了许久,石门缓缓开启。 “萧师叔。”入得洞中殿内,苏慕歌跪下请安。 “我不曾教你什么。”萧卿灼红衣灼灼,席地坐在台阶上,依旧逗弄着自己的灵兽,看也不看她一眼,“是你自己天赋异禀,你该谢谢你自己。” “师叔您说这话,实在太伤感情了。”苏慕歌起身上前一步,蹲在地上,也抓起一把兽粮去喂幼崽,“真教弟子不知如何自处。” 胖狐狸蜷缩在蒲团上,鼻孔朝天,哼哼道:“呦呵,你还不知如何自处?我瞧着,你都快把咱这儿当成自个儿家了吧?” 苏慕歌摸摸鼻子:“师叔,您现在可有空闲?” 萧卿灼扫她一眼;“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弟子在千山绝道内遇险一事,想必您已经知悉了。”苏慕歌肃了肃容色,“弟子百般纠结,觉得还是得问一问萧师叔……” “哦?” “幽都剑魔是什么人?” “你问这个做什么?”手指微微一颤,萧卿灼脸色登时一白,“你从何处听来的?” 瞧见他的这幅反应,苏慕歌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自己没有问错人。 她一定得弄明白,那颗被秦峥吞下去的晶核,究竟是什么。   ☆、第16章 昆仑旧事 而要知道秦峥吞下去的晶核是什么,就必须知道血瞳的来历。 金光师父和逍遥道君给出的解释,它们是日晷千山孕育出的变异妖物。 苏慕歌并不相信。 今日在千山绝道,血瞳明显是认识剑魔的,听它问话的口气,似乎和剑魔还挺熟悉。它若是千山孕育而出,不可能离开千山绝道,更不可能知道谁是幽都剑魔。 而且血瞳说的一点儿没错,裴翊以一人之力使出来的,的确不是昆仑剑阵。 至少苏慕歌从前并不曾见他用过。 “师叔,弟子知道自己僭越了,但因为一些原因,就像夸下海口一挑三一样,弟子必须得问,必须得做。”苏慕歌双目炯炯的望向萧卿灼,诚恳道,“当然,如果事关机密,确实不方便弟子知道,师叔大可回绝。” 先前的失态已经尽数隐去,萧卿灼侧目望她。 尚未张口,且听她再道:“不过,弟子一定会通过其他途径,知悉弟子想要探查的一切,待到那时,万一给灵兽阁惹下什么麻烦,还望师叔多多担待。” 萧卿灼眼眸一沉:“你在威胁我?” “弟子怎敢!”苏慕歌撩开袍子一角,跪在他身侧,垂眸拱手,“弟子知道师叔最怕惹麻烦,所以才提前告知师叔。师叔惯会看人,必定知道弟子个性倔强,但凡认准之事,势必不会轻易妥协,哪怕因此触犯门规亦无所惧。弟子得师叔教诲,铭感五内,只能尽力保证,尽量不将麻烦带进灵兽阁,麻烦您老人家……” “你以为,我是怕惹麻烦么?” 听她言罢,萧卿灼倏忽笑了,“我揣着一个最大的麻烦,甚至为它废了一条腿,毁了自己的仙途。这世上,还有什么麻烦,是我萧某人不敢惹的?” 苏慕歌故作茫然的抬头:“师叔……” 薄薄的唇瓣微微一抿,萧卿灼笑容益深,淡淡道:“罢了,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告诉你也无妨,事关幽都剑魔,你究竟知道多少?” “弟子……” 其实关于幽都剑魔,苏慕歌过去多少了解一些。 幽都在十洲三岛被称为魔界。 大多数人以为,那里是魔修的地盘,其实真魔和魔修是不一样的。 魔生而为魔,就如同人生而为人,兽生而为兽。在上古之前的洪荒时代,他们和人、兽、灵一样,乃天地间四大种族之一。但自从进入上古纪元之后,魔和灵已经越来越稀少。 幽都魔族曾经的辉煌,也随着上古纪元的开始而渐渐衰落。 故而他们常年幽闭于幽都内,极少同外界联系。 直到越来越多的人修堕魔。 根据十洲三岛的规矩,人修一旦堕魔,等同脱离了人的行列,即便日后飞升至仙界,也隶属于魔界。日复一日,幽都的力量在不断壮大,一些居心叵测的魔修开始挑起事端,最终导致幽都魔族和十洲三岛之间,由小摩擦渐渐升级成不共戴天的仇敌。 幽都剑魔,就是一位血统纯正的真魔,幽都第七十六任王者。 他是魔剑集大成者,魔剑术无人匹敌,十洲三岛为此惶惶不可终日。但剑魔却并不是个好战之人,他即位之后并没有像他的先祖一般出兵十洲,反而关闭了幽都大门,不再接纳堕魔者,也不许幽都魔修出去,希望以断绝的方式化解人与魔之间的仇怨。 但几百年后,这位史上最强的幽都魔王却失踪了。 因他失踪的蹊跷,又不曾留下继承人,幽都群魔无首,四大长老八大城主谁也瞧不上谁,导致幽都内乱至今。 十洲三岛总算得了上千年安生日子。 因为接触不多,当年也只是和姜颂打过交道,苏慕歌所了解的,只有这么多。 “幽都封锁了将近两千年,现如今的小辈弟子,甚至连幽都在不在十洲三岛都不清楚,你却知道的如此详细?”萧卿灼只是轻轻叹了叹,并没有追根究底,“但有一点是错误的,幽都王当年并非失踪。” “那他……?” “他陨落了,就死在昆仑。”萧卿灼伸出右手食指,指向北昆仑大广场的方向,“就被钉在千山那根日晷针上。” 苏慕歌惊讶万分:“什、什么?” 萧卿灼笑:“呵,不可置信吧?” 苏慕歌:“……” 的确难以置信! 幽都剑魔在一千年前,就如同现如今的蓬莱仙尊桑行之,可以说是修仙界内战神一样的存在,昆仑哪里会有那么大的本事诛杀他? 况且身为幽都真魔族的王,被绞杀后幽都竟然全然不知? “当年的确相安无事了许久,直到七百年前,十洲三岛闯来一位不速之客,他是从其他修真界来的剑术高手,元婴圆满境界的邪剑道修士澄空。从西至东,从凤麟到蓬莱,澄空就如同你一样,一挑二,一挑三,甚至一挑五,打败了所有门派的剑修,十洲三岛,无人是他对手。” 顿了顿,萧卿灼缓缓道,“彼时的蓬莱仙尊桑行之,只不过金丹境圆满修为,哪怕少年成名,也是不能依仗的。但作为第一宗门,桑行之还有五位师兄,每个都是元婴中期以上境界,结果一战过罢,便陨落了三个。” 苏慕歌默然无语。 萧卿灼继续道:“之后便轮到蜀山,名剑宗……当世的剑道高手,因那名邪剑修澄空的出现,几乎快要绝了迹,但人家是光明正大的挑战,你若不应战,又如何在十洲三岛内立足?待轮到我昆仑时,第一个被挑战的,正是我大师兄。” 苏慕歌听的不由扼腕,这段往事,她是知道的。 十洲三岛内的修士也都耳熟能详。 千年前根据高阶修士的数量、宗门威望以及综合实力来排名,蓬莱第一,蜀山第二,定禅阁第三,名剑门第四,丹霞宗第五,昆仑只能勉强排个第六。 但由于邪剑修的挑战,彻底洗了一次牌。 蓬莱仍旧第一,名剑门跌出五十名之外,昆仑则一跃成为第二大宗门。 而令昆仑迅速上位的,正是自己这位大师伯。 前昆仑掌门,空华圣君座下首席大弟子,南怀翎。 他在比试中打败且诛杀了邪剑修澄空,不但保住了昆仑道统,更保住了十洲三岛的颜面。但他却因伤势过重,没多久便陨落了。 不得不说可惜。 等等…… 苏慕歌讶异地转眸望向萧卿灼:“但这些和幽都王有什么关系?” 萧卿灼轻飘飘地道:“因为打败邪剑修澄空的,并非我大师兄,而是幽都王剑魔前辈。” 苏慕歌眼睛瞪的溜圆:“怎么可能,明明……” “你以为所有人都相信的,便必定是真的么?” 萧卿灼微微一笑,笑容中尽显无奈,“我大师兄乃坦荡荡的君子,潇洒恣意,倒是乐意同他一战。但我师父执意不肯,他老人家当年已经迈入化神期五十年,一直在闭关等待飞升,断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师兄送死。何况大师兄一旦输了,就会轮到我昆仑其他元婴期剑修,待师父一飞升,我昆仑没有高阶修士压阵,便会断了道统传承,落得名剑门一般的下场。” “幽都王为何会替昆仑出头?”苏慕歌百思不得其解。 “我大师兄和幽都王,结识于少年,两人关系甚笃。”萧卿灼道,“当时同魔交好,在十洲三岛是不被允许的,因此知悉此事者,只有我们师徒五人。师父便想教大师兄去求幽都王帮忙,但我大师兄说什么都不肯……” “后来呢?” “后来金光奉命前往幽都,将此事告知幽都王,幽都王自然愿意替他出战,便暗中独身前来昆仑,以结界困住我大师兄,化成他的模样出现在众人面前。虽然在比试中,澄空立刻知道有诈,但他平生只为追求剑道的最高境界,难得有真魔高手迎战,求之不得,便没有声张,最后不敌幽都王,深受重伤而败。” “不是死了么?” “一早同你说过,幽都王虽是魔,却并非心狠手辣之辈,他的目的只是赢,赢了便是,断不会伤他性命。” 苏慕歌了然叹气,她想,她知道邪剑修澄空是怎么死的了。 他杀了十洲三岛那么多高阶剑修,其它宗门必然不肯轻易放他离开,万一他在被堵截的时候,将此事泄露出去,昆仑颜面何在? 幽都王会死在昆仑,恐怕也是同样的原因。 “诛杀掉邪剑修澄空之后,我昆仑名声大震,风头一时无二,十洲三岛内的修仙家族纷纷将优秀子弟送来昆仑……” 忆及往事,萧卿灼清冷的神色渐渐现出一丝哀戚,“师父他老人家,毕生心血都在昆仑道统传承上,临到飞升的节骨眼儿,见此景象不免安慰,却也愈发忧心,万一幽都王日后以此事要挟昆仑……” “师叔。” 苏慕歌不解,“修士一旦迈入化神境,等同虚无,师祖根本无法在插手俗世间的事情。咱们昆仑,谁有本事杀死幽都王?” “伏魔钉,镇魔锁,明枪易挡,暗箭难防,正是金光给师父出的主意……”一抹寒光在萧卿灼眼眸中一闪而逝,“总之幽都王死了,被钉死在千山之上,死的很惨烈,神魂俱灭。大师兄一时激愤之下,迷了心智,离开昆仑,从此再无踪迹,便对外宣称他已陨落……经此,我昆仑道统终于得以延续,但如此得来的道统,究竟是正是邪,是魔是道?师父他老人家夙夜难安,因此事心魔缠身,最终没能飞升。而二师兄逍遥子不耻三师兄所为,两人起了争执,就此割裂南北…… 苏慕歌半响无言。 原来这才是南北分裂的真相。 实在难以置信,昆仑上下为之倨傲的丰功伟绩背后,竟然如此龌龊。 倏忽想起什么来,秀眉微微一蹙,萧卿灼讲的这些昆仑旧事,果然不是什么机要秘密,这这这、分明就是昆仑丑闻啊摔! 她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萧卿灼这是打算直接杀她灭口了吗? 萧卿灼却无视苏慕歌的防备姿态,只淡淡道了一句:“你想知道的,我已经讲完了,知悉此事者,世上并无几人,你想打听,怕也打听不来。” “师叔不怕弟子说出去?” “不怕。” 苏慕歌松了口气。 …… 调养数日之后,苏慕歌一离开萧卿灼的洞府,立刻祭出桃花扇飞向北昆仑。 通过这几日的猜测,她大概已经知道,秦峥吞下去的晶核是什么了。 那是幽都王的魔核! 和妖兽身怀妖丹类似,真魔在修炼时也有内丹,随着修为越高,内丹的等级越高,一般情况下终其一生,内丹一直都是黑褐色丹药状。 只有极个别会变异为魔核! 内丹同魔核的区别就在于,当真魔魂飞魄散时,内丹作为组成部分,一样会被摧毁。 而魔核不同。 它已经完全脱离了肉身魂魄,等同于一件可以为人所用的法宝,能够独立存在,也必须以特殊的手段才能销毁。 也不知是幽都王自己藏进去的,还是他陨落后,魔核自己掉进去的。 不过苏慕歌总算放下心中一块石头。 是不是机缘她不清楚,至少,秦峥没有吞下什么奇怪的东西。 …… 熟门熟路的落在北昆仑精英堂前,苏慕歌愣住了。 她不知道秦峥住在哪里。 似乎有听他提过,但自己并不曾在意。 便打算在门前询问过路的弟子,结果才起了个头,就有人指着西边道:“苏师妹是来找秦师弟的吧,秦师弟就住在明光洞第三十八号。” 苏慕歌讪讪的道了声谢,便向明光洞飞去。 不曾落地,看到一名少女在秦峥门前徘徊,那少女十分眼熟,苏慕歌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忍不住看了又看,终于倒吸一口冷气! 程灵犀! 下意识的去看她胸前,果真以红绳缀着一枚古铜戒指! 苏慕歌心口“砰砰”跳了跳。 身上的肌肉一寸寸僵硬起来,她盘腿儿坐在桃花扇儿面上,一时间拿不定主意,究竟下不下去。 “咦,苏师妹。”程灵犀先抬了头。 “师姐。”苏慕歌微微颔首,收了桃花扇,跳下地。 “你是来找秦师弟的么?”程灵犀淡淡笑着,细眉微不可查的拢了拢,“秦师弟从千山绝道出来之后,一直闭关休养,今日才出关,就被金光道君召去洞府了,恐怕苏师妹得等等。” “这样啊。” 苏慕歌并不意外,却装作一副惋惜的神态,“那我先回去吧,改日再来。” 程灵犀却拦住她:“不如一起等等吧,秦师兄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苏慕歌皱眉。 平心而论,她其实很想同程灵犀多待一会儿,毕竟近在眼前的,是她占有了五百年的肉身,虽说修道之人,肉身不过一具臭皮囊,而且这具臭皮囊无论灵根还是外貌,都比不得现如今这一具,但总归是属于自己的。 她想知道里面装了谁。 但她不得不防着痕。 “我听说,苏师妹和秦师兄来自俗世界,而且还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程灵犀同她并排而立,臻首微垂,“想来,感情必定深厚。” “算……是吧。”苏慕歌不知道如何回答,抛开她是冒牌的不说,她认识秦峥的确很久,一直可以追溯到上辈子。 “我还听说,你们寻仙至聚窟洲时,曾发生过一些意外。”言辞间十分含蓄,顿了顿,程灵犀试探着问,“不知道,是否有同你们二人都相识的玩伴遇难?” “此话何解?”苏慕歌莫名其妙地看向她。 程灵犀却又陷入沉默。 苏慕歌正打算继续追问时,察觉一股灵气在渐渐逼近,一抬头,果然是秦峥回来了:“咦,慕歌你怎么来了?” “过来瞧瞧你伤势如何。” “哦,进来说话。” 秦峥落了地,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挥手解开洞府禁制,抬步就朝屋里走,程灵犀忙不迭祭出一瓶丹药:“秦师兄,这是我家族……” “又来显摆你程氏家族财大势大?” 秦峥头也不回的推门进屋。 留下程灵犀尴尬的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苏慕歌在一侧旁观,兴许那张脸实在太熟,瞧着她被欺负,总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但她也不好说什么,点头示意了下,便跟着进了屋。 “昆仑弟子里,我最看不惯的就是程家三姐弟。” 重新启动洞府禁制,秦峥围着石桌坐下,自顾自的倒了杯茶,推了推,停在对面苏慕歌面前,“程灵犀跟屁虫一样,哪哪儿都能遇见她,程天养则是一点教养也没有,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不过最令人倒胃口的,还是得数程灵璧,模样还算漂亮,可惜装模作样,必定一肚子坏水!” 苏慕歌一愣。 敛了敛思绪,问道:“千山绝道内的事情,你都同金光道君说了?” “说了。” “全说了?” 秦峥摩挲着茶杯:“除却晶核一事,其他都说了。” 苏慕歌松了口气:“那你现在觉得如何?” “什么怎么样?” “这几日闭关,可有觉得身体哪里起了变化?” “变化么?”秦峥勾起指节点在眉心上,一下一下一下,“的确有。” “什么?” 苏慕歌才缀了口茶,听罢此言,紧紧盯住他。 秦峥正了正发冠,飞扬的剑眉微微一挑:“啧,其它不曾发现,我就觉着吧,最近似乎又英俊了不少……” “噗……” 一口茶忍不住喷了出来,苏慕歌被呛住,咳嗽了好一会儿方止。 憋红了脸,言辞中便添了几分怒意:“我在问你正经事,你能不能正经些?” “瞧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要不是秦峥一个移形换影闪的快,早被苏慕歌喷了一脸茶水,他也忍不住恼了,“你问本太子有何变化,本太子实话实说,哪一点儿不正经了?!” “行行行,太子殿下总是对的,我是错的。” 额角青筋跳的乱七八糟,苏慕歌捏着眉心嘱咐道,“没有变化是最好的,若你一旦发觉有何异常,定要在第一时间告知于我。另外,此事你必须三箴其口,绝不可泄露一个字出去。” “那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秦峥听罢皱了皱眉,“如果那颗晶核真有什么问题,告诉金光师父不该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修仙界尔虞我诈,不输给俗世界争权夺利。秦峥,你我在这十洲三岛无亲无故,还是小心谨慎些比较好。” 苏慕歌不知该如何解释,她敬重金光道君,但并不一定信得过他,信任和敬重完全是两码事。好比当年她和裴翊如此亲密的关系之下,也不会告诉裴翊痕的存在。 幽都王的魔核,此事可大可小。 虽然还不知究竟有何用途,也不知会给后人带来什么影响,但修士对于力量趋之若鹜,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行了,我知道了。”秦峥不屑的摆摆手,“其实今日金光师父召我过去,并不只是了解千山绝道内的事情,当时裴翊也在场,师父早已从他那儿得知个七七八八。最重要的,还是告知我半年后天音塔历练一事,如若表现出色,将会收我为记名弟子。” “天音塔?” “恩,据说塔里的牛鬼蛇神最近不太安分,挣脱封印跑了出来。师父让我们前去扫塔,稳固封印。”秦峥倏忽想起什么,从储物袋里摸出两个小木盒,“慎言长老带队,除他此外,还有十二名筑基修士,四十六名精英堂练气修士。” “天音塔……” 苏慕歌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低头沉吟,不断搜寻识海。 最后她一拍桌子:“我想起来了!” 秦峥被她唬的一抖,喝道:“一惊一乍的想吓死我?!” 苏慕歌叹气。 天音塔是昆仑镇妖诛邪的地方,远在昆仑西南边陲,每隔几十年就要稳固一次。 苏慕歌记得清清楚楚,当年她初入昆仑之时,天音塔的确出过乱子。师父派了慎言长老带队前去打扫稳固,结果谁也不曾料到,从天音塔出来的时候,筑基弟子失踪五人,练气境弟子则失踪过半。 此事在昆仑,一直都是个未解之谜。 可是不对,天音塔乃昆仑之禁地,一贯只允许身家清白、且在昆仑修行超过二十年以上的弟子入内,秦峥明显是不够资格的。 “能不能不去?”苏慕歌沉吟道。 “那怎么行?”俊挺的眉峰高高一扬,秦峥举着拳头,斗志昂扬的道,“裴翊就是嫉妒金光师父看重我,怕日后抢了他的风头,才故意推荐我!哼,想看我如何丢人,我岂能教他给瞧扁了?!” “竟是裴师兄推荐的?” 苏慕歌诧异过罢,愈发觉得此事必有蹊跷。   ☆、第17章 水曜解封(上) 过后的四五个月,苏慕歌只见过秦峥两三次。 可见他为了天音塔试炼,当真动了争强好胜的心思。 苏慕歌也很知趣,知道说不动他,索性由着他去。虽然魔核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引爆,但眼下担忧也是无济于事的。 更何况,是福是祸,总归是秦峥自己的机缘,自己的命数。 而且苏慕歌也有要操心的事情。 先前银霄提醒过她,豢养七曜是件苦差事,苏慕歌起初并没有什么感觉,但自从日曜解封以后,便明显感觉自天地间吸取的灵气,再也维系不住丹田运转。 她虽和凤女达成协议,并不会勉强凤女认主。 实际上两人已是主仆关系,因为自打银霄认主那天开始,七曜作为魂器也一并认了主,凤女需要依靠日曜的灵气修炼,便得吸取苏慕歌的灵气。 银霄是个懒货,第一个出世修为至今一阶没动。 而凤女出世不过小半年,已经进阶到练气十重境,绝对冲级狂魔一个。 苏慕歌每日想尽各种理由赖在萧卿灼的洞府里,一面令凤女能够吸收神器力量,一面自己磕着灵石,维持灵力正常运转。 先前秦峥送来的灵石,加上精英弟子的各种补贴,没多久便耗干净了。 苏慕歌自己的修为也提升到练气六层,如今正卡在七层门槛过不去,同样需要大量灵石辅助。无可奈何之下,便打算拿着丹药符箓前往坊市摆卖。 练气境弟子离开昆仑,是需要玉牌的。 苏慕歌一大早站在萧卿灼洞府门外,恭敬道:“师叔,可有叨扰您修行?” 隔了好一会儿,洞内传出萧卿灼的声音:“又做什么?” 苏慕歌忙道:“弟子打算外出历练几日,特来求取通行玉简。” “哦?”简简单单一个字,蕴含了满满的质疑。 “咳咳,师叔,您是清楚的,豢养魂兽消耗灵石消耗的厉害。”苏慕歌无奈之下,只得实话实说,“弟子打算前往交易坊市,兜售些丹药符箓。” “昆仑门规你不知道?” “知道,所以弟子决定前往西陲明城。” 内殿之中陷入沉默。 苏慕歌静静等待,丝毫不担心萧卿灼难为自己。 通过这段日子以来的相处,她多少能够拿捏几分这位萧师叔的个性。莫看此人一副清寡的表情,实际性格乖张的很,清规戒律之流,全然不会在意。 果不其然,片刻过罢,一枚通行玉简和一块儿易容巾飞了出来:“在外凡事多留些心思,莫被戒律堂逮着了,我可不会前去救你。” 樱唇微微一弯,苏慕歌双手接过:“弟子谨记。” …… 拿着通行玉简离开昆仑境,苏慕歌带上易容巾化身男子。 驱着桃花扇不过半个时辰,便觉得灵力不支,一个闪神,险些从桃花扇上摔下去。 “横竖四下无人,你可以试试凤女的天赋。” 就在慕歌打算放弃桃花扇,改乘兽车时,银霄悠悠开了口,雪白的肉团眯缝着眼,敞开肚皮躺在扇面儿上,“你天资过人,我的隐身天赋可以为你所用,同之,凤女的飞行天赋亦然。” 苏慕歌眼眸一亮:“不会消耗灵力?” 银霄啧啧道:“当然不必了,我和凤女乃日月精华所孕育,除却天生能言,无需进化之外,同五行兽最大的区别,便是天赋生而有之,哪怕没有修为,天赋也不会减少一丝一毫。” 难得银霄心情愉快,肯透露七曜相关,苏慕歌忙不迭问:“那五行兽呢?” “五行兽初生之际,自带天赋仅为一阶,如此低等天赋,同普通品质的契约兽毫无区别,作为主人,你也无法共享。” 银霄数着爪子道,“天、地、玄、黄四级兽类中,五行兽作为极品天阶兽,最大的特点在于它们可以不断进化,本命天赋也将在进化中不断增强,究竟强到什么程度,连我都不清楚。” 苏慕歌思忖道:“也就是说,你和凤女已为成体,自可独立修炼,不必我多费心思,但那五只五行兽,得费心调|教方可?” “差不多吧。”脑袋微微一点,银霄道,“我只懂阵法,实战是指望不上的。至于凤女,若非关键时刻,莫要让它出手,否则你的灵力支撑不住它的耗损,最终两败俱伤。所以能在平时帮你作战的,还得指望五行兽,咱们先想办法解封水曜吧。” “水曜……” 从乾坤袋中祭出七曜兽魂铃,苏慕歌仔细端看一眼。 代表水曜的那颗铃铛隐隐泛着白光,却仍旧毫无进展。慕歌身怀冰灵根,同水曜息息相关,日积月累之下,水曜便有苏醒的迹象,但这些力量远远不够它突破瓶颈。 同日曜的解封一样,它在等待一个机缘。 只是不知,这份机缘现在何处。 将七曜收好,苏慕歌闭上眼睛,默念驭兽诀心法。 心念一动,背部便陡然生出一对儿血红翎翅,翎翅足有两米长,展开以后仿若烈阳在天,洒的哪哪都是火光,完全将苏慕歌娇小玲珑的身躯遮蔽在内。 苏慕歌尝试着找了下平衡,便煽动翅膀全速朝向明城飞去。 心中不由大喜! 凤女翎翅的飞行速度,比起玄阶中品的桃花扇,竟然快了足足两倍之多! 如此估算,哪怕金丹圆满修士,也不一定能够追的上吧?! 绝对是逃命神器啊! 这厢苏慕歌正处在惊喜中难以自拔,距离她五百丈以外的一艘小型飞仙船,突然被一股奇异气流震荡的左右摇晃,若非两名金丹修士及时以阵法压制,险些翻下高空。 “什么人飞过去了?!” 一名窥测不出修为的紫袍男子扶住栏杆,放出神识却探查不到,转眸望向舱内的两名金丹修士,“可是什么大能?” 其中一名金丹修士辑首道:“并非大能,只是一名练气境的修士。” 秀美的眉峰一蹙,紫袍男子的声音充满了迷惑:“那为何会有如此强烈的灵气波动?” “许是此子身怀异宝。” “哦?” 紫袍男子走回两人中间盘膝坐下,微微上挑的凤眸淡淡一眯,一抹嬉笑在眸中一闪而逝,“咱们已经飞了十数个昼夜,实在憋闷。既然在此遇到,便是缘分,跟上前瞧瞧吧。” 两名金丹修士对看一眼,惶恐道:“尊主,这恐怕不妥吧,您现在的身体……况且十洲三岛的修仙水平一贯不高,即便真有异宝,也不过凡品,您又何必……” 轻轻勾了勾唇角,年轻男子似笑非笑,“呵呵,要我说第二遍么?” “不、不……” 两名金丹修士吓出一身冷汗,一面驱使飞船,一面连连应喏,“属下遵命!” 飞船疾速掉了个面儿,直奔苏慕歌的尾巴追去。 保持在距离她两百丈的位置。 飞船周身设有隐匿结界,加上金丹修士在内操控,苏慕歌探知不得,一路飞到明城地界,她才收回翎翅,寻一个僻静之处落了地。 缴纳过入城费,她熟门熟路的前往坊市。 从商会所兑换一块儿交易牌,再寻个位置支起摊位。 开始犹豫倒卖什么。 秦峥送来的丹药符箓,在宗门内都是有价无市的,若非实在需要大量灵石,她断不会拿出来摆卖。挑挑拣拣,只拿了一颗疗伤补气用的固本培元丹,一颗通畅经脉用的九鼎化淤丹,和一颗筑基修士方可服用的天枢三元丹。 摆上不久,陆续有人前来询问。 可惜苏慕歌开出的价钱实在离谱,纷纷望而却步。 “道友,你这颗九鼎化淤丹能不能稍稍便宜一些?”一名修士在摊位前踟蹰着不肯离开,“五百灵石卖不卖?” “八百不还价。” 苏慕歌头也不抬,拒不退步,她清楚这颗丹药的价值,倘若放在商铺中摆卖,至少可以卖到一千以上,她已经亏本大甩卖了。 那修士撇撇嘴:“五百五。” “八百不还价。” “五百八。” “八百不还价。” “五百九。” 苏慕歌嫌恶的皱了皱眉,寻思这人是来找茬的么?便在此时,听见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问道:“那,六百灵石呢,我只有这么多钱了。” 苏慕歌闻声一愣。 抬眸一瞧果是初夏,不由脱口而出:“道友,你受伤了?” “不曾。”初夏摇了摇头,诚恳的望向她,“买回去送给我家师兄的,他经脉堵塞,已经许久不曾进阶了。” “唔……” 苏慕歌纠结起来,做买卖最怕遇见熟人,虽说带了易容巾,但狠下心来坑自己的师姐,也未免太没有良心了,“好吧。” 初夏原本只是抱着试探的态度,见卖家轻易便允了,不由惊喜。 苏慕歌正想递给她药瓶,手腕倏忽被人攥住:“道友,你如此做买卖不厚道呀,明明是我先来的,我先问的价,你撇开我卖给别人,算是怎么回事?” 苏慕歌不悦的偏了偏头,这才瞧清楚此人相貌。 瞳孔不由微微一缩。 这具臭皮囊,实在美艳的惊人。 惊艳之感一闪而逝,苏慕歌一个反手挣脱他的钳制,淡淡一笑:“道友,价高者得,方才您出的价钱,不如这位仙子。” 唇角扯出一抹极讽刺的弧度,紫袍男子挑衅道:“那行,我出两千。” 苏慕歌沉吟片刻,转将药瓶递给他:“行。” 初夏神色一黯,失望,但又无可奈何。 却见苏慕歌又从乾坤袋里摸出一个青瓷瓶:“仙子莫急,在下还有一颗,六百卖给你。” 一时两人皆呆住。 “你这奸商,竟敢诓骗于我!” 原本嘲讽得意的表情瞬间僵在脸上,等回神来,紫袍男子不由动了怒:“你卖给我两千,卖给她六百,是何用意?!” 苏慕歌收了初夏的灵石,莫名其妙的瞥他一眼:“道友,是你自己出价两千,没人逼你的对不对?况且在下从未说过只有一颗九鼎化淤丹,怎叫诓骗?” “你你你……”紫袍男子气结,“强词夺理!” “莫非道友只是说大话,其实根本没有两千块儿灵石?”苏慕歌掂着手中灵石袋,眯着眼笑,“牌子上有写,一旦售出,概不退换。” “区区两千下品灵石,我岂会拿不出来?!” 紫袍修士凤眸一沉,冷冷一笑,伸手去摸腰间。 倏忽脸色一变。 糟糕,他早已不用灵石许多年…… 瞧着他渐变的神色,苏慕歌倒真有些意外,瞧此人一身衣物华贵,原以为是头肥羊,不曾想金玉其外。 “灵石我不曾带着身上。” 一只手伸进乾坤袋中,紫袍男子左摸右摸,上摸下摸,最终摸出一方玉盒,尴尬道,“不过,我以此物交换,你看可行否?” 苏慕歌倚着摊位,懒洋洋的接过手中。 打开一瞧,竟是一株至少五百年份的冰凌花! 土豪! 苏慕歌的第一反应! 紫袍男子冷哼一声:“奸商,白让你捡了便宜。” 苏慕歌却装出一副犹豫的神情:“一朵喇叭花而已,值两千灵石么?” 紫袍男子瞬间黑了脸! 若非无法在这个界域施展法力,必定一掌击碎她的天灵盖! “值得值得!”初夏十分感激苏慕歌,故而一直未走,见状赶紧扯了扯她的衣袖,“拿去坤城内的药材商铺,保价就得翻两倍呢。” “既然仙子也说值得,那在下便勉为其难的将就吧。” 苏慕歌叹了口气,正打算将冰凌花收入乾坤袋,手臂突然又被按住,听那紫袍男子道:“慢着,在下只说拿此株冰花同你交换,没说连盒子也一并给你。” 苏慕歌诧异道:“没盒子如何能行?” 要知道这种植物一旦离了根,必须以玉盒来保存,否则必定枯萎,这株冰凌花又属于最娇贵的冰系植物,普通玉盒恐怕还装不了,“那道友出个价钱,我买还不行?” 紫袍男子伸出两根手指。 苏慕歌皱眉:“两百块灵石?” “不,两万块灵石。”紫袍男子冷笑一声,“在下这方玉盒,乃梵天界镜花雪域蕴养出来的万年寒玉,我只是嫌它太空旷了,顺手采了朵小花进去。” “你有病吧?” 苏慕歌再好的涵养,也被此人搞的烦躁,一听就知道故意来找茬的,“行,在下不换了,你还是拿灵石来吧。” 她将玉盒放置在桌面上,推了回去。 没想到紫袍男子却又强硬的推了回来:“一言既出,岂可出尔反尔?” 苏慕歌真想抄起玉盒砸他脑袋上! 恶狠狠的举目瞪他,见他修为不高,本想直接施放威压吓他一吓,却在凝视他的眼睛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他有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苏慕歌从中隐隐看到了杀戮。 难道是某位大能隐了修为? 但前世确实从未见过,十洲三岛不可能存在这一号人物。 况且哪一位大能吃饱撑的,戏弄一个小角色? “慕歌!” 银霄的声音突兀传来,遮掩不住的兴奋,“你的气运要不要这么强啊,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此子虽在戏耍你,但他所言千真万确,你眼前的玉盒,乃是一块儿货真价实的万年寒玉!” 苏慕歌微微一诧:“从何而知?” “水曜有反应!” “当真?” “水曜居然有反应,此物的价值,绝非他所言区区两万下品灵石。”银霄沉吟片刻,道,“他料定你是拿不出来这么多灵石的,所以随口开个价钱,你要把握机会,不容他反悔才是!” 话音一落,苏慕歌已经一巴掌拍在玉盒上:“行,这玉盒在下买了!” “两万块儿灵石。”紫袍修士伸出手,“拿来。” “在下身上的灵石暂时不够。”苏慕歌一手紧紧按住玉盒,一手摸进乾坤袋,将之前舍不得卖掉的丹药符箓扑啦啦全部倒了出来,其中还包括在千山绝道时淮离赠给自己的大还丹,“我拿这些同你换,你看如何?” 初夏在一旁看的眼睛都直了。 紫袍修士微微一愣,很快笑道:“我只要灵石。”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苏慕歌索性将他拽进摊位后面来,“非得要灵石的话,你就坐在这里等着吧,等在下卖光了东西,就将灵石给你。” “好。” 没想打紫袍修士当真一撩袍子坐下了。 初夏在一旁看了会儿热闹,忍俊不禁,想起自己还有要事要办,便先行离开。 苏慕歌则一改之前的被动,不停吆喝起来。 …… 在这个丹药师稀缺的年代,丹药实属难求,但由于价格太贵,也不是普通散修能够承受起的,摆卖了整整两个时辰,只卖出去两颗。 紫袍修士也不催促,闲闲散散的剥橘子吃。 将近中午,终于有一辆兽车驶来,途径苏慕歌的摊位时,兽车徐徐停了下来。隔了一会儿,从兽车内发出一个柔弱女声:“道友,请问那玉盒中盛放的,可是冰凌花?” 苏慕歌脊背一僵,这声音是程灵璧的。 她真就觉得纳闷了。 昆仑境内共有四座主城,西陲明城乃是距离宗门最远一座,平时宗门弟子鲜少来此,她却一遇就遇见两个,出来逛风景的吗? 苏慕歌捏着嗓子道:“没错,五百年份的冰凌花。” 程灵璧道:“道友出个价钱吧。” 苏慕歌思忖片刻:“两万块灵石,而且自备玉盒。” “噗……” 橘子瓣顺着喉咙直接吞了下去,紫袍修士呛的脸色通红,表情诡异的看着苏慕歌,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兽车内沉默了下,程灵璧无奈道:“不值吧?” “值不值,只看它所带来的利益,只看仙子究竟需不需要。” 苏慕歌好整以暇的理了理长袖,唇角淡淡勾着。 她明白程灵璧的意图,上一世的时候,便经常为淮离搜集各种奇异灵草,而且不惜成本,一掷千金。况且区区两万块灵石,对于炎洲程家大小姐来说,又算的了什么。 果然,程灵璧只犹豫了一息:“成交。” 赶车的仆从便送上一个灵石袋,并将冰凌花取出,装进自家玉盒内。 扬长而去。 灵石袋在空中划出一个抛物线,苏慕歌道:“道友,咱们两清了。” “在下怎么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紫袍修士掂着灵石袋,怎么想都觉得奇怪,但一时之间,又说不出来究竟哪里奇怪。 玉盒到手,苏慕歌才懒得同他闲扯。 将摊位一收,掉脸便走。 “你等等……” 那人追了上去。 苏慕歌走的更快。 等拐过一个小巷子时,她发现脚步止了,而且夹杂着一股魔气!苏慕歌微微蹙眉,幽都大门一直处于关闭状态,但凡跑出来十洲三岛的,没有几个善类! 莫非此人乃魔物? 苏慕歌做好隐身的准备,赫然转身,却瞧见那紫袍男修精致的五官寒若冰霜,眼眸深沉,怒不可遏的模样。 脚下仿佛被定住似得,动也不动的站在原地。 他被魔修缠上了! 苏慕歌深吸一口气。 事不关己,忙将脑袋转回去,快步离开…… 活该。 坐在茶馆里,苏慕歌脑袋里只有两个字,这便是出门摆阔的下场,被魔修瞧见此人怀揣两万多块儿灵石,不抢劫他抢劫谁? 世道不太平啊。 苏慕歌啧啧叹道。 “咦,又遇到你了。”初夏走进来睃了一圈,笑着坐在苏慕歌身边,“没位置了,不介意拼个桌吧?” “仙子请便。”苏慕歌莞尔。 “道友你是丹药师么?”初夏抿了口茶,好奇道,“为何没有佩戴玉葫芦?” “非也,只是受人所托,转卖而已。” “原来如此。”初夏松了口气,低声道,“看来一定是哪位丹修师兄不敢违背门规,难怪那些药瓶子瞧着眼熟,竟是我昆仑之物。” “仙子也是昆仑弟子?”苏慕歌笑了笑。 “对。”初夏大口喝茶,含糊道,“我是来做门派任务的,宗内有一名外门弟子在此地失了踪,我来探查一下,结果跑了一上午,毫无发现。” “失踪?” 联想到先前那名紫袍男子被魔修缠上,苏慕歌忍不住多嘴一问,“不知是男是女,几时失踪的,可有何特征?” “男弟子,估摸着二十来岁吧。”初夏拧着黛眉,回忆道,“大概是上个月,来此地采买物品的,一直不见回去。其实,这已经是第三人在此失踪了,半年前还有两个……” 苏慕歌微微颔首,修士失踪这事屡见不鲜。 外门弟子一旦失了踪,宗门顶多发布个门派任务,看谁闲了出去找一找,也算尽份心。 敛着眸,苏慕歌淡定喝茶。 直到银霄哀怨道:“慕歌,错了。” “什么错了?” “令水曜有反应的,看来不是这方玉盒。” “你说什么?!”手一抖,茶水洒了出来,苏慕歌差点儿没把杯子捏碎,“那可是两万灵石买来的!你坑我呐?!” “看来我估计错误。”银霄瑟缩着抖了抖,“水曜结界波动的原因,估摸着源于那名男子本身,而这方玉盒,应是沾他灵气,方使我失了水准。” “你确定?”苏慕歌半信半疑。 她本身就是罕见的冰系灵根,都无法令水曜解封,那紫袍男子难不成比自己的灵根还强?莫非是纯阴之体? 开玩笑吧,男人怎么可能会有纯阴之体? 莫非同自己一样,易容了? 苏慕歌百思不得其解,但眼下但凡有一线希望,也必须尽力一试,否则机缘稍纵即逝! 她起身便朝门外走。 走了几步再度折返回来,挥手设下结界,将一小包追踪粉递给初夏,传音道:“我想,我能够找到他们,如果一日内,我没有回到这里,麻烦师姐拿着这包东西去找萧师叔,求他来救我。” 初夏惊讶的接过灵粉:“你也是南昆仑弟子?” “师姐,我是慕歌。” …… 苏慕歌折回之前的小巷,已经不见紫袍修士的踪影。 那股魔气依旧在周遭萦绕。 失踪之人大都不是明城修士,换句话说,对方出于某种考虑,极有可能只抓外地来的低阶修士。如果并非图财的话,那对方究竟图的什么? “你有何打算?” 自从凤女出世后,几乎小半年不曾说过话,此时居然开了口。 苏慕歌一字一顿:“正面突破。” “疯子。” “如果正面突破失败,凤女,记得救我。” 凤女好一会儿才应诺:“行,看在水曜份上。” 苏慕歌摸了摸鼻子,正打算再同凤女沟通两句,倏忽觉得脚下一沉! “嘶嘶嘶……” 似乎有一条细小的虫子,从足下钻入体内,顺沿经脉游走全身! 动不了,四肢麻痹。 就在它即将攻陷丹田之际,苏慕歌双眸一紧,运气将那团东西冻成一团冰疙瘩!然而紧接着,脚下又是一沉,再是一条,两条,三条…… 苏慕歌索性不再抵抗。 “银霄,还得再借你的识海一用!” “嗷嗷嗷!老子不同意!” 话音尚未落下,苏慕歌迅速抽离神魂,钻进银霄的识海虚空之中! 继而透过银霄的妖识,窥探到自己的肉身失去意识徐徐倒下,被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一罩,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18章 水曜解封(中) 那块儿黑布应是什么法宝。 转瞬的功夫,已经降落在一间阴暗逼仄的石室内。 一名佝偻携杖的耄耋老翁,伸出一只枯槁且乌黑的手,捏住苏慕歌的下巴尖左右瞄了一眼,嘴角轻蔑的浮起一抹森寒冷笑,便起身走出石室。 “嗷!快出去快出去!” 银霄在月耀空间内满地打滚,脑袋拨浪鼓似的摇晃着,好像如此便能将苏慕歌甩出来一般,“咱们不是说好了,以后不准入我识海,嗷嗷嗷,你说话不算话,算什么大丈夫!” “我又不是大丈夫。” 苏慕歌露齿一笑,椭圆型的指尖轻轻戳着一枚记忆泡泡,“不过瞧你紧张的模样,倒是勾起我的好奇心,究竟有何惊天动地的回忆,教你如此藏着掖着?” “要你管啊!” 无法进入自己的识海,却可以窥测苏慕歌的举动。银霄“呸”了一声,翘起尾巴跳起来,“别再戳了!你信不信、信不信……” “信不信什么?”苏慕歌危险的勾起嘴角。 银霄“唰”的亮出五根利爪,抓在自己雪白的肚皮上,悲愤道:“你再敢戳,信不信我分分钟切腹自爆?!” “若非情况紧急,你当我愿意离开肉身么,说的我好像偷窥狂一样。” 肃了肃容色,苏慕歌催动念力,化为一道白光离开银霄的识海,回归到自己的身体内,“方才那老翁身上的魔气,你可感受到了?” 尖长的嘴巴撇去一侧,银霄从鼻孔哼出一团白气。 “是真魔,而非魔修。”支撑住坐起身来,苏慕歌自问自答,“奇也怪哉,加上灵兽阁里的姜颂,昆仑地界已经出现两只真魔了。” 莫非当年幽都王被诛杀在昆仑一事,传出去了什么风声? 但上一世直到被痕夺舍,幽都始终处在内乱中,从来不曾同昆仑为敌过。 苏慕歌转头去看角落。 那名紫袍男修尚在昏厥之中。 苏慕歌调息片刻,缓步上前,在他身畔盘膝坐下,经过再三犹豫,才将七曜兽魂铃取出,搁在距离他灵台一尺左右的高度绕了绕。 “啵啵……” 一道绵软轻细声音低低响起。 代表水曜那颗铃铛,竟无风自动! 苏慕歌心头窃喜,再将手中银镯放低一些。 “啵啵啵……” 小小铃铛内再次传出低鸣,隐约可见一道道水波状的透明气流,自此人灵台不断抽离,一丝丝涌入水曜之中。 “嗷!好生精纯的水之力!” 从苏慕歌怀里挤出大半张狼脸,银霄睁大双眼盯着气流运转,之前气恼的情绪一扫而空,只余一脸嫉妒羡慕恨,“水曜,此番你可是得到大机缘了!” “啵啵,啵啵……” 铃铛内的小家伙仿佛在应和银霄。 声音轻柔似风,绵软若水,仿佛一弯清泉缓缓流过心头。饶是苏慕歌再不喜欢萌宠,一颗心也酥软了大半,不由戳着铃铛问:“你叫什么名字?” 铃铛却没了动静。 银霄撇撇嘴:“害羞了。” 苏慕歌皱了皱眉:“又是母的?” “五行兽是不分性别的。”凤女听见“又”字,不知为何,心头有些不舒服,“只有化形的时候,才可以自由选择性别。” 苏慕歌“哦”了一声。 低头去瞧昏厥中的紫袍修士:“水曜如此吸收他的真气,对他可有妨碍?” “应该无碍吧。”银霄回的很不确定,慢吞吞的伸出爪子,在他灵台探了探,“唔,此人体内禁制极强,根本无法探知他的修为,不过能有如此纯粹的水之力,要么血统特殊,要么修为极高。” “那估计是前者。”苏慕歌斜睨他四仰八叉的躺姿:“先前我还以为他乃隐匿修为的大能,眼下瞧着,是我高估他了。” 银霄赞同的点了点头:“又是一个仗势欺人的绣花枕头。” 一人一狼遂鄙视之。 恰在此时,紫袍男修倏然睁开双眸! 苏慕歌瞳孔一缩。 “你在干嘛?” 他错愕过罢,瞬间抓住苏慕歌正探在他灵台上方的手腕,双目如炬,盯着那枚正吸收自己力量的银镯:“这是什么东西?” “此乃招魂铃,见你一直不醒,才忍痛拿出来用的。” 对方几乎没有修为,苏慕歌轻易便挣脱了他的钳制,以迅雷不及掩耳收回七曜兽魂铃,清清嗓子道:“你应该问,你我现在身处何方。” 紫袍男修微微一愣,狐疑道:“我记得,你先前不是逃了么?” “道友,你这话说的忒难听。” 为了水曜能够多多吸收他的水之力,苏慕歌挪了挪屁股,一点点向他靠近,“在下修为低微,倘若留下,咱们连一线生机都没有。在下逃走,那是为了搬救兵。” “哦?”尾音微微上挑,紫袍男修瞟她一眼,“奸商竟还知晓礼义廉耻?” “我堂堂大昆仑弟子,岂是那种见死不救之人?”苏慕歌一拍胸脯,“道友,你且等着就好,救兵稍后就到。” “我用得着你这奸商搬救兵?” 阴恻恻的笑了笑,紫袍男不是很熟练的从乾坤袋内摸出一枚讯号弹。 双手一掰,只见一道霓虹冲天而起! 苏慕歌暗道一声不好,原来这家伙也有救兵! 水曜吸收的力量不足,暂时不能同此人分开,正犹豫是否打晕他,只见“嘭”的一声巨响,那道霓虹碰撞上空结界,竟被反弹了回来,直接在地上砸出一个坑! 紫袍男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又摸出一枚讯号弹。 “嘭!” 再次被反弹! “你这讯号弹哪里买的,质量太差。”苏慕歌幸灾乐祸的指了指地上的小坑,“等下信号没有发出去,这禁制却被你搞崩溃了,惊动那老魔头,你我可就惨了。还是老老实实的等一等吧,我搬的救兵很快就到。” “你们人界当真是……” 一张白皙俊脸憋的通红,紫袍男磨蹭半响,终于憋出一句,“当真是奸商遍地!” 他一撩袍子,寒着脸盘膝坐下。 苏慕歌坐在他一侧:“道友,在下苏牧,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紫袍男嫌恶的向一旁挪了挪:“紫琰。” “原是紫琰道友。”苏慕歌跟着挪了挪。 “苏道友,你能离我远一些不?”紫琰纳闷的瞪她一眼,“你们不是极具领地意识和自我保护意识吗?” “小弟与紫琰道友一见如故,不拘小节。” “我知道了。”紫琰微微上挑的凤眼一眯,“你是不是在打那两万块灵石的主意?” “非也。”苏慕歌望着他笑,“小弟目前对灵石没有兴趣,只对你有兴趣。” 闻得此言,紫琰恶寒的打了个哆嗦。 现如今的人界真是凶猛…… 苏慕歌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正欲解释,突然察觉石室禁制似乎起了波动。 “快躺下!” “你又要干什么?!”双手攥住领口,紫琰厉声喝道,“我可是……” “啰嗦什么!” 苏慕歌一巴掌将他拍晕在地! 自己则躺回原来的位置上。 不一会儿,听见“咔擦”一声。 禁制被打开。 有道神识在她脸上睃了睃。 “幸亏不是我昆仑弟子,但你怎么一次抓了两人?” 轻柔的声音近在咫尺,略带些许不悦,“药魔,你近来的动作似乎有些过分,前阵子竟还抓了三名昆仑弟子,父亲命我前来,正是让我告诉你,谨慎行事。” 苏慕歌深吸口气,是程灵璧。 少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放心,昆仑那帮废物,是找不到我的。” 程灵璧冷笑:“昆仑不足惧,那幽都长老姜颂呢,他可是执掌魔族戒律,听说他前几年离开了幽都,正是为了抓你们这些魔族叛逃者。” 沉默片刻,药魔道:“我知道了。” 程灵璧哼了一声:“我给你的清单,加紧炼制,半年后自有族人来取。” “程大小姐。” 药魔的声音无波无澜,平静的宛如一潭死水,却极具威慑力,“你们提供丹方,提供祭药奴,我为你们炼制丹药。我同你们程家,只不过合作关系。我想,你没有资格对我颐指气使。” “别忘了,是谁在你走投无路时救了你!” “是令尊,不是大小姐你。” “你……” 程灵璧气结! 苏慕歌默默听着,拳头越攥越紧。 十洲三岛丹药稀缺,利润丰厚,现如今的世家大族,大都以丹药买卖为立族之本。他们程氏家族自然也不例外。各大家族除却培养丹药师之外,还会高价聘请高阶丹药师作镇,增强竞争能力。 真想不到,程氏家族高价聘请的高阶丹药师,竟是真魔! 而且炼制丹药的手段,竟是如此卑鄙! 祭药奴是什么? 那是一种上古秘术,用年轻男子的精血祭炉,以提高成丹率的手段! 十洲三岛早以明令禁止这种炼丹手法,丹药师在入门时,各个都要以心魔起誓,终生不得以祭药奴的方式炼丹! 苏慕歌一阵阵的反胃。 完全不敢回想,一回想恨不得吐出来!上一世她从小到大所服用的丹药,所花费的灵石,背后竟是如此肮脏! 等不得了! 她一定要尽早毁掉程家! 尽早将弟弟夺回来! “先前是晚辈无礼了。”程灵璧拼命按捺住心口那股怒气,冷冷道,“父亲让我问您,增加寿元的丹药,炼制情况如何?” “不乐观。” “浪费那么多天地灵材,只一句不乐观?”程灵璧又要发脾气。 “大小姐以为,如此逆天改命的丹药,轻易便能炼制出来么?”药魔的声音依旧淡淡,“我需要足够多的祭药奴,资质越高越好,你们送来的祭药奴如若合适,何须老夫亲自出手?” “这一点你大可安心,一个月后,昆仑弟子将会启程蛮荒封印天音塔,我父亲俱以安排妥当,届时将会神不知鬼不觉,抓出三十名修士给你炼药。” 顿了顿,程灵璧寒声道,“此番总可万无一失了吧?” “若要万无一失,其实只一人足矣。” “谁?” 药魔一字一顿:“精火灵根,纯阳之体。” 听至此,苏慕歌真真儿觉得头疼。 怎么又是秦峥? 这厮难不成是块儿肥肉投胎转世的,为何谁都想要咬上一口?好不容将他从白梅的魔爪中暂时拖出来,莫非以后还得做他的护肉使者不成?   ☆、第19章 水曜解封(下) “秦峥?” 程灵璧同样脱口而出,立刻否决,“那可不行,秦师兄如今风头正盛,乃金光道君的心头肉,动了他,金光道君必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天音塔内,没有什么手脚动不得。”药魔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冷冷一笑,布满褶子的褐色脸庞皱成菊花,“大小姐,只管回去回复你父亲,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若想炼成延寿丹,天音塔内,将那小子抓来给我,否则,一切免谈。” “药魔前辈,您近来的脾气似乎越发大了!” “呵呵,鄙人的身体,就不劳大小姐费心了。” “你……!” 要不要句句噎死人?! 程灵璧被他傲慢无理的态度逼到怒火攻心,却又不得不忍!毕竟家族最大的收益全在丹药这一块儿,也唯有丹药这一块儿能够压制住底蕴深厚的梁氏家族! 比起药魔这张狰狞丑陋的脸,总围着裴翊打转、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梁蓁蓁更为可恶! 她忍! “晚辈转告家父便是!“ “有劳大小姐。” 唇角勾起一抹讥诮,药魔前行带路,送她离开。 禁制从新启动。 确定气息远离,苏慕歌坐起身,拿出七曜兽魂铃又凑在紫琰灵台:“水曜,你快些吸,多吸些先储存起来,回头再慢慢消化吧,咱们时间不多了。” “啵啵……” 小巧银铃摇了摇,苏慕歌知道它听懂了。 “慕歌,这老头大概金丹境修为,又同程家牵扯,你若想隐藏身份,正面突破恐怕不行。”银霄担忧的伸出狼头,“祭药奴,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和萧师叔一样,似乎伤过丹田。” 苏慕歌沉吟道,“而且明显比萧师叔伤的更重,正面未必突破不了,不过你说的对,以防万一,等水曜吸饱了灵气,咱们寻个合适时机,还是逃吧。” “好。” 一直到傍晚。 苏慕歌被一阵轻响惊动。 禁制似乎又被打开,听见药魔在外间低声吩咐道:“我有事出去一下,你们几个将里面二人扔进化清池中,仔仔细细的洗一洗,洗干净之后,再送去炼药房。” 一叠麻木的声音随之响起:“遵命。” 紧接着,从外间走进四名形容憔悴的青年男子,估计是长久服食特殊丹药的缘故,他们的脚步十分统一,动作极为机械,两两一组,一前一后,各自抬着苏慕歌和紫琰出了石室,走向西北方的一个大水池子。 苏慕歌趁机打探周围地形。 待走到池子边,苏慕歌被那两个活死人放下,四人齐心协力先将紫琰抬了起来。 眼瞧着就要被扔进池子里去,苏慕歌“跐溜”从地上爬起来,眼疾手快,从乾坤袋内摸出四张定身咒,“啪啪啪”拍在他们背后。 她踢了踢紫琰的背部:“快醒醒。” 这厮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她又踹一脚:“醒醒!咱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依旧没有反应。 苏慕歌半蹲下去,由丹田凝起一丝冰系灵气,通过经脉游走至掌心,再将手掌拍在他灵台。 然而那道灵气根本无法穿透紫琰体内的禁止,碰壁而回。 苏慕歌眉头一皱,水曜已经吸足灵气,之后慢慢转化便可突破封印。此人对自己,已经毫无用处,既然如此,还要不要顾忌他的死活? 自己隐身逃出去,并非什么难事。 苏慕歌转身想走,但犹豫了好一会儿,始终迈不开步子。 从前她为程氏家族干了不少坏事,可她毕竟是个修道之人,不嗜杀无辜,也不多管闲事,不轻易施恩于人,也从不轻易亏欠别人什么。 水曜吸他不少灵气,如若放任不管…… 唔,似乎不太厚道。 “霍!” 不等苏慕歌犹豫出个所以然,背后突有一道凶煞之气直劈后脑! 魔气! 苏慕歌神色一凛,瞬间从腰际抽出一条银丝软线,于骇然中向前猛地一冲,双脚踩在石壁上,再借力豁然一个回身!冲刺、旋转,直甩,水光莹莹中,软线宛如灵蛇,精准无误的缠住药魔右手臂! 药魔双眼中精光一闪,左手提着的拐杖倏忽化为利爪,想要抓断银丝。 激荡起灵气注入银丝之内,苏慕歌先他一步松了手! “嗤!” 原本紧紧绷直的银丝一瞬断裂,灵气急速迸发,在半空激荡起一道霓虹,化清池内的黑色液体“砰”的炸起道道水花! 再听”嘶嘶“两声,便将药魔手腕上割出七八道黑色血痕出来! “有趣。” 望着手臂上的伤痕,药魔不怒反笑,“毛头小子,区区练气境修为,出手精准狠辣的,我这老头子都比之不得,实在有趣。” 苏慕歌玉树临风的站在水池边上,拱了拱手,一副凡人界书生模样,彬彬有礼的道:“若非前辈重伤在身,岂容得晚辈放肆献丑?” 药魔原本便乌黑的容色,因此话而越发显得阴沉。 “不过一招,你竟瞧出来了。” “瞧的不多。“苏慕歌淡淡一笑,“前辈,我同他……” 指尖指向紫琰的方向,却发现地面上根本不见踪影,眼皮子底下人呢?四下一环顾,只见黑黢黢的化清池中漂浮着一坨赤条条的大白肉…… 原来方才爆炸之时,这厮被气流冲进池里去了。 池中黑色液体也不知是些什么东西,竟将他那身华贵衣裳全给融了。 只剩下一个乾坤袋可怜兮兮的缠在腰上。 “前辈,我同他都不是十洲三岛内的修士。”苏慕歌定了定神,暗道非礼勿视,指着那坨大白肉道,“您不如高抬贵手放我们走,我二人将离开十洲三岛,不会将今日之事透露出去半个字。” “不放又如何?”药魔眸中盛满阴翳,冷冷一笑,苍老的声音略带几许凌厉,“老夫再怎么不济,也非你这黄口小儿可以欺负的!” “晚辈的确欺负不得您。” 这老魔至少金丹中期以上修为,哪怕魔元遭过重创,修为跌入筑基境,等同废人,但想杀他或是赢他,以慕歌练气境的修为,绝对是痴人说梦。 苏慕歌笑:“不过……” 药魔饶有兴味:“不过什么?” 苏慕歌傲然道:“不过前辈妄想欺负我,也是万万不能的!” “好狂妄的小子!” 药魔振臂一挥,释放出自己的威压。 苏慕歌心神轰鸣,怕被认出身份来,不敢祭出桃花扇阻挡,更不准银霄或是凤女出战,只以灵气筑起一层防护罩,硬生生扛下他的威压。 但等同筑基境界的威压,岂是她赤手空拳可以经受的。嘴角渐渐有血渍渗出,经脉一条条搅在一起,一寸寸膨胀,丹田内的灵气凝成一道道漩涡,高压之下几乎快要撑爆! “嘣!” 防护罩只撑一息,便碎成残渣! “老夫便欺负你了,又耐我何?!“药魔周身溢出阵阵黑气,烟灰色的瞳孔不断紧缩,透出光芒点点,下一刻,伴着尖锐嘶鸣,竟由双瞳射出一根根飞针! 苏慕歌连连后退。 妈的,真魔果真强悍,一个个都将眼珠子炼成了法宝? 虽然惊讶,慕歌却没有露出一丝惧怕,更不见片刻迟疑。 她冷笑一声,气沉丹田,再次在胸前画出太极图防护罩,口中厉喝一声,一瞬间力量激增,再一次硬生生抗下他的攻势! 飞针穿不透防护罩,纷纷掉落在地。 “怎么可能……” 药魔深吸一口气,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小子没有使用符箓或者法宝,单单以灵气接住自己的飞针,这怎么可能? 而且那一瞬间力量的爆发,似乎是……进阶了?! 以战为进,以破为立,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得多精纯的灵力,多骇人的天赋,多大的胆子,才能干的出来?! 便在他惊诧间,苏慕歌决定反守为攻! 一拍乾坤袋,祭出自己唯一一张玄阶上品增灵符,暗暗捏爆,将自身力量暂时提升五个小境界。方才在战斗中,她终于突破练气七层的瓶颈,辅之增灵符,修为直逼筑基。 只可惜,增灵符时间有限,只有十五息。 时间紧迫。 苏慕歌祭出一柄长剑。 不可使用驭兽决,使用上辈子修来的剑道总可以吧? “原来是名剑修!” 见她祭剑,药魔眼眸一沉,但随即嘲讽一笑,“黄口小儿,就凭一把破铜烂铁,也敢在我面前丢人现眼!” 剑修从来剑不离手,嫌少见到有人将宝剑藏在乾坤袋里的,况且她手中的剑,也绝非什么宝剑,只是一柄灵器店十几枚灵石便可买到的最次等货。 “谁说次等货就杀不死人的?” 苏慕歌危险的勾了勾唇,眸光骤然一冷,喝道,“气贯长虹!” 剑光凛冽无比,淬着五色流光,直冲药魔灵台刺去! 专注剑道五百年,慕歌乃资深剑人一枚,现如今闭着眼睛都能出招。经脉逆冲之弊,筑基中期以前妨碍甚微,只能说此生在剑道上难以攀得巅峰,但平时拿来对敌,她敢大言不惭的吼一嗓子,十洲三岛同辈弟子中,无一人可望她项背。 包括天赋惊人的秦峥。 很显然在她一出手,药魔就知道自己大意了,但想要筑起防护罩已经来不及,被剑气斩在他最薄弱的右肩,重重击飞出去。 药魔披头散发,面色发白,这怎么可能?! “玄、心、奥、妙,天、罗、地、网……” 苏慕歌抛剑而起,双手掐剑诀,再是一喝,“结阵!” 药魔稍一呆滞,再见一剑破风袭来。 剑至眼前,倏忽化为千万道剑影。剑影不断旋转,结成剑阵,同裴翊半年前在千山绝道内对付血瞳时使用的招数如出一辙。 此刻剑魔的神情,已由震惊转为震撼! 天罗地网阵,又命天地五才阵,虽是剑修较为基础的剑阵,但使出此阵通常需要练气期弟子十五人,或者筑基弟子五人,这小子,居然……居然当真以一人之力使出来了?! 这是要逆天吗?! “前辈,承让了。” 完成一系列动作,恰好十五息时间,苏慕歌掐的极为精准。增灵符时限过了,丹田也变得空虚起来,苏慕歌不再啰嗦,打算将紫琰从水里捞出来扛走。 结果一转身,她愣住了。 原本三丈见方满池子的黑水,此刻居然清澈如山泉一般。 紫琰起初是在水面浮着,眼下深陷水中。墨黑长发丝丝飘散在透明的水里,浑然天成,宛如一幅水墨丹青。 苏慕歌头一遭看裸男看的肃然起敬。 但还是一个蜻蜓点水,冲上前拽住他的胳膊,将他甩在后背,朝上层出口的方向飞。 前脚刚踏上地,夕阳之下没走几步,一道金丹修士的威压扑面而来。 苏慕歌心头一惊,抬头瞧见来人,才歇下口气:“师叔,没想到您真的来了!” 正是萧卿灼带着初夏寻来了。 “苏师妹,你没事吧?” 初夏见她衣领处血迹斑斑,唬了一跳,可瞧她神采奕奕,不似受伤,方才安下心来。再见她背后扛着一个不着寸缕的美艳男子,俏脸登时飞红,讷讷道,“这……这不是……” “师姐好眼力,正是之前同你抢丹药的土豪。”苏慕歌讪讪一笑,“若非我不计前嫌仗义出手,他可就变成祭药奴了。” “祭药奴?” 萧卿灼侧身坐在白狐背上,闻言微微一愣,“什么祭药奴?” 苏慕歌忙将方才的遭遇说了一遍,只隐瞒下药魔同程氏家族的关系。不是她好心,程家财大势大,她空口白话,别人未必肯信,反而会被倒打一耙。 先将药魔除去,断了程家财路。 尔后,再徐徐图之。 “如此说来,昆仑失踪的弟子,是被那魔头抓来祭药了?”初夏不寒而栗,“这魔头也未免太大胆了吧,明城虽然偏远,终究还在昆仑地界……” “慕歌,前面带路。” “遵命。” 苏慕歌等的就是这一句,忙掉脸打算回去,走了几步忽又滞住,将背上重担扔进一旁草丛,才飞身折返。 没想到跳进溶洞之后,药魔已经不见了。 “怎么会?” 苏慕歌寒下脸,前后不到十息,剑阵竟被破了,“他先前已被弟子一剑重创,无论服食什么灵丹妙药,也不可能复原的这么快。” “是有人救了他。”萧卿灼闭目,以灵识感应片刻,“而且对方是名剑修。” 苏慕歌想到程灵璧,但即刻打消念头,她没有这个能耐。 “弟子失误,放虎归山。” “你能活着从他手中逃出,已算能耐了,”萧卿灼颇有些疑惑的打量苏慕歌一眼,“不曾想,你竟懂得剑道。” “秦师兄时常寻弟子切磋,久而久之,弟子便粗懂一二。” 萧卿灼淡淡笑了一声:“你这若是粗懂,北昆仑那些,恐怕就是无知了。” 苏慕歌摸摸鼻子,也随之一笑。 在洞内巡视几圈,并无丝毫发现,三人方才离开。 “师叔,此人怎么办,将他扔在这不太好吧,万一那老魔再回来的话……”苏慕歌走去草丛边,指着草垛里的紫琰,“劳烦师叔将他唤醒吧?” “恩。” 萧卿灼应了一声,拍了拍胖狐狸的屁股,狐狸便小跑上前。他弯了弯腰,伸手探上紫琰灵台,须臾间,好似触电一般,迅速收了回来,“他体内禁制极为强悍,我无能为力。” 苏慕歌皱皱眉:“竟连师叔也没办法。” 萧卿灼摇头:“他并非凡人。” 因为紫琰全|裸,初夏站的极远,闻言惊讶道:“是妖还是魔?” “非魔、非妖、非人。”萧卿灼收回手,神色凝滞,指了指头顶天幕,“若我估计的没错,应该来自那里……” “仙界?!” 苏慕歌和初夏异口同声。 继而纷纷倒吸冷气。 怪不得此人一身精纯灵力,却连半点自保能力也没有,还一口一个你们凡人,原来竟是仙界下凡来的。 如此说来,水曜吸取的,竟都是仙气,仙气啊! “慕歌,你先前可有得罪过他?”萧卿灼突然问。 “弟子……” 苏慕歌嘴角直抽抽,前因后果说起来实在复杂,“总之他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师叔,咱们快些走吧,莫管他闲事了。横竖他还有同伴,哪怕一时半会寻不着他,真被魔人抓走,以他仙人之躯,还能死了不成?” 想起苏慕歌之前黑他灵石一事,初夏连连附和:“对对,快走!” 萧卿灼板起脸来,硬邦邦的训斥:“我辈修道之人,宁可正而不足,不可邪而有余,是谁教你们如此草菅仙人之命的?” 初夏垂下头:“弟子知错。” “但是……” 苏慕歌正想争辩两句,却被萧卿灼挥手制止:“本座自有办法。” …… 明城内。 两位金丹修士已经寻了整整一个下午。 明城虽比不上昆仑其他三城繁荣,但它唯一的特点就是大。 而且城内设有护城阵,无法使用神识进行搜索窥探。他二人心急如焚,把宗主求爷爷告奶奶请来的仙尊给弄丢了,这罪名他们如何担待的起?! “咱们一早就该偷偷跟着,不该对他听之任之。”金丹修士甲说。 “被他老人家发现,咱们死的更惨。”金丹修士乙说。 两人坐在茶馆中对看一眼,流露出只有彼此才可了解的无奈酸楚。 隔壁桌几名修士高声谈笑。 “那男修也不知得罪了谁,被扒光衣服扔在最热闹的坊市。” “瞧他那俊俏模样,肯定是勾搭了哪位大能家的仙子,才被小惩大诫。” “哈哈哈……” 两名金丹修士心中一凛,忙上前问:“不知几位道友在谈论些什么?” 察觉两人修为不低,其中一名修士忙不迭起身,抱拳嘿嘿一笑:“就半个钟前,东面最热闹的白虎坊市,突有一名昏厥中的修士从天而降,此人肤白貌美,妖艳异常,若非身上一丝|不挂,吾等还以为乃天女落凡尘……” 两名金丹修士再次对望一眼。 “会是他么?” “不会吧?” 两人错愕片刻,满头大汗拔腿便向东面狂奔……   ☆、第20章 训练灵兽 随着紫琰被两位金丹修士带走,围观人群逐渐散去。 萧卿灼带着苏慕歌和初夏从人群中退出,淡淡道:“走吧。” 头也不回的离开。 苏慕歌和初夏对望一眼,齐刷刷冲着萧卿灼的背影竖了竖大拇指。 这就是不必草菅仙人之命的好办法? 仙人醒来之后,得知此事,恐怕更想自挂东南枝吧? 苏慕歌转头望一眼那两名金丹修士逃窜的方向,颇同情的咂咂嘴。不过,今后想必也没有什么再见的机会了,理他作甚? 遂转身,追上自家师叔和师姐。 三人由明城折返灵兽阁时,已是月上中天。 眼见萧卿灼一言不发的准备打道回府,苏慕歌上前一步道:“师叔,药魔之事,需不需要禀告宗门知悉?” “无需。” 萧卿灼摇摇头,“宗门顶多派遣几名筑基修士前去查探,本座都查探不出什么,他们能有什么用处,真魔的踪迹,不是那么好窥探的。” 初夏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那咱们放任药魔继续害人?” “咱们不管,自会有人收拾他。”萧卿灼唇畔噙着一抹笑意,望向西面一眼,又侧目睨着苏慕歌,“你可明白本座的意思?” 苏慕歌微微一愣,旋即笑道:“弟子懂了。” 萧卿灼露出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神情,侧身坐上胖狐狸,笑着向洞府飞去。 胖狐狸撇撇嘴,一面踏云而飞,一面颇有些吃味儿的道:“主人,您似乎很欣赏苏丫头呢。您都一百多年不曾出过洞府了,今日却为她破了例……” 萧卿灼毫不掩饰自己的好恶,笑道:“的确欣赏,该狠的狠,该柔的柔,手腕强硬,却又难得心怀些许善念,实在难能可贵。” “听您的意思,是打算收她入室,将宝物传给她么?” “我尚有十年寿元,暂时不急。” 每每提及寿元一事,狐狸总要陷入沉默良久,再次开口之时,嗓音便有些沙哑:“阿九真替您不值啊,只为当年那一句承诺,您便劳心劳力守了一辈子,连自个儿的仙途都给断送了。” “人么,总得有些执着。” 萧卿灼微微一笑,安抚似的摸了摸胖狐狸的脑袋,“阿九放心,待我命数尽时,自会将你托付给慕歌,她会是个好主人,你前途无量。” “谁要跟着她!” 胖狐狸倨傲的扬了扬脑袋,眼眶却渐渐湿润起来,再也不言,闷头向青木洞飞去。 “慕歌,青木长老究竟在说些什么?” 初夏望着萧卿灼渐行渐远的背影,纳闷不已,“我为何听不明白?”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不过顺着他的话说罢了。”苏慕歌打着哈哈,“你也知道萧师叔这个人,一贯神经兮兮。” “说的也是。” 初夏心里装着其它事情,便不再纠结此事,一拍乾坤袋,祭出那颗九鼎化淤丹,“师妹,此丹是否确有疗效?” 苏慕歌“嗯”了一声:“金光道君赏赐的。” “原来你是替秦峥出去兜售的呀。” “那你又是为谁买的?”初夏唇角那抹暧昧笑意,令苏慕歌有些莫名其妙,“你说的师兄,该不是江师兄吧?” 初夏俏脸微红,竟默认了。 苏慕歌眉头一皱:“师姐,如若你对江师兄有什么想法,我劝你最好尽早打住。” 初夏神色微微一荡:“为什么?” “我辈求仙问道,七情不可看的太重,否则伤人自伤。” 不便告诉她实情,苏慕歌便用了最普遍的劝诫方式,摇了摇头,向住处走去。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去敲隔壁房门:“江师兄,在么。” 房门从内拉开:“苏师妹。” 姜颂似有一些惊讶,但面上却一丝也瞧不出来。 苏慕歌不待他邀请,自己已从一侧空隙闪身进入屋内,淡淡道:“我今日前往明城,遇到了一位前辈,自称药魔。” 姜颂瞳孔一紧:“药魔?” “是的。” 将一包灵粉置于桌上,苏慕歌转身望着姜颂,“我同他缠斗许久,他应该沾了些许我身上的追踪粉,可惜我们无法追踪真魔气息,方拿此物给你。” “你怎么知道我是……” 姜颂冷峻平静的神色终于出现一丝裂缝,眼眸中煞气一闪而逝,他上前取过灵粉,搁在鼻翼下一嗅,“谢了。” 顿时化为一团黑气,一瞬无踪。 苏慕歌话还不曾说完,不由抽抽嘴角,这魔头的个性还真是万年不变,雷厉风行。当年认识他的时候是在外海,这厮也是到处在追缉叛逃者。 苏慕歌不得不赞一句,真是一位尽忠职守的好长老啊! …… 她回房之后,开始盘膝打坐。 本意是出去赚灵石呢,结果灵石没赚着,还白白虚耗了那么多真气。不过此行得以遇见仙人,令水曜吸了大量仙气,怎么说都赚了大便宜。 “啵啵……” 就在灵气在体内运行一个小周天过罢,铃铛陡然发出一阵异动。 打了个激灵,苏慕歌瞪大双眼。 忙不迭祭出七曜兽魂铃。 银霄也从睡梦中惊醒,探出头来,双目炯炯:“水曜在破禁制!” 话音一落,只见七曜兽魂铃“嗖”的从苏慕歌手中飞了出去,代表水曜的那颗铃铛,开始不断膨胀。 “嘭!” 突听一声炸响,眼前尽是白雾。 待白雾渐渐散开,苏慕歌定睛一望,眼前竟浮现出一条刺豚。 这条刺豚同普通刺豚在外貌上没有区别,只是作为鱼类一种,这厮腹鳍处多了一对儿同鹅掌差不多形状,却有五根脚趾的小脚丫。 “啵啵……” 干瘪瘦小之躯摇摇晃晃的向苏慕歌走来,水曜煽动着两片短小的胸鳍,小嘴儿一开一合,吐出一个个小泡泡,“啵啵,啵啵……” 苏慕歌欣喜的半蹲下去,伸出手,戳了戳它的腹部。 “啵啵……” 果然同其它刺豚一样,水曜原本干瘪的身体渐渐膨胀成一个圆球。苏慕歌忍不住再戳,银霄跳出来制止她:“你属针的吗?瞧见球状物就想戳?” 苏慕歌笑着收回手:“水曜的天赋是什么?” 她从来不是外貌协会的,作为契约兽,所拥有的天赋和战斗力才是关键。 “挨打。”凤女的声音传出,它也一直在关注外界情况。 “挨、挨打?”苏慕歌一时不曾反应过来,“挨打也能成为天赋?!” “对,你没听错,就是挨打。” 银霄嘻嘻笑着,爪子不停挠着水曜的脑袋,“你们道家不是有个学说么,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水曜本身是没有力量的,它的天赋就是挨打,从挨打中吸取灵力,在不断挨打中逐渐进阶,故而你闲来无事之时,便要将它丢出去作战,教它多多挨打。” 说着,银霄一爪子拍下去,几乎将水曜拍成鱼干! 苏慕歌心头一惊! 却见小家伙如同橡皮泥一般,一会儿功夫便再次复原。口中吐着泡泡,唯一光滑的脑袋不断拱着银霄的肚皮,泡泡眼愈发明亮。 恶寒的瞥它们一眼,苏慕歌识海里突然灵光一闪。 露齿森森一笑,她兴奋道:“我明白如何培养它了!” …… 翌日一早,苏慕歌来到北昆仑精英堂练武场上。 并在练武场竖起一块儿牌子。 她将水曜放在牌子前,自己则盘腿坐在一侧的试金石上。 之前千山绝道一挑三剑修的壮举积威犹在,导致北昆仑众弟子简直视她如洪水猛兽,远远瞧见她来了,纷纷放下手中宝剑,目不转睛的盯住她的身影。 “苏师妹,你来北昆仑可有事?” 赵无忌恼的牙痒,却又不得不客气。莫说之前一挑三令他震惊,拜入宗门不过八个月,修为竟提升整整七个境界,此女显然成为南昆仑国宝级的人物。 同秦峥那飞扬跋扈的臭小子一样,已被内定为道君弟子。 “见过赵师兄。” 苏慕歌只抱了抱拳,尔后指着牌子笑道,“慕歌来此的目的,全在上面写着了。” 众弟子狐疑的望过去,有人朗声念道:“打一拳一块儿灵石,二拳两块儿,三拳四块儿,四拳八块儿,以此类推……打倒者姑奶奶倒赔一千块儿灵石,不可使剑,只限练气境……” 众弟子低头瞧一眼水曜。 两颗鱼泡眼亮堂堂的,水曜呆呆扇动着两片胸鳍,吐着泡泡:“啵啵,啵啵……” 众弟子嘴角纷纷一抽,一阶小兽? 自从上次前往南昆仑滋事,被苏慕歌“啪啪啪”打脸以后,裴翊已将他们挨个训斥一顿,那天前往闹事的弟子几乎人人遭了严惩。 慑于裴翊难得大动肝火,他们心中惶恐,这半年来鲜少同南昆仑起争执。如今倒是好,人家苏慕歌主动寻来,开启上门打脸模式了! “裴师兄,您一直瞧着呢,这回可不是咱们仗势欺人啊!” 他们纷纷转头去望高台上的首席,结果一怔,这才注意到裴翊今日居然没来监督他们上早课。 苏慕歌也下意识的向那个位置望去。 不由皱了皱眉。 根据昆仑门规,身为精英堂首席大弟子,但凡人在宗门,又没有闭关冲级,每日清晨必须前来坐镇。以她所了解的裴翊,如若第二日来不了,前一日必定会提前说明,不过瞧众人的反应,似乎毫不知情? 他八成出事了。 苏慕歌正猜测其中可能,倏忽一愣。 几百年岁月匆匆,真是习惯成自然了,他现如今的死活,与她何干? 苏慕歌忍不住冷笑一声。 明明是在嘲笑自己,看在北昆仑弟子眼中,却成了另外一番光景。 程天养排众而出,阴狠狠的问道:“打死怎么算?” 苏慕歌一瞧是他,心口软了三分,微微笑道,“放心,打死不赔。” “当真?” “比真金还真。” 程天养从乾坤袋摸出一枚灵石,扬手扔给苏慕歌:“好!我先来!” “天养。”程灵犀拉住他,摇摇头,“不许胡闹。” “怎么是胡闹?”程天养拨开她的手,咬牙切齿,“我要为我自己、还有大姐报仇!” 程灵璧一直在猜想裴翊行踪,一听这话,芙蓉面上忍不住微微红了。 回想起千山绝道内遭受的耻辱,左右裴翊不知去向,秦峥又在为封印天音塔而闭关,她莞尔一笑:“灵犀,莫要扫了大家的兴致。天养,你玩玩即可,莫真给人打死了。” 潜台词是,往死里打! 苏慕歌嘲讽的勾了勾唇角,将那枚灵石收进乾坤袋:“啵啵,别给我丢人。” 水曜吐出一串泡泡。 “小家伙,你莫要怪我,要怪只怪你没跟个好主人!” 程天养手握成拳,蕴满灵气,但望着一脸纯真的水曜,却有些下不去手。 水曜初来乍到,还等着在主人面前好好表现,给主人赚大把大把的灵石。见他迟迟不动,等的有些着急,可自己又不会说话,一张口唯有一串泡泡。 它托腮认真想了想,于是抬起一只脚丫,冲他竖起中指……   ☆、第21章 重头来过 水曜的嘲讽技能一出,练武场上登时一阵死寂。 苏慕歌眉梢一扬,哈哈大笑:“干的漂亮!” “啵啵……” 水曜懵懵懂懂,却从主人反应中得知自己做对了,开心的摇摆鱼尾。 北昆仑众弟子的脸色由白转黑,再由黑转紫,是可忍孰不可忍,纷纷跳出来大声喝道:“程师弟,往死里打!给她一点颜色瞧瞧!” “欠扁!!” 程天养傻呆呆的举着拳头好一会儿反应不过来,待回过来神,气的脸红脖子粗,一个跳跃起身,拳头灌满烈火,一个猛子锤在水曜滑溜溜的脑袋上! 水曜瞬间被砸成鱼干。 程天养收回手,得意的吹了吹拳头。 北昆仑众弟子还不曾笑出声,只听“啵啵”两声,水曜伸出两只小短腿儿,又复原了。 程天养讶异半响,飞身跳起,再是一拳!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堂堂练气境五层修士,居然杀不死一只不还手的一阶小兽?!程天养气急败坏,使出一套家传的不灭连环拳,一拳一拳一拳…… “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 苏慕歌目不转睛,扬声高喊。 只见程天养如猴子一般上蹿下跳,一拳接着一拳挥出,灵气耗个干净,却如泥牛入海,不但没将那只长了腿儿的怪鱼锤死,反将它越锤越圆,宛如一坨软绵绵的肉馅大包子。 北昆仑众弟子目瞪口呆。 一早料到苏慕歌的契约兽不好对付,但逆天到这种程度,真的可以吗? “不……我不行了……” 丹田灵气虚空,程天养几乎摔飞出去! “天养!”程灵犀忙上前扶住他,从乾坤袋里摸出一枚补灵丹,“先服下。” “谢谢二姐。”程天养哭丧着脸,忙不迭扔进嘴里。 眼风轻轻扫过,苏慕歌心头浮出一抹酸楚。 那是自己的亲弟弟,在一旁陪伴他、照顾他的合该是自己才对。 但她同时又极为自责。 上一世她对天养的关爱,实在太少太少。 幸得上天垂怜,赐她此番机缘,得以再问仙途。 一定要将从前错过的尽力弥补回来…… 苏慕歌敛了敛纷乱的心思,跳下石头,大步走到程灵璧面前。 程灵璧冷冷看着她。 往常顾盼生辉的双眸,此刻简直快要喷火! 这个姓苏的,莫非是老天专门送来同她作对的吗?! 压住心口那股滔天妒恨,她莞尔一笑:“苏师妹果真厉害,我家天养输的心服口服。” 苏慕歌虚伪的抱了抱拳,眯了眯眼,笑道:“程师姐,客气的话不忙说,你也瞧见了,程师弟方才一共打了一十九拳,按照咱们之前定下的规矩,一共得付给我二十六万二千一百四十四块儿灵石。” 听见这个天文数字,众弟子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能进北昆仑精英堂者,大都出身世家,平时灵石总是不缺的,但二十多万块灵石,足够供养一个小家族上百年开销。 哪怕对于财大气粗的炎洲程氏家族,也不是闭着眼睛就能掏出来的。 故而程灵璧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苏慕歌拍了拍乾坤袋,又补充一句:“恩,减去程师弟之前预付的一块儿灵石,程师姐再付给我二十六万二千一百四十三块儿灵石就行了。” “你你你,你抢钱啊!” 程天养惊讶的合不拢嘴,两眼一翻快要晕过去,指着牌子怒道,“一拳一块儿灵石,二拳两块儿,三拳四块儿,四拳八块儿,以此类推……” 苏慕歌一对儿杏眼弯弯,笑成狐狸:“你倒是推推看啊?” 一时间北昆仑鸦雀无声。 一个个掰着手指头算起来。 有些弟子算着算着就快哭了。 砍怪夺宝他们行,算数这种凡人界的东西,实在头疼啊。 程灵犀在心中默默一算,脸色顿时一白:“苏师妹是对的……” “的确没错……” “果然是这样……” 伴随着应和声越来越多,程灵璧的脸色愈发难看,她是程氏三姐弟中的大姐,又是她怂恿程天养上阵的,苏慕歌找她讨债,有理有据。 程灵璧神色郁郁的去摸乾坤袋,可全身上下只有十多万块灵石。 她转眸去望程灵犀,程灵犀无奈的摇摇头。 程灵璧微蹙黛眉,将手中灵石袋递给苏慕歌:“苏师妹,这不是一笔小数目,先付你一半,另一半过几日再给。” “不行。” 苏慕歌摇头,指着木牌最下方,比蚂蚁还小的一排字道,“早已写明了,本店小本经营,恕不赊欠。” 坑了老娘二十多万块灵石,这他妈叫做小本经营?! 程灵璧简直快要憋出内伤! 掐了自己好几把,才掐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委屈:“苏师妹,你大可放心的,我炎洲程家,断不会欠钱不还。” “不忙,还有第二种解决方案。”苏慕歌摇头,倏忽一笑,走过去将牌子翻了个面,指着上面的烫金大字道,“既然剩下一半付不出来,就教程师弟去我洞府做杂役半年,欠下的灵石便一笔勾销。” “你做梦!” 程天养吃惊大叫,“你想得美!” 苏慕歌笑了笑,看也不看他。 北昆仑众弟子并不明白苏慕歌的良苦用心,闻得此言,只觉得对方根本就是在羞辱他们北昆仑!一大早的,赚了他们的钱不说,还要带走他们的人做苦力! 这小丫头分明就是谋划好了的! 赵无忌冷冷道:“苏师妹,你这是强人所难。” 苏慕歌瞧见一群弟子围上来,冷冷一笑:“怎么,人多欺负人少么?” 瞧见程灵璧委屈的模样,一位护花使者跳出来:“欺负你又怎样?!” “小朋友,输赢可不在人多。” 瞧见程灵璧又躲在众人背后装鹌鹑,苏慕歌讥诮的勾了勾唇角,向后稍稍退了一步,“既然你们非要抵赖,那我奉陪到底!” “嗷!” 话音一落,只见一道白光骤闪,顿时出现一头银色恶狼,磨爪霍霍向众人!少时,又一道红光闪过,一名巴掌大的红发女子,扇动翅膀窜了出来! 银霄和凤女宛如左右护法,恰恰挡在苏慕歌身前。 凤女会出来,苏慕歌也是一愣。 水曜见状赶紧跳了过来,夹在它们中间。 三只契约兽煞气腾腾。 也不知是属于谁的力量,竟令赵无忌等几名筑基初期修士都有些心悸。怎么说苏慕歌也是昆仑弟子,而他们确实理亏,实在不好出手。 那些围上来的练气境弟子们,下意识的连连后退。 银霄逼近一步,玩味儿的紧盯他们:“怎么,不是想欺负我家主人?” 凤女抱臂冷笑:“有种单挑?” “啵啵!啵啵!” 水曜争先恐后的跳起来,气鼓鼓的胀成圆球,鱼鳃一掀一合, 我吐!我吐! 欺负我家主人,用泡泡吐死你们! …… 此刻。 明城古道外一处隐秘山洞内。 裴翊收回双掌,呼出一口浊气:“您觉得如何了?“ “已无大碍。” 药魔尝试着运了运气,形容毕现老态,惭愧道,“少主,属下已是苟延残喘的贱命一条,何苦冒着身份暴露的危险,出手救我?” “您记住,没有什么比活着重要。” 裴翊微微皱眉,“我之前便同您说,不要再为程家办事,您为何总是不听?就算当年程不灭出手帮过您,几百年时光,早就还够了。” “倘若不和程家做买卖,咱们去哪里寻那么多天地灵材,为您炼制丹药,助您尽快进阶?更何况,压下您体内残余魔息,需要的灵力实在太多……” “我再说一次,不必!” 裴翊陡然拔高声音,手握成拳,恨声道,“我自有办法解决我的问题,从今往后,您再也不必同程家做买卖!终有一日,我定会亲手诛灭程氏满族,同时依靠我自己的力量,杀回幽都去!” 鲜少见到裴翊发怒,药魔不由愕愣。 他从小看大的少主,可是惯会隐藏自己,惯会隐忍之人。 “少主,自七八月前您从聚窟回来,似乎变了不少,可曾遭遇什么事情?” “一时半会儿的,也说不清楚。” 知道自己反应过激,裴翊压下心口那团怒火,站起身道,“总之,从前我要求您做的,您只管忘记。上一次不是同您说了,我已寻到父王遗留下的魔核,只要杀了秦峥取到手,足够我脱胎换骨……” 话未说完,裴翊神色一凛,“糟糕,姜颂来了!” 药魔瞳孔一缩:“少主你快走!” 裴翊却在考虑:“他怎会突然寻到此地的?” 恍然间,猝不及防的祭出一道灵气,从药魔身上抽出一颗颗微不可查的灵粉! “这……!”药魔惊住。 “不曾想,我终究小瞧了她。” “您认识她?” “能令青木长老出山之人,除却她,还有谁?”裴翊脸色沉沉,硬邦邦地道,“您只管放心,这口恶气,我定替您出!” 言罢,他扬手封住药魔五识,再以法宝将洞口封住。 追踪粉拍在自己身上,裴翊择了一个方向急飞。 且说姜颂一路追到他们藏身的地洞不远,突然嗅到一股强烈气息,便跟了上去。直到气息消失在一片海域,方驻足。 “出来!”姜颂祭出一枚伏魔环,煞气凛冽,“药魔,你我总算相识一场,应该知道我的脾气,莫要逼我出手!” “姜长老。” 裴翊自知以现如今的修为,根本甩不掉他,索性解开隐身符,自一块儿礁石后走了出来,拱了拱手,“晚辈见过姜长老。” 姜颂愣了愣:“为何是你?” 以裴翊在昆仑的知名度,哪怕一直躲在南昆仑灵兽阁内,他也不可能认不出。 姜颂只错愕片刻,立时嗅到他身上药魔的气息,不由冷道:“真是不曾想到,昆仑第一天才,居然同我幽都叛徒狼狈为奸。” 裴翊厉声呵斥:“他不是幽都叛徒!” “小子,你知道你在同谁说话么。”姜颂收了伏魔环,形容冷峻,“管你是不是昆仑天才,我姜颂杀你,一招足矣。” “你不会杀我。” 裴翊竟笑了,“你这老魔一贯食古不化,冥顽不灵,只相信死的,不相信活的,怎会为了区区一个我,而破了幽都王曾经定下的铁律?” “你!”姜颂冷酷道,“小子,你话里有话!” “你可知道我是谁?” 姜颂不耐皱眉:“你想说什么?” 裴翊寒声道:“我就是当年被你扔进焚魔窟里的那个婴孩儿!” 姜颂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尔后震惊的盯住他:“你……” “对,我就是幽都王赤魃唯一的血脉!” “你不是。” 姜颂的神色逐渐恢复平常,甚至现出一丝厌恶,“你乃幽都罪人,正由于你的存在,我王才会离开我们……” 当年幽都王失踪,幽都起初并没有大乱。 因为幽都王是有后人的。 可惜王后当时怀胎不过十年,得再经十年左右,方可诞下麟儿。幽都上下便暂时听命于大长老,即幽都王的亲弟弟焰魃。 哪知幽都群魔一等,足足又等了二十年,继承者才呱呱落地。 接着便谣言四起,质疑他的血统。 最后此谣言竟被大长老焰魃坐实,他说出幽都王离开的真相,是因为发现王后不贞,一时魔识混乱,才发疯离开魔族,前往其他界域游历。 如同道家重视道统传承,魔族最重视血统延续。 他们崇拜血统,几乎崇拜到盲目的地步,自然无法接受。 经过长老院的决议,幽都王后被大长老判处诛刑,而尚在襁褓中的继承者,则被勒令丢进焚魔窟。 还是由姜颂亲手执行。 “怪不得自那以后,最受大长老器重的药魔竟会突然叛逃,原来他竟私自收了你残魂,并以养魂之法,耗了几百年功夫补全你的魂魄。” 姜颂再次祭出伏魔环,面无表情的道,“一日为魔,终生为魔,裴翊,跟我回幽都!” “回去之后,等着被我亲叔叔再次处死么?” 裴翊忍不住发笑,“姜长老,我父王何等英雄,你当真相信,他会因为一个女人而疯,放弃自己的家族近千年不归么?” 姜颂目光微微一闪。 “我父王,他早就陨落了……” 裴翊笑的好不凄凉,“你隐藏在昆仑,不也是为了调查此事么?可惜你什么都查不出来的,我可以告诉你,当年谋害我父王的事情,大长老、也就是我的亲叔叔也有份……” 待他将来龙去脉一说,姜颂震惊的难以复加。 而后他茫然摇头:“不可能!堂堂名门大宗,堂堂空华圣君,岂会做出这种事情!一切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教我如何相信?” “我会找到证据的,只希望姜长老给我一些时间,暂且放过药魔。” “不行!我魔族铁律如山……” 裴翊却突然双膝跪地,哀戚道:“姜叔叔,求您了。” 姜颂怔住。 裴翊垂目不再言语。 他知道,姜颂必会同意。 当年虽是他亲手断送了自己的性命,但裴翊了解姜长老的个性,他天生如此执着盲目、好也不好的个性。 他心中只有对幽都王的忠诚。 在幽都乱成一团之际,他固守自己的职责。在魔族十六部几乎被大长老的势力收服之际,他依然固守自己的职责。 在未曾开启溯世境的上一世,裴翊步入元婴圆满,迫不及待杀回幽都,将证据拍在长老院殿门上时,他依然固守对幽都王的忠诚。形势极其恶劣之下,第一个选择站在自己这边,更为守护自己而陨落。 裴翊攥紧拳头,长久未起。 这一跪,他姜颂受得起。 …… 北昆仑练武场上,此刻依旧剑拔弩张。 苏慕歌抱着臂,好整以暇的望着眼前这群小剑修们。 终于有人站出来道:“单挑就单挑,谁怕谁?” 苏慕歌看他一眼,印象有些不深了,不过瞧他修为不低,似乎有练气九层左右。她笑了笑,摆摆手:“你们干什么呢这是,我又不是来打架的。” 对,她不是来打架的,她是来打脸的。 北昆仑弟子鄙视之。 那修士一亮手中宝剑:“苏慕歌,你莫要以为你一挑三的美名实至名归,半年前若非秦峥那小王八蛋打伤我,害我不能参加千山绝道的比试,你以为你会有今日这等风光?!” 苏慕歌掏掏耳朵:“哦,原来你连秦峥都打不过。” “嗷嗷嗷……” 银霄仰着脖子大笑起来,“来,一、二、三……” “三”字一落,它和水曜齐刷刷冲那人竖起中指。 “啪!” 凤女一翅膀闪在银霄头上,“蠢货,不知道我还没手吗?” 银霄“嗷”了一声,一爪子按在水曜脑袋上:“蠢货,不知道你凤姐姐还没手吗?” “啵啵……” 水曜立马躺在地上,两只爪子的中指一起竖起来! “老子是被他暗算的!” 那名剑修被这三只奇葩灵兽气到吐血,挥剑就要砍上去,却见一道剑气迎面袭来,截住了他的剑势! 众人便听秦峥冷冷一笑:“姓姚的,你说我暗算你?” 苏慕歌微微抬了抬头,瞧见秦峥踏剑而来,展眼落在自己身前。 “难道不是暗算?!”姓姚的剑修暴怒,“有种咱们当着众同门之面,单打独斗一场?!” “好啊。” 含光剑从左手换至右手,再由右手换至左手,秦峥懒懒抬了抬眼皮儿,哈哈一笑,“不过,你可给我想仔细了,丢不丢的起这个人!” 姓姚的修士突然一震。 总觉得秦峥身上有一股力量,压的他喘不过气。 几名筑基期修士微微一愣过罢,震惊道:“秦师弟,你竟然已经摸到筑基门槛,修炼至练气境圆满了?!” “有什么奇怪的么?” 秦峥瞪着他们,一脸嫌弃,“有你们欺负人的功夫,修为也能提升好几个境界了吧?!” “秦师弟,是她主动欺负咱们的!” “可我只看到你们一大群人,在欺负我家慕歌!”秦峥含光剑一甩,霸气道,“我家慕歌,只有我能欺负,你们谁敢和我抢,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苏慕歌嘴角一抽:“你能让开不?” 怎么哪哪儿都是他? 她上前一步,对赵无忌抱拳:“赵师兄,慕歌并不是来找茬的,咱们明买明卖,您看……” 赵无忌上次被训斥的够呛,一个苏慕歌都惹不起了,更休提再加上一个完全不分是非黑白,只一心护短的秦峥了。 他转眸望向程家三姐弟:“君子一诺千金,没人逼着你出头。既然输了,就要承担后果。天养,且随着你苏师姐走吧,半年后再回来。” “我不!” 程天养简直觉得末日当头,摇着程灵璧的胳膊,“大姐,你说句话啊!” “别闹了!” 程灵璧厉喝一声,吓的众人一愣。 她察觉失态,遂扯出一抹笑容,“弟弟,莫要忘记父亲的教诲,来了昆仑,便要守昆仑的规矩。去吧,区区半年,权当磨练了。” 去了也好,省的看见他就讨厌! 不过这一巴掌打在她程灵璧脸上,改日定会十倍百倍的讨回来!天音塔内咱们走着瞧,看你们这对狗男女,还能嚣张得意到几时! 苏慕歌痛痛快快的回望过去,柳眉一竖,才不管她心中如何盘算。她昨夜绸缪一晚,总算没出纰漏的就完成初衷,着实松了口气。 于是笑着冲程天养招了招手:“走吧,跟师姐回家。”   ☆、第22章 风暴前夕 正好姜颂不在,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灵兽阁内的门派任务没有人做。苏慕歌一返回住处,直接揪着程天养的领口,扔去北面陆敬南门前。 “大师兄,以后有什么任务,使唤他就是了。” “这不是程……”陆敬南认了认脸,险些摔了,惊讶道,“这不是北昆仑的程天养、程师弟?怎么跑咱们灵兽阁来了?” “哦,是这样的……” 苏慕歌将来龙去脉简单一说,还未说完,就听见程天养恶狠狠的冲着陆敬南吼道:“你算哪根葱,敢使唤我试试?” “嘭!” 苏慕歌飞起一脚,在他后腿弯一踹,“什么你你你,你又算哪根葱?长幼尊卑都不分,家教学到狗身上去了吗?” 程天养疼的呲牙咧嘴,双手掐诀打算拔剑,却再次被苏慕歌给缴了! “称呼师兄!” “我……” “你什么你?!” 手臂险些被拗断,程天养欲哭无泪:“师……师兄……” 陆敬南连连摆手:“我可不敢当。” 钳住他的手豁然一松,苏慕歌柳眉放肆一挑:“程天养,你给我记住,你的嚣张跋扈在我面前是不起作用的,我要收拾你谁也挡不住!想这半年过得舒坦些,就给我老实听话!” 惯力作用下,程天养向前一个趔趄,一得空,又想拔剑。 身后突然传来初夏惊讶的声音:“苏师妹,我方才在执事堂,听几位师兄师姐说你一大早去了北昆仑找茬,还绑了人回来,没想到竟是真的!” 程天养脊背微微僵直。 初夏上前一看,嘴角一撇:“呦,这不是坤城茶馆遇到的那个……” 纨绔弟子四个字不曾出口,程天养的脑袋已经快要缩进领口里去了。 苏慕歌笑了笑,正欲解释,秦峥突然快步上前,攥住她的胳膊就朝外走。一直走出院子,甫一站定,便沉着脸呵斥:“你很缺钱吗?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缺。” 苏慕歌回的干净利索,如今手中又多了一只契约兽,不及时补充灵气的话,别说进阶了,恐怕会被它们给吸干榨干。 “真没出息!”秦峥瞪她一眼,从乾坤袋里又摸出一个小型乾坤袋,“你若缺灵石了,同我说不就成了,何必出去丢人现眼?” “丢人现眼?” 苏慕歌被他说得一愣,并没有伸手去接。 秦峥抬手在她脑门一戳:“真是一点都不安分,赶在我闭关之际,无人为你撑腰,你就不能老实一些?” “我再重申一次,我的事情无需你来操心,你管好你自己即可。”苏慕歌一猫腰躲开他的手,“那,别说我不仗义,没有提醒你,有人准备在天音塔对你动手,对方来头不小,秦峥,你还是长点儿心吧。” “笑话!” 秦峥嗤笑一声,含光倒架在肩头,俊朗的眉峰高高挑起,“从小到大,想要暗算本太子的奸佞多如过江之鲫,何等阴谋本太子不曾见识,怕他们这些宵小不成!” “莫太自负,此地并非凡人界。” “但我亦非从前的秦峥!” “唔,说的也对。” 苏慕歌沉默片刻,微微颔首,“行,那你诸事留心。” 念在他吞吃魔核是为搭救自己的份上,原本还打算去求一求萧卿灼,赏她一个前往天音塔的名额,必要时候帮一帮秦峥。 现在,苏慕歌完全打消此念。 问仙之路荆棘遍地,机缘与危机往往并存,她并不可干涉太多。 她转身回去。 秦峥却跟了上来。 苏慕歌住足,侧目睨着他:“你还不走?” 秦峥挺了挺脊背:“我决定,要在你们灵兽阁住上半年。” 苏慕歌皱眉:“你当我们南昆仑是客栈不成?” “那姓程的就能住,凭什么我就不能?”一听苏慕歌这话,秦峥火了,“既然他能住得,那我便也住得!” “凭什么?” “就凭我是你家太子殿下! “你神经病吧?” 苏慕歌真是无语,觉得自己完全无法同他沟通,“程天养是我俘虏回来的战利品,是来做苦力的,你愿意?” “我……” 秦峥脸颊一红,这种丢份儿的事情,他堂堂太子如何能做?“就你这臭烘烘的灵兽窝,当我喜欢住?!但我就是气不过,平时我来灵兽阁找你,你都赶我走,为何今日就带个陌生男人回来,还允许他一住住半年?” 苏慕歌头疼不已,揉着太阳穴。 正想说程天养只是个孩子,秦峥又气势汹汹的抢话:“你随便带个男人回来住,可有问过你未来夫婿的意见?!” “你给我闭嘴!” 苏慕歌实在忍无可忍,不想再这么没玩没了的闲扯下去,便怒喝一声,“我的事情不要你管,有多远给我滚多远!想来管我,先看看你能不能活着从天音塔出来吧!” 秦峥被她吼的稍稍一愣,原本红润的脸色渐渐冷下去。 气氛一时僵持。 “咦,为何吵起来了?” 不远处半空中传来程灵犀的声音,苏慕歌忙不迭抬头,只见她端身坐在一面绢丝画卷上,一身拖地笼烟百花宫裙,广袖飘飘,仙气儿十足。 落地后,望一眼秦峥手中的储物袋,程灵犀微微一笑,“秦师兄真是不可思议,不依靠丹药和灵石,短短八个月时间,竟已摸到筑基门槛,即将刷新裴师兄创下的记录。” 秦峥原本绷紧的脸,听到这句恭维,方才渐渐缓和。 他双手抱剑,唇角漾起一抹笑意,眯了眯眼,凑近一些:“我厉害吧?” 程灵犀微微后缩,羞赧一笑:“秦师兄确实厉害。” “如今似我秦峥这般英俊倜傥又天资纵人的男子,实在不多见了,啊哈哈哈……” 苏慕歌一头冷汗,却见秦峥笑着笑着,冷不丁直起身子,唇角那抹弧度陡然一变,化为一丝讥讽,冷冷道,“只不过,干卿何事?” 程灵犀脸上的笑意尴尬僵住。 秦峥一抛含光,冷着脸飞身而起,御剑走了。 “师姐不必在意。”苏慕歌讪讪一笑,站出来打着圆场,“秦师兄只是天生嘴巴不饶人,其实心地并不坏。“ “我晓得。”程灵犀无所谓的笑了笑,“除却金光道君和苏师妹之外,他是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的。” 苏慕歌再是讪讪一笑:“不知师姐前来,所为何事?” 经她一提,程灵犀仿佛才想起来,摸出一个乾坤袋:“我来给天养送些东西。” “恩。”苏慕歌接过。 “苏师妹。” “恩?” “今日天养会输,是因为我也觉得他应该受些教训。” 程灵犀似乎犹豫了一下,明知不该说,却还是忍不住道,“你今日带来北昆仑的灵兽,乃是上古秘宝七曜兽魂铃中的水曜吧?” 苏慕歌瞳孔一缩。 听她缓缓续道:“天养为金火二灵根,打在包容万象的水曜身上,灵力自然如泥牛入海。但并不代表它就不可战胜,水曜现如今不过一阶,哪怕身上不知因何沾了大量至尊仙气,但想要应付并不困难,甚至杀死它也有可能。只需要借助土系法宝的力量,和一些特殊方式……” 程灵犀点到即止,微微欠身,祭出自己绢丝画卷,原路折返。 苏慕歌愣了好一会儿。 终于想起来,这件绢丝画卷是她筑基之后才取到的法宝! 她心口怦怦一跳。 上一世,直到筑基中期以后,痕才露出冰山一角。 以至于苏慕歌现在根本没有将程灵犀放在心上,总觉得对付痕,乃是筑基之后的事情。按照眼下的情况来看,因为自己魂魄离体,导致程家多年洗脑失败,痕已经提前出手了。 她先前只一心想把程灵璧从背后逼出来,却不曾注意,大半年的时间内,程灵犀已经默默收服了那么多法宝。 修为虽然并没有精进太多,尚在练气六层左右徘徊,但根基笃实,每一步都稳扎稳打。 苏慕歌走回房间,坐下。 心道还不如重生回自己的躯体内,至少可以操控住局面。 操控住痕。 若说她最恨之人,绝对是痕。但若说她最怕之人,同样是痕。 那近千年恐怖幽禁,在她心中实在积惧太深。 望一眼窗外,程天养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正蔫蔫蹲在地上喂食灵鹤。 苏慕歌微微垂下头,手握成拳,略有些疲惫的支着眉心。 如今她什么依傍都没有,要保护天养,要为家族复仇,要同一个盘根错节的强大家族对抗,同一个不知真身为何、活了几千几万载的超神器灵对抗…… 她真的能行么? 是不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啵啵……” 水曜从灵兽袋露出脑袋,跳上桌子。见苏慕歌没有反应,它身体前倾,拱了拱苏慕歌的手臂,“啵啵,啵啵……” 苏慕歌回神,将它托在手心里,揉了揉它的小脑袋:“是我大意了,险些害死你。” 水曜在她掌心蹦蹦哒哒,欢快的摇着鱼尾:“啵啵……” “慕歌,别太担心。” 银霄现身,跳上床榻卧着,狼眼儿一眯,“超神器灵是很厉害,但我们七曜也并非吃素的。那小妞所言不虚,眼下我们修为尚低,在他眼中不值一钱,但等到七曜全部解封,我们一一化形,兽魂一体,魂镯化神器,待那时,且看孰高孰低!” 苏慕歌眼眸一冷,凉凉道:“我只怕,他不会给我那一天。“ “其实他更不足畏惧。”银霄冷冷一笑,“慕歌,你恐怕不是很了解器灵。” “哦,你说说看。” 苏慕歌的确不是很了解。 四大种族,按照智慧和力量的高低排列,应是灵、魔、人、兽。 真魔的数量稀少,但至少同人类还有交集,而灵界早已凭空消失数万年,谁也不知通往灵界的路。现如今的灵,大都是各大门派的镇派之宝,吸收天地灵气演变出来的,属于灵界最低等生物。 真正的灵,除却痕之外,她是不曾见过的。 “灵界,是一个非常神奇,而且冷酷的地方。因为世间除却灵之外,无论人、魔、妖,全都需要繁衍生息,生而有血有肉。” 银霄似乎陷入回忆,好一会儿才道,“高等灵族分两类,一是洪荒时代,众神遗留在人间的法宝所化,为神器灵。另一种则是自天地初开,受自然孕育而成,为超神器灵。而无论哪一种灵,他们都存在本体和灵体。本体,相当于人类肉身,而灵体则相当魂魄。和人不同的是,人乃肉身在外,魂魄在内,而灵则魂魄在外,肉身在内。 痕既然在寻找宿主,证明他的肉身、也就是本体丢了,已经失去所有法力。比人更惨的是,人的肉身毁了,可以在寻一具,是为夺舍。但灵体不行,他的本体一旦毁了,必定同归于无。” 苏慕歌豁然起身:“所以,只需找出他的本体,毁掉他的本体?” 一道精芒在银霄眼中一闪而逝:“对!” “但是,我连他的本体是什么都不清楚。”苏慕歌纠结。 “长洲蜀山派有件传世神器,名叫君莫问。”凤女的声音冷冷传出,显然也对程灵犀的轻蔑挑衅窝火,同仇敌忾道,“只要通过它的考验,问一问灵界的事情,和你所知道关于痕的一些特征,估摸着,是可以问出个大概的。” “正是如此。”银霄附和,“毕竟超神器灵在灵界,乃最高等级的存在,据我所知,整个灵界并不超过十二个。” “蜀山派?” 苏慕歌愣了愣,嘴角抽的更厉害。 她自然知道那件神器,同千山绝道一样,乃蜀山镇派之宝。 当时年纪尚小,同师父一起前往蜀山参加五十年一度的论剑大会。 论剑大会,是十洲三岛剑修们的盛会,出席者皆为各门派最精英弟子。闲暇之余,一群女修士便哄着蜀山掌门家的宝贝儿子偷偷开启神器,目的却只为询问,自己的未来道侣是谁,英不英俊。 结果神器坑了她们好大一笔灵石不说,还将她们狠狠戏弄一番。 想从它口中问出什么,恐怕连蜀山掌门都做不到。 但至少,有了努力方向。 “好!无论多难,凡我力所能及,必定做到!” 苏慕歌一拍桌子,目色沉沉,丢掉对痕的恐惧之心,冷笑道,“痕,再想夺走我的东西,只要我不死,你这辈子便只能做梦!鹿死谁手,咱们走着瞧!” “啵啵!” 见主人握紧拳头,水曜也拼命卷起自己两片小小腹鳍,放佛能卷出小肌肉似的,一副要为主人冲锋陷阵的姿态,用只有它自己能听懂的语言不断大喊,“啵啵啵啵啵啵……” “啪!” 银霄飞身一爪子将它拍在墙上:“瞎叨叨什么。” …… 往后一个月,苏慕歌每日前往南昆仑执事堂领取额外的门派任务,大都是些搜集兽骨、妖丹之类。既可以赚取灵石,又可以训练水曜的天赋。挨打,挨打,挨打,最后活活将一二阶的妖兽累的瘫倒在地,苏慕歌再上前一招解决。 兴许吸食太多紫琰仙气的缘故,水曜长势喜人。 作为一只刺豚,它躯体上起初如绒毛般的小刺,开始变得坚硬起来,有渐渐变长的趋势,原本略显铅灰的体色,也开始微微泛蓝。 体内灵气蓄积多了以后,再吐出来的泡泡,甚至可将物体封印。 “来!” 苏慕歌扔出一块儿拇指大的鹅卵石。 水曜一个泡泡吐出去,没中。 苏慕歌摇摇头,继续丢:“再来。” 水曜已经连续吐了两个时辰泡泡,腮都肿了,期期艾艾的对着两片腹鳍,抬眼瞅了瞅苏慕歌,又可怜兮兮的垂下脑袋,嗫嚅道:“啵啵……” 苏慕歌从储物袋里祭出一条小鱼干,捏在手里晃了晃。 水曜两只硕大的泡泡眼一亮,瞬间吐出一串泡泡,直中鱼干! 鱼干被一个泡泡包裹住,慢慢浮在半空。 水曜用力一吸,鱼干便飞进嘴巴里。 苏慕歌满意的点点头:“干得漂亮!” “真是幼稚!” 程天养正抱着一大摞甘草,大汗淋漓的准备去给后院灵兽换窝,途径驯兽场时忍不住嘲笑,“不过就是一条耐打怪鱼,诓骗诓骗我也就罢了,真正实战中,能起什么作用?” 苏慕歌瞥他一眼:“少啰嗦,干你的活去。” 被她眼风一扫,程天养只觉得双腿打颤。 赶紧闷着头走了。 走到半途,转头想偷偷冲苏慕歌吐口水,却发现对方正直勾勾盯住自己,也不知道在盘算什么。他毛骨悚然,口水瞬间吞掉,掉脸兔子般一溜小跑。 苏慕歌忍不住发笑。 从前为何不曾发现,自己这个爱闯祸的弟弟,原来还有可爱的一面。 足足训练一个下午,苏慕歌才带着水曜回房。 未曾推门,便被初夏拦住:“师妹,江师兄已经一个月没有回来了。” 苏慕歌无奈:“恩,恐怕还得一段时间。” 说不定以后都不会再回来。 “他是不是出事了?” “他是领萧师叔之令出去的,你别担心。” 苏慕歌安抚她两句,才推门进屋。 忍不住轻轻一叹。 为何女修进阶不易,只因道心始终不及情爱来得坚定。 “你回来了。” 苏慕歌才将房门关上,一个低沉男音便从背后传来。 她讶异转头,只见角落一个虚无影像渐渐充实。姜颂一袭黑衣,挺拔如松。 “姜前辈,您抓到药魔啦?” “抓到了,但又放了。”姜颂径自走来桌边坐下,“我来正是回复你,且去告诉萧卿灼,药魔暂时不会对你们人修构成威胁,若再出来害人,我必将其带回幽都严惩!” “这可不像您。”苏慕歌有些意外,姜颂身为执律者,一贯以铁面著称。 “你为何一副很了解我的模样?” “晚辈是听萧师叔说的。”苏慕歌欠身道,“姜前辈来此,不仅仅是为了回复晚辈此事的吧?可还有其他吩咐?” 姜颂微微一怔,从灵台虚鼎内抽出一个封魔瓶,置于桌上。 “前辈何意?”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请说。” 姜颂从不以身份和修为压人,但他一旦使用过魔功,数月之内,身上元婴期真魔之力就难以遮掩,逼迫的苏慕歌有些透不过气。 “三日后,尔等昆仑弟子便会启程蛮荒天音塔,我希望你也一同前往。”姜颂顿了顿,才道,“我幽都有一名叛逃者,名琴魔,两百年前被抓入天音塔,望你将其收入封魔瓶,带出给我。” “什么?!” 苏慕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姜前辈,你身为执律者,难道不知道么,这可是触犯门规的事情啊!” 姜颂一派淡然:“你违背,又不是我违背,有何不可?” 苏慕歌嘴角直抽抽,有这么双重标准的吗? 转念一想,她有些明白了,原来姜颂潜伏在灵兽阁,就是为了熬时间,熬够年份之后能够取得前往天音塔的资格。 其实以他老人家的修为,完全可以在天音塔封印开启时强攻。 但他又不能违背幽都王当年定下的铁律。 真是个老顽固啊! 苏慕歌连连摆手:“抱歉,前辈,这个忙晚辈帮不上。” 天音塔那是什么地方她再清楚不过,先前要不要保护秦峥她都犹豫良久,更休提进去抓什么琴魔了,真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姜颂也不着急说话,只从灵台虚鼎内摸出三件东西来,一一放置在桌面上:“小鬼头,你若帮我,此三物,任你择其一。” “您无需引诱晚辈,晚辈绝不会触犯门规。” 苏慕歌回的斩钉截铁,却在瞄见桌面上三件东西时,眼眸倏然一亮! 第一件竟是本典藏版的《玄武太清冰诀》! 只因冰系灵根稀少,此秘籍极为难寻。上一世将灵根淬洗成冰系之后,痕虽传授过她高阶冰系法术,但如今她心存疑虑,哪里还敢在练,眼下正想寻一本适合自己的秘籍。 第二件似乎是柄宝剑,但只能看到它的剑影,不见其剑光。 苏慕歌放下《玄武太清冰诀》,执起剑柄。 曲指一弹,却可发出阵阵清脆之音。 “宵练?!”苏慕歌惊讶。 “好眼力。”姜颂面无表情的道,“这柄剑,出自蓬莱仙尊桑行之之手,同秦峥手中含光,本是一对,若是双剑合璧,威力无穷。” “好剑,果然是柄好剑!” 作为一名资深剑人,苏慕歌对名剑绝对是真爱。 拿起便不愿放下。 苏慕歌忍痛向第三物望去,再是一惊。 那只是一把足有一米多长,貌不惊人的黑色精铁大剪刀,如若换做旁人,必定一眼舍弃,但苏慕歌曾在外海瞧见姜颂使用过。 “咔嚓”一声,就剪断一名筑基修士的三魂七魄! 由于此物外观实在过丑,苏慕歌印象深刻,似乎叫做“翦魂”。 不愧是魔族长老,出手就是阔绰。 其实姜颂心头正在滴血,本来他可以找裴翊代办。 但他对裴翊将信将疑,在没有查出真相之前,万一那小子存心蒙骗自己,将琴魔抓出来之后,他反而多了一个帮手。思来想去,唯有寻上苏慕歌。 比邻而居七八个月,姜颂和苏慕歌几乎没有交集。 但能将药魔打伤,看来还是颇有些本事的。 “你考虑好了么?” “晚辈能说……” 视线在三件宝物上跳来跳去,苏慕歌惆怅不已,“姜前辈,您真的只需要抓一个琴魔么,还有没有其他的,比如风魔雪魔什么的?” “没有,你只能择其一。” “……” 苏慕歌纠结万分,要哪个才好?   ☆、第23章 天音塔(一) “姜前辈,您认为眼下晚辈最需要哪一个?” 苏慕歌从宝物中抬头,望向姜颂,想听听元婴期真魔的意见。 真魔寿数比人类多出一倍,姜颂怎么说都活过两千载,手中宝物数之不尽。既然拿出三件宝物来引诱自己,在宝物的选择上,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功法为树之根基,短时无成,却裨益甚丰。” 姜颂指了指那本典藏版的《玄武太清冰诀》,淡淡说道,“这本冰系功法,是上古太清宫宫主青灵子一生心血之集大成,天下间能与之媲美的,不出十本。” 苏慕歌一脸血:“能让晚辈先看一眼么。” 姜颂理都不理,又转指那柄黑色大剪刀:“此物名曰翦魂,一千三百年前,我在海外某处秘境诛杀一只上古凶兽,以它铁牙铸成,随身携带一千年左右,煞气极重,一翦即出,必断一魂。因为太过强横,平时不便使用,但身处绝境时,以毒攻毒,是你保全性命的不二选择。” 见苏慕歌一直握着宵练不肯放手,他又道:“从药魔洞穴内的剑气可知,你于剑道颇有天赋,可惜经脉逆冲,难以攀得巅峰。但平时拿来防身,还是大有可为的。” 苏慕歌苦恼道:“未免太过浪费。” 姜颂瞟她一眼:“桑行之以他元婴之力铸剑十柄,每一柄所选用的材质皆不同,唯有宵练和含光取自从同一块儿天外玄铁,必定是有原因的。“ “哦?”苏慕歌好奇抬眸。 “你休看我,我亦不知。”姜颂微微皱眉,“若非含光认了秦峥为主,本着成人之美,我断不会轻易将宵练取出。” “晚辈同秦峥的关系,并非您所以为。” 苏慕歌跟着皱眉,她真心不喜欢旁人总将她和男人绑在一处,哪怕上一世她倾心裴翊,也从不曾想过做他羽翼下的鹌鹑。 她一贯坚持自我,感情,只不过水到渠成之事。 “我如何以为,并不重要。”姜颂半边左脸带着银勾面具,凸显的面部线条愈发冷硬,“重要的是天音塔凶险重重,以你的修为独闯上层恐怕困难,你同秦峥那小鬼若能联手,有含光宵练护身,胜算相对大一些。” “您说的有道理。” 认真听他分析过罢,苏慕歌微微颔首,却将宵练放下了,曲起指节掸了掸那柄黑色大剪刀,“晚辈已经选好了,就它吧。” 姜颂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可以。” “您不好奇么?” “为何要好奇?”姜颂莫名其妙,“换做我,也会选择翦魂。” “也对。”苏慕歌沉吟,“您也不会将希望假手他人。” “你不必费心分析我的个性。” 瞧见苏慕歌一脸算计,姜颂不由在心头好笑,“我会选择翦魂的理由,同你全然不同。我是魔,没有灵根,同样,我也不懂剑道,唯有翦魂可选。” 苏慕歌嘴角一抽,见他准备将东西收回去,忙不迭道:“那个姜前辈,宵练能不能借给晚辈使用几日,待出天音塔,晚辈再还给您。” 姜颂停下手里的动作,疑惑道:“借?” “您也说了,天音塔内凶险重重,晚辈不过练气七层修为,以一人之力独闯上层肯定不行的。”苏慕歌扶额叹气,双目哀怨的望向他,“您也希望晚辈能顺利将琴魔收服吧,何况只是借用,您又不吃亏。” “借没问题……”姜颂沉了沉脸,反问,“问题是,你可会还?” “前辈,你乃元婴大能,堂堂魔族四老!” 苏慕歌摆出一副惊诧的形容,“为何对自己如此没有自信?” 姜颂被噎的一时无言,冷冷道:“不行。” “好吧。”苏慕歌“啪啪”敲着大剪刀,“虽说天音塔会禁锢妖魔的修为,但万一晚辈不敌琴魔,就以此物剪断她的魂魄,将她的尸体给您带出来。” “你敢!”姜颂闻言脸色铁青,震声道,“凡我幽都叛逃者,必得带回幽都由长老院定罪,不可私自行刑,此乃我王定下的铁律!” “那晚辈能力不足怎么办?” 苏慕歌被他威压一摄,险些跪倒在地,挣扎着抓起翦魂,冲着半空卡擦卡擦,“您不能只想马儿跑,不给马吃饱吧,晚辈修为低微,万一不敌她,关键时刻只能保命……” “那就择宵练,翦魂还我!” “您说教晚辈自行选择,岂可出尔反尔?” “你!” 姜颂一咬牙,将宵练扔给她,“借你,待琴魔抓出,必须还我!” 苏慕歌欣喜接过。 “记住,我要活的!” “晚辈谨记!” 同她达成协议之后,姜颂眼疾手快的将那本功法收了回去,正打算掐诀离开,想起什么,停下来问道:“小鬼头,你为何不要这本功法?” “我道家有言,切勿妄动贪念。”苏慕歌目光炯炯的望着他,“不过,您若是非要送给晚辈,晚辈可以考虑一下。” “做梦!” 掐了个诀,姜颂冷哼一声,化为一道黑光离开。 苏慕歌终于呼了口气。 元婴真魔的力量实在强大,哪怕只是外泄那么一丝,也足够自己喝一壶的。 “慕歌,你该选秘籍的。”银霄可惜道。 “莫看姜颂行事果断直白,能令幽都群魔闻风丧胆,他不简单。”苏慕歌坐下喝茶,摇摇头道,“秘籍再好,我也不敢要。” 功法直接奠定根基,以及对识海的塑造和培养。当年正是因为修了痕传授的秘籍,直接导致她被夺舍的时候,连一点抵抗能力都没有。 苏慕歌将翦魂和宵练收进乾坤袋,打算去求萧卿灼拿个天音塔资格。 将出门,就瞧见程天养急冲冲的赶了来。 差点儿撞上苏慕歌。“喂,过两天我得离开几日!” 苏慕歌皱眉:“做什么去?” 程天养扔给她一只纸鹤:“前往蛮荒封印天音塔啊!” “有你什么事儿?” 苏慕歌一愣,将纸鹤拆开,抽出一缕神识入内。只见里面密密麻麻写着一大堆名字,竟是此次前往蛮荒天音塔的修士名单。 程天养三个字,竟真存在! 还不仅如此,带队修士由原本的慎言长老,换成金光道君座下大弟子步飞航。 筑基修士中多了裴翊。 包括秦峥、程家姐妹在内的新晋剑修去了大半。 甚至自己的名字也在其中。 苏慕歌不由惊讶,她原先以为只有秦峥一个易数,其他人选理应是不变的,为何突兀间便来了一遭大换血? 想不通,故而拿着名单许久不曾回神。 程天养推她一把,着急道:“封印天音塔,可是历练的好机会,我大姐不知花了多少心思,才为我争取到的!虽说我现在没有自由,但你横竖也要去,我跟你一组总行了吧?” “你不必跟我。” 苏慕歌将纸鹤还给他,“你跟着你大姐二姐就行了。” 她曾经去过两次天音塔,可说熟门熟路。但要对秦峥动手的是程家,自己不去则已,既然去了,势必要同秦峥一组的。也不知道程不灭究竟会在塔内使出什么幺蛾子,天养同她们一组,比跟着自己安全的多。 程天养却不明所以,微微一怔:“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 苏慕歌突然扬眉一笑,淡淡道,“让你砍的竹子,你可砍完了?” 程天养回过神来,得意道:“区区一百担竹,我不过两个时辰便砍完了。” “那行。”苏慕歌点点头,“从明日起,去砍一百五十担。” “什、什么?!” “我说自明日起,多加五十担,你是聋子不成?” 程天养登时火冒三丈,气的跳脚:“姓苏的,你休得太过分!咱们说好只做杂役,老子伺候一窝臭烘烘的牲口也就罢了,整座灵兽阁一共只豢养一只猫熊,那蠢物一天吃不完半担灵竹,你封住我灵气,让我每天砍那么多,根本就是故意整我吧?!你究竟知不知道没有灵气,从茂竹岭走回这里,一路上有多崎岖?!有多艰辛?!” 撩开袖子,指着胳膊上的斑斑伤痕,程天养蹲在地上就差没哭出来,“你又知不知道,那岭上到处都是些奇怪的东西,会咬人的!” 瞥了那些斑驳伤口一眼,苏慕歌气定神闲的道:“二百担。” 白眼一翻,程天养差点晕过去,两根手指颤巍巍指向她,结结巴巴的道:“行……行……,算你狠,算你狠,回头别落在爷手上!” “二百五……” “停!” 程天养双手捂住耳朵,恨恨跑了。 …… 三日后。 众昆仑弟子启程天音塔。 苏慕歌临行前先去拜别萧卿灼,却从九尾狐口中得知,萧请灼由于身体状况不断恶化,已经闭关十数日。 只命九尾送她一方玉盒。 留言若在塔内遇到难以招架的麻烦时,务必将此盒打开。 苏慕歌疑惑着接过手中,在殿中叩谢过罢,方才出发。 集合地依旧是在北昆仑殿前的大广场上,待她抵达时,广场早已聚集将近一百人,明显比上一世参与的修士多出不少。 苏慕歌到处寻觅南昆仑的队伍。 一般出去除魔卫道,都是北昆仑剑修一家包揽。唯有天音塔不行,因为稳固封印这种事情,必须依靠二品级以上的阵法师。 也只有这个时候,南北得通力合作。 南昆仑负责加固封印,北昆仑负责祛除一路上遇到的妖邪,保护阵法师。 老远的,苏慕歌瞧见淮离在冲自己招手。 苏慕歌赶紧飞了过去。 “苏师妹,这位是任文轩任师兄,我师父座下二弟子,如今已是四品阶阵法师。”淮离指着一位有些木讷的修士,兴高采烈的介绍,“二师兄,她就是咱们南昆仑第一天才苏慕歌,苏师妹。” 苏慕歌被“第一天才”这个名头唬的眼皮儿一跳。 “苏、苏……” 任文轩抱着一个罗盘,挤着眼睛“苏”了半天,“师妹”两个字始终出不了口。苏慕歌一点也不意外,任文轩原本就有些口吃,一同女修士说话,口吃的更厉害,她忙不迭接过话茬:“弟子见过任师兄。” 任文轩尴尬笑笑。 “任师兄,人家叫苏慕歌,不叫苏苏。” 突然一个声音穿插|进来。 一名容颜冷峻的黑袍修士向他们走来,霸气张扬,毫不内敛,属于金丹修士的威压肆意散开,周围弟子顿时觉得心头发慌。 更有甚者,血水不断自耳中流出。 任文轩脸色一变。 苏慕歌一听见这个声音,只觉得脚面上趴着一个癞蛤蟆,不咬人,但恶心的不行。此人是她曾经的大师兄,也是此次带队的唯一一名金丹修士步飞航。 当年昆仑有三美,上有金丹圆满境界的金铃子,下有程灵璧和梁蓁蓁。苏慕歌从前的肉身,容貌虽说姣好,却比不得她们倾国倾城。在她们映衬下,鲜少有什么桃花,即便有,也是烂到不能再烂的桃花。 而这朵就是其中最烂最烂的。 此人手段卑鄙,恬不知耻,好几次苏慕歌都险些着了他的道,偏他却是金光师父的直系族人,又动他不得,实在恼的牙痒痒。 而他和任文轩的关系,如同裴翊和淮离,是上一届南北精英堂代表人物。 当初也算势均力敌,只不过任文轩痴迷于阵法术,修为进阶的比较缓慢,至今停留在筑基圆满,无法结成金丹。 而步飞航则一路机缘不断,进阶神速,如今已是金丹中期修为。 “步、步师弟。”任文轩还是打了声招呼。 “此次加固封印,可全都靠师兄你了,你这一身本事几十年不派上一次用场,可要好生表现才是啊。”步飞航微微拱了拱手,笑容未及眼底,转而望向苏慕歌,“这就是最近打的我北昆仑抬不起头来的……苏……” 他侧了侧目,望向裴翊,“苏什么来着?” 目光一直钉在千山绝道的日晷盘上,裴翊根本没有注意他在说什么。 步飞航眼眸就沉了沉。 “弟子名叫苏慕歌。” 苏慕歌索性自己站出来,不咸不淡的答了,不卑不亢的盯着他。 实在搞不懂这名单是如何分配的,封印天音塔这种谨慎之事,不交给阅历丰富的慎言长老,反而交给一个好大喜功的步飞航来做。 不出岔子才怪。 隐约忆起秦峥曾说,似乎是裴翊的建议。 苏慕歌掉脸看了裴翊一眼,忍不住蹙眉。这厮性子凉薄,在宗门一贯只听不说,只答不问,为何现在变得如此有主意、有主见,竟还知道提建议了? “嗡嗡嗡……” 正百思不得其解,乾坤袋内突然传出一阵震动。 神识一探,竟是宵练。 苏慕歌扬了扬头,果然瞧见秦峥踩着剑来了。 甫一落地,便吸引一众女修的目光。 北昆仑就差他一个,教金丹修士等待良久,于情于理都要过去问个安、道个歉。岂料秦峥向前走了两步,瞧见苏慕歌也在那,他又退了回去,抱着剑轻哼一声。 步飞航冷眼望他:“听闻秦国乃礼仪之邦,不懂请安?” 秦峥嘲讽回去:“长眼睛的谁瞧不出来,您老人家好端端的,请安何用?” 许久不曾有人给他甩脸子看,步飞航惊的半响说不出来话!早听闻师父新看中的弟子嚣张跋扈,不曾想,竟嚣张到这种程度?! “步师兄,咱们该启程了。” 眼见气氛不妙,淮离连忙出来打圆场。同北昆仑剑修讨厌秦峥不同,南昆仑弟子对秦峥的好感度简直爆棚。淮离直到现在才明白,当时测试灵根之后,秦峥为何会突然转了口风,不再坚持拜入南昆仑,转而拜入北昆仑…… “启程!” 若非临行前金光道君千叮咛万嘱咐,必须看顾好秦峥这臭小子,步飞航和一众北昆仑修士的心态是一致的,直想抽他两耳光。怒喝一声,纵身一跃飞入半空。 一大波修士便各自驱着飞行器,浩浩荡荡的向蛮荒天音塔行进。 “秦峥,我有话同你说。” 苏慕歌驱使着桃花扇,飞到秦峥身边,想同他说一说天音塔内抓琴魔一事。岂料秦峥理都不理,尖尖的下巴高高挑着,反而加快飞行速度。 苏慕歌被他撂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想起之前在灵兽阁吵架一事。 “怎么,都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你居然还在生气?”苏慕歌哭笑不得的掐了一诀,同样加快速度,“你先等等我,听我说完……” 秦峥哼了一声,再一次加速。 你追我赶了好一阵子,丹田内存储的灵气不足,又不舍得浪费灵石,苏慕歌索性不追了。反正抵达蛮荒之后,还有机会再说此事。 飞行速度可能放缓的有些突然,身后一名剑修差点撞在她后背。 那剑修怒骂:“搞什么,你会不会飞啊?!” 苏慕歌双眸一眯,正准备转头,却被一只手猛地一拽。 就见秦峥挡在她身前,卷起袖子,冷咧开骂:“怎么,就你会飞?差点撞到我家慕歌你还凶?!速向我家慕歌道歉!” 那名剑修吸了口气,正打算动手,却被两名冲上来的剑修给架走了。 远远听见几个细小的声音:“找死呢你,不知道上个月姚师兄被他打的多惨?” “对啊,那两个煞星,谁惹谁倒霉……”   ☆、第24章 天音塔(二) 蛮荒。 烈阳悬空,上行风暴肆虐,狂沙似箭刮骨而过。 飞行速度渐渐缓慢下来,最后根本寸步难行,横竖天音塔近在眼前,昆仑众弟子便收回飞行法器,开始徒步行走。 只可惜明明瞧着塔尖那么近,走起来却有越来越远的感觉。 “这究竟是什么鬼天气?” 好不容易设下的防护罩,没多久便被突然袭来的龙卷风破掉,秦峥觉得口中又干又涩,一张嘴就有沙子吐出,“不等走到地方,便要被沙子埋掉了吧?” 苏慕歌无语:“咱们本就是前来历练的。” 上次被她臭骂的火气还未曾消减,一对儿凤眸微微吊着,秦峥轻蔑的斜她一眼:“哟,所谓历练,就是吃沙子自虐吗?” 苏慕歌:“……” 秦峥自小养尊处优,又不比修仙界世家子弟自幼修炼体魄。这厮皮肤生的瓷白细腻,被蛮荒的暴阳一晒,狂沙一袭,脸上隐隐可见红斑,确实怪瘆人的。 沉吟片刻,苏慕歌施了一个清心飞雨诀,屈指一弹:“只因处在海陆相冲的强大气旋上,当年又是一处古战场,煞气太重。你且忍忍吧,再前行五百丈左右,便会好很多。” 清心飞雨诀一出,颗颗小水珠环绕在秦峥周围。 清凉之感扑面而来,秦峥眼眸骤然一亮,惬意的支起手扇了扇风:“看在慕歌如此体贴的份儿,之前你忤逆犯上一事,本太子宽宥你了!” 苏慕歌忍俊不禁,不由打趣:“那便多谢太子殿下。” “呸!” 程天养恰好瞥了过来,伸手摸摸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臂,忍不住朝他们二人所在的方位吐了口唾沫,恨恨道,“贱男就是矫情!” 程灵犀也默默转过头来,对程天养道:“你需要么,我也会。” 程天养连连摆手:“这点儿小风沙算得了啥!” 尔后他一愣。 自己从前可比秦峥还要矫情吧 为何觉得现在体魄比从前似乎好了许多? 这厢淮离听见苏慕歌同秦峥的对话,凑上来问:“苏师妹,你曾来过蛮荒?” 苏慕歌摇头:“临行前,去过一趟典籍殿,查找了一些资料相关。” 任文轩也放缓步子,赞赏道:“难、难得你天分之外,还、还如此好学。” “那是自然,我家慕歌品貌兼备,乃我大秦第一才女。”倨傲的扬了扬眉,秦峥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七岁便在殿上,将存心找茬的楚国来使驳的哑口无言。” “看的出来。”淮离眯着眼呵呵一笑。 “休听他夸张。”苏慕歌讪讪道。 “慕歌,你何必妄自菲薄?”秦峥瞥她一眼,不悦道,“知道小时候我为何总不爱理睬你,正是因为你实在刻苦的过于木讷,父王和太傅时常拿你为例来要求我,还好我天分比你更强,若不然,岂不被你比了下去?” “你能不要变着法的自夸么?”苏慕歌摇摇头,快走一步。 真心不想同秦峥靠的太近,许多次,她都想告诉秦峥,现如今这具身体里的,再也不是他曾经的竹马青梅。但事关自身安危,实在无法开口。 “什么东西咬我!” 疲累中,突有弟子大喊一声! 众弟子如受当头棒喝,立刻全神戒备,祭剑的祭剑,祭法宝的祭法宝,肩并肩的靠在一起,围城一个圆弧形状,将六名阵法师护在当中。 不远处的沙丘内,只见流沙滚滚,不断向内凹陷! 似有异物在下穿行,直奔他们而来! “是何妖孽,速速现身!” 步飞航飞身而起,长剑一挥,便有一道银色寒光激射而出,迅如闪电,不偏不倚的击中那团涌动的沙丘! “轰轰轰!” 接连几声沉闷巨响,众人耳际不断轰鸣,只见一条数十丈长的百足蜈蚣从沙堆中钻了出来!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它又一头扎下沙丘之内。 又是“轰”的一声,便扬沙数丈,拍的众人满头满脸。 沙丘迅速向西滚动。 “找死!” 步飞航驱剑便追,一瞬没了踪影。 “小心东面!” 步飞航前脚才追着百足蜈蚣精向西飞去,后脚竟又从东面沙丘之下,钻出一条较之前更长更大的千足蜈蚣精! 修士中有一半以上皆是新入门弟子,大多数从未见过体型如此巨大的妖兽,各个面如菜色,不知所措的杵在当场。 “哎呀,真真儿了不得,这小臭虫竟还知道调虎离山?!” 兴奋的光芒在眸中熠熠生辉,秦峥像打了鸡血一样,提着含光就要冲上去。却被苏慕歌拽的结结实实,不由纳闷:“你拉住我做什么?” 苏慕歌肃容道:“有筑基境的师兄在,你激动什么?” 秦峥张了张嘴,悻悻退了回来。 “剑阵!” 裴翊扬起手中惊鸿剑,指尖一抹,一滴鲜血似火,“起!” 其他筑基境剑修也纷纷效仿。 不消片刻,一个天火九龙阵便顺利结成,将众人牢牢护在当中。 那千足蜈蚣爬到阵前时果断停下,尾巴横甩过去,开始猛烈撞击剑阵,一下比一下强烈。控阵的筑基境修士,除却裴翊之外纷纷吐血。 苏慕歌不动声色,默默围观,心下不免奇怪,这千足蜈蚣不过筑基境的修为,按照道理来说,不该生有这种体型。 “银霄,你怎么看?” “变异了呗。” 银霄早就默默围观许久,“看来这附近,必有什么天地灵宝,这两只蜈蚣精长久得其供养,形体得以变异,力量也有所增强,但灵窍的激活速度跟不上,依旧懵蠢。” 一听见天地灵宝,苏慕歌眸中亮光一闪而过:“对七曜可有用处?” 银霄抽抽嘴角:“区区大半年光景,解封了日曜和水曜,已经很逆天了行么?你以为机缘是上街买大蒜,随你挑随你选的?” 苏慕歌摸摸鼻子:“我只是略微好奇,蛮荒环境恶劣,此地距离天音塔不过千丈,究竟会有什么灵宝?” “不清楚,但应该不是你的机缘。出门前我不是已经占卜过了么,你此行有惊无险,却也没有什么气运。” “唔……” 苏慕歌顿时兴趣全无。 银霄的占卜一向很准,可惜一年才能使用一次。 “啧,也不知那宝物最终花落谁手。”银霄呲呲牙。 “只要不是程灵璧的,谁都无所谓。”苏慕歌挑挑眉。 就在她同银霄聊天的时间,千足蜈蚣尾巴上的黑钩,已在天火九龙阵上撕裂开一道口子,巨大的蜈蚣尾端从天而降,恰好落在苏慕歌和秦峥脑袋上。 “小心啊苏师妹!”淮离领衔,几道南昆仑修士的声音纷沓响起。 “莫要惊慌!” 含光直指苍穹,秦峥神色凛冽,筑起剑罩,将他和苏慕歌罩住,“区区一只臭虫罢了,便让它尝尝我含光剑的厉害!” “不要打,咱们躲!” “怎么,你信不过我?” “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灵力还是用在天音塔内比较好。” 苏慕歌一面说话,一面扯住秦峥的手臂,一个左闪,再一个前翻,猛地冲刺几步,便恰好逃出了蜈蚣尾部的攻击范围。 淮离他们纷纷松了口气。 苏慕歌从地上爬起来,拍着胸脯不断喘气:“哎哟哟,好险!” “胆子也未免太大了。” 北昆仑一名筑基圆满境界的修士见状,冷笑道,“如此胆大妄为,侥幸一次,侥幸两次,还能侥幸三次不成?裴师弟,我看你们有些言过其实呀,就她这种品性,也能几次三番将咱们北昆仑精英堂压的抬不起头?” 裴翊没有吭声,他在心头又估量苏慕歌几分。 这小丫头有些本事,身怀逆天灵兽,他都是清楚的。从聚窟回来的路上,裴翊让她和秦峥上船的时候,只是觉得从这小丫头身上,嗅到了一些熟悉的味道。 但他当时才从溯世镜中重生不过两三日,情绪复杂,自顾不暇。 尔后,苏慕歌拜师南昆仑,便同他再也没有任何接触,更没有怎么在意过。但自她以一人之力结成剑阵,打伤药魔之后,裴翊不得不多看她一眼。 因为…… 胆敢将他义父重创,无论何方神圣,都必须付出代价! 这厢任文轩竖了竖大拇指:“苏、苏师妹果然厉、厉害!” 他是阵法师,自然瞧得出来,方才苏慕歌那几步看似莽撞,看似命悬一线,实则以六爻计算的精准无误,哪里是什么侥幸。 苏慕歌乐呵呵地道:“侥幸,侥幸。” “哐当!” 一声巨响振聋发聩,嗡鸣中听见有人大喊,“大家快散开,剑阵破了!”   ☆、第25章 天音塔(三) 剑阵一破,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反噬在地面,顷刻间地动山摇。眼见那只千足蜈蚣精就要拍打下来,昆仑众弟子想要散开,无奈脚下流沙不断下陷,不一会儿的功夫,膝盖已被黄沙掩埋。 “飞起来,向上行逃!” 乱作一团时,裴翊突然喝了一声,“逃出来的先救阵法师!” 于是众剑修纷纷剑指苍穹,将灵力灌注在宝剑之内,妄想凭借剑气将自己拽出沙坑。几名筑基圆满境界的剑修修为深厚,想要脱困并不难,一离开沙坑,立刻向上行飞去,丝毫不顾及阵法师和其他弟子的死活。 可怜练气境剑修的处境,就有些危险。 越挣扎,反而陷得越深。 全身都埋在沙坑里,秦峥只剩下一个脑袋露在外面,有些窝火的睨着苏慕歌:“咱们又不是走不了,为何非要埋在这里躺尸?” 苏慕歌也在坑里埋着,朝不远处努了努嘴:“你看裴师兄。” 板着脸转头,秦峥微微一诧:“咦,他怎么也不走?” “因为……” 不待苏慕歌解释,只听“嘭”的一声。 那条正准备砸下来的千足蜈蚣,陡然在半空展开一双黑色巨翼!如两块巨大的黑色幕布,一瞬遮掩天光,追着那些筑基境修士而去! 形势顷刻逆转。 下方坑里埋着的修士,原本正焦急的施展法术,此刻全都讷讷停下动作。 惊鸿剑光一闪,裴翊从沙坑一跃而出。 抚了抚衣襟上的沙粒,他飞身而起,凌空劈出一道十字。 十字泛着金光,缓缓旋转在众修士头顶,眨眼间的功夫,便将黄沙稳稳固定住,众修士忙不迭从坑里跳了出来。 “慕歌,他如何知道那条蜈蚣会飞?”秦峥皱起剑眉。 “大抵是猜的。”苏慕歌捏了个诀,清空身上的沙粒,淡淡道,“昆仑第一天才的名号,不是只看天分和修为的。” “哦,是么?”剑眉微微一挑,秦峥勾了勾唇角,“那你如何知悉他的心思?” “我也是猜的。” 完全没听出秦峥语气中的不满,苏慕歌反而向裴翊的方向望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道,“他这个人,看似不骄不躁,不显山不露水的,实则心气儿高的很,从来不屑逃跑之流。但不动声色间祸水东引什么的,太在行了,发生危险时,只要不离开他周围,绝对不会有事。” 苏慕歌当年之所以爱慕他,正是被他对于危险的预判能力、以及那份泰山压顶依旧处变不惊的个性所折服。 但凡同他一起出门历练,自己鲜少会有动脑筋的时候。 所以在步入金丹境界之后,她基本都是自己出门历练。自己的秘密太多,有裴翊陪在身边,反而束手束脚,遮遮掩掩,无法使出真正的本事出来。 秦峥顺着苏慕歌的目光看过去,心口倏然有把火在烧。 明明烧的心焦火燎,出口之言却是冷冰冰的:“若我不曾记错,你同裴师兄不过碰了几面而已,为何就如此了解他?我同你自幼相识,怎就不见你对我的事情如数家珍?” 苏慕歌微微一愣。 “你可知道我喜欢什么颜色?” “……” “那我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 “嘁,谁稀罕听你解释!” 含光归鞘,秦峥扛剑在肩上,硬邦邦的将头转去一边,冷哼一声。 正在此时,忽又听一声尖锐呼啸! 上行的筑基修士正纷纷逃窜,被那只千足蜈蚣追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突然的,又从虚空中横窜出一只体型同样巨大的炸毛鸡! 鸡乃蜈蚣之天敌,千足蜈蚣掉头便跑! 炸毛鸡许是上了年纪,行动略有迟钝,速度不如蜈蚣,眼看便要追丢,却有一名青衣修士从鸡背上飞了出来!只见此人振臂一挥,一脚踏祥云,一手提利剑,剑身恍若一体,迅如一道闪电,直冲蜈蚣头部刺去! 苏慕歌同所有修士一样,仰头围观。 剑入蜈蚣头部十寸,便再也刺不进去,千足蜈蚣被彻底激怒,它狂甩躯体,但青衣修士死活不松手。 千足蜈蚣拼死一搏,在半空以极快的速度连续转动,竟活生生的,将那青衣修士提剑的胳膊给扯了下来! “噗通”! 一条手臂从天而降,砸在下行众修士面前! 众修士倒吸一口冷气。 这种不要命的打法,真是头一次见…… 那青衣修士断了一臂,却丝毫不为所动,另一只手化为利爪,一个猛扑,抓进千足蜈蚣脑袋上的血窟窿内,“咔擦”一声,便抓出一枚臭气熏天的妖丹! 一时间,鲜血自窟窿内喷涌而出,妖丹已失,蜈蚣重重砸在地面上。 “轰”的一声。 “接着。” 青衣修士回头一扔,将*烫手的妖丹扔给炸毛鸡。咕咯咕咯,炸毛鸡脖子涌动了几下,将妖丹吞下腹中,“咯咯哒!” 秦峥看的双眼发光,一直在识海内演练方才此人用过的剑招。 苏慕歌见状忙道:“你切莫跟着他学。” 秦峥正生着气,根本不愿理睬她,岂料淮离也跟着道:“苏师妹说的没错,秦师弟,你好学是处优点,千万莫要同他学习,你的胳膊如若断了,可是万万接不上的。” 秦峥皱眉:“说的好像他能接上似得。” 话音才落,却见那青衣修士降落地面,弯腰将自己那条断臂捡了起来。在一片瞠目结舌中,“咔嚓”又给装上了!! 下巴惊的快要掉下来,秦峥指向他:“他、他是如何做到的?!” 苏慕歌笑了:“很简单,因为他并非活人。” “不是活人?” “恩,他只是一个机关人。” 苏慕歌解释给他听,“机关术在凡人界又被称为偃术,用处极大,但终究一件死物。而在修仙界,修士以特殊手法注入灵力,使他拥有生气,能走能跳,成为活的机关。而高阶机关师创造出来的机关更是了不得,比如你眼前此人,他出自七品阶机关师之手,早已拥有独立思维,可以如活人一般修炼。” “说的一点不错!” 任文轩提起学问相关时,口齿出奇利索,“高阶机关师这种稀有生物,在十洲三岛早就绝迹几千年了,这个机关人名叫青冥,乃我昆仑先祖留下来看守天音塔的,现如今已经九千八百岁,修为逼近元婴中期啊!” “青冥道君!” 任文轩言罢,立刻同淮离等一众筑基修士一道上前请安。 其他练气境弟子见状,也纷纷跪下行礼。 怪不得如此厉害,竟是一位道君! “抱歉抱歉,本座睡过头,来迟了。” 手臂似乎装的不怎么舒服,青冥道君“咔擦”一声再次将其扯断,一面重新安装,一面微微笑着,明明露出两只可爱的小酒窝,却令众人胆颤心惊。 “走吧,随本座前往天音塔。” …… 众修士坐在炸毛鸡背上,不一会儿的功夫,便飞至天音塔门前。 苏慕歌仰头一望,恍惚间千载未见,天音塔依旧如初,阴气森森,直插云霄。 青冥道君从乾坤袋里摸出几个小袋子,扔给几名筑基境修士:“你们几只小鬼也不是头一遭来了,塔里的情况,无需本座多言了吧?” 筑基修士忙不迭颔首,将袋子里的东西取出,分派给其他弟子。 “这是何物?”秦峥望着手中一块木牌和一小段香,纳闷道。 “香是祛妖香,可以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苏慕歌将祛妖香收进乾坤袋,木牌则系在腰间,“而这腰牌的用处就大了,天音塔内除却阵法之外,几乎处处都有昆仑先祖设下的重重机关,用来看守关押的妖魔。那些机关同青冥真人不同,都是比较低等的暴力型机关,几乎没有思维,咱们唯有佩戴这种特质木牌,才能保证安全,不被它们误伤。” 秦峥听的糊涂,剑眉一皱,压低声音问道:“慕歌,既然这位机关人道君如此厉害,他自己进去封印一下天音塔不就行了,为何还要咱们来?” 苏慕歌压低声音回他:“等下你就知道了。” 话音一落,突有一道金丹境修士的气息袭来。 只见步飞航道髻凌乱,匆匆迫降,上前请安。 青冥道君抄着手,叹气道:“你这小鬼身为带队者,肩上挑着担子,哪怕情况危急,也不能自己跑了呀。” “弟子不是跑了……” 步飞航脸色涨如猪肝,觉得以自己的修为,在众多弟子面前向一个机关人解释实在不雅,便侧目睨了裴翊一眼,想让这个师弟替自己说两句,哪知裴翊看都不看他一眼。 “只有三日空闲,你们抓紧了。” 青冥道君也懒得听他解释,转身拾级而上,只见周身红光一闪,身体仿佛被雷劈中一般,顷刻碎成了一堆木屑残渣! 在一片惊讶声中,那些渣渣开始重新凝结,化为一个齿轮状的罗盘。 少顷,罗盘渐渐升空,妥帖的嵌在天音塔正门上方一处凹陷之内,左三右二,“哐哐”几声,齿轮缓缓滚动,如闷雷阵阵,天音塔的大门缓缓开启…… “怪不得人说天音塔有进无出,青冥道君的身体,竟是开启天音塔的钥匙。”秦峥自言自语,错愕了好一阵儿,“不曾想,昆仑先祖竟还有这般手段……” “昆仑自上古而立,如今道统传承已过十万载,底蕴深厚,不足为奇。” 哪怕知悉幽都剑魔一事后,令苏慕歌颇为沮丧,但大昆仑在她心中的伟岸形象,一时半会总是崩塌不掉的。 秦峥冷眼瞪她:“你以为我是在大惊小怪?” 苏慕歌摇摇头。 当年她第一次见到青冥道君的时候,表现的比秦峥夸张十倍。 “我只是……” “恩?” “只是……” 只是越了解,便越发觉得这个修仙界,未知的玄妙之处实在太多太多。他必须更加努力,更加强大,才能在此地立足,才能保护自己,保护慕歌,不再如同聚窟洲时的处境,落得个任人宰割。 可不知为何,自从来到此地,心头总有一丝不安。 秦峥攥了攥拳头,尔后缓缓松手,玉树临风的扶了扶银冠,俊朗的眉峰傲然挑起,凉飕飕的道:“恩什么恩,本太子又没有同你说话,你插什么嘴?” 说完拔步上前。 苏慕歌嘴角一抽,轻笑一声,也迈进天音塔的门槛。 一行人排着小队入内。 天音塔共有一百二十层,但实际上连一层楼梯都瞧不见。 弟子们共分为十二个小组,其中六个小组负责保护六位阵法师,其他六个小组,则负责捕捉从封印中逃出来的妖魔鬼怪。 苏慕歌练气七层的修为,本该出去打打杀杀,但淮离死活不肯,非要她留下来一起保护任文轩。 苏慕歌无奈的很,任文轩是唯一一个四品阶阵法师。 最关键的封印将由他来加固。 所以他们这一组,是十二组中最强力的组合,步飞航、裴翊、淮离、剩下三人她不熟悉,不过全都是筑基圆满修士。 她在队伍里,纯粹就是打酱油。 却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暂且跟着,等等在想办法离开。 至于秦峥,则被分去和程家姐妹他们一组。 “步师兄。” 正待出发时,裴翊突然出声,“我想换个组。”   ☆、第26章 天音塔(四) 步飞航一愣:“为何?” 裴翊拱手,淡淡道:“此番来了许多练气境新弟子,他们对天音塔并不熟悉,我怕会出什么意外,还是前去照顾一二。” “裴师弟,你这样不合规矩吧?” 小组内一名筑基圆满境界的修士,闻言皱眉道:“旁人不知,你还不知么,之所以每一次浩浩荡荡的赶来一百多人,只不过是障眼法。咱们几人要稳固的那一道封印,才是此行最终任务,危险也全落在咱们身上。区区天音塔一层,有大量机关傀儡镇守,还有其他筑基师兄弟护航,他们的安全根本不成问题。” 另一名修士也附和:“没错,宗门之所以选一些优秀弟子来此,本就是为了给他们一个试练机会。你处处跟着照顾,还有什么意义?况且他们可都出自精英堂,并非普通弟子。太过呵护,反而违背师叔初衷。” 淮离也打算劝。 裴翊却冷冷瞥他一眼,指着苏慕歌道:“那你非得带着她做甚?” 苏慕歌猛地一怔,遂窝火的垂下头。 怎么,当我愿意跟着你们?! 淮离不太自然的摸了摸鼻子:“其实,裴师兄说的不无道理……天音塔内变数太多,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若不然,金光师叔也不会分派一些筑基弟子前来看顾。” 南昆仑好不容易出了一根好苗子,都指望着她雄起呢,有上次千山绝道的前车之鉴,淮离反正是不会冒险的。 休看淮离没有裴翊的修为高、名头响,但十洲三岛高阶修士对待淮离的态度,明显比对裴翊好上太多。 一是因他闪瞎众人眼的家族背景,二是碍于他炼丹师的身份。 他们这一组执行的是重要任务,带着一个练气境七层女弟子,莫说帮忙,不添乱便要谢天谢地了,但先前他们可都不曾吭声。 被裴翊一打脸,两人无话可说。 就看步飞航同意不同意。 换做慎言长老,断然拒绝。步飞航也知晓其中重要性,一时没吱声。 裴翊就道:“大师兄,您已是金丹中期修为,有您压阵,多我一个筑基境的,用处也不大。人家南昆仑都懂得保护自家精英弟子,咱们没必要落后。” 扯来扯去,矛盾再次扯在苏慕歌身上。 一副淮离破了前例,他看不惯,必须赌气离开的局面。 苏慕歌皱了皱眉,自己好端端站着,碍着谁了? 他东说一句,西说一句,没看这群高阶修士看待她的眼光,除却厌恶还夹杂鄙夷?如同她是死皮赖脸求保护、求抱大腿一样。 苏慕歌心气儿也高,还真有些受不得这份赤果果的侮辱,心道练气境怎么了,练气境就是渣滓了?你们哪个不是从练气爬上去的?有种你们一直骄傲着,等到发生什么变故时,别抱老娘大腿! “你去吧!”步飞航扬了扬眉,“有我在,怕什么!” 裴翊微微垂着头,嘴角牵起一抹冷笑,退了出去。 苏慕歌冷冷盯着他的背影。 她才不信裴翊是在赌气,这厮肯定在打什么主意。 “裴师兄,你来带我们嘛!”梁蓁蓁先前瞧见苏慕歌被淮离带在身边,就一直期待裴翊,眼下瞧见裴翊离队,向她们这边走来,立时猜到他的意图。 “凡事多加小心。” 裴翊只是淡淡嘱咐一声,继而在一片瞠目中绕过她们,径行走到程家姐妹面前,唇角微微露出一丝浅笑。 程灵璧心口噗通噗通直跳。 正欲说话,却听见裴翊轻声道:“灵犀师妹,由我来带你们吧。” 感受一道道目光凝在自己身上,程灵犀微微一愕,有些不明所以,她垂下头向后退了一步:“多谢师兄。” 程灵璧一张明艳的脸,顿时变得微微扭曲。 茭白的手被她自己硬生生抓出一道血痕。 程灵犀这贱人,真是她命里的灾星,真不懂父亲为何如此看重于她! “那我去别的组。”秦峥拔腿就走。 “怎么?” 秦峥只不过走了一步,裴翊在他背后淡淡一笑,“秦师弟,你怕我抢了你的风头么,你许是不曾同我历练过,既是看顾,若非万不得已,只要你不求救,我断不会出手。” “哈,我会求救?!” 秦峥一瞬像只战斗中的公鸡,指着自己的鼻子,盛气凌人的道,“打从我出生到现在,就不知道‘求’这个字怎么写的!” 说完收回步子,抱臂站在队伍中,冷冷睨了裴翊一眼。 筑基境有何了不得? 他如今已是练气圆满,距离筑基,也就一步之遥! …… 人员分配的事情尘埃落地。 苏慕歌跟着自己的小队一路向右侧走。 一离开天音塔正殿,处处都是缭绕的紫雾和青雾,神识可视距离只有十几丈远。狭窄的甬道,不时有七八个冷面机关人提着长枪巡逻走过。 他们便将腰间木牌取下,在机关人胸前的红色光柱区域扫了扫。 “滴滴……” 机关人身上发出几声轻响,检视过罢便会放行。 有金丹修士压阵,一路连祛妖香都不必点,小妖一只也见不到。 苏慕歌想趁乱跑开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如此也好,他们这一组执行的是重要任务,一直在不停穿梭结界,向天音塔上层行走。而根据琴魔的身份,估摸着也被关押在上层,倒省了她不少功夫。 但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如何抓走琴魔? 银霄突然出声:“慕歌,快别走了,有古怪!” “恩?” “根本一直在兜圈子,不曾走出去一步。”银霄露出毛茸茸的脑袋,“此地被设了法阵,无论怎么走,也不可能走出去。” 苏慕歌一愣,立刻扬声道:“各位师兄,不要走了!” 几人微微侧了侧目,根本无视她。 练气境修士在他们眼中,如草芥一般。 唯有淮离问道:“怎么了?” 苏慕歌道:“咱们深陷法阵,一直在原地兜圈。” 几人原本不想搭理她,听罢这话只觉好笑:“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他们眉头稍稍一皱,苏慕歌便被威势压的有些难以呼吸,她看向任文轩:“任师兄,您才是阵法师,您看一看吧。” “看什么看,不要耽误时间。” “我、我的确不曾发觉有何……”任文轩性子好,加上苏慕歌又是他们南昆仑弟子,便在指尖燃起一道蓝光,打在罗盘上,“一、一切正常呀,况且这条、条路我走过几回了……” “阵法并非固定,是随人走的。”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苏慕歌对阵法了解不深,但学术性的东西,多少知道一些,听银霄一解释,已经明白过来,“任师兄,若是只有五品阶以上的阵法师,方可布下的子母八卦阵呢?” “子、子母阵?” 任文轩一愕,再望一眼罗盘。随后盘膝坐下,掏出一方小小龟壳,扔了几扔,陡然大惊,利索道,“苏师妹所言不假,果是子母八卦阵!” 一时全都无言! 子母八卦阵乃一套高阶阵法,母阵在外,子阵可以落在能力范围内的任何一处地方,阵法师通过操控母阵,从而影响子阵,杀人于千里之外! 几人面面相觑,相互揣测。 子阵虽可移动,但必须通过阵眼启动,那、阵眼在谁身上? 一刹,几人气场全开,纷纷亮剑! 几股强大的威压骤然释放,苏慕歌只觉得胸腔翻天倒海,膝盖崩的快要裂开,她走去角落扶住墙壁,弯腰吐出一口黑血。 “阵眼在谁身上?究竟想干什么?!”步飞航毕竟历练三百余载,见多识广,尚算镇定。神识检视过众人过罢,丝毫没有发现,便也将威压一放! 几名筑基修士的下场如同苏慕歌,纷纷吐血。 “步师兄,如何会是咱们?”淮离盘膝打坐,不满道,“咱们全都是道君弟子,而且家族世代依傍昆仑,能有什么企图?” “对啊!”另外几人也连忙附和。 步惊航想想没错,他瞳孔微微收缩,转向角落里的苏慕歌。 随后又打消怀疑,她一个练气境弟子,一开始也不知道会跟着来。而且这子母阵还是她发现的,以她这种微末修为,应该不会多此一举。 “任师兄,你可有法子破解?”他最终望向任文轩。 “我试试看。” 任文轩吸了口气,站起身,将手中罗盘一抛。 神识不断操控着罗盘,妄图改变方位变化,但尝试几次过罢,陡然喷出一口鲜血:“不行,控阵者的修为和品阶,远远高于我,至少也得是金丹境大圆满,六品阶阵法师!”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包括步飞航。 十洲三岛内,六品阶阵法师,那可是屈指可数! “苏师妹,你怎么看?” 任文轩擦擦嘴角被步飞航震出来的血,望向苏慕歌。 其他人也纷纷望向苏慕歌。 不是真以为她能说出什么,而是觉得任文轩此举有些可笑,一个四阶阵法师都没办法的事儿,难不成一个连品阶都没有驭兽师会有法子? 她之所以发现端倪,依仗的也是手中逆天灵兽吧? 灵兽厉害又如何,修仙界,永远都以修士自身的等级和力量说话。 哪怕苏慕歌之前名声再大,他们也不会放在眼里。因为苏慕歌对付的,不过是些练气境的小毛孩子。 试问练气境多少风云人物,最后摔死在筑基境的门槛上? 等她能够趟过筑基的水,同他们比肩时,再注意不迟。 苏慕歌也没料到任文轩会询问自己,微微一愕,旋即支撑住站起身,垂眸拱手:“回师兄,我等并无性命之忧,因为杀阵不在咱们身上,对方只是想要困住咱们……准确来说,是困住金丹境的步师兄而已。” “从何得知?” “对方设下的,并不是一母一子阵,而是一母百子阵。” “一、一母百子?!” 任文轩听罢,脸上讶异之色跌宕起伏:“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十洲三岛只有区区一名七品阶阵法师,便是蜀山掌门!昆仑一贯同蜀山交好,他老人家德高望重,岂会加害咱们?!” 苏慕歌也在心头暗叹。 程家当真下了大本钱,不知从哪里请来如此逆天的高阶阵法师。 只不过药魔都已经跑了,他们抓了秦峥给谁? 她叹着叹着,乾坤袋内突然再次嗡嗡作响。 苏慕歌心头一动,摸上乾坤袋,感受宵练的震动,一次比一次强烈! 她瞳孔一缩,果然,秦峥遇到大麻烦了! “银霄,有办法闯出去吗?!” “容我想想。” 银霄咬着利爪,沉思片刻,“子阵的阵眼不在你身上,以我目前的修为,无法破除阵法,却可以使用上古秘术带你一人出去。但你得考虑清楚,他们也许会胡乱揣测,你身上除却无法抢夺的天阶契约兽之外,尚有其他法宝……” “哪里还管的了这么许多!”苏慕歌脸色一沉,自从死过一次,她最大的体会就是性命不等人,“走!” “嗷!” 银霄得了指令,立刻从乾坤袋里跳了出来。 周身长毛一炸,向后方狂奔而去。 苏慕歌一个箭步追上。 淮离等人还不曾反应过来,就瞧见连人带兽突然凭空消失! …… 苏慕歌一出阵法,便一脚踩空跌落在地上。 仰头一望,原来方才他们一直都在一个阁楼内外层循环往复。 她祭出桃花扇,化为防护罩护住自己,抽出鞭子开始前行。步伐不快,因为前方的青色雾气,明显比之前走过时浓重许多,神识可视范围不足五丈。 该去哪里找? 艰难的搜寻片刻,苏慕歌收回神识,尔后一拍乾坤袋:“出来吧!” 宵练“嗖”的化为一道白光,横在眼前。 “带我去找含光。” “呜……” 一阵剑气震荡,宵练破雾而飞。 苏慕歌跟在宵练身后,全神戒备,不敢有半点松懈。 一路追寻遇到不少小妖,三下五除二的收拾掉。好不容易遇到一只难缠的,过罢十招左右,冷面机关人巡逻至此,那妖孽撒丫子便跑。 苏慕歌则被七个机关人围住:“令。” 忙不迭取下令牌,在机关人胸前的红光区一扫。 “啪”! 机关人胸前突然浓烟翻滚! “诛!” 机关人恶狠狠的吼了一声,齐刷刷的扬起长枪,向苏慕歌刺去! 苏慕歌迷瞪了下,有些摸不清状况,下意识的一个侧空翻。一拍乾坤袋,祭出一大把定身符箓扔过去,一点用也没有。 苏慕歌讷了讷,拔腿便跑! 这些机关人全都皮糙肉厚,一时半会根本打不死!跑着跑着,又遇到一队机关人,追在苏慕歌屁股后面厉声大喝:“令!速速停下,否则诛!令!速速停下……” 苏慕歌一拍神行符,追着宵练在浓雾中不断狂奔。 途中惊觉,尚有十几名修士同她一样,背后跟着长长一排机关人。 看来队伍已经散了,所有人的木牌尽已失效,若非有人对木牌动了手脚,便是有人知悉这天音塔内的机关设置,擅自改动过机关布局。 谁有如此大的能耐? 苏慕歌一面逃窜,一面在心里揣测。 会不会是痕? 但当年她闯塔的时候,可没见痕知道这些。 再说他没这么闲。 不知怎的,裴翊那抹冷笑渐渐浮现在她识海内,可苏慕歌完全无法解释,裴翊究竟想干什么?对他有何好处? 只想将事情搞砸,令步飞航颜面扫地? 裴翊从前断不是这样的人。 苏慕歌的疑心越来越重,宵练的震动同样越来越强烈。 她围着一个血池不断转圈,几乎快要碰上最后一个机关人的屁股。万幸机关人灵智未开,否则一转脸,便能逮她个正着! “看来秦峥就在附近,问题如何甩开机关?” “慕歌,我突然发现……”银霄不曾回答她,反而大笑起来,“为何咱们每一次涉险,不是在营救秦峥,就是奔赴在营救秦峥的路上?” “少贫嘴。”苏慕歌嘴角一抽,“快想办法。” “别指望我,我精通阵法,但对机关一窍不通……”才止住笑,银霄突然疑惑道,“咦,不太对啊,我似乎嗅到一股很重的魔气?” “天音塔内,关押众多妖魔,嗅不到魔气才不正常吧?”尽管苏慕歌嘴上这么说着,心里也是如此想的,但她还是戒备的放出神识窥探四周。 雾气中。 一双阴郁眼眸紧紧盯住苏慕歌。 冷寂的容色隐在黑色斗篷下,裴翊缓缓上抬手掌,蕴起一团黑色魔气。 一次一双,很好。   ☆、第27章 天音塔(五) 裴翊掌心中的魔气蓄势待发,却还不能动手。 他必须要等秦峥现身,因为自己只有一次机会。不知二人体内是否存在什么禁止,如若以真身诛杀他们,万一触动禁止,便会暴露自己。 所以他只能分出属于魔的那部分魂魄。 即便被发现了,也无所谓。 可他追着秦峥至此,却失去了他的踪迹。 裴翊垂了垂眸,苏慕歌犯了他的大忌没错,但秦峥并不该死。 上一世,他是认识秦峥的。 因为秦峥曾经救过灵犀,虽不知这一世他为何会拜师昆仑,但总想着替灵犀还他一份恩情。故而在精英堂,无论他如何惹是生非,裴翊一直对他多番忍让,多加照顾。只可惜父亲的魔核被他吞了下去,原本就该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取回来也是理所应当,唯有对不起他了。 “你在找我?” 背后突然一个声音传来,裴翊脊背一僵。 少顷,一道凌厉剑气,不偏不倚,直抵裴翊后心窝,“魔头,你这么盯着我家慕歌瞧,可有问过我的意见?” 裴翊倏然转身,正面对上秦峥:“你居然……” 魔息和人息如同磁场南北极,从来相互抵抗,秦峥不知不觉出现在身后,自己竟毫无察觉。莫非他已经领悟打开魔核的诀窍,渐渐在吸收魔核之力? 裴翊脸色阴沉的仿佛能滴下来水来,终于有了非杀不可的理由! 只因那颗魔核对他而言,并不只机缘如此简单! “魔头,受死吧!” 秦峥方才受到大量机关人袭击,灵力虚耗的厉害,此刻却神色振奋,含光倏然出窍,凛着一剑断山河的气势,直奔裴翊灵台刺去! 裴翊动也不动。 算上前世,在剑道之上,他苦心孤诣一千几百载,秦峥的剑伤不到他。 但他不得不惊讶。 这小子尚未悟出剑意,学的剑招也是最基本的,甚至有时候拿着剑当刀使,胡砍乱劈。但他气势极强,哪怕极品宝剑在手,气势也不该强到这种程度。 裴翊一个侧身,精准的躲开剑势。 “小子,你想玩儿,我便奉陪。”手心一扬,原本那团黑气,逐渐凝结成一柄黑色长剑。 “原来是名魔剑修!” 秦峥双目豁然一亮,再次猛地举剑劈他! 机关人也不知是不是年久失修,跑起来一直发出“咔擦咔擦”的声音。故而两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苏慕歌好一会儿才发觉。 “果然好强的魔气!” 苏慕歌神色一凛,抽出鞭子放长数十倍,前后一扯,将那些机关人暂时锁在一处。接着纵身越过血池,飞去另一侧,脚下步伐似箭,直冲那黑袍人刺去! 裴翊同秦峥过招,原本就是为了将苏慕歌引来,以魔元一并将他们诛杀。所以当他感受到背后剑气时,不见丝毫诧异。 哪怕只是一道分|身,力量不足本体三成,他也不曾将这两只小鬼放在眼中。 岂料才躲过秦峥一剑,正一个转身去接苏慕歌的剑时,苏慕歌却陡然使出一招极为诡异的移形换影,侧身、后退、纵身、那一剑的力道,恰到好处,直中裴翊心口! 裴翊有些不敢置信。 虽说他大意了,但这剑招实在无懈可击! 苏慕歌情急之下,用了痕所传授的殇天九皇剑,然而在看清对方一瞬,同样倒吸一口冷气:“是你!” 裴翊的魔气一瞬散了,一个支撑向后趔趄几步,转身化为一道黑光离开。 瞧见秦峥举剑要追,苏慕歌忙拦住:“别,别追了!” “为何?”秦峥莫名其妙,“他要杀咱们?” “他只是被困在此地的真魔而已,咱们可能不小心闯入了他的领地。”苏慕歌微微一叹,“秦峥,在这修仙界摸爬滚打,谁都不容易,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你认识他?” “不认识。” 苏慕歌摇头,但她的确认识。 斗篷下的一张脸蕴满黑气,隐隐可见半边蝶翼状的面具。上一世在外海时,姜颂就是追他追了整整十年。 “咦,慕歌你这把剑?” 横竖平安无事,秦峥一瞧见苏慕歌手中宵练,立刻将魔头一事抛诸脑后,看了一眼又一眼,“怎么同我的含光有些像呢?” “同出一人之手。”苏慕歌回的有些心不在焉,她望向黑衣魔头离开的方向,心想等会儿带琴魔出去的时候,要不要顺便救他一同离开。 “真的?” 秦峥惊奇不已,从苏慕歌手中将宵练抢来,拿着两柄剑比划来比划去,俊脸熠熠生辉,“啧啧,果是一对!” 突然,他似想起什么,微微一怔,“咦,你这柄剑可是唤作宵练?” 苏慕歌“恩”了一声。 秦峥搔了搔头:“当初送我含光的老头似乎提过,含光有个死敌,名叫宵练,双剑不得相遇,否则必有一伤。所以那老头将这两柄剑,一柄送去凡人界,一柄送去外海魔界,使它们天各一方,怎会落在你手中了?” 苏慕歌一开始没注意他说什么,待反应过来,皱眉道:“什么意思?” 秦峥回忆片刻,摇摇头:“忘了。” “咔嚓咔嚓!” 一阵阵齿轮转动的声音传来,提醒苏慕歌那些机关人已经挣脱了束缚。慕歌烦躁的抢回宵练:“真是没完没了了!” “怕什么,砍他们胸口红光区。”秦峥一面说着,一面扬起含光,一剑刺去,只听“砰”一声,被他刺中的机关人,果真渐渐停下动作。 “这些机关人可都是先辈心血啊……” 苏慕歌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不到万不得已,她真不愿意毁坏此地机关。但眼下别无他法,只能也学起秦峥。 不一会儿的功夫,两人解决掉十几个。 岂料两人向同一个机关人刺去时,宵练却不听苏慕歌使唤,转个弯倏然砍上含光!双剑相交,继而爆发出一道鸣响,“轰”的一声,两道激光飞射,在半空炸开,将两人各自炸去一边! 一时间木屑翻飞,劈头盖脸的砸在苏慕歌身上。 苏慕歌摔的四仰八叉,还有些摸不着北,手中宵练突然又冲了出去,剑光凛冽,一副要找含光干架的姿态! “秦峥你快跑!” 苏慕歌惊诧不已,“带着含光跑!” 秦峥也被爆炸轰的头晕眼花,银冠歪在一侧,躺在地上半响动不了,等爬起来,习惯性的想拿含光迎敌,却发现含光居然半分煞气也没了,一副任凭宰割的模样。 “跑啊!” “跑……” 秦峥愣了愣,抱着含光掉脸就跑! 因为稍稍慢了一步,左边屁股便被戳了一个洞,他疼的豁然跳起,依旧不曾回头,择一处方向闷头狂奔,“慕歌你别一直追啊!” “不是我在追……” 苏慕歌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鸟窝头,实在无语至极,她根本管不住手中这把剑,若非以灵力强行拖着它,秦峥的屁股定被戳成蜂窝! 她不断将灵力灌注在剑中,但此剑并未认主,全部反噬回来。 苏慕歌恼了,一个纵身,将宵练扑倒在地,用胸口死死压住它,“别回头,快跑!” “你自己小心!” 秦峥回头嘱咐一声,一路狂飙,屁股流血不止,头一次严厉的骂起含光,“平时的嚣张气焰去哪了?怎就突然成了孬种?!” 含光剑尖突然弯了弯:“吾孬种如何,不服咬吾?!” 秦峥浑身一震:“是谁在说话?” 却没有任何回应。 秦峥掏掏耳朵,以为自己被炸伤耳识,方才出现幻听。 …… 这厢待秦峥气息完全消失,苏慕歌趴在地上不由骂起姜颂。 还说什么双剑合璧,威力无穷,那老魔头是故意的吧? 故意的吧? 的确威力无穷,但却是自相残杀! 苏慕歌顿生一种被戏弄的感觉,偏还是她自己死皮赖脸非要借来的,她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姜颂,这厮城府实在太深了! “呜……” 宵练终于挣脱苏慕歌的钳制,一瞧人跑了,而且由于含光刻意隐藏气息,它无法感应,顿时刷刷刷飞天遁地的舞动起来,一溜烟扎进血池之内。 苏慕歌暴喝一声:“给我站住!” 剑是借来的,不还回去如何向姜老魔交代? 一拍灵兽袋:“水曜,追上去!” “啵啵……” 水曜吐出一个泡泡,将苏慕歌包裹在内,形成一个防水结界。自己则摇着尾巴钻进血池内。两片腹鳍瞬时套上红绳,红绳套住泡泡,它便在水里拉着苏慕歌追剑而去。 剑在水中遭遇阻力,没有水曜速度快,眼看即将被追上,它“嗖”的飞了出去。 苏慕歌跟着上岸。 眼疾手快的从储物袋里摸出一条鱼干,朝宵练砸去! “水曜!” “啵啵……” 水曜鼓着两腮吐出一个巨大的泡泡,直奔鱼干,将宵练封印住。苏慕歌立刻掐诀,操控住宵练,想要将它拉扯至身边。 岂料一道力量突兀袭来,一瞬将苏慕歌击飞出去! 苏慕歌伏地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心绪被这股力量强大而震慑,若非对方并不曾使用真气,她怕是已经命丧当场。 能够拥有这种力量,当世恐怕并无几人。 此人的修为,直逼化神…… 宵练原本还在拼命挣扎,待那人出现,瞬间陷入沉寂。 他盯着泡泡里的宵练,讷讷道:“这是……剑?” 苏慕歌听他说话懵懵懂懂,不由抬了抬眼。 竟是一名衣衫褴褛的修士,银灰长发肆意垂着,容颜俊秀,不过二十六七,神色却极为麻木,许是经过长久幽禁,似乎…… 有些神志不清? 苏慕歌四下环顾,她似乎通过血池,无意间闯入天音塔最高一层。 禁地!   ☆、第28章 天音塔(六) 天音塔共一百二十层,苏慕歌修炼至金丹圆满,也只抵达过第八十九层。 而至第一百层起,便属于昆仑禁地。据说一百层以上,每一层只关押一名囚犯,如若擅闯,轻者废除修为,重者处死! 苏慕歌眼下有些心悸,第一百二十层关押的,该是何方神圣? 虽然身上罡气不正,但似乎非妖非魔。 那修士冷不丁转头望了苏慕歌一眼,疑惑道:“你是何人?” 苏慕歌向后缓退几步,本想重新由血池返回底层,却发现她跳上来的地方,竟是一处平地,哪里还有血池的影子? 苏慕歌手心直冒冷汗,笑着问:“阁下又是何人?” “在下……在下乃昆仑弟子,不……”那修士稍稍一怔,低头沉思片刻,尔后长施一礼,微微一笑,“不,在下乃昆仑精英堂首席大弟子。” “首席大弟子?”苏慕歌一愣,“南昆仑还是北昆仑?” “我昆仑自上古以来便只有一个,何曾分什么南北?”那修士眉眼弯了弯,温文尔雅的又施一礼,“不知仙子来自何门何派,瞧你这身打扮,不似我昆仑修士。” “在下……”苏慕歌心中暗暗计较着,遂拱了拱手,“在下乃蜀山天河长老座下记名弟子苏牧,见过南师兄。” “原是天河真人高徒。”那修士眼眸露出一丝喜悦,尔后却疑惑道:“怪事,在下尚未自报家门,仙子如何知悉在下姓南?” 苏慕歌原本只是试探,结果却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天! 眼前这位不是旁人,正是自家师伯,空华圣君座下大弟子南怀翎! 那个在世人眼中,因为对抗邪剑修早已陨落的昆仑前任掌门! 萧卿灼不是说南师伯不知下落了? 为何会被锁在天音塔最高层?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当年代打事件如此不光彩,为了延续昆仑道统,空华师祖冒着心魔缠身难以飞升的危险,诛杀掉幽都王灭口,又岂会放任南师伯离开昆仑? 南师伯是空华师祖一手栽培起来的,杀了,他老人家舍不得。 唯有将他囚禁起来。 只是这天音塔真有如此厉害,堂堂元婴期大能,都无法逃脱不成? “苏仙子?可是在下言语冒犯了?” 南怀翎见苏慕歌久久不言,心头有些惴惴不安,便又拱手相问。他这身褴褛装扮,同他言行举止极不相称,苏慕歌却没觉得滑稽,反而有些心酸。 谁能想象,一代宗师,如今却成了一个半疯半傻的痴人。 这便是道统传承,必须付出的代价么? 苏慕歌深吸一口气,展颜笑道:“南师兄不要误会,我只是一时感怀。” “不知仙子感怀何事?”南怀翎的声音温柔绵软,“不妨说出来,你我一同参详。” “没什么。” 苏慕歌微微摇头。 南怀翎动了动唇,正欲张开,秘境内竟陡然刮起一阵狂风。那狂风似刀子一般,一道道割在南怀翎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苏慕歌下意识后退几步,此乃天音塔禁制对囚犯所设定的酷刑! 南怀翎却无动于衷,直到看到自己身上的血,他眼眸倏然一片赤红,脸色渐渐变得狰狞,望天狂笑道:“师父,您告诉我,究竟何为正道,何为邪道?!为了弘扬正道而采取的杀戮,得到的究竟是什么道?!师父,告诉我,这不是道,这不是我昆仑要延续的道统,这是罪!” 风暴过后,连着一道道天雷。 南怀翎舒展长袖,哈哈大笑,迎着天雷一瞬飞的无影无踪! …… 苏慕歌在原地坐了许久,心头百感交集。 直到确定南怀翎不会再回来了,才上前戳破泡泡,将宵练取回。 她从不曾来过塔顶,不清楚如何下去。 但必须寻路离开。 塔顶同塔底差不多,青雾缭绕,只是神识可视距离更短一些。 “现在怎么办?”苏慕歌叹气。 “找路呗。”银霄也叹了口气,“别在碰上他了,瞧着怪心酸的。” “其实,这也是他道心不够坚定造成的……” 苏慕歌叹罢,选了一条僻静甬道行走。 走过百丈之后,嗅到一股妖气。 苏慕歌驻足,勉强放出神识,只见前方不足七丈处,竟有一个直径约为一丈的蛛网,蛛网上不见蜘蛛,却黏着无数骷髅。 血腥味极为浓重,却并非人血。 苏慕歌不打算惊动对方,决定绕路,却又听见一阵小娃娃的低声哀泣:“姐姐……姐姐救我,姐姐救救我……” 苏慕歌眉头一皱,只见蜘蛛网最下方,竟黏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孩儿,面色苍白,正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是只参妖。 虽无害,不过她也不是烂好心,何况尚有要事在身。 苏慕歌眯了眯眼,不搭理它,继续前行。 “救救我……姐姐……”小娃娃抽泣的厉害,“姐姐……救救我……” “姐姐……”一声声姐姐叫出来,苏慕歌的脚步便有些重。 她依稀想起当年寻到天养尸体那一瞬。 不自觉的,苏慕歌向蛛网的方向走了两步。 双手即将碰到小娃娃时,小娃娃突然阴险一笑,手脚陡然化为八条长了刺的腿!她心头猛地一震,不妙,竟入了迷障!立刻祭剑,宵练一个回旋,只见一道白光劈下,在慕歌同蛛网之间隔开一道缝隙! 苏慕歌拇指被咬了一口,一个后翻,冷冷道:“大胆妖孽!我本欲饶你一命,你竟自寻死路,休怪我手辣无情!” 说罢提剑上扬,在半空划出一道闪电:“破剑式!” 到口的肥肉丢了,婴儿蛛同样气恼,盘踞蛛网,张口吐出数万条蛛丝,直奔苏慕歌的面门!“小小练气境修士,也敢大放厥词!” 剑光同蛛丝对上,在半空爆出火光。 “凤女!” 苏慕歌今天的心情简直糟糕透顶,再也懒得同它纠缠,“给我烧了它!” 话音一落,便有一团火焰自乾坤袋中激射而出。 蛛网瞬间燃起。 “天火!”婴儿蛛大惊失色,连声呼救,“主人,主人,速速救我!” 少时,只听一阵琵琶声急促传来。音波化为力量,竟灭掉了天火。 苏慕歌眼眸一亮,擅长使用音波功,正是她要抓的琴魔! “小丫头,你是如何跑来塔顶的?” 倏忽一道光影闪过,只见一名姿容妖冶穿着暴露的宫装女子,出现在苏慕歌三丈以外。此女上半边面孔带着纯白色镂空面具,双臂缠着艳红轻纱,倒抱琵琶,并以纤长十指轻轻撩拨,“你可知道,此乃昆仑大禁。” 苏慕歌不动声色,愈发觉得姜老魔不靠谱。 窥探琴魔修为,应该无限接近金丹。哪怕天音塔内关了两百载,日夜遭受摧残,魔元以损,可纵观她的神情,一点也不像南师伯那般疯魔颓丧,反而很滋润的模样。 对不住了姜老魔,这个忙,她苏慕歌恐怕帮不上。 “晚辈只是无意中到此的,正欲寻路离开。” “还想走?” 檀口轻启,琴魔一字一顿,“擅、入、者、死。” 话音一落,一道音波直冲苏慕歌灵台飞去! 苏慕歌横剑便挡,被音波冲击出几丈远,一个趔趄,并没有摔倒。只这一招,可见琴魔的确损了魔元,不只修为倒退的厉害,寿数恐怕也不长了。 一个药魔,一个琴魔,看来魔族叛逃者,当真没有什么好下场。 “前辈,莫要逼晚辈出手。”苏慕歌冷冷道。 “哦?”琴魔轻轻一笑。 一连遭遇几番变故,连个喘气儿的时间都没有,苏慕歌灵力耗的差不多了,无法在控剑,便一抽腰间驭兽鞭:“晚辈知道您功底深厚,但晚辈也不是您随随便便惹得起的人。” 琴魔神色一顿:“你是灵兽阁弟子?” 苏慕歌皱眉:“是又如何。” 琴魔抱琴的手微微一抖:“萧、萧卿灼,他可安好?” 苏慕歌愣了愣:“前辈认识我萧师叔?” “你先回我,他可安好?” “除却还余下不到十年寿元之外,其他一切安好。” 琴魔听罢,讷讷道:“原来他的寿元,也将尽了……” 苏慕歌瞧她脸上表情古怪,不由猜测她同萧卿灼之间的关系。正脑补各种可能的时候,乾坤袋内突然一热,倏忽飞出一个阔口玉瓶,正是姜颂给她的封魔瓶! 苏慕歌脱口而出:“前辈小心!” 琴魔怔忪间,回神一见封魔瓶,立时大惊。逃已是来不及,封魔瓶倒扣在她头顶,一道结界立刻将她封印! 瓶子内传出姜颂冷硬如铁的声音:“同我回幽都!” “姜长老,求您放过属下吧!”琴魔蜷缩在地上,不断挣扎,“属下不愿回幽都,属下想要留在天音塔……” “不行!” “回去是幽禁受刑,天音塔内同样是幽禁受刑,您告诉属下,究竟有何不同?” “叛逃者一律抓回幽都,此乃我之职责所在!” “姜长老,整个魔族十二部,恐怕也唯有您还记着幽都王的铁律……”琴魔哀声笑道,“您不觉得,自己十分可笑么?” “强词夺理,莫非因为尔等堕落,我便要一同堕落不成?”硬邦邦的声音中,略带一丝疑惑,“其他魔人叛逃,我尚可理解,但我实在不理解琴魔你,为何宁愿在此受苦,也不愿回去?” “我……”琴魔支吾不言。 “姜前辈,可否听晚辈一言?” 苏慕歌已在心中认定,琴魔同自家萧师叔有段旧情,说不定琴魔会被抓进天音塔,正是因为爱慕自家师叔。再说不定,自家师叔之所以日日一副死样子,也是因为心爱之人被抓进天音塔的缘故。 姜颂顽固,严守人魔界限,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性命便可无虞。萧卿灼便不一样了,万一让他知悉自己干的好事儿,往后的日子可真难以想象。 于是她道:“琴魔前辈既不愿离开,您何苦强人所难?” 姜颂冷冷回她一句:“我们幽都之事,无需你一个外人插嘴。” “那行,晚辈不插嘴。” 苏慕歌果真乖觉的闭了嘴,直接祭出翦魂,飞身上前,咔擦一声剪断封魔瓶洒下的禁制,“晚辈只动手总行了吧?”   ☆、第29章 蜀山之旅 苏慕歌这一剪,封魔瓶在空中打了个旋,瓶身现出裂纹,差点碎掉。 琴魔稍稍癔症了下,向苏慕歌投去感激一瞥,匆匆逃窜。 瓶内陷入风暴前夕一般的沉默,尔后陡然传出姜颂难得一闻的怒喝:“小鬼头,你当真认为我不敢违抗铁律,不会宰了你?!” “回前辈的话,晚辈的确如此认为。” “真是……不知死活!” 封魔瓶晃晃悠悠的落在地上,彻底碎裂。 苏慕歌抹了把额头冷汗,若不是拿捏住姜老魔的个性,给她十八个胆子,她也不敢这么和元婴真魔对着干。 望一眼地上的碎片,她突然想起临行前九尾送给自己的玉盒,只说遇到难以解决之事,或走投无路时打开。如今被困塔顶,随时面临被疯子一巴掌拍死的下场,算不算两者兼有? 苏慕歌迟疑着打开玉盒。 盒内突然伸出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拽了进去! 苏慕歌唬了一跳,只觉得在一片黑暗虚空内一阵天旋地转,尔后摔在一处绒毛毯子上。 落地后她戒备跳起,看到周围环境,方才松懈下来:“萧师叔,您可真令弟子刮目相看,竟连神行阵法都会!” “比我想象中的,早了许多。” 萧卿灼盘膝坐在蒲团上,睨她一眼,“不到区区半日,你便出来了。” 苏慕歌终于得空休息,坐在地上磕了几块灵石:“您是不知道这半日,真乃磨难重重……”挑一些重要情节稍稍讲述,她笑道,“您说,弟子能坚持这么久,不容易吧?” 萧卿灼听罢果然一愣:“一母百子阵?” 苏慕歌颔首:“我家银霄精通阵法,您是知道的,它不可能出错。” 萧卿灼眸光一闪,却突然问:“你是不是去过塔顶?” 苏慕歌瞳色一紧,迟疑道:“不瞒您说,弟子确实无意中闯入塔顶,不但见到琴魔前辈,还见到了南……南怀翎南师伯。” 她言罢,便仔细揣摩萧卿灼的神色。 “他可还好?”等了很久,萧卿灼只问这一句。 “师叔,您指的是她,还是他?” 萧卿灼被她反问的一时无言,瞥她一眼:“我问的是你大师伯。” 苏慕歌眼眸一沉:“不是很好。” “其实,没人逼迫他……”沉默片刻,萧卿灼还是解释道,“师父没有,谁都没有,是大师兄自愿进去的。换句话说,是他自己一直在逼迫自己。” “弟子明白。”苏慕歌点点头,“一面是兄弟情谊,是非对错。一面是师门恩义,道统传承。道的面目在他心中,早已扭曲变形,南师伯无法从中寻到一个平衡点,无法选择,无法面对,才最终逼疯了他自己。” 萧卿灼若有所思的望了苏慕歌一眼:“看来此行,你收获颇丰。” 苏慕歌转了话题:“师叔,琴魔她……” “你为何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萧卿灼有些哭笑不得,“当年她和姜颂一样,潜伏在我灵兽阁,拜我为师,侍奉了我两百载,只为打听大师兄的下落。我便成人之美,将她抓进天音塔,去照顾大师兄。” “原来……” “你以为我同她有段私情?” “呵呵。” 苏慕歌打着哈哈,祭出宵练来,再次转移话题,“师叔,此剑乃弟子向姜前辈借来的,同秦峥手中含光据说是一对,弟子实在非常好奇,两柄剑为何水火不容?” 萧卿灼眼风一扫:“蓬莱仙尊铸的?” “对。” “回头你问问他。” “弟子去哪儿问?”苏慕歌嘴角一抽,那尊大神是随随便便能够见到的? “下个月,便是蜀山论剑大会,蓬莱仙尊会去。”萧卿灼眯起眼睛,歪靠在九尾脊背上,似乎一下讲了太多话,有些乏了,“他约我前往叙旧,我已应下,届时你随我一起吧。我和桑行之相识也有八百载,此番不见,怕是再也没有机会。” 苏慕歌不知如何接话,只默默应了一句:“弟子遵命。” …… 那厢苏慕歌同萧卿灼喝茶聊天的功夫,天音塔内机关设置再次被修正回来。练气境弟子的试炼到此结束,步飞航带领筑基境修士匆匆稳固完封印,一行人灰头土脸的回归宗门。 步飞航免不了一顿责骂。 明明是裴翊自动离队的,但裴翊为了保护练气境的弟子们而身受重伤,不得不闭关休养。再加上秦峥也受了伤,金光道君便将所有怒火全都发泄在他头上。 堂堂金丹期修士,金字塔尖的人物,当着一众小弟子的面,被损的一钱不值,对于爱面子的步飞航来说,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一连许久不曾露面。 苏慕歌听闻之后,突然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再说秦峥闭关养伤,苏慕歌毫不关心,看也不去看一眼,因为她知道秦峥只是伤在屁股上,没脸出来见人罢了。 而裴翊受伤一事,就有些耐人寻味。 为保护他人而身受重伤,他裴翊绝对干不出来这种事儿。 不过世事难料,经过天音塔走这一遭,苏慕歌愈发觉得,自己或许根本不曾真正了解过裴翊,亏得当初自己一身秘密瞒着他时,心头时常愧疚。 这便是修仙界的伴侣,生命越长,信任越少。 我藏着,你掖着,就这样相处千百年。 …… 北昆仑明光洞。 一条黑蛇盘在裴翊的手臂上,不断吮吸他体内*掉的血块。 “少主,您魔魂伤的不轻,估计十年内都不可以分魂离体了。” 黑蛇吐出血块,又从口中吐出一个药瓶,发出一个苍老的声音,“而且这小半年,最好不要使用过多灵力,万一灵力压不住魔气,被金光发现……” 裴翊脸色郁郁:“过几日便是蜀山论剑大会,我先前说过,今日会出关。” 黑蛇忍不住问:“究竟是谁伤了您?” 裴翊系好袍子,走去窗边:“没什么,是我大意了。” 不只大意,还充满了挫败感。 竟让父亲的魔核,落在外人手中,他重活一世,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裴师兄……” 洞外传来程灵犀的声音,“裴师兄你出关了么?” 眼睫微微一垂,裴翊开门出去:“师妹。” 程灵犀从乾坤袋里摸出一个药瓶:“上次在天音塔,多谢。” “客气。”裴翊伸手接过,眼风在她颈间微微一扫,那枚青铜古戒隐隐泛着暗光,“师妹,之前你曾失忆,最近可有想起些什么?” “只偶尔会有一两个模糊人影。”程灵犀提及此事,娇俏的小脸已比往昔淡然许多,“不过已经无所谓了,反正我还是我。” “说的也是。”裴翊淡淡道,视线依旧若有似无的落在戒指上,“有时候忘记,是为了新生。” “多谢师兄开导。”程灵犀抿唇一笑,“那我先回去了。” “恩。” 裴翊目送她离开,双眸渐渐蒙上一层冷冽雾气,尔后又缓缓回暖。起初他以为灵犀失忆是装的,他带着她一起走过溯世镜,他一点事情也没有,她怎会失去所有记忆? 后来才渐渐确认,她的确是失忆了。 失落是有的,但细想也好,一切可以从零开始。 裴翊牵了牵唇角,胸口豁然一痛,偏头吐出一口黑血。 他捂住心口,想起什么,脸色阴郁的可怕。 …… 从天音塔回来后的一个月内,每当苏慕歌回房之际,都要踟蹰许久。 她必须推开门,对着角落轻轻喊上一声:“姜前辈。” 确定无人回应才会进屋。 生怕自己正打着坐,突然就被他给劈死了。 然而左等右等,姜颂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始终不来同自己算账,取回他的宵练。苏慕歌开始有些坐不住了。于是当收到萧卿灼传讯,命她收拾物品,同他前往长洲蜀山派时,苏慕歌终于松了口气。 修士的家当都在乾坤袋里,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翌日一大早,她就前往萧卿灼的洞府,等了足足一个时辰,萧卿灼才拾掇妥当出来。 指着左边七八个乾坤袋:“阿九,你带着它们。” 又指着右边七八个乾坤袋:“慕歌,你拿着它们。” 苏慕歌翻了翻这些乾坤袋,疑惑不解:“师叔,为何要用双倍乾坤袋,直接以二十倍乾坤袋装,一个袋子不就够了?” “其实有许多东西,不可叠放在一起。”萧卿灼瞥她一眼。 “真是粗暴。”胖狐狸将乾坤袋挂在脖子上,也瞥她一眼。 “师叔,您之所以带上我,其实就是多拉个苦力吧?” 苏慕歌无奈上前,将七八个乾坤袋挂了在腰上。没办法,谁叫她也想去蜀山,不稀罕什么论剑大会,只因有事情问一问蜀山神器。 两人离了昆仑之后,因为萧卿灼行动不便,一直坐在九尾背上。 偏他还要四处闲逛,苏慕歌就带着他四处走走。 直到乘上前往蜀山的海船。 昆仑在北海,长洲蜀山在南海,两宗相距甚远。海船灵力不足,故而没有直达,只能先去生洲,再转蜀山。 盛会即将开启,前往蜀山的修士激增,萧卿灼又不肯将自己昆仑长老的身份亮出来,于是昆仑至生洲段买的舱票,而生洲至长洲蜀山段,便只能抄着手,同一众修士挤在船头甲板上。 一直等了一个多时辰,还不见船家开船,只说在等人。 幸好修士耐性极好,打坐的打坐,聊天的聊天,也无人催促。 水曜突然将脑袋伸出来:“啵啵……” 苏慕歌想起此处是大海,便笑道:“怎么,瞧见水兴奋了?” “啵啵……” 水曜摇着尾巴,使劲鼓起鱼鳃,不停吸气。 萧卿灼在一旁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它感应到灵气源了。” 灵气源? 苏慕歌微微一愕,眼皮儿突然就跳了跳。   ☆、第30章 飞来横祸 水曜的灵气源,那不就是紫琰仙人? 苏慕歌正心存疑惑,水曜突然整个至灵兽袋内跳了出来,一路顺着桅杆蹿上瞭望台,伸展着两片小腹鳍,不断冲着空中挥舞:“啵啵!啵啵!” 甲板上早有修士注意到这只丑陋小怪鱼,它这一叫,吸引了更多神识。 包括苏慕歌在内,一众修士好奇的抬眸望天。 晴空万里,唯有浮云朵朵。 水曜原本面向西北,尔后正中抬头,最后转而东南。叫声越来越小,直至停歇,扒着两根木柱,沮丧的垂下小脑袋。 它跳下瞭望台,一头拱进主人怀抱里,短小的鱼尾皱成一团。 “啵啵……” “嗤!” 从前水曜周身小刺还稚嫩,如绒毛一般软塌塌的,现如今已经细而坚硬,扎的苏慕歌一个激灵。本想直接将它从怀中甩出去,但瞧它一副被娘亲抛弃、来求安慰的模样,可怜兮兮的,便无奈道:“行了,瞧他离去的方向,应该也是前往蜀山,还有机会见着。” 水曜倏然抬头,泡泡眼亮闪闪的。 苏慕歌真是无语了。 将水曜按回灵兽袋,她道:“师叔,修士一旦飞升,下届之后不但不能使用体内仙气,一旦仙气耗尽不及时回去,随时都有殒命的危险。紫琰一个仙人,算日子已在人间流连许久,怎么回事?” 萧卿灼只撂下两个字:“真仙。” 苏慕歌愣了愣,尔后眼眸稍稍一紧。 真仙。 仙人分为两种,一是地仙,顾名思义,由修士修炼而成。二是真仙,也就是生而仙骨。论力量,真仙不一定比千锤百炼的地仙厉害,但论在仙界的地位,断不是地仙能比的。 上一次无意中羞辱了那厮,万一被打击报复…… 苏慕歌转头瞧见萧卿灼没事儿人一样,不由笑道:师叔,您不忧心么?” 萧卿灼正了正道髻上的木簪,闲适道:“有何忧心?” “您可是……”将人家赤条条的扔街上了。 “那又如何?”萧卿灼淡淡一笑,“其一,他认得出你我么?其二,即使认出来,怕也只能待你飞升之后,在寻机会报仇雪恨了。” 苏慕歌一想也是,遂宽了宽心。 一船人又等了半个时辰,船商等待的贵客终于姗姗来迟。 “呦呵!羽少主!” 船商飞下甲板,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意。 只见前行二十几只珍奇走兽开路,仙车气势逼人的停在码头上。四名妙龄女修士从天而降,身着款式相近的霓裳羽衣,缓缓落地,一时间白色羽毛漫天纷飞。 船上船下,一些男修士看的双眼发直。 “少主,咱们已经到了。” “少主,请下车吧。” 四女中最为出挑冷艳的女修上前,将白羽帘轻轻一提,只见一名潇洒俊逸的青年男子稍稍躬身,走下兽车。此人筑基中期修为,一身白衣飘飘,手中轻轻摇着羽扇。 这次轮到女修士看的双目呆滞。 “我以为等谁,原来是羽非寒。”苏慕歌顿时兴趣全无,意兴阑珊的收回神识。 “你认识他?” “人家什么身份,弟子哪能认识呢,只是听说过,也在初夏师姐手中见过他的画册。”苏慕歌侃侃而谈,将罪名全都按在自家师姐头上,“这厮乃蜀山剑老的关门弟子,同时也是长洲第一世家家主羽千侯最宠爱的幼子,在十洲三岛女修士中人气极高,高居女修双修伴侣选择榜的榜首,故而有不少他的人像画册私下流传。” “哦?”萧卿灼几百年不曾出门,对昆仑还算了解,对于新晋崛起的小辈知之不多,便探一眼,“皮囊确实不错,只是举止略显浮夸了点。” “岂止是浮夸……” 苏慕歌脱口而出,余下的话到嘴边又咽下,“总之绝非什么好货色。” 羽非寒鼻子忽然有些痒,手中扇子一阖,飞身落在甲板上。微微欠身,他向众修士鞠了一礼:“抱歉,让诸位久等了,来的路上遇到一些麻烦。” 修士们纷纷抱歉说客气。 那厮又说了几句场面话,才走回舱内。就有修士窃窃私语:“羽家可是长洲第一世家,奇怪,以他的财力,怎不将整条船包下?” “所以说君子当如是……” 苏慕歌听的暗暗发笑,要是包船而行,如何彰显出他的君子气派?只可惜呀,是个活脱脱的伪君子,否则也不会一个人包下全部船舱,让一众人窝在甲板上了。 海船终于启动前往长洲蜀山。 从生洲到长洲,如果风平浪静不起波澜的话,大概只需要三个时辰,如今是正午,傍晚便能抵达。但通常情况下,都不会如此顺畅,能在子时抵达便不错了。因为海上的变故实在太多,上行有气旋,下行有海怪,若非如此,大伙驱着飞行器便能横渡。 可奇怪的是,今日行船一个多时辰过去,连只最低级的海怪影子也没瞧见。 就算海船通常都装有驱兽法宝,也不可能不见一只漏网之鱼。 眼看就要飞入南海正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苏慕歌的疑心越来越重。 转头瞧见萧卿灼闭着眼小憩,她也不好打扰,正打算放出神识稍稍探查时,听见一旁一名少年修士低声道:“师父,有些不太对劲儿呀!” 他师父正蹲在角落吃鸡腿,头也不抬:“你师父我很对劲。” “我不是说你!”少年修士不耐烦地道,“你不觉得,这一路顺畅过头了?” 苏慕歌听罢此话,不由得抬头打量那少年一眼,只见他不过练气境五层修为,穿着不舍身又褴褛的道袍,头大身子小,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背上却背着一柄重剑。 而少年的师父也不过练气圆满修为,同样邋里邋遢,不修边幅。 两人身上散发出一阵阵的异味,故而甲板上也只有苏慕歌和萧卿灼距离他们比较近,其他修士,纷纷避而不及。 神情中,也满是鄙夷。 “别瞎想了,还是抓紧去背师父教你的口诀。”那中年人瞥他一眼,“这回蜀山论剑大会,无论如何得取个名次回来,振兴山门的任务,可都在落在咱师徒俩身上。” “能不能别整天山门山门的,整个门派只有咱们两个,说出去都没人知道!”少年过去抢了一条鸡腿,含糊着道,“依我说,咱们还是投个好门派吧,比如昆仑……” “啪!” 中年人给了少年修士一锤,“昆仑算的了什么东西,曾经给咱们提鞋都不配!” 萧卿灼沉阖的双眸,在听到这一句时,微微睁开一丝缝隙。 他托着腮,冷冷扫过去。 苏慕歌也危险的眯了眯眼。 等那两人回过头,苏慕歌却微微一愣。瞧着有些面善,却又很模糊,识海之内搜索了良久,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们是名剑门剑修! 而且是名剑门剩下的最后两位剑修! 上一世蜀山论剑大会的时候,这少年的师父正是败在自己手中,苏慕歌将他重创之后,就再也没有听过他的消息。往后十洲三岛内,也再也没有名剑门。 名剑门,曾在十洲三岛综合排名位居第四,剑道成就高居第一的宗门,正是因为七百年前邪剑挑战事件之后,才开始一蹶不振。 而它真正走向衰亡,却是由于昆仑崛起。 因为前十大宗门之内,唯有名剑门和昆仑专攻剑道。作为上古立派道统传承悠久的顶尖宗门,昆仑始终难以望及项背。哪怕名剑门在邪剑修手中一败涂地,如若昆仑同样败了,修士依然会选择名剑门安身立命。 只可惜昆仑出乎意料的赢了,哪怕赢的□□如此肮脏,但他们毕竟赢了。 短短七百年光阴,曾久经风雨而屹立不倒的顶尖宗门,就没落至此。 苏慕歌微微叹了口气。 站在昆仑的立场上,她突然有些理解空华师祖当年做出的选择,如若不然的话,今日断绝道统传承的,就是他们昆仑一脉。 且说少年听罢师父的话,撇撇嘴:“吹吧就!” 中年修士攥起袖子,抹了把嘴上的油:“小兔崽子,我可警告你,哪天哪怕我死了,你也不准投奔昆仑那种不入流的地方!” 话音一落,海船突然剧烈晃动了下,那中年人修士一个趔趄,突然横飞出去,一头栽进海里去! “师父!”少年人大惊。 “唉哟乖乖,这风刮的邪乎!”中年人从海里冒出头,惊险万分的拍着胸脯。 “你还指望拿什么名次,船就稍稍晃了下都能掉进海里!”那少年掐着腰哈哈大笑。 中年人微微一愣,抬头瞧见大家全都没事,就他一个掉下来了,似乎明白了什么,大怒道:“哪个戏弄本道长,识相的,自己站出来!” 这甲板上,几乎都是练气境修士。 能戏弄他的,苏慕歌只能想到一个人。 眼见萧卿灼的指尖再度浮现红光,苏慕歌只轻轻道了一声:“师叔,我瞧那少年背后的重剑眼熟,他们似乎出身名剑门。” 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灵气一瞬收了干净,萧卿灼便再次阖目,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苏慕歌也挺无奈。 盘膝打坐,不再注意他们。 “师父!” 突听那少年人焦急的大喊一声,“有怪物!有怪物啊!” 苏慕歌立刻起身上前,其他修士也纷纷站起身,祭出自己的法宝护身。苏慕歌向下一望,只见前方海域出现一道小小漩涡,不断卷着海浪而来! 而那中年修士,像是被什么拖住,一直向下沉。 好歹也是练气境大圆满修士,竟连还手之力也没有,苏慕歌观测片刻,眼眸倏忽一亮,并不像海怪出没,倒像是下方有个什么秘洞,开启了洞门所造成的冲击力!   ☆、第31章 海穴机缘 如若海底当真有秘洞开启,那通常情况下,必定存在宝物。 苏慕歌并不敢确定。她望向萧卿灼,却见自家师叔依旧稳坐如山,身为罪魁祸首,丝毫没有搭救的意思,方笃定了自己的揣测。 “噗通!” 那背负重剑的少年身手矫健的越过栏杆,一个猛子扎进碧波汪洋之中,便在此时,船身陡然一震,甲板竟然出现丝丝裂纹。 “发生何事了?” 羽非寒从舱内踱步而出,眉头微微皱着,站在高台上放出神识,注视漩涡过罢,双眸也陡然一亮。这南海他来来往往数百次,不曾想,今日竟有机缘。 不过船上修士众多,其中必定有些隐藏修为的筑基境修士,等下漩涡风暴过去,不见海兽,他们必定起疑。 多一个人争,便少一分保证。 正当羽非寒纠结之际,突听一声巨响,漩涡周遭的海水轰鸣翻滚。少时,一道巨浪冲天而起,海浪之下,渐渐升腾出一块巨大的黑色物体。 那黑色物体缓缓露出全貌,竟是一条巨型章鱼! 整整十六条粗壮的腿在空中如海藻般飞舞,每条腿三人合抱恐怕都不及,更休提那遮天蔽日的大脑袋了。海船笼罩在黑幕之下,众人直勾勾盯着,纷纷倒吸一口冷气,这是什么气运,居然会遇到金丹境海兽! “噗噗噗噗噗!” 章鱼精抖了抖脑袋,伸直了两条腿,开始朝甲板喷射液体。 水曜扒着灵兽袋,小嘴张的溜圆:“啵!” 银霄也将狼头挤在外面,粘稠的口水不断滴下:“哇,好家伙!肉多汁满,切片烤出来一定喷香喷香!” 水曜浑身尖刺一竖,扎它肚皮,不乐意的冲它吼:“啵啵!” “嗤……” 银霄疼的一跐溜,想如从前一般拿爪子拍它,却碍于它一身尖刺无从下手,便用两根脚趾比出剪刀手,戳进它的鼻孔,“叨叨,再叨叨连你一起烤了!” 这厢船商大叫:“快!快快筑起防护罩!” 镇船的几名筑基修士立刻捻诀,透明状的灵气罩一层层包裹住船身,瞭望台上的木刺陡然变为一排灵弩,轰隆隆的发射灵箭出去。众修士也纷纷在周身筑起防护罩,手中法宝法器激射出一道道灵气,不断打在章鱼身上。 章鱼被打的向后飞出数十丈,磨盘似的大眼闪过一丝不耐烦,两条腿合成一条,“轰”的喷射出一颗水弹,差点将海船掀翻过去。 众修士大喊倒霉,一面磕着灵石作战,一面吼道:“转航啊!” 船商这才反应过来:“快快转航!” 羽非寒泄气不已,原以为巧遇机缘,没想到竟真是海兽出没。 甫一瞧见这只大章鱼时,苏慕歌也有些泄气,但很快,她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这章鱼精金丹境界,想要攻破海船结界不说轻而易举,也并非什么难事儿,但它似乎根本就没这个意思,心不在焉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慕歌沉吟片刻,眼眸倏忽一闪,转头望向萧卿灼。 唇角稍稍一勾,萧卿灼望一眼章鱼身后的漩涡,传音道:“你去吧,顺道替我将那两个名剑门弟子救回来。” 猜对了,这只章鱼果然是萧卿灼的契约兽。 苏慕歌难掩欣喜,冲他咧咧嘴:“师叔不一起去?” “机缘于我,早无用处。” “……” “我在长洲码头等你。” “是。”苏慕歌弯了弯眉眼,趁人不备时渐渐退至后方,“银霄!” 银霄还在和水曜打架,闻言一愣:“嗷?” “发什么傻,隐身啊。” “嗷嗷嗷!” 一施法,苏慕歌身体立刻化为虚无,穿过海船结界,跌入汪洋大海之中。即将同海面接触时,被一颗泡泡包裹住,不露半点声息,便同海水融为一体。 水曜一入海,鱼身暴涨数倍,拖着苏慕歌不断下沉,向漩涡的地方游去。不一会儿便被卷入漩涡之内,一阵翻天覆地的涌动过罢,跌在一处珊瑚礁丛中。 苏慕歌跳出珊瑚丛,放出神识警戒的扫视四周。 此地没有水,是一片荒芜空地,正前方有一面青黑色石壁,石壁上的纹路略有些规则,像是什么图腾。苏慕歌前行几步,伸出两指在石壁纹路上一探:“咦,这个图腾,我似乎曾在哪里见过,颇为眼熟。” 水曜立刻答:“啵啵啵!” “是螭吻。”知道苏慕歌也听不懂它说什么,银霄解释道,“这图腾正是龙九子,螭吻。” “螭吻?” 苏慕歌细描纹路,双瞳倏然一紧,“我知道曾在哪里见过了!” 程灵璧那贱人的飞霜剑,就有这个图腾! 仔细回想,上一次在千山绝道同她交手的时候,她手中飞霜还只是一柄普通宝剑,并没有螭吻图腾,可知当时还没有此番机缘…… 眸中精光一闪,苏慕歌牵起唇角,好得很,程灵璧就在附近! 正欲放出神识,突然一个声音传来:“喂,有没有人啊,来救救我!” 略耳熟,苏慕歌停下手中动作,循着声音飞过去。只见石壁后侧,那名重剑少年倒吊着腿,被海藻挂在一根奇怪的竹子上。少年一见苏慕歌,当即大叫:“美人姐姐,你怎么也掉下来了,快来搭把手,救救我!” 苏慕歌便掐了个诀,将干枯的海藻冻住,再抽出宵练挽出一个剑花。 重剑少年掉在地上,摔的“哎呦”一声。站起身之后拍了拍屁股,又上前在苏慕歌肩膀一拍:“谢啦!” “客气。”眉头微不可察的一皱,苏慕歌向后退了一步,“你师父呢?” “不知道,我自被漩涡卷来,就没见着他。”重剑少年摇了摇头,好奇道,“咱们的海船是不是已经翻了?其他修士呢?” “遭遇海怪。他们已经转航离开。” “师父说的不错,真乃世风日下!”重剑少年撇撇嘴,从破旧的乾坤袋里摸出一个小罗盘,“不过没关系,我和我师父有这个保持联系。” 苏慕歌一手负后:“那走吧。” 少年一怔:“怎么,你要同我一起去寻人?” 苏慕歌抿了抿唇,尚未开口,那重剑少年突然上前拉住她的手:“原来美人姐姐是特意跳下来救我们的?真是太让我感动了!” 苏慕歌一掌劈在他后颈,喝道:“离我远点!” 少年被劈的眼冒金星,倒在地上半响爬不起来,晃了晃脑袋道:“美人姐姐,你打我做什么,咋一点也不温柔,不怕将男修吓走?” 双眸危险一眯,苏慕歌正预备再赏他一记,却听银霄嫌弃道:“虽说丑了点,臭了点,脑袋比寻常人大了点,但她是个女人,妥妥的。” 苏慕歌微微一怔。 以银霄对雌性的敏感,此人必定是女修士无疑。怪事儿,自己居然无法感应到她的伪装,莫非此女佩戴了极品易容纱? 苏慕歌伸出手:“起来吧。” “美人姐……” “在下苏慕歌。” “原来是慕姐姐,我叫雷婷。”少女就着她的手起身,拍了拍背上的重剑,“这是我的小伙伴,它叫千钧。” “这就是千钧。”苏慕歌打量那柄重剑一眼。曾经名剑门镇派三名剑,自天重老祖陨落之后,失却剑魂,如今已是一柄破铜烂铁。 “怎么,慕姐姐知道千钧?” 苏慕歌不耐烦道:“莫要废话,再不走,你师父性命堪忧。” 粗神经的雷婷这才想起来自家师父,匆忙在指尖燃起一道白光,在罗盘上一按。罗盘内的银针微微晃动,她二人便跟着银针所指的方向缓步行走。 最后在另一堆珊瑚丛中找到了那名中年修士。 人已经昏了过去,雷婷前行一跳,扛沙包似的将人扛在肩头,正准备从珊瑚丛中跳下来时,突然有些站立不稳:“这珊瑚怎么会走?” “别动!” 苏慕歌向后急飞,哪里是什么珊瑚丛,分明是一只陷入酣眠的珊瑚怪。雷婷忙不迭驻足,却还是来不及,悉悉索索一阵声响过后,那些五光十色的珊瑚渐渐凝结起来,将师徒二人吞入腹中,尔后结成一张娇艳的脸,直勾勾盯着苏慕歌。 三阶。 苏慕歌注视片刻,冷冷道:“修炼不易,我并不想断你根基,识相的将人吐出来,否则,你无处后悔。” 珊瑚怪射出几道炫彩,似乎对苏慕歌的自大表示讥讽。 区区一个练气境小丫头罢了! 苏慕歌一一躲过,舔了舔嘴唇:“那就别怪我了。” 伸手至腰间,抽出鞭子,苏慕歌将灵力注入鞭子内,飞身而起,朝珊瑚怪抽去。动作迅猛凌厉,根本不给珊瑚怪喘息的时间,短短一息功夫,已经足足抽了一百八十鞭。原本瑰丽的珊瑚,被抽的七零八落,丑态百出。 利索落地,鞭子复位,苏慕歌抬头睨它。 这厮真是不走运,萧卿灼给的高阶驭兽宝典里,恰好有对付珊瑚怪的方法。 珊瑚怪被抽的找不着北,等回神的时候,本想甩动肢体攻击她,不曾想手臂一挥,“咔吧”断了。珊瑚怪骇然大惊,不敢置信,只听一连串“咔吧咔吧”,竟是身体每一寸关节都被打中,“轰”一声散了架! 师徒两人被甩了出来,同时一颗圆溜溜的内丹渐渐浮空。 苏慕歌伸手接过,妖丹盈盈泛着白光,原以为珊瑚怪的妖丹该是木属性的,不曾想这只居然是水属性,倒真奇怪。 她将妖丹扔进灵兽袋:“水曜。” “啵啵……”水曜挥舞着小腹鳍,吧唧吞下,满足的吐出两个泡泡。 “这不公平!”银霄愤怒跳起,银闪闪的毛发直竖,“平时我出力最多,凭什么好处都让它捡了!我不干!”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吃那只章鱼!” 苏慕歌嘴角一抽,轻飘飘的传音:“没问题,待我回去同萧师叔商量商量,拿狼肉换些鱼肉回来,看他答应不答应。” 银霄一愣,当即明白过来,嗷的一声没气儿了。 “道友竟是一名驭兽师,莫非来自聚窟洲?” 背后突然传来一个清悦的声音,筑基境修士的威压便劈头砸下,苏慕歌忍不住皱眉,果然还是没有甩掉羽非寒这个伪君子。 她酝酿一下情绪,转过头,微微躬身施了一礼:“羽前辈,晚辈师承昆仑。” 唇角勾出一抹极好看的弧度,羽非寒正准备说话,却在苏慕歌抬头瞬间微微一怔,半响才笑道:“见到你们平安无事,羽某便放心了。” 苏慕歌跟着笑笑,心道你能不能再虚伪一点,藏了那么久,珊瑚怪攻击自己的时候,怎就不见你出手? 肯定一个人在搜寻秘境入口,找不到才来卖个人情。 不过…… 有他在也好。 苏慕歌上前将雷婷拍醒:“雷道友?!” 雷婷一个激灵坐起身:“师父!” “你师父灵气耗损过度,恐怕得躺一会儿了。”苏慕歌注入一丝灵力入那中年道人灵台,“走吧,咱们先去探探那块石壁。” “石壁?”雷婷纳闷。 “你也看出那块石壁不同寻常?”羽非寒稍稍一愣。 “回羽前辈的话,石壁上的纹路,我曾经在一本古籍上见过。”苏慕歌一面回着,一面向石壁走去,“如果晚辈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秘境入口。” 羽非寒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但他已经检视过,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跟着瞧瞧,也没有什么妨碍。 “慕歌,你究竟在干什么呀?”银霄简直莫名其妙,“既然这石壁有机缘,你为何还要带两个人来分?” “你懂什么。”苏慕歌冷冷道,“方才海上的漩涡足以说明,这石壁已经开启过了,程灵璧就在里面。” “嗷?” “我若贸贸然闯进去,还不知她身边有什么帮手,说不定程不灭、包括痕也在。有羽非寒跟着,程家不敢擅自动手。”苏慕歌瞥了雷婷身后的重剑一眼,“至于她……我怀疑秘境内或许还有剑魂之类,剑魂只忠于剑修,必定不会为我所用。既然如此,与其便宜程灵璧或是羽非寒,不如送给名剑门这最后一名剑修。” “有道理。” “你瞧瞧可有障眼法?” 银霄露出毛茸茸的脑袋,仔细盯着石壁,审视许久之后摇摇头:“并没有任何法阵存在,这石壁本身有灵气散出,我想,秘密大抵就在图腾上面。” 苏慕歌闻言,再一次抚摸图腾,一点点的,摸到螭吻的眼珠子上。 回头对两人说:“估计要破开它。” “看我的!” 雷婷解下背后长三尺六寸宽七寸的重剑,这剑几乎比她还要大,两只手方可堪堪握住剑柄,只见她脚下扎稳马步,“轰”的一声砍在石壁上。 石壁纹丝不动,连残屑都不见一粒。 她愣道:“这什么材料砌的?” 苏慕歌皱了皱眉,认真琢磨罢,遂祭出宵练:“你且让开。” 雷婷看她一眼:“慕姐姐,我这柄千钧都砍不动,你手中之剑那么小……” 她话还不曾说完,只见苏慕歌一展袖离地三尺,两指并拢贴在剑身,阖紧双眸,口中念念有词:“无相无生,除百厄运,破!” 双眸陡然睁开,一道剑气破空直冲石壁飞袭。 剑气落在图腾中螭吻的眼珠上,犹如画龙点睛,剑光顺眼珠游走全身,石壁图腾渐渐被点亮。少时,只听一声巨响,石壁由正中出现一道漩涡,不断卷着灵气,似有开启迹象。 雷婷瞠目结舌:慕姐姐,你实在太厉害了……” 羽非寒也微微诧异,方才苏慕歌干净利落的击败珊瑚怪时,他的确赞叹过,但以她驭兽师的身份,便也是应该的。 可如今这一剑出,力量绝不容小觑。 昆仑何时出了这号人物,冷静,睿智,强横,更难得模样娇艳。 羽非寒摸了摸下巴,眼角略略一挑。 苏慕歌一副心思都在秘境内,全然没有注意到羽非寒的目光,等漩涡过去,果然开启了一道大门:“羽前辈,您先请。” 这是修仙界不成文的规矩,羽非寒并没有谦让,点点头,踱步而入。 苏慕歌和雷婷跟着入内。 短暂的黑暗过罢,便正对着程灵璧那对儿几欲喷火的美眸。 苏慕歌故作诧异,快步走到她身畔:“咦,程师姐居然也在?!” 程灵璧握剑的手死死攥着,青筋暴露,真想一剑杀了这个贱人!平时总和她对着干便罢了,她一直听从父亲告诫,忍耐,低调,故而一直隐忍不发,如今这份机缘来之不易,竟又被她给破坏! 穷奇隐在暗处,冲苏慕歌的灵兽袋呲了呲牙。 银霄耳朵一竖:“慕歌,程氏家族那头上古恶兽也在。” 苏慕歌从前在程氏家族挂名五百年,从来不知家族豢养了恶兽,还是上次偷听程不灭和程灵璧说话,方才知悉:“不打紧,羽非寒在场,她不敢放狗咬人。” 银霄便也呲了呲牙。 在伪装情绪上,程灵璧毕竟身经百战,只一息时间,便浅笑盈盈:“不曾想,竟在此地遇上羽师兄和苏师妹。” 同为修仙世家出身,羽非寒是认识程灵璧的,并且一直对她的美貌颇为垂涎,如今见着自然欣喜。转眼一瞧,苏慕歌同她站在一处,竟毫不逊色,羽非寒的眼睛就有些不知落在哪里。 觉得哪怕不得机缘,也不虚此行了。 “不知程师姐在此地都发现了什么?” 苏慕歌一句话将众人拉回现实,因为环顾四周,只有一间空荡荡略狭窄的洞府,莫说宝物,连根死人骨头都没有。 羽非寒也略带探究的看了程灵璧一眼。 “我才进来不过两息,尚无任何发现。”程灵璧正暗示穷奇切勿现身,听苏慕歌此话,眼皮儿微微一跳,这话听上去,好似自己吞了宝物一样。 “那咱们找找看。”苏慕歌说着,走去一面墙边。 纷纷放出神识,几人开始摸索查探。 不一会儿,就听雷婷咦了一声:“你们快来,这有一面好奇怪的八卦牌。” 三人闻言走了过去,探了一眼,只见角落里果然嵌着一块木质八卦,藏的十分隐秘,羽非寒即刻道:“你们退后一步。” 筑基境修为瞬间释放,击出一道灵力打在牌面上。 八卦倏然升空,其内一个声音桀桀怪叫:“哪个王八蛋打我!” 几人一愣。 “原来又是一群来寻机缘的。”那个诡异扭曲的声音叹了口气,“好不容易睡上百年安稳觉,眼下又得搬家。” “前辈……” “少跟我前辈长晚辈短的。”羽非寒将将拱手,便被怪音一阵奚落,“若不给你们好处,你们可会离开?” “晚辈……”羽非寒嘴角微微抽搐,被噎的不知如何说话。 “罢了罢了,相逢即是机缘,老头子也不苛待你们这些小辈。”那怪音忽又豪气干云的道,“老规矩,若是一人入内,便可拿走三件宝物。你们有四人,便一人一件吧。” 程灵璧听罢这话,心头再次淌血啊! 原本她一人可以取得三宝,结果眼下只有区区一宝! “有宝物拿?!”雷婷眼眸亮闪闪的,“值钱吗?” “值钱?” 那怪音的主人必定是在暴跳,“你这小鬼胡说八道什么,老头子收藏的宝物,那可都是稀世珍品,天下间除却溯世镜,便再也没有比我这聚宝壁更多的了!” 言罢,周遭场景突然转变,四面墙的洞府,一瞬成为八面。每一面墙上,分立一道低矮石门,分别写着:“休、生、伤、杜、景、死、惊、开。” “每人可择一道门入内,拿到什么,全凭你们的运数!”   ☆、第32章 万里挑一 “你会这么好心?” 雷婷年纪小,而且自幼跟着师父住在山上,没经过什么奇遇,只觉得十分荒唐,“咱们非亲非故的,你为何要送咱们东西?还都是宝贝,你骗谁呢?门后面该不是什么狼窝虎穴吧?” “你!”那怪音气结,“你当老头子同你们人类一样无耻?!” “雷道友。”苏慕歌笑了笑,“前辈既赐我等机缘,只管接受便是。” 雷婷还是有些不解:“慕姐姐,你们真的相信啊。” 苏慕歌微微颔首。 因为这并非对方好心,实乃不得已而为之,他们既闯了进来,可见对方是没有还手能力的。如若不给一些好处,他们不走,它的麻烦更大。 这种事情,在修仙界并不少见。 况且机缘难求,哪怕当真有诈,也必须铤而走险。 雷婷沉思片刻,扬头道:“我听慕姐姐的,信你!” 那怪音冷哼一声:“谁第一个?” 除却雷婷之外,三人面面相觑。 依照修仙界的惯例,这种情况一般以修为高低排序。故而筑基境的羽非寒有资格第一个挑选,这一点毫无疑问。开、休、生为三吉门,而开门居西北乾宫,五行属金,羽非寒又是单系金灵根,所以当即选择开门。 但轮到苏慕歌和程灵璧时,事情变得棘手起来。 两人同为练气境七层修为,甚至都属于水系灵根。休门居北方坎宫,属水,却只有一个,谁先谁后,实在难说。 程灵璧一直保持沉默,想教苏慕歌开口让她,毕竟她们之间还有师姐妹的关系。但苏慕歌同样不语,面色恬淡,一派闲适。 横竖程灵璧只能取到一样宝物,她大功告成。 她们不着急,那怪音急了:“莫磨蹭了,不如你们打一场,谁赢了谁先?” 雷婷一握拳头,附和道:“这主意甚好!甚好!”她之前见过苏慕歌出手,比她练气圆满境的师父还要厉害,必定稳操胜券。 苏慕歌不咸不淡的道:“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程灵璧美眸一沉,之前自己练气五层,苏慕歌只有三层时,自己都不是对手。何况眼下两人修为相同,她又有三只天品阶契约兽傍身,赢她谈何容易? 自己可不想在昆仑丢人之后,再把脸丢在羽非寒面前。 一对儿秋水剪瞳盈盈一抬,她望向羽非寒:“羽师兄觉着呢?” 以羽非寒平日里表现出的君子做派,说不定会让她先选,反正他们选的也不是一个门。再不济,也会劝诫苏慕歌两句,要懂得长幼有序。 羽非寒却摸了摸下巴,脑海中早已浮现出两抹霓虹倩影斗法的场景,单是想想都觉得心里痒痒,目色便炽烈了几分:“我也觉着,此法甚好。” 程灵璧差点儿吐血! 她美丽的脸上青筋直跳,思来想去,扯出一抹淡笑:“同自家宗门师妹动手,实在不妙,就让苏师妹先选吧。” 苏慕歌眉梢一挑:“多谢师姐。” “自家姐妹,谈什么谢。”程灵璧觉得自己再笑下去,脸皮就要撑破了,她死死攥着手,暗道:苏慕歌你给我等着,不管你拿到什么,等会出去,我都让你原封不动的给我吐出来! “晚辈选择休门。”苏慕歌直截了当的道。 怪音桀桀一笑,问程灵璧:“女娃娃,你呢?” 程灵璧这厢纠结的厉害,开、休、生三吉门,只剩下一个生门。但此门居东北方艮宫,属土,她是水系灵根,土恰恰克水。 怎么选? 正纠结着,突听穷奇建议:“小主人,选伤门。” “伤门?”程灵璧微微愕然,“伤门五行属木,乃大凶。” “恩。”穷奇又说,“凶生鬼,木生魂,说不定会有您想要的剑魂。” 一听“剑魂”二字,程灵璧眼眸倏然一亮,正打算开口,却听见苏慕歌在一旁和雷婷传音。她忙凝神细听。修士之间的传音,唯有比他们高出两个境界的修士方可听见,而程灵璧自小便有一项天赋,可以听见同境界修士的传音,这在程氏家族内部并非秘密,但外人是不知道的。 苏慕歌低声问:“雷道友,你心里可有打算,选择哪一道门?” 雷婷搔搔头:“这什么八卦阵,我完全不懂。” “那你是什么灵根?” “水火二灵根。” 苏慕歌一愣,水火不容的灵根,还真是头一次听说。好一会儿才又问:“那你想得什么属性的宝物?” 雷婷又搔搔头,解下背后千钧重剑一拍:“同剑相关的!” 苏慕歌沉吟片刻:“凶生鬼,木生魂,若是信得过在下,选伤门吧。” 程灵璧的眸子再是一亮。 她知道苏慕歌手下有只银狼,精通各类阵法。看来选木门是没错的了。正欲说话,却又听苏慕歌斟酌道:“不对,这里是南海水下,方才打死的珊瑚怪,内丹本该是木属性,结果却是水属性,可见五行是移位的。” 雷婷晕晕乎乎的道:“慕姐姐,有什么关联么?” 苏慕歌沉默半响,似在同谁交流,而后笃定道:“选死门。” 雷婷一愣:“为什么?” “因为……” 苏慕歌讲的头头是道,程灵璧越听越犹豫,她自己对阵法一知半解,而穷奇以杀戮暴戾闻名,阵法上的本事,肯定不及苏慕歌手中那头契约兽。 她犹豫来犹豫去,见雷婷脸上突然闪耀着兴奋光芒,越发恨的慌,原本这些全都是属于她的!现在却沦落到和一个小乞丐争夺! “晚辈选择死门。”程灵璧敛了敛神色,微微笑道。 “死门?” 那怪音稍稍一诧,极为不解,“老头子还从未见过有人主动选择死门。念在你漂亮的份上,老头子再给你一次机会。” 程灵璧再次犹豫,转眼瞧见苏慕歌频频皱眉、那小乞丐更是一脸沮丧快要哭出来的模样,越发笃定自己是对的:“没错,晚辈选择死门,不改。” 于是尘埃落定,雷婷唯有选择伤门。 四人便各自入内。 苏慕歌推开休门,立时一股清凉之感扑面而来, 可惜偌大一处洞府,同外间一样空空荡荡的。活成精的东西,哪怕没有什么实在本事,总有一些怪癖,苏慕歌并不意外。 她四处搜寻,神识几乎嵌入每一寸岩石,但一无所获。 银霄在洞里来来回回绕了十几圈:“慕歌你的气运一贯很好,不应该啊。” “许是我折了程灵璧的机缘,自己的气运也间接受到影响。”苏慕歌难免生出一丝遗憾,叹道,“机缘这东西,本为天定,该是谁的,便是谁的。一旦抢夺,等同于逆天改命,自然会有报应。” “那可未必。” 银霄不知慕歌乃重生,所以不是很懂她话中含义,只道,“机缘和姻缘其实一样,能抢走的男人,就不是你的良缘,而能抢走的宝物,就不是她的机缘。生关死劫,斗转星移,一切自有定数。你口中所谓的逆天,何尝不是顺天?” “啵啵!” 水曜扒在灵兽袋上不住点头,极为赞同。 苏慕歌迷瞪了下,心道自己竟还不如两只契约兽看的通透。 恍惚又想,好歹人家也是承袭上古,跟过大能的魂兽。 她顿时精神抖擞:“来,都出来找。” 凤女闭关冲级筑基已经整整一个月,只剩下水曜欢喜的跳出来,摇着尾巴四处溜达,鼻孔贴在地面上,如同一只猎犬。 苏慕歌又找一阵,终于在石壁上发现一道裂纹,那处石壁的颜色也较浅一些。她一掌击下去,只听“轰隆”一声,石壁裂开一条缝隙。 只见缝隙里塞着一本透明书简。 “找到了?!”银霄哒哒哒飞奔过来,“莫非是什么功法秘籍?” “容我看看。”苏慕歌将书简抽了出来,正准备分出一缕神识入内时,那缝隙里突然又浮现一本书简。 苏慕歌一愣,再抽,再是一本。 一直抽了一百多本,本本都是不同的书简。有记载火系的下品功法、木系的下品功法、下品腾云术、下品御剑术、下品炼丹术、下品炼器术,甚至还有一些坊间流传的话本小说杂记! 苏慕歌神识抽了一道道,越看越气愤,便抽的力度稍稍大了一些。 手一抖,一时控制不住神识,不小心碰到缝隙一端,只见一本本书简由那道缝隙内“噗噗噗”喷出来,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将一人两兽活埋掉。 苏慕歌从书海中露出头,气的直吐血,冲着虚空大喝一声:“死老头,你给我滚出来,吃饱了撑的,玩我呢是吧!” “桀桀。” 少顷,一团白气在洞顶盘旋,发出一阵怪笑,“小娃娃,即便是巧遇机缘,也不能不劳而获,嘛,你们修道之人,还不懂这个道理?” 苏慕歌冷眼一眯,周身凛着一股寒气。 此番若真不得宝物,她只会自认气运不佳,如今被戏弄一番,真心火大,便一字一顿冷冷道:“老不死的,你信不信,老娘拆了你的墙!” 又听桀桀一声怪笑:“行行,不闹你了,休门内共有书简十万本,其中有大量低劣货色,若干初级、高级货色。当然,也有几本不传世的极品孤本。只看,你有没有这个机缘。” 说完,那团白气消散的无影无踪。 苏慕歌才从书海跳出,它却又突然回来:“忘记告诉你,只有一个时辰,你就会被送出去啊哈哈哈……“ “滚!” 苏慕歌指着他怒骂一声,尔后低头望着堆积如山的书简脸色铁青。她严重怀疑这老头分明就是在戏耍自己,但却只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稳了稳心神,苏慕歌盘膝坐在书简堆上,开始一本本抽看。 她从来不是半途而废之人,但凡有一线机会,也绝不可错过!   ☆、第33章 血契传承 起初一道神识窥探一本,随着时间渐渐流逝,苏慕歌同时分出三道神识,窥探过的书简便扔上半空。七万本书简窥探完毕,只淘出三本秘籍,一本是适合水系修炼的《筑气诀》,一本《乾坤混元掌》,一本《祛心伐恶咒》。 三本秘籍皆为高品阶,但对于苏慕歌来说,完全无用。 眼看时限将至,她在沮丧中拿定主意,如若一本适合自己的也没有,就随便在三本中挑一本带走,拿去拍卖行寄卖,也能赚个盆满钵满。 如此一想,她稍稍宽了心。 气定神闲的又拿起一本书简,神识一探进去,像是陡然进入茫茫雪原,一片白光折射,刺的识海生疼,急匆匆退出。 苏慕歌抚着灵台,愣了愣,心头却爬上一丝窃喜。 她再次将神识探入,此番小心翼翼,渐渐适应了那抹强光。结果令她大失所望,还真是一片茫茫雪原,什么玩意儿也没有。 看来又是一场恶作剧。 苏慕歌烦躁的正欲退出,突见一道气流在雪原上流动,似乎在写字。 她凝神屏息,认真注视,那些字体越来越清晰:“入吾门下,以血契之……” “轰!” 苏慕歌才看了寥寥数句,休门开始剧烈震动,估计时限到了。她放下这本怪书,正准备去拿一本高阶秘籍时,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怪书。 接着便被休门甩了出去。 向后一个趔趄,幸好羽非寒出手拦了一把,才免遭一头撞墙的厄运。苏慕歌站稳,向后稍退两步,道了声谢:“瞧羽前辈如沐春风的神情,应该收获颇丰吧?” 羽非寒的确取到一样法宝,虽然他是剑修,但法宝这种东西,还是多多益善。他谦虚道:“气运差强人意,不知苏师妹境遇如何?” 苏慕歌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赚到了,还是亏大了,只笑了笑。 此时,死门也渐渐开启。 程灵璧满脸沮丧的从内而出,一看就知道没有什么收获。她还是勉强扯出一丝笑容,走去羽非寒两人身边。 还不曾张口,只见伤门一震,一颗黑煤球被喷了出来! 煤球在地上连滚几圈。羽非寒厌恶的偏了偏身子,雷婷从地上爬起来,短发一根根竖起,硕大的脑袋此刻愈发不成比例。 她吐出一口黑气:“乖乖!累死我了!” 苏慕歌一瞧她背后千钧,青铜重剑锈迹斑斑,虽然依旧沉寂,但剑身上端赫然镌刻一枚螭吻图腾,在幽暗的洞中,散发出盈盈光泽。 羽非寒和程灵璧全都注意到了,这小乞丐当真收服了剑魂! 羽非寒只惊诧片刻,倒也不甚在意,他已是筑基剑修,早已领悟出剑意,迟早会自己养出剑魂。程灵璧就不行了,美眸紧缩,气的浑身颤抖,灵气在丹田中翻滚涤荡,差点爆体而出!虽说剑魂一般还是自己养出来的好,但她清楚这螭吻剑魂的强大! 龙气,这可是真龙之气! 而且此剑魂已经认了主,她便是抢了也无用! 她要杀了这小乞丐! 不,她要杀的是苏慕歌! “慕姐姐,你说的一点没错,伤门内果然有好东西!” 雷婷回过来神之后,立刻跑去苏慕歌身边,拉起她的胳膊,激动的语无伦次,“你我非亲非故的,你对我真好,天下间除了师父,只有你对我最好!” 苏慕歌微微一笑:“是你的气运好,与我无关。” “桀桀……” 八卦缓缓升空,那怪音笑道,“行啦,老头子修炼万载,结缘,还缘,如今已经断了同你们的缘。我该走了,你们也该走了,从此咱们再不相见……” 话音一落,八卦内激射出一道刺瞎人眼的光芒。 苏慕歌封闭识海,一阵翻天覆地之后,再次睁开眼睛时,便立在一根浮木上。周遭是汪洋大海,按照位置来说,已经接近长洲。 放出神识环顾窥探,并没有其他三人的踪迹,看来,这老头将他们分的够远。这样也好,省的再面对那两张惺惺作态的脸。 上行气旋依旧强烈,苏慕歌祭出桃花扇,在距离海面三丈左右的位置低空飞行。 她在周身设下防护罩,从乾坤袋里取出那本书简。 踟蹰着不太敢翻开,万一最终鉴定只是一本寻常秘籍,那她此番真是同程灵璧一样亏大发了。但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后悔也来之不及,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苏慕歌盘膝而坐,再次分出一缕神识进去。 茫茫雪原。 那些字还在继续抒写。 “汝……在看否?” “晚辈在看。”冷的厉害,苏慕歌蹲在雪地上,紧紧抱着双臂。 “入吾门者,授汝传世之功,待功法大成,需为吾偿报因果,杀尽天下负吾之人。汝需以血契之,叛者当遭轰顶之劫。汝,可愿受吾之传承?” “等等……” 苏慕歌一头雾水,皱着眉头道,“前辈,血契对于修士而言,是何等重要何等神圣的事情,晚辈如今连您是谁都不知道,更不知您的传承是否……” 不待她说完,雪地上又缓缓多出一行字:“汝无需知道。” “那抱歉了,请恕晚辈无法应承。”苏慕歌回的斩钉截铁,经过痕的事情,她吃一堑长一智,再也不信什么血契传承,“如果晚辈轻易应承您,不但对自己不负责任,也是对您不负责任。” 半响,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就在苏慕歌以为对方已经放弃之际,雪原内突然刮起一阵狂风,漫天飞雪飘散,渐渐凝结成一座以暴雪堆积而成的宫殿。 远远望去,宫殿建于雪山之巅。 殿前延伸出一条道路,顺着宫殿一路延伸至苏慕歌的脚边。 苏慕歌惊讶万分,过往五百年的岁月,她游历四海也算见多识广,却还未有过如此奇异的经历。她退一步,路便前进一分,想要抽身离开,却发现神识完全不听使唤。 “前辈,您这是何意?”她冲着虚空冷冷道。 “汝怕了” 苏慕歌凝着眉头,倘若换做上一世,她冲动之下还可能受此激将法。重活一世,再被言语相激就昏了头,才是越活越回去。 但慕歌确实十分好奇,同样也是不争的事实。 风险越大,意味着收益越高,放之四海而皆准,乃修真界亘古不变的道理。 犹豫了许久,苏慕歌深深吸了口气,正欲飞身上前时,耳畔远远传来一个声音。苏慕歌仔细辨了辨,听上去,似乎是银霄。她凝神细听,果然是银霄在焦急大喊:“慕歌,你快醒醒!快醒醒啊!穷奇来了,穷奇来了!” 苏慕歌浑身一震,忙抱拳道:“前辈,性命攸关,晚辈改日再来受教!” 言罢,她凝神聚魄,抽身而出。 此次书简并不曾阻拦。 神识归位的一瞬,苏慕歌陡然惊觉,自己的肉身居然结了一层霜。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人已经落在海里,水曜整个身体涨成圆球状,周身尖刺直竖,正前行拉着她逃窜。 苏慕歌抬头,只见海面上涌动着一团团黑气。 很好,程灵璧最终按捺不住,在海上对她痛下杀手了,甚至不惜暴露自家豢养的上古凶兽。 苏慕歌勾了勾唇角,一个纵身跃出海面,凌空而浮:“现身吧!” 一团团黑气渐渐凝结成一个黑色虚影,直冲她袭来! 苏慕歌一抽驭兽鞭,严阵以待。 就在虚影袭来一刻,她陡然一拍乾坤袋,祭出一包祛兽粉,催出一道灵气冲它打去!虚影立刻化为实体,穷奇驻足,现出庞大而又狰狞的实体,铜铃般的大眼恶狠狠的紧盯苏慕歌! 程灵璧贴着隐身符,远远躲在一旁。 美眸中杀气凛然。 早已将父亲的劝诫扔的一干二净。凭什么一个毫无背景的野丫头都可以肆无忌惮的四处蹦跶,她就必须隐忍隐忍再隐忍!凭什么她要去巴结一个她根本不喜欢的人,而将自己真心爱慕的男子拱手让给程灵犀?! 程灵犀凭什么分走属于自己的荣耀,她凭什么?! 父亲已经老了,所以才前怕狼后怕虎! 那些敌视他们的家族,尽是一些酒囊饭袋,他们暗算程灵犀多少次了,有哪一次成功过?程灵犀反而越来越强大!她的灵根资质尚不如自己,都有能力应对,她为何就不行!父亲其实偏心吧,他其实更疼爱灵犀吧? 究竟谁才是养女?! 失去机缘已经令程灵璧有些陷入崩溃,她现在将对其他人的恼恨,也一并加诸在苏慕歌身上。茫茫南海海域,连只飞鸟都没有,苏慕歌,我看你这回如何躲! 穷奇一跃而起,再次扑向苏慕歌。 其实它不是很想打。 穷奇的修为,早已是金丹以上,元婴不满。而且承袭上古,天生煞气。苏慕歌区区练气七层修为,同它斗法基本可说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但此地归于海域,穷奇火属性,根本无法施展拳脚。 苏慕歌却有水系变异冰灵根,还是一名驭兽师,简直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但自家小主人的命令又不能不听,而且它区区上古凶兽,岂能畏惧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穷奇冷冷一笑,利爪在空中抓出一道道黑气。 就在冲到苏慕歌身边时,苏慕歌突然腾空而起,踩住它的大脑袋跃至它背后,朝它屁股狠狠挥出一鞭子! 穷奇回头怒吼一声。 苏慕歌心荡神摇,吐出一口鲜血。 “堂堂上古凶兽,居然以威压骇人。”苏慕歌哈哈大笑,一头扎进水中。 “躲在水底算什么。有种出来!”穷奇踏着黑云,在海面走来走去。 “有种你下来!” “你出来!” “你下来!” 苏慕歌才不会逞英雄,哪怕占尽天时地利,毕竟修为差距摆在眼前,她上去找死么,“啧,似乎打不过,怎么办?” “必须打不过。”在苏慕歌陷入书简虚空中时,银霄抵挡了一下它的攻势,已经受了伤,“咱们现在修为太低了。” “唔,那就暂且困住它。此地距离长洲码头不远了,只要能够抵达师叔的神识范围,有师叔在,咱们便安全了。” “普通困兽阵法,恐怕困它不住。”银霄表示担忧。 “容我试试看。” 苏慕歌站在泡泡里,临时抱佛脚,祭出萧卿灼传给自己的《驭兽宝典》,翻来翻去,终于找到一个能用的阵法。 只可惜是地品阶上等阵法,苏慕歌眼下只学到黄品阶的驭兽诀。 “这个阵法比较复杂,需要筑基期元气,我没把握。” 苏慕歌仔细琢磨过罢,嘴上如此说着,却还是并拢双指,依照宝典所教授的手诀,不断写写画画。尝试了许多次,一直失败,穷奇依旧在海面上叫骂,它只是不愿冒险,待会儿若真下来,一人三兽性命堪虞。 苏慕歌掏出几块灵石磕了,接着阖紧双眸,摒除杂念,再次掐诀。 丹田内的灵气不断聚集,额头开始有大滴汗珠滚落。倏忽,一抹亮光在她指尖不断扩大,最后结成一个小小的八卦阵。 “起!” 苏慕歌骤然睁开双眼,喝了一声,再次一跃升空。 穷奇正不耐烦的打算下海,却听“砰”的一声,苏慕歌飞天而起,又一脚踩在自己脑袋上,并在他背上拍了一道灵气。 穷奇冷笑一声:“不自量力。” 正打算出杀招,再不给她下水机会,突然发现躯体变得僵硬。 背上的八卦越来越大,一瞬结成一个困兽阵,将它牢牢束缚住!地品阶上等困兽阵?!穷奇的惊讶多余愤怒,只因它全然不敢相信。 见阵侥幸结成,苏慕歌抹了一把冷汗。 背上陡然生出一对儿红翎长翅,头也不回的向长洲方向逃窜! 毕竟灵力不足,设下的困兽阵威力不大,穷奇只用了一息功夫便已挣脱。立刻腾云追了上去,却只飞了十几丈远,便停住脚步,收敛气息,一动也不敢再动一下。 程灵璧在后方急得不行,只想冲出去骂它蠢材! 但她总算还保留一丝理智,看得出来穷奇的反常,便继续隐匿。 渐渐的,她也察觉到一股极具压迫感的威势。 她抬起头。 只见天际飞过一排体型巨大、通体洁白的仙鹤,前有一只仙鹤领路,一名衣袂飘飘的白发修士盘膝坐在仙鹤背部。距离太远,神识窥探不见容貌。而他身后跟着七只体型较小些的仙鹤,每只仙鹤上同样盘膝坐着一名白衣修士。 海域上空,一般无法通行,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不疾不徐,仙风道骨。 程灵璧看的呆了。 …… 苏慕歌一口气飞出数千丈远,累的差点一头栽进海里。 直到确定穷奇并不曾追上来,才停下补充灵石。 “银霄你还好吧?” “还好。”银霄窝在灵兽袋里,湿哒哒的舌头舔着后腿上一大片狰狞伤口,疑惑道,“不过你是怎么回事,进到书简中好似丢了魂一样,怎么喊都喊不醒。” “的确遇到一桩怪事。” 苏慕歌疲于奔命,丹田内的灵气几欲淘空,并没力气解释太多,况且眼下自己同样一头雾水,只能挑个安全的空档,再入书简中一探究竟,“继续走吧,就快抵达长洲码头了。” 已能感受到纷乱的灵气,苏慕歌收回翅膀,乘着桃花扇向岸上飞。 距离越来越近,只见长洲码头上停泊着数百艘海船。 除却几艘隶属商会的公共船只,其他海船大都刻有门派专属标识,几乎囊括了十洲三岛排行前五十的宗门和家族。 论剑大会果然声势浩大。 无论是不是剑修,都得前来观摩学习。 当然,同样有大批量修士是来凑热闹看名人的,一次聚集十洲三岛内几乎所有金字塔尖上的人物,可不是时常都有的机会。 更何况论剑大会之后,正好赶上融天洞秘境开启。 苏慕歌收回法器飞上岸,展眼一望,往事历历在目。 心头正无限感慨,人群中突然一阵喧哗,一片羽毛落在苏慕歌肩膀上,不必抬头,便知悉是羽非寒到了。身后一群女修,立刻叽叽喳喳起来。 “这就是羽非寒,果真一派君子风范!” “可我还是比较喜欢裴翊……” “说起来,定禅阁都到了,昆仑修士也该到了吧?” 苏慕歌听的只想笑,恍惚又想起自己第一次参加论剑大会时,也宛如她们这些小姑娘一样,同程灵璧偷偷躲在这里,审视各门各派的杰出男修。 彼时苏慕歌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裴翊,所以便也没有太多其他想法,只是一门心思的,想为程灵璧物色一个好夫婿…… 思绪越飘越远,眼眸却越来越沉。 深不见底。 苏慕歌正了正衣冠,才迈开腿走了两步,便被一名练气境圆满的蜀山弟子拦住去路:“道友,烦请出示一下身份玉简,便于咱们登记。” 苏慕歌一摸腰间,糟糕。 她是跟着萧卿灼出门的,没有带。 突听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不必麻烦了,她是我昆仑弟子。” 那名蜀山弟子一愣,转头望见一艘仙船正缓缓入港,一众英气逼人的弟子站在船头,说话之人在一侧站着,容颜清冷,一派波澜不惊的模样。 几名女修低呼一声:“是不是裴翊?” 不管是谁,总之昆仑的标志不会出错,那蜀山弟子便对苏慕歌笑笑:“打扰了。” 裴翊站在船上,冷冷睨着苏慕歌:“青木长老呢?” 苏慕歌摇头:“弟子不知,在海上遇袭,同师叔失散了。” 裴翊没有再多言,展袖飞下仙船。 一众北昆仑剑修跟着飞下。 “慕歌?!” 一道身影风风火火的从舱里奔出来,秦峥一瞧见岸上果然是苏慕歌,原本就灿若星辰的眸子愈发明亮,纵身飞至她面前。 原本咧开的嘴角骤然一抿,他挑起俊眉,哼道:“慕歌,你也未免太过分了,既然和青木长老提前离开,为何也不同我说一声?” 苏慕歌纳闷:“我去哪,为何要同你说?” 秦峥抬了抬下巴:“你我婚约再身,相互关心不应该吗?” “你屁股伤好了?” “你……!”秦峥气的直想抽她,“关心我,不是关心我的屁股!” “你还是回去队伍中吧。”苏慕歌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还得去同萧师叔会和,等抵达蜀山派,咱们再见。” “我同你一起去。”秦峥瞥一眼裴翊的方向,“我讨厌那些家伙。” “那可由不得你。”苏慕歌正色道,“咱们身在昆仑也就罢了,如今在外面,一言一行代表的皆是昆仑门风。” “嘁。”秦峥不屑一顾,忽又想起什么,“对了,你那把宵练呢?” “在身上。” 苏慕歌拍了拍乾坤袋,说起来也挺无奈的,她现在巴不得姜颂赶紧出现,将此物拿走。可惜那老魔也不知去了哪里,仿佛人间蒸发了似得。 见到秦峥捂着屁股向后连退两步,苏慕歌不由好笑:“你放心吧,只要你的含光不出窍,它是感应不到的。” “真是怪事。”秦峥俊脸一红,转移话题,“明明是一对,为何水火不容?” “倘若能够见到桑行之,问一问便知。” “桑行之?可是蓬莱仙尊?” 从前秦峥一无所知,但在修仙界待了一年之后,对于这个尊称,对于蓬莱,都不可能陌生,“慕歌,你说当初赠剑给我的老头子,他在蓬莱究竟是何身份?” 苏慕歌正欲回答,乾坤袋内嗡嗡作响。 秦峥背后宝剑也微微一颤。 就听一个飘渺的声音,由天际传来:“你说谁是老头子?”   ☆、第34章 两尊大神 岸上众人仰头去望,瞧不见什么,便放出神识。 三五息时间过罢,方窥见千丈之上的高空,一排仙鹤不疾不徐的缓缓飞来,为首之人即便不露威势,也必定是元婴境修为无疑! 只因十洲三岛的领域内,共有东南西北四海。海域的面积占了绝大多数,上下行皆有强大气旋,除却元婴境以上修为,其他人不乘海船的话,根本无法横渡。 丹霞宗、定禅阁、昆仑尽以抵达,所以他们只能是…… 就有人大喊一声:“是蓬莱修士!” 人群中顿时一阵抽气声,似乎没想到蓬莱竟也会参加论剑大会。几百年了,这还是头一遭吧?莫说他们,苏慕歌也是颇为意外,起初萧卿灼说桑行之会来的时候,她还以为两人只是易装在此叙旧。 如今桑行之竟连自己的七名爱徒都给带来了,明摆着是要参与其中的架势。 上一世她共参加六届论剑大会,可从不曾见过蓬莱一人。 真是怪事。 仙鹤在靠近港口时,呈俯冲姿态,最后停在众人头顶数百尺。 “秦小友,苏小友,许久不见。” 桑行之端身坐在仙鹤背上,眉心一点银菱印记,发似霜染,颜如玉砌,云袖随风舒展,虽说一派仙风道骨,眉目间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骇人气势。 祛除易容纱之后,这才是他的真实容貌。苏慕歌愣了好一会儿,才拉着秦峥行礼:“晚辈拜见……拜见桑前辈。” 竟是蓬莱仙尊! 岸上众修士猜到来者乃蓬莱元婴境大能,却万万想不到竟是桑行之。听苏慕歌一句桑前辈,错愕过罢,纷纷行礼。 一时间喧闹的港口陷入静谧之中。 秦峥被苏慕歌拽着,拜的心不甘情不愿,甫一直起身子,便纳闷道:“这位桑前辈,咱们认识吗?” 桑行之好整以暇的望着他。 苏慕歌暗暗掐了秦峥一把,沉沉道:“胡说八道什么,这位就是赠你剑的前辈。咱们之前还在聚窟洲见过!” 秦峥闻言,惊讶的盯住他看:“一年不见,您为何越活越年轻了?” 两弯远山眉不经意的动了动,桑行之正欲张口,却又听他不满道,“而且还较之前英俊许多,都快追上我了!” 一言出,四面八方的目光似箭,几乎要将他射成筛子。 苏慕歌捂了捂脸,真不想说认识他。 “多谢秦小友夸奖。”桑行之倒是没什么反应,不嗔不喜,“秦小友也挺令本座意外,短短一年光景,竟已修至练气圆满,哪怕本座当年,也是望尘莫及。” “客气客气。”秦峥抱了抱拳,眉峰一扬,“桑前辈,我看您头发又白了许多,当初没能收我为徒,后悔了吧?” “咳咳。” 桑行之身后的七名白衣弟子终于忍不住了,此起彼伏的咳嗽起来。 “不知仙尊驾到,我辈有失远迎!” 一道道灵气逼近,只见蜀山三名金丹长老开路,风风火火的赶来,显然也是十分意外。落地后站还没站稳,便辑首道,“还请仙尊移驾,我宗掌门已在殿中设宴。” “不急。本座尚有些事。” 桑行之侧目吩咐弟子,“你们先去吧,为师稍后便到。” 言罢,他目光一睃,但见四面白光一闪,众修士纷纷闭目。 待回来看时,仙鹤犹在,却已不见桑行之踪影。少时,秦峥一跃跳上仙鹤,气势凌厉的指着那七名白衣修士:“那老头子人呢?” “家师有事去了。”为首的一名修士,正是桑行之座下大弟子、筑基圆满境修士冉晴空。他幽幽起身,言笑晏晏的道,“秦道友若再想一睹家师风采,稍后在蜀山……” “谁稀罕睹那白发老鬼?”秦峥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横着剑眉,怒不可遏的道,“他走便走了,带走我家慕歌做什么?!” 冉晴空等人一愣,这才发现秦峥身边的小仙子也不见了。 …… 苏慕歌跟在桑行之身后,出于对强者的敬畏,一直敛声屏气。 她隐约可以猜到,桑行之是去找自家师叔,所以也不问。横竖她也在找萧卿灼,正好同路。不过她倏忽一愣,桑行之怎么知道,自己是和萧卿灼一起来的。 “青木近来可好?”桑行之突然问。 “师叔一切安好。”苏慕歌忙不迭回道,“有劳前辈挂念。” 桑行之便不再说话,一直走到一处僻静的巷子,而后进了一扇门。苏慕歌知道这里,是长洲最大的拍卖行藏宝阁,只是为何不走正门,而要从后门绕? 一般前门才做买的生意,后门则是卖的生意。 大能也有东西需要寄卖不成? 她跟了进去。 拍卖行的后厅,一名筑基境掌柜见到有客,忙上前道:“两位道友,不知想要寄卖何物?” 桑行之淡淡道:“劳烦有请你家店主。” 虽然桑行之遮了修为,但掌柜早已练就一对儿火眼,一看便知眼前之人气度不凡,哪里敢怠慢,立刻入内去请。 店主好一会才踱步而出,一瞧见桑行之,双眸立时大亮:“桑前辈!” 他这一激动,周身金丹境的灵气便宣泄而出,苏慕歌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胸口犹如压了一块重石。桑行之手一抬,设下一层防护罩。 “桑前辈里面请!” “不必麻烦了。”桑行之只在木椅坐下,问道,“赵小友,五年前我托你寻的四样灵物,可曾寻到了?” “只寻到一株。”赵修士脸上现出一丝尴尬,忙从乾坤袋内取了出来,双手奉上,“您看看,可还合用?” 桑行之将玉盒打开。 苏慕歌凑上去看。竟是一株一千年份的龙舌草! 不曾想桑行之竟叹气:“年份终究不足,怕是成丹率不高。” “桑前辈,您要的东西实在苛刻,就这一株,还是昨日才收到的。”赵修士无奈道,“想必您要炼制的,乃是什么极品丹药,材料总要慢慢积攒。” “可惜,已经没有太多时间等待。”桑行之摇摇头,“聊胜于无罢。其余三种,烦劳赵小友留心了。” “说起来另外三种,晚辈觉得那真魔修士身上或许也有。” “真魔修士?” “蜀山论剑大会召开在即,近来咱们长洲涌来许多修士。”赵修士犹豫片刻,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昨夜,便有位真魔修士,拿了这株龙舌草和一颗无暇筑基丹前来寄卖。您也知道,咱们拍卖行打开门做生意,并不排斥异族……” “无暇筑基丹?”桑行之显然并不关注是人是魔,只对此丹比较感兴趣。 苏慕歌皱了皱眉,筑基丹本身就是罕见之物,唯有六品阶以上的丹药师方能炼制出来,而每一千颗普通筑基丹中,才有可能出现一颗无暇筑基丹。 正揣摩着,只听掌柜上前低声道:“师叔,那位修士又来了。” 赵修士微微一愕,抬头询问桑行之,见桑行之点点头,方转头去迎。因是藏宝阁,屋内设有禁止,无法使用神识。不过中间只隔着一道屏风,苏慕歌可以自屏风镂空中看到那名黑袍修士。 瞳孔便是一缩,是他! 他不是被关在天音塔内了么,如何逃出来的? “苏小友认得他?”桑行之看她一眼,传音。 “哦,晚辈只知道他叫浮风。”苏慕歌拱了拱手,不卑不亢的传音,“认识谈不上,此人乃幽都叛逃者,姜颂姜前辈一直在追缉他,而他恰好还出手帮过晚辈几次。” 不过是在上辈子。 桑行之“恩”了一声:“我还以为是药魔手下,听你说来,倒不像个坏的,想必是得了什么机缘。” 苏慕歌犹豫着问:“前辈,您寻找材料,可是要炼制增加寿元的丹药?” “没错。”桑行之颔首,“我偶得丹方,可惜材料难求。” 苏慕歌有些惊诧他的毫不遮掩,增加寿元的丹药,被十洲三岛判为逆天之药,是不被允许炼制的。尽管能够炼制此丹者,其实也没几个。 修士的寿元,是随着每次进阶而不断增加的。桑行之如今元婴中期修为,年纪却比金光师父还小上一两百岁,寿元长的很。他会炼制这种丹药,八成是为了萧卿灼。 苏慕歌不由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至于材料,她转头望向外间,同掌柜的看法一样,浮风手中的确有很多天地灵材。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他手中甚至还有一样宝物,叫做天虚化阳鼎,只要材料齐全,丹方在手,能够自行炼制较为简单的丹药。 她的目光炽烈,外间的黑袍人像是察觉什么,转身夺门而去。 赵修士悻悻回来:“许是感受到您的元婴之息,吓走了。” “一切随缘,你且帮我留心着吧。”桑行之施施然起了身,“我去前厅等位故人,劳烦准备一个雅间。” “是。” 追上去的时候,苏慕歌顿了顿步子,由乾坤袋内摸出之前从紫琰手中黑回来的玉盒,恭敬道:“前辈,此物可以寄卖么?” 面对练气境的小修士,赵修士满可以交给掌柜招呼,但这小修士却是桑行之带来的,哪怕瞧着穿着并非蓬莱弟子,身份恐怕也不简单。 不过大能架子依旧摆的十足,赵修士只用眼角斜了一眼:“一枚普通玉盒,灵器店比比皆是。哪怕玉的成分好些,也不过数百灵石,值得在我藏宝阁中寄卖?” 你当人家都同你一般没见识? 苏慕歌依旧举着:“此玉绝非凡品,您一探便知究竟。” 赵修士有些不耐烦了,但还是接过手中,漫不经心的一探,尔后面部表情变得极为丰富:“这这这……这是何玉,好生精纯的寒冰之力!” 他的瞠目结舌,尽在苏慕歌意料之中。 在知道紫琰乃上界真仙之后,苏慕歌最最后悔的事情,并非打昏了他,而是没趁他失去意识之际,将他身上唯一剩下遮羞的乾坤袋拿走。 “你确定要将此物寄卖?”赵修士瞥她一眼,“我隐约能够感觉,你修的是水系功法,随身带着此物,对你修为增长大有裨益。” “寄卖。”苏慕歌半分犹豫也没有。 她现在缺灵石,缺大量灵石。 凤女冲击筑基,一直在吸取她的灵力,苏慕歌已将从程灵璧手中黑来的灵石消耗大半。银霄又被穷奇打伤,它嘴上说伤的不重,可已经半响没露头了。再加上水曜,正处在迅猛成长阶段,只因自身灵气一直跟不上,苏慕歌有一段日子没有训练它了。 不过才养了三只灵兽,都不曾筑基,她已经完全招架不住,遑论开启余下四曜封印? 况且练气八层在练气境乃是一个大门槛,练气境八层之前,对于资质好天赋佳的修士,乃是极为简单的。但由七层突破八层,除却扎实的根基之外,尚需要吸取大量灵气。 灵气从哪里来? 灵石和法器。 法器也得通过灵石购买,单靠机缘获取那不如等着天上掉馅饼。故而,眼下比进阶更重要的事情,是她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获取灵石。 赵修士可不知道苏慕歌的考量,他再瞥苏慕歌一眼,心头就有些鄙夷:多漂亮的小姑娘,可一瞧这钻在钱眼儿里的架势,便知道此女在修仙这条路上走不远。 “低价开出多少?” “前辈您是行家,您看着办吧。” …… 苏慕歌从后厅拐出,顺着气息走到桑行之所在的雅间。 敲门入内,她心头一喜:“师叔!” 萧卿灼坐在桌前,九尾依偎在他脚边,一人一狐抬头睃了她一眼。“此行可还顺利?” “一切顺利,只是在海上遇到了穷奇。”苏慕歌走去萧卿灼身后。毕竟有位外人,还是位元婴大能在场,连九尾都夹着尾巴,她自然也不便坐下。 “穷奇?” 萧卿灼拢起眉头,“奇也怪哉,穷奇乃邪火属性的恶兽,在海域之上,它的一身修为尽被压制,它去那里做什么?” “所以弟子方可侥幸逃脱。”苏慕歌回想起来,仍旧心有余悸,“倘若换做陆地,弟子恐怕再也见不着师叔了。” “的确走运。”萧卿灼点头,又望向桑行之,却是传音,“近来十洲三岛,当真怪事连连,起初是一母百子阵,眼下连穷奇都敢下海了。” “眼下观之,许有些人按捺不住,想要尽快夺取神光之钥。”桑行之抿了口茶,淡淡道,“如今这一辈的掌门,也是各怀鬼胎,都想分一杯羹。真以为集齐了四把神光之钥,就能闯入蓬莱夺取溯世镜么?置我蓬莱、置我于何地?” “但你总会飞升,而且不出四百年。”萧卿灼勾了勾唇角,笑道,“你的徒弟之中,有谁可担当重任么?” 桑行之面无表情,只看了苏慕歌一眼:“你呢,已经决定,将你手中的神光之钥和那样秘宝,传给她了?” “完全不曾决定。”萧卿灼坦言,“瞧她挺合我眼缘,只是出现的太晚、太迟,接触过短,我不敢妄下论断。” “所以才带她出门历练,便于仔细观察?”桑行之肃容道,“青木,我必须实话告诉你,她不合适。” “为何?” “你知我命中当有十徒,故造十柄宝剑。”桑行之沉默片刻,道,“几十年前,其中三个徒儿缘断绝,我便将此三剑送了出去。岂料就在一年前,我这三个徒儿缘,竟又出现了。” “哦?” “一个是秦峥,一个是……”顿了顿,桑行之又探一眼苏慕歌,“我第一眼见她,便极不喜欢,破例为她卜了一卦,果不出我所料,乃大凶之兆。我若收她入门,便是累及自己,祸殃蓬莱。” 萧卿灼清淡的面容,渐渐浓了。 桑行之敛下目:“窥探天机乃大不敬,我言尽于此,你若执意护着她,说不定寿元又得少两年。” “只因此故?” 神色渐渐恢复,狐狸在脚下蹭了蹭他的腿,萧卿灼眯着眼一笑,“横竖都是个死,十年同八年,究竟有何区别?况且天意这东西,我从来不信。” 桑行之就叹气:“总说我顽固,其实最顽固的是你。” 精致的眉眼愈发笑弯了起来,萧卿灼一手支着头,一手举起茶盏:“来,咱们庆祝一下,庆幸你没要这个徒弟,正好便宜了我。” 桑行之颇有些哭笑不得,同他碰了碰盏。 “不过。” 萧卿灼浅尝一口过罢,歪着头一笑,“眼缘这种东西,其实比机缘更难求。我在一日,自是会护她一日,怕只怕往后我不在了,这小丫头遇到什么天大的难处,还请你看在我的面上,出手扶她一把。” 桑行之沉默一息,点头:“可以。” 苏慕歌一直默默站着。 在傻也知道他们是正以意念交流,而且隐约觉得可能同自己有关。 她虽好奇,不过也不在意。 她的神识一直都在一楼的拍卖场中,一盏茶的功夫,已经拍出去六七件物品。她认真琢磨了下,觉得还是丹药一类收益最为丰厚,那颗无暇筑基丹,竟被拍出一百万中品灵石的天价! 可惜她想也别想,自己是冰灵根,再逆天的丹法秘籍,也拯救不了她。 苏慕歌惆怅,怎么才能源源不断的挣来大量灵石? 似乎只有去抢劫。 很快,新一轮拍卖又开始了,苏慕歌赶紧将神识递过去,却恰好瞥见门外正走进一人,一袭惊艳的紫色,不只吸引了她,还吸引了一众修士的目光。 苏慕歌一愣,紫琰仙人。 身后还跟着那两名金丹境的修士。 苏慕歌想起什么,倏然一惊:“师叔,桑前辈,你们慢慢聊,弟子先出去一下!” 说完她几乎是瞬移出去,直奔后厅而跑,赵修士已经不见了,她便对那掌柜道:“晚辈方才寄卖的东西,不卖了,晚辈要取回来!” “真不巧,已经拿出去了,下一个就是你的玉盒。” “……” 苏慕歌忙又奔了回去,终于赶在拍卖师上台之前将玉盒取了回来。谢天谢地,苏慕歌抚着胸口直喘气,还好来得及,否则自己此次必定被他抓个现行。 她将玉盒扔进乾坤袋,正打算回去,银霄突然一脸血的伸出狼头,木呆呆的道:“我拦不住它,还被它扎晕了,慕歌快给我面铜镜照照,脸疼,是不是破相了?” 苏慕歌眉头一皱:“什么?” 继而发现水曜已经不在灵兽袋内,糟糕! …… 这厢紫琰挑了个角落位置坐下,百无聊赖的磕着瓜子,两名金丹修士分坐在两边,设下隔音禁止,颤颤惊惊的道:“咱们看一场就回去吧,此地没什么好东西。宗主还在等着您商议,过几日如何在论剑大会杀一杀十洲三岛修士的锐气。” “有什么好商议的。”紫琰轻飘飘的一笑,“有本仙君在,尔等凡人何足为惧,尔等凡人真是杞人忧天,不是本仙君看不起尔等凡人……” 两名金丹修士听他一口一个尔等凡人,脸上越发谦卑,心里都在破口大骂,心道你丫有本事,别被人打晕扒光了扔街上啊?! 当然他们谁也没将此事告诉紫琰,否则真怕这位大神一口气喘不上来,就此自挂东南枝。 嫩葱管似的手指拨开一枚灵果,紫琰极优雅的送入口中,待从盘中再取一枚时,他脸色一僵。 倏的跳起来:“什么东西扎我!” “啵啵……” 水曜从果盘上站起来,两只泡泡眼泛着光泽,乍看上去像是笑眯了眼,继而挥舞着两片小腹鳍,也不管自己是不是一身刺,一头扎向紫琰的胸口,“啵啵啵啵……”   ☆、第35章 蜀山论剑(一) 紫琰一点灵力也没有,想用手去抓,又被扎的一手刺。 这小东西身上的灵气,他能够感应到,正是属于自己的。倏忽想起明城内那个将自己打晕的少年奸商…… 紫琰双眸一眯,冷冷瞥向那两名金丹修士。 “还愣着干嘛,快弄走它!” 两名修士吓的连连应诺,却看出这条怪鱼只有两阶,相当于人修练气后期,根本没有妨碍。而且是只天阶灵兽,说不定还是某位元婴大能的小宠,他们又并非十洲三岛内的修士,生怕惹出什么祸端,故而不敢出手太重。 水曜上窜下跳,整个拍卖场的人,都将目光锁定在他们三人身上。 眼看两名金丹修士忍无可忍,打算下重手,苏慕歌两指并拢,抚上眉心,传音道:“水曜,快给我回来!” “啵啵……”水曜纠结,它好不容才找到妈妈。 “不回来的话,便永远也别回来了!”苏慕歌冷冷抛出一句。 水曜被吓的一个激灵,想起作为契约兽的使命,忠诚于主人永远都是第一位的。只能抹了把泪,悻悻跑了回去。苏慕歌一把将它塞进储物袋,拔步向二楼雅间跑去。 她匆匆出去,再匆匆回来,雅间里的两人连眼角都不曾抬一下,依旧在说自己的事情。苏慕歌呼了口气,还好这藏宝阁内设有禁止,否则那两名金丹修士一旦放出神识,自己将无所遁形。 “慕歌,你不是有事请教?”萧卿灼突然道。 “恩?” 苏慕歌愣了愣,恍然大悟,一拍乾坤袋,祭出宵练,“弟子是想请教桑前辈,姜颂姜前辈曾经说,含光同宵练本为一对,为何在天音塔内时,宵练一见到含光,就一副遇到仇敌的模样?” “这两把剑,的确是一对儿……”顿了顿,桑行之道,“是一对儿宿敌。” “怎就成了宿敌?”苏慕歌不懂,“不是您取至同一块儿灵材铸成的?” “我所铸的十柄剑,只有这两柄同材。然而这两柄剑,最大的问题不是出在材料,而是出在剑魂上……” 苏慕歌了然点头,也猜到同剑魂有关。 一名剑修的成长,离不开剑招、剑诀、剑意和剑魂。 剑招形于外,剑诀修于内。这两样是剑修最基础的功课,当然因为秘籍不同、资质不同,所产生的效果也不同。而剑意,只有十分之一左右的剑修可以领悟出来,一旦能够领悟出剑意,并不一定保证筑基和结丹,但如若领悟不出剑意,便很难在剑修的道路上行走太远。 最后说剑魂。 剑魂分为两种,一种是由剑主修炼出来的灵,被称为修剑魂。修剑魂一剑一魂,剑若毁,魂不得在宿它剑。通常只有领悟出剑意的剑修,才有可能修出剑魂,并且几率仅为百分之一。 而另一种,则因祭剑而生,被成为祭剑魂。 铸器师铸剑之时,以人的魂魄祭奠之。如若铸器师品阶高,宝剑灵材上等,魂魄则有几率成为灵体。如此一来,宝剑天生自带剑魂,威力惊人,而剑毁之后,剑魂犹在,可以再宿它剑。 祭剑魂也分为三六九等,等级较低的剑魂,通常会出现同新寄主相互排斥的现象。而高阶剑魂,就完全能够压的住场,比如程灵璧之前在南海底被雷婷抢走的机缘,哪怕雷婷修炼到化神,也不一定可以修炼出如此等级的剑魂。 苏慕歌一早发现,含光和宵练中存在剑魂。 这也就能解释,为何秦峥分分钟就能学会御剑飞行。 天赋是一方面,含光剑魂才是最根本的原因。这两柄剑,自桑行之铸造成功以后,并不曾跟过主人,证明其内并非修剑魂,而是祭剑魂。 祭剑魂其实同祭药奴一样,在十洲三岛都不被允许。 桑行之一个正统剑痴,居然取了两人性命祭剑,其中必有原委。 思及此,苏慕歌双眸一亮,洗耳恭听,岂料桑行之在宵练剑身一抹,淡淡说道,“此事多来话长,况且背后说人是非绝非君子所为,若是有缘,便让他们自己说吧。” 一个没站稳,苏慕歌差点摔了。 …… 论剑大会一共持续六个月。 “论”和“剑”是完全分开的。“论”是各门各派元婴境修士、金丹境修士之间的交流,无非就是相互攀比,比资源,比徒弟,但凡略占一些优势,都得拿出来说。 而负责“剑”的,则是各门派及散修联盟推荐的精英剑修。 说白了,就是一场公开性质的打架斗殴。 因为参与的修士众多,单是第一轮淘汰赛就得耗费五个月时间。苏慕歌如今并非剑修,不必参赛,便随萧卿灼在蜀山脚下的坊市住着。 训练水曜,照顾银霄,五个月内,她的修为停滞不前,始终无法触及练气八层的门槛。但她深知修炼一事,强求也强求不来,便将心态端正平和,时不时前去关注几场比赛。 但凡秦峥守擂台的日子,苏慕歌是绝对不会去的。 含光一出窍,宵练必定暴走。说起秦峥,同苏慕歌估计的一样,本届大会中最大的一匹黑马,用大杀四方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强势,别说决赛的入场券,几乎各方修士都已经认准,练气境魁首非他莫属。 苏慕歌并不这么认为。 因为蜀山还藏着一个打算在本届大会一鸣惊人的杀手锏,蜀山剑老的徒孙,司徒凛。十八岁修至练气圆满,并不少见,但在练气境便已经完全悟出剑意的,小辈中唯他一人。 当年苏慕歌和梁蓁蓁是最被看好的,最后统统栽在他手中。 气的师父当年大骂蜀山卑鄙。 “道友,这件法器你是要,还是不要?” 灵器店掌柜看了她一眼又一眼,见她拿起,放下,再拿起,再放下。若非瞧她是位仙子,早就开始骂人了。 苏慕歌锁着眉:“能否再便宜一些?” 掌柜不满道:“这柄法器,乃是今日才到的新货,防御力量如何,相信道友也看得出来,若非对方实在走投无路,岂会拿来寄卖? 苏慕歌无言。 她自然知悉此器的价值。因她手上拿着的,正是上一世属于自己的防御法器千诛伞,此器品阶虽只有玄阶,算不得什么宝物,但上一世跟了自己五百年,最后还生出灵性,甚得她的喜爱。 可惜卖价二十五块儿中品灵石,对于现如今的她而言,实在是太贵了。一中品灵石可以兑换一千下品灵石,二十五中品,便是二万五下品。 她全身上下只余一万下品,况且三只契约兽一天还得消耗一千左右。 苏慕歌踟蹰良久,决定返回客栈向师叔借点儿灵石周转。 依依不舍的将千诛伞放下,还未曾松开,一只涂着丹蔻的小手突然出现在眼下,横行霸道的便要抢夺:“掌柜,此器本小姐要了!” 苏慕歌不悦的偏了偏头,却被她一身流光溢彩晃花了眼。 蜀山剑老的独生女儿徐小蔓,怪不得。 “看什么?”徐小蔓横她一眼。 “仙子,此器是在下先看中的。”苏慕歌眼疾手快,一把攥住千诛伞的尾端,一弯浅眸带笑,“你这样做,怕是不妥吧。” “谁拿到算谁的!”徐小蔓偏头倨傲的望向掌柜,“你说是不是?” “这……” 掌柜支支吾吾的不敢吭声,若想在蜀山脚下长命百岁,万万不敢得罪眼前这位小祖宗,可他打开门做生意,又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 灵机一动,提议,“不如,价高者得?” 徐小蔓冷笑一声,朝门外使个眼色,一直驻足在店门外的小女修,立刻一脸讨好的上前,取出灵石袋递过来:“我出双倍!” 掌柜双眼一亮,望向苏慕歌:“你呢?” “抱歉,在下没必要参与这种无聊游戏。” 别说她穷,哪怕成了土豪,苏慕歌也不做冤大头。掌心一运气,一道冰系灵力遂通过伞柄封印住徐小蔓的手,一用力,将千诛伞夺回。 掌柜瞧的分明,心头不免一诧,莫非是冰系灵根?! 苏慕歌不疾不徐的瞟他一眼,“原价,我买了。” 尔后一拍灵兽袋,银霄会意,立刻隐身折返客栈寻求支援。 “你敢同我抢!”徐小蔓简直不敢相信,美丽的杏仁眼一睁,黛眉高高挑起,“臭丫头,你可知我是谁? “不知。”苏慕歌好笑道,“也不想知。” “你……法器给我!” 徐小蔓张扬惯了,今日又在宗门受了些气,本是下山散心,却不想又遇到一个刺头!今天是怎么了,走到哪里都有人同自己对着干! 她再次出手抢夺,结果手掌被扎的霍霍发疼,忙不迭收回手,竟被扎了一手的刺。惊骇望去,只见一只浑身是刺的怪鱼,正坐在伞骨上,冲她竖中指! “别闹。” 苏慕歌稍稍皱眉,将水曜塞回灵兽袋,“凡事皆有规矩,我如今占着理,走去哪里也是不怕的,若你想从我手中夺走,凭你的本事,怕也不够……” 话还没说完,就听一个焦急的声音道:“小蔓!” 一道浮影狂风般席卷上前,一把将苏慕歌推去一边,人还不曾站定,已经攥住徐小蔓的胳膊,“小蔓,我终于找到了你,你听我说……” “我不听!”徐小蔓甩开他的手,捂住耳朵。 “你听……” “我不听……” 来者乃是筑基境修为,掌心挥出的灵气极重,苏慕歌控制不住,一张脸几乎拍在墙上。她用手一抹,黏稠稠的,果然流鼻血了。 苏慕歌眼眸微微一沉,好得很。 新仇旧怨,她记下了! 两人拉拉扯扯的好一会儿,徐小蔓被他哄得破涕为笑。 这个空档内,银霄已经折返,口中叼着灵石袋。苏慕歌取过手中,正想将自己的家当掏出凑在一起,却发现银霄送来的灵石袋,恰好有二十五块中品灵石。 没想到师叔这么有钱,苏慕歌咂咂嘴,上前付款:“两清了。” 抬脚将要出门,却被徐小蔓的目光逮个正着:“你给我站住!康师兄,我好不容易看中一件法器,有人非要同我抢!” “是谁如此大胆?” 那名筑基修士的语气立刻冷凝下来,倏然转身,瞪着苏慕歌。却见慕歌一袭蓝衫站在门边,抱着一柄玉骨伞,如兰花静放,一抹惊艳便在他眼中一闪而过,“瞧你的打扮,应是昆仑弟子吧?” 苏慕歌被他看的恶心。 康子俊,她的顽固派老对手之一。原本仅为蜀山一名普通外门弟子,没有什么显赫的家世,却十分善于筹谋。蜀山两败类,羽非寒顶多算是讨人厌的伪君子,这厮便是个杀千刀的真小人,踩着徐小蔓当跳板,博得剑老青睐,最后在融仙洞秘境之内,为了获得仙骨传承,轰杀爱侣杀的毫不留情。 这种卑鄙下作的人渣,都该死。 眸中现出一道杀机,但很快敛下,她垂眸抱拳:“晚辈正是昆仑灵兽阁弟子苏慕歌。” “灵兽阁?”康子俊不免暗道一声可惜,十洲三岛内除却聚窟洲之外,其他门派的灵兽阁根本就是杂役弟子的集中营,“苏仙子,我师妹中意这件法器,不知你是否愿意割爱?”他遂指向法器架子,“作为赔偿,你可在店中随意挑选一件。” “凭什么?!” 苏慕歌还没反对,徐小蔓已经厉声喝了出来,瞪着康子俊道,“我是让你教训她,不是让你赔礼道歉!” “师妹,你不要任性,她是昆仑弟子。” “昆仑算什么……” 只听一个声音冷冷道:“烦劳仙子告知在下,我昆仑算什么?” 这个略有些沙哑的声音,苏慕歌熟到不能再熟。 徐小蔓是认识裴翊的,愣了愣,嗫嚅道:“裴师兄,小蔓开玩笑呢。” 康子俊眉梢一蹙,抱拳道:“裴道友。” 裴翊回了个礼,便看也不看他们:“苏师妹,被人欺负了?” “不曾。”苏慕歌回过神,唇边划过一丝笑,将千诛伞扔进乾坤袋,“裴师兄,弟子还有些东西需要采买,先告辞了。” 她言罢,躬身从他身畔走过。 裴翊却追了出去,同她并排而行。 苏慕歌好奇的紧,却也不问。 终于裴翊先开口道:“苏师妹一直闷头走路,看也不看两旁一眼,不知还需采买何物?“ 苏慕歌不回反问:“师兄今日没有比赛日程么,怎会有闲情前来坊市?” “没有。” 裴翊撂下两个字,双眸却紧紧盯住她的乾坤袋,“苏师妹,那柄千诛伞,你可不可以让给我?”顿了顿,补充一句,“我付你双倍灵石。” 苏慕歌莫名其妙的望向他:“裴师兄,此器是女修用的,不太合适吧。” 裴翊道:“买来赠人。” 脚步倏然一滞,苏慕歌脱口而问:“赠谁?” 裴翊眉峰微皱:“是否必须告知不可?” “呵呵,当然不是。”苏慕歌打了个哈哈,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弟子只是觉得奇怪,裴师兄和传闻中似乎有些不同。” “哦?”嘴角一勾,裴翊反诘,“不知传闻如何?” “传闻中裴师兄乃是独来独往,冷心冷情,油盐不沾的。” “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然而空穴来风,理有固然。” “苏师妹似乎挺关注我。” “以裴师兄名头之盛,想不关注也难。” 两人针尖对麦芒,你来我往。裴翊的脚步渐渐放缓,低头,深思。他觉得苏慕歌的语气有些奇怪,似乎在刻意压抑什么,而且还带着一丝戒备和敌意。 莫非,上次在天音塔内袭击她和秦峥一事,被她看出了什么破绽? 如果真是如此,那稍后在融天洞中,必须找机会除掉她。 而苏慕歌垂下头,冷冷勾起唇角。 她认识的裴翊,不论做什么都是处于被动状态,当初自己也是多番同他出生入死,才换来他的另眼相待。 从前相处五百年,携手一百载,他连块儿灵石都不曾送给自己过。 如今却来同她抢灵器,说要送给别人。 上一世的今日,她在灵器店看上眼便付钱走人了,若当时也如今日这般磨磨蹭蹭,是不是也会遇上他来抢? 抢来送给谁,程灵璧么? 眸底涌过一缕阴霾,苏慕歌越来越觉得,裴翊选择自己作为双修道侣,说不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如果当真如此的话,那他,也将成为她的敌人! 眉一蹙,苏慕歌抬头,岂料正对上裴翊一对儿凤目。她心头倏地一颤,只因察觉到他墨黑瞳仁下,似乎藏着一抹孤深戾气。 一闪而过,不留痕迹。 苏慕歌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慕姐姐!” 正思索中,雷婷声如洪钟,突在前方响起。慕歌抬头,瞧见她依旧一身破烂,手里拿着鸡腿直冲自己挥舞,“慕姐姐,我在这!” 苏慕歌一心甩开裴翊,将千诛伞的事情糊弄过去,便亲昵的疾步上前,同她打招呼:“雷道友,真是巧,咱们又见面了!” “慕姐姐,你是要去蜀山观战吗?稍后我师父只剩下最后一场比试,便可以进入决赛了!”雷婷一溜小跑,鸡腿大口吃完,油腻腻的双手在裤子上一抹,才挽住她的胳膊,向身后之人道,“师父,她就是慕姐姐!” 南海那场风波,雷厉早就听雷婷说到耳朵磨出茧子,对苏慕歌也是满心感激,正准备道谢,脸色骤然一暗:“你是昆仑修士?” 苏慕歌知悉内情,心下颇为赧然,硬着头皮道:“是。” “哼。”雷厉冷笑一声,挺直了腰板从她身畔走过,“小兔崽子,赶紧走了,昆仑修士,咱们这些小喽啰高攀不起。” “你这老头什么毛病!” 雷婷冲着他的背影吐了口唾沫,“慕姐姐,你别介意啊,我师父他脑子不正常,整天幻想我们门派才是天下第一,嫉妒心太重才敌视你们昆仑。其实在我心中,昆仑剑修才是最强大的!” 她竖起大拇指,一脸憧憬。 苏慕歌没说话,只拍了拍她的肩膀。 转过头,裴翊已经离开。 她松了口气,横竖无事,便和雷婷一起前往蜀山观战,因为得知同上一世一模一样,雷厉今日的对手依然是程灵犀。哪怕此灵犀非彼灵犀,雷厉也难以改变输的结局。 苏慕歌已经帮过雷婷一次,并不想再次插手,当然,她也没有能力插手。只想趁机窥一窥,如今的程灵犀在痕的指导下,究竟强到哪一步了。 两人一路飞向蜀山广场,早已是人山人海。 时候未到,她左右看了几场比试,胜负输赢同从前几乎没有区别。慕歌特意寻到司徒凛的擂台前。司徒凛依旧打的不温不火,能赢,但不过分,甚至有些吃力。擂台周围观战者寥寥无几,所以一路至决赛,甚少有人在意这位沉默寡言的少年。 故而那一年在他夺得练气境魁首时,几乎所有修士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神情。 “你看什么呢?” 左边肩膀被人一拍。 苏慕歌掉脸向左,没人。再调转至右,就看见秦峥双手抱剑,目光在擂台上睃了一圈,纳闷道,“那边丹霞宗沈秋和散修联盟徐池,足足斗了半个时辰,如此精彩你不看,看他们做什么?” “他……” 苏慕歌欲言又止,关于该不该提醒秦峥,她犹豫了好几日。 秦峥修为成长的太过迅速,完全超乎正常范畴,导致剑心跟不上节奏,至今未能领悟一丝剑意,这或许同他体内的魔核能量有关。一路太过顺遂,将会导致他愈发膨胀自大,必须给予一些打击,方能进步。 而司徒凛能够夺得魁首,在蜀山的特意安排下虽然出人意料,但归根到底还是他本人的实力。况且此人在决赛时根本不曾耍过花招,她当年确实技不如人。 不过当年司徒凛一定将自己研究透了,然而自己却对他一无所知。 绝对称不得公平。 她沉吟片刻,传音:“秦峥,你觉得蜀山这名少年如何?” 秦峥闻言,细看一眼,摸着下巴道:“不如我英俊。” “我说的是剑法!”苏慕歌真是服了! “杂乱无章,毫无特色。”秦峥摆出一副资深剑修的模样,犀利点评道,“只知退,而不知攻!你看,对手剑招中破绽如此明显,倘若换做是我,必定强攻,杀他的措手不及!” “如果对方毫无破绽呢?”苏慕歌问。 “慕歌你在开玩笑吧,怎么可能啊?”秦峥哈哈一笑,“只要他出手,必然露出破绽,只分早晚而已!” “如果他不出手呢。”苏慕歌再问。 “一听你这话,就知道是个外行,我大剑修一门讲究杀伐决断,谁会只守不攻啊?”秦峥像是听见天大的笑话,再次仰天大笑,笑着笑着,他的笑容止在脸上,目光望向擂台,惊讶道,“咦,他不就是!” 苏慕歌终于松了口气。 银霄露出头:“慕歌,你窥出他的剑意了?” 苏慕歌“恩”了一声:“司徒凛单系水灵根,他的剑意,一字记之曰,忍!” “原来和小水一样,是个欠揍属性啊。”银霄撇撇嘴。 “啵啵!”一听这话,水曜也赶紧露出头,泡泡眼闪着光,就像看到了一只母刺豚,“啵啵啵啵……” “可惜我不能在人前使剑。”苏慕歌甚为遗憾,扼腕叹息道,“否则真想堂堂正正的打败他!” “你点拨秦峥也没用的,莫说秦峥那傻货领悟不出,就算领悟出了,赢的希望不大,”银霄的视线在擂台上停顿片刻,“火灵根碰上水灵根,根本没得打。” …… 半个时辰之后,擂台上两人终于分出胜负来。 司徒凛跳下擂台,对依旧守在台下观看的唯一两名观众微微颔首,便径直走了。 秦峥难得拢起剑眉,颇郁闷的道:“真被你说中了,这家伙当真从头至尾毫无破绽,只把对方灵力全部耗尽,而后一击必杀。” “怕了?” “我会怕他,哈哈!”剑眉瞬间张扬,秦峥抬着下巴道,“我是谁,可是十洲三岛最英俊男修昆仑第一天才金光道君座下未来四弟子秦峥!我会怕?我从来不凭嘴说话,我只用实力说话,我……” “行了行了。” 苏慕歌不耐烦的瞥他一眼,见过聒噪的,只没见过如此聒噪的。 转身向第三十六号擂台走去。 稍待一息,雷厉上了台。 少顷,程灵犀也飞身落下,施了一礼:“前辈。” 举止间矜持清贵,一看便知教养良好,苏慕歌自幼在程家长大,也算系出名门,但她和程灵璧终日苦修剑术,难免粗糙,谁也没有她这般举止。 难怪她一上场,擂台周遭围观男修士足足多了一倍。 苏慕歌自叹不如。 雷厉承袭组训,一贯厌恶昆仑弟子,冷冷哼了一声,理都不理。 程天养在人群里嗤笑一声:“名剑门都灭门那么久了,拽什么拽!” “小兔崽子,你胡说八道什么!”雷厉冷眼瞥过去,激射出一道灵气,“谁说我们名剑门灭门了!” 眼见灵气就要落在程天养身上,以他练气六层修为必定挡不住,苏慕歌一点儿要帮忙的意思也没有。 程天养被击飞出去,摔在地上。尔后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又奔回来,指着擂台大骂:“现在还没灭门,但距离灭门也不远了,二姐,弄死他!” “小奴隶,见到主人在此,还不过来请安?”苏慕歌冷冷斜飞他一眼,她和程天养之间的约定只有半年,距离约定之日已经过去七八个月。但他们有言在先,身在蜀山的六个月是要刨除在外的。 “你你你……” 一听见苏慕歌的身影,程天养立刻歇菜,说话都有些不利索,“咱们不是说好了,离开灵兽阁之后的时间不计算?” “时间不计算,但身份你得记住。”苏慕歌浅浅一笑,尔后喝了一声,“再给我咋呼一声试试!” 程天养吓的一个激灵,朝人后一躲,再不敢吭声。 程灵犀在台上微微皱眉。   ☆、第36章 蜀山论剑(二) “开始。” 金丹境裁判跃入空中,盘膝坐在祥云之上。 话音一落,众修士眼前一道刺目光晕,雷厉的玄铁剑虽然笨重,却疾如一道闪电,凛着一股刚毅之气,毫无留情的劈向程灵犀。 围观修士都为程灵犀捏了把汗。 名剑门曾经一贯以重剑闻名,“千钧”、“万钧”和“破钧”,曾是名剑门镇宗三宝。哪怕失却剑魂,也不容小觑。 苏慕歌一直是个糙性子,习惯简单粗暴,当年挨了他几招之后,才逐渐领悟出以柔克刚。 而程灵犀一出手,就是一招漂亮的以退为进。 之后一个踏鹊回身借力打力,反击的更为漂亮,直将雷厉逼入死角! 哪怕半路出家,有痕的调|教,明显比苏慕歌当年更胜一筹。 围观修士一阵叫好,雷婷捏了把冷汗,拽了拽慕歌的袖子:“慕姐姐,你说我家老头子能赢吗?” “很难。”苏慕歌摇头,实话实说,“你师父攻势虽猛,后劲不足。” “那、会死吗?” 雷婷担忧的皱起两道浓眉,她不曾参赛,却也耳濡目染了许多。虽然只是切磋,规定了不得痛下杀手,一旦有此情况发生,担任裁判的金丹期修士便会出手阻止。然而“痛下杀手”这四个字,在斗法过程中当真很难判断,秉着优胜劣汰的原则,金丹裁判大都睁一只闭一只眼,从开赛至今五个月内,已有八十多名修士陨落在擂台上,更别提被重伤之后陨落的。 苏慕歌沉吟:“应该不会。” 如今的程灵犀,可比她当年温顺太多。 岂料话音将落,就听雷婷一声大喊:“师父!” 雷厉竟被程灵犀直接打下擂台,剑甩出,人落地。众修士纷纷后退,雷婷扑过去搀扶他:“师父,你怎么样了?!” “老子没事!” 雷厉咽下喉头腥甜,挣扎着站起来。推开雷婷,想再说些什么,身体突然前倾,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难以置信的倒了下去! 众修士皆惊! 雷婷满脸血渍,愣在当场。 “小兔、兔崽子……”雷厉倒在地上,却紧紧拽住雷婷的脚踝,瞳孔渐渐散开,“记住……名、名剑门……” “师……师父!”雷婷跪地痛哭。 程天养躲在人堆里,神情变得有些呆,真是被他给说中了……他向程灵犀望了一眼,不知为何,心头突然生出一丝陌生感。 而秦峥也破天荒的探了程灵犀一眼,皱眉道:“出手精准迅速,毫不拖泥带水。看来,从前真是小觑她了。” 无人理会。 秦峥推了推苏慕歌:“喂,我同你说话呢,给点反应啊。” 苏慕歌抿唇不语,脸色极为难看。 “你怎么了?”秦峥发现她面色有异,怔愣片刻。想了许久终于想起一种可能,而且越想越又可能,“你莫要胡思乱想,我只是觉得她会成为之后的强敌,才忍不住多看两眼。” “太快了。”苏慕歌自言自语。 “什么太快了?”秦峥发现完全是在鸡同鸭讲。 “实在是太快了!” 她方才走神一息,不曾看清程灵犀究竟使的什么招式,但从雷厉碎裂灵台的情况来看,应当是《空冥剑诀》! 上一世筑基中期之后,自己才开始修炼的天阶剑诀! 苏慕歌举目,望着擂台上依旧高贵冷艳、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女,心口有些压抑。原本她对占据自己皮囊的这屡灵魂,始终是怀着友好态度的,甚至略带歉意。因为对方无缘无故承受了她被夺舍的命运,一直被痕所蒙蔽。 现在看来,眼前的程灵犀断不简单。 自己从前虽然脾气暴躁,又有些好大喜功,更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但也绝不会在擂台上,对一个无冤无仇之人痛下杀手。 是受痕的唆使,讨得金光道君欢心,还是她天性如此? “抱歉。”程灵犀一身白衣,不染纤尘,微微垂头。 “杀了人,道歉就算了?!” 雷婷豁然起身,横剑指向她,双目赤红,飞身就要冲上去。 程灵犀动也不动。 金丹裁判一拂袖,一道红光将她击飞,冷冷道:“此番比试,并无任何不妥,程小友的剑招中规中矩,怪只怪你师父灵力空虚,技不如人。” 一言定论。 …… 蜀山殿中高阁上。 金光道君指了指场中,挑眉一笑:“如何?” “可造之材。”蜀山剑老眯着眼笑,“双灵根,练气境便有如此剑气,努力是其一,恐怕得了不少机缘才是天机。” “明知实力悬殊,此女出手未免过重。”丹霞宗掌门白芷道君微微摇头,叹气,“名剑门,此番怕是彻底断了传承,你们昆仑和名剑门之间,是有多大仇?” “优胜劣汰,自古如是。昆仑能有今日,凭借的断不是运气。”蜀山剑老捋着山羊胡子,拂袖斟了杯酒,侧身敬道,“老朽以为,练气境的魁首之争,必定落在程灵犀和秦峥身上了,金光贤弟慧眼识人,教导有方啊!” “客气。” 金光道君照单全收,笑着抿了口酒,望向角落里自斟自饮的蓬莱仙尊,轻轻“咦”了一声,“桑兄,为何你总是一句话不说?” 桑行之神情冷淡:“说什么?” 金光道君摸着下巴:“你甚少参与论剑,此番带着你的宝贝徒弟前来,我还以为打算大杀四方,结果你却不许他们参赛,只干干站着,终日陪着咱们这些老头子们,多无聊?” 桑行之沉吟片刻,微微侧目:“你们无聊么?” 七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多谢关心,我问过了,他们不无聊。”桑行之慢条斯理地道,“我看你倒是挺无聊,竟会关心我的徒弟无聊不无聊,岂非比他们更无聊?” 金光道君额角青筋微微抽了抽,尔后好整以暇的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你不必拿话挤兑我,我知道桑兄心中郁结,只能以此发泄。秦峥是个千年一遇的修剑奇才,你白白错失,便宜了我,心头自然不爽。” 这段日子以来,秦峥的表现众元婴境修士有目共睹。面上恭喜着金光道君,心里却也无限惋惜。不过在知道桑行之先一步发现秦峥,却没有将其收入门下,他们便将心头的惋惜之情,变成了幸灾乐祸。 十洲三岛内,抢徒弟的事情时常发生,但没有谁可以抢得过桑行之。蓬莱名头盛,他本人声望高,固然是个重要原因,但桑行之每一次都在徒弟尚在娘胎之中,就赠剑收徒,试问谁有能耐抢得过? 而他身后一排风神俊秀的弟子,更证明了他的未卜先知狠、辣、毒! 唯有这一次,提前下手却错失良才,算不算老马失蹄? 众人的目光向桑行之汇聚。 桑行之却押了口茶,但笑不语。 …… 俗世界死了人,尚有一副棺椁,一个坟头。修仙界没有这规矩,魂寂灭,肉身不过一具臭皮囊。雷婷却执意要将雷厉的尸体,带回玄洲名剑门安葬。 骨瘦如柴的身躯背负一柄重剑已是为难,如今再背负一具尸体,就这样蹒跚离开。除却苏慕歌之外,无人在意她的身影。 世人的目光从来只追随胜利者,放之四海而皆准。 况且只是死了一个籍籍无名之辈。 “银霄,你将这个灵石袋给雷婷送去。”自血案发生,苏慕歌并不曾上前安慰雷婷一句,只在她走后嘱咐道,“就说是蓬莱仙尊赠的。” “你为啥不自己去?”银霄不动。 “眼下这种情况,她怕是恨透昆仑。” “这五百块灵石,得从萧卿灼账上扣!”毕竟相处了这么久,银霄对苏慕歌也算有些了解,她从不烂好心,能这么照顾雷婷,估计也是看在萧卿灼份上。 苏慕歌没有吭声,眼下的心情有些复杂,说不清道不明。 “秦师兄。” 程灵犀下了擂台,径直走到秦峥两人面前,先是向苏慕歌点头致意,而后一对儿妙目便锁在秦峥身上,“师兄前几日便已取得决赛资格,今天怎么来了?” 秦峥原本想说关你屁事,想想她之前霸气凌厉的剑招,虽然看不惯她下杀手的举动,但对于强者而言,她是一个值得重视的对手。 于是坦然道:“远远瞧见我家慕歌来了,自然要跟来。” 笑容微微一僵,程灵犀再笑:“秦师兄有空闲逛,想必早已准备妥当了吧?” “有什么好准备的,试问此地有几人是我对手?”秦峥不屑的弯了弯唇角,回顾起司徒凛,他眉梢一蹙,“的确有,蜀山有个家伙,耐揍的很。” “师兄在说司徒凛?”程灵犀跟着皱眉。 “原来他叫司徒凛。”秦峥眯了眯眼,脑子里不断回忆他的剑招。 “看来此人的确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程灵犀似乎犹豫片刻,方才道,“今早上,刚有一位师兄特意提醒我,让我防着他一些,如今听秦师兄一说,看来没错。” “嘁,高手称不上。”秦峥鄙夷道,“只是发现太晚,明日抽签之后倘若第一场对上他,我只怕有些措手不及而已。” “我也身怀水系灵根,而且懂得一些忍剑,不如……”程灵犀提议道,“不如这几日,我陪师兄过过招?” 秦峥双瞳微微一亮。 苏慕歌一直默默听着,不说话,也说不上话。她举目瞟了程灵犀一眼,又转眸望了望秦峥。程灵犀的不食人间烟火,似乎在秦峥身上完全不管用,讨好的如此刻意,丝毫不避讳他人目光。 她有些纳闷,程灵犀为何会看上秦峥。 她横看竖看,也看不出来秦峥有何优点,武断、臭美、自大、狂妄,简直一无是处,若非这一路有太多因素牵绊着,她必定离他越远越好。 被她眼神一扫,秦峥倏忽打了个寒颤。 原本正犹豫着是否接受程灵犀的提议,却发现自己一说起剑道来,竟将自家慕歌晾在一边晾了如此之久。 于是直接不再理会程灵犀:“慕歌,你现在要到哪里去?” 画风转动太快,苏慕歌怔了下:“打算下山了。” “走吧,我正好也下山逛逛去。” 拉着苏慕歌转身就走。 “你这是做什么。”苏慕歌纳闷,“她肯同你切磋,你干嘛走了?” “台上切磋也就罢了,我同她孤男寡女的,私下切磋算什么?”秦峥撇了撇嘴,不悦道,“要切磋,只能同你切磋。” 苏慕歌快要吐血:“我可不行。” 她是懂剑,但她修的杀剑,剑道中最为霸道凌厉的一种。 “可惜你经脉逆冲,不能陪我练剑。”秦峥甚为可惜的大叹一声,尔后抬起手臂,架在苏慕歌肩头,“你若能修剑那该多好,便不必整日豢养一些臭烘烘的畜生。” “啵啵!”水曜从灵兽袋里露出头,泡泡眼瞪着他。 “它们不是畜生。”苏慕歌一猫腰躲开他的手,原本想将水曜按回去,动作突然一滞,“对,我不能陪你练,水曜可以。” 水曜举着小拳头抗议:“啵啵啵啵……” 苏慕歌一拍乾坤袋,祭出一条鱼干,在水曜面前晃了晃:“干不干?” 水曜一对儿泡泡眼立刻对成一条线:我干我干我啥都干! “就这条丑八怪,你诓骗程天养那蠢货也就罢了,陪我练剑?”秦峥癔症了下,意识到苏慕歌说的是谁,立刻哈哈大笑,“本太子才不会对一只畜生动手呢,啊哈哈哈!” “啵!” 鱼也是有尊严的! 水曜气鼓鼓的跳出灵兽袋,同他迎面而战,鼓起腮帮子,酝酿许久,终于吐出一颗巨大无比的泡泡,直奔秦峥灵台! 秦峥不屑的横剑一挡,结果泡泡被他的剑气弹至上空。突然“嘭”一声炸开,一时间宛如江河入海,海啸般迎头奔涌! 秦峥瞬时成了落汤鸡,银冠落在地上,长发散了一身:“畜……生……” 一说话,便喷出一兜水。 “啵啵啵啵啵。”水曜睁大泡泡眼,两片腹鳍勾住嘴巴,向两边一扯,吐着一条长长细细的粉嫩舌头,展示自己最新学会的鬼脸嘲讽技能,“啵啵啵啵啵……” “畜生!” 剑光一闪,秦峥挥剑便砍了出去。 水曜拔腿便跑,一人一兽眨眼间跑个没影。 苏慕歌捏了捏眉心,不再理会他们,祭出桃花扇,向山下飞去。 才飞出蜀山山门不到五百丈,途径锡山峡的时候,她隐约察觉哪里不太对。又飞了一阵儿,终于发现了原因。 她被阵法困住了。 此地是峡谷地带,她回去的路线并不固定,不可能有人摆好阵刻意等待。所以此阵是随人走的,又是母子阵! 只有她一个人,阵眼实实在在就下在自己身上。 方才擂台下修士众多,莫非那时被谁种下的? 苏慕歌操控着飞行法器落地,她被困阵中,再飞下去纯粹浪费体力。如今银霄不在身边,她无法破阵,只有她一人,对方没有理由困她。 除非,是要杀她。 苏慕歌全神戒备,冷冷道:“何方神圣,竟不敢现身一见?” 话音一落,脚下的石堆突然燃起熊熊烈焰。 原来母阵是个五行阵。 苏慕歌忙不迭磕了十几块灵石,凝神聚精,指引澎湃的灵气由经脉涌入丹田。飞身而起,导气凝结于掌心!掌心渐渐凝成一个脑袋大的冰球,她猛冲向下,拍在地上:“冻!” 那些上窜的火舌头便被冻成冰柱。 苏慕歌再喝一声:“前辈,您着实多虑了,我身上没有任何禁止,您依旧不愿现身么?即便是死,也教晚辈死的明白一些,不行?” 依旧无人回应。 她反而松了口气,看来对方担忧自己体内存在南昆仑首座逍遥道君,或是萧卿灼设下的禁制,怕暴露身份而不愿现身。 如此甚好,对方修为必定高出自己许多,再加上阵法束缚,她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她只需撑过五行阵而不死,等银霄归来。   ☆、第37章 蜀山论剑(三) 火阵过罢,紧接便是土阵! 地面高低起伏,一瞬间天塌地陷。苏慕歌的双腿陷入翻滚的砂石中,眼看就要被泥沙卷入风暴之中。水曜也不在身边,只能自己筑起防护罩,抵抗砂石的蹂|躏。 识海一阵剧痛,眼耳口鼻渐渐流出血水来。 五行阵,火、土、木、水、金,这才只是堪堪第二阵第一波。 苏慕歌的心境出现一丝裂痕。她将处境揣测的过于简单了,对方存了心思想要诛杀自己,若非顾忌着身份,只用堪堪子阵对付她,想要诛她神魂,可说易如反掌。 会是程家? 识海越来越痛。 恍惚中,回忆起当年被禁锢在肉身内,渐渐陷入沉睡的情景。她不能死,不能死在这里,否则,她对不起此番重生! 而能够冲出去的希望,唯有在此时进阶。 苏慕歌紧紧阖眸,不断凝聚丹田内所剩下的最后一些灵力。凭借仅有的这一点灵力,游走全身筋脉,冲、洗、化、变! “咯吱,咯吱。” 依稀听见筋脉淬炼,骨骼伸展的声音。 双目陡然睁开! 苏慕歌目光如炬,防护罩一瞬爆亮,如一道闪电从泥沙中冲了出去,落地时一个趔趄,栽的摇摇晃晃。 进阶了! 人这种动物,果然不到穷途末路,便无法激发出潜能吗?!苏慕歌咬牙,大滴汗珠由额头顺着脸颊滑下。丹田一阵阵缩痛,此番进阶耗损太大,恐怕得修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问题是,她能有命等到银霄回来。 否则这阵法,哪怕凤女出关,亦是徒劳。 银霄也是,不过是去给雷婷送个灵石袋,至于这么久? 合该她今日走运,就在等待阵法再次裂变之际,突然一道元婴威压袭来! “轰!” 只听一声巨响,却又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声音。 仿佛琉璃碎了满地。 阵法破了! 苏慕歌趁机吸了几块灵石,仰头一望,喜道:“淮师兄,白师姐!” 来人正是淮离和白静。 “咦,小慕歌,你为何会被困在这山沟沟里?”一方葫芦从天而降,淮离蹲在葫芦上,伸出手臂,笑眯眯的道,“上次在天音塔,你不是逃的挺利索?” “呵呵。”苏慕歌就着他的手起身,顺势坐在葫芦前端。上次离开天音塔以后,她一直不曾见过淮离,也就一直不曾解释。 “多久的事儿了,还打趣师妹做什么?”白静斜他一眼,“大老爷们,气量真小。” “你看看,我不过开个玩笑而已,还能真同她计较?”淮离摸了摸鼻子,冲苏慕歌眨了眨眼,“师妹不会在意的,哦?” “自然。” 苏慕歌微微笑着,双眼钉在他二人腰间的小葫芦上,“师兄师姐,你们有没有发现,弟子进阶了。而且,弟子还受了些内伤。” 她捂住胸口,咳嗽两声。 “自己一手的宝贝,还不忘黑你师姐。”白静哈哈一笑,一拍腰间小葫芦,祭出一瓶丹药:“呐,补元益气丹,九日一颗,连服三个月。” “多谢师姐。”苏慕歌捧着药瓶,转头望向淮离,双眼放光,“师兄呢?” “如此贪心可不好。” 淮离嘴上教育着,却也只是说说而已,丹药对他们丹修而言,好似糖豆一般。况且苏慕歌是他一手带入南昆仑的,又一路给南昆仑长脸,他自然不会舍不得一点点东西。 一连摸出三个瓶子,一一交代了服用方式,“走吧,师父来了,你身为南昆仑弟子,过去拜见一下。” 说着,以意念操控葫芦向天际飞去。 苏慕歌瞧见他们,就知道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逍遥道君来了。 将手中四个丹药瓶子置入乾坤袋,心里一直在犯嘀咕,他们又不是剑修,为何来参与论剑大会。如果是为了之后的融天洞秘境开启,也未免来早了些。 “弟子拜见道君。” 一瞧见逍遥道君,苏慕歌跳下葫芦,跪地请安,“多谢道君出手相救。” “又是母子阵。”逍遥道君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神识在苏慕歌身上扫了一圈,“究竟是谁在背后,几次三番欲置我昆仑弟子于死地?” 一行人陷入沉默。 不过他老人家性子随意,想不通便不想:“先去蜀山吧。” 淮离忙道:“既然遇上了,不如带苏师妹一同前往?” 苏慕歌才从蜀山回来,一点也不想再去。正欲拒绝,突听逍遥道君“咦”了一声:“我隐约记得,这小丫头似乎有个两小无猜,叫秦什么来着。她一起去,合适吗?” 淮离愣了下:“师父说的对,徒儿糊涂了。” 苏慕歌听得莫名其妙。 而后恍然大悟,她怎么就给忘记了,这一届的蜀山大会,还是各门派给自家子孙、徒儿选择道侣的良机,包括蜀山掌门家的宝贝儿子。 上一世见到蜀山神器,正是他带的路。 苏慕歌眼眸一亮:“弟子也想去。” …… “轰!” 阵法傀儡碎成一地黑渣,裴翊紧紧抿着薄唇,眼眸里酿起风暴。 其实他不是非得弄死苏慕歌不可,一开始,只是因为药魔被伤一事,想要给她一个教训。原本他以为只是一桩信手拈来的小事,却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的出差错。 究竟是她气运太盛,还是自己的问题? 简直莫名其妙。 裴翊站起身,一拂袖收了地上余下的几只黑色傀儡。从元婴圆满跌回筑基中期,他直到现在依旧无法适应,况且上一世的此时,他早已取得魔核,力量绝不限于此。 一想起魔核,裴翊双瞳内又是一阵戾气翻滚。 一个苏慕歌,一个秦峥。一个是上一世听都不曾听过的人,一个是游走在魔道边缘半疯半傻的炉鼎。如今一个收服了七曜,一个处处同他争抢机缘。 究竟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门口的禁制动了动,他扬手至虚空一抓,一只纸鹤翩翩落下:“翊儿,过来大殿。” “嘶嘶。” 手心一攥,纸鹤化为灰烬,他逐渐敛起阴郁的神色,踱步出了房门。途径蜀山演武堂的时候,神识略微一扫,一眼便瞧见角落里的程氏姐妹。 他在半空犹豫了片刻,控剑落地。 “裴师兄!”程灵璧美眸骤亮,勾出一抹她认为最俏丽的笑容,“裴师兄也是要去大殿么,我正是来寻妹妹,一同去呢。” “今天赢的很漂亮。”裴翊直接无视了程灵璧。 “裴师兄不会觉得,我下手重了么?”程灵犀抬眸,似乎为自己杀人一事,心怀不安。 “斗法不分轻重,只有输赢。”裴翊宽慰道,“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今日他为弱者,不代表永远都是,待来年横剑向你之时,未必就会留情。” 程灵犀若有所悟的点点头。 裴翊微微笑了笑,故意拔高了些许声音:“今日在山下城中看到一样法器,本来想送你作为拿到决赛资格的贺礼,岂料被苏师妹抢先一步,只能再择其它,改日再送。” 程灵犀摆摆手:“裴师兄客气了。” 程灵璧一句话也插不上,她站在两人身边,就像一个隐形人。裴翊的眼睛,连一秒钟都不曾落在自己身上。 她究竟哪一点比不上程灵犀,他难道是个瞎子吗?! 死死抿住两片樱唇,几乎要快咬出血。 脸上却笑着,上前亲昵挽住程灵犀的手臂,打趣道:“裴师兄,你对我家灵犀可真好,我都嫉妒了呢。” 程灵犀不动声色的抽出手,莞尔道:“姐姐,莫要拿我玩笑。” 裴翊微垂着睫,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装,继续装。 他看她还能在灵犀面前,在自己面前装姐妹情深装多久。灵犀失忆了,他可不曾失忆,若不是留着她还有用处,她以为她还有命站着这里? 可就算如今暂不杀她,也要逼她现行,不能再教灵犀拿她当命一样宝贝着。 其实裴翊完全多虑了。 程灵犀现如今的疑心比谁都重,程家所有一切在她面前都是一片空白,所以更能感觉到,除却这具肉身的亲弟弟程天养之外,程家人的态度实在太过奇怪。 尤其是程不灭在离开蜀山前,竟将家传指环赠给了自己。说此物能够抵抗魔修夺舍尚算理解,可没几天便被她解开封印,放出一个大能魂魄来,就有些诡异了。 一切未免太过巧合。 因着此事,她一直都很忧心。 “师父,连裴师兄也说我做得对。”程灵犀沉吟片刻,淡淡传音,“修仙界的生存法则,不就该如此么?” “我并不是指责你错。”痕的声音冷如冰霜,“只是你心态不正。” “哦?” “一遇到秦峥,你便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空冥剑诀第三层,你修了足足一个月始终不能圆满。今日在擂台上,只因秦峥在场,你却使的如此完美。理由,你很清楚。” “这样不好么?弟子得以突破,越来越强。” “你是修者。”痕隐隐有些恼了,压了压自己的情绪,“岂能被感情左右你的能力?此乃修者之大忌!如今修为尚浅,且还好说,待日后筑基、结丹,你若无法秉持坚定之心,根本熬不下去!” “倘若当真如此,那也是徒儿的命,徒儿认命。”程灵犀勾了勾唇,“师父为何,比徒儿还要忧心?” “我还等着你金丹圆满之时,助我离开此戒!” 实在忍无可忍,痕暴躁道,“程灵犀,老子今日清楚明白的告诉你,你若是再为一个情字左右道心,往后你的下场,便如同今日我的下场!” 程灵犀沉了沉眸:“师父大可放心,徒儿不会教您失望的。” “但愿如此!” 痕在戒中咬了咬牙! 掐着腰在虚空中走来走去,恨不得飞出去一巴掌扇醒她! 他的气运怎就背到如斯地步?! 落得个神魂分离不说,好不容易盼到一个合适的肉身,原本想着先让她独自摸爬滚打几十年,等栽够跟头,道心坚定一些之后,再水到渠成的露面。结果莫名其妙的就换了一个灵魂,若是个傻的还好,偏偏此女不仅戒备心重的厉害,个性又偏执阴沉,十分难以驾驭…… 总之,他和程家之前的苦心经营,算是白费了! …… 一跃过蜀山大殿高约一尺的门槛,摄人心魄的威势便在空气中流动着。殿内尽是元婴境、金丹境的大能,哪怕刻意压住威压,也足够自己喝一壶的。 苏慕歌从殿门到殿中,短短三十几步,竟然走出一脑门的汗。 时值傍晚,殿中正在设宴。 两侧端坐的,尽是各门派的高层,背后则站着他们的得意门生。几乎每进来一人,都要经过一连串的目光洗礼。 苏慕歌跟在白静身边,尽量躲开。 但白静似乎也不喜欢这样的场合,走的大步流星,愈发吸引众修士目光。 漫长的注目礼过后,苏慕歌在逍遥道君身后站定。 殿上修士至少两百人,殿中却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到,只除却几位道君偶尔闲聊。修仙界的高层宴席通常都是这种局面。渐渐无聊了,便有一些相熟的小辈弟子借机开溜,走去后殿叙旧。 苏慕歌见淮离走了,稍等片刻,自己也跟着溜了。 她走去后殿花园时,一群小仙子正围着几名少年在角落说话。其中一名少年唇红齿白,生的有些女相,笑起来两个酒窝,正是蜀山掌门幼子陆绍明。 这些人苏慕歌全都认识,只是他们却不认识苏慕歌。 “咦。”陆绍明指着她道,“你是南昆仑来的那名仙子吧?” “在下苏慕歌。” 几人纷纷回头,一名绿衣女修不悦道:“我们聚在一处聊天,你凑来做什么,如果散心的话,请另外择一条路。” 苏慕歌笑眯眯的上前:“我瞧几位师兄师姐聊得开心,也想听听。” 那绿衣女修秀眉一横:“都是一些废话,有什么好听的!”说完这句,她一愣,立刻换了一句,“我们聊什么,同你无关!” 另外几名女修虽未吭声,脸上的神色也不好看。 她们都是世家出身的嫡系子弟,打小便相熟,而此女瞧着眼生,外加一身打扮,一看便知身份。误打误撞也就罢了,瞧她的口气,分明是故意凑上来套近乎的。 几名男修可不这么想。 他们这个上流小圈子,最漂亮的女修就是程灵璧。左等右等一直不见踪影,正觉可惜,却闯来一位同程灵璧容貌不相上下的仙子。 其中一人,更是自苏慕歌一入大殿,便注意她很久。 能跟在逍遥道君身后,此女的出身就算差,又能差到哪里去:“苏仙子,她们同你开完笑呢,多一人,便多一分热闹。” 苏慕歌再了解他们不过,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凑上去。 陆绍明问:“仙子可是逍遥道君座下弟子?” 苏慕歌摇头:“不是。” 那名绿意女修不冷不热的问:“那不知苏师妹出身哪个家族?我十洲三岛,似乎没有哪个大族姓苏吧?” “呵呵,我孤身一人,无家无族。” “没有家族?” 几人异口同声,讶异非常。 “瞧瞧你们什么表情?”程灵璧从前殿走了过来,上前挽住苏慕歌的手臂,“我这位师妹虽然没有家族依仗,但却是变异冰灵根呢。” “变异灵根?!”几人从讶异转为震惊。 没等几人从震惊中转过弯来,程灵璧又叹气:“只可惜啊,天生经脉逆冲,修不得剑道。只能去了我南昆仑灵兽阁,成为一名驭兽师。” 话音一落,几人神态迥异。 女修各个幸灾乐祸,男修则是扼腕叹息。 苏慕歌眯起双眼,程灵璧,干得漂亮! 你真是不作不死的典型! 她抽手一笑,反客为主,挽住程灵璧的手臂:“所以程师姐才百般心疼我,千山绝道内让我一挑三赢了不说,还将自己的宝贝弟弟送去我洞中做奴隶呢。” 众男修的双眼再度亮了亮。 “不……其实……” 程灵璧一抖,僵硬着嘴角正筹措语言,苏慕歌又道:“哎呦,差点忘记之前在南海,程师姐竟还将自己的机缘拱手让给羽非寒前辈和我,实在是……” “你……” 程灵璧甩开她的手,气的脸红脖子粗,颤巍巍的指向她。却又被苏慕歌挽住手臂,“程师姐,你既然喜欢羽前辈,不如趁此良机……” “苏慕歌你真是够了!” 手心凝起一道灵气,程灵璧心念一动,宝剑出鞘,直劈慕歌灵台。慕歌吓的脸色苍白,连连向人堆里钻。 程灵璧如今毕竟年少,之前被裴翊气了一回,再被苏慕歌一激,心境纷乱之下剑气四射。但她立刻意识到失态,忙召回宝剑,脸上表情一瞬转变数百回,笑道:“呵呵,我只是同自家师妹开个玩笑而已。” 在场的小伙伴们,已经全都傻了眼。 他们和程灵璧自小认识,印象中的程灵璧,除却美貌之外,就是一副与世无争的好秉性,如今露出如此狠辣狰狞的面目,当真让人震惊。 苏慕歌拍着胸口:“师姐,你真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说错了话。” 程灵璧美眸冒火,压了几番,正欲解释,背后突然传来一阵爽朗笑声:“原来,程仙子倾心之人竟是羽道友,此番不知多少才俊得伤心了。哈哈。”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只见花园另一端,一道禁制渐渐解开,后面竟然围着一圈筑基境修士,包括淮离、羽非寒一众人。 程灵璧一身冷汗。 羽非寒摇着羽毛扇,脸上挂着礼貌性微笑:“在下何德何能。” 淮离则紧紧绷着唇,一句不说。 程灵璧终于意识过来,自己是被苏慕歌给阴了! 她偏过头,无比怨毒的扫了苏慕歌一眼。 银霄恰好回来,才将喘过气,见到这一幕,鄙夷道:“慕歌,你也未免太阴险了。” “哎,我冤。” 苏慕歌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上一世根本没有这一出,她对后半段剧情真的一无所知好吗?不过眼下这种情境,虽说出乎预料,却也乐见其成。 将位置让给了筑基修士,他们这些小辈便离开后殿花园。程灵璧没有追上来,几只小鬼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时无人说话。 苏慕歌有些急了。 诡异的沉默中,那名绿衣女修终于提议:“对了,陆哥哥,上次你不是说,要带我们去看……” 她想起什么,闭嘴,转头望向苏慕歌,希望她识趣点离开。 苏慕歌别开眼,假装看不到。 陆绍明和淮离一个性格,没有什么防备心,接口道:“去看君莫问么,走吧,我正好带了令牌。不过能不能见到他,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她……”又一名女修欲言又止,指了指苏慕歌。 “镇宗神器并非普通法器,又不能被偷走,有什么遮掩的?昆仑的千山绝道,定禅阁的辨神机,始终都在广场摆着,咱们每一次去,不都能见到吗?” 陆绍明一脸莫名其妙,反而向苏慕歌解释,“苏仙子,我们家这个神器,原本也在广场上摆着。后来因为终日戏弄人,逮谁戏弄谁,连负责照看他的仙鹤,都被他戏弄的一头撞死。师祖无奈,只能给锁起来了。” 一面说,一面带着他们向神器阁飞去。 苏慕歌抽空问:“灵石给雷婷了?” 银霄疲倦道:“当然了。那臭女娃还是挺聪明的,立刻猜到是你赠的,还要我转告你,她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之人。” “那你怎么才回来?”苏慕歌不满道,“莫非走路上见到美人了?” “什么美人!”银霄倏的拔高声音,“我差点没命回来好吧,你知道我被什么东西拦住了吗?尸傀!一只两阶尸傀!” “尸傀?” “可不是吗!”银霄浸泡在月曜空间内灵池中,变出一把大刷子,不停刷着周身黑毛,“恶心坏了,染了一身尸油,万一清洗不干净,又得再次剪毛!” “怪了,炼尸宗一直鲜少露面,他们杀我做什么?” 苏慕歌冥思苦想,任凭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裴翊身上去。 …… 一路揣测,抵达神器阁。 整个蜀山上下,唯有神器阁的管理最为放松,因为神器根本不怕人偷。而蜀山神器更是一朵奇葩,从前他还在广场上时,蜀山修士每天做梦都希望谁能将他偷走。 陆绍明祭出令牌,在石洞上扫了扫。 石门缓缓开启。 几名小修士向里面探去。 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神识也不管用。陆绍明摸出一个火折子,吹了吹,终于有了一丝光亮。眼前却突然现出一个巨大兽头,吓的他手一抖,侧身差点一头撞在墙上。 “吓死我了。”陆绍明抚着胸口。 “你把我们吓死了。”几人纷纷抚着胸口。 只能摸黑前行。 走着走着,突听“啊”一声,一名女修怒道:“谁摸我屁股!” 同行男修尴尬不已,没几步,却又听一名女修怒喝。 苏慕歌皱眉:“银霄,你干什么呢?” “我在洗澡啊。”银霄还在不停刷毛,时不时将伸着脑袋在咯吱窝嗅一嗅,“不是我干的,我现在不开心,没心情。” “真不是你?” 苏慕歌的语气中,满满都是狐疑,结果下一秒她便知道自己冤枉了银霄,因为她的屁股也被摸了一把。 苏慕歌勾了勾唇角,没有吭声。 她微微闭目,将灵气集中在臀部,护住自身。而后借用凤女的精火之力,不断烧着那团灵气。一步、两步、三步…… “轰!” “那是什么东西!” 一道火光从苏慕歌左边臀部燃起,几人只瞧见一只着火的爪子,如鬼爪一般,在黑暗的甬道内疯狂逃窜。 收回灵气,苏慕歌挑眉一笑。 拐过一个弯之后,几人就走散了。慕歌一点也不意外,知道自己已经踏入迷阵之中。她信步前行,哪怕碰到墙壁也绝不回头,通过重重障碍之后,眼前终于豁然一亮。 只见一个高台上,矗立着一根晶石柱,柱璧雕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盘龙。 那条盘龙的其中一只爪子,微微泛红。 “君前辈。”苏慕歌施了一礼。 “小丫头,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啊!” “您此话何意?”苏慕歌装糊涂。 “嗬,”晶石柱发出一声闷哼,“滚!” “晚辈听闻前辈知晓天下大事。”苏慕歌脸皮厚,压根不顾他的态度,自顾自的说道,“晚辈前来拜会,是想……” “我的确知晓天下大事,包括你们昆仑崛起的那点儿破事!”晶石柱心情不爽,冷冷开口,“但自我拥有意识以来,就不曾回答过任何一人的问题,便是历任蜀山掌门,谁也休想从我嘴巴里问出什么来。所以,蜀山才会为我取名君莫问。” “晚辈不是来问问题的。”苏慕歌笑道,“是来同君前辈做交易的。” “哦?”晶石柱迟疑片刻,问道,“是何交易?” “您告诉晚辈一件我不知道的大事。而作为交换,晚辈将会告诉您一件,您不知道的大事。” “这世上没有我不知道的大事!”晶石柱自负道,“所以根本无需交换!” “有。” “你说!” “前辈可知这是咱们第几次见面?” “当然是第一次。” “不,是第二次。”苏慕歌摇摇头,“我们曾经见过。” “你当我是傻子?” “我们在上一世见过。”苏慕歌诚恳道,“在我的上一世,我并非现在的我,我还叫程灵犀……我曾经同他们一起来过,那时候,委实被您捉弄的不轻……” 苏慕歌将当时经过略略一说。 刷子从上空掉落,敲在银霄脑袋上,它嘴巴微微张开,难以置信。 晶石柱冷笑:“你为了套我话,故意编出如此离奇的故事?!” 苏慕歌笑:“若连您都无法证实,说明您也是徒有虚名,那我寻您,估计也是寻错了的。” “不必言语相激。” 一丝白光由晶石柱内抽出,如一条白色纱绢,缠绕在苏慕歌周身。 苏慕歌闭上双眼,张开双臂。 良久,晶石柱突然结结巴巴的喝道:“你你你、你没说谎!果然是从未来重返回来的,灵魂中竟有溯世镜的气息!” “溯世镜?”苏慕歌微微一愣。 “没错,是溯世镜!”晶石柱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正想解释,骤然封口,尔后缓缓道,“小丫头,你所言的确是我不知道的,我愿意同你交换,你可以问我一个问题。” 得他金口一开,苏慕歌整个人松了口气:“晚辈想问,灵界的超神器灵之中,是否有一位前辈逗留人界,而且还被剥离了神魂?” “你果然是要问他。” 晶石柱陷入沉默,少时,无不叹息道,“说起这位大人,实在是可敬可佩。我们数万灵族之中,超神器灵主一共只有十二位,他们在灵界各霸一方。其中有四位最强大的,分别叫做殁、殇、瞳、痕……” 听到痕的名字,苏慕歌瞳孔骤然一缩。 “而排在四位最末的痕,正是我先前提到的溯世镜灵主。”   ☆、第38章 零渡空间 痕是溯世镜灵主? 苏慕歌搜寻识海,觉得自己曾经听过溯世镜这三个字,但也只是听谁略略一提,眼下去想,几乎一片空白,“前辈,您可否告知晚辈一些关于他的故事?” “你想知道什么?” “晚辈曾听闻,器灵和神器同生同灭,他为何要夺舍?” 之前银霄怀疑痕是超神器灵时,苏慕歌就有一些事情想不通,“仙界之下,灵、魔、人、兽四大种族,唯有灵是最强悍的。痕同溯世镜分离之后,不得不寄宿在古戒之内,与其等待一个合适的肉身夺舍,为何不培养出一个大能,或是借用某个家族之力,将溯世镜找出来,重新回到神器之内?” 舍强逐弱,他究竟所图为何? 晶石柱听罢淡淡一笑:“小丫头,你可知为何我们灵族,在人间的数量如此稀少?比如我,比如定禅阁辨神机,都只是慢慢进化而来的低等神器灵。” 苏慕歌微微摇头:“还望前辈解惑。” “当年,洪荒众古神离开人间之时,人间魔兽横行,人类太过弱势。古神特意留下十二超神器,以及众多神器仙器,目的正是为了匡助人类。”言至此处,晶石柱忍不住发出一声哀叹,“可惜啊,结果却适得其反,人类非但不曾借用灵族力量抵抗魔兽,反而由于太过贪婪,彼此间你争我夺,最终导致人间生灵涂炭,险些灭族。” 苏慕歌垂首汗颜。 现如今便是只为抢夺一柄法器、一颗丹药、一包灵石,一些修士也可以丝毫不顾念同门之谊,对手足兄弟痛下杀手。更休提什么仙器神器,乃至超神器。 随便一个现世,必能引发一场腥风血雨。 “那后来呢,灵族开辟了属于自己的灵界?” “呵呵,灵界……” 晶石柱倏忽笑出声来,继而再次发出一声浓浓哀叹,“明明是你人族贪婪,古神却以迷惑人心之由,降罪于灵族,以十二超神器灵主为祸首,一干七千三百灵类,全部打入一个名叫零渡的空间之内!” 苏慕歌讶然一惊:“零渡?” “零渡,便是你们口中的灵界。没人知道它究竟在哪里,或许在天域之外,或许在蜃楼之中,再或许,就藏在你我身边某个不起眼的法器之内。而零渡内的时间,与现实空间并不同步。” “不同步是何意?”苏慕歌有些不能理解。 “人类修仙,大多是为了跳出轮回而得长生。但每一次进阶,不过是在延长寿数,所以修行永无止境,一旦停下,便代表寿数也会停下。天人五衰,仙器神器哪怕超神器,都有灵气散尽的时候,此乃天地法则,不得更改。” “晚辈明白。” 练气境的寿元是一百三十岁,筑基境的寿元是三百岁,金丹境的寿元是八百岁。元婴则分的更细,每提升一个小境界便增加五百年寿元。尔后飞升为仙,同样还要划分等级,不过哪怕一个最普通的地仙,寿数也在三万年以上,同长生有何区别? “然零渡之内,却是个孤立空间。那里没有光阴四时变化,日复一日的被冰雪覆盖,毫无生机,毫无希望。”顿了顿,晶石柱的声音渐渐变得低沉,怅惘道,“他们不老不死,好听些与天同寿,说穿了,不过是万世孤寂……” “哎哎哎。” 银霄在水池子里打了个滚,抖了抖水,一面刷着毛,一面幽幽叹了口气,“不容易啊,终于找到比我们七曜魂兽还惨的了。魂魄被封印在镯子里,只能吸取主人的灵气修炼,一个主人死了,就得打回原形。再次陷入沉睡,再次解封,再次修炼,然后主人又死了……一次次的,没完没了。” 苏慕歌皱了皱眉,喊了一声:“银霄。” 习惯性的打算应和,银霄一想起她守着惊天秘密,今日才说出来,心头有些不爽。它们可是签过本命契约的,她都能入它识海作威作福了,有什么不放心的瞒那么久? 其实,身为一只成熟的狼,它的理智非常理解苏慕歌隐瞒的心态。 但它就是心头不爽,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唔,类似几个小伙伴一起玩耍,约定好了一起裸奔,结果耍着耍着,突然发现只有自己光着腚,对方原来一直穿着裤衩。 这个比喻很烂,它抖抖毛,“哼”了一声:“干嘛!” 苏慕歌沉默片刻,说道:“我向你保证,你们跳不出去的轮回,必将在我手中终结。” 简单一句话,没有慷慨的语气,她说的平平淡淡,却又…… 银霄张了张嘴,却将脑袋扎进水里:“你就吹吧!” 苏慕歌知道它闹情绪的原因,不知如何解释,也并不想解释什么,既是属于她的秘密,她自有权利支配说是不说。 有痕的前车之鉴,她是断不敢轻易付出自己的信任。 若不是君莫问的嘴巴实在严实到惨绝人寰,她也不会将这个秘密说出来。 “君前辈,聊了这么多,您还是不曾告诉晚辈,痕究竟为何夺舍?”两弯黛眉紧紧皱起,苏慕歌进一步问道,“如果永生对他们而言是种折磨,干脆任由别人毁掉神器不就得了,他夺舍做什么?瞧他的意思,倒是很想飞升求得长生,岂非多此一举?” “是谁告诉你,飞升的目的只为求得长生?” “那他……” “溯世镜有追溯往世的能力,你的重生,正是拜他所赐。而我只通晓人间大事记,至于其他,尤其零渡之内,我既知之不多,也不便告知。” 晶石柱徐徐说道,“你所问,我以答,交换成功。言尽于此,你可以走了。” “前辈……” 苏慕歌不愿放弃,正欲再言,晶石柱陡然射出一道强光。 她下意识的封闭目识,却被那道光束击中腹部,一连穿过二十几道虚墙,直接给打出神器阁。洞外只有一丈宽的石台,她浑身僵硬站立不稳,便向悬崖跌落。 “小姑娘,老朽最后免费奉劝一句。” 耳畔再次响起晶石柱的声音,“十二超神器灵主,不是你这等小角色能够惹得起的。开启一次溯世之路,几乎要损耗灵主一半以上修为。虽不知在后世,是他自愿还是遭人胁迫,但你魂魄错位一事,必定出于他的本心,是真真正正给你一次重生机缘……若你执迷不悟一心寻他复仇,再次遭逢厄运,便是你咎由自取了……” 苏慕歌听闻此话只觉恶心,什么叫做咎由自取? 她被夺舍被蒙蔽,甚至莫名其妙重生在陌生肉身内,她还要感恩戴德结草衔环求放过不成?! 气的不轻,偏偏又没办法回应什么。下坠过程中,腹部那团力量逐渐消失,正想祭出飞行法器,只听乾坤袋内嗡嗡作响,一道烈焰冲了出来,托住她飞去悬崖对岸。 落地之后,苏慕歌转怒为喜:“凤女,你成功筑基了?” 凤女点头:“恩。” 瞧它一脸疲惫的模样,苏慕歌问道:“为何不在多闭关几日,巩固一下?” 凤女摆出一张冷脸:“我没那么娇弱。” 语气不善,不过苏慕歌早已习惯。而且她明白凤女此举是为自己着想,凤女多闭关一日,就得多吸收一天灵气。加上凤女已筑基,她的灵气愈加跟不上了。 这实在是个很棘手的问题。 苏慕歌正在惆怅中,凤女突然道:“对了,我曾经见过溯世镜。” “什么?” 苏慕歌和银霄异口同声,银霄跳出来,一身湿哒哒,“你在哪见的,我为何不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连我都不知道的事情?” “上一个主人只解封了我和阿木阿土,你尚在沉睡,当然不知道。” 凤女想了想,言语间不是很确定,“许是一万多年前吧,我记不太清楚了,那时候的主人,身份似乎是散修联盟盟主。当时十洲三岛乌烟瘴气,都是因为争夺溯世镜的缘故,后来这面镜子被蓬莱得到,便邀请当世五位大能,合力将镜子炼化掉。岂料其中一人,是谁来着……总之他将器灵偷走了。” “偷走了?” “应该是吧。”凤女的头脑比较简单,许多事情都是模棱两可,“总之没了灵,器是无法销毁的,几人便将镜子镇压在蓬莱一处地方,至于位置么……我还有些印象,似乎是处拥有神秘力量的神庙。并将开启神庙的神光之钥一分为四,分别交由四人保管。前主人在渡劫之前,将钥匙传给了他的大弟子,后来他渡劫失败,我便再次陷入沉睡,直到此次醒来。” 银霄狼眼一睁:“也就是说,只要咱们集齐四把钥匙,便可以拿到痕的本体?” 凤女颔首:“其中三把钥匙,分别在昆仑、蜀山和定禅阁。至于前主人手中那把,我曾听前主人说过,只要凑齐三把,第四把必将现世。” “太妙了!”银霄一拍巴掌。 “妙在何处?” “妙在……” “你们知道前三把钥匙都在谁身上么?” 苏慕歌沉吟良久,微微笑道,“好吧,打个比方就在蜀山剑老手中,你说我去找蜀山剑老,他会将钥匙给我么?就算钥匙全都到手了,咱们将镜子从神庙取出,你有办法将痕的魂魄从古戒里逼回镜子中么?就算痕傻了,自愿回去。众所周知,神器在人间的时候,只有通过人手,方可对付人,此时的痕不足为惧,但你有办法毁掉溯世镜么?” 一连串的问题,直接将银霄问到傻眼。 凤女淡定摇头:“痴人说梦。” 苏慕歌与其说是在质问银霄,不如说是在质问自己。 抛开修为不说,以一人之力,断然是行不通的。但信得过、能一起完成此事者,天下间可否再找出一人? 秦峥? 现在的秦峥信得过,日后真不敢说。 这样的列子,苏慕歌见过太多。 比如痕,比如裴翊。 ***** 无论如何,总是要先强大自身。 回到落脚的客栈,苏慕歌服用了淮离白静赠的丹药。 决定闭关半个月,修补受损的丹田。 进阶过程中丹田受损可大可小,绝对不容忽视。 第十六日清晨,苏慕歌神清气爽的收回灵气,正打算破除禁制,却发现自己设下的禁制之外,竟又被套了一层更为高深的禁制。一猜便知出自萧卿灼之手,自己这位师叔瞧着高贵冷艳,性格其实十分绵软温柔,于细微处方可窥见。 慕歌现如今,真真将他当做长辈来看待。 拉开房门,一沓纷乱的声音传入识海之中。她掏了掏耳朵,控制住耳识,才移步隔壁敲门:“师叔,弟子出关了。” 等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响动。 苏慕歌也不在意,八成又同桑行之找处山头对弈去了。 这两人一下棋就得四五天,她是见识过的。 肚子咕噜噜几声响,辟谷丹时效已过。她下楼寻个角落位置,点了几样清粥小菜。等待过程中,不断听着周围修士聊天,获取这半个月蜀山论剑的信息。 决赛是淘汰制,目前只剩下秦峥、程灵犀、梁蓁蓁以及蜀山司徒凛。 而下一场,正是程灵犀对司徒凛,秦峥对梁蓁蓁。 启程长洲之前,苏慕歌对比赛毫无兴趣,眼下倒是真想知道,如今这位冒牌程灵犀,究竟比自己强大多少,能不能打败司徒凛。 心情略复杂,苏慕歌低头咬了一口馒头。 当然也有开心的事情,比如程灵璧爱慕羽非寒一事,正被添油加醋传的沸沸扬扬。明明是筑基修士偷听到练气修士聊天,不知为何,竟被传成众修士在蜀山后殿撞破两人奸|情。 据说还被编纂成了话本子。 “你看了没,还真是香艳,程家仙子瞧着端庄,不曾想,啧啧……” “出乎意料的岂止程家仙子,羽非寒一贯的君子形象也全毁了不是,早看他不是什么好东西,果然不出所料。” “闹成这样,你说程羽两家会不会定亲?” “有可能。” 苏慕歌越听越觉得,这桩绯闻的传播速度出乎她的意料。纳闷不已,苏慕歌匆匆吃了早饭,寻至坊市书摊前。那摊主热情道:“道友,买秘籍还是杂记?” “嗯……” 苏慕歌一面拖着长腔,一面睃着摊位上的书简,寻了一圈都不曾看见。摊主窥她神色过罢,再仔细打量她的衣着,突然一拍乾坤袋,摸出一本书简扔在她面前,“道友,你要的是不是这本?” 苏慕歌接过手中,根据规矩,神识只能扫三页。 只不过区区三页,她额角青筋便跳的连七八遭的。 的确是香艳至极啊! “快,拿来给我瞧瞧!” 银霄口水快要滴落下来,从灵兽袋内伸出爪子便要抢,吓了摊主一跳。苏慕歌却合上书简,重新递给摊主,“谢谢,我不要。” 摊主眨了眨眼,顺手推过去:“不收你钱的,道友只管拿去拿去。” 苏慕歌一愣:“不要钱?” “对,道友请收好。”摊主笑容可掬,低头瞧一眼她的灵兽袋,“呵呵,不如给你的契约兽也来上一本?” “好啊好啊!” 银霄一个猛子想要钻出来,却被苏慕歌一拳头锤回去:“不必了,在下一本也不要,天上掉馅饼这种事情,在下一贯不信。” 摊主微微一怔,摆卖十几天,还是头一次见到不收的。 眼见苏慕歌拔步欲走,他忙不迭传音:“道友有所不知,这并不是天下掉馅饼。书简乃是某位前辈免费拿来寄卖的,每卖出一本,咱们就能从他那里获得灵石。” 脚步一顿,苏慕歌皱眉:“竟有这等事。” 摊主硬塞一本在她手中:“千真万确,长洲上下每个书摊都有。据其他洲的修士说,早已经传到别处了。如今程羽两家一直拼命压制,咱们危险着呢,不过这位前辈给的酬劳实在诱人……” 苏慕歌这次没有拒绝,还由着银霄也抢了一本。 怪不得事情闹的这般大,足以歪曲事实,原来有人在幕后下血本推波助澜。 背后那人究竟是憎恨程灵璧,还是羽非寒? 多大仇? 如此雄厚的财力,该不会是梁氏家族趁机打压吧? 根据她对程羽两世家的了解,此事恐怕只有一个解决方案。 万一程灵璧当真被逼嫁给羽非寒…… 嗳,还别说,这一对儿真真绝配! 苏慕歌摸了摸下巴,咂咂嘴,有些不厚道的笑了笑。手段虽然有些卑劣下作,还是挺大快人心的。 她是没有钱啊,有钱她也这么干! 太解恨了!实在是太解恨了!程灵璧这般的贱女人,就该配一个羽非寒那般的贱男人,简直比杀了她还要大快人心啊! 苏慕歌越笑越大声,周围路过的修士,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她。 收好书简正准备走,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传音道:“道友,你一次将手中书简全部送给一个人,岂非能省下不少功夫?” “啧,你真当那位前辈人傻钱多啊?”摊主翻了个白眼,“每一本书简,都设有特殊禁制,我不太清楚,但他心中绝对是有数的。” “那你一天可以送出去多少本,赚多少灵石?” “你问这个干嘛?”摊主戒备望她。 “这种书简,如今恐怕送不出去几本了吧?” 曲起指节,弹了弹乾坤袋,苏慕歌慢条斯理的道,“其实艳情本子受众面并不大,这其中九成九都是男修士。而男修士又分为三种,一是真君子,他们自律慎严,不屑一顾。二是伪君子,想看却不敢收。所以受众唯有第三种,这些修士大都存在一个圈子,一人闻了风声,想必一窝蜂早就拿到手了。” 摊主吃惊的望着苏慕歌。 一个十五六的小姑娘来买艳情话本,已经让他刮目相看,居然还将市场分析的头头是道,一看就是行家啊! 莫非是合欢宗的女修士? 而事实的确如她所言,起初送的很快,现在一天能出手十本,已算撞大运:“我手中还余下五百本,平均一天十本,一本可得五十块灵石。” 对方果真是个土豪! 苏慕歌吞了口唾沫:“道友,你看这样如何,你分三百本给我,我去替你兜送。然后每本你分给我二十块灵石。”顿了顿,她补充道,“我有办法,在一天之内全部兜送干净。” 摊主听的更是惊讶,简直目瞪口呆。 他当真第一次听一女修士、还是如此漂亮一女修士,要去推销艳情本子! 但他是个惯作生意的,上下扫她一眼:“你确定?” “确定。” “不过你要小心,别被程羽两家派出来的修士逮住了。” “大可放心。” …… 苏慕歌同他签了协议契约,将二百本艳情本子装进乾坤袋。 听见银霄不停在咂嘴:“哇!哦!嘻!” 她忍不住好奇,自己也摸出一本,边走边看。啧啧,一瞧这力透字背的字迹,妙致毫巅的画技,就知道此书出自艳情名家纯阳子之手。” 也不知对方许了什么报酬,这位大手居然敢公然对抗程羽两大世家。 正赞叹着,手中陡然一轻! 苏慕歌忙不迭抬头,只见秦峥正好奇的捏住书简,打算抽出一缕神识进去:“你看什么呢,看的如此出神?”   ☆、第39章 炼尸女修 “这本是我的。”抢回丢进乾坤袋,拍出一本新的递给秦峥,苏慕歌说道,“喏,我买了两本,这本才是你的,千万收好。” 秦峥慢吞吞的接过手中,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居然买了秘籍送我?” “是的,不过现在不要看。” “为什么?” “哦,我本来打算在你明日夺得魁首之后才送的。” “那为何不待明天送……”问话说半茬,秦峥渐渐冷下脸来,“怎么,莫非你觉得本太子赢不过一个区区司徒凛?” “哈哈,哪能啊。”苏慕歌摆摆手,笑道,“这不是被你发现了么,索性先送给你,不过你得等到夺魁之后再打开,否则我就白忙活了。” “可以。” 被她脸上明艳艳的笑容一晃,就像踩在棉花上,秦峥觉得有些晕乎乎的,如同被下了咒,脑子都有些不太会转圈。 苏慕歌松了口气,问道:“咦,明日决赛,你不去准备,跑出来做什么?” 待双脚着地,秦峥也从乾坤袋里摸出一样物什,被一方遮盖灵气的白纱巾包着,递过去。苏慕歌狐疑接过,硬邦邦的,掀开一瞧,是一对儿小人偶。 纯手工雕刻而成,并且雕工技术非一般拙劣。 依稀可以辨出,一脸高傲风神俊秀的是秦峥,另一个低眉顺眼的…… 瞧着有些眼熟。 苏慕歌良久才反应过来,正是自己这具肉身。 秦峥见她一眨不眨的盯着木偶,心中颇为得意,清清嗓子道:“我想起来、你别误会,我只是偶尔想起今儿是你生辰,送你的。” “你雕的?” “当然是买的,你能不能长点儿脑子?本太子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苏慕歌点头:“谢谢。” 秦峥微愣:“这就完啦?” “不然呢?”苏慕歌神色淡淡。 她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无疑是给秦峥浇了一盆冷水。这可是他辛辛苦苦学了三个月才学会的。没有使用一丝一毫灵力,不知雕坏了多少木头,才雕出两个有模有样的。“慕歌,我记得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人偶的吗?有一次我摔了你的木偶,你可是整整哭了三天!” “你也说了,小时候。” “你……!” 秦峥气的不轻,换做平时,必定将两个木偶抢回来全给摔了! 不过收到礼物的太子殿下,如今的心情明显比较好,便不同她计较,只冷冷说道,“秦峥是你的,慕歌是我的。”说着,伸手将女木偶拿回来,“我先回去了,等明天夺得魁首,咱们再一起庆祝。” 言罢转身就走,几步之后,听见苏慕歌喊道:“秦峥……” 他回头:“恩?” “没事。” 苏慕歌笑了笑,“明天拿个魁首回来。” 拇指在鼻尖轻轻一抹,俊朗的眉峰高高挑起,秦峥得意道:“那是自然。” **** 秦峥前脚刚走,苏慕歌低头望着手中人偶,笑容渐渐散去,只空余一抹无奈:“真教我左右为难,银霄,你说我要不要告诉他实情?” “千万别。”银霄立刻否决,“这小子忒不成熟,你告诉他实情,他必定以为你是夺舍,届时你的处境便危险了。” “哎,我正是顾虑这层。” 苏慕歌揉了揉太阳穴,疲惫不堪,夺舍在十洲三岛,乃至整个修仙界皆为禁忌。一旦被发现,无论你有什么理由,都是诛刑。 但她并非夺舍,这具身体里明明没有其他魂魄…… “银霄!” “干嘛啊!”银霄唬的一抖。 苏慕歌沉吟片刻,双瞳一紧:“之前君莫问说,我是在溯世之路上被痕换了魂魄。那原主的魂魄去了哪里?会不会就是现如今的程灵犀?!” 闻得此言,银霄猛地一怔。 “之前一直不曾串联过,而今想起来,我和程灵犀是同时苏醒的!” 苏慕歌眼眸幽深,不断搜索识海内的信息,“而且你还记得么,咱们从千山绝道出来后,我去探望秦峥,程灵犀还在秦峥门前询问过我……” 银霄跳起来:“她问你,在聚窟洲灵兽宗,是否有同你们二人都相识的玩伴遇难?!” “对!”苏慕歌沉沉道,“这便能够解释,为何她独独对秦峥另眼相看!” “而且她的行为教养,像极了俗世贵族做派!” “我究竟怎么了,为何之前一直想不通呢!”苏慕歌拍了拍额头,叹息。 其实发现这点并不难,可惜苏慕歌身经百战,却从不曾经历如此荒诞怪异的事情!重生、重生在别人身上、还同此人换了魂! 现在想通顺了又能如何? 有痕相伴她左右,自己能跑去告诉她实情么? 既是痕动的手脚,恐怕也只有他一个,拥有将两人重新换回来的能力。 “其实最倒霉的是她,无缘无故被牵扯进来。” “慕歌,你有这种想法不对。”银霄打了个滚,哈哈一笑,“当初在聚窟洲时,若不是你同她换了魂,怕她早去阎王殿报到了吧?上一世,你可有听过、或是见过苏慕歌此人吗?” “从来不曾。” “故而你的出现,对她而言,何尝不是一场机缘?” 听罢银霄的话,苏慕歌微微一愣。 “先别想了,莫忘记你可夸下海口,要将三百本书简送出去。” “说得出,我自然做的到。” 思绪被暂时拉回来,苏慕歌挑了挑眉。 **** 她首先前往符箓店,以十块灵石的价格采购了近百张最低品质的符箓。尔后前往丹药店,采购补气丹十瓶,每瓶十颗,同样是十块灵石一颗。最后又前往杂器店铺,以二十灵石的批发价,采购一些低品质法器。 之后便出了城,乘着飞行法器向阴山涧一带飞去。 主城内有城主管制,阵法加持,是不能斗法的。城外就不一样了,尤其是阴山涧,由于地理位置特殊,不但妖兽众多,还生长大量灵材,品质较为低劣,正适合练气境修士。 如今正值论剑大会,蜀山周遭修士爆满,不少人进不了城,恐怕只能宿在城外。 控着飞行法器在阴山涧巡睃一圈,果然发现有一波修士正守着一株幽潭花。这种仙草只在辰时正开花,一早就得来等。 树后面一波修士察觉到苏慕歌的灵气,纷纷抬头。 眼神中敌意似箭,齐刷刷向她射去。 苏慕歌盘膝坐在上空,动也不动。 “开花了!” 有人兴奋的嚷了一声,这波修士中为首的一名褐袍修士正要上前,但见一只银色恶狼突然现身。虚空一抓,将幽潭花抓进掌内,置入玉盒,叼在嘴里撒蹄子便跑! 跑之前,还不忘挑衅的拉长舌头,做了个鬼脸。 你见过一头狼做鬼脸吗? 那褐袍修士肯定是不曾见过,不然他不会呆愣了足足三息,才大怒着追上去。 后面一波修士小弟也气愤的抄法器向前冲! 银霄一直跑,之后冲进另一波合力斗兽取妖丹的修士群,陡然隐身消失。 两波修士撞在一起,对骂两句,便动起手来。 “抢这个干嘛,了不起三百灵石。”银霄叼着玉盒回来,不解其意。 “三百灵石也是钱,而且重点在于他们。”苏慕歌居高临下努了努嘴,“天符宗和灵逍门这两个二流门派,一直都在争夺谁是二流中的佼佼者,几乎见面就打。” 银霄还是不明白她究竟想做什么。 “轰轰轰!” “呯呯呯!” 下行灵气激射,打的乌烟瘴气,丢符箓的丢符箓,扔法器的扔法器。这些修士修为相近,人数也差不多,谁也伤不着谁。 不过很快灵逍门撑不住了,因为天符宗是个以制符为重心的宗门,他们拥有大量符箓续航,逐渐占了上风。 苏慕歌见时机成熟,驱使着飞行器下坠。 口中大喊:“灵逍门的道友,我看你们灵气耗损,恐不久战,来张五行能量符箓不?” 灵逍门的弟子犹自奋战,根本不搭理她。 谁都知道这时候来趁火打劫的,肯定是要开出天价。不曾想苏慕歌却又大喊:“一张五行能量符箓只卖十二块灵石,而且此符箓还是出自三、四品阶的符箓师之手!谁买谁知道,谁买谁变强咯!” 灵逍门弟子们一愣。 边打边寻思,只比市价贵了两块灵石,非常时期,完全可以接受。 但为何有些不敢相信呢? 莫非这小仙子瞧他们英俊…… 灵逍门带队的修士一走神,便被天符宗那名褐袍修士打飞出去,他一咬牙,掏出灵石:“给我来一张!” “好嘞!” 苏慕歌却扔进去一本书简,“符箓就锁在第四页。” 书简一出手,这些修士的脸色全都变了,因为他们大都听闻过这里面是什么,之前还有弟子因为这本书简,而被掌门痛打一顿! 他们是二流门派,并非三流门派,怎可收下这种艳情本子! 尽管他们谁都想看…… 灵逍门带队修士接过手中之后,傻眼儿了好一阵,眼见一道煞气再次逼近自己,不管不顾的抽出一道神识,从书简中取出那张符箓! “我也要!” 老大都这么干了,其他弟子有样学样,纷纷掏出灵石兑换符箓。 苏慕歌赚了一笔小钱儿,满足而去。 继续在阴山涧闲逛。 这里不愧它小战场之名,每隔一会儿就得有混杂灵气从四面八方激荡出来。苏慕歌便顶着枪林弹雨,披荆斩棘,本着薄利多销的原则,前往事故现场推销各种符箓、丹药和法器。 无论男女。 马不停蹄的忙到日暮西斜,差不多还剩下四十本的样子。 寻觅了半个时辰,却再也找不来斗法的修士。 甚至连人影都少见。 不知不觉中,苏慕歌已经越飞越远,越飞越荒凉。突然间,一大波灵气颤动的讯息涌入识海,连忙奔过去,岂料这些灵气却在一息之内全部消失! 苏慕歌神情一肃,停下脚步。 这波修士至少十三四个人,对方什么来头,居然短短几招便将他们屠戮殆尽?! 莫非是什么高阶邪兽? 思量罢,祭出一张符箓,揉在手心,灵气被吸入两指,在眼前一抹。 邪气甚浓,如黑幕遮天,什么都窥探不到, “嗖——” 听见一阵响动,苏慕歌惊觉后退,祭出驭兽鞭。片刻之后,只见一排夜鸦惊起而飞,凄厉惨叫,黑色的扁毛扑簌簌的飘落下来,同无边夜色渐渐融为一体。 “是尸气!” 银霄“蹭”的窜出来,迎着风,一身银色长毛飘逸柔散,“就是半月前攻击我的炼尸!不不,之前攻击我的炼尸只有二阶,也就是铜甲尸,如今这具,估摸着是金甲尸!” 苏慕歌闻言一震:“金甲尸?!” 炼尸的等级,共分为铁甲尸、铜甲尸、银甲尸、金甲尸、尸灵、尸魁和尸圣。其中铁甲和铜甲,相同于人类练气境前后期。银家和金甲,相当于筑基期的前后期。而尸灵、尸魁和尸圣,则相当于金丹、元婴和化神。 拥有筑基后期境的炼尸,其主人至少也得金丹期。 苏慕歌犹豫片刻,说道:“银霄,我不能贸贸然上前,但此人上一次以炼尸困住你,另一侧便有人想要诛杀我,可见他们是一伙的,我真的很想知道……” “说了一串,你不就想入我识海吗?”银霄撇撇嘴,大义凛然的道,“来吧!臭掘坟的敢弄我一身尸油,岂能轻易饶过他!” “凤女,你看顾好我的身体。” 苏慕歌在周身设下防护罩,交代几句,便抽出一丝神魂进入银霄识海。 银霄隐身探了过去,山谷腹地之内,只见到处都是喷射在石壁上的血液,腥臭可怖,却不见一具尸体,只有一撮撮的褐色毛发。 “前面似乎有个山洞。”苏慕歌透过银霄的眼睛注视一切。 “进去看看吧,里面似乎有活人气息。” 银霄深吸一口气,保持隐身状态,透过满璧绿色藤蔓伪装成的结界,进入到山洞之内。走过长长一条甬道,终于看到一名女邪修背对他们盘膝而坐。 此人一身黑衣,身后背着一副褐色重棺。 周身煞气凛然,修为应该在金丹大圆满,直逼元婴。 “啧,背影真真儿霸气!” 银霄舔了舔嘴唇,蹑手蹑脚的绕去她正面。 一瞧见她的脸,直接吓哭! 苏慕歌也吓了一跳,邪修要么美的惊人,比如合欢宗,要么丑的惊人,比如炼尸宗。她其实早有心理准备,可甫一瞧见这炼尸宗女修的脸,依旧忍不住恶心。 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一张脸。 从颈部至面部,黑色的血管爆出,皮肤上满是脓疱,不断有粘稠的尸液从那些脓疱流出。 那女邪修似乎有所察觉,倏然睁开双眸。 “阿臣,你又在吃人。” “哐当——哐当——” 一具褐色骷髅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明明是骷髅,骨架却还挂着一些暗红色的零碎腐肉。腹部悬空着一块儿囊状物,像是他的胃,还隐隐露出半截小指。 苏慕歌心口又是一阵恶心。 女邪修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如今这副模样,他看到,是会厌弃的吧……”顿了顿,又自言自语,“他曾说过,这一生,也许不会再踏出昆仑一步,他骗了我……” 听见“昆仑”两个字,苏慕歌微微讶然,揣测她口中的他是何人。 揣测中,女邪修原本便狰狞的表情近乎扭曲,尖长乌黑的指甲虚空一抓,石壁便“轰”一声塌陷一半:“阿臣,你说他是不是该死?!是不是该死!我要杀了他!不,我要拿他炼尸!” 骷髅不答,只死死盯住银霄。 “完蛋!”银霄正看这丑女人发疯,被骷髅一望,心头凉了半截,“我真是糊涂了,居然又忘记阴灵可以看得见我!” “谁!” 女邪修眸中闪过一道杀机,背着沉重的古墓棺材起身。 骷髅似乎不会说话,却举起了他的指骨。 女邪修手中燃起一团黑火,便向银霄的位置攻击! 银霄拔腿就跑,女邪修看不到他,并不曾跟上来。只听“咔擦”一声响,骷髅的脑袋飞了出去,紧紧追在银霄身后。银霄朝着苏慕歌肉身所在相反的方向飞:“她很强,并不是上一次对付我的那个。慕歌,速回你身体中,回城,我引开他!” “你能行吗?”上一次对付铜甲尸都有难度,这次可是金甲尸。 “开玩笑,我堂堂月曜魂兽,还斗不过区区一具尸体?”它只是不想触碰他们,尸油沾的太多,一身漂亮的毛全毁了成不! 苏慕歌从它识海抽身:“自己小心。”   ☆、第40章 在劫难逃 魂归窍,祭出桃花扇,闷头直向蜀山行。 凤女见银霄没有回来,张口一问,听苏慕歌三言两语解释罢,皱眉道:“咱们为何要躲?金甲尸也不过筑基后期修为,而我的精火正好克制他的阴气,除之不难。” “他不是重点,他的主人才是重点。虽然那人看不见银霄,却能看到我。”苏慕歌扶额,“金丹圆满境的炼尸女邪修,弄死现在的我,无非也就是动动小指头。” “太夸张。” “一点也不夸张。” 相同境界之内,论斗法能力,杂修不如法修,法修不如剑修,剑修同魔修相互抗衡,而两者皆不如邪修。魔、兽、人,只是种族不同,故而修的道理不同,魔有魔道,妖有妖道,殊途同归皆为正。 而邪修,则是完完全全逆道而行。 “砰!” 眼看即将飞出阴山涧地界,突然撞上一道禁制墙! 苏慕歌冷不丁被反弹回数丈,在半空打了个旋。 “老大,就是她!” 禁制崩塌之后,走进来四个人。 “小仙子,今儿,赚了不少灵石吧?”为首那名鹰钩鼻修士练气境十层修为,斜着眼一瞟,“不晓得这阴山涧,是老子的地盘?” “所以?” 苏慕歌控住飞行法器,放眼一望,是几个散修,没有什么印象。 鹰钩鼻抱臂一笑:“你说呢?” 苏慕歌愣了愣:“抢劫么?” “说话别太难听。”鹰钩鼻摆摆手,“大家都不容易,但是原则总不能轻易违背。这样吧,你拿一半出来,我放你过去。” “抢劫也有原则?”苏慕歌好笑道,“我没钱。” “没钱?”鹰钩鼻咂咂嘴,视线在她胸前巡睃,“啧,要不,同老子双修也成……” “行了,别闹了,想活命的话快点离开此地。”苏慕歌沉下眼眸,警告,“否则,我只怕你有命抢,没命享。” 几个人面面相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这小丫头是在威胁他们? 鹰钩鼻一捋袖子,亮出自己的法器:“嘿,老子还不曾见过这么嚣张……” “咔擦——” 鹰钩鼻还未出招,一条浓黑的锁链呼啸而过,目标正是苏慕歌的脖子。 慕歌之所以会撞上禁制而不察,正是由于她的神识全都锁定在后方,一探知动静,立刻飞身而起,那条锁链从她和桃花扇之间穿过,锁住鹰钩鼻的脖子。 苏慕歌拍了拍胸口,好险,只差六七寸而已。 “咔擦咔擦——” 锁链越箍越紧,鹰钩鼻脸色煞白,“救……救命……” 三名手下惊惧万分,哪里敢动。各个面如菜色,双腿颤颤发抖,这锁链散发出的阵阵死气,他们皆可感受的到! “炼尸宗,是炼尸宗!” 锁链一端似有一道力量拉扯,耀目黑光一闪,鹰钩鼻双脚渐渐离开地面,“嗖”的被扯飞出去,再难觅踪影。少时,只见一具黑黢黢的腐尸步履蹒跚的走上前来,手中抓着一颗血淋淋的脑袋,正是那鹰钩鼻。 掌心一用力,便捏碎鹰钩鼻的天灵盖。从里面掏出一团白乎乎的东西,又像识海,又似脑浆。散发出腥臭的味道。 “不要动,也不要呼吸!” 苏慕歌喝了一声之后,遂以灵力封闭住自身五识。 鹰钩鼻的三名手下,修为平均不过练气境五层,何曾遇过这等阵仗,见到炼尸,还是高品阶的,还不赶紧逃命? 站着不动,等着被吃掉吗?! 其中一个大脑袋明显比较机灵,反应也快,一拍乾坤袋,揉碎一张千里神行符。 堪堪跑了十几丈,脚下的山石陡然裂开一条缝隙,听他“嗷”的惨叫一声,竟从地下被拖拽至炼尸面前。腐烂的脚掌高高踩下,“嘭”一声,踩的他脑袋开花。 苏慕歌神情凛然。 能够以意念操控外物,这是一具金丹境的尸灵! 这女邪修哪里冒出来的,竟连同境界的尸灵都给炼出来了! 相较同为邪修的合欢宗、血炼宗等,十洲三岛内炼尸宗弟子数量不多,然而秘境内或是历练中,苏慕歌也曾见过不少。但能炼出尸灵来的,她只在外海见过一次。 须知道尸灵和尸甲之间,拥有本质差别,元婴境炼尸宗大能,也未必可以炼出尸灵来。 余下两名打算逃跑的修士再不敢动。 他们学着苏慕歌的模样,以灵气封闭五识。 尸灵拖着沉重的步伐,缓慢行走,看似一步一个深坑,其实都只是幻觉。经过苏慕歌身边时,他驻足,似乎在探究什么。 “我,看到,你了。”口齿不清,却依稀可辨。 苏慕歌动也不动。 这厮厉害归厉害,骗人的技术略差,有待加强。 尸灵却对自己的诈骗技术十分确定,得不到回应,唔,没人,便继续前行。最后停在两名修士中间,那两名修士快要吓哭了。 其中一个实在憋忍不住,一哆嗦,灵气外泄出去一丝。 尸灵黑洞洞的眼眶露出一丝精光,抬手去抓他脑袋! “啊!” 被抓的傻眼,另一个却大喊出声。 苏慕歌不服不行,蠢死的,怎么救都是枉然。 等等。 她耳朵微微一动,察觉什么,紧绷的面部线条终于缓和一些。 “嗖——” 剑光破空而出,散出一道道弧形光刃,交织、旋转,速度快到惊人,足以剜肉断骨。 尸灵高高抬起的手臂掉在地上。 眼眶中一抹恐慌闪现,尸灵拔步便跑,再不似之前的慢吞吞。 苏慕歌笑眯眯的举目:“桑前辈。” “怪事。” 剑回,桑行之展袖落地,望一眼尸灵离去的方向,远山眉微不可查的蹙起,“炼尸宗何时出了这么一位强者,我竟不知。” “藏龙卧虎之辈多如牛毛,你岂能事事皆知,真当自己是神不成?” 一人多高的胖狐狸高昂着脑袋,由半空落下,跳跃至树梢,九条长尾飘散着,铺天盖地一汪白。萧卿灼一袭红衣与之形成鲜亮对比,依旧疏懒的倚在狐狸背上。 打量苏慕歌一眼:“伤好了?” “多谢师叔关心,弟子已经无碍。” “恩,那就好。” 苏慕歌前行几步,走到他身后。 突然发觉自己的气运也未免太好了,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想要加害自己,不过总能让她在危难之际得遇贵人相助。 这具肉身上辈子该不是拯救过银河系吧? 慕歌不是在庆幸,反而觉得忧心,气运太好,并非什么好事情。 物极必反,气运亦然。 三个人说话间,那两名幸存修士快要哭了。 才生出一丝死里逃生的幸福感,就被另一个事实所打击。这小丫头穿的不咋滴,居然有个金丹境的师叔,瞧这师叔的气派,妥妥顶尖宗门出来的啊! 更别提另一个,修为高的都看不出了好吗! 两人对望一眼,悄悄转身,溜走,咦,居然很顺利的就跑了…… 他们在远处忍不住回望,才发现根本就没人注意他们,由此可知,那小丫头并不曾告状。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一丝自卑。 这比信手弄死他们,还让他们觉得自己渺小,觉得自己微不足道。 嗬,修仙界,当真是残酷至极。 苏慕歌如果知道他们的想法,必定要喊冤。 从前她的确自大过,但重生之后,再也不会小看任何一个人。况且她也没有这般高的觉悟,不说睚眦必报吧,有仇总得报了才爽快。不过她眼下没空,将女邪修的事情告诉两人之后,她心里一直在揣测。 那女邪修是来报仇的,她口中的“他”,无论苏慕歌怎么想,都能想到萧卿灼身上去。 “你看着我做什么?”萧卿灼回头望她。 “师叔,那位前辈要找的人,就是您吧?”苏慕歌还是问了出来。 “我同炼尸宗修士没有交情。”萧卿灼果断摇头。 “真的?”苏慕歌不相信,她将询问的眼神望向桑行之。 “我骗你作甚?说的我像是到处留情的纨绔弟子一般。”萧卿灼第二次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我还想不通,你总关心我的私事作甚?” 苏慕歌叹气:“师叔啊,弟子不是关心您的私事……” “她是关心你的安危。” 话说半茬,被桑行之截断,“青木,你得好生想一想,这名邪修不好对付,如果当真是冲你来的,你绝非她的对手。” 萧卿灼肃了肃容,微微阖上双眸,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膝盖。 一下、两下、三下……“我确实记不得招惹过炼尸宗修士,更休提会和炼尸宗女修有过什么瓜葛。慕歌,你前行带路,趁着你桑伯父在,咱们过去瞧瞧。” 他一句“桑伯父”,将苏慕歌说的一愣。 她知道萧卿灼和桑行之是祭过心魔的兄弟,有此一说,是有意拉近她和桑行之之间的关系,是在给她寻靠山,寻庇护。 而桑行之,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 背有大树好乘凉,有蓬莱仙尊这座仰之弥高的靠山,对于现在的苏慕歌而言,是件做梦都会笑醒的事情。可是当下,她心头却陡然生出一丝丝荒凉。 “弟子遵命。” 敛了敛情绪,苏慕歌祭出飞行法器,前行带路。 才行了一半路程,便瞧见一个黑漆漆的毛线团子在半空滚动,这气息很熟悉,苏慕歌瞪大双眼:“银霄,你怎么弄成这幅模样?” “我他妈……” 银霄一身尸油,就像从墨池子里跳出来的,张嘴便骂。抬眼看见桑行之跟在后面,吞了口唾沫,“你们不必过去了,人已经走了。” “你怎么知道?” “我正打算咬碎那骷髅头,结果它突然消失了,你说呢?” ****** 无人怀疑银霄的判断能力,几人折返。 “嘭!” 一副重棺重重砸在地上,棺材盖从当中一分为二,渐渐向两侧展开。骷髅和腐尸从地下钻出,爬进了棺材内,仿佛消失在黑暗的虚空之中。 女修重新背上棺材,两道剑眉高高拧起。 双眸冷寒幽深,望向一行人消失的方向,久久方才回神。 她微微侧目,望向身后的裴翊,冷冷道,“小子,我很好奇,我在枯木崖底等了五百年,除却腐烂的尸体之外,从未见过活人,你是如何寻到我的?” “碰巧。” “那你如何知道解开九宫寂灭阵的方法?” “碰巧。” “又是碰巧?”女修突然笑了,而且那张脸笑比不笑更可怖,“那么,你懂得《天邪炼尸谱》上的炼尸法诀,也是碰巧了?” 裴翊回的不冷不热:“对,碰巧。” 他不曾说谎,当年得此机缘,的确是碰巧。 一道煞气快如闪电,扼住他的脖颈,女修双目冷凝,喝道:“你欺我是傻子不成?!《天邪谱》是我在枯木崖底杀了那邪疯子才拿到手的,之后五百年,都不曾离开过枯木崖,你是从哪看到的?!” “前辈,你以为天下间,只有一本《天邪谱》?” 裴翊的灵窍不偏不倚的被她扼住,只要对方动动手指,他的脖子就会断掉。脸色铁青,却也没有生气,毕竟这疯子是他上一世的师父,曾助他断了昆仑道统。“《天邪谱》第十九章,血入躯,灵入瓮,招魂……” 他一字不落的背出来,女修的脸色终于渐渐松动。 她松开手,一掌将他打飞出去。 半响才沉沉道:“不管你有什么阴谋,我都谢谢你。” “客气。” 裴翊吐出一口血,擦拭干净嘴角,趔趄着起身。当年在枯木崖底遇到她时,她已是元婴境中期修为,而今之所以提前放她出来,借她的手除掉他想除掉的人是其次,最主要的,还是令她此生,不再像上一世一样留下不能手刃仇人的遗憾。 “那个小姑娘是谁?” “是一个萧师叔,现如今很是在乎之人。” ****** 这厢折返回城,城门前,收法器的收法器,收狐狸的收狐狸。 萧卿灼脚一挨着地就有些趔趄。 苏慕歌赶紧上前扶住。 时辰已是月上中天,依旧不少人排队入城。 明日是论剑大会最后一天,无论筑基组还是练气组,全都只剩下最后三场比试。各家元婴大能们自然要去露个面,出来做个总结。 往年压轴的不是金光道君,就是蜀山剑老,今次蓬莱仙尊驾临,众修士猜测必定是他无疑。论剑论剑,这位剑道中的泰山北斗既然来了,总得站出来论几句,不然大老远干嘛来了? 不少修士都是冲着这一点去的,希望可以有所顿悟。 “青木,明日一早我便要返回蓬莱。你预备何时离开?” “同你一起吧。”萧卿灼微微一笑,转头道,“慕歌,你是先回昆仑,或者继续在长洲待着,等待融天洞开启?” 苏慕歌思忖片刻,回道:“快则一两个月,慢不过小半年,反正也不久,弟子便在长洲先待着吧。” 融天洞据说是个远古大派的遗址,就在蜀山西北,每隔五十年开启一次,没有名额限制,谁都可以入内。 秘境内确实有些好东西,不过和付出的代价不成正比。 遭遇的敌人不只是恶劣环境,还有其他门派修士,以及大量不折手段的邪修。根据十洲三岛内的规矩,在里面杀人争夺机缘,是不被追究的。不过私下宗门和家族追究不追究,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通常情况下,各门派精英弟子同家族弟子,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危险的,都是类似苏慕歌这种没背景的。 然而再怎么危险,还是会有一大波修士正在靠近,风险越多收益越高,万一捡漏一个天大机缘,说不定就能逆转人生。 苏慕歌就知道融天洞内藏有一宝。 在融天洞一处湖泊地下,沉睡着的一只仙兽火麒麟。 它浑身都是天地灵材,角、眼、爪、骨皆为无价之宝。并且生有两颗内丹,一颗叫做化骨丹,一颗叫做洗髓丹。服用过化骨丹,全身骨头将会一寸寸碎裂。待熬过七七四十九日之后,服用洗髓丹,再次忍受九九八十一天的塑骨之痛,自己的肉身,将淬炼成为无垢纯灵体。 那是比纯阳、纯阴之体更强悍的肉身。 现在回想起来,苏慕歌都不知道自己当初是怎么熬过来的。 先是程灵璧被梁蓁蓁打伤,离开昆仑,再是程天养死在融天洞,她被逼着,一步步走到一个难以回头的境地。 算算日子,应该是在下一个五十年,秘境发生异变之后,火麒麟才会苏醒。不过见识了程灵犀现如今的能耐,她不敢保证,痕不会在此次秘境开启,就想办法导致秘境异变,宰了火麒麟。 她必须去。 不是要抢,而是要毁。 化骨丹和洗髓丹,她这辈子断不会再碰,但也不能教程灵犀拿到,万一那具肉身再被夺舍,拥有无垢纯灵体的痕,更难对付。 不过苏慕歌同时又觉得,自己可能想太多了。 当年若不是一连串的变故,她被仇恨支撑着,根本不可能熬过塑骨之痛。以程灵犀现如今的心态,痕那般谨慎之人,估计不会轻易冒险。 “桑道友,为何着急要走?” 桑行之替三人交了入城费,正打算走,突然从后方传来一阵爽朗笑声,“老朽万里迢迢而来,正是等待明日在蜀山同你论一论道。” 城门内外众修士纷纷回头。 只见一艘飞船正缓缓向他们驶来。飞船并不算大,但气派非凡,船身注入灵气的凹槽内,镶嵌的尽是上品灵石。尤其是船头,那里悬挂着宗门徽记,乃是由整块磨盘大的极品灵石雕刻而成。 炫富炫的可真直接。 不过确实有钱。 飞船在靠近城门十丈之外渐渐止了,由舱内走出一名耄耋老翁,脸上爬满褶子,精神却很矍铄。居高临下睥睨着众人。 “元婴……是元婴大能!” 一众修士虽不知他身份,但在这个以实力为尊的修仙界,修为代表一切。纷纷垂首请安,以示恭敬。 桑行之皱了皱眉。 萧卿灼问:“行之,你认识他?” “外海来的吧。”除却十洲三岛,其他修真界一概被称为外海,桑行之摇摇头,“有点印象,不过想不起来了。” “哦。”萧卿灼遂不再问,“走吧。” 桑行之转身继续开道,萧卿灼行动不便,一深一浅的前行。 飞船上的大能摆谱摆了大半天,眼下这是完全被忽视的节奏啊!白胡子抖了三抖,他伪笑道:“桑道友,你忘记我锦衣宗不成?” 桑行之顿住脚步,转身。 萧卿灼问:“行之,你知道锦衣宗?” “北海极北大约七万三千五百万里处,有一个名叫鸿天境的修仙界,对了,还是个比较高等的修仙界,那里有个第一宗门,叫做锦衣宗。”桑行之想了想,道,“有点印象了,不过还是想不起来此人。” “哦。”萧卿灼微微颔首,“走吧。” 桑行之再度转身。 苏慕歌憋笑憋的快要内伤,越发觉得,这两个老家伙年轻的时候,凑在一起一定气死过不少人。 锦衣宗宗主天钧老祖气的脸色铁青,大喊一声:“桑行之!” 这一声,足足用了三层元婴境威压。 几乎一瞬间,苏慕歌的双耳便流出鲜血。 桑行之袖剑呼啸而出,刷刷两笔,便在众人头顶划出一副太极结界。 众修士目眩神荡之下,各个呆如木鸡,终于认识到,飞船上元婴修士算什么,他们身畔站着的,竟是蓬莱仙尊桑行之! 桑行之不悦道:“我虽上了年纪,耳朵还是好使的,你喊那么大声做什么?” 天钧老祖:“我……” “你一直喊我,究竟想说什么?” “咳咳。”天钧老祖这才回神,“明日蜀山论道,老朽希望你也能参加,三百年前一别之后,老朽甚为想念。” “三百年前你说不过我,再给你八百年,还是一样。” “那时我……”天钧老祖真不愿意回想,当年在自己的继任大典上论道,他被一个外来修士反驳的颜面扫地。尔后整整寻了三百年,才终于寻出这个煞星,“咳咳,此番老朽请了一位高人……” “高人?”桑行之顿了顿,“我没兴趣。” “怕了不成?” 天钧老祖哼了一声,视线却扫在下方众修士身上。大能在场,众小修士谁都不敢抬头,却都在心里估算,桑行之会不会应战。以桑行之那古怪的脾气,越是激将法,越是不管用。 没想到桑行之却说:“我应下了。” 因为他已经猜出那高人是谁,的确很有吸引力。 天钧老祖捋了捋长须,一连提醒了几次,才满面春风的回到舱内。 飞船不能进城,他们折返。 一进舱,看到紫琰坐在窗边,双眼微微眯着,嘴角挑起,噙着一丝算计的笑意。而他面前的鸟笼子里,一只长脚怪鱼被一条红绳绑住嘴巴,腹鳍扒着笼子,泡泡眼湿哒哒的。 天钧老祖被那抹算计吓的不寒而栗,辑首道:“仙主,那位白发修士,就是蓬莱仙尊桑行之。他阅历丰富至极……” “知道了。” 紫琰不耐烦的打断他的喋喋不休,施施然起身,拎起鸟笼子大步回房。 天钧老祖抹了把汗,给两名侍奉的金丹修士传音:“好生看顾着,最后一晚了,去哪都得跟着,别再闹出什么乱子,这位大神仙,不靠谱啊!” 两名金丹修士一左一右的守在房门两边,真想抱在一起痛哭一场。 却不知道,房间早没人了。 水曜在鸟笼子里胀成球状,带着紫琰落地。 ****** 回城之后,桑行之和萧卿灼说去哪里喝酒,转头不见了踪影。 苏慕歌被扔在大街上,无奈也没办法,便跑去之前的书摊,在摊主目瞪口呆中,先结算了之前两百六十本的价钱,共计五千二百块灵石。 而后跑去夜间坊市,摆了个摊位,以低于市场的价钱处理丹药、符箓和法器,随手将剩下的书简全部送出。 一天的时间,加上倒卖所得利润,赚了将近七千块灵石。 不算多,但都是白赚的。 对于成果极为满意,苏慕歌喜滋滋的打算收摊。 摊位上突然多出一个鸟笼子! 苏慕歌一瞧,水曜嘴巴被绑住,正伸着手,朝向自己求抱。 她正想说秦峥你也太狠了,留下它给你练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怎么能虐待小动物?! 结果一抬头,却瞧见紫琰一张亦人亦妖的脸,正似笑非笑盯着自己。 她深深吸了口气:“抱歉,今天的东西已经售完了。” “哦?”紫琰曲着食指,勾住鸟笼子,躬身进了摊位后面,大咧咧的一坐,“仙子,咱们是不是哪里见过。而且,还有些旧账……不曾清算?” “是吗?” 苏慕歌岔开话题,盯着他手中的鸟笼子。这笼子一看便知是由特殊材料制成,她若是贸贸然抢走逃跑,不知道能不能将笼子打开。 她瞥一眼水曜,暗骂一声活该,谁让你拿人家当爹,人家可不把你当儿子! 水曜可怜巴巴的拱着小腹鳍:道歉,求饶,救命…… “上一次,其实……” 苏慕歌豁出去了,不就是打晕他一次么,大不了被他打晕一次。正准备说话,却发觉坊市一头有几道神识在盘算自己。 她一愣。 也放出神识出去,为首的是名筑基修士,正在嘱咐几名练气修士,不知道图谋些什么。那名筑基修士越看越眼熟,才想起之前在码头前来迎接过羽非寒。 是长洲羽家的人。 苏慕歌眉梢颤了颤,得赶紧走。 她向后一退就想跑,只听“咔擦”一声,手腕突然被一条红绳子套住,同水曜嘴巴上的一模一样,只是足足粗了三圈。 “你干什么?!”苏慕歌真是头疼。 “你以为你扮成女人,我便认不出你这奸商歹人!别以为我没法力,就奈何不得你们了!”紫琰一指勾着鸟笼子,一手扯住捆仙索,勾着唇冷冷一笑,“说,上一次在昆仑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苏慕歌一个头两个大,哪儿有空管他说什么:“快走吧!我怎么一碰上你就倒霉,你该不会是仙界的瘟神吧?” 紫琰张了张嘴,话未出口,便被苏慕歌拽着手腕飞奔起来。 “站住!” 城内不能飞,低阶法器法宝符箓全都不能使用,后面几名练气境修士只能撒丫子追。 紫琰开始还迷瞪,这会儿皱眉道:“他们干吗追我?” “他们追的是我好吗,不想被拖累的话,麻溜的把绳子解开啊!”苏慕歌挣了半天根本没用,断定这绳子必定属于仙器。她本想依靠银霄的力量暂时隐身,但被绳子缚住之后,灵气全被束缚,根本无法在体内运行。 “我早知道,你不是什么好货色。” 紫琰一面冷笑着,一面反拽住她,朝一条巷子内一躲。 “天幕!” 两人头对头蹲在地上,听他喝了一声,便有一块湛蓝色的方布从乾坤袋内飞出,在两人头上一遮,瞬间气息全无。 那几名修士追过来,查探了半天,纳闷离去。 两人在幕布底下大眼瞪小眼。 “紫道友,你似乎变厉害了。”苏慕歌赞叹。 “上次因为……”紫琰真没脸继续说下去,因为太久不用法器,上次初初下凡,完全想不起来使用。而且有很多仙器,在凡间根本无法使用,就算能够使用的,力量也大打折扣。 他拿那两名金丹修士实验很久,才试出几样勉强能用的。 苏慕歌提议:“他们走远了,道友可否将此布撤掉?” 黑黢黢的,压抑,且闷。 紫琰也觉得突然闷燥起来,他喊了一声:“收!” 半响,没有丝毫动静。 他又喊一声:“天幕,收!” 还是没有反应。 他一个挺腰站起身,脑袋却撞上了一样硬物,疼的再次蹲下:“奸商,怎么回事,这里似乎不是我的天幕空间了?” 苏慕歌也觉得纳闷,她个子矮,小心翼翼的起身。 死寂一般的黑暗中左右摸索,四周尽是硬邦邦的:“像是一个箱子?” 话音一落,箱子突然倾斜翻转! 炼尸女修将厚重的棺材背上后背,伸出套着皮质手套的右手,摸了摸棺材板,杀意在眸中一闪而过,嘴角却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第41章 渐露端倪 翌日,蜀山广场。 人山人海。 练气组开局第一场,秦峥对战梁蓁蓁。第二场,程灵犀对战司徒凛。第三场,则是两场优胜者之间的最终决赛。修仙界从来只有魁首,没有其他名次。 打从一上场,秦峥就有些心不在焉。 第一,对手是个女人。第二,对手太弱。第三,天气太热。寻罢众多理由之后,还是旁观的北昆仑弟子一语中的,苏慕歌没来。 平时不来可以,决赛也不见踪影,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已有不少同门掩嘴偷笑,早说他剃头担子一头热。 梁蓁蓁同他过了将近五十招,不耐烦道:“秦师弟,你能不能走点心?” 抽到同秦峥一场,她就知道自己输定了。但比起输给程灵犀,她倒是宁愿输给秦峥,可他这么敷衍了事的算什么? 秦峥挥剑挡住她的攻势,轻蔑一瞥:“我哪点儿不走心?” “下手这么轻,你当拍蚊子呢?!” “嫌挨的不够?这要求略奇葩。” 话音一落,秦峥双手握着剑柄砍了上去。 毫无逻辑的剑招,毫不控制的灵气,不一会儿便将梁蓁蓁打的摸不着北。第一次观看秦峥比试的修士,大都目瞪口呆,而见多了的,则习以为常。 “金光,好端端一块儿璞玉,你怎么也不雕琢雕琢。”白芷道君频频蹙眉,“瞧他言行举止,实难登大雅之堂。” “呵呵,我的看法则与你截然相反,这便是他的过人之处。”剑老笑道,“没有章法,便无破绽,可不是谁都能够做到的。” 其他几名道君纷纷附和。 金光道君只笑不语,又转眼瞥向桑行之。眉目间得意之情尽显。 “原以为,你们只惯将黑说成白,不曾想,你们还能将死说成活。”桑行之正襟危坐,好笑道,“剑道玄妙之处,在于一个恒,在于一个定。他如今这般看似随意洒脱、毫无破绽,实则从一个侧面说明,他全无道心。赢,反而是输。” “赢就是赢,怎会成输?”白芷道君糊涂了。 “桑贤弟此言,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吧。”剑老哈哈一笑,“秦峥还只是孩子,别说他,试问在场诸位,有几个能在练气境就修出道心、领悟剑意的?” “正是,当年我也是筑基之后,才……” 又是一连串的附和。 裴翊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垂首立在金光道君身后,漆黑双眸中透着冰凉的沉静。整个高台上,恐怕也只有他能理解桑行之话中深意,更能明白为何每次蜀山论道他都推辞不来。 作为一名剑修,可以在擂台上输掉招式,但却不可输掉道心。秦峥今日赢在招式上,他日必定输在道心。哪怕魔核阴差阳错被他抢走,没有一颗恒定之心,在这条荆棘路上,他根本走不远。 故而裴翊从未将秦峥放在眼里过。 其他人真傻装傻裴翊不知道,但蜀山剑老拼命抬举秦峥,不就是为了等司徒凛夺魁之后,打一打昆仑的脸么? 不过,他此番注定是要失望了。 裴翊稍稍抬眸,凝望下行人群中的程灵犀。 论剑大会五十年一次,灵犀不只一回遗憾此事,练气组被蜀山坑骗,同魁首失之交臂。而后在筑基组又输给自己,一生同魁首无缘。 幸好,遗憾如今得以弥补。 可惜程灵犀对于裴翊的注视丝毫不觉,依旧举目望着秦峥。 裴翊俊眉一拧,这是他最想不通的地方。无论他怎样试探,灵犀的确是失忆了,但她看秦峥的眼神,总让他有种错觉,如同在看朝思暮想的恋人。 哪怕当年对着自己,她也没有过这般神情。 察觉桑行之探究的视线寻来,裴翊忙不迭收眸垂首,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气质,将自己伪装的滴水不漏。 “有意思。”桑行之兀自笑了笑。 “什么有意思?”萧卿灼姗姗来迟,甫一落座,便听见这一句,“锦衣宗还不曾到么?” “不曾。在等一个时辰,我便离开。” 萧卿灼微微颔首,没有多言。 这厢秦峥一瞧见他来了,火力全开,三下五除二的干掉对手,不等评判宣布,就一个纵身跃上飞剑,直奔高台飞去。 在一众道君面前流星一般划过,连头都不曾偏一下。 金光道君的脸色就有些难看。 “萧师叔,慕歌人呢?”秦峥落在萧卿灼面前,张口便问。 “不知道。”萧卿灼摩挲着茶盏,“可能又跑去哪里做生意了吧。” “慕歌一早便答应过我,今天会来看我最后一场比试。”见他不抬头,秦峥索性蹲下|身,“迟迟不到,十有□□出事了!” “你多心了。”萧卿灼展颜一笑,“昨夜里我们一起回的城,城中各处皆有结界,她能遇到什么危难。况且她的应变能力,你也知道。” 秦峥听他如此一说,总算稍稍安心了些。 第二场程灵犀同司徒凛比试开始。程灵犀出手就是杀招,自从杀了雷厉之后,程灵犀在擂台再没杀过人,但招式却一次比一次狠辣,这分明就是要悟出剑意的节奏。 而更令人惊讶的,司徒凛竟一次次化解过去。 蜀山剑老悄然扬了扬眉。 但他的得意仅仅持续一息,只因他看出司徒凛开始有些力不从心,双瞳竟也有些涣散……再这样下去,不出十招,必将被程灵犀踢下擂台。 蜀山剑老豁然起身,什么情况?! 唇角淡淡一勾,裴翊笑了。 可笑意很快僵在脸上,因为程灵犀输了! “咦,如今这些小辈是怎么回事,我有些看不懂了。”白芷道君一头雾水,旁人瞧不出门道,他们这些元婴境修士一眼便知。这两人势均力敌,不过司徒凛状态不佳,认输只在早晚,程灵犀的攻势一直很稳,却抢在他灵气泄尽之前露出致命破绽,明摆着是故意的。 “师父,徒儿离开片刻。” 裴翊请示罢金光道君,飞下高台,一脸煞气的将程灵犀堵在路上。 程灵犀愣了愣:“裴师兄。” 裴翊暗暗攥紧拳头,言辞依旧平淡:“灵犀师妹,你不是一直都想取得魁首的么,今日为何要故意输给他?” 漆黑的双瞳深邃孤冷,沙哑的声线如同寒泉内溢出的冰水,哪怕不曾外泄一丝一毫筑基境气势,程灵犀依旧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寒颤。 “是我技不如人。” “技不如人?!”裴翊逼近一步,冷峻的脸上并无过多表情,“依我看,你是不想和秦峥同台吧?” 程灵犀并未否认,方才她已被痕痛骂一顿,现在居然又有人跳出来教训她,不由微微皱眉,头一次毫不遮掩的举望他:“弟子输赢与否,同师兄有何相干,若是丢了宗门的脸,自有金光道君降罪。况且,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拿什么魁首,师兄多虑了。” “你……” 一口闷气在胸腔不上不下,裴翊欲言又止,同她四目相对。 一息、两息,眸中的怒气渐渐转入平静,因为这目光太过陌生。三息、四息,平静渐渐转为狐疑,因为陌生的太过诡异。 裴翊对程灵犀的了解其实很少。 当初择她做道侣,不过顺着金光的意思。当然,他对于程灵犀也是有感情在的,但他上一世大部分的心思,都耗在报仇之上…… 人若不曾失去一次,真的很难懂得珍惜。 如若他当初能够多分一些心思出来,百年夫妻,不可能发现不了她的秘密,倘若他一早发现了痕,事情一定不会发展到今天这种地步。 他自己也有秘密,所以他并不苛责程灵犀的不信任。 由始至终,他只怪自己。 失忆可以改变一个人的言行举止,改变一个人的行事作风,或许这才是真实的她。但失忆可以改变一个人本性么?那个为达目的,不惜换灵根,塑筋骨,逆天改命的女人,怎么可能为了一份爱慕之情轻易认输? 除非…… 裴翊如遭雷劈的愣在当场。 ****** 仿佛堕入了无边地狱。 苏慕歌蜷缩着抱成一团。 尸气不断腐蚀着她的识海,身为冰系灵根,对于阴寒的抵抗能力实在太弱,若非凤女不断以精火游走她的经脉,她早已彻底失去意识。 “我的灵气所剩无几。”凤女掐诀的手一直在抖,周身黑气缭绕。 “你你你可千万撑住。”银霄才剃了一身长毛,如今只剩下一个大脑袋,它也是极阴属性,蜷缩在炼尸冢中瑟瑟发抖,说话都不利索,“你一松手,她就得完,她一完,咱们都得跟着完!” “恐怕撑不了多久,她丹田也快空了。”凤女嘴唇发紫,指甲渗出殷红的血液,“这炼尸冢乃极品法器,控尸的又是金丹圆满修士……” “咳……” 苏慕歌轻轻咳嗽一声,眼皮儿撑了撑。 银霄忙喊:“慕歌,你快些醒醒,坚持……” 灵台布满黑气,苏慕歌识海里乱糟糟的一团,一大波杂音涌入耳膜,她下意识的封闭识海。不行,不能封闭,她扬手在自己的灵台使劲一拍:“醒醒!” 一个激灵坐起身,长长喘了口气。 连呵出的气都是黑的。 虽然对方一直不曾露面,但苏慕歌知道就是那名炼尸女修,此地应该就是她的棺材,也是她的法器。 紫琰躺在她左手边,肉身外结了一寸厚的冰,整个将自己封住,尸气一丝也无法侵入。真仙不愧是真仙,哪怕在凡间无法使用法力,自保能力也非她这种小角色可比拟的。 棺材内还密密麻麻摆放着三十几口棺材,应该都是她养的炼尸。 地上全是腐烂的人肉,森森的白骨,放眼望去,十丈见宽的一片地方,整个就是一处人间炼狱,这得杀死多少人,才有这等壮观的景象? 这女人不只是个邪修,还是个邪修中的恶魔。 银霄哆哆嗦嗦的开口:“慕、慕歌,先别别探了,凤女快撑不住了。” “辛苦你了,凤女。”苏慕歌回神,盘膝而坐,磕了十几块灵石之后,双手胸前结印,“你先休息,我来吧。” “好!” 凤女也不啰嗦,它确实撑不住了,一收手,直接吐出一口黑血。 苏慕歌面色冷肃,不断引导灵气补充空虚的丹田,压制住尸气流转。 “哐当——” 但听一声响动。 苏慕歌打了个激灵,立刻切断灵气,颤巍巍的站起身。 只见一大片褐色棺材中,有一具在微微颤抖,“哐当哐当”,棺材盖似乎被一双手一点一滴试探着推开…… 里面的炼尸竟坐了起来,陡然睁开双眼,目光漆黑幽深。 苏慕歌连连后退,直到看清他的脸,才惊讶道:“姜前辈?!” 姜颂一看是她,也愣了愣。 “您怎么在这?”苏慕歌上下打量他,“您成炼尸了?” “你看我像么?”姜颂瞥她一眼,黑袍一抽,翻身从棺材里跳出来,一面四下窥探,一面反问:“你这小鬼为何也在此地?” “晚辈是被抓进来的。” 一瞧见姜颂,苏慕歌松了口气,但想起在天音塔违背他指令的事情,才揣进胸口的一颗心,又提了出来。 姜颂似乎将之前的事情忘了,继续问:“此地是哪儿?” “晚辈不知道。”苏慕歌摊手,“晚辈是在蜀山城被抓的,我猜,咱们现在应该还在蜀山界内。” “蜀山?” 姜颂琢磨片刻,遂走到棺材前,一具一具的开始掀棺材。 苏慕歌实在想不通他在干什么,只能从他老本行上猜测:“姜前辈,那名炼尸宗女邪修,莫非也是幽都叛逃者?” “她是人。” “那您怎么会落在她手上?” “她手中有具炼尸,是我魔族叛逃者。” “那您是要杀她报仇?” “不,我不杀人,我只抢尸。” 苏慕歌听罢简直给跪了! 人都已经死了,成为一具炼尸,还要打包带回幽都去治罪,大执事你要不要如此丧心病狂?!   ☆、第42章 道统传承(上) 经她一提,姜颂倒是想起来了,一面翻着棺材盖,一面冷冷道:“小鬼头,上次在天音塔,你干的好事可还记得?” 苏慕歌皱眉望天,认真思索:“晚辈做好事一贯不留名。” “啪!” 棺材盖被重重拍上。 姜颂刀子般的目光射了出去,这小鬼头正是认准自己不会动手,故而百般挑战自己的底线。可他还真就不会动手,一是幽都铁律在上,那是他毕生之信仰。二是他活到这把岁数,修到这般境界,能让他真正动怒的事情,早已不多见了。 只低沉斥责:“将我的宝物还回来!” 苏慕歌一拍乾坤袋,宵练扔了过去:“完璧归赵。” 姜颂似没料到她还的如此痛快,翦魂倒是不好张口了。 毕竟请她帮忙之时,也没说一定得完成任务才将宝物给她。 罢了,不就一把剪刀么。 当初也是觉得太丑,才选了它出来。 苏慕歌也有些怕他张口要回翦魂,忙不迭盘膝坐下,又磕了几块灵石,闭目调息。她是真的精疲力竭,这法器本身就是一个炼尸鼎,再待下去,以自己现如今的修为,不是变成地上一滩碎肉残骨,就是成为一具炼尸。 姜颂元婴初期修为,都被这女修士抓住。 虽可能是中了埋伏,或由于其他什么原因,也足以说明这女邪修的能耐。 姜颂低下头四处捯饬棺材,挨个翻了一遍儿之后,终于找到自己需要的那一具腐尸。他将尸体从棺材里提了出来,“砰”一声扔在苏慕歌面前。 苏慕歌睁眼一瞧,正是之前在阴山涧攻击自己的那具金丹期尸灵。 “这条黑色锁链,是伏魔链吧?” “恩。”从腐尸脖子上取走伏魔链,姜颂祭出一个青瓷小瓶,本想装走腐尸,但一连念了几句口诀,腐尸动也不动。 他又试了试,依然如此。 瞧他一张脸黑的好似乌云压境,收回巴掌大的青瓷小瓶,赫然摸出一个半丈高的白瓷大花瓶,苏慕歌看的目瞪口呆。 这是收不走就给硬塞进去的节奏? “姜老魔,五百年过去,你为何还是如此冥顽不灵?” 上空蓦然之音惊的苏慕歌立刻起身。 停顿片刻,那声音颇为意外地道:“咦,你这臭丫头竟还没死。” 威势陡然压下,苏慕歌吐出一口血。 但脊背直挺,丝毫没有低头的意思:“托前辈的福,一时半刻的死不了。” “有趣,我看你的骨头,究竟是有多硬!” 一抹森寒入骨的冷笑响起,便又是一道威压袭来。却被姜颂长袖一挥,顺势拦下,“恃强凌弱,欺负一个小辈,你也算能耐。” “姜老魔,你少管我的闲事!识相的话就安安静静待着,待会儿我闲了自会放你离开,从此别再烦着我了!” “我走可以,必须带走他。” “就在你沉睡的半年,他已从金甲尸进阶为尸灵,早已蜕去魔身,你还是省省力气吧。”女邪修不耐烦道,“既不再是魔,一具阴尸,你凭什么抓?” 姜颂一愣。 幽都铁律确实没有这一条。 女邪修的声音没再响起。 苏慕歌隐隐觉得不太对劲儿,这女修方才释放出的力量,看似强悍,实则外强中干,应该一面同人斗法,一面分神同他们说话。 而且还受了伤。 “慕歌,她是怕姜魔头出手,会造成炼尸冢动荡。”银霄揣测道。 “她在拖延时间。”苏慕歌分析,“她的炼尸全在棺材里,同人斗法却不召唤,可见她不敢打开棺材,为什么?” “不管为什么,咱们势必逆着她的想法来。” “没错。” 苏慕歌沉吟片刻,对姜颂道:“姜前辈,您觉得一个人,是肉身比较重要,还是魂魄比较重要?” 姜颂奇怪的看她一眼:“自然是魂。” 苏慕歌指着地上的尸灵道:“昨天……也或许是许多天前,追杀晚辈的时候,这家伙不只会说话,还能操纵只有魔族才能使用的伏魔链,您说,这样还不算魔? 姜颂面具下的眼睛闪过一丝寒芒。 苏慕歌继续道:“以晚辈拙见,他并不是被杀死之后拿来炼尸的,他是自愿同那女修达成协议,保留魂魄,将肉身炼化成了阴尸,成为一名鬼修,以逃过您的追捕。这就可以解释,为何这里上百具炼尸,唯独一个最不惧尸气的真魔,竟会成为金丹期尸灵。” 姜颂眸中的寒意愈来愈深。 “擅自蜕去魔身,罪加一等!” 尸灵装死装了半响,见状“刷”的睁开眼睛,一跳而起,站在两幅棺材之间:“姜长老,我不、是魔、了……” “锵!” “同我回幽都!” 姜颂根本不听,破空击出一掌,一团黑气打在尸灵身上,将他重重击飞出去。“咔擦”一声,尸灵骨头尽数折断,碎了满地。 不出所料,骨头再度重组。 “我不不、是魔了……” 尸灵再次跳上棺材,情绪似乎极为激动,摇着溃烂的脑袋,不断挥舞双臂,不断重复,“不、不是魔……” “嗡嗡嗡——” 随着他双臂挥舞,三十几具棺材开始剧烈颤动! “嗷嗷嗷,这情形不妙!”银霄抖抖索索的缩在凤女脚边,却又同它保持一定安全距离,才勉强获得一些热气,“慕歌,你还愣着干嘛,快撑防护罩啊!” “唔,忘了!” 苏慕歌抱着头跑去角落,以微薄的灵气筑起一层防护罩,之后祭出桃花扇,最后掏出千诛伞,三重保障。 她忍不住咂咂嘴。 其实她对姜颂这种丧心病狂的行为一点也不赞同,甚至有些同情尸灵,好端端一个真魔,只为躲避他的追捕,竟将自己的肉身炼成阴尸。 幽都魔族自幽都王死后,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让这些真魔死都不愿回去? 心头得有多大的恐惧,才能干出来这事儿? 可惜没办法,关键时刻,唯有死道友不死贫道。 “轰!” 只见三十多面棺材盖子一瞬升起,在半空齐刷刷的调转方向,直击姜颂面门! 姜颂运气筑起一层黑色防护罩:“同我回幽都!” “哐当哐当——” 紧接着,一具具炼尸从棺材里爬了出来,有的炼尸级别还低,尚不能直立行走,只在地上爬着,边爬边有血肉流出,在地上拖拉出一道道血痕。 姜颂乃真魔之体,真魔天生煞气较重,对于阴邪抵抗能力高出人类修士数倍。但他先前就被女邪修阴了一回,身受重伤,又在尸冢沉睡小半年,经脉损伤极为严重,一连挡下一百多次重击之后,体力逐渐不支。 苏慕歌的位置选的妙,正在姜颂背后,故而没有受到太多影响。 一瞧紫琰仙人真是太不幸了。 那些被挡住的棺材盖子,一个个全都砸在他身上,只听噼里啪啦一阵响,肉身外的冰面现出一道道蛛网似的裂痕。 苏慕歌皱皱眉。 听说真仙天生带有护甲,他身上这层冰甲,应当是他的本命护甲,属于最后一层保障。万一不小心碎了,仙身染上魔气,大有可能堕凡。 苏慕歌犹豫片刻,小跑上前拽住他一条腿,想要将他拉回防护圈。 岂料姜颂一个不支,防护罩被穿透一个洞,一道灵气直击苏慕歌后背! 猝不及防,苏慕歌向前猛地一个趔趄,手劲儿一大,直接将紫琰甩飞出去,“嘭”一声巨响,也不知撞到何物,护体冰甲轰然碎了一地! 鸟笼子从他乾坤袋滚了出来。 咔擦一声响,冰锁也碎裂掉,水曜钻了出来,双眼泛着泪花,向苏慕歌扑了过去:“啵啵……” 苏慕歌吐出一口血,挣扎着站起身,发现绑在自己手腕上的红绳竟然消失了。她愣了片刻,不忍直视的捂了捂眼。 “你们绝对八字相克。”银霄呵呵。 “以后还是离他远一点吧。”凤女摇头。 蝶翼长睫微微颤了颤,紫琰睁开双眼,醒了。 他趴在地上,愣了好一会儿,才揉着酸痛的腰肢从地上爬起来。低头一看地上的冰碴子,他再次愣住,尔后神情极为惊悚:“我的护体……” 倏然回头,果真瞧见了苏慕歌! 紫琰只觉得欲哭无泪:“不必解释,肯定又是你干的好事……” 苏慕歌横竖解释不清,索性不解释了:“你快过……!” “来”字不曾出口,一口棺材盖便冲他飞去,苏慕歌眼疾手快的抽出腰间驭兽鞭,鞭子伸长两丈,勾住紫琰的手臂,将他拽了过来。 紫琰可不是省油的灯,一瞧见自己又要栽,直接扑在苏慕歌身上。 苏慕歌被他扑倒在地。 紫琰抓住她的肩膀在地上打了个滚,发髻完全散开,满脸污垢,披头散发,打从娘胎出来,他堂堂上仙从未试过如此狼狈! 伸手便扼住她的脖子,几乎是在咆哮:“你这无知凡人!知不知道那是我的护体冰甲,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 苏慕歌被掐的眼冒金星,一个高抬腿,直接在他□□狠狠一踹。而后顺势起身,喝道:“你先睁大眼睛看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不想死的话,老实一些!” 紫琰疼的闷哼一声,垂首跪在地上。 半响才缓缓抬头,额头满是细汗,嘴唇咬出血来:“好好好……” 三个好字出口,只听“轰”的一声,姜颂的防护罩破了! “小鬼,先顶一下!” “我顶?!” 苏慕歌瞠目结舌的指着自己,谦称都给省了。 堂堂元婴真魔都顶不住,她顶上去送死? 姜颂嘴角血流不断,撑了小半个钟头,他经脉至少崩断十处:“只需给我五息时间!顶得住,宵练赠你!” 慕歌对宵练兴趣全无,眼看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即将袭来,姜颂顶不住她一样得死。避无可避,慕歌瞳孔一缩,飞身跳在姜颂身前,撑开千诛伞。 再向后退了两步,祭出八张灵符,捏了一个极为繁复的手诀:“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急急如律令!” 八张灵符在她手心翻转,结印,化为一道红光,印在千诛伞背面。 暂时挡住攻势。 姜颂立刻盘膝坐下,闭目调息。 “不行,晚辈修为实在太低。” 堪堪半息不到,苏慕歌结印的双手便开始出现裂纹,血管明显有崩断的现象,莫说三息,恐怕撑过一息,全身经脉都得断掉。 “我来!” 紫琰见状不妙,恐累及自己。一拍乾坤袋,祭出一面锅盖似的东西,快步上前,“哐”一声插在面前,将外物全都挡下。 苏慕歌连忙收了印,两掌肿胀,好似煮熟了的猪蹄。 两人蹲在这口大锅背后,听着外头噼里啪啦。起初还行,随着棺材里爬出来的炼尸越来越多,大锅也渐渐顶不住了。 苏慕歌问:“可还有别的仙器?” “护体罩破了,我的仙器暂时不能使用,这些凡品,全都是凡人送的。”紫琰绷着脸,倒提乾坤袋,扑啦啦倒出一大堆的宝物,“也不清楚都是些什么。” 埋头挑挑拣拣。 最终,他拾起一枚戒子,向上一抛,祭出一张弩来。 蓝色巨弩升空,自动排箭,“嗖嗖嗖”将那些炼尸一排一排全部射在墙上。炼尸拔下箭,再次上前,周而复始,一息、两息、三息…… “姜前辈,您如何了?”苏慕歌转头。 “让开!” 姜颂起身,掌心凝起一团黑雾。 看眼黑雾越聚越多,苏慕歌立时明白,这是打算出大招了。正想提醒紫琰赶紧防备,就听一声爆响,炼尸冢竟然炸了! 连人带尸统统被炸飞出去! **** “轰隆隆——” 外界纷乱一片,苏慕歌的识海被爆炸震荡,久久难以复原。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从一片残垣碎石中爬起来,姜颂和紫琰不知被炸去了哪里,她放眼一望,独独看到那女邪修立在山巅,长袍破烂不堪,浑身是血。 一阵雷霆震怒之声。 茫然抬头,一道道闪电在雷云中翻滚,蓄势待发! 苏慕歌怔愣片刻,原来她和银霄全都猜错了,这女修不是在同人过招,她的修为已经突破元婴境界,她在渡天劫!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苏慕歌悄然祭出桃花扇,在周围布下结界,飞身便要潜逃。才跑了两步,地下猛地蹿出一只金丹境的虎皮豹子,直接将苏慕歌撞上半空。苏慕歌唬了一跳,正欲出手,却发现这虎皮豹子脚上的铜环有些眼熟。 眼眸一亮,遂不在抵抗。 一只温热的手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放在身前狐狸背上。 “可还好?” 话音一落,一道清泉般的灵气顺着灵台源源不断的涌入经脉之中,萧卿灼微微拢了拢眉,自问自答,“伤的这般重。” “弟子能逃出来,已属万幸。” 苏慕歌实话实说,若非机缘巧合在炼尸冢内遇到两尊大神,凭她一个人,真就死在里面了,而且死的不能再惨,“师叔,您不是折返昆仑了?” 狐狸翻了个白眼,哼道:“你音信全无半月余,咱们怎么走?” 苏慕歌一怔,竟昏过去了半个月:“弟子拖累师叔了。” 狐狸又哼:“你知道就好。” “谁拖累谁,真不好说。”萧卿灼抬手在狐狸脑袋上一拍,示意它不要多言,“你之前推测不错,这位炼尸宗前辈,的确冲着我来的。” “哦?” “她寄了指路仙鹤给我,否则,你以为我是如何寻到你的。” “那您认识她么?”闻得萧卿灼此言,苏慕歌毫不惊讶,从那女修抓她开始,她就已然确定此事同自家师叔有关。 “不认识。”萧卿灼面露迷茫,“我说过,我同炼尸宗毫无交集。” “萧卿灼,你真敢说你不认识我!” 一声爆喝劈头砸下。 九尾狐猝不及防的撞上一道气墙,幸好萧卿灼反应快,控气稳住。 一道黑影出现在他们面前,正是那女邪修的分|身:“萧卿灼,既然寻来了,一直在暗处躲着,断不是你风格!” 萧卿灼拱了拱手:“前辈,我不是您的对手,同您硬拼岂非找死?” “你竟叫我前辈?”女邪修半哭半笑,“你竟叫我前辈?!” “前辈……”萧卿灼愈发迷茫,“我五百年不曾离开昆仑,当真不知前辈为何苦苦相逼……” “嗖!” 萧卿灼话未说完,只见一柄残剑至女邪修体内飞了出来。女邪修狠戾喝道,“你认不出我来,那你可还认得它?!” 苏慕歌坐在狐狸前端,被萧卿灼圈在身前,盯着那柄残剑。剑身上的图腾,正是昆仑徽记。瞧剑的年份,至少一千年,应当出自空华师祖之手。金光师父和逍遥师伯,他们的宝剑都还在,这柄宝剑八成是萧师叔的…… 她险些忘记,萧师叔最初,乃是师祖座下最为惊才绝艳的剑修。 瞳孔越缩越紧,萧卿灼薄唇微微掀动。 半响才试探道:“珈岚?” “总算想起来了!” 一道尸气席卷而来,那张恐怖的脸陡然放大数十倍。元婴之力劈头砸下,苏慕歌立刻捂住耳朵,九尾嚎叫一声,双眼留下血泪。 “下去!” 萧卿灼神色一凛,飞身而起,掐诀将九尾和苏慕歌封印住,一南一北,推下地面百丈远。“珈岚,你为何弄成这副鬼样子?” “我千辛万苦从地狱里爬出来,正是来寻你索命!” “往事已矣,你又何苦执着?” “我执着?”女邪修凄冷一笑,双臂微抬,背后渐渐浮现一口血棺:“当初予我期许之人是你,为昆仑背弃我的也是你,到头来,反成了我执着?对,我就是执着,我没你这般觉悟,我堪不破,我也不想堪破。你堪的破,便将命给我!” 红衣随风而散,萧卿灼缓缓扬手。 真气不断在手中凝结,化为一柄光剑。 “抱歉,身体发肤,授之于父母,你的要求,我不能答应。” “那可由不得你!” 苏慕歌盘膝坐在一块凹石内,一面调息一面注视着上空情形,揪心道:“萧师叔如今这副身子骨,如何同她斗法?” 银霄探出头,也一同观望:“她的原身正在遭受天劫,修为大减,应该没事的吧?” “很难说。”凤女并不认同银霄的推论,“师叔的修为只有金丹境后期,同她相差一个大境界外加一个小境界,哪怕侥幸赢了,恐怕也会油尽灯枯。” “凤女说的没错。” 苏慕歌沉了沉眸,拂袖起身,一拍乾坤袋,再次祭出八张灵符。 “你打算使用引雷符阵?”凤女窜出来,扑闪着双翅,惊讶万分的指向她,“一天之内,使用两次符阵,你,你知道后果吗?!” “不然,你要我眼睁睁看着师叔送死?” “莫说此举杯水车薪,真教你成功了,他也没有几年好活!” “即便如此,我也不能什么事情都不做。” 苏慕歌面沉如水,将符箓一抛,双手开始结印。 “小凤,别管她了。”银霄拍了拍她的翅膀,“你还搞不懂自家主人的个性么,有仇千倍报,有恩万倍还,若非如此,上辈子也不会被程氏家族的糖衣炮弹坑到死。” “既然已经吃过一次亏,为何也不从中学些教训?”凤女真是气到没脾气。 “她学到了。”银霄幽幽吐口气,“所以更觉那些真心待她之人,难能可贵吧。” 这厢苏慕歌正念完一长串口诀,脊背倏然一僵。 “我的手怎么……” 低头一瞧,只见手心正中隐隐有一条黑线正在疯狂生长,顺着她的经脉,不断在手臂游走。苏慕歌怔了片刻,终于意识到这是什么! 尸蛊! 这女邪修对她下了尸蛊! 那是将活人炼成阴尸傀儡的一种手段!苏慕歌骇然之下,凝起灵气想要抵挡,越挣扎,一窝尸蛊游走的速度反而越快。 由手臂至胸口、下腹、双腿、双脚。 慢慢爬上脸庞。 开始啃食她的识海。 终于渐渐抵抗不住,晕了过去。   ☆、第43章 道统传承(中) 苏慕歌这一倒下,银霄立刻发现情况不对,一看她脸上若隐若现的黑丝,同样骇然:“小凤,快快,以你的精火封住她的识海!” 凤女立刻掐诀,指尖燃起一团火焰点在她眉心。 三息过去,见凤女力有不逮,银霄抬头大喊:“师叔,救命!” 少时,一道红光疾闪,萧卿灼一掌落下,重重击在苏慕歌头顶,以天罡元气压制住她体内的尸蛊虫。 尔后抬眸睨着女邪修,不冷不热的道,“宋珈岚,她只是一个孩子,你究竟意欲何为?” “我就是想教你瞧瞧,我是如何一步步,在枯木崖底变成今天这副鬼样子的。怎么,心疼了?”宋珈岚冷冷勾唇,阴狠道,“一个同你相处不久的孩子,你都如此疼惜,我与你总算有过一段情缘,你却连正眼都不看我一眼!” 萧卿灼倏忽莞尔:“你想知道原因么?” 宋珈岚瞳色微微闪烁,她并非第一天认识萧卿灼,明明知道应该将他装进血棺直接扛走,却鬼使神差的接了一句:“你说。” 萧卿灼轻轻一拍乾坤袋,祭出一面铜镜,扬手扔了过去:“你恐怕,许久都不曾照过镜子了吧?” 宋珈岚听罢一愣,发疯似的捂住脸:“不,不,我不要看!” 那镜子却陡然分成十几面,在她周身飞速旋转。 灵气骤动之下,宋珈岚立时察觉,一抬头,眼前已经空无一人。 唯有铜镜将她牢牢困在正中。 她疯笑道:“萧卿灼,原来你一早设下了斗转星移阵!你居然用我教你的阵法,来对付我!” “嘭!” 她双臂一抬,意念一动,铜镜纷纷炸掉。 放出神识搜寻到另一处阵法出口,正欲追上去,却被一团黑气挡住去路。宋珈岚向后退出数丈:“姜老魔,怎么你也要插手人间事了?!” “你杀谁同我无关。”姜颂伤的不轻,虎口处经脉断掉,被他硬生生打了几个结,伏魔鞭一甩,“将我幽都叛逃者交出来!” “好歹元婴境大能,堂堂幽都长老,只不过抓一具尸体,你至于拿命拼?!” “职责所在,你交是不交!” “交交交!看中什么随便拿!” 宋珈岚气的黑筋粗暴,妈的,这世上还能再找出一个比他更固执的人吗?! ***** 不知过去多久。 苏慕歌从噩梦中恍然惊醒。 蓦地睁大双眼,灵台稍微有些混沌,但并不影响她操控自己的识海。抬起手,黑线消失,尸蛊似乎也不见了。 苏慕歌眨了眨眼,瞧着天花板的模样,这是南昆仑她自己的房间。 手臂被扎的有些疼。 一侧目,看到水曜正坐自己手边打盹,脑袋点着地,嘴角还挂着一长串口水泡泡。苏慕歌抽了抽手,惊醒了它,小家伙迷瞪片刻,立刻欣喜大叫:“啵啵啵啵……” “慕歌你醒了!” 秦峥熬了太久,得空在椅子上小眯了一会儿,听见动静睁眼一瞧,跳起来疾步走到床边,双瞳灿若星辰,“你感觉身体如何,识海疼不疼?” “大抵无碍。” “那就好。”秦峥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拍拍胸口笑道,“整整昏过去四个月,真是将我给吓坏了。” “我昏了四个月?”苏慕歌听罢一怔。 “论剑大会结束之后,因为你失踪,淮师兄我们谁都没走,一直都在到处寻你。”秦峥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坐起身,絮絮叨叨,“后来萧师叔传来纸鹤,说你们已经折返昆仑,我们匆匆回来,他就一直闭关,你就一直昏迷。” “萧师叔……可还好?” “不怎么好。”秦峥惯不会隐瞒,摇摇头,实话实说,“听淮师兄说,萧师叔的丹田、经脉、根骨曾在五百年前遭受一次毁灭性重创,若非当时空华师祖手中有件宝物,他的肉身早就解体。如今再次受伤,怕是命不久矣。” 一切尽在意料之中,苏慕歌的眸色依旧黯了黯。 她转移话题:“对了秦峥,融天洞秘境是不是已经开启过了?” “没有,本来是要开启的,听到场的师兄说,当时里面传出一连串爆炸声,之后便没了音讯。慎言长老推测,秘境内可能发生了异变,估计还得再等三四年才有可能开启。” 异变?! 苏慕歌双瞳一紧,她估计的没错,痕果然提前动手,准备唤醒仙兽火麒麟,取它两颗内丹。 看来此次融天洞,是非去不可了。 秦峥抱着手臂,坐在她身边,犹豫好一会儿,才说:“慕歌,等你养好伤之后,咱们离开昆仑吧?” 苏慕歌半响回神:“嗯?” 秦峥挺阔的眉峰微蹙:“我不想拜金光道君为师了。” “为何?”苏慕歌颇感意外的看他一眼。 “没有原因。”秦峥嘴唇动了动,咽下即将即将出口的话。眉头越蹙越深,有些心烦意乱,“总之就是讨厌昆仑,虚伪,冷漠……” “真想离开的话,便离开吧,没必要勉强自己。”苏慕歌笑了笑,方才她就已经发现,秦峥距离筑基只差临门一脚,这段日子若非照顾自己,恐怕已经进阶。“等你筑基之后,以你现如今的名声,蓬莱也罢,蜀山也好,哪里都能去得。” “你不同我一起走?”秦峥纳闷的看着她,“咱们一起来的,难道不该一起走?” 走? 苏慕歌一愣。 莫说尚有太多事情羁绊,哪怕所有问题全都解决了,她也没想过要离开昆仑。 她在昆仑待了五百年。 尽管其中将近两百年都在外历练,对昆仑的感情依旧极深。 并非眷恋着宗门内的谁,它就像一份信仰,深深扎根在心里,看不见,摸不着。这或许便是所谓的归属感,于大处说,是为传承。 故而空华师祖那般口碑之人,为了这份传承能够得以延续,不惜犯下恶事,不惜自毁仙途。传承这东西,有时候传着传着就歪了,可明明歪了,却也不希望它就此毁灭。 “我自然不走。” “为什么?” “这世上许多事情,都没有原因。” “少同我讲什么大道理,我修道的日子可不比你短!”秦峥有些恼了,站起身居高临下瞪着她,清亮的眸子染了一层怒气,“之前你说拜师昆仑,我已经顺着你一回了,现如今你得听我的,就凭……” “就凭你是太子殿下,还是凭你是我未婚夫婿?”苏慕歌下了床榻,脚下还有些虚浮,走到桌边。她思忖片刻,从乾坤袋内摸出小木偶,“秦峥,有些事情,几次三番我都想同你说清楚,但一直不知如何开口。” 将木偶置于桌面,向前一推,“你难道不觉得,自从聚窟洲那场变故之后,我变了么?” 秦峥难得沉默片刻:“何止你变了,我也一样变了,经历过那样一场血腥变故,怎可能没有一点改变?” “我指的是性格。”苏慕歌不敢说的太过透彻,“自从踏上求仙问道这条路,我的目标十分明确,跳出轮回,求得长生,成为强者……” “你这话什么意思?”秦峥脸色一沉,“我拖你后腿了还是怎样,要同我划清界限?” “没有,对我来说,你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伙伴。”苏慕歌诚恳道,“但我绝不是作为伴侣的最佳选择,你不要继续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不如试着去了解一下程灵犀,她……” “停!”秦峥起初听的莫名其妙,眼下稍微领悟出一些她的意思,顿时又惊又气,“你昏了太久,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本太子念在你生病的份上不同你计较,你好生歇着,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言罢转身便走,真怕自己忍不住痛骂她一顿。 苏慕歌揉了揉太阳穴。 “主人。”虚空中传来凤女的声音。 “恩?”慕歌一愣,平时这姑娘可不轻易同自己说话。 “银霄闭关筑基了。” “知道了。”苏慕歌点点头,颇感欣慰,“对了小凤,咱们是如何从那名炼尸女修手中逃脱的,以及我身上的尸蛊……” “萧师叔一早便布下了斗转星移阵,此阵共有两个阵眼,可以相互传送。”凤女如是道,“后来萧师叔带你回昆仑,寻求金光道君帮助。金光道君修炼的功法,正好可以祛除尸蛊。” “原来如此。” 苏慕歌伸手摸了摸丹田,怪不得丹田内的灵气有些熟悉,竟是师父的。 水曜突然跳上桌子,小腹鳍不停东指西指,表情特别激愤:“啵啵啵,啵啵啵!” “你想说什么?” “小水大概是想告诉你,你那位恩师之所以出手救你,是有条件的。他想要萧师叔手中一样宝物。我估摸着,正是之前将我唤醒的那样神物。” 苏慕歌微微一怔:“师叔给他了?” “答应了,但你不曾醒来,应该还没给。”凤女想了想,续道,“秦峥估计也是获悉此事,才会说出先前那番话。” 苏慕歌深陷沉默,心情略复杂。 便在此时,门外禁制一阵波动,一只纸鹤落在窗棂上,传出萧卿灼的声音:“慕歌,休息过罢,来我洞府一趟。” 苏慕歌没有半分迟疑,推门离开。 xxxx 秦峥飞出灵兽阁之后,不忙返回北昆仑明光洞。 他抱臂坐在飞剑上,漫无目的在昆仑上空打转,越想越觉得生气。 “秦师弟……” 下行有人拖着长腔喊他的名字。 秦峥低头一瞧,淮离抱着一葫芦仙酿,同裴翊面对面坐在一处山头上,笑眯眯的冲着自己招手。秦峥并拢两指,驱使着含光落地:“淮师兄,你在这里做什么?” 淮离举了举手中的酒葫芦:“感悟道法。” 秦峥收剑入鞘,哈哈一笑:“得了吧,谁不知道你爱慕的程大小姐许给了羽非寒,你正伤心难过呢。” 淮离一点儿也不恼,摸着下巴道:“秦师弟,我瞧你在上空已经转了十几圈,再观你的脸色,掐指一算,必定是苏师妹已经苏醒,而且还惹了你不高兴。” “你也太神了!” 秦峥惊讶着撩开袍角,同他二人一样席地而坐。 淮离抿着嘴儿,又从乾坤袋里摸出一个酒葫芦:“这是我以二十种灵草酿成的千岁忧,有固本培元的功效,有助你筑基,拿去尝尝吧。” 秦峥毫不客气的接过手中,仰头喝了一口。 裴翊端端正正的坐着,各看他们一眼:“淮师兄,既有秦师弟陪你,我先告辞。” “咱们师兄弟好不容易聚聚,你莫要扫兴。”淮离按住他,不解道,“虽然你修为比较高,但咱们的年龄不过相差一两岁,就没什么同我聊聊的?” 裴翊无奈望天。 年龄相差一两岁,思维却相差一千多岁,他还真没什么同他聊的。 在他看来,他们这些烦恼究竟算得了什么? 有他背负着血海深仇痛苦么? 有他家破人亡痛苦么? 有他从地狱爬回来满怀希望却又遭受迎头一棒痛苦么? 何况程灵璧被许配给羽非寒一事,裴翊只觉得淮离应当谢谢他,再像上一世娶了这只蝎子,这厮就不是喝闷酒这般轻巧了。 “裴师弟,我觉得你什么都好,就是太闷。”淮离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微醺一笑,“你年纪轻轻就这么闷,以后可怎么办?” 裴翊继续望天。 一对儿眸子深不见底,仿佛蒙了一层雾,别人瞧不清他,他自己也有一些瞧不清路了。 “淮师兄,你说的一点没错!” 秦峥自从离了俗世,这还是头一次饮酒。况且这酒下肚,丹田内烧的就像一团火,越发想要多喝一些浇熄这团火,喝着喝着便喝多了。双颊酡红一片,打了个酒嗝道,“我、我头一次在聚窟洲海船上见到他,就对我家慕歌说过,这小家伙就像一个糟老头子,和我家慕歌实在太、太像了……”   ☆、第44章 道统传承(下) “对对,” 淮离不断点头,捶着裴翊的胸口笑,“你是没怎么同苏师妹接触过,别看她三番两次的跑去北昆仑挑事儿,但鲁莽之下,心思极为缜密,手腕也强硬。现在估计同萧师叔待久了,愈发通透,有时我同她聊天,总觉得自己才是个晚辈。” “何止是晚辈,简直、简直都把我当成孩子了好么?” 一葫芦千岁忧下肚,秦峥丹田内灵气激增,不断涤荡翻涌。 这是筑基的前奏,但他毫无察觉,不加以控制,反而放任自流,自顾自的说,“师兄你不知道,我小时候是有多讨厌她,整就一个书呆子爱哭鬼。可她是我最敬重的太傅之女,又是我未来的王后,我纵是再讨厌她,也一直在王庭之内护着她。毕竟我自己的媳妇,再怎么讨厌,也只有我能欺负。” “七岁那年,她被太傅送去鬼谷学习,我不知多开心。一别七年,直到我们出海寻仙之前,她才从鬼谷赶了回来。临行前一晚,太傅在行宫,跪在我面前,请我照顾他这唯一的女儿……” “之后在聚窟洲,当我被父王送给白梅那妖妇做炉鼎时,那一刻,心中当真万念俱灰。可我看到慕歌在修罗场中同妖兽搏斗,那么娇小的身躯,却爆发出如此强烈的生存*。就像在黑暗中点燃了一盏明灯,我不断的问我自己,我有什么资格悲观绝望……” 秦峥一个人在那里絮絮叨叨。 最后淮离同他勾肩搭背一起絮絮叨叨。 裴翊原本就是被淮离强拉来的,一开始并不在意他们究竟在说什么,沉寂着拔开葫芦嘴上的木塞,仰头轻轻缀了口酒。 活到他这把岁数,哪怕满腹心事,思维也不会散的太远。 他在琢磨自己的事情,秦峥喋喋不休的抱怨却总萦绕在耳。好似无数条分离的线,在某个点连接在一起,继而一发不可收拾。 倏忽间—— 识海里一根弦似被什么撩拨一下。 裴翊赫然起身。 一贯稳如泰山的面容,陡峭的滑过一丝错愕。 “不可能!” …… “师叔。” 苏慕歌只在洞府外喊了一声,摸出玉牌自行开了门。顺着甬道前行,还不曾入得殿中,就感受到一股元婴气势混杂其内。 她闷着头上前,金光道君果然在。 他同萧卿灼一南一北,闷不吭声,只专注于棋局。 苏慕歌默默行了礼,并没有说话,站在一旁。 一盘残局,两人足足对弈三个时辰,胜负才渐渐分明,金光道君毫不意外的输给了萧卿灼。他自己倒是毫无挫败感,无所谓的笑了笑:“师弟,若是这世上有棋圣,必定非你莫属。” 萧卿灼意兴阑珊:“若是五百年专注在棋艺之上,你也一样。” 金光道君侧目睨了苏慕歌一眼:“你的伤,可好透彻了?” 苏慕歌躬身垂首:“弟子已经无碍,多谢道君救命之恩。” “你无需谢我,该多谢你萧师叔才对。”金光道君回望萧卿灼,“师弟,人我救了,如今毫发无损的站在你面前,你答应我的事情,总该兑现了吧。” “你着急什么?”萧卿灼微微勾了勾唇,戏谑道,“横竖我也活不过几天了,还怕我将神光之钥藏起来不成?” 神光之钥四个字出口,苏慕歌神色一紧。 原来昆仑这把神光之钥,一直都在萧师叔身上。 “我一点也不着急。”金光道君淡淡一笑,视线若有似无的扫了扫苏慕歌,“即便神光真的丢了,总归有人丢不了。” 一股极清浅的威压在身畔萦绕,苏慕歌只觉得脏腑内灵气翻涌。 气血在胸腔之内,上不去,下不来。 她闷哼一声过罢,死死咬住牙,绷住身体,动也不动。 僵持了整整十息。 “拿去吧。” 萧卿灼缓缓抬起手,在灵台一抹,一团跳跃着的火焰从体内渐渐剥离。“最后赠你一言,人不可太尽,事不可太尽,凡是太尽,缘分势必早尽。” 金光道君展手接过,眼眸忽明忽灭。 “四师弟,我知你一直在心中如何想我,但我必须告诉你,我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昆仑道统传承。你也看到名剑门今日道统断绝之下场,而我昆仑却蒸蒸日上,即便是师父,也必定可以含笑九泉。” “道统传承,从来不是争强好胜。信念不灭,则道统不灭,你如何知道名剑门的道统已经断绝?”萧卿灼叹息一声,“我反而觉得,我昆仑道统早在不知不觉中走向消亡。师兄你自知着相,却还要一步步错下去,这世上因果循环,师父说的没错,昆仑数万载基业,迟早毁在你手中。” “那咱们以后拭目以待。” 金光道君翩然起身,长笑一声,“哦,我险些忘记,师弟你没有以后了。” 言罢,拂袖离去。 苏慕歌稍稍抬头,望着他的背影,心头真是五味杂陈。曾经最敬重的恩师,一旦站在了对立面上,真是教人爱不得,恨不得。 回神,上前几步,跪下。 “师叔,弟子又拖累您了。” “宋珈岚原本便是冲着我来的,我种下的因,却累你无辜遭殃,我的不是。” 萧卿灼拢着手,默默一笑,“你起初形容她的容貌时,我着实想不到她身上去。珈岚来自一个高等修仙界,是第一宗天女宗天选圣女,年轻的时候,漂亮的就像一朵芙蓉花儿,谁敢说她丑,那是要挨打的。” 苏慕歌诧异:“那宋前辈,为何会成为一名炼尸修士呢?” 萧卿灼垂目沉默片刻,并没有回答,长袖一拂,面前的棋局消失,指着蒲团道:“慕歌,过来坐,师叔为你梳发。” “梳发?” 转折的太过突兀,苏慕歌愣了愣。 梳发这种举动是否太过亲昵了,就算是裴翊,也从未给她梳过发。 再三犹豫过罢,苏慕歌并没有多问,上前盘膝坐在方才金光道君坐过的蒲团上,背对着萧卿灼。 “师叔当年拜师,你师祖什么法器也不曾传授我,只是亲手为我梳了一个道髻。” 轻轻解开她的发带,萧卿灼手中现出一柄月牙状木梳,自上而下,拢着她的长发,“你师祖问我,阿卿,你知道佛修为何要剃度么,我答,是为了斩断七情六欲,四大皆空。你师祖又问我,那咱们修道者为何要绾道髻,还要绾在头顶正中?” 苏慕歌再是一愣,她过去梳了几百年的道髻,还真没琢磨过原因:“师叔您是怎么答的?” “自然将我问住了,”萧卿灼徐徐说道,“你师祖便郑重告诫我,道髻束的不是发,是心。这道髻在顶,正的不是髻,是身。” 苏慕歌微微颔首,原来是这么个道理。 “师父毕生以此为准则,秉持道心至化神,最终还是在幽都剑魔一事上功败垂成。寂灭之前,又告诉我,这世上有些事情看得透,却未必能够做的到,做得到,也未必可以贯彻始终。归根究底,还是执念太深,跳不出红尘,斩不断三尸。” “师叔,人浮于世,谁能不沾一点尘世的冗杂?” 苏慕歌忍了忍,忍不住,还是说道,“自上古终结,人性发展至此,这世间哪里还有真正的圣人?且不见最终飞升者,有几个是得道的,要么凶残成性,要么凉薄寡情,稍稍心软一点就得死在这条仙道上,死无葬身之地。就连紫琰这般真仙,我也瞧不出他有一点为仙者、拯救苍生的觉悟。” 说完之后她立马便后悔了。 这全然不是南昆仑所传承的道统。 但她说的全是心里话,她当初就是不够狠,不够寡情,才落得一个道消身殒的下场。 奇的是萧卿灼并没有反驳她,反而问道:“慕歌,你觉得师叔道心如何?” “您是弟子见过,道心最为坚定之人。” “道心这种东西,说白了,不过一种执念,有的人偏执一时,有的人偏执一世。我同师父一样,一样执念太深。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天平,在师父的天平上,没有什么重于昆仑道统。而在我的天平上,没有什么重于师父待我的恩情,重于我曾许下的承诺。” 萧卿灼今日穿了一袭黑衣,正襟危坐,肃容道,“其实我很自私,心中并无大爱,昆仑的道统早就歪了,我不想扶,也没有能力扶。但我承诺过师父,遵循他老人家临终之言,守着大师兄,守着昆仑,守着神光之钥。否则,三师兄早已同其他几名守护者一起,去寻找第四把神光……” 苏慕歌从萧卿灼口中得知的溯世镜,同君莫问口中相差无几。 只是她竟不知,金光师父原来一直都想集齐四把神光之钥。一是为了开启神庙夺取溯世镜,二则有些将蓬莱推向水深火热的意思。 想要进入神庙,必须得通过蓬莱这一关。 蓬莱是强,但昆仑、蜀山和定禅阁三大宗门联手,蓬莱的胜算微乎其微。 如此一来,昆仑就从第二宗门,一跃成为第一宗门。 野心不可说不大。 上一世直到她被夺舍,也没见师父有何动作,估摸着萧师叔在陨落之前,将他手中那把神光之钥藏了起来。 如今,一切尽都提前。 这是她重生带来的影响么? 苏慕歌隐隐觉得,除却灵魂错位之外,应该还有什么在影响着局势。“师叔,您不该将神光给他,弟子……” “你莫要揽责上身。”萧卿灼打断她的话,“我从前也想着,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拿到手,但现在我不再如此以为。压制永远只是一时,或许只有现世,才能毁灭,唯有毁灭,才是永恒。” “毁灭?”苏慕歌一怔。 听萧卿灼在背后沉沉道:“他们只知道四把神光之钥可以打开神庙大门,却不知还有一样宝物,名叫毁灭之匙。在神庙被神光之钥解封之后,毁灭之匙能够启动神庙自我摧毁的神力,将神庙所有一切,包括溯世镜在内,全部化为灰烬。” 苏慕歌震惊的合不拢嘴。 如果真有这种宝物,除掉痕的事情,就简单太多了! 她迫不及待的问:“师叔,毁灭之匙是否在桑前辈手中?” 萧卿灼摇头:“蓬莱世代守护神庙,且受神庙庇佑,蓬莱仙岛上,是不可能留着此物的。” “那会在何处?” “我……也不知。” 说这几个字时,萧卿灼眼神闪躲,睫毛微微颤了颤。像是经过一番思想挣扎,他轻轻拔下自己发髻上的木簪,在手心中握了握。 木簪上一抹奇异光华隐隐流动,转瞬没了踪影。 他又加固一层封印,才将这根样式质朴的木簪别在慕歌发髻之中,松了口气的模样,“师叔大限将至,除却一些灵石和玩物,没有什么送你的。这根木簪,是你师祖当年赠我,今日,我赠于你。” 苏慕歌摸了摸发髻上的簪子,忙不迭转身跪下:“师叔,此物太过贵重。” “嗬,的确很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呢。”萧卿灼做出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坦然一笑,“不过我赠与你,并没有其他深意,不过与你留个纪念罢了。” “师叔……”苏慕歌的声音有些不稳。 “可惜,你身上戾气依旧太重。” 萧卿灼幽幽叹口气,“若你能早生几年,师叔或许还能帮得上忙。如今师叔也只能告诫你一句,如果这个世道逼得你不得不争,不得不杀,那就不要手下留情,但你心中得有个谱,不可因为旁人尽是如此,故而你也如此。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弟子明白。”苏慕歌伏地一叩。 “如果有可能,日后离开昆仑吧,这里并不适合你。”萧卿灼伸出手,覆在她头上,轻轻抚了抚,“如果你要做的事情万般重要,那便放手去做,但莫要像师叔一般,将自己困死在里面。” “弟子谨记。”苏慕歌的声音越发不稳。 “这些拿去吧。”萧卿灼递给她一枚乾坤戒,“小九也被我封印在里面,它从未与我签订契约,故而还是自由身。小九血统尊贵,却也身世堪怜,跟我跟久了,脾性难免古怪,你多体谅。” “师叔……” 苏慕歌没有伸手,哽咽道,“桑前辈他一定有办法……” “新旧更迭,草木荣枯。这世间万物,沿途一切繁华,一切情感,终将归于虚无,此乃天道不可逆转,不必挂怀。” 萧卿灼莞尔一笑,“走吧。” 苏慕歌深吸一口气,双手接过乾坤戒,磕了三个响头。而后她起身,露出一抹笑容:“师叔,弟子告退。” 转过身,眸中大雾弥漫。 稳了稳情绪,她迈步离开。 根据昆仑传统,身为掌门座下亲传弟子,因为修习过昆仑最高深的功法,一生一世都不可脱离宗门。待陨落时,便要彻底封闭洞府,自行坐化,与昆仑山脉融合一体。 “轰……” “轰……” “轰……” 在甬道中,慕歌每迈出一步,便听见身后一道暗门在关闭。 自她来到南昆仑灵兽阁,为了凤女修炼,几乎一直赖在萧卿灼洞府内,这条甬道曾走过无数次,却从不似今日走的这般沉重。 她驻足在最后一道玄石重门前,迟疑不前。 这道玄石重门一旦关上,无论内外,哪怕元婴修士也难以再次打开。 曾经在她的记忆中,若是不得飞升,能够同昆仑山脉融为一体,对于昆仑弟子来说,是件无上荣耀之事。而现在,她觉得昆仑就像一座囚城,师叔至死,也不得解脱。 她突然有一股冲动,想要转身,将他从这里救出去。 但她无能为力,他也不会走。 ***** 殿内空荡荡的,萧卿灼独自端坐良久。 末了苦笑一声。 他一直觉得自己早已看透生死,但真正面临消亡的时候,其实,没有谁可以真正笑着面对。 没什么可丢人的。 扶着腿艰难起身,他步履蹒跚的走上台阶。 盘膝坐在榻上。 双手交拢置于丹田处,一道气流不断在丹田凝结,神识渐渐陷入浅眠、继而深眠。丹田处的气流渐渐旋转,越积越多,只听“嘭”的一声,早在五百年前,便已经崩裂过一次的肉身,再次崩如一盘散沙…… 时间却在一刹那停滞。 头顶上方现出一道波光粼粼的气旋,气旋将虚空撕裂开一道口子,浮现一具血棺。血棺倏然翻转,陡然压下一股浓郁黑气,将那些散沙硬生生逼回原本的模样,全部吸入血棺。 “萧卿灼,我还不曾点头,你敢死?” **** 背后的玄石重门渐渐关闭。 苏慕歌抬手摸了摸道髻上的木簪,仰头望着清晨昆仑澄澈如洗的碧空。 她重生究竟是为了什么? 保护天养,保护师父,向程家复仇。可师父还用的着她来保护么,慕歌现在的心情非常复杂,这个曾经爱护教导自己五百年的人,眨眼便成为逼迫师叔的侩子手。 但她不知如何怨恨。 这和痕的欺骗迥异,她和师父之间,只是彼此立场不同。 苏慕歌揉着太阳穴,有些茫然。 上行飞过去几名小弟子,一面飞,一面还在议论纷纷。 “秦峥师兄也未免太厉害了,居然醉着醉着都能筑基。” “是啊,听长老说,还是无暇筑基。” “无暇筑基是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就是很厉害,一万个筑基弟子中也挑不出来一个呢。” 几人越飞越远,声音也越来越细,苏慕歌收回神识。 秦峥筑基了。 还是无暇筑基。 她还只有练气八层,而且经脉逆冲。 苏慕歌猛然打了个激灵,之前的迷茫一扫而空。她现在应该想的,是怎么提升修为,三年后前往融天洞抢夺火麒麟的两颗内丹! 无论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先强大起来才是第一位的! 被动就只能挨打! 她抽出一缕神识,放出神识在乾坤戒内一扫。 彻底惊呆了…… 原先她以为萧师叔五百年不曾离开过昆仑,手中顶多有些宗门配给,如今一看,她真怀疑自家师叔曾经不只是昆仑惊才绝艳的剑修,还是一名修仙界真土匪。 这不是乾坤戒,这是聚宝盆。 大量各种品质的丹药、法器、符箓,还有一些各大宗门秘不外宣的功法秘籍,最重要的是,那堆积如山的灵石…… 根本数不过来。 苏慕歌转头再望一眼玄石重门。 沉思片刻,她祭出一只传音仙鹤,寄回住处给初夏。 如今有这些灵石,便可安心进阶了。她准备寻个山洞,闭关三年,一鼓作气,直接筑基。 *** 初夏收到纸鹤之后,就趴在窗棂上,对院中独坐一夜的身影道:“裴师兄,您真的不必在等,苏师妹决定闭关三年,非筑基不出了。”   ☆、第45章 融天逆变(一) 三年后。 昆仑。 夜漏更深。 “嗯……唔……” 蒙蒙轻雨,沙沙翠叶,逼仄的山石小台上,一颗苍翠古树之下,时不时传出一连串女子的娇喘声,为这靡靡夜色凭添一分蚀骨*。 “我们合欢宗可是邪门歪道……”眼波流转间,女子翘起嫩如葱管的手指,涂着丹蔻的指尖轻轻在身下的男修士胸口一划,“你不怕,我将你给吃了?”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男修士眸中沾满□□,半分理智也无,哑着嗓子道,“吃我之前,先教我吃了你……” 眼看又是一场巫山*。 突听“轰”的一声! 两人身后的石洞骤然炸开,石屑翻飞间,冲出来一颗脑袋大的刺球,在半空张开大嘴,吐出一大兜水,劈头盖脸的向两人砸去。 “何方妖孽?!” 男修士勃然大怒,瞧着这东西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顾不得穿衣服,快步挡在女修身前,一面撑起一层防护罩,一面祭出宝剑,控剑便砍! 一剑砍在刺球的脑袋上,入肉一寸有余。 正欲拔出再砍,岂料剑锋竟被这厮的血肉紧紧吸附,怎么拔都拔不出。 背后同样赤条条的女修士见状不妙,默默掐了个诀,身体一瞬归于透明。她竟隐入石壁之中,顺着石脉快速疾奔,却陡然撞上一道气墙。 还不曾有所反应,头发似被什么咬住,疼的她大喊一声。 接着便被一道力道甩飞出去。 一头筑基境银狼随后从石壁中跳出来,一身长毛柔顺飘逸,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线,软绵绵的肉垫轻轻挤压在岩石上,悄无声息。 回头眯着眸,轻蔑的冷哼一声:“在老子面前玩隐身,真是不要太好笑。” 瞧见女修士的玉体在眼前横飞,重重摔在地上,一头乌黑靓丽的秀发,竟被生生扯下来一大缕,森森可见头皮。 男修士心疼之下暴跳如雷,怒喝一声:“苏慕歌!” 水曜他一时认不出,银霄他见得可真不少! “赵师兄,大半夜的,鬼吼鬼叫个什么。” 苏慕歌咬着一枚青涩小果,晃晃悠悠从山洞内走了出来。如今这张脸摆脱了稚气,愈发显得精致秀雅。她上下睨着赵无忌,露出一抹不过如此的笑意,“此地虽然偏僻,也难保有人经过,你喊这么大声,吃亏的是你。” “我……” 赵无忌终于想起来自己不着寸缕,赶紧掐了个诀,换上一套道袍,指着她愤恨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偷窥……” “我偷窥?” 苏慕歌呸呸吐出几颗果核,冷笑道,“昆仑山脉绵延数十万里,你说你们去哪里厮混不好,非要在我闭关筑基的洞外,一次也就罢了,你们自己说,第几次了?!” 赵无忌被问的傻眼,这才发现,她筑基了! 而且瞧她的气势,已是筑基境初期顶峰! 赵无忌骇然大惊! 他出身世家,资质也算过人,二十六岁筑基,如今已在筑基境待了整整十年,还是不曾摸到筑基中期的门槛。她天灵根资质非比寻常,十九岁筑基并不夸张,但甫一筑基便能达到初期顶峰,这是什么悟性? 不是说她经脉逆冲吗? 那同他厮混的女修士听苏慕歌说罢,不知想到了什么,娇艳的面容布满惊惧,施法又要逃窜。 苏慕歌一个疾闪上前,死死攥住她的手腕。 继而扣住命门,一脚踹在她的咯吱窝。手心一转,直接折了她一条胳膊,喝道:“妖孽,还想跑?!” “你、你做什么……”女修士大汗淋漓,“赵师兄,救命啊……” “苏慕歌!”赵无忌再度回神,筑基了又怎样,他比她早筑基十年,“就算她出身合欢宗,我二人你情我愿,没偷没抢,你凭什么伤人!” “合欢宗,人?” 苏慕歌好笑的再睨他一眼,活像看一个弱智。陡峭的,眸中煞气一凛,丢开她的手臂,又拽起她一条修长*,毫不留情再是一踹:“说,你是哪门子的人?!” 一条腿也被卸掉,女修浑身肌肉痉挛,疼的险些昏过去,依旧装傻充愣:“师兄救我……啊!” 苏慕歌再是几脚踹下去,寸寸到骨:“说!” “我……仙子饶命啊!小妖再也不敢了!” 女修尖声哭喊,苏慕歌无动于衷。赵无忌已经蕴满了灵气打算和苏慕歌火拼一场,灵气不曾出体,看到眼前的景象,他呆愣住。 方才还同自己双修的女子,凝脂般的肌肤渐渐现出裂纹,似有崩溃迹象。青丝也在不断至头皮脱落,最后浮现在眼前的,分明就是…… 苏慕歌瞧着恶心,索性一掌击碎了她的天灵盖。 摸出帕子净了净手。 召出飞行法器,上前拍了拍赵无忌的肩膀,叹道:“一只小小山魅,三年内吸了至少二十名男修士的元阳,足可见色字头上,委实悬着一把刀啊。” 赵无忌脸色乌黑,不知如何辩驳。 无论如何,苏慕歌总算救了他一命。 犹豫着是否道谢,却又听她戏谑道:“不过,这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新入门的练气境弟子,心智不坚情有可原。筑基境还上当的,我数来数去,也就赵师兄你这独一份,足可见你这……” 话说半茬,她眉头一挑,哈哈大笑。 飞身落于飞行法器,扬长而去。 赵无忌一张脸由黑转青,拳头攥的咯吱咯吱作响。 银霄在洞中闷了三年,甫一出来,在扇面上又滚又跳。 “嗷嗷嗷,有月光晒好幸福!”滚了几圈之后,扬着脑袋不满道,“独独想不明白,你闲着没事救他做什么?” “横竖今夜要出关,这恶心我三年的妖孽必须得收拾掉,也不算救他。”苏慕歌还是入洞时的一身靛蓝长袍,操控着桃花扇向萧卿灼的洞府飞去,“再者,从前我和赵无忌在北昆仑精英堂时,相处还算融洽,后来他莫名其妙就死了,如今才知道原因。” “嘁,想不通,这些男修出门不带脑子的么,人和妖都分不清。”银霄两只后腿蹬地,竖直了身体,学着那女山魅的模样扭着屁股走路,长尾甩来甩去,滑稽的抛了个媚眼,“不过,我看他未必领情,没准儿因为咱们撞破了他的丑事,还会暗害咱们呢。” “今日给了他活路,若再找死,那就怨不得我了。” 苏慕歌丝毫不放在心上,以她如今的修为,赵无忌已经不足畏惧。飞行法器落在萧卿灼洞府前,慕歌展袖落下,向前缓行几步。 撩开袍子一角,正对着玄石重门盘膝坐下:“师叔,弟子筑基了。” 再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有您的灵丹灵石,再加上我的经验,原本可以一次突破中期屏障。但我还没有寻到适合的功法,修为推进太快,总忧心根基不稳……” “九尾不吃不喝的,整天缩在乾坤戒中不肯出来,已从一只胖狐狸变成了瘦狐狸。唔,我瞧着它比从前英俊许多,师叔您再也不必忧心它会讨不到媳妇……” “弟子这就准备启程前往融天洞,特来辞行。银霄为我卜了一卦,说我此行同昆仑缘分将尽。我估摸着,日后再想回来探望师叔,怕是难了……” 苏慕歌端坐良久,絮叨完毕,才又驱着飞行法器返回住处。 灵兽阁内杂草丛生,原本便萧条的驭兽一脉,自师叔陨落,已是人去楼空。苏慕歌推门进去,看到桌子上摆放着一方黑色木匣。 她狐疑打开,竟是宵练。 “姜前辈还真是言出必行。”苏慕歌怔愣片刻,颇有些哭笑不得,将木匣收回乾坤袋,拾掇了几件衣服,便也离开。 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舍不得的从来只是人,并非风景。 而踏上这条长生问道之路,就注定了在得到和失去之间盘桓。 正如师叔说的那般,这世间万物,不过新旧更替,草木荣枯,不必挂怀。 **** 长洲,融天洞。 早该开启的秘境,已经推迟了整整三年半。 十洲三岛目前已知共有四处秘境,分别是瀛洲释厄殿、凤麟神女墓,玄洲千幻海,以及长洲融天洞。这融天洞作为某上古大派遗址,道统比蓬莱昆仑还要早上十几万载。当年不知因何缘故突然启动了封宗大阵,宗门上至掌门长老,下至弟子仆役,全被困死其中。 随着时光流逝,封宗大阵渐渐消弱,由每隔千年裂开一条缝隙,至每隔几百年,再到现如今每隔五十年便开启一次。能被发掘捡漏的宝物,大都已被前辈们洗劫一空,只剩下一些残羹冷炙。 故而前来寻宝的,绝大部分是些练气境和筑基境修士。 可是此番有所不同。 三年半之前众修士在此等候时,突听秘境内传出一阵又一阵的爆炸声,整整七日方歇。当众人以为秘境即将崩塌之际,封宗大阵非但不曾消弱,反而日渐增强。 现如今远远望去,整个长洲祥云缭绕,白雾皑皑,沐浴在祥和圣光之下。 更休提被璀璨烟霞弥漫笼罩的融天洞内,一道又一道的绚丽霓虹灌天而起,大有直上九霄,撼动苍穹之势! 惊动了十洲三岛除蓬莱外各方势力! 各大宗门、家族,出动不少高境界修士。各自在融天洞外的山头谷地占据一处地方,等待异象过罢,秘境开启。 “融天洞内必有异宝现世。” 程不灭背着手,狭长双眸微微眯起,审视远处苍穹烟霞形势,“为父一直卡在元婴初期顶峰不得进阶,此番倒是个机缘。不过为父去的地方,你才筑基几日,去不得。且好生跟随羽非寒,小心遭了邪修暗算。” 程灵璧眸中充斥着怨毒:“谁要同他一起!” “自己着了人家的道,还好意思同为父闹脾气!” 程不灭侧目冷冷睨她一眼,恨铁不成钢,“自你入昆仑,便告诫你万事低调,有灵犀顶在前面,为你分担多少仇怨,你总不听!好在羽非寒出身不低,配得上你,要不然……” 程灵璧气的脸色苍白,怒道:“就凭他也配!” 还有更怨毒的咒骂不曾出口,便被程不灭拂袖打断,嘴巴如同被钉子钉住一般,支支吾吾了半天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少时,羽非寒清雅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程伯父,程师妹。” 程灵璧一瞬沉静下来,低眉顺目,退在程不灭背后。 “非寒,融天洞情况不明,还有大量邪魔外道涌入,此行务必照顾好灵璧。”程不灭淡淡嘱咐一声,“老夫同你父亲已经达成共识,等此次出来,便为你二人主持双修大典。” “侄儿谨记。” 羽非寒合拢羽毛扇,微微欠身,脸上溢着和煦笑意。眼尾略略扫过程灵璧。 程灵璧死死攥住手,羞涩一笑,面似芙蓉颜如玉,惹的他一阵心悸。在这场风波中,程羽两家可算操碎了心,羽非寒倒是不甚在意,因为对方是位大美人,丑闻在他眼中,便成了一桩风流韵事。 丝毫不会影响他的魅力。 况且他原本的道侣人选,便是梁蓁蓁、程灵璧、徐小曼等当世几位绝色,至于具体谁谁谁,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差别。 哦对,还有南海水下遇到的苏仙子。 想起那双聪慧果敢的眼眸,羽非寒心头又是一悸,只可惜她出身太低,野了点,不够完美。当然,若是能有一度春风,他倒也不介意。 “轰隆隆!” 思绪正在跑偏,耳畔只听一阵阵雷音轰鸣之声。继而一道炫目火光由秘境中冲天而起,似一只巨大的朱雀神鸟由沉睡中惊醒,双爪撕裂虚空,展翅扶摇直上,继而在秘境上空不断嘶鸣盘旋。 众修士大都被这壮观景象惊骇,要么目瞪口呆,要么跪地朝拜。 “这竟是二重异变!” 蜀山剑老拍案而起,嘴唇颤抖,神情激动,“不曾想老朽有生之年,竟能见到二重异变!金光,此时你我不联手冲进去,更待何时?!” 金光道君慢条斯理的缀了口茶,笑道:“瞧你,一把年纪,慌个什么?” 剑老堪能不慌,他卡在元婴初期都快八|九百年了! 八|九百年! 瞧瞧人家桑行之,如今堪堪八|九百来岁,就已经突破中期,让他情何以堪还是其次,寿元将尽才是重点! 若不然他也不会被金光这老鬼说服,拼命拉拢定禅阁千叶大师拿出神光之钥。若是能在秘境内得到机缘进阶中期,寿元再增五百年,他哪里还用大费周章去攻蓬莱,闯神庙,抢夺溯世镜? “禁制弱了!” 一大波修士争先恐后的朝裂口处涌入。 朱雀虚影的飞行速度越来越快,周遭涌动起无数根风柱,向外扩散开来。不一会儿,便将一些试图冲进秘境的修士卷入半空,被风刃绞的只剩下一些细碎血肉,伴着骨头碴子如冰雹般砸落下来! “快跑啊!这风柱会吃人!” “不要后退,向左边悬崖跳啊!” “不行,右边!” …… “进!” 金光道君眼眸一沉,碎盏起身,倏忽化为一道红光,以元婴天罡之气铸起一层防护罩,直奔秘境被撕裂的巨大血口! 剑老随即跟上。 几乎是同时,上空“嗖嗖嗖”划过十几道元婴修士的光团,以极快的身形绕过根根风柱,最终消失在秘境血口之内。 众修士除却羡慕之外,并不觉得嫉妒,毕竟修为在那里摆着。况且高阶修士在秘境之中,同他们的活动范围完全不在一处。 元婴境修士入内半个月之后,风刃的威力才渐渐弱了下去。 终于轮到金丹境成群入内。 之后是筑基中后期。 “裴师兄,咱们还要等多久?”梁蓁蓁等的有些不耐烦了,“这风柱已经没有什么威力了吧?” “在等等。” **** 正所谓来的早不如来得巧,苏慕歌赶到融天洞的时候,朱雀幻影将散不散,筑基境正好可以入内。 尽管早已有了心里准备,她依旧吃了一惊。 银霄的震惊不亚于她,传音都忘了:“慕歌,这是二重异变吧?!” 苏慕歌颔首,传音道:“是啊,看来不只时间提前了,连程度也加深了,恐怕连痕自己也想不到。这下可好,我倒要看看如何收场。” “小狼崽子,二重异变是什么?” 左边肩膀被拍了一下,苏慕歌直接转头看向右边。 如今的秦峥已经高出她一个头,几年摸爬滚打,洗尽属于少年的稚嫩之后,整个人锐如一柄开锋利剑,愈发风神俊秀。 只是依旧一脸全天下欠他钱的表情。 “你喊谁小狼崽子!”银霄竖起身子,仰着脑袋瞪着他。 “这里除了你谁是狼?”秦峥莫名其妙看着它,“闭关闭傻了?” “你……” “融天洞是个先上古大派,信奉凤凰一族,故而宗徽图腾乃是一只凤鸟。” 苏慕歌制止银霄再说话,指了指天上那道朱雀虚影,对秦峥道,“他们用的封宗大阵,乃是当时最流行、也是最难的三凰飞凤阵。此阵共有三重,从前禁制松动时,咱们去的连第一重都不是,只不过是此宗的山门和外门位置。” “只是山门和外门,能有什么好东西?”秦峥一脸嫌弃。 “的确没有什么好东西,却是先上古时代的东西,随便拾得一块下品灵石,便比现如今的上品灵石的灵气还要充裕,堪比极品灵石。” 苏慕歌笑着解释,“若是上空现出青鸾幻象,则代表第一重禁制被打开,被称为第一重裂变,证明此宗的内门禁制已破。而如今朱雀悬空,证明第二重裂变开始,若是估算不错,应该是金丹、元婴境修士的府邸禁制被破。” 秦峥摸摸下巴,饶有兴趣的问:“那、如果产生第三重异变,就该是凤凰虚像了吧?” 苏慕歌赏他一记赞赏的眼神:“第三重禁制,乃是太上清虚三大殿的禁制,那可是掌门寝殿,以及宗门传承之地。” 瞧见秦峥眼眸透亮,她好笑道,“莫说开启第三重禁制需要封阵人之血,就算开启了,别说咱们,元婴修士也攻不进去。” “嘁,一个破寝殿而已,谁要进去了?!” 秦峥不屑的撇撇嘴,“行了,咱们快些入内吧,淮师兄他们已经入内好一会儿了,若不是等你,我也早就进去了。” 风柱余威之下,苏慕歌紧了紧发髻上的木簪,点头。 筑基之后可以御风飞行,她便没有召出飞行法器,直接展袖向秘境血口飞去。下行还处在等待中的练气境修士纷纷抬头,瞧着这一对如玉璧人,眼中布满艳羡。 北昆仑精英堂弟子一看是秦峥,一点额外的表情也没有。再看他身畔的筑基境女修士,起初尽是一愣,而后才惊讶非常,入门才几年啊,苏慕歌这小魔星就筑基了啊?! 此刻,朱雀的虚影已经越来越淡。 风柱的威力也越来越小。 苏慕歌和秦峥二人轻而易举的绕过几根风柱,秦峥纵身一跳,便跃入上空巨大的血口内。苏慕歌正打算跳时,却被一个仓皇躲避三根风柱的修士一撞,撞的向前一个趔趄。 她忙不迭控气稳住,那修士竟又抓住她的肩膀,将她向后一拉。 这些风柱不认人,只追踪灵气。 如此一来,他成功脱困,却将苏慕歌置于三根风柱的追缴之中。慕歌一拍乾坤袋,祭出一张碎空符,一个猛子窜出去十几丈远。 回头冷冷盯着那人。 筑基中期,瞧这一身装扮,应该出身某个世家大族。 师叔留给她的中品符箓,就这样浪费掉一张。 那修士瞧见苏慕歌只有筑基境初期,装扮的又像散修,便一点自觉没有,站在血口的位置冷笑道:“好狗不挡路你不知道?” 言罢便要跳下血口。 苏慕歌一抽腰间鞭子,锁住他的手臂拽了回来,将他再次扔进风柱的追缴圈子中。 “我只知道,我被狗当了道。” “好你个臭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哪个门派的!” 那修士一面逃窜,一面厉声喝道。 苏慕歌理都不理,她才不会蠢到去自报家门,正准备第二次跳下血口时,只听背后“嘎吱”一声,那是肉骨被绞碎的响动。 她微微一愕,转过头。 方才还趾高气扬的修士,此刻已被风柱化为一堆碎骨。苏慕歌惊呆,风柱的威力怎么增强了?! 大感不妙,她无暇探究,立刻纵身再次跳入血口。 却被血口下方一股极强的罡气反弹回来。 “轰!”原本已经暗淡的朱雀突然再次光芒大盛,俯冲而下! “搞什么?!”苏慕歌错愕片刻,祭器便飞,“银霄,它为何追着我?!” “你问我我问谁去?” 银霄一摊爪子,“它只是阵法虚影,又不是真的妖兽,绝对同我们七曜无关。我猜测,你手中估计有什么东西,同这融天洞的封宗大阵相关!”   ☆、第46章 融天逆变(二) “我手中有什么宝物你还不清楚?” 朱雀虽只是三凰飞凤阵的第二重幻影,爆发出的炽热天火却是实打实的,一股热浪追在身后,尽管有水曜的防护罩,苏慕歌后背依旧快要烧起来,“难道是师叔的东西?不应该啊,师叔留给我的,不过是些消耗品而已……” “轰!” 随着朱雀势烈,风刃再度拔地而起,骤卷数丈砂石,力量仿佛恢复到一个月前。有几名筑基修士一直踟蹰不敢闯门,希望等哪个不长眼的修士,把风柱引走再趁虚而入,眼下一瞧大事不妙,立刻飞身上前。 秘境上空一时乱了,但最终一个个的都被风刃绞杀在内。 练气境修士惊骇之下,不免郁闷,如此一来,怕是还要在等一个月。 一些迟到的筑基境修士更为恼火,再等一个月,进去之后别说肉汤了,连块儿骨头渣子也没有了好吗? 他们将这一切归咎在苏慕歌身上。 一些筑基修士便连声诅咒出口,仰头看她怎么死! “苏师妹还真是耀眼呐,不管走到哪儿,随手就能拉来一堆仇恨。”梁蓁蓁有些无语。她也着急,也生气,但并不想苏慕歌就这么被风柱绞死,今后便没有人同她一起打程灵璧的脸了。 可她爱莫能助。 裴翊不动声色,神识一直锁在数百丈之外的秘境上空。 这风柱虽然凶猛,他却是有办法入内将苏慕歌安然无恙带出来的。再强的阵法,总归是个阵法,都要遵循一定的规律。上一世,裴翊为了攻上天音塔最后一层,苦修阵法上千年,故而除却剑道之外,他最精通的便是阵法。 但他暂时并没有任何动作。 在经过起初的惊憾之后,冷静下来,他心中仍有疑虑。 目前所有一切不过只是他的猜测,不妨趁这个时机一探究竟。不要问他为何不去直接询问苏慕歌,裴翊在伪装中活了将近千年,在他的观念里,双眼看到的都未必是真,更何况人言。 他自己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如果她是真灵犀,危难中总会露出破绽。 论隐藏,她不如他。 有些风险他承担不起,待她着实有性命之忧,再出手不迟。 …… 这完全是难以抵御的力量,苏慕歌周身防护罩连一息都挡不住,轰然破碎。朱雀已经不在追逐她的脚步,昂首展翅,只在她头顶盘旋。 一道道怒焰由它口中喷出,风柱霎时火光冲天,裂变为风火柱! 这是要…… 这是要进入第三重异变的节奏吗?! 如今秘境外依旧人山人海,但已大都是些练气境弟子,自然是窥不出来异常。但其中不乏有几位阵法师,旁人不懂,他们却是明白的。 但他们同样不敢置信,彼此面面相觑。 直到从彼此眼中看到同样的困惑,双眼才逐渐清明,继而狂热! 血口上空那位前辈,持有开启第三重异变的阵灵! 不过他们的眸光很快又暗淡下来,这位前辈的修为还是有些低,撑不到裂变完成,怕就要被风火柱绞死。 “银霄,你究竟算出方位没?!” 慕歌也粗懂一些阵法,但这种先上古大阵,又来的如此突然,她一边疲于奔命,哪里有空研究。五根风火柱从五个方位围剿过来,外层交叠又有八根,再外层还有十二根…… 一股蓬勃强烈的灭杀之气,完全以苏慕歌为中心点,急速旋转,逐渐汇聚,无论怎么看,都是全方位无死角的天罗地网,这根本逃不出去! 下行一群修士击掌叫好。 结果一眨眼苏慕歌竟然出现在绞杀区范围之外! 巴掌最终拍在自己脸上,众修士茫然不已,谁能告诉他们,方才那一瞬,究竟发生了什么?! “背生凤翅,隐身瞬移……” 姗姗来迟的两名金丹修士,甫一靠近,便窥探到秘境半空一幕。其中一名褐袍修士金丹境中期修为,怔怔道,“这像是七……” 另一名金丹境初期修为的蓝袍修士,瞧上去十分年轻,他的目光停留在苏慕歌脸上:“翁长老,这小仙子甚是眼熟啊。” “回禀少宫主,灵兽宗斗兽场。”姓翁的修士道,“那名颇有胆识的俗世界小囚奴。” “没错,我想起了!” 蓝袍修士挺阔的眉峰一挑,展袖哈哈一笑,“当时咱们还说要将她带回七星宫栽培栽培。不过那会儿只顾对付白梅妖妇,回头这小丫头已经不见了,为此咱们还遗憾了一阵儿。不曾想,她不但逃出聚窟洲,短短几年光景,竟已筑基!” 翁姓修士全然没听他在说什么,一直在捉摸方才看到的景象。 待理出头绪之后,瞳孔倏然一紧:“少宫主,方才她施展的乃是七曜之力!咱们七星宫镇宫之宝现在她手中,且已认她为主!” …… “乾位十八!坤位二十!坎位……不对,艮位一百二十三!” 银霄端端正正的坐在月曜空间内,两只眼珠由墨色转为铜绿,瞳孔内的细小血管扭转成两张罗盘,如齿轮一般交织着疾速运转,偶尔还能听见“咔咔”几声响动。 它在谨慎估算风火柱的移动方位。 苏慕歌的反应亦是极快,几乎它一出口便已瞬移。躲是躲开了,但此举消耗甚大。 裴翊审视半响,什么都审视不出来。 眼看她灵力不支,背后惊鸿剑嗡嗡作响,准备出手。 “退回震位一息!再进巽位二十九!” “银霄,如此下去不是办法,我的丹田灵力即将耗尽。”苏慕歌气喘吁吁,连磕灵石的功夫都没有,一直在秘境上空瞬移来瞬移去。 “嘭!” 突听血口发出一声爆响! 苏慕歌赫然一凛,分出一缕神识出去,似乎有人在秘境下方,以剑气攻击血口处的禁制。 是谁根本不必去猜。 血口处的天罡之气不断外泄,清晰可见一层流光溢彩的透明光罩,被剑气戳的不断向上翻涌。苏慕歌估算完毕,当机立断,一拍乾坤袋,祭出宵练出来。 宵练一现,立刻感应到含光。 通身光芒大盛,直奔血口飞去。 苏慕歌死死攥住剑柄,将余下的力量全部堆砌成超级防护罩,一、二、三!宵练一个猛子扎下血口,再听“嘭”一声巨响,上下两道剑气爆撞一处! 血口最终被戳破一个大洞,苏慕歌大喜,倏然缩身入内。 几乎是同时,朱雀气势萎靡。 阵法师们扼腕叹息,第三重凤凰异变终究没有完成啊! …… 一堕入融天洞内,吸取天音塔教训,苏慕歌率先封印宵练。 “这门是怎么了?”秦峥一手提剑,一手掐腰,仰头望着上空血口,纳闷道,“我左等右等就不见你下来,想上去还被它给拦着。” “不知道。”苏慕歌此刻狼狈不堪,袍子已被朱雀烈焰灼烧的没有一处好地方。再看秦峥倒是没有异常,不过含光血迹斑斑。 “你受伤了?” “恩?” 秦峥稍稍一愣,低头一撩袖子,只见提剑的手臂血管爆出来好几条,青紫发黑,斑驳骇人。他自己倒是无所谓的很,一脸没什么大不了的,“估计是被罡气反噬的,没事,咱走吧。” 苏慕歌于心不忍,摸出一瓶生肌膏,扔过去:“先擦拭一下。” 秦峥不耐烦:“伤在手臂并非脸上,丝毫不影响本太子的潇洒英俊,干嘛如此麻烦?” “只是通过一道秘境大门,咱们二人便闹的一身伤,可想而知后面的路。不要固执,我来过……我研究过前辈们写的攻略,这里面我比你熟,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苏慕歌自顾自的盘膝坐下,摸出几块灵石吸了,开始闭目调息。 秦峥动了动唇,有些反感她这种强势之态。 不过瞧她疲惫的模样,便先忍着,涂药去了。 这厢苏慕歌完全不觉得自己说话的方式有问题。 她曾在筑基中后期闯过一重异变的融天洞,彼时有痕出谋划策,依旧九死一生。如今二重异变,还有那么多高阶修士,一个行差踏错,莫说阻止程灵犀闯地宫、杀麒麟、夺取化骨丹和洗髓丹,她和秦峥恐怕连地宫还没瞧见就得葬身此地。 补充罢丹田灵力之后,收息吐纳,拍了拍灵兽袋。 “啵啵……”水曜跳了出来,在她胸前三寸滚来滚去,逐渐滚成一团水球。慕歌伸出双手,在水球左右摩挲,源源不断的水源由双掌进入灵脉,祛除体内的火毒之气。 她识海一直在运转。 末了,从乾坤袋里摸出一本书简。 正是之前在南海水域下,抢夺程灵璧机缘挑出来的那本怪书。 银霄用眼过度,趴在地上,两爪肉垫轻轻按压眼珠子:“怎么,你怀疑方才引发的异象,同这本书简相关?” 苏慕歌“恩”了一声:“那日渡海,神识被困在此书简中时,曾经看到一座冰雪堆砌而成的宫殿。方才想起来,那座宫殿的顶端,正有一只展翅翱翔的凤凰。那凤凰冰雕玉琢,栩栩如生,却独独不见两颗眼珠子。不仅如此,眼眶内还溢满了血水。” 银霄揉眼的爪子顿住,毛骨悚然:“看来这本书简颇有玄机啊!” “的确古怪的很,”苏慕歌面沉如水,“是以我一直不敢再去触碰。” “你打算再进去一次吗?” “唔,眼下估计不行。”苏慕歌沉思片刻,摇摇头,“内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怪物,它能锁住我的识海,万一我一时出不来那可怎么办。还是走走看看吧,已经进来晚了,得赶紧行路,不能让程灵犀先找到地宫入口。” 二重异变之后,很多东西和一重不同,相信痕一时半会也很头疼。 她将书简扔回乾坤袋,向西面的锁链桥走去:“秦峥,走这边。” 秦峥窥一眼她选的路,再窥一眼东面一条笔直大道。 “东南西北就属西面山势陡峭,为何要舍易取难?” “太子殿下,请问您是来游玩的么?”苏慕歌头也不回,只笑了笑,飞身跳上锁链,沿着宽不足两尺的锁链桥穿梭峡谷,向上行走去,“好走的路必定人多,您觉得还能留下什么宝物给您捡漏?” “爱妃说的颇有道理。” 秦峥一琢磨,确实如此,便掉头追上苏慕歌。 越往上走,越是呼吸急促。 只能以丹田内储存的灵气来维持肉身所需。 因为整个秘境都被三凰飞凤阵封死,二十多万年来,秘境不通灵气,不见阳光,上空布满了瘴气。练气境修士最多在里面待七天,而且只能徒步行走,爬不了太高。活动范围只在山门附近,鲜少强者可入外门。 筑基境修士倒是能爬的高一些,只是得量力而行。 苏慕歌经验傍身,故而筑基根基极稳,并没有丝毫不适感。秦峥就更别提了,无暇筑基,丹田的完美程度堪比筑基后期。 两人在锁桥上一前一后,堪堪走了一半,苏慕歌骤然停下。 秦峥正欲放出神识,便瞧见从锁链桥对面奔来一只通臂猿。 这只通臂猿样貌奇特,通体发黑,獠牙一寸,尾长三尺。最滑稽的,它还穿着一件网兜状的衣服,长至膝盖上方一寸,背后背着一个乾坤袋,手中高举一柄棕色长叉。 似乎正被何人追赶。 于锁桥狭路相逢,它拱着粗壮的胳膊,举着叉子呲牙:“你们走错路了!!” “不,是你走错路了。”苏慕歌抽出驭兽鞭,一拍灵兽袋,银霄窜了出来,也冲它呲了呲牙。 “饶命!”先前还是一派硬汉形象的通臂猿,“噗通”一声就给跪了,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小的上有老,下有小,求放过!” “滚!”银霄喝一声。 “多谢大爷!”通臂猿夹着尾巴掉头就跑。 苏慕歌并没有阻拦。 这种异变妖兽的内丹,拿出去虽然能够卖个好价钱,可皮糙肉厚,比较难杀。她现在不缺钱,只需要更好的保存体能,无需浪费在不必要的地方。 岂料通臂猿跑到对岸之后,并不着急离开。 蹲在锁头上森森一笑。 手中长叉倏然化为一柄双环大砍刀。 秦峥一惊:“不妙!” “呯!” 那通臂猿一刀砍下,锁链桥断了一半! 苏慕歌一拍乾坤袋,飞身打出三根银钉,“嗖嗖嗖”破空激射,其中一根钉住即将断裂的锁链,另一根打在通臂猿腹部,却未曾穿透它身上的网兜,掉落在地。 不过第三根,则戳进它没被网兜遮盖的膝盖上。 通臂猿疼的一跳,再顾不得砍断锁链,手中双环大砍刀再次变幻,成为一支利箭,“嗖”一声带着它飞走! “给你活路,你偏找死!” 苏慕歌眸中杀机一闪,却很快隐下,转而一亮。这通臂猿手中的武器,身上的网兜,看来都是上古宝物,肯定不是它自己的。有这两样,便必定还有其他,顺藤摸瓜,说不定会有其它收获,“银霄,抓活的!” 银霄气的肺都快炸开,听见苏慕歌说话,立时一道银光一闪,追了上去! “快走!” 两根银钉不能支撑太久,锁链桥摇摇晃晃,秦峥一跃跳在苏慕歌前面,一把拉住她的手,半飞半跑,终于赶在锁链桥断掉之前抵达对岸。 “锵锵锵!” 岂料尚来不及喘气,便有几道剑气直击面门! 苏慕歌的千诛伞才将撑起来,秦峥随后控剑,在两人周围以剑气布下防护罩。但见前方黑黢黢的一片,上下气旋中汩汩黑气涌动,时不时有些骷髅头、腐肉块儿被打飞出来! 苏慕歌一怔:“炼尸宗的吞天噬日阵?!” “铿铿锵锵!” 一道道剑气霓虹在内穿梭,爆炸声不绝于耳。 哪怕看不到战况,也知道两班人马正杀的如火如荼。 秦峥一看对方不是冲着他们俩,松了口气:“也不知里面是谁。” “羽非寒,程灵璧,蜀山剑老的女儿徐小蔓,以及她未来道侣康子俊。” “你怎么知道?”秦峥惊讶。 “看剑气。” 上一世就是同他们组队攻入了地宫,亲眼见证康子俊杀掉道侣,羽非寒背信弃义,于是苏慕歌对他们的剑招再熟悉不过。一面答,一面摸着下巴喃喃自语,“炼尸宗一盘散沙一贯低调,此番竟然齐刷刷来了五名筑基境修士,情况不大对啊?” “一点儿也不奇怪。” 秦峥终于能说教一回,得意道,“你闭关三年,可能还不知道。一个突然冒出的元婴女邪修,单枪匹马攻下炼尸宗,成为炼尸宗新任掌门。这几年炼尸宗越来越强,大有超过其他三邪宗的趋势。” “宋珈岚……” 苏慕歌眸色一沉,思绪跑偏一息,遂回神。她望着前方几人,抽出鞭子,飞身冲入黑黢黢的吞天噬日阵中,“秦峥,上!” “上什么上,你当我狗吗?” 秦峥不悦的皱起剑眉,却半分迟疑没有,控剑跳入战圈!   ☆、第47章 通天老祖(上) 炼尸宗修士五人,剑修四人。吞天噬日鬼阵对四象两仪剑阵,若不是羽非寒同康子俊两个筑基中期顶着,四人早已完败出局。 苏慕歌和秦峥一加入,乾坤立时扭转。 头顶黑幕终被剑气撕裂,众人得见光明。 程灵璧一瞧见苏慕歌,那双妙目便似有一条吐信子的毒蛇钻进钻出。手中宝剑几乎不听使唤,只想劈的她脑袋开花。 再将她那张恶心的脸皮撕下来,狠狠踩两脚。 她有今天,全是被她害的! 羽非寒则同程灵璧恰恰相反,毫不掩饰眸中惊艳之色。 六个人肩并肩、背靠背的围成圆弧状。 五名炼尸宗修士暴露之后,向后稍稍一退。其中一名男修三十多岁容貌,沉木重棺在背,筑基中期修为,五人之首领,绝对中坚力量。 他瞥了苏慕歌和秦峥一眼,不屑道:“以为再多两人就可以赢过我们?两个筑基境初期,其中一个还是驭兽师。” 苏慕歌听罢这话一愣:“驭兽师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 “你控尸,我控兽,咱们半斤八两。我都不曾鄙视你,你凭啥瞧不起我?” “拿畜生同炼尸比,亏你说得出口!” “不服来战!”苏慕歌一手一个,将水曜和凤女的脑袋一起按回灵兽袋,着实火大,“说什么废话!” “战便战!怕你不成?!”那名炼尸修士森森一笑,一拍背后棺材,便窜出一只银甲骷髅炼尸,向苏慕歌猛扑。 慕歌非但不退,反而一个箭步上前,下手快狠准,一把掐住骷髅的脖子。之前在宋珈岚炼尸冢内见识过太多,一具小小银甲炼尸根本不够看。 “嘶——!” 寒冰之力蕴在手心,逐渐冻住骷髅。 只见苏慕歌一个过肩摔,将骷髅重重砸在地上。一脚踩住其干瘪的胸口,双手拔萝卜似的率先拔掉它的脑袋。继而攥起右拳,朝那骷髅身上猛砸猛打,不过小半息功夫,整整挥出一千多拳。 只因速度实在过急,拳头同空气摩擦太炽,竟燃出火来。 配合她这一身被朱雀天火烧过的犀利造型,将一众男修看的嘴角抽搐。 慕歌打完之后,直起脊背,吹了吹红肿冒烟的拳头。 几名炼尸宗修士愕愣过罢,忍不住哈哈大笑:“真是个蠢货啊!不知道炼尸可以重组,只要主人灵魂不灭,根本打不死的吗?” “咯吱——!” 他们还未笑完,一连串诡异响动。 纳闷低头,只见地上的枯骨过电一般轻轻颤了颤,又颤了颤,再颤了颤。继而“噼里啪啦”响如一串炮竹,一节一节的开始碎裂! 苏慕歌嘲讽回去:“打不死,打废总行吧?” “我的……!” “咦,你说要战的,战完输不起?” 为首那名炼尸宗修士被苏慕歌气的七窍生烟,炼成这样一具银甲尸,得耗费他多少心血你们知道吗?知道吗?! “臭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哪个门派的?!” “我……” “问这么多做什么?你们还想报复不成?”程灵璧知悉苏慕歌不会说,闪身假意上前护住她,“苏师妹乃我们昆仑唯二的两个天灵根之一,敢动她一根头发,我昆仑定不会放过你们!” 苏慕歌好笑的看她表演。 她如今实在觉得难以理解,当年自己究竟愚蠢到何种程度,以程灵璧这种没有下限的智商,是如何将自己哄成傻子的? 不曾想几人听见昆仑二字,面上竟露出几分犹豫,互看一眼过罢,只喝道:“昆仑了不起吗,给老子等着!” 说完一行五人匆匆离开。 怪事啊。 苏慕歌怎么想都想不通,很明显是宋珈岚下了令,不许门下弟子同昆仑结怨。可宋珈岚不是最恨师叔,口口声声要灭了昆仑? 如今既然攻占炼尸宗,不该大肆捕杀昆仑弟子的吗? 这唱的哪出? “多谢两位出手相助。” 危机解除之后,羽非寒和康子俊齐齐拱手道谢,秦峥抱剑站着理都不理。苏慕歌回神,忙道客气:“各位怎么同炼尸宗起了争执?” “因为……” 徐小蔓一时没有认出苏慕歌,正是在蜀山城内同自己争抢千诛伞的修士,对她方才出手心存好感。好言好语想要解释,却被康子俊以眼神制止。 羽非寒同时咳嗽一声:“其实我们……” “你们爱干嘛干嘛去,不必同我俩解释,好像我俩很想知道一样。” 秦峥原本就不愿出手,这些人是死是活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好吗?如今再看他们遮遮掩掩的嘴脸,愈发觉得讨厌,上前拉住苏慕歌,“咱们走!” 苏慕歌也没反对,跟着秦峥走,脸色不太好看。 其实能在修仙界混到筑基,连秦峥这种二百五都知道,在秘境内无缘无故打起来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争抢机缘。 他们肯定是和炼尸宗修士同时发现了什么,逼退炼尸宗,他们四个人分就行,告诉秦峥和苏慕歌之后,就成了六个人。 原本心照不宣之事,识趣就不该再问。 如今被秦峥毫不留情的戳破,几人尴尬不已。 程灵璧美眸一动,忙不迭拽住苏慕歌另一只手:“苏师妹,之所以犹豫,是因为此事关乎羽家隐秘。” “哦?” “我们在此地发现一只通臂猿猴。” “通臂猿猴?”苏慕歌和秦峥对望一眼。 “我曾曾祖父留下一本典籍,一万年前,融天洞秘境也出现过一次朱雀二重异变。”羽非寒既然决定说,就将始末和盘托出,“我曾曾祖父一行人在秘境中,就曾遇到过一只浑身是宝的通臂猿,最后跟随它进入一处秘洞,名叫仙人洞,仙人洞中有位神秘大能,乃通天老祖。” 苏慕歌皱眉,表示从来不曾听过。 羽非寒续道:“通臂猿正是通天老祖所豢养的宠物。通天老祖早已寂灭,只剩下一缕残魂永世难出。可他手中宝物数之不尽,不希望自己一身本领埋没,希望有位后辈可以获得他的传承。” “竟有如此机缘。”对于羽非寒所言,苏慕歌并不怀疑。座下一只小小通臂猿都一身宝物了,通天老祖的能耐可想而知。 “但他为人十分阴险,提出的试炼条件也极为苛刻。”羽非寒摇了摇头,似是十分惋惜,“他们一行八人,只有我曾曾祖父逃了出来,可惜没多久便因重伤陨落,不得见通天老祖真容,不得老祖传承,成为他一生最大遗憾……” 苏慕歌琢磨片刻:“既然如此,一探究竟也好。” “慕歌,咱们还真要同他们一起走啊?” 秦峥叫苦不迭,不管历练还是探险,太子爷习惯了独来独往。想去哪便去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同苏慕歌搭伴都让他觉得有些束手束脚,更别提一大群人了。 苏慕歌纠正他:“不是咱们跟他们走,是他们跟咱们走。” 四人的脸又是一黑。 徐小蔓怒道:“你说什么你,以为顺手帮我们一把,就可以……”她话说半茬,表情就僵在脸上,小嘴张的溜圆,不可置信。 “抓到了!” 银霄跑到苏慕歌脚边,一张口,嘴中猿猴长尾巴掉下地,被它一脚踩住。 苏慕歌踢了踢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翻白眼的通臂猿。 “怎么揍成这副模样?” “你当我愿意啊,这臭猴子诡计多端,我险些又着了它的道!”银霄指了指屁股上烧焦的一撮毛,气喘吁吁,“不打成这样又跑了!有什么话,等它醒来再问吧。” “辛苦了。” 苏慕歌拍拍它的脑袋,摸出几块灵石赏它。 羽非寒摸摸鼻子:“看样子,咱们得等一会儿了。” 他们几人再不去争辩究竟谁同谁走的问题,因为结果一目了然。亏他们之前还当成秘密,原来人家不仅知道,还先下手为强。 这脸打的,真是啪啪作响。 “嗖——!” 沉默中,一道绿光陡然激射而来! “师兄小心!”康子俊以剑气挡下,几人纷纷拔剑。只见一道身影如鬼似魅在几人中穿梭,樱桃小口中溢出一连串娇娆浅笑。 “嘻嘻……” “快封闭耳识,是合欢宗修士!” “嘻嘻……嘻嘻……” 一阵阵隐隐约约恍恍惚惚的笑声,仿佛魔障一般,不只男修士,连女修士都有些把持不住。封闭耳识之后,耳朵渐渐有血水渗出。 “嘻嘻……” “谁啊这是,不笑了成吗?”秦峥掏掏耳朵,烦躁道,“是不是没人告诉过你,你的声音实在很难听?!” “唧唧……咳咳……” 这一声笑十分突兀的拐了个弯,似乎一诧,当真不再笑了。 一抹娇小玲珑的身影渐渐浮在众人面前。 苏慕歌仰头看她。 身着一袭俏皮的豆绿小纱裙,腰间系着鹅黄丝绦。不规则的裙摆堪堪遮住膝盖,风一撩,便露出两条白花花的大腿。她赤着脚,脚踝上挂着一连串铃铛,随身姿摇曳而轻轻摆动。 凌珊,筑基境界后期修为,合欢宗宗主座下二弟子。十洲三岛邪宗第一美人,相貌不必赘言。 银霄一双眼睛都看直了,哈喇子顺着嘴角不断滴落。 恰恰滴在脚下的通臂猿脸上。 通臂猿的嘴角微微抽搐。 众人视线都被凌珊吸引的瞬间,没有谁注意背后情景。通臂猿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打算趁此良机再次逃跑。 它还没有任何行动,大腿倏忽一疼,竟被一只血爪扣住! “何人!”银霄虽然好色,反应也是极快的,几乎同时咬住那只妄图抢猴的血爪。却飞出第二只血爪,抓住通臂猿另一条腿。 被银霄咬住的血爪一松,通臂猿便脱离银霄的控制。 说时迟那时快,苏慕歌一抽鞭子,拴住通臂猿的胳膊。 两道力量一扯,胶着中,险些将通臂猿五马分尸,它哪里还敢装死,大喊大叫:“妈呀!小妖上有老下有小,两位好汉求放过啊!” “松手!”血爪背后的声音冷冷说。 “抢我的东西还让我松手?”苏慕歌好笑道,“你没毛病吧,血屠?” “……” 血爪泛出浓稠的血液,向后倒灌,渐渐凝出一个血影。最后血影化为实体,原本是个相貌清隽的男子,眉心却有一枚血莲朱砂,整个人便透出几分妖冶。 “血炼宗修士。” 羽非寒几人具是一凛。 血炼宗同合欢宗、炼尸宗一样,乃是邪门歪道。他们以血为祭,将自身血液炼成法宝。一出手就能吸干对手一身鲜血,为他们所用。 很明显,这两人一伙的,想要夺取通臂猿。 情势堪忧啊……邪修本就强势,凌珊已是筑基后期极难对付,再加上一个筑基境大圆满的血屠,他们六个人未必斗得过。 苏慕歌同血屠依旧僵持着。 血屠原本并不将她当回事,这一僵持,始发现她灵气强横,丝毫不似筑基境初期。心头一惊,说道:“诸位道友,通天猿是我俩千辛万苦逼出来的,尔等自诩名门正派,公然抢夺不好吧?” “逼出来算得了什么?” 徐小蔓见康子俊目不转睛直盯妖女,心头妒火中烧,“就算已被你们抓到,能抢着便是我们的本事!你有没有一点常识啊,秘境之内,谁管你什么正派邪派?!” “听你这话,我都分不清自己属于正派还是邪派了。”秦峥本来在她身畔站着,一面说一面离她远几步,“呵呵呵,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你说谁?!” 徐小蔓怔了片刻涨红了脸,一剑削过去,“秦峥,之前在擂台上你羞辱我的帐,我还没同你算。今日在秘境,我给你好看!” “道爷我天生英俊潇洒倜傥,还用得着你给我好看?”秦峥一猫腰躲过她的剑,再一转身两指夹住她的剑尖,“未免也太抬举自己!” 徐小蔓的气血一瞬上头,却被康子俊拦住。 羽非寒也跟着劝。 程灵璧巴不得赶紧打起来,却也明白如今的形势对他们不利,断不能再窝里反。 “有趣有趣。” 凌珊直勾勾盯着秦峥,咬着小指,凑上前无限娇憨,“小哥哥,原来你就是秦峥呀,我听说,你乃纯阳之体?” “关你屁事!”秦峥在她脑门一拍,嫌恶道,“离我远点!难道没人告诉你,你除却声音难听,长的难看,身上还一股子臭味儿?!” 凌珊当场就愣了!“有……有吗?” 这厢两人还在僵持。 灵气激荡中,没人可以靠近他们的僵持范围。 一半身体是红色,一半身体是白色,通臂猿彻底享受了一回冰火两重天,忍不住嚎啕大哭:“没人性啊,欺负小猴你们没人性啊!” 没人理睬它。 “你们不就是想见通天老祖吗,一起去不就完啦!”口水同眼泪齐飙,通臂猿大叫,“老祖传承等待的是有缘人,你们争抢也没有用啊!如果有缘,谁也抢不走这份机缘,若是无缘,就算去了也是白搭!” 血屠和苏慕歌对视一眼,似乎觉得这个提议不错。 血屠看向凌珊,凌珊颔首。 苏慕歌连询问队友都省了,直接道:“那我喊一二三,你我一起松手。” “行。” “一、二、三!” “嘭!” 两道力量同时收手,通臂猿重重砸在地上。 苏慕歌使了个眼色,银霄立刻上前衔住它的尾巴,生怕它再次逃跑。 “放心,小妖不会跑了。” 通臂猿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外加一抹无奈,“小妖不带你们去,不是小妖不愿。只是不想看着你们一个个死在仙人洞,偏偏你们非要上杆子送死。” 苏慕歌睨它一眼:“哪那么多废话,前行带路。” …… “通天老祖?” 裴翊立在悬崖上,目送一行人向一处峭壁飞去,神情凝重。 黑蛇顺着他的手臂蜿蜒直上,仰首在他肩头:“少主,瞧那通臂猿一身宝物,这个通天老祖不容小觑,方才何不现身,同他们一起?” “与他们同行反而碍事。” 裴翊微微垂着眼睫,幽黑的瞳仁似深谷般暗不见光,“等他们进去之后,咱们再进。” 黑蛇点头,提议道:“少主,这是一个杀掉苏慕歌的好机会。” 裴翊一愕:“我为何杀她?” “您不是一直都想杀她,为药魔出气的么?” “我……” 裴翊难得张了口却说不出话来,捏了捏眉心,头疼。 …… “看到那副棺材没有?” 通臂猿指着峭壁上一棵参天古树,树上悬着的一副木棺,“那里就是入口。” 几人放出神识一望,秦峥蹙眉:“在棺材里?” “为何又是棺材?” 苏慕歌对棺材生理性厌恶,却也只能听它的。几人飞到峭壁上方,放下一条缆绳,鱼贯而落。 血屠的血爪一瞬爆涨,一把扣住棺材盖,整个掀翻过去。 棺材里躺着一具干枯骸骨,看样子死了很多年。 “路在哪里?”秦峥窥了半天,什么发现也没有。 “在这。”通臂猿倒吊在半空,用脑袋撞了撞棺材板,里面的骸骨倏忽坐了起来。骸骨下面冒出大量虫子,将棺材底部蚀穿。这才看到古树竟是中空的,下方别有洞天,只需通过树干这一条长长的甬道,便可抵达仙人洞。 徐小蔓探了一眼,差点吐出来:“树干内为何那么多虫子?!” “它们只是一些木蠹。”康子俊握了握她的手,“小蔓不必怕,撑起防护罩便行了。” “不,看着就恶心!” “没关系,徐道友可以不下去。”苏慕歌不痛不痒的撂下一句话,拍了拍灵兽袋,召唤水曜现身。银霄立刻凑上去,还给秦峥使了个眼色。 秦峥纳闷着上前。 苏慕歌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把鱼干,朝树心中一扔,“水曜,上!” “啵——!” 水曜凸凸的鱼唇吐出一个巨无霸泡泡,将两人一狼一猴全都封印住。继而向下一跳,欢快的甩着小鱼尾,拉着泡泡穿梭树干甬道。 苏慕歌传音给秦峥:“进入仙人洞之后,万事小心。” 秦峥觉得这简直就是废话。 苏慕歌又说:“仙人洞情况未知,但上面那几人,除却徐小蔓,没有一个良善之辈。血屠和凌珊不必说了,杀人不眨眼。羽非寒和程灵璧,两只笑面虎。还有康子俊,这厮手段歹毒,心思深沉……” “康子俊?” 秦峥用了排除法,才想起这么一号人物,微微皱眉,“不是吧慕歌,他性格很安静,人也随和,我对他印象倒是不错。” 苏慕歌笑了笑:“真正的智者,与真正的恶人,永远都隐在暗处。” 银霄踩住通臂猿的尾巴,瞥了秦峥一眼:“与此相反,会叫的狗,一般都不怎么咬人。” “银大人,您说话真是一阵见血,宛如醍醐灌顶令小妖茅塞顿开啊!”通臂猿望着自己屁股上的牙印,口中奉承着,却瞥了银霄一眼,“会咬人的狗,就该割舌头!” “你丫说谁?!” “小妖恭维您还不行,欺负猴啊?!” “看老子……” “闹什么闹!”苏慕歌各揣它们一脚,厉声喝道,“也都一把年纪了,幼稚不幼稚!” …… 再说树干上方。 “姗姗,看来这名女修士委实不简单。”血屠和凌珊修为较高,都不敢贸贸然下去,见苏慕歌修为最低,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瞧出来了。”凌珊莞尔一笑,“不过,我还是对纯阳之体比较感兴趣。血哥哥,这个忙你得帮我哟,纯阳之体实在难求。” 血屠脸上现出一丝不悦:“先走吧,等夺取传承再说。” 两人相继跳下。 程灵璧望着下方洞口,冷冷一笑。 她已从羽非寒那里看到过仙人洞地图,苏慕歌啊苏慕歌,此番下去,你就休想再上来了!   ☆、第48章 通天老祖(下) 从上面看时,树干这条甬道并不长。但跳过之后才知道,仙人洞的位置根本就是在地底深处,脚下仿佛踩着岩浆,非一般的烫。 苏慕歌愣了愣,这和当年火麒麟的藏身之地很像。 但那处地宫的入口,明明在一处湖泊下面,而不是古树。 她忍住心中讶异,细细打量周遭。 四面共六条藤蔓岔路,正中央一个小花圃,里面有两株造型普通却又叫不出名字的植物。植物顶端,各有两朵含苞待放的花蕾。 花圃周围摆放着十几口金、银、铜宝箱,虽然窥探不到里面装些什么,但隐隐向外透着浓郁的灵气,可见满满都是宝物。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打开,因为箱子周围横七竖八陈着不少骸骨。 这些骸骨风化程度迥异,看样子是分批进来的修士。 但他们拥有两个共同特征:一是没有头颅,二是腰部不见乾坤袋踪影。 苏慕歌巡睃一圈过罢,望向通臂猿,好奇道:“怎么,通天老祖还有兴趣割头?” 通臂猿连连摆手:“是被尸蠹吃掉的。” “原来如此。” “咱们进去吧。”程灵璧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这里同南海海底不同。在南海,选错八门顶多只是失去机缘,而仙人洞内选错了路,除却死再没有其他可能,“苏师妹,你要走哪边?” 苏慕歌根本就不理她。 程灵璧肚子里这点儿小小算计,苏慕歌一早看在眼里,却连防备都不需要。五百年后的程灵璧或许十分可怕,而今的她,不论修为亦或心性,都越来越跑偏,根本不足为惧。 但苏慕歌目前却没有能力杀死她。 因为程灵璧体内有程不灭设下的保护禁制,这种禁制乃是家族内的血脉传承。一旦被触发,将会释放极强悍的力量,修为低者有可能当场毙命。 上一世她在神女墓坑杀梁蓁蓁时,已是金丹境初期修为,都被禁制反噬至重伤,足足修养了十年才修补好丹田。 “谁可以告诉我,这些前辈的乾坤袋去那儿了?” 其他几人已经走远,正在六条岔路前纠结踟蹰,苏慕歌动也不动,冷不丁开口,“一些前辈的衣料尚有些许残余,乾坤袋材质更加特殊,总不可能被风化了吧?” 羽非寒驻足回望,揣测道:“可能是被后来者取走了。” “不可能。”秦峥一直待在苏慕歌身边,没有离开过。见苏慕歌盯着骸骨,他也已经看了大半天,而且还真让他看出一些问题来。这厮蹲在地上,握住剑柄,以剑尖小心翼翼的扒了扒骸骨,“慕歌你快来瞧,这位前辈的修为,应该是在金丹境吧?” “金丹境中期以上。”神识向秦峥剑柄所指的方向一探,苏慕歌分析过罢,眼眸一亮,瞬间明白了秦峥的意思。 “金丹修士怎么了?”徐小蔓捂住鼻子,纳闷问。 血屠也蹲下身子,以血爪捡起几块骨头。 百无聊赖的翻看半响。倏忽,似有一股冷风倒灌进脖子里,他的脊背渐渐僵直:“果然有问题……” “怎么了?”凌珊询问。 “乾坤袋,通常是以神识进行绑定。一般情况下,练气境修士陨落后,神识随即消亡,乾坤袋可以马上被他人打开。”血屠扔下骨头,冷冷道,“而咱们筑基境修士,一旦陨落之后,神识的力量不会立刻消亡,乾坤袋得一两年后才能打开。” “金丹境修士则更厉害。” 苏慕歌接过话茬,“他们一旦陨落之后,乾坤袋若在身上绑定,便会自行石化,同骨头一起封印,根本抢不走。只有一种方式,才可脱离主人同乾坤袋之间的……” 听两人说罢,羽非寒微微一愣,他当然知道这些。 细细一想,随即倒吸一口冷气。 要抢金丹境修士的乾坤袋,就要在他将死不死的时候下手,因此不可能是后人拿走的。而且必须是他受到重创,痛苦不堪导致神识纷乱之际,趁机剥离,才能保证乾坤袋不被石化。 在这入口小小一处地方,就将一名金丹境中期修士完美虐杀,这通天老祖一缕残魂,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手段,又残忍到什么程度? 可他不是寻人传承的吗,为何抢夺对方的乾坤袋? 众人只觉得毛骨茸然。 隐隐觉得,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是否继续行进,他们心里都在犹豫。包括程灵璧。这些都是地图上没有标注的,可见羽家老祖,也只窥到仙人洞冰山一角。 她是想要苏慕歌的性命没错,但也不想拿着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轰!” 正当踟蹰是否出去时,树门突然阖上。 众人俱是一惊,向上望去,洞口似乎被封死了。 “怎么回事?!” 通臂猿脑袋上登时挨了一脚。 通臂猿叫苦不迭,连忙解释:“上方只是入口啊,出口在洞中!想出去并不是一件容易事,来之前小妖就已经告诉你们了,不是吗?” “那出口究竟在何处?!” “自己找啊,我就一只小猴,开灵智也才不久,哪里知道。” “还敢狡辩,信不信我吸干你的血!” 几人围着,将通臂猿暴揍一顿。 苏慕歌不闻不问,目光盯着正中央花圃内的两株植物。她总觉得这两株植物有些古怪,古树根部,为何会有两株毫不起眼的开花植物,这不符合逻辑。 正盯得出神,突听凤女喝了一声:“小木亮了!” 银霄一听这话,哪里还管什么猴子。立刻跳回去,同凤女水曜一起,撅着屁股围绕着七曜兽魂铃,“岁星真的亮了!慕歌,看来此地有木灵!” 苏慕歌微微皱眉:“木灵?” “是的!木曜的本命天赋,就是驭木灵!”银霄摩拳擦掌,解释道,“我们三个都是需要吸取特殊灵气才能苏醒,木曜不同。木曜和木灵乃天生宿敌,只有遇到极为强悍的木灵,同它产生共振,它才会苏醒!” 苏慕歌低头沉吟。 植物无魂,成妖不易,成灵更是难如登天。莫非这颗古树,已经修成了灵? 通天老祖,莫非,根本就不是人? 而是这棵古树的树灵? 这厢通臂猿已被揍的面目全非,哭天抢地,大喊通天老祖的名讳。喊着喊着,众人上空倏忽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尔等凡人,为何欺吾灵兽,吵吾清静!” “老祖您总算出现了!”通臂猿抱住一棵藤蔓,再次痛哭流涕,“老祖啊,快来收拾这群杀千刀的,他们连只猴都不放过……” “前辈是……”几人一愣。 “吾乃通天老祖!尔等还不速速见礼!” 几人呆呆立着,面面相觑,一时不知作何反应。他们虽只是筑基境,却也是十洲三岛筑基境中的佼佼者,先不说这所谓的仙人洞越来越蹊跷,哪位大能会称呼自己为老祖? 一道威压自上空落下,通天老祖怒道:“竖子着实可恶!” 声如洪钟,气似泰山压顶,众人纷纷吐血。 这道威压实实在在宣告着通天老祖的实力,不管他究竟是正是邪,是个什么东西,如今他们都已经是他的瓮中之物,只能乖乖听话。 苏慕歌咽下喉头那抹腥甜:“银霄,方才那一击,木曜可有特别的动静?” “没有,”银霄一眨不眨的盯着铃铛,摇头,“通天老祖并非木灵。” “这就怪了。”苏慕歌郁闷道,“难不成真是某位上古大能?” “老祖,晚辈们是无意中闯进来的,还望您海涵。”羽非寒谦逊的施了一礼,心中觉得自己被祖宗给坑了。祖宗的手册上,根本没有笔墨留在入口处,他自己都搞不清楚状况,还装高深写什么秘籍害人?! “晚辈们这便离开!” “吾之府邸,也是尔等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 通天老祖冷冷一笑,声音越发冷漠,“你们来此的目的,不正是想要获得吾之传承吗?不过门口几具骸骨,便将你们给吓着了?就你们这点儿胆量,这点儿见识,这点儿算计,还谈什么问鼎大道?!” 寥寥几句,几人心中才被浇熄的火苗子,再度复燃。 的确,机缘从不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情。 他们下来的时候,不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么。 “得了吧,就你这点破传承,道爷我才不稀罕!”秦峥一抹唇角的血渍,仰头骂他,“你这老东西藏头露尾的,能是个什么好货?!干的也不过是些杀人越货的勾当!” “找死!” 又是一道威势袭下,秦峥拔剑一挡! 气流震荡在剑身,轰鸣作响。 通天老祖嗓门够高,戾气似乎不足,秦峥这般修为,竟能抵挡的住。只是脚下虚浮连连后退,踩到一截人骨,一个趔趄,向花圃中倒栽进去。 银霄高喊一声:“动了!” 苏慕歌不解其意,却见水曜突然窜了出来,冲着秦峥“啵”一声吐了一个泡泡,凸嘴吸溜成凹状,将他从花圃中吸了回来。 便在此时,花圃中两株植物上的花苞,突然张开十六片艳红色花瓣,花蕊似毒蛇芯子猛地向前一探,试图将泡泡拦下! 它们似乎不能离开花圃,在边角停住,张牙舞爪。 喷出一道毒液,正射在泡泡上。 “嘭!” 泡泡被毒液穿透,秦峥掉下地面,幸好已经离开两朵花的攻击范围。 它们开始乱喷毒液。 所喷之处,连墙壁也能蚀穿! 几人同时向后退了几步,设下防护罩,远离这两株植物。 心中已然确定,花圃周围的骸骨,必定是被它们生生咬下头颅而死!连金丹境大能都被咬死,这植物什么来头?! “哈哈,果然没错!”银霄终于松了口气,打了个响指,“这两株植物名叫咀骨魔,就是咱们要找的木灵!” “是又如何,该怎么唤醒木曜?” “等!” 通天老祖见将他们震慑住,优哉游哉再度开口:“呵呵,尔等想得吾之传承,也非难事,不过吾之传承只一人可得。今日老祖心情愉快,你们便各自斗法吧!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便可得吾传承!” 听罢此话,几人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神色,或多或少的出现皲裂。 “怎么,舍不得杀同伴?” 通天老祖癫狂大笑,“大道通天,通天大道,却是一条独行之路!一条无情之路!想要攀越巅峰,问鼎大道,就必须心狠手辣!莫说一时之同伴,哪怕面对父母子女,恩爱道侣,一旦挡了路,也一样照杀不误! 这声音,仿佛带着蛊惑的力量,不断在树洞中回荡。 几人纷纷捂住耳朵,抱头蹲下。 苏慕歌只觉得一阵阵目眩神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心中对程灵璧的那些恨意,一时间全部涌上识海。情不自禁的就想祭出宵练剑,将她砍成肉泥! “慕歌!” 秦峥发觉不对劲,立刻一拍她的灵台,“快醒醒!” 苏慕歌顿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之后简直震惊。以她这般心智,竟然都被蛊惑,也太夸张了吧? “你才是最容易受到蛊惑的。”银霄堵住耳朵,说道,“通天老祖用的是天阶品质法器,名叫业火红莲,可将人内心潜藏最深的心魔挖掘出来。” “看来师叔说的没错,我果然戾气过重。” 苏慕歌微微凝眉,这样下去她结丹恐怕危险。运了运气,压制住体内奔涌不熄的灵气。再瞧秦峥,双目清明,业火红莲对他竟然毫无作用。 “嗖——!” 一道灵气激射而来,苏慕歌眼疾手快的撑开千诛伞。 不知是谁先动的手,终于拉开混战的序幕。 通天老祖的声音不断盘旋在上空:“对!这便对了!打吧,这样你们还能活下来一个,若不然,全都要死在这里!哈哈哈!” “他们疯了不成,真信他的鬼话?!” 秦峥讶异的不行,一面挥剑抵挡血屠的攻击,一面郁闷道,“喂,好歹也是筑基修士,怎就看不出来?!这位通天老祖,哪儿是什么大能,分明一个强盗头子啊!猴子便是他故意放出去的,目的正是引诱大家来此,利用这里的环境,抢夺大家的乾坤袋!” 苏慕歌才躲过一剑,听罢秦峥此言,识海陡然一震。 她分出神识去寻找通臂猿。 只见那猴子依然抱着藤蔓,可哪里还有之前的可怜兮兮。 眸中透着一股精明的算计,和一抹洋洋得意。   ☆、第49章 麒麟内丹 树洞内剑气邪气相互交织。 苏慕歌思忖片刻,终于渐渐明白了什么。 “你掩护我一下。”她传音给秦峥,一指角落那只通臂猿。 “行。”秦峥猜到她要去抓猴子,点点头。 一瞬激爆灵气,在两人身前撑起一道密不透风的剑网。 这厢通臂猿咂咂嘴,正准备顺着藤蔓爬上去。 尾巴突然一沉。 它错愕的低下头,瞧见苏慕歌一手拽着它的长尾,一手摸出一枚亮闪闪的银环。它还不曾有所反应,那枚银环已经套在它左脚踝上。 通臂猿大吃一惊,慌忙去摘。它越用力,银环箍的反而越紧,勒的它脚踝肌肉膨胀,随时都有爆炸的倾向。 之前这条腿便被苏慕歌的利箭伤过,一勒之下,又开始汩汩冒血。 它疼的浑身抽搐。 “你以为就你身怀天阶法宝么?”苏慕歌倒提着它的尾巴,冷冷一笑,“如今尝过我家师叔的缚兽环,感觉如何?” “大人,小妖只是一只小猴而已!您就是杀了小妖,老祖也不会眨下眼睛!”通臂猿见挣脱不掉,又开始抱头痛哭,“老祖他要做什么,都是老祖的事情,罪不及小妖!” “装,继续装。” 苏慕歌眸中杀意明灭不定,抬眸望着虚空,“通天老祖,您的灵兽落在我手中了,您倒是再说句话来听听啊?!” 半响毫无回应。 通臂猿大喊:“老祖,老祖救命!” “精分的可还愉快?”苏慕歌扼住它的脖子,“通天老祖,这份上了,您老就别再装了成不。” “大人,您、您说什么啊……”通臂猿目光闪躲,“小妖听不懂啊。” “我说什么,你心里清楚的很。” 苏慕歌陡然收了笑,凉飕飕的瞥它一眼,再望满地无头尸骸,心头愈发唏嘘。这只不过入门,再往岔路口内深入,不知还有多少大能死在此地。 她扬起手臂,拽住通臂猿一直抱住的藤蔓,聚灵一拽。 藤蔓外层碎裂,内里竟然爬满了小虫。 正是传音蠹。 “您老便是利用这些小虫子,将内音传上去的么?”苏慕歌“啪啪”踩烂几只传音蠹,“业火红莲呢?藏匿在何处?” “什么业火红莲,小妖从来不曾听过。” “唔,没听过不打紧,身为一名初出茅庐的驭兽师,你太配合的话,会显得我很没用。”苏慕歌扬了扬眉,掐了个手诀,又念了两句咒语。 少顷,通臂猿脚上的银环光芒大炽,一*银光如水纹震荡,在通臂猿身上一圈圈漾开。 噼里啪啦…… 一大堆宝物从它脑袋里掉落下来。 通臂猿满头大汗,这缚兽环实在可怕,竟能打开妖兽的虚鼎! 倒霉,真倒霉! 苏慕歌在虚空中一抓,一件莲花状的法宝便从宝物堆里飞了出来,“一只小小的变异猿猴,修为不过筑基初期。仗着这尚未开化的树妖、以及木灵的本事,编排出来什么通天老祖,上古传承,骗了那么多修士前来,抢他们的乾坤袋……” “哼,归根究底,不过是你们贪念作祟!” 通臂猿见苏慕歌已经看穿一切,再伪装亦是枉然,瞬间变得面目狰狞起来,“每一次秘境开启,你们进来之后难道不是烧杀抢掠?!仅仅为了挖一颗内丹出去倒卖几块灵石,知不知道我的同族死了多少?就许你们人修无耻,便不许我们妖兽有样学样的反击了!” “说的有道理!” 苏慕歌击掌颔首,以示赞同,“呐,我也不是个迂腐之人。你我只是种族不同,立场不同,作为一只妖兽,你干的很漂亮,也很成功。” 通臂猿哼哧一声。 “可惜你再怎么聪明,还是做错了一件事。” 通臂猿狐疑的看向她。 “你就不该痴心妄想抢我的东西。” 通臂猿嘴角微微一抽。 苏慕歌挑挑眉,不再理会它,一手托着业火红莲,一手击出一道寒冰灵气。 洞内一股氤氲之气随之散去。 正斗的热火朝天的几人,速度渐渐放慢下来。 脸上的迷茫越来越重。 最后停手。 秦峥终于松了口气,一剑劈开挡路的几人,走去苏慕歌身边:“怎么样,是这猴子串通通天老祖搞的鬼吧!” “这猴子便是通天老祖。” 洞内几人全都愣住。 待听苏慕歌解释完,人人脸上都露出一抹不可思议,随后怒火中烧。连羽非寒这种一贯以君子形象示人的,一张俊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真当我们好欺负?” 他一掌击过去,便将通臂猿重重击在壁上。 通臂猿摔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戾笑:“我输了我认栽!可惜,你们明白的太迟了!进入这食人树体内,休想活着出去!” “啪”! “我死,也要拉着你们陪葬!” 它突然变出一把刀来,砍断了自己那只被束缚的腿。一跃而上,钻进一处洞穴,不知念了一句什么咒语,花圃突然开裂。 如同禁制崩塌,“嗡”的一声。 “糟糕,那两株植物。”血屠喝了一声。 “快撑防护罩,它们移动迟缓,毒液射程极短,躲开便是了。”苏慕歌撑开千诛伞。 “跑!” 咀骨魔花似乎被花圃圈禁了许久,禁制破开之后,愣了好一会儿,才激动的“游”了出来,开始向洞里的人修喷射毒液。 几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很快便掌握了咀骨花魔的行走方位和毒液射程。一开始躲的还挺轻松,但这秘境内没有灵气,树心中更飘着瘴毒,渐渐地,有些体力不支。 康子俊因为心魔太重,方才被业火红莲迷惑了心智,甚至伤了识海,这会儿还没有完全复原。他脚下一虚,差一点就被一朵咀骨魔抓住。 幸好徐小蔓拉他一把:“没事吧师兄?” “没……” 康子俊话到嘴边,突然看见苏慕歌冲他脚边射出一道利箭。他向后再是一个趔趄,这回结结实实的便要被咀骨魔咬掉脑袋。康子俊惊骇之下,几乎是本能反应,借着徐小蔓的手向前一冲,在徐小蔓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反将她推到咀骨魔跟前。 “小蔓!” 羽非寒委实吓了一跳,徐小蔓可是他师父的亲闺女,可惜他距离太远,鞭长莫及,“康师弟,你还愣着干嘛?!” 康子俊面色惊惶,自己都被自己的行为惊呆。 而徐小蔓则是完全呆住。 “啵——!” 眼看便被魔花吞吃头颅,水曜像拉秦峥一样,将她拉了回来。 “苏师妹,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方才那一幕可说万分惊险,程灵璧终于逮着机会,板起脸来教训她,“好端端的,你攻击康道友做什么?!” “失误。”苏慕歌一摊手,“那藤蔓上有条蛇,我打蛇呢。” 几人一望,上方藤蔓果然有一条比蚯蚓略长些的幼蛇。 突然引来那么多注视,正啃叶子的食草小蛇抖了抖。 “苏师妹,这种玩笑开不得。”羽非寒的脸色也微微变了,“万幸小蔓没事。”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秦峥冷笑道,“将徐小蔓置于危险中的是我家慕歌么?我只看到,是我家慕歌救了徐小蔓。” “对哦,有人拿自家师妹当替死鬼,这才是重点吧。”看名门正派闹笑话,一贯是邪派最乐意的事情,凌珊捂着小嘴呵呵偷笑。 “背信弃义这种事儿,蜀山也不是头一回了。”血屠不忘踩上一脚。 羽非寒的眼眸暗了暗,康子俊的举动,他当然看到了。 同门一场,不好在外人面前训斥而已。 等离开秘境,自然是要禀告师父。 康子俊张了张嘴:“我……” “行了,都别说了!”半响没吭声的徐小蔓,冷飕飕开口,之后死死抿住唇,出乎意料的望向苏慕歌,“谢谢。” “客气。”苏慕歌大方收下。 徐小蔓纵身一跃,跳去羽非寒身边。康子俊识海里的迷雾终于消散,毁的肠子都快青了。他无权无势,费尽心机接近徐小蔓,这下全毁了! 愤恨的瞥向苏慕歌。 苏慕歌不理他,犹豫片刻,摸出五块灵石:“躲下去不是办法,咱们齐心协力布个阵法吧!” 性命攸关,无人反对。 “羽道友康道友,你们守金阵。程师姐徐道友,你们守水阵,秦峥,你一个人守火阵,”苏慕歌在洞中跑跑跳跳,“血道友和凌道友,你们守土阵,剩下的木阵我来守。” “这是什么阵法,从未见过。” 几人虽然心存疑惑,却还是依照苏慕歌的指令。 “五行控灵阵。” 苏慕歌一面说,一面掐了一个手势,站在木阵位置上,默默念了一连串的口诀。指尖渐渐燃起一团绿色光焰,这团光焰凝结成一个小小的金色“卍”字,旋转着飞出她的手掌,覆盖在阵法上。 两株魔花果然被困住。 几人便不再多嘴。 苏慕歌呼了口气,传音:“银霄,你这阵法当真管用?” “必须的,”银霄不满道,“没看木曜已经越来越亮啦?” “得多久?”苏慕歌心虚的厉害,“被他们发现,我可就惨了。” 此阵并非五行控灵阵,而是一个上古五阴聚灵邪阵。专门吸纳人修的灵气,用来饲养木灵,加快它们同木曜之间的磁场碰撞。 这种又阴又损的缺德事,她上辈子干的不少,这辈子还是头一遭。 幸好都是她厌恶之人。 她只传音给秦峥:“锁住你的灵气,火阵阵眼我没开。” “什么意思?”秦峥一愣,他还正奇怪为何不能操纵火阵,见苏慕歌不答,他又问另一件,“慕歌,你方才故意的吧,你怎么知道他会拿徐小蔓挡枪? “当真是失误。” “不可能,小水泡的动作那么快,分明是你提前吩咐了。”秦峥想了想,道,“不想说就算了。不过,并非所有人都像康子俊,换做是我,我肯定就不会,你大可放心。” “我很放心,咱们两个在一起,肯定是我将你给扔出去。” “得了吧,你才不会。”秦峥哈哈一笑。 “我会。” 苏慕歌笃定道,“那猴子虽然位假老祖,心思也歹毒了些,但它说的每句话都很实在。当然,如果有一线生机,我会尽量保证你的性命。可如果形势危急,你我实在只能活下一个,我会率先顾着我自己。” 秦峥原本想笑,但看苏慕歌的神情,丝毫不像在开玩笑。 他的神情在不知觉中肃了肃,尔后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我不懂修仙界的规则,你会怎么做,那是你的事情,你的道。同时,我会怎么做,那是我的事情,我的道。” 苏慕歌微微一愣。 秦峥讥诮的勾了勾唇:“我筑基后,慎言长老让我去拜见金光道君,我不愿意去。他就一直说我愚蠢。在我看来,你们才愚蠢。我随性子怎么了,碍着你们了么,干嘛非得画个框子给我跳?” “说出这番话,足见你还幼稚。”苏慕歌无奈摇头。 “数你高深!”秦峥挑起下巴线条,满脸不悦。 苏慕歌不搭理他了。 血屠毕竟是筑基圆满,很快发现不对:“苏仙子,为何我觉得灵气一直在流逝?阵法非但没有消弱这些魔花,反而还在助涨它们的力量?” “的确……”羽非寒也是一愣。 “这究竟怎么回事?”程灵璧接着问。 “真的吗,莫非我的阵法错了?”苏慕歌装傻充愣,询问秦峥,“你觉得如何?” “我没事啊。”秦峥一脸纯洁无害。 “怎么会。我的灵气已经流逝一大半,这样下去……” 终于听见银霄喊了一声:“成了!” “嘭!” 阵法上的“卍”字陡然放大数十倍,众人纷纷遭到反噬,被击飞出去。 两株咀魔花再次脱离控制,张牙舞爪的向苏慕歌扑去,却陡然顿住脚步。只见一只奇怪的东西从苏慕歌乾坤袋里蹦了出来。 外形像极了萝卜,通身碧绿,脑袋顶部生了一颗长一寸的嫩芽。 它僵尸一般向前蹦去,头顶嫩芽颤了颤,突然激射出成千上万个“卍”字符,砸向两株魔花。一阵绿雾过去,哪里还有魔花踪影,只剩下两颗干瘪的小种子。 木曜头顶嫩芽伸开三片叶子,“咕噜咕噜”,将种子吸了进去。 “嘚嘚嘚。” 又蹦蹦哒哒的回到灵兽袋。 从头至尾面无表情,小手一挥,深藏功与名。 危机就这样解除了,纵然几人怀疑苏慕歌先前的举动,现在也不好再说什么。 眼下的问题,是如何从这树洞中出去。 “轰——!” 头顶传出一声巨响,纷纷抬头,洞口竟突兀打开。 只见裴翊站在最高处,扔下一条藤蔓。 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 一众人灰头土脸的攀住藤蔓上去。 邪修二人组一句话不说的先走,羽非寒同裴翊客气两句,也带着徐小蔓离开。康子俊自己走。最后只留下四名昆仑修士。 秦峥疑惑道:“裴师兄,你怎么知道我们被困住了?” “我看着你们下去的。” “那你为何不一起下去?” “我也下去,谁救你们上来?” “……” “谢过裴师兄。” 苏慕歌欠了欠身,便要离开。她一直刻意避开同裴翊接触,如今瞧见程灵璧同他站在一处,更有一种吞了苍蝇的感觉,膈应。 脚还不曾迈开,陡然听见一声兽吼。 她心神一凛,莫非是火麒麟? 虽然这秘境内并不缺兽吼声,但火麒麟的吼叫,明显不太相同。 才多久,程灵犀已将火麒麟引出来了? 很快便有修士证实了她的推测。 “你们说,那只火麒麟被她拉进了一线谷,为何突然消失了?” “莫非是幻觉?” “你一个人产生幻觉便是了,难不成咱们全都疯了?” “……” 此地还处在练气修士可以抵达的范围,不停有些练气修士由一个名叫一线谷的地方走出来,脸上带着纳闷的神色。 苏慕歌向一线谷走去。 探查的修士走了一波又一波,络绎不绝。 谷底极深,狭窄,一目了然。 秦峥见苏慕歌不停盯着周围石壁,纳闷着上前敲了敲:“难不成火麒麟还会跑进石头缝里去?这明明没有任何机关。” 苏慕歌没注意他在说些什么,暗自揣测痕的思维方式。 火麒麟现身,杀它需要时间。但上行有元婴和金丹修士,一旦惊动他们,别说内丹,连块肉都分不到。他便嘱咐程灵犀将火麒麟拉到下行来。这里大都是些练气境弟子,没人抢得过程灵犀。 一线谷内,必定有玄机。 背后传来程灵璧的声音:“裴师兄,你在看什么?” 苏慕歌一怔,这才发现他们两人跟了来。 裴翊没有应声,他的表情同苏慕歌差不多,也在四下巡睃,不知在寻找什么。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几块石头上。 眸光一闪,他侧目望向苏慕歌:“你说会在哪里?” 苏慕歌被他问的又是一怔,瞧他的样子,像是已经窥出其中玄机。这并不奇怪,裴翊的洞察力一贯都比自己稍强一些,但他问这话什么意思,是在考验自己? 苏慕歌顺着他跳跃的目光,看向那几块石头。 山谷山谷,自然满地滚着石头,但其中有几块小石头,同其它石头略有些差别。唔,成色不同,像是从别处搬过来的? 苏慕歌挑出这些迥异的石头,在识海内,将它们的方位逐一串联。 瞳孔陡然一缩,这是太古…… “这是太古六芒碎空阵!”银霄震惊。 传闻这种阵法可以撕裂虚空,在虚空中重新创造出一片小虚空。也就是说,她和程灵犀如今脚踩着同一片土地,但却在两个不同时空之内? “银霄,有办法破吗?” “程灵犀道行尚浅,阵法力量不强,我试试看。” “要快!”苏慕歌隐隐有些急了,“等她杀了火麒麟,一切便都来不及了!” 裴翊站在一侧,默默注视苏慕歌的神情。 他并不知道火麒麟对于慕歌的意义,比起什么火麒麟,他眼下更在意慕歌的身份。疑问一直盘踞在心头,一天不落实,他一天就不得安稳。他不允许这样的情绪,一而再再而三的影响自己。 其实,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 可总还缺了那么一点点,让他去相信这个荒诞不羁的事实。 “原来如此……”苏慕歌窥出玄机之后,唇角微微一勾,倏然扬起头来,同裴翊的视线一瞬撞在一处。 或许是裴翊的目光太过古怪,苏慕歌竟一时愣住。 一息之后,才忙不迭错开目光:“裴师兄,我已经明白了。” “我想,我也明白了。”裴翊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僵硬的唇角渐渐柔和下来。 “你们明白什么了。”秦峥上前一步,左看右看,完全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那只火麒麟,当真在此地隐藏着?” “是也不是。” 裴翊淡淡说了一句,双手掐了个诀,背后惊鸿出鞘。 一道霓虹剑影击在正中某个位置上。 银霄这厢还在研究破除此阵的方法,见他出招愣了一愣,而后深吸一口气:“好精准的位置,不偏不倚,恰是阵眼!慕歌,你这位前夫不简单啊……” 苏慕歌不以为然:“他有过一番奇遇,得到过一本极品阵法秘籍。” “但他如今还不到三十岁吧?!” 银霄充满了挫败感,抽着嘴角道,“阵法这东西,断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涉猎的东西太多。慕歌,他的阵法水平,绝不输给七品阶阵法师,也就是元婴后期大阵法师!唯一欠缺的,只是他修为不够而已!” “裴翊这个人,虽然自小耀眼,但由于出身不好,个性十分阴沉。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抢着出风头。他出手如此快,一定因为破此阵并无难度。”苏慕歌眉头微微一蹙,暗暗向裴翊瞥了一眼,“你夸张了吧?” “一点也不夸张好吗!”银霄几乎跳起来咆哮,“太古碎空阵法没难度,亏你说的出来!而且他明明是故意在你面前显摆的,你没看出来吗?” 苏慕歌听罢脸色微沉,她也觉得奇怪。 只是裴翊如此做的动机是什么? “咔咔——!” 一个朦胧的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尚未来得及深探,只听一阵阵岩石碎裂的声音,仿佛有双利爪,在几人面前撕裂了虚空! 而小虚空内,程灵犀正和火麒麟酣斗。 一瞬暴露在几人眼前。   ☆、第50章 三重裂变 小虚空一暴露,程灵犀持剑的手稍稍一颤。 尤其在看到秦峥之后,脸色剧变。 “师父,”她询问痕,“眼下该如何是好?” “不必担心。这火麒麟浑身是宝,却都不过寻常,无足轻重。”痕嘱咐一声,“咱们只要它两颗眼珠子,偷偷剜走便是了,不会有人在意的。” “恩。”程灵犀点点头。 “大姐,你也来啦?” 小虚空内不只藏着一个程灵犀,还有程天养。他是被程灵犀拉来帮忙的。哪怕有痕教导着布阵,程灵犀只有筑基初期,凭一己之力也无法操控整个太古阵法。 程天养的修为不过练气圆满,但在一旁摇着太清铃,举着震妖幡,没事补上一剑,干点儿边边角角的事情,还是颇有些用处的。 总比她孤军奋战的强。 “原来火麒麟是你俩抓的。”程灵璧语气中流露出不满。 她厌恶程灵犀的程度,丝毫不亚于对苏慕歌,如今瞧见程灵犀来抓火麒麟,宁可喊上练气境的亲弟弟,也不招呼自己。对待程灵犀便愈发冷淡,再也不想装什么姐妹情深。 “对啊,我和二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它从地宫引了出来!”程天养骄傲的一拍胸脯,再瞧见苏慕歌虎视眈眈的盯着火麒麟,嫌恶的撇撇嘴,便又补充一句,“它中了二姐的符咒,修为被压制在一成左右,就快被二姐打死了,你们谁都不要抢!” “呵呵。” 程灵璧冷笑一声,谁他妈稀罕! 苏慕歌四人便在小虚空之外干干站着。 一头火麒麟可值不少钱,但程氏家族最不缺的便是钱,程灵璧还真就一点不稀罕。裴翊也不知其中玄机,若是他派修士,抢了也无所谓,既是同门,便不好出手了。 小虚空虽然暴露在众人眼前,但仍然还有一层结界禁制在,瞧着程灵犀完全可以应付的姿态,他们也不好意思,教她解开结界禁制进去帮忙。 眼看火麒麟将被殴死,银霄催促:“你还等什么?” 苏慕歌犹豫不定:“我怕伤及小天。” 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程灵犀会带上程天养。 一时冷冷睨着程灵犀。 不是自己的亲弟弟,真就不知道疼爱是吧? 火麒麟是何等厉害的角色,哪怕被痕压制住修为,一不小心,它便有可能暴走。待那时,爆发出的力量,岂是区区练气境可以承受的? 亏她还以为自己占据她的肉身,累她受无妄之灾,一直心生愧疚。 “程师妹,这头火麒麟是不是很值钱?” 秦峥自进洞门,就已经受了伤,一路打打杀杀未曾停歇。这会儿终于得了空,索性蹲在地上,“你们程家如此有钱,还用得着割裂一处虚空?” 程灵犀提剑之手再是一抖:“其实……” “火麒麟的确很有价值。”苏慕歌指了指麒麟头部,解释给秦峥,“但最有价值的,却是它的两只眼睛。它乃一头双内丹异兽,那两颗眼珠子,便是它的内丹。” “双内丹?”秦峥和程灵璧俱是一怔。 苏慕歌微微颔首:“左边那颗叫化骨丹,服用之后,将会化去一身根骨。而右面一颗,名叫洗髓丹,能够将碎骨重铸。如果熬得住,便可脱胎换骨,将肉身淬炼成无垢纯灵体。” “比我的纯阳之体还厉害?” “是。” 秦峥“哦”了一声,没下文了,并不十分在意。 程灵璧则震惊不已。 碎骨重铸,这是什么逆天内丹?! 裴翊上一世知道苏慕歌得到机缘,但却不知机缘来历,如今听她一说,双瞳微微一凝。再看程天养一眼,便知晓苏慕歌用意。 诸如此类逆天异宝,不被发现便可独吞。但如今几双眼睛盯着,根据昆仑精英弟子门规,是要上交给宗门道君定夺的。 金光已是元婴,自不需要。 但他也不会赐给程灵犀,顶多给她一些补偿。 这厢程灵犀猛地怔住:“师父,她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 “这三界之内,从来就没有秘密。” 痕的声音冷冷传出,“我既知道,便会有旁人知道。我唯一想不通的,她暗暗同你抢便是,为何当众说出来?” 苏慕歌压根儿没打算抢。 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内丹不要落在程灵犀手中,其他是谁,都无所谓。 “慕歌,你真不打算要啊?”银霄惋惜不已,问出第一百九十遍,“你这具肉身正好经脉逆冲,重塑根骨之后,加上冰系灵根,修炼起来必定是事半功倍!” “不要。”苏慕歌依然坚定不移的摇头。 “虽说碎骨重铸会很辛苦……” “非我吃不得苦,地狱爬一圈回来,还有何痛苦是我承受不住的?” “那你?” “皆因此举逆天,你且看着,待飞升时,天道必不轻饶。”苏慕歌定定道,“如今一步步稳打稳扎的便好,犯不着如上一世般急功近利。” 银霄连连叹气:“天道的规则,只用来束缚弱者……” 一个木讷的声音,一字一顿插|进来:“不,还束缚你这种弱智。” 因为银霄的月曜空间内,有适合咀骨魔花快速生长的环境。木曜木着一张脸,在其内开辟两块儿正方形园地,将那两颗种子埋进土里,招呼水曜过来吐水,“因果自有报时,藐视天道者,天道迟早不饶。” 银霄愣了愣,踮着肉垫上前,一爪子踩在种子上方。 眯眼,呲牙:“谁弱智。” “……我弱智。” “哼。” 苏慕歌陡然听见木曜说话,颇感意外:“我还以为五行兽都像水曜一样只会……” “啵啵啵啵!” 苏慕歌话还没说完,水曜便觉得自己受到歧视。 罢工,不干了,撒开腿坐在地上,小腹鳍捂住双眼,咧开嗓子哭起来。 “轰——!!” 几人正在愣神间,原本平静的山谷爆发一阵响动。 苏慕歌抬头,就见一头双首怪龙掠翅俯冲而下,撞击在程灵犀所在的小虚空结界璧上。一下一下一下,不断撞击,小虚空结界陷入崩塌边缘。 程天养站立不稳,险些被火麒麟一脚踩成肉饼:“二姐,怎么办啊?” “别慌,没事!” 程灵犀咬牙顶住,一面继续同火麒麟缠斗,一面祭出几张增强灵气的符箓,“啪啪”拍在结界禁制内壁,“有姐姐在,你不必担心,做好我交代你的事情。” 程天养脸色煞白,点点头。 吞了口唾沫,继续摇着太清铃,抖抖索索念起咒。 一线谷上方渐渐落下一名金丹修士。 他舒展长袖,手腕上带着四枚灵兽镯,彰显他四品阶驭兽师的身份。 此人身姿飒爽,容颜俊俏,却携着一丝高傲:“正想说寻你寻的辛苦,就恰好碰上了。那头火麒麟不准杀,我要收它。” 苏慕歌纳闷:“火麒麟又不是晚辈抓的,您同晚辈商量什么?” 金丹修士被噎的嘴角一抽,冷冷道:“不同你废话,小丫头,我看上你了。不管你现在在哪个宗门,速速给我脱离,拜入我聚窟七星宫,我明煜要收你为徒!” “七星宫的?”银霄一伙全都一愣。 “抱歉,晚辈已经有宗门了,多谢前辈抬爱。”苏慕歌看都不看他一眼,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程天养身上,眼下对她而言,没什么比弟弟的安危更加重要。 对于她的回答,明煜并不意外。 嘴角轻轻一扬,连哄带吓:“这可由不得你。有本事从白梅妖妇手中,抢走我七星宫镇宫之宝,就该明白今日摆在你面前的,唯有两条路。要么拜我为师,要么死,你自己选。” “你是有病吧?!”秦峥横剑一甩,指向半空。听见聚窟洲,听见白梅妖妇,再次将他拉回当年那恐怖噩梦之中,“没吃药快回去吃!没药了快让人去制!” 明煜被骂的一愣,本想挥手给他一记威压,但瞧着这小子有点儿眼熟,便盯着他看了半响。 终于想起来,正是当年斗兽场上那名少年,叫什么太子。 神识一探,又一个筑基初期,而且好生精纯的内息! 明煜忍不住扼腕叹息,当年在斗兽场,怎就只顾打架,没将这二人打包扛走呢? 说话间,周围渐渐聚集大量练气境修士,和十几名筑基境修士。看到小虚空内的火麒麟,眼馋的不行,却谁也不敢动手。 便在此时,再听一声兽吼。 苏慕歌神情一凛,火麒麟身上的符咒似乎解开了! 痕是故意的! “唳——!” 小虚空的结界禁制,一瞬被火麒麟撞碎一大半,透明碎片飞了漫天。它威风凛凛的仰起头,周身烈火熊熊,一线谷之内,铺天盖地回荡着它的怒吼。 苏慕歌忙道:“明前辈,您不是想要收服它吗,还等什么?!” 明煜动也不动。 现在并非恰当时机,它怒气太重,总得让它先消消火。 苏慕歌自己也是驭兽师,自然洞悉他的意图,一面铸起防护罩,一面冲围观修士喊道:“练气境的快跑,你们顶不住它的天火!” 修士们犹犹豫豫没有动。 这麒麟兽已是强弩之末,倒下乃是迟早吧? 苏慕歌没有再喊第二声,她的眸中滑过一丝无奈。谁都想着捡漏,可这世上哪有多漏留给你,尤其还是不自量力者。 死了也不可惜。 抽出驭兽鞭,苏慕歌做好酣战一场的准备。 “唳——!!” 少顷,小虚空结界彻底破碎! 这一声怒吼蕴含威势,哪怕它已身受重伤,命在旦夕,力量依旧不可忽视。之前被惊醒、被封印、被虐打的愤怒,逼得它双目赤红,张开爪子便向程灵犀猛扑。 程灵犀早有防备,一个缩地术,逃出三十丈有余。 她的灵力已经耗干,站定后便单膝跪地,吐出一口黑血。 火麒麟的反应也是极快,掉脸便要踩死程天养。 “大姐救命啊!” 程天养惊恐万分,根本没料到自己的亲姐姐会丢下他不顾,便掉头向程灵璧的方向狂奔! 火麒麟如今这副怒焰滔天的模样,要多可怕便有多可怕。程灵璧也是倏然大惊,既没料到程灵犀会逃跑,也没料到程天养竟会冲向她。 方才在巨树内,已被苏慕歌的鬼阵法吸走一大半灵力,她哪里还有力气应对? 可她若也跑了,平日里的形象全毁。 一瞬的功夫,识海内的念头瞬息万变,程灵璧纠结的想要撞墙。 尔后眸光一闪,人家血脉相连的亲姐姐都不管,她管什么? 她巴不得这姐弟俩赶快去死! 程灵璧拿定主意之后,便也一个闪身躲开几丈远。程天养扑了个空,如果之前只是惊呆,那现如今便是完全懵住。 不过火麒麟并没有冲上来,在距离程天养不到三丈的位置,它被迫停下。 颈部被一条兽皮鞭缠上。 双脚一前一后,苏慕歌在火麒麟身后扎稳步子。鞭子另一侧,则缠在自己的手臂上,眨眼间袖子翻滚着崩裂开,一道道血痕狰狞蜿蜒。 明煜眼眸一亮,比起收服这头异兽,他如今更想收她为徒。 “慕歌你是不是疯了?” 方才秦峥本想拉着苏慕歌跑,她却突然隐身消失。如今一瞧,简直要把一颗心脏给吓出胸腔,完全无法理解她的举动。 程天养并没有看到这一幕,在火麒麟停下之前,他的双眼已被一道身影挡的严严实实。 火麒麟被勒的扬起前蹄,腹部一鼓,由血盆大口喷出一团蓝色炽光。 苏慕歌大惊失色。当年,她是在火麒麟完全被压制住的情况下杀死它的。只知它本体力大无穷,可以呼风唤雨,根本不知这厮还有大招! 裴翊一个侧身,双手上下叠出一个手势,灵气自掌心中涌出,在两手之间汇聚成一个灵气团。惊鸿剑柄在灵气团内上下颤动,嗡嗡作响。剑尖立时激荡出一道道剑气,在身前撑起一层弧形防护罩。 “嘭!” 汹涌的蓝色炽光撞击在防护罩上。 “咔咔——” 防护罩裂纹渐深。 一滴滴鲜血顺着嘴角低落,裴翊衣襟上已是殷红一片,双掌间的灵气团也渐渐变为红色。他却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目色沉静的盯住火麒麟,一息,吩咐道:“秦师弟,攻它腹部右下三寸那处凹陷!” 秦峥扫了一眼,将含光一扔,含光剑光大炽。 他掐了一个剑诀,飞身持剑刺向火麒麟不断涌动的腹部。 那处凹陷放佛有个漩涡,将含光剑紧紧吸纳! 秦峥持剑之手被一股妖气崩的快要断掉,抿着唇再是一刺! “唳——!” 火麒麟咆哮一声,周身爆发出一道道强烈火团,似水波般在一线谷内荡漾开来。苏慕歌的驭兽鞭从中间崩断,被这股力道击出去十几丈远,重重摔在地上。 “跑啊!” 围观的练气境修士终于意识到大事不妙,纷纷贴上神行符跑路,但其中绝大多数都没能逃开,被火浪化为一团灰烬。 明煜见势不妙,正欲出手,却发现自己的内息一瞬间全部消失了! 不只他,苏慕歌几人也是一样,一个接一个的陷入昏厥状态。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息,苏慕歌艰难的抬起手,覆盖在乾坤袋上。她感受到了,乾坤袋内的那本怪书正在震动,似乎同这秘境内的什么东西产生共鸣。 下一秒,只见秘境上空黑云压顶,雷团和电光在云中蓄势穿梭。 紧接着,便听一声凤鸣,彻底撕裂了整个秘境上空。 …… “第三重凤凰异变!” 正在秘境内门因为一点小事儿打起来的元婴修士们,此刻纷纷停手,盯着头顶异象惊讶的合不拢嘴。自融天洞存在,最多也不过二重异变。第三重,从未见过! 惊讶过后是惊喜,惊喜过后是惊吓。 因为体内灵气在逐渐消失。 “快走,不要打了,这融天洞不能待了!”金光道君撂下一句,便召唤出自己的飞天兽,向下行飞去。 “可惜啊!” 蜀山剑老悲愤不已,秘境怎么也发起神经来了! 要不变,一重都不变。 一变,就直接来个三重异变! …… 融天洞内的修士,出现一大波返回潮。 无论妖修魔修人修,都能感受到自己的灵气在渐渐流逝。秘境场景似乎发生了扭曲,周围雾气弥漫,雾中好像隐匿了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紧紧盯住他们的背影。 令人毛骨悚然。 融天洞外,程不灭等待很久,一直等到血口关闭。终于忍不住,拦住即将离开的金光道君:“我家三个孩儿,一个也没出来!” “不奇怪。”金光道君淡淡道,“我的两个徒弟也没有。” “那你还走?!” “你可曾感受到,程灵璧的生死禁波动?” “这倒没有。” “那就证明无碍。”金光道君笑道,“他们一起失踪,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有机缘自会出来。若是没机缘,大不了再等五十年,怕什么。” 说完,拂袖而去。 程不灭微微一愣,想他说的也对。有痕在,应该无妨。 却还是忍不住回头探了一眼。 也说不上缘故,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第51章 无用传承 “慕歌!” 秦峥由噩梦中惊醒,含光倏然出窍,在周身乱砍乱划,险些伤及一旁的程灵犀。待匀顺气息,他才惊讶道,“程师妹,怎么是你?” 提剑起身,只见周遭乱石嶙峋。 看样子一线谷在异变中崩塌,他被甩下谷底。 尝试着运了运气,丹田隐隐作痛,不过内息总算回来了。遂放出神识,在四面探了探,惊觉整个谷底只剩下他和程灵犀两个。 “其他人呢?” “我大姐……”程灵犀沉着一双妙目,冷冷道,“也就是程灵璧,她比咱们醒得早,剜了火麒麟两颗眼珠子跑了,已经过去半个月,我想她此刻应在某个秘洞碎骨……” “她爱干嘛干嘛,关我何事?” 秦峥哪里关心什么内丹什么程灵璧,“我家慕歌人呢?” 程灵犀绷住脸,神色极憔悴又显出些许戾气。挣扎良久,才启唇淡淡说道:“苏师妹、裴师兄、我三弟、还有那位七星宫金丹前辈,在秘境裂变的时候消失了。” 秦峥迷瞪片刻,皱眉:“消失是什么意思?” “凤凰自古有涅槃一说,第三重凤凰裂变,有可能会割裂时空。”见秦峥一脸迷茫,程灵犀又补充一句,“很好理解,如同我之前捕杀火麒麟时所使用的碎空阵,能在虚空中开辟一处小虚空。他们或许就在咱们身边,但咱们彼此却谁也瞧不见谁。” “谁也瞧不见谁……”秦峥仔细琢磨,回过味来之后,顿时急了!但他稍稍一想,又冷静下来,揣测道,“程师妹,你的碎空阵法能够破解,三凰飞凤阵,也是可以破解的吧?” “破解不太现实,不过两处虚空之间必然存在罅隙,但这偌大秘境,找一处小小罅隙,无异于大海捞针。”程灵犀默了默,提议道,“倒不如等上五十年,待秘境再一次开启时,出去便能见着了。” “五十年?!” 秦峥比划出五根手指,听的又惊又诧,五十年出去黄花菜都凉了好吗?况且待在这三重裂变的秘境之中,还不知有没有命能活五十年! “要死了要死了!” 他掐着腰在谷底走来走去,三番四次的抬头望天。 最后二话不说,盘膝坐下调息。 程灵犀紧绷的脸色稍霁。 岂料不过两三息,秦峥调息完毕,站起身拔步便走。 “秦师兄你去哪?”程灵犀一瘸一拐的追上去,“融天洞现如今四处都是高等异兽。” “自然去找我家慕歌,”秦峥头也不回,撑起一层防护罩,便顺着山石向上爬,“我才不要坐以待毙,只要肯努力,就没有我秦峥办不到的事情!” “可我受了伤……” “你受伤干我何事,不想走,留下来便是。”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你就不怕我被异兽吃拆干净?!” “程师妹你手眼通天,碎虚空,镇仙兽,信手拈来。哪里用得着我来保护?”秦峥一面说着,一面在心里估算从这谷底上去,哪一条路更好走,“之前火麒麟力量爆发,你丢下亲弟弟逃的那么快,有这等魄力,还有异兽可以吃掉你?反正我是不信。” 一番奚落撂豆子似的从他口中念出来,程灵犀尴尬不已。 “哦,还有,你我都昏迷过去,你竟还知道外界发生了何事,厉害。” “其实……”程灵犀攥了攥拳头。 “我去找慕歌了,我有自知之明,不拖累你。” “秦峥你够了!”程灵犀忍无可忍,终于爆发,“你真是这世上天字第一号的大蠢货!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才是你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被那个冒牌货戏耍的团团转!” “程灵犀,我看你也该吃药了吧?” 秦峥不爱动脑子,但还没傻,知道程灵犀一直对他有爱慕之心。 故而头也不回,只觉好笑。 修仙界之人还真是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不管它是否有歪伦常,荒谬不羁。尤其是程家三姐弟,一个赛一个的神经病! 程灵犀伤了腿,行动不便,眼见秦峥越爬越高,气恼的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朝他屁股上一砸:“秦峥,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端阳公主命人将我的纸鸢扔在树上,你就是这么爬上去给我取回来的!” 秦峥微微一怔,尔后回头白她一眼:是慕歌告诉你的吧?” 撇撇嘴,收回视线,继续向上爬。 “那只纸鸢是娘留给我的,娘去世时,我还只有几个月大。”程灵犀红着眼眶道,“之后我被送去王庭,养在你母亲膝下……” 陈年往事,程灵犀一桩桩一件件,掰开揉碎。 其中有一些,连秦峥都只剩下几个模糊片段,她却记得清清楚楚。 秦峥攀岩的动作越来越慢,脊背渐渐绷成一条直线。一张英挺明俊的脸,由惊讶转为疑惑,由疑惑转为震惊,再由震惊转为木讷,最后阴沉的快要拧出水来。 “秦峥,你觉得以我和她的交情,足以知道你们之间所有一切么?” 程灵犀说完之后,脸上仅剩的一丝血色被抽干抽净,几乎瘫坐在地上,“我只记得我在聚窟洲牢笼里昏了过去,醒来之后就变成这副样子,什么都想不起,直到此次醒来……峥哥哥,你究竟知道不知道,她夺了我的舍,还抢了你……” “够了!你说的话,我连一个字都不相信!” 秦峥偏过头,一字一顿,冷冷盯着她,“在我昏迷的时候,你使用什么法宝探过我的识海吧?我告诉你,我秦峥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欺骗!再敢污蔑慕歌,不管你什么来头,什么出身,我绝饶不了你!” “如果我是真灵犀,我会不管我弟弟?” 程灵犀怒极反笑,“反观那个女人,从一开始就对程天养特别上心,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如果她和程天养没有任何关系,她会豁出性命去救一个外人?!哪怕换做是你,她也不会如此走心吧!” 一句话狠狠戳到秦峥的神经。 石壁上那块儿凸起的石头,险些被他捏碎。 停顿许久,他眼眸一定,继续吃力的向上行攀岩:“程灵犀,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在我秦峥的字典里,第一容不得欺骗,第二容不得背叛,绝不会听你一面之词就怀疑我信任之人。” “所以呢?” “我要去找她,亲口听她告诉我!” ***** 苏慕歌是被冻醒的。 眼眸由浑浊逐渐清明,在意识稍稍复苏那一刻,她一个激灵起身。一摸腰际,乾坤袋和灵兽袋全都不见了。 她愣了愣,望向四周,待瞧见那座冰雪宫殿之后,长长松了口气。 她的分神又被锁进怪书里了。虽着急外头究竟是个什么情况,着急弟弟和秦峥的安危,但有上一次经验傍身,若是遇到危险,怪书自会放她出去。既来之则安之,苏慕歌一深一浅的踩着积雪向宫殿走去。 瞧着短短一段路程,走起来,却足足用了一个时辰。 宫殿内空空荡荡,连张椅子都没有。 她纳闷着在殿中转了一圈又一圈,边边角角摸过一遍,才冲虚空一抱拳:“前辈,上次您说进来看看,晚辈来了。请恕晚辈愚钝,晚辈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话音才将落下,脚下冰层突然颤抖起来。 苏慕歌赫然一惊,掉脸便跑,利箭破弦一般冲出宫殿。 背后轰轰隆隆一阵响,她转过头,只见宫殿上方那只雪砌冰雕的凤凰,仿佛活了似得煽动双翅,瞧上去,似乎想要挣脱什么束缚。 “轰轰轰!” 伴随宫殿倾塌,雪凤凰终于振翅而起! “唳——!” 久困得脱,它在空中翱翔许久,书简空间内一时雪虐风饕,苏慕歌冷的直哆嗦。只是一缕分神,又不能运气御寒,苏慕歌忍不住冲着天空喝道:“扇什么扇,想冻死我?!” 雪凤凰似乎一怔。 展翅俯冲而下,盘旋在苏慕歌头顶,开口第一句便是:“吾的魂魄将散,有缘人,你可愿受吾之传承?若是应下,需为吾偿报因果,杀尽天下负吾之人!” 苏慕歌微微一怔,原来那日同自己以书写交流的,正是这只有眼无珠的雪凤凰。 不过为何又是这一句? 烦不烦?! 苏慕歌真是服了,毫不客气的道:“晚辈也还是那句话,晚辈对您的情况一无所知,您的仇敌若是整个修仙界,难不成晚辈要去杀光天下人?!” “吾之仇人……” 雪凤凰迷糊着摇了摇脑袋,浓稠的鲜血又从空荡荡的眼眶里流了出来,一滴滴落在雪地上,触目惊心:“吾想起来了!吾之仇人,乃十洲三岛凰天宗!” 苏慕歌思索许久,无语:“晚辈从未听过有此宗门。” “岂会!”雪凤怒道,“凰天宗,乃十洲三岛第一宗门,你竟不曾听过?!” “十万年之内,十洲三岛第一宗门只能是蓬莱!”苏慕歌正欲同它数一数宗门谱,一瞬想起来什么,倏忽愣住。 凰天宗这三个字,她还真有听痕提起过。 不正是融天洞秘境的前身? “前辈,您同凰天宗究竟有何仇怨,晚辈又该寻何人报仇?” “整个凰天宗,尽是吾之血仇!!” 雪凤凰尖声戾啸,刺的苏慕歌耳膜险些破掉,“尤其是尹子规!他剜吾双目,令吾再无法返回天界,更永世无法涅槃!是吾有眼无珠,错信了他!不,是尔等背信弃义,尔等人类全都该死!” 苏慕歌捂住流血的耳朵,听它颠三倒四有一句每一句的怒吼。 再一次确定,这只雪凤凰已经彻底疯了。 “有缘人,吾今日将至宝传于你!你可愿以血起誓,为吾攻上凰天宗,砍下尹子规的头颅,再杀他个满门上下,鸡犬不留?!” “晚辈愿意!” 此番,苏慕歌回答的无比利索。 凰天宗早就灭门几十万年,莫说鸡犬不留,祖坟都被后人刨过几十遍了。 “好好好!” 雪凤凰大悲大喜,或哭或笑,一连说了三个好字,“那你便立誓吧,若违背此誓,他日飞升,必遭受五雷轰顶而死!” 眉头都不皱一下,苏慕歌咬破食指,竖起指尖,重复一遍它的要求。 话音一落,只见雪凤凰一个猛子直冲九霄。 苏慕歌忙不迭抬头,雪凤凰越飞越高,越飞越远,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它这是什么意思,跑路了?不是说发过誓之后就有传承送吗,敢情她是被只鸟给坑了?! 正专心注视着,视线范围内倏然出现一颗小白点。 渐渐的,小白点越来越大。 苏慕歌仰着头,紧紧盯着那颗小白点,想要看清楚那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我去!” 那样东西的下坠速度实在惊人,同空气摩擦之后卷着火舌而落,跑是来不及了,苏慕歌直接向后一扑,滚下雪山! “嘭!” 上行的雪地被砸出一个深坑,地面三尺落雪一瞬间全都浮上半空,苏慕歌也被这股力量高高震起,幸好落下时一个马步稳住,才没有继续向下滚落。 她重新爬上去。 那样东西已经被落下的积雪重新覆盖。 苏慕歌弯着腰,将右手探下雪地,攥住那样东西的柄部。没有灵力,抬了抬,抬不动,只好将另一只手也伸进雪中。牙关紧咬,才吭吭哧哧的给搬了出来。 是一柄巨型镰刀。 握在手中,完全感受不到丝毫灵力,唯一出彩的,便是它的重量与造型。柄部似以龙脊制成,立起来比苏慕歌还要高出半个头,刀部更是夸张,没有刀刃,就像半面张开的雪凤翅膀。 而刀部和柄步连接的地方,有一处圆形凹陷。 曾经,该有一颗珠子状的东西嵌在此处才对吧? 苏慕歌瞬间想到雪凤凰被剜掉的眼珠。 本想翻个面再瞧瞧,实在太沉,无奈之下,苏慕歌只能将镰刀插在雪地中,亲自转了一圈。无论怎么看,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一柄又大又重的白色镰刀。 当然,可能缺少珠子的缘故。 但时隔几十万年,寻回这颗能量珠的几率微乎其微。 好端端一样极品法宝,等同于废物。 苏慕歌惋惜不已,却也没有办法,白白期待一场机缘,结果令人大失所望。还好立下的誓言根本无需遵守,否则她算是赔大发了! 苍蝇再小也是肉,苏慕歌决定将镰刀给扛走。 才扛在肩上,就因为无法撑住刀部的重量而向后一仰,再次摔下雪山。镰刀也一起摔落,“砰砰砰”的砸出一个又一个坑,震的苏慕歌稳都稳不住,一路朝下掉。 “轰——!” 她识海一痛,猛然坐起。 “你总算是醒了!”银霄正盘着两条后腿,以及其诡异的姿势坐在她身边,“再不醒来,凤女就要用精火烧掉那本书简了。” “我进去多久?”苏慕歌揉了揉酸痛的肩,坐起身。 “不久,一个月而已。”凤女提着那本书简,扔还给她,倏忽飞回灵兽袋中。 岂料那本书简一落在苏慕歌手中,竟燃烧起来。 “啵!”水曜赶紧吐出一兜水,却如同火上浇油,火势越来越旺。 “不必管它。”苏慕歌阻止水曜再吐,“此物已经没有用处,看来那只雪凤的精气散尽了。” “可有得到什么宝物?” “有,不过是件废宝。埋在书简中了。”没能将它带出来,苏慕歌也挺遗憾,可当她神思一动,小小洞穴内,赫然出现一柄大镰刀。 “我的娘嗳!” 镰刀柄正扎在银霄盘着的两后腿之间,唬的它一跳几尺,“这什么玩意儿?!” 没等看清楚,镰刀倏忽消失。 苏慕歌放出神识追寻,完全探查不到它的位置。 “咦,你醒啦。” 程天养抱着一个盛满果实的小竹筐,一猫腰钻进山洞。嘴巴里叼着半个苹果,一张口,苹果掉入手中,回头冲门口喊道,“裴师兄,苏师姐醒了!” 苏慕歌一瞧见程天养平安无事,遂将心口一块儿大石落下。 再一瞧裴翊躬身进来,原本想要绷起脸,却感念他之前舍身救下程天养的事情,便冲他微微颔首:“裴师兄。” “没事就好。”裴翊走去对面的石榻盘膝坐下。放出神识觑她一觑,翘起唇角微微一笑,“恢复的尚算不错。” “这段日子多谢照顾。”苏慕歌也盘膝坐着,再对他一颔首。 “应该的。”裴翊再度莞尔。 笑的苏慕歌心里直发毛。 那种感觉,活像背后站着一只鬼。 “外面情况如何,”苏慕歌错开他的视线,放出神识觑向洞外,却被洞口的禁制挡回。她不想搭理裴翊,唯有询问程天养,“秦师兄,还有程……你姐姐他们人呢?” “就只有我们三个落在这儿了。”程天养同苏慕歌说话,还是很不自然,毕竟之前这女人整的自己那么惨。可想起裴师兄训斥他的那些话…… 总之他很难相信,这女人会这么好心栽培自己。 他们两个无亲无故,她凭什么? 但她确实拉住了火麒麟。 在两个至亲姐姐,都不顾他死活的情况下…… 程天养一阵心酸,手里的半个苹果被他捏的稀烂也不自知,嘟囔道,“他们或许也掉在这儿,只是一时没找到。或许掉在别处,或许仍在原来的地方。” 苏慕歌听的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索性起了身,准备自己出去看外面的情况。 裴翊突然开口喊住她,表情有些怪异:“苏师妹,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苏慕歌回头瞥他一眼:“第三重异变而已,不就是高等级异兽满地跑么,犯得着心理准备?” “不是的……”程天养砸吧砸吧嘴,吞口唾沫,压着嗓子小声道,“师姐,外面的情况,确实有些恐怖。” “呵呵。” 苏慕歌咧着嘴不屑一笑,躬身出了石洞,一离开禁制范围,便放出神识向外觑去。 五百年历练,什么修罗炼狱不曾见识过,还真不信有什么东西能够吓到她!   ☆、第52章 真真假假 岂料随着神识向方圆逐渐铺展开来,哪里有什么血腥恐怖。 展现在苏慕歌识海内的,完完全全便是一幅泼墨山水图,恬静清幽,美不胜收。 眺望过去,但见群山笼翠,钟灵毓秀,云层间有烟龙沿着山脉穿梭翻涌。山间林下,秃岭岩上,时不时便有几名衣着朴素的小弟子,或喁喁私语,或切磋招式…… 咦? 只探这么一点,便教苏慕歌有些发懵。 此处的山河地貌瞧着甚是眼熟,似乎曾在哪里见过,直到在识海内勾勒出一幅完整的图画之后,苏慕歌彻底陷入呆懵状整整三息。 三息过罢,她掉脸钻回洞内,瞪着裴翊,扬臂指向洞外:“融天洞?!” “是凰天宗。”裴翊对她这种反应毫不意外,淡淡道。 “怎么可能?!” 饶是已同识海内早就荒芜的上古大派遗址重合,苏慕歌还是无法相信眼前一切。这种感觉实在太过诡异荒诞,堪比重生初刻,她在聚窟洲囚笼里睁开眼睛那一瞬,“凰天宗已经灭门几十万年了,外面那是什么?” 裴翊正襟危坐,微微摇头:“其中缘故我也不知。” 毕竟年纪在那摆着,苏慕歌很快沉静下来,想起溯世镜的通天神力,又结合自己此番重生,沉吟道:“裴师兄,秘境第三重裂变之际,咱们莫非触动什么神秘力量,得以穿梭时空,回到上古时代?” “噗……穿、穿梭时空?”程天养正蹲在角落吃苹果,听见这句差点儿噎死,“师姐,你的想象力敢不敢再丰富一点儿啊?” “吃东西还堵不住你的嘴!”苏慕歌冷飕飕瞥他一眼。 “咔嚓……”被她眼风一扫,程天养打了个哆嗦,埋头在苹果上重重啃了几口。 “估计不是。” 毕竟亲自走过一遭溯世路,相比苏慕歌,裴翊感受更深。甫到此地时,他同她的想法可说一致,但此念很快打消,“依据三凰飞凤阵的力量,顶多将咱们送进另一处虚空,而非送出时空。所以咱们同秦师弟他们,眼下并不在同一个虚空内。但可以肯定的是,这里还是属于我们的时代。” “裴翊说的一点错也没有。”银霄插嘴,“阵法固然强,但绝没有溯世镜那般逆天的力量。” “那外面作何解释?”苏慕歌疑惑。 “之前我伤重,你昏迷,便一直躲在此处窥探。如今既然无碍,与其猜测,不如出去亲口问一问。”裴翊一面徐徐起身,一面再度打量她一眼,“你可以么?” “走!” 苏慕歌朝洞外抬了抬下巴,回的干净利索。坐以待毙不是办法,这一步迟早得迈出去,“程师弟,你在洞里待着,我和裴师兄出去探探路。” 程天养忙不迭点头,他正不想去。 苏慕歌出洞后又转身设下一道禁止,仍不放心,将凤女和水曜留下来守护。 裴翊立在一旁默默注视。 其实他对程天养并没有什么印象,因为程天养死的早。 而眼前这个女人对他而言,即是最熟悉的,也是最陌生的。在他最初的观念中,她太过争名逐利,巴结家族,巴结金光,善于讨好一切对她有利之人,却对亲弟弟的惨死缄口不言。 裴翊闲时也曾问及凶手,她却只回了一句:自作自受,无需理会。 裴翊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不可能拿着所谓的道德标准去衡量苏慕歌。反之,他欣赏她坚韧独立、冷静无谓的个性。做自己修行中的道侣,她还是合格的。 独独在程天养这桩事上,裴翊完全无法认同她的态度。 裴翊出身真魔族,他们这个种族寿元很长,不论修炼与否,也可活个几百年。长久以来,在人族修士眼中,真魔个个残忍嗜杀不讲人性,但在真魔族眼中,人族冷漠忘本毫无血性。 是的,真魔信仰血统,最最重视血脉亲恩。对外族和外人如何狠毒都成,为了守护血脉亲恩,他们是不惜付出生命和自由的。 姜颂就是其中一个典型。 因此仅就这一点,裴翊一早将苏慕歌排除在灵魂伴侣之外。 可他既娶了她,便担了一份责任在身上。当他发现她被夺舍之后,掺杂些许感情,但更多是遭受一场挫败,裴翊是离奇震惊的。他步步为营小心谨慎的走了那么远,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不曾想枕边人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尤其在之后的探查中,逐渐获悉程家阴谋,痕的秘密,以及程天养的死因。裴翊的愤怒,完全超乎自己所能想象。如同既定的剧情突兀转折,这股愤怒间接乱了他早已规划好的复仇道路…… “裴师兄?” 苏慕歌已经在半山腰了,透过丛林罅隙看到裴翊还在门口站着。耽搁不起,便喊他一声,“你在想什么,还不走?” 裴翊恍然回神:“这就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错开些许距离,沿着坑洼不平的山路一直向下走。才出了山道,裴翊指向背后,解释道:“前几日我悄悄下来探查过,山门处依旧是被三凰飞凤阵封死的,所以我才肯定,咱们仍在秘境内。” 苏慕歌向山门处扫了一眼,深拢黛眉:“这就更奇怪了。” 两人沉默着继续向前走,两三百丈以后,就瞧见前方峡谷上方,横着一条明晃晃的锁链桥,正是之前被通臂猿砍断的那条。 新旧之差,除此一模一样。 苏慕歌已经无法用经验来判断,眼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两人通过锁链桥,按照记忆中的秘境遗址,畅通无阻的向上行走。 “裴师兄。”最后,苏慕歌驻足在外门的山牌下,满面狐疑,“凰天宗不是当时十洲三岛第一宗门么,为何防守如此松懈,山门直通外门,竟连个守卫都没有。” “何止不见守卫。” 裴翊走近一旁草丛,顺手掐了朵花儿,置于鼻下嗅了嗅,神色愈发显得凝重,“瘴气、灵气、邪气,统统没有。这种情况下,草木是如何生长的?” 苏慕歌思忖片刻:“银霄,你也是上古来的,你怎么看?” “都说了并非幻阵,我能有什么办法。”银霄一摊爪子,表示自己束手无策,略一沉吟,踢了踢一旁正守着咀骨魔花的木曜,“呆子,你去瞧瞧那些草木。” “唔。” 木曜擦了擦屁股上的脚印子,缩身离开月曜空间。 没有腿,它启动僵尸蹦模式,蹦去一旁的草丛。弯了弯上粗下细的身躯,脑袋上的三叶草再度张开,射出一颗种子。种子钻进土壤,三叶草又开始喷射小小的“卐”字符,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只见那颗种子快速抽芽、破土、生长…… “原来木曜可以催熟灵草?”苏慕歌惊喜不已,眼前模糊出现一条敛财大道。 “可不是!”银霄挑挑眉,得意道,“我们家呆子还小,待修为提升至筑基,一个时辰便能将一株灵草催成一百年分。待提升至金丹,分分钟……” “分分钟作死。” 木曜简直不能忍,截断它的话,“经催熟而成长的灵草,违背天道所规设的生存轨迹,药效不及正常灵草的四分之一。再者,催熟一株灵草,我需要吸纳大量灵气,主人在结丹之前,很难经受起这样的耗损。莫非你忘了,上上个主人是如何死的?” 银霄吐吐舌头:“我不过这么一说,慕歌同之前那些主人不同,你大可放心。” 木曜没再理它,收了“卐”字符,三叶草渐渐合拢。 “木曜,你瞧出什么了?” “回主人,此地确有适合植物生存的环境。但环境并非来源于空气,而是地表。”木曜绷着面瘫脸,重新蹦回灵兽袋,“地表在散发某种怪异能量,供养支撑整个宗门。” “尔等何许人也?!” 木曜话音才落,苏慕歌正云里雾里,就有一个尖锐的女子声音传来,听上去无比惊讶,“是如何闯入我宗地界的?!” 苏慕歌循声望去,来人一男一女。练气境,二十多岁的模样。 “我师兄妹二人,乃流夜修仙界天道宗妄言道君座下弟子。方才通过宗门传送大阵,预备前往白露修仙界,期间传送阵似乎出了点儿问题……” 裴翊扔掉指间那朵小花,深邃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迷茫,拱手道,“敢问两位道友,此地可是白露修仙界?” 听他信口胡诌,苏慕歌毫不意外。 显然从前就已经习惯。 他不开口,她也会这么说。 “竟是两位筑基前辈,晚辈崔符,这是我师妹季舒。”名叫崔符的男修士听罢,虽仍有疑惑,言语还是较季舒温和一些,“此地并非白露修真界,而是十洲三岛,我宗乃凰天宗。” 当真是凰天宗修士? 苏慕歌迷瞪过罢,询问道:“那我二人应当如何离开?” “我宗因为发生一些变故,数月前启动了封宗大阵,虽然眼下危机已经解除,仍需七日方可重新启开……” “崔师兄!” 女修士暗暗掐了他一把,传音道,“你搞什么,一个月前,长老才抓到一个莫名其妙闯进来的外界金丹修士,眼下突然又来两个,不觉得奇怪吗?” 练气境弟子的传音,筑基境是可以听见的。 苏慕歌同裴翊对视一眼,一面觉得事有蹊跷,一面暗暗揣测,她口中那名金丹境修士,会不会是七星宫明煜。 崔符显然比较单纯,琢磨过后,愈发觉得两人说的合情合理:“师妹,尹师叔常常教导我们,远来即是客。况且他们无辜被传错了位置,困在我宗,实在很惨……” 季舒抚了抚额:“师兄,你能再傻点么?” “既然两位有难言之隐,可否为我二人引见一下执事长老?”苏慕歌觉得从他们口中,怕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便打断二人交流,“我们尚有要事在身,实在耽搁不起。” “两位前辈这边请。”崔符恭敬道。 一路引着他们向内门走去。 路上偶尔遇到一些同门弟子,他们彼此间相互问安,言语谦逊,且礼数冗杂。 最后抵达太清三殿第一殿前大广场。 一入广场,便看到一处高高的玉砌高台。正中耸立着一根玄铁柱,只见一名相貌较为丑陋的男修士,被几百根钉子钉在柱子上…… 准确来说只是一具尸体。 也不知犯了什么罪,死去也不得安生。被人以锁魂钉钉住周身骨骼,投胎不得,消散不得,脖子上还挂了一个属于囚奴的铭牌:言落衣。 季舒和崔符途径时,上前恶狠狠的吐了一口口水:“叛徒!” 再向前百步,殿前敞地设有一处低矮案台,一名金丹境修士正端坐在案台后方,抑扬顿挫念着《太清无量道经》。 而广场上则盘膝坐着三五百名弟子,跟着摇头晃脑。 “难不成,真是上古时代?” 这一路走下来,所见所闻,裴翊也难免动摇了念头。这些修士的衣着打扮、言行举止、修行方式,俨然一副上古做派。 “未必。”苏慕歌摇头,“裴师兄,你不觉得作为一个上古大派,凰天宗的人数有些少么?虽说先上古时代,修道者人数本来就不多,可区区三五百人,也未免太少了。咱们在融天洞废墟之内,虽不曾见到他们的尸骸,但毕竟上万洞府存在,怎可能只有这么点儿弟子?” 裴翊微微蹙眉,的确解释不通。 他们站在人群后面,足足等候一个时辰,那名金丹修士方结束早课。 崔符上前禀告过罢,金丹修士便淡淡瞥了一眼过来。 苏慕歌和裴翊垂眸拱手,施了一礼。 金丹修士性子十分高傲,并没有理会他们,只拖着长腔道:“带他们去找你尹师叔。” *** “两位前辈,我们尹师叔可厉害啦!不但是位剑道高手,还是名阵法师、丹药师、制符师,这世上就没有他不会的东西!更难得,师叔性子温和,我们凰天宗所有弟子,都很崇拜他……” “尹师叔,乃是我凰天宗的大英雄……” “若是没有尹师叔,我凰天宗怕是早已断绝道统……” 前往灵药阁的路上,崔符张口闭口都在夸赞自己这位尹师叔。 就连一直戒备他们的季舒,也时不时忍不住补充两句。 足见这位师叔的逆天好口碑。 进入到灵药阁地界之后,崔符站在高耸的大殿前,抑制住因为崇拜而略显激动的神情,毕恭毕敬地道:“尹师叔,您在么?” 少时,从殿中传出一个极清润的声音:“小符,有事么?” 崔符便将始末一说。 殿中陷入沉默半响,突然听见明煜的声音:“外面可是苏慕歌?” 苏慕歌一愣:“明前辈?” 两人被请进殿内,明煜正和一名同为金丹境的修士对弈。那名金丹修士身着一袭月白长袍,长发似墨,一张精致的脸孔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饶是苏慕歌见惯了美男子,也不禁深深吸了口气。 “原来你们二人也落在此地了。”明煜微微一笑。 “是……”苏慕歌含糊的答。 而后觉得明煜似乎哪里不大对劲,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之前的明煜,个性十分高傲,现在的他,似乎温和不少。 “这位是凰天宗尹前辈。”明煜也是一脸崇拜的介绍道,“咱们的情况,我已经向他悉数说明,尹前辈愿意帮助咱们。” “尹前辈。”两人双双行礼。 “在下尹子规,你们不必前辈前辈的称呼。”尹子规淡淡抿了抿唇,的确使人有如沐春风之感,“来即是客,暂且先住下吧。此事有些匪夷所思,我得先钻研一下。待七日后,封宗大阵启封,便利用阵法,送你们回到属于自己的时空。”” “多谢前辈。”裴翊垂目拱了拱手。 眉头越蹙越深,他心里渐渐有了一些谱。 苏慕歌起初并没有什么反应,但“尹子规”三个字经过识海无限放大之后,她突然感受到一阵晴天霹雳! 这不是书简中,雪凤凰命她立誓诛杀之人?! 画风不对吧,尹子规不该是一个背信弃义,面目可憎的卑鄙小人吗? 怎么成了人人都爱的师叔? 便在此时,殿外禁制倏然一阵波动。 “叮铃铃” 风铃响动的声音。 “尹师叔!”一名娇俏美艳的妙龄女修闯了进来,一见殿中还有旁人,有些不好意思的向后退了几步。躲着柱子后面,一手提着一挂紫色风铃,一手对尹子规摇了摇,“尹师叔,你出来下。” “做什么?” “来嘛,蓉蓉带你去看一样东西。”少女撅着嘴,撒起娇来。 “有客人在,也许你这般胡闹。”尹子规颇有些哭笑不得,虽是责备,眼睛里却满含宠溺,“明道友,两位小友,在下暂且离开。” “请便。” 等尹子规走后,偌大殿中只剩下他们三人。 明煜依旧专注于棋局,嘴角微微翘起,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苏慕歌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来劲儿。她抱着手臂,在殿中走了一圈,无数条线在她脑海中逐渐串联,似乎有个出口,一时难以捉摸。 她走到明煜面前:“明前辈,您在此地待多久了?” “一个月。”明煜头也不抬。 “您真的相信,咱们在秘境裂变时穿梭时空了?” “不然呢?” 苏慕歌不再同他说话,转望向裴翊:“裴师兄,你可有看出什么?” 裴翊端身坐在椅子上,摩挲着茶杯:“我想,我同你看出的问题,应该是同一个。” 他比出“七”的手势。 苏慕歌毛骨悚然。 “明前辈!” 她猛地转身,双掌重重拍在棋盘上,黑白子顿时混淆成一团。 明煜见棋局混乱,眸中煞气一闪而过。 但很快被什么压制住,抬头温和一笑:“怎么了,发这么大脾气?” “瞧瞧你这鬼样子,哪里还有金丹大能的风采!”苏慕歌厉声喝道,“快从迷梦中醒醒吧,尹子规绝对有问题!” “的确有问题。”明煜毫不在意,笑着拨开苏慕歌的手,“若非得此机缘遇到他,真不知,世间竟有如此完美之人。” “完美个屁!” 苏慕歌简直服了,一把抄起棋盘,重重砸在地上,一脚踩碎,“每个人都说封宗大阵七日后开启,请问,咱们到来多久了?!” “才一个月而已,年轻人,莫要心急。” 在棋盘崩裂的一瞬,明煜眸底隐含的雾气悄然消散一半。 他依旧淡淡微笑,笑着笑着,瞳孔骤然一缩,“什么,都一个月啦?!” 苏慕歌见他终于清醒一些,便加重砝码,震声喝道:“前辈,如果咱们当真身在上古时代,当年凰天宗危机解除,封宗大阵得以启封……请你告诉我,后世的融天洞遗址,从何而来?!” ***** “吼——!” 一道绝望的尖啸响彻山谷,待巨臂兽卸下最后一口妖气,秦峥一脚踩住它的头,由它胸腔内拔出含光剑。再顺手剜出它的内丹,直接扔进嘴巴里。 身上没有任何丹药补给,秘境内不见一丝灵气。 半年来,每天都要同大量猛兽作战,危险时刻存在,丹田灵力必须补充。 秦峥由一开始死都不愿服用内丹,到洗净了捏住鼻子生吞,再到如今吃就吃吧眼都不眨。 提了剑,继续前行。 走着走着,便发觉不对劲,这条路他前几天走过了。 秦峥掐腰站在一棵大树下,脸上露出狐疑的神色。每次走过一条路,他都会扔出一块兽骨挂在树上,当做标记。可是骨头呢? 眼珠子一转,秦峥再从乾坤袋里摸出一根骨头,扔上树杈。 择另外一条路走。 等他身影一消失,程灵犀从一侧出来,虚空一抓,骨头到手。 “果然是你干的好事!” 秦峥突然从她身后冒出来,紧紧攥住她的手腕,一张脸黑如锅底。 程灵犀被他唬了一跳。 “程灵犀你多大了?!堂堂筑基境修士,能不能别总像小时候,跟屁虫一样偷偷摸摸尾随我?”秦峥怒不可遏,“不干一点好事便算了,还他妈处处拆我台!” “我……”程灵犀被骂的委屈,倏忽间,双瞳陡然一亮,“峥哥哥,你说小时候,代表你相信我说的话了,是不是?” “我随口说的。”秦峥微微一愕,松开她的手,继续向前走,“你若真是小时候那个讨厌鬼,就应该比谁都清楚,我秦峥做事情,从来不会半途而废。” 程灵犀只好顿住脚步。 “嗖——!” 一道剑气袭来,秦峥挥剑挡下,“谁!” “噗通——!” 巨兽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秦峥放出神识一觑,竟是程灵璧拉着一头筑基后期的独眼巨兽,奔自己的方向来了! 一看就是打不过,也逃不了,跑来将他二人拉下水。 “这个死女人!” 秦峥已经厌恶程灵璧厌恶到极点。 早在一个月前,他们就在秘境内见过程灵璧。服用过火麒麟的两颗内丹之后,程灵璧脱胎换骨,修为一举突破筑基中期,即将抵达中期顶峰。 又是一番机械厮杀,三人齐心协力,终于干掉巨兽。 程灵璧呼了口气,笑道:“妹妹,秦师弟,真是巧啊……” 秦峥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滚!” 程灵璧脸色一沉。 秦峥收了剑,继续去寻找两处虚空之间的罅隙。 岂料那只倒地的巨兽突然窜起来,一头朝秦峥撞去!秦峥宰杀半年妖兽,反应极为迅猛。足下一点,腾空而起,再一个漂亮利索的后空翻,一脚踹在巨兽屁股! 巨兽一头撞上山石,“嗷”的一声,死透了。 “轰隆隆——!” 撞击产生的巨大威力,使地面呈波浪状起伏,不断有岩石从上空砸落下来。 “轰隆隆——!” 山壁在晃动中,竟由中间裂开一条一尺宽的缝隙。 秦峥心口倏然一滞,巨石尚在不断滚落中,便一个猛子从缝隙钻了进去。 程灵犀喊都喊不住,只能跟着钻。 程灵璧犹豫片刻,心想莫不是什么机缘,美眸一睁,一同钻进去。 …… 眼前的场景足以惊呆三人。 哪怕修罗场也不过如此。 整座广场上,入目尽是残肢断骨,密密麻麻,砌成一座座尸山骨海。 秦峥爬上一处骨头堆,惊叹:“这得死了几万人吧?” “怪不得在秘境内,始终找不到上古修士的尸骸,原来他们全都被坑杀在此。”程灵犀放眼望去,揣测道,“瞧那座殿宇,估计是凰天宗太清三大殿第一殿。” “咦,那里有样东西在发光。” 秦峥在一座又一座骨头堆里翻上翻下,好不容易翻到一处石台前。望着中间一根锈迹斑斑的精铁柱子,疑惑道,“这里钉着一个死人,尸体竟然保存的如此完整。” 发光之物,正是他的铭牌。 秦峥原本想要伸手扯下来,却莫名觉得这具尸体有股骇人煞气,逼得他向后连退几步。 谨慎上前,他弯下腰,念出铭牌上的三个字:“尹、子、规。”   ☆、第53章 百魔一魇 秦峥盯着这具尸体观察很久。 瞧不出什么名堂,便转过身,放出神识觑向大殿。只见匾额以毁,檐牙断裂,先上古时代第一宗门的辉煌,早已无迹可寻。 “此乃锁魂钉。” 程灵犀一指尸身上密密麻麻的黑色钉子,徐徐说道,“一旦被锁魂钉钉住骨缝,超过七七四十九日,肉身将永不腐烂。” 秦峥回过脸:“倒是好的了?” “在先上古时代,锁魂钉是一种极为残酷的刑罚。”程灵犀摇摇头,“试想一下,魂魄永远锁在肉身内,既不会魂飞魄散,也不可投胎转世,是何等煎熬。” “那此人究竟死了没死?” “可以说死了,也可以说没有。” “废话!” 就在两人围着尸体打转时,程灵璧一直在骨山中捡漏。因为年代太过久远,三重裂变后的秘境又布满瘴气,这些上古修士的乾坤袋早已风化,遗物全都暴露在外。 她蹙着眉,满地宝物,有价值的东西其实非常稀少。 首先金丹境以上修士,一旦身陨,乾坤袋便没了。剩下筑基境和练气境,本身宝物便不多,瘴气腐蚀之下,法器法宝一类,大都损毁,亦或失却灵气。 挑挑拣拣,程灵璧挑出大量灵石和初品阶丹药、符箓。 换做旁人一早乐疯,但以程灵璧的出身,根本瞧不进眼里。 略显烦躁的踩碎一块儿头盖骨,并以靴底左右磨了磨,程灵璧冷冷道:“一群身无长物的废物,怪不得死了也没人收尸!” 便在此时,骨堆里倏忽折射出一道光。 立刻将程灵璧一颗心钓了起来。 她看到一处骨堆之下,有半面紧阖的卷轴露在外面,微微泛黄,但灵气逼人。程灵璧上前,小心翼翼的将卷轴抽出,正想打开一窥究竟,却从中激射出无数道耀目强光,风卷残云般缚住她的手脚,将她击飞出去! “轰!” 头朝下,重重栽进一堆骨山之中。 程灵璧运气想要爬出来,却有一只断手,紧紧攥住她的头发。 她忙不迭控剑砍断,正欲翻身而起,一瞬又聚拢过来二十几只断手,由四面八风撕扯她的头发。怎么砍都砍不完,大有撕破她头皮的趋势。 程灵璧剧痛之下,终于大喊:“妹妹,快帮忙……!” 秦峥和程灵犀这才将目光从尸体上挪开。 程灵犀微微蹙眉,根本懒得理她,但毕竟是名义上姐姐,便准备拔剑。 秦峥却先她一步,控着含光飞过去,只听“刷刷刷”一阵响,剑光淬着红芒,那些断手一只只被含光剑气削飞出去。 程灵璧终于松了口气:“多谢秦师弟。” 秦峥睨她一眼:“客气。” 程灵犀在他身后“噗嗤”一笑。 程灵璧突觉不妙! 下一刻,便瞧见无数缕墨黑发丝随风飘扬。 惊讶之下,程灵璧放出神识一觑,简直快要哭了!精心呵护的一头如瀑秀发,如今狗啃似的坑坑洼洼! “秦峥,你分明故意的!”程灵璧震怒。 “道爷就是故意的!”秦峥横眼勾唇,一扬下颚,“怎么,你咬我?!” “找死!”手中宝剑嗡嗡作响,程灵璧真真切切动了杀念! 程灵犀瞧在眼里,暗暗提了提剑。 知道她在服用火麒麟内丹时,因无人指导,不曾祛除内丹火戾之气。如今根骨虽然重塑完美,但同时吸收了火系古兽的暴戾。 不过此番并没有开打。 说话的功夫,地面上的卷轴竟悄然升空,一霎膨胀开来! “轰隆隆!” 剑拔弩张之中,平地三声炸雷,在修罗场上下行惊天回荡,四面升腾起一阵鲜红的雾气,骨海在雾气中此起彼伏的滚动。 三人几乎站立不稳,哪里还顾得上打架,纷纷筑起防护罩。 “哗——!” 只见卷轴从正中倏然向上下伸展,篇幅异常巨大,宽约十丈,长约二十丈。待完全展开,修罗场突发的诡异震动,方渐渐停歇。 展现在三人眼前的,竟是一副惟妙惟肖的泼墨山水图。 奇峰峭壁,危峦平坡,烟岚云霭,飞瀑奔流…… 程灵璧疾步上前,惊呆:“这是什么?” “画中山川洞府,瞧着甚为眼熟。”秦峥凝眸端看良久,最终确定,“此乃融天洞遗址没有荒废前的原貌!” 他从未看过融天洞的复原图,但经过半年摸索,他比谁都熟悉。 程灵犀跟着点头:“你看画中修士,全都是先上古时代的装扮。” “喏,这个可不是。” 小半个时辰过后,程灵璧挑刺一般,指着角落里一个小山洞,那里画着一名正酣睡的男修士,“瞧他道袍颜色甚是鲜亮,丝毫不输给今人。” 一个小小的人物,在浩瀚卷轴之中,实乃沧海一粟。 程灵犀顺着她所指区域,窥了许久才寻到。 “是不是曾在哪里见过?” “这不是天养吗?!” “哪里?” 秦峥听罢也忙去找,果真是程天养。 三人震惊的无以复加! 瞠目结舌的向其他位置寻去。 一个时辰过罢,终于在一处隐蔽的院子里,寻到三名同样装扮不搭调的身影。秦峥一眼认出其中一个,惊道:“是慕歌!慕歌为何会在画中?!” 程灵璧同样神情骇然,因为她认出了裴翊。 “画中人在移动!动作虽然比外界放慢数百倍,但他们的确在动……”程灵犀的震惊并不比他们少,“师父,什么情况?!” “一副乾元拘魂图而已,也值得大惊小怪。” 自打程灵犀记忆复苏开始,全部心思围着秦峥打转,痕已经许久不曾搭理她了。但他心中存着一个疑问,程灵犀和苏慕歌是如何换的魂魄,真正的程灵犀,如果没有失忆,为何不回来程家? 他得把人先救出来。 “乾元拘魂图,神器么?” “嗬,神器还差得远,顶多一个太古极品法宝。” 略带鄙夷的轻笑一声,痕缓缓说道,“此物可以随意临摹一处场景,等于造出一处虚空来。由主人设定虚空内的一切规则,包括这些魂魄的思想,一切的一切,为他主宰,为他掌控……”顿了顿,再道,“临摹区区一个宗门,拘的魂魄也不超过五百,可知主人力量一般。我于上古曾经见过,一位上仙可以临摹出整个十洲三岛……” 程灵犀听罢,解释给秦峥。 “所以说,慕歌他们是被拘走了魂魄?” “应该是秘境裂变时无意中闯入的。” “可有破解之法?” “强攻……” 秦峥二话不说上前就砍,结果被一道罡气反噬回来,向后连退十几步,吐出一口血。站还没站稳,又准备砍第二下。 “不是如此强攻!”程灵犀连忙喝住他。 “那是怎样?” 程灵犀有些犹豫,但她知道自己阻止不了秦峥。这样也好,救她出来,让他亲自问个清楚:“你乃纯阳体,火灵根,以你丹田真火来烧。” “丹田真火?” “峥哥哥,你得三思。结丹之前,真火是不可再生的,此举耗损甚大……” 她话还没说完,秦峥已经飞身祭剑而出。 “放神回腹,伏气若生,天机自盗,真阳浑成……” “心息似依,神气虚寂,天地无别,全我真阳……” 秦峥双目紧阖,想了许久才想起曾经学过的口诀。借着口诀,不断调整内息,将身体状态调整至巅峰。火阳之力渐渐汇集在掌心,含光剑身红光大炽! 待蓄力足够,凤目一睁,一道剑气如蛟龙出海,至含光剑尖耀目而出。 真火气劲砸在画卷上,“轰”的一声,陡然向两侧徐徐燃烧。 “我们两个都不是火灵根,帮不上忙。”程灵犀轻叹。 “少说废话!”大滴汗珠顺着脸颊滚落,秦峥扬眉冷笑,“你只需好生盯着那个死女人,莫让她在背后捅我一剑!” “我……” 程灵璧眼中杀机再是一现,忍下。 若非裴翊也在画中,说不定,她还真会在背后捅他一剑! ******* 与此同时,乾元拘魂图之内。 苏慕歌他们已经又被困了一个月零九天。 之前短暂的唤醒明煜以后,三个人凑在一起商量对策,还不曾超过半个时辰,他又变回了之前的模样。对尹子规崇拜有加,深信不疑,整天浑浑噩噩,神神叨叨。 苏慕歌试过各种方法,不见成效。 摸不清尹子规底细,她和裴翊二人,便防备着在灵药阁暂且住下。 “真是多谢师叔!” “师叔,请受弟子们一拜!” 苏慕歌外出巡视一圈才回到住处,就听见一些杂音。放出神识一觑,又是七八名小弟子感激涕零的跪在灵药阁台阶上。对此情景,她早已见怪不怪,偌大宗门,一共这么点儿活人,还每天大量弟子受伤,被送来灵药阁感受师叔春风化雨般的关爱…… 她传音给隔壁的裴翊:“裴师兄,你对咱们身处之地,有何看法?” “幻境。”裴翊盘膝坐在榻上,闻言睁开一对儿深邃眼眸,“若非阵法的话,只能是某样法宝,亦或是神器,影响了这些人的心智。” “为何独独我二人没事?”苏慕歌前几日收到凤女传来的消息,自他们离开,程天养也开始出现反常现象。许是距离尹子规较远,还只是嗜睡而已,没有明煜这般夸张。 裴翊的神情微微一顿:“不知道。” 以他的阅历,自然明白怎么回事。 但他无法明说。 “你之所以没事,功劳在小木身上。木属性有两点好处,一是毒,一是解毒。”银霄打个哈欠道,“至于裴翊,那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耐人寻味……” 苏慕歌琢磨它话中意思。 “小符。” 神识目送小弟子离开,苏慕歌闪身离开房间,在殿外喊住崔符,“小符,你那个净空师弟,为何又受伤了?” 一个月内,这已是第四回。 崔符愣住:“前辈,净空师弟头一遭受伤,您怎么说又?” 果然…… 苏慕歌麻木的摆摆手:“没事,你走吧。” 崔符行了礼,转过身一愣,再次行礼:“乐师叔。” 见来人是名金丹境女修士,又姓“乐”,应该就是万人迷师叔的道侣乐清婉。苏慕歌便也行了一个礼,而后站在一旁。略望她一眼,此人生的美艳,只是眼眸十分无神…… 突然一名娇俏少女,由她身后跳了出来:“吓一跳吧!” 崔符果真一惊:“蓉蓉师妹,你又调皮。” 蓉蓉笑嘻嘻的走上前,拉起崔符的手:“我调皮怎么了,不可爱吗?” 这名叫蓉蓉的娇俏女修,苏慕歌已经见过很多次,个子矮小,总爱身穿一袭紫衣,提着一挂紫色风铃。故而就算见的少,风铃声也听多了。 “可、可爱。”崔符红着脸推了推她的手臂。 “那是我可爱,还是季舒师姐可爱?” “自然是季……”崔符咬了舌头,转口道,“蓉蓉师妹比较可爱。” 说完一溜烟跑了。 蓉蓉掩住小口“噗嗤”一笑,眸中却闪过一丝锐光。 苏慕歌默默看在眼中,见她倏忽转头望向自己,忙不迭掉脸望向别处。 “清婉,你出关了?” 尹子规从殿中疾步走出,上前搀扶住乐清婉,“你先回房歇着,我前往药田采摘一些药材,稍后回来为你炼制丹药。” 乐清婉僵硬着点了点头,看上去就像一个提线木偶。 蓉蓉一手提着风铃,一手上前扶她。 尹子规目送她二人进去,转头询问:“苏小友,有兴趣参观我宗药田么?” 苏慕歌一愣,垂眸拱手:“多谢前辈。” 两人便一前一后的离开灵药阁。 一路上,时不时便遇到一些小弟子,对尹子规三跪九叩。 苏慕歌有股不祥的的预感,觉得尹子规可能发现洗脑不成,要对自己下手了。她一直没吭声,直到穿梭广场时,才停下脚步,指着那具被锁魂钉钉住的尸体,好奇道:“尹前辈,那人究竟犯了什么过错,竟要遭受如此酷刑?” 尹子规淡淡扫了一眼:“你说言落衣么,他乃我凰天宗叛徒。” 这桩血案,苏慕歌早已从崔符口中问出究竟。 这言落衣与尹子规,本是一同拜入凰天宗的弟子。两人乃同乡,六岁入道宗,都没有什么背景,在外门摸爬滚打近十年,称兄道弟。但随着年龄渐长,尹子规出众的外貌、极高的天分开始渐渐显露,很快进入内门,成为掌门座下精英弟子。 此时的尹子规,没有忘记提携言落衣。 而言落衣虽然相貌一般,天分不足,但也奇遇连连,修为并不比尹子规差太多。但有尹子规在的地方,从师父到同门,没有人愿意多看他一眼。尤其是他暗恋的师姐乐清婉,只拿他当做跳板,去接近尹子规。 因为尹子规这三个字,几乎就是完美无缺的化身。 为了超越尹子规,言落衣几乎不惜一切代价,因此心术越来越不正,修炼的功法也越来越阴邪,最终走火入魔…… 这期间,崔符跳过去一段难以启齿的往事。 但以苏慕歌这般阅历,猜也可猜出。 在尹子规同乐清婉定下婚约之后,言落衣心头畸形的妒意彻底被激发,便找机会夺了乐清婉的元阴。这桩丑事,惹的凰天宗掌门震怒,遂将言落衣诛杀。 但却不曾料想,言落衣居然以魂魄立下恶咒。 诛他魂魄者,必将遭到反噬! 凰天宗掌门迫不得已,才以锁魂钉将他钉在盘龙柱上。 希望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将他的魂魄彻底锁进肉身,破了他的恶咒。 岂料意外再一次发生。那一年恰值妖星乱世,人间生灵涂炭,怨念凝聚不散,竟将言落衣体内的死魂,孕养成了凶魇! 凶魇是什么? 在幽都魔族,有百魔一魇的说法,天地间滋生百个真魔,也不一定会形成一个魇。更遑论适逢大劫难、大屠杀之后孕育出的恶魇! 当凰天宗发现这个苗头之后,立时请来当世诸多大能前来,包括他们所信仰的、拥有神凤血脉的雪凤,希望在凶魇出世之际、最脆弱的时候灭掉他。 再者,上古时代,人心并不似今时这般唯利是图。 凰天宗道统传承极正。 在应战之前,决定启动三凰飞凤封宗大阵,若是无法诛杀此凶魇,宁可全部困死在宗门内,也绝不放此凶魇出去为祸人间。 这便是融天洞背后,不为后人所知的秘密。 “后来,我们赢了。”尹子规微微一笑,神情充斥着荣耀。 “是啊是啊,我们赢了!”一群小弟子在两人身畔欢呼雀跃,神情激动,“这一切,全是尹师叔的功劳!” “尹子规,是你赢了。” 苏慕歌再听一遍这个故事之后,冷静纠正他,“凰天宗输了,输的一败涂地,阖宗被灭门。但你也身受重伤,还被困在三凰飞凤阵中,永远无法离开。” 尹子规颊上笑容一僵,复又苏融:“苏小友,你在说什么?” “这段故事中,主角的名字反了吧?” 今天横竖是躲不过了,苏慕歌鄙夷的盯着他,与其躲避,不如直接面对,同他拼一拼,未必不能取胜,“真正的万人迷师叔,名字叫做言落衣才对。”手臂倏忽扬起,指尖指向盘龙台,“而被锁魂钉钉死的卑鄙小人,乃是你尹子规!” 尹子规脸色剧变,死死抿着唇。 可见“卑鄙小人”这四个字,对他伤害极大。 他能忍,一旁的弟子们却都红了眼:“不容你胡说八道,污蔑我家师叔!” 言罢便有一人冲上前来。 苏慕歌眼都不眨一下,掌心蕴满一道灵气,“啪”一声拍在他灵台。 “轰!” 竟一掌将他击的粉碎! 周围凰天宗弟子惊骇之下,目瞪口呆! “苏……前辈,你杀我同门……”崔符和季舒赶到,同样呆愣当场。崔符这段日子以来,同苏慕歌混的熟,也得她不少指点,对她恭敬有加,完全无法想象…… “我早说她不是好人!”季舒大怒。 越来越多的弟子闻讯赶来,纷纷讨伐苏慕歌。 “尹师叔,杀了她!” “杀了她!” “诛了她的魂魄!” …… “大家稍安勿躁。” 尹子规迎风而立,微微一扬手,场上立刻鸦雀无声。 他神情肃穆,眉目间携着一丝悲悯:“苏小友,强者的力量,从来不在于欺凌弱小。你可知,你眨眼间毁掉的,乃是一个鲜活生灵。他还年轻,有未来,有朋友,未来还会有道侣,有孩儿,有……” “哎呦大叔,你是有多寂寞、多空虚、多无聊,才会建立这么一个奇葩幻境啊?” 苏慕歌听他一本正经的说教,不由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快要流出来,“或者说,在你心里,是有多嫉妒言落衣,才会在幻境中周而复始的扮演他的角色?” “苏前辈,你在说什么幻境?”崔符傻呆呆的问。 “小符,实话很残忍,但我不得不说,你们早就已经死了。” 苏慕歌陡然止了笑,望向崔符,带着一丝真真正正的怜惜,“早在几十万年前,你们便为了守护宗门而战死。正是面前这个人,他拘了你们的魂魄,将你们困在这幻境之中,充当他恶趣味的玩偶,发泄他的早已扭曲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 “你是个疯子!” “你是凶魇的帮手!” “尹师叔快杀死她!杀死她!” 周围群情激奋,季舒见她又在蛊惑崔符,提剑便要去砍,却被崔符拉住。不由怒道:“崔师兄,你该不是信她的鬼话吧?!你不只蠢,莫非连脑壳都怀掉了?!” “我只是觉得……” 尹子规再是一扬手。 崔符头痛的厉害,拼命摇头:“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只他,所有弟子都捧住脑袋,滚在地上。 “凶魇,你也未免太残忍了,如此折磨这些魂魄!”苏慕歌冷冷盯着尹子规,“都已经死了这么久,为何还是不肯放过他们?!” “哎,谁让他们是凰天宗弟子呢。”尹子规牵起唇角,尽显绝代风华。 “其实,你还是很爱凰天宗的吧。才在会在幻境之中,一遍又一遍,得到他们的肯定,来证明你自己。” 苏慕歌睨他一眼,啧啧叹道,“对于我们这种自小长在宗门的弟子来说,对宗门投入了太多感情,愈发想要得到宗门重视。我从前也是一样……其实,不单单你比较倒霉,大多数平凡人周围,都有一个样样都好、人人都爱的言落衣……” “轰!” “本座对凰天宗唯有一个恨字!” 尹子规乖戾的打断她的话,一掌击向盘龙台上被钉住的尸体,厉声尖叫,“本座得不到的,谁都休想得到!上苍既降下妖星,令我适机化身凶魇,就证明我的所作所为,才是顺应天道!” “冥顽不灵!” 苏慕歌一拍乾坤袋,祭出从未出手过的翦魂,“那么便由我,来彻底终结你的美梦!让你知道,究竟什么才是现实!”   ☆、第54章 水落石出 “现实?” 尹子规微笑低头,细细描着自己的指尖,“小丫头,人浮一世,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孰能分的清清楚楚。你以为你活的,就比我真实么,比他们真实么?” 苏慕歌“咔嚓咔嚓”挥舞翦魂,嘴角牵起一抹冷笑,“事到如今,还想试图蛊惑我?” “不是蛊惑,而是要你认清楚一个事实。”尹子规睨着她,阴邪的勾了勾唇,“这丑陋的世间充斥着谎言,你永远都不知道,在你身边陪伴你的,究竟是人还是鬼。” “少废话!”苏慕歌一扬手臂,袖箭射出,直直洞穿他的发髻,击他个披头散发,“哪怕谎言再多,我尚有拨开云雾见青天的勇气!不像你,可怜虫!” “你找死!” 发髻一乱,尹子规慌了一慌,尔后双目赤红的瞪着苏慕歌。双手一抬,茭白纤细的指节,顿时蔓延一尺有余。 一道道黑色线条,如同蛛丝一般,由他脖颈开始抽芽,一直爬上他的脸庞,露出属于魔魇的丑陋面貌:“以吾之血,奠尔永生,百鬼夜行,万里不留,诛!” 正抱头哀嚎的弟子们,瞬间没了声息。 他们从地上缓慢爬起,皮肤开始一寸寸腐烂。 周身弥漫着阵阵黑气,面无表情的举着法器向苏慕歌攻击。 “咔嚓——!” 苏慕歌一剪刀剪断一名修士的脖子! 更多修士围了上来,她便在人群中穿梭。左、右、上、下,只听一阵“咔嚓咔嚓”,几乎是一剪刀解决一个。两辈子加起来,苏慕歌也不曾杀“人”杀的这般无情,直到剪刀卡在崔符脖子上时,她始犹豫片刻。 “杀了我!”崔符狰狞面目中,竟悲哀的挤三个字来。 “好!” 苏慕歌闭目一咬牙,“咔嚓”剪碎他的魂魄。 与其任人摆布,倒不如魂飞魄散来的痛快! “还有什么招数?”她冷笑。 “哈哈哈!你以为这就完了?!”尹子规疯狂大笑,“他们只是魂魄而已,本座只需一抬手,便能让他们死而复生!” 言罢,他双手合拢,高高一抬。 竟毫无动静。 再抬。 依旧不见动静。 尹子规终于大惊失色:“你手中拿的是什么宝物?!竟能碎魂?!” “魔头,在这幻境之中,你并没有太多法力吧?”苏慕歌将翦魂扛在肩头,歪着头冷哼,“想清楚了么,是放我出去,还是乖乖受死?” “莫要高兴的太早!” 尹子规倏忽想起什么,丑陋的脸上划过一丝得意。 苏慕歌脸色微沉,立时猜出他的想法。 还有一个明煜,他可不是魂魄,而是实打实的金丹修士! “轰!” 一道火焰迎头喷下,正是明煜手中那头冰火双首兽。好在银霄反应够快,及时催动隐身术,带着苏慕歌瞬移出十丈远。 银霄从灵兽袋内扑出,呲牙咧嘴的咬上双首兽的脖颈。 明煜如同一只傀儡娃娃,机械的再次扔出一枚驭兽环。这一次,从环内窜出一头吞天巨蟒。苏慕歌收回翦魂,一抽驭兽鞭,纵身一跃,跳在吞天巨蟒的头上。 “小水和凤女都不在,小木才解封,修为太低无法加入战斗。”银霄一面溜着那头双首兽,一面分析目前的局势,“这不是个办法,明煜手中应该有四头金丹兽,等他恢复灵力,全都放出来,还玩儿个屁啊!” “裴翊是怎么回事?!” 苏慕歌微微有些恼了,她被尹子规带出来的时候,裴翊不可能不知道。如今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怎么样也不该一直躲着吧? 她死了,他便有办法出去不成? “锵!” 苏慕歌向后一个疾闪,躲开巨蟒的攻势,回身给它一鞭。 抽的它嘶嘶直叫唤。 幸好她也是名驭兽师,萧卿灼又留给她许多驭兽法宝。否则以她筑基初期顶峰修为,同金丹初期灵兽斗法,分分钟找死的节奏。 “缚兽环,出!” 这厢才锁住巨蟒,又一头双翼巨狮扑了来! “嗖——!” 惊鸿剑光破空而出,激荡起阵阵五光十色的剑痕,在场中结成了一个剑阵,暂且困住了明煜。若是平时,饶是裴翊再怎么强,以筑基修为妄想困住一名金丹初期修士,简直是痴人说梦,但眼下的明煜只是一个傀儡,没有独立的思想,困他不难。 苏慕歌眼眸一眯,肯出来了? 裴翊瞬移入了战圈,同她背靠背:“你没事吧。” “现在是没事,裴师兄若再晚一步,恐怕只能给我收尸了。” 听到苏慕歌的揶揄,裴翊动了动唇,却被尹子规抢先一步:“怎么,我亲爱的同族,藏了那么久,终究忍不住出来帮忙了?” 苏慕歌猛然一怔。 同族,谁是他的同族? 裴翊原本便苍白的脸上,血色再是一抽,举目冷冷道:“我非你的同族,你是魇。” 尹子规大笑:“哈哈,百魔而生一魇,魔魇本就一家。人族有资格嗤笑我,痛恨我,你一个真魔有什么资格,我尹子规只是比你更强的魔!” 真魔?! 他说裴翊是真魔?! 苏慕歌彻底懵了。 这怎么可能? 她同裴翊相识五百年,相守一百年,他心思沉,看不清他的本性并不奇怪。但说他是真魔,在十洲三岛这般戒律分明的地方,金光师父如何会收下一个真魔为徒? 这绝对不可能! 苏慕歌倏然望向裴翊。 “前辈,你避世太久,可能不知道。早在数万年前,我真魔一族通过决议,已将魇这一类,从我真魔族中彻底除名!” 事已至此,从他决定出来,就知道自己躲不过了。裴翊不去看苏慕歌的表情,一道道黑气逐渐爬上他的脸庞,他的大半张脸,开始魔化……“另外,你比不比我强,并不是你说了算。” “你们魔族凭什么?!” “裴翊!” 两道愤怒的声音同时响起! 尹子规掌心蕴起一颗黑色光球,便朝裴翊攻去。 …… “慕歌,你好歹一把年纪了,什么风浪不曾见识过。莫要激动,一激动就得露馅……”银霄虽然也很惊诧,但仍旧不忘提醒苏慕歌,啰啰嗦嗦不停念叨,“忍住,千万忍住,你现在不是程灵犀,你是苏慕歌!” “真是一出跌宕起伏的大戏。”木曜坐在空间里,背靠着魔花小憩。 “你教我如何忍?!” 拳头攥的咯吱咯吱响,苏慕歌快被胸腔一口闷气憋爆了! 魔化了的裴翊,正是她在外海见过的真魔浮风。 她被痕夺舍,被家族出卖,用了整整几百年才消化掉这个事实。以为裴翊薄情寡义另娶程灵璧便算了,横竖活着的时候,也不曾害过自己什么,只是想着从今后远离这个男人。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各有秘密各怀鬼胎在修仙界甚为平常。 可她不过是隐瞒了痕的存在。 而他,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谁来告诉她,在她上一世的人生里,究竟还有什么是真实的?! “叮铃铃……” 风铃响动的声音一丝丝飘入耳识中。 “谁?!” 苏慕歌提高警惕,但神识却跟随着风铃声越飘越远。隐隐约约,有个紫色身影在她识海外盘踞,试图攻陷她的识海。 恍恍惚惚间,听见有个软绵绵的声音,似猫爪儿轻轻挠在心里:“小妹妹,被欺骗的滋味儿,是不是痛不欲生?” 苏慕歌运气抵抗,但毫无办法:“你……你是谁?” “啧啧,你的人生真是太悲惨了,这世上根本没有人真心待你,他们只会利用你、伤害你、背叛你,我说的对么?” 苏慕歌的抵抗越来越弱,怔怔点头。 “这世上,可还有你愿意相信、想要相信、能够相信的人么?” 苏慕歌怔怔的摇了摇头。 不,有一个人…… 他是…… 一刹那,识海里突然涌入大量的画面,各种惨不忍睹的画面。有些是属于她的,有些不是属于她的,有些是她却又不是她…… 即将到达一个崩溃的边缘,苏慕歌头痛欲裂。 紫色身影渐渐化为实体,手中提着一挂紫色风铃,正是蓉蓉。 她勾唇一笑,准备堂而皇之侵占苏慕歌的识海。 却在缩身那一刻,被一道禁制阻隔在外。 猝不及防,一支钉子状的东西,钻进她提风铃的手臂! “竟是诛兽神针!” 蓉蓉骇然大惊,急忙扬起另一只手,想要将神针逼出。 苏慕歌迅速将她从识海内抓了出来,趁其不备,夺了她手中紫色风铃。尔后紧紧扣住她的手腕,一踹她的后膝,放倒在地,“早知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蓉蓉惊呆:“你没有失去……” “似我这般悲惨的人生,为我带来唯一的好处,你可知是什么?”苏慕歌居高临下,玩味儿的睨着她。 “什么?” “冷硬到变态的心性。” 蓉蓉哑然。 一脚踩在她的肩胛骨上,苏慕歌冷笑:“凶魇孕育那一年天降妖星,所谓妖星就是你吧。” 蓉蓉疼的大叫:“你竟敢如此羞辱我,本仙乃天界东皇帝君座下……” “呸!” 银霄扬起爪子,“刷刷刷”,在她白皙的脸上抓出四道血痕,“什么本仙!区区一只魇兽,无非是被仙人看中得了点儿机缘,沾了一身仙气儿而已!” “我的脸!”蓉蓉满头大汗,手臂被苏慕歌掰扯成致命的弧度,控兽钉已经顺着血脉进入内丹附近,只要苏慕歌动动念头,她的道行便全都散了。 “你就是依靠这挂风铃,来摧毁人的意志?那只雪凤凰之所以疯疯癫癫,一口一个凰天宗背信弃义,也是被你迷惑了吧?”苏慕歌摇了摇手中风铃,清晰的感受道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从内逸出,她一惊,确定是件至宝!“这挂风铃,究竟什么来历?” 蓉蓉银牙咬碎,抿唇不语。 苏慕歌也没打算听她说话,将那挂紫色风铃扔进乾坤袋,干净利落的一抬手,“轰”一声击碎了她的天灵盖:“既然不想说,那就给我去死吧!” 一瞬将她挫骨扬灰。 “就这么杀了?”银霄有点儿迷瞪,“还有好多事情没问。” “有什么好问的,魇兽本身并没有什么法力,最擅长摧毁人的信念。又被她从天上偷来一件可以造梦的风铃,害的人间生灵涂炭。恰好培养出尹子规这么一只凶魇来,凑在一起狼狈为奸。” 苏慕歌拍了拍袖子上的飞灰,“幸好凰天宗有先见之明,一早启动了封宗大阵,几十万年下来,他们的法力,其实已经所剩无几了。至于其他的,与我没什么关系,我懒得知道太多。这妖孽先前教我好生难受了一阵儿,早杀早痛快!” 银霄挑挑眉毛。 到手一样法宝,苏慕歌的心情明显比之前畅快一些。 这厢尹子规不出预料的惨败。 他一抹嘴角血渍:“若非我的力量,大都用来支撑此境,你以为你能赢过我?” 裴翊没说话。 苏慕歌在一旁寒声道:“输就是输,不要找那么多理由。你不是总爱嘲笑这个丑陋的世间么,那就应该知道,这个丑陋的世间,从来只听胜利者的声音。” “哪怕我死,你们也出不去。”尹子规仍旧不服输,“最终,还是我赢了!” 语毕,他癫狂大笑。 笑声中,只听一阵“嘶嘶”声,一缕缕黑烟由他灵台逸出,竟散了自己的精气…… 明煜渐渐从半空摔了下来,昏了过去。 苏慕歌皱了皱眉。 “呦呵,这厮还真是固执的咧,死也要死在幻境中,不愿出去面对自己被钉死的现实。”银霄咂咂嘴,“慕歌,这下糟了,还是没办法离开。” “离开倒是其次。” 苏慕歌渐渐在周身设下防护罩,戒备的盯着裴翊,眸中充斥着冷漠,“裴师兄,你还不动手?” 打败尹子规之后,裴翊才收魔气,听罢一愣:“不是结束了?” 苏慕歌一拍乾坤袋,祭出宵练:“我见到你的真身,你不杀我灭口?” 裴翊攥了攥剑柄,脊背微微挺直,不答反问:“出去之后,你预备向师门、向金光告密么?” “我猜的不错,你潜伏在我昆仑,果然是有企图的。上一次在天音塔,为何要杀秦峥?还有,天音塔的事故,也是出自你之手对吧?” 宵练缓缓出鞘,苏慕歌一字一顿,冷冷道,“说,你究竟有何目的?!”   ☆、第55章 欲理还乱(一更) 苏慕歌的话音落下许久,裴翊一直都没有回答。 微微敛着眼帘,粗粝的掌心不断摩挲着惊鸿剑柄。 这个动作苏慕歌甚为熟悉。 每当遇到纠结难择的事情时,他惯是如此。苏慕歌有些想不通,对于拥有两世记忆的她而言,裴翊是十分特别的。但对于裴翊来说,杀不杀她灭口,有这么难以抉择? “慕歌,你有把握赢他吗?” 银霄也提着一口气,一直坐在月曜空间内积蓄能量,准备待会儿大干一场。自从在火麒麟面前,见识过裴翊一剑碎虚空,便再也不敢轻视此人。 苏慕歌深深吸了口气,手心浸着一层薄薄汗渍:“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 “在我不知道他是魔之前,有五分把握。知道之后,只余二分。” 银霄挠挠头:“这么惨?” “嗖——!” 这厢话音一落,裴翊手中寒芒一闪,攸地出招! 幸好苏慕歌一直防备着,横剑挡住他的攻势。 “锵!” 两道剑气撞在一处,真气相冲,爆发出耀目的光晕。半息之间,两人已经过了数十招。裴翊是筑基中期顶峰,即将突破后期的节奏,换了绝大多数修士,修至这个阶段,苏慕歌想要对付都不难,但裴翊偏偏就是绝大多数之外那几个。 故而她全神戒备,气场全开。 但是很快发现,裴翊的剑式虽然凌厉,却半分杀气也无,因此苏慕歌应付起来毫不吃力。正纳闷间,他剑锋倏然一转,换了另外一套《真武龙渊》,一百三十九式剑招行云流水般做足全套,却仍旧没有丝毫气势。 饶是如此,苏慕歌并没有趁势追击,动作反而渐渐缓了下来。 她的震惊难以言说。 这一套《真武龙渊》,是裴翊结丹那一年,他二人被困在北海水底,从九幽雷龙壁那里学来的。当时裴翊的识海遭受重创,失明七年,还是苏慕歌一句一句念给他听的。 那是她和裴翊的开始,因此她印象还算比较深刻。 一息过罢,裴翊的剑锋再是一转,使出一套《惊雷溯月》。 继而又是一转…… 苏慕歌一张脸已经彻底木了,剑势渐渐微弱下来。 “锵锵——!” 最终真元回体,两人都只余毫无杀伤力的剑招。 银霄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俩这是斗法,还是练剑?” 苏慕歌沉默不语。 “嘭——!” 真气重新灌注在剑招内,她一瞬击开裴翊的的攻击,抽身向后退了几丈。裴翊收回剑气,微微抬头,举着一对儿深邃眼眸,沉沉望向她:“看明白没?” 苏慕歌绷住唇,稳了许久才道:“原来你同我一样。” 收剑归鞘,裴翊微微颔首:“是我带你回来的。” “什么叫你带我回来的?” “不重要。” “怎么会不重要?!” “以后闲了再说。” “谁同你闲了再说?!” 此事带来的冲击力过大,苏慕歌的识海已经纠结成一团。一时之间,她不知该去惊讶什么,疑惑什么,询问什么,便还揪着之前的问题不放,“你究竟是什么人?混在昆仑几百年究竟想做什么?!” “眼下如何出去才是正事。” “唰——!” 苏慕歌横剑指向他,“你说是不说!” 裴翊露出一抹无奈:“你就非得如此固执?” “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那好,你可知道幽都剑魔?” “恩?”苏慕歌一愣,点头,“知道一些。” “他是我爹……” 裴翊便粗粗将昆仑往事说了一遍,顺带一提自己被亲叔叔篡位谋害,后被药魔救走一事。表情始终寡淡,仿佛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儿。 苏慕歌却惊讶的合不拢嘴。 “所以,金光是我的仇人。我守在他身边,一是要知己知彼,二是要取得他的信任,拿到天音塔机关图和玉衡锁,救出被封印在塔顶的前昆仑掌门。”裴翊沉沉说道,“只有他重新现世,才能揭穿昆仑同我舅舅当年的谎言,还我父亲一个公道,还我母亲一个清白。” 苏慕歌听罢,陷入面无表情的沉默中。 同样背负着一身血海深仇,从理智出发,可以理解裴翊的做法。 但站在自己的立场,完全无法接受。再者,哪怕因为萧师叔的事情,她对昆仑已经失去归属感。但也不代表,她真的可以眼睁睁看着他去谋害师父。 “灵犀,都过去了。” 裴翊稍稍犹豫片刻,缓步上前牵起她的手,放缓了声音,“我之前没能分辨清楚,害你吃了不少苦头,但都已经过去了。从今后,你再不必如此辛苦……” 苏慕歌甩开他的手,冷冷盯着他:“你觉得,我还会信你?” 面部线条一僵,裴翊寒声道:“你觉得我骗了你,你就不曾骗过我?” 苏慕歌怒道:“我只是隐瞒区区一个痕,你呢?!” “区区一个?”裴翊倏地一笑,而后眉目骤然冷厉,“有句话你不爱听,你之所以有今天,全都是你自找的。” “我……” 苏慕歌无法辩驳,的确是她自找的。 她从不否认。 “你宁可相信一缕魂魄,都不肯信任我这个丈夫。”裴翊冷笑一声,“请问你活着的五百年岁月中,我所隐瞒的身份,可有对你造成什么影响了?你摸着心口说一句,你同我在一起的日子里,我裴翊可有亏待过你一丝一毫? 苏慕歌哑然。 她和裴翊虽然相互隐瞒许多,但也是患难与共、相互扶持着过来的。在她修为不济,尚且弱小之时,作为丈夫,作为前辈,裴翊无可挑剔。他有能力,也有担当,将她保护的很好。 正因为太好,痕才总逼她自己出去历练…… “我必须得承认,身上留着真魔的血,我不太明白你们人类所谓的爱情,也从来不觉得不懂有什么可惜。双修虽是师父提的,但也是我点的头,我便担了你的责任。”裴翊再是一声冷笑,“反观你又如何,我二人,究竟谁比谁更无情?” “……” “当然,你若觉得你是女人,无理取闹也是正常的,就当我错了。” 苏慕歌彻底闭嘴。 裴翊平时不爱说话,但只要一说话,通常就让她无话可说。 在她整个少女时代,和昆仑一些女修士一样,真心迷恋这个淡漠深沉的师兄。后来嫁他为妻,在她看来,也是一生做过最美好的事情。但再如何美好,也终究敌不过时间的摧残。 十年,她的心思渐渐淡了。 二十年,她觉得裴翊也不过如此。 五十年,她在痕的指导下,不断在外海历练,杀人夺宝,周而复始。 一百年…… 随着修为越来越高,一个日渐目中无人,一个愈加寡言冷漠,有时候一年也见不到一面,见了面也未必能说上几句话。 其实放眼修仙界,大多数道侣不是其中一个先死,就是两个一起死。能够一路走下去,双双结婴、飞升,彼此间的相处模式,大都和他们两个差不多。 她一直将责任归咎在裴翊所修炼的功法,和他阴沉的个性。 其实她也脱不开关系,毕竟一个巴掌拍不响。 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他另娶。 苏慕歌闭了闭眼。 很多时候,她都不愿再去回想上一世。 除却痛苦之外,也无不宣示一个事实,她也是个渣。 “罢了。”苏慕歌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头疼。清算了一场感情债,真是比打了一架都累,“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你骗过我,我也骗过你,扯平了。” “那就快想办法离开这里。” 见堵住她的嘴,裴翊利落转身,向盘龙台信步而去。 原本就没打算同她清算什么,真要清算下来的话,恐怕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活到这把岁数,苏慕歌收拾心情的速度也是极快的。虽然许多事情未曾解决,但眼下如何离开才是第一位,便也跟了上去:“我原先以为幻境是尹子规的梦境,如今尹子规以死,造梦风铃落在我手中,幻境依旧没有崩塌,看来还有一样宝物……” “只要是虚空,必然存在同外界连接的缝隙。” 裴翊在盘龙台前站定,望着被钉死的尸体,“你瞧,尹子规死后,他拘来的魂魄全都散了,唯独这具尸体。” “因为他被锁魂钉……”苏慕歌话音一顿,既然是幻境,锁魂钉自然也是假的。“莫非,这里就是缝隙?” “不确定,试一试吧。”裴翊凝视盘龙柱,“你退后。” 苏慕歌便撑起防护罩,向后退几丈。 苦力活,自然由修为高的来做,惯例。 裴翊掐了一个召雷诀,惊鸿剑出,“轰”的一声,蕴满雷电之力的剑气便击在盘龙柱上,一时间电光石火,雷声轰鸣。 果然出现一些异象。 苏慕歌侧目去看裴翊,方才被他一番抢白,直到这会儿识海才完全清明。 之前蜀山神器说,她是通过溯世镜回来的。裴翊又说,是他带她回来的。也就是说,上一世溯世镜最终落在他手中了。 “裴翊,你上一世修到什么境界?” “元婴圆满顶峰,差一步化神。” “那为何要重启溯世路?没能报仇,还是怎么?” “该杀的杀了,但不该死的也死了。真魔一族,几乎全灭。这个代价我承受不起,所以哪怕报了仇,依然输的一败涂地。” 苏慕歌张了张嘴,想说可你不是还活着么。既然大仇得报,只差一步飞升居然放弃,脑子是不是有坑啊?话到嘴边,她又给咽了下去。根据她对真魔的了解,这是一个丧心病狂的种族,无法用人的思维去揣度他们。 具体有多丧心病狂,参见姜颂。 还有那个宁愿把自己炼成腐尸,也不要回幽都的叛逃者。 苏慕歌摇头:“那你也该带走程灵璧,救我做什么?” 裴翊皱眉:“她一早被我杀了,我带她做什么?” 苏慕歌微微一怔:“你既娶了她,为何杀她?” 裴翊闻言转头,略显茫然:“我娶谁了?” “嘶嘶——!” 银霄正偷听他俩说话,瞳孔骤然一缩:“什么声音?” 苏慕歌警觉的窥探四周:“哪有声音?” “燃烧的声音,你听不到?”银霄一个激灵跳起来,嗅了嗅,“气味儿也越来越重了,像是从盘龙柱内部散发出来的。” 苏慕歌忙不迭去看盘龙柱。 隐隐可见一道火光,在柱子内上下涌动,进退失据。 “不好!” 苏慕歌忙不迭撑开千诛伞,再加固一层防护罩,“裴翊快收手,盘龙柱里有东西要喷出来了!” 裴翊无动于衷,反而加重了力道。 大肆压制。 早在头一次击打盘龙柱时,他就发现对面有一道真火之力。 已经猜出是谁。 他在耗秦峥的真元。 “嘭——!” 数息过去,只听一阵爆炸声响,盘龙柱如同一个大烟囱,一道道火浆从烟囱内喷了出来。冲上半空又在空中炸开,流星雨似的砸在地面上。 地面开始变的松软,滚烫。 “轰——!” 顷刻间,由地下窜出无数条火舌。 这虚空即将崩塌。 银霄忙不迭扔出几块灵石,瞳孔内的罗盘倏然一转,在苏慕歌脚边布下一个辟火天水阵:“小木,还愣着干啥,快来帮忙!” 木曜从空间向外探头瞧了瞧,头顶三叶草内喷出几颗种子。 落入水阵中便抽芽疯涨,碧绿的藤蔓环绕在阵法四面,结成一道天罗地网。 苏慕歌得空喘息,以识海传音:“凤女,你们那边情况如何?” “要塌。” “保护好我弟弟,出去以后,若不在一处,带他来找我。” “明白。” 支撑数息过后,只听一声巨响,盘龙柱最终爆炸。 幻境化为乌有。 xxx 苏慕歌从一片废墟中爬起来。 满目堆积成山的尸骸。 她松了口气,总算是出来了。 听程灵犀喊了一声:“峥哥哥,你还好吧?” 苏慕歌寻声而望,只见秦峥嘴角挂着血渍,脸色苍白的半跪在地上,一手覆在丹田处,似乎遭受重创。 在他面前的,是一堆灰烬,隐隐可见古旧纸张的残片。 稍稍一愣,苏慕歌有些明白盘龙柱内的火源从何而来。正欲上前,突然意识到程灵犀方才喊了什么,是峥哥哥,而非秦师兄。 这代表程灵犀已经恢复记忆,秦峥应该什么都知道了。 不妙,苏慕歌踟蹰着顿下脚步。 秦峥下意识的转过头,一眼瞥见骨堆后的苏慕歌,一双眼睛亮了亮,尔后蒙上一层煞气,恨不得要将她剥皮拆骨一般。 程灵犀也看到了她,神情极为复杂。 被两道目光直勾勾盯着,苏慕歌动了动唇,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没等她想好对策,秦峥踉跄起身,疾步上前,拉着她便走。 程灵犀正想追上去。 秦峥剑眉倒竖,掉脸瞪住她:“给我老实待着!” 一路拉着苏慕歌穿过骨头堆,绕至三清殿后殿,还在闷头向前走。 透过他的手,苏慕歌感受到他体内灵气散的厉害,便放出神识觑了一觑,不由一惊,反手拽住他,诧异道:“秦峥,你丹田为何损耗到这般程度?” “你在关心我吗?”秦峥肃着脸,压住快要爆炸的情绪。 “还不快坐下调息。”苏慕歌一拍乾坤袋,祭出一瓶固本培元丹,扔给他,“你若非无暇筑基,丹田便废了!”   ☆、第56章 魔核之争(二更) “啪!” 秦峥接过丹药瓶子,把玩儿片刻,一扬手狠狠摔在石壁上,怒道,“要你来假好心!你倒是同我说说,你是我什么人,我是死是活,干你何事!” “你……” 高品质的丹药一旦沾了土,便失去药效。 苏慕歌无奈至极,又从乾坤袋里摸出一瓶来,“秦峥,你冷静一下。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一切都是我的错,但不论你怎么生气,也不能同自己过不去。” “你明白?明白什么你明白?!”秦峥涨红了脸,怒不可遏的喝道,“你究竟知不知道,我秦峥这辈子,最最痛恨的就是欺骗!” “你才几岁,一辈子多长,总有些事情出乎意料。” “少同我强词夺理!” “速将丹药吃了,我替你疗伤。” “不必你假好心!” 秦峥气势汹汹的夺过她手中丹药瓶子,“啪”一声又给摔了。 掉脸走人。 丹田遭受重创之后,真气不足,他的灵力始终外泄,随时都有性命之忧。苏慕歌不能放任他胡闹,正想追上去,瞧见程灵犀先她一步,便再次驻足。 “慕歌,事情不好办了。” 银霄望着程灵犀的背影,发愁,“程灵犀恢复记忆,那个超神器灵一定也知道了。程家那边,你怕是瞒不住了。” “那又如何,他们也不知道我是重生的。”关于这一点,苏慕歌早有打算,“回头程不灭找上我,我就说我也失去了记忆,不就完了?” “可你对程天养的爱护有目共睹,他会相信吗?” “她失忆的时候,不也对秦峥念念不忘么。” “也对。” “不过秦峥目前的状态,实在令人忧心。”苏慕歌叹了口气,“得想办法离开融天洞,四处布满瘴气,别说五十年,他恐怕支撑不过一年。” 话音一落,眼前寒光一闪,那柄大镰刀凭空冒了出来。 差点儿被削掉鼻子,苏慕歌着实唬了一跳,向后连退几步。 镰刀在半空沉了沉,凹陷处透出微微亮光。 苏慕歌沉吟片刻,问道:“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只要寻到你的能量核,令你复原,你就有办法带我们离开融天洞?” 镰刀再次沉了沉。 苏慕歌一摊手:“秘境这么大,去哪里找?” 镰刀缓缓放平,刀部指了指之前离开的大广场。 “就在广场上的一堆堆尸骸中?” 苏慕歌狐疑着问,脚下却没有停歇,原路折回广场,“想要收服你,还真是不容易,先是在十几万本书简里挑你出来,如今还得在十几万具骸骨中,寻找你的能量核……” “呜……” 镰刀颤了颤,白色的刀刃微微泛出些许粉红。 xxx 秦峥跑不出多远,就听见一阵“咔咔”声。 不知哪里的经脉又断了几条。 喉头一口腥甜将要溢出,他扶住一棵树,不得不坐下调息。 在最后那小半个时辰内,秦峥明显察觉有一股怪异的力量,通过《乾坤拘魂图》进入他的体内。加速消耗他的真元不说,还一直试图唤醒他体内的某样东西。 秦峥阅历不够,说不出,但他可以感觉到。 “峥哥哥。” 一听见程灵犀软绵绵的声音,秦峥又是一阵烦躁:“不是让你原地待着?!” 程灵犀见他状况不妙,也从乾坤袋里摸出一瓶丹药。本想交在他手中,犹豫片刻之后,只放在他面前的空地上。 秦峥用手一拨,再给砸了:“当我是叫花子吗?!” 程灵犀将乾坤袋一提,扑啦啦到出一大堆瓶瓶罐罐:“砸吧,如果你心里能舒服一些的话,我还有很多。” 秦峥微微一愣,满心火气倒是发不出了。 他盘膝坐着,稍稍垂着头。 程灵犀走去他身畔坐下:“都问清楚了吧?” “什么也没问。” 秦峥从地上拔了棵草,夹在指尖把玩儿,“这半年来我每天都在想,等我找到她,我要怎么怎么样。但事实却是,见到她平安无事,我就别无所求了……” 程灵犀听罢怔然,尔后脸色骤变:“你难道还没搞清楚,那个不是我!” “我知道不是你,我甚至都搞不清楚她究竟是谁。”秦峥又胡乱的拔了几根草,显得有些心烦意乱,“但我还是可以分辨,我真心爱慕的,是这几年同我一起走过的……” “秦峥我问你。” 程灵犀豁然起身,冷冷道,“她若一早告诉你,她不是我,你会多看她一眼么?你若没有将她当做我,会从聚窟洲开始,便一路护着她么?” “你说的没错!” 一句话再中秦峥痛处,他摔了手里的草,“这半年来,我试想过许多可能,确实因为你的因素,才导致今天的后果。但无论过程如何,结果就是这样了,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反正就是这样了!” “你倒是说说看,这样是哪样?”程灵犀陡然拔高声音。 “是我对不住你。”秦峥放软了语气,抬手将她鬓边乱发别在耳后,“横竖咱们已经离开俗世,我也不再是太子,咱们的婚约……就此作罢吧。灵犀,你若愿意的话,今后,我会将你当做亲妹妹一般照顾,定不负太傅所托……” “我不愿意!” 程灵犀气恼的牙齿发颤,“秦峥,你只是一时迷糊了,你知道吗?你这辈子,不是最讨厌别人说谎,最讨厌别人不守承诺,你怎么就……” “我终究太年轻,一辈子又太长,总有些事情出乎意料。”秦峥扶住树,从地上踉跄站起身,苦笑一声,“你莫要激动,若不愿意的话,还有一条路可以选择。” “什么?” 秦峥难得一言不发,解了含光,递过去。 程灵犀错愕片刻,才明白此举含义。不可置信的瞪着他,双手不住在颤抖,银牙几乎咬碎:“好、好、好!秦峥,你最好记住你今天所说的话,从今后、从今后……” 眼中寒芒一闪,程灵犀没有继续说下去,愤然转身跑开。 秦峥垂下头,眸色微微黯然。 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也有背信弃义的一天。 但该是什么,便是什么,哪怕他觉得亏欠她很多,也不会说一些违心的话去欺骗她。 怔忪间,背后倏地出现一股骇然寒意。 “谁?” 凝眉拔剑,秦峥警惕转身。只见来者一袭黑袍,钩丝面具遮住大半张脸,正是曾在天音塔内交过手的那名魔族修士。 脊背一僵,秦峥攥紧剑柄。 以他眼下这般状况,根本不是此魔对手。 但秦峥仍旧勾起唇角,嘲讽道:“你还真是阴魂不散,怎么,上次没挨够,还想再尝尝道爷的厉害?” 裴翊抬起手,一团黑色光球正在他掌心积聚力量。 一道沙哑浓郁的假音出口:“我本不想杀你,但魔核已经被你同化,唯有诛了你的元神,方可取出。” “什么魔核?”秦峥微怔,倏忽想起曾在千山绝道内,被自己吞掉的那枚晶核,不由哈哈大笑,“你抢这个东西干嘛,一点用处也没有!” “……” 裴翊不是在耍深沉,他是真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若没有他父亲的魔核傍身,这浑小子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 “既然于你无用,便给我吧。” “轰——!” xxx 苏慕歌带着银霄和木曜,在骨头堆里上蹿下跳,挑挑拣拣。原本已经做好奋战三天三夜的准备,结果不到半个时辰,便被银霄给找到了。 “你瞧瞧,是不是这个。”银霄得意洋洋的用脚踩住。 “看不出来。”横看竖看,都只是一枚极普通的夜明珠。苏慕歌弯腰将珠子捡起,招呼镰刀靠近,“这是你的能量核吗?” 镰刀半响没动静,似乎也不确定。 苏慕歌问了白问,索性抓住柄部正中,将珠子塞进凹穴中。 珠子起初并没有什么反应,就在苏慕歌准备抠出来时,才悄然逸出一丝亮光。苏慕歌双瞳一紧,看来运气不错,还真给寻到了! 随着珠子越来越亮,镰刀上的光芒也在逐渐递增。 苏慕歌一直握着它,分明可以感受到此物越来越强横的力量。这股力量,并非来自人间界,饶是苏慕歌上一世见惯了宝物,也不由得被它的力量所撼动。 “嗡嗡。” 珠子的力量然而止。 镰刀陡然带着苏慕歌升空,“哐……”的一声,在离地三丈高的位置,划开一道口子,正是通往外界的一道门! “神器啊!”银霄惊叹,“慕歌,你走大运了,此乃神器!” “神器?”苏慕歌落地之后,望着上空的大门,不可置信:“当真?” 银霄点头如捣蒜:“这可不是一般的力量,这是天赋。这柄大镰刀,必定是一柄神器。瞧它的样子,只开了些许灵识,还没有形成灵,待生了灵,力量则更强大!” 苏慕歌也不禁咧开了嘴,这一趟收获颇丰。 一挂诡异的造梦风铃,外加一柄堪比本命法宝的神器。 程灵璧躲在殿中注视着她,眼见她手中一柄普通镰刀,竟进化成了神器,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杀人夺宝!但她此番重塑根骨之后,因为损耗过度,尚需一段时间修养。 况且此女实在不好对付,她没有一击即杀的把握。 这厢苏慕歌正乐着,宵练在乾坤袋内有节奏的嗡嗡示警。 “秦峥处境不妙。” 苏慕歌一蹙眉,半分犹豫也没有,拍出宵练追了上去。 感受不到她的灵气之后,程灵璧从殿中小跑出来,准备从出口离开。 可是这一步,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她好奇苏慕歌既然开了门,为何不走? 莫非还有什么更逆天的宝物不成? 之前正是跟着她,才得到火麒麟内丹。 程灵璧踟蹰许久,一咬牙,贴着隐身符箓追上去。 xxx 苏慕歌赶到的时候,在战圈之外足足愣了一息。 这秘境内已经没有什么活人了,她原先以为,秦峥遇到了什么高等妖兽。 万万没想到,竟会是裴翊。 银霄纳闷:“怎么,他俩上辈子有仇?” “应该没有,秦峥上辈子一直都在聚窟洲活动,他俩见都不曾见过吧。” “那裴翊为何三番两次追杀他?” “我也奇怪。” 银霄思忖片刻,一拍脑袋:“哎呀,险些忘了!裴翊可是幽都剑魔的儿子,秦峥之前吃了他老子的魔核!” 苏慕歌恍然大悟。 将宵练封印回盒子里,她祭出驭兽鞭,长鞭一甩,缠住裴翊的手臂。 一个闪身挡在秦峥身前:“你怎么样?” 秦峥绷着脸拨开她:“滚开,不用你多管闲事!” 话音一落,膝盖便是一颤,踉跄着单膝跪了下去。哪怕紧紧咬着牙关,鲜血还是从齿缝中不断涌出,他的神识渐渐有些模糊,丹田里有一把邪火在烧,似乎想要烧毁他的元神。 掌心运气探在他灵台,苏慕歌大惊。 倏然转头瞪着裴翊,传音怒道:“你居然对他下了噬魂魔蛊!” “不诛他元神,便无法分离魔核。”裴翊平静道,“他现在修为尚浅,还不懂吸纳魔核的力量,再过几年,魔核便取不出来了。” “你有一世的阅历,就非得要这颗魔核不可吗?”苏慕歌摸出一颗化定丹,硬塞进秦峥口中,一掌击在他头顶,试图压制魔蛊的力量。 “真魔族几千年才会有一颗魔核,况且那还是我父亲的魔核,对于我来说,它的意义远远大于力量。”裴翊隐在面具下的一张脸,微微有些不悦,“莫说我心狠手辣,若是将此事告诉姜颂,你且拭目以待,他老人家会不会违背他所信奉的幽都铁律,做出比我更狠绝的事情出来。” 苏慕歌抿着唇,寒冰之力源源不断的输入秦峥体内。 裴翊皱眉:“让开。” 苏慕歌心里清楚,在这件事上同他理论是没用的,便改打亲情牌:“裴翊,放过他吧。总有别的法子可以取出魔核,我同你一起想办法,以咱们两世的经验……” 岂料裴翊面不改色:“让开!” 苏慕歌火了:“真就一点儿往日情面也不讲?” “我最后说一次,此事与你无关,让开!” “裴翊我告诉你,今日你非要杀秦峥,可以,但你得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苏慕歌祭出才升级的大镰刀,抄起柄端便向他扔过去!裴翊一个瞬闪,镰刀勾在一棵巨木上,巨木“轰”一声碎成粉末。 裴翊深邃的眼眸一荡,这柄镰刀,似乎是神器。 看来唯有先制服她,才能杀了他。 裴翊既认清楚了形势,便不再掉以轻心,气场全开,反守为攻。 银霄知道裴翊不会下狠手,也就没去帮忙,蹲在秦峥身边,设下一层防护罩。继而抬起头,看这两人斗法。 “银霄,你们在哪儿?”识海冷不丁传来凤女的声音。 “在内门里面。”银霄传音,“你们没事吧?“ “没事,我这就带程天养过去,你方便的话,去内门接应一下。” “行。” 瞧着苏慕歌和裴翊难分上下,一时半会儿打不完,银霄又在秦峥周围摆下一个天罡阵法,才撒开蹄子向内门口跑去。 随着两人斗法,林间处处炸响,惊的鸟兽四散。 程灵璧本来已经跟丢了苏慕歌,这会儿感应到力量波动,连忙跑过去。放出神识,觑见同苏慕歌斗法之人,竟是一名魔族修士,不由一怔。 在这秘境待了大半年,从未见过其他人。 而且瞧他身手,还是一个强者。必定是发现苏慕歌手中拥有神器,想来抢夺。 程灵璧唇角牵起一抹冷笑,这是一个除掉苏慕歌的好机会。 就让她来助他一臂之力。 程灵璧再拍一张隐身符,暗暗躲藏片刻,挑了一个绝妙空档,在苏慕歌无暇招架之际,祭出一道淬了穷奇之力的血刃,直奔她后心窝而去! 苏慕歌全身心都投入在同裴翊斗法中,一时无法察觉身后的动静。 裴翊却瞧的清清楚楚,错过苏慕歌,一掌击落那道血刃:“谁?!” 程灵璧完全懵了。 这个魔族脑子有坑吗? 为何会出手救她?! 苏慕歌微微一惊,感受到血刃中的穷奇之力后,眼眸危险的眯了眯。随即燃了一张侦隐符箓,果然瞧见程灵璧在一棵巨木后躲着。 “程师姐,暗箭伤人,可不是你这世家贵族该做的。” “苏师妹,我是在帮你对付这个魔头。”程灵璧避无可避,解开隐身符出来,“但看你二人,倒像是认识的?” “师姐,你在这里多久了?” “没多久。” “真的没多久?” “恩。” 程灵璧的目光有些闪躲,她已经确定,这两人是认识的。同魔族相交,在十洲三岛乃是大忌讳,不知道这两人,会不会联手对付她? 苏慕歌和裴翊对望一眼。 他们两个人都知道,程灵璧有样天赋,可以听见同修为修士之间的传音。她究竟什么时候躲在这里的,他们开打之前那段对话,她有没有听在耳朵里? 裴翊攥了攥拳头,起了杀心。 但他同样顾忌,程灵璧体内有血脉禁制。杀死她之后,禁制会破解伪装,将他的真面目传输给程不灭,他的身份一样会曝光。 苏慕歌就没什么顾忌了。 这个贱女人,她想杀很久,可惜一直瞻前顾后。 横竖她打算离开昆仑,如今已经筑基,在外面总有一些自保能力。弟弟也到手了,早干掉一个是一个。 至于程家人,待她羽翼丰满之后,再回来宰了他们不迟。 “浮风,你破了她的家族防护罩,我替你干掉她。”苏慕歌连传音都省了,指了指程灵璧,又指向秦峥,“条件是,在这一年之内,你必须放过秦峥。” 程灵璧甫一听这话,惊的合不拢嘴。 裴翊也是一诧,听她这口气,是打算远走高飞了? 尔后觉得这样也好。 暂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说不定更安全一些。况且他不敢赌,万一程灵璧真的听到,他的身份一旦暴露,输的将比上一世更惨。 再者,给她个机会亲手复仇,也是好事。 裴翊最终还是点了头。 程灵璧撑起防护罩便想跑,肩膀却被一道鬼爪攥住。 裴翊将她拽了回来,见逃不了,程灵璧索性开打。 可惜以一敌二,她根本不是对手,很快败下阵来。苏慕歌收了手闪去一边,裴翊掌心蕴起一团黑光,“嘭”一声打在程灵璧胸口,碎了她的家族防护罩。 程灵璧吐出一口鲜血,摔落在地。 他自己也遭到反噬,被击出去数十丈远,重重摔在地上。 苏慕歌眼眸大亮:“贱人,我等着一天,真是等了太久!” 举着镰刀就要砍死她! “你真敢杀我?!你真以为你逃得掉?!”程灵璧直到这一刻,脑子还有些不清不楚,“我可是炎洲程家家主的女儿,你若是杀了我,我程家必顷全族之力,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我还真就希望,你们程家来追杀我,待那时,看我如何将他们一个个的送回祖坟!” 苏慕歌哈哈大笑,索性扔了镰刀,一脚踩在她娇艳的脸颊上,拽起她的一条胳膊,“咔擦”一声卸掉,“贱人,当年你怎样虐杀我弟弟,今日,我就怎样虐杀你!” “啊——!” 丛林内,传出程灵璧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小友手下留情!” 突然从她识海内,冒出一缕青烟,青烟之中,渐渐凝结成程不灭的虚影。苏慕歌牵起唇角,看来程不灭真是爱女心切,竟不惜折损修为,以虚空之法传递神识。 “父亲……父亲救我啊!” 见到爱女受此折磨,程不灭心痛之余不由震怒。 但他远水救不了近火,唯有好言道:“放过我女儿,你想要什么,老夫全都答应你!” “当真?” “老夫身为一族之长,一言九鼎!” “那我要你阖家满族的性命!” “你——!” 苏慕歌此刻的神情,宛如死人一般没有温度,当着程不灭的面,虐杀程灵璧杀的毫不留情! 苏慕歌自问自己并不是个残忍之人,但一想起当年见到弟弟尸体的那一瞬,她这满腔怨恨,几乎将她撑爆! “你给我等着,你给我等着!”程不灭心中大痛,几乎是在咆哮。 “我等着!”苏慕歌盯住那道虚影,毫不示弱,“程不灭,看清楚我的样子,一定要仔仔细细的看清楚!我是从地狱爬回来向你们讨债的,程灵璧只是一个开始,迟早有一天,我要你程家血债血偿!” 话音一落,“轰”的一声,彻底将程灵璧挫骨扬灰! “你给我等……” 虚影随之散去。 背后却有一道惊恐的声音:“大姐……你杀了我大姐!” 苏慕歌转过头,瞧见三只目瞪口呆的兽,还有一个惊惶失措的人。银霄好不容易合上下巴:“我只不过离开一会,究竟错过了什么?” “我要杀了你!” 程天养反应过来之后,猩红着眼,举起剑就要砍上来,肩膀却被凤女的爪子牢牢抓住。 苏慕歌皱了皱眉,举起镰刀在半空划出一道口子:“先带他出去。” 凤女二话不说便展开双翅,拎着程天养越了过去。 苏慕歌转头看向远处正疗伤的裴翊,打破程灵璧的防护罩,他被反噬的不轻。怕他反悔,苏慕歌赶紧去将秦峥搀扶起来,银霄变大身体之后,扔在它背上。 “我走了。”她回头看他一眼。 “保重。”裴翊没有抬头。 苏慕歌收回视线,正准备离开,裴翊却又喊住她:“灵犀,其实你的族人还有一些,当年并没有被程不灭诛杀干净。” 苏慕歌一愣:“你怎么知道。” “上一世我调查过。”裴翊祭出一本玉简,抽出一缕神识入内,扬手扔过去,“这是你家族的资料,我想,程不灭绝对想不到,你会前往这里。“ 苏慕歌接过手中:“多谢。” “我只答应了一年,你最好将秦峥藏的越远越好。同时我也要提醒你,他中了我的蛊,我想找他,易如反掌。不,恐怕要不了一年,他就没命了,魔核会被我的蛊虫带走。” “知道了。” 苏慕歌妥帖的收了玉简,飞身离开。 **** 出口直通南海沿岸。 “现在咱们去哪儿?”许久不曾呼吸新鲜空气,银霄四仰八叉的躺在海滩上,水曜则在它肚皮跳来跳去,“相信程不灭已经派人来抓咱们了,唔,有可能他亲自来了。” “去蓬莱。”苏慕歌一早规划好路线,指挥凤女,“咱们兵分两路,你带着我弟弟,先行前往蓬莱吧。若是桑行之不给开门,就暂且寻一处岛屿待着。” “知道。” 凤女点点头,抓着已被它打昏的程天养,展翅冲天,向蓬莱岛的方向飞去。 银霄愣了愣:“慕歌,你杀了程灵璧,就算桑行之,也未必保得住吧?” “我并无打算留在蓬莱。”苏慕歌挑挑眉,“只是将秦峥送过去罢了,裴翊种下的蛊虫,桑行之一定有办法解除。而且十洲三岛之内,唯有蓬莱是处禁地,秦峥留在那里,很安全。” “此去蓬莱路途遥远,杀机四伏,他现在半死不活的,如何带走?” “这个简单。” 苏慕歌一拍乾坤袋,祭出一套黑衣斗篷外加面具,正是炼尸宗弟子的标准服饰。 再是一拍乾坤袋,祭出一个木制小棺材。 掐了个诀,棺材变大。 苏慕歌将秦峥放进棺材内,探了探他的脉息尚算稳定,遂松了口气,将盖子阖上。 换好衣服,带上面具,再将棺材背上身。 活脱脱一个煞气凛然的炼尸女修。 “我们只有十日时间,但愿可以顺遂抵达蓬莱。”   ☆、第57章 被困瀛洲 融天洞位于长洲,长洲在南海最南。而蓬莱岛则在东海最东面,由长洲前往蓬莱,若是全程飞行,大概需要三天。但没有凤女的翅膀,海域部分只能乘坐海船,且还没有直达。 苏慕歌必须先走生洲,再由生洲前往瀛洲,最后抵达蓬莱岛。 原本十天足够了,可现如今各大洲的码头,全都布满了程氏家族派出的修士,天罗地网一般,盘查甚是严密。 程不灭在融天洞内得了一些机缘,自从回到族中,一直都在闭关冲击元婴中期。程灵璧的死,令他震怒非常,但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女儿。哪怕再怎样宠爱,对于活了上千年的元婴修士而言,没有什么比进阶更重要。 同时,他并不觉得对付一个筑基境臭丫头,用得着他老人家亲自出马。 但一晃两个月过去,派出去的人马回来一批又一批,苏慕歌好似人间蒸发,连个影子都寻不到。此事将程不灭的愤怒,彻底逼到一个临界值…… 瀛洲某海城。 傍晚是发布赏金任务榜的时刻,城主府外,照例围着十几名等待领取任务,贴补零花的修士。若是平时,十息之后便会离开。但今日赏金榜一挂出来,却如同捅了马蜂窝,修士越聚越多。 因为平时的任务,大都收集灵药灵材,这回竟是通缉令。 通缉令也不是没见过,但平时大都通缉一些宵小妖魔,这回缉杀的对象,竟是一名筑基境女修士,还是一名令人过目不忘的大美人。 最令人震惊的还是赏金,杀死的话,可得一千中品灵石。 若能活捉,则有五千中品灵石。 是中品灵石! 一名炼尸女修从人群中退出来,缓步走到拐角,捏了捏眉心:“本以为铁画走了,瀛洲的戒备将会松懈,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还是走不了。” “把我画的也忒丑。”银霄根本就没听苏慕歌说什么,兀自对着空间内的小河,左看看,右看看,呲牙,“明明多帅一狼。” “啵啵啵!”水曜也在抗议,那一团黑乎乎奇怪的东西是什么呀?! 说好的泡泡眼呢?! 说好的嘟嘟嘴儿呢?! 说好的七曜第一小萌宠呢?! 不过…… 它们两只转过头,瞧见木曜还在哼着小曲,悠闲给咀骨魔花施肥,心里的愤怒减轻不少。毕竟它们两个加起来,也没有木曜一半儿丑。通缉令上画的,分明就是一根上下一般粗的胖萝卜,若不是头上的三叶草太过典型,估计连它妈都认不出来。 “嗷嗷嗷!”银霄总结完毕,举着拳头抗议,“这分明就是歧视我大兽族!” “闹够了没?” 苏慕歌真是服了,翻了个白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闹。” “不就一张通缉令么,程家人都抓不到咱们,你还担心这些散修?” “十洲三岛藏龙卧虎,我如今是在城里躲着,城中有禁止,他们窥探不出。若是出了城,被金丹修士瞧出来,麻烦可真不小。” “走不了就走不了呗,多等两个月也是一样。”软软的肉垫揉揉耳朵,银霄嘿嘿一笑,“反正有小木在,可以压制住秦峥体内的噬魂魔蛊,着什么急。” “以毒攻毒,无异于饮鸩止渴,时间久了,会逐渐拖垮他的身体。况且同凤女相隔太远,无法通过识海传音,也不知道天养的情况。” 这才是苏慕歌担心的。 若是没有这两件事压在头顶,她索性在城里待个十几二十年都没问题。 前往丹药铺子,苏慕歌采买了一些丹药,而后返回客栈。 一路上众修士都对她避而远之,就连掌柜前来讨要店钱都站得远远的。并非惧怕炼尸宗修士,而是他们身上这一股子腐尸味,对于五感敏锐的修士而言,简直是种折磨。 “我说哪里来的臭味!” 二楼雅座上,一名女修士拍案而起,冷冷对掌柜道,“想赚钱想疯了吗,居然连邪修都给放进来!还不快将他给撵出去!” 掌柜为难的陪着笑脸,却动也不动。 因为在十洲三岛,只有驱逐真魔族和妖族的规则,至于魔修和邪修,同属于人族,都是正儿八经的修士,并不能排斥。尤其赢洲第一宗门乃定禅阁,是十洲三岛唯一一个佛修门派,戒律较其他洲岛更甚。 故而瀛洲本土修士,大都和善大度,包容万象。 这女修一开口,就知道来自其他洲岛。 她左手边一名男修士劝道:“师妹,你若受不得,咱们换间客栈便是了。” 女修士横眉以对:“咱们三个人,她只有一个,凭什么咱们换,该是她换!” 右手边的男修士端起茶盏,冷冷睨她一眼:“别闹了,坐下!” 女修士嘟了嘟嘴,不情不愿的坐下。 苏慕歌放出神识觑他们一眼。 瞧着此女模样有些眼熟,苏慕歌搜肠刮肚了半天,才想起来是羽氏家族的某位小姐,叫什么羽文霜。再瞧她旁边两位,最先开口的慕歌没见过,瞧装扮,应该也是羽家之人。后来开口的,慕歌熟悉的很,正是程灵璧的堂兄程嘉致,现如今应该是筑基圆满修为。 在追捕苏慕歌这件事上,羽家也出了力。 毕竟程灵璧同羽非寒订了亲。 而南昆仑始终都没有表态,大有一副你找的着你就杀,找不着也别怨我的姿态。根据十洲三岛的规则,在秘境内杀人夺宝什么的,都是被默许的,宗门压根儿不管。 苏慕歌思忖片刻,没有直接回房,而是上了二楼。 楼上已经没有空位置,不过倒是有一桌,只有一个人。 是名男修士,同她一样披着一件黑色斗篷,宽大的帽檐几乎遮住一整张脸,正埋头吃东西,看上去略显怪异。但在修仙界,最不缺的就是怪人,她这身装扮,可比他还要怪。 苏慕歌上前,拱手:“道友,在下可否……” 话未说完,就听见那人含糊道:“坐。” “多谢。” 苏慕歌也不客气,便在他对面坐下,解下背后的棺材,小心翼翼的竖在身边。背后程嘉致三人,正在隔音结界之内聊天,但这难不倒苏慕歌,银霄一隐身就钻了进去,蹲在桌子底下听墙角。 听完之后,它隐身回来,跳上桌子同苏慕歌平视许久。 忍不住抹了把汗。 “怪不得瀛洲守卫森严,原来程家算准了咱们可能会前往蓬莱。毕竟萧师叔同桑行之乃是莫逆之交,萧师叔又最疼你。那个叫做程嘉致的,似乎已经确定咱们就躲在瀛洲之内,程羽两家已和城主协商好,明夜子时,将会解封护城大阵三息。” “解封三息,够干什么的?” “据说程嘉致的老爹,已经前往聚窟求援,请来一位妖族大能。目前正赶往南昆仑你的住处,明日抵达瀛洲,说有办法在三息之内,将你找出来。” 苏慕歌沉吟道:“莫非是窥灵犬无天?” 银霄微微一愣:“就是那个能在万里之外辨别气味的狗杂种?” 苏慕歌点头。 窥灵犬无天,算是唯一能在十洲三岛行走的妖修,修为已近元婴。此妖不夺不抢,不杀不掠,单凭它的一手追灵寻人的好天赋,就能赚个盆满钵满。 银霄仅有的几根眉毛挑了挑:“慕歌,我觉得诛杀程灵璧这事儿吧,虽然大快人心,但你有些操之过急了。以咱们目前的实力,同底蕴深厚的程氏家族斗法,哪怕你了解这个家族的行事手段,咱们也没有赢的可能。” “我绝非一时冲动。”苏慕歌微微摇头,“程灵犀恢复记忆,我也暴露了。痕要的,只是我的肉身,我这个人,已经失去了可利用价值。程不灭心狠手辣,一贯喜欢斩草除根,难保不会杀死我和天养。” “你如今这般天资,对于程家来说也是需要的。” “恩,就算我还有些用处……” 苏慕歌言语一顿,垂着眼睫,摩挲着茶盏,眼眸中淬过一丝冷硬的寒芒,“你难道还让我再回到程家,去称呼程不灭父亲,去同程灵璧相亲相爱,继续让他们捧杀我弟弟,日夜忧心什么时候再被程灵璧弄死?!” 银霄哑然。 “我宁愿就此带着天养亡命天涯,也不愿干这种卑躬屈膝之事!” “好吧。”银霄举手投降,“算我说错了。” 背后突然响起一个窝火的声音:“尾巴莫要甩来甩去,都甩在老子盘子上了。” 银霄稍稍一怔,尔后大吃一惊。 居然能看到它隐身?! 苏慕歌也是诧异非常,忙不迭抬头,只见对面那斗篷男修缓缓抬头,斗篷内穿着一袭紫袍,一张妖冶精致的脸庞从帽檐露出,正拢着眉毛,一脸不爽的模样。 苏慕歌深深吸了口气,倒不是惊叹他亦人亦妖不可方物的美貌,而是这人…… 长的和紫琰仙君略有几分相似啊? 银霄伸出前爪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你真能看见我……嗷!” 那男修一拳头捶在它脑袋上:“给老子滚下去!” “嗷嗷——!” 银霄抱着脑袋很没节操的滚下桌子,整个蜷缩成一个毛球,滚在苏慕歌脚边,差点儿吓尿。 苏慕歌一瞧银霄被他一喝,竟然露出这副丢人模样,便猜到对面此人来头必定不小,不知道方才他们主仆间的谈话,他有没有听到。 应该不会,他们用的可是血契传音。 “叨扰前辈了。”苏慕歌探他修为,只有区区筑基中期,但很明显有所隐藏。反正她现在将修为压制在练气,便顺势喊了一声前辈。而后起身施了一礼,背上棺材返回房间。 **** “穆道友……”拐去后院住宅区时,掌柜小心翼翼的喊了她一声,“您有一位同门前来寻你,已经在您房门口端坐一下午了。” “我的同门?”苏慕歌一怔。 “没错,也是一名炼尸宗修士。” “……” 苏慕歌顿住脚步,炼尸宗修士来找她。可她哪里认识什么炼尸修士?不,她认识一个,如今的炼尸宗掌门宋珈岚,但她老人家肯定没有这么闲。 掌柜看她不动,表情略显狐疑。 苏慕歌只犹豫了稍许,即刻向前走。 一面走,一面暗暗在周身设下一层防护罩,催动丹田灵气汇聚在掌心,以防万一。待拐过一个角门,一眼瞧见一名炼尸修士正坐在她门前打盹。 苏慕歌谨慎上前:“你是?” 炼尸女修被吵醒,瞧见苏慕歌之后,用力吸了吸鼻子。像是确定了什么,面具下一张小脸激动的快要哭出来,从地上一跃而起,上前挽住她的胳膊,硕大的脑袋直往她脖子边蹭:“师姐,终于找到了你师姐!” 苏慕歌嘴角一抽,谁啊这! “我啊!”那修士将面具掀开一条缝,“是我啊!” 苏慕歌错愕片刻,终于想起来,此女乃是名剑门剩下的最后一名剑修,雷婷。 “进屋说话。” “好的!” 两人一前一后迈进门槛。 苏慕歌设下重重禁制,皱眉道:“雷道友,你怎么寻到我的?“ 雷婷一进屋,便将一身行头摘个干净,并从棺材里取出自己的千钧重剑,长长吁了口气:“我一听说你被程家追杀,立刻跑来长洲附近找你。炎洲、生洲全都找了一遍,可惜无果。十天前来到瀛洲,前前后后的四处乱走,终于让我嗅出一丝你的味道,但不知为何,却又掺杂一股腐尸臭味,所以猜你装扮成了炼尸修士……” 苏慕歌叹为观止:“雷道友,你的嗅识,真是堪比窥灵犬。” “嘿嘿……”雷婷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后脑勺,“虽然没什么人认识我,但我怕自己贸贸然来找你,会间接害你被人认出,所以也伪装成炼尸宗修士,比较方便些。” 苏慕歌赞许颔首,看来雷厉死了之后,这毛丫头成长不少。 没再同她说话,苏慕歌解下背后棺材,推开盖子。 雷婷凑上前一看,惊讶道:“这不是那个、那个论剑大会练气组魁首,叫秦……” “秦峥。” 苏慕歌摸出一颗九转蓄灵丹,捏住他的下颚喂他服下,并用掌心灵气化开此丹,顺着他的经脉游走。行至丹田时,她的灵气猛地一沉。 苏慕歌及时稳住,拢了拢眉。 秦峥丹田的损伤明明很严重,为何突然拥有这般强悍的力量? 看样子,似乎有进阶中期的趋势。 难不成,他的潜意识开始吸收魔核的力量了? “他这是怎么了?” “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裴翊要杀秦峥这事,苏慕歌一点儿也不觉得裴翊有错。秦峥夺走的并非机缘,而是人家老爹留给儿子的遗物,对裴翊,对整个真魔族都意义非凡。 可秦峥当年之所以吞下这颗魔核,却同自己有关,她总不能见死不救。况且作为一个人,以苏慕歌的价值观,人的性命,总归比魔的信仰来的重要。 苏慕歌起身,将盖子重新盖好:“雷道友,你快走吧,同我在一起有危险。” “就是危险我才来的啊!”雷婷坐下,抱住桌子,“别想赶我走。” “你我非亲非故……”苏慕歌有些纳闷她的动机。 而且有她跟着,可能是个累赘。 雷婷固执摇头:“当年我掉进南海,只有苏姐姐你肯跳下来救我。之后又帮我在聚宝墙找到剑魂,赠给我机缘……” 苏慕歌正想说,她可没这么好心,却又听雷婷道:“最重要的,是我师父死了之后,你还让小狼给我送灵石。不瞒你说,若是没有你赠的那些灵石,我恐怕连带着师父回宗门都没办法,更别提筑基。苏姐姐,这世上除却师父,再也没有像你一样,肯对我施以援手了。” 苏慕歌哑了哑,她这一根筋的性格,倒是和她师父一个模样。 “师父常说,得人恩果千年记!”雷婷一拍胸脯,“况且你杀的还是程家人,程灵犀杀了我师父,程家人,都是我的仇人!” “随你的便吧。” 苏慕歌知道自己是没办法说动她了,便转头去看银霄,询问道,“窥灵犬无天这事怎么办,你的阵法有能力阻止它的搜捕么?” 她碎碎念了半天,银霄一句不回,迷迷瞪瞪站着。 “怎么了?”慕歌踢它一脚。 “嗷嗷!” 银霄吃痛的跳起来,使劲儿晃了晃脑袋。 苏慕歌好笑道:“不过是被一位大能喝了一声,至于吓成这样?!” “我没有吓啊,只是突然间意识全无,他似乎,有股操控人心念的力量……”银霄自己也纳闷,瑟缩着抖了抖,“说正事儿,无天那只狗崽子早就已经化形了,我的阵法肯定是没用的。” “唔,那我们明天一早就走。” “万一被逮着怎么办?” “来人是程嘉致的爹么?”苏慕歌冷冷的牵起唇角,“我这位三叔父,嗬,他的秘密,我可知道的不少。”   ☆、第58章 抵达蓬莱 翌日一早,苏慕歌和雷婷离开仙城。 木曜以咀骨魔花汁液,配制出更为腐臭的味道,用来掩饰苏慕歌的灵气味儿。 两人一路出了仙城,小心翼翼的走到码头,一路畅通无阻。 且说蓬莱岛共分为外岛和内岛,外岛居住着一些散修和大量依傍蓬莱派而生的岛民,内岛则为蓬莱派属地,乃是外岛的数十倍大,分布着三十六洞天和七十二福地。 海船只能抵达外岛。 而且唯有瀛洲一艘海船,每日辰时初刻出发。 故而瀛洲海滩上挤满了修士,两人购买船票后,便老老实实躲在甲板角落。 待辰时整,海船扬帆起航。 雷婷紧张的东张西望,回头传音:“苏……” 苏慕歌轻轻翘起戴着黑色手套的食指,搁在唇前:“嘘……” 雷婷吐了吐舌头,捏出一道传音符,写了一段话递过去:“苏姐姐,这不是挺顺利的吗,你为啥一直在城中逗留?” “之前一直都有一名金丹修士在此把守,那位前辈昨天才离开。” 苏慕歌也写了一段话递过去,神识不断在海船上巡睃。或许两人身上臭味太过浓郁,她们这个角落只有几个人,包括昨天在客栈遇到的高人。一个大男人蜷缩在角落,黑色斗篷将脑袋裹得严严实实,似乎在睡觉。 她好奇,但并不特别好奇。 在修仙界内,任何匪夷所思都是正常的。 神识一瞥,倏然窥见岸上渐行渐近的几道身影,她不由微微皱起了眉。 程嘉致和羽文霜他们来了。 “停下!” 不知是谁大喝一声。 苏慕歌同众人一样,转头望向正向自己靠近的几人。 程嘉致展袖飞上甲板,点头向船商以示歉意。 “尽快。”他们手中持有城主玉令,船商不高兴也不敢拦。这两个月,他已经习惯了这种例行检查。更何况今天这位的态度,比之前那几位不知和气多少。 程嘉致一扬手臂,掌心现出一颗拳头大的乳白色珠子:“去!” 珠子内豁然抽出一丝丝白光,向甲板上众人扩散。 雷婷瞪大双眼:“他手中托的是什么宝物?” “破隐珠。”苏慕歌淡淡扫了一眼,“以他目前的修为,大概可以窥探出金丹中期以下修士的真身。不过,使用这法宝之后,灵力耗损严重,至少得休养半年。” “那咱们岂不是完蛋啦?”雷婷抓了抓苏慕歌的手,手心直冒冷汗。 “你怕?” 苏慕歌眼眸微微一沉,准备趁机吓一吓她。 在慕歌看来,她和雷婷只是萍水相逢,这丫头的安全问题完全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但万一雷婷真因为自己有个三长两短,于她而言,又是一桩责任。 “当然会怕啊!” 雷婷毕竟年纪小,阅历浅,同那么大一个家族对抗,说不怕是假的。“但怕不怕和做不做,完全是两码事。”她又撇了撇嘴,“所以你就别费心思吓我了,吓死在这我也不会走。” 苏慕歌无语,只能将后面的话咽下。 反手拍拍她的手背,改说一句:“无需过多忧心,我自有办法对付他。” 雷婷使劲儿点头:“我就知道,苏姐姐是无所不能的!” 这话听的苏慕歌一阵胃疼。 程嘉致的神识探在苏慕歌所在角落时,猛地一顿,仿佛有一堵墙,将他隔绝在外。他放眼望去,视线只在苏慕歌身上停留片刻,便移到她身后,那名裹着黑袍睡大觉的古怪修士身上。 “可有什么发现?” 羽文霜看他神情有些不对,也望了过去。 程嘉致没有说话,双眸一瞬不瞬盯着角落位置,手中握着破隐珠,直接走上前。身后几个人立刻祭出宝剑,纷纷跟上。 船上的气氛登时冷凝下来,人人敛声屏息。 瞧这情况,是发现了通缉犯吧? 雷婷深吸一口气,小手摸上背后的棺材,随时准备去拿千钧剑。 银霄一眯眼:“慕歌,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有什么打算。你该知道,一旦打起来,咱们逃走不难,但在你结丹之前,休想离开瀛洲、前往蓬莱了。” 苏慕歌一言不发。 她盯住程嘉致,传音:“夹子,停下,别再向前走了。” 程嘉致的脚步倏然一滞,这个称呼许久不曾听过了,而叫他夹子的人,天下间只有一个。好一会儿,他才讶然道:“小犀?” “恩,是我。” “你……为何打扮成这样?”程嘉致似乎有所警觉,“声音也变了?” “你怎么从外海回来了?”苏慕歌不答反问,她在走一步险棋,赌程灵犀还没有告诉程不灭真相,赌程不灭知道换魂真相后,也不会告诉其他人,“之前你同叔父吵架,不是告诉我,此番非结丹不回的么?” “灵璧死在融天洞,你也失踪,族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岂能不回。”寥寥几句话,似乎将程嘉致的狐疑打消,“这段日子你去哪儿了,究竟融天洞内发生了何事?” “此事稍后再说。”苏慕歌顿了顿,“十一哥,杀死姐姐的凶手,就在这艘船上。我已经跟了她一路,只差最后一步。” 程嘉致眼眸一沉:“哪一个?” “她有帮手,而且帮手委实厉害,咱们几个加起来,也未必是对手。” “父亲稍后便到。” “可你现在将她抓出来,她再跑掉,谁也找不着。”苏慕歌沉沉道,“你若信得过我,就装作探查不出什么,收了你的破隐珠,让海船离开,我自有办法。” “不行,你一个人……” “十一哥可以留在船上,助我一臂之力。” 程嘉致犹豫片刻,果真收了破隐珠,转头望向船商:“没事了,可以起航。”尔后不知对羽文霜两人说了什么,两人的神色都有些古怪,一脸莫名其妙的下了船。程嘉致则走到角落的位置,盘膝坐下。 海船再次扬帆,向蓬莱驶去。 雷婷纳闷极了,但他坐得近,她不敢传音。 银霄倒是没有顾虑:“你这唱的哪一出,骗他离开不就行了,怎还留他上船?” “他不是重点,重点在他爹、我三叔程不通身上。万一程不通追上来,咱们唯有死路一条。” “你想以程嘉致要挟他?” “再强的人,也有弱点。“苏慕歌面无表情,“程不通幼时身体羸弱,并不是修仙的材料,后来偶得机缘,饮了古兽之血,终练就半兽之身。修为增长虽快,但却有一样弊端,那就是脾性异常暴躁。他老人家老来得子,一贯当程嘉致眼珠子似的疼,只要程嘉致死了,他必定急怒攻心,届时失去人性意识而兽化,没个十天半个月,根本醒不过来。待那时,别说咱们抵达蓬莱,想必早已离开十洲三岛多时了。” “你这招真玄,”银霄咂咂嘴,“也亏这小子好骗。” “不,他一点儿也不好骗。”苏慕歌摇摇头,“我这位十一哥,瞧着貌不惊人,却是程氏家族小辈之中,最最厉害的一号人物,丝毫不输给裴翊他们。只是他不怎么插手家族事务,常年在外海游历,所以十洲三岛内对他的评价不多。” 银霄一讷:“那怎么……” 苏慕歌的眼眸起先冷了冷,而后黯了黯:“作为养女,程不灭将我捧得太高,程家子弟一直都很排斥我。程嘉致则不同,他个性十分叛逆,却对我照顾有加,在家族中,我同他的关系最好……” 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苏慕歌心口有些堵。 上一世,她同程嘉致的感情,一直非常要好。程嘉致待她,比亲妹妹还要亲。 哪怕有着程不灭和程灵璧的前车之鉴,现如今的苏慕歌也可以确定,程嘉致是真心待她好的。但她现在却必须算计他,甚至,算计着要他的命。 苏慕歌越是陷入回忆中,越是纠结无比。 程氏家族同她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势必要灭他全族,才可消弭心口这团恶气。她从不乱开杀戒,但该杀之人也绝不手软。只是程嘉致,她还真有些下不去手。 他是无辜的,他是朋友,但他姓程。 他今日不死,可能死的就是自己。 “小犀,”程嘉致冷不丁开口,“咱们已经快要离开瀛洲地界。” “恩。”苏慕歌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他们已经追不上了,”程嘉致顿了顿,道,“你可否告诉我,为何要杀灵璧?” 苏慕歌茫然间,瞳孔骤然一缩,刷的转头看向他。 程嘉致容貌生的并不出众,气质却淡雅温和,一身蔚蓝道袍,脊背直挺,坐的端端正正。他阖着眼,并没有同苏慕歌对视:“是父亲告诉我的,知悉此事者不多,因为大伯父想要拦下来,让那个人代替你的位置。只是他们想不通,你自小在程家长大,与灵璧姐妹情深,为何要杀她。” “那你怎么想?”苏慕歌惊讶过后,渐渐平静下来,淡淡叹了口气,“十一哥,原来,你是故意放我走的。” “我认识的小犀,眼里心里只有程家,有时候看着你,我都觉得自己太过自私。从来不将家族荣耀看在眼中,只顾自己逍遥自在。” 程嘉致终于睁开双眼,偏了偏头,同面具下的一双妙目相对,“你遭换魂之后,一直不肯回程家,连小天都不认,这不正常。你同灵璧亲如姐妹,却当着大伯父的灵识将她残忍虐杀,这不正常。同样的,大伯父已经知道那个人是假的,却要她代替你,这也不正常。” 苏慕歌沉默不语。 眸中有一抹幽光闪烁不定,程嘉致试探道:“小犀,如果不是程家干了什么对不住你们姐弟的事情,以你的秉性,断不会如此绝情。我思来想去,能教你恨到这般地步,只可能同你的身世相关,是不是……” “十一哥,我一早知道,你很聪明。” 苏慕歌背着棺材缓缓站起身,冷硬的截断他的话,“但有时候,却同我一样愚不可及。你既然猜了出来,就不该动了恻隐之心放我走,更不该上船。” 雷婷听不到他们说话,但方才见他们四目相对,便知情况不妙。 眼下瞧见苏慕歌起身,她也赶紧跳起来。兴许是太过紧张,不等两人亮兵器,她就一拍棺材,将她的千钧重剑握在手中,霍霍甩了几下:“姓程的,你不是我俩对手,投降不杀!” 甲板上再次安静下来,众多目光投来几人身上。 程嘉致置若罔闻,抬眸望着苏慕歌,眉目中带着一丝悲悯:“你去蓬莱,蓬莱仙尊护的了你一时,护不住你一世。小犀,只要你肯答应我,放下心中的仇恨,从此不再同程家为敌,十一哥有办法带你离开十洲三岛,保你日后无忧。” “抱歉,我不肯。” “冤冤相报何时了,你毕竟是程家养大的。如今灵璧已被你所杀,还不够么?” “不够,远远不够,你们程家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楚!我外海江氏满族,几乎全都死在程不灭手中,你父亲也是帮凶之一!”苏慕歌双眸冷凝,丹田灵力翻涌,一道道灵气在掌心积蓄,喝道,“程氏家族一日不灭,我便一日不得安枕!” “你究竟知不知道,你根本是在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既然如此……” 程嘉致闭了闭目,缓缓起身。一扬手,一根玉箫现在掌心,轻轻一吹,一道道光波激射而出。苏慕歌一拍灵兽袋,水曜立刻吐出一串泡泡,将背后的棺材罩住。 “锵!” 音波击在千钧上,发出一阵颤动,雷婷的手有些不稳,却顶住压力直劈上前。 三个人打成一团。 程嘉致修为虽然高出她二人一大截,但以二敌一,苏慕歌又身经百战,且对他的招式了如指掌,他的胜算并不高。 “砰砰砰!” 甲板上激光乱射,木屑翻飞。船上大都是些练气修士,一窥三人外泄出来的筑基气势,大感不妙,纷纷撑起防护罩跑去船尾。片刻的功夫,船头除却仍旧缩成一团睡觉、时不时抓抓耳朵的黑袍修士,其他人走了个精光。 船商筑基中期修为,立刻上前制止,岂料战圈都进不去,便被反噬回来,吐出一口老血。打架斗殴在修仙界不过寻常,他跑船近百年,早已见怪不怪,只是大骂着吩咐舵手,撑起护船大阵,便回舱里去了。 数十息过后,三人仍在斗法。 苏慕歌不曾祭出镰刀,手法中规中矩,并不出杀招。她对程嘉致的短板一清二楚,只需耗干他的灵力,他就是网中之鱼。 “嗡嗡——” 一股水纹波动的声音,一缕缕的传入识海。 苏慕歌觉得这个声音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嗡嗡嗡——” 便在此时,一直缩在角落睡觉的黑袍修士,陡然睁开双眸。 “嗡嗡——” “停手!” 那名黑袍修士赫然起身,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从帽檐下射出一道精光,“妈的,你们谁身上藏着龙印,竟将那条老臭虫引来了!” 苏慕歌微一皱眉,望向雷婷手中的千钧剑。 果然,螭吻图腾发出耀目金光。 雷婷正举着千钧劈下去,苏慕歌忙道:“全都停手,雷道友,速速收剑!” 雷婷一讷,她正抵抗程嘉致的音波功,气场全开,想收住谈何容易。但苏慕歌让她收剑,再困难她也蛮横的将千钧收回。剑虽回来了,一道龙影却从剑中甩了出去,直冲程嘉致灵台劈去。 程嘉致后退一步,音波击出,将龙影击进海面。 “嘭!” 海水飞溅三丈有余,只见一条五爪金龙高昂龙头,从水下一跃而出。单单一根龙须,便足有十丈,一时间遮天蔽日。 船尾上众修士看的瞠目结舌,忙不迭跪下叩拜。 十洲三岛绝大部分都是海域,真龙一直都是他们的守护神。 水曜也赶紧跳出来鞠躬:“啵啵啵……” 雷婷则看的呆住:“哇,我的小龙突然间长这么大?!” 说着就想上前摸摸它的鳞片。 “它不是你的剑魂,它是一条真龙!”银霄无语至极,扑上前咬住她的袍摆,将她向后一拉,“不要靠近,这家伙的修为,已经不是咱们可以理解的了。怪事,只不过一个剑魂,怎么可能引来这尊大神?” 程嘉致和苏慕歌对望一眼,最后将目光钉在那名黑袍修士身上。 如果猜得不错,这龙虽为雷婷手中宝剑引来,却是冲着此人。 果然,金龙看都不看他们一眼,铜铃般的大眼促狭一眯,睨着黑袍修士:“呵呵呵,妖孽,又被本王逮到了吧。” 那修士放下帽檐,明明一张不辨雌雄的脸,却露出一副蛋疼至极的表情:“老龙,没完了是吗,追杀老子一千年,横跨二十几个修真界,你究竟烦不烦?烦不烦?!” “你不死,我不烦。”金龙冷哼一声。 “当年老子夺你龙脉提纯血统,险些灭你龙族,是老子不对。”黑袍修士无奈的一摊手,苦恼道,“可我也因此遭了天谴,该受的也受了,差点儿灰飞烟灭,你为何那么固执?” “哼。”金龙不屑。 “你别给脸不要脸!”黑袍修士怒了,“老子若不是躲天劫,岂会怕你!” “嗬。”金龙冷嗤,“若不是东皇帝君飞升之前,在你身上种下保护结界,你以为你真能活到现在?妖孽,当年你也算堂堂一个大妖怪,如今却还混的不如一个女人,总依靠女人的庇护,你真好意思。” “你少拿话激我,我与有荣焉,好意思的很。” 话说的漂亮,黑袍修士气的直哆嗦,手中晕起一团白雾,直攻上去。 “轰!” 金龙一甩龙尾,两道撼天动地的力量碰撞在一起那一刻,众人只见一道闪瞎眼的炫目光芒,尔后才听“咔擦咔擦”的声响。好一会儿,终于有人惊恐的大喝一声:“完了,船要崩了!” “先飞起来!”苏慕歌祭出桃花扇,嘱咐雷婷。 “哎!”雷婷立刻祭剑而起。 一声巨大的轰鸣过后,海船整个解体。 “走!” 苏慕歌还没回过神来,一只手掌倏然扣住她的肩膀。慕歌骇然,可此人身形实在太快,人影都看不清,更别提反抗。“谁?!” ***** 眼前一黑,像是从高空向下坠落。 最后摔在一块儿大石头上。 “哎呦!” 目识还未清明,耳畔就听雷婷一声惨叫,苏慕歌紧绷的脊背微微松了松。待黑雾尽,她睁开眼睛,才发现她和雷婷居然落在一处小岛上。 再一转头,只见那名黑袍修士面朝大海,正捧着一副卷轴,左右张望。 “这是哪儿啊?”雷婷揉着屁股,迷瞪着道。 “似乎在北海无盐岛附近。” 苏慕歌说完之后,下意识的愣住。她们方才还在瀛洲东海域之内,怎么一眨眼就到了北海无盐岛。这两处海域,至少横跨大半个十洲三岛吧? 哪怕是化神大能,也不可能瞬移出这么远,况且还带着两个人。 “银霄,怎么解释?” “没听那条真龙说么,他是大妖怪……”银霄已经完全升级成为脑残粉,一脸崇拜的望着那道背影,“堂堂大妖怪,还需要什么解释啊?!” “大妖怪是什么?”雷婷好奇着凑上去。 “修为、血统、岁数,一个都不能少。”银霄嗷嗷嗷叫了几声,激动的恨不得在地上打滚,“咱们十洲三岛,妖修极少,更别提大妖怪。他必定是来自其他界域,比十洲三岛更高等级的修仙界!” “是真仙吧?”苏慕歌摸着下巴,冷不丁道,“你没觉得,他的容貌像极了一个人?” “紫琰?”银霄原本不觉得,听她一说,便也仔细瞧了瞧。“嘿,的确有些像,可他还不是仙,但也距离飞升不远了。” 话音一落,那名黑袍妖修突然抓着卷轴向她们走来。 两人一狼纷纷后退。 他却“刷”一声展开卷轴,表情十分搞笑:“你们几个小崽,知道这是哪儿么?” 苏慕歌愣了愣,上前一步,低头去看卷轴,竟是十洲三岛的地图。她上下睃了睃,指着北海上一座小岛:“前辈,咱们应该在此地。” 黑袍妖修点点头,蹲在地上,继续盯着手中卷轴。 盯了片刻,烦躁的将卷轴扔在地上,狠狠踩两脚:“小兔崽子,究竟躲哪儿去了?!” 苏慕歌迟疑片刻,说道:“前辈,晚辈可以问您一个问题么。” “可以问,但老子不一定会回答。” “您为何出手相救,不知这个问题可否回答?” “可以。” “还请前辈赐教。” “老子高兴。” “……” 苏慕歌面部肌肉微微抽搐了下,但很快知道,他此言不假。 这大妖怪正在避天劫,不可能同真龙斗法,本来就是要逃的。只不过一时兴起,顺手捎带了她们两个。现在,他要走了,丝毫没有考虑她们的处境,这小岛荒无人烟,不通海船,非结丹,她们根本无法离开。 “前辈且慢!”苏慕歌豁出去了,“您要找的人,是否名唤紫琰?” 黑袍妖修顿在半空,微微一怔:“你见过他?” 苏慕歌呼了口气,将水曜从灵兽袋里抓出来:“紫琰仙君有恩于晚辈,对晚辈颇为照顾……” 妖识在水曜身上微微一扫,黑袍妖修细长的凤目稍稍一眯:“你可知道他的下落,告诉叔叔,叔叔便送你们前往蓬莱岛。” 苏慕歌狐疑的打量他一眼。“不知您是他什么人?” “他老子。” “他父亲不是东皇帝君么?” “那其实是他娘。” 苏慕歌越问越糊涂:“可他是仙,您怎么还是妖……“ 黑袍妖修一听这句,像是触痛了某根神经,立时暴躁道:“问问问,问这么多干嘛!不想走了是吗,快告诉他在哪儿!” 苏慕歌忙不迭道:“大概一两年前,他被炼尸宗宋掌门给抓走了。” “炼尸宗?” “是。” “小崽子,你知道欺骗我的代价么?” “可以想象。” “真的?” “恩。” 她回的胆战心惊。 之前她和紫琰确实被抓,但之后紫琰本命护体仙罩崩塌,被甩出炼尸鼎后一直下落不明。稍稍往坏处去想一下,说不定已经堕仙了…… 堕仙之后,等同凡人,法器符箓无法使用,连半分自保能力也没有。 偏偏那张脸又生的祸国殃民,万一被…… 喲,真是不敢想…… 苏慕歌打了个哆嗦。 可她也没说谎啊,只是省略了后半段重要剧情而已。 黑袍妖修沉吟片刻,从识海虚鼎内摸出一片火红的长翎毛,放在嘴边一吹。 羽毛飘在半空,渐渐有一艘小船大小:“这根神凤翎会带你们前往蓬莱,抵达后,只需扔在空中,喊一声回,它自会折返我身边。” “多谢前辈。” 苏慕歌躬身施了一礼,再抬头时,人已经不见了。 她后背早以浸了一层冷汗,飞身跳上神凤翎,低头招呼雷婷。 “快走!” ***** 神凤翎以苏慕歌完全无法想象的速度,直奔蓬莱而去。 不过区区三个时辰,便由北海极北入东海极东,直到触碰蓬莱外岛同内岛之间的结界,方才降落。 脚一沾地,雷婷顶着一头乱发,弯下腰便吐了。 苏慕歌也好不到哪里去,严肃的绷着脸,将神凤翎扔上半空,喝了一声回。 “我的妈呀,这简直是……” 雷婷面色惨白的抬起头,待看到眼前一座座浮空岛,一道道霓虹桥之后,惊讶的合不拢嘴,“怪不得师父常说,蓬莱是比仙界还要仙的地方,当真太美了!” 苏慕歌不是头一遭来,也没心思欣赏风景。 她屏息,以神识同凤女取得联系。 小半个时辰后,凤女抓着程天养飞来。 程天养被捆的像只粽子,嘴巴上贴着符箓,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一看见苏慕歌,两只眼睛充斥着血丝,瞪的溜圆,恨不得一口吞了她。 苏慕歌嘴角一抽:“怎么弄成这样?” “实在是他太不听话!”凤女一脸不耐烦,以手作刀卡在程天养脖子上,“以后这种任务,千万不要再交给我,我怕我一个忍不住,将他给咔擦掉!” “消消气,消消气。”银霄狗腿子一般上前给她捶背,嬉皮笑脸地道,“哎,这段日子,我们过得也不轻松呀……” 苏慕歌捏了捏眉心:“先去拜见桑行之吧。” “蓬莱仙尊是咱们想见就能见到的人吗?”凤女指着结界道,“我在这待了几个月,从没见过一个人出来或者进去。” “银霄,你去试试看,能不能穿过结界。” 明知希望不大,银霄还是运了运气,在结界周围转了一圈,摇摇尾巴:“不行,这结界有桑行之的修为加持,以我现在的能耐,没办法穿过去。” “有他的修为加持?”苏慕歌思忖片刻,“既然如此,便将他引出来!” 一摊手,镰刀破空而出,慕歌干脆利落的飞身而起,灵气聚在镰刀上,“哐当”一声砸在结界处,“嗡嗡……”,如石子入海,结界产生一小股水纹波动,便复原如初。 苏慕歌飞身再补一刀。 雷婷见状,也举着自己手中重剑,同苏慕歌站在一处,去劈砍结界。 才砍了没几下,一道灵气陡然从背后袭来! “小心!”苏慕歌一掌击开雷婷,镰刀一甩,抵挡下剑气的同时,自己也连连向左几个趔趄。这灵气是程嘉致的音波功,力道不重,像是在提醒她什么。 苏慕歌稍一沉吟,立时抓住雷婷的肩膀,一个瞬移跑出去几丈远。 人未站定,就听“嘭”一声。 一口大钟从天而降,正落在她们先前站的位置。 雷婷拍着胸口:“好险!” 苏慕歌转过头,只见两名修士远远飞来。一人筑基,一人金丹,一个是程嘉致,一个是程嘉致的父亲程不通。 “呜呜呜呜……” 程天养一看见程不通,激动的眼泪直流,如毛毛虫一般不断蠕动身体。 怒刷半天存在感,程不通完全当他是透明,侧目瞪了程嘉致一眼之后,才睨向苏慕歌:“不愧是我程家培养出来的,让我们一通好找。” 苏慕歌微微一笑:“抓我一个小角色,竟劳三叔大驾,侄女真是深感荣幸。” 程不通冷笑道:“我程家待你也不薄,不曾想,竟养出一只白眼狼儿,如今由老夫亲手了结你,也算有始有终。” “父亲!” 他尚未出招,程嘉致已经飞身上前,同他面对面,“小犀是您看着长大的,您真忍心杀她?况且,怎么也是咱们程家对不起她在先……” “你给我闭嘴!不气死我你就不高兴是吧?” 一瞧见自己这个宝贝儿子,程不通就要气的厥过去,明明是家族小辈中最优秀的一个,却偏偏一点儿不给他长脸。此番跑回来自告奋勇,还当他是转了性,没想到却是来添乱的! 程不通一扬手,将他定在原地。 “受死吧!” 眸中精光一闪,苏慕歌虚空一抓,一把将程天养抓在手中,缓缓揭开他嘴上的消音符箓:“程不通,你敢动我,我就先杀程天养!” “呜呜呜……啊?”程天养呜呜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可以说话了,稍稍一愣,才仰着头嘶哑着嗓子大喊大叫,“三叔,别管我的死活,快杀了这个贱人替大姐报仇!” 程不通却哈哈大笑:“灵犀啊,如今穷途末路,你是不是糊涂了。竟拿着自个儿亲弟弟的命,来威胁老夫?得,不麻烦你动手,你们姐弟的命,老夫今儿便一并取了!” “三、三叔,你说什么?” 犹如一声晴天霹雳,砸的程天养半响回不过来神。 他掉过脸,不敢置信的瞪着苏慕歌,“三叔究竟在说什么,你是二姐,可我二姐不是你啊!” “对,我就是你二姐程……不,我不是你二姐。”苏慕歌眸子一眯,“你没有二姐,至始至终,你只有一个姐姐,那就是我!程家人,乃是你我的灭族仇人!” “三叔!” 程天养的识海完全炸掉,再度掉脸望向程不通,咆哮的青筋粗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黄泉路上,去问你的好姐姐的吧!” 程不通乖张一笑,双臂陡然一震,周身爆发出一阵戾气。只见一只巨大兽头从他灵台窜了出去,张着血盆大口,直冲姐弟二人猛扑。 苏慕歌一个瞬移挡在程天养身前,抓出一把灵符抛出去:“天地乾坤,护我神明!” 结界骤生,可惜顶多抵挡一息。 兽头同结界猛地一撞,苏慕歌眼耳口鼻全都流出血水来。 “嗖——!” 千钧一发之际,剑气袭来,一瞬将兽头打散。 程不通惶然大惊,连连向后仰飞。 一道白影由众人眼前闪过,蓬莱仙尊长身玉立。 “还好?” “并无大碍,多谢桑伯伯出手相救。” 苏慕歌躬了躬身,终于暗暗松了口气。方才她感应到乾坤袋和背后棺材产生共振,便猜到击打结界还是有效果的,桑行之终究还是看在萧师叔的面子上,愿意出手帮她一帮。 她这一放松,脚下便是一浮,险些摔倒。 程天养还处于迷蒙状态,下意识的想要伸手扶她一把,却又惊恐的向后退了一步。 桑行之透过伪装,视线在苏慕歌道髻那根质朴木簪逗留片刻,眉目间便多了几许伤感,几许悲凉:“程不通啊,你程家近年来当真是长本事了,竟敢在我蓬莱岛门口行凶杀人。怎么,当我桑行之也死了不成?” 程不通强压下|体内澎湃翻涌的内息,在桑行之强大的威势之下,恭恭敬敬的鞠了一礼:“仙尊,此乃我程家家事,还望仙尊通融。” “她姓苏,你姓程,哪里来的家事?”桑行之面无表情的捋了捋长袖,“你方才也听见了,这小丫头称呼我一声伯伯,既然她是你家的人,我是她家的人,等于我也是你家的人。来,究竟有什么家事,咱们两个坐下来聊一聊。” “噗……”雷婷站在一旁忍不住笑出声。 “您这是……” 程不通尴尬不已,毕竟是家丑,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 他们虽然猜到苏慕歌会来蓬莱避难,但千算万算也算不出,一贯明哲保身的桑行之,竟会主动站出来庇护苏慕歌,同程、羽两大家族正面为敌。 他心中不忿,但也不敢冲撞桑行之。 否则桑行之分分钟让他爷俩死在这里。 这老家伙,别看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那可是什么事儿都干的出来。 程不通斟酌良久,才拱手道:“实不相瞒,这小修士在融天洞内,杀了我侄女程灵璧。仙尊,您一贯不许门下弟子参与试炼,不就是看不惯这等见利忘义的卑鄙小人吗?” “不,你错了。” 桑行之微微拢了拢两弯远山眉,“我是怕我门下弟子太强,在试炼中将你们的机缘抢光。大家同混一个修仙界,抬头不见低头见,那多不好意思。” 程不通讷了片刻,捂住胸口险些吐血身亡。 “说正经的,我一早看不惯你们在秘境内可以乱杀人的规矩,但我人微言轻,拗不过你们几大门派几大家族人多势众。先前,你们不是说,既然畏惧死亡就别去抢么?”不待他开口,桑行之破天荒的冷笑一声,“现如今,只不过死了一个女儿,瞧你们这嘴脸,真难看。” 言罢,长袖一拂,白光一现,带着苏慕歌几人向蓬莱阁飞去。   ☆、第59章 天劫异象 三日后,蓬莱阁,流仙殿。 苏慕歌被桑行之叫来问话,端端正正的站在殿中。 “大致的情况,就是如此。” “你是说,他体内有幽都王的魔核?” “对。” 桑行之每问一句,苏慕歌便事无巨细的和盘托出。因为她深信不疑,凭他和萧卿灼当年推心置腹的交情,昆仑那桩丑闻,桑行之肯定是知道的。就算不知道,为了秦峥,也必须告诉他。不过事关裴翊那部分,苏慕歌一个字也不曾透露,只说有一名能力超群的真魔已经知道魔核在秦峥身上,故而来抢。 桑行之微微颔首:“我知道了。” 苏慕歌拱手,试探道:“那秦师兄体内的魔蛊,您可有办法。” “需要费些功夫,但也不难。我与秦峥,原本就有一场师徒缘分,今日这般情境,也算应劫而生。” “多谢桑伯伯。” 得他亲口允诺,苏慕歌终于松了口气。 岂料桑行之话锋一转:“秦峥留下无妨,但你不行,你必须离开蓬莱。” “晚辈明白。”苏慕歌半分也不觉得意外。桑行之先前愿意出手相救,已是她所能预想的极限。“但晚辈丹田灵气已经蓄满,再不进阶恐怕自伤,桑伯伯,您可否容晚辈多逗留一个月?” 进阶只是其次,她还是希望亲眼看到秦峥醒过来。 如此,走也能走的安心一些。 “可以。” 桑行之沉吟片刻,再望一眼她发髻上的木簪,瞧见封印稳固,并无丝毫不妥,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想来他也有愧,明明同她之间有着师徒缘分,却因算出她于蓬莱有难,这段缘分,便被他生生折断。只是一个月而已,想来也没有什么妨碍。“你也无需过多忧心,届时我会吩咐星斗阁,将你一行人送去外海,在哪里修行不是修行,待你功法大成,再回来不迟。” 苏慕歌眼眸亮了亮,怀着一分希冀道:“晚辈正是要前往外海,一个叫做北麓的修真界,不知桑伯伯可曾听过?” “北麓?”桑行之微微蹙眉,“闻所未闻。” “应该是一个比十洲三岛略高一等级的修真界,具体在哪里我也不太清楚。”苏慕歌在识海之中,不断回忆裴翊给她的玉简,“依晚辈拙见,或许与咱们不在同一虚空内……” “我虽不知,但有一个人或许可以帮你。”桑行之思忖道,“北海极北的无涯岛,住着一位隐居避世的玄机真人,研究虚空之术,乃阵法大能。” “玄机真人?” “只不过……” “什么?” “也没什么。”桑行之瞥一眼她的乾坤袋,“只是你想从玄机真人那里走,恐怕得破费一笔为数不小的财。” 苏慕歌眼皮儿一跳,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桑行之口中“不小的财”,那必定是一笔巨款! 没有家族供养,也没有收入来源,还得供养一窝子灵兽。她若不是得了师叔一笔巨额遗产,早就穷的裤衩都穿不起了好吗? 裴翊也是,上一世既然去她故乡调查,怎么也不说一下前往北麓的方法。 搞不好,还得回去问他。 因为魔核一事事关机密,空旷雅致的流仙殿内,只有桑行之和苏慕歌两个活人。没人说话之后,气氛变得十分僵硬。苏慕歌也不是个怕生之人,脸皮儿也不薄,但总觉得两颊微微发烫。 桑行之站在殿上,视线继续在苏慕歌发髻上打转儿。 犹豫片刻,问道,“青木临终之前,可有什么话留给我?” 苏慕歌听的微微一怔,师叔寂灭之前,的确说了许多,但并没有提过桑行之,更别提留什么话了。 但瞧桑行之这幅感怀的模样,倘若实话实说,搞不好会打碎他老人家一片玻璃心。思虑一番过后,苏慕歌清清嗓子,胡诌道:“师叔说,草木荣枯,新旧更迭,让您保重身体,莫要挂怀。还嘱咐弟子,若是遇到什么难事儿,便来蓬莱。” “原来他一句话也没留给我。”桑行之瞟她一眼,表情依旧淡淡,“若是有话,绝不能是什么好话,八成是诅咒我早登极乐,断子绝孙。” “哪、哪能啊。” “行了,你且先出去吧。”桑行之捂着心口,摆摆手,“我为秦峥疗伤。” “……弟子遵命。” 苏慕歌擦擦汗,躬身告退。 踏出殿门时,仿佛听见桑行之若有似无的一声叹息。 她的脚步顿了顿。 其实她一直不是很了解桑行之和师叔之间的友谊。从师叔口中可知,他和桑行之曾是八拜之交。但在师叔受伤避世的五百年间,两人竟然没有任何交流。桑行之四处搜寻增加寿元的丹药,却一次也没有前往昆仑探望故友。 可你若说他们之间有什么过节吧,之前在蜀山,这两个老家伙一唱一和配合默契,张口闭口将人噎的半死,丝毫瞧不出来嫌隙。 太奇怪了。 不过长辈们的爱恨情仇,她一个小辈儿也不好过问。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师叔当年究竟因为什么遭受重创,断了锦绣仙途。 横竖人已经死了,再去追究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 *********** 苏慕歌也叹了口气,径自出了流仙殿。 雷婷和银霄正肩并肩蹲在廊下,双手托腮,四只大眼睛齐刷刷盯着广场上正切磋比试的男女弟子,口水一个比一个挂的长。 苏慕歌咳嗽两声。 “苏姐姐!”雷婷比银霄先反应过来,立刻起身上前,“仙尊答应救秦峥啦?” “恩。”苏慕歌点点头,随口一问,“你在看谁,看的那般入迷?” “那几位穿白衣服的男修士,容貌真是俊俏啊。”雷婷半点害臊也不知,指着广场中间几个身影,兴高采烈地道,“那那那,尤其是他,要是能给我做夫君就好啦。” “谁?” 苏慕歌笑了笑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没想到小妮子憨憨傻傻的,还挺有眼光。 瞧上眼的,正是桑行之座下大弟子冉晴空,下一任的蓬莱掌舵人。 冉晴空已经结丹,五识过人,立刻捕捉到苏慕歌的视线。 苏慕歌颔首一笑,收回视线。 冉晴空曾在长洲蜀山码头见过她一面,当年的印象便十分深刻。彼时她还小,五官虽然精致,却还未曾长开,如今二十出头,正是亭亭玉立。 “大师兄,你没戏。”贺云舒嘻嘻一笑,“你瞧她那张脸,就知道人家中意的是师父。” “哦?”冉晴空挑挑眉,“我哪一点比师父差么?” 理了理衣襟,缓步上前。 “这几日跟着苏姐姐,真是有见不完的俊俏修士。” 这厢雷婷摸着硕大的脑袋,嘿嘿一笑,“那位大妖怪,比我之前见过的任何美人儿都要美。还有仙尊,外界都说仙尊是个古板刻薄的老头子,可他除却头发全白,明明一张很年轻的脸嘛。只不过不爱笑,太严肃了,让人有些害怕。” “不可亵渎仙尊。”苏慕歌提醒她一句,万一被桑行之听见,指不定将她丢出蓬莱。 “苏姐姐你放心,仙尊这般仰之弥高的人物,我敬仰还来不及,岂会有什么歪心思。”雷婷怕是苏慕歌误会似得,连连摆手,“苏姐姐加油!” “我加什么油?”苏慕歌听的莫名其妙。 “别骗我啦,你瞧你的脸,嘿嘿。”雷婷挤眉弄眼。 苏慕歌脊背发凉,放出神识自觑一眼。 这一觑果真吓了她一跳,一张脸红的猴屁股一般,难怪雷婷误会。怎么回事,慕歌内视许久,越发觉得怪异,体内灵气平稳,明明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我一直以为你和秦峥是一对儿,没想到苏姐姐喜欢仙尊这一型。” “切勿胡言乱语。”苏慕歌抚了抚额,“留心咱们一起被丢出蓬莱。” “苏小友尽管放心,家师早已习以为常,断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儿动怒。”冉晴空已经走到两人面前,打量苏慕歌一眼,“不过,苏师妹这脸确实有些夸张……” “冉前辈。” 苏慕歌躬身施了一礼,心头略有些窘迫,“晚辈也不太清楚,自从入了蓬莱,便觉得双颊微微发烧,人也有些浑浑噩噩。” 冉晴空闻言蹙眉,琢磨片刻:“你从家师殿中出来,家师都不曾提,那应该并无大碍,或许这一路太过劳顿所致。” “或许吧,那晚辈先行回房休息了。” “请便。” 苏慕歌躬身一退,拽起银霄的耳朵:“走了。” 却听见雷婷在背后说道:“前辈,您姓冉是吧?” “正是。”冉晴空和煦一笑,风姿翩然,“在下冉晴空。” “我叫雷婷,雷霆万钧的雷,袅袅聘婷的婷。”雷婷郑重其事的伸出手,“冉前辈,您可一定记好这个名字啊!” 冉晴空有些摸不到头脑,出于礼貌,也缓缓抬起手:“恩?” 雷婷不由分说的将小手按上去,同他击了一掌:“因为这可是你未来媳妇的名字。按照我们名剑门的规矩,一旦戳了章,您就是我的人啦。” 苏慕歌脚下一滑,差点儿一头从廊上栽下去。 这也太直接了吧? 雷婷虽然一身男儿装扮,但冉晴空堂堂一名金丹修士,自然瞧的出来。但一时仍旧没能反应过来,直到掌心纹路缓缓流过一道银白色剑痕之后,才错愕的“啊”了一声:“这是什么东西?” 雷婷却没搭理他,小跑上前挽住苏慕歌的手臂:“走吧!” 很快消失在拐角。 冉晴空望了望自己的掌心,颇有些哭笑不得,并没有当回事。运了运气,欲要将之逼除。直到徒劳无功之后,神情才陡然一肃。 再次运气时,桑行之的声音从殿中悠然飘出:“你就不要白费力气了。” 冉晴空忙躬身拱手:“师父。” “那是名剑门掌门……夫人印记,名为鹣鲽情深同生共死结,除却她本人,谁也没办法消除。”桑行之顿了顿,改口,“不,以她现在的修为,恐怕也没办法消除。” “鹣、鹣鲽情深同生共死结?”冉晴空迷茫片刻,不由一骇,“师父,您可有办法?” “一早告诉你,你命犯桃花,不准你随便出岛。” “可弟子没出岛,桃花是您招进来的啊?” “那谁让你自诩风流,瞧见漂亮姑娘,就想凑上前聊两句?” 冉晴空听得都快哭了,这可真是飞来横祸啊。 若是苏慕歌那样拔尖的美人儿,他尚能安慰自己。 可一想起那个大脑袋的假小子…… “呵呵呵。” 殿中传出桑行之一连串古古怪怪、幸灾乐祸的笑声,“别以为我不吭声,我就不知道,你小子可没少在仰慕我的一些女弟子面前说我坏话。呵呵呵,为师平时说什么来着,因果报应,你说这不是因果报应是什么?恩,下个月开坛讲道,又有新例子了。” ***** “雷道友,你准备拜师蓬莱了么?” 苏慕歌一面向住处走去,一面询问雷婷。 雷婷愣了愣:“我是名剑门弟子,拜师蓬莱做什么?” “你若当真看中了冉前辈,根据十洲三岛的规矩,是得入男方宗族的。” “什么,竟还有这样的规矩?!”雷婷大叫一声,“可我不能拜入蓬莱啊!” “雷道友,依我之见,你如今孤苦无依,蓬莱其实是处好选择。” 思量片刻,苏慕歌由衷道,“蓬莱能在风雨动荡之中,十万年来一直稳坐十洲三岛第一宗门的位置,不是没有原因的。一是蓬莱得神庙庇护,此为天时。二是得天独厚的修仙环境,此为地利。三是蓬莱道统传承之中,宗门高层都有庇护弟子的觉悟,此为人和。” “蓬莱再怎么好,也是师父将我养大。”脑袋拨浪鼓似的摇,雷婷一拍胸脯,“现如今,名剑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在师父坟头发过誓的,一定要振兴名剑门!苏姐姐,到时候我当掌门,你就当副掌门!” 苏慕歌登时无语,也不再说什么。 反正在她看来,这小丫头根本还懵懵懂懂,一时兴起罢了。 说话间,两人进了院子。 就看见程天养呆呆坐在天井下,膝盖上搁着一本书简。 苏慕歌顿住脚步。 雷婷也不是傻瓜,之前在结界外,苏慕歌和程不通的对话她都听见了。虽然不太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却知道这其中颇有些弯弯绕绕。不过她并不在意,尤其在听苏慕歌说程家是她灭族仇人之后,愈加觉得两人同仇敌忾。 想着他们姐弟有话要说,便一个人先回了屋。 “小天,想明白没,还不相信我是你姐么?”苏慕歌闲庭信步的上前,在藤椅上一躺,双手交叠置于后脑勺下,“你我相处了将近十五年,她才同你相处多久,我不信你分辨不出。” “再怎么样,你也不能杀死大姐啊!” 程天养捂住脸,眼泪从指缝中悄然流出,“就算父亲……就算程不灭杀了咱们的族人,也是他一个人的过错,大姐她是无辜的。咱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大姐对我们……” “你忘记火麒麟了?”苏慕歌脸色一沉。 “我……”程天养哑然片刻,仍旧梗着嗓子道,“那不能将她从前待咱们的好全都抹杀!你杀她杀的如此残忍歹毒,毫不顾念昔日之情,你真是太可怕了!” “没错,我就是可怕。” 苏慕歌翘着二郎腿,冷冷一笑。 关于上一世的事情,她一个字也没向程天养解释,也不想解释。毕竟那些惨痛,在这一世并没有发生。程天养不会理解,也希望他永远都不要理解,“这还只是个开始。终有一日,我要所有程家人,夜不能寐,胆战心惊。” “江氏一族,也没有全都死了啊!”程天养跳起来,指着玉简,厉声质问。 “所以更要尽早除掉他们。” “为什么?!” “程天养你是傻子么?说话之前不知道过过脑子?”银霄实在看不下去了,“你和程家讲手下留情,他们可不会跟你手下留情。如今程家还不知道你们尚有族人生还,以程家斩草除根的个性,万一被他们知道,你觉得你剩下的族人,可还有命?” “可是……” “没有可是!”苏慕歌冷硬的打断他的话,亲人成仇人的转折,她也曾经历过,故而可以理解他的情绪。但她也知道,程天养不会有她这般切肤之痛,说再多也是徒劳,“等咱们归故里之后,你就留在族中修炼,这些事情,不必你操心。” 说完,起身离开。 丹田灵气已满,她没工夫同他耗,必须在一个月之内进阶筑基中期。 苏慕歌设下防护罩,开始调整内息。 这一次进阶非常不顺利。 自从进入蓬莱岛开始,她的身体内就像有一团火在灼烧。这种状况,在进阶过程中尤为明显,灵气无比凶猛,仿佛岩浆一般在经脉中奔涌,滚烫,且难以控制。 苏慕歌两世为人,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 她有些拿不定主意,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咬着牙硬给撑过去了。 十日后,进阶成功。 整个人就像死过一次一样。 “慕歌,你这状况有些不太对。”之前她在闭关,银霄不敢叨扰她,见她大功告成,立刻道,“你可有感觉不适?” 苏慕歌皱了皱眉,低头一瞧,只见周身筋脉凸爆。 她放出神识自窥,脸上的红斑下去了,却出现星星点点的青紫。 内息运转过罢,她眉头皱的越来越深:“我只觉得,经脉比从前通畅了许多……” 想到什么,立刻夺门出去。 她凭着印象,向蓬莱的执事阁飞去,那里应该有测灵石。 掌心放在测灵石的凹陷上,同在昆仑一模一样,翠色玉石渐渐现出一些透明纹路,最后凝结成一根冰柱。但等待许久,冰柱依旧矗立,并没有衰败的迹象。 苏慕歌拿开手,又试了试,依旧如此。 银霄惊道:“你怎么做到的,经脉逆冲竟然消失了?!” “不知道,只是觉得蓬莱灵气特别猛烈,排山倒海的朝我体内涌” “蓬莱岛内灵气再怎么充裕,也不可能打通你的经脉逆冲吧?” “你问我,我问谁去?” 木曜突然插嘴:“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一人一狼微微一愣,静心一听,果然有些雷云涌动的声响。 苏慕歌抬起头,原本还是晴空万里的天顶,渐渐有团雾气散下来,雾气越聚越多,宛如一条白色巨龙,层层叠叠的在云层之中穿梭。 苏慕歌对此熟悉的很,啧啧羡慕道:“这是有大能要渡天劫了。” 修仙界因为各种条件影响,渡天劫的情况各有不同。 十洲三岛众修士的天劫,通常只有两次。一次是进阶元婴境后,一次是在飞升之时。 瞧着雷云的位置,是在蓬莱岛。 蓬莱众弟子纷纷从洞府出来,仰头望着天上的奇观,暗暗猜想是哪位长老的元婴天劫。而金丹长老们则彼此传信,纳闷不已,没听说谁闭关冲击元婴了啊? 桑行之正在静室端坐,为秦峥疗伤。 双目骤然睁开。 不应该,究竟出了什么岔子? …… “不妙!” 苏慕歌仰头看了半响,终于发觉不对,“这雷怎么像是冲我来的?” “轰——!” 话还没说完,一道天雷骤然劈下,苏慕歌根本挡都不及,和银霄一起,直接被劈飞出去数十丈远。她一恢复意识,立刻设下防护罩:“银霄,你怎么样?!” 一团焦黑的爪子在坑里扬了扬:“嗷嗷嗷,还没死!” 说话间第二道天雷就要劈下来。 “有没有搞错啊?!”苏慕歌完全处于莫名其妙的状态,黑着脸,连滚带爬的疾奔:“我只是进阶个筑基中期,至于遭雷劈吗?” “轰——!” 发髻上的木簪子隐隐亮了亮。 “嗡——嗡——嗡——” 蓬莱内岛结界不断发出示警嗡鸣。 地面开始有规律的颤动,一浪接着一浪。蓬莱素来安稳,从未出现过此种异象,星斗阁的长老们顾不得请示仙尊,火烧火燎的启动封印,开启护宗阵法。 急促的钟声响彻蓬莱,小弟子们惴惴不安的躲进各自的洞府。 冉晴空等几人循着雷爆中心点儿而来,一见引下天劫的,竟是苏慕歌,无不吃惊。 “二姐!” 眼看一道天雷又要落下,雷婷和程天养赶到,吓了一跳。 “别过来!” 苏慕歌一看见程天养,不敢再向前走,便祭出镰刀,准备死扛。 天雷却没有落下,而是被一道灵力的剑气逼退。 桑行之以气为剑,屈指一弹,在上方布下一个剑气罩。 “师父!”“师尊!” 冉晴空一行人纷纷行礼。 桑行之抿着唇,压下喉头腥甜,好半响才沉沉道:“抱歉,本座必须得食言,不能再留你了。苏慕歌,立刻、马上给本座离开蓬莱!”   ☆、第60章 天地无用 经过稳固之后,蠢蠢欲动的雷劫被挡在蓬莱结界之外,岛内动荡逐渐平复。 可隆隆雷声不断,黑云一层层压下来。 但再黑也没有桑行之的脸黑。 顶着一身烧焦的衣袍,苏慕歌恍惚间明白过来,自己可能给蓬莱带来某些难以预料的灾难,心中也很抱歉,当即道:“晚辈明白,晚辈这便离开。” 撑了撑膝盖,却站不起来。 说来实在怪异的很,雷劫导致她遭受重创,但却有取之不竭的灵气涌入身体。仿佛有个能量源,要将整座蓬莱岛的灵气全部吸走一般。 她这般趔趔趄趄的,桑行之只看着,并没有出手的意思。 苏慕歌也没指望他出手,只能先闭上眼睛,稍微调整一下内息。 雷婷有些害怕桑行之,手脚禁不住哆嗦,但还是跑上前去,小声嗫嚅:“仙尊,您瞧苏姐姐都受伤了,您这会儿将我们赶出去,我们可能会死的,您不能不近人情啊。” 桑行之瞥她一眼:“本座这把岁数,这般修为,已经不能算是人了,同你们讲什么人情。” 雷婷吓的又是一哆嗦。 冉晴空拱手道:“师父,苏道友已经重伤,就这样让她离开,恐怕有些不妥吧?” 他心里知道,苏慕歌筑基境引来雷劫,在十洲三岛有些不太正常。但雷劫他们也不是没经历过,十年前才有一位长老渡了元婴劫,有宗门阵法保护,有几位元婴境修士庇护,渡的并不辛苦。 如今区区筑基境雷劫,堂堂第一宗,不帮也就算了,还在这个节骨眼将人赶走。 师父这事儿,做的忒不厚道。 重点是他掌心印记还没有找到办法消除,这十日来冉晴空没少同雷婷套近乎,对她也算有了一些初步了解。这假小子修为还行,也颇有些气运,但就是一根筋,势必是要跟着苏慕歌走的。万一她在外面出个什么事儿,同生共死结的影响下,他也会跟着倒霉好吗? 师兄弟几人面面相觑,嘴上不说,眼神中纷纷流露出对自家师父的鄙视。 但桑行之根本无视他们。 反正蓬莱他说了算。 “晚辈已无大碍,可以走了。” 苏慕歌调整过罢,尚算平稳的起身,对桑行之鞠了一礼。 一行人飞向星斗阁。 桑行之嘱咐几名阵法长老:“送他们前往北海无涯岛附近。” “尊上,法阵尚未修补妥当。”一名长老为难道,“可能无法精确位置。” “你们只管启动便是,不足之处,由我来施法。” 几名长老松了口气:“遵命。” 苏慕歌带着雷婷和程天养进到法阵中央,再向桑行之鞠了一礼:“桑伯伯,此番多谢您出手相救,秦峥的事情,便有劳您费心了。” “你就不要操别人的心了,当年我赠秦峥含光剑时,他本是孤辰寡宿入命,十足天煞孤星。然而自聚窟洲那场变故之后,紫微斗数骤转,那小子的命格已经今非昔比,确保一生无虞。”桑行之淡淡扫她一眼,“反观你,能在这条仙途中行走多远,我连一丝都窥探不出。” “窥不出,也许是好的。”苏慕歌粲然一笑。 “难为你能这样想。”桑行之默默一叹,“也难怪青木同你合缘。” 苏慕歌动了动唇,也不知说什么。 这厢冉晴空不停嘱咐雷婷,他手中拎着一个乾坤袋,里面储备了大量保命用的东西。一样样的摸出来,关于使用方法和使用时机,不厌其烦的讲了一遍又一遍, 雷婷感动的泪眼汪汪:“冉前辈,您就放心吧,我一定会活着回来娶您的!” 师兄弟几个笑的直不起腰来,纷纷打趣:“师嫂也请放心,咱们一定会看住我家大师兄的。” “好好。”雷婷抹了把泪,嘻嘻一笑,“回头等我当了掌门,苏姐姐做副掌门,冉前辈就是掌门夫人,你们全都是长老!” 冉晴空抚了抚额,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法阵能量柱上。 见此一幕,苏慕歌也不由会心一笑。 冉晴空毕竟是名金丹修士,不会不知道,只需封印雷婷的肉身,取她魂魄,便可以破解他们之间的同生共死结。换做其他门派的金丹修士,面对雷婷这种无赖之举,根本不会犹豫,分分钟弄死她。 雷婷看似毫无心机,实则心思极为玲珑,只是年纪尚小,依赖心过重,缺乏独立思考的习惯。譬如当初在前往长洲的海船上,整艘船也就只有她察觉出异常。如果冉晴空不是蓬莱修士,她恐怕也不敢这么干。既然这么干,就是知道冉晴空不会这么做,桑行之座下弟子,换做任何一个人,估计都不会这么做。 这就是蓬莱为其他门派所忌惮的原因。 在如今这个杀伐抢掠、物竞天择的修真界,蓬莱道统传承始终如一。 雷婷有句话说的不错,蓬莱的确是比仙界还要有仙气儿的地方。所以,蓬莱岛并不适合苏慕歌修行,哪怕两世为人,她依旧是个俗人,是个满身仇恨、心胸狭隘的大俗人。 不过,倒是非常适合秦峥。 苏慕歌也就宽下心来。 思量间,星斗阁长老开始施法,十二根阵法能量柱逐一亮起。 待时机成熟,桑行之掐了一个诀,一道白光倏然由指尖而出,注入阵眼。一眨眼的功夫,法阵中的三个人,便消失无踪。 冉晴空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神色也渐渐恢复正常。 “听说越高等级的修真界,修士经历的天劫淬炼就越多,但天劫并没有咱们的重,因此飞升的人数比咱们多的多。我曾见过一些高等修真界,每逢大境界便会有天劫降下,可也从不曾见过提升一个小境界,便引来天劫的。” 见桑行之若有所思动也不动,冉晴空奇道,“师父,这个苏慕歌究竟什么来头?” “你随我来。” 桑行之沉吟片刻,化为一道白光,飞出星斗阁。 **** 师徒两人一路向蓬莱极东飞去,最后停在一处海域。冉晴空低头一瞧,立刻察觉异常,周围海域风平浪静,唯有下方海域不断有头颅大的气泡向上翻涌。 “好浓郁的灵气!”冉晴空微微一愣,连忙封闭住自身经脉。 充沛精纯的灵气于修士大有裨益,但也不能超过身体可以负荷的程度,这里灵气的浓郁程度,只需一口,便足以令一名筑基修士丹田爆炸。 “你可知道这下面是什么?”桑行之问。 “莫非……”冉晴空迟疑道,“是庇护我蓬莱岛的神庙?” “的确是神庙,却并非庇护我蓬莱岛。”桑行之扔出一把符箓,默念口诀,符箓升空,化为一道道光圈,不断压制水下的灵气泡,“修仙界存在着许多古时神庙,或许唯有咱们这一处神庙,真真切切,镇压着一个犯了错、被剔出神籍的古神魂魄。” “下、下面镇压着古神?” 冉晴空自小在蓬莱长大,早已被内定为下一任蓬莱掌门,因此宗门一些隐秘,他或多或少了解一些。但事关神庙隐秘,还是头一遭听师父说起,惊讶程度可想而知。 “我蓬莱创派先祖,其实就是看守神庙的两位尊者之一。因此,蓬莱每一位掌门,都必须将自身一缕魂魄融入结界,除非飞升,否则便与蓬莱共存亡。”桑行之徐徐道,“漫长的岁月中,这位古神残魂一直处在深眠状态,直到一万年前,才渐渐出现复苏迹象。” “一万年前,岂不是师祖召集当世几位大能,封印溯世镜前后?” 桑行之点头:“当时器灵被其中一位大能偷走之后,只剩下一面失去力量的镜子,无法毁掉。正好神庙动荡,师祖经过再三考虑,便借封印神器之名,合几位大能之力,将神庙的断龙石关闭,并将神光之钥分给四人保管。” 溯世镜的事情,冉晴空是知道的:“之后呢?” “最终神器被封印,古神的残魂之力也重新陷入沉睡。可神光之钥的主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有人起了歹心,想要集齐四把神光,潜入我蓬莱开启神庙,夺取溯世镜。” 桑行之背着手,望了望头顶黑压压的乌云,“但他们根本不明白,神庙早已不是神庙,那是人世间最为穷凶极恶的地方。古神残魂的力量,一旦释放出来,整个十洲三岛都将成为炼狱。但你就算告诉他们,他们也不会相信,反而愈发产生兴趣。” 冉晴空倒吸一口凉气:“师父,此事可有解决的办法?” “有。”桑行之道,“当年师祖也怕后世会有忧虑,便四处寻觅。最终皇天不负有心人,教他在修罗之地得到一柄绝世神兵,名叫‘天地无用’。蓬莱几代掌门,耗尽毕生心血,甚至不惜以自己的魂魄为祭,终于将‘天地无用’炼化成一把鬼神不近的毁灭之匙,据师祖们的手札所言,可以彻底毁灭神庙,诛灭古神残魂。” “‘天地无用’现在何处?” “你见过了。” “恩?” “正是苏慕歌发髻上的那根木簪。” 冉晴空一惊,本想问为何会在她手中,蓦地想起这根簪子,他曾在萧卿灼那里见到过,便改口:“我蓬莱的东西,为何会在萧叔叔手中?” “也是机缘巧合吧,你萧叔叔,来头委实不小。” 桑行之微微苦笑,“况且今日你也看到了,‘天地无用’是不能出现在蓬莱的,因为‘天地无用’同古神之力相冲相克。当年你萧叔叔也曾引发过类似动荡,但远远没有今日严重。更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苏慕歌在两股绝对力量的冲撞之下,非但没有受伤,反而可以完全吸纳这两股相悖的力量,并借此打通经脉,这实在匪夷所思。” “怪不得您要赶她走。”冉晴空也皱起眉头,想起什么,颇为疑惑的道,“师父,有件事情徒儿不懂,既然有了毁灭之匙,师祖为何不直接将神庙彻底摧毁?” “神庙一旦毁灭,万里之内寸草不留,我蓬莱便将不复存在。” “……”冉晴空哑然。 “神庙是我们获取灵气的源泉,于蓬莱修士而言,不只是一场劫难,也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愿意毁灭它。况且神界的旨意,只是命我们看守,诛神之罪,绝不是我等凡人承受起的。” “但神庙已经危及整个十洲三岛……” “你觉得神界,会在意小小一个十洲三岛?”桑行之冷笑一声,“我等凡夫俗子,于高高在上的诸神而言,不过一抔黄土,贱如脚下之泥。” 冉晴空再次哑然。 惊讶过后,他心情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桑行之却转头睨他一眼:“晴空,蓬莱掌门不好当吧?” 冉晴空叹气:“弟子一直以为,我蓬莱得神庇佑,今日始知,竟是被神给坑了。” “所以掌门手札最后一句,你知道是什么么?” “恩?” 桑行之拍拍他的肩膀:“讨厌谁,就选谁当下一任蓬莱掌门。” 冉晴空嘴角一抽:“师父,您……您开玩笑的吧? “为师像是会开玩笑的人么?” “弟子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冉晴空只想抱头痛哭。 正准备抱怨两句,腰间宫铃突然“叮叮”作响。 “有人擅闯我蓬莱结界!” “是秦峥醒了。” ****** “秦师弟,你就莫要白费力气了。”大师兄不在,二师兄贺云舒冲锋在第一线,不断在秦峥身边絮絮叨叨,“这结界除却师父,凭谁也无法自由出入,莫说是你,哪怕元婴境修士,也绝无可能。” 秦峥烦不胜烦的回头喝他一声:“闭嘴!谁是你师弟,少同道爷套近乎!” “嘿,你别不知好歹呀,不知多少人想做我们师弟呢。” “那是他们犯贱!” “我说你这人嘴巴真是缺德啊,怪不得昆仑弟子那么讨厌你,你倒是说说看,做我们师弟哪点儿不好?” “看着就倒胃口!瞧你们一个两个,自以为一身白衣很帅?也不照照镜子,这幅歪瓜裂枣的德行,穿起来就像奔丧一样!” “你你你……!” 贺云舒被噎的快要背过气去。 他向后一退,捂住胸口,颤巍巍唆使身后几人:“你们去说!” 师兄弟几人齐齐摆手,连连后退。 开玩笑,贺云舒出了名的牙尖嘴利,都败下阵来。 他们就算组团,估计也不是秦峥一人对手。 手中含光散发出凛凛锐气,横割、竖劈、斜砍,却奈何不得结界半分。秦峥的火气越来越大,“刷”的横剑指向他们:“桑行之呢,教他速速给本道爷滚出来!” 师兄弟几人装聋作哑,抄着手,抬头望天。 “嗬,不说话是吧!” 秦峥提着剑就要砍上去,宝剑却在半空脱手而出,直向身后奔去。 稳稳落在桑行之掌心之上。 师兄弟几人如蒙大赦:“师父,您总算来了!” 桑行之摇头:“个性还是如此浮躁。” “道爷浮躁不浮躁,干你何事!”秦峥掐了个诀,飞身而起,与他平视,“你出手救我,我谢谢你。但请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我是绝对不会拜你为师,识相的,放我走!” “你体内魔蛊还未曾清除干净。” “那也与你无关!”秦峥怒目而视,“快些放我走!” “你且告诉我,这般着急出去是做什么?”桑行之淡淡扫他一眼,“去寻苏慕歌?” 秦峥哑了哑,哼了一声:“不关你事!” 桑行之展颜一笑:“我就算放你出去,你也不可能找到她。她杀了程灵璧,十洲三岛是待不下去了。我已经通过法阵,将她送去了另一处虚空,相信几百年内,都不可能再回来。呵呵呵,即使你走遍天涯海角,你也找不到。” 秦峥眼眸一紧,咬牙摇头:“不可能,她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 桑行之继续笑:“可能不可能,其实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秦峥怔怔失神片刻,白皙的皮肤微微涨红,脖颈青筋暴起:“你究竟将她送去哪里了!” “想知道么?” 桑行之眼眸倏然沉寂,一个瞬移抓住他的肩膀,“倏”一下飞的无影无踪。 最后落在一处开满桃花的小岛上。 秦峥脚一沾地,便深陷泥沼中。 他忙运气,才勉强支撑住不被泥沼吸进去。 “小子,此乃我蓬莱‘七绝七幻七杀阵’,因为门下弟子鲜少离开蓬莱,怕他们阅历不够,固有此阵。此处为入阵口,只要你能走到对岸的出阵口,我就送你前去寻她。” “此话当真?” “自然。” “好!” 秦峥牙关紧咬,从桑行之手中夺过含光剑,艰难的飞入法阵结界。 冉晴空站在桑行之身后,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师父,您让他完全通关,也未免太过苛刻了吧。以秦师弟现如今的修为,没有两三百年,怕是无法成功。” “嘭——!” 话音一落,秦峥已被法阵丢了出来。 冉晴空最后一句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两三百年?桑行之你分明就在糊弄我!” “时间长短,完全取决于个人能力。”桑行之无视秦峥,抄着手同冉晴空聊天,“当年你师父我,为了救你师娘,只用区区二十年,就闯出此阵呢。” “师娘?”别的没在意,冉晴空唯独对这两个字特意走心,“原来我们还有师娘?” “谁不曾年轻过?” 桑行之一面说,一面抄着手转身离开,继续同他闲话家常,“其实咱们修仙之人吧,也并不强求非得忘情弃爱才好。世间百般滋味,皆是促进你成长的良药。差别就在于,有人沉溺其中,迷失自我……有人却促使自己不断强大……死缠烂打,却没有自知之明,爱慕之情只能成为对方负累……一个真正强大、自信之人,绝不会存有相濡以沫的念头……只有弱者,才会畏惧失去……” 两人越飞越远,谁也没有搭理秦峥。 桑行之的话,有一句没一句飘在秦峥耳朵里。 没有一句是在说他,但却句句戳在他心窝子上。 “只有弱者,才会畏惧失去……” 并不能理解,可刺激不小。 秦峥一抹唇角的血渍,提着剑,又一次跳入法阵结界。 这一次,他待了一刻钟。 一次一次又一次,从一刻钟到一个钟。一个月之后,已经可以在法阵内待够一整天。但距离出口,依然遥不可及。 三个月过后,秦峥已经不会每天都去。 平时在洞府,一面提升修为,一面动脑筋研究如何才能走的更远。 偶尔,还被逼着同冉晴空几人过招。 桑行之时不时现身,有意无意的挖苦他几句。一开始,总能气的秦峥火冒三丈,大打出手。但渐渐的,他就同这岛上许多弟子一样,开始无视桑行之。而每次被桑行之挖苦之后,秦峥总能从他讥讽的言语中摸索出一些窍门,突破自身瓶颈。 每突破一次,便再前往七绝七幻七杀阵尝试。 失败之后,继续回来修炼、研究。 直到有一天,他收到程灵犀寄来的玉简。 密密麻麻写了十几页,大抵就是程灵犀已经想明白了,答应同他解除婚约,希望从今之后,两人还能像小时候一样,做一对儿好伙伴。 秦峥在门前台阶前独坐良久。 最终卸下心头一块儿大石,回信过去。 ***** 北海极北,无涯岛。 这座北海孤岛,灵气稀疏,怪石嶙峋,丛林茂密,妖兽丛生。 总而言之一句话,不适宜人类居住。 苏慕歌一行已经在岛上待了三个多月,不是找不到玄机真人,而是玄机真人开的价码实在太高,完全超出她可以支付的范围。 好在玄机真人同桑行之薄有交情,应允让苏慕歌以劳务还债。 因此这三个月,苏慕歌几人每天都在杀鸡宰猴,挖草砍树。 玄机真人的炼药房内,程天养一手扶着玉瓶,一手挤着仙草,愤愤不平:“蓬莱也不过如此,一点人情也不讲。” 苏慕歌将妖兽内丹一颗颗封存起来:“非亲非故,人家凭什么?” 程天养闷头不吭声。 “你记好了,人家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本分。”苏慕歌冷言冷语,“任何时候,你能依靠的唯有你自己,我虽是你亲姐姐,也不可能看顾你一辈子。” “谁让你看顾了。”程天养嘟囔一声。 “那敢情好,你现在就走吧。” 程天养扁了扁嘴,使劲儿挤弄几下仙草。 转头将新装满汁液的瓶子放在窗沿上时,他微微一怔:“咦,怎么只有三瓶?” 苏慕歌抬头一望:“一个晚上,你就弄了三瓶?” “我明明已经弄完七瓶!”程天养伸着五根手指,不停比划,“你也一直在看着,我闲着了吗?” “怎么回事?” 苏慕歌放下手中的妖兽尸体,皱眉上前。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丢东西了。 前几天雷婷也曾说过,一觉醒来,猎来解馋的野味儿少了大半。 苏慕歌并没有在意,兴许是被什么小妖兽偷走吃了。但此番她一直在炼药房待着,如果有修士或者妖兽靠近,以她的五识,不可能发现不了。 除非是金丹期大能玄机真人,还有懂得隐身之术的银霄。 但这两个完全可以排除。 玄机真人疯疯傻傻,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闭门搞研究。银霄则被自己派出去做苦力了。 她祭出一道灵符,缓缓燃于指尖,并在灵台一点。 神识陡然增强数倍,巡睃许久,终于让她窥见一排极为清浅的脚印。 是人的脚印,而且这脚印的主人,像是个小孩子。 苏慕歌思忖片刻,贴上隐身符箓,顺着脚印追了出去。 从玄机真人的洞府,一直拐进后山,途经各种弯弯绕绕,脚印最终停在一处密林内。苏慕歌放出神识一觑,只见峥嵘虬枝之下,站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娃,一身不合体的粗糙衣衫,柔顺的长发直到脚踝,纤细短小的胳膊抱着几个青瓷小瓶子。 似乎发现有人尾随,谨慎的左右端望。 小男孩儿倏然转头,正对上苏慕歌的视线。 没由来的,苏慕歌打了个寒颤。 这小男孩儿相貌生的精致,白皙粉嫩十分漂亮,可一双眼睛却极为阴鸷、幽深。 苏慕歌看不出他是人是妖,但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便揭开隐身符上前:“小家伙,偷些吃食便也罢了,如今胆子是愈发大了,快将手中瓶子还回来!” 小男娃抛了抛手中瓶子,轻轻勾了勾唇。 苏慕歌越发觉得,这小娃娃有些熟悉。 一恍惚间,小娃娃居然不见了。 林间树叶沙沙作响。 苏慕歌祭出镰刀,凝神屏息。 对方修为估计不高,但胜在无声无息,不好防备。 “你们几个,去那边探探。” 一个极轻的声音传来,苏慕歌细细一听,再次贴上隐身符箓。 这岛上除却玄机真人和他们几个,一直都没有外人居住。孤岛四面不通航,非金丹不得入,为何突然会有人的声音? 苏慕歌蹲在树后,见到几名黑袍修士从眼前飘过。 每人背后,都背着一个厚木重棺。 竟是炼尸宗修士。 “统共这么大的地方,确实找不到。”一名邪修叹了口气,“会不会根本不在无涯岛上?” “是啊。”又一人叹,“咱们已经找了整整十天,山都翻了几遍。” “掌门会不会搞错了?” “不会吧。” “你们说,这小孩子和掌门究竟什么关系,掌门这么心急火燎的?” “谁知道……” 突然一道凌厉的女声,从其中一人腰间悬挂的灵符内传出:“一群没用的东西,一点点小事也办不好,竟还编排到本座头上了!” 几个人打了个寒噤,立刻肃身而站,恭敬的捧起灵符:“掌门息怒,咱们立刻去找!” 苏慕歌认得这个声音,正是炼尸宗宗主宋珈岚。 她在找谁? 莫非,是方才那个颇古怪的小男娃?   ☆、第61章 元婴尸魁 “没用的蠢货,全都给本座听清楚了!本座再给你们一个月时间,倘若还是找不到人,本座便将你们全都拿来做尸肥!” “掌门息怒……” “嘭!” 不听手下回话,宋珈岚愤恨着捏碎传音符,头顶散发出汩汩黑气。 “谁?!” 察觉背后有道若隐若现的气息,宋珈岚猛然转身,眼锋凌厉的扫过去。待见到是谁,紧绷的脊背才稍稍松懈一分,“裴翊,你出关了,伤势如何?” 裴翊上前拱了拱手:“多谢师父,弟子的伤势已无大碍。” 之前在融天洞内,裴翊化魔同魔魇一战过罢,已经受了伤,之后又强行破除程灵璧魂魄内的家族禁制,导致伤势恶化严重。从融天洞出来之后,因为无法控制魔气,并没有返回昆仑,一直躲在炼尸宗闭关养伤。 顺便突破了筑基圆满。 “没事就好……” 宋珈岚话一出口,便捂住胸口吐出一口鲜血。脚下一个虚浮,险些栽倒在地。裴翊见状不妙,一个瞬移上前搀扶住她,并顺势扣住她的手腕。 灵气稍稍一探,裴翊微微凝眉:“您怎受了如此重的伤?” 借他之力,宋珈岚缓缓坐下:“在你闭关之时,宗门突然闯进一位妖修大能,修为深不可测,我根本无法与之匹敌。若非他出手一直畏畏缩缩,似是有所顾忌,你怕是见不到我了。” 裴翊闻言剑眉皱的更深:“十洲三岛,何时出现这么一号厉害妖修,好端端的,他闯我炼尸宗做什么?” “不知道,此妖疯疯癫癫,说话更是前言不搭后语,口口声声要我将他儿子交出来。我炼尸宗上下除却活人就是尸体,连一只鸡都没有,上哪儿找个妖崽子给他?” “可曾勘破此妖真身?” “他的修为,高出我不是一点半点,绝对超越化神。”宋珈岚摇摇头,“不,恐怕连上界真仙也未必斗得过他,估摸着,是从高等修真界来的。” 十洲三岛修士顶多修炼至化神,身体便不能积蓄更多灵气、承受更多异变,必须准备飞升。或许身体条件远远跟不上,故而顺利飞升者寥寥无几,大都死于天劫之下。唯有在高等级的修真界,才会有化神以上的境界,有些修士飞升时,早已修成了半仙之体。 “他现下何处?” “宗门上下被他掀个底朝天,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人,走了。” “那您派出天绝长老,是去寻他?” “此妖招惹不起,我岂会自寻死路?尽管我现在,恨不得将他剥皮拆骨、吃拆入腹!”宋珈岚银牙咬碎,一字一顿,尖长乌黑的指甲深深陷入肉中,抓的掌心鲜血淋漓,“不过,眼下我更想知道,究竟是哪个不知死活的,竟敢撺掇此妖来我炼尸宗捣乱!我耗费这几年心血,差点付诸东流,功亏于溃!” 裴翊听的似是而非,只由她发泄情绪,也不询问。 倒是宋珈岚突然想起什么,眼眸倏然一亮,抬头看他:“裴翊,我一直觉得,你年纪不大,却极有见地,对法门玄妙之事似乎领悟颇深。” 裴翊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但见她神情希冀,便点头:“略懂一二。” “走!” 宋珈岚倏地起身,直奔后殿地牢而去。 裴翊跟在她身后,飞进地牢,破封印而入炼尸宗禁地——血池。 迎面一股极强悍的阴尸威压,冲的裴翊站立不稳,连连向后趔趄。强撑而立,他颇为惊讶的向血池中央望去。 只见一名男修背对自己,裸着上半身,垂着头,一动不动站在血池内。 下半身全部浸泡在浓稠的血液之中。 “滋滋。” 不时有血液流淌的声音传出。 一道道血红似脉络般的红线,在他周身肆逸飘散。 这是…… “师父,您竟炼成了元婴期尸魁?!”裴翊心中的震惊之情难以言说,上一世他修炼到元婴大圆满,也只炼出了金丹期尸灵! 元婴期尸魁,恐怕在炼尸这一脉的历史上,都只是传说中的存在! 宋珈岚脸上却半分欢喜也无:“不是我的能耐,是他的本事。如今这一切,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早在三年多前,他就在自己修炼……” “他是谁?” 裴翊茫然不解,稍稍向右侧走了几步,通过侧面轮廓,终于描出此人容貌,不由又是一震:“萧师叔?!” “他的肉身崩坏,三魂七魄俱损。”宋珈岚痴痴望着血池中的男人,“我想尽了所有方法,唯有将他炼成魂灵阴尸,才可保他一条性命。” “怪不得您这些年灵气虚耗那般厉害。” 裴翊有些无语,他两辈子加起来,最看不懂的,就是女人这种生物。 上一世,宋珈岚被他从崖底放出来时,萧卿灼已经死去许多年,她一副恨不得要去掘坟鞭尸的癫狂模样,令裴翊印象深刻。 故而在这一世,他不惜耗费大量精力,提前救她离开,了却她不能手刃仇人的遗憾。她倒是好,人终于被她给逼死了,如今却又千辛万苦的想要救活他。 这是何等神奇的脑回路? 裴翊举目望向萧卿灼。 他同苏慕歌一样,在上一世对这个师叔的印象并不深,因为他深居简出,又死得早。真是料想不到,此人的意志力竟是如此强大,在被炼成阴尸的过程中,一举突破元婴大境界,成为十洲三岛第一个元婴鬼修。 裴翊收回心思:“师父不是说有事情问我?” “对。” 宋珈岚被他一句话拉回现实,指着萧卿灼道,“我开始炼化萧郎之时,他已经处于深眠状态,可以说意识全无。然后在炼化的过程中,我发现他的意识开始复苏,不断反抗我的操控,排斥我注入他体内的灵气。” “反抗难道不是正常的么?”裴翊反问一句,有些不明所以,“炼化活人不同于尸体,将活人炼成尸灵,势必要经历这一步。” “我明白,所以我拼命压制。”宋珈岚点头,“他的意志力再强,总归是个废人,总强不过我的元婴境修为,后来他逐渐消沉下去,放弃抵抗,不再排斥,我总算安了心。可渐渐的,我每次炼化他时,总觉得自己的灵气不受控制,终于意识到,是他在反噬我的灵气……” “反噬您的灵气?”裴翊重复一遍,眼眸微沉,“那您……” 裴翊没有问下去。 瞧她灵气虚耗的模样,就知道她非但没有制止,反而任由他吸食。 怪不得他能在短短几年内,突破元婴境。 “最意想不到的事情,还在后面。” 宋珈岚平时凌厉的眼眸,此刻仿佛蒙上一层浓雾,“就在三个月前,那天似乎有人在渡天劫,天际雷声不断。我察觉血池有异,立刻赶来,竟在血池内发现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孩子。” “小孩子?” “血池四面都是封闭的,根本不可能进来外人。”宋珈岚道,“我在萧郎身上寻找原因,发现他一直极为强盛的自我意识,突然衰弱下来。” 裴翊一开始没怎么听明白,稍一琢磨,瞳孔猛地一缩:“师父的意思,那个小孩子,是从萧师叔识海之内分离出去的?” “我不知道,因为没能窥探几天,妖修大能便来闯宫。那小子趁乱跑了,我身受重伤,无法追捕,但我通过进入萧郎的意识,竟可以感知到他的大抵位置。” “此事的确匪夷所思。” “你可有头绪?” “这或许,同萧师叔身世相关。” 裴翊低头沉吟,“我曾听金光提起过,萧师叔是在四五岁时,被空华太师父带回宗门的,阖宗上下没有人知道他的出身来历。师叔自小个性就十分孤僻古怪,空华太师父却对他宠爱有加,倾囊相授,若非后来萧师叔丹田损毁,断了仙途,必定是昆仑这一任的掌门。” 宋珈岚望向裴翊,期待他继续说下去。 但裴翊对萧卿灼的了解,仅限于此。 “徒儿去将那个孩子抓回来。” “不必。”宋珈岚摇头,“那小小子尤其狡猾,而且完全没有气息,来无影去无踪。我想,或许只有一个人,才能抓到他。“ 言罢,宋珈岚解下背后的重棺,“哐当”一声砸在地面上。 “寂杀,醒来吧!” “嗡嗡——” “嗡嗡——” 血池由外向内,渐渐开始震荡,一个浅浅的漩涡在血海之中浮浮沉沉。 池中笔挺而立的鬼修,终于缓缓睁开他的眼眸…… 裴翊望着眼前这一切,突然有些失去方向感。 牵一发而动全身,仿佛一夜之间,越来越多的事情,开始超出他的掌控。 ******* 这厢无涯岛上,苏慕歌听完炼尸修士同宋珈岚的对话,陷入沉思。 小男娃的身份她并不关心,可他对于宋珈岚来说,似乎颇为重要。否则,宋珈岚也不会派出一名金丹邪修和四名筑基邪修秘密来抓。 她如今也在逃亡,亏欠玄机真人的传送费,估摸着还得一个月才能还清。 此事,会不会殃及到自己头上? 方才听宋珈岚的声音,虽然强横,但底气明显不足。 想必身受重伤,暂时不便出门。 经过再三思量,苏慕歌一拍乾坤袋,祭出一道高阶隐身符箓,朝大腿一拍,便尾随一行炼尸邪修。直到漏夜更深,确定他们当真只有五个人,并没有其他后援,方才离开。 回到玄机真人洞府之后,她将经过草草一说。 并着重告诫他们,这几日不要轻易出门,不要落单,以免撞上炼尸宗邪修。 一听小贼是名稚龄男童,还正被炼尸宗通缉,两人大方表示不追究。 横竖是些吃食和几罐仙草汁液而已,有木曜在,寻找和采摘仙草并不困难,无非就是辛苦一下程天养,多耗费一晚上功夫。 但平静三日之后,第四日起又开始丢东西。 第五日、第六日…… 越来越频繁。 雷婷前脚烤好的野兔,眨眼间就少了一条腿。 看来那几名炼尸邪修,还是没能抓到人。 “不行!必须将这个小贼抓出来教训一顿!”头一个坐不住的是银霄,身为隐身界的杰出代表妖物,竟让一个小屁孩儿在眼皮底子偷东西,这还得了?! “你是嫌咱们还不够忙嘛。”程天养一面熟练的挤汁液,一面撇撇嘴,“同一个小孩儿较什么劲儿,没事儿少说话,多干点活,咱们才能早点儿离开这个鬼地方。” “再忙也得计较!” “算啦,不过一条兔子腿,被偷一条,还剩下三条呢,狼大爷消消气!”雷婷笑眯眯的扯下一条肥美后腿,递给银霄,“咱堂堂修士,同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那小弟弟肯定是饿坏了,要不然也不至于偷咱们。” “话不是这么说。”银霄□□咬上一口兔肉,肥油从牙缝中挤出,“外表不过臭皮囊,你看他是个小孩子,说不定咱们所有人的年龄加起来,也没有他一个人大。” “夸张。”木曜从仙草丛中抬头,“单单咱俩的岁数,加起来也有几万岁了。” “我就这么一说,干嘛非挑我语病。” 一伙儿争论许久,银霄转头望向苏慕歌:“你怎么看?” 岂料苏慕歌一直处在神游太虚的状态,压根儿没有听他们说话。 “慕歌?!” “恩?”苏慕歌恍然回神。 “想什么想的出神?”银霄已将收拾小贼的心思放在一边,改为好奇苏慕歌的状态,相处这么久,能让她魂不守舍的事情,可真不多。 “我在想,那小娃娃究竟是何来历。”苏慕歌神色凝重,言语间颇为疑惑,“不只我们,竟连金丹邪修同样搜捕不到他的踪迹,这不正常。” 银霄嗤笑一声:“若没有一些本事,宋珈岚那个毒妇也不会抓他。” “我总觉得,他似乎有些认得我。而我,似乎也该认识他。” 苏慕歌的思绪又有一些飘。 一回想起在林间同他对视的那一刻,心头就忍不住微微发毛。 实在难以想象,一双乍看之下清澈明亮的眼睛,眸底却蕴藏满满的冷漠与阴鸷。如同一块儿藏在雪山万丈深渊之下,终年不见阳光的幽冷寒冰。 ***** 一旦心头存了疑虑,就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苏慕歌同银霄一起,琢磨出了一个对策,既然神识窥探不出他的踪影,那就采用最原始的方法,依靠雷婷堪比窥灵犬的强大嗅觉。 木曜以灵草调配出较为怪异的汁液,雷婷则不断熟悉此种味道。 之后在她烧烤的食材上,反复涂抹这种汁液。 起初几天,全都跟丢了。 直到第十天,终于循着这股气味,寻出他的藏身之地。 峭壁下方,一个低矮如狗洞的小坑穴。 挑了一个夜晚,银霄在外围设下结界,以防万一。 苏慕歌没有亮法器,背着手正面对着那个小洞:“你已经暴露了,出来吧。” 小洞外面用来伪装的藤蔓微微颤动,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应的声响。 “追捕你的炼尸宗邪修,已经被我的灵兽引去另一侧,”苏慕歌清清嗓子,放软一些声音,“所以你大可安心,我保证,只要你老实,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还是没有任何声响。 “敬酒不吃吃罚酒!” 苏慕歌从来不是一个好性子的人,一来二去的便也烦了,直接甩出一道白光,将洞门给炸掉。冲击力之下,那小孩儿被甩了出来,重重摔在地上。 膝盖被尖锐的石头划破,鲜血直流。 小孩儿一吭也不吭,从地上爬起来,细细的眉毛微微一蹙:“小姑娘,你究竟想做什么?不就擅取你们一些吃食么,我只是肚子饿而已,真的至于你这般穷追不舍?” 小姑娘? 他称呼她小姑娘? 苏慕歌睨着他:“你究竟是什么人?” 小孩儿的声音奶声奶气,却又老成十足:“与你有关么?” “你是不是认识我?” “认识谈不上,但你的画像,贴的满大街都是。” “画像?” “莫非高居通缉令榜首的那个,不是你?” 经他一提,苏慕歌猛地一拍脑门! 在无涯岛上闲适太久,她竟将此事给忘记了,如此说来,一切一切,根本就是自己多心。 苏慕歌抱歉的拱了拱手:“叨扰了。” 说完,转身离开。 小孩儿却在背后叫住她:“怎么,你炸了我的洞府,害我流血,就这么走了?” 苏慕歌顿住脚步,掉脸回来,在乾坤袋里挑挑拣拣,终于找出一瓶活血化瘀的丹药,扬手扔过去:“如果你肚子再饿,就过来找我,不必偷偷摸摸。” 小孩儿接过丹药,抛了抛:“不够。” 苏慕歌皱起眉,看来自己是被讹上了。 不过说也奇怪,她对这孩子,真心讨厌不起来。 “你还想要什么?” “小姑娘,你方才炸我洞府,用的哪一条胳膊?” 苏慕歌一愣:“右胳膊。” 他认真一想:“看在你认错态度尚算不错,我姑且只留下你一条右胳膊吧。” 苏慕歌危险的眯了眯眼眸:“你说什么?” 小孩儿却没有再说话,小小的手掌,从褴褛的衣衫下,摸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苏慕歌仔细一瞧,竟是一个破旧的粗布娃娃。 小孩儿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扭动布娃娃的右手臂。 扭了一阵儿,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怪事儿,为何不起作用了?” 瞧他自顾自玩儿的愉快,苏慕歌啼笑皆非。 摇摇头,她准备再度转身。 震惊的发现,自己的四肢变得极为僵硬! 下一秒,右手臂竟然同布娃娃一模一样,随着他的摆弄而缓慢抬起。 有种身体在一瞬间不属于自己的感觉! 苏慕歌只惊诧了一瞬,立刻凝神祭出大镰刀,以意识操控镰刀,向那小孩儿猛劈。 并没有真的劈在他身上,但神器逸出的力量,足以将他击飞出去! “咔——!” 手臂如冰层破碎,终于恢复如初。 苏慕歌飞身上前,握住镰刀柄部,勾住他的脖子,只需抬一抬手,便能割下他的头颅:“小小年纪,竟如此歹毒,你想要我的胳膊,得先将脑袋给我!”   ☆、第62章 再遇大能 “好吧,我输了。愿赌服输,我的脑袋你拿去。”小孩子认命似的叹了口气,半躺在地上,索性一手支着头,微微垂着眼睫,恹恹一笑。 苏慕歌攥着镰刀的手,动也没动。 其实她也只是想要吓唬他一下而已,可瞧他眼底,分明半分波澜也没有,仿佛生或死,于他而言,根本不具丝毫意义。 一时之间,倒是有些骑虎难下。 “嗡……” 短暂的僵持之中,乾坤袋发出一阵极清浅的震动。苏慕歌放出神识稍稍一探,竟是师叔留下的乾坤戒。以她如今的神识能力,还无法完美操控乾坤戒,所以早将里面的物品,转移在乾坤袋之中。 不,还有一样不曾取出,九尾! 只听“嘭”一声,一道白光由乾坤袋内抽身而出。 顿时,眼前飘散的尽是一条条毛茸茸的雪白长尾。 苏慕歌惊奇:“你居然肯出来了?” 自师叔将九尾托付给自己照看,这只又贪吃又毒舌的肥头大狐狸,就一步也不肯离开乾坤戒,不吃不喝,化悲痛为力量,终日闷头闭关修炼。如今再瞧它,已是筑基后期,身形比起从前愈发矫健。 细长的眼眸周围,描了几道艳红色的重影,微微上挑。 高贵中平添几分妖冶。 它没有搭理苏慕歌,而是低着头,在小孩儿身上嗅了嗅。前肢微微一弓,弯下它高扬的脑袋,用颤抖的声音,轻轻喊了一声:“主人……” 这一声“主人”,震的苏慕歌半响难以回神。 地上的小孩子倒是比她镇定的多,一抹戒备在眸中一闪而逝,但并不抗拒它的靠近,只将眉梢疏疏一挑:“你称呼我什么?” “主人,我是小九啊。” 九尾终于嘤嘤嘤的哭了起来。“您不认识我了吗。” 苏慕歌肃着脸,一把扯住它的尾巴:“你口中主人是谁?” “我就只有一个主人!” “怎么可能,是我亲眼看着师叔在洞府自我封印……” “我陪在主人身边几百年,绝不可能认错!”九尾抽抽噎噎,鼻涕流了一胸脯,语气却很坚定,抬起爪子指着小孩儿肩头上的树枝状印记,“这枚青色印记,主人天生就有,没错!” 苏慕歌讷讷转望那孩子,疑惑道:“萧师叔?” 小孩子微蹙双眉:“抱歉,我不姓萧。” “那你姓什么?” “我叫青木,我没有姓。” ****** 玄机真人的洞府内。 这岛上不缺食材,雷婷煮了一大桌子菜。 银霄凤女程天养几个挤在角落,一个比一个傻眼的盯着正吃饭的小青木。起先大伙都持怀疑态度,但小青木清洗干净之后,苏慕歌为他绾上道髻,再替换一套新法衣,确有几分萧卿灼的影子。 尤其是吃饭时那个矫情样儿。 不与人同席,筷子需擦拭三次,每道菜绝不超过三口。 目不斜视,不言不语。 吃饱之后,径直走到这房间唯一一张榻边,扫他们一眼:“我要休息了。你们还不出去?” 一伙人兽面面相觑。 玄机真人就给了一间房,这些日子他们都是挤在一处,出去上哪儿? 程天养拼命给苏慕歌使眼色,他可不想去外面喂蚊子。 这无涯岛上的毒蚊子,一个个比蜘蛛还大,穿透他练气境防护罩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苏慕歌会意之后,为难道:“师叔,我……” “你叫我师叔。”小青木踩在狐狸背上,踮着脚摇摇晃晃的爬上榻,慵懒的伸了个懒腰,“原来师叔的话,是可以不听的。” 苏慕歌:“……” 最终一伙人兽全都被赶了出去,并排蹲在门外的走道中。 “慕歌,我怎么有些晕呢。”银霄甩了甩头。 “我也想不明白。” 不过亲身经历过重生、换魂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情之后,苏慕歌对待这种灵异事件,还是比较淡定的,“你若说师叔夺舍重生,但肉身胎记怎么可能还有。他如今这个情况,倒像是起死回生之后,返老还童?” 雷婷歪着头,问:“苏姐姐,听你的意思,是相信他就是你师叔啦?” “九尾应该不会认错,况且他的举止习惯,包括相貌,都由不得我不信。只是他的秉性,同师叔之间简直是天壤之别。师叔行事虽然古怪难测,但他道心坚定,深明大义。但现如今的青木,年纪虽小,却总给我一种冷漠阴邪的感觉。” 苏慕歌坐在地上,双手抱住膝盖,“不过无论如何,师叔能活过来,我很开心。” “对啊。能活过来就是一件好事。”雷婷托着下巴,望着夜幕繁星,眨巴眨巴眼睛,“若是我师父也能活过来,别说他变成一个小孩子,就算变成一头猪,我也会好吃好喝供着他。” 苏慕歌安抚似的拍拍她的肩膀,微微叹了口气。 之后祭出一张传讯符箓,在上面写写画画。折成纸鹤模样,吹了口气,向天际一抛。 “寄信给谁?” “桑行之。” 这人世间,恐怕唯有桑行之可以给她一个解释了。 “青木”是萧师叔的道号,一般都在结丹大典上,由掌门赐予。 两人相识于少年时期,而桑行之却一直都称呼他为“青木”。苏慕歌一直都很奇怪,凭两人的交情,为何桑行之总是直呼师叔的道号。 如今看来,或许“青木”二字,才是师叔的本名。 ****** 一连等了七天,寄出去的信笺仿佛石沉大海,一直没有收到桑行之任何回应。 苏慕歌觉得无涯岛不能待了。 岛上越来越重的腐尸味道,昭示着可能有更高等级的炼尸出现。 她不能拿着师叔的性命冒险。 苏慕歌前去找玄机真人,决定剩下的劳务以灵石来补偿。 岂料玄机真人看了几人身后的小青木一眼,不咸不淡的来了一句:“当初咱们谈好的价钱,只是传送你们三个人。现如今莫名其妙多出一只小鬼,法阵必须重新布置。价钱么,自然也得重新计算。” “你这老头,当我不懂传送阵吗?!”银霄跳出来,仰着头冲他吆喝,“根本只需启动一次法阵,传送一个人和十个人,完全没有差别好吗?!” “哟,既然你也懂,那你自己弄一个啊。” “我不是修为还低吗,我要是像你一样结丹,我比你强多了!” 玄机真人低头摆弄阵法上的小旗子,哼哼:“那你赶紧结丹去啊。” 眼见银霄炸着毛,又要同他理论,苏慕歌淡定拦下,拱手问:“前辈,不知再加上一个小孩子,得再加多少灵石?” “看在熟客的份上,打个折扣,两百万吧。” “两百万?!”这下苏慕歌也炸毛了,简直不炸不行,“前辈,我们三个大人加起来才一百万,怎么独独他一个小孩子就要两百万?” “我自己的传送法阵,自然由我说了算,你们想走我这里前往北麓,就得认我的规矩。”玄机真人翘起两条白胡子,一副我是流氓我怕谁的姿态,冷笑,“要不然,你们就另想办法,好走不送。” 苏慕歌无语,明知他是趁火打劫也没有办法。 她们虽然人多势众,但这老头可是金丹期,搞死她们如同捏死几只蚂蚁。 事情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没有退路。 得,做了三个多月的白工,到头来还是得掏出家底。 “一早听话,也不必耗费这些唇舌。”玄机真人得意的扬了扬眉,“若不是看在蓬莱仙尊的面子上,你手下这几只小畜生,也是得收费的。” “你骂谁畜生?!” “怎么,明明是畜生还不让说?” 玄机真人又是嘲讽一哼。 这老头忒不要脸! 按住准备蹦出去的几只崽子,苏慕歌也有一些恼了,暗暗攥了攥拳头。妈的,就算被黑一笔,也得想个法子整他一整! “啪!” 始料不及,一道清脆的巴掌声,惊呆了众人。 竟是玄机真人自己抡圆了胳膊,猛地打在自己脸上。 “谁?!” 玄机真人骇然筑起防护罩,他乃金丹中期修为,虽是名阵法修士,不擅斗法,但谁能在无形中操控自己? 脑筋还没反应过来,手臂却再次不听使唤。 “啪啪啪”一阵打脸。 “哈哈哈。”雷婷和程天养笑的直不起腰。 苏慕歌错愕片刻,神识一转,果然瞧见小青木慵懒的歪在九尾背上,垂着两条小短腿,百无聊赖的摆弄手中布娃娃。 好强大的意念操控能力! “是谁戏弄老夫!” 玄机真人之前一直将力量放在防护罩上,待一边脸颊高高肿起之后,才恍然明白自己的神识被人所操控。立刻凝神屏息,须臾之后,终于沉寂下来。 “究竟是谁?!” 玄机真人怒不可遏,白眉倒竖! 沉着脸放出神识向外觑去,根本没有朝苏慕歌一行人身上怀疑。 因为她们修为太低,不够看。 能在不知不觉中操控他的,只能是元婴境以上。 说来也巧,恰在此时,一道风风火火的身影席卷一团白光而来,人未到,声以至:“玄机小儿,速速打开传送阵!” 这个声音听着颇为熟悉,苏慕歌仔细一想,正是之前在瀛洲遇到的黑袍妖修。 人落地,手中拎着一个笼子,笼内关着一只巴掌大的小兔子。 同之前一模一样,黑袍裹得严严实实。 苏慕歌猜测,这袍子应该是件极品法衣,可以抵抗天劫之类,否则没必要连容貌都遮住。以他的修为,总不可能害怕自己生的太美,遭人调戏。 妖修站稳后连连甩手:“快快快,老子要回北麓。” 苏慕歌眼眸一亮,他也要前往北麓? 玄机真人是认识他的,而且看来怨念颇深,但畏惧此妖法力高深莫测,又不敢怎么样,只抬手摸了摸自己高高肿起的脸,郁闷道:“邪阙前辈,您过分了。” “我过什么分,又不是不给你好处。”那唤作邪阙的妖修大能一愣,转头一瞧他,好笑道,“咦,你这一边脸是怎么了?” 玄机真人一听这话,始知方才不是他动的手。 立刻换上一副狗腿子的笑容。 “前辈,难道不是您打的么?”不等他谄媚之言出口,苏慕歌上前一步,疑惑道,“方才玄机前辈不经意说了句妖修都是畜生,晚辈还以为是您动的手。这就怪了,这岛上莫非还有其他妖修大能?” “妖修都是畜生?”邪阙一对儿凤眸微微一眯,阴测测的瞥他一眼,“玄机小儿,老子看你这两边脸,似乎有些不太对称吧?” 玄机真人吓的双腿止不住哆嗦:“前辈息怒,千万息怒!晚辈这便去启动法阵,您稍待片刻,稍待片刻!” 弓着腰,一溜烟钻回后阁。 邪阙冷哼一声,大咧咧的在石墩坐下,将手中笼子搁在石桌上。 信手变出一套茶具,自斟自饮。看也不看苏慕歌他们一眼。 苏慕歌原本有些担心,之前她没有说实话,但看这大妖怪的反应,似乎并没有追究的意思。而且如画眉目舒展许多,不似之前焦灼。 她倒也有些好奇紫琰的处境,不管怎么说,他的防护罩也是自己打破的。便多嘴问了一句:“前辈,您寻到紫琰前辈了么?” 邪阙呷了口茶:“寻到了。” “他可还好?” “他……”一个字出口,面前笼子里的红眼小兔子猛然抬头,恶狠狠的盯住他。邪阙勾了勾唇角,吐出三个字,“还不错。” 人家亲爹口中说出的还不错,苏慕歌自然也就信了。 躬身退回自己的位置。 篱笆院子里只有一个石墩,先前被玄机真人占着,现在被妖修大能占着,苏慕歌三人只能蹲在地上。当然,最幸福的还是小青木,九尾将身体蜷成一个毛圈,成为小青木的专属暖床。 倏地,他从九尾的绒毛中抬头:“抓我的人来了。”   ☆、第63章 福祸相依 抓他的人,不必说也知是谁。 苏慕歌几乎是同时起身。 原本还有几丝余晖的太阳,不知不觉中,已被层层黑气笼罩。 “嘎吱……嘎吱……” 林间鸟雀倏然惊飞,黑鸦怪啼,之后便是诡异的寂静。 这几日苏慕歌寝食难安,心头似有一根弦紧紧绷着,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们,非常不舒服。苏慕歌自己都觉得奇怪,宋珈岚虽然厉害,但真不至于让她有种脊背发凉的感觉。 “银霄,凤女。”苏慕歌神情凝重,嘱咐道,“待会儿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你们几个的任务只有一个,守护好师叔和天养。” “明白。”凤女展开双翅,浮在半空,点头。 银霄没有回应,两颗眼珠却早已变了色,在九尾四周念念叨叨,布下阵法:“程天养,你能不能不要到处乱跑,你这点修为不够看,用不着你出手,老老实实在圈里待着!” 程天养已经祭了剑,被银霄一骂,伤了自尊心。 九尾低头咬住他的腰带,将他拽到自己身边:“都是为你好。” “哼。”程天养收剑入鞘。 雷婷一直在啃鸭腿儿,并没有当回事。一见大伙全都如临大敌的模样,她三下五除二将鸭腿儿啃干净,取下背后千钧重剑,含糊道:“苏姐姐,是不是炼尸宗掌门来了?” “应该不是。”苏慕歌神识一动,镰刀若隐若现的在头顶漂浮,“宋珈岚虽然阴狠,但行事干净利索,不像一个藏头露尾之人。” 银霄疑惑道:不太对吧,炼尸宗内只有宋珈岚一名元婴邪修,除却她,谁有这般强大的气场?” 苏慕歌神色肃然,摇摇头:“不知。” 与敌人面对面厮杀并不可怕,最焦心的就是这种我明敌暗,我动敌不动。 可惜对方的修为实在高出自己太多,完全无法窥探。 “是名元婴境鬼修。”邪阙悠哉哉的道,“在你们十洲三岛,似乎叫做尸魁。” “尸魁?!” 苏慕歌眼瞳紧缩,震惊万分。 炼尸一脉在十洲三岛原本就没落,从上古至今,可从来都没有尸魁出现过! “嗖!” 震惊之中,一支夹杂着元婴气息的利箭袭来,在防御罩上扎破一道口子。倏然,五道虚影浮光一晃,由裂口处缩身进入玄机洞。 正是一直在岛上搜寻小青木的五名炼尸宗修士。 几人一看到小青木舒适的歪在狐狸身上,再联想他们这段日子里的餐风露宿心急火燎胆颤心惊,一股想要剥掉他脸皮拿来画尸的怒气,由脚底板“蹭蹭”向上窜。 先前,他们一直都想进来玄机洞搜一搜,但玄机真人身为阵法师,他所设下的防御结界,不是一般人可以穿透的。况且起初一段日子,他们在玄机洞外蹲守,始终没有窥探到小青木的踪影。 再说这些人同他非亲非故,没有理由收留他。 既然收留,那便是找死! 天绝长老放眼一扫,神识首先落在邪阙身上,窥出他只是一名练气境修士,鼻孔哼了一声,便移去它处。再看苏慕歌几人,也就苏慕歌一个筑基中期,在他金丹初期修士眼中,也算不得什么。 “给你们一个选择,将那孩子交过来,或者老夫过去抢。” “既然如此,我也给你一个选择。”苏慕歌沉着眼,轻轻哼笑一声,掌心隐隐流动着一股白光,缓缓覆上镰刀凹凸不平的柄部。 天绝长老奇道:“什么选择?” “由你选择怎么死!” 话音一落,苏慕歌向前一个极闪,从四名筑基境邪修身旁呼啸而过,须臾间,人已经冲到天绝长老面前!那四名筑基境邪修目瞪口呆,傻傻站在那,有些回不过来神。苏慕歌的速度实在太快,就像一道疾风,而且气场绝非一般筑基境修士可比! 天绝长老自己也被唬了一跳,他当然不怕,只是料想不到区区一名筑基境小姑娘,竟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不要命的举着镰刀去割金丹修士的头?! 哎,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天绝长老咂咂嘴。 想当年,他天绝也是一枚天资聪颖的热血青年,结果被师父诓骗,以为穿个黑袍背个棺材多么标新立异,才踏上炼尸这条万恶不归路。 “锵!” 天绝长老屈指一弹,灵气汇聚在指尖,轻而易举便化解掉苏慕歌的攻势。苏慕歌一个急转,再是一劈,镰刀神光大盛。 神器再强,实力毕竟悬殊过大。 天绝长老向右一闪,震声喝道:“真是找死……啊!” 非他故意要拖这么长的音,实在是始料不及。右侧竟然有个小型阵法,他一踏上去,立刻觉得脚下一轻,灵气一瞬被压制,展眼间,掉进一个深深深坑内。 “咚!” 足足四五息时间过罢,方听见重物落地的声响。 众人终于明白苏慕歌如此狂妄的原因,从一开始她就算准了位置,掐死天绝长老的走位。区区两步,看似简单,不仅仅需要精准的预判能力,最关键的,还是得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万一估算失败,天绝长老回过神便能拍死她。 邪阙稳坐钓鱼台,朝后阁瞥了一眼:“玄机小儿,你还挺闲的,挖这么深个坑,原本是想对付谁呢,该不会是我吧?” 玄机真人在内洞擦擦汗,他的机关明明十分隐蔽,苏慕歌究竟怎么知道的? 看来,自己一直小瞧了这臭丫头! 一面在洞府内干着活,一面将他老底摸了个门清! 玄机真人小跑出来,躬身道:“您千万不要误会,以您的法力,这天坑的深度,绝对困不住您。” “哦?”邪阙露出好奇的神色,“那得多深才能困住我?” “容晚辈算一算啊。”玄机真人摸出一个算盘,拨的噼里啪啦作响,“筑基需要一百丈,金丹需要两百五十百丈,您是……您是什么修为来着?” “大乘境大圆满。” “还得再挖六百丈,晚辈手中钻地龙还小,至少得再挖三百年……” 邪阙一拍桌子:“再等三百年就能坑到老子了,是吗?!” 玄机真人双膝一抖,都快哭了,“晚辈哪里敢啊?!” 邪阙冷哼一声:“量你也没这个胆子!” “速速将天绝长老放出来!” 石化中的四名筑基邪修,终于渐渐回暖。错愕过罢,纷纷拍着自己背后的棺材,只听一阵“咔咔咔”的声音,几人面前便出现一大波炼尸。 同是筑基修为,硬拼就好,用不着耍什么阴招。 苏慕歌招呼一声雷婷,两个娇小的姑娘便一个挥舞着巨型镰刀,一个操控着千钧重剑,在炼尸堆儿里一阵狂砍乱劈。 一波过后又是一波。 不一会儿,篱笆小院入口处便堆满了残肢断臂。 四对二。 四名邪修中,一人筑基中期,三人筑基初期。正常情况下,怎么也不可能输给对面。 他们可是以斗法强悍而著称的邪修,手中又有大量辅助攻击的炼尸。再瞧对面两人,雷婷筑基初期,看上去傻兮兮的。苏慕歌又是一名驭兽师,而且手中灵兽全在后方安全区域蹲着,根本没有参加战斗啊。 尤其是那头杀千刀的狼,竟还在津津有味啃着鸭脖子! 这要输了得多丢人?! 修为较高的那名修士跳上前,绊住苏慕歌,冲同伴喝道:“我困住这个拿镰刀的,你们三个,去集火那个大头仔!” 三人立刻转了方向,去揍雷婷。 “大头仔?!”雷婷怔了怔,怒道,“你说谁是大头仔!” “哈哈,你说这里头最大的是谁?” “当然是你。”苏慕歌眸中杀意一现,下手绝不留情,倏地一个隐身挣脱他的钳制,手中镰刀向后一顶,柄部正中他心口。继而扣住他的胳膊,按下他的脖颈,不断朝石壁上碰撞。 “咚咚咚”一阵声响过罢,这里头最大的,果然成了他。 苏慕歌一脚踩在他脑袋上,转眸冷冷望向那几人,厉声喝道:“还不滚!” 另外三人一看这架势,知道他们没戏了。趁着结界上的破印箭还不曾消失,丢下同伴,兔子一般逃个无影无踪。 邪阙摩挲着茶盏,眯了眯凤目,妖识在苏慕歌身上打了个旋。冰系灵根,神器在手,个性沉稳,有勇有谋。 灵台紫气逸散,天运、地运、人运皆为上上之品。 这气运,这命格,真像是爹娘修改之后,塞进司命天君命盘中去的。 邪阙再看一眼笼子里正呲牙咧嘴,被自己变成小白兔的紫琰,丹凤眼尾不由微微上挑。 自己这个儿子,生来仙胎,不曾受过人间锤炼,因此自诩孤高,实则是个草包,正需要一个深沉又粗暴点儿的媳妇儿来管一管。 之前在瀛洲时,便觉得她有些与众不同,故而出手帮她一帮。 今日再看,果然与众不同。 啧啧,讨来当儿媳妇,不错不错。 相信他娘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 此时此刻,苏慕歌完全不知道这位妖修大能在打自己的主意。眼下虽然侥幸困住了天绝长老,打退了他的手下,但她悬在嗓子眼里的一颗心,根本未曾松懈。 那股令她微微颤栗的力量,依旧潜伏在暗处,窥伺着他们。 苏慕歌以镰刀勾住大头仔的脖子:“破印箭是射进来的?” 那修士尚处于晕眩状态。 “说!” “他都被你撞晕了,你这样审问,怎么可能有用。”小青木懒洋洋的趴在九尾背上,双手托着两腮,小脸颊粉嘟嘟的,“我来审吧,反正也是来抓我的。” “您想怎么审?”苏慕歌心生不祥预感,皱了皱眉,但还是松了手。 “就这样审呗。”小青木抓起他的布娃娃,一把扯掉娃娃的胳膊,“不过,得先让他清醒过来。” “啊!” 伴随一声惨叫,那名大头修士的一条手臂,竟被他自己生生折断,并抛向半空,登时血喷如柱,溅了苏慕歌一身,雷婷一脸。 雷婷怔了片刻,也“啊”了一声。 大头修士瞬间清醒过来,却又好似神志不清:“妖邪,妖邪!” “还不醒?” 小青木弯了弯眉,又去撕扯布娃娃另外一条胳膊。苏慕歌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师叔,您此举未免太过残忍。” “残忍?”小青木抬头,眸底似有一丝茫然,“可我见你出手,也是不留情的啊。” “我……”苏慕歌哑了哑。 这事让她来干,她真不觉得残忍。 换做其他人,哪怕是秦峥,她都不会觉得残忍。 但独独萧卿灼,她当真觉得残忍。 “师叔,弟子是坏人,弟子可以如此,但不代表您也可以如此。”苏慕歌收了手,诚恳道,“以后,弟子不希望看到您这样折磨人,否则……” “那好吧,既然你说这是折磨,那我不折磨便是。”小青木极认真的沉思片刻,倏地抬起手,爽利的拔了布娃娃的头,“直接杀了吧。” 话音一落,只见一颗头颅滴溜溜在地上滚了一圈。 除了勾唇一笑的邪阙,所有人兽全都愣在当场,包括九尾。 “嘭!” 便在此时,只听一声巨响,一副黑漆重棺从天而降。同先前邪阙一样,直接穿透玄机洞的防御结界,位置不偏不倚,正落在众人面前。 来了! 苏慕歌豁然转身,这是宋珈岚的炼尸冢,她记忆犹新。 莫非真是那个疯女人来了? 可无论如何,也窥探不到宋珈岚的气息。她伤势颇重,不应该出现,但她的炼尸冢却可以脱离她的神识操控,自行跨海。 看来邪阙前辈说的一点不错,的确是元婴境尸魁。 待重棺盖面从中间缓缓开启,尸魁露出脸来。 苏慕歌差点没咬了舌头:“又一个师叔?!”   ☆、第64章 两个师叔 便在苏慕歌瞠目结舌之间,棺材内的尸魁倏地睁开双眼。凛着一股强大威压,一瞬迫近苏慕歌。掌心黑雾缭绕,杀气腾腾,便要击落在苏慕歌灵台。 “苏姐姐!”“二姐!”“慕歌!” 几乎同一时刻,几个声音纷乱响起。 但除却焦急的吆喝一声,他们根本无能为力。元婴期鬼修的气劲,断不是他们这点儿微末修为可以抵抗的。骇人威压之下,雷婷连剑都举不起来。 苏慕歌的识海,有一瞬间空白。 是躲开,还是不躲开。 其实根本躲不开,苏慕歌直勾勾盯着他空洞的双眼,大喊一声:“师叔!” 霸道凌厉的气劲迎面而来,脚重万钧,脏腑俱颤,但她仍然怀有一丝微弱希望。最终,气劲在距离她灵台不足三寸的地方,陡然停住。 尸魁原地而立,宛如石化,动也不动。 “师叔……”苏慕歌松懈口气的同时,心头爬上一丝窃喜。 “瞎高兴什么?”后脑勺被人朝前一推,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还不速速让开!” 苏慕歌微微一愣,一转头,只见邪阙前辈正站在她身后。指尖燃烧着一团白色真元之火,虚空指向尸魁的灵台。始知道竟是这位妖修大能出手相救,才保住一条性命,他若坐视不理,自己真有可能死在师叔掌下。 算上海船那次,这位前辈已经搭救自己两次了。 不愧是大能,觉悟真是高。哪怕非亲非故,又非同一种族,也不忘提携后辈。 一时间,苏慕歌对邪阙好感度倍增。 哪里知道,邪阙已经暗搓搓的将她视为儿媳妇人选,怎可能不出手。 换做别人,爱死几个死几个,爱死多惨死多惨,他老人家恐怕连眼角都不会抬一下。 “愣着作甚,走开啊!” “是。” 苏慕歌回过神,一猫腰,从他二人的真气团中躲开。 “阿九,你告诉我,这究竟怎么回事?” “我……我不知道。” 眼下最震惊的不是苏慕歌,不是任何人,是九尾。灿金的瞳仁一片混乱,九尾迷瞪着瞧瞧正趴在自己背上的小青木,又瞧瞧已经被邪阙控制住的尸魁,错愕道,“这、这怎么可能呢,两个人气味一样,竟然一模一样……” 一道道灼热的目光凝视在身上,小青木低头玩着自己的布娃娃,疏懒的勾了勾嘴角。 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更让人摸不着头脑。 银霄迟疑道:“莫非是分|身?” 九尾争论:“化神境才有分|身存在,而且分|身怎么可能全都是实体?” 银霄摊开爪子:“那你告诉我,哪个是真的?” “我想,两个都是真的吧……” 九尾的声音越来越小,对于这种推论,自己都觉得不忍直视。 不曾想,邪阙前辈竟证实了它的猜测:“小狐狸说的没有错,两个都是你师叔。只不过,眼前这个已经是一具行尸走肉,空有皮囊,没有灵魂。” 苏慕歌先前也是这样想的:“所以,青木是我师叔的元神夺舍重生?但为何夺舍来的肉身,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夺舍的?” 邪阙睨了小青木一眼:“那是因为你师叔根本不曾夺舍,他只不过是自我再生了而已。” “自我再生?”苏慕歌深拢黛眉,“前辈,人有可能自我再生?” “人,当然不行。但问题在于,你师叔他并不是人。” “不是人?!” 邪阙咂咂嘴,一面轻松愉快的制止住尸魁,一面揣测道:“本源如果是妖,那你师叔可能就是一颗能量核。本源是人,那你师叔可能就是一团神识体。” 本源,能量核,神识体…… 超出理解范畴,几只小崽已经完全懵了,齐刷刷的注视着邪阙。 “这么跟你们解释吧,你们看,这是老子的内丹。”邪阙今儿心情不错,清清嗓子,摆出一副为人师表的架势,一手放在丹田处,“咔”一声,从紫府内掏出一颗桃核大小、流光溢彩的绚烂珠子。” 一直冷眼旁观的玄机真人,此刻看的眼睛都直了。 喉结上下涌动,口水快要滴落下来。 这样一颗妖丹下肚,简直堪比仙丹,能让他分分钟结成元婴啊…… “作为妖修,修炼到老子这个境界,肉身任何一个部分分离出来,都是可以当成法宝使用的。而对于妖修来说,力量最强的,无疑是妖丹。”邪阙将珠子随意向上一抛,珠子仿佛长了脚一般,在空中跳跃浮动,“若是有一天老子死了,妖丹没有被摧毁,没有被炼化,没有被吸收。待过上千百年,它便宛如一颗种子,可以自行生出魂魄和肉身来。” “我明白了。” 其他人还处于茫然状态时,苏慕歌已经领悟他话中精髓,沉沉道,“如果是位人修大能,力量最强的,乃是识海。这位大能因故陨落,若是恰逢时机,他的神识不曾散去,便会凝结成神识团。久而久之,这股神识团便会生出属于自己的魂魄和肉身。” “正是这个理。不过有个前提条件,本源的力量必须非常强大,才能拥有如此强悍的神识体或者能量核。并非随随便便哪位大能,都有这种逆天能力。”邪阙真是越看苏慕歌越顺眼,吸回自己的妖丹,笑眯眯地道,“方不方便告诉叔叔,你师叔是怎么死的?” “师叔在五百多年前便受过重伤……” 难得这尊大神心情愉快,苏慕歌忙不迭将萧卿灼这些年的经历叙述一遍。 岂料邪阙听罢,反而皱起了眉:“若你师叔几年前死了,至少需要九千至一万年,才有可能再次凝结成新的肉身。短短几年之内,在被炼化的情况下,竟用自己的肉身作为暖床,再行复制一个自己。看来,你这位师叔的本源,来头恐怕不小啊,至少也得是……” 在苏慕歌说起师叔生平时,小青木并没有多少兴趣。 此刻缓缓抬了头,瞳孔浮出一抹幽光。 邪阙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勾了勾唇角:“这个尸魁,杀不杀?” “不能杀,那是我的主人!”九尾想要扑上前,但一想起自己背上还有一个主人,顿时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能不断嚷嚷,“不准杀我主人!” 苏慕歌心头也是一堆乱麻。 她甚至都不愿再转头看那具尸魁一眼。 一想到那个曾经为她绾发,告诫她欲修仙、必修身,对她关怀有加的长辈,现如今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心口就像压了一块儿重石,喘不上气。 明明知道那只是一具皮囊,根本不具有什么意义,就像自己换魂之后,肉身被另外一个人占据,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心疼。 但换做师叔,她就是有些不忍心。 天知道自重重背叛、种种欺骗中重生之后,她对这个世界的敌意有多大,对她人的防备之心又有多重。这一世,她等于是在师叔身边长大的。师叔从来没有刻意,一言一行,却如春风化雨,一点点的,让她重新拾起了一些信任,一些希望。 “杀了吧。” 沉默之中,说话的却是小青木,皱起小小的眉头,一副厌烦的模样,“萧卿灼不过是我的一个壳,而且是我非常不满意的一个壳。真不知道,怎么会弄成这幅模样,看着就讨厌。” 邪阙望向他:“你可曾想起你的本源是谁?“ 小青木微微摇头:“我只记得我叫青木,懂得一些法术。过去应该活了很久,是个可以呼风唤雨的人物。其它一无所知,包括属于萧卿灼的一切,全都没有什么印象了……” 话未说完,只见邪阙一扬手,虚空一抓,突然将他抓在手中,拇指按在他耳后的一处位置。 “主人!”两个主人都被这只大妖怪控制住,九尾这次没了顾虑,便要扑上去。 “稍安勿躁。”苏慕歌虽然揪心,但还是拦下它,“邪阙前辈应该没有恶意。” 只不过须臾片刻,邪阙哈哈一笑:“原来如此。” 小青木被掐的很不舒服,微微蹙眉:“怎么,你窥出我是谁了?” “没错。但我不会告诉您。”邪阙再是一扬手,将他扔回狐狸背上,难得正色,却是传音,“青木前辈,不知道对您而言,应该是件好事情。今后该吃吃,该喝喝,该残忍就残忍,该杀人就杀人,不必守什么清规戒律。” “我知道。”小青木唇角一勾,以意念回他。 “希望您这一次,慎重拜师,慎重交友,慎重修行。不要再傻到自断经脉,自毁丹田。” “我记下了。” “那晚辈便替您毁了这具躯壳。” 邪阙言罢,指尖白色真元之气暴涨数倍。 正要注入尸魁体内之时,突听天际一声巨响。 “轰——!” 指尖真元之气瞬间便灭了,邪阙心急火燎的抱着头:“啊呀,打雷了啊!” “打雷怎么了?”雷婷抬头看看天。 “打雷了打雷了!”邪阙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哪里还有先前大能的样子,简直是抱头鼠窜,“打雷了,又打雷了!怎么好端端就打雷了!” 苏慕歌皱眉:“前辈,只是普通雷雨,瞧上去并不像雷劫。” “哈哈……” 笼子里的小兔子突然大笑起来,“你说也没用,这老妖怪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媳妇和打雷,一点儿出息也没有,啊哈哈……” “滚!”邪阙一脚将笼子踢出去几丈远,滴溜溜滚在苏慕歌脚边。 “你……!” 紫琰滚的晕头转向,待笼子被一只脚踩住,他双眼冒火的就要跳起来。一仰头,却打了个寒颤,因为几人几兽几双眼睛正居高临下,神情各异的盯着自己。 尤其是苏慕歌,一脚踩在笼子上,脸上那怪异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憋了许久,才憋出一句:“紫琰仙君?” 紫琰两只爪子捂住三瓣嘴,使劲儿摇头。 苏慕歌将笼子提起来:“你方才不是会说话?” 紫琰心急之下,发出一句:“喵……” 玄机真人看笑话看的兴起,邪阙陡然转头,冲他咆哮:“让你去启动阵法,你耗子一样蹲在角落干什么?!还不赶紧去!” “是是是!”玄机真人一个激灵。 先前已经捣鼓了一大半,眼下只需要激活能量柱,就可以将传送阵启动。 普通传送法阵,只需要十二根能量柱。 而北麓属于高等修真界,必须割裂三重虚空才能入内,需要的能量柱便多了几倍,整整一百二十六根。 一行人走入法阵中央,等待离开。 除了在外控制住尸魁的邪阙。 待能量柱差不多亮起一百根之时,邪阙再次释放真元之气,准备摧毁尸魁。 突然间,一个低哑沉闷的声音由上空压了下来:“前辈,我炼尸宗您想闯便闯,我师父您想打便打,如今连元婴尸魁您也想杀便杀,也未免太过随意了吧。” 苏慕歌猛地一怔,这是浮风……也就是裴翊化魔后的声音! 果然不错,只见一道光束降落在炼尸冢上,一道虚幻之影若隐若现。 邪阙眯起眼:“本体不过筑基,分|身竟已经结丹,不简单。” “多谢夸奖。”裴翊微微欠身。 “但你那元婴师父我想打就打,这元婴尸魁我想杀就杀,你区区一个金丹真魔,能杀的了我?”邪阙“嗬”了一声,“亏得老子现在脾气好些,若搁在早些年,敢让老子仰着脸同你说话,你早就趴下了。” “可我炼尸宗,不能让您白闯。我师父,也不能让您白打。” “赶紧离开,再给你一千年你也不是老子对手。” “晚辈的确杀不了您,也没想过杀您。”裴翊沉沉一笑,“但恶心您一下,还是成的。” 一语毕,双手倏地结印。 背后一个八卦图“嗖”的升空,在半空中炸开:“阵,起!” 无涯岛周遭海域登时巨浪滔天,一波连着一波。 “轰……! 天道风云际会。 “又是引雷阵!”邪阙真是无语了,这下尸魁是不能杀了。尸魁刚进阶元婴,正是该渡雷劫的时候,眼下他一动手,立刻就会将天雷引下来。 “原来你一早算到邪阙前辈会从此地离开。”苏慕歌抬头望着裴翊,“所以这几日,你一直都在无涯岛上布阵。没想到,你除了是真魔,还做了宋珈岚的徒弟,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将青木交给我。”裴翊不答,只说,“他对我师父而言,非常重要。” “不可能。”苏慕歌眼眸一沉,“师叔对我而言,也很重要。” “先是秦峥,后是萧卿灼,你为何处处同我作对?”裴翊面具下的一张俊脸,线条越绷越紧,“程灵犀,不要让我后悔当初所作的决定!” “如果你宁愿顾着你师父,也不考虑我的想法,那对不起,你必定是会后悔的。”苏慕歌将笼子递给雷婷,祭出镰刀,飞身跳出法阵,“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之间只有一个解决办法,你杀了我,或者,我杀了你!” 便在此时,一百二十六根能量柱全部激活。 玄机真人一拍巴掌:“成了!” “嘭!” 没想到其中一根能量柱竟然爆炸,传送阵的光芒黯淡下去。 “走!” 邪阙席风而过,抓住苏慕歌的肩膀,重新回到法阵中,“小魔头,这点小把戏,还真恶心不到老子!听话,乖乖回去,多练上几年再说吧!” 他威压一散,炸掉的能量柱碎片竟然重新凝结,法阵再次光芒大炽! “嗖——!” 一阵白雾过去,阵法中的一行人消失无踪。 玄机真人擦擦汗,指着裴翊道:“行了,赶紧走,别扰我清净。”一面返回后洞,一面念叨,“真是自不量力,那大妖怪也是你能惹起的?” 裴翊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望着阵法中央好一阵儿出神。 她说,他不考虑她的想法。 他若是不考虑她的想法,早几天就可以抢人了。 她就看不出来,他今天所表现的一切,不过是走走过场,回去能给宋珈岚一个交代么? 宋珈岚是他复仇的一柄利剑,他不能惹怒她,也不想惹怒她。 他去在乎别人的想法,可谁又在乎过他的想法? 裴翊有些无力的坐在棺材上,捏了捏眉心。 自从融天洞答应放走秦峥,他就知道,他将会彻底失去父亲的魔核。后来,他无数次的询问自己,当时真的没有别的办法杀死程灵璧,一定得答应她的条件么? 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他当然有办法。 但他下意识的,屏蔽掉所有可行之策。 在魔核和她之间,心里的天平终究是偏了一些。 每当想到这一层,裴翊就会生出一丝恐惧。实话实说,他已经有一些后悔当初带她回来,他就算自己回来,程灵犀还是在的,也不可能消失,还会向从前一样爱慕他。 但他为何那么想不开,非得带一个拥有记忆的人,同他一起走这一段溯世路? 真是自作自受。 “哎呦……” 一侧的坑洞内,传出一个声音,“这里不能使用灵力,拉、拉我一把。” 裴翊回过神,袖中抽出一条藤蔓,扔进坑内。 天绝长老爬啊爬啊,也不知爬了多久,人已经累到没气,停下歇歇:“浮、浮风,那个孩子抓到没?” 裴翊抿着唇:“走了,不过你回去告诉我师父,我会前去抓他回来。 “你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恩。” “那就好。”天绝长老终于快要爬上来,愤恨地道,“记得活捉那个叫做苏慕歌的贱丫头,老、老夫一定要拿她炼尸!” 裴翊垂了垂眼睫。 坑内隐约可见一条鲜血淋漓的手臂,快要扒上坑沿:“炼尸之前,老夫得先剥了她的皮,再抽了她筋……啊……啊!” 这一次也不是他要拖长音,主要是裴翊不小心扯断了藤蔓。 “长老,这藤蔓用久了有些不结实。你稍安勿躁,待我抓了人回来,再去寻一条结实的。” ******* 北麓境。 一行人掉落在一片树林中。 “轰隆隆——!” 整个传送过程,一直伴着阵阵雷声,传送结界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 因此一落地,邪阙便扔出一张符箓丢给苏慕歌:“老子这次躲不过,恐怕得找个地方飞升去了,麻烦你将这小兔崽子送去明光山永夜殿,交给他姐姐夙瑶。” 苏慕歌在巨大的嗡鸣中,还不曾反应过来:“明光山永夜殿?” “这张符箓,是用来收拾他的,防止他不听话。”邪阙又从妖鼎内摸出两本书简,“这有两本秘籍,一个是《太古观气术》,你现在就可以学。一个是适宜冰系灵根修炼的功法《冰清诀》,等你将人送去,秘籍封印自会解开。” 苏慕歌接过手中,神识在《太古观气术》内一扫,便知妥妥的好东西啊! 幸福来得太快,不过送个人而已,这礼也未免太大了吧?! “老子走了!” 没等苏慕歌问一句明光山在哪儿,人已经消失无踪。 这厢笼子“蹭”的涨开,一个男人从笼子里滚出来。灰头土脸的,不是紫琰是谁。 苏慕歌得了宝贝,笑眯眯的收进乾坤袋内:“紫琰仙君,真的是你啊。” 紫琰拂了拂袍子上的灰,一派高贵的道:“你是谁,我们认识么?” 说完掉脸便走。 苏慕歌捏着灵符喝了一声:“蹲下!” 紫琰倏地就抱头蹲在地上:“苏慕歌,你……” “滚一圈!” “苏慕歌,你胆敢如此对待……” “闭嘴!” “呜呜……!”   ☆、第65章 初到北麓 “躺下!起来!” “右胳膊从背后摸左耳朵!左胳膊从背后摸右耳朵!” 苏慕歌对着灵符不断喊出各种指令,紫琰涨红着一张桃花芙蓉脸,一面机械的听从命令,摆出各种滑稽可笑的造型,一面瞪着苏慕歌骂骂咧咧。起初还顾着自己的仙人身份,尔后简直就同个泼妇没甚区别。 “哈哈,真好玩!” 雷婷看猴戏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上前也冲着灵符喊了一声,“打脸打脸!”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紫琰并没有听从命令。 雷婷搔搔头,又梗着脖子喊一声,结果还是一模一样。 她盯着那道灵符左看右看,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这灵符只听苏姐姐一个人的指令啊,呀,看来那位美人叔叔不愧为大能,实在太有眼光了!” 苏慕歌耸了耸肩,也很意外邪阙前辈怎就如此放心。 难道她看上去像是一个好人不成? 苏慕歌收起灵符,走上前弯下腰,一对儿杏眸睨着紫琰:“仙君,北麓修仙界您必定比我熟,可知道咱们目前的位置,以及明光山的位置?” 紫琰揉着酸痛的腰肢,从地上爬起来,细长的凤目微微一眯。 不语,浓郁的杀意却在眸中一闪而逝。 苏慕歌不悦皱眉:“仙君,您这是什么意思?” 紫琰伸出手:“将灵符交给我。”。 苏慕歌摇头:“我受你父亲之托……” “承诺作废。”紫琰冷冷道,“他虽是我父亲,但他不过一介凡妖。论地位,于本君提鞋都不配。本君的事情,也由不得他来指手画脚。”” “你父亲冒着天劫危难,四处寻你,你竟说出这番话来。”苏慕歌眸子的温度冷却三分,嘲讽一笑,“在我看来,你父亲就算生个叉烧包,都比生你这位仙君好。” “苏慕歌!”紫琰怒不可遏,恨恨道,“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本君,你可知道,你已经闯下滔天大祸!没错,本君现如今是堕凡了,但本君之母乃仙界东皇帝君,她修为高深,而且最是宠爱本君,自有办法恢复我的仙身。待那时,你且等着!” “等着就等着。”苏慕歌烦躁的摆手,“可你母亲没来接你之前,你连这修真界的一条狗都不如。仙君大人,且收一收你的傲气,和你那不知打哪里来的优越感,乖乖听话吧。” “交给我!”紫琰眼眸里的杀气再一次浮现,久久不散,“姓苏的,有本事你日后不要飞升,否则,我紫琰在此立誓,必要你五雷轰顶,灰飞烟灭!” 雷婷程天养几个站在一旁,也不敢插嘴。 谁都看的明白,这位貌美仙君脸红脖子粗,一点形象也不顾,整个快要爆炸的节奏,是真怒了。 “给你就给你,凶什么。” 苏慕歌一扬手,掌心现出那枚灵符。翻转手臂,灵符易主。 紫琰似有一些错愕,想不到苏慕歌竟这般爽快。 “算你识相!” 他抿着唇,收起灵符转身大步流星的跑了。 雷婷望着他的背影,扯了扯苏慕歌的衣角:“苏姐姐,真让他走啦?” “瞧他这幅盛气凌人的模样,你觉得能老老实实的,跟随咱们抵达明光山么?” “可你不是已经答应了美人叔叔?”雷婷紧张道,“不送他去,《冰清诀》解封不了啊。” “所以咱们先等等。” “等什么?” “等他自己回来。” 苏慕歌勾了勾唇,并不十分在意,从乾坤袋中摸出一些吃食,拿去给小青木:“师叔,饿么。” 小青木接过干粮,抬头问:“苏苏,咱们要去哪里?” “弟子原本是打算带着小天认祖归宗,但既然答应了邪阙前辈,要将紫琰送去他姐姐身边,自然得做到。”苏慕歌蹲在九尾旁边,等小青木吃了三口干粮,及时递上仙草汁液,“等下出了这片山林,找个人问问哪一处比较近,就先去哪里吧。” “可行。”小青木点点头。 苏慕歌看一眼他手中,被他紧紧抓住的布娃娃。 经过这几日的观察,苏慕歌已经大概了解,师叔这股操控神识的力量固然强大,但却不是时时都能用的。每用一次,便要休息一段时间,方可重新蓄积能量。 故而每用一次,他便会显露疲惫之态。 起初他的布娃娃是藏在衣服下,自打来到自己身边,布娃娃便再也不曾离过手。 哪怕休憩,都紧紧抱在怀中。 这种不被信任的感觉,令苏慕歌有些难受,便微微叹了口气,笑着道:“师叔,弟子知道对于您来说,我还只是个陌生人。但对于弟子来说,您却是恩重如山的长辈。” “抱歉,我记不得你了。” “忘掉一切无所谓,您只需记着一件事情就好。” “什么?” “只要弟子还活着,便会用生命来守护您的安全。只要弟子还没倒下,您就不必动用您的力量。” 小青木拨弄布娃娃的手,冷不丁一顿。 他抬起头,同苏慕歌四目相对,眸子里的不解多于冷漠。 “救、救命!苏慕歌,快来救我!” 倏地,不远处传出紫琰的尖声呼救。 雷婷一个激灵,抄起千钧剑就要冲上去,却被苏慕歌扬手拦下:“别管他。” “仙君在喊救命啊!” “由他喊。” 雷婷一头雾水的收了剑,跟着苏慕歌盘膝坐下。 不过三息的时间,只听林间一阵动荡,远远瞧见两只山猪妖狂奔而来。苏慕歌眉梢一动,高等修真界,果真非同凡响,明明只有两阶,也就是练气后期修为,两只山猪妖竟然可以直立行走,而且长着人类的手。 银霄细眼儿一眯,凑上前解释一声:“他们乃是两只半妖。” “半妖?” “人和妖结合一般不会孕育子嗣,如若孕育出子嗣,或成妖,或成人,几率各半。当然,也有非常小一部分几率,会孕育出血统参半的怪物,在修仙界被称为半妖。” 苏慕歌点点头,倏忽想起《驭兽宝典》中似乎有提过。 之所以一时想不起来,是因为在十洲三岛,包括曾经游历过的同等级修真界,她见过的兽很多,妖很少,更别提半妖了。不过听说十洲三岛从前也很多妖怪的,只是几百年前被几大门派联合起来轰出了十洲三岛。 她们这一代,正处战后和平时期。 “喂!把你们的灵石宝物全都交出来!”其中一只山猪妖一手拿着把刀,架在紫琰脖子上,“不交出来的话,留心我们哥俩宰了这个娘炮小白脸儿!” “娘炮小白脸儿?!”紫琰错愕过罢,再次气的颤颤巍巍,“你、你们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闭嘴!”另一只肥壮些的山猪妖,在他脑袋上磕了个爆栗,“再叨叨爷爷割了你的舌头!快让你的同伴交出食物……哦不,交出灵石宝物!” “他不是我们的同伴。” 苏慕歌靠在九尾身上,翻开裴翊给的北麓草图,优哉游哉的道,“杀也好,割也好,两位请随意,一点也不必给我留面子。” 山猪精一怔,他们明明一起从天上落下来,为啥不是一伙的? “哦,对了。”苏慕歌又补充一句,“他可是一位堕仙者,两位恐怕还不曾吃过仙人肉吧?” “堕、堕仙者?!”山猪精喉头打结,“仙人肉,好吃吗?” “好吃,好吃的不得了。”苏慕歌咂咂嘴,一副回味无穷的模样,“还能增加修为呢。” “姓苏的,你这卑鄙小人!”紫琰瞠目结舌,“先前若非我父亲出手相救,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说风凉话!我父亲赠你两本秘籍,让你干什么你都忘了?!” “可我并没有赶你走,是你自己走的啊。”苏慕歌呵呵一笑,“即便邪阙前辈面前,我也不输这个理,问心无愧。” “你……”紫琰哑了哑,“本君现在命令你,速速救我!” “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苏慕歌瞥他一眼,对两只山猪妖道,“烦劳两位赶紧将这个扫把精拖走吧,一碰上他我就倒霉。” 两只山猪妖面面相觑,看这架势他们是劫不来什么东西了,便吭吭哧哧的拖着紫琰走:“还以为是头肥羊呢,咱哥俩又走眼了。不过,弄些仙人肉吃吃倒也不亏。回去喊上阿丘几个,他烤肉的水平真是一绝。” “我觉得仙人肉还是生吃比较鲜美。” “不不,油炸更香。” 紫琰挣脱不得,听的一头冷汗,瞧苏慕歌的模样,分明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便喊道:“苏慕歌,灵符给你,送我去明光山!” “不跑了?” “不跑!” “不劈死我了?” “不劈!” 苏慕歌眸中杀意一闪,二话不说飞身而起,双手结印:“缚兽环,出!” 一枚耀眼银环“嗖”的由乾坤袋飞出,直奔两山猪妖的后脑勺,并在途中自行分裂为两枚银环。山猪妖察觉不对,立刻回身反击,噼里啪啦一阵响,最终全被缚兽环收拾掉。 紫琰从地上爬起来,一只手已经伸在他面前。 咬着牙,忍了几忍,将灵符取出还给她。 “我的要求很简单,这一路最好不要给我找麻烦。”苏慕歌收下灵符,同他约法三章,“仙君大人,你必须搞清楚,送你前往明光山,非你命令我,实为我受人所托。在我眼中,你不过就是个货物,在我面前,你没有任何发言权。” 紫琰气的快要翻白眼,拔腿又想走。 但他心里明白,北麓不比十洲三岛太平,他没有法力,根本走不到明光山。 苏慕歌嘴巴再贱,也只是说说而已,不会动真格的。 好,他仙君肚子里能撑船,忍人所不能忍! 待恢复仙身,这笔账,咱们再算不迟! 其实苏慕歌也不想羞辱他,但之前几番交手,她多少了解一些他的个性,不先给他点儿颜色瞧瞧,这一路指不定生出多少事端来。 “大仙,大仙饶命啊大仙!” 两只山猪精无论怎样挣扎,也脱不开缚兽环,不断在地上打滚,“我弟兄二人再也不敢了!饶了我们吧大仙!” 苏慕歌根本不听,上前准备取他们妖丹。 “慕歌,半妖是没有妖丹的。”银霄上前制止。 “没有妖丹?”苏慕歌又是一怔,祭出《驭兽宝典》,翻查许久,果然如它所言。 “半妖不只没有妖丹,也没有属于人的丹田,所以人族和妖族都不承认他们。”银霄叹口气,“其实半妖挺可怜的,它们本身也没有什么错。” “对啊对啊,要不是逼的咱哥俩没活路,也不至于干这勾当啊!”山猪妖嚎啕大哭,“这林子里半妖也多,咱们混口饭吃真不容易!” 雷婷皱着眉:“真是可怜。” “有什么好可怜的。”紫琰冷眼旁观,凉飕飕的道,“妖的血统已经低贱,半妖更是三道众生最卑贱的物种,根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间。” 银霄火了:“怎么说话呢,你父亲就是妖!” 紫琰“哼”了一声,走去一边盘膝坐下。 苏慕歌翻看了会《驭兽宝典》,沉眸问道:“你们说这林子里藏着许多半妖?” “对啊。”其中一只猪妖抢答,“至少得有一百多只。” 苏慕歌好奇不已,望向银霄:“人与妖结成眷侣,这种事情虽不少见,但也不多,能有一百多只半妖,至少也得一万对儿人与妖的结合吧?” 银霄摇头:“一万对儿都不一定。” 猪妖哈哈一笑,仿佛在笑他们没见识:“大仙,这林子只是北麓同陇西魔界的一处小边角,如今放眼整个大陆,至少也有上万多只半妖。” 这个数字实在过于庞大,苏慕歌和银霄还真没见识的呆了一呆。 “大仙,瞧您这身装扮,是从外界来的吧?”山猪妖讨好道,“如今您处的,是炼魔山外围区域,我们这个大陆,一共有三处领域。北麓为人修界,陇西为魔修界,南疆为妖族。三个领域一直势均力敌,每隔几百年相互之间就得斗一斗。但因为魔修和人修同为人类,关键时刻总是可以同仇敌忾,妖族从来没有讨得过便宜。” “然而就在一千多年前,妖族之王夙曦大人,却突然联合魔修联盟首领拓跋战,进攻正处于内乱中的北麓。”另一只猪妖抢着说,“这一仗足足打了七百年,攻下北麓一大半疆土,在被奴役的地界,人和妖便开始混居……” 苏慕歌思忖道:“原来如此。” 银霄乐的合不拢嘴:“高等修仙界的大妖怪就是不一样,真给我们妖族长脸啊!” “输的一败涂地,还真长脸啊。”紫琰凤眼微扬,轻蔑一笑,“你怎么不问问后来结果,以及现如今南疆妖族的处境。不,你瞧瞧这些卑贱半妖的下场,就差不多知道了。” “嘿,我这爆脾气。”银霄冲着紫琰呲了呲牙,“仙君大人,你命好没成半妖,但你身上总归也有妖的血统,怎就对妖族存有这么深的成见?” 眼尾一扫,紫琰淡淡一勾唇角:“本君的事情,为何要告诉你这下作妖孽?” “你——!” “行了,都别说了。” 苏慕歌不胜其烦,收了缚兽环,放那两个半妖离开,自己则拿出地图,找到炼魔山的位置。“咱们如今在北麓最西面,我的家族却在北麓最东面,明光山在最北面,都快超出北麓的地图了。 “所以呢?” “先去碧落城,将小天送回族中。” ******* 一经决定之后,一行人便向东直走。 那两只半妖说这一点也没错,一路下山,遇到不少的半妖,虎视眈眈的盯住她们。 苏慕歌索性派出凤女以燎原之势先前开路,自己和雷婷则气场全开,释放出筑基威压。半妖属于变异物种,是修炼不起来的,撑死不过二阶,见此情景便知几人不好惹,纷纷跑开。 这一路走下来,苏慕歌完全感受不到高等修真界的氛围。 荒城座座,白骨堆堆,处处荒芜、破败,甚至连灵气中都掺杂着一丝压抑之感。 看来早年那一场大战,真是相当惨烈,哪怕已经过去三百多年,也难以恢复元气。 不知原本便是如此,还是大战后遗症,这里的修士个性也极为冷漠凶残,话不投机就会动手,一出手就是至死方休,其他人也仿佛习惯了一样。 而且他们非常排斥和痛恨妖族,妖兽和半妖大都成为他们豢养的奴隶,非打即骂,残忍虐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九尾也不能露面,苏慕歌只能牵着小青木步行。 同北麓一比,十洲三岛简直就像世外桃源。 在这个毫无任何规则束缚的地方,每一步都得小心谨慎。 苏慕歌他们搭乘兽车,三天两夜,才飞到目的地。 一下兽车,“碧落城”三个大字跃然入目。 同西北的惨况不同,越往东面走,被摧残的痕迹便越小,才渐渐瞧着正常一些。也这难怪,碧落城背靠北麓第一宗门玄音门,既然是第一宗门,除却凰天宗那种自杀式灭宗,一般都能在大灾难中撑到最后一刻。 进了城,便向人打听江氏一族的位置。 最后在家族大门外停下脚步。 “咱们的族人,就住在这里面?”原本程天养心里还有些记挂着程氏家族,对自己的本族并没有什么特别感觉。如今站在家门外,隔墙便是血脉至亲,眼前又是如此衰败的景象,心头便生出一丝异样的感受。 “恩。” 苏慕歌此刻的心情,则同程天养截然相反。 原本她是想要给程天养一个良好的修行环境,不至于跟着自己颠沛流离,但根据这一路的所见所闻,北麓真不是一个可以好好修炼的地方。况且现如今的江氏家族,已经不能用“族”这个字来形容。难以想象,一个衰败至此的家族,如何给予族人庇护? 同时,苏慕歌心头又有一些自责,因为家族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皆是因她而起。 敛了敛心思,她正罢衣冠,上前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名耄耋老者,练气三层左右:“找谁?” 苏慕歌微微躬身:“请问家主在么,我们是来投亲的。”   ☆、第66章 催发灵草 江家花厅。 江家家主江和正听完苏慕歌自报家门,一张脸在数息之间,展露出无数表情。门外挤了十几名少年,三三两两凑成一堆,正朝内探着脑袋,对着两人指指点点。 苏慕歌觉得自己并不像认祖归宗来的,更像动物园里的猴子。 “你是说,你们的父亲叫做江墨白?” “是。” “当初江家遭逢大难,我因同你婶娘前往南山采摘药材,才幸免于难。”江和正闭了闭目,良久,疑惑道,“那时你不过一岁,你弟弟出生不满三天,是如何逃过这一劫的?” “具体情况我也不知。” 来时路上,苏慕歌早已想好全套说辞,拱手道,“当时师父正好路过,见我姐弟未死,便顺手将我二人救了出来。他老人家以为我江氏一族已灭,便带我们离开。直到日前,师父大限将至,始告诉我二人真相。我们此番归故里,本为祭拜先祖,岂料竟得知族中尚有亲人在……” 这番说辞合情合理,并无漏洞,但江和正仍旧不敢置信。他盯着姐弟二人看了又看,最后目光停留在程天养身上,沉吟道:“恩,这小子的眉眼,同六哥确有几分相似。” 言下之意,是苏慕歌这幅相貌,完全不像江家族人。 实在是太漂亮了,漂亮的有些扎眼。 这般漂亮的容貌,若没有强大的家族作为依仗,在北麓这片地方,怕是不妙。 苏慕歌心里也很无奈,这具身体本不是自己的,倘若长的像江家人,那才真是有鬼了。 “来人,拿血石。” 江和正思量罢,吩咐左右一声。不稍片刻,便有人捧着一块红色石头进入花厅,停在两姐弟面前。苏慕歌皱起眉,知道这是要滴血认亲的节奏。她顶着别人的躯壳,这亲是没法认了,便先拽着程天养的胳膊,取下簪子在他食指尖猛地一戳。 程天养冷不丁疼的一叫唤,只见鲜血滴入血石,血石散发出微微红光。 她再装模作样的扎破自己的手,血石光芒依旧。 程天养惊讶,指着苏慕歌:“姐,你怎么……” 苏慕歌横他一眼:再敢说话! 江家现如今并没有高阶修士,江和正的修为不过筑基初期,在他面前玩儿些小手段,对于苏慕歌而言,并不困难。她这一路都是压着修为来的,在江和正眼中,不过区区练气四层。 同时,苏慕歌将程天养的修为,也压制在练气五层。 因为她暂时不想露出他们的真实修为。 一旦露出,恐怕就得轮到江和正来报自己大腿。 不是她心思多,亲情淡漠,江和正虽是自己的亲叔叔,但为人如何,谁也不知道。必要的观察和防备心还是得有的,若不然,她真不放心将程天养留下。 她就这一个失而复得的亲弟弟,一步也输不起。 “果然是我江家子孙!” 事实胜于雄辩,江和正一拍座椅,面上现出狂喜之态,“哈哈哈,没想到六哥的一双儿女,竟还活在这个世间!”说完朝门外招招手,“你们几个,快来见过堂姐堂兄!” 门外的十几名少年推推搡搡,最后一窝蜂涌了进来,围着两人好奇的问东问西。 簇拥着他们走到后院,又七嘴八舌的说了会儿话。 关上房门,这世界才算清净了。 “苏姐姐,你这位七叔父,究竟生了多少孩子啊?”雷婷抹了一把头上的汗,颇有些咋舌,“我数了数,这都十六个了,听说还有一些儿女没来。” “也难为他了,许是为了家族开枝散叶。”银霄咂咂嘴,“你没听其中一个说,才十五岁,就已经准备娶媳妇了。” “这不是养孩子,这是养种马吧?” “姐,我不要留下!”程天养豁的起身,吞了口唾沫,“我不要当种马!” “坐下!”苏慕歌再横他一眼,厉声道,“你能不能长点脑子,终日听风就是雨!” 程天养被唬的一个激灵,委屈的坐下来。 这里同他自小长大的程氏家族,绝对是天壤之别,没有依傍也就算了,日后恐怕连修炼资源都不多。这位七叔自己都有一大堆孩子,哪里还会照顾着他? 没有修炼资源,他怎么筑基? 难道只能当种马,为家族传宗接代吗? 这一辈子,还不全毁啦? 姐姐分明就是将他朝火坑里推嘛! 越想越委屈,程天养嘟囔道:“好吧,反正姐你已经筑基了,又有一大堆宝物傍身,我日后过的怎么样,也跟你没关系,早点将我这个包袱甩掉,你就可以逍遥自在了。” 银霄听的一愣:“你这熊孩子真不懂事,你姐还不是……” “既然知道自己是我的包袱,你怎么不早点死掉?”苏慕歌打断银霄的话,从乾坤袋里祭出宵练,朝桌面上一扔,“赶紧去死,别碍我眼。” 程天养微微一怔,憋着嘴一咬牙,出门去了。 银霄无语:“慕歌,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从仙君大人身上,我算是看明白了,有些人天生自私,再怎么对他掏心掏肺,也是不会领情的,何必说那些废话。”苏慕歌端起茶盏,轻轻缀了口茶,垂着眼睫道,“况且我也不指望他同我亲近,他真有本事照顾好自己,我就烧高香了。” 有时候别太亲近,冷漠一些,对于他的修行,反而是好的。 一旦亲昵,不自然便会产生依赖感。 起初她对裴翊,便是如此。 后来裴翊以为她独立了,实则不然,她只是依赖上了痕。 在这条问仙路上,可有朋友扶持,可有道侣相伴,但在心态上,任何时候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这便是师叔说的,欲修仙,必修身,而修身,其实就是修心。 心态的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 所以当年师叔哪怕成了废人,气场依旧强大到让人无法忽视。 “你说谁自私?”紫琰盘膝坐在榻上,一记冷眼杀过来,“别拿着你那不成器的弟弟同我比,本君恩怨分明,若有个姐姐也似你这般悉心待我,我岂会不知感恩?” “呵呵呵,你父亲对你也不差吧?” “是不差,只可惜,晚了。” 紫琰顿了顿,没有说下去。冷嗤一笑,再度闭上眼睛。 苏慕歌也没工夫同他抬杠,她现在全部心思,都在家族身上。 根据裴翊调查的结果,她们江家是以丹药起家的,在碧落城也算小有名气,因为子孙身怀木火系灵根的比较多。在江家的历史上,甚至出现过几个单木灵根的修士,成为当世较为瞩目的高品阶丹药师。 而她的父亲江墨白,就是一位单木灵根修士。 原本前途无量,只可惜尚未结丹,便死于程不灭之手。 正是因为知道这些,苏慕歌完全可以理解江和正牟足了劲儿生孩子的原因。开枝散叶倒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恐怕还是想要多生几个偏向火木灵根的孩子,以继承江家的丹药生意。 毕竟具有一定的经济基础,才能保证修士的修炼物资。 保证足够的修炼物资,才能更多更好的培养苗子。 过去的修仙界,只要家族培养出一位金丹老祖,那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现如今的修仙界,因为丹药、法宝的多而泛滥,整体修仙水平提高的非常快。已经不是出一位老祖,就能安保全族辉煌的时代了。 ***** 接下来的一个月,苏慕歌便在江家住下。 对江家现如今的形势,也有了一个大致了解。 过去的江家财大势大,在碧落有江半城之称。灭族之后,只剩下江和正一个,虽是个筑基修为,炼丹也小有所成,但想再续从前的辉煌,几乎是不可能了。 因此现在只能依靠他炼制丹药,拿去铺子寄卖,来维系家族的开支。 再说江和正为人还算正直,心胸也极为坦荡,这一点令苏慕歌十分满意。只是家里七八个婶娘让她有些烦躁,这些女人看他们姐弟的目光,就像一群护犊子的狼。 苏慕歌可以理解,本来就不多的资源,再分给两个空降部队,换她她也不高兴。 但其中一位婶娘的态度,就颇有些耐人寻味了。 这位婶娘是江和正的四夫人,名叫沈燕雨,每天送水送丹,没事儿便拉着她闲话家常,搞的就像她亲娘一样体贴入微。这不,一大早的,就巴巴赶来拉着苏慕歌,非要前往坊市为她采买衣物。 苏慕歌心里觉着怪,也觉着烦,可伸手不打笑脸人。 但在法衣铺子里一连试了十几套之后,苏慕歌隐隐有些火了。年轻的时候她也爱美,但现如今,她已经顶着五百多岁的高龄,早就过了注重皮相的年纪。 而且这女人不知打的什么主意,根本是在借故拖延时间。 “就这一套吧。”苏慕歌不胜其烦,懒得再猜她的动机。 “这一套是不是有些太……” 沈燕雨话没说完,苏慕歌冷不丁瞥她一眼,一瞬之内令她胆战心惊。她只能点点头,“慕歌生的美,穿什么都好看呢。” 沈燕雨磨磨蹭蹭的付了帐,两人一起出门的时候,正好两名男修士大步进门。 沈燕雨不知怎么就撞上了其中一人。 “没长眼?!” 那男修士不由分说就举起巴掌,手腕却被苏慕歌扼住。怔了怔,完全动弹不得,他一愣,怒气冲天的扬起另一只手。结果一抬头,却瞧见一张娇俏小脸,明艳艳的,生生晃了他的眼。那一巴掌,是怎么都落不下去了,只剩下一对儿眸子,直勾勾盯住苏慕歌。 苏慕歌嫌恶的松了手。 这男修士练气圆满修为,相貌生的还算俊朗,只是眼下青黑,一看就是丹毒积聚太多所致,可想而知,这一身修为全都是丹药强堆起来的。 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好像明白了什么,看来沈燕雨强拉她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一撞。 苏慕歌皱了皱眉,错开他们出了门。 一回到江家府邸,她直接去找江和正,将先前发生之事细细一说。江和正起初听的莫名其妙,待苏慕歌描述过那男修士相貌之后,登时铁青着脸。 沈燕雨后脚才进门,见这架势便被吓了一跳。 “贱人,这种事情你都做的出来!”江和正抽出一条灵鞭,一鞭子抽过去,便抽的沈燕雨皮开肉绽,“我六哥只这一个女儿,你竟……你竟……!” “可我也只有一个蕊儿一个女儿啊。”沈燕雨哭的梨花带雨,“您就舍得将她嫁去给那个混账东西,呜呜……” “那你也不该打慕歌的主意!” “但也只有她比蕊儿漂亮,她……啊!” 江和正一张脸黑如锅底,岂再容她说话,又是几鞭子抽下去, 沈燕雨哭着求饶,苏慕歌坐在一旁,闲闲喝茶,动也不动。 她已经大概听明白了始末,那个看上去有些肾虚的修士,名叫沈博,出身现如今江家所依傍的沈氏家族。先前看上了江小蕊,江和正不敢得罪,便应了这桩亲事。沈燕雨原本也认命了,毕竟江家的女儿再也没有比她闺女更漂亮的,如今一瞧见苏慕歌,心头便生了点心思,想来一招李代桃僵。 倒也情有可原,可就是不该打她的主意。 苏慕歌知道江和正是打给自己看的,便也由着他打,直至打到半死,才上前拦下:“七叔,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算了。” 江和正面子上挂不住,讪讪停了手,让人抬了沈燕雨离开。 “说来七叔实在没用。”江和正有些丧气的跌坐在椅子上,“慕歌啊,你不如暂且离开一阵子,沈家在这碧落财大势大,七叔是斗不过的。” “我若走了,他寻上门怎么办?” 苏慕歌这么问着,其实心里并没有当一回事。两名元婴修士坐镇、金丹修士无数的程氏家族她都敢对抗,休提一个小小的沈家。 江和正口中的财大势大,无非就是在碧落城内有些根基。 她就算再没见识,也知道这东海岸十二城,全都属于北麓第一世家宣于氏的地盘。 “我便说你是远亲,还有蕊儿在,他不会胡闹的。”江和正叹气,“更何况,四年后,玄音门长老将来碧落城选徒,沈家还需要我来炼制上品筑基丹,在这个节骨眼上,不会拿我们怎么样。” “玄音门要来选徒?”苏慕歌眼眸微微一亮。 “是啊,每隔十五年左右,玄音门四大元婴道君,便会前来十二城选徒。”江和正眸中闪过一丝憧憬,“测灵根,摆擂台,每位长老只选一个徒弟,有时候没有合适的,一个也不选。” “沈家想送沈博不成?” “沈博肯定是不行的,元婴大能收徒条件十分苛刻。”江和正摇头,“不过随行的金丹长老也有不少,万一被他们看中,那沈氏一族便越发横着走了。” “您怎么不让堂弟们去参加擂台甄选?” “只收筑基期弟子,要不然沈家也不会急着让我炼制上品筑基丹了。”江和正一摊手,“而咱们族中除了我,修为最高的只有练气八层,我年纪大了,他们也瞧不上。” 苏慕歌倏忽抬头:“七叔,您能额外炼制一颗筑基丹么?” 江和正先是一愕,继而赧然:“普通筑基丹已是不易,上品筑基丹的灵草更是稀缺,沈家可是下了血本的……” “请您将灵草写给我。”苏慕歌道。 “你……” 江和正再是一愣,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抽出一份玉简,写了一份灵草清单给她。 ****** 苏慕歌回到房间后,打开一瞧。 一枚上品筑基丹的炼制,共需要二十八味灵草。 这些灵草虽然珍奇但并不稀缺,只是需要的年份很高,动辄上百年。 苏慕歌想了想,拿出一株灵草,询问木曜:“小木,你不是有催发灵草的力量么?” 木曜无奈:“主人,我是可以催发。但催发之后的灵草,药效并不实在,催发的年份越久,差距越是明显,成丹率将会大打折扣。您若是炼制筑基丹,还是采买吧。” 苏慕歌就有些头痛,不是她不愿意买。支付过巨额传送费后,她身上的灵石也不多了。 而且北麓因为早年战乱,灵草大面积损毁,一株最普通的灵草,只要有些年份,都能卖出天价去。 苏慕歌抚着额,愈发头痛。 原本她还想这是一个机会,可以让天养试试。若是能入玄音门,拜得金丹长老为师,不但大有前途,还能给江家带来一些依傍和荣耀。 再顺便多弄些药材,家族这些小辈日后筑基的几率便大一些。 “苏苏,”小青木抱着娃娃,踢着鞋子上前,指着她手里的低级灵草道,“你可以将这灵草催发成高品质,然后拿去药材铺子卖掉,拿着钱,买你需要的。” “对啊!”苏慕歌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她怎么就给忘了,“木曜,快,给我催发成五百年份的。” “五百年?!”饶是木曜再淡定,也给吓的一激灵,捂着脸快要哭了,“主人啊,我只有筑基初期啊……” “那就一百年吧。”苏慕歌也觉得要求有些过了,减少四百。 木曜没办法,只能伸展着三叶草,憋尿似的不停发射能量波。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才将一株灵草催发成一百年份。见苏慕歌又掏出一株,他一个哆嗦:“不行,我得休息一天才能再次发力了。” “那这样下去,至少得几个月才能换齐了。” 苏慕歌叹口气,也知道自己有些急功近利,但距离玄音门收徒擂台甄选只有四年时光,七叔还得炼丹,天养还得闭关筑基,时间实在紧迫。 小青木见她失望的表情,动了动唇,犹豫道:“给我试试。” 苏慕歌微怔,还不曾拒绝,只见小青木伸出手,覆在那株灵草上,小小的手掌渐渐逸出一丝青绿色光芒。额头滚落一滴汗珠,他体力有些不支,方才收了手。 待小手从灵草上移开,一屋子人兽瞠目结舌。 尤其是木曜,震惊道:“一万年?!” ***** 苏慕歌怀揣着一万年份的最低级灵草,如同揣了一只兔子。 生怕被人认出来,还带了一方易容巾。 即便如此,雷婷依旧不放心,生怕她被抢劫,非得提着千钧剑跟着。 这种年份的灵草,一般铺子是不敢、也没钱收的,而且拿出来都有被盯梢的危险。苏慕歌只能乘坐兽车前往东海岸十二城中最大一城,瑶光城。 进了瑶光城最大的一家拍卖行,第一楼,乃北麓第一世家宣于氏的产业。 “两位道友,是寄卖,还是购买?” 能做第一楼的跑堂,眼睛贼精,一看她二人这幅打扮,这幅形容,便知是有好东西上门,立刻点头哈腰的迎上去。 苏慕歌压了压斗篷帽檐:“可否去后堂说话?” 跑堂越发确定自己的判断,但却有些迟疑,家主今日恰来巡视,万一…… 便去请示掌柜。 须臾,掌柜在二楼点头示意:“请上来吧。”   ☆、第67章 上门提亲 跑堂将两人带上二楼,掌柜拱了拱手,带她们进入一个雅间。 方才,他是从隔壁雅间退出来的。 苏慕歌神识一探,掌柜竟是金丹境后期修为,第一楼不愧是第一楼,真是大手笔。 “此间禁制重重,并有化神大能设下的结界。不知两位小友有什么需要出手的天地灵宝,尽可取出,本楼确保安全无虞。”掌柜撩袍坐下,端起矮几上的茶盏,一口灵气儿,吹的茶叶在水中打了个旋儿,“但愿别教老夫失望,我们第一楼,断不是什么垃圾都收。” “垃圾?”雷婷讶异了下,鄙视道,“晚辈劝您啊,赶紧的将眼睛闭上,瞧您眼睛本就不大,老鼠似的,小心待会儿再给闪瞎了,咱们可赔不起。” “哦?”掌柜不怒反笑,甚觉有趣,“既是如此,老夫拭目以待。” “那您可擦亮眼睛瞧仔细啦!” 掌柜擦拭着一块古玉,呵呵一笑。 虽然窥得出这两个丫头隐了修为,但在他的阅历之中,区区筑基境修士,通常雷声大雨点小,拿不出什么好货色来。 第一楼存在于东海岸十二岛上千年,他子承父业做掌柜做了将近两百年,没见识却又自以为是的下等修士,见过不要太多。 相比雷婷,掌柜这幅傲慢的态度,苏慕歌全然不在意。 她是来赚钱的,又不是闲来聊天。 管他那么多。 “前辈,请过目。” 苏慕歌将玉盒取出,放置在桌上,小心翼翼的打开玉盒小盖。 掌柜大眼一瞧,脸色就有些不好看:“鱼腥草?” “是,鱼腥草。” “清热解毒的鱼腥草?” “是,除却清热解毒,还具有健胃消食、消肿疗疮、利尿除湿等功效。” “我说,你们两个,确定不是来砸场子的?” “确定。” “呯!” 掌柜将茶盏重重砸在桌面上,脸若猪肝色。说起来,这鱼腥草在凡间都只不过一味最普通的药材,拿来修仙界屁都不是,这两个臭丫头,不是砸场子是来干嘛?! 冷喝一声:“滚!” “前辈,还请您掂量一下再说。”苏慕歌笑着凑上去,也不怪他没见识。在师叔施法后的那一瞬,是可以看出年份的,但很快表面的灵气团便消失了,不过灵草确确实实是一万年份无疑。 “就这一株杂草,即便拥有上百年份又有什么意义,老夫掂量什么掂……”掌柜从玉盒内一把将鱼腥草抓起来,说着说着,“咦”了一声,露出十分滑稽搞笑的表情,“老夫眼睛小,你们莫要欺我,这当真是鱼腥草吗?” “如假包换。” “怪事,为何会有这般霸道的灵气?” 掌柜肃了肃容,将草药重新放入玉盒,慎而重之,以神识窥了又窥。越是窥探,一张老脸绷的越紧,神情之中,哪里还有先前的傲慢。 苏慕歌不急,从乾坤袋中摸出七曜镯子,戴在自己的手腕上,等他慢慢琢磨。 “这得有四千以上年份,而且还是在灵气极为浓郁的地方生长吧?” “前辈好眼光,这株灵草整好一万年。” “你在说笑。”掌柜明显是不信的,但面上吃惊之色不退。原本仅为一株杂草,在如此强悍的灵气蕴养下,现如今,简直堪比仙草。祛丹毒,通经脉,清紫府,必定药到病除。 “两位小友,不知出价多少?” 苏慕歌将玉简取出:“这里面的二十八味药材,晚辈每样需要五十份。” 掌柜打开一瞧,脸色又是一黑:“小友,价钱出的未免过高了吧,你要的这些可不是寻常药材,单是凑齐一份都不容易,何况你要五十份。” 苏慕歌扬了扬眉:“如若普通,晚辈岂会拿着这株祖传之物,前来你们第一楼?” “此事老夫恐怕做不得主,”掌柜沉吟道,“两位小友稍待片刻,老夫去去就来。” “慢着。”苏慕歌不紧不慢的伸出手,轻轻压在玉盒之上,抬了抬眼角,看了他几眼,“前辈,此物您不能拿走,万一您店大欺客,晚辈可没地方哭去。” 掌柜一愣,待寻思罢她弦外之音,登时一股怒意上头。 摆出金丹大能的架势,正准备训斥她几句,却听门外有个极清润的声音幽幽飘了进来:“有意思,有意思,第一楼虽然也做黑市买卖,可还从没有人怀疑,我宣于氏眼皮子如此浅薄,可以干出这种勾当。” 话音一落,雅间的房门自行开启,一名青年修士踱步而入。 青年修士身材颀长,一身素净的法衣袍子,披着一件价值不菲的灵狐皮斗篷,言行举止之中,不自觉流露出久居上位者的气度。相貌算不得顶拔尖的,却难得让人觉着舒服,尤其是唇角一对儿深深酒窝,笑起来柔光细细,满室清辉。 不知不觉中,便让人松懈防备。 苏慕歌忙不迭拱手:“晚辈失言。” 青年修士弯了弯唇角,意味不明的看着她:“失言?” 苏慕歌的脊背便浸了些冷汗出来。 其实她并非失言,她是故意的。目的就是引他出来,得到他的注意。 方才从跑堂的神情,她就发觉一些苗头,一直有注意二楼的动静。掌柜从隔壁雅间退出来时,那一脸敬畏的表情,无一不说明雅间内有贵客。在同掌柜讨价还价的时间内,银霄已经去隔壁探过,证实了她的揣测。 此人应该就是北麓第一世家宣于氏的家主,宣于淳。 也是玄音门四位元婴道君中最年轻的一个。 年纪不过七百多岁,便已结成元婴多年,这本身就已经说明了他的天赋实力。但这并不算什么,能在这个年纪,坐上宣于氏家主的位置,才能真正说明一个问题,此人是一个狠角色。 故而苏慕歌半分也不敢轻怠。 宣于淳撩袍上前坐下,掌心在玉盒面上微微一抚而过,眸中一道精光一闪而逝。 他伸出手,掌柜躬身递上玉简。 “这二十八味药材,每样五十份是么?” “没错。” “恩,给她。”宣于淳丢回玉简,顺手祭出自己的玉牌,笑着道,“命人去准备吧,不足的,持我的令前去第二楼取,务必在天黑之前,将这位小友要的东西凑齐。” “属下领命。” 掌柜连连应是,出门吩咐了几名手下,尔后回来侍奉在宣于淳身后。宣于淳就坐在靠背椅上,微微翘着脚,兀自剥橘子吃。他不说话,雅间内没有人敢说话。 苏慕歌和雷婷乖乖站着,一动也不动。 一两个时辰过去,雷婷有些站不住了,传音道:“苏姐姐,这位大能什么修为啊,我窥探不出,但总觉得心里有块儿石头压着,透不上气。” “元婴境初期。” “只是元婴境初期?”雷婷纳闷,“桑前辈已经元婴中期了,我也只是有些畏惧而已。” “那是桑伯伯为人低调,刻意压制住了修为。”苏慕歌抬起带着七曜镯的手,扶了扶头顶上的发髻,解释给她听,“元婴境是从人到仙的一个过渡分界,修士一旦修炼到元婴境界,整个气场都会发生改变,就算不刻意显露威压,气场也是与别不同的。” 雷婷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正准备再问,苏慕歌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雷婷只能忍下。 又过了三个时辰,窄小雅间内的气氛越来越凝重,原先的空气似乎已经被抽空,尽数换上了元婴境威压。别说雷婷撑不住,拽着苏慕歌的胳膊左右摇晃,就连宣于淳身后的掌柜,都不住的拾袖擦汗。 苏慕歌闷的气血上头,脸颊有些发烧。 但她终究是冰系灵根,修行的又是冰系功法,暗中催动灵气在经脉运转,愣是将这股不适感压制下来。 将近黄昏时,终于有人敲响了雅间木门。 掌柜如蒙大赦,上前开门。 苏慕歌得了一个五十倍乾坤袋,再次拱手:“多谢。” “在商言商,以物易物,没有谢字。”宣于淳细嚼慢咽的吃了一瓣橘子,笑着说,“下次小友再有什么好东西,记得来我第一楼。其实在下多心了,小友手中的宝物,除了我宣于氏,在这北麓,怕是无人敢收下的。” “晚辈记下了,多谢前辈提点。” 苏慕歌再次拱手,便带着雷婷信步离开第一楼。 掌柜目送她们离开,纳闷不已:“家主,您就这么让她走啦?” 宣于淳挑挑眉:“不然呢?” “鱼腥草这种俗物,怎么可能生长一万年份?”掌柜抽抽嘴角,“属下愿以脑袋担保,这株仙草绝对不是自然生长的,必定用了什么特殊手段催生而成!” “你见过何种催生手段,可以将一株普通灵草催成一万年份?”宣于淳弯了弯唇,“无论什么力量,催生都是消耗自身灵气的,若是你有一万年份的力量,你会催生什么灵草?” “自然是最罕见、最高品质的灵草。” “但她却拿着这股力量,催生了一株鱼腥草,这说明什么问题。” “说明这股力量,她得来不费吹灰之力!” “正是。”宣于淳眼眸微微一眯。 “那更不该放任她离开,”掌柜大惊,“她手中必有异宝!” “她是驭兽师,手中有几只极品灵兽,其中一只应该是木属性,拥有催生灵草的天赋。而且这些五行兽同她签了生死契,你抢来也没有用。”宣于淳啧啧一叹,“这小姑娘看似木讷,实则精明的很,一早就发现我在隔壁偷窥她,派了一只懂得隐身的灵兽过来。尔后又故意显露出手上的兽魂镯子给我看,让我断了追踪灵草来源的念头。” “竟是如此!”掌柜突然发现,自己竟被这小修士给蒙混过去。 “可这小丫头也未免小瞧我了,抢不走她的灵兽,抢走她不也一样么。” “莫非,您已经知道她身份了?” “不知道,但想知道有何难哉?”宣于淳扬了扬眉,捡了个又大又圆的橘子抛上半空,“她要的二十八味药材,乃是炼制上品筑基丹的基本材料。在这东海岸十二城,除却咱们宣于家族,唯有碧落江氏一族懂得炼制这种丹药,从江氏那里入手,总能查出她的来历。” 掌柜微微颔首:“原来如此。” 宣于淳皱眉:“你还愣着作甚?” 掌柜一愣:“?” “敢情我说了半天白说了?” “?” “查去啊。” “是是!” ******* 苏慕歌两人乘坐兽车返回碧落城,才走到江家门口,远远就瞧见程天养在东张西望。 雷婷挥舞着手臂:“小天!” 程天养一转头瞧见她二人,立刻奔上前,拉住苏慕歌:“姐,赶紧走!” “怎么了,慌里慌张的。” “那个纨绔子弟带着一个筑基圆满修士上门,一面说要退亲,一面又要提亲,提亲的对象正是你!”程天养“呸”一声,“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纨绔子弟? 苏慕歌微微一怔。 原来是沈家那个肾虚少爷。 早上才见过,晚上便来了,这效率必须好评! “七叔怎么说?” “七叔当然没有答应,说咱们只是前来探亲的,过几日便会走。” “哦。” 苏慕歌点点头,脱开他的手,径自走进大门。 程天养诧异,正想拦住她,却被雷婷拦住:“别着急嘛,苏姐姐这般淡定,肯定是胸有撑猪啦!” “是胸有成竹。”程天养直翻白眼。 “都一样都一样。”雷婷嘿嘿一笑,“看不出来,你也会关心你姐。” “谁、谁关心她了!” 程天养鼻孔朝天,瘪嘴一哼,转身走了。 苏慕歌穿过花园,在一众小堂弟小堂妹的目光下,走进江家花厅。厅内,居于上座的是一名中年修士,正襟危坐,眉目中凛着一股傲气。 江和正则有些卑躬屈膝的立在下首。 苏慕歌上前行了礼:“七叔,家中来了客人啊。” 江和正脊背一紧,他明明让天养去拦着,她怎么堂而皇之的就进来了? 再说沈博一瞧见苏慕歌,两只眼睛就像两挂灯笼倏然燃起,红的发亮,亮的吓人:“爹,就是她!简直就是仙子下凡间,孩儿说的对不对?” 沈焰有些无语,打量苏慕歌一眼。 这一次,破天荒没有讽刺儿子的审美观。 但在他看来,女修士的相貌根本无关紧要,以如今没落的江家来说,若非江家女儿木系属性偏重,身怀炉鼎体质,他是不会同意这桩亲事的。江小蕊至少水木二灵根,练气七层修为,好苗子一个。这女孩儿除了漂亮,修为实在一般,瞧着又有些木讷…… 但他中年得子,架不住儿子缠磨,便问:“你可曾测过灵根?” 苏慕歌不答,直截了当的道:“前辈,我是不会嫁给令公子的。” 沈博一听这话,急慌慌上前,盯住她问:“为什么?” “你配不上我。” “我哪点配不上你?” “敢问沈道友,从头到脚,你说你哪点配得上我?” “那你觉得我哪里不好,哪里有错,我可以改!” “不是你的错,是你父母的错,根本就不该将你生下来。”苏慕歌打趣一笑。这位沈少爷还真和传闻中一模一样,平时就凶神恶煞打砸抢,一碰上稍有点姿色的女修士,就自降身份到连狗都不如。 也算一朵奇葩。 此刻,沈博的智商明显已经降在水平线以下,忧愁道:“原来如此啊,可惜我是被生出来的,也不能选择父母,这怎么办才好。” “够了!” 沈焰被这个丢人现眼的儿子气到吐血,猛地一拍桌子,威压随即击出:“区区一个没落家族之女,你有什么资格挑剔?!简直是活的不耐烦,想找死,我成全你!” “慕歌小心!” 江和正唬了一跳,筑基圆满修士的威压,他接下也得重伤,遑论区区一个练气。 根本没有考虑,一个闪身挡在苏慕歌面前。 自此,苏慕歌对江和正的考评才算真正通过。 她心口微微一暖,一拍灵兽袋,水曜悄悄吐出一个泡泡,瞬间在两人周身布下一个结界。威压打在结界上,竟倏地的反弹回去,“轰”一声轰在椅子上,还好沈焰闪得快,否则必被自己的力量反噬至重伤。 “怎么回事?!”沈焰嗓子眼一阵腥甜,赫然一惊,莫非江和正一直隐藏着修为? “仙子,你怎么样?”沈博压根儿不管他老爹受伤与否,满脸焦灼的询问苏慕歌。他老爹那口强压下的心头血,终究还是被他儿子气喷了出来。 江和正也很纳闷,他转头望向苏慕歌。 苏慕歌上前一步:“沈前辈,如果婚姻大事一定以实力强弱来断定的话,那好,只要十招之内打赢我,别说答应一桩亲事,哪怕要我为奴为婢,我也毫无怨言。” 沈焰一直在怀疑江和正,此刻听见苏慕歌这般说,愈发气闷。 区区一个练气四层,谁给她的胆子如此狂妄! “博儿,你听见了,打赢就是你的!” “沈前辈,你错了。”苏慕歌笑了笑,“我是说,你打赢我。” 这一句话出,江和正同沈焰齐齐一愣。 沈焰冷了冷眸,他看的一点没错,这小姑娘并非狂妄,而是脑子有毛病。不管她是否身怀木属性,也休想进他沈家的门。既然如此,那就当场了结了她,一来省的儿子惦记,二来也给江和正一个警惕! 花厅内倏然升腾起一阵森寒杀气,跳跃的火焰在沈焰掌心汇聚。 苏慕歌转身飞出花厅。 “想跑!” “出去打,省的弄乱我家花厅。” “狂妄!”   ☆、第68章 肉身之谜 且说沈焰堂堂一个筑基圆满修士,自信一招便能置苏慕歌于死地,根本动也不动,唯有一道灵火由掌心飞出,追着苏慕歌的后脑勺而去,结果…… 追不上? 这是什么情况?! 沈焰瞠目一震,想起方才遭受反噬的事情,似乎明白什么:“原来是你隐了修为!” 惊讶之下,心头顿生一股被戏弄的情绪,便也气场全开,追了出去。 两人落在一处小小的习武场上空,“呯”的一声,苏慕歌突破屏障,显露出原本修为,一刹那气势如虹。沈焰再是一惊,小小年纪,竟已修到筑基中期顶峰,这是什么天资?! 江和正也是大惊,但他顾不得去想苏慕歌为何隐瞒修为,只是担心。就算已经筑基中期,此举也未免儿戏了,中期和圆满之间,那可是天壤之别。 “银霄,你说我该怎么打?”苏慕歌摸着下巴,琢磨。 “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怕什么。”银霄挑挑眉,“他的功法是火属性,你冰系属性,属水,完克他。何况除了裴翊秦峥那种变态,在整个筑基境界内,没几个是你对手。” “你误会了,我本来想把小水放出来收拾他,可惜北麓这破地方对妖兽之类讳忌莫深,只能我自己动手。”苏慕歌稍稍叹口气,神识一动,镰刀浮出。 她一个飞身跳起,抓着柄部就朝沈焰头顶猛砸。 这柄神器以龙脊为材料,也属于水属性。苏慕歌将灵力注入,两股力量融合的极为完美。 可沈焰再不济,毕竟圆满修为,想要躲开她的攻势并不困难。 这厢才一个缩空术躲开,反手便是一道火元气强攻了上去。一来二去,两人便在半空中斗起法来,一时间灵气激射,异常绚烂。 雷婷在下面一眨不眨的盯住沈焰,大声喊道:“一招,两招,三招了!” 程天养也跟着喊:“六招了!” 最后连江和正也忍不住喊了一声:“九招了!” 沈焰心下也很焦灼,被他们一喊,更是乱中连连出错。斗了这几个回合之后,看苏慕歌这气势,便知道她绝非泛泛之辈,哪里还敢掉以轻心。绝不能输,沈焰一扬手,祭出压箱法宝,火精睛剑。 虽然是把剑,却是把法剑,沈焰并非剑修。 长剑一挥,只见一道道火焰如弩箭一般激射出去。 出乎他所意料,苏慕歌一没化解,二没后退,只在火弩箭中左闪右躲,反应灵活到令人咋舌。在躲闪中,竟再次冲到沈焰身边。法修只有这点不好,法宝再怎么强大,也经不住近战,防御力比起剑修来,低的可以忽略不计。 浓浓火光之中,沈焰才看清她的位置,就是一道森寒水刃直劈下来。 沈焰被逼无奈,唯有高高举起火精睛剑,打算和苏慕歌硬碰硬。 “嘭!” 冷兵器激烈碰撞的声响,在方圆炸开。 “咔咔——!” “咔咔——!” 苏慕歌处于上行,左手攥住镰刀柄部,右手并拢两指,按在左手手腕上,不断将灵气压进镰刀。沈焰同时也将灵气注入火精睛剑,两人这不是斗法,而是单纯比拼灵力。 “毕竟年轻,鲁莽啊。” 江和正捏了把汗,他也是有些慧眼的,看的出苏慕歌虽然年纪不大,斗法经验异常丰富,心细胆大,极具魄力,沈焰根本望尘莫及。但比拼灵力,筑基中期,如何比拼的过圆满境界? 须臾,苏慕歌却翘了翘唇角:“沈前辈,你输了。” 沈焰一头冷汗,持剑之手暗暗颤抖,仍旧强撑:“言之尚早!” “不早了。”苏慕歌懒得再与他蘑菇,曲起右手指节,“叮”一声掸了掸他的火精睛剑,再听“咔咔”两声,便在沈焰瞠目结舌之中,火精睛剑竟然如鸡蛋壳似的层层碎裂。 “什、什么!”沈焰惊骇。 趁他发懵,苏慕歌凌空一脚,正揣在他脸上,冷冷道:“沈前辈,带着你那没出息的儿子,速速滚出我江家!从今后,江家再不需要依傍你们什么!” 沈焰被她一脚从半空踹下来,左脸还带着大半个鞋印。 勉强落地,喷出一口鲜血。 江和正想要上前搀扶,却被沈焰一掌击开。他捂住胸口,怒视着江和正,愤恨道:“好好好!今日之辱,我定要你们江家百倍千倍的还回来!” 说完抓起沈博的肩膀,大门都不走,直接飞了出去。 苏慕歌收回气劲儿,落地之后,掸了掸法衣上的火星子:“这衣服质量不错。” 江和正动了动唇,最后化为一声叹息:“慕歌,你闯大祸了。” “怎么?” “你揍了沈焰老贼,七叔心里实在舒坦。”江和正颇感欣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但沈焰并非沈家家主,碧落江氏,可是有位金丹老祖坐镇……” “无妨,就让他放马过来。”苏慕歌轻蔑的牵起唇角,“我倒要看看,这位江家老祖,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 这下,连江和正都觉得苏慕歌不知天高地厚,忒狂妄,不禁板了板脸:“先前七叔还觉得,你长得不似我江家子弟,而心存疑虑。如今才发觉,你这幅冷漠却又狂妄进骨子里的个性,真是同你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苏慕歌听罢这话,微微一愣:“七叔,先前不是说我父亲个性温柔和善?” 怎一眨眼,就变成冷漠狂妄了? 这之间的差距也太大了吧。 江和正哑了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蒙混道:“没、没什么。” 苏慕歌肃了肃容色:“七叔。” 江和正左右为难,暗骂自己多嘴坏事。 “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你还护着你这侄女!我就知道,她这个不祥之人一旦回来,必定再次惹来祸端!”江和正的大夫人冲出来,本想给苏慕歌一巴掌,但苏慕歌才斗过法,灵气外泄一时难收,她区区练气六层根本无法靠近。“你还有脸回来!江家之所以差点灭门,都是你爹害的,可怜我两个儿子,就这么死了!” 江和正将她拉回来,眸中闪过一抹痛色。 “当年之事,谁也不知缘故,你休要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当年父亲不只一次告诫墨白,不要嫁给那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她不听,她非不听!她那样的特殊体质,那个男人根本就是借故接近她的,她怎就不明白!” “闭嘴!” 江和正一道灵气封了她的五识。 程天养打了个寒颤,移步到苏慕歌身后:“姐,婶娘在说什么,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苏慕歌不语,脸色却越来越沉。 她当然了解江家惨遭灭门的真相,是因为自己被痕挑中,培养夺舍,才带来的灭顶之灾。关于这件事情,她一直想不通,她那具肉身,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之前她就已经问过江和正,江氏家族的女子,是不是有什么特别之处。 得到的答案,无非是灵根中木属性偏多,适宜做炉鼎。 这种情况在炼丹世家并不少见,但苏慕歌依旧想不通,她的肉身虽然是水木二灵根,但却是水属性偏多,根本就没有炉鼎的效用。 痕怎就单单看上她了? 还是横跨三重修真界,跑来北麓将她带走。 “七叔,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 “我想,我有权利知道真相。” 江和正只能叹了口气,将往事徐徐道来。 苏慕歌这才知道,原来江和正并非他们的叔叔,而是舅舅。 江墨白并非江家的儿子,而是女儿。 之所以当成儿子来养,是因为她身怀单木灵根,在修真界,被称为极品炉鼎体质。这还不算什么,她的生辰八字也实在不妙,乃是阴年阴月阴时正,同阳年阳月阳时正出生的男子(秦二货别发呆,说的就是你)一样,都是孤辰寡宿、天煞孤星的命格。 可作为男子,众修士普遍认为阳气盛些无妨。 一旦换做女子,则成了大凶之兆,一般懂得紫薇斗数的修仙世家,大都选择将之火焚。 但当时的江家家主,也就是苏慕歌的外公舍不得。毕竟一个依靠丹药传承的家族,出一个单木灵根修士不容易,尤其是经过战乱后的北麓,求生举步维艰,亟需一个依靠。 经过一番挣扎,便在江墨白身上设下重重禁制,以遮掩她的性别。又怕她被高阶修士看出真身,除了前往药园,鲜少让她走出家门。幸好江墨白个性温吞,也醉心于炼丹术,并不在意。 苏慕歌听到这,拳头在不自觉中攥了攥。 修仙求的不只长生,更是超脱于红尘。 结果在这个以武为尊的修仙界,女人比俗世间还要难以生存。尤其是漂亮女人,或是身怀特殊炉鼎体质的女人,若没有一个强大的家族背景,想要好好修炼真不容易。 上一世她还是“程灵犀”的时候,那张脸并不算漂亮,都惹来不少是非。 这一世顶着“苏慕歌”的壳,前后已经惹了多少麻烦。 “程灵犀”尚有家族和师父撑腰,如今的“苏慕歌”又有什么? 唯有一对儿拳头,来一个揍一个,来两个便揍一双! 等等…… 苏慕歌压下心口那团怒火,突然发觉一件怪事情。她母亲江墨白是炉鼎体质,天阴命格,但她并不是,痕为什么不抢走江墨白,而是派程不灭来抢走她? 这是不是意味着,痕挑选肉身的原则,根本同体质、灵根无关。 但她那具肉身,明明就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啊。 苏慕歌细思极恐,忙不迭问道:“七叔,那我亲生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莫非真如婶娘说的,因为看中我娘亲的炉鼎体质,才同她结成道侣的?” “我并不这样认为。” 江和正微微摇头,带着些许怅惘之色,“你爹是你娘在前往药园的路上,从路边捡回来的,也不知为何伤的那般重,当时几乎没了呼吸。六哥……你娘许是太过无聊,耗费了整整十年,才让他清醒过来。” 苏慕歌攥紧的拳头稍稍松了松,幸好不是。 否则还真是难以接受。 江和正又道:“但你爹这个人,个性极为冷漠,冰冰冷冷的,同你娘的关系也不怎么好。在江家二十年,我一句话也没同他说过。你出生之时,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过一眼,你还不满半岁,他就失踪了,那时候你娘已经怀上你弟弟。再是半年,我江家便遭逢了一场灭顶之灾……” 江和正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苏慕歌明白这意思。 他心里一定怀疑,灭族之事同她父亲有关。 苏慕歌再问:“七叔,我父亲出身何处,修为如何,您一点都不知道?” 江和正不断摇头:“你娘本来就是独居炼丹,鲜少同族人接触,也就我同她亲近些。你父亲来了之后,两夫妻一直住在别院,平时见一面都不容易。” “那总有个名字吧?” “名字也不知道。”江和正又一次摇头,“不过有一次,我听见你娘叫他……殁。” “殁?” 苏慕歌微微一愣,这个字,她似乎曾在哪里听过。 银霄一直竖着耳朵,此刻也琢磨道:“殁,是不是在哪里听过,有些耳熟。” 一人一兽冥思苦想了好半响,还是银霄先想起来:“啊,蜀山神器说过!” “君莫问前辈?”苏慕歌诧异片刻,仔细搜寻识海,脸色越来越接近惨白,“殁、殇、瞳、痕,灵族十二超神器灵中,最强的四大尊者?!” “怪不得痕要夺你的舍啊。”银霄咂咂嘴,“原来你老爹竟是四大超神器灵之首的殁。” “可上古真灵族不是天生天养,无血无肉的么,怎么可能孕育子嗣,这根本不合逻辑。”苏慕歌连连摇头,“你也看到了,我和天养,全都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半分真灵族的天赋也没有继承。” “这世上玄妙之事太多,什么都说不准。”银霄琢磨片刻,道,“我倒是好奇另一桩事情,根据蜀山神器所说,真灵族不是在上古时代,便被古神驱赶入零渡界之内了?先是痕,再是你爹,四大超神器灵尊者已经跑出来两个。唔,说不定已经全都跑了出来,他们究竟打算干什么?” “谁管他们干什么!” 苏慕歌绷着脸,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此刻“蹭蹭”的又向上冒。 她的灾难,家族的灾难,全都是因为这两个真灵而起!哪怕其中一个是她的父亲又如何,现如今在她眼中,不过是个抛妻弃子的恶贼! 而且,有些事情根本不敢去想…… “最好不要让我知道,这两个器灵是一伙的。否则,就算真是我爹,我也照杀不误!” 银霄这她这股煞气震住,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嘭——!” 就在苏慕歌盛怒之下,一道火光似陨石从半空轰然而落! 苏慕歌回神极快,撑起防护罩将周围的人全部弹开。自己则飞身而起,掌心积聚寒冰之力,在双掌间结成一层结界,将火石又给顶了上去。 一股金丹境威压不断下沉,苏慕歌咬牙强忍。 牙龈要快咬出血来,硬生生将火石扔出江家地界。 她落地一个趔趄,抬头对着黑沉沉的半空冷笑:“老祖,来便来了,还送什么礼!” 乌云散去,陡然一个虚影浮在半空,哈哈一笑:“没想到江家,竟还有这么个骨头硬的。” “晚辈也不曾想到,沈焰这么大把年纪,还没断奶呢,技不如人竟只知告状。” “那小子确实不争气。” 苏慕歌此刻心情极差,根本懒得同他废话:“老祖,你来此,不会只是同我一个小辈闲聊吧?有什么话,不妨开门见山的说出来。” 沈家老祖又是哈哈大笑,院子中一阵飞沙走石:“你是个有前途的,但老夫想要弄死你,也不是什么难事。沈江两家世代交好,老夫也不想因为此事伤了和气。” “所以呢?” “你乖乖嫁给我孙子,我沈家,日后必定提携你江家。” “哈哈。”苏慕歌怒极反笑,“老祖,您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想要提携晚辈,凭你一个小小沈氏家族,还不够格!” “小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江和正满头大汗,上前作揖:“老祖,切莫同小孩子一般见……” 苏慕歌却一把拦住他,一拍乾坤袋,祭出一个五十倍乾坤袋:“老祖,此物你可认识。” 沈家老祖放出神识一觑,脸色登时一变:“这是上品筑基丹所需要的基础药材,竟、竟有五十份?!” “什、什么?”江和正大惊,“慕歌,你从哪里弄来的?” “宣于世家家主,宣于淳送给我的。”苏慕歌提了提乾坤袋,漫不经心的道,“这袋子上面还有宣于世家的徽记,老祖,你不会认不出来吧。” 沈家老祖的威压明显收了收,沉声道:“你同宣于氏的家主,是什么关系?” “他同我的关系……”苏慕歌暧昧不明的一笑,手中甩着装满珍稀药材的乾坤袋,拿眼角斜着沈家老祖,“这个,晚辈还真不好说。总之,就是晚辈要什么,他便给什么的关系吧。”   ☆、第69章 抱紧不放 要什么就给什么的关系,是个什么关系? 苏慕歌一言毕,沈家老祖盘膝坐在半空,好一阵儿没说话,不停琢磨宣于淳同她之间的关系。 情人?师徒?还是其它? 打从心底,沈家老祖是不相信他们之间存在任何关系的,这女修士虽然有些姿色,又有些前途,连他都生出了招揽之意。可宣于氏是个什么世家,宣于淳又是何许人也,一般女子,绝对入不了他那双毒眼。 但她手中的乾坤袋作何解释? 饶是宣于氏家大业大,以宣于淳雁过拔毛的奸商个性,怎么可能送出如此贵重的礼物。沈家老祖压根没去想,这些只是苏慕歌自己买来的,因为有钱买到这些药材,江家怎可能沦落到如今这般地步。 脑子里的小人在左右互博时,雷婷突然吆喝一声:“咦,掌柜的,你隐身蹲在屋檐上干什么?” 众人俱是一怔。 顺着雷婷的目光望去,除却红墙绿瓦,压根儿什么都看不到。 “什么掌柜,哪里有人?”程天养踮着脚,左右张望。 “就在那。第一楼的掌柜。”雷婷摸摸鼻子,冲苏慕歌的灵兽袋使了个眼色。 苏慕歌顿时明白过来,她是嗅到了,便悄悄拍了拍灵兽袋。 原本沈家老祖已经有些动摇了,如今一听这话,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这浑话越说越没边儿了,老夫这一把年纪,险些被你这小鬼头蒙蔽!” 雷婷撇撇嘴:“不信拉倒。” 沈家老祖还真不信。 但第一楼的掌柜还真就蹲在屋檐上。 被雷婷发现的时候,他震惊万分,慌乱之下差点露陷。但他毕竟一把年纪,是一个非常具有分析能力的大掌柜,很快平静下来。想他堂堂金丹境修士,连沈家老祖都窥探不出,那大头女娃区区一个筑基初期,怎么可能窥得见,搞笑么。 八成是苏慕歌这丫头拿着家主挡枪,雷婷故意这么一说,赶巧了而已。 再说因为沈家老祖同为金丹境,怕被发现,无法完成主上交代的任务,掌柜还一咬牙,不惜血本的烧了一张极品变异隐身符。 这种符箓可以将一身修为全部压制,同时搭配普通隐身符箓使用,连化神大能都不一定窥的见他。只是这种符箓有个坏处,一旦效力启动,隐身者不得施法,不得移动。倘若在效力期间施法,或是移动超过一丈,便会立刻现行。 所以他宛如一具炼尸,继续蹲在屋檐上。 倏地,觉得脊背有些发凉。 一个软绵绵的肉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隐身效果下,掌柜无法放出神识,便转头一瞧,登时吓的一个激灵。只见一个被瞳孔放大了的狼头,露出狰狞而又诡异的笑容。 “你能、能看见我?” “看不见。” 银霄咧咧大嘴,突然斜靠着他,翘起一条后腿,开始……撒尿! “你这王八蛋干什么!” 掌柜赫然一惊,一个猛子向后一仰。 银霄眼疾手快,亮出爪子在他额前一扑! 接下来的事情可想而知,众人便瞧见一个不明物体,以下坠的姿态突然出现在眼前,若不是掌柜反应过来自己的法力已经解封,摔个狗吃屎也是有可能的。 院中又是新一轮的鸦雀无声。 掌柜恢复法力后,头一件事原本是想弄死那头狼。 但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就有些无从下手。无奈之下,唯有笑若春风:“各位道友好。” 第一楼处于瑶光城,而且第一楼的掌柜,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见到的。江和正并不认识他是谁,但却感受到对方是名金丹修士,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 至于沈家老祖,自然是认识他的。 虽然两人修为差不多,年龄也差不多,但同宣于氏挂钩的东西,就像镀了一层金。沈家老祖终于结束高高在上的姿态,从半空落下,脸上带有些许巴结,拱手道:“孟掌柜。” 孟掌柜也拱手,同他寒暄几句。 这厢瞧他们之间无话可说了,苏慕歌笑着抱了抱拳:“前辈,先前才说过后会有期,没想到,咱们这么快便又见面了。” 掌柜讪讪一笑:“老夫同小友有缘,有缘。” “不知您为何突然出现在我家屋檐上?” “老夫……” “总不可能是恰好路过吧?” “其实……” “哦,晚辈明白了。”苏慕歌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宣于前辈是怕晚辈拿着这许多珍稀药材,有人心怀不轨,才教前辈特意跑这一趟的吧。” “主上他……” “他真是多心了,试问宣于氏家主的东西,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来抢?”苏慕歌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咬了咬唇,露出些许属于少女的娇憨,“他的好意,慕歌心领了。” 孟掌柜真真是哭笑不得。演,接着演。 这演技不去做戏子,跑来修仙真是可惜了。 真想问她一句:他家主上这条大粗腿,抱的可还舒爽? 但苏慕歌这一番说辞,虽然歧义重重,教人一想就歪,拎出来却丝毫没有任何不对之处。而且,他们第一楼规矩森严,必须为每一位客人保密,他是不能将那株万年鱼腥草说出来的。 再窥家主的意思,对这丫头应该生了招揽之心。 实话实说,这丫头的确不简单,手中灵兽不简单,连大头跟班都不简单。从今日的架势来看,打从进入第一楼开始,她出售药材还是其次,同宣于氏攀关系才是首要的。 原先还以为她不知轻重,不明深浅。 而今再看,那株万年鱼腥草,分明就是一把打开宣于氏大门的钥匙。 小小年纪,处事老练圆滑,工于心计,不容小觑。 退一万步想,今日她这些说辞,乍听来像是笑话,万一日后真同主上生出什么牵扯,他这张老脸,可是被打的“啪啪”作响。就比如今日鱼腥草的事情,他不就被打脸了吗? 孟掌柜暗暗琢磨起来。 经商多年,他懂得什么是奇货可居。 就算不是什么奇货,也没必要得罪人。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孟掌柜想通之后,整个人舒畅无比,冲苏慕歌笑了笑:“苏仙子的话,老夫记得了,回去定会如实转告主上。” 这老家伙,果然上道。 苏慕歌也欠了欠身,回他一笑:“有劳。” 该打探的差不多也打探好了,孟掌柜没再说什么,飞身离开。 折腾这一出过罢,尤其是孟掌柜最后一句“苏仙子”,沈家老祖想不信都不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杵在那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慕歌打破沉默:“老祖,晚辈也不是个不知恩义之人,早些年一直在外界闯荡,多亏您沈家帮扶我江家,如今晚辈回来了,江家也就不需要您操心了。” 沈家老祖咬的牙齿嘎嘣嘎嘣:“小友好能耐啊,才回来不久,便傍上宣于氏这棵大树。江家教的好,教得好。” 江和正脸色一黑。 “傍谁不是傍。与其傍个窝囊废,还不如傍个大金主。”面对他言语间的羞辱,苏慕歌一点儿也不在意。冷冷抬眸,盯住他,一字一顿的道,“老祖,今日你们逼婚之事,晚辈就不追究了。我七叔先前答应你们的上品筑基丹,也会如约给您。从今往后,江沈两家再无瓜葛!” 沈家老祖同她对视,在气势上竟完全压不住阵。 这份镇定令他微微一怔,看来明面上讨不来什么便宜了,只能暂且作罢。 他冷哼一声,飞出江家大院。 苏慕歌望着他的背影,眸中闪过一丝杀意。很快隐下,将乾坤袋递给江和正:“七叔,这些你拿去炼丹吧,其中一颗给天养。其他的,就先留下来,优先给堂弟堂妹。” 江和正终于明白,原来苏慕歌早有后招,先前并非狂妄。 一时惭愧的不知说什么才好:“慕歌,你……” “七叔,慕歌也是这个家族的一份子,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无论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出于各种考量,苏慕歌还是没有告诉他,其实江家灭门乃是因她而起。不过,她心里的负罪感,也随着身世的揭秘而渐渐减少几分。如果她的父亲真是真灵族四尊之一,那她的不幸,也有了根源,“况且我不久将会离开,家族的强盛,对于天养还说,也是有利的。” 江和正便不再推辞,决定闭关炼丹。 且说沈焰远远在江家地界外等着,脸颊上的赤红色脚印还不曾散去,一瞧见老祖归来,立刻迎上前:“父亲,结果如何,可有替儿子好好收拾那个臭丫头!” 沈家老祖正窝了一肚子气,凌空一巴掌扇过去:“没用的东西!” 沈焰一看这架势,便知老祖此行不顺。 他颇为讶异:“不就区区一个筑基吗?!” “她是宣于淳的女人。” “什、什么?”沈焰震惊。 宣于淳此人不是只爱财的么,啥时候对女人也感兴趣了? “哼,小小一个江家丢了也便丢了,老夫还瞧不进眼里,但敢在老夫头上撒野,这笔账,迟早得算!”沈家老祖冷冷一笑,“明着动不了她,暗里,有的是办法!” ****** 苏慕歌有些疲惫的回房,扶住桌角缓缓坐下。 先前一直都为家族日后的发展而劳心劳力,今日得知父母之事,她的脑子又是一团乱。 有些事情真的不敢想。 根据蜀山神器所言,当年真灵族是因为迷惑人族自相残杀,而被古神驱逐进了永夜孤寂的零渡之内。她起初得知时,以为痕是因为受不了永世凄苦,而选择夺舍为人。 自己的父亲也是同样的原因么? 但根据七叔所形容的,父亲是个极为冷漠之人,并且曾经透露,自己只是出来完成一件任务,迟早是要回家的。他口中的家,必定是零渡世界。 十洲三岛同北麓之间,横跨三重修真界,痕是如何知道她的存在?苏慕歌想来想去,唯有一种可能,是父亲告诉他的。 再往坏处去想,说不定因为父亲法力高强,本体特殊,特意寻个阴年阴月阴时正出生的纯木灵根女子,以特殊方法传承子嗣。生下她来,本是为了给痕夺舍的…… 苏慕歌双手抱住头,烦躁的抓了抓头发。 如果她的揣测没错,那她父亲,才真是最最罪无可恕! “苏苏,你看我的新鞋子漂亮么。” 小青木突然上前,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 苏慕歌从乱麻中清醒过来,低头瞄一眼他的小靴子,抿嘴笑道:“漂亮,师叔是从哪里弄来的?” 小青木踢了踢鞋子:“江小蕊下午来找你,说她娘的事情,她很抱歉。” “然后呢。” “我就说道歉没有诚意,拿出点实际的来。” “所以你就黑了她一双小靴子?” “不是一双。”小青木摇摇头,指向角落里的木箱,“是很多双。” 愣了愣,苏慕歌放出神识一觑,果然满满一箱子靴子,各式各样,大小不一。 苏慕歌抽了抽嘴角:“师叔,您要这么多双靴子干嘛?” 小青木绷着嘴:“看。” “明明有很多房间,为何咱们三个非得在一间挤着?”听着两人之间的对话,一直坐在角落蒲团上的紫琰仙君,终于忍不住爆发,“程天养、雷婷都有自己的房间,为何本君非得同你、还有这个神经病住在一起?!” “你和我师叔都没有修为,我当然得盯着。”苏慕歌不咸不淡的道。 “我不用你照顾!” “由不得你。” “我……” 紫琰正准备同她辩一辩这个道理,见她将灵符拿了出来,立刻闭嘴。 苏慕歌冷睨他一眼,小样,我还治不了个你。 尔后转过头,柔声询问小青木:“师叔,你催发灵草之后,身体可还好?” 小青木“嗯”了一声:“休息几天应该就没事了。” “您的这股特殊能力,今后最好不要再显露于人前。”苏慕歌思量半响,还是忍不住道,“今日若非我要拿着那株万年鱼腥草去与宣于世家攀关系,这种太过夸张的东西,必定是要销毁的,您能明白么?” “我明白。”小青木又“嗯”了一声,疏懒的捏着布娃娃的鼻子。 苏慕歌不在的时候,小青木不是睡觉,就是坐在角落玩他的布娃娃,总之一句话也不说。 这些日子,紫琰同他朝夕相处,就像对着一个活死人。 久而久之,他甚至盼着苏慕歌快些回来,找个人说说话。 紫琰活了一把岁数,这还是头一次发现,自己居然像他爹一样,天生自带话痨子属性:“苏慕歌,你是打算将江家纳入宣于氏的庇护了?” 苏慕歌幽幽看他一眼,心情正不爽:“干你何事。” “本君只是提醒你,留心玩火*,宣于世家没有一个好人。”紫琰一早知道苏慕歌不会说出什么好话,但至少有人陪他说话,“北麓有今日之乱局,宣于世家推卸不了责任。他们上一任家主宣于逸,是个唯恐天下不乱、好借此大发难财的卑鄙小人。” “我知道。” 关于北麓的历史,苏慕歌近来也恶补了一些。 在两千多年前以前,北麓第一宗门始终是极北的无极宗。玄音门同昆仑一样,虽也是大门派,但始终无法问鼎第一。直到宣于氏出了一个宣于逸,不爱修炼爱经商,逐渐掌握了北麓的经济命脉。 可以说,玄音门是他一手撑起来的。宣于氏今日的风光,也尽是拜他所赐。 但此人在北麓的口碑,却是差到令人发指。 不过他老人家,似乎也不怎么在乎。 紫琰纳闷:“你既然知道,还敢将你弟弟送进去。” 苏慕歌皱眉:“但他不是已经离开北麓,出去躲天劫了?” 类似北麓这种高等修真界,修士修炼到化神以上,可以不像十洲三岛一样必须飞升。再向上修炼至合虚、大乘两个大境界,以减少飞升时被雷劫劈死的几率。但这两个境界已是逆天,葬仙境的雷母一旦感应到他们的气息,便会降下天雷去劈他们。 所以这些高等修士反而得东躲西藏,不可轻易动用法力。 紫琰笑她没见识:“宣于淳比起他父亲,那可是不遑多让的。” “哦?” “宣于逸离开家族的时候,宣于淳只有两百岁,那时候不过金丹中期。”紫琰瞥她一眼,“宣于逸膝下共有三十六个儿子,其中两个儿子都已经结婴。论灵根、修为、天赋,宣于淳都不是最优秀的一个,甚至从小也不怎么得他父亲欢心。但在最后,宣于逸却顶着家族压力,将家主之位传给了他,你知道原因么?” 苏慕歌摇摇头,这个她当真不知。 紫琰挑挑眉:“因为宣于逸是个冷血无情的变态,当年挑选家主的时候,将他金丹境以上修为的儿子,全部扔进希望之井。并且封印住他们的修为,只给一些防身用的法器和符箓。希望之井,名字蕴满希望,其实却是个绝望之处。” “那后来呢?”苏慕歌问。 “十六个儿子只出来七个,其中六个都是重伤累累。” 顿了顿,紫琰才说道,“唯有宣于淳,非但毫发无损,他父亲给的保命符箓动都没动,还在希望之井内,从三位井仙手中,坑门拐骗出数十件宝物,赚了个盆满钵满。”   ☆、第70章 元命之盘 苏慕歌听罢紫琰所言,只是淡淡一笑:“宣于氏人才辈出,虎父无犬子。” “这也算人才?” 紫琰本来是想说宣于淳的坏话,但瞧苏慕歌的样子,完全不同自己站在统一战线。现如今的修士究竟怎么了,三观都崩坏了不成,“你难道,不觉得此人阴险狡诈?” 苏慕歌摇头:“话说的轻巧,你只看到宣于淳毫发无损的从希望之井走了出来,但他这一条路,走的未必就比旁人轻松。” “说的你好像阅历多丰富似得。”紫琰不屑的勾了勾唇。 “不是很丰富,但总你丰富。”苏慕歌再是一笑,“仙君大人,虽然我不清楚你的年纪,估计不会比宣于淳小,但你明显是不如他的。” “嗬,宣于氏有什么了不起,宣于逸这辈子也没斗得过我爹娘。” “至少他生的儿子,比你爹生的儿子强。” “苏慕歌,你能说出一句好听的吗?” “你若不是生来仙胎,以你这种个性,怕是不好飞升……唔,话也不能这样讲,你若不是生来仙胎,估计也不会养成今日这幅模样。” 苏慕歌托腮,做思考状,自顾自的说,“真是想不通,边边角角汇总的信息,东皇帝君是个顶厉害的人物,连邪阙前辈那样的大妖怪,都给收拾的服服帖帖,为何独独教儿子,教成这幅德行?” 紫琰倏然起身:“我这幅德行怎么了?” 话音将落,衣角被人拽了拽。 一低头,瞧见小青木幽灵似的出现在他身边,正举着一副铜镜,指给他看。 紫琰气的差点厥过去。 但被讽刺挖苦的习惯了,仙君大人暴躁的心情很快平复下,只冷哼一声:“行啊,你当他是人才,便是人才好了,我也只是提醒你行事小心一些。否则,真担心你还有没有命,将我送去明光山。” 苏慕歌毫不在意:“仙君大人且安心,我既应了邪阙前辈,必定做到。” 紫琰便阖上眼,不说话了。 苏慕歌捏了捏眉心。 她岂会不知宣于氏不好惹,但背靠大树好乘凉,江氏一族想要在北麓这片土地稳妥的发展下去,不再任人欺凌,没有比宣于氏更粗更壮的大腿。 好在她有上一世经营程家的经验,对于其中的弯弯绕绕、门门道道,也算信手拈来。 暂且抛下这个不提,苏慕歌开始安排接下来的事宜。 江和正炼制上品筑基丹,至少需要一年时间,她原本想趁这段空档,将紫琰送去明光山。但北麓北方据说十分不太平,万一中间出个什么岔子耽搁了,搞不好就得几年、几十年。 不先将程天养安顿好,她是放心不下的。 故而这个念头只能作罢。 ****** 接下来一年多时光,苏慕歌亲自指导、督促程天养修炼,开启地狱教学模式,尽可能打好他在练气境的根基。其实程天养灵根、天赋都不错,只是小时候程家刻意捧杀,个性有些浮躁,基础打的不牢。 之前苏慕歌已经整治过他一次,在体魄上基本过关。 苏慕歌闲来了解不少关于玄音门甄选擂台赛的规则,同时教银霄潜在对手身边蹲点,从而知己知彼,有针对性的制定了一系列训练计划。 此举虽然有些卑鄙,对其他修士明显不公平,但她也顾不得了。 这不仅仅事关程天养能否拜入玄音门,还关系着江家能否趁此机会再次起步。 第二年秋,江七叔炼制的筑基丹成。 苦逼的小弟终于脱离苦海,急吼吼的吞了筑基丹,闭关去了。 筑基对于初入仙途的修士而言,乃是件大事,因为练气不过基础,筑基之后,才算真正迈入了修仙大道。并非人人都似秦峥,能在醉酒之中无暇筑基。以苏慕歌的悟性,完成筑基用了两个月,稳固境界则用了半年。 以此推测程天养,估计没有一两年出不来。 苏慕歌暂时卸下肩头重担,开始修炼邪阙前辈赠给她的《太古观气术》。 前后耗费了半年的时间,总算是给修炼完了。 但修炼完毕之后,她面临一个巨大的问题,那就是完全不明白此秘籍修来何用。 修为不见一点增长,也并非什么强大功法,反而在修炼的时候,耗损自身不少灵力。 她去问紫琰,紫琰只送她三个字:不识货。 苏慕歌破天荒没有反驳,也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堂堂大妖怪出手,不可能送一本垃圾秘籍给她。何况,就冲着“太古”两个字,也应该是本不传世的高阶秘籍,只是究竟高阶在哪里,尚需要慢慢研磨。 直到两年后程天养筑基成功,激动不已的从房间冲出来,苏慕歌放出神识去觑他修为,在他头顶上方隐隐看到一团红光时,始知晓“观气术”的真正含义。 “观气术”观的并非灵气,乃是气运! 苏慕歌领悟出这一点时,着实震惊。 “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银霄趴在屋檐下,翻看那本《太古观气术》,一个字也看不到,明白秘籍是被下过禁制的,“天地不过阴阳二气,气运同人的气场息息相关,通过气场看出气运,并不稀奇。” “我现在,只能窥见修为比我低者的气运。”苏慕歌靠着廊柱,揉着眉心,有些乏力,“而且时灵时不灵,还非常耗损灵气。” “这是当然,你以为你是用眼睛窥见的,其实是以灵气感知到的。”银霄沉吟片刻,问道,“那你弄明白这些气运团,它们所代表的含义没?” 苏慕歌摇头:“我窥探了将近一百名练气境修士,气运团的颜色,几乎没有完全相同的。但大部分偏向白色,其中有几个,是灰色,还有一个是淡淡的粉色。至于小天,是浅红色,雷婷是火红色。紫琰和师叔,还有你们,全都窥不见。” “你自己呢?” “窥不到。” “根据天地五行气运来说,白色应当是正常向的普通气运,颜色偏向灰、黑,则为霉运,越黑说明霉运越强。”银霄伸出爪子,沾了沾口水,在地上画出一个箭头,“而白色以上,由粉到红,应该是气运逐渐增强的节奏。” 苏慕歌琢磨片刻,赞同银霄的看法:“如此说来,雷婷的气运算是最好的?” 银霄咬着指甲:“以你目前窥见的情况来看,的确如此。但我觉得你若是去窥探秦峥,说不定还能看到其他颜色。不过人的气运,应该是会随着际遇、处境而改变,不可能始终如一。” 苏慕歌再度颔首:“我懂了。” “姐,我准备好啦!” 程天养“咯吱”一声拉开房门,精神抖擞地道,“走吧,咱们去打擂台!” 苏慕歌抬了抬眼皮:“那你就去,嚷嚷什么。” 好似一盆冷水从头泼下,程天养顿时蔫了:“姐,你不同我一起去啊?” 苏慕歌笑了:“要不要我背你去啊?” 程天养被噎的脸红,依旧不死心:“咱们的家族又没有什么名望,你不在那看着,万一有人耍赖,欺负我怎么办?” “小天,你已经筑基了。\”苏慕歌渐渐敛了笑,垂着眼睫,掸了掸袖子上的灰,“作为姐姐,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而且你是个男人,家族庇护不得你,你首要想的不是怎样寻找庇护,而是如何强大起来,给予家族庇护,你明白么?” “我……明白。”程天养攥了攥剑柄,点点头。 “去吧。” “那等我的好消息。” 程天养深吸一口气,挺挺胸脯,径直出了小院。 银霄嘻嘻一笑:“你真放心啊。” 苏慕歌一摊手:“不放心也没办法,他总得自己学着长大,从前练气境界还能说他小,手把手照顾着,如今再没有不放手的理由。” 言罢,幽幽一叹。一仰头,却瞧见一只黑扑扑的纸鹤在半空盘旋。 这只纸鹤灵力虚耗的厉害,无法穿透江家府邸的结界。 苏慕歌虚空一抓,残破的纸鹤到手。 瞧着有些眼熟,回忆许久,才想起正是自己寄给桑行之的那只。 “这只传音鹤竟穿越了三重修真界?”苏慕歌讶异极了,“桑伯伯也未免太厉害了吧?” “快打开瞧瞧!”银霄也凑上来。 苏慕歌将纸鹤展开,倏然一道白光由符箓内溢出,如江河倒灌,翻翻卷卷之后,于眼前半空浮出一副水幕。须臾,水幕之内流光溢彩,渐渐凝聚起一道颀长虚影,传出桑行之的声音:“慕歌,许久不见。” 苏慕歌震惊片刻,方才肃容拱手:“桑伯伯。“ “你将传音鹤寄来蓬莱的时候,我正闭关,未能及时回复。待我出关时,赶去无涯岛,你们早已离开多时了。”桑行之的虚影发出一声喟叹,“糟糕的是,玄机真人的传送阵损毁,短时间内无法修复,我恐怕来不及赶过去。” “桑伯伯,您是过来看我师叔的么?”苏慕歌下意识的拢了拢眉,她原本只是想问一问师叔的情况,但听桑行之的语气,怎么有些不对。 桑行之不答反问:“青木人呢?” 苏慕歌回道:“师叔眼下不在,雷婷带着他出去玩了。” 说到“玩”这个字,苏慕歌差点咬了舌头。 桑行之再问:“除却操控人的意念,青木他……可有显露出一些超乎寻常的力量?” 苏慕歌不知如何作答,将灵草一眨眼催发成一万年份,这力量称得上超乎寻常吧? 而且这两三年内,师叔虽然也有长大,但生长速度非常缓慢。那满满一箱鞋子证明了这个事实,至今也只换大了一点尺码。与此相悖,师叔的力量却越来越强,随便摸摸灵草,都是几百几千年份。木曜捧着自己辛辛苦苦培养的二阶噬骨花魔,巴巴央着师叔动动手指头。 可能动作太大,那两株魔花撑死了。 一贯木讷沉稳的木曜大哭一场。 结果师叔呵口气,魔花死而复生,直接成为四阶花灵。 短短一瞬,木曜感受到了冰火两重天。 这类事情还有许多许多,苏慕歌数都数不过来,由于师叔这股力量,她得到许多灵草,但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她发现,师叔已经有些难以驾驭这股力量,有时候,甚至需要拼命压制。 苏慕歌考虑良久,还是将师叔的情况和盘托出。 水幕之内的桑行之,闻言沉默良久:“北麓作为高等修真界,大能实在太多,尽量不要让他接触人群,动用灵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一切待我过去吧,倘若这段时间之内,发生什么难以控制的事情,慕歌……” 苏慕歌被他凝重的语气,压的有些透不上气:“晚辈在。” 桑行之道:“你是个聪明孩子,看时机,如若情况不对,便将簪子重新为他绾上。” 苏慕歌一愣,抬手摸了摸发髻上的古旧发簪:“师叔赠我的簪子?” 水幕虚影微微颔首:“你发髻上的簪子,可以压制他的力量,一旦绾上,他便只是一个普通人。但他先前将簪子传给你时,设下了重重封印,如今封印未曾解除,压制只是暂时。” 苏慕歌神情一凛,师叔一直带着这根簪子,竟是一直压制着力量。 “桑伯伯,我师叔究竟是谁的神识体化身,这簪子又是什么宝物?” “此发簪名叫天地无用,至于青木……非我不肯明言,此事错综复杂,渊源极深,几句话也说不清。如此跨境域交流,我灵力不支,见面详谈。”桑行之摆摆手,有气无力地道,“我先传你几句口诀,你记着便是。” “晚辈明白。” 水幕的力量越来越弱,苏慕歌知道桑行之没有糊弄他。 尽管心头七上八下,也用心记下他的吩咐。 便在水幕即将散去时,桑行之突然问:“除却青木,你没有其他事情问我了?” 苏慕歌微微一怔,知道他指的是秦峥。 她原本是想问一句来着,但她想起在融天洞内秦峥痛骂自己的模样,即将出口的问候便咽下了。桑行之既然如此说,秦峥必定过的不错。知道她和“程灵犀”互换魂魄之后,秦峥想必是恨透了自己,愈加去弥补“程灵犀”了吧。 毕竟,他们两个才是一对。 苏慕歌略一失神,拱手道:“没有了。” 那厢桑行之“哦”了一声,水幕便“砰”的一声彻底散去。 ****** “师父,您可还好?” 蓬莱阁流仙殿上,冉晴空焦急上前,却被结界挡在外面。 桑行之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盘膝坐在榻上,双手合抱在紫府,周身被逸散的真气所笼罩。运气调息小半个时辰,才疲惫的撑开一只眼皮儿:“你来试试跨几层修真界传音,看你会不会有事。” 冉晴空哑了哑:“那行,师父您歇着,弟子先出去。” 桑行之眼眸一眯,殿上十二扇屏风门自行阖上:“输了,就想一走了之?” “最近手头紧,弟子先欠着不行?”冉晴空拢着手,耷拉着脑袋,一脸苦逼,“况且弟子压根没说要同您赌,是您非要拉着弟子赌。苏仙子会不会询问秦师弟的近况,关弟子什么事情啊?” “所以输了想赖账?” “还不准同您赌一面,赌注也由您定,您说您和抢劫有何不同啊?” “不但赖账还要倒打为师一耙?” “弟子……” “轰——!” “你们真是够了!” 秦峥赫然起身,抽出含光剑,劈了面前的矮几。 木屑翻飞之中,只见他斜飞的英挺剑眉蹙起,不薄不厚的唇瓣抿成一条直线:“羞辱我很好玩是不是,这世上有你们这样的师父师兄吗?” 冉晴空大喊冤枉:“秦师弟,我也是被逼的。” 他才真是躺着也中枪,这年头大弟子、大师兄什么的,真是不好当。 秦峥可不听他解释,收剑入鞘,转身离开:“师父,弟子已经通知过您了,程灵犀邀弟子一同前去神女墓试炼,弟子这便离开蓬莱。” 桑行之淡淡道:“为师准备前往北麓,去将青木接回来,你可愿一同前往?” 秦峥挺拔的身躯微微一顿,扬眉冷笑:“弟子不愿。” 言罢,大步就要走出流仙殿。 “年轻人的感情,还真是来得快去的也快。”桑行之啧啧一叹,“当初要死要活的,这才几年啊,就同程家丫头打的火热。” 秦峥嗤笑一声,继续向前走。 桑行之又道:“对了,为师找法子前往北麓时,在传送阵那里见到了裴翊。” 秦峥将要跨出去的一条腿,倏然停顿在半空。 “为师问他去哪儿,你猜他怎么说?” “……” “他说他要前去一个高等修真界,寻一个对自己很重要的人。” “……” “你猜他说的是谁?” 秦峥终于转过头,双目炯炯的瞪着桑行之:“您老能一口气将话说完吗?” 冉晴空起初还纳闷自家师父,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八卦。再瞧秦峥这幅模样,总算是琢磨出点儿味道来:“裴翊此人,天赋极高,但徒儿一直觉得他个性过于孤冷,没想到竟也会有在意之人呢。也难怪,苏仙子漂亮,个性也稳重,同门这么些年……” “不关我的事。” 秦峥打断他的喋喋不休,迳行离开。 秦峥前脚将走,桑行之便捂住胸口重重咳嗽一声。 自苏慕歌之前在蓬莱岛引下雷劫,造成神庙灵气外泄,他一直在耗损灵力压制。今日又跨界传音,身体有些支撑不住:“晴空,为师稍后需要闭关一两个月,这段日子,你密切注意着神庙动静,若有不妥,及时来报。” “弟子遵命。” “如果为师情况不妙,恐怕你得代为师走一趟北麓了。” “没问题。” “和秦峥之间也有个照应,他修为虽不如你,但气运比你强,八字硬,带着他可以转运辟邪。” 冉晴空一愣:“秦师弟不是不愿意去么?” 桑行之摇头:“他肯定会去的,日落之前必定回来。“ 冉晴空不信:“师父您也未免太小看秦师弟,至少也得撑个十天半个月吧。” “打赌可好?” “赌就赌呗,您老这次等着输吧。” …… 秦峥走出流仙大殿,矗立在殿外长廊许久。 他近些年,日子过的有些痛苦。 起初在蓬莱醒来,得知苏慕歌正被程氏家族通缉,秦峥忘记自己被蒙蔽欺骗的事情,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出去救她。但被桑行之困住之后,他渐渐冷静下来,才发现这个女人其实比自己想象中厉害很多。 在他重伤期间,她竟以筑基境修为,逃过程家重重追捕,带他抵达蓬莱。 秦峥自认为,如果两人调换位置,自己肯定是做不到的。 秦峥一直以来对她的印象,还都停留在小时候另一个唯唯诺诺的身影之上。保护她,成了一种自然而然的习惯。秦峥原本以为,他不如她有脑子,但在武力上,总还是比她强的。 但眼下将苏慕歌,同他自小了解的“苏慕歌”脱离之后,她的城府和实力同样深不可测。 这么些年,他在她面前,根本一直都在丢人现眼。 她是不需要、更不稀罕的。 就像今天,离开这么久,在师父面前,提都不提自己一句。 自己再也不要做傻瓜,如此没骨气了! 秦峥攥了攥拳头:“起!” 含光“嗖”地飞出,他飞身御剑,长袍御风,向桃花仙岛的方向而去,准备在离开蓬莱前,再尝试闯一闯“七绝七杀七幻阵”。 这些年同法阵都打出仇恨来了,法阵一感应到他来了,立时光芒大作。 秦峥跳入阵法中,一面厮杀,一面在脑子里回忆过往种种。 越想越是恼火。 说他幼稚,谁的经验不是积累起来的? 说他冲动,年轻人朝气蓬勃有什么不好的? 说他不够稳重,谁规定男人一定得像裴翊一样棺材脸的? 说他嘴巴毒,他有桑行之的嘴巴毒吗? 但师父修为高,哪怕一身贱毛病,也无人敢说他一句。 从师父身上,他算是瞧明白了,这个修真界,根本没有任何是非对错,只要修为登顶,你就可以随心所欲,只有修为登顶,你才能够随心所欲。 换个角度想想,做一个讨人喜欢的修士又有何难? 温润如玉、孤高绝尘、仙风道骨,随便一个型号,他秦峥都有本事做得到! 法阵内一只美艳狐妖欲要上前,一声“奴家”没喊出,秦峥已经持着含光,毫不留情的将她砍成两段,怒喝道:“苏慕歌,你究竟有什么了不起的?待你回来之时,我秦峥已像师父那般,是这十洲三岛上最年轻最杰出最了不起的修士!不知多少女修士,拜倒在我玉树临风英俊帅气之下!” …… “师父,秦师弟去了桃花岛。” 冉晴空透过阵法内的传输镜窥探过罢,抄着手嘿嘿一笑,“怎么样,认输吧?” 桑行之淡定道:“着什么急?” 半个时辰过去…… 一个半时辰过去…… 飞仙殿的大门被一脚踹开,秦峥提着剑上前,满头满脸的血渍:“师父,咱们何时出发?” 冉晴空差点儿从台阶上摔下来,这念头转的也忒快了吧 师弟,你的节操呢?! 桑行之竖起两根手指:“晴空,两份。” 冉晴空哭丧着脸,摸出两包灵石递给桑行之。转头哀怨的望向秦峥,挂着两行宽面条泪:“秦师弟,在你身上押注,真是瞎了我的眼啊……” ******** 北麓。 玄音门收徒甄选赛虽然声势浩大,其实报名参加的人数非常少。主要是玄音门开出的条件十分苛刻:筑基以上,三十岁以下,出身东海岸十二城内的家族,且家族在本地发展至少三百年以上。 能筑基的修士必定有些天赋,三十岁以下筑基的,在筑基修士中只占极一小部分比重。这一小部分中,大部分都出身在宣于世家。而宣于氏的子弟,拜入玄音门根本不需要考核的。 这就造成了,整个东海岸十二城,只有区区六十六个人报名。 程天养三个月内十六战十四胜,最终取得了甄选赛第三名的好成绩。 江和正起初笑的合不拢嘴,整个江家上下一片欢腾。但这份喜悦没能维持太久,连取得第十六名的沈博,都被一名金丹修士看中,程天养却一直乏人问津。 直到一个爆炸性的消息炸开,宣于淳决定收下程天养为入室弟子。 此乃本届四名元婴道君唯一收下的弟子。 一时间江家风头极盛。 苏慕歌觉得事有蹊跷,不是她瞧不起自个儿弟弟,只是以程天养目前的条件来看,应该是瞧不进宣于淳眼里去的。 他就算生了招揽之心,也该想办法招揽她才对。 但自从第一楼一别,宣于淳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 “姐,你觉得我要带个什么见面礼给师父?”程天养兴致勃勃的同她说了半响话,瞧她木呆呆的坐在那,便喊了一声,“姐?” “恩?” “你怎么心事重重的?” “哦,最近在修炼一本功法,消耗灵气比较多。” “那好吧,你好生养着,我不吵你了。”程天养本来还想同她聊聊稍后入门试炼的事情,听听她的建议,见她状态不佳,便就此作罢。 苏慕歌坐在院中,目送他离开,下意识的催动灵气,再观他头顶的气运团。 竟由之前的浅红色,变成有些发黑的烟灰色。 苏慕歌赫然起身:“这是怎么回事?!” 银霄不明所以:“怎么了?” “小天的气运在减弱,而且有些发黑,是不是昭示着将有什么劫难?”苏慕歌沉眉思索,“问题一定出在宣于淳身上。”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与其坐在这里胡乱猜测,不如找他问一问。” 苏慕歌决定再去一趟第一楼,而且说走就走。结果一出门,就被一道身影堵在门口。只见裴翊一身北昆仑弟子服,比起他魔化的模样,多出一份清冷,少了一份孤傲。 此刻正背着剑靠墙站着,不知在寻思什么。见到苏慕歌出来,明显也是一怔。 两人一个门内,一个门外,对视且沉默。还好江家位置比较偏僻,教外人瞧见了,真以为是两个高手在比拼内力。 沉默中,苏慕歌已经吩咐银霄,回去护住师叔。 至于裴翊,她完全不知该同他说些什么。现如今面对裴翊,苏慕歌的情绪非常复杂。由于两人拥有太多共同秘密,她信任他,不怕他,看不透他,所以必须防着他。 既然他不提师叔,那她也不提。 僵持中,最终还是裴翊先开口:“你准备去找宣于淳?” 换作谁,将她心思猜的这般准,慕歌都会觉得诧异,但此人是裴翊,一切都变得毫无违和感:“对,你认识宣于淳?” 裴翊点头:“曾经认识,交过手,城府心计不错。” 苏慕歌“恩”了一声:“所以我猜不透,准备亲自去问问。” “我同你一起去。” “不必。” “那你自己去吧,我去抓你师叔。” “……” …… 两人乘坐兽车前往瑶光城第一楼,这一次苏慕歌不曾使用易容巾,迈进第一楼那一瞬,跑堂脊背竟然微微一僵。 这一男一女单独拎出来,品貌气度都是拔尖的。 凑在一起,却并没有给人赏心悦目之感,反而一股强大煞气扑面而来。 一看就是来拆台的。 他吞了口唾沫上前,还不曾说话,便听二楼孟掌柜道:“苏小友,我家主上恭候多时了,请。” 苏慕歌便沉了沉目,上去二楼。 裴翊闷声不响的跟在她身后,因为没得主上吩咐,孟掌柜本想拦他一拦,结果手还未曾扬起来,裴翊就一个缩影从他面前拂过,径直进了房门。 孟掌柜感觉自己眼睛花了,这小子瞧上去,只有筑基圆满修为,没错吧? “宣于前辈。”苏慕歌立在中央,拱手行礼。 “客气。”宣于淳半躺在藤椅上,手中拿着一柄小刀,竟是在橘子皮上雕花玩儿,“两位请坐,第一楼不分修为高低,客人才是第一位的。” 苏慕歌并没有动,她当然知道,宣于淳说的只是场面话。 裴翊却好似听不懂一样,解下背后惊鸿剑,稳稳坐下。 宣于淳就微微抬了抬眼皮儿,旋即垂下,并未多言,只勾了勾唇角。 老狐狸碰上老狐狸,苏慕歌压根不替裴翊操心,开门见山的道:“宣于前辈,之前晚辈出于家族考虑,不得已而狐假虎威了一把。晚辈以为,您高高在上,必定不以为意。” 宣于淳微微笑道:“你一个姑娘家都不在意,我又岂会在意。但小友需知道,这世上一物换一物,你既得了利,就必须付出一定的代价。” 苏慕歌一早就在等他提条件:“还望您明示。” “小友可知道玄音门有个规矩,新入门的弟子,必须参加一场门派试练,才可正式拜师。试练的地点,就在希望之井。” “晚辈有听舍弟提过。” “希望之井分为几重,道君选中的弟子,目的地,同其他弟子是不一样的。”宣于淳翘起修剪精致的指甲,专注于手中的雕刻大业,“所以你弟弟要去的地方,极为凶险,不一定可以活着回来。” 苏慕歌面色一冷:“所以,您的意思是?” 宣于淳弯了弯唇:“我想你替他去。” 苏慕歌有些听不太明白了,她替天养去试炼,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宣于前辈,其实苏慕歌是个吃敬酒不吃罚酒的个性,您根本无需如此拐弯抹角,以程天养的性命,逼她前往希望之井。”裴翊低垂着眼帘,不冷不热的开了口,“您不妨直接说,您可以栽培程天养,给予江家庇护。代价是,我们帮您夺取被镇压在希望之井内,属于您的……元命盘。” “元命盘”三个字,拉的极长。 苏慕歌心头一个咯噔,这东西她听过,是使用特殊手段,将修士的识海分离出一部分,注入一个魂器之内。只要拥有一个人的元命盘,便可以于万里之外,操控他的意识,取他的性命。 故而听见这三个字,宣于淳捉刀之手微微一颤,锋利的刀尖便在拇指上划出一道血痕。 他倏然起身,神情布满震惊:“你怎知晓元命盘之事?” 裴翊凉凉道:“偶然知道的。” “你还知道什么?” “知道你们宣于世家有个传统,历任家主都要抽取元命盘,然后封印在希望之井最下层,由三位井仙镇守,直到卸任家主或是飞升方可取回。还知道您有一位元婴中期的三哥,也知道了这个秘密,所以一直在打你元命盘的主意。” “还有呢?” “还有,希望之井是个怪异之处,井内的瘴气是随着闯入者修为高低而触发的,越是修为高,越是死的快。但修为倘若太低,根本闯不过重重关卡。这是一个死结,不过你的父亲宣于逸经过研究,培养了五名身怀金、木、水、火、土元气,且天赋异禀的筑基境修士,成功拿回了他的元命盘。” 裴翊这么一说,苏慕歌全明白了:“所以,晚辈是您挑中的水属性修士?” 宣于淳不语,眸中杀意渐浓。 “您杀我容易,但您一旦动手,取回元命盘的机会,便会减少几分。”裴翊缓缓起身,负手而立,冷冷睨着他,“考虑仔细了,这不明智。” “你究竟是什么人?”慎重思量过罢,宣于淳眸中杀意稍敛。 “一个暂时对您有用之人。”裴翊淡淡说道,“这笔交易您是稳赚不赔的,只是您考虑的时间不多,我就快要结丹了。如果您应下的话,我有一个要求。” “你说。” “我不知除却水修士,其他四名修士您寻觅如何了。但如果要我夫妇二人出马的话,其他三个人选,我们要自己挑。”   ☆、第71章 招募队友 裴翊这一个要求提出口,宣于淳同苏慕歌的脸色同时变了变。 不过两个人所关注的焦点,完全不在同一处。 苏慕歌是被“夫妇”两个字,给惊的有些脑壳疼。从前听了一百多年,她其实是很习惯的,但现如今以他们这种见面就要抄刀子的关系,怎么听怎么打脸。 不过裴翊正在同宣于淳这只老狐狸谈判,想必每一个字,皆是经过慎重考量和斟酌的。 故而她的失色仅仅一瞬,很快便归于平静。 宣于淳倒并不惊讶这一点。 自打裴翊追随苏慕歌一同迈进这个房间,他就明白两人关系匪浅。宣于淳之所以变了脸色,纯粹因为裴翊的大言不惭:“我耗费了三百年时光,失败了无数次,才逐渐摸索出一些经验。而今培养这三名金、木、火元气的修士,耗损我无数资源,再加上苏小友,只还差一名土元气……” “我最后再说一次,关于希望之井,要么我夫妇二人一同去,要么一个都不会去。”裴翊似乎没了耐性,言辞不似先前恭敬,“我小舅子的命、江家一门的命都在您手中,您还有何顾虑?” 宣于淳沉吟:“你是何属性,我可以让出一个位置给你。” 裴翊拒不让步:“所有成员我必须亲自挑选。” 如此挑战他的底线,宣于淳隐隐有些薄怒:“我看得出你非寻常之人,但年岁同修为摆在那里,莫非挑出的人选,竟优异过我精心培养之人?” “不一定。” 裴翊冷瞳微敛,沉沉道,“但至少不必时刻提防,有人在背后捅刀子。” 宣于淳忍俊不禁:“我培养的修士,元命盘或整个家族尽在我掌控之中。你呢,你能保证你找来的帮手,每一个都靠得住,在危险和利益面前,与你们共同进退不成?” “您会错意了,我心目中的人选,其实没有一个靠得住。” “那……” “但我至少知道他们哪里靠不住。从而利用他们的靠不住。” 裴翊言罢,微微一勾唇角,尽管顶着一张还算年轻的脸,也掩不住笑容背后那一股子老谋深算。若非希望之井底层唯有筑基方可通过,宣于淳几乎都要怀疑,他是位遮掩修为的化神境大能。 但此事事关重大,元命盘同他的性命息息相关,他不能轻易冒险。 宣于淳低头沉吟,默默盘算。 “宣于前辈,您修行至今,应该明白风险同利益始终并存。”裴翊给予他最后一击,原本便略微沙哑的声线,此刻低沉的骇人,“倘若我们取不到元命盘,八成全都要死在里面,若是取得到,必然是要给您的。我们这样的修为,也威胁不到您什么,至于通过元命盘诛杀您,我夫妇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我明白了,容我考虑一下。” “一个月。想必够时间去调查我的底细。” 裴翊撂下一个期限,便拱了拱手。向苏慕歌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离开第一楼。 掌柜目送这两个煞星离开,立刻躬身进入房间。 破天荒瞧见自家主上竟然露出些许迷惘。 “起初一个苏慕歌,已令我刮目先看。而今引来一名男修士,更是不简单。”宣于淳探一眼窗外,眼眸幽深,“瞧上去明明是个正统剑修,身上却有一股极为厚重的煞气,足以同我的元婴之气抗衡。” “莫非此人隐藏了修为?” 宣于淳摇头:“这般煞气,更似天生。” 掌柜迟疑道:“属下去摸他的底?” “没这个必要。” 宣于淳斟酌片刻,再次摇头。 ***** 出了第一楼,苏慕歌同裴翊乘坐兽车返回碧落城。 自从出了第一楼,两个人便没再说过一句话。 兽车之内,一个抱臂坐在东面,一个拢手坐在西面。裴翊阖着眼,不知是说了太多话给累的,还是在思考什么。苏慕歌原本有话想问,也只能暂且作罢。 直到兽车抵达碧落城,两人走了很远一段路,快要拐进江家府邸时,苏慕歌终于顿住脚步。 裴翊继续前行,走了几丈之后,才反应过来并肩同行之人丢了。 他滞步转身:“为何停下了?” 苏慕歌问:“你准备同我回江家?” “不然我要去哪里?” “你还是要抓我师叔?” “先将宣于淳的元命盘取回来再说。” “此事你其实没必要插手,我即便感激你,也不会教你将师叔带走。” 裴翊剑眉微拢:“有件事无论我如何思量,始终不得其因。” 苏慕歌同样蹙眉:“你说。” “你对秦峥照顾,是因上一世他出手救过你,这一世又出手救过你。你对萧师叔照顾,是因这些年他帮过你,庇护过你。”裴翊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不甘,“我护你数百年,帮过你数百次,甚至连你被夺舍之后,还跑来北麓调查真相,助你家族复兴。就换来你的喊打喊杀、冷嘲热讽?” “那是因为……” 苏慕歌哑了哑,这个问题,她还真没认真考虑过。 “我以为,你并非斤斤计较之人。” “所以我就活该被差别对待?” 苏慕歌又无语了。 两人正僵持冷战之中,江和正恰好回府。认出苏慕歌的背影,原本想要打招呼,一瞧她面前站着一名丰神俊秀的男修士,修为也比自己高出许多的样子,便迟疑了脚步。 苏慕歌察觉到灵气,转头一看是江和正,便尴尬道:“七叔。” 江和正这才上前:“慕歌,这位是……” “他是我……” “原来这位便是七叔。”苏慕歌一句“师兄”未曾出口,裴翊已经拱了拱手,以晚辈之态施了一礼,“晚辈裴翊,乃慕歌的结发道侣。” 江和正整个儿就愣住,面皮抽了几抽,才道:“如此重要的事情,为何从没听慕歌提过? 苏慕歌打着哈哈:“我师兄就爱开玩笑。” 江和正又是一怔:“开玩笑?” 他心下对裴翊的评价便矮了一截。 瞧着挺稳重一人,竟是如此轻浮,这种事情也能拿来开玩笑。 裴翊不做任何解释,只拍了拍乾坤袋,一扬手,掌心中便浮出一尊小巧精致的三足铜鼎,双手献上:“初次登门,也不知七叔喜欢什么。备此薄礼,还望七叔笑纳。” 苏慕歌正想呵斥裴翊适可而止,莫要得寸进尺。 一眼瞥见他手中逸散出汩汩灵气的铜鼎,瞳孔骤然一缩。 此物,正是他那尊只需将药草和丹方扔进去,便可自行炼制初级丹药的玄天御宝鼎! 这还算薄礼? 江和正虽一时窥不出此鼎玄妙之处,但他是名炼丹师,对丹炉研究颇深,一看便知是件极品宝物!他竟就这样,眼都不眨的拿了出来? 此时此刻,江和正哪里还怀疑他的身份,哈哈大笑:“侄女婿实在客气,进屋说话。” “七叔请。” “请。” 两人就无视掉苏慕歌,一起向江府走去。 苏慕歌攥了攥拳头,深深吸了口气。 看来,她有必有同裴翊坐下来好好聊一聊人生了。 ***** 一尊玄天御宝鼎,裴翊在江家的地位简直翻了天。 再加上他一副宠辱不惊、却又谦逊有礼的姿态,江和正一个晚上不只一次夸赞苏慕歌有眼光。苏慕歌坐在席间真是哭笑不得,颇有种想要扒了他的皮,给人瞧仔细的冲动。 直到两人独处时,苏慕歌才冷冷一笑:“裴翊,你何时变得如此无耻?” 裴翊漠然道:“我想,你我对于无耻的认知,或许略有不同。” “我同你早已和离,你一句一个夫妇,有没有顾虑一下我的感受?” “同我和离之人,是痕不是你,不算。” 苏慕歌微微眯起眼眸:“可你后来娶了程灵璧,这就足以了结一切。” 裴翊稍稍一诧,垂眸,问:“你听痕说的?” “是。” “他骗了你五百年,你还相信他,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此一时彼一时。”苏慕歌一掌拍在他面前的桌面上,“当时我已被夺舍,他还骗我作甚?” 裴翊冷冷道:“那我又为何骗你?” 苏慕歌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她犹豫半响,还是说道:“裴翊,这世上最难买的就是后悔药,当初不知道珍惜,如今已经晚了。我和你之间,回不去了。” 裴翊听罢此言,薄唇紧抿,终于抬头看她一眼:“其实,我并不知道我有什么好后悔的,你若知道的话,不妨告诉我?” 苏慕歌同他四目交接片刻,竟有些败下阵来。 裴翊说的没错,他们两个之间,实在谈不上什么珍惜和后悔。 他并非痴男,她也不是怨女,本来就没有特别深厚的感情存在,彼此也都没有付出什么。 上一世两人各怀鬼胎不冷不热的处了上百年,并没觉得有何不妥。 但这一世,她斩获新生,是怎样都不愿意重蹈覆辙了。 而裴翊,很显然还活在过去的模式中。 而且被自己戳穿身份之后,渐渐去掉属于昆仑大弟子的倨傲矜持,真魔族一根筋模式便在自己跟前儿全面启动。将她当成责任,纳入羽翼之下,完全划归所有的姿态。 真让人头疼。 苏慕歌揉揉眉心,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信手给自己倒了杯水,润了润嗓子。同裴翊谈判,这行为本身就是一种自我摧残:“过去的不提,咱们来谈谈今后吧。裴翊,你我既然已经重生,如今我更是连肉身都换了,那从前的一切,就该……” “程天养还是你弟弟么?” 裴翊端起茶盏轻泯一口,只用这一句问话,终结了此次谈判。 **** 十天后,孟掌柜亲自上门,送来宣于淳的传音玉简。 宣于淳答应了裴翊的所有要求,交易就此达成。 玉简是苏慕歌接下的,因为裴翊在教程天养《真武龙渊》剑,苏慕歌告诉他的时候,他也就简简单单“恩”了一声,毫无任何意外。 “我是水,你是金。木、火、土可有人选?” “早已经通知过了,这几日估计就会到来。”裴翊偏了偏头,望向不远处坐在廊下的小青木,“不过,有件事情需要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木系元气的人选,我始终觉得萧师叔更为合适。” 苏慕歌也转过头,只见小青木正耷拉着两条小短腿,拿着一截树枝,瞧一眼练习场上的程天养,自己便拿着树枝轻轻比划剑招。 “不行,师叔除却拥有一些怪异力量,毫无斗法经验和自保能力。”苏慕歌收回目光,肃容道,“何况,桑行之不惜耗损精力跨界传音,告诫我不准师叔轻易动用力量。” “我明白了。” 沉默一刻钟…… 苏慕歌问:“你应该不会将元命盘之事告诉那三人,我很好奇,你如何说服他们来的?” 裴翊道:“我通知他们,希望之井下,藏着一柄神皇弓。” 苏慕歌额角青筋霍霍一跳。 神皇弓她是知道的,乃是一柄曾经现世却又消失的仙器。当然,重点并非仙器,而是据说在此仙器之内,蕴藏着一脉仙人传承,筑基境得此传承,必将功力大增,一举结成金丹。这对于筑基境圆满修士来讲,诱惑力委实不小。 “裴翊,你还真敢说。” “我并没有说谎,神皇弓确实藏在希望之井中。只是具体藏在哪里,我不清楚。” 苏慕歌微微一怔,正欲详细询问,程天养一套《真武龙渊》行云流水的耍下来,站在台上兴致勃勃的道:“裴师兄,我已经练的差不多了,陪我过几招如何?” 裴翊将苏慕歌朝前一推:“我有些累了,你姐去吧。” 苏慕歌冷不丁被他这么一推,偏头瞥他一眼,却还是祭出宵练,飞身上前。 程天养有些怕她,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姐,别打脸!” “那你可护好了。” “锵——!” 苏慕歌对于《真武龙渊》十分熟悉,自然也知悉它的所有漏洞,下手毫不留情面。程天养一个初学者,只学其形而未得其精髓,三两下便被苏慕歌揍的溃不成军。法衣被戳了二十几个洞,俊脸被剑身拍出几道车轱辘印,最后还被苏慕歌一脚无情的踹下习武台。 他一定不是她亲弟弟! 程天养趴在地上抬起头,挂着两溜鼻血,眼冒金星:“裴师兄,这剑法不厉害啊。” 裴翊弯了弯唇,没说话。 苏慕歌正准备跳下习武台,小青木却爬了上去:“我来试试。” 苏慕歌一诧:“师叔,您要同我过招?” 听桑行之的意思,将发簪给他绾上,虽然可以压制他的力量,但对他是有损害的。 所以苏慕歌只是口头劝他,并没有实施。 “我保证,不使用灵力。”小青木扬起手里的树枝,一道道青绿色的灵气如藤蔓般缠绕着从手腕蔓延出来,汇聚在树枝上,树枝渐渐延展,竟化为一柄通体碧绿的剑。 一招出,使用的正是《真武龙渊》,似模似样。 剑至眼前,苏慕歌才想着躲。 她可不敢小瞧自家师叔,横起宵练挡在身前,再一个回身,斜剑一挑,岂料轻松愉快的,便将小青木的剑给击飞出去。剑一落地,再次化为树枝。 小青木白皙幼嫩的脸颊,便多出了一道被剑拍扁的红痕。 “哈,”程天养趴在地上捶地笑,“看来果真不是我的问题,萧师叔还不如我呢!” “师叔,弟子不是故……” “无妨,我也只是玩一下。”小青木吐了吐舌头,走过去捡起树枝,下台去了。 苏慕歌尴尬的杵在习武台上。 看来师叔操控神识以及催发灵草的力量,乃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师叔本身是没有任何修为的。而且他的天赋,对他的修炼,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 苏慕歌开始认真琢磨,要不要教他一些功法。 但他是她的师叔,反过来她来教导他,这像什么话? “咚、咚、咚——!” 正捋不顺这怪异的关系时,只听几声重物落地的巨响,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逼近。苏慕歌心神一凛,旋即放出神识,只见一个球状物正从外围屋檐弹跳行进。 “怎么回事,地震了啊!”雷婷正蹲在外院,同几个小孩儿讲述自己早些年的流浪经历,感知到这股震动,立刻设下防护罩护着几个孩子,自己则冲进后院。 展眼间,球状物已经弹至江家上空结界。 “咚咚咚”撞个不停,竟真让它撞碎了结界,直朝苏慕歌脑袋上砸去。 苏慕歌第一个反应,莫非是沈家老祖故技重施? 但这道力量分明只有筑基境,为何会有这般厚重的攻势? 不对,这不是一个球,这特么是一个人! 一名体魄强悍的土系修士! 必定是裴翊找来,一同前去希望之井的队友。 雷婷解下千钧重剑就要跳上去帮忙,但一眼瞥见裴翊袖手旁观,动也不动。她心头狐疑,便也收了手,搔搔头:“江家是不是祖坟没选好啊,为啥总有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从天上掉下来?” 苏慕歌猜出对方来头之后,收回宵练,右脚向后一移,将下盘扎的稳稳当当。 凝神屏息,反手向上一举,掌心顿生一层半弧形冰系结界。 那肉球凛着千钧之势砸下,碰撞在苏慕歌掌心结界中,爆发出一道强有力的冲击波。 “哐当——!” 支撑习武台的四根榉木柱轰然坍塌! 苏慕歌灰头土脸的站在一片废墟之中,牙关紧咬,手臂青筋尽显。 肉球倏然抽离,直冲云霄之后,再次重重砸下! “咔……咔……” 冰层渐渐现出裂纹,苏慕歌唇角有血渍溢出,手臂微微弯了弯。 糟糕,她高看了自己,也小看了来者,同他拼精神力拼不过。此人乃筑基圆满,高出自己两个小境界。同时还是土系元气的修士,拥有这种元气的修士非常稀少,而土克水,恰是她的克星。 放灵兽?不行。 召神器?不行。 此人明显是在试探自己,而且苏慕歌知晓此人试探自己的原因。 作为稍后将一起协作的队友,她修为拖后腿,又是一个女人,他们不会放心。 这种歧视无论哪个修真界都存在,秘境寻宝生死攸关,并不因为你的性别出身或是相貌而受到任何优待。有时候,对于性格独立的女修士,反而会成为一种阻力。 此乃传统不可逆转,所以唯有证明自己,方为出路。 “哈哈哈,”那团肉球发出一连串狂笑,“妹子不错,不错!” 可叹肉球还未笑完,不知从哪里倏地飞出一窝毒虫,在肉球某个部位猛地一叮! “噗嗤”一声,仿佛泄了气的皮球,肉球便被自己的灵气吹上了天! “哪个王八羔子干的?” 肉球从天上落下,竟是个三十多年纪的胖和尚,脖子上挂着一串佛珠,颗颗都有拳头大小。这会儿正捂着流血不止的屁股,脸上布满怒气,“竟敢偷袭贫僧!” 再是一窝毒虫飞出,胖和尚立刻凝起一层罡气,“轰”的一声,将毒虫炸成渣滓。 “啧啧。”一个有气无力却又阴森森的声音,在半空回荡。须臾,一道黑影倏地飘至眼前。此人面色惨白,头上戴着一顶又尖又长的黑帽,活像俗世间画本子里的黑无常,“胖和尚,你的修为也不赖嘛。” “你这个短命鬼是啥修为,贫僧还没见识,便让贫僧开开眼!” 胖和尚言罢,便祭出一柄大斧头,奔跑起来那一身肥肉都在颤抖,一脚一个深坑,直奔黑无常脑袋上招呼。 两人便在院中动起手。 苏慕歌转头无奈的看了裴翊一眼,自己还是太天真了,果不该对裴翊找来的队友抱有什么期望。 眼见这两人快要将江家的房子全给拆掉,裴翊惊鸿出鞘,一个纵身。 “锵锵”两声,跻身两人战圈之中。 “适可而止。”裴翊压住一左一右两道真气,“以后有的打。” 其实两人也只是相互试探,并没有真心动手,听罢这话,便收回真气下落。 裴翊收剑,剑鞘指向黑无常:“这位名叫千蛛子,鸿天境修真界锦衣宗、天钧老祖座下弟子。”尔后又指了指那胖和尚,“这位,则是东海九麟岛大佛尊、可悟尊者的徒弟,无尘大师。” 两人毫无诚意的抱了抱拳:“久仰!” 千蛛子瞥向苏慕歌:“她是你找来的水元气修士。” 裴翊睨他一眼:“有问题么?” “没问题,只是……”千蛛子话说一半,抚摸一下手背上一只绿毛蜘蛛。 “这小妮子修为不错,只是太漂亮了!”无尘大师哈哈一笑,“漂亮的女人,可都是祸水!” “谁说女人都是祸水!” 又一道声音传来,这次终于是名女修士,一个闪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筑基圆满,相貌一般,无甚出格之处。无论怎样看,都是一名中规中矩的女修士。 无尘和尚是土系,千蛛子是木系,苏慕歌和裴翊分别是水系和金系,那这位女修士,理所应当该是火系。但苏慕歌却完全感受不到她身上的火灵力,不由十分好奇。 银霄最近一直忙于稳固修为,准备和凤女一起闭关结丹,此刻突然露出脑袋:“她是一只半妖!” 苏慕歌一愣,半妖之身,岂不是没有五行元素? 而且一个半妖修至筑基圆满,这女修不简单。 无尘和尚似乎认识此女,竟打了个激灵,笑道:“厉三娘,你可没说你。” 厉三娘冷笑:“我耳朵没聋,还是你在骂我不是个女人?” 千蛛子挑挑寡淡的眉毛:“他是说你不够漂亮。” 厉三娘眯起眼眸,一只手掌渐渐化为龙爪…… 眼看这三人又要展开新一轮的战斗,苏慕歌皱起眉:“裴翊,你是弄错了,还是另有打算。咱们五人小队,少了一名火系修士,怎么打?” “计划中便是六个人,另一名火系修士尚在路上。” “不是说五人便足矣?” “井下凶险重重,万一出个什么差错,也好有个替补。” 闻得此言,苏慕歌脊背一僵,裴翊说的轻巧,但她却读出了他弦外之音,此行可能会有人丧命:“你不是下去过么,我还以为你有十足的把握。” 裴翊看她一眼:“你想太多了,那三位井中仙,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当年连我都差点死在里面,这次除却夺取元命盘,若是有机会,这个仇,我得同他们算一算。” “既然如此凶险,你同他们详说没?” “怕死的话,他们也不会来。”裴翊垂了垂眼睫,认为有必要补充一句,“你必须清楚一件事情,他们三人前去希望之井各有所图,并非相助你我,若在井中有何变故,无需手下留情,只管除之后快。即便少了一两个人,我尚有后招,无妨。” “明白。”苏慕歌眸子一沉,问,“你说他们三个,那另外一名火系呢?” “至于火系那只,”裴翊绷了绷唇线,“你就自己看着处理吧。” 此话说的不找边际,苏慕歌半响不曾反应过来。 但她也不傻,倏地一怔:“火系是秦峥?!” 裴翊不置可否:“我想不出比他更合适的人选,尽管这个决定有些冒险成分。” 他前往北麓之前,就猜出苏慕歌会走宣于淳这条路线,希望之井是非去不可的。所以故意在桑行之面前现身,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桑行之是个聪明人,虽然未必猜得准,但必定猜得出,秦峥此刻一定在路上。 苏慕歌攥了攥拳头:“你确定,你没有别的心思?” “魔核已经被他同化干净了,我还能有什么心思?”提起魔核一事,裴翊的脸色渐变阴郁,“我同他无仇无怨,他取得魔核也是意外,既然已成定局,我没必要浪费时间。” 苏慕歌攥紧的拳头松了松,张了张口,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倏地,宵练在乾坤袋内发生清浅的嗡鸣。 秦峥果然在接近。 “咦,谁家小娃娃生的这般俊!” 无尘和尚正躲避厉三娘的毒手,上蹿下跳间看到角落里闭目养神的青木。他快步上前,扬起粗粝的大掌,粗鲁的在他脑袋上一抓,“哎哟呵,长得真像我小时候一样可爱啊!” 小青木倏地睁眼,冷冷盯着他:“拿开你的手。” 苏慕歌正在那厢同裴翊讨论事情,未曾留意这边。 无尘和尚不自觉,又粗鲁的在他头顶抓了一把:“干脆剃了做和尚吧,贫僧收你为徒!” 小青木挑起下巴,一字一顿:“最后一次,拿开你的手。” “生气啦,啊哈哈,生起气来更可爱!”无尘和尚大笑,随手变出一把刀片,也不知是吓唬,还是动真格的,“来来来,佛爷亲自为你剃度!”   ☆、第72章 怨灵之偶 无尘和尚说着,就按住小青木的头,刀片直接朝他脑袋上招呼。 自这三个怪人出现,雷婷便蹲在角落看热闹,因为离得近,被刀片逆光晃了眼。转头一瞧,立马吓出一身冷汗,心急火燎的大喝一声:“臭秃驴,你想干嘛,速度放开我家小师叔!” 苏慕歌被唬的一个激灵,急匆匆转了视线。 见此情景,也是冷汗直冒:“师叔,千万忍住!” 小青木冷着一对儿眼眸,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原本已经夹在布娃娃细细的胳膊上。听苏慕歌喊这一声,便稍稍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没有动手。 饶是如此,无尘和尚也没能得逞,因为苏慕歌的袖箭已经飞了出去。 无尘和尚一个后仰,才躲过袖箭的攻击,雷婷的千钧剑便近在眼前。千钧剑剑如其名,凛着千钧之势,且有一道真龙之气环绕周围,逼的无尘和尚丢开小青木,猛地向后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在地上。 无尘和尚实在太胖,这一倒地,震的地面颤几颤。 “好家伙!筑基初期便拥有这般霸气的力量,后生可畏啊!”他的屁股先前就被毒虫咬了一个窟窿,这会儿更是汩汩流血,“嘿,瞧你脑袋这么大,不当和尚真真可惜了,来来来,剃了头拜贫僧为师!” “做你的春秋大梦!” 雷婷这辈子最痛恨的,一个是把她认成男人,二是说她脑袋大,这个臭秃驴一次占了俩!气鼓鼓的举起千钧,便朝他劈去,“我要当也是当尼姑,当什么和尚!” 两人之间的修为差距颇大,不过料想有裴翊在,无尘和尚也不会下狠手,苏慕歌便也没管,疾步走到小青木面前:“师叔,你可还好?” 小青木虽然有些愠怒,脸颊红扑扑的,言辞倒还平静:“无妨。” 苏慕歌半跪在地上,抬手给他拢发髻。 小青木捏着布娃娃,冷不丁问:“苏苏,你何时前往希望之井?” “三天后。” “如果我的力量不能使用,那今后再有人欺负我,而你们都不在,我该怎么办?” “秦峥已经在附近了。”苏慕歌十指似梳,熟练的绾好他的发髻,“桑伯伯很快便到。” “我并不认识桑行之,为何要跟他走?”小青木眸中闪过一道厌倦,“程天养说,桑行之是个很怪的老头子。雷大头又说,这世上有些丑丑的怪老头,专门拐骗像我这样可爱的小孩子。” 苏慕歌嘴角一阵抽搐:“师叔,桑伯伯虽然年岁大,但他瞧着年轻,而且很英俊。” “是不是坏人,莫非还要看脸?” “当然不是,可桑伯伯修为极高,您跟着他,比跟着弟子安全。”苏慕歌解释道,“何况弟子不是说过么,您同桑伯伯乃生死之交,他是一位靠得住的朋友。或者,弟子说的话,您不相信?” 小青木拢着双腿,低头望着脚丫,许久才道:“我信你。” 苏慕歌松了口气。 现如今的师叔,十分缺乏安全感,戒备心重的超乎想象。 同他说话,耐心是最重要的。 “还有件事情我不懂。”很快,小青木又有新的疑问,可能院中陌生人聚集太多的缘故,他使用传音,“你们都可以动用灵气,为何偏偏我不行。既然无法动用,那我的力量究竟要来作甚?” “弟子也不瞒您,一切一切,皆因您的力量实在太过逆天。” 苏慕歌同他面对面蹲着,凝视他漆黑幽冷的瞳仁,肃容道,“比如说真灵族,当年古神离开人间的时候,将一众神器留在人间,原本以为人族可以借用神器之力对抗魔、兽。结果呢,由于人类之间的抢夺,使得真灵一族遭受古神降罪,被驱逐出人间界,至今都被变相囚禁。您说,他们究竟何错之有?是不是很冤枉?” 小青木陷入沉默,须臾,点点头。 难得他肯听话,苏慕歌循循善诱:“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无论俗世亦或修真界,对于逆天之力的追求一面是狂热,一面是惧怕。太过逆天的宝物、超乎寻常的力量,都会打破创|世古神所定下的天地规则。而一切试图挑战天地规则的东西,必将受到天道严惩。” “可你我修仙,难道不是挑战天地规则的事情么?” “不,你我修仙之人,所作所为,是逆天,同时也是顺天。”苏慕歌在识海中思虑半响,自己也很不确定的道,“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留一线生机。创|世古神所设下的规则中,并不排斥弱小者通过自己的努力,向天道权威挑战。因为天地两级,天人五衰,上位者必定越来越少,不可逆转。古神需要从人间界选择新的继承者,来达到天地之间某种微妙的平衡。同时,这个挑战,也是存在一个底线的,一旦超过古神定下的底线,便是自取灭亡。” “听上去,似乎有些道理呢。”小青木揪着一缕头发微微一笑,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苏苏,你懂的可真多。” “这些道理,都是师叔从前教导弟子的。” 提及此,苏慕歌心头又是一阵堵。 从前师叔话不多,偶尔有意无意给她讲一些故事,由此引申出一些道理。 她虽听着,但并不在意。 因为她的心思只有一个,那就是找程家报仇。 直到如今一次次的,将师叔从前的训诫,一点点再还给师叔。她始知道,原来师叔在潜移默化中,一直试图化解她心口那股戾气。 “老秃驴,放开我!” 这厢雷婷正和无尘和尚打的血头血脑,一个不察,便被无尘和尚扣住手腕。 无尘和尚大笑着准备剃她的头。 这疯和尚,真是令人忍无可忍! 苏慕歌豁然起身,睨着场中废墟内的胖和尚,眼眸里似有一团火焰,燃的越来越炽热。 可没等她出手,只见一道纵横气剑,轻而易举的穿透江家结界,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倏忽化为一条皮鞭,“啪”的一声抽在无尘大师屁股上。 只听“嗷”一声惨叫,无尘左屁股上的伤口顿时爆开,鲜血飚出去几丈高! 胖和尚第一件事,却是祭出一个瓶子,将飚出来的血全给吸进瓶子里,咕噜噜又给吞下肚,咂咂嘴:“身体发肤乃父母所赐,断不可浪费啊!” 雷婷一脱身,本想回身刺他一剑,见此情景,恶心的差点连隔夜饭都给吐出来。 厉三娘冷笑一声:“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千蛛子抚摸着手背上的蜘蛛,凉飕飕的打量无尘一眼。 “又是谁偷袭贫僧!”无尘和尚喝完,这才冲着半空怒喝一声。 “大师,修佛之人,如此暴躁可是不好。” 一个清亮悦耳的声音便在众人头顶响起,一名白衣修士踏着祥云,展袖而来。 雷婷双眼倏地一亮:“媳妇儿!” 冉晴空一只脚才挨着地儿,就差点儿摔出去。 苏慕歌上前拽了拽雷婷的袖子,给她使了个眼色,才行礼道:“冉前辈。” 冉晴空毕竟是名金丹修士,而且还是桑行之的接班人,未来蓬莱掌舵者。在封闭的蓬莱内岛怎么胡闹都行,但在外面,尤其是当着外人之面,身份是不可失的。 雷婷虽然有些不太乐意,还是学着苏慕歌的模样,行了一个晚辈礼节。 “苏小友,雷小友。”冉晴空笑了笑,掩饰一时的尴尬,尔后转头向裴翊点头示意,“裴兄弟,别来无恙。” “冉前辈,别来无恙。”裴翊微微垂首,欠了欠身。 无尘和尚一看此人乃金丹修为,自己是万万斗不过的,便摸着后脑勺憨憨一笑:“呵呵,原来是位前辈,贫僧失礼失礼!” 冉晴空自然也不同他计较。 厉三娘望向裴翊:“这位前辈,莫非是咱们要等的火修士?” 千蛛子挑了挑一边眉毛:“不是只有筑基境才行?” 裴翊没有回答,只递给苏慕歌一个眼神。 苏慕歌无奈,上前拱手:“冉前辈,您是一个人来的?” 冉晴空摇头:“不是。” 苏慕歌也不再拐弯抹角:“秦峥人呢?” “你怎知道,此番与我同行之人乃是秦师弟?”冉晴空颇有些意外,但并没有执着此事,只转头向身后探去,“秦师弟,一路上你心急火燎,如今来了,你倒是进来啊,一直站在外面做甚?” “谁心急火燎了?” 秦峥手中提着含光剑,脊背挺直,大步流星的从正门入内,“我只是没你们这个习惯,放着好端端的大门不走,非得翻墙头!” 齐刷刷几道视线,全都落在秦峥身上。 同样一身白衣,却穿出与冉晴空截然不同的味道,不见儒雅,愈显英气。 秦峥站在冉晴空身前,下巴微微扬着,抱着臂,一副老天老大他老二的架势:“去带上青木,咱们赶紧走。” 一别近五年,雷婷好不容见着冉晴空,立刻道:“不行,不许带走师叔!” 裴翊微微勾了勾唇角:“眼下想要带走人,恐怕没那么容易。” **** 进入房间,布好结界。 苏慕歌将遭遇略略一说,当然,并没有将宣于淳元命盘一事告知两人,自动替换成了其他宝物:“所以,宣于淳一定会将江家监视起来,我们从希望之井回来之前,您恐怕带不走师叔。” “那你们得多久?”冉晴空琢磨道,“此行风险可大?” “快则三五天,慢则三五年。”裴翊抿了口茶,“而且需要秦峥一同走一趟。” 秦峥一直在竖着耳朵,一听提及他,立刻将脑袋转向一边。 “这个好办。”冉晴空对秦峥道,“秦师弟,神皇弓内的传承,非常适宜筑基修士,你不妨一同跟着碰碰运气?” “谁稀罕一张破弓,我不去。”房间内一共四个人,另外三个围着一张桌子而坐,秦峥自己站在窗下,夕阳将他挺拔的身影拉的颀长,“没有传承,不得机缘,我秦峥一样结丹!” “这不是正好帮一帮苏小友的忙么。当初你重伤将死,可是苏小友一口棺材将你扛来蓬莱岛的。”冉晴空知道他在别扭什么,笑道,“裴兄弟一向独具慧眼,挑中你,是对你的肯定呢。” “我的本事何须旁人肯定?” “那他们早些从希望之井出来,咱们也早些返回蓬莱啊。” “你这么着急,你去啊!” 冉晴空捏捏眉心,对苏慕歌一摊手,表示自己爱莫能助了。 其实他心里清楚的很,这小子就是在等苏慕歌亲自开口而已。你快瞧他那张欠扁的脸,就差写着“苏慕歌你快开口求我啊,只要你开口我立马答应你啊”这一行大字了。 故而裴翊稳稳坐着,一句话不说,只管喝自己的茶,一副置身事外的神情。 可惜苏慕歌当局者迷,真心没有想太多。 从另一个角度,她也不希望秦峥同裴翊同处一个秘境。 思量片刻,苏慕歌同裴翊商量:“希望之井危险重重,既然秦峥不愿去,那就不勉强了。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人选……” “啪!” “你这话什么意思?!” 苏慕歌话还没有说完,秦峥便一巴掌拍在她面前的桌面上,“什么叫做危险重重我不敢去?我说我怕危险了吗,你倒是说说,我秦峥怕过什么危险?!” 冷不丁的,苏慕歌被他唬了一跳。 秦峥已经收了拳头,抱着臂对冉晴空道:“神皇弓是吧,本来还想给别人留点机会,看来,他们是没机会了!” ***** 当晚。 漏夜更深。 无尘和尚在房间内,给自己的屁股疗过伤之后,打坐片刻。 感知万籁俱寂,豁然睁开双眸。 他沉着脸,祭出一枚传讯牌,并斟酌着在牌子写了几行字。 尔后掐了个佛家法诀,传讯牌骤然变作一只小蚁虫,顺着门缝爬了出去。在寂静的夜幕中,蚁虫缓慢的爬出江家,爬出碧落,一离开禁制范围,倏地化为一只赤鸟,展翅冲上云霄。 “嘎——!” 天际突然传出一声闷哼。 一阵悉悉索索过罢,只见一堆赤色扁毛纷纷扬扬而落。 少时,一条背生双翼的毒蛇,口中咬住一枚传讯牌,蜿蜒着由半空降落,缠绕上裴翊的手臂。 裴翊从蛇口中取下传讯牌,掌心黑光一闪,解开封印。 他放出神识一探,剑眉悄然一拢。 挥袖收了传讯牌,一转身,却瞧见苏慕歌正站在自己背后:“好端端的,你化魔出来做什么? 裴翊起先微微怔了怔,尔后忍不住自嘲一笑:“你倒真是关心我。” 苏慕歌绷了绷唇:“裴翊,我的确不信任你,但我也没有刻意去监视你。我找你是为了聊一聊秦峥的事情,正好瞧见你鬼鬼祟祟……哦,正好见你出来,所以才追。” 顿了顿,补充一句,“我若是刻意跟踪你,不会现身。” 裴翊似乎也没兴趣听她解释:“想聊什么?” “以你挑人的习惯来看,秦峥绝对不是一个好选择,他悟性虽高,但修为同我一样只有中期。”苏慕歌犹豫很久,还是道,“最关键的是,他年纪小,太冲动,阅历浅……” “那是你小瞧他了。秦峥的精神力、应变力都是一流的,并不输给你我。”裴翊扬了扬手,打断她的话,“他甚至拥有比你我更强的东西,气运。” “这倒是。” 苏慕歌一点也不否认,她还从未见过,有谁比秦峥气运更强。 裴翊思忖片刻,问:“你不好奇,我鬼鬼祟祟出来作什么?” 苏慕歌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实话说,有些好奇。” 裴翊便从袖中取出传讯牌,递了过去。 苏慕歌知道裴翊就是为了此物出来的,而且似乎一早料到会有传讯牌从碧落寄出。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接过手中。 打开一瞧,只见里面写了一行小字,蝇头小楷笔迹清秀:“师父,功德珠亮,速来。碧落城,江家,五岁稚童,手中持有怪异布偶,许是怨灵之偶重现世间。” “   ☆、第73章 希望之井 苏慕歌捏碎了传讯牌,眸子冷的吓人。 功德珠她是知道的,佛修同其他修士不同,他们不会经历天劫,命数也长。但想要修成佛陀,必须积满十万功德。这十万功德,也不是随随便便做件好事,就可作数的。 无论哪个修真界,佛修的人数都是最少的,他们不能自修,必须由师父剃度入门。入门之时,会从师父那里领取一颗功德珠。随着修为日渐高深,功德珠可以感应一些奇妙的东西。 原来那臭和尚故意装疯卖傻,扮猪吃老虎。一早感应到师叔不对劲,一直在佯装试探。 苏慕歌问:“无尘的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佛光境尊者。”裴翊徐徐说道,“佛修的成长体系,分别是开光、灵动、舍利、佛光、出窍、合体和涅槃。可悟尊者正是佛光十阶,也就是咱们口中的元婴大圆满。” “竟这般高深的修为。”苏慕歌忧心忡忡,“那尊者人品如何?可是为了积功德不惜手段之流?” “可悟尊者俗家名字,叫做韩简,出身北麓丹鼎门,乃丹鼎门掌门之子。出生时没有灵根,险些被家族所摒弃,幸好一位神秘大能现身,指出他慧心与慧根共聚一身,开启了他的潜能,方渐渐成长为一名出色的丹药师。” “那好端端的,为何修佛去了?” “因为当年那位神秘大能指出韩简身怀慧心一事后,不知是世人以讹传讹,还是有心人故意为之,总之传去南疆妖修界,就变成了数十个怪异版本。” “怪异?” “比如吃了他的肉,妖修可以不必承受九九八十一道天劫之苦,直接化为人形。又比如生吞了他的慧心,可令低贱半妖骤生紫府,凝练无暇妖丹而得真妖之身。再比如……” 苏慕歌默听着,不仅为这位韩简前辈掬一捧同情泪。可想而知,因为这些传言,他这悲剧的一生,恐怕都离不开各路妖魔鬼怪的纠缠了。 幽幽夜幕之下,两个人并肩返回碧落城。月色撩人,可惜无人欣赏。 裴翊还在徐徐说道:“韩简前辈自小,便被各路妖怪盯上,不过他的爹娘乃是元婴境大能,想近他之身并不容易。丹鼎门勒令弟子不许饲养灵兽,整座丹鼎山,据说连只山鸡都被杀的干干净净。而且,韩简身上拥有仙人赠送的玲珑天罡罩,即便落在妖怪手中,也是无妨的。” 苏慕歌沉默一阵儿,问道:“但最后他还是被妖修得手了,是不是?” 裴翊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南疆妖族四位大长老中,有一位名叫夙瑶。她和其他长老有所不同,血统不正,是个被妖族歧视的半妖。” 苏慕歌怔了片刻,讶异道:“紫琰仙君的姐姐?” “据说,那是个手腕狠辣、极具魄力的女妖,颇具其父之风,所以哪怕生就半妖之身,在南疆妖族的威望也是极高的,仅次于拥有神凤血统的妖王夙曦。”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如此听来,这位夙瑶前辈,真是比她弟弟强多了。” 苏慕歌之前还替邪阙前辈可惜,那般的大妖怪,为何生个儿子如此不成器。原来这股好基因,全传给闺女了。 裴翊不置可否,又闲闲说了几句。 苏慕歌便对北麓历史又多了解了几分。 原来当年南疆妖族之所以联和陇西魔界攻入北麓,正是由于韩简抓了夙瑶,将她囚禁在北麓极北的明光山永夜殿内。 这一囚,就是将近一千年。 妖王夙曦失败退回南疆之后,至今夙瑶也没被韩简尊者放出来。 想到这里,苏慕歌就有些理解不能。 邪阙前辈教她将紫琰仙君送去明光山永夜殿,交给他姐姐,目的是为失去仙身的紫琰寻得庇护。但他姐姐既然已经被囚禁,此事邪阙前辈不会不知,既然如此,将紫琰送去究竟有何意义,难不成送去看门不成? 这根本就不合逻辑吧? 况且以邪阙前辈大乘境大圆满的修为,居然放任宝贝女儿被囚禁,难道是畏惧渡劫天罚? 可怎么看,他都不像这种怕死怕到抛弃子女之人。 想不通。 不过她只负责完成任务,其中的隐情一概与她无关,多想无意。从这件事情上,可以看出现如今的韩简,也就是可悟尊者,是一位冷酷无情的佛修。 不管北麓是否生灵涂炭,人家专注抓妖一千年。 这种一根筋个性的人,苏慕歌最是没辙,打不过,说不得。 所以,师叔一定不能落在他手中。 抵达江家门前时,苏慕歌停下脚步,抬起头,慎重道,“裴翊,你确定无尘放出去的传讯牌,你全都拦截下来了,没有漏网之鱼?” 裴翊“嗯”了一声。 苏慕歌垂下眼帘,一抹瘆冷的杀意在眸中忽明忽暗。 裴翊摩挲着腰间一枚鸽子蛋大小的通透血玉,凉凉道:“我建议你,切莫生出在希望之井内,坑杀死无尘的念头。” “怎么?”苏慕歌嗤笑一声,“你我二人联手,还弄不死他?” “没有那么复杂,若要无尘之命,我一个人足矣。” 裴翊微微摇头,说道,“然而,杀死他的后果,可能是置萧师叔于更危险的处境,这个后果你输不起。何况,杀死他根本毫无意义,以他这点儿道行,培养出的功德珠都能感应到师叔,可悟尊者何等人物,若是萧师叔再有些动静,尊者哪怕在千里之外,恐怕也会有所察觉。” 苏慕歌也只是稍稍动了下念头,闻言旋即打消:“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到底,师叔必须早日回到北麓,交给桑行之。 但该如何不动声色间,避开宣于淳的耳目? 她问:“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办法倒是有几个,但此事,最好还是你自己安排吧,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必能处理的很好很周全。”裴翊说,“只一件,你的所有安排,最好莫教我知道。” “为何?” “省的出个什么意外,我又出力不讨好,惹人怀疑。” 裴翊冷笑一声,撩了撩袍子,进门去了。 苏慕歌知道今晚上这事,惹他有些不高兴,自己狗咬吕洞宾,也挺尴尬。这一路上,她一直犹豫着是否道个歉,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再一想,她和裴翊相处那么些年,埋汰他的事情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件两件。 谁教他干什么事情总要偷偷摸摸,提前告诉她一声又能怎么样? “其实裴翊这人挺不错的。” 灵兽袋里,银霄砸砸嘴,“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公平,但确实比秦峥那个熊孩子强的不是一点半点。你若是同他在一起,各个方面,他能帮到你许多。只是,他的气运似乎不太好,可能会影响你的运势。通俗点儿说,他会给你带来霉运。” 苏慕歌皱了皱眉:“怎么说都是昆仑第一天才,他的气运应该不错吧?” 银霄“嗬”了一声:“气运同修为并没有直接关系吧,有些气运极好的修士,未必能在仙途走的很远呢。而气运差的,未必不能成才,还是得看人。只不过气运太差,这条问仙路走的比旁人辛苦一些罢了。” 苏慕歌还是不信,她已经看过秦峥的气运,乃是重紫色,可谓运势极强。裴翊的气运纵是不如他,也差不到哪里去。 可惜裴翊的修为比她高出两个小境界,她窥探不到。 “不提这个了。”银霄摆摆爪子,“慕歌,我和小凤的灵气都已经封顶了,本来打算等你从希望之井出来之后,在一起闭关结丹,但是……” “你们只管闭关吧,我一个人也没关系。况且还有小木和小水。” “额……”银霄有些尴尬地道,“其实我一点没担心你的安危,我只是想说,我们闭关结丹,需要从你丹田吸取大量灵气,你记得带好灵石和丹药……” 苏慕歌抽抽嘴角:“我知道了。” 银霄忽然想起什么,又道:“对了,最近我察觉小土有些动静,可能是将要苏醒的征兆。” 苏慕歌眼眸一亮:“土曜的铃铛亮了?” “还没,不过肯定有适合它的机缘。我寻思着,估计就在希望之井下,毕竟那是个土系秘境。” “我知道了。” “那我和小凤闭关去啦?” “行。” “希望之井帮不到你了呦!” “有完没完?!” “怪不得秦峥发火,你这个女人性子实在太冷,果然很没意思。”银霄横着眉毛,鄙视道,“说一句祝福的话,难道会死吗?” “啪!” “嗷!” ******* 接下来的两天,苏慕歌和裴翊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第三天,一行人出发前往希望之井。 他们离开以后,江家府邸还像从前一样。 后院基本没有什么响动,每天夕阳西下,雷婷便会带着小青木前往坊市溜达。自己左手鸡腿右手鸭骨架,小青木则左手麻花右手冰糖葫芦。一大一小两个家伙,吃饱喝足才会回窝。 要说改变,也有。 二人行变成了三人行,冉晴空跟着,走哪儿跟哪儿。 付账,拎东西,整天笑的像朵花。 丝毫没有金丹修士的气派。 一晃眼,半个月时光便匆匆而过。此次参加玄音门试练的修士们,陆续从希望之井通关凯旋。 程天养也回来多日了,但苏慕歌一行人,始终杳无音讯。 第二十日,冉晴空收到一道传音符,看罢神色凝重,当下离开江宅。 雷婷便一个人牵着小青木继续出去溜达。 “少主,需要派人盯着那冉姓修士么?” “只他一人离开,确定?” “属下确定。” “那就由着他走吧。” 冉晴空作为后来者,宣于淳根本不在意,只将他当做裴翊找来的帮手。依照这几年的情形来看,苏慕歌最在意之人唯有两个,程天养和那个长不大的孩子。 而宣于淳,已经留意那孩子很久了。 孟掌柜自然知道他家主上的心思,斟酌道:“其实修真界能人异士众多,不乏一些怪事。无论属下怎么瞧,那孩子也没有修为。何况您不是已经问过程天养了,那孩子是苏慕歌的师叔,因为中了炼尸宗的蛊毒,才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宣于淳捏着刻刀,专注的在橘子皮上雕花。直到完美的完成最后一笔,才取过帕子拭了拭手,笑道:“以我元婴境修为,感知不到他的气息,这真的正常么?” 孟掌柜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趁着苏慕歌他们不在,干脆抓来……” “用不着。”宣于淳打断他的话。 “如果他真的具有……”孟掌柜顿了顿,压低声音,“您所猜测的能力,那对我们……” 宣于淳言辞倏厉,不容置喙的道:“我再说一次,暂时不准动他!” 孟掌柜唬了一跳,拾袖擦擦汗:“属下明白。” 宣于淳便松了神色,半躺在榻上,又挑了一个表面凹凸不平的橘子,开始雕琢。 身为北麓第一世家家主,该有的骄傲还是有的。同人家达成协议以后,人家为你出生入死夺取元命盘,你却背地里算计人家的师叔,这样的人,同父亲又有什么区别? 回想起父亲,宣于淳心口微微一痛。 小时候,他崇拜他的父亲,也痛恨他的父亲。 所以宣于淳的梦想,是超越他。 可是站的越高,他就越觉得疲惫,就越崇拜父亲。因为他渐渐发现,阴险无情到父亲那种程度,断不容易。 他知道,自己的个性终究软弱了些,少了几分魄力,多了几分人情味。这也就注定,他此生达不到他父亲的高度。 起初,他不甘。 日渐,他觉得吧,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 就在主仆二人聊天之时,雷婷正带着小青木例行吃事。 今天的小青木有所不同。 一手麻花一手冰糖葫芦却一口不吃,整个人显的十分木讷。走路的姿势,似乎也有些不太对,经常同手同脚。 免不了就有人多看他几眼。 雷婷咬着鸡腿,含糊道:“师叔,你这腿脚为啥跟假的似的?昨晚上睡落枕啦?” 小青木想要扯一扯唇角,却僵硬的比哭还难看。 心道你丫的不是明知故问吗? 它原本就没手没脚,现在突然冒出手脚,怎么可能会习惯啊? 对,它不是小青木,它是木曜。 苏慕歌想来想去,能够假扮师叔瞒天过海的,唯有木曜。因为木曜属于木灵类,也没有过重的气息,个性也木讷。只要不是宣于淳亲自出马,被戳穿的可能性不大。 “嘟——” 雷婷油乎乎的手掌倏地导入一阵电流,她抬起来看了看,只见一枚银色剑影若隐若现。楞了好一会,才想起这是名剑门掌门印记! 奇了怪了,怎么突然会亮? 雷婷纳闷的很。 渐渐的,剑影的光芒越来越盛,电流也越来越重,似乎很急迫的样子。雷婷觉得难受,便以灵气压了压。岂料当灵气靠近剑痕时,猝不及防,一道不属于她的灵气窜了出来,直冲她的识海。 “我的妈呀!”雷婷吓的一个激灵,手里的鸡腿都给甩了出去。 “雷小友?你可还好?!” 识海里却传出冉晴空焦急的声音。 雷婷惊讶的合不拢嘴,双手按住自己的大脑袋:“媳妇儿,为何是你呀,你不是带着师叔离开了,怎么会在我识海里?!” 冉晴空真无语,讪讪道:“雷小友,你给我种下的同生共死结,难道你不知道你我是可以通过意念交流的?” 雷婷瞪大双眼,震惊道:“竟有这种好事?!我那该死的师父竟然从没提起过!” 冉晴空愣了愣,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亏我想你想的睡不着觉,居然不知道能和你说话!”雷婷懊恼的直跺脚,不过很快平静下来,“没事没事,现在知道还不晚!” “……” 冉晴空快哭了,他算不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咳咳,雷小友,这个意念交流虽然便利,但是有修为和空间限制的。你在北麓,而我在十洲三岛,跨虚空无法连接。而哪怕在同一界内,比如咱们现在的距离吧,我能联系你,你却未必能够联系我,因为……” “因为你比我修为高嘛,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雷婷接过话茬,“不过媳妇儿你放心,给我五十年,我一定会结丹的,到时候就能配得上你了!” 冉晴空欲哭无泪,但他也希望雷婷快些进阶,才有能力解开这该死的同生共死结。 于是便顺势鼓励了几句,得知他们无碍,便结束了交流。 回过头,冉晴空恭敬的拱了拱手:“萧前辈,您可以放心了。” 小青木顺了顺九尾颈部柔亮的长毛,点头:“走吧。” “萧前辈,前方便是秋水城,城中有阵法师开设的传送阁。咱们从北麓前往天穹大陆,然后走天穹大陆的北斗七星传送阵,返回十洲三岛。” “嗯。” “那个萧前辈……” “又怎么了?” “您也知道,北麓修士痛恨妖兽,秋水城又挨着万兽山,他们当年……” “所以呢?”小青木有些不耐烦他的婆婆妈妈。 “您恐怕得下来走一段了……” 冉晴空拐弯抹角了半天,终于憋出了这一句。凭谁见了这一幕,恐怕都不敢置信,但冉晴空确实有些畏惧面前这个孩子。他的畏惧源自本心,因为他大概猜出了他的身份,自信猜的*不离十。 小青木也没说什么,拍拍九尾的脑袋,九尾弓下前肢。 脚一挨着地,便伸出手臂。 冉晴空微微一怔,才反应过来他此举含义,连忙牵住他的手。 快走到城门下时,冉晴空便发觉不对。 空气中似乎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道,刺激的令人作呕。 但只有一瞬,便就散去。 他顿住脚步,放出神识一觑。 只见城池上方祥云朵朵,丝毫不见异状。再觑进城内,楼市林立,人群熙熙攘攘。 他踟蹰着又牵着小青木上前几步。 “嘎吱——嘎吱——” 鞋底踩在残枝上的声音。 “嘎吱——嘎吱——” 冉晴空最终在城门结界前停下。 “萧前辈,稍待片刻。”他一面说着,一面松开小青木,倏地合拢双手,掐了一套简单手诀,“剑心通明,诸瘴退散,剑出,破!” 话音一落,晴冥剑由背后飞出,凛着一道火光,刺入城门上的八卦镜上。 “轰——!” 只听一声巨响,接着便是撼天动地的戾啸! 小青木的瞳孔微微一缩。 这冉晴空虽然婆妈了点,但还是颇有些能耐的。 迷瘴散去之后,此地坐落的根本不是什么秋水城,而是一只伪装觅食的巨型大龟。 他们若是进了城,等于进了它的口中,成为它的食物。 冉晴空这一剑,刺伤了它一只眼睛,巨型大龟撑起粗壮似天柱的四肢,“轰隆隆”的站起身:“小儿!竟敢伤你龟爷爷!” 它这一张口,血水花洒似的喷了一地。也不知是它的血,还是被它吃掉的人血。 冉晴空一窥它的修为,不由皱了皱眉,金丹大圆满,即将化形,不好对付。便祭出一样防御法宝天遮,将小青木牢牢护住,自己则御剑升空:“让开,饶你一命,不让,杀无赦!” “大言不惭的无知人类!” 巨龟一个凌空摆尾,直劈冉晴空的脑门! 敢伤它的眼睛,它要将他撕成碎片! “咚——!” 巨龟一惊,怎么回事?! 冉晴空正欲出剑,巨龟的尾巴却停顿在了半空。像是被人从上空捏着了尾巴,豁然一个倒吊,轻而易举的提了上去。冉晴空抬头一看,只见云端上有个若隐若现的影子,他一惊,此人的力量很强…… 巨龟根本挣扎不得,渐渐缩小,最后只有壁虎大小。 云端身影落下,逐渐清晰,是名瞧上去只有二十出头的青年修士,相貌生的十分儒雅清秀。一身蔚蓝飘逸的长袍,墨发并未成髻,随风而散,可见此人性子较为不羁随意。 一拂袖,便将小龟收入手中。 他转头看了冉晴空和小青木一眼。 冉晴空完全窥不出他的修为,至少也得元婴中期以上。 他下意识的将青木挡在身后,但看此人没有剃度,没有佛珠,应该不是个佛修,才稍稍松了口气,行礼道:“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青年修士稍稍点头,一字不言,便再度飞上云端。 盘膝坐在祥云之上,他祭出一个人形玉瓶,瓶内装着金黄色的细沙。青年修士一伸手,小龟化为一把黄沙,被他装入瓶中:“十万功德,终于,只差最后十桩了。” 他掐了一个诀,正欲向西飞去。 倏然停住,拾手摸了摸口袋。 明明已经收服了弑天玄龟,为何功德珠还在震动? 难道此番功德,不在玄龟身上? 青年修士面色一沉,放出神识,再度向下方探去…… ***** 希望之井,位于东海的希望之岛上,属于玄音门的领地。 在北麓,素有秘境私有一说。秘境在哪个宗门的领地内,便归哪个门派所有。 所以希望之井,只有玄音门弟子可以入内。 苏慕歌他们一行人,是跟着试炼弟子一起来的,虽然带队长老根本没在名单上看到他们的名字,只凭借手中宣于氏家主令牌,就足以令他装聋作哑。 除却他们六个,还有五人也是被硬塞进来的。 这五个人,一看便知道是具有五行元气属性的人,而且他们的行动较为统一,看样子曾经过统一训练,必定是宣于淳的哥哥宣于墨派来抢夺元命盘的。 再说昆仑的千山绝道并非一条路,玄音门的希望之井,却真的只是一口井。 一口外表看起来普普通通,完全没有半分仙气儿的井。 苏慕歌起初看到的时候,真心有些不敢相信,经历得多了,哪个秘境不是高大上的存在。还不曾遇到一个,得一个个排着队,从井口顺着绳子滑下去的。 他们一行人起初同程天养一路,和普通秘境一样,打妖兽,打妖兽,打妖兽。 打了两天之后,他们在裴翊的指导下,联手打碎一层结界,这才进入希望之井的地下第二层。进入之后,还是不断的打妖兽,只不过妖兽的等级明显提高几个档次,再不可能像之前一样,一手锤死一只。 一路打到出口,再碎掉结界,进入地下第三层。 第三层还是打妖兽,只是这一层的妖兽,已经不是凭借蛮力同他们硬碰硬,会设陷阱,会躲藏,甚至还有一只会隐身。所以这一关过去,有人挂了彩。 这个挂彩之人,正是苏慕歌。 因为她是妖兽集火的目标,修为低,是个女人。 厉三娘虽然也是女人,但她乃半妖之身,妖兽不轻易动她。 一般的妖兽,苏慕歌也不怕它们,只是没有银霄的天赋,在那只隐身兽手中吃了点亏。再者,银霄凤女闭关,一直在耗损她的灵气。饶是如此,那只隐身兽,最终还是死在了她的镰刀之下。 再次打碎结界,他们进入地下第四层。 然而这一层,却连一只妖兽的影子都见不到。 他们逛了一圈又一圈,始终找不到出路。苏慕歌渐渐有些支撑不住了,为了不拖后腿,咬牙硬撑着。 “你还行不行?”裴翊传音给她。 “可以。”苏慕歌运了运气。 “不要硬撑,灵气不支便表现出来,让所有人知道。”裴翊突然道。 “为什么?”苏慕歌皱了皱眉,一般这样的情况,都要尽力隐瞒才对。 “因为接下来将要面临的是井中三仙,对付三仙,并不需要太多武力值,只需要精神力与脑子。”裴翊沉默片刻,还是说道,“总之你就信我一次吧,受伤是好事,不要忍着。” 苏慕歌无法理解,但她也决定不再硬撑,真气一散,脸色便瞬间苍白。 秦峥瞧在眼里,三番两次的想要过去她身边,一直忍着。最后忍无可忍,将含光朝地面一插,直接盘膝坐下:“这么走来走去有什么意义,我累了,不走了!” 厉三娘瞥他一眼:“你的事情为何那么多?” 秦峥理都不理她,只管坐着。 无尘大师哈哈大笑:“小子,有性格啊!” “裴翊,你说整个希望之井共有七层,从第四层起,便是井中三仙之一的洛河仙镇守,可如今是怎么回事?”千蛛子谨慎的打量四周,除了一片片绿莹莹的苔藓,什么都没有。 “等吧。”裴翊也收了剑,盘膝坐下:“那一队人,比咱们先来一步,洛河仙正在应付他们。” “你说那五个人也在这里?”厉三娘一惊。 “恩。只是被障眼法困住,咱们谁也瞧不见谁。” 几人讨论着洛河仙,苏慕歌则坐下服用了两颗丹药,开始调息打坐。 她的神识窥探进灵兽袋内,土曜的光芒已经越来越盛,只是这份机缘究竟在哪里? 千蛛子一面同裴翊说话,一面探了她几眼。 “这就受伤了?”厉三娘显然也发现了,不满道,“我就说,修为这么低,就算灵根好有什么用。裴翊,你同她究竟什么关系,值得拿着我们的性命开玩笑?” “我只是受了点轻……” “喂,你这丑八怪怎么说话的?”苏慕歌话没说话,秦峥就冷笑道,“谁拿谁的命开玩笑还不一定,我们不嫌弃你们这些残次品,你还嫌弃我们?”   ☆、第74章 九宫天梭(上) “小子,知不知道老娘看你不顺眼很久了?!” 秦峥一句“残次品”出口,厉三娘的龙爪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了上去。 “锵——!” 蓬莱阵法中,秦峥什么突袭不曾经历过,哪怕脑子跟不上,手速也非一般快。手臂肌肉一绷,几乎是同一时间提剑而起,“刷”,便以含光挡住了龙爪。 厉三娘加重力道,竟同他僵持不下。 苏慕歌原本想劝,瞧这架势,便动也不动。 秦峥抬了抬下巴,嘲讽一笑:“怎么,被我一言戳中要害,恼羞成怒就动手?” “找死么你!” 厉三娘身怀妖族血脉,脾性相对一般人暴躁一些,但还从没被谁气成这样过。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讨人厌的修士?! 忍无可忍,正欲下狠手,裴翊倏地挥剑,以剑气劈开两人,斥道:“究竟知不知道眼下是什么处境,敌人未曾出手,便内斗起来。厉三娘,他年纪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厉三娘说不出反驳的话,冷冷收回真气:“臭小子,出去之后再同你好好清算这笔账!” 秦峥本想再嘲讽两句,话已经到了嘴边,苏慕歌却在身后推了他一把,便收了剑,只冷笑一声:“那也得看你有没有命,从此地出去吧?” 厉三娘攥了攥拳头,顾全大局,她忍! 一行人便围成一个圈坐下。 “喏,这是师父命我给你的。” 秦峥从乾坤袋里摸出一个瓶子,信手扔给苏慕歌,眼角快要斜到天上去。 苏慕歌一愣,取过手中略一窥探,通透的玉瓶内,竟盛着一颗上品疗伤丹药。 用屁股想想,也不可能是桑行之给她的。 苏慕歌没有戳穿,兀自服了丹药,双手合抱至紫府,以灵气化了此药,传音道:“真是多谢桑伯伯了,我恰好需要。” 沉默片刻,秦峥终于忍不住问:“那头蠢狼呢,为何一直不曾见到它?” “闭关结丹了。” “有没有搞错啊,如今正是用它之际,竟选择此时闭关?” “早在到来北麓之际,它和凤女的灵气就已经步入圆满,一直撑了这几年,实在是撑不下去了。”苏慕歌解释道,“况且裴翊……裴师兄也说,希望之井内也不怎么用得到灵兽,就由着它们了。” “你也未免太好骗,依我看,那好吃懒做的家伙,分明就是故意。” “无所谓,反正我如今经脉以通,不再悖逆,足以自保。” 话匣子一打开,秦峥就再也绷不住了,不住的问东问西,无非就是当年苏慕歌怎么将他扛去蓬莱的,怎么从十洲三岛离开的,怎么会惹上宣于淳的。 苏慕歌颇有耐心一一答了。 两人虽在传音,其他人理应不知,但瞧他眉飞色舞的表情,看不出的唯有傻子。 千蛛子传音给厉三娘:“这小子不简单。” “恩。同等级下,我从未见过有谁的精神力比他更强,而且应变也是一流的。”厉三娘虽然被他气的火冒三丈,却并非盲目之人,“只是这讨人厌的个性,能活到今天不容易。” “这才是他最不简单之处。”千蛛子勾了勾唇,惨白的脸色阴测测的,“作出一副教人轻敌的个性,又以言语相激……” “你的意思是……” 千蛛子话说半茬,厉三娘微微一愣,旋即领悟。 敢情她倒是里里外外全都小瞧了这小子,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极品。 厉三娘微微眯了眯眸。 而千蛛子则侧目瞥了秦峥一眼,目色意味不明。 这厢秦峥正在历数苏慕歌的种种罪状,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在其他几人心中,俨然成了心机深重如此高大上的存在。若是教他知道,必定嘲笑一声:师父还真没说错,越是心里不干净的人,越是看谁都是脏的。 相比他的迟钝,苏慕歌在千蛛子的神情中,多少捕捉到一些东西。 裴翊找来的三位队友,每一个都不简单。 起初苏慕歌最防备的乃是无尘和尚,原因无需赘言。 但通过井下这月余相处,和尚虽然表里不一,人品尚算不错,也较为有担当。至于厉三娘,个性十分倨傲,心思也重,得理不饶人。好在有一说一,鲜少背地里耍什么阴招。 最最让苏慕歌摸不透的,正是千蛛子。 木系,毒系变异天灵根,本身就是比冰、风、雷更奇葩、更少见的。 此人性格阴晴不定,难以捉摸。 不过苏慕歌可以肯定,他是最不好对付的一个。 然而此事反过来想,在千蛛子眼中,她和裴翊肯定也都是黑名单上的人物,尤其是裴翊。修仙界内,利益面前,有时候连至亲都不可信,更休提毫无牵连随便拉来的外人。 这层合作关系,实在是脆弱的很。 …… 北麓秋水城外。 金丹巨龟被青年修士抓走之后,冉晴空便带着小青木继续前行。 其实,他们先前是走进了金丹巨龟的障眼法阵中,真正的秋水城,就在巨龟身后,约莫百丈之处。冉晴空并没有因为前次危险解除,就放松警惕,此番临近秋水城,反而愈发谨慎。 直到确定眼前仙城货真价实,并无异状,方牵着小青木入内,直奔传送阁而去。 交纳了传送费之后,两人在外间坐着,等待阵法开启。 不知是不是有些草木皆兵,自从见过那名青年修士,冉晴空总觉得心下有些不安,神识一直逸散在四周,观测周遭方圆百丈内的动静。 传送阁外间,是个小型的丹药铺子。 等待的时间有些过久,小青木觉着无聊,便托着腮,蹲在一排以花盆栽培、用来迎客的灵草前。微微翘着短小的食指,有意无意的戳了戳灵草叶子。 一下、一下、一下,意兴阑珊。渐渐地,显得有些不耐烦。 冉晴空见此情景,没话找话道:“这灵草生的还挺茁壮。” 小青木吭都不吭一声,继续戳着叶子。 冉晴空清清嗓子,又随口说了几句,仍旧得不到任何回应。 冉晴空就有些无奈了,真不知道,如此闷骚的一个人,怎会和自家不着调的话痨子师父勾搭在一起。 此时,阵法师放出话来,招呼两人入内。小青木起身之际,指尖陡然亮起一道青绿光芒,被他戳中的灵草叶子蓦地一颤,顺着脉络便朝根茎窜去。 他忙慌回神,眼疾手快的从根茎处将这株灵草折断。 如若不折,灵草便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暴涨。 “哎呀!我的虎头藤!”掌柜一早便一直揪心着,但他瞧冉晴空的衣着打扮,妥妥的世家子弟,心里便有了其他计较,“这谁家的孩子?!” “道友莫急。”冉晴空立刻挡在小青木身前,“在下全价买下来便是了。” 果然是头大肥羊,掌柜心头窃喜,但仍沉着脸色道:“道友,我这虎头藤虽然年份不高,还是一株幼苗,但它乃稀有品种,整个北麓也没有几株,我可是费了不少的力气,才弄来一颗种子。本就是摆来招财镇宅的,从未想过出售。” 冉晴空抱歉道:“事已至此,您说个价吧。” 掌柜这才道:“看在是个无知孩童份上,便收你五千灵石吧。” 冉晴空心思干净,但也不是傻子,这分明就是讹诈。但掌柜猜的没错,他的确世家出身,这点灵石并不看在眼里,何况如今重担压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没有多言,从乾坤袋内摸出一包灵石,冷笑一声递给掌柜。 两人便向后院走去。拐弯前,小青木转过头,眸色幽幽的扫过那一排花花草草。 “嘶嘶……” 掌柜正喜滋滋的掂量灵石袋,突然嗅到一股子糊味儿,一展眼,他满面惊惶。只见一屋子的宝贝灵草,似被烈火焚烧过一般,从顶端直至根部,尽数化为灰烬。 他震惊万分,但很快反应过来,此番被他讹诈的修士,乃是位大能! “萧前辈,咱们启程了。”站在传送法阵内,冉晴空拱手。 “恩。” 随着阵法师启动法阵,晶石柱亮起,一道青烟闪过,两人渐渐化为虚影。 便在此时,只见一道红光似闪电掠过。 阵法师打了个寒颤,定眸一瞧,分明什么东西都没有。 咦,怪事。而且怪事年年有,今年尤其多。 …… 这厢通过传送阵,冉晴空落在天穹大陆的一处草原中,甫一站定,便去关注青木可有摔伤。然而寻遍周遭却完全不见小青木的影子。 不要着急,他稳下心思稍待片刻,依旧……唯有他一个人! 冉晴空心头巨震! 人在他手中,眼睁睁瞧着,竟就丢了?! 冉晴空并非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并非桑行之面前永远被压榨调侃的小徒弟,堂堂一名金丹修士,堂堂未来蓬莱掌门,竟连一个小孩子都看不住?! 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之下,冉晴空心头更多的是焦虑。究竟是谁,竟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将人带走? 传送法阵他是检查过的,传送师同他一般修为,不可能动什么手脚。 他脑海里,不知怎么,就浮出那名青年修士的脸。 而事实证明,冉晴空的第六感极准。 的确是那名青年修士在传送阵开启一瞬,趁其不备截了道。 且说青年修士抓走小青木之后,封住他的灵窍,一路向北麓极北的明光山飞去。这座高山之上白雪皑皑,哪怕是夜间,由于雪色的缘故,也是一片明亮,故而被成为明光山。 而在明光山巅,却是乌云缭绕,漫天黑烟。 一座孤殿耸立高峰,于黑云内若隐若现,飘忽中,给人一种近在咫尺的错觉。 那是镇压无数妖魔鬼怪的永夜殿。 静谧之中,倏地一道光芒划破夜空。 山前洒扫的几名小和尚,忙不迭抬头,纷纷跪拜:“尊者!” 青年修士自他们头顶飞过,略一停顿:“我离开这几年,永夜殿可有大事发生?” 其中一名年纪稍长的和尚站出来:“回尊者,之前无尘师兄抓了一只千年熊妖,起初闹腾了一阵,后来许是被……被那一位收拾了一顿,老实了,之后便再也没有其他动静。” 青年修士点点头:“其他呢?” 小和尚犹豫片刻,道:“南疆妖王许久没来永夜殿了。” 这算不算是个大事? 青年修士睫毛微微一垂:“我知道了。” 便没再停留,乘云向山巅飞去,最终落在永夜殿前。 青年修士抬手轻轻一挥,殿门由正中裂开一道碧绿光幕,他再一挥袖,将一抹白色毛球丢进光幕之内。毛球在地上滚了一圈,正是九尾,而被九尾牢牢圈在怀里的,则是青木。 小青木从地上爬起来,一靠近结界,便被结界重重反弹回去。 他寒声道:“你究竟是何人,抓我作甚?” “贫僧法号可悟。”两人隔着一层结界,青年修士双手合十,施了一礼,“施主且听我一言,莫要频繁动用你的力量。” “佛修?”神情微微一凛,小青木手心浸了一层薄汗。他已经试过了,完全无法操纵此人的意念,“不信,既然是佛修,为何没有剃度?” “贫僧曾经剃度过,可惜尘缘未了,烦恼根深,饶是再行剃度,也没甚意义。”可悟尊者淡淡抿了抿唇,似是自嘲一笑,定定望着他道,“施主,你我相遇便是缘分,日后,你便在此地安心修行吧。” “这是何处?” 小青木转头向身后望了一眼,层层叠叠的黑雾,什么都看不清。 可悟尊者并没有回答,只是念了声佛,便转头离开。 “你这和尚怎么回事,随便抓人回来关,连句解释都没有,简直莫名其妙!”九尾急吼吼的冲上去,试图想要闯出这道结界,却好似铜墙铁壁,根本无从下手,反而被结界反噬出内伤,依旧不死心的撞上去。 “这并非普通结界。”小青木扯住它的尾巴,摇头道,“莫要白费力气。” “那咱们就被关着不成?”九尾急红了眼,“主人,这里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而且事出突然,恐怕没人知道咱们被关在哪里,桑行之就算想救,都不一定找的到!” “苏苏会来救我的。”小青木搓了搓衣服上的泥巴,低声说道。 “等她?”九尾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和尚至少元婴大圆满,她就算找来了,又有什么办法。但它也不会去反驳自家主人,便道,“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既来之,则安之。”小青木搓完泥巴之后,爬上九尾宽厚的背部,将布娃娃从腰间的小袋子里取出,牢牢捏在手中,“走吧,进去瞧瞧,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是。” 九尾运了运气,在周身撑起一层防护罩,便驮着他向迷雾中走去。 雾气过重,可视距离不足三丈。 妖气、魔气、邪气,种种不正之气混杂其中,令人不寒而栗。黑暗中,时不时可见一抹抹碧绿幽光,齐齐窥伺着他们。 “又来两个。” “一只九尾狐,还有一个……人?!” “还真是人,怎么会被关在永夜殿内?” “管他那么多干啥,啧啧,算一算,咱们有多久没吃到人肉了……” “啪嗒……” 口水滴落的声响。 一路小心翼翼行进,虽然一只妖魔鬼怪都看不到,但窃窃私语不绝入耳。感受到四周蠢蠢欲动的妖气,九尾沉了沉上挑的眼眸,翘起左前爪,在右前腿上使劲儿一抓。 鲜红的血液涌出,血腥味瞬间弥漫起来。 “是青帝的血脉?!” “这狐狸是青帝一族后裔?” 妖族最讲究血统,九尾这一放血,那些蠢动着的妖气,立刻熄灭下去一大半。 九尾也加快脚步,想要走出这片迷雾,但这迷雾却好像无边无际,根本没有出口。 ***** 苏慕歌在井下的时候,一直都在担忧,冉晴空能否瞒过宣于淳的耳目,将师叔带回十洲三岛。但她做梦都想不到,千算万算,始终忽略了“天意”这两个字。 一行人在井下第四层整整坐了三天,等待三仙之一的洛河仙出现。 终于在第四天傍晚,井中突然爆发一场震动。 苏慕歌从闭目小憩中醒神,倏地起身,水曜“嗖”的跳出来,站在她肩头。 半空中似是被撕裂开一道口子,“哗啦啦”的倾泻下几个重物。仔细一瞧,正是灰头土脸的五个人,其中三个人满身伤口,鲜血淋漓,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似得,那模样,狼狈的难以言说。 等他们从地上起来,对上苏慕歌一行人,纷纷一怔。 眼神中既有防备,也有尴尬。 半空中,出现一道虚影,依稀可辨是名白胡子老头:“真是一群蠢货。” 五人的脑袋不由一垂。 洛河仙指了指苏慕歌几人:“到你们了。” 苏慕歌还未行礼,便觉得脚下一轻。 眼前场景斗转星移,头顶是浩瀚天幕,而脚下,则是一个九面骰子的其中一面。她甚至可以感觉到,这个九面骰子在沿着一个方向转动,只是转动的速度十分缓慢,故而难以察觉。 洛河仙盘膝坐在半空,缓缓下落:“你们想要前往第五层?” “这不是废话,不然我们来干嘛,请你吃饭?”秦峥拔了剑,不耐烦地道,“让我们等了这么久,该摆的谱摆的也差不多了,就别在婆婆妈妈,出招吧!” “老夫不同你们斗法。”高高在上的洛河仙被他噎的一愣,捋了捋长须,“老夫乃是洛河大仙,又被成为智慧大仙,并没有肉身在人间。所以,你们只需回答老夫几个问题,便可以安然通关。” 秦峥颇为意外:“就回答几个问题,如此简单?” 洛河大仙挑挑眉:“对,就这么简单。” “那行,你就问……” “前辈,不知回答您的问题可有什么规则?”裴翊打断秦峥的问话,上前一步,拱手道,“回答对了如何,回答错了如何,评判标准怎样,输了可有惩罚?” 千蛛子也拱手:“没错,问题是您出的,答案是否正确,也只有您知道。” 洛河大仙冷笑一声:“怎么,老夫堂堂一介仙人,难道还诓骗你们几个小辈不成?” 无尘和尚哈哈大笑:“不怕您诓骗,就怕兵不厌诈啊!” 这几人一说话,洛河大仙就知道比前面那五个草包强很多。他老人家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愤怒,反而隐隐透着一股兴奋:“规则非常简单,你们六个人,老夫只需要三人回答问题,另外三人,则必须进入九宫天梭。” “九宫天梭?” “我洛河大仙,乃是衍自九宫洛书,这九宫天梭,正是我的本命法器。” 洛河大仙一覆手,从袖中又滚出一枚娇小型九面骰子,同他们脚下所站立的巨大型九面骰子,从外观上是一模一样的,“你们可以商量一下,谁来答题,谁来入阵。” 几人面面相觑,厉三娘问道:“这入阵和答题,可有关联?” “自然是有关联的,九宫天梭内的幻境,爱恨贪嗔痴欲,有心魔阵,百兽阵,锁情阵等等,每一面各有不同,而每一面待的久了,都会有性命之忧。”洛河大仙将九面骰子朝下一扔,“而令它翻面的唯一办法,就是答题。一共十九道题,十九个机会,答的越快,对的越多,九宫天梭翻转的速度便会加快。当然,因为题目十分困难,只需要答对其中九道题,你们便可以通关。” “方才那五个人全都答对了?”秦峥听的糊涂,“他们怎么一个没死?” “答不出的话此题可以放弃,十九道题,他们只对了三道,其它全都放弃了。”洛河大仙又捋了捋胡须,一脸鄙夷,“你们快些商量,不要浪费老夫的时间,老夫还等着回去睡个回笼觉。” 几人低头沉吟,进去九宫天梭内的人选,实在不好挑。 因为担着生命危险,谁会愿意进去? 几人看向裴翊。 裴翊却问了一声:“谁自愿进去?” “我进去吧。” 苏慕歌向前一步,这种等于将性命交付给队友的玩法,那三个外援必然是不肯的。而裴翊毫无疑问是要留下答题的,有他在,凭他的阅历,区区几道问题,自己的安全应该不成问题。 秦峥跟着站了出来:“我也一同进去!” 苏慕歌并不意外,更不劝阻,她觉着这个九宫天梭,以秦峥这般赤子之心,肯定比自己撑的时间更长,实在是不二人选。 况且,以他对修真界一知半解的状态,留下答题简直搞笑。 不曾想,裴翊却摇了摇头:“秦峥,你在外面答题,我进去。”   ☆、第75章 九宫天梭(下) 裴翊这个提议,着实是出乎所有人意料。 包括苏慕歌在内。 “裴翊你脑子没毛病吧?”秦峥当然不同意,指了指裴翊,又指着自己的鼻子,“咱们也算处了不少年,我什么水平你不知道,你竟让我留下答题?!” “对。” “我不同意!” 裴翊却坚持己见:“来的时候已经说过,我身为领队,必须听从我的安排。” 秦峥倒不是冲动的非要和苏慕歌一起进去,只是他知道自己的水平,教他进入九宫天梭内抵抗幻阵摧残,绝对比答题什么的有用。 他瞪大一双凤目,望向厉三娘三人:“你们同意吗?” 千蛛子和厉三娘早以认定他扮猪吃老虎,再看裴翊如此肯定,便更加确定,自然不反对。 秦峥嘴角抽了抽,又望向苏慕歌:“慕歌,你也同意啊?” 别人不知道他的斤两,她总该知道吧? 其实裴翊如此决定,苏慕歌是最纳闷的,但她觉得裴翊既然坚持,肯定有他的理由,便上前拍了拍秦峥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秦峥,我的命,可是交在你手中了,你得加油好好答题啊。” 秦峥心里的小人,眼泪哗啦啦的淌。 让他去打架他当仁不让,答题什么的,是在逗他玩么? 但事已至此,瞧着裴翊的模样,是不可能改变主意了,摆明了要让自己出洋相。 行,算他狠! 秦峥抱着剑,冷眼一睨,剑眉竖挑:“留下答题便留下答题,怎么说道爷也是堂堂一国太子,自幼博览群书,舌战群儒,还怕他区区一个洛河小仙!” 洛河大仙撇撇嘴:“大言不惭。” 裴翊扫了厉三娘三人一眼:“那还缺一个。” 三人沉默了阵,最终还是无尘和尚笑着出列:“贫僧去吧!” 裴翊微微颔首:“行。” 两组人选敲定之后,洛河大仙手臂一抬,九宫天梭便在半空旋转起来。 终于闲下来之后,苏慕歌忍不住传音给裴翊:“你既来过希望之井,还闯到第六层,不是应该知道他问题的答案么,为何不留下答题?” 裴翊摇头:“经过我的调查,洛河仙所出过的难题,完全没有重样过。” “那……” “但所有难题拥有同一个特点。” “哦?” “非常无聊。” 裴翊勾了勾唇角,展袖飞入九宫天梭。 苏慕歌和无尘和尚紧接着入内。 穿透一层薄薄的结界之后,苏慕歌落在一处绿油油软绵绵的草地上。不见裴翊和无尘和尚的踪影,不知他们被传去了九面骰子的哪一面。 苏慕歌筑起防护罩,祭出镰刀握在手中。 哪怕身处幻境,幻兽的杀伤力也是惊人的,不可掉以轻心。 但她一路向前走去,却连一只幻兽都没见到,更没有瘴气和瘴毒。走着走着,她终于发现这幻境的奥妙,心中不能拥有爱恨贪嗔痴等杂念,否则灵气不断流逝,而且完全不能补充。 发现这一点时,苏慕歌立刻择了一处地方坐下,不再耗费体能。 “灵犀。” 也不知坐了多久,裴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苏慕歌微微一怔,眉头紧紧蹙起,心思一动,灵气便又外泄几分。连忙收敛心神,闭目养神,这分明就是迷惑自己的幻觉,不必理会。 裴翊没有再喊,而是走来她对面,一同坐下,也不说话。 苏慕歌静坐了小半个多时辰,再度睁开眼睛,正对着裴翊的视线。 “裴翊,你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假的你分不出来?” “但这九宫天梭,咱们不是都要分开走上一轮的?” “我既然进来过,自然知晓如何破解。” “那你过来我这里做什么?” 裴翊顿了顿,拢着眉道:“担心你不成么?” 说话间,那眉目还糅杂着几分不满,倒是颇有裴翊的风格。 不愧是仙人的法器,连幻觉的高人一等,苏慕歌根本不信,翘起唇角:“那我这里应该如何破解,我丝毫不能妄动心思,甚至连思考都很难,否则灵气就会外泄。” 裴翊幽深的瞳孔微微一缩,抬手覆上她的灵台。 倏地,一道道灵气源源不断的涌入她的灵台:“消耗干净你的灵气也没关系。这是我的真魔之气,幻境也无法吸收。” 苏慕歌顿时觉得精力充沛起来。 身体的感觉,也能作假? 苏慕歌开始有些迷瞪,难道这真的是裴翊? “不过下面还有两关,留些灵气没有坏处,闭目养神吧。”裴翊说完,自己也将双手合抱至紫府,闭目打坐,“别再猜测我是真的还是假的了,疑虑之心,也属于贪嗔痴怨,会损耗你的灵气。” “唔……” 苏慕歌的心思又被看穿,便停止猜测。 不管真的还是假的,只要她保持心神宁静,在幻境内,便是百无禁忌。 “哈哈哈……” 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头顶传出洛河大仙爽朗的笑声。苏慕歌抬起头,只见洛河大仙衣袂飘飘,在半空撕裂一道虚空:“恭喜两位,九宫飞梭已经重新转动,这一面的试炼已经通过,你们可以进入下一面了。” 苏慕歌没有动作。 裴翊起身道:“走吧。” 苏慕歌还是没有任何动作,反而重新阖上眼。 洛河大仙不满道:“你这是什么态度,再不走,想走都走不了,此地稍后将会发生异变,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说音一落,地面便开始有些轻微的颤动。倏地,从地下钻出一条三头巨蟒,张着血盆大口,就去撕咬二人。裴翊出剑挡下,同那三头巨蟒搏斗起来。 不一会儿,便有淡淡的血腥味刺入鼻腔。 洛河大仙冷笑道:“你再不出手,他便死了。” 苏慕歌微微蹙了蹙眉,但很快扼住自己的心念,默念清心咒。 假象再怎样逼真,总归不是真实。 **** 与此同时,九宫天梭之外。 秦峥三人已经足足等了六个时辰,见半空的九面骰子微微发光,洛河大仙终于开了口:“老夫开始出题了,你们且听好。” 三人凝神屏息。 “从前有一位金丹修士,他走路从来脚不沾地,原因?” “啊?” 三人听完题目,表情一个赛一个的滑稽。 厉三娘抽着嘴角道:“大仙,您确定这就是您出的问题?” 洛河大仙“哼”了一声:“老夫自己出的问题,怎会不确定?” 厉三娘有种被戏耍的感觉,不耐烦道:“因为他有飞行法器或者代步兽!” 洛河大仙得意摇头:“不对。” 千蛛子想了想:“莫非这位前辈,修习了某种特殊功法?” “特殊你个头。” “难道……” 两人又先后说了十几个答案,就没一个中的。 眼见洛河大仙愈发得意,他们有些没辙,望向一直没吭声的秦峥。 这修真界的事情,总是神神叨叨的,秦峥哪里知道,只好硬着头皮道:“咳咳,因为……因为他是残废,没有脚。” 洛河大仙瞥他一眼:“说话能过过脑子吗,没有脚,还怎么走路?” 秦峥就知道不对,被他毫不留情的戳穿,脸上挂不住,吼道:“你出的题目,逻辑上根本存在问题,人又不是妖兽,穿着鞋子,双脚当然不沾地了!” “居然被你答对了?”洛河大仙神情一愕,捋着长须笑了笑,“小子,不错嘛。” “答案竟如此简单?”千蛛子和厉三娘下巴都快要掉下来,看来是他们想的太多,太复杂,只需要换一种思维,这题其实也不难。 “哈,我答对了啊?” 秦峥都不知道自己答的什么,竟就答对了,一直紧绷的脸皮儿顿时绽成一朵花。 洛河大仙挑挑眉:“别得意大早,且听下一题。” 秦峥一拍胸脯:“还有什么题目,放马过来吧!” …… ——咔咔! 须臾间,幻境坍塌,场景变化。 苏慕歌再次睁开眼睛时,哪里还有裴翊和三头蟒的影子。 看来她的坚持无错,果然一切都是幻觉。 苏慕歌放出神识一觑,这一次她身处的幻境,瞧着有些眼熟,在识海内搜索片刻,她心头便是一凉。这里是融天洞,正是当年程天养惨死之地! 苏慕歌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下一刻出现在眼前的是什么。 “大姐,你为何要杀我?” “刷!” 程灵璧一脚踩在程天养的肩胛骨上,手中宝剑浅浅一挑,便挑断了程天养的左手手筋。她脸上洋溢着笑容,美艳中透着一股阴邪:“你和你那个不要脸的姐姐,根本就不该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你们都该死!” 伴随着程天养一声惨叫,苏慕歌一颗心倏地被抓紧,抽痛起来。 无比确定,眼前一切尽是假象。但这股痛,实在锥心蚀骨。 苏慕歌深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收回神识。 这柄九宫天梭,倒是个修炼道心的好地方。 只是未免太过残忍。 活活将已经结痂的伤口,重新撕裂开来。 ——嘶嘶。 手筋脚筋尽数被挑断的声音,鲜血喷涌的声音,利器剜入血肉的声音,以及程天养一声声惨叫、呼喊。大滴大滴的汗珠,从苏慕歌额头滑落,合抱的手在微微颤抖,灵气外泄的速度开始加快。 已经全都过去了,程灵璧早就殒命,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 苏慕歌不断告诫自己,最后干脆封闭耳识。 人都被自己杀了,为何竟能教她化为心魔,阴魂不散的影响自己? 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究竟还怕她什么?! 怕她做什么?!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苏慕歌稳稳盘膝而坐,不动如山。 **** 这厢秦峥一连蒙对八道题,头顶上的九面骰子已经翻了足足八面。 洛河大仙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黑。 按照之前的约定,这已经是最后一道题了,于是他提高难度:“一个秘境发生异变,发生了严重扭曲爆炸,秘境内当时一共有三十名弟子没能跑出来,但当掌门入内搜救时,却发现没有一名弟子受伤,为什么?” 厉三娘抢答:“因为他们当中有一位高阶丹修?” 洛河大仙摇头,目不斜视,盯住秦峥。 千蛛子也道:“因为他们在秘境内破碎了一处虚空,躲藏了起来?” 洛河大仙依旧盯着秦峥,很明显千蛛子也没答对。 秦峥捉摸片刻,也有些不太确定的道:“没有发现一名伤者,莫非全都已经死啦?” 洛河大仙没有说话,那张脸就像吞了一整个鸡蛋,噎的不上不下。 一看这表情,秦峥知道自己又蒙对了。 巴掌一拍,朗声大笑:“原来我不只英俊,学识竟还如此渊博啊!” 厉三娘和千蛛子都快哭了,虽然这答案怎么都和学识渊博沾不上边,但秦峥答出了整整九道怪题,却是不争的事实。 秦峥得意完毕,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扬眉道:“老头,我已经答对了九道题,可以放我家慕歌出来了吧!” “不行!”洛河大仙不服气,“一共十九题,还有十道未答!” “之前不是说好答对九题就可以吗!”秦峥火道,“道爷我最恨别人骗我!堂堂一个仙人,岂可说话不算话,简直比我师父还可恶!” “老夫定的规矩,老夫想改变改,竖子小儿,你又能奈我何?” “我再问一次,你究竟放不放人?!” “不放,”洛河大仙哼道,“有种打我啊!” “这么贱的要求,不满足你真是过意不去!”秦峥一听这话,拔剑就要冲上去,被千蛛子和厉三娘一人扣住一条手臂,“放开我,我要去砍死他!” “大仙只是一抹虚幻之影,你砍不死。”千蛛子一个头两个大,他开始怀疑,这一次是不是看错了人,“九道题都答对了,再来十道,也未必难得到你。” “没错,别中了他拖延时间之计。”厉三娘也跟着劝。 “行,你说!”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秦峥挣脱他们的钳制,正了正银冠,脸颊因为愠怒而微微泛红,“道爷不用武力打败你,道爷要用智慧征服你,通俗点说,就是道爷砍不死你,道爷气死你!” ***** 在外人看来,九宫天梭的转动速度极为缓慢。 但对于九宫天梭之内的人来说,整个世界几乎是地覆天翻。 爱恨贪嗔痴,一个个轮了一遭,整整将九面骰子全部转了一遍。苏慕歌一招没出,却像是被扒了一层皮,脸色惨白,狼狈不堪。 她想起之前出去的三人,那浑身的伤口,有些明白裴翊为何会说,之前受伤是件好事。 或许因为受伤,所以她的幻境是心魔试炼。 而裴翊和无尘和尚那一面,必定是打的十分凶残。 其实,相比较钻心蚀骨的心魔,苏慕歌宁愿选择简单粗暴的斗法。 不过这九场心魔幻境轮下来,她心智坚定的程度,比之从前不知又迈进了多少台阶。恩,也算一次难得的心境修行吧,对日后结丹,大有裨益。 待第九个幻境烟幕消散,苏慕歌知道一切终于结束了。 她松了口气,均匀着自己的呼吸,等待出口打开。 可惜左等右等,周遭仿佛陷入一片死寂,丝毫不见动静。 苏慕歌纳闷极了,她从地上爬起来,冲着天幕高喝一声:“洛河大仙,不是已经结束了,为何还不放我出去?” 此时洛河大仙正同秦峥吵架,吵的脸红脖子粗,哪里有空理会她。 苏慕歌并不知情,又连喝两声。 幻境上空,终于传出洛河大仙一声愤怒咆哮:“吵什么吵!年轻人,一点点耐性也没有,等等会死吗!会死吗?!” 苏慕歌被震的一缩脖子,心道这老头是怎么了,吃了炸药一样。 她便不再多言,摊开手臂躺在草地上,闭目小憩。 九面幻境虽然已经结束,伴着秦峥回答问题越来越快,九宫天梭的运转速度却是越来越快。苏慕歌身处内部,几乎是感知不到的,顶多觉得有些昏眩。 便在这股昏眩之中,苏慕歌渐渐陷入了浅眠。 最后是被一个轻细的哭声给惊醒的。 甫一睁开眼睛,就瞧见一张梨花带雨的脸,而且还是一张陌生的脸。 苏慕歌蓦地一惊,想要站起身防备,却发现自己完全动弹不得,有种被梦魇住的感觉。下一秒,她的表情诡异而又惊奇,因为那个哭泣的女人,居然伸手将她抱了起来…… 抱、抱了起来?! 苏慕歌终于明白,自己竟变成了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孩儿! “小犀,你说娘该怎么办?” 女人微微垂下头,温暖湿润的脸颊轻轻触碰她脸,触感真实到可怕,令苏慕歌心里发寒。原来又是幻境,竟连素未谋面的亲娘江墨白,也出现了。 江墨白的眼泪还在不断滑落,断断续续的抽噎:“你爹终究还是走了。或许,当初我就不该救他,不该拿着他的灵器来强迫他留下,更不该生下你……我以为,时间终究可以温暖他那颗冷漠的心,但最后,依旧没能让他爱上我,可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六哥?”门外响起江和正的声音,“你在么?” “在。” 江墨白将怀里的孩子放下,擦了擦眼泪,掐了个诀,换了一套男装出门去。 苏慕歌躺在摇篮内,历经九场幻境,她其实已经麻木了。 只盼着外头那三个赶紧回答问题,自己才能脱离苦海。 倏然一道光芒刺了进来。 苏慕歌的眼睛被扎的生疼,空气中仿佛凝滞了一般,连呼吸都觉得诡异。她微微皱着眉头,因为房间里突然冒出来一道身影,定眸一看,是个冷艳绝美的女人。 女人一出手,就要扼住自己的脖子。 幻境而已,淡定淡定,苏慕歌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嗖! 她出招的手突然被一道光芒击中,仿佛触电一般。赫然转头,待瞧见来人,她脸上带着一丝惊恐,连连后退:“殁,你怎么……” 苏慕歌毫不意外,娘都出来了,爹还会远吗? 她欠了欠身,想要看幻境中的亲爹究竟长的什么模样。唔,身着一袭凛冽黑衣,五官轮廓较深,似雕琢而成。相貌倒是很英俊,但周身散发出的阵阵寒气,让人不寒而栗。 他一手负后,居高临下望着苏慕歌,瞳底一片冰凉。 看亲生女儿的目光,同看一块儿猪肉没有区别。 “你要杀我女儿?” “女儿?”那女人听罢笑了起来,“你我都是器灵,只有区区一魂,而没有其他两魂七魄,哪里来的子嗣传承?她根本一点灵族的天赋也没有,不过因为江墨白体质特殊,她的肉身沾了点儿你的灵体,归根究底,仍只是一个普通人类。” “既然是个普通人类,那你杀她做甚?” “痕趁你前往幽池淬炼灵器之际,处心积虑的算计你,谁知道江墨白是不是同他一伙的。咱们不能在人间久待,必须回到零渡,万一痕将她抢走……她肉身上这一点灵气,足够他作为载体寄生。” “有本事,你去将痕找出来。而非矫枉过正,杀死一个无辜的孩子。” 苏慕歌听着听着,逐渐听出来些许门道。 原来她父亲也是被痕给算计了,而不是两个器灵联手算计她母亲。 哪怕一切只是幻境,信息的真实性几乎为零,但苏慕歌心里头明显舒坦很多,或许她在潜意识里,一直也是这样为父亲开脱的,才会滋生出如此一个幻境来。 “殁,难道你都不生气的么,江墨白拘禁你这么些年。” “在哪里待着,不是待着。在哪里被拘禁,不是拘禁。生气是一种什么情绪,我早就不知道了。” 男人缓缓伸出手,指尖凉的可怕,在苏慕歌灵台微微一点,“痕,迟早是要抓的,但并非为了报仇。不能由着他任意妄为,给灵族带来更大的灾难。我会在这孩子魂魄内设下禁制,如果他敢夺舍,一旦伤及魂魄,我就能感知他的位置……” 苏慕歌听的微微一怔。 怪不得痕在夺舍之后,一直将自己的魂魄囚禁在身体内,而非毁掉。 原来是父亲在自己的魂魄内,设下了一道禁制,不过设下这禁制的目的不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是为了抓到痕。 天下间,竟有这样的爹? 连程不灭这样的人渣都知道护着程灵璧,她的亲生父亲,原来就是这样一个人? 苏慕歌瞪大双眼,双目灼灼的同他对视,真就在他眼眸中看不到一丝波澜。 怪道灵族无情,果真无情! 痕同他一比,都显得有血有肉起来! 苏慕歌只觉得心头拔凉拔凉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但她很快警醒过来。 这只是一场幻境而已,切莫影响到心境。 ****** “第十八题!” 洛河大仙双目赤红,胡子快要翘上天,“从北麓明光山乘骑兽车,前往南疆妖域界内共需要六个时辰,那么老夫出发三个时辰后停下,老夫身在何处?” 千蛛子闭嘴,他不是北麓人士,对北麓版图丝毫不熟。 厉三娘也摇头:“这太笼统了,谁知道您的路线。” 洛河大仙冷笑:“臭小子,答不出来了吧?” 秦峥也冷笑:“还能在哪儿,在路上呗。” 洛河大仙一口老血快要喷出来。 “第十九题!” “等等,”秦峥扬手阻止他,“老头,这是最后一题了吧?可不许再耍赖!” “等你答出来再说!”洛河大仙怒目而视,“一名五灵根、没有家族背景的练气境小修士,想在一夜里将修为提至元婴境界,他该怎么办?” 千蛛子和厉三娘答也答不对,索性不答了,三双眼睛齐刷刷望向秦峥。 秦峥不假思索的道:“做梦!” 之后其中两双眼睛转向洛河大仙。 洛河大仙死死抿住唇,白胡子一抖一抖。 秦峥一点也不怀疑自己的正确性,起初答题全靠蒙,尔后渐渐便掌握了这些题目的规律:“老头,题目全都答完了,还不速速放人!” 洛河大仙同他僵持许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一挥袖子,旋转着的九宫天梭骤然停下。 星幕之下裂开一道口子,第一个出来的是裴翊。 胳膊上被幻兽划出一道蜈蚣状的血痕,精神状态倒还好。 第二个出来的是无尘和尚,一屁股摔在地上,震的脚下骰子晃三晃。人还不曾坐起来,便连连抚着胸口:“好家伙,仙人的幻阵,果真名不虚传!” “老头,我家慕歌人呢?” 秦峥盯着星幕,好一会儿也没瞧见苏慕歌的影子,他足下一点,便向星幕飞去,打算进去找人。岂料飞到半途,就瞧见一个身影从星幕内被扔了出来,他赶紧停下。 苏慕歌是被一股力量硬生生从梦境中吸出来的,手脚僵硬,想要运气而不得。 裴翊一个瞬移接住她:“你怎么样?” 苏慕歌的神识依旧有些涣散,从他怀中挣扎下地:“还好。” 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了。 裴翊扶了她一把:“怎么搞成这样。” 苏慕歌皱眉:“还不是拜你所赐?” 裴翊动了动唇,咽下到口的话。 希望之井,绝望之地,这才只是一个开始。当年他入的也是心魔阵,而且差点死在里面。对于一般人来说,心魔阵都是难以承受的,更何况是他们这种自地狱爬回来的人。 但对于恐惧,没有比直面它更好的解决办法。 所以裴翊一开始,便想着借由这个机会磨练一下苏慕歌的心智。同银霄商量好,让它们此时闭关,而且在先前战斗时,悄然在她身上撒了药魔特制的引兽粉。 因为只有身体受到重创者,才会进入心魔阵。 秦峥落下来,凑上前,剑鞘敲了敲裴翊扶住她手腕的手:“喂,姓裴的,说话就好,可不要趁机占便宜啊。” 裴翊的手虽然松开,却冷冷瞥他一眼:“我同我道侣之间,不存在占便宜一说吧?” 秦峥脑子一懵,有些难以反应:“你、你说什么?” “哈哈,你小子什么时候成的亲?”无尘和尚快步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不仗义啊,咱们认识也有些年头了,居然不告知贫僧一声,让贫僧也去讨杯水酒尝尝!” “很久了。”裴翊不着痕迹的躲开他的手。 他们这边聊了几句之后,秦峥才终于从迷瞪中反应过来,不由剑眉倒竖:“裴翊,你胡说八道什么,谁是你道侣?!” 裴翊没有理他。 秦峥去问苏慕歌:“你听见他乱说话,为何不反驳?” 一连串心魔的折磨,尤其是最后那重重一击,苏慕歌此刻心绪烦乱。但她好不容易同秦峥修补好关系,不想再生什么矛盾,便压着性子道:“既知是乱说话,何须计较?” “怎能不计较,你也太……” “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下!”苏慕歌忍了几忍,终究忍不住,喝道,“没看见我现在心情非常不好?!” “我现在……”秦峥本想说本太子眼下心情更差,但看苏慕歌确实很不好受的模样,便将一口怒气压在心头,“行,你好好安静!” 裴翊拱手道:“大仙,我们是不是可以进入第五层了?” 洛河大仙本来正处于严重的挫败感之中,正想着如何给自己出口气,杀一杀他们的威风。一看秦峥这臭小子如今这副吃瘪的模样,顿感畅快无比,挥挥手道:“走吧!走吧!” 话音一落,脚下的九面骰子倏然抽空。 一行人重新回到古井之中。 “这便是地下第五层了?”每一层的幻境都是一模一样,根本难以分辨,厉三娘环顾一圈,问道,“这一层,就是三井仙之二,混元仙的领地?” “混元仙是考验五行元素阵的地方,需要团结和斗法,大家谨慎。” “我们是没关系,”千蛛子指了指众人身后的苏慕歌,“她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妙。” 裴翊也转了头,望向苏慕歌,目色沉稳:“慕歌,你需要休息么?” 苏慕歌攥了攥拳头,撑开防护罩:“没事,走吧。”   ☆、第76章 斩运煞剑 其实裴翊问了等于白问,他们人已经身在井下第五层,根本身不由已。 故而苏慕歌话音一落,众人眼前倏忽一阵荧光闪动,好似山洪暴发、江河倒灌,波浪劈头盖脸的砸下来。 秦峥本想撑起剑阵抵抗水流,神识一睃,发现其他人动也不动。 他觉着怪,便也忍下。 直到洪水将他们的头顶全部淹没,身上也没有沾湿半分。 秦峥在蓬莱幻阵之内,曾见过无数水阵,但那些水可都是真水。而眼前的水,瞧着也像真水,可以看到色泽光鲜的珊瑚礁和荧亮的鱼群。 尤其还有一窝刺豚在游来游去。 苏慕歌也有些纳闷,于是拍了拍灵兽袋:“出来打声招呼。” 水曜从灵兽袋跳出,两片小腹鳍揉了揉眼,一瞧见同族,欣喜的蜷起短细的腿,立刻游了过去。却发现自己完全触碰不到鱼群,鱼群却好似感受到它的威胁,“刷”的散开。 “啵啵!” 水曜又摇着尾巴追逐上去,刚刚会和的鱼群再次分散。 水曜追逐了半响,带着和同族咫尺天涯的失落,回到苏慕歌身边,指手画脚的说着些什么:“啵啵,啵啵啵……” 语速极快,只瞧见一连串的泡泡从它口中吐了出来,大伙全都一头雾水,苏慕歌却连连点头,好像自己真能听懂一样。 秦峥撇撇嘴,猜测苏慕歌其实是装的。 但他确实好奇,此地又非幻境,这般咫尺天涯作何解释? 不太习惯动脑子,秦峥习惯性的想要去询问苏慕歌,嘴巴张了张,又咽下了。 其他人都没问,应该已经看出些门道,他这一问,将会立刻暴露自己的短板,太丢人。 “眼前一切并非幻觉,的的确确是海底世界。”苏慕歌一面解释给他听,一面双手结印,试探着将神识窥的更远一些,只见茫茫水域,无边无际,“我们之所以感知不到,大概是因为混元大仙施了一种极为玄妙的法术,扭曲了虚空,将分隔两地的场景,重叠在了一处,咱们其实还是在井底……” “我问你了?”秦峥不等她说完,便截断话茬,“显摆什么。” 苏慕歌额角青筋微微一跳,呵呵笑道:“我只是把我的看法说出来而已,没有特别提醒你的意思。” 秦峥瞥她一眼:“区区常识,我岂会不知?” 说话的功夫,苏慕歌前方三丈处的水域突然扭曲起来,通透的水珠渐渐浮出一个剪影,竟是一名儒雅俊秀的年轻男子。此男子盘膝坐着,似乎正在同人对弈,而对方的形体并没有浮现。 “嗬,无知无畏的凡人,还真是乐此不疲的前来送死。” 温柔绵软,分明就是女人的声音。 苏慕歌正在揣测他的身份,只见裴翊拱手道:“晚辈多有冒犯。” 原来真的是混元大仙。 “大仙,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其他人都客客气气的行礼,秦峥却越看他越奇怪,“你究竟是男还是女?男扮女装,女扮男装?” “你猜?” 对于秦峥的无理,混元大仙一点儿不生气,落下掩唇笑了起来,倏然就换了一个妩媚动人的女人面貌,声音也跟着变了,刚正醇厚,一听就是如假包换的男人。 秦峥上下瞄他一眼:“是不是和洛河老头一样,猜对可以过关?” 混元大仙微笑摇头:“自然不能。” 秦峥手腕一转,含光剑搭上肩头:“什么好处都没有,我才不猜。” “前辈。”裴翊适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恭敬道,“晚辈到此的目的非常明确,是为了第七层的宝物,还请您启阵吧。” “呵呵,如此上杆子找死的,你还是第一个。”混元大仙妩媚一笑,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水珠凝成的剪影“刷”的消失,“不过,天道最喜欢的,就是勇者,而勇者,却并非谁都担得起。” ——哗哗! 混元大仙一消失,随之而来的,竟是六只巨型大白鲨。 以他们六人为中心,六个方位,张着血盆大口,将他们围堵在其中。 厉三娘化出龙爪:“六头即将结丹的妖兽,不好对付。” “好不好对付还是其次,”苏慕歌手握镰刀,睃了这些大白鲨一眼,“重点是,咱们该怎么对付?” “这话奇怪,管它是何修为,直接砍死不就得了。” 说着,秦峥掐了个剑诀,含光倏然出窍,冲着面前的大白鲨戳了过去。 宝剑在水中似乎划出一道粼,但却穿透大白鲨所在的区域,根本触及不到它们半分。秦峥这才想起来苏慕歌先前说的,他们同它们,根本不在同一个位置,而是通过术法重合在一起的。 无尘和尚摸了摸后脑勺,不是很确定的道:“怪了,咱们既然触碰不到它们,按照道理说,它们也不能触碰到咱们吧?” 下一秒,大白鲨们便回答了这个问题。 它们群起而攻之,行进时所带动的灵气波动,真真切切冲撞到他们。 一行人被大白鲨冲散,而后一人被一只缠上。 “搞什么啊,我们连碰都碰不到它们,防护罩也完全没用,只有被动挨打的份!”秦峥被大白鲨的尾巴扑闪出的灵气甩飞出去,一个翻身跳上大白鲨的上空,打不到,只能上蹿下跳,“什么混元大仙,压根是个混蛋大仙,你这分明就是作弊啊!” “没错,这根本没法打!”龙爪险些被大白鲨咬断,厉三娘狼狈不堪。 “远在千里之外,它们既然可以触碰到咱们,这两处空间,必定是有什么东西相联系的。”千蛛子躲过一劫,神情凛然,“无尘和尚,你是土灵根,这水阵你没办法?” “哎呦!”无尘和尚快要哭了,“贫僧土灵根也没用啊,饶是贫僧有那填海的心,奈何有心无力,摸都摸不到它们啊!”他抱怨完,赶紧去问裴翊,“我说,你不是来过吗?” 裴翊摇头:“我一早告诉过你了,每一场考验,都是不一样的。” ***** 天界。 “我也觉得姓裴的小子,似乎见过咱们。”洛河大仙揪着自己的两道白胡须,啧啧道,“但我实在想不起来,何时见过他。” “这么些年,见过的人多了,岂能全都记得住。”混元大仙微微一笑。 “但他,可不是个随便就能忽视的人吧?” “是,所以我很看好他,心性坚毅灵巧,个性稳重不拔。” 洛河大仙落下一子,嘿嘿一笑:“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裴翊,就像我对姓秦的小子,更有兴趣一样。若他日后有本事飞升,我定要收他为徒。” 混元大仙从棋盘抬头,一边男人的脸,一边女人的脸,声音也变成了中性:“姓秦的小子,哪一点比的上裴翊,他只是得了天运而已,算不得本事。” “混元,你还是不肯承认,运气并非投机取巧,它也是实力的一种。这世上就是有一种人,天生便是命运的宠儿。”洛河大仙洋洋得意,“裴姓小子再厉害再努力又如何,时运不济,注定是要输的。” “气运若是能够凌驾于实力之上,那我辈还不懈努力强大自身作甚?”混元大仙瞬间激动起来,一拂袖扫了棋盘,起身怒道,“我就偏不信了!” “那咱们就以神皇弓来赌一把!” “你这不是耍赖?以秦峥的气运,必定是他的,有的赌?” “那你说怎么赌?!” 两人争了个面红耳赤,突然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 “二仙这是怎么了,下棋下恼了不成?” 两人一听这个声音,忙不迭收敛情绪,冲着虚空拱手行礼:“帝君。” 来人正是东皇帝君。 “帝君,您何时出的关?” “今日清晨。”东皇帝君一个虚晃,便出现在两人面前,撩开衣袍,席地而坐。再一挥手,先前那盘残局便恢复原样,“我夫君今日飞升,我特来天池等他。” 两个人躬身站着,既然知晓了她的来意,便不敢再吭声。 东皇帝君虽然是个女人,但在东南西北四方天界,是没有人不买账的。 谁都记得,千年前一个女修士甫一飞升,便单枪匹马杀进东皇宫,将前任东皇帝君抓住暴打一顿,赶出了东皇界。原因就是很久很久之前,前任东皇帝君在凡间抓了她道侣,取他精气炼制了一挂控心铃。 东皇帝君窥测完毕,笑道:“原本你们在争吵这个。” “还望帝君评评理!”混元大仙被气的不轻。 “其实,我觉得那个拿镰刀的女孩子比他们二人都要强上一些。”东皇帝君摸着下巴,笑道,“天运不好不坏,实力不强不弱,贵在平和,胜在平稳。” “呵呵,帝君真是慧眼独具。” 两个人垂着头,连声附和。 其实都在暗自腹诽,同样是女人,自然看女人最顺眼。 平稳的意思,其实就是平庸吧? 这也太应付了。 东皇帝君看他们两个各自不服气,便一摊手,掌心现出一柄黑色宝剑:“秦峥乃是得天运者,神皇弓注定被他收入囊中,的确不公平。所以,混元啊,你且将此物扔进希望之井吧。” “不知此物是?” “斩运剑。” “斩、斩天运的煞剑?!” 两人异口同声,惊诧万分,这逆天之物,随随便便就拿出来了? 看来帝君大人今儿的心情不错啊! 不过…… 她确定不是来添乱的? 洛河大仙一脑门子汗:“帝、帝君啊,秦峥气运虽然强了一些,但也没有犯错……” 东皇帝君将斩运剑扔给混元,莞尔道:“洛河,你一贯偏爱有气运者,但你的想法过于偏激了。有时候气运强者,未必就是个绣花枕头。当然,混元你也偏激了,也并非人人都有妒忌之心。命中注定之外,还有一句是人定胜天,横竖我也无聊,咱们拭目以待吧。” ***** “裴翊。” 苏慕歌挥剑在水域中画了一个圈,尔后稍稍侧目,望向裴翊,“我是水系灵根,水曜又是水灵体,我以它为导体,或许可以同水阵连接。” 裴翊也是同样的想法:“应该是可以的。” 苏慕歌沉吟:“划开一处虚空,将水曜扔进去?” 水曜举着腹鳍:“啵啵啵!” 裴翊看它一眼,摇头:“不行,它还太小,以一敌六完全没有胜算。” 水曜听罢,如同霜打的茄子,蔫了。 苏慕歌皱眉:“那就以我的灵气,融入它的灵气,筑起一道结界墙,这样或许可以建立一个连接点。” “可行。” “但结哪个阵,千渊幽水阵?” “万道归元剑阵可还记得?” “唔,归元洞学的那套破妄阵?” “恩。” “记得。只是以我现在的修为,不一定能结成。” “试一试,不足之处,由我来补。” “行。” 苏慕歌一句废话也没有,收了镰刀,拍了拍水曜的脑袋,“乖,以元气吐个泡泡出来。” 水曜的身体立刻涨成一个圆球,腮一鼓,“啵”一声吐出一个大泡泡。 苏慕歌凝神闭目,本想祭出宵练,却碍于含光在场,便祭出一柄普通法剑。她将法剑向上空一抛,气走周天,双手结印:“无为证道,破妄存真,万剑归一,结阵!” 须臾,一张色彩炫目细细密密的剑网,已由法剑旋转而出。 水曜吐出的泡泡,是极强的防御结界,此刻同剑网融合,“嘶嘶”结成一个波光粼粼的光球,将六个人罩在其中。 六只大白鲨撞了上来,“嘭”一声,竟真被挡在水球结界之外。 “嘭嘭嘭!” 一次撞击之后,它们并没有却步,迎来的是更为迅猛的撞击。 不一会儿,结界就出现一道裂痕。 水曜游上去,对着裂痕吐泡泡,哪里有裂缝就去哪里。 苏慕歌注视片刻:“裴师兄,西北方位。” 裴翊点点头,挥剑在手腕一划。 血入惊鸿剑身,激发出一道夺目光晕,他闭上眼,结了一套从苏慕歌一模一样的手印。剑尖同样飞出一张剑网,同水球渐渐重叠,严丝合缝。 “咔!” 水球光芒暴涨。 “我说你们夫妻俩,既然懂得如此高深的结剑阵,为啥不早些拿出来?”无尘大师身材过胖,修的千钧之术,重在防御,最不擅长的就是躲避,因此满身肥肉被大白鲨咬伤好几道口子,“故意的吧?是吧是吧?” “非常抱歉,我一时没能想起来。而且,我委实不知此阵还有这个用途。” 苏慕歌尴尬的笑了笑,她是实话实说,几百年间,她修习的东西太多了,哪能样样信手拈来。有时候某套术法,某个法宝,一辈子也用不到一次,遗忘在乾坤袋里,一忘就是几百年。 该用到它的时候,惯性想不起来。 这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这是高阶修士们的一个通病。 所以修士经常外出游历,得到机缘还是其次,锻炼自己的应变斗法能力,才是真道理。 闭门造车,哪怕一身绝世功法,也不过百无一用的废物。 “我都不知道,你和裴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要好?”秦峥之前就一直在忍,眼下是实在忍不下去了,气道,“你倒是说说看,是咱们在昆仑的时候,还是离开昆仑以后?” 其实秦峥不是不懂,之前他虽然赢了洛河大仙,但他也打了洛河大仙的脸。 所以裴翊故意说一些难听话,来打自己的脸。 目的是为了消一消洛河大仙的心头火,放他们过关。 秦峥明知缘故,依然逼问苏慕歌,是因为他心头一直都有一个疙瘩。 从前他以为苏慕歌还是他的青梅时,就隐隐觉得苏慕歌望着裴翊的神情有些奇怪。但他知道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接触,所以不在意。可当他知道苏慕歌乃是程灵犀时,秦峥再次回想曾经的点点滴滴,就觉得有些耐人寻味了。 眼下再看,两人这份默契,绝不是一朝一夕建立起来的。 他们在同一个修真界长大,一个是北昆仑精英堂首席大弟子,一个是程氏家族的天之骄女,肯定一早就是认识的,肯定一早就有什么猫腻儿! 秦峥越脑补越觉得心里怄的慌,一口闷气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咬着牙道:“再不然,你们两个原本就是青梅竹马吧?” 苏慕歌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因为她和裴翊的关系,复杂的她自己都搞不懂。 而且眼下这处境,也不适合解释什么,所以苏慕歌顾左右而言他:“这万道归元剑阵结成的结界,抵挡不了太久,咱们得想想办法,怎样才能接触到这些大白鲨。” 千蛛子研究半响,说道:“咱们接触不到它们,但它们却能撞击结界,如果咱们将力量传送在结界上,是不是可以通过结界璧攻击它们?” “理论上而言……”苏慕歌琢磨过后,微微颔首,“是行得通的。 “那就试试。”厉三娘道,“总比干瞪眼强的多。” “裴翊,你怎么看?”无尘和尚吃够了苦头,不敢轻易尝试,询问道。 裴翊不置可否,颔首道:“理论上而言,确实行得通。” 无尘和尚听罢嘴角一抽:“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同你媳妇说话的神情,真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裴翊“嗯”了一声:“确实很多人说过,不然我们也不会凑成一双。” 无尘和尚哈哈大笑,指着秦峥道:“那你可得看好了,小心莫被这小子撬了墙角!” 裴翊仿佛被逗乐了,竟然莞尔一笑:“这一点,我倒是不在意,我夫妇二人之间的感情,断不是寻常人可以理解的。” 无尘和尚咂咂嘴,拍了拍苏慕歌的肩膀:“妹子,你可真是好福气,贫僧认识裴施主这许多年,还从来没见他笑过呢!” 苏慕歌向后挪了挪,避开他的手掌。 好不容易将这个话题掀过去了,又凑上来补一刀,这扮猪吃老虎的和尚,分明是在故意挑拨离间。 说白了,不过是担心秦峥裴翊和她,三个人结成统一战线。 裴翊也是,明知他的用心,为何还要接茬? 好了,秦峥又得闹一出。 出乎意料,秦峥居然没吭声,端着剑身姿笔挺的站在那里,抿着唇,难得瞧着稳重。 只是死死攥住剑柄、青筋毕现的手,出卖了他的心思。 他若是闹还好,忍住不闹,苏慕歌反而有些不忍心了:“裴翊,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乍听她传音,裴翊微微一怔:“我又怎么了?” “先前你乱说话,我当你是在消洛河大仙的火气,也就忍了。”苏慕歌沉着眉,“如今你又三番两次的激怒秦峥,想做什么?” “我从没有想过激怒任何人。”裴翊淡淡道,“实话实说,何错之有。你我之事,他迟早是会知道的,你迟迟不说,是否更为奇怪?” 苏慕歌哑了哑,其实她想问,他们两个之间究竟有什么事情? 就算有,也已是曾经。 已经过去了,有必要让全世界都知道? 但她明白自己说不过这个一根筋,于是道:“要拿到宣于淳的元命盘,必须我们同心协力,再这样下去,秦峥撂挑子走人,我……” “如果他因此走了,”裴翊打断她的话,微微沉了沉眼,幽深的眸中闪过一丝莫测,“那他真就配不上我父亲的魔核。” 苏慕歌也知道秦峥肯定不会走,辩不下去,只能终止话题。 “嘭!” 一头白鲨差一点撕裂结界。 苏慕歌回神,将此事暂时抛下,对众人道:“就以灵气注入结界,试试吧。” 这个方法,虽然是千蛛子提出来的,但他却没有动作。 苏慕歌真是有些够了,若不是此番非得结伴不可,她必定选择一个人独闯。虽然辛苦一些,至少不会同别人相互猜忌,勾心斗角。 苏慕歌二话不说,将寒冰之力注入手中剑内,“咔咔”几声响动之后,一道道白色灵力透过剑尖向结界飞去。 “嗡嗡……” 结界动荡了几下,果真渐渐吸纳。 看来这个法子行得通。 随后,几人不断将灵气注入结界。就瞧见五花八门的颜色,不断在结界壁上游走,好像淬了一层闪电,白鲨一旦靠近,便被一层层灵气所包裹。 以结界为导体,众人灵气的杀伤力大幅度减弱。 好在几人底蕴深厚,又不缺丹药和灵石,耗了整整三个昼夜,愣是将这六只大白鲨全部耗死。 当最后一头大白鲨爆体之后,只听“嘭”的一声,水幕崩塌。 一晃眼,他们从海底逐渐升空。 就在衔接的过程中,却瞧见之前失败的五人组,正在枯井内盘膝打坐。 “怎么回事?”厉三娘诧异,“他们在洛河大仙那里,不是已经失败了?为何会来到了第五层,像是再等待咱们破阵一样?” “他们失败了。但是咱们成功了。”裴翊向下方瞥了一眼,“井下每一层,大门开启一次将会持续一个时辰,咱们一旦开启大门,他们也可一同进来。” 厉三娘横眉冷对:“咱们拼死拼活,他们岂非坐享渔翁之利?!” 无尘和尚也摇头:“这未免有失公允。” “不公平也没有办法。”苏慕歌也向下方瞥了一眼,“这里只有咱们两拨人,他们破不了,若是咱们觉得不公也不破,那就失去了来此的意义。” “话虽如此没错,但……” “这世上原本就没有公平可言。”裴翊有些不耐,“只管盯着自己猎物便是了,其他不构成威胁之人,我以为,无需过多费心。” “我……”厉三娘被他一训,有些不满,但又讲不出反驳的话,可她不信只有自己觉得怄气,便对连日来冷着脸的秦峥道,“小子,你不觉得这样完全不讲道理吗?“ “是你天真还是道爷耳朵出了毛病?修真界何时讲起道理来了?” 秦峥如同听到什么笑话,冷冷且轻蔑的一笑,抱着剑一飞向前,“况且,五个需要仰仗你我开门,才能入内的废物,真的有必要斤斤计较吗?” 厉三娘被呛的无言,却又觉得秦峥这句傲气的话,说得非常颇有几分道理。 也就释怀了。   ☆、第77章 金乌烈阳(上) 从海底升空上岸之后,他们似乎通过了一层结界。 与在海底不同,一入结界,便觉得灵气充裕。 苏慕歌以为,他们应该是进入了混元大仙的本命法宝内部。 只是这岸上的场景有些令人无语。 苍穹宛如一块巨大的蓝色丝绒,一望无际的蔚蓝,却不见一丝云朵,也没有日月星辰。同时,海滩上铺陈的并非松软沙粒,而是坚硬似铁的泥土,就连汹涌澎湃的海潮都冲击不动这些泥土半分。 但最夸张的,还是要数那些星罗密布、张牙舞爪的高大槐树,假的不能再假,摆明了告诉你,这就是个由法宝支撑的假象,千万别有其他想法。 苏慕歌放出神识觑过一圈,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粗制滥造,毫无诚意。 六人抱团在槐树林子里转了几圈,不见妖兽,也不见任何怪异现象发生。 并不是什么好事情,这代表他们找不到触及法宝启动自身灵力的灵心。同时意味着,短时间内,他们无法破除结界离开法宝内部。 于是六个人分开来,以某个点散开,沿着六个方向搜索了一遍,还是没有任何异常。 “不过,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些槐树的栽种排列十分有趣?”再度汇合之后,说完各自的发现,千蛛子道,“虽然一切都不合逻辑,但这些槐树,规规矩矩,方方正正,似乎按照某种格局栽种。” “我已经数过了,此地共有槐树三百六十一棵,纵横之间,各自为十九条线。” 苏慕歌一早便有所发现,斟酌说道,“此乃围棋盘的格局,而这三百六十一棵槐树,每一棵恰是栽种在棋盘的交叉点上。” 说完之后,她有些不确定的望向裴翊。 论起这些诡阵之术,她肯定是不如裴翊的。 裴翊微微颔首:“是这样。” 无尘和尚对棋局一窍不通:“什么意思,这是要咱们下棋?” 苏慕歌摇头,将自己揣摩多时的意见说出:“我家师叔也有个法宝类似于棋盘,他曾经告诉我,围棋盘的格局,乃是根据《河图》所制。从《河图》来看,围棋盘上共有九星,正中一星被称‘天元”,‘元’乃首一,‘天元’意为天道至高之点,掌控一切,难以撼动。如此,位于‘天元’位置上的槐树,应该就是法宝的天地灵心。” “此言有理。”千蛛子若有所思的点头,“横竖没有头绪,咱们先找到‘天元’试试。” …… 因为所有槐树都是一模一样的,先后数了许多次,才最终确定了方位。 天元位上栽种的那棵槐树,无论怎么观察,同这棋盘林中的其它三百六十棵,没有丝毫迥异。苏慕歌一看这情景,不免有些怀疑自己的推论。 但眼下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唯有死马当作活马医。 厉三娘指着那棵槐树:“金克木,裴翊,你来试试。” 裴翊不太赞同:“虽然栽的是树,但恐怕并非木属性。” 厉三娘上前几步,踩了几脚树下的泥土:“如果不是木属性,那八成是土属性。瞧瞧这土,哪有土壤硬成这般模样,还能生长树木的?” 千蛛子摇头:“我倒觉得,应该是木属性……” “你们哪来那么多废话?”秦峥臭着一张脸,不耐烦地道,“管他木属性还是土属性,咱们又不缺五行,都试试不就行了?” “怎么可能都试……” “棺材脸先试,”不给千蛛子接话茬的机会,秦峥提起剑鞘一指,愉快的决定了出场顺序,“棺材脸如果不行的话,那就换毒蜘蛛。” 秦峥话音一落,几人俱是一怔。 转弯一想,才明白他口中“棺材脸”指的是裴翊,“毒蜘蛛”则是千蛛子。 苏慕歌嘴角抽了抽,秦峥这个乱给人起外号的毛病,真是没救了。 无尘和尚抚掌大赞,眯着眼瞟了下裴翊:“贴切,委实贴切!” 裴翊一笑了之,瞧上去并不在意。 而千蛛子两度被他剥夺话语权,原本就有些郁闷,眼下听见“毒蜘蛛”三个字,原本疏淡的双眉,皱成一个极明显的“八”字。 “秦道友,在下修为比你略高,年岁比你略长,不求你尊重,但人和人之间最起码的礼貌,你都没有么?” “你这人真真好笑,我哪里不礼貌了?”秦峥一脸莫名的看着他,“你叫什么是你的权力,我爱叫你什么是我的权力。不说超然于物外了,不过一句称呼而已,你我修仙之人,竟还斤斤计较这些,修炼的心性都被狗吃了?” “你……”千蛛子冷笑一声,“听闻令师乃是一位得大道者,就是如此教导座下弟子的?”” “家师常言,一个人只有对自己不肯定,才会非常在意别人的肯定。” 秦峥心情不佳,本不想说太多,但他天生护短护的厉害,听不得谁来诋毁自己爱重之人,便也冷笑一声,“我称洛河大仙老头子,他没反应,称混元大仙混蛋大仙,他也没反应。就连裴翊这点儿微末道行,道爷称呼他棺材脸,他都没有反应,怎就你反应这么大? 千蛛子愣:“我……” “竟还出言侮辱道爷我,究竟是谁师父教的差?” “你……” 千蛛子几次三番开了口,竟被秦峥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人不动,手背上的蜘蛛却由墨黑转为斑斓,狰狞的扬了扬腿。 苏慕歌见状,上前挡在两人中间,拱手笑道:“咱们还是先破了此阵吧。” 千蛛子抚摸着斑斓蜘蛛,回她一记冷笑。 以他这般心性,自然不会被秦峥排揎两句,就按捺不住与之动手。 千蛛子只是觉着怪。 这三人的关系,他觉着非常奇怪。 裴翊和苏慕歌之间,契合程度非比寻常,说他们是多年患难与共的夫妻,合情合理,他是完全相信的。但他二人之间的信任,薄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千蛛子自有一套独门秘术,可以窥测修士的灵气凝结。 因为修仙界内的不安全感太甚,故而修士们的自我保护意识非常强烈。 两个人的关系如何,从他们的护体灵气便能瞧出端倪。就比如他自己,周围五名队友,他都防备着,故而周身护体灵气几乎没有死角。哪怕极为消耗自身灵力,也在所不惜。 裴翊和无尘和尚也是一样的。 而厉三娘,起初戒备心很重,但随着这些日子的相处,她的护体灵气在日趋减弱。 这是许多女修士的通病,意志较为薄弱,对同伴容易产生信任和依赖感。 相比厉三娘,苏慕歌这一点非常反常。 她的戒备之心,似乎比他们这些男人还要重。哪怕先前受了点儿伤,在灵气有些不支的情况下,她用于防护的灵气,也不曾减少半分,甚至还有所加强。 而她手中那只防御力一流的怪鱼,鲜少出手,也在一直窥伺着他们。 虽然面对裴翊的时候,她的护体灵气不会像面对他们一样加强,但也不会有所减弱,这是说得通的。可面对秦峥之时,苏慕歌的护体灵气明显弱了几分,这就显得不正常了。 再说秦峥,千蛛子更是迷惑。 从一开始,这小子完全没有浪费一丝灵力在防备上,是以千蛛子才会觉得,他深不可测。但这一路走下来,无论怎么看,这小子也不像心机深重之人。 到底手中握有何等底牌,才能让他如此肆无忌惮?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厢,裴翊根本没有理会他们在争论什么。独自在大树下默默伫立良久,倏地合拢双掌,掐了一个剑诀。惊鸿剑“嗖”一声飞出,盘旋在半空。 一缕缕亮光不断在他指尖凝结,最后结成一个头颅大的雷团。 反掌向上一推,雷团升空,被剑尖穿透。只听“轰”的一声,一道道闪电落下,尽数劈在天元方位的槐树上。 槐树被劈出一个缺口,除此并无异状。 裴翊又试了两次,依旧如故。 苏慕歌封住耳识,待归于平静之后,方才解开:“看来果然不是木属性。” 裴翊毫不意外的收了手,对千蛛子道:“你来吧。“ 千蛛子恩了一声,挥臂将蜘蛛丢了出去。原本拇指盖大的小蛛,倏地暴涨数十倍。 口中吐出蛛丝,穿透槐树,直插地表。 毒液顺着蛛丝传递,一阵又一阵的“噼里啪啦”过罢,依然不见动静。 苏慕歌拢眉沉思:“莫非,我的推论错了,突破点并不在于此?” 裴翊不答反问:“你们听见什么声音了么?” 几人面面相觑:“什么声音?” 可还没等裴翊回话,他们面前突然多出三道诡异浓黑的阴影,似乎是由背后左中右三个方位交叉而来。须臾,阴影越拉越长,仿佛夜幕降临,一瞬间陷入黑暗之中。 苏慕歌收敛心神,忙不迭转身。 不由深吸一口气,竟是三只金丹境初期妖兽。 左边一只瞧着像金铜重睛鸟,顾名思义,属于金系。右边一只,则是火系的赤炎熊。这两只妖兽的身形十分巨大,衬托之下,正中那条生有一对儿青翼的木系花蛇,就显得娇小许多。 但偏偏这种貌不惊人的花蛇,一滴毒液,就能毒死十几名练气境修士。 “嗷——!” 几人还来不及说话,背后豁然传来一声兽吼。 神识一放,再是一惊。 背后同样是三只金丹境初期妖兽,同样分为左中右三路。 左边为水系的海龙马,右边为土系的鬼狒狒山魈。 至于正中,则是一只叫不出名字的怪鸟。凤不似凤,雀不似雀,双翅乌黑,生有三足,细长的脖子上,还挂着一面描金团火的圆形法宝。 六只妖兽很快将六人包围。 六人背靠背站着,围成一个圈。 秦峥诧异道:“五行元气兽齐了,第六只是什么属性?” 厉三娘半妖血统,对妖族了解甚深,同样摇头:“从不曾见过。” 几人转头看向裴翊,裴翊却摇摇头,看向苏慕歌:“你也不知道?” 几人这才想起来,苏慕歌是名驭兽师。 “我……我还真不知道。”苏慕歌一头汗,她这个驭兽师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所学大都源自师叔赠送的《驭兽宝典》,宝典中的没有的东西,她根本不知道。 “这六只妖兽才步入金丹不久,元气未稳,不算特别强。按照元气属性,我们一人一只,一人选一个地方,将它们分开打。”不给厉三娘鄙视苏慕歌的机会,裴翊已经下了指示,挥剑便向那头木系青翼花蛇袭去,“厉三娘,你去收拾火系的赤炎熊。慕歌,你去对付那个不知属性的三足鸟。” 苏慕歌“恩”了一声:“行。” 厉三娘不满:“她去打火熊正合适,我没有属性,正好对付三足鸟。你怎么分的?” 裴翊陡峭的一牵唇角:“你觉得行,那便按你说的来做。” 厉三娘瞥了苏慕歌一眼:“有什么不行?” 苏慕歌摊手:“没什么不行。” 心里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就算看不出三足鸟的元气属性,用猜的也能猜出,三足鸟是这六只中最强大、最不好对付的。 莫非厉三娘以为,裴翊会徇私,将简单的留给自己不成? 实在是太不了解裴翊的属性了。   ☆、第78章 金乌烈阳(中) 分工完毕,六人便各自引了一头妖兽向外围跑开。 对付一只迈入金丹境不久的赤炎熊,对于一名仅有半瓶水的驭兽师而言,绝非一件难事。 跑出中心点百丈远之后,苏慕歌吸了几块灵石补充灵力。尔后一拍乾坤袋,祭出三张水系符箓,转身便朝赤炎熊丢去。 凝神屏息,掐出一套困兽手诀。 三张符箓骤然发亮,在赤炎熊周身旋转起来。 苏慕歌默念驭兽决,符箓的转速越来越快,渐渐凝成一个结界。 赤炎熊怒吼着发动冲击,庞大的身躯不断撞击结界壁! 碰撞之间产生一股极大吸力,苏慕歌掐诀控阵的双手不停打颤。尽量稳住丹田,将灵气有条不紊的输送出来。 数十息过后,困兽阵逐渐稳固。 苏慕歌呼了口气,再祭出一张五雷轰神符箓,准备从困兽阵上空压下去。 岂料,还未曾激发五雷轰神符箓内封存的力量,却听厉三娘狼狈的声音传入耳识:“苏道友,还是按照裴翊说的,我来杀赤炎熊,你去对付三足怪鸟吧?” 苏慕歌嘴角一抽,赤炎熊被她困住,已是强弩之末,早干嘛去了? 但她也知道,以厉三娘自负的个性,能说出这样的话,肯定是在三足鸟手里吃了大亏。苏慕歌放出神识觑过去,厉三娘正向自己这边狂奔,肩膀血流不止,而三足鸟紧随其后。 越逼越近,空气中似乎有一股焦灼的气味儿。 苏慕歌神情一凛,抽出驭兽鞭,迎面疾步而去。在同三足鸟擦身而过时,淬满灵力的鞭子,“啪”一声抽在它的脊背上。 三足鸟嘶鸣一声,停下追逐的脚步,扑闪着双翅对苏慕歌怒目而视。 苏慕歌微微莞尔,冲它勾了勾食指:“呆鸟,来,姐姐陪你玩!” “唳——!” 很明显,激将法对三足鸟非常管用,暴怒着哽了哽脖子,一股霸道凌厉的灵气由它口中奔涌而出,直奔苏慕歌袭去。 苏慕歌一个闪身躲开十几丈,灵气最终击打在她背后的槐树上,燃起一团火焰。 是火系的? 直觉告诉苏慕歌,没有这么简单。 而且这火焰的颜色有些不对,非常刺眼。 看到厉三娘接手了赤炎熊,苏慕歌开始边跑边打,将三足鸟拉回原来的位置。尔后故技重施,和对付赤炎熊一样的步骤,三张水符,结阵…… “唳——!” 苏慕歌一套困兽阵的手诀还未结成,只听三足鸟又是一声嘶鸣,胸前描金团火的圆形法宝突然升空,快速翻转几周,倏地折射出一道精光! 直接穿透苏慕歌的防护罩! 双眼被强光一刺,瞳孔疼痛难忍,苏慕歌慌忙封闭目识。 疼,疼的厉害。 再次睁眼时,满世界密密麻麻的黑点,仿佛瞎了一般。 苏慕歌心神巨震,默念清明诀,将灵力汇聚在双眼。 须臾之间,三足鸟已从困兽阵中挣脱出来,撕碎符箓,口中骤然吐出一道火焰! 那枚圆形法宝还在上空,一道道的强光激射而来。无论苏慕歌怎样躲避,法宝激射出的光芒,总能笼罩着她。苏慕歌的目识已经完全没办法打开,像是进入休眠,无法感知外界一切。 但她还能听,能嗅。便狼狈的在地上滚来滚去,躲开它的攻击。 一击不中,三足鸟再来第二击、第三击。 一道道火焰自它口中喷出。 “啵啵!” 水曜吐出一个个的水泡泡,结成的结界,均能被它的火焰灼透,且不费吹灰之力。这是匪夷所思的,哪怕是天火,穿透水曜的结界,至少也需要眨眨眼的功夫吧? 由此可知,它吐出的东西瞧着是火,其实并不完全是火。 而是一种近似于光的东西。 这是什么元气属性? 苏慕歌绞尽脑汁,实在想不出来。开始有些后悔,真不该答应让银霄去闭关结丹,哪怕不出手帮忙,提供一些专业意见也行啊。 问一问裴翊?不问。 近似于光,这世上难道还有光元气属性?不会吧,怎么可能,金、木、水、火、土,加上变异的雷、毒、冰,从未听过光元气属性啊…… 但这天地未知之物甚多,自己不知道,不代表别人也不知道。 大家都不知道,不代表天地中没有。 苏慕歌头疼。 权且当它是光元气属性,但那该如何对付? 万物相生相克,光的克星是什么? 实在想不出来。 好吧,既然驭兽阵困不住它,那就正面突破! “嗖!” 苏慕歌祭出宵练剑,撕下一块衣角,蒙上眼睛。修了五百年,再也没有比剑道更加得心应手的了,就算神识无法窥探,她也照杀不误! 听声辩位,躲避三足鸟的进攻,苏慕歌控着剑便直砍上去。 霸道的剑气凛着一股肃杀之气,硬生生将三足鸟逼退数十步。三足鸟一面喷着火,一面躲闪。别看个头小,它的飞行速度快到惊人。 一人一鸟开始拉锯战,进进退退,退退进进。 虽然占据不到上风,但苏慕歌也不吃亏,满可以如此消耗下去。 然而几百招过后,苏慕歌明显感觉灵气跟不上。 自蓬莱岛进阶之后,经脉已经不再逆冲,她现在的资质比从前更好。之前偶尔会想,今后或许可以从新回归剑道的怀抱,有从前的底子在,进步一定神速。 然而,剑道讲究不遗余力,气脉强劲。 以今日的情形来看,继续供养七曜,剑道基本是废了。 “轰——!” 苏慕歌些微一跑神,便被三足鸟钻了空子。 持剑的手臂被强光灼烧,穿肉而过,鲜血淋漓。 一阵钻心蚀骨的痛,苏慕歌向后一个趔趄。心绪一乱,愈发感知不到三足鸟的动静。正逼迫自己稳静下来,那枚圆形法宝“嗖”的飞至她的头顶。 “嗡——嗡——!” “糟糕!” 一道道波浪状的光束由半空笼下,呈塔状,牢牢将苏慕歌困住。 “驭兽师是么?不过如此!”那三足鸟突然尖声开了口,得意洋洋地道,“你那粗鄙的困兽法阵,困住五只蠢物便是了,妄想困住我,简直是痴人说梦。如今,便教你尝尝我法宝的厉害!” 苏慕歌没有说话,强光之下,她要快被烹熟。 更悲剧的,丹田内的灵气,不知怎么地,流逝速度十分惊人。 水曜站在她肩头,不断朝头顶吐着泡泡,可惜没有什么用处。 不一会儿的功夫,连它也险些被炽烤成鱼干。 一片腹鳍指着那只三足鸟:“啵啵啵啵……!” 相处这么久,苏慕歌多少能明白一些它的意思,无奈的拍了拍它的头,让它回去七曜空间躲藏。水曜知道这三足鸟的来历,知道这法宝的来历,但想要猜出它究竟在说什么,根本不可能。 “裴翊……”无可奈何之下,苏慕歌唯有拉下脸来传音,“这三足鸟似乎属于光系元气,该如何对付?” “你是驭兽师。”隔了好一会儿,裴翊才回音,“你问我?” “师叔从没教过我……” “你五百年阅历是做什么的?”苏慕歌话没说完,裴翊凉凉道,“非得痕手把手教着,萧师叔手把手教着才行?” “说就说,不说就不说,教训人做什么?” 这个节骨眼上,苏慕歌已是焦头烂额,再听见裴翊说教,不由冷下脸,“从前你可没这么啰嗦,为何如今越发婆婆妈妈起来了?” 裴翊沉默片刻,道:“你求人帮忙,就是这种态度?” “你觉得我在求你?” “那我凭什么就得帮你?” “那你为什么前来希望之井?” “我是为了你,但你不是说不需要,想同我撇清关系么?” 苏慕歌嘴角抽了抽,瞥一眼自己被烈光灼透焦黑的手臂,冷冷一笑。 她看的一点也没错,裴翊这个人永远都是这样。 属于他羽翼下的,他就万死不辞的保护着。不属于他的掌控范围,那就漠然视之。今日可以为了你去杀人,明日,难保不会为了更重要的事情杀了你。 苏慕歌没再理会他,盘膝坐在圆形法宝的笼罩之下。 调整内息,补充灵气。 硬拼不成的话,那就换一种方式。 “呆鸟,你没有五行元气?” “真是没见识的人类!”三足鸟啄了啄腹部一小撮乱毛,一点点的捋顺了来,鄙视道,“这世上,妖兽不是只有金木水火土这五种元气的!” “那你究竟是什么?” “我乃是……”三足鸟话说半茬,陡然顿住,冷笑一声,“哟呵,你当我是傻瓜不成,告诉了你,让你钻空子对付我?” “嘁,好歹我也是一名驭兽师,你不告诉我,我不会自己查吗?” 苏慕歌讥诮的牵了牵唇角,一拍乾坤袋,祭出《驭兽宝典》。 双眼因为强光受了伤,根本无法放出神识,假意翻了翻,开始喋喋不休起来,“我师叔的《驭兽宝典》可是非常强大的,喏,还附带一本《万妖宝鉴》,三界之内所有妖族兽类,全都有配套的图片,以及详细介绍。不仅如此,还根据它们的战斗力,做了一些排名。” 三足鸟眼睛一亮:“排名?” 苏慕歌微微颔首,继续唠叨:“对啊,分门别类,各种排名。比如火系最强的,是拥有神火凤血脉的凤凰一族;土系最强的,则是岩妖一族;而金系最强,非雷豹一族莫属……至于没有五行元气属性的妖兽,最强大的乃是心魔化生兽,第二是梦魇兽,第三是……” 三足鸟好奇的伸长了脖子,鸟头快要伸进强光罩内。 苏慕歌假装没在意,说着说着,冷不丁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只血统不纯的半兽,所以没有五行元气!” “你才是半兽!你全家都是半兽!”三足鸟勃然大怒,急道,“愚蠢的人类,我乃远古神族金乌鸟一族!” 金乌! 多么高大上的种族啊! 三足鸟说出自己种族名号时,都觉得热血沸腾。 结果苏慕歌却摇摇头:“没听过。” “没、没听过?”三足鸟惊诧万分,怒道,“不可能,你是驭兽师,你快翻翻你的那什么万妖宝鉴,里面肯定有记载!” “真没有。”苏慕歌指着《驭兽宝典》,学着雷婷的模样一拍胸口,“我自幼跟着师叔走南闯北,三岁便能将此书倒背如流。敢以师门列祖发誓,此书内,确实没有关于金乌的丝毫记载。” “不!不可能!” “哎,你也别急,没有记载,并不证明你们不存在,无非说明一个问题而已。” “什么啊?” “你们金乌一族,根本就不入流啊!”   ☆、第79章 金乌烈阳(下) 不入流? 它们金乌一族不入流?! “愚蠢的人类,休得胡言乱语!” 三足鸟迷瞪半响,鸦黑色的双翅赫然炸开,“我们金乌乃是远古神族后裔,同凤凰一族不相上下!自太古以来,只是久不在人间走动而已,绝非你口中不入流!” 苏慕歌叹气:“我只知我师叔这本《驭兽宝典》,乃是传承悠久的鉴兽典籍,如果没有记载,那遍寻人间界,恐怕也无人知晓。” “快将那本破书拿给我一阅!” “怎么,你识字?” “我……” 三足鸟搓了搓翅膀尖,大囧。 苏慕歌挑挑眉,手背一转,一杆狼毫浮现在手心:“这样吧,我也见识到你的厉害了,觉得老一辈的观念确实有些错误。此书既然传承至我手中,由我亲自添上,你看怎样?” 三足鸟恶狠狠的道:“要排在第一位!写的详详细细!” 苏慕歌咬着笔端,为难道:“我写没问题,但我对你一无所知,写什么啊?你总得同我聊聊,你们金乌一族的来历,以及……” “我们金乌先祖,乃是远古烈阳神君座下神鸟!” 苏慕歌没有问完,三足鸟已经抢答,“按照传承下来的血统划分,如今共有三等级。其中以黑色系为尊,灰色系为中,而绚丽红色系,则是杂交所出,为最末流。总而言之,颜色越是鲜亮,血统便越不纯。” “所以,你算是血统较纯的第一等?” “那当然啦,我可是金乌族王嫡系血脉!”金乌骄傲的挺了挺胸脯,展开黑乎乎的双翅,展示给苏慕歌瞧,“在我们金乌族,血统决定着尊卑、地位和力量。灰色系和红色系的金乌,只能操纵精火之力。唯有血统比较纯正的黑色金乌,才能从妖丹中修炼、且分离出本命至宝——烈阳轮!” “烈阳轮?”苏慕歌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一指头顶,“就是上面的圆形法宝? “对。” 金乌愈发得意忘形,抬起左脚,猛地在地面一踩,一阵黑烟过罢,它化出半形。竟是一名黑发黑瞳的青葱少年模样,身材矮小,容貌清俊。之所以说是半形,只因它背上一对儿黑翅并没有消失,“你,将烈阳轮也给我画上!” 苏慕歌无奈道:“烈阳轮太过刺眼,双眼都睁不开,看不清,怎么画?” 金乌眯了眯眼:“你不会趁机跑了吧?” 苏慕歌呵呵一笑:“我们是来闯关的,打不过你,我跑去哪里?” 金乌想想也是,这六个人加起来,也不是它的对手。便一扬手臂,烈阳轮缓缓飞回手中:“行了,我已收回丹火,你可以睁开啦。” 苏慕歌解开被封闭的目识,刺痛感果然消失了许多。 她尝试的睁开眼,起初还是满目的小黑点浮动,数息过后,金乌一张白皙的小脸逐渐清晰起来。待苏慕歌瞧清楚它的半化形姿态后,不由微微一怔。 虽然颜色差异较大,外形也有所不同,但还是可以分辨出,它和凤女有些类似。 金乌先祖,烈阳神君座下神鸟…… 凤女又是七曜中的日曜…… 苏慕歌深深锁起眉。 她虽为七曜之主,但银霄除却一些基本天赋之外,对它们的出身、本领全都讳忌莫深。每次她一问,它就会咂咂嘴,只说需要她来发掘。 她一直以为,凤女的真身应该是凤凰近亲。 加之它脾气太烈,不好相处,也就未曾问过。但苏慕歌一直挺好奇,凤女使用的是火系功法,那么七曜之中,日曜和火曜的设置,岂非重复了吗? 若凤女的真身乃是金乌,那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咦,还是不对。 按照这傻鸟说的等级,凤女为红色系最末等,只能操纵烈阳精火,无法炼制出烈阳轮,那它同火曜,不还是重复了? 苏慕歌摇摇脑袋,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待凤女出关,再详细询问不迟。 “你快画呀!”金乌等的不耐烦了。 “哦。” 苏慕歌一手执笔,一手捧着《驭兽宝典》,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烈阳轮上。 金乌本身并不难对付,关键就是烈阳轮太过变态。 这烈阳轮瞧着去,果然如同一个耀眼烈阳。但此物本体,似乎并不会发光。大概,需要有日光的时候,方可加以吸收、反射? 苏慕歌抬头望了望天幕。 若在外界斗法,只需拖。拖到天黑,就可以往死里揍它。 但在棋盘阵中,日夜如昼,没指望。 “画好了吗?”金乌又在催。 “快了快了,别催!” 苏慕歌在纸上胡乱画着一只乌鸦,画着画着,突然感受到乾坤袋发出震动:“慕歌,慕歌……” 苏慕歌眼睛一亮:“银霄,你和凤女结成金丹了?” “我成功了,但凤女还差一点儿。” “差一点儿?” “对,小凤除却结丹,还要做一件事情。”银霄嘻嘻一笑,狡黠道,“不过你的灵气不够用了,得想法子借一点儿来。” “怎么借?”苏慕歌竖起耳朵,手里还在画着,眼风一瞥正摆造型的三足鸟,“莫非,从这只黑乌鸦身上借?” “你先绑了它,我教你。” “我做不到,他手中烈阳轮十分厉害,你瞧,我胳膊都给灼了个洞。” “这有何难,教小水去月曜空间里,将我窝里的铜镜取出来……慕歌,你听我说,待会儿你……” …… “画好了。” 苏慕歌将宝典面朝外,竖起来。 金乌兴高采烈的探头一看,怔住。 “你画的什么鬼东西?乌鸦?!” “金乌金乌,说白了,不就是乌鸦吗?”苏慕歌收了《驭兽宝典》,哈哈大笑,展袖向后飞了数十丈,“就算给你镀一身金,你也不过是只不入流的乌鸦!” 语毕,一拍乾坤袋,祭出一面铜镜。 手心在镜子上一抹,铜镜面上一道道灵气缓缓流动。 “可恶的人类!可恶可恶!” 金乌气急败坏,抓狂的在地上蹦蹦跳跳,将手中烈阳轮向上一抛,“拿面破镜子同我斗,给我去死!去死去死!” 烈阳轮激射出一道强光,苏慕歌下意识的想要闭眼。 最终还是忍住,找准适合的位置,她举起铜镜,将丹田余下的大半灵力,全部汇聚在铜镜上。 “嘶嘶——!” 一丝刺耳的声音响起,烈阳轮射来的亮光,最终反射在铜镜镜面。倏地,竟又拐了个弯,射向三足鸟自己! 金乌尚在狂怒之中,根本不妨。 一瞧见光束反向射来,好一会儿愣。 “轰!” 虽不至于刺瞎它的双眼,却在它翅膀上穿了个洞! 烈阳轮瞬间失去力气,掉落在地。 “你那是什么宝贝?!”金乌被击飞出去,黑血飙出,痛的流泪横流,但更为震惊苏慕歌手中的铜镜,“竟能挡住我烈阳轮?!” “我这是神月蔽阳镜,你可曾听过?”苏慕歌一抽袖子,驭兽环至袖内飞出,捆住它的腰,“你的烈阳轮,一遇到我的神月蔽阳镜,可就没有力量啦。” “神月蔽阳镜?”金乌一时忘记挣扎,呆呆搔了搔头,“我为何从未听过?” 苏慕歌牵起唇角:“现在知道,也不迟。” 妖兽这一族,除却极个别活成精的,大多数思维比较简单。 告诉它光有折射,恐怕它也无法理解。 当然了,绝非随便一面铜镜,都能抵挡烈阳轮的灼烧。 这面镜子,虽然并非什么宝物,只是银霄拿来臭美的镜子。然而跟着银霄久了,确实吸纳了不少月曜之力。 况且,还有她的灵气加持。 这招很悬,铜镜只能支撑一次反击。若是击不中金乌,那便只有等死的份了。 “银霄,现在怎么做?” “将七曜镯放在它胸口,原本悬挂烈阳轮的位置。” “恩。” 苏慕歌祭出七曜兽魂镯,按照银霄的指示一一做来。 当七曜在它胸口发出微弱的黑色光芒时,金乌终于从失败的震撼中反应过来,惊道:“愚蠢的人类,这是什么东西?竟在吸我的血?!” 苏慕歌一愣。 吸血? 并非银霄说的借灵气,而是在换血? 凤女要用这只黑金乌的血,来提纯自己的血统? “轰——” 换血的过程,持续不足一息,突听一声爆响! 竟是七曜兽魂镯轰然炸开,顷刻之间,山摇地晃。苏慕歌被爆炸的冲击力击飞出去,水曜本想吐出个泡泡接住她,但它受到七曜反噬,自己也被炸飞。 苏慕歌正准备施法,肩膀忽被一只粗粝的手掌扣住。 不必猜,是裴翊。 裴翊反手在她后背一推,一股厚重的灵气便由经脉流入丹田。 两人落地,苏慕歌道了声谢,立刻盘膝坐下,稳固内息。 “这是怎么回事?” 裴翊脊背直挺,望向十丈之外,正浓浓滚滚冲天而起的黑烟。苏慕歌向他求救之后,他就已经收拾了青翼花蛇赶过来,但看她游刃有余,便一直不曾出手。 躲在暗处窥了大半天,最后唱这一出,他有些看不懂。 “你的七曜镯子呢?” “在烟里面。”苏慕歌灰头土脸,抹了把汗,“爆炸了。” “莫非那只金乌身上,有唤醒七曜的灵气源?” “恩,算是吧。” 苏慕歌的目光有些闪躲,自小也算接受修仙界正统教育长大,在她观念之中,夺血提纯这档子事儿,同夺舍差不多。 虽然完全可以接受,始终有些难以启齿。 岂料裴翊一点儿眼色也没有,打量一眼她的表情之后,若有所思地道:“我明白了,是凤女想要夺血提纯。” 苏慕歌汗:“知道还问。” “我也是问了才知道的。”裴翊纠正她,半响,又补充一句,“夺血提纯这种事情,在妖族和魔族,时常发生,乃普遍现象,你不必觉得羞愧。” “裴翊,你究竟哪只眼睛瞧见我羞愧了?” 苏慕歌拍着额头很想死,她过去怎就没发现,这家伙如此欠扁? “有件事,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裴翊并没有在意“羞愧”一事,话锋倏地一转,“你有没有觉得,你学的东西有些太过杂乱了?” “什么意思?” “你从前修习剑道数百年,应该明白贪多嚼不烂,专精一门方为正途。可你现如今,有些三心二意,别说应付其他妖兽,对你自己的灵兽,都不是很了解,更有一些漠视。” “是么?” “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 “因为……” “因为修剑之人有个通病,不喜欢借助外力,加之你又是个极好强的个性。”顿了顿,裴翊沉沉道,“但你必须明白,你如今主修的不是剑道,而是驭兽道,就必须纠正以自己为主的思维。” 苏慕歌沉默片刻,犹豫道:“其实,我的逆脉已经在蓬莱打通了。” 裴翊并不意外:“所以呢,你想重新修剑?” 苏慕歌不知如何作答。 裴翊替她答:“但想要重新修剑,七曜将会成为你的负担,它们会吸食你的灵气,你在剑道上,无法发挥到极致。” 苏慕歌发自肺腑的叹了口气:“的确如此,所以身在北麓这些年,我一直都在犹豫,修炼也有些懈怠了。修剑对我而言,绝对是最好的选择,毕竟驭兽一道,从一开始便不是我喜欢的,而且也不熟悉,一切都要重头开始。” “既然如此,你还犹豫什么?” “我已同七曜签下本命契约,一旦撕毁契约,它们将会重新封印……”苏慕歌闭了闭眼,“我不想做一个过河拆桥的小人,我答应过银霄,它们轮回的宿命,将会在我手中终结,我不能言而无信。” 这下换裴翊半响没有吭声。 苏慕歌自嘲一笑:“你一定在想,果然是女人,感情用事。” “不。”裴翊摇头,“我只是想,换做是我,我会怎么做。可能会和你一样为难,但最后,我一定会选择放弃剑道。相信你也一样的,而且,心里也早已做了选择,只是还有些放不下而已。” “哦?”苏慕歌眯着眼睃他,“你这种人,难道不是谁对你有利,便利用,没有利的,便一脚踢开?” “我若是你口中这类人,我想,你早就死过一百次了。”惊鸿剑插在地面,裴翊双手叠放在剑柄上,淡淡说道,“其实,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狠毒无情,就像,你也没有我以为的那么愚不可及。” 苏慕歌抽了抽嘴角:“谢谢啊,这评价还真高。” “慕歌!” 两人正说着话,秦峥的声音传来。 苏慕歌转头,秦峥正一路向此地飞奔。 迫近眼前,见她无碍,才松了口气。 再一瞧她手臂上的洞,秦峥惊道:“伤这么重?!” “尚好。”苏慕歌抬了抬胳膊,示意这条胳膊还能动。“万幸,没有打穿骨头。” “亏你还笑的出口!”秦峥蹲下,扯过她的手臂,祭出一瓶丹药,捏碎了洒在伤口中,“滋”一声冒起一阵烟,血流方止,“你是不是血太多,身体装不下了?” 苏慕歌道了声谢,抽回手:“一直同裴师兄聊天,忘了。” 听她这么一说,秦峥赫然抬头,瞪着裴翊:“你来多久了?” 裴翊一愣:“挺久了。” “那你怎么也不给她治治?” “区区小伤而已。”裴翊皱了皱眉,“至于大惊小怪?” “区区小伤?!”秦峥真是不服不行了,“手臂都被打穿一个洞,居然还是区区小伤,在你眼里,究竟什么才是大伤?” 裴翊漠然的扫他一眼,就像看一个神经病。 没有理会,盘膝打坐。 提早结束同青翼花蛇的战斗,他耗了不少元气。 “轰——!” 黑烟之中又是一声爆响。 此次黑烟比之前更加浓烈,席卷着升空。待缭绕的烟幕散去,银霄“哒哒哒”跑了过来:“慕歌,没炸伤你吧?” 苏慕歌不答反问:“凤女提纯血统了?” 银霄无奈的一摊爪子:“事情的发展有些糟糕呢。” “银霄!”身后,凤女一声爆喝赫然压下,“谁让你干的!!” “你、你别生气……”银霄缩了缩脖子,钻到苏慕歌身后,从她胳膊肘里露出半个脑袋,“我也是为了你好嘛,难得遇到一只纯血统的黑金乌……” 凤女暴怒着飞至三人面前,脖子上经脉凸现,指着它厉声喝道:“我警告过你多少次了,不许插手我的事情,你为何总是不听!” 结成金丹后的凤女,形体同筑基时几乎没有差别。 只是瞳孔的颜色越发红了,像是要滴出血一样。 苏慕歌估计,是被银霄给气的。 看来换血一事,只是银霄一厢情愿,凤女并无此念。 银霄似乎也没料到它会发这么大的火,有些不知所措。耷拉着血白的耳朵,缩在苏慕歌胳膊肘内,双爪蒙住眼:“但我知道,血统一直是你的心病……” “对,血统的确是我的心病,因为这身血,我才沦落到今天这般地步,沦落到给人做灵兽的下场。可我并不觉得自己玷污了金乌血统,换了这身血,我才真是低贱到骨子里去了!” 银霄“嗷呜”一声,求救的看向自家主人。 苏慕歌呼了口气,站起身,只能劝:“那个、凤女,银霄的确有欠考虑,不该忽略你的想法,但它也是为了你好……” 凤女倏然抬头,冷冷盯住苏慕歌:“作为主人,你也赞同?” 苏慕歌清清嗓子:“我其实……” 凤女逼问:“你觉得,拥有纯血统的金乌,才能在妖丹之内祭炼出烈阳轮,对你更为有利,是不是?” “那个……” “你只需回答是不是?” 苏慕歌举手投降:“好吧,我的确是这样想的。” “我就知道。”凤女冷笑一声,重新望向银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口口声声为我好,不就是怕她经脉打通之后,会抛弃咱们,才急着要我换血?” “小凤,你说的什么话?”银霄闻言一怔,渐渐绷紧身体,双眸幽幽散出绿光,“敢情你我相处这么多年,你就是如此看我银霄的?” “啵啵啵……” 水曜迈着小短腿才跑回来,就瞧见两个老大在吵架,还听见主人要抛弃它们的言论,简直快要吓傻。 一个猛子扑到苏慕歌脚边,小短腿圈住苏慕歌的手臂,大哭起来:“啵啵啵……” 苏慕歌有些头晕,突然觉得,自己的神经确实有些大条了。 自经脉贯通之后,重返剑道,只是一个偶尔会浮出心头的念想,其实实行的可能性非常微小。她以为自己不说,没有人会知道。 但裴翊看出来了,银霄肯定也看出来了。 甚至连思维简单的凤女,都能感受到。 …… “它们究竟在争论什么?”秦峥听不太懂,去问裴翊,“什么是换血?” “凤女同那只三足鸟一样,原身是只金乌,可惜血统不纯,属于最末流的杂系。”裴翊打坐完毕,开始闭目养神,“以一身血,换一身血,可以提纯自己的血统。” “血也有高低贵贱?”秦峥哈哈一笑,“妖修真是奇葩啊。” “那是你孤陋寡闻。”裴翊面沉如水,“妖兽的血统,相当于你我灵根,代表着天赋资质。纯血统的妖兽,单单一身血,都是大杀器,足以震慑群妖,号令万兽。” 秦峥抄着手坐在他旁边,表示不信:“夸张。” 裴翊一勾唇角:“十洲三岛没有大妖怪,你孤陋寡闻,也是情有可原。” “随你怎么说,道爷心情好,不同你计较。”秦峥扬了扬眉,一条胳膊搭在裴翊肩膀上,“其实裴师兄你人不坏,我不嫌弃你整天板着脸,只要你别再开慕歌玩笑,我还是愿意同你做朋友的。” “哦?我开什么玩笑了?” “就是道侣的玩笑呗。” “你觉得只是玩笑?” “一开始不觉得,但现在看明白了。”秦峥垂着的手背,顺势向上拍拍裴翊的脸,“她受了那么重的伤,你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毫不在意的模样装都装不出来。说你们有什么私情,那真是见鬼啦。” 裴翊听罢此言,缓缓睁开眼睛:“因为在我看来,她那点儿伤势,还不足以引起我重视,殊不见,她自己都不在意。” 秦峥咧嘴笑道:“单听你这话,我更放心了。一听就知道,你根本就没有爱慕之人。你若真心爱慕一个人,绝对不会以等级去划分受伤程度。况且女人,再坚强也是希望有人关心的。” “你毕竟太年轻……” “对啊,你瞧我比你年轻、比你英俊、剑法比你强、气运比你好,还比你更了解女人。所以说你输定了,趁早死了这条心,别再打我家慕歌主意啦。” 裴翊拨开他的手,掸了掸肩膀上的灰渍。 决定不和他讨论这个无聊话题,绝对会拉低自己的智商。 …… “凤女。” 苏慕歌思忖罢,指着远处被驭兽环捆住,一身焦黑,正在挣扎的黑金乌,“如果我以主人的身份命令你,必须换血,你同意吗?” 凤女身形一滞:“你认真的?” “是的。” “我们七个的命,都在您手里捏着,我有反对的权力?”凤女不怒反笑,只是笑容未达眼底,便已尽数散去。 她二话不说,转身便走向黑金乌。 苏慕歌却喊住她:“所以,这就够了。” 凤女驻足,转头:“什么?” 苏慕歌望着眼前,只到自己胸口的红发女妖。 她之前一直不知怎样和凤女沟通,而今瞧它,分明只是一个倔强的小孩子:“凤女,我怎样想并不重要,重要是你怎样想。血是你自己的,你想换就换,不想换就不换。你有这份骨气,身为主人,我与有荣焉。” 凤女冷冽的神情顿了顿,寒声道:“你在以退为进?” 苏慕歌淡淡道:“你们的命,全都在我手中捏着,我犯得着以退为进?” 水曜不住点头:“啵啵啵!” 凤女沉吟。 银霄冷笑一声:“慕歌才不在乎你我是什么血统,她若是想继续修剑,别说一直纯血统金乌,哪怕养了一只邪阙,她也照弃不误。而且,我也从来不担心,她会丢下咱们不管。” “要你多嘴。” 凤女恶狠狠的瞥它一眼,红眸内的冰冷,却在逐渐融化。 “原来是你这卑贱的家伙在搞鬼!” 金乌挣扎不起,朗声骂道,“凤女是吧,竟想换我的血,哈哈,就算让你换了一身血,山鸡就是山鸡,终成不了凤凰!” 凤女转头瞪它:“谁稀罕你的纯血统?!” 金乌放肆一笑:“你我同为金乌一族,不知道金乌的纯血统代表什么?我可以炼化出烈阳轮,你不行,这就是纯血统的强大!” “哼,你确定,你就一定斗的过我?” “莫说我只受了点轻伤,哪怕伤到半死,收拾你这杂毛,也是绰绰有余的!” “那行!我就跟你斗一场!” 金乌双眼一亮。 “不行!” 千蛛子三人收拾完自己的妖兽,一同赶来。 厉三娘一看到地上的烈阳轮,肝儿都在颤:“绝对不行,这三足鸟手中的法宝,实在强大到变态,若是贸贸然松开它,再想抓,可不容易!” 同样作为受害者,苏慕歌也是心有余悸,但她依旧一扬手,抽回了驭兽环:“我既然能够抓它第一次,就有能力抓它第二次。况且,我的灵兽,不一定会输。” 金乌拔地而起,双翅铺展开来:“你这愚蠢的人类,真以为,区区一个红毛杂种,可以赢得过堂堂黑金乌?” “输在杂种手中,你是不是要爆丹自尽了?” 凤女冷笑一声,展翅飞上半空。 黑金乌一招手,烈阳轮光芒大炽,激射而出道道强光:“别只会说!” “嗖……” 就在苏慕歌为凤女捏了一把冷汗时,凤女突然张开口,吐出去一个小小的光圈。光圈在半空中飞速旋转,越转越快,越转越大,同黑金乌手中的烈阳轮几乎一模一样。 不,甚至比黑金乌那个还要更大一些! “轰——!” 两个烈阳轮在空中相遇,相撞。迸发出数以万计的球形闪电,整个天际一阵轰鸣、动荡。 胶着片刻,黑金乌最终败下阵来。 落地后,猛地吐出一口黑血,满脸难以置信:“不可能,这不可能!区区红毛杂种,怎么可能炼化出烈阳轮?!” 凤女收回法宝,展翅落地,傲然不语。 银霄昂首上前,得意道:“小家伙,是谁告诉你,烈阳轮同血统之间存在必然关系的?拥有纯血统,只是炼化出烈阳轮的几率比较大,但也不代表,血统不纯,就炼化不出来啊。” 黑金乌脑袋拨浪鼓似的摇:“灰色还有可能,她一身红色杂毛……” 银霄呲牙:“你小子说话注意点儿!” “同它啰嗦什么!”凤女一脚踩在黑金乌翅膀上,“速速破解此地封印,送我们去第六层。否则,我挖了你的内丹融合我的法宝!” 黑金乌抖了抖:“行了行了,我认输,放你们离开还不行。” 于是这一关,总算是闯过去了。 千蛛子三人,看向苏慕歌的神情中多出几分审视。 他们一直以来的注意力,始终都没放在这个中期境界的女修士身上。 觉得她并不构成什么威胁,只是裴翊买一赠一的附赠品。 不显山不露水的,居然藏着两只金丹期灵兽,而且其中一只,竟比这第五层秘境的镇境之兽还要厉害…… ※※※ 闯出第五层之后,第六层的大门缓慢开启。 终于要面临传说中最恐怖的一关了。 苏慕歌他们没有忙着入内,经此一役,或多或少全都挂了彩,而且灵气消耗的厉害。便在门口打坐,补充丹田灵气。 那五个一关都没闯、一直在搭顺风船的修士,也在他们身后抱团坐着。 一伙人撑起一层隔音结界,不知道在合计什么。 银霄隐身钻进去听了会墙角,回来道:“他们在商量,要不要趁你们灵气虚耗之际,动手将你们干掉。” “嘿,这群小兔崽子,欠抽!”无尘和尚说着就要起身。 “管他们干嘛。”厉三娘倒是不气了,“他们肯定不会出手,还等着咱们闯过第七层,然后再搭顺风船呢。” “第六层和第七层之间乃是相连的,没有大门,他们搭不了顺风船。”裴翊闭目调息,嗓音低哑,“想要进入第七层获取宝物,每个人都要经过第六层,而且,谁都帮不了谁。” 便在此时,那五人小队中的队长优雅起身。 这厢几人各自运了运气。 岂料那人走上前来拱了拱手,笑的恬不知耻:“道友,在下孙子悦,咱们闯到这最后一关不容易,不如一起搭个伴,如何?” 千蛛子几人齐齐冷笑。 秦峥握着剑柄敲了敲地面:“我说,你们这脸皮,也未免太厚了吧?” 说他脸皮厚,还真是一点不假,孙子悦笑眯眯地道:“道友谬赞,谬赞。咱们修仙之人,脸皮若是太薄,那可真求不仙,问不得道……” 这下,连苏慕歌都不得不多看他几眼。 不得不承认,不要脸到这种程度,那也是一种境界啊! “吱呀——!” 结界一般透明的大门,竟发出如木门般的响动。 提醒他们,此门即将关闭。 苏慕歌收了灵气,随着他们一起起身,迈进第六层的大门。 眼前一个恍惚。 像是从梦中陡然惊醒。 一股凉风割过去,皮肤盛开层层栗粒,阴森森的,迫人心神。 然而睁开眼睛之后,却没有想象中的炼狱,而是置身于一座仙城之中。 鸟语花香,熙熙攘攘,地上半空,全都漂浮着一座座精致的房子。只是这些人,一个个如同无主孤魂一样,双目呆滞,却又一个个面露笑容,依照光鲜,在长街游荡。 孙子悦的声音穿进来:“这些人,究竟是幻觉还是游魂?” 他们一行人,一直在身后跟着,足足跟了四条街。 没有人回答他,孙子悦也不尴尬:“一定是幽魂。” “他们是活生生的人。” 在融天洞内时,苏慕歌见识过幽魂,如今已经可以分辨,“但是,他们已经没有了识海,成为了活死人。” 秦峥听的毛骨茸然:“被抽了识海?” “没错。”苏慕歌微微颔首,“大概是没有闯过第六层,所以被这一层的主人,玲珑大仙给抽了识海,成为活死人。” “这玲珑大仙是个变态吧,闯不过杀了便是,将人做成木偶供他玩弄,有意思吗?”秦峥对着半空喝道,“人呢,为何还不现身?” 一点动静也没有。 几人又走过一条街,还是没能见到玲珑大仙。 苏慕歌四下打量的时候,突然脊背一凉:“等等。” “何事?”裴翊停下脚步。 “你们有没有发现……”苏慕歌随意指一指,“咱们中间,多出一个人?”   ☆、第80章 土曜苏醒 “多出一个人?” 不知是谁复制一句,一行人全都停下脚步。 且说苏慕歌一组,一个人不多,一个人不少。而后面的跟屁虫小队,一开始只有五个人,现在却变成六个人。 直到被苏慕歌挑破,他们才意识到自己的小队中多出一个人来。 奇怪的是,几个人面面相觑了好半响,依旧一脸茫然。 孙子悦后背湿了一大片:“诸、诸位知道我们中间,哪个是多出来的吗?” “你小子是不是在开玩笑”秦峥歪了歪脑袋,脸上写满嘲讽,“你们几个是临时凑在一起,彼此不认识的?莫名其妙多出一个人,竟不知道是谁?” “真、真不太认识了。”细思极恐,孙子悦大汗淋漓,“在下觉得每一个都是,但每一个都不像,识海纷乱异常,像是被什么蒙蔽,怎么想都想不起来。”言罢,他望向自己的队友,“你们呢?” 其他几人同样一脸煞白,结果不言而喻。 诡异的氛围下,没有人再说话。 苏慕歌微垂眼睫,同觉诡异。一路走下来,虽喊不出名字,至少应该记住相貌,然而眼下,她的识海也有一些模糊。 “银霄,你可还有印象?” “似乎……想不起来了。”银霄也有些傻眼,抓了抓脑袋上的毛,“自从进入这座仙城,记忆在不知不觉之中,似被模糊掉了。” 苏慕歌抬眸望向裴翊,裴翊同样深锁剑眉,微微摇头。 一行人石化一般站立着,不动不言。 静默之中,秦峥有些心浮气躁,掐腰指向半空:“真是受够了你们这些神仙!有什么考验说出来就是了,何必如此装神弄鬼?!” “玲珑大仙并非装神弄鬼,只是在提醒我们。” 苏慕歌深吸一口气,指着周围游荡的人群,“这些修士的记忆并不是被抽走的,这座仙城颇有古怪,咱们一直待在城内,记忆将会逐渐模糊。可能最后连我们自己,都会被自己所遗忘,同他们如出一辙,彻底迷失在仙城之内。” 裴翊接着苏慕歌的话,说出三个字:“食忆兽。” 众人纷纷一愣:“食忆兽?” 裴翊微微颔首:“虽然名字带个兽,却还不曾进化成兽,仍旧属于意念魔的一种。这种魔兽,专以吸取人类记忆为食,这位玲珑大仙,是一位驭魔师。” 驭魔师,与驭兽师可说同出一宗。几个人又将目光转向苏慕歌。 苏慕歌若有所思。 秦峥抱着手臂,迷惘道:“裴师兄,意念魔又是什么东西?” “意念魔乃无形魔之统称,爱、恨、贪、嗔、痴皆为意念,皆可成魔。” “很强大?” 裴翊睨他一眼:“你强它就弱,你弱它就强。” 秦峥嗤之以鼻:“这不是废话吗?” “不是废话。”苏慕歌摇头,“意念无实体,所以它们的寿元是无限的。可正因没有实体,它们只能通过操纵意念来攻击对方。只要一个人的某种意念足够强大,是不会被影响的。”顿了顿,她续道,“但意念魔一直修行下去,可以修成魔化生兽,经二十八道轮回,拥有完美强悍的实体,十分变态。” 银霄伸出头补充一句:“比如邪阙大人,就是心魔化生兽。” 苏慕歌不置可否,两弯秀眉微微一拢。 她也是从紫琰口中得知邪阙真身的,尔后还特意研究了意念魔这种生物。裴翊既然确定此地有食忆兽,那就大事不妙了。 因为通常情况下,食忆兽不会被单独豢养。由此可知,玲珑大仙手中,一定还有其他几种意念魔,比如食梦兽、食魂兽等等。 这座仙城,说白了,不过是玲珑大仙的灵兽袋、驯兽场。 而他们,已经成为这些意念魔的食物。如果走不出去,就会如这城中前辈们一样,被吃掉所有意识,沦为一个空有躯壳的活死人。 秦峥不耐烦:“说了这么多,究竟该怎样对付它?” 苏慕歌沉吟:“对付它的前提,先要抓它出来。” “这个容易。”秦峥拔剑出鞘,横指向孙子悦,微微歪着头,翘了翘唇角,“慕歌,他们六人之中,有一个就是食忆兽假扮的吧?既然咱们难以分辨,那不妨一并宰了!” “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苏慕歌轻抿双唇,点点头。 “道友,这个玩笑,可是一点儿也不好笑。” 孙子悦几人脸色倏变,纷纷亮出法宝。 秦峥轻挑剑眉,玩味儿道:“怎么,你们觉得道爷是在开玩笑?” 厉三娘早看这几人不爽许久,龙爪一亮:“当然不是开玩笑!” 话音一落,倏地攻了上去,对方利索接招! “锵!” 三两下间,两伙人火拼起来。 事情是秦峥挑起来的,秦峥自然而然被对方集火,有些傻眼:“喂,我只是开玩笑,你们怎么说打就打?!” 苏慕歌当然知道他在开玩笑,秦峥好勇斗狠,实则极少伤人性命。当然,在修仙界打拼的这些年,秦峥不是没有杀过人,但所杀的,在他眼中,都是找死的。这五只小虾米,明显坏的不够级别。 可惜,以苏慕歌他们的标准来看,这五人早该死了。 故而厉三娘几个,并不觉得秦峥是在开玩笑。 乱局之中,裴翊伫立许久,沉眸深思过罢,传音给苏慕歌:“我依稀记得,当日在融天洞,你曾得到过一件可以操控神识的宝物?” 苏慕歌听罢一怔,好一会儿才回忆起来。 一拍乾坤袋,祭出一串紫色风铃,小心翼翼的拎在手中。 “正是此物。” “你可曾使用过?” “用过一两次。” 苏慕歌颇有些忌惮此挂风铃,稳稳提着,断不敢轻易摇动,“前几年拿出来研究过,不知是否注入的灵气太多还是怎样,操控住对方的时候,自己也差点走火入魔,于是再不敢用……” 裴翊打断她:“说重点。” 苏慕歌面露一丝不悦:“我心志不够坚定,降服不了它。” 裴翊再度思忖片刻,抬起右手:“再试一次,我助你一臂之力。” 苏慕歌忙不迭后退一步:“还是别了,你该知道,越是心思重的人,越是容易被操控。若是此番用的上此物的话,咱们倒是可以教秦峥试一试。” 裴翊眉梢微不可查的一皱:“听过物极必反么?” 苏慕歌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不是只有秦峥那等心思纯透之人,才可以抵御心魔,经受诱惑,固守本心。”裴翊略有些粗粝的手掌,最终还是覆在苏慕歌手背上,“这世间还有一类人,自心魔中浴火,同样百毒不侵。” “那是你不知道此物的厉害,才敢说出如此狂妄之语。”苏慕歌忍不住抽抽嘴角,“别忘了,我也属于后者,但我同样经受不住。若非之前在心魔幻境中锤炼了一遭,我都不敢再将此物取出来。” “行与不行,一试便知,多说无益。” 裴翊话音一落,苏慕歌只感受道一股力量,顺着她的手,向风铃探去。 紫色风铃突然浮出一抹幽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噬回去,裴翊墨黑的瞳仁倏然一紧,有一刹那的变色。 大事不妙! 苏慕歌神情凛然:“裴翊,快松手!” 裴翊置若罔闻,手臂一震,反而输送更多灵气注入风铃。 紫色风铃颤抖的更为剧烈,裴翊瞳仁的颜色,由墨黑逐渐转为赤红,幽幽散出一抹抹诡异之色,极为骇人。 苏慕歌大汗淋漓,却被钳制的极紧,挣脱不开:“快松手,再不松手,你和我都要走火入魔!裴翊,你我一旦失控,在这座死城,后果不堪设想!” “你忘了,我原本就是魔,岂会走火入魔?” 裴翊突然冷冷开口,一道更强劲的力量注入。苏慕歌头痛欲裂,风铃的震动,已经令她的虎口溃烂,可就像长在手上了一样,完全无法摆脱。 一瞬间,她的识海里闪过无数画面。 一帧帧的画面,就这样在识海内排山倒海般铺展开来。 数量太多,速度太快,苏慕歌根本看不清楚。但她清醒的知道,这些记忆碎片,有些是属于自己的,有些,却是属于裴翊的! 她看不清那些画面的真实模样,只可以感受到一丝丝情绪。 “叮铃铃……” 紫色的风铃开始在她手中摇动,从轻微逐渐转为剧烈,最后再转为轻微。在这个过程之中,苏慕歌的眼眸渐渐澄亮:“居然……成功了!” 数息过后,裴翊收回真气,松开手:“知道如何做么?” 苏慕歌努力平复心境,点头:“明白。” “全部停手!” 话不多少,裴翊祭剑出鞘,席卷出一缕强劲霸道的剑气,将众人分开,凌厉喝道,“眼下危机四伏,不是消耗灵力的时候,找死的,试试看!” 众人各自忿忿后退,厉三娘不满:“再抓不出食忆兽,咱们怎么办?” 裴翊眼角眉梢尽是蔑视:“区区一只低等级意念魔,有何畏惧?” 厉三娘愣:“不是说……” 裴翊冷笑:“这只意念魔并没什么本事,要不然,也不会挑最没用的下手,而不是选择我们六个。” “叮铃铃……” 苏慕歌手中的风铃轻轻摇摆,她分出神识,环顾四周。 孙子悦身后一名修士怒道:“你什么意思?说我们不如你们?” “不是我说的。”裴翊瞥他一眼,“事实本就如此。” “你……” 孙子悦笑眯眯的压下他们的怒气:“大家同坐一条船,和气、和气。” 裴翊却继续冷笑:“这只食忆兽虽无本事,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哦,废物通常比较喜欢废物,它喜欢与你们为伍,也不一定。” 这下,连孙子悦的笑容都僵了僵。 “叮铃铃……” 苏慕歌手中风铃摇摆更甚。 她瞳孔微微收缩,眼眸死死盯住躲在孙子悦身后的一名修士。那修士正是之前出言反驳裴翊之人,倏忽间,此人似乎察觉危险,终于将视线从裴翊身上转移到苏慕歌。 苏慕歌高高提起风铃,冲他摇了摇,嘴角微微一勾。 那人原本脸上略有一丝迷惑,少时,神色异变! 其他人还未反应过来,食忆兽倏地化为一道白光,转身便跑。 “银霄,上!” 苏慕歌一声令下,银霄已经窜了出去,银光追逐白光,从地上纠缠到半空,只听一声声类似兽吼的声音,低沉、沙哑,最后变得有些凄惨。 “苏道友,你的灵兽,有把握吗?”厉三娘略不安的询问一句。 “没有问题。”苏慕歌笑着道。 话音一落,银霄已经咬着一团棉花落地,一脚踩在棉花团上:“还想跑!” 棉花团滚动几下,恶狠狠的发出声音:“哼,抓到我又如何,你能杀的了我?“ “区区一只意念兽,又不是化生兽,真以为拿你没办法?我们杀不了你,却有妖兽可以吸收你!” “吸收?我堂堂玲珑大仙座下意念魔兽,你当我是食物?啊哈哈……” “笑吧,看你还能笑多久。”银霄咧了咧嘴角,似乎也再笑,笑着笑着,突然面朝苏慕歌一呲牙,“小土,出来!” 苏慕歌一怔,土曜醒了? 之前几个家伙苏醒,动静都是极大的,这一次,竟然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又解封一只?”秦峥凑上来,眼角眉梢写满好奇,“我来看看,这次是个什么怪东西。” “什么什么怪东西?”银霄一听这话,不乐意了,“我们不是东西,更不是什么怪东西!”说着,挺了挺胸脯,蹬直了后腿,展现出作为一只品种优良的狼族、最优美的线条,“极品妖兽,看到没?!” “你瞧你,我不过随口说说,如此激动作甚?” 换做其它妖兽,或者其它人,以秦峥的个性,必定是要出言讥讽两句。但银霄是苏慕歌的灵兽,秦峥一贯爱屋及乌,一直对它们比较喜爱,于是安抚似的,拍拍它毛茸茸的脑袋,“你和凤女,怪是怪了点儿,还是不丑的。不过水曜和木曜,就一个比一个丑,这个土曜,肯定更丑。” 银霄得意挑眉:“那你此番,真是大错特错。我们七曜中,最漂亮的非土曜莫属。” 秦峥哈哈大笑:“你当我是傻子,会信你的话? 凤女突然道:“我不否认,唯一一个比我漂亮的,就是小土。” 秦峥倏地一愣,苏慕歌亦然。 银霄说一百句,苏慕歌也不会相信,但凤女一句话,她是信的。 其实苏慕歌并不在意灵兽美丑,只要本领高强,哪怕丑的惊世骇俗,她也无所谓。不过若是本领高强之余,相貌不那么吓人,自然锦上添花。 说话间,一只软软蠕蠕的东西,正在不断的拱着灵兽袋。 苏慕歌眉头一皱,软体生物,土系,莫非是…… 果然,灵兽袋被拱开之后,苏慕歌忍不住抚额,她选择相信凤女没错,但她可能忽略了人和妖之间的审美观诧异。   ☆、第81章 东皇帝君 “一只蚯蚓?” 一时间,在场众人已将意念魔之事抛诸脑后,纷纷围了上来。 这小家伙只有拇指长短,没有脸,难以分辨头尾。从灵兽袋内“啪嗒”掉落在地,便在苏慕歌脚边拱来拱去,从左脚拱到右脚,再从右脚拱到左脚,发出“呜呜呜”的声响。 秦峥瞠目结舌了好半天,弯腰伸手,将它捏起来。 近距离看了又看,仍旧不敢相信:“难不成,当真是一只蚯蚓?” 秦峥抬起另一只手,正要去拨弄它的脑袋,岂料状似蚯蚓的土曜,开始在他指尖剧烈扭动身躯。 银霄陡然一喝:“小土,不许张口!” 土曜似乎打了个激灵,停止扭动身躯。 秦峥只觉指尖一滑,瞧着它再度掉落在地。 “怎么,它还会咬我不成?”秦峥半蹲下去,好奇的盯着土曜。其实比起水曜和木曜,土曜真的一点儿都不怪异,非常普通。然而,正是因为太过普通,总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当然不会咬你,而是……”银霄神秘的挑动眉毛,霍地拔高声音,吓唬道,“直接吞了你!” “这么厉害?!”秦峥完全不怀疑这话真实性,兴致勃勃的道,“那它都有什么天赋?” 苏慕歌的目光,逐渐从蚯蚓转到银霄身上。 秦峥问的,也是她想知道的。 “在你们人修看来,土系属于防御,不过在我们妖族的世界中,水系妖兽才最善于防御的。而土系妖兽,则是孕育之母。”银霄解释道,“世间万物都是由土系孕育而来,所以一切都能够被土系所融合、侵吞。” 被踩在脚下的食忆兽,发出一阵悠然冷笑:“不过一条烂泥蚯蚓,居然说得头头是道,也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 它话还没说完,就被银霄抓成一团。 银霄一扬爪子,将被捆绑住的食忆兽扔向土曜:“小土,睡了那么久,饿坏了吧,赏你的!” “啊呜——!” 土曜高高窜了起来,一口将食忆兽吞入腹中。 速度快到令人瞠目,根本看不清楚,一坨脑袋大的棉花团,是如何被一条手指长的蚯蚓给吞吃掉的。只见一团不规则的气泡,在土曜粗短的身体内上下滑动,发出“咕咕噜噜”的声响,仿佛想要撑爆它的身体。 苏慕歌一眨不眨的看着土曜在地上打滚,捏了把冷汗,传音给银霄:“这只食忆兽至少筑基圆满境界,小土才醒来,可能行?” 银霄舔了舔爪子上的毛,再一舔嘴唇,传音:“小土修为的强弱,只能够决定它捕食猎物的品阶,品阶高的东西,它没本事吞下去。但只要进到它腹中熔炉,哪怕元婴修士,想要不缺胳膊少腿的出来,都是奇迹。” 苏慕歌“恩”了一声:“原来如此。” 银霄呲呲牙:“而且小土的修炼,不像我们,不会耗费你的灵力,危难时刻,还会为你提供灵力。” 一听这话,苏慕歌眼眸透亮:“怎么说?” “你可知道人修有一种功法,名叫《夺基术》?” “听过,夺他人之基础,铸自己之紫府。其他修真界我不清楚,但在十洲三岛,《夺基术》被视为一种邪术,同夺舍一样,是被严令禁止的。” “其实《夺基术》,就是一位上古修士,根据意念兽这种生物体的天赋所创设。意念魔兽,依靠吃人的意念修炼,所吸食的意念越强,它得到的力量越强。小土其实也是一样的,甚至比它们更强,吞下的东西灵力越足,它吸收的越多,修为精进的越快。” “不受限制?” “不受限制,但是……”银霄有一丝的犹豫,尔后才道,“慕歌,我们曾经跟过一个主人,是个元婴中期境邪修,知道小土的天赋之后,抓了许多筑基境、练气境修士喂给小土吃。小土在短短一个月之内,修为便突破筑基期。尝到甜头之后,他经常将小土放进秘境吃人……” “然后呢?” 银霄颇为无奈的道:“小土的修为增长速度极快,两年,进阶元婴。因为它自身力量的强大,捕食的猎物也是越来越高级,最后修为超过了邪修主人,完全不再接受主人控制,反过来将主人给吃了。而我们,则再度被打回原形。” 苏慕歌脊背僵直,骇然道:“也就是说,它的修为,绝不能超过我?” 银霄不置可否:“我一直都在说,小土是我们七个中最特殊的一个。作为主人,你的修为比它强时,它是绝对忠诚的,可惜一旦超过主人的修为,便会将主人吃掉。” 苏慕歌张了张嘴,却被银霄抢话:“别问我原因,这件事情,就像你问我狗为何爱吃骨头一样,丝毫没有道理可言。小土自己都不知道原因,每次吃掉主人之后,它也很痛苦,但就是控制不住,只能归结于本能。” “我明白了。” 苏慕歌长叹一口闷气,一开始觉得,终于不必再吸食自己的灵气,进阶没有限制,实在是强大至极。现在一听,这哪里是灵兽,分明就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刀尖,随时都会掉下来扎死自己。 “它在生长!” 就在苏慕歌和银霄聊天的时间内,土曜已经消化掉了食忆兽,吸收它的灵力之后,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一息过后,终于渐渐停下涨势。 苏慕歌睃了一眼,现在的土曜足有一尺那么长,还生出了尖尖的脸,只是没有五官。 “银霄,你得清楚的告诉我,它吃多少东西才会进阶,让我心里有个谱。” “我也只是提醒,你不必太过紧张。因为就算把眼前这十个筑基修士全都吃了,也不一定能够突破练气中期。”银霄抖眉摊爪,“以你的个性,肯定不会随便抓人修给它吃,我现在反而比较担心,小土今后该如何进阶。” “怎么,抓妖兽喂它不行?”苏慕歌一愣。 “当然不行,”银霄脑袋拨浪鼓似的摇,“你们人类,属于灵长类,天上自带灵气。而我们妖兽,身上的浊气比灵气还要多,灵气慢慢会被转化为妖气,小土无法直接吸收。” “不对吧,那土曜为何能够吸收意念兽的灵气?” “意念兽不是普通妖兽,它们脱胎于人的意念,又一直以人的意念为生。” 苏慕歌额角青筋乱跳:“那怎么办,我不可能让它吃人呀。” 银霄挠着地面上的土坑:“所以我才担心小土日后该怎样进阶啊。” 苏慕歌陷入沉默。 银霄察言观色了一会儿,搔搔头:“唔,其实法宝和法器也是可以吃的。” 凤女终于忍不住插嘴:“喂法宝增加修为,也未免太过奢侈了。须知道,十件上品法宝,都不如吃一个筑基人修长的快。” 这话说的太直接,银霄忙补充一句:“慕歌,其实有些坏人,你亲自动手也是杀,拿来喂小土岂不正好?” 苏慕歌依旧没有接话。 有些人,她杀起来绝不手软,但拿一个大活人来喂养灵兽,她是办不到的。 说她卫道士也好,说她虚伪也好,在她心里,始终还是有一杆标尺存在的。不可否认,这杆标尺已经摇摇欲坠,但只要一天没有彻底倒下,她就办不到。 “大胆凡人!竟敢吞吃本仙魔兽!” 深思间,一声爆喝从天压下。 众人抬头,只见一名七八岁的女童,骑着一只白虎落下,想必就是玲珑大仙。 玲珑大仙一瞧见土曜圆鼓鼓的肚子,心疼加上肉疼,气的嘴巴都快歪了:“狂妄!狂妄!这是谁家邪兽?!谁家的?!立刻给本大仙站出来!” 孙子悦五人立刻就跪下了。 “大仙息怒,大仙息怒啊,我们和他们,并不是一起的!”孙子悦颤巍巍指向苏慕歌,诚惶诚恐,“吃掉大仙宠物的邪兽,正是这位苏道友的,晚辈再三劝阻,无奈苏道友一意孤行……” 千蛛子几个瞥他一眼,满眼鄙夷。 和他同组的余下四人,脸上都有些讪讪挂不住。 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厉三娘冷笑一声:“德行。” 苏慕歌反而一点也不在意,忙不迭收了土曜,迈上前一步,躬身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大仙,此乃晚辈的灵兽。” 玲珑大仙瞪着苏慕歌:“你可知罪!” 苏慕歌满脸莫名:“不知晚辈罪从何来,还望大仙明示。” 玲珑大仙一对儿杏仁圆眼中盛满盛怒:“修道之人,竟豢养这等吃人邪兽,还不知罪?!” 裴翊同样上前一步,同苏慕歌比肩,拱手道:“大仙,此话晚辈正想要问问您,身为仙人,自有仙界戒律约束,不得插手凡尘事物。您在凡间界豢养魔兽,肆意害人性命,此举是否触犯戒律,是否合适?” 秦峥立马接上:“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要治罪,先得治你的罪!” 玲珑大仙哑了哑,立刻反驳道:“这座希望之城,乃是本仙领地,本仙在领地之内豢养几只魔兽怎么了?而你们这些贪婪凡人,为了寻找宝物擅闯入内,饶是吃掉你们,本仙也是占理的,况且你们现在不是没事吗?” “嘿,你这侏儒真是强词夺理!” 秦峥一撸袖子,仰头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师父告诉过我,根据三界的规矩,凡间秘境本来就是属于凡人的,你们神仙背着我们私自瓜分,难不成还有理了?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了吗?这里写你名字了?嗬,道爷现在就告诉你,这地方归我了!” 玲珑大仙震惊:“臭、臭小子,你说谁是侏儒?” 苏慕歌拉都拉不住,秦峥张口讥讽道:“你说呢,这里除却你,还有谁是侏儒?” “你……大胆!”玲珑大仙被气的火冒三丈,站在白虎宽阔厚实的脊背上,又蹦又跳,“休要以为本大仙在人界只是一抹虚识,没有法力,就收拾不了你!” 一言蔽,一挥长袖,祭出一杆控兽旗:“放!” “轰——!” 平地邪风骤起! 一道白影不知从何处窜出,疾如闪电,向秦峥灵台袭去。 “小意思!” 秦峥轻蔑的勾起唇角,动作也是极快的,横剑在胸前,用以抵挡。然而苏慕歌却比他更快,一个闪身挡在他身前,提起手中的紫色风铃,轻轻摇晃。 那道白影飞至两人面前,竟就停下了。 虚幻中,看到它不断甩头,似乎想要保持清醒。 玲珑大仙惊诧不已,用力摇了摇手中控兽旗:“蠢货,愣着干嘛,上啊!” 苏慕歌手心浸满了汗,也开始加注灵力,摇着风铃:“跳舞!” 那团虚晃的白影抱住脑袋,左右挣扎,最后真就手舞足蹈起来。 苏慕歌见状,立时传音:“银霄!” 银霄立刻会意:“小土,又有吃的了!” “啊呜——!” 连本领还没露过的意念兽,被这样被一口吞下。 土曜打了个饱嗝,消化的比之前要快,一尺长的身体继续膨胀,再生一尺,尖尖的头部略微变得椭圆,只是依旧没有五官。 玲珑大仙举着控妖旗,好一会儿反应不过来。 孙子悦跪在地上揣测形势,突然觉得苏慕歌的胜算稍大一些,玲珑大仙虽是仙人,但仙人不可下界,她只能依靠在凡间豢养的意念兽。 而苏慕歌手中的风铃,似乎是这些意念兽的克星。 估算完毕之后,孙子悦从地上起身,向苏慕歌的方向稍稍靠拢:“苏道友,你可真是厉害啊,我就说区区一个使不上力的仙人,怎么会是你的对手。” 又引来一阵白眼和鄙夷。 “你手中的是……”玲珑大仙并没有在意一个小喽啰,专心致志凝视着苏慕歌手中风铃,瞳孔不断紧缩,“我知道了,是控心铃!” “原来此物名叫控心铃。”苏慕歌也是头一遭听说,“多谢大仙告知。” 玲珑大仙再三确定之后,眸中陡然现出一股狂热,一伸手,祭出一把长弓:“小修士,你们是冲着此物来的吧!” 一行人眼眸大亮,她手中握着的,正是神皇弓! 玲珑大仙盯着苏慕歌:“本仙以此物,与你交换控心铃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望向苏慕歌。 苏慕歌想也不想的拒绝:“抱歉,晚辈恐怕无福消受。” 神皇弓对她而言,用处并不大,她有经验、有自信依靠自己结成金丹,完全不必倚仗神弓内的仙人传承。再者,根据她两世活出来的经验,仙人传承,有时候并非什么好东西。 “你是驭兽师,那除却神皇弓,再加我手中控兽旗!”玲珑大仙并不死心,继续商讨,“我这面旗子,乃自太古流传,天上人间,只不过区区两面,有它在手,如同妖王附体,可以号令群兽!” “如此厉害?” 关于控兽旗,她从师叔口中也是听过的,的的确确是件无价之宝。 苏慕歌的心思不由动了一动。但很快,此念便被她打消掉,玲珑大仙肯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她手中这挂控心铃,一定是比控兽旗还要厉害数倍的宝物,于是摇头,“可惜晚辈还是不能交换。” 玲珑大仙沉眸:“小修士,勿要太过贪心。” 苏慕歌摇了摇手中风铃,微微一笑:“非晚辈贪心,而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您也说了,此地乃是您的领地,晚辈若不是机缘巧合得到这挂风铃,早就喂了您的魔兽。此刻晚辈若是一时贪心,与您交换,等于彻底失了保障,届时,岂不是任您宰割?” 玲珑大仙半响无言,脸色悄然一变,看来真被苏慕歌戳中了心思。 一些同伴的一颗心,终于落下。 站在他们的立场,当然不希望这笔交易成功。 不过这个玲珑大仙不好对付,狡诈无德,毫无为仙者的自觉。 “真是无耻!”银霄呸了一口,鄙视道,“堂堂仙人,居然怀有这种龌蹉心思,图谋晚辈们的东西,如此强盗行径,还好意思一口一句本大仙!” “银霄,不得对仙人无礼。”苏慕歌轻声呵斥一句,表情假的不能再假,“要尊老爱幼,平时教你的,都忘了不成。” “有趣!有趣!难得遇到一个有趣的,小丫头,咱们再来!” 面对主仆俩的冷嘲热讽,玲珑大仙不怒反笑,将手中控兽旗抛向上空,念了几句奇奇怪怪的咒语。数息过罢,只见四面八方全都是白色的影子在闪烁,一步一步试探着,以苏慕歌为中心,不断聚拢。 最后在距离他们一丈处,停下。 苏慕歌一行人背靠着背,手持利器,气场全开。 白影却迟迟不曾进攻,开始围着中心转圈。一圈、两圈、三圈,速度越来越快,渐渐结成一面圆形气墙。 打不穿,砍不动,天衣无缝,难以破解。 铺面而来的压迫感,每个人的神经全都紧紧绷起。 孙子悦突然又觉得,自己的估算出了差错。 饶是仙人真身不可下界,总归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怎会愚蠢的认为,苏慕歌仅凭手中一串风铃法宝,就可以斗得过堂堂仙人? “这得吞吃多少人的灵魂和神识,才能全都筑基?” 被围困在奇怪的阵法之内,银霄丝毫不惧,兴奋的数了数,竟有十六只之多,“加上被小土吃掉的两只,一共十八只,这肯定不是全部!玲珑大仙手上,应该还有金丹境、或者元婴境的意念兽。要是把这些意念兽全都吃掉,小土说不定能够一举筑基!” 苏慕歌断没有银霄这般乐观,发出长长一声喟叹:“你真是想太多了,控制住一只意念魔兽,几乎耗损我一成灵力,不等降服它们,我就先躺了好吗?” 银霄咂咂嘴,大感惋惜:“真是作孽,一餐丰富的食物,却只能看,不能吃。” 说话间,数息过去,这些意念魔兽丝毫动静也没有。 众人一直全神戒备,是需要不断消耗灵力的,但偏偏又不敢放松警惕。 连耐力最强的秦峥也忍不住擦擦汗,询问道:“裴师兄,这究竟是个什么法阵?我怎么觉得,像是被什么扼住脖子,有些喘不上来气?” 其他人纷纷应是:“实在太奇怪了。” 以他们筑基境的修为,早可以在丹田储存大量灵气,就算数月不呼吸,理应不会有什么感觉的。 裴翊摇头:“不知。” 千蛛子有些不信:“裴道友,当真毫无头绪?” 裴翊道:“反正我从未见过。” 这下,连苏慕歌也狐疑传音:“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的?” “你何以认为,我就一定得知道?”裴翊语气中,多出几分不耐,“我虽有千年阅历,但对方却是个活了近万年的仙人,这玄妙世间,未知之事浩如烟海,我纵两世为人,所知之,亦不过皮毛。” “我不过随口一问。” 之前裴翊助她收服控心铃的时候,苏慕歌通过控心铃感受到了他的心魔,虽然只有一点点,但那种感觉,难以言说。只觉得裴翊这一路走下来,艰难程度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不自觉中,语气便放软了几分,转移话题,“裴翊,这些被吃掉灵魂的修士,全都和咱们一样,是被派来夺取元命盘的?” “不是,数量不对,太多。” 裴翊环顾四下,沉沉道,“这些修士的天赋都不错,出身应该不低。估计是被宣于世家长老们经过挑选之后,直接从某个入口扔进来,送给玲珑大仙喂养魔兽的。以此从玲珑大仙那里获取一些好处,包括看守历任家主的元命盘。” 苏慕歌抬头看一眼苍穹:“天界竟会允许……” “不奇怪,玲珑大仙乃是一位魔仙,魔仙的戒条中,并不忌讳这个。” 裴翊也抬了抬头,眸中晦暗幽深,难辨神色,“天界的规矩,也只是约束他们在天界的行为,只要他们真身不下界,就并不犯戒,不会有哪位真仙闲着没事跑去管的。再者,仙人在凡间强占领地、豢养妖兽的行为,几乎仙仙有份,四方帝君纵是想管,也法不责众。” 苏慕歌叹气:“那眼下的处境,咱们该如何处理?” “上一次,我并没有走到这一步,眼下,也唯有走一步算一步。”顿了顿,裴翊续道,“灵犀,眼下已经走到最后一步,这些人已经不再是你的队友,而是敌手,若有异动,不必手下留情。” “我明白。” 苏慕歌同裴翊达成默契。 “轰——!” 一息过罢,那层密不透风的意念墙,竟然自行轰塌! 苏慕歌正不解,待激射而出的硝烟尽数散去,竟然瞧见玲珑大仙躬身站在地上,小脸一片煞白,似乎极为惊恐。而正在半空抚摸白虎脊背之人,则换成一名年轻女子。 此女眉目清秀,算不上美艳动人,一身朴素道袍,墨黑长发也只绾了一个简单道髻,但周身却凝有一股强大气场,令人难以忽视。 能教玲珑大仙跪拜之人,必定是品阶更高的仙者。 于是众人纷纷行礼。 只有秦峥横眉冷对:“你又是哪里跑出来的仙人,是不是同那侏儒一伙的?” 那女仙笑道:“在下夙冰,自天上来,现执管东仙界,玲珑在我东仙界管辖之内,我同她么……算是一伙的吧。” 执管东仙界,那岂非东皇帝君?! 孙子悦等人一时处于震惊中,难以置信,他们尚在筑基圆满,居然得见东皇帝君真颜! 苏慕歌也忍不住多看几眼,这几年同紫琰相处,没少由他口中听闻东皇帝君的为人处世。紫琰仙君对他母亲简直盲目崇拜,所以他的评价必然夸张,但苏慕歌绝不会因此认为,这是位简单人物。 否则也不会管教的邪阙前辈服服帖帖。 夙冰自报家门之后,淡淡扫了玲珑大仙一眼:“这希望之井内,居然还有一座仙城,藏的很深呐。玲珑,你不厚道,竟不告诉我。” “仙上,玲珑知罪!”玲珑大仙抖抖索索,哪里还有之前的威风。 “知罪又如何?”夙冰不看她一眼,挠了挠白虎的脖子,白虎欢喜在半空打滚,敞亮着肚皮,“从一开始,你便自知有罪,但一直都在偷偷摸摸。” 玲珑忙道:“这座井中城,已经存在几千年,前任帝君是知道的……” 夙冰挑眉一笑:“你的意思是,前任帝君已经默许,而我是在没事找事?” 玲珑的确是这样想的,自从东仙界帝君易主,他们这些小仙的日子就不好过起来,私底下早已怨声载道,但她修为低微,哪里敢当着夙冰的面抱怨:“小仙断然不敢!” 夙冰并没有就此事纠缠下去,一伸手:“神皇弓拿来。” 玲珑立刻双手奉上:“仙上。” 夙冰虚空一抓,神皇弓到手,淡淡垂眸,望向苏慕歌一干人等:“你们过关斩将,能走到这里实属不易,神皇弓会给你们。” 众人眼眸愈发明亮。 夙冰倏又笑道:“但此弓只有一张,你们却有十一个人,究竟该给谁呢?” 苏慕歌突然觉得,她这个笑容有些不怀好意。 帝君她老人家并不是来拯救他们的,而是将他们推向一个更深的陷阱。 她突然想起上一世秘境探险时,曾经遇到过的一位老怪物,说要赠给其中一人传承。他们当时共有二十七名修士,被那老怪物关入一处险象环生的秘境,任由他们相互厮杀,斗智斗勇,只有活着走出来的一个人,才有资格得到他的一身传承。 当年有痕傍身,苏慕歌自然撑到了最后,成为唯一一个幸存者。 但苏慕歌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将那老怪物杀了。   ☆、第82章 妖王夙曦 能混到今天,在场这些修士也都是有些见识的,东皇帝君既然如此说,大家心里都明白,之后必定会有一场厮杀。于是有人暗中调息,有人暗磕灵石,各自观察对手。 厉三娘和千蛛子的目光都向裴翊瞥了瞥。 一路走下来,显然还是认为,他才是最厉害的竞争对手。 无尘和尚倒是无所谓,脸上瞧不出任何异常,只乐呵呵的笑着。 秦峥则愤愤然地道:“我猜的果然不错,侏儒已是无耻至极,你更不是什么好东西,明摆着是让我们抢个头破血流,自己在一旁看戏!” 夙冰呵呵一笑:“我看与不看,并不重要,生存的规则,从来都是如此。” 秦峥扬眉:“道爷才不上当,让你当猴戏耍,我退出!” “咦,你不想要神皇弓?” “我秦峥是谁,十洲三岛第一天才,结丹这等小事,何须外力辅助?” “那你拼死拼活,干什么来了?” 秦峥将错愕中的苏慕歌向前一推:“我家慕歌要来,作为男人,自然得来保护她!” 苏慕歌抚了抚额,汗。 一直以来,究竟谁在保护谁,这家伙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啊。 夙冰笑眯眯地道:“小友,可否告诉我,你修仙的目的是什么?” 秦峥信口答道:“第一,做自己;第二,保护她。” “如若两者冲突,只选其一,你该如何?” “怎会冲突?” “比如你眼下要退出,不想争夺神皇弓,是因为不想被我当猴耍。这说明你的自我意识很强,不愿妥协,符合你的第一个目的,做自己。”夙冰淡淡睨他一眼,幽幽道,“但你有没有想过,你退出的话,你心上人势单力薄,就少了一个夺取神皇弓的机会。” “慕歌她……” “小子,真心爱慕一个人,愿意为她出生入死算不得什么,关键时刻,还要看你肯不肯为她放弃什么。”夙冰悄然勾唇,“所以,你的两个目的,根本就是冲突的。” “不冲突!”秦峥立刻改口,“我不退出就是了。” “但如此一来,你就得被我当猴耍,你愿意?” “我愿意,被耍一次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 “那如果……” “喂,你哪来那么多的如果?”秦峥无端端烦躁起来,“如果就是假设,假设就是不成立,我险些被你说晕了,事到临头,该如何取舍,我自有主意!” 夙冰抄着手,微微笑道:“好吧,我只再问你一句,确定不退出?” 秦峥坚定颔首:“不退出!” 苏慕歌皱眉,其实她也打算退出,因为她志不在神皇弓,只想安安稳稳的取得宣于淳的元命盘,并不想参与其他无谓的争斗。 但看东皇帝君的态度,这场争夺游戏,似乎势在必行,无人可以避免。 就在众人摩拳擦掌之际,夙冰说出口的话,却让众人大跌眼镜。 只见她一摊手,摸出十二支一模一样的竹签,分别放置在十二个遮光袋中,扬手扔在地面上:“这里有十二支竹签,其中一根的尾端,写着一个“命”字,谁能抽到“命”字,神皇弓便是谁的。” “啪嗒——!” 遮光袋掉落在地的声响。 莫说苏慕歌一行人愣住,就连玲珑大仙的嘴角都忍不住抽搐。 这也未免太儿戏了吧,完全就是比拼气运,这位帝君还真是如传闻中一样随性。 直到这一刻,裴翊才忍不住微微蹙眉,抬眸看了东皇帝君一眼。 苏慕歌最先回过神来,上前挑了一个。 打开一瞧,没有字,意料之中。 除却秦峥和裴翊,其他人也纷纷上前挑选,打开之后,无不丧气。 只剩下两个人,三根签。 秦峥正要上前,裴翊喊住他:“秦师弟,咱们比比运气吧。” 秦峥一愣:“怎么比?” “由你去挑选两支签。然后我挑你手中的一支。” “好。”秦峥反正也不在意,上前在三个遮光袋中,随意选了两个,一摊手,“裴师兄,你挑一个。” 裴翊拿起左边的,经过再三犹豫,最终还是放下,取了右边的。 打开之后,空的。 秦峥将裴翊留下的那个打开,随意一瞄,只见小小的竹签尾端,刻着一个小小的“命”字。 “哈哈,果然还是我的运气比较好。”秦峥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拍拍裴翊的肩膀,拿着竹签在苏慕歌面前晃了晃,“慕歌,看吧,我抽到了!” 苏慕歌越过秦峥的肩膀,看向裴翊。 同平时一样面无表情,但拳头却攥的死紧,透漏出他此刻繁复的心绪。 苏慕歌有些无法理解他的反应,秦峥一贯气运冲天,这是明摆着的事实,在气运上输给秦峥,究竟有什么好气恼的? 况且,神皇弓对他而言,分明无用。 夙冰将神皇弓扔给秦峥,弹指一挥,在半空开了一红一紫两道结界门:“红门通向最后一层,那里还有一些宝物,但并存危险。紫门则是出去的通道,诸位随意。” 一行人谢过,纷纷朝红门里跳。 神皇弓已经到手,秦峥站在紫门下:“慕歌,咱们走吧。” 苏慕歌却向红门走,她要去拿元命盘。 “宣于淳的元命盘,在你手中吧。”夙冰突然开口询问玲珑大仙。 苏慕歌忙不迭停下脚步。 “是……” 玲珑大仙不敢说不是,犹豫片刻,祭出一个小木盒,双手奉上。 夙冰并没有接,虚空一推,直接推给苏慕歌:“你可以离开了。” 苏慕歌双手接过,有些愣神:“仙上……” 夙冰道:“算是多谢你对琰儿的照顾。” 苏慕歌汗颜,虽然无心,但紫琰终究是被她害的堕凡,而且她对他也不怎么好:“仙上,您既然出关了,是要将紫琰仙君接走么?” 夙冰摇头:“既以堕凡,是他命中当有此劫,也是我这个做母亲的疏于管教。你且依照我夫君之言,将他送去明光山永夜殿,交给他姐姐夙瑶看管吧。” 苏慕歌终于说出自己的疑问:“仙上,我听说夙瑶前辈,早已被可悟尊者囚禁在永夜殿……” 夙冰打断她的话:“无妨,你且照做便是。” 苏慕歌心里滚着一大团疑问,但毕竟是别人家事,自己不能太八卦,便恭敬应下。 这才和秦峥一起从紫门离开。 裴翊始终动也不动,举目望着夙冰,瞳底仿佛砌满了冰渣滓,寒意森森。 夙冰抄着手,好笑道:“你这幅模样,是想吃了我?” 裴翊原本便沙哑的声线,越发沉闷:“你看穿了我的前世。” 上一世,他也如今天这般,抽过一次签。 但不是在这里,更不是东皇帝君给的,而且抽到命签的人是自己,并非秦峥。 “我没有那个本事,是我夫君告诉我的。”夙冰掸了掸衣袖,“我夫君乃心魔化生兽,你之前注入力量在控心铃中,控心铃撬开了你的心魔,而那挂铃,是以我夫君的精气炼制而成。” 裴翊瞳孔一缩:“你想要告诉我什么。” 夙冰淡淡一笑:“凡事有因有果,有欠便有还,溯世境逆天太甚,你要扭转乾坤,重走轮回,势必要舍弃一样东西。当年,你选择了舍弃气运,是吧。” “我以为……” “你以为实力为尊,气运无足轻重。” “……” “现在后悔了么。” “我有些明白了,我带着灵犀一同重走轮回,不只我要舍弃一样东西,她也需要。所以她的肉身被舍掉了,同苏慕歌交换。而我的气运,则和秦峥做了交换,故而今日,他抽到了我的命签。” 裴翊攥紧拳头,又一次想起父亲的魔核,心口一阵绞痛。 夙冰扔了把剑过去:“接着。” “这是……” “斩运剑。你可以此剑砍了秦峥的气运,也就是原本属于你的气运。” “多谢,但不必。” 裴翊扬手扔了回去,“我既选择舍弃,气运落在谁身上,已经与我无关。而且我始终相信,依靠实力,我一样可以完成我想做的一切。秦峥的存在,也只会不断提醒我,为了扭转乾坤,我所付出的代价!” ******** 苏慕歌站在井外等了许久,始终不见裴翊出来。 便以为裴翊是去最后一层寻宝了。 未免夜长梦多,她没有返回江家宅院,而是直接前往第一楼,将元命盘亲手交给宣于淳。得到宣于淳的确认之后,她心里一块儿大石头,才总算是落了地。 结果一回到江家宅院,还没迈进房门,雷婷一句话,便又将她打入地狱。 “苏姐姐,小师叔丢了……” “丢了?” “是,丢了。” 苏慕歌足足呆愣了三息:“你来解释一下,什么叫做丢了?” 雷婷难过不已,将冉晴空告诉她的情况复述一遍,又补充道:“晴空说,他带着小师叔进入传送阵时,真的什么气息都感觉不到,传送阵开启那一刻,小师叔突然就不见了。晴空还说,他已经将消息传回蓬莱岛,给桑前辈知道,可是桑前辈正在闭关,一时半会儿恐怕赶不过来。” “冉前辈去哪里找了?” “我也不是很清楚。”雷婷摇摇头,“他就让我在这里等你,告诉你情况,还让我转过你,他真的很抱歉。” “此事怪不得他。” 乍听师叔丢了,苏慕歌的确非常生气。 堂堂一名金丹境修士,蓬莱未来掌门,竟然把一个孩子给弄丢了,实在荒唐。 但她知道冉晴空不是秦峥,断不是个马虎大意之人,劫走师叔的,必定是位高阶修士,修为高出冉晴空并非一点儿半点儿,“雷婷,你再将那日冉前辈带着师叔离开之后,所发生的一切,仔仔细细的再说一遍给我听。” “哦,他们离开碧落城之后,就一直……”雷婷事无巨细,说了足足半个时辰,“晴空说,后来他们遇到一只巨龟妖,恰好一名路过的高阶修士出手救他们于水火,之后便……” “可知道那名高阶修士,生的是何模样?”苏慕歌询问道。 “晴空有画过一幅画像,我见过的,画像上的男人相貌清俊,瞧上去十分年轻。”雷婷不断揉着大脑袋,绞尽脑汁的回忆,“他也有些怀疑那个人,奈何根本找不到,也打听不出来。” “你既然见过,能将画像复制出来么?” 问完这话,苏慕歌觉得自己有些强人所难。但此人想必是师叔失踪的关键所在,单凭“相貌清俊”四个字,说了跟没说一样。 “我试试啊。” 雷婷为难极了,祭出一张玉简,凭着记忆画出那人大致的轮廓。东边润色一笔,西边化掉一笔,才犹豫着递给苏慕歌,“苏姐姐,你瞧瞧,此人见过没?” 苏慕歌展开一瞧,眼皮儿就是一跳。 这画像画的,别说分辨相貌了,连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 秦峥在园中石桌前坐下,祭出一副纸笔:“大头妹,你来说,我来画。” 雷婷火烧眉毛似的,忙不迭点头:“好啊!” 苏慕歌诧异:“你还会画画?” 秦峥好笑道:“喂,我可是堂堂秦国太子啊,自小饱读诗书,精修礼乐射御书数,不过我这一手的听画本领,还是跟慕歌……” 话说半茬,秦峥陡然一顿。 他垂下眼睫,端着笔,身姿挺拔如松:“大头妹,开始说吧。” “脸型是这样的……” “眉毛要细一点……鼻梁要再高一点…… “咦,嘴唇似乎没有这么薄……” 秦峥难得耐性爆棚,任由雷婷在一旁叽叽喳喳,指手画脚。画了一张又一张,改动过数百次后,雷婷终于兴奋道:“对!对!就是这样,比晴空画的还好!” 大功告成,秦峥将画卷递给苏慕歌,得意道:“瞧瞧,天才就是天才!” 苏慕歌没空听他贫,道了声谢,取过手中一看,确实不认识,毫无印象,估计见都不曾见过。 但此男子有蓄发,应该不是无尘和尚的师父。 她略一沉吟,大步走回房间,将画像递给紫琰:“仙君,您可认识画中之人?” 紫琰病恹恹的,拢着双手,盘膝坐在蒲团上,瞥了一眼:“你找他干嘛。” 听他口气,果然是认识的,苏慕歌欣喜道:“此人究竟是谁?” 紫琰白她一眼:“本仙君凭什么告诉你?” 苏慕歌微微一怔,扬眉道:“对了,我在希望之井见到你母亲了。” “什么!我母亲出关了?!”紫琰终于来了精神,不再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两条细长的桃花眼,仿佛盛了酒,教人看一眼都要醉了,“我母亲说什么了,何时前来接我?” 苏慕歌横他一眼:“我凭什么告诉你?” 紫琰差点儿被噎死,讪讪着冷笑一声:“有样学样,学的还挺快。” 苏慕歌也冷笑一声:“承让。” “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紫琰将苏慕歌手中的玉简夺回来,翘着一根手指,指着画中人道,“他的俗家名字叫做韩简,法号可悟,大佛修尊者,明白了吗。” “可悟尊者……” 真的是他! 苏慕歌想起裴翊之前说过的话,心头不由发寒:“既然是得道高僧,为何带发修行,没有剃度?” “他有心魔,尘缘未了,六根不净,这个结果你可满意。” “满意。” “那快告诉我,我母亲都说什么了!” “她说听你父亲的,让我将你带去明光山永夜殿,交给你姐姐。” “怎、怎么可能……母亲一向最疼我,怎么可能看我受苦而不理!” 紫琰又换了一副如遭雷劈的表情,苏慕歌从他手中拿回画像,脸色同样有些不好看。看来这个明光山,必须是要走一趟了,师叔说不定,也被关在永夜殿中。 如果真是这样,那情况就糟糕了。 以紫琰姐姐夙瑶的背景,一个大妖怪父亲,一个仙界帝君母亲,都被镇压在永夜殿内长达一千年,她又有什么本事,能将师叔安然无恙的救出来? 即便桑行之出关之后赶来搭救,恐怕也是束手无策。 但无论怎样,总是得试试的,再难都得尝试,因为那个人是师叔。 ******** 事不宜迟,苏慕歌确定了路线之后,一刻也没有停歇。 程天养从宣于淳那里得知她回来了,从玄音门马不停蹄的跑回家,结果刚一进家门,就看到她又要走:“姐,你是去找萧师叔吗?” “恩。” “我要一起去!” “你给我乖乖留在家族,好不容易才拜得宣于淳这尊大神为师,结成金丹之前,哪里也不准去。” “姐,我都多大了?!”程天养就闹不明白,为何自家姐姐总把他当成弱智来看。是,他承认自己不如她聪明,但也没有笨到无药可救吧,“我跟你一起去,我会证明给你看,我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 “你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着,我说几遍了,给我老实待着!” “姐,我究竟是不是你亲弟弟啊,就不能好好同我说句话,动不动就凶巴巴的。” 苏慕歌心烦气躁,实在没办法同他好好说话。 但她心中有个预感,此次一别,他们姐弟二人,恐怕很久都不会再见面。 一时感怀,便扬手拍拍他的手臂,沉沉道:“天养,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并不需要向姐姐证明什么。如果真想要证明自己,就以江家的荣耀来证明吧,待我回来时,希望可以看到一个不一样的江家,和一个不一样的你。” 话锋转的太快,程天养一时转不过来。 瞧着苏慕歌郑重其事的模样,突然间觉得肩膀沉沉的,担子重了不少。 “姐,你放心吧,我会的!” “那就好。” 一派和乐融融的氛围之下,秦峥忍不住敲了一棒子:“你们两个说够没,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了,非得挤在门口,当着一大堆人的面说个没完?” 拨开他们,大步流星的出了大门。 苏慕歌剜他一眼,正想跟着提步出门,又缩了回来:“天养。” 程天养恩了一声:“在。” 苏慕歌迟疑道:“如果你裴师兄回来寻我,你转告他,我去了明光山,稍后蓬莱仙尊说不定也会过去,就不必他操心了。让他早些返回十洲三岛,万事小心。” 程天养蹙眉:“我知道了。” 苏慕歌这才离开。 一行人渐行渐远,渐渐消失不见。 拐角处,裴翊一身北昆仑精英堂弟子服,蓝冠束发,身背长剑。 一条黑色小蛇在它袖中穿梭:“主人,咱们现在要去哪里。” 裴翊抿着唇:“回十洲三岛,出来很久了。” “不去帮她救师叔么?” “你也听见了,蓬莱仙尊会来,我跟着凑什么热闹。再说,我尚有要事在身,耽搁不起。” “主人,我怎么觉得您的语气有些不太对?” “哪里不对?” “可是因为气运之事?秦峥因为获得了您的天道气运,才抢走您的魔核,您这样放任不管,不怕他抢走更多?” “天道强运是我自愿舍弃的,这是启动溯世镜的代价,并非被谁抢走。”裴翊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尔后自言自语,“其实痕,也没有我以为的那么绝情,毕竟五百年师徒之情,他对灵犀,最终还是留了一丝善念。” “恩?” “通过长久相处,极强和极恶的运势,都是可以影响给他人的,她的气运其实非常一般,或许最大的气运,就是身边总有一个强运之人。” 毒蛇有点懵:“主人,您究竟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裴翊转身离开,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颀长:“我也不知道我再说什么,只是突然觉得有些心痛,很奇怪。” ******* 碧落城在北麓东面,明光山则在北麓最北面,超出北麓版图许多。 北麓中心地带基本都是平原,并不像十洲三岛,海域辽阔,要去其他洲岛必须坐船。苏慕歌一路驱使着飞行法器,不过一日,便抵达了北面的天枢山脉。 天枢山脉绵延数万里,坐落着北麓第二大宗门,无极宗。 苏慕歌和秦峥撑得住,雷婷明显有些体力不支,便在无极宗脚下的一个仙城稍作休息,补充一下灵力。至于紫琰,自从离开江家,就被凤女抓着一路疾速前往明光山,相信已经到了。 “苏姐姐,咱们目前的位置在这里。”茶馆内,雷婷指着地图,说道,“从这里前往明光山,至少还要再飞一天,而且明光山气候极为恶劣,不能飞,只能爬。” “那就爬。”苏慕歌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比这更险要的山,我都爬过。” “我也无所谓啊,跟着师父走南闯北,什么山都爬过。”雷婷嘻嘻一笑,说道,“不过,我比较担心秦太子,你瞧他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没吃过什么苦。” “一定得爬过山才叫吃过苦?”秦峥重重放下茶杯,舌头一转,舔掉嘴唇上的茶叶,“道爷两岁就被抱进战场,踩着敌军的肠子爬过尸山,算不算?” “你好恶心。”雷婷作势要吐。 “这就恶心了。”秦峥翘起二郎腿,瞥她一眼,“还是跟着师父走南闯北的人呢,知道真正恶心的是什么?” “我当然知道……” “行了,你俩能不能让我把这杯茶喝完。”苏慕歌真是服了,一点苦中作乐品品茶的心情也没了,三两口将茶水吞下肚,站起来结账,“走吧,别再耽误时间了。” 一转身,踩到一个正蹲在地上擦地的孩子,险些摔个趔趄。 “抱歉。”苏慕歌连忙道歉,北麓北方城市不比南方,饱受战乱之苦,所以城内全都设了禁制,她的神识无法释放,故而难以窥探。 “对、对不起……” 明明是苏慕歌踩了他的指骨,他却抖的筛糠一样,令苏慕歌有些不解。 但很快就明白了,只见掌柜臃肿的身体,却身轻如燕般飞起一脚,将擦地的小孩子重重踢在墙上,再重重摔落在地,一口血急喷出来。 “畜生!什么事情都干不好,一天到晚的,只会给老子惹麻烦!” 眼见掌柜又要去踹,苏慕歌正想去拦,银霄挡住:“慕歌,这孩子是只半妖,身上有狗妖血统。” 听到“半妖”两字,苏慕歌正欲上前的脚步,就停顿下来。 在北麓北,半妖不如狗。出手救他,不仅惹祸上身,还会让他死的更快。 雷婷同苏慕歌一起,也在北麓住了几年,当然知道半妖在北麓的处境,气的咬牙切齿,忍住没有上前。 问题是秦峥根本不知道,知道他也忍不住,掌柜一脚没起,他已经将掌柜踹飞出去:“神经病吗,对一个小孩子,也能下这么重的手!” 踹完之后,上前去扶起那个小孩子。 小孩子吓的一直在抖,说话不住哆嗦:“我……我错了……” 一张口,露出四颗尖长犬牙。 秦峥呆了一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指着小孩子对苏慕歌道:“它好像是妖?!” “是半妖。”苏慕歌抚了抚额,“带上这孩子,咱们准备跑。” “你们……你们是哪里来的!早看你们不是什么好鸟,居然出手帮助半妖!说,是不是南疆妖族派来的奸细!”掌柜揉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秦峥这一脚虽然没有使用灵力,但踹的极重,他张口就吐了几口血,脸色涨如猪肝,“来人啊,这里有人帮助半妖,快来人啊!” 掌柜鬼哭狼嚎一般,连连大喊,很快便聚集过来十几个人。 原本面目还算和善之人,一听见“南疆妖族”四个大字,立时变得面目可憎起来:“帮助半妖,一定是南疆派来的奸细!绑了他们,送去无极宗!” 秦峥“嗖”的拔出含光,残存的气势一放,厉声喝道:“谁敢上前!” 这座仙城只是一个主城脚下一小城,大都是凡人和低阶修士混居,甚少有筑基修士。被秦峥的气势一骇,纷纷抱头蹲下。 苏慕歌弯腰抱起那只半妖:“咱们快走!” 雷婷前头开路,秦峥断后,退出茶馆,向城外跑去。 “追啊!” 一些修士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人追,也跟着追。 呼啦啦的,后面跟了一串又一串修士。 因为受到主城禁制所控,修为只能释放稍许,这一路跑出来,简直累的半死。苏慕歌无语极了,本来是想补充灵力,没想到消耗更多,说不定还会惊动无极宗高层,又得折腾一出。 她就知道,只要和秦峥在一起,永远都有这些糟心事。 这货绝对天生自带闯祸体质啊! “那些人全都是神经病不成?”秦峥气喘吁吁,“怎么瞧着都不太正常啊!” “其实也不能怪他们,可想而知,妖兽作乱给他们带来的伤害是有多大。”分岔路前,苏慕歌将怀里的半妖丢给秦峥,指挥道,“你们两个,向左边小路跑,我走右边引开他们,等跑出禁制范围,咱们在西北灵吾山上空集合。” “还是我去引开……” “行了我的好殿下,您就别添乱啦!”雷婷不由分说的拽住秦峥,开始向左边小路狂奔,“苏姐姐说什么,做就对了!” “那你别拽我啊!拉拉扯扯的,多难看……” 见他们跑远了,苏慕歌刻意放慢了脚步,让追逐者能够看到自己的身影。 然后一路向右边跑去。 “银霄,隐身术还能施展吗?” “我试试。” 银霄开始施法,苏慕歌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开始是脑袋透明,之后是一边身体透明,身后追逐者惊呆,越发坚信她就是一只妖! “打死她!她是妖,打死她!” 苏慕歌欲哭无泪:“行了,银霄你别试了,还是等我跑出禁制范围,再飞走吧。” 银霄头疼:“恐怕跑不出去了。“ 苏慕歌:“?” “你面前有个阵法。” “噗通——!” 苏慕歌一头撞在柱子上,撞的眼冒金星:“你他妈怎么不早说!” 银霄一摊手:“我也是才发现的。” “刺啦——!” 双脚又被一只断掌抓住,将她从地面朝地下拖拽。 银霄实在没有办法了,北麓仇视妖兽,故而它们一直不敢现身,眼下既然有理说不清,只好露面。 “嘶……” 然而不等银霄跳出来,高空突然黑压压的一片,以极快的速度向下俯冲,瞧上去,目标正是苏慕歌的脑袋。 水曜吓的就要跳出去,却被银霄按住:“好像是来帮助我们的。” “啵?”水曜瞪大鱼泡眼。 苏慕歌自食其力,祭出镰刀割了那只手掌。 才从坑里爬了出来,一抬头,骇然一惊,瞧见一只巨型黑鸟,黑沉沉的压下来。双翅扇出的风,逼得人站立不稳,身后那些喊打喊杀的城民,全都被刮的七零八落。 “是鲲鹏!” “是妖王夙曦!” 只见那只巨鸟俯冲下来,扣住苏慕歌的双肩,一飞冲天,不见踪影。   ☆、第83章 太一易经 鲲鹏,一翅伸开一百八十万里,双翅齐展三百六十万里。 这种传承了太古神兽血脉、以速度称霸于世的风系神鸟,苏慕歌只在《驭兽宝典》上见过图鉴,不曾想,会在这般情况下见其真身,且远比图鉴所述来的凶猛骇人。 只在一个展翅间,就已飞跃重重山峦,携着苏慕歌落在一处山头上。 苏慕歌是被扔下去的,万幸此地没有禁制法力的结界,若不然,从这高度摔下地,不死也残。 “嘶——!” 鲲鹏在半空盘旋一周,庞大的身躯逐渐缩小。 苏慕歌放出神识觑过去,这才看到鲲鹏背上,原来站着一名身穿红衣的男子。 此人带着一副恐怖的獠牙面具,以苏慕歌的修为,窥不出其相貌,但观其周身逸散出的些许力量,足以说明他的修为,绝对在元婴境中期以上。 莫非这才是南疆妖王夙曦 她还以为妖王的真身,就是这只鲲鹏呢。 且说妖兽同妖兽之间,诸如鲲鹏这等神鸟,除非在血统上可以压倒对方,才有可能将之收为坐骑。看来这南疆妖王,不只修为高强,血统也很不一般。 苏慕歌使用了师叔的易容纱,此刻是男装打扮,易容纱上有师叔设下的禁制,元婴境以下修为都很难窥出她的性别和容貌。 当然,不可能瞒过南疆妖王。 苏慕歌正了正衣冠,有些狼狈的行礼:“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南疆妖王冷冷道:“你身上为何有紫琰的味道?” 真不愧是妖,嗅觉惊人。不过也太夸张了,她和紫琰只是同处一屋几年而已,彼此连衣角都不曾碰到过,这都嗅的出来,可见他对紫琰的气味非常熟悉。 夙瑶是紫琰的亲姐姐,又是妖族的四长老之一,妖王对他熟悉,也很正常。 苏慕歌微蹙黛眉,回道:“紫琰仙君不慎堕凡,邪阙前辈飞升在即,命晚辈护送仙君大人前往明光山永夜殿,交给仙君的姐姐夙瑶前辈。” 南疆妖王沉默半响,道:“他人呢?” 苏慕歌道:“以晚辈的修为,无法一次飞行至明光山,忧心路上会有意外发生,便教晚辈的灵兽金乌族凤女,将他先行带去明光山附近。” “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说着,鲲鹏便要腾空。 苏慕歌连忙喊住:“前辈是要去明光山么,可否捎带晚辈一程?” “明光山不是你能去的地方,紫琰的事情,到此为止,本王替阿瑶接手了。” “不行。晚辈既然答应了邪阙前辈,绝不会半途而废。”苏慕歌想要搭这个顺风鸟,“何况,邪阙前辈赠我一本秘籍,只有抵达明光山、见到夙瑶前辈才能解开。” “秘籍给我。” 苏慕歌犹豫片刻,轻拍乾坤袋,祭出《冰清诀》。 南疆妖王虚空一抓,将秘籍抓在手中,只不过短短一瞬,根本看不出来发生了什么,就又扔还回去:“已经解封,此事多谢。” 说完又要走,再次被苏慕歌喊住。 南疆妖王倒是顶好的脾气,不疾不徐地道:“还有何事,可是嫌报酬不够?这本《冰清诀》,并非普通秘籍,你已经赚到了,紫琰不值这个价钱。” 苏慕歌嘴角一抽,堂堂仙君,被他说的好像残次货物一般。 不过可以听出来,他并不将紫琰当成外人。 苏慕歌将始末和盘托出:“不瞒前辈,晚辈此行原本有位师叔陪伴左右,但数月前,晚辈前往秘境,出来之后师叔竟被抓走。根据肖像所绘,紫琰仙君认出,抓走我师叔之人,乃是居住在永夜殿上的可悟尊者。” 苏慕歌话音落了半响,南疆妖王才道:“你师叔是魔是妖?” “非魔非妖。” “绝无可能。韩简此人,本王再清楚不过,绝不会胡乱抓人。” “好吧,就算我师叔不是人,但也没有伤害过谁,佛尊凭什么抓走他?” “你是想去和韩简讲道理?” 南疆妖王面具下那张脸,似乎笑了笑,“你以为佛修都是通情达理,安静自在的么?本王告诉你,除却自小遁入空门没得选择的,这世上半路出家的和尚,大都是喜欢钻牛角尖将自己困到生不如死的顽固之人,否则,不会存在看破两字。可惜,作茧自缚到最后,真正看破者,当世又有几人?” 言罢,鲲鹏展翅,一飞冲天。 “前……” 苏慕歌这一次没能喊住他,明白顺风鸟是搭不上了。 她微叹口气,祭出飞行法器,一跃而上:“银霄,咱们现下身在何处?” 银霄长尾巴甩来甩去,趴在月曜空间,拿出地图:“不知道,我来看看。” “瞧这山势的走向,应该在天枢山一隅吧?” 苏慕歌在山脉上空缓缓飞了一程,放出神识,向方圆觑去。 北麓北虽曾遭受战火摧残,但天枢山钟灵毓秀,的确是个修行的好地方。说起来北麓和十洲三岛最大的不同,表现在修士的数量上。北麓版图虽和十洲三岛差不多,但十洲三岛八成以上都是海。 资源少,修士也就少。 而北麓幅员辽阔,陆地广袤。资源多,修士也就多。 北麓修士加起来,大约是十洲三岛修士的十倍。十洲三岛十大宗门弟子加起来,恐怕也没有无极宗一个门派的弟子多。 同时,无极宗背后更有几大掌权世家撑腰,底蕴深厚的程度,玄音门亦难望其项背。故而不会像名剑门一样,经过致命一击后,说没落,便没落了。 战后三百年,已经渐渐恢复元气。 再休养生息个几百年,从新超越玄音门,成为北麓第一宗门也不一定。 “大胆妖魔,竟敢擅闯我无极宗禁地!” 没等银霄查看出他们所在的位置,只听一声严厉呵斥,一道上品法宝的威势劈头压下。苏慕歌收回飞行法器,匆匆落地,向后连连趔趄。“嗖嗖嗖”的,天边下饺子般落下二十几名修士,正落在她面前,排成一堵人墙。 为首之人一袭青衣,筑基圆满修为,玉带束发,容貌俊俏。 最与众不同的,是他背后背着一柄古剑。 在十洲三岛,剑修一抓一大把,可是北麓崇尚法修,剑修少之又少。 说起来北麓如今共有五大家族,宣于氏、慕容氏、秦氏、赵氏和夏氏,只有无极宗夜来峰秦氏一脉,才世代修剑。看来,这青衣修士乃是北麓秦氏家族子弟。 不好惹。 苏慕歌暗道糟糕,忙不迭道:“在下苏牧,东海碧落城人士,正欲前往明光山拜见可悟尊者,只因不识路,不小心误闯贵宗……” “一派胡言!青衣修士脸色似铁,完全不听她解释,手臂一扬,“拿下!” 苏慕歌向后连退几步,不自觉中做好反击的架势 “咦?”青衣修士身后,一名筑基中期修士捧着一个罗盘,上前一步,“秦师兄,此地妖气渐渐消失,说不定他真不是妖。” “能化形的妖,绝对不简单。”另一名筑基修士道,“况且,他擅闯我宗禁地,身上又有妖气,不能放过。” 两人没有争论下去,而是将目光投向青衣修士。 “苏道友,在下秦连衣,在此奉劝你一句,不要做无谓的抵抗。”青衣修士沉吟片刻,说道,“我无极宗不是不讲理的地方,请随秦某前往戒律堂,验明是人是妖,倘若执律长老确认你身份无疑,便可离开。” “抱歉,在下尚有要事在身,实在耽搁不起。” “那你不妨试试。”秦连衣解下背剑,“究竟能不能离开!” “唰——!” 一行修士已经将她团团围住,纷纷亮出法器。苏慕歌略一环顾,他们手中尽是一模一样的褐色弓弩,想必等待青衣修士一声令下,这些弓弩便会射出一张张丝网,结成一个天落地网阵。 苏慕歌的手掌,慎重抚在乾坤袋上。 对方共二十三名修士,只有一名筑基圆满的剑修,两名筑基中期的法修,其他都是练气境修士。她有金丹境的银霄,筑基境的水曜和木曜,想突围并不难。 难的是此地虽然偏僻,依旧属于无极宗地盘,倘若惹来高层关注,她的麻烦更大。 “商量一下。”苏慕歌传音,“是战是降。” “降吧,好汉不吃眼前亏。”银霄无奈道,“咱们找机会再逃。” “不行,方才许多人都看到,是鲲鹏将主人给救了。”木曜一口否决,“妖王现身,此事估计已经传到无极宗高层耳朵里,主人百口莫辩,一旦被抓,以北麓北修士的丧病程度,必定是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 “我也明白,只是……” 银霄并没有反驳,趴在放大数倍的地图上,爪子抓抓挠挠,“之前鲲鹏是一路向北飞的,估摸着飞了十二息,大概处于这个位置。咱们目前在无极宗西北,已经快要离开边界,前面是……” 银霄高高昂起狼头,将北麓的地形位置,在妖识内建立一个立体模型。 少时,定定道:“战!” 几乎是同时,秦连衣也喝了一声:“将擅闯者拿下!” “嘭!嘭!嘭!” 无极宗弟子们手中的弓弩齐放,不出苏慕歌所料,射出来的尽是精丝细网,如烟花一般在头顶炸开,绚丽的丝网翻涌滚动,倒扣在苏慕歌脑袋上。 结果却令他们大惊失色。 眨眼间,网内之人倏然消失! “怎么可能?!” 秦连衣有些茫然,不敢置信,就算是隐身符,也不可能穿透天蚕阵啊! “她在那里!” 不待秦连衣下令,弟子们再次集火苏慕歌。 “隐身符只能用一次,看你还怎么跑!” “那你们便睁大眼睛好生看着!” 苏慕歌微一勾唇,再是一个隐身,此次直接瞬移至秦连衣背后,抽剑刺上。秦连衣的反应极快,一个仰身,躲过苏慕歌一击,反手一刺,化被动为主动。 “锵!” 宵练同古剑撞击,迸发出团团星火。 秦连衣蹙眉:“你懂剑?” “秦道友,难得在北麓遇到剑修,你我单纯比剑,过几招?” “好。” “秦师……” “谁都不许插手!” 秦连衣对四下喝了一声,北麓剑修不多,的确很难才能遇到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他当然不愿意错过进步的机会,“苏道友,秦某修为高你两个境界,秦某自封两成灵力。” “不必,尽管全力一试。” “好生狂妄!” 秦连衣抽剑回身,全身灵气灌注于古剑之内,杀伐之气凛然。 苏慕歌只守不攻,细细揣摩他的路数。 连过上百招之后,秦连衣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满:“既是切磋剑术,你为何迟迟不肯出手,如此我胜之不武。” “那你准备接招吧!” 说时迟那时快,苏慕歌箭步上前,指东打西,使出一连串快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剑招。秦连衣眼前出现无数道剑影,完全无法分辨出哪一道才是真的。 一眨眼的功夫,森寒剑气贯穿了他的肩膀,却只是穿透一个小洞,一滴血都未曾流出。 秦连衣震撼不已。 怔忪间,脖子已被苏慕歌扼住。 苏慕歌赞道:“好剑!” “瞧不出,你竟也是个剑术高手!” “秦道友,请不要随便使用‘也’字,我只是夸你这柄剑好,至于你的剑术,比起你的剑来,实在相差甚远。”苏慕歌实话实说,没有半分羞辱他的意思。同样姓秦,秦峥那个二百五的剑术,在桑行之短短几年教导之下,绝对远胜于他。 “放肆!”秦连衣气恼喝道。 “在下之言句句发自肺腑,你这柄剑好,凝日月之光辉,应该得了剑术大能的精气蕴养。当然,剑法也好,看似大开大合,却粗中有细,极为缜密。只可惜,你似乎未曾参透剑诀,所以剑术空有形而无意……” “剑意?” “剑修三重,剑身、剑式和剑诀,秦道友难道不知?” “秦某当然知道,只是我参透的剑诀,有哪里不对?” “你的剑过快、过狠、过凶、过狂。若我领悟没错,你这套剑法的剑意,狠字中带着柔,凶字中透着善,颇有‘上善若水’的意味,创出这套剑法之人,应当是位历经坎坷的得道者,而不是个杀伐决断的狂傲之辈。” 秦连衣有些错愕,但很快归于沉静:“你继续说。” 苏慕歌沉吟片刻,道:“再者,此剑有情,你无情。” “你错了,此剑名绝情,乃我曾叔祖父清止道君所创,他老人家……” “所以可惜了……” “可惜什么?”秦连衣双颊之上,似因尴尬酿出一抹古怪的酡红。 “可惜你这点儿领悟力,白瞎了这么好的传承。” “你、你……” 当着一众小弟子的面,被一个比自己修为还要低两重的外人,贬的一文不值,饶是秦连衣一贯冷静,也不由动了一丝薄怒。 抽剑再刺,气场全开! 苏慕歌却不再与他贴身纠缠,一展袖向后飞去。 “天蚕阵!” “又来?!” “嘭!嘭!嘭!” 又是一阵狂轰滥炸。 “抓住了!” “轰!” “妖……果然是妖!” 原来天蚕网落下那瞬间,一道银光骤然大作,待银光消失,被抓住的男修士,竟然变成一头银色凶狼,直挺挺的窜了出来,冲着他们一呲牙! 众修士吓的纷纷后退。 银色凶狼一个瞬移逃开天蚕网阵,仰天长啸一声。长毛一抖,威压尽数释放,快如一道闪电,便向南面疾奔而去! “居然是一只金丹境狼妖!” “追!”众人震惊之下,秦连衣已经飞身而出,回头指着小辈弟子中一人,“你,速回门派将此事告知诸位长老,有南疆妖族高阶妖兽,混入我无极宗图谋不轨!” “弟子领命!” ****** 瞧着一众修士一窝蜂似的向南跑去,苏慕歌由一块儿巨石后面走了出来。 她和秦连衣侃了大半天剑道,就是为了给银霄争取时间。这招声东击西虽然有些悬,不过银霄精通隐身术,应该有办法逃开。 苏慕歌虽然担心,但也没工夫顾虑太多,召出桃花扇开始向北面狂飙。银霄如果没有估算错误,往北飞不到一千丈,便能离开无极宗范围。 等远离之后,她在外围绕了一大圈,才绕去同秦峥二人约定的汇合地。 岂料左等右等,却不见两人踪影,苏慕歌隐隐有一股不祥的预感,但还是耐着性子,继续等待。直到月上柳梢头,银霄都灰头土脸的回来了,仍旧没有任何消息。 苏慕歌祭出宵练剑,沿着他们可能走的路途寻了一圈。 宵练完全感受不到含光丝毫气息。 “看来,他们两个出事了。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原本要去明光山搭救师叔。结果呢,师叔的影子还没瞧见,先把他俩给弄丢了。” “没必要太担心。” “我怎能不担心?” “秦峥气运冲天,虽然不怎么靠谱,但也不是谁都能欺负到他头上的。再说雷婷,她自小流浪,瞧着傻兮兮的,却似一株折不断的杂草,韧性十足,从前不认识你,她不一样活的好好的。” 银霄在泥沙里打了个滚,之后跳进山涧小溪,清洗脏兮兮的被毛,“慕歌,论年纪,你是能当他们祖奶奶了,但你真没必要事事为他们操心。” “他们是跟着我来的,我就有责任……” “有句话说了你不喜欢听,你讨厌你前夫处处主导你,但你难道没有发现,其实你和你前夫很像吗,什么事儿都喜欢揽在自己身上。” “我和他岂会一样……” “是不一样,换做裴翊,一定不会搞得如此狼狈。” 苏慕歌哑口无言。 虽然这话她的确不爱听,但也不得不承认,倘若裴翊一路同行,自己现在一定已经身在明光山了。 也不知道裴翊从希望之井出来了没有。 苏慕歌下意识的向左右看了看。 她说用不着他帮忙,他就真的撒手不管了,这不像裴翊的风格。 苏慕歌觉得自己的想法,似乎有些矛盾。 银霄从小溪里跳上岸,站在一块儿岩石上抖毛,水渍溅了苏慕歌一身:“不妨在此地等上几天吧,若是脱险,他们定会回来。再说,无极宗已经封锁了各个路口,现在想去明光山不现实。待风头稍稍过去,咱们再启程。萧师叔如果真的被关进永夜殿,一时半会的,也无碍。” 眼下也只能如此,苏慕歌妥协:“好吧,此地人迹罕至,我尝试冲击一下筑基后期。” “行,我在方圆为你结个法阵。” 苏慕歌便坐在山谷罅隙内,呼吸吐纳,汲取一些天地灵气。 尔后拿出那本《冰清诀》。 抽出一缕神识入内,看了短短几章以后,便知是本极品冰系功法。 这本功法共分十个境界,前三个境界集中在引气入体、呼吸吐纳、灵气运行、紫府凝结。这些属于修行的入门基础,苏慕歌上一世修炼的功法,是痕所教授的《混元霜天功》,也是一本不传世的极品功法,应该并不比《冰清诀》差。 相比较看来,《混元霜天功》偏重于力量的爆发。 而《冰清诀》则恰恰相反,更偏重于内修。由气走心,由心走意,由意再入体,成长体系遵循一个循序渐进。修炼的级别越高,斗法时消耗的灵气越少,爆发不足,但续航能力惊人。 若是曾经,两本秘籍她会选择《混元霜天功》。 但现如今,必定选择《冰清诀》。 “邪阙前辈真乃高人,一眼便看穿我最需要的是什么。”苏慕歌一页页的翻看过去,越看越是赞叹,“修炼这套功法,从此便不怕你们一直吸取我的灵力,我会无法负荷了。” “怎么说?”银霄正在一旁吸收月光,歪了歪头。 “你看。”苏慕歌将《冰清诀》摊在面前,指着第八重,“先不说此功法能够减少灵气消耗,一旦练到这重境界,便可以吸取水中的元气,当灵石来用。再看第九重,达到这个境界,肉身可以自行呼吸,吸取水之元气。” 银霄双眼透亮:“如此一来,等于将肉身炼化成了一套灵气运转系统?” 苏慕歌点头,指向第十重:“这还不是最终,修炼到最后一重时,肉身将会完全法宝化,具体会修炼出什么,秘籍言语隐晦,我也不清楚。” “邪阙大人出手真是大方啊。” “是啊。” 压抑之中,苏慕歌难得露出一抹笑容,“这些年,我对紫琰仙君的态度也未免太差了,早知道报酬如此丰厚,就该天天好吃好喝供着他……” ****** 耗费三日,以功法所授,使灵气在经脉内缓慢运行一个小周天,排出体内积攒的一些污秽浊气,为进阶做准备。尔后再是七日,灵气继续游走经脉,游走一个大周天,最后归入丹田,同时,《冰清诀》最基础的三重已经完成。 经脉骨骼像是被灵泉冲洗过一遍,通体舒畅。 随后,苏慕歌一鼓作气,一举突破了筑基后期的门槛。 睁开眼睛,秦峥和雷婷还是没有出现。 据银霄查探来的消息,因为鲲鹏现身,无极宗封锁了北麓北二十八城。 苏慕歌并不在意,这和上次被通缉不同,秦连衣见到的只是她的男装扮相,声音也是仿拟银霄。只需解开易容巾,恢复本来面貌,她就能大摇大摆的走出无极宗势力范围。 “走吧。” 苏慕歌决定再去周围城镇打听打听,如果依然没有他们的消息,就一个人前往明光山。 正打算起身,银霄突然竖起耳朵。 “等等。” “什么事?” “有妖。” “妖?” “极重的妖气,至少三十只筑基境妖修,和三只以上金丹境妖兽。” “我为何一丁点儿也感觉不到。” 苏慕歌放出神识,在方圆觑了半响,却连一只蚊子都瞧不见。 银霄纳闷:“奇怪,突然又消失了。” “先看看情况再说。” 苏慕歌当然不会怀疑银霄的判断,于是耐着性子,在隐身阵内又待了一会儿。 果不其然,一刻钟后,但见两只三阶短腿妖怪,状似土拨鼠,每只肩头扛着一面小旗子,气喘吁吁的顺着山道奔跑。一面跑,一面还在推推嚷嚷。 “都怪你,瞧见什么都想吃,追不上首领了吧!” “那我吃我的,你留下干嘛!” “我、我是替你把风!” “别啰嗦了,快追吧,耽误首领大事,咱俩吃不了兜着走。” “嘿,你说首领这次劳师动众的,究竟想要抓谁?“ “抓谁不要紧,我听闻那人类手中,有一颗太一易经妖丹……” “嘘……” 两只小妖越跑越远,听不见了。 苏慕歌问道:“银霄,太一易经妖丹是什么?” 她可是注意到了,那两只小妖说起这六个字时,银霄的耳朵动了动。 银霄舔舔嘴唇:“化形丹。” 妖修分为两种,一种血统纯正,生来便可化形。而另一种,必须一步步的修炼,直到元婴境界,渡一次天劫之后,方可化为人形。 其实,化形只是妖兽形态的一次异变,修为并不会因此而增加半分。 然而化形,却是绝大多数妖修梦寐以求的事情。 当然,苏慕歌并不是很理解这种感受:“你现在就想化形么?” 银霄咂咂嘴:“顶多再过个百十来年,我便能结婴化形,没必要冒险去抢。况且以我现如今的修为,哪怕吃了化形丹,也未必能够扛得住化形天劫。” 苏慕歌虽然也是这样想的,但身为主人,她并不想教银霄失落。 就算抢不到,试一试也是好的。 岂料银霄又叹口气:“最重要的是,我们化形是可以自己选择相貌的,法力越高,化成的人形越漂亮,现在化形,万一化成丑八怪,还不如不化。” 苏慕歌嘴角一抽,彻底放弃了心里的念头,飞出法阵。 …… 担心高空飞行引人注意,苏慕歌一路贴着神行符向山下走去。 行至半山腰时,神识探得几道灵气。 是一行修士,共九人,修为普遍在筑基中期以上。其中甚至还有两名金丹境修士,至少金丹中后期。 苏慕歌本想解开神行,换成隐身符,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但那两位金丹修士,明显已经捕捉到了她的灵气,若再隐身,反而不妙。 故而苏慕歌大摇大摆的继续前进,同他们迎头碰上。 对方队伍内有金丹修士,她出于晚辈礼貌,便躬身向一侧退了退,让出路来。 这九人身着统一道袍,应该属于同一门派,腰间挂着药葫芦,估计出身丹鼎门。再者,筑基修士腰间的药葫芦,属于同一个颜色,有些乌黑。其中一名金丹修士则不同,颜色较浅。 在北麓,药葫芦的颜色代表品阶。 苏慕歌对此不是很了解,但似乎颜色越浅,丹药师的品阶越高。 是以苏慕歌的目光,集中在另一名金丹修士身上。此人腰间的药葫芦,薄胎白瓷,玲珑剔透。看来,是位高品阶丹药师。只是这品阶,与他目前的金丹修为相对比,应是较为悬殊的。 一行人同苏慕歌擦肩而过,除却那名高品阶丹药师,所有人都目不斜视。但苏慕歌可以感受到,他们的神识逐一在自己身上扫过。 至于那名高品阶丹药师,则是直接偏着头,一面向前走,一面直勾勾盯着苏慕歌。 被金丹境中期大能如此注视,从头发丝到脚底板,无不充满压迫感,苏慕歌微微垂着头,心道是不是被他察觉自己身上携带了妖兽? 待他们从眼前走过之后,苏慕歌连忙拔步疾行。 “仙子,请留步。” 背后之人倏地将她唤住。 苏慕歌微微蹙眉,转过身:“前辈,有何指教?” 那高品阶丹药师上前一步,一拍腰际,祭出一本画册,在掌心间翻来翻去。 苏慕歌一颗心快要提到嗓子眼。 却听他问道:“仙子,你并非北麓人士吧?” “晚辈祖籍北麓,不过自幼在外海修行。” “原来如此。”那高品阶丹药师合上画册,微微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我说呢,仙子生的这般漂亮,居然没有出现在北麓美人图前十位。” 苏慕歌差点儿就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讷讷无言。 丹鼎门修士面上都有些无奈,尤其是同行的金丹修士:“韩师弟,走了。” 韩忍长身施了一礼:“在下丹鼎门韩忍,仙子后会有期。” 说完,转身而去。 苏慕歌盯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可悟尊者俗家也姓韩,出身丹鼎门,两人或许同出一族。看着看着,她一晃神,少时,瞳孔骤然一缩:“不应该啊。” 银霄随她望过去:“什么不应该?” “韩忍头顶有一团黑气。” “你开了观气术?” “不曾,就算开了,以我筑基后期修为,也不该窥探出金丹修士的气运吧?”苏慕歌凝眉深思,摸着下巴道,“气运黑到这般程度,我只在濒死的修士身上看到过。” “看来这韩忍大限将至。” “你说之前那些妖兽,要对付的人,就是韩忍吧?” 银霄毫不意外:“以他炼丹的造诣,能炼制出太一易经妖丹并不奇怪。” 苏慕歌没有接话,贴上神行符继续赶路。算算距离,差不多超出韩忍的神识窥探范围之后,苏慕歌改神行为隐身,掉脸折回。 银霄一怔:“慕歌,你想去抢?” 苏慕歌嘿嘿一笑:“跟着去拾荒,瞧瞧有什么油水可以捞。” 银霄心里原本就痒痒的厉害,被苏慕歌一说,也有些昏头。 直接从灵兽袋里窜出来:“走走走!”   ☆、第84章 焉知非福 “秦峥,醒醒!” “秦峥,你快醒醒啊,不要再睡了!” 朦朦胧胧间,秦峥察觉有人一直在推他的脑袋。而他的头却沉的厉害,仿佛被人丢入水中,不断下陷。 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谁活的不耐烦了,竟敢推他的脑袋?! 秦峥猛地一怔,由噩梦之中彻底惊醒。 “谢天谢地,总算是醒了。”雷婷抚了抚胸前,松下口气,“你一直发抖,口中念念叨叨,我还以为你被夺舍了。” “你的想象力要不要这么丰富,谁有本事夺我的舍?” 秦峥迷迷糊糊的坐起身,汗水湿透后背,正想活动活动筋骨问一句怎么了,惊觉手脚竟被胳膊粗的精铁链子绑住,“这是什么东西!” 秦峥怒了,这是锁妖兽的链子! 把他当成什么了?! 妖兽吗?! 气恼着想要挣脱,再惊觉灵力竟也被禁锢住了。转而祭剑,又半响不见动静。秦峥既惊且呆,脸上露出极为古怪的表情,“咦,我的剑呢?” 雷婷脸上的表情更加古怪,扬起胳膊摸了摸他的额头:“太子殿下,你是不是脑袋被打坏了,忘记咱们的处境?” “雷婷,你究竟什么贱毛病啊?有话不能好好说,非得动手动脚的。若非瞧在慕歌和我大师兄的面子上,早就揍你了!” 秦峥不耐烦的甩开她的手,一转头,待瞧见雷婷那张脏兮兮的脸,瞳孔就是一缩。原来他和雷婷正被关在一个臭气熏天的地牢里,只有一个干净的位置,雷婷也让给他了,自己坐在泥洼地中。 地牢内满满都是妖兽和半妖,放眼望过去,至少上千只。 妖兽粪便的味道,刺激着鼻腔,终于让他的识海逐渐清醒过来。 之前他和苏慕歌分开以后,带着那只半妖跑出禁止范围,正打算前往说好的会合地,半途却倒霉的遇到两名无极宗金丹修士,见秦峥抱着一只半妖,不由分说的便把他们抓了。 以秦峥的个性,当然不肯乖乖束手就擒,但以他目前的修为,对付一个金丹修士都不可能,两个就更别提了。 反抗的结果,就是除却铁笼子之外,还被扣上了禁锢法力的手链和脚链。 “你可真厉害,”雷婷竖起大拇指,“复原能力狗一样,伤的那么重,我都以为你快要死了,结果非但没死,还进阶了。” “我进阶了?” 直到现在,秦峥的脑袋还有一些恍惚,他刚才做了一个很久远的噩梦。 梦中之人,是自己,却又不是自己。 他梦到聚窟洲寻仙那日,父王将他卖给了白梅真人作炉鼎。他被白梅那个妖妇囚禁起来,同现在如出一辙,锁着沉重的、淬着法力的精铁链,与各种丑陋的妖兽锁在一起,被白梅所奴役。 秦峥本想要一死了之,但梦里的自己完全不受控制,他妥协了、屈服了,对那妖妇低眉顺目、卑躬屈膝。 他怕死,居然怕死。 为了生存,宁愿在狭窄阴暗的世界苟延残喘。那张脸,比裴翊的棺材脸还要难以忍受千倍。 秦峥无法理解梦里自己的所作所为。虽然只是一场梦,但却如此真实。 难不成,在他骨子里,其实是这样一个人? 乱想什么,不过只是一场虚妄的梦而已。 秦峥微微蹙起剑眉:“已经过去多少天了?” 雷婷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从被关进来,应该快有大半个月了吧。” “什么?! 秦峥一听这话,立马跳了起来,将噩梦带来的负面影响统统抛诸脑后。 雷婷又算了算,不是很确定的道:“也可能是一个月了。” “完了,慕歌一定急坏了!” 秦峥简直快要抓狂,身上的精铁链子至少三百斤重,好不容易才拖着铁链走到笼子外沿,喊道,“喂,有没有人,快放我们出去!我们不是妖!你们有没有搞错,是人是妖都分不清楚!难道和一只半妖在一起,就一定是妖了吗,这算哪门子的逻辑?!” 大喊大叫了半天,除了引起此起彼伏的兽吼声之外,半点效果也没有。 “冷静,你急也不是办法啦!”虽然法力被禁锢,好在雷婷身上没有铁链,行动比较方便,扯了扯他的衣袖,“你再闹下去,等会儿说不定还得挨打。” “你我堂堂筑基修士,被当成妖兽一般囚禁,还能冷静?” 秦峥气的双颊涨红,对他而言,这绝对是奇耻大辱! “等呗,苏姐姐一定会来救咱们的。” “指望她还是算了吧!” 秦峥才不想如此狼狈丢人的一面,被苏慕歌给看到。本来那个女人就很瞧不起自己,以后他还能抬得起头吗! 于是秦峥继续喊,由喊变成骂,而且越骂就越难听。 别说雷婷,就连两侧牢房几十只妖怪,都接连捂住耳朵。 半个时辰过去,他终于也是累了,坐下来休息会儿,大家的耳朵才得以解放。就在雷婷以为他已放弃之时,待休息够,秦峥继续开骂,声音比之前更加洪亮。 “是谁在那嚎叫?” 看守手持驭兽鞭,从外间疾步而来,同行的,还有一名蓝袍筑基修士,“又是你这畜生,皮痒是吧!” 看守身后那名筑基修士,端看两人几眼:“他们也是半妖?” 秦峥一听就火了:“你眼睛瘸了?见过道爷这般英俊倜傥的半妖吗!” “属下瞧着是不像,但人是刘长老抓进来的,不可能有错。”看守点头哈腰的道,“我听说啊,这有些半妖,血统混的不是很明显,只有在特定的时候才会变身,比如月圆之夜啊,比如见到血之后啊,他们说不定就是……” “哈哈哈……”雷婷笑的险些岔气,“想象力要不要这么丰富啊。” “您瞧,若是没有妖兽血统,怎会有女修士的脑袋这么大,像个蒜头。” 雷婷的笑容僵在脸上,也跳起来骂道:“你说谁脑袋像蒜头?!” 看守早就被骂习惯了,完全当做耳旁风,只对身后的筑基修士道:“这两只半妖颇有些能耐呢,您看……“ 筑基修士点头:“刚才挑的,再加上他俩吧。” 看守立刻施法打开牢笼。 秦峥和雷婷微微一怔,不等问出口,就被叉出牢房。 一同被叉出去的,还有将近一百只半妖。它们有些妖化的比较厉害,一看就是妖怪样子。但也有些半妖并不是很明显,或犬牙时短时长,或瞳孔偶尔变色,身上也没有什么妖气,不以灵气辨别,不认真盯着看,还真分辨不出是人是妖。 秦峥和雷婷混在这些半妖之中,完全不显得突兀。 一行被驱赶至一个椭圆形的场地里,看守便先离开了。 周围看台上,三五成群的坐着一些修士。 被驱赶而来的半妖们,则瑟瑟发抖的蹲在地上,不敢抬头。 “看情形不妙啊。”雷婷举着大脑袋睃了一圈,拍拍秦峥的胳膊,“我瞧这地方很眼熟,似乎曾在哪里见过差不多的。” “聚窟洲的斗兽场。”秦峥脱口而出。 “对对,我说为啥这么熟悉呢,原来和聚窟洲的斗兽场很像,只是略小一些。”雷婷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略有些兴奋,“咦,你也去过聚窟洲?” 秦峥没有吭声,暗暗攥了攥拳头。 聚窟洲他何止去过,那个改变他一生命运的地方,他又岂会忘记! …… “慕容三,究竟什么时候开始啊?” 正北方的高台之上,端坐着几名银冠华服的修士。 居中那人名叫慕容锡,金丹境初期,出身北麓慕容世家嫡系,亦是慕容世家三代以内最后天分的一个,家主之位可说妥妥无疑。又因在族中这一代排行第三,便被同辈们称为慕容三。 至于他的座上宾,自然各个出身北麓显赫世家。 “再等等。” 慕容锡把玩儿着桌面上的剑匣,头也不抬。 先前问话的修士,本想再说些什么,衣袖却被一侧之人拽了拽,并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切莫多言,以免触了慕容锡的逆鳞。 从清晨等到正午,从艳阳高照等到小雨淅淅,一抹身影终于出现。 慕容锡冷风过境的脸,总算是浮出一抹笑容:“你来了。” 秦连衣一身靛青衣袍,展袖飞上高台,拱了拱手:“慕容师兄,我来迟了。” “不迟,过来坐。” “恩。” 秦连衣的修为只有筑基境圆满,尚未结丹,但自小和慕容锡一起长大,同样世家大族嫡系出身,所以也不顾及什么,径直走去慕容锡身边坐下。 接过仆从递来的灵泉水,一饮而尽,解了乏,只是双眉依旧紧蹙。 慕容锡的目光,就像是长在秦连衣身上一样,声音也软了几分:“怎么,谁又惹你生气了?” 秦连衣叹口气:“别提了。” 两人便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天来。 看台上的修士纳闷不已,一个大男人,为何瞧着另一个大男人的眼神,这么的……暧昧?当然,他们不敢讨论,甚至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而高台上与慕容锡同席之人,大都是无极宗弟子,当然明白缘故。 秦连衣并非秦连衣,而是秦莲衣,是位如假包换的女修士。同样也是慕容锡爱慕已久、正打算待她结丹之后,便正式提亲之人。 一名修士问道:“莲衣,莫非你还再搜捕那只狼妖?” 秦莲衣“恩”了一声:“我已命人封锁了前往明光山的关卡,但它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完全找不到踪影。” 慕容锡笑了笑:“一只妖狼而已,跑了便跑了,你还真是执着。” “它并不是普通的狼妖。”秦莲衣捏了捏杯盏,一抹可疑的红晕在她脸颊一闪而逝,愤怒道,“它打败了我,还羞辱了我……的剑!” “说起剑。”慕容锡曲起指节,扣了扣手边的剑匣,“莲衣,来瞧瞧这柄剑如何。” “慕容师兄又寻来一柄宝剑?” 一提起剑,秦莲衣脸上的不快一扫而空,望向剑匣的目光充满了期待。 她素爱收集古剑,慕容锡也时常从各处寻找名剑给她,故而只要是他送的,必定是好剑。 慕容锡将剑匣朝前一推,揭开剑匣上的第一道符箓。 剑匣“嘭”的一声打开,被一道道紫光束缚在内的,正是含光剑。 ——嗡! 甫一见光,含光剑身不断震动,似乎想要挣脱桎梏。 但匣子上还有两张元婴境的极品封印符箓,无论怎样挣扎,亦是徒劳。 “竟有这般强的灵力!”秦莲衣惊叹,“剑非古剑,但也有七八百年份,一看便知出自名家之手,最厉害的,这剑已经生了灵!” “没错,所以有些不好降服,需要耗费一些时日。” “慕容师兄,此剑你是从何处得来?”秦莲衣隔空抚了抚,含光极为排斥外人,挣扎的愈加厉害,险些割伤她的手,“瞧这剑灵,似乎满腹怨愤,一直在呼唤他的主人。” “是从一个半妖手中……” “盗剑贼!速将含光还我!” 慕容锡话还不曾说完,就听见下方场中一人怒喝。 秦峥法力被禁锢,这一嗓子完全是吼出来的。 自从匣子被打开那一刹那,他就感受到了含光,“先前道爷还当你狗眼不明,是非不分,错把我们当成半妖!如今才知道,你这王八蛋分明就是故意的,存心是想抢我的宝剑!” 场中众修士等待良久,本就无聊。 秦峥这一闹,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们纷纷放出神识,觑向秦峥。 首先一愣的,是他俊朗的外貌,实在太过出众。 而后惊讶的,是他看上去,确实不太像一只半妖。 秦莲衣微微蹙起两道黛眉,望向慕容锡,似乎想要听他如何解释。 慕容锡也有一瞬的错愕,因为剑是其他长老送来的,只说是从半妖手中截获。如今这小子将罪名按在自己头上,让他如何解释? 而且这小子,确实不是一只半妖。 秦峥继续骂:“真是恬不知耻啊!你们无极宗不是自诩什么名门正派吗,居然也会干这种鸡鸣狗盗的龌蹉事,也不怕笑掉玄音门的大牙!” 慕容锡冷冷睨了他一眼,又望向宝剑,不语。 秦峥讽刺道:“盗剑贼,没见过道爷这么俊的宝剑是不是?可算是开了眼界了吧!” 慕容锡怒:“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了?你喊它一声,看它答应不答应。” “喊就喊,怕你啊。”秦峥冷笑一声,扬声道,“含光,听到的话,叫两声给道爷听听!” “呜……呜……” 剑匣剧烈抖动,发出一阵阵低鸣,完全是在应和秦峥。 事实胜于雄辩。 一道道揣测的目光落在慕容锡身上。 为了博得美人一笑,抓人盗剑不算什么,一旦摆在台面上,就有些难以下台了。毕竟无极宗的脸面、慕容世家的脸面,在北麓还是很值钱的。 “嘭……!” 慕容锡拍案而起,千年榉木桌轰然坍塌,“是你的又如何!抢了你的又如何!你是什么身份?只不过区区卑贱半妖,有何资格同我说话!” 手臂一扬,一道凌厉的灵气激射而出。 秦峥被打的向后一趔趄,抹干净嘴角的血,一个猛子站起来,想要说话,却怎么都张不了口,只能怒瞪半空高台。 一些修士颇为惋惜,慕容锡说他是半妖,谁又敢说他不是。 秦莲衣本来想要质问慕容锡,但她发现这柄含光剑,似乎同那只狼妖所用的宝剑灵气相似,说不定,它们是一伙的。 那下方此人,或许真是一只半妖。 毕竟那只狼妖,一开始作人打扮时,也是极为俊俏,难以瞧出破绽的。 慕容锡耐性尽失,道:“开始!” 身后仆从立刻道:“遵命。” “喀……喀……” 沉闷的栅栏门被开启的声响,极有节奏。 ——嗷! 待门被抽开一大半时,众人眼前陡然被火光灼的发烫,竟是一条金丹境的独眼地行火龙窜了出来! 雷婷一惊:“秦峥你看到没,龙龙龙!” 秦峥说不出话,心下却在嚎:废话,道爷又不是瞎子! 其他半妖直接跪了,抖抖索索的抱成一团。 “跑啊!”雷婷冲那上百只半妖大喊,但他们根本动也不动,一脸认命的模样。眼下可不是同情心泛滥的时候,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雷婷拉着秦峥就跑。 尚未从震惊中醒来,对面的栅栏门也被缓缓拉开,伴随一声吼叫,居然又窜出来一条地行火龙,身形比方才那条瘦小许多,但看上去却更加穷凶极恶。 雷婷张着嘴:“秦峥,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秦峥真是无语了,这是在干什么,难道看不出来? 将半妖当成食物,引这两条地行火龙争斗,他们看戏,不明白? 秦峥突然觉得,智商都是对比出来的。 并非他笨,而是一直以来,身边的人实在太聪明了。 “咔……!” 独眼地行火龙只消一口,便咬断一只半妖的脖子,囫囵下肚,“咔擦咔擦”,嚼着它的骨头。 这两条地行火龙,乃慕容世家豢养的猛兽,专食半妖,以精进修为,平时也是这样喂养它们的,今日秦莲衣瞧在眼里,却恍然觉得过于残忍。 “慕容师兄,万一他们两个真的是人,你这岂不是滥杀无辜?”秦莲衣忍不住道,“还是先将事情调查清楚再说吧。” 慕容锡冷道:“他们是不是半妖,莫非以我的修为看不出来?” 秦莲衣无言以对,毕竟修为不如他,底气便不足,遂将目光移向场中躲避的两人。 雷婷倒还好,手上只绑着束灵绳。秦峥则拖着铁链,跑起来哐当哐当,不一会儿便气喘吁吁。 场中一共一百来只半妖,其实不够这两条地行火龙一会儿吃的,但妖兽总爱护食,双龙碰头,便为了争抢食物打斗起来。 相互撕咬中,火星子喷的漫天都是。 “轰——!” 秦峥和雷婷被一道龙火分开,分向两侧滚落。 “秦峥,小心!” 体型较小的地行火龙被独眼龙咬了一口,脑袋一歪,正向秦峥砸去。 “嗡……嗡……” 剑匣子不断发出嗡鸣,含光剑在匣内狂乱挣扎。眼见匣子快要飞起来,秦莲衣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扬手揭开匣子上另外两道封印符箓。 “莲衣不可!” 慕容锡察觉到的时候,已经迟了。 含光冲开剑匣,“嗖”一声飞了出去,“呯呯”两声,砍断秦峥手脚上的禁锢链。 “干的漂亮!” 秦峥气恼交加,双手紧握剑柄,飞身而起,一剑削掉瘦小火龙的犄角! 燃着火的鲜血顿时飙飞出去! 这两条地行火龙也只有抢食时打斗,平日感情极好,瘦小火龙的犄角被削掉,痛苦的在地上翻滚,另一条独眼龙喷出一团烈焰,便向秦峥攻去。 本来坐观兽斗,眼下变成了人兽斗法。 围观的修士们似乎更来兴趣。 换做平时,秦峥一定同它们血战到底。但他可没有被人围观的习惯,一个纵身跳去雷婷身边,砍断她手臂上束缚灵力的绳子。 “走!” 拽住雷婷向前飞去。 慕容锡正想说他未免太天真了,这斗兽场内设有封印,岂是他区区一个筑基修士能够逃走,但下一刻,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斗兽场的石门居然被炸开了! 秦峥也是一愣,他是想劈开这道门,但他还没来得及出手。 石屑翻飞间,他再是一愣:“你怎么来了?” 程灵犀一手持着剑,冲他招手:“愣着做什么,走啊!” 秦峥回过神,忙不迭跑了出去,两条地行火龙穷追不舍。 犄角是龙身份的象征,没了犄角,两条地行龙被彻底激怒,慕容锡喊都喊不回来,哪怕祭出兽环也无济于事。 斗兽场内的半妖们也趁乱逃窜,一时间,场面乱成一锅粥。 秦峥跳上程灵犀的飞行法器,转身去拉雷婷:“上来。” “还是分头走吧。” 甫一瞧见程灵犀,雷婷的脸色立刻寒了下去,这个在擂台上杀死她师父的凶手,化成灰她都认识。可雷婷也知道,紧要关头,并非算账之际,而且程灵犀已是筑基后期修为,她不是对手。 但要她同凶手一路,那是万万不行的。 因此不待秦峥有所反应,便甩开他的手,隐进人群中跑了。 “我得去找她,不能再分散了。” 秦峥早就记不得这其中的恩怨情仇,说着就要跳下去,却被程灵犀拦住:“冉前辈也来了,他和那位雷道友,似乎能够以意念交流,你无需忧心。” “我大师兄来了?” “恩。”程灵犀一手控着飞行法器,一面飞着,一面说道,“要不然,我又岂能寻到你,岂能解开这斗兽场禁制。” 秦峥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程灵犀问:“对了,咱们约好要去神女墓,你为何不辞而别,跑来这里了?” 秦峥含糊道:“你不是遇到我大师兄了么,他没告诉你?” 苏慕歌诛杀程灵璧,这些年,程氏家族一直都在通缉她。秦峥有些担心,会泄露苏慕歌行踪。 程灵犀道:“我没问。” “那你是如何来到北麓的?” “你迟迟不来,我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便求师父用了探息术,得知你最后出没在北海传送阵,去打听才知道的。” “哦,师父闭关,有要事差遣我和大师兄来做。” 原本就是前来接萧师叔回去的,他也不算撒谎吧。 程灵犀淡淡“恩”了一声,也没有再说话。 ******* 与此同时,千丈之外的灵吾山。 茂密的森林,此刻焦黑一片,只留下几根光秃秃黑黢黢的枯枝。 灵气激射,砂石横飞,战况激烈。 苏慕歌原本蹲在一棵古树后,一眨眼,树没了。然后蹲在一块岩石后,再一眨眼,岩石也没了。 最后只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其实她贴着隐身符箓,根本不必寻找躲避。 但人嘛,总有那么几个坏习惯,比如干这种鬼鬼祟祟不太光彩的事情,就喜欢身前有件大东西挡着,寻求个心理安慰。 “真是看不出来,韩忍堂堂金丹修士,斗法能力弱成这样。”苏慕歌觑着前方胶着战况,咂咂嘴,“淮师兄也是丹药师,斗法已是很劣势了,同他一比,简直就是高手中的高手。” “所以韩忍区区金丹境,便能炼成化形丹,淮离不能。” 一提起化形丹,银霄口水横飞,“炼制这等丹药,药材和精元还是小问题,最主要还是天分和人品,就算是元婴境的高品阶炼丹师,都不一定炼制成功。” 苏慕歌摩挲着下巴:“咱们何时出手?” 银霄也用爪子挠了挠下颚:“再看看吧,我怕丹鼎门这些人,还有压箱底的法宝不曾拿出来。” 也对。 苏慕歌继续紧紧盯住韩忍。 这厢偷袭他们的鼠族妖修,一共三十多只,其中金丹中期以上的就有四只,其他全部筑基。 而丹鼎门这边只有九人,两个金丹中期,韩忍和一个姓王的修士,另外七个都是筑基。 力量悬殊差距过大,更别提鼠妖们早就摆好了妖阵。 不过鼠族这种生物,整体品阶非常低等,智商和斗法都比较弱势,一时半会的,也占不了什么便宜。 丹鼎门一行修士还在负隅顽抗。 “银霄,你有没有觉得,此事颇为怪异。” “怪在哪里?” “你看,鼠妖聚众在此地设下妖阵,它们怎会知道,韩忍一行修士,一定会择这条路?” “咦?” 银霄一心扑在化形丹上,还真没意识到这一点,苏慕歌一说,它也觉着怪,“这一路走上来,岔路口就有好几十个。如此,竟还能走进这提前布下的妖阵中,确实蹊跷。” 苏慕歌一摊手:“还用问么,有内奸。” 银霄不置可否:“放出化形丹的风声,借刀杀人。” 苏慕歌推测:“此人就在丹鼎门队伍中,且带队。” 银霄指出:“同行的那位王师兄。” 一人一狼再向妖阵望去,韩忍一直是众妖集火的目标,而王师兄则挡在韩忍身前,如一只保护鸡仔的老母鸡一般,怒发冲冠,两条胳膊上全是血口子。 苏慕歌继续摸下巴:“演戏演的还真投入。” 银霄也惊叹:“真真是北麓好师兄啊……” …… “韩师弟,不如你将化形丹给它们吧?”阵法束缚住法力,目眩神迷,还有高阶鼠妖攻击,王姓修士金丹后期修为,大把补灵丹塞进肚子里,也抵抗不住源源不断流逝的真气。 “王师兄,我没骗它们,我是真没带啊。” 韩忍也是灰头土脸,一身伤痕。 两人身为金丹修士,还得保护筑基境弟子。 否则,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真没带?” “是啊,平时又用不着,便扔在丹药库里,并不曾随身携带。” “那没办法了,将神农鼎拿出来用吧,快顶不住了。” “神农鼎我也没带啊。” “师弟,你是在同我开玩笑吧?!”王姓修士诧异至极,眼珠子快要掉出来,“那可是你的炼丹炉子,你打小从不离身啊!” “师父说出门在外容易被打劫,命我小心行事。”韩忍苦恼极了,“我仔细寻思,身上最值钱的,莫过于神农鼎,临行之前便放下了。” “韩师弟,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王姓修士听罢这话,真是泪水与血水齐飙,一脸我要去死你别拉着我的悲催表情,“师父说一百句你也不见得听一句,此番怎就如此听话?” 韩忍欲哭无泪:“师兄,我下次一定改,再不听师父话了。” 王姓修士吐血:“师弟,你千万别!” “师兄……” “要不然这样吧……” “师兄小心啊!” 王姓修士话说半茬,双腿陡然一沉,竟是两只鼠妖从地下窜了出来,拖着他的两只脚便向下拽…… …… 妖阵内的迷雾越来越大,血腥味道亦是越来越重。 银霄摩拳擦掌:“可以出手了。” 苏慕歌拦住:“再等等。” “还等什么,等下韩忍若是被鼠王抓到,咱们想从鼠王手中抢人,可是不容易。” “总之等等。” 其实苏慕歌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迟疑什么,只是在外闯荡的久了,对危险的捕捉总是十分敏锐。 银霄虽然牵挂化形丹,不过苏慕歌的指令,它不会轻易违抗。 蹲,继续蹲。 直到韩忍突然从妖阵某处缺口跑了。 苏慕歌有些不明所以,眉梢一蹙,立刻跟了上去, 韩忍受伤不轻,一路踉踉跄跄,小心谨慎。苏慕歌再加固了一道隐身符箓,毕竟差距摆在那里,只在他身后十丈距离跟踪。 “他是怎么跑出来的?” “妖气太重,没看清楚。” “就这样丢下同门离开了?” “兴许是发现自己被同门出卖。” 银霄又一次摩拳擦掌,眼眶因为兴奋而微微发红:“好机会,下手吧?” 苏慕歌还是有些迟疑:“再等等。” 一路跟出灵吾山,韩忍择了一条极为偏僻的小径,意识似乎越来越涣散,终于灵力不支,昏倒在一条小溪前。 “这下行了吧,”银霄翻了个白眼,“慕歌,你也未免太小心谨慎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苏慕歌清清嗓子,有些尴尬的道,“士风日下,人心不古,修真界的等级越高,修士的心眼儿越是多。” “我看谁也没你心眼儿多。” “我还不是被人给逼的。” 慕歌叹口气,一面说着,一面向韩忍走去。 正准备揭开身上的隐身符箓,眼前突然飙现一道蓝光。 苏慕歌连忙停下动作,退了回来。 这陡然冒出来的蓝光,竟是一只孔雀鸟,至少金丹圆满,瞧着快要结成元婴的模样。居然也和苏慕歌一样,一直在打化形丹的注意,跟了整整一路。 孔雀小心翼翼的上前,嘴巴倏地伸长一尺,向啄韩忍腰间的药葫芦啄去。 瞧见银霄想要窜出去抢夺,苏慕歌一把按住。 只见孔雀双翅两侧,缓缓伸出一双白嫩嫩的小手,将药葫芦捧在手心里。嗓子里咕哝两声,发出得意的轻笑。 它拔开木塞。 ——嘭! 一道黑烟从葫芦里喷了出来,直喷在孔雀眼睛上,只听“嘎嘣”两声,两颗蓝幽幽的眼珠子爆如炮竹,鲜血飙出数丈。 孔雀的轻笑顿时转为尖叫,丢来葫芦撒腿便跑。 ——嘭嘭嘭! 葫芦升空,“嗖”的飞至孔雀脑门上。 葫芦倒灌,洒出黑雾,将孔雀笼罩。 这厢韩忍从地上起身,正了正发髻,掸了掸袍子上的泥,笑道:“抓你还真是不容易呢,前前后后用了十六年,总算是成了。” 银霄被苏慕歌按在地上,正恼火挣扎。此刻,动也不敢动。 它掉过脸,一撮鼻涕挂在黑黑的鼻头上,同苏慕歌对望一眼,一人一兽的表情都有一些滑稽。 他们猜错了,冤枉了“王师兄”,原来向鼠族通风报信的,正是韩忍自己。 “你以为,弄瞎我的双眼,便能抓到我了?!”孔雀拼命挣扎,漂亮的尾巴一瞬展开,每一条尾翎上,都有一颗蓝宝石大小的珠子,折射出一道道蓝光。 “不然呢。” 韩忍狡黠一笑,指尖捻起一道灵气,虚空一掷。 只见孔雀头顶上的药葫芦,缓缓转动,渐渐化成了一方三足银鼎。 “神农化妖鼎!”孔雀大惊。 “收!” 韩忍再是一道灵气掷出,神农鼎便将惊叫中的蓝孔雀吸了进去。 眼瞧着金丹圆满境界的高品阶妖修,说收就收,银霄吞了口唾沫:“慕歌,看来你的小心谨慎,还是很有必要的啊。” 苏慕歌也是捏了把冷汗:“这位前辈的城府,真是深不可测。” “算了,慕歌咱走吧,那化形丹,我不要了。”银霄垂头丧气,“他的修为只高我一个境界,但手中却有克制妖修的神器,根本没得打。” “我一开始就不乐意来抢,踏踏实实修炼,总能化形的。” 苏慕歌拍拍它耷拉着的脑袋,转身离开。 浪费了整整一天,哎。 说不沮丧,那是骗人的。 岂料背后突兀响起韩忍的声音:“喂,你们就这样走啦?” 晴空一个霹雳响,苏慕歌脊背发凉,慢吞吞的转过头。 韩忍一手托着小巧玲珑的神农鼎,眯起一对儿卧蝉眼,笑出两颗虎牙:“年轻人啊,也太容易放弃了,这样可不好。” 他、他能看见她?! “韩前辈,真是巧啊,居然在这里遇到。”苏慕歌的识海有点儿分叉,但很快反应过来,皮笑肉不笑的道,“不过您再说什么,晚辈听不懂。” “咦,你跟了我一天,难道不是为了此物?”韩忍脸上露出一抹狐疑,收了神农鼎,从袖笼中摸出一方琥珀瓶子,内藏一颗流光溢彩的仙丹,正是化形丹。 银霄两眼发直。 苏慕歌暗暗在它脖子上拧了一把,知道辩解不过,便微微躬身,拱手致歉:“韩前辈,实在抱歉。晚辈也是无意中听到您手中有化形丹,一时鬼迷心窍,起了贪念。” 韩忍但笑不语。 苏慕歌不敢抬头,手心捏着冷汗:“晚辈知错,还望前辈海涵。” 岂料韩忍扬手将琥珀瓶子扔了过去:“你既想要,那便送你吧。” 苏慕歌当场便傻了。 银霄一个纵身,将瓶子叼在口中。 “前辈,您……”以苏慕歌的阅历,完全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此丹实在珍贵,您随随便便送人?” “我炼制此丹的目的,只是以此为铒,引这只狡猾多端的石斑孔雀上钩,取它孔雀胆炼制一味极品丹药,参加十年之后的丹道大会。”韩忍眉眼一弯,挑挑眉,“如今目的已经达成,这颗化形丹留着并无意义。” “你我素未平生……” “韩某素喜有耐力之人,此丹,且算我提携后辈吧。” 韩忍的笑容瞧上去无比真诚,但苏慕歌相信他才见鬼了。 “前辈,您有什么条件,还是开门见山的说吧。” “我没什么条件。” “您就说吧。” “真没什么条件。” “无功不受禄,丹药还是还给您吧。” “哎,这年头好人不如狗,算了,我就勉勉强强提个要求。”韩忍叹口气,指着银霄问,“你这灵兽的天赋,是隐身和无视五行法阵吧?” 苏慕歌颔首:“的确如此。” 银霄不解:“我很奇怪,你为何能够看到我?” “服了反隐丹。”韩忍拍了拍腰间药葫芦,“不过是有时效的,一颗只能支撑六个时辰,而我一共也就炼成三颗。” “这还差不多。”银霄重拾自信,“说吧,你想要我偷什么?” 韩忍此番才真正一愕:“你怎知道,我是教你偷东西?” 银霄鄙夷道:“找我偷东西的,你不是第一个,也肯定不是最后一个。” 韩忍噗嗤一笑:“那行,还是不行?” 银霄朝苏慕歌努努嘴:“我是很稀罕你这颗化形丹没错,但我是个有主人的妖,一切当以主人的意见为准。” 韩忍向它投去赞许一瞥,转而望向苏慕歌。 “不知前辈想要偷什么?” “我要的东西在明光山,随我去了便知。” 听见“明光山”三个字,苏慕歌瞳孔一紧。韩忍愿意拿化形丹来换的东西,肯定不好取得,苏慕歌原本有些犹豫,可如果东西在明光山上,简直是天助她也。 以韩忍的修为,不愁飞不上去。 “行!” 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 ******** 韩忍并没有受伤,故而可以使用飞行法器,一条飞毯。 苏慕歌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世上有那么多种奇奇怪怪的丹药,比如她现在吃的缩小丹,身体缩到只有小拇指盖大小。她和韩忍一前一后坐在飞毯上,头发全都被风吹的竖起来。 “前辈,咱们为何不能光明正大的飞去明光山?”苏慕歌纳闷极了,他堂堂金丹修士,又出身名门正派,干嘛也要偷偷摸摸的。 “从无极宗北至明光山,冰封万里,布满罡气,以我的修为,只能走山道。如今山道被无极宗给封了,还要接受盘查,我可不想被无极宗修士认出来,否则,麻烦大了。” “为什么?” “明光山的主人可悟尊者,是我族中三伯父。别看他在北麓众修士心目中名望极高,但在我韩氏家族,却是个大逆不道之人,所以……” 苏慕歌听懂他的意思,便不再多嘴。 一路沉默着向北飞行。 “慕歌,”银霄传音给她,“你说我化形成什么模样?” “你现在就要服用化形丹?” “不,先帮韩忍偷东西。” “哦。”苏慕歌宽下心,笑道,“你喜欢什么样子,那就化成什么样子呗。” “我比较中意秦峥那张脸。” “你确定?”苏慕歌嘴角一抽,“他那张脸确实很英俊,但风险非比寻常,你会被他追杀到天涯海角,说不准会被毁容,三思啊!” “说的也是。”银霄沉吟,“那我化成裴翊的模样吧,他肯定不会在意。” 苏慕歌一张脸顿时垮了:“那你准备好被我追杀吧。” 银霄嘿嘿一笑:“开个玩笑嘛,瞧你认真的。其实我私心以为,你先前使用易容巾时,所化的男装就很不错。” 苏慕歌唇角飞扬:“你喜欢的话,尽管拿去用,那张脸的原主,大概四百多年以后才会出生。” 银霄愣:“是谁啊?” 苏慕歌挑眉:“问这么多干嘛,用就是了。” 难得苏慕歌如此大方,银霄觉得有点儿不太靠谱,瘆的慌。但它确实不知道化成什么模样,也确实比较喜欢那个男装。 管他呢,反正原主四百年后才出生,届时便是他侵犯自己的版权,被自己追杀。 “坐稳。”主仆说话间,韩忍突然道。 “恩?”苏慕歌微微一怔。 拔地倏起一阵狂风,形成一个巨大涡旋,将周遭气流搅的天翻地覆。韩忍盘膝而坐,双臂反向上推,撑起双重防护罩。飞毯依旧摇摆不定,寸步难行。 眼看就要被狂风卷走,苏慕歌赶紧一拍灵兽袋:“小水!” 水曜立刻跳出,吐出一个泡泡包裹住飞毯。 苏慕歌服用了缩小丹,水曜却没有,乍然一看,乃是一个庞然大物,面目极为狰狞,惊的韩忍一个激灵,差点儿掀翻下去。 “怪事,好端端的,哪里来的强风?”韩忍镇定过罢,举目望向天空。 “妖风。” 苏慕歌跟着抬头,人缩小之后,神识可以窥探的距离也变得很短,差不多相当于正常肉眼可视距离,“莫非又是鹏鲲?” 不是。 但见高空之上,一艘飞船状的法宝呼啸而过,两条怪异火龙尾随其后。 此飞船苏慕歌再熟悉不过,正是她上一世所拥有的飞行法宝之一,万里乘风。 程灵犀居然来了北麓。 苏慕歌想起这个人,就难免头疼。 “嗡……” 乾坤袋也在震动,飞船上除了程灵犀之外,还有秦峥。 看来这个惹祸精又捅了篓子,但也不必苏慕歌出手相救。 有痕在,何惧区区两条火龙。 …… 静等风暴过去,气流归于平静,继续北行。 通往明光山的山道共有六处,分别有六名金丹修士镇守。提及此,苏慕歌有些纳闷,这都过去多久了,秦连衣干嘛穷追不舍的。 思量间,韩忍又摸出来几颗丹药。隐息丹、疾速丹,外加超级缩小丹。 “吃了吧。” “前辈,您难道没有隐身丹么?” 这些丹药也不知以何种材料制成,散发出浓郁腐臭,嗅的苏慕歌直想吐。 韩忍知道她想问什么,一摊手道:“丹药和符箓,都有一个通病,那便是具有时效性,怎比的上妖兽的天赋?” 苏慕歌无奈,唯有咬牙吞了。 两人顺利通过关卡,一路飞上山道。 越向北行,气温越是冷的吓人,天地间一片混沌,仿佛连成一线,未曾分离过一般。饶是苏慕歌运气御寒,效果甚微,依旧浑身发抖。 万幸不曾独自前来,否则不等爬上明光山,先要冻死在路上了。 渐渐的,天际现出一道曙光。 苏慕歌抬起头,只见一座巍峨高山在云雾间影影绰绰,山上必然有雪,应该是白雪折射出的光。距离越来越近,眼前也越来越亮,然而眺望上空,却有乌云压山顶,黑气重重。 “那里就是永夜殿?”苏慕歌问。 “是。”韩忍抬了抬眼皮儿,“能被我三伯父关进殿中的,都不简单。” 苏慕歌眺望远处,拳头在袖内攥的死紧。 师叔就被关在里面,她感觉到了。   ☆、第85章 枯骨生肉 韩忍不愧是位顶级丹药师,将时间掐算的恰到好处。 一穿过冰封带,进入明光雪山地界,保暖丹的时效便过了。驱着飞毯落在明光山脚下,韩忍又摸出一颗丹药:“此乃复元丹,可以解除你我的缩小状态。” 苏慕歌接过丹药,纳闷道:“前辈,为何停在此地?” 韩忍仰视道:“山上禁制太多,你我法力低微,爬上去吧。” “爬上去……” 苏慕歌服下复元丹,缓缓仰起头。 先前她还想着爬就爬吧,不就一座山吗,什么刀山火海不曾闯过。 今儿真正站在山脚下,才恍然领悟自己的想法是有多幼稚,“前辈啊,从山脚爬上去,三个月够吗?” 韩忍露齿一笑,先前开路:“三年又如何,横竖不急。” 师叔近在尺咫,苏慕歌倒是满心焦灼。 然而事到如今,急也没有其它办法,唯有提步跟上。 明光山由下至上,有一条长而窄的山道,只需顺着山道便可攀至顶峰。此山终年为冰雪所覆盖,处于混沌之中,白雾遮天蔽日,难以窥测星辰,也不知爬了多久。 雪林里时不时回荡着妖兽的吼叫,远远近近,异常骇人。 更有大量未曾开启灵智的低阶小兽,或单个、或结伴的冲上来。 三两下便能收拾掉,但实在浪费时间。 “停下休息会儿吧。”爬了三个昼夜,韩忍提议。 “恩。” 择了块空地,苏慕歌盘膝坐下,询问木曜,“小木,手里有驱兽散吗?” 催发灵草快速生长,只是木曜的其中一项天赋。它的另一项天赋,等同于炼丹师和制毒师。但它平时只炼制一味丹药,那就是补气丹。 因为木曜的进阶,同炼制丹药的数量有关。炼制的丹药越多,进阶速度越快。 补气丹成本低,炼制容易,所以批量炼制,用以进阶。 最令苏慕歌无语的,木曜炼制的补气丹,永远都是最低等的那种。筑基境完全用不着,大都送去江家店铺出售,或是制作成深海鱼口味,被水曜当成解馋的零食儿。 苏慕歌每每提及,心口就是一阵堵。 果然,木曜摇头:“抱歉啊主人,我只有补气丹。” 苏慕歌愁眉苦脸。 木曜憋了半天,道:“不过手中有一些现成的材料,炼一炉便是了。” …… 夜间。 韩忍操纵着神农鼎炼制丹药。 而苏慕歌修炼一会《冰清诀》,发现此地完全不适合练功,便开始闭目养神。 “唧唧……” 一窝毛毛虫妖,从她脚边大摇大摆的爬过。 苏慕歌缓缓睁开双眼,盯着这些小灵妖爬来爬去,百无聊赖地问:“晚辈实在想不通,永夜殿不是镇压妖兽的圣殿么,为何明光山周遭,竟会有妖兽四处活动?” “不只是妖兽,半山腰几处天光洞府内,还盘踞着几位妖修大能。” 韩忍一面炼丹,一面解释,“之前不是告诉你了么,被我三伯父抓来,关进永夜殿内的妖魔,各个大有来头。永夜殿虽可镇守住它们,难保妖气外泄,而大妖怪的妖气,是可以被小妖怪吸收的。” “那可悟尊者不是个捉妖狂人么,怎么允许妖兽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达?” “什么捉妖狂人,你听谁说的?”韩忍嘴角抽了抽。 “呵呵。”苏慕歌打个哈哈。 说话间,神农鼎发出“呜呜”声响,丹药出炉了。 韩忍美滋滋的取出一方玲珑玉瓶:“来,尝尝我的独门避兽丹,可以驱赶一些小妖兽,比避兽符有用多了。不过吃罢之后,身体会散发出臭味,有些小姑娘不喜欢,但你豁达,应该不会介意。” 苏慕歌皱眉:“前辈,您每天服食那么多丹药,不怕丹毒积聚太多,影响修为?” 苏慕歌本身并不排斥丹药,并且非常不理解,为何有些修士的灵根底子如此之差,还口口声声不依靠外物,坚决不服用丹药。 丹毒又不是不可清除的,好风既可借力,干嘛非得逆着走? 凡事有度,只要不超过这个度,就没什么要紧。只是她这一路,已经服用了将近十颗丹药,有些过量了。 韩忍更夸张,完全将丹药当成糖豆来吃。 他却无所谓的道:“损失一些修为,过得轻松自在,值得。” “总有不损失修为,一样轻松自在的办法。” 苏慕歌一拍乾坤袋,祭出一个小香包,递给韩忍:“这里面盛的是驱兽粉,小木……我的木系灵兽方才炼制的,撒一下在衣服上,和您的避兽丹功效大抵差不多,并且不会聚积丹毒。” 韩忍忙不迭接过手中:“驱兽粉?” “恩。”苏慕歌到出一些红色粉末,撒在身上,顿时香味扑鼻。 “果是极品!”韩忍将香包置于鼻下嗅了嗅,眸中精光闭现,“小友,我嗅到了香味之下,似乎隐藏着一些妖血味道?” “不瞒前辈,的确是以妖血为引。” “可方便告诉我原料?” “有玄金乌、九尾狐、暗夜狼、吞天蟒、流光蝶……”驱兽散不过下品之物,苏慕歌并无顾忌,“小木,还有什么来着?” “前辈,炼丹有炼丹的规矩,药引子等同丹方,断没有轻易告诉旁人的道理。更何况还是经我实验多次,独门炼制出来的。”木曜从灵兽袋内探出头,非常不满,“譬如我问您化形丹的丹方,您可会告知?” 苏慕歌扶额,下品驱兽散和极品化形丹,能拿来相比么? 有什么可比性么? 岂料韩忍竟道:“那我以化形丹之丹方,同你交换驱兽散的方子,换否?” 苏慕歌闻言一惊,下巴快要掉下地。 “我得告诉你,我手中化形丹丹方,并非独门特制,乃门派某位祖师流传下来的。据我所知,北麓至少有二十多名丹药师知晓此方,算不得珍贵。”韩忍一本正经地道,“而且,炼制此丹需要两分实力、三分天分,余下五分,尽在运气。不过,我有将一些炼制心得写于丹方之上,可保你少走一些弯路。” “那我也告诉你。”木曜半颗脑袋露在外面,一本正经地道,“这驱兽散,采用的药引非常珍贵,但对于你这种金丹修士,并无用处,暴殄天物。” “无妨,我韩某人炼制丹药,从来只为消遣,越难得到,越有乐趣。至于实用与否,完全不在我的考虑范围。” “没错,我亦是用来打发时间。”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当即交换丹方。 苏慕歌半句也插不上嘴,只能暗叹一声,丹药师的世界,真是寂寞如雪啊。 xxxxx 与此同时。 “他们准备追到什么时候?!” 秦峥原本就极少的耐心,如今完全被逼到临界点。 整整三天三夜,无论怎样,都甩不掉身后两条火龙,“再飞下去,咱们便要飞出北麓地界,抵达南疆妖域了!” 程灵犀平静道:“去南疆正好,一入妖域,咱们便安全了。” “我不要去南疆!”秦峥豁然起身,抽出含光剑。他还要去明光山,万万耗不起,“同这臭虫拼了,我还不信弄不死它们!” “稍安勿躁。”秦峥这一动作,小飞船左右晃了晃,险些栽倒,“对付两条火龙不难,难的是火龙身后,无极宗那名金丹修士也在跟。” “盗剑贼?”秦峥剑眉一蹙。 “那人名叫慕容锡,乃慕容世家家主之子,修为已达金丹中后期,不容小觑。若非我这小飞船速度快,咱们一早便被他抓到了。”程灵犀温言相劝,“所以,咱们唯有向南疆逃离,慕容锡的身份特殊,断不敢擅闯南疆领域……” 听她分析过罢,秦峥逐渐冷静下来:“还需多久抵达南疆?” 程灵犀沉默片刻,问:“瞧你如此焦急,是否有何要事?” 秦峥哑了哑:“我……” 哪怕知道眼前的程灵犀,同程氏家族并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但他还是不想将苏慕歌的事情说出来。知道的人越少,她就越安全。 直到现在,秦峥也不明白两人为何会互换魂魄。 如今的程灵犀瞧着坦然,但心里难保没有怨气。即便真有,秦峥也能够理解,若是有人换了他的身体,他必定追杀此人直到天涯海角,至死方休。 但他也相信,慕歌同样身为受害者。 她没有这个本事换人灵魂,还不被高阶大能察觉。 “你着急的话,我有个办法。”程灵犀并没有追问,反而提议道,“待会儿,我掉头去攻击那两条龙,你便趁乱离开。” “你一个人能行吗?” “没问题的。” 程灵犀也是实干派,话一说完,掐了个诀,只听“咔咔”一阵机械声响,飞船骤生双翼,翼边再生出数百片利刃。远远瞧上去,就像一只飞天蜈蚣。 秦峥叹为观止:“灵犀,你这飞行法宝当真绝了!” 程灵犀唇角微微一翘,默默使了个法术。 飞船在高空掉头,迎着交织前行的双龙冲撞而去! 双龙一路追成了习惯,根本不防,“轰”的一声,便被飞船撞出数百丈。秦峥忙不迭御剑,趁乱向下坠落:“你自己小心。” 程灵犀点头。 “除却一副臭皮囊还凑合,无论怎样看,我都看不出来他究竟好在哪里。尤其是心里牵挂着别人的生死,压根儿不管你的死活,你究竟图他什么。” 颈上古戒内,传出痕无可奈何的声音,“既有所图,又何必装模作样?” “师父,我是再了解他不过。” 程灵犀收回船身蜈蚣刺,控着小飞船再次转身,并向秦峥离开的方向轻轻望了一眼,“越是绑住他,他越是躲得远。从前,我便是自以为是,明知故犯,才会输。” 事关秦峥,痕早就懒得说她:“随你的便吧,只不要忘记你我的交易即可。” 程灵犀“恩”了一声:“您尽管放心,徒儿清楚孰轻孰重。” 痕便不做声了。 他早已放弃夺舍之谋,因他发现,程灵犀和苏慕歌互换魂魄之后,等同于互相夺舍。而一个凡人的身体,是经受不住二次夺舍的。否则肉身崩坏不说,夺舍者的三魂也会没了两魂半。 对此,痕实在恨的牙痒痒。 这莫非是天不助他?! 痕身为器灵,本体在蓬莱岛神庙内镇压着,灵体便不能暴露于外,法力也只剩下那么一点点。找不到宿主,该如何完成他想做的事情? 再等殁生一个孩子? 这不现实。 器灵与本体同生共死,一生依附于本体,是无法夺舍其他种族的。但痕不一样,他是超神器灵,真灵族十二大超神器灵排行第四,离开了本体,只要本体不灭,依然可以寻找暂时的宿主。 可惜难就难在,他的灵体实在太过强大,绝非一般人类可以承受。 除非此人身上,或多或少流着一丝灵族的血。 但这无异于天方夜谭。 因为灵族是没有血脉传承的,他们天生天养,是由本体吸收日月精华而孕育出的能量体,根本没有繁衍子嗣的能力。 如果有,只能是十二超神器灵之首的殁。 痕一想起他,黝黑的瞳仁便如一只猫,紧缩成一条直线。 几十年前,他已经算计过殁一次。 再想算计他,不可能。 痕盘膝坐在戒子空间内,轻轻揉着太阳穴,实在是头疼。 程灵犀似乎也有一些跑神,小飞船猛地一沉,再次控稳后,船身被龙尾缠住,立时动弹不得。 “收!” 程灵犀收了小飞船,御风而出,“嗖”的一声,一道光刃破空袭来,凛着金丹境修士的气势,正中程灵犀的肩头。 火龙见状,立刻扑咬上来,却被含光剑气穿透腹部鳞片,刺穿一个拳头大的洞。 程灵犀眸色微微闪动,她估算无误,秦峥最终还是回来了。 两人便在半空同火龙斗法,过了数十息,慕容锡才追上,见到火龙被打的伤痕累累,气的不轻:“找死!” 秦峥看见他也火大:“盗剑贼,你倒是说给道爷听听,道爷究竟触犯了你们无极宗哪一条戒律?” 慕容锡冷冷道:“我想杀你,根本无需理由!” “走!” 程灵犀甩出一道元婴境的定身符箓,拉着秦峥从半空落地。 下方是一片诡异的山谷丛林,人迹罕至,瘴气密布,但距离南疆妖域还有一定的距离。贴上隐息符箓之后,两人择了一处隐蔽山洞栖身。 火龙不断在头顶盘旋,不时发出怒吼。 程灵犀道:“两条火龙已是不好对付,再加一个金丹修士,你我能躲则躲。” 秦峥再自大,也是有分寸的:“你伤势如何?” “不碍事。”程灵犀垂着眼睫,“你不是走了么,为何又回来了?” “要走一起走,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丢下一个女人自己逃命。” 秦峥前脚刚走,后脚便后悔了。 尽管他觉得现如今的程灵犀,根本无需任何人保护,但他答应过太傅,只要自己还活着一天,便要保证她的安全。 而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 “先调息吧,说不定待会儿还有一场硬仗要打。”程灵犀盘膝坐下,双手合抱于小腹处,缓缓阖上眼睛。 “我觉得,你现在比从前改变不少。” “哦,比如呢?” 程灵犀身姿坐的端正,一派淡然的模样,心口却“呯呯”直跳。 “不爱哭了,不像狗皮膏药一样喜欢粘人了,变得聪明……不对,”秦峥背墙滑下,一腿蜷曲,含光被他扔在一边,笑道,“你原本就很聪明。” “人总会长大的。”程灵犀莞尔,露出两枚浅浅酒窝,“峥哥哥也是一样,不会说走就走,懂得照顾人了。” “滴……滴……” 秦峥正准备开口,耳朵动了动:“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程灵犀睁开一对儿妙目:“似乎是滴水之音。” 秦峥持剑起身,因为贴着隐息符,不能使用灵力,便以肉眼四下环顾:“怪事儿,这方圆并没有水源,为何会有滴水之音,还越来越快?” 程灵犀也收了真气,凝神问:“师父,您感受到了么?” 痕大部分时间都在修养,听见程灵犀问话,才从混沌中苏醒:“火龙精火炽烤之下……应该是万年玄冰融化的声音。” 程灵犀微微一怔,临近南疆,天气炎热,哪里来的冰块儿? 还是万年玄冰? “滴……滴答……滴滴滴……” 水滴的声音越来越大,频率越来越快。 两人在幽暗的洞内伫立着,双双持剑,全神戒备。 “是从你身后的石壁发出来的。”程灵犀指着秦峥。 “这后面是空的!”秦峥转过身,在石壁上敲了敲,“进去看看?” “慕容锡还在上面,咱们最好不要使用法力。” “不必施法。试试我师父的画地为牢。” 秦峥从乾坤袋里摸出一杆狼毫,在石壁上画了一个大圈。少时,被圈住的石壁外层渐渐变成透明色的结界。 秦峥伸出手试探一番,力度刚好可以穿透墙壁。 石壁后方,仍然是个略有些蜿蜒的山洞。 只是一入此洞,气温骤降,冰冷彻骨。向内行走几步,真有一块儿万年玄冰矗立在眼前,玄冰之内,还冻着一副盘膝打坐的枯骨。 由骨骼可知,是个男人。 双手托举着一颗乳白色珠子,像极了鱼的眼睛。 “被冻死的。”秦峥伸长剑鞘,敲了敲正在融化的冰块。 “应该是的吧。”程灵犀详看许久,道。 就在两人达成共识之际,痕突然沉声道:“灵犀,此地不宜久留,立刻、马上离开!” 程灵犀一怔:“为何?” “没时间解释,速走!” “恩!” 在程灵犀眼里,她知道自己看不透这只老狐狸,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极少看到他如此惊慌的模样,便拉着秦峥离开,“峥哥哥,咱们快走。” 秦峥已经跳到了冰块儿上方,趴在冰块上研究,看看有没有什么宝贝,被程灵犀一拽,加上冰块又滑,直接从上面摔了下来。 玄冰融化的坑坑洼洼,冰刺在他胳膊上划拉一道口子,涌出几滴血来。 “滋滋……” 鲜血本就为天下至热之物,更何况秦峥还是纯阳之体。区区几滴血,加快了玄冰的融化速度。玄冰内的枯骨,右手手指逐渐暴露在外。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右手一旦暴露在空气中,干瘪的枯骨竟然生出了血肉! 秦峥震惊的半响说不出话来。 “走,别看了。” “灵犀你看见了吗,那具白骨生肉身了!”秦峥甫一跳出石壁,便如同发现新大陆一样絮絮叨叨,“肯定不是人修,说不定是白骨精,我听慕歌提起过,还当是笑话,莫非这世上当真有白骨精?白骨都能成精啦?!” “师父,那究竟是什么。” “先离开这里。” “不行,慕容锡还在外面。” “同里面那个怪物相比,慕容锡算什么?直接冲出去,必要之际,我会出手助你!” 程灵犀感受到痕的恐惧,愈发纳闷。 也知道一旦脱险,他根本不会告诉自己,便沉着眼眸道:“师父,徒儿必须知道他是谁,咱们为何要逃?” 痕的声音陡然压低:“你觉得我会害你?” “从一开始,您确实打算害我,不是吗?”程灵犀同痕之间的信任,是建立在一定坦白上的,譬如痕放弃夺舍这条路后,有将自己的真身告诉程灵犀,以及告诉她,收养真正的程灵犀,就是为了夺舍。 “你想知道,为师便告诉你。”痕冷冷道,“那具白骨,就是殁。” “里面的枯骨,就是这具肉身的父亲?”程灵犀倒是真正吃了一惊,转头望向石壁,“他不是十二神器灵之首吗,为何会是一具枯骨?” “殁,本来就是割肉裂骨、死于非命的意思。每隔几百年,他就会离开灵界,外出化骨。每一次回去,力量便更胜从前。” 痕每每提及此人,嗓音中既畏且怒,“其实比起灵,他更接近于意识魔,我们几个根本不承认他是真灵,但我们又打不过他,处处被他欺负。他上一次离开灵界,是七十年前,被我算计的时候。如今不到百年又出来了,看来,他的本体已经越来越强大,就快被他吸纳……” “轰……!” 头顶上的火龙发出一阵怒吼,似乎开始喷火。 痕郁闷道:“速速将火龙引走!再如此下去,不出十个时辰,一定会将里面那只老怪物唤醒!” “唤醒又如何?” “惹了他发火,万里枯骨堆成山,那是个什么模样,你能想象出来吗?” “师父,他不是我爹么?”程灵犀嫣然一笑,“就算你们灵族生来冷血,终究是虎毒不食子吧?” “但你并不是……”话说半茬,痕领悟程灵犀话中之意后,忍不住冷笑一声,“小丫头,我乃半残之体,迫于无奈才指望你。你当殁同我一样好说话,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一场天大的机缘,您想让我白白放弃?” “你想要的并非机缘,她抢了你的青梅竹马,你就要抢了她的爹。” 程灵犀不作声,算是默认了。 她的目光转向秦峥。 秦峥正贴着墙壁,从结界口向那块儿玄冰望去,显然对枯骨生肉十分感兴趣。 痕微微勾唇,略带一丝鄙夷:“你真是比我想象中还要无耻,还要狠。” 程灵犀慢悠悠的道:“当年她明知自己不是我,却还要以我的身份留在秦峥身边,也未曾解释过什么。如今,我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何错之有?” xxxxxx 明光山。 撒了木曜特制的驱兽粉,这一路爬上去轻松许多。 原本苏慕歌已经做好了爬几个月的准备,没想到翌日一早,就从山顶飞下一只肥肥的雪雕,似乎是可悟尊者特地派下来的。 雪雕载着他们直飞冲天,不消半个时辰,便已抵达山顶。 苏慕歌一直在识海内联系凤女,得不到丝毫回应。 没想到,待抵达山顶之后,便在广场上的一排木头笼子,见到被关在里面怒不可遏的凤女。 凤女一瞧见苏慕歌,招呼也不打,立刻转头冲殿中吼道:“假和尚!我主人来了!快放我出去!” 苏慕歌随着它视线的望去,只见一名眉目如画的青年修士,从殿中踱步而出。青年修士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使人如沐春风:“稍安勿躁,贫僧并非言而无信之人,待询问清楚,自会放你。” 凤女咬着牙,忍:“快问!” 韩忍上前拱手:“尊者有礼。” 可悟尊者打量他一眼:“韩施主前来我明光山,不怕你祖父回去打断你的腿?” 韩忍摸摸鼻子:“所以是偷偷来的。” 可悟尊者笑问:“说吧,此番前来,是想要什么?” “您这样说,真教我伤心。”韩忍略委屈地道,“身为侄儿,前来探望伯父,也不行?” “那贫僧还真是受宠若惊。”可悟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尔后稍稍侧目,望向苏慕歌,“施主,那只金乌可真是你的灵兽?” “回大师,的确是晚辈的灵兽。” 元婴圆满境的佛修,虽未露气势,气场也不是苏慕歌随便经受起的。更何况,此人点墨般的眸子,似乎有抹洞悉一切的幽光。 故而苏慕歌低垂眼眸,不敢抬头,“晚辈受邪阙前辈所托,将紫琰仙君送来明光山,路上忧心变故,便命灵兽凤女带着仙君先行,不知大师可曾见到仙君大人?” “见到了,此刻正在禅房休息。” 可悟尊者言罢一扬手,笼子上的禁制消弭无踪。 凤女冲出笼子,脸色极为难看。一个缩身,钻进灵兽袋。 “两位施主心愿已了,此地妖气甚浓,不利于修行,请早些离开吧。” “伯父,侄儿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您连杯茶水都不给,也未免太小气了。”苏慕歌根本不操心被轰走的问题,因为韩忍肯定有办法,“好歹招呼咱们进去休息一下。” “施主,贫僧已经不是你的伯父。” “好吧大师,”韩忍长施一礼,“晚辈丹鼎门韩忍,因心魔缠身难以进阶,特不远万里跋山涉水的前来拜见,求您老开导一二,可好?” “施主瞧上去,半分也不像心魔缠身。” “心魔心魔,既是心魔,又岂能由皮相看出?大师您瞧上去,也是一位得道高僧呢,”韩忍斟酌片刻,轻咳两声,“只除却这满头秀发,大师,问句大不敬的话,您用的什么皂角,保养的可真好……” 苏慕歌差点儿笑出声来,这乌黑亮丽的三千烦恼丝,必定是可悟尊者的痛脚,恐怕也只有同他相近之人,才敢拿来调侃。 可悟尊者倒是一点也不生气:“有理,那便留你一宿。” 苏慕歌自然也跟着留下了。 一行人向殿内走去,苏慕歌走在最后,眼尾余光一直扫向最高处黑压压的那座宫殿。从近处看,永夜殿就像一只巨大玄龟…… 咦,似乎就是一只玄龟。 …… 是夜。 韩忍在殿中同可悟尊者对弈讲佛论道,苏慕歌一个人在禅房静坐。 根据凤女的描述,整个明光山处处是禁制,就算有韩忍拖住可悟尊者,她想顺利到达永夜殿,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苏慕歌抱着手臂正发愁,一只小巧的纸鹤从窗棂飞了进来。 想都不用想,必定是韩忍给她的。 苏慕歌打开一瞧,是一副机关禁制图,瞧着龟状外形,正是永夜殿。 原来韩忍想要的,是被关在永夜殿内,一条万年毒腾蛇牙齿上的毒液。 银霄趴在地形图上,足足看了一刻钟,呲牙:“怪不得韩忍愿意拿化形丹交换,这任务除却我,估计真没几个人可以做到。” “取毒蛇毒液只是顺便,最重要的,是去里面找寻我师叔。”苏慕歌提醒,“银霄,你切莫本末倒置。” “你既不放心,同我一起去不得了?” “那我也得进的去啊。” “入我识海,同我一起进去啊。” 此话宛如一道曙光,“噌”一下点亮苏慕歌愁成死鱼的一双眼。对啊,她竟将这茬给忘记了,她的灵识,能够进入银霄识海! 银霄再不怎么愿意,事关重大,也唯有认了。 苏慕歌抽出神识,拿着地形图,便进入它识海内。 “行了,走吧。” “我警告你,不许偷看我的记忆泡!” “你放心好了,我又不是偷窥狂。” 苏慕歌翻了个白眼。 银霄撇撇嘴,隐身之后,大摇大摆的出了禅房,奔着永夜殿的方向狂奔。看山近,其实非常远,整整奔了大半个时辰,才爬上最高峰。 永夜殿外,黑气渗人。 仿佛有只巨大的爪子,从头顶阴沉沉的压下来。 “门口有人。”银霄顿住脚步。 “好像是……”苏慕歌透过银霄的眼睛,仔细打量殿外伫立之人,“好像是南疆妖王夙曦,夙前辈。” “他站在门口干什么,是想进去吗?” “停下看看。” 一看又过去大半个时辰。 他还是直挺挺的立着门外,如雕塑一般,动也不动。 苏慕歌摆手:“不管他了,咱们进去。银霄你去试试,这禁制你能否穿透。” 银霄嘿嘿一笑:“我天生免疫大部分禁制,不过这个永夜殿确实有些难度,但手中有禁制结界图,如今想穿进去,简直易如反掌。” 说着,纵身一跃,直接跳进永夜殿内。   ☆、第86章 骨肉至亲 “谁?!” 南疆妖王修为匪浅,窥不见银霄真身,却能感受一道妖风从耳侧轻轻划过。 倏地放出妖识,追着妖风而去,发现妖息消失在永夜殿门口时,面具下的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微微易了色。 北麓地界,不可能有妖修可以自由出入永夜殿。 此妖必定身怀异宝,或者天赋异禀。 “大人!” 身后黑幕中,倏然冒出一阵浓烟,一名黑袍男妖修上前,屈膝道,“大人,属下已经发现鼠族踪迹,特来请示大人,是否……” 南疆妖王一扬手:“你看着办。” 黑袍妖顿了顿,又道:“除此之外,南疆传来消息,云岭虎族和青丘狐族又起了冲突……” 南疆妖王依然还是那句话:“你看着办。” “还有……” “你看着办。” 黑袍妖一连请示了十几件要事,南疆妖王连语气都不曾变过。 黑袍妖见怪不怪,拱手退下。 一名蓝衣女妖在远处等他,上前问:“怎么样,大人可有何指示?” 黑袍妖点头:“做出了重要指示。” “真的?”蓝衣女妖稀罕的不行,“大人指示了些什么? “大人说……”黑袍妖一本正经地道,“让我自己看着办。” “去你的。”蓝衣女妖嗔笑着推他一把,笑罢,眸光转向高处的南疆妖王,叹息道,“你说,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不可背后议论大人是非。”黑袍妖修制止她的感慨,显得有些忧心忡忡,“我只怕大人再如此消沉下去,咱们妖族终将大乱。” “难道不是早就开始乱了?”蓝衣女妖冷哼一声,“不过大人尚在一日,它们也只敢小打小闹,只盼着大人早日振作起来,带领咱们再攻一次北麓。” “南疆究竟有什么不好,为何非要进攻北麓?”黑袍妖想不通。 “南疆贫瘠之地,哪一点儿比得上北麓花花世界?”蓝衣女修俏丽的容颜上,露出向往之色,“你我修行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活的像人一样?” “既是妖,何苦非要活的像个人?” 蓝衣女妖话音才落,突然从背后飘来一个清雅的声音,“想要成为人,是因为你们自以为身在畜生道,比人道下品。但若有一日,你们攻占人界,便证明畜生道比人道更强,那为何还要做人?” 听见这个声音,两妖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两道浓烟平地起,妖息一瞬消匿无踪。 可悟尊者走了出来,站在两妖方才站过的地方,也微微抬头。 高处悬石上的南疆妖王转了身,俯视着可悟尊者。 面具之下,红唇轻轻一抿。 …… 黑黢黢,伸手不见五指。 永夜殿内妖气实在太过浓郁,万幸银霄也是妖,妖气对它并没有什么妨碍,若是苏慕歌真身进来,必定会被侵蚀。 “左侧二十二步,是个北斗七星阵。右侧三十二步,是个五行逆转阵。”苏慕歌盘膝坐在银霄的识海内,手捧地形图,“前方七十二步,是……” “慕歌,咱们先去搜集毒液,还是找寻师叔?”银霄站在门前,抬了抬腿,又放下了,“先确定下来。” “当然是找寻师叔。”苏慕歌脱口道。 “其实,找师叔和收集毒液并不冲突吧。”冲破永夜殿的禁制,银霄耗费不少气力,这会儿吐着舌头散热,“横竖师叔和毒腾蛇,都不知道在哪里。” “唔,你说的有道理。”苏慕歌不得不承认,自己过于心急了,“那就贴着东面走,绕一圈,先找到哪个是哪个。” 路线敲定之后,银霄便向东面走去。 黑气缭绕中,压根儿看不到路,完全依仗感觉行走。 万幸银霄的隐身天赋强势,不必担心被这殿中妖魔偷袭。 “哼哼……” 突然就听见身边有怪物哼叫的声响。 银霄吓了一跳,半响不敢动作。 好一会儿探头去看,原是一头黑胖黑胖的猪,正侧躺在地上睡觉。时不时挠挠肚皮,睡的口水横飞,肉墩子一样的脸上,还挂着一抹有些诡异的笑容。 苏慕歌额角青筋抽了抽:“韩忍反复强调,被他三伯父抓进永夜殿内的,比比皆是大能……” 银霄流着哈喇子,接话道:“够大、够肥。” 一个完美的流线型,想从猪头上跨越过去,凌空那一瞬,猪妖突然翻腾而起,吼道:“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扰你猪奶奶的清梦!” 口水喷了银霄满头满脸,顿时一股腥臭蔓延开来。 银霄最是爱惜自己一身拉风飘逸的长毛,被喷之后,险些从半空摔下来,正怒不可遏的想要同它拼命,却傻愣愣的停在半空。 只见黑猪妖化了形,柳叶眉,樱桃口,眼眸宛如一脉秋水,美艳不可方物。 苏慕歌也是惊叹:“真是猪不可貌相。” 银霄一见着美人,便有些挪不开眼,有些心荡神摇。但被毛上的汩汩恶臭,很快将它拉回残酷的现实深渊。 银霄叹了口气,迅速逃离案发现场:“那母猪妖的修为深不可测。” “怎么?” “妖界血统等级非常鲜明,高低贵贱,一目了然。一些纯高贵血统的妖修,生来就可化形,并且貌美非常。至于其它,修为和美貌是成正比的。诸如猪这种生物,在血统等级中排行极低,天分极差,开灵智者寥寥,修炼至化形的,更是凤毛麟角。” 待远离猪妖后,银霄停下脚步,抖抖毛,“它不但化了形,还化的如此美艳动人,你说修为高不高?” “不高!你这傻x!” 银霄一愣:“你说什么?” 苏慕歌也是一愣:“我什么都没说。” 银霄被毛一竖,左看右看:“是谁在说话?!” “是老子在说话!” “你是谁,在哪儿?!” “傻x,快拿开你的臭脚!” 银霄低下头,瞅了半响,终于瞅见自己的左前脚掌之下,原来有一只快被踩扁的小蜗牛。蜗牛只有拇指盖大小,银霄用爪子将它拎起来:“是你在说话?” “废话!想把老子踩死啊!” “你能看见我?” “你当老子是死的?被你踩到还能不知道?!” 银霄无言以对。 苏慕歌皱眉:“我主仆以密语交谈,你为何能够听到?” 银霄恍然大悟:“对啊!” 他们之间的交谈,是以灵兽契约进行的。按照道理来说,哪怕化神修士,也不可能听到主仆之间的灵契密语。 “老子没本事窥见你们,但这凡人世界,就没有老子听不到的秘密。”蜗牛冷笑一声,趾高气扬地道,“所以想说悄悄话,就请离我远一些!” “多远?” “以你们这点微末修为,至少一百丈!” “明白了。”苏慕歌敛声道,“银霄,扔出去一百丈。” 银霄微微一怔,旋即后脚撑地,站了起来。“呸呸”两声之后,轮圆了一条前腿,将爪子缝里的蜗牛扔了出去:“一百丈是吗,小意思!” “你们……!” 声音一瞬便被淹没。 “慕歌,我觉得咱们或许可以从它嘴巴里,问出师叔和毒腾蛇的下落来,就这样给扔了,好吗?” “得了吧,你瞧它那副狂拽酷炫的模样,能问出什么来?贱人贱兽我见多了,它自己会回来的。” “那它要是不回来呢?” “不回来也无所谓。”苏慕歌漫不经心地道,“永夜殿说小不小,说大也不算大,咱们既然已经来了,倘若师叔真在此地,不信找不到人。” “你能这样想最好,我最讨厌软体生物。” 银霄将肉垫在地上蹭了蹭,蹭掉恶心的粘液,继续向前走。 一处一处的探,一寸一寸的找,终于在一颗古树上,找到正盘曲酣眠的毒腾蛇。腾蛇是一种醒一年睡一年的妖物,韩忍推算的不错,此蛇眼下正处于酣眠期。 银霄祭出一柄铲子,直接上前撬开它的上下颚,又摸出一个事前准备好的玲珑玉瓶,放在它的舌头下方。 蛇的毒液附在牙齿后的毒囊之内,当然,这里指的是普通蛇类。 诸如万年毒腾蛇,它两丈长的身体光秃秃的,一片鳞片也没有,体液和唾液同孔雀胆一样,全都是剧毒之物。 只是它睡的正香,口腔异常干燥。 银霄举着瓶子举了半天,一滴唾液也没有。 苏慕歌干着急也没办法:“早知道应该带块儿鱼干,诱导它分泌毒液。” 银霄也急的抓耳挠腮:“是啊!” “喂,你这傻x,方才为啥扔我!” 银霄一转头,又是那只小蜗牛,正滚来滚去的向自己滚来。 苏慕歌双眸一亮。 不待苏慕歌开口,银霄已经抓起蜗牛,直接扔进毒蛇口腔内。 “你们……” “咕噜咕噜……” “有了!” 一滴滴毒液顺着腾蛇舌头,滴落在玲珑玉瓶内,不一会儿便盛了满满一瓶。银霄喜滋滋的将瓶塞阖上,扔进妖鼎,大功告成! 苏慕歌也松了口气:“那只蜗牛不会死吧?” 银霄摆摆手:“管他呢,谁让它送上门找死。” “咕噜咕噜……” 只见毒腾蛇的腹部渐渐凸起,上下滑动,“噗”的一声,腹部陡然被穿了一个洞,蜗牛被毒液喷了出来,撞击在古树上,又被反弹在地。 “轰——!” 再望过去,哪里还有蜗牛的影子,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俊美少年蹲在地上,没有耳朵,脑门上生有一对儿触角,兔耳一般直愣愣的竖着。 少年浑身湿透,满是蛇的毒液。 少年暴怒:“给我滚出来!” 苏慕歌一怔,这蜗牛什么来头,轻而易举便从腾蛇肚子里钻出来了? 银霄正准备说话,被苏慕歌制止。 “别动。”苏慕歌在银霄识海内写道,“它是依靠触角感应的,只要不发出声音,它就发现不了。” “啊,好痛!”酣梦中肚子被穿透,腾蛇打了个哆嗦,骤然醒来。蛇头一翘,瞧见肚子上居然有个洞,它脸上露出的痛苦十分浮夸,“啊,我肚子上为何有个洞?啊,我难道生了娃?” “生生生,生你x个头!”触角少年双手掐腰,在它尾巴上狠踹一脚,“你是一条雄蛇,生哪门子的娃!” “啊,别踹,疼着呢!”腾蛇从树干上掉了下来,苦着脸道,“你没事儿钻我肚子里干啥?” “有一只会隐身的狼进来了。”触角少年眸子冷沉似冰,戾气毕现。 “进来就进来了呗。”腾蛇打了个哈欠,身体生出两条胳膊,祭出针线来,缝补肚子上的洞,“不过,最近被关进来的确实有点儿多,外头是不是又乱了?” “它不是被抓进来的,像是在找寻什么东西。”少年脑袋上的触角,发出“卡兹卡兹”的声音,一道道闪电似的东西在两根触角之间流转,“臭狼,你给老子出来,老子保证不打死你!” 银霄趴在地上动也不动。 苏慕歌抱臂坐着,透过银霄的眼眸,打量眼前的触角少年。 连万年毒腾蛇都对他忌惮三分,这蜗牛妖什么来历? 难不成是紫琰仙君的姐姐,夙瑶? 又一个女扮男装? 苏慕歌嘴角抽了抽,邪阙前辈是只心魔化生兽,生的孩子再怎样变异,也不会变异成蜗牛吧,这不合逻辑。 排除。 “卡兹卡兹……” 寻觅了半刻,一无所获,触角少年脸上划过一丝冷酷,“跟我比耐性是吧,有本事你就一直别动,在这蹲到死吧。” 说着,触角少年席地盘膝而坐。 他气的不轻,腾蛇却吹着口哨,专心致志的缝补肚皮。 缝补完之后,腾蛇嫌弃伤口有些狰狞,像是一条蜈蚣,破坏了美感。便又将两侧好端端的皮上又戳了几百针,愣是给绣成一只蝴蝶。 一只蝴蝶有些寂寞,它又绣了一只。 两只蝴蝶太单调,恩,再绣上几朵娇花…… 不一会儿的功夫,整个肚皮上密密麻麻全是针眼,血流成河。 苏慕歌觉得自己的三观都快要颠覆了,彻底认同韩忍所言,这永夜殿内关着的,果然绝非等闲之辈。 该有多闲多无聊,才能干出这种事儿? 苏慕歌突然不愿这么虚耗下去了,她想尽快寻到师叔,在永夜殿内关久了之后,是不是脑子会出问题? “让开。” 倏地,穿进来第三个声音。 苏慕歌和银霄俱是一怔。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是师叔! 银霄转头,苏慕歌迫不及待的望过去,那坐在九尾狐狸背上之人,果然是师叔,还是小小的个头,一寸也没有长高。 瞧着气色不错,身上也无伤无病。 苏慕歌一直提着的一颗心,才算是放下了。 ******** 临近南疆,万兽山中。 “轰……” 两条火龙不停冲着山体喷射火焰,夜间远远望去,整座山都快要燃了起来。慕容锡看这阵势,有些担忧,万一精火顺着山脉烧去南疆,他可就犯了禁。 几百年前,南疆虽被打退回去,但北麓同样遭受重创,绝不敢乘胜追击。 再说南疆妖王夙曦,乃绝世罕有的凤凰一脉。 当年爆发战争之时,慕容锡才刚出生。战争之后这几百年,妖王神出鬼没,他一次也没见过。 但对于妖王夙曦的身世,从小到大,听的耳朵快要起茧子。 父亲是神界司火之神座下、九天神火凤鸣鸾,师父是仙界东皇帝君夙冰,义父是前任妖王邪阙,后台硬的让人只有抱头痛哭的份儿。妖王夙曦一天不死,整个南疆妖族士气就会嚣张一天,想灭掉妖族,完全没可能。 想到这里,慕容锡忍不住抬头望了望天幕。 天上的神仙,不插手人间疾苦也就罢了,为何还要任由一个妖孽作乱? 天道既不悯众生,他辈修士,苦苦求来的道义,究竟又有何用? 慕容锡心头渐渐爬上一丝绝望。 道不昌,天不仁,生亦何欢? 不如以死殉道,以证本心! 他手中燃起一团火焰,眼神有些空洞。 “他在干嘛?” 藏身的山洞被火球炸了个洞,秦峥和程灵犀只能贴着隐身符箓逃了出来。抬起头瞧见慕容锡一副悲苦的模样,秦峥的好奇心又开始作祟。 “他想死。”程灵犀轻轻道。 “不是吧,不就是抓不到我么,”秦峥叹气,“心里承受能力也未免太差了。” “额……”程灵犀有些不知如何接话,讪讪一笑,“是啊,好差。” 其实她知道什么原因,但不能告诉秦峥。 万年玄冰已经融化干净,此刻,殁正处于苏醒的过程中,灵力不断外泄。 秦峥百毒不侵,丝毫没有被影响的症状。 程灵犀也一样,她猜错,可能同肉身有关。 而慕容锡,倒是真够倒霉的。 “慕容师兄!”幸好秦莲衣及时追来,一掌击在他手臂上,自己却被慕容锡的灵气罩反噬,当即吐血,“你在做什么?!” “我……”慕容锡恍然回神,匆忙扶住秦莲衣,“伤到没有?” “怎么回事?”秦莲衣避开他的手,皱眉道,“像是被夺舍一般。” “不知道。”慕容锡心有余悸,太邪门了,“一股求死的意念,不断操控我,想让我死,而且死的越惨越好。” “此地靠近南疆,可能妖气太重的缘故。”秦莲衣也觉得难受,说道,“慕容师兄,回去吧。” “不行,那半妖还没抓到。” “慕容师兄,我不要有主的剑,剑再好,那也是别人的,我并不稀罕。”秦莲衣知道他是为了那柄含光剑,定定说道,“有缘才是好剑,无缘,无非一把破铜烂铁。” 慕容锡沉默片刻,颔首:“好吧,咱们走。” 言罢,取出笛子,想要召回两条火龙。 火龙心不甘情不愿的正准备回来,下方山洞突然塌陷,一股吸力拉着它们不断下陷。火龙惊惧万分,奋力挣扎嘶吼,可惜无济于事。 一道龙卷风从山谷席卷而上,一眨眼,两条火龙便只剩下骨架。 “那是……”秦莲衣瞳孔紧缩。 “快走!”慕容锡神情凛然,扣住秦莲衣的手臂,御风便跑。 “嗖”的一声。 面前降落下一道白光,一名青衣男子挡住他们的去路。此人气息冰冷,宛如一个死人,强大的煞气扑面袭来。 “前辈,晚辈无极宗慕容锡。”他松开秦莲衣的手,向前半步,挡在秦莲衣面前,“晚辈不知前辈在此地清修,打扰前辈,晚辈之罪。” 殁不动声色,唇线微微下沉。 慕容锡头一次觉得,死亡的阴影笼罩上空。 但殁并没有动手,而是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愿为道而死,你不该是外表这般。” 慕容锡有些不明所以:“前辈……” 殁吐出一个字:“滚。” 慕容锡哑了哑,便拱了拱手,带着秦莲衣走了。 “灵犀,你看见没,他果然是白骨精!”秦峥和程灵犀躲在石头后面,盯着上空,“一阵风过去,两条龙只剩下骨架,以他的修为,应该快要飞升了吧。” “应该吧。”程灵犀心里有些紧张,笑容也不太自然。 她现在只能依靠自己,因为殁苏醒之后,痕已将自己完全禁锢在通灵古戒之内,不露半点灵力,无法在同她沟通。 “你怎么了?”秦峥一低头,瞧见她不太对劲儿。 “没……” 程灵犀话未说完,两人眼前便是一黑。 一道颀长身影,遮了他们的光。 秦峥抬起头,惊诧的扬起手臂,在他面前晃了晃道:“白骨前辈,你能看到我们?” 殁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注视着程灵犀。 修为差距实在太大,程灵犀完全感受不到他的灵识,但用猜的,也知道他在感应自己身上的某些东西。 程灵犀大气也不敢出,微微垂着头, 不消片刻,殁转了身。 同痕所说的一模一样,他果然惜字如金,不爱多言,所以不必担心会被秦峥戳穿。程灵犀忙不迭喊住他,传音道:“前辈,您可认识江墨白?” 殁的身形微微一顿,转头:“你知道我是谁?” 程灵犀凝眉:“我见过你的画像。” 殁微微颔首,再次转身。 程灵犀又道:“你就不想问我些什么?” 殁连身都没转:“你想让我问什么?” “问一问江家现如今的状况,问一问我的状况。您偶尔也会前往北麓,但你从来都不会回去江家看望一眼,对吧?”程灵犀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所以您可能都不知道,您还有个儿子,而您的妻子,也就是我的母亲,她也已经过世许久了……” “那又如何?”殁打断她,“人总有一死。” “那活着的人呢?”程灵犀望着他的背影,不知想到了什么,眼泪在眼眶打转,“作为父亲,您就是如此对待女儿的?” “女儿?”殁下沉的唇线,似乎略微提了提,声音却还是冰冷彻骨,“凡人繁衍子嗣,一是为了年老衰弱时,得其反哺。二是为了身陨消亡之后,延续传承。而我不老不死不灭,究竟要你何用?” 程灵犀两片薄唇微微掀了掀,一时竟被噎的说不出来。   ☆、第87章 王不见王 “你这完全就是不负责任的辩解。” 经过最初的诧异,程灵犀很快调整情绪,或是尴尬,或是激动,脸颊微微泛红,“莫非父母养育子女,全都是因为有利可图?你可以不认我,但你不能亵渎亲情!” “我并没有不认你。”殁的表情依旧淡漠,“你是我的孩子,但那又如何?我不曾养育你,也不需要你反哺我,你我两清了。” “两清?这也是可以两清的事情?” “还是你觉得,我必须补偿于你,可以。你想要什么,但说无妨,只要我有,绝不吝啬。” “你以为,我同你争执许久,只是图你的宝物?” “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你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父爱么,抱歉,我没有。况且,你岁数不小,也不需要。” 殁说完之后,便一瞬不瞬的望着程灵犀,眼眸里没有一丝情绪可供捕捉。 程灵犀同他对视不到一息,便败下阵来。 她知道灵族绝情,可这绝情的程度,大大超乎她的想象。程灵犀的父亲身为太子太傅,忠君爱国,爱秦峥更甚于她,但也毫不吝啬余下的关心和怜惜。 若说修真界亲缘淡漠,程不灭待程灵璧,那也是真心疼爱。 恍惚之间,她觉得真正的程灵犀挺可悲,居然会有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父亲。或许正是如此,上梁不正下梁歪,生的女儿一样冷血。 见她半响无言,殁询问:“你可还有其它事情?” 程灵犀摇头,将眼泪硬生生逼了回去:“没了。” 殁微微垂眸,沉默到底,挥袖离开。 殁的身影消失之后,他所带来的死亡气息也逐渐散去。 秦峥立刻御剑升空,飞去那两具火龙骨骸处,指着它们哈哈大笑:“让你们追,让你们横,这就是报应,知道不知道!” 说完之后,操控着含光剑开始砍龙骨。 “呯呯嘭嘭”,砍的火星四溅。 龙脊骨内都是精髓,他把要脊骨拆了,带回去给银霄磨牙。 程灵犀仍在原地站着,冷冷道:“师父,您可以出来了。” 痕解开古戒封印,嘲笑道:“怎么样,说了不行你不听,非得自取其辱。” “他并没有发现我是假的,对吧?” “是真是假,你以为他会在意?” “我只想知道,他有没有发现。” “你不要问我,我真不知道,我要能算计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也就不会沦落到今天这般地步。” “若他发现我是假的,就算顾忌着肉身,不杀我,也不会同我理论亲缘,理论这么半天。以他的性格,估计转身便走了,理都不会理我。” “有道理,不过殁窥探不出的原因,可能同他的身体状况有关。” “身体状况?” “他受伤了,并且伤的不轻。”痕勾了勾唇角,“殁此次化骨间隔太短,应该不是在进阶,而是疗伤。你看那两具龙骨……” 程灵犀抬起头,望向半空中正奋力砍龙骨的秦峥。 “龙骨的硬度,堪比千年精铁,尤其龙脊骨,乃铸器良材,是人骨硬度的数十万倍。以殁的修为,哪怕无法完全摧毁龙脊骨,也会使它断裂。可是你看,整副骨架完整,只有关节处轻微碎裂,若我估算无误,他目前的修为,恐怕剩下不到十分之一。” “所以他暂时不会返回灵界?” “或许还得寻觅一处僻静之所化骨疗伤。” 程灵犀眼中划过一丝精光。 “灵犀,你方才和那只白骨精再说什么?”秦峥一手一个,拖着两截龙脊骨回来。程灵犀本想上前给他擦汗,秦峥却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几步,自己撸起袖子擦了擦,“你认识他?” “不认识。” “不认识你怎敢传音?” “你不是还有事要做么。”程灵犀岔开话题。 “是,所以我要走了。”秦峥知道她不想说,也就不问,将龙脊骨扔进乾坤袋之后,说道,“我先去和大师兄会合,灵犀,你先回去吧。” “好。” 程灵犀此番回的也痛快。 秦峥反而起了疑心,一定有哪里不太对。 ******** 明光山,永夜殿。 “让开。” 小青木说完这两个字,腾蛇便自觉向一侧挪了挪。 苏慕歌目望着九尾跳上高台,自家师叔踩在九尾背上,扬起短短的手臂,从树上摘了一颗红彤彤的浆果。 摘下之后,再度窝在九尾软绵绵的被毛里,开始剥浆果吃。 鲜红的汁液顺着指甲滴落。 腾蛇在一旁口水直流。 “想吃么?”小青木眯着眼眸,蝶翼长睫忽闪忽闪,将咬了一半的浆果递过去。 “想……” 腾蛇下意识的点头,想要伸手去接。 触角少年释放出的闪电,电的腾蛇高高跳起:“想想想,想你x个头!你究竟还记不记得你是万毒之王啊,一天天的,只知道绣花吃水果,有病啊你!” 说罢,又转头怒瞪小青木,“还有你,小怪物!别以为老子暂时找不着法子杀你,就可以无法无天了!一天天的,拿果子勾搭我手下,说,是不是想取代我当老大!” 小青木微微仰头,唇角漾起一抹笑:“是又怎样?” 触角少年“霍”地从地上起身,怒道:“你当阿毒是条普通妖兽吗,我乃灵族十二超神器灵之一,可以助它精进修为,而你只是个怪物,你有啥?!” 小青木“咔擦”咬一口浆果,笑:“我能摘果子,你不能。” 腾蛇吧唧吧唧嘴。 触角少年跳脚:“天下间任何声音,只要我想听,我便能听!” 小青木“咔擦咔擦”吃着果子,笑:“我能摘果子,你不能。” 腾蛇吧唧吧唧嘴。 少年的触角发出闪电,咬牙:“你烦不烦,能不能换一句!” 小青木嚼着果肉,托腮笑:“你不能摘果子,我能。” “我x,你xx,它xxx!” 触角少年吐血三升,破口大骂。 “你说话也忒粗鲁了。” 腾蛇有些嫌弃的向一侧蹭蹭。 它可是一只出身良好、讲文明有素质的优质蛇。 “真是怪事。”银霄抬头,苏慕歌观察面前这棵古树,三人合抱不及,红色浆果满挂,腾蛇想吃,自己不会摘吗? 小青木吃完手中浆果,取出袖中锦帕,慢条斯理的擦擦嘴。 起身又摘了两颗,在腾蛇眼前晃了晃:“小毒,你考虑清楚,跟着我,有果子吃。” “快滚!”触角少年怒骂。 “这就滚了。”小青木一点儿也不生气,淡淡道,“阿九,走。” 狐狸便昂首阔步的驮着主人离开。 走很远了,腾蛇还在吧唧嘴。 触角少年再电它一记:“喂,你不会真被他三言两语说动了吧!”少年掐住它的脖子,扳过它的蛇头,迫使腾蛇望向自己,“我可是神器灵!这一千年,我给了你多少好处!” 腾蛇对着手指,小眼神左右飘忽:“但你不能摘果子……” 你不能摘果子…… 不能摘果子…… 摘果子…… 这几个字简直就像魔咒,堪比讥讽一个男人不能人道,触角少年一听见,立刻便要晕过去。 早在他们争论之际,苏慕歌已经命令银霄悄悄离开。 触角少年一分心,果然听不见银霄的动作,再或许,被小青木一气,便将银霄的事情抛诸脑后了。 银霄蹑手蹑脚的跟在九尾身后。 担心触角少年还能捕捉到它的声息,一直不敢说话。 也不知七拐八拐的走了多远,九尾倏地停下脚步,转过高高扬起的脑袋,寻睃虚空:“行了,银霄,你可以现身了。” 银霄和苏慕歌俱是一怔。 “师叔,总算是寻到您了。”苏慕歌先出了声。 “苏苏,你也来了。”小青木从一大坨绒毛中露出额头,红扑扑的小脸上,明显有些意外,“如何进来的?” “弟子的一半元神,藏在银霄识海内,是银霄带弟子进来的。”苏慕歌解释道。 “原来如此。”小青木点头,“小狼,你出来吧,此地安全,莫怕。” “您之前去挑衅那只蜗牛怪,竟是为了给我解围啊!” 银霄当然不是怕,只是一时有些呆。清醒过来之后,旋即解除隐身状态,上前抱住小青木的大腿,哈喇子蹭了他一身,“嗷嗷嗷,师叔师叔,人家实在太爱你了!” 九尾一阵恶寒,踹它一脚:“滚开,恶心死了!” 如今它也已经结丹,同银霄修为不相上下。 小青木并不介意,眉眼悄然一弯,抚了抚它的被毛:“辛苦了。” 取出新摘的浆果,丢进它口中。 银霄是头肉食动物,哪里会喜欢吃浆果,但师叔赏的,它不敢不吃。而且它也好奇,能把触角少年气到半死、腾蛇眼馋的浆果,究竟是何味道。 嚼了一口,立刻便要吐出来。 又酸又涩,实在太难吃了。 九尾瞧它这幅吃苍蝇的模样,嘲笑道:“真真没见过世面,这可不是普通果子,那棵古树,乃是神武千婴,只生长在天界,凡人界恐怕只此一棵。浆果内的汁液,是它的血液,凡人饮下可以延年益寿,修者吃下,一颗便增十年修为。” 银霄一听这话,立刻囫囵吞下。 哈巴狗一般坐在地上,吐着长舌头,望向青木手中另一颗浆果,时不时舔一圈嘴唇。 小青木微微一笑:“神武千婴果虽好,但无论你吃再多,每隔三十天方可增加一次修为。平时只能作为果腹零食,你要吃?” 银霄面部立马抽筋:“不、不要了。” “师叔,此果它们为何不能采摘?”苏慕歌一直好奇这个问题,“或者,只有您可以采摘?” “我不清楚。一开始我也只是果腹,后来才发现,整座永夜殿内的妖魔,似乎只有我能摘下来。”青木摇摇头,“不过并不奇怪,我体内,木属性元气本就旺盛。” 经历过万年鱼腥草事件,苏慕歌当然不会觉得奇怪。 “师叔,可悟尊者有没有说过,为何要将您抓进永夜殿。” “连殿中这些奇葩妖魔,都纷纷称我怪物,他抓我,不稀奇……” 苏慕歌越听越沉默。 看来想找可悟尊者理论,直接让他放人,是不太现实的事情。其实她能做的,也只是找到师叔,确定他的处境,看他还好不好。 救他出去,她做不到。 只能坐等桑行之。 但不知桑行之何时出关,元婴境修士,闭关百年不过寻常。 再者,即便他来了,也不一定能够救出师叔。 毕竟此地乃北麓境,并非十洲三岛,可悟尊者绝非泛泛之辈。 她沉默,小青木也不打扰她想事情。 许久之后,才道:“其实,想拆了这座永夜殿,一点都不难。” 苏慕歌微微一怔,“啊”了一声:“拆了永夜殿?” “永夜殿是一个镇妖法宝,额,称它法宝有些委屈了,神器还差不多。”小青木咬了一口浆果,抬头望着头顶混沌虚空,轻描淡写地道,“但无论法宝亦或神器,内部都存在一颗灵力核。现如今,我们就被困在这颗灵力核内,最危险,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您的意思是,从内部毁了它的能量核?”苏慕歌眼眸一亮。 “单单内部,恐怕不行。”小青木摸出一小截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永夜殿是法宝,放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为何非要镇在这明光山上?” 苏慕歌凝眉沉思,不断回想明光山的地形,以及永夜殿的玄龟状外形:“明光山脉之内,必定是有什么特殊的力量,同永夜殿相辅相成。” 小青木翘起唇角:“我也如此认为。” 苏慕歌明白了:“所以,先要毁掉明光山山脉内的东西,然后再从内部,摧毁永夜殿的灵力核。只是……” 小青木接过话茬:“只是此事不易。” 苏慕歌神色凝重:“师叔放心,弟子一定会想到办法,救您出去!” “外面的事情,我无能为力,然而永夜殿内,我倒是已有一些头绪。”小青木丢弃树枝,摇晃着两条小短腿,“只要集合殿内三股势力,齐心协力,不愁毁不掉灵力核。” “三股势力?” 苏慕歌耐心听着,她发现数月不见,师叔虽还是那么小小一只,但智力和学识进步神速,越来越有当年的风范和气度。 令人折服。 当然,千万别看脸。 说起三股势力,小青木显得有些头疼:“殿中大概有生物数百,其中八成为妖,而妖与人最大的不同,就体现在野性和奴性上。它们看似随意,实则服从意识,远远超过它们重视自身的意识。长久下来,这些妖怪已有了各自的服从者,而这三位领导者,王不见王。想让它们齐心协力,极为困难。” 不等苏慕歌说话,银霄翻译了一遍:“师叔的意思,通俗点儿说,就是争老大。拿我们暗夜狼族来说,每个狼群都有一个头狼,被称为王。最初的王,并非以血统来分,而是打出来的,其他狼被打怕了,便会产生条件反射,惧怕头狼,绝对服从头狼的命令。” 苏慕歌好歹是名驭兽师,如此粗浅的道理岂会不懂。 “三个王,分别是谁?” “最厉害的一个,也是我最没辙的一个王,正是紫琰仙君的姐姐,夙瑶。”小青木翘起葱管般的手指,向深处指了指,“她就被锁在最里面的囚牢里,无人敢靠近她,近身必死。” 苏慕歌顺着他所指望去。 青木却又说:“不过,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怎么?” “她……很怪。”青木皱起小小的眉头,思索道,“殿里的妖怪,大都是散养的。只有她被锁在囚牢,还有一条银色的链子,锁穿她的琵琶骨。每隔一段时间,便会经受冰刀刺骨、烈风剜肉之刑。” 苏慕歌听的一讶:“天罚?” 小青木点头:“我靠近过一次,她恰好正在受刑,带着一副罗刹面具,瞧不清她的模样。但之前咱们不是见过她父亲邪阙么,邪阙是心魔化生兽,她若承袭了半兽之身,理应也是意识兽的一种。但九尾却在她身上,嗅到了属于禽类血统的味道,而且非常醇厚。” “禽类?” “我听说,现如今的南疆妖王夙曦,真身就是一只凤凰。” 苏慕歌再是一讶:“您的意思是说,外面那个南疆妖王是假扮的,而被关在永夜殿内的,才是真正的南疆妖王?” 小青木托着腮:“我也只是推测。” 苏慕歌摩挲着下巴:“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倘若您的猜测是真,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南疆妖界必定大乱。没准儿,北麓和南疆又得开战。” 半响,又问,“另外两个王呢?” “其中一个你见过了,正是腾蛇的老大,灵界的一个神器灵,真名叫什么不知道,殿内所有妖怪,都称呼他为王子。” “王子……” 苏慕歌风中凌乱。 “王子并没有什么脑子,不难对付。” “那第三个?” “叫做朱巧巧。” “不会那么巧吧。”苏慕歌抽抽嘴角,“可是一只黑猪妖?” “你也见过了。” “恩。”知道他看不到,苏慕歌还是点头,“师叔想到法子对付她了么?” “已在实行中,并且取得了初步成效。”小青木唇畔浮出一抹笑意,“朱巧巧的修为实打实,反应、悟性、精神力非常强,只有一个同银霄差不多的毛病,好色。” 银霄两眼一瞪:“您施展了美男计?” 苏慕歌同样一惊:“师叔,您的牺牲也太大了吧。” 银霄再瞪:“老牛吃嫩草,这猪头竟是个恋童癖啊!” “你们说什么呢。”小青木有些哭笑不得,脸颊掠过一丝红晕,“当然不可能是我去。” “那是谁去?”银霄穷追不舍。 “银霄,不要再问了。” 苏慕歌轻咳两声。 没看到九尾已经泪流满面了么?   ☆、第88章 一魄双魂 偏偏银霄半点眼色也没有,纳闷道:“为什么不能问?” 苏慕歌捂脸。 九尾怒:“这里只有主人和我,除却我还能有谁,你分明就是明知故问,故意找茬是吧!” 银霄惊讶:“它会看上你??” 九尾越听越火大:“难不成还会看上你?” 银霄砸砸嘴:“不是,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才金丹境,还不能化形……” “你怎知我不能化形?” 九尾本想摇身一变,展示给银霄瞧瞧它的人形模样,是有多风流俊俏迷倒众生。但自家主人正在背上坐着,它不敢乱动,“我可是九尾狐王族十九代直系纯血统,生来便能化形的好吗?!只是不想化、懒得化,明白否?!” 只是从前主人腿脚不便,主人喜欢它的被毛,主人…… 久而久之,九尾时常会忘记,自己是可以化形的。 可以堂堂正正的行走,不必一直蹲在灵兽袋里。 但只要主人还在,对于九尾而言,做兽,远比做人快乐…… 算算时辰,天就快要亮了。 苏慕歌沉吟道:“师叔,韩忍前辈那一盘棋不知可以拖多久,弟子先行离开,探一探这明光山脉有何特别之处。” “恩。”小青木点点头,“你不要有什么压力,成则成,不成就待你修为高深之后,再回来救我不迟。”说着,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抓抓九尾脖子上的毛,抬眼笑道,“话又说回来,殿中也挺好,我还有些不愿出去呢。” “好?” “怪物很多,就显得我不那么怪了。” “师叔……”苏慕歌攥了攥拳头,少时,又悄然松开,“您尽管放心,弟子自有分寸的,绝不会乱来。” …… 九尾引路,很快抵达门口。 银霄跳出殿门后,爪子一挨着地,便动也不敢再动。 此时尚未破晓,天际波云诡谲,不时有气旋在头顶打转。山之巅,一左一右立着两个人。一个是南疆妖王,一个可悟尊者。 银霄吓出一声冷汗:“棋下完了?” “应该是分出的元神。”苏慕歌凝眉,说道,“先看看情况。” “这是要打起来了吧。”银霄蹲坐在地,左看一眼,右看一眼。 时间一点一滴流淌,两人还是石像一般杵着。 银霄掏掏耳朵:“你说,他们是不是在以意念交战?” 苏慕歌不置可否:“或许吧。” 天际即将露白时,一眨眼间,可悟尊者便消失不见了。 “走吧。” “哎,还以为有场好戏看。” 银霄才起脚,却听见紫琰仙君的声音:“姐。” 苏慕歌屏住呼吸:“停!” “在下受不起,仙君大人。”南疆妖王缓缓回头,扬手摘下自己的面纱,露出一张清丽脱俗的美人脸,“称呼我的名字即可。” 苏慕歌瞳孔微微一缩,师叔猜的不错。 被关在永夜殿内受刑的,果然是真正的南疆妖王夙曦。 外面这个妖王,竟是夙瑶假扮的。 “我来北麓好几年了,你也不来找我,害我被那个臭婆娘欺负这么久。”紫琰完全不在意她的疏远,凑上前一步,抱怨道,“我就不信,爹没有告诉你。” “抱歉,爹确实没有告诉我。”相比较紫琰的热情,夙瑶一张脸冷的快要结冰,“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爹的意思,是想撮合你和你口中的臭婆娘。不过看情形,他老人家的愿望,怕是要落空了。” “什么?!” 紫琰瞠目结舌,听的震惊。 苏慕歌亦是震惊,她先前只是觉得邪阙前辈对她似乎有些过于优待,实在想不到,他老人家存的竟是这个心思。 紫琰一瞬间暴躁起来,怒道:“就凭她也配?!” 苏慕歌危险的眯了眯眼,自己根苗正红,哪点儿不配了? 再敢骂一句,信不信,她打的他爹妈都认不出来? 陡然间,紫琰只觉背后一凉,话锋一转,开始骂爹:“那个老妖怪,吃饱了撑的,整天只知道无中生有、没事找事!本仙君的事情,也是他有资格来过问的……” “啪……!” 还没骂完,便被夙瑶虚空打了一巴掌,白皙的脸颊很快浮出一个手掌印。不消片刻,高高肿起。苏慕歌眉梢一颤,不愧是大妖怪,下手真够狠的,做了她一直不敢做的事。 夙瑶剜他一眼:“再端你仙君架子之前,莫要忘记,他是你爹!” 紫琰一抹唇畔的血,许是牙齿被打掉了一颗,说话都有些不太利索:“你又忘了,他是你爹,不是我的!” 夙瑶薄唇微微掀动,半响,凉飕飕地讥讽道:“你的年岁,当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紫琰望一眼永夜殿,冷笑:“你活的好,活的真好。也对,有曦哥哥代你受过,你又岂会活的不好?!” 夙瑶眼眸陡峭一沉,竟闪过一丝杀意:“你有种再说一遍!” 紫琰毫无惧意,鼻孔朝天一哼:“好话不说第二遍!” 苏慕歌越看越觉得奇怪,紫琰虽然讨厌,但性格并不精分,为何独独对着自家姐姐,翻脸比翻书还快,前一秒非常亲近,下一秒又表现的十分厌恶? 夙瑶就更奇怪了。 苏慕歌自己也有一个令人头疼的弟弟,故而能够感受到夙瑶冷淡之下那一抹关心。但她眼中流露出的杀意,千真万确。 苏慕歌想要理清楚这之中的弯弯绕绕。 当然,她并没有兴趣了解别人的家事,只是不知道南疆妖王的秘密,对于救出师叔,是否具有价值。 杀意只是一瞬,夙瑶很快冷静下来,微微扬起右手,望着自己黑长尖削的指甲,唇角勾起一抹嗤笑:“紫琰,爹也已经飞升了,以后在凡间混,你若想要有所倚仗,我劝你最好放聪明一些。我可不是爹娘,总觉得亏欠你什么。我能杀你一次,便能杀你第二次,神佛都挡不住我!” 语毕,面具重新覆在脸上,一拂袖,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紫琰还在原地站着,显然是被夙瑶最后一句话给激怒了。 勾人的凤眸内波涛汹涌,一副欲要吃人的表情。 “哎呦!” 但很快,他便呲牙咧嘴的跳了起来,捂住半张脸,吐出半颗牙来,“妈的这死女人下手还是这么重,轻一点会死啊,哎呦疼死我了……” 骂骂咧咧的离开。 瞧见这一幕,苏慕歌颇感意外,再落魄的紫琰仙君她都见过,始终都是端着架子的,独独没见过今日这般…… …… 回到禅房之后,苏慕歌元神归窍。 等到天明、正午,始终不见韩忍,便起身舒展舒展筋骨,继续盘膝打坐。 她才进阶筑基后期没多久,紫府内灵力不稳,正确的做法,应当闭关一段时日,只是师叔的安危压在心头,哪里有时间闭关。 只能见缝插针的休养生息。 灵气正在运行之际,突然觉得手背有些痒。 一睁开眼睛,就瞧见一条蚯蚓正在啃咬自己的手。 “土曜这是怎么了?” “饿了呗。”银霄瞅一眼,“小土许久没吃东西了,再饿下去,小心吃了你。” “我也想喂它吃东西,但它吃人啊,我拿什么喂?” 苏慕歌愁容满面,倒提着乾坤袋,哗啦啦倒出一大堆杂物来,“山上没有法宝铺子,暂时没得买,小土,你瞧瞧你想吃什么,先吃一些填填肚子。” 土曜半响没有动静,像是在挑选。 软软的身体陡然一拱,直奔控心铃而去。 “好眼力!”银霄称赞。 “这件绝对不行!”苏慕歌唬了一跳,先它一步将控心铃抓起来,“此为至宝,大有用途,换一件吧。” 土曜转头又冲着镰刀飞爬。 苏慕歌一头汗,一把将镰刀按住:“这件也不行!” 开玩笑,这可是费尽千辛万苦才得来的神器! 好吧,土曜第三次掉头,此次的目标,不知是翦魂还是霄练。 “不行不行!” 苏慕歌算是瞧明白了,虽然鉴宝不是它的天赋,但却是本能啊! 什么值钱想吃什么! 问题这些法宝,并非你有钱就能买到的好吗?! “呜呜呜……” 这下土曜不干了,直接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虽然不知道它的脸长在身体哪个部分,眼睛是圆是扁,但它确实哭了,因为地上湿了一大片。 苏慕歌弯着腰,在法宝堆里挑挑捡捡。 除却那四样宝物,还有桃花扇、防御伞,其他……没了。 真穷。 上一世修炼到筑基后期的时候,乾坤袋内的法宝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其中,大部分都是抢来的。杀人夺宝,她过去做过不少。 而这一世,死在她手中的修士,寥寥无几。 倒不是她越活越发善心。 苏慕歌的善心,从来只在亲近之人身上。这三界内所有生灵,对她而言只分为两种,一定不能死的,和死不死无所谓的。 这一点,两世为人,她都不曾改变过分毫。 但过去的她,偏向于想杀就杀。现在的她,偏向于不该杀就不杀。 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受到师叔影响。 当然,她从没有忘记对程氏家族的仇恨,只是这股仇恨,已经不会在煎熬她的内心。 “吃这个吧。”苏慕歌经过再三思量,将桃花扇扔给土曜。 “啊呜……”土曜一口便吞了。 “我知道哪里还有意识兽,等将师叔救出来,我就带你去抓。” …… 整整一个月过去,可悟尊者同韩忍这局棋,依然还没有下完。 苏慕歌故作无聊,晚上修炼,白天就在明光山上闲逛,完全没有任何发现。想想也是,明光山脉绵延万里,找一处揣测中的“特别之处”,同大海捞针没甚分别。 又转悠一圈过罢,临近傍晚,她返回山顶。 陡然间,两道神识在她身上打了个转。 一道属于元婴境,一道属于金丹境。 莫非是桑行之和冉晴空来了? 苏慕歌心头一喜,正提步上前,待听见谈话声,便知不是:“一局棋而已,何时下不行,我九麟岛靳家家主远道而来,竟让我等立于殿外站了一天……” 弦外之音是,好歹让我们进去喝杯热茶坐着等啊。 不过这山上的小和尚,各个都是死心眼,念了句阿弥陀佛,拒绝道:“施主,尊者有令,不得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 “莫要太过分了!” “洌儿,如今咱们有求于人,稍安勿躁。” “是,父亲。” 靳洌回的心不甘情不愿。 既被他们窥了,礼尚往来,苏慕歌也大咧咧的放出神识。 对方共有七个人,其中所谓的靳家家主,元婴境后期修为,瞧他这身士子打扮,像是儒修。靳洌立在他左手边偏后的位置,金丹初期修为,一身劲装,英姿飒爽。 靳家家主身后,两前两后站着四个人,肩上抬着一顶竹藤小轿。 轿内还有一个人,隔着禁制纱帘,窥不出修为和容貌。 只能偶尔听见一两声刻意压低的轻咳。 想来是受了重伤,才被靳家家主千里迢迢带来北麓,求可悟尊者救命。 “谁?!” 苏慕歌不防,靳洌突然出手向她攻去! “锵!” 心念一动,镰刀出手,横在眼前挡下他这一击。 靳洌明显一愣,虽然他只用了五成功力,但对方只是个筑基后期,竟能挡下自己的攻势。 靳洌祭出一杆浓黑狼毫,冷道:“你躲在我们背后,意欲何为!” 苏慕歌拱手:“前辈,晚辈乃是尊者的客人,途径此地,折返禅房休息而已。” “说的好听!可悟尊者秉持佛家礼法,岂会随意收容女客?!我看你分明就是图谋不轨!”靳洌压根儿不听,出手便又要攻去。 “您听我说……” “打死再说!” 神经病吧! 苏慕歌眸中滑过一抹怒意。 吃了瘪,想拿她撒气,他小子找错人了! 待客的小和尚见势不妙,忙对靳家家主道:“阿弥托福,靳施主,那位苏施主,的确是尊者的客人,还望您……” “小辈之间的纷争,我并不好插手。“ 靳家家主置若罔闻,负手而立。 他心口也憋着一团怒火,倘若不是有求于人,早就攻进去了! “扁他!”凤女火大,“小和尚不让他们进去,就来迁怒我们?!” “狠狠的往死里揍!”银霄同样怒不可遏,“这王八蛋如意算盘打得精明,想借咱们的命,逼迫可悟尊者出来见他!” 两只蠢蠢欲动,但不得苏慕歌命令,谁都不敢出手。 可叹自家主人始终没有驭兽师的觉悟,更喜欢单打独斗。 只能待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再大显身手。 苏慕歌甫一开始,确实想要冲上去剁了他。但她明白,自己根本不是靳洌的对手,于是向后稍稍退一步,一拍灵兽袋:“你们上!” “嗷嗷嗷!” 两只一起窜了出来! 靳洌气势汹汹的飞了过来,身形陡然一顿,似乎被吓了一跳。 什么?! 金丹境妖兽,还两只! 他是被气糊涂了吧,这一路天险重重,以她筑基境修为,能来到明光山,成为可悟尊者的座上宾,又岂会是泛泛之辈? 靳家家主也微微皱眉,但他修为和身份摆在那里,说惊讶,那还谈不上。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众目睽睽之下,靳洌没有退路,迎面而上,手中狼毫画出一个封印,想要封一个打一个。如果先封住凤女,再去对付银霄,还是颇有些胜算的。 倒霉就倒霉在,他大抵认为银霄凶神恶煞更难对付,于是选择银霄进行封印。这点儿水准的封印,银霄基本无视,蹲在封印内捧腹大笑:“臭小子,才说你聪明,便卖蠢给我看啊!” 靳洌一愣。 只见银霄一个纵身,轻而易举跳出封印,狼瞳微微转动,靳洌反被封住。 之后它便闪去一边,舔了舔毛。 靳洌挣扎不脱,惊讶:“这、这怎么可能?!” “原来是暗夜族,可惜已经有主了。” 靳家家主喃喃自语,面上现出惋惜之色。正想出手助儿子解开封印,倏地一道金光从殿中袭出。紧接着,听见可悟尊者淡淡一笑:“靳施主,你方才不是说,晚辈们的事情,你不便插手么?” 靳家家主脸色一黑:“尊者,在您座下,岂容妖兽作乱?老夫只是出手替您教训一下而已。” “靳施主,妖兽和灵兽,还是有些区别的。”可悟尊者依旧在笑,却极有威势,“倘若是妖都得杀,您袖中的九尺魔玄蜥,是不是、也要杀?” “……” 靳家家主无言以对,又想到自己此番有求于他,便压下怒气,拱手笑道:“老夫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呵呵,老夫一把年纪,又岂会同小辈计较。” 这厢的斗法仍未结束。 靳洌毕竟不是省油的灯,收回狼毫,祭出一柄法剑来。凌空一跃,硬生生便将封印给劈开! 他决定不和这两只灵兽纠缠,直攻苏慕歌,却又被凤女缠上。 一口口的精火,逼得他连连后退。 “墨兵,出!” 靳洌忍无可忍,一面躲闪,一面抽袖,一团黑乎乎的墨汁便从他袖中泼了出来。墨汁落地,凝结成八个墨人。墨人兵分四路,一瞬便将苏慕歌包围。 “啵啵……” 水曜吐出的泡泡结成防护罩,苏慕歌挥起镰刀,一刀劈碎一个墨人,但墨人顷刻间化为一团墨汁,在半空“嗖”的一声,再度凝结成新的墨人。 继续同苏慕歌纠缠不休。 苏慕歌劈来劈去,这些墨汁越凝结越多,墨人越来越大,力量越变越强。 而靳洌仍在不间断的泼墨。 横着泼,竖着泼,回旋泼,各种姿势轮着一遍。 “我x!” 听了一晚上触角少年骂脏话,苏慕歌不自觉便骂了出来,这哪里是个儒修,分明是头满肚子墨汁的乌贼啊! “冰冻术!” 有可悟尊者在,没甚后顾之忧,直接出大招! 苏慕歌不再劈砍,而是采用冻结,将墨人全部冰封。 “凤女,烈阳轮!” “是,主人!” 凤女也不再同靳洌纠缠,双翅齐展,飞入半空,从口中吐出烈阳轮。 靳洌从未见过烈阳轮,但此宝一出,便知是个大杀器! “砰砰砰!” 冰冻墨人一个个崩溃,蒸发的残渣不剩! 靳洌双脚被银霄设下的封印束缚,动弹不得,头顶烈阳轮悬空,双眼险些被刺瞎,袖中的宝墨根本无法挥出,完全化为蒸汽。 靳家家主此刻才真正有些讶异,这女修士果不简单。 但可悟尊者已开金口,他不便出手。 出手也会被拦下。 如此下去,洌儿会吃大亏。 他吃亏不要紧,靳家的面子丢不起。 他微微转头,望向身后的轿子。 “嘭!” 竹藤软轿中,陡然窜出来两条墨龙。 一条摆尾,将烈阳轮击飞,另一条则冲向苏慕歌。 力道强悍,甚至穿透了水曜的防护罩,苏慕歌神情一凛,这是…… 莫非会是他? 不会吧。 怔忪间,腰肢向后一弯,躲开墨龙攻势。墨龙在她头顶打了个旋,并没有继续攻击,而是迅速折身,再度回到竹藤软轿中。 “舍弟鲁莽……”轿中人轻咳一声,“仙子莫怪。” 果然是他…… 苏慕歌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召回银霄和凤女,拱手道:“前辈客气。” “仙……咳咳……” “大哥,你怎么样?!”靳洌飞了回去,一脸焦急道。 “无妨。”轿中人宽慰道。 韩忍从殿中走了出来,精神抖擞的够拱了拱手:“靳前辈,前辈别来无恙?” 靳家家主微微颔首:“韩小友,一别二十年,你修为日益精进了。” 韩忍笑谦两句:“尊者请您入内,请。” 靳家家主一行便径直入内。 靳洌暗暗偏头,冷冷瞥了苏慕歌一眼,神情阴鸷。 却见苏慕歌根本没有在意自己,只是盯着轿子出神,并非好奇之色,而是……而是略带一丝缅怀故人的情绪? 靳洌一恍惚,再探过去,苏慕歌已经望向别处。 靳洌不禁沉吟,莫非他二人乃旧识? 待靳氏家族一行人消失于结界之后,韩忍才抹了把汗:“苏小友,你是如何得罪靳家人了?” 苏慕歌收回镰刀,无奈道:“飞来横祸啊,前辈,我实在无辜的很。” 韩忍被她逗的直笑:“幸好是在明光山,若是在外头,见到靳家族人一定得绕行,尤其是靳洌,小肚鸡肠的不得了。” “他们不是儒修么?” “靳家人修的是魔儒道。”韩忍解释,“又被世人称为狂书生。” “原来如此。” “他哥哥靳迟个性倒是极好,只可惜结婴失败之后走火入魔,修为一路退化,如今退的同我差不多了。” “恩。” 靳迟的事情,苏慕歌是知道一些的,因此并不好奇。 两人一同回去禅房,苏慕歌将毒蛇毒液交给韩忍之后,交易正式完成:“韩前辈,咱们这是要离开么?” “我暂时不走,同我三伯父下棋,领悟颇多,准备闭关进阶,可能需要三个月。”顿了顿,韩忍又道,“而且明光山风水好,狼兄若是在山上化形,所经受的天劫,将会比别处少些。” 银霄露出脑袋:“此话当真?” 韩忍点头:“当然。” 苏慕歌问:“为什么?” “明光山下有一处天火脉,能够克制天雷。” “原来是火山啊。” 苏慕歌和银霄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答案。 看来永夜殿,就压在火山口上。 只是不知原因。 “苏小友若是着急离开的话,我先行送你离开。” “不着急,便让银霄化形吧,如果不打扰尊者的话。” 两人正聊着天,门外一个身影捂着脸走了过去,瞧着像紫琰。 苏慕歌思忖道:“前辈,您知道紫琰仙君的事情么?紫琰为何如此讨厌半妖,讨厌他父亲?“ “你同他相处这么些年,竟不知?”韩忍好奇。 “他从不说。” “哈,我就猜到他不会说。” “怎么?” “因为他曾经也是一只半妖。” 苏慕歌顿时来了精神,定定望着韩忍。 “我总是乱说话,一定会遭报应的。不过,瞧见一些人不爽,我很开心,最好天下大乱,我更开心,”韩忍摸摸下巴,笑道,“你见过他父亲邪阙前辈吧?” “恩,晚辈还有幸见过仙君的母亲,东皇帝君。” “话说当年邪阙前辈同夙冰前辈,一个是人,一个是心魔化生兽,孕育一个子嗣是十分不易之事。所以生下长女夙瑶之后,虽然是只半妖,同样百般宠爱着,直到夙瑶渐渐长大,咿咿学语,他们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一具躯体,两个灵魂。” 苏慕歌一怔:“什么意思?” 韩忍挑挑眉:“本来应是龙凤胎,然而却只有一具肉身。一子一女的灵魂,同被锁在一具半妖肉身之内。 苏慕歌吸了口气:“竟会有这样的事。” “两个孩子一个身体,幼年时还行,但年岁越大,他们之间的分歧便越多。夙瑶乖张暴戾,紫琰怯懦温柔,渐渐的,肉身有崩坏的迹象。” “后来呢?” “两个孩子,只能保一个,若不然,一个都保不住。”韩忍缓缓说道,“所以邪阙前辈下了狠手,压制住紫琰的魂魄,让夙瑶在肉身内将他杀了。\\\\\\\\\\\\\\\” 苏慕歌眉头一皱:“那他怎么……” 韩忍续道:“所以他母亲不得已提前飞升,就是为了瑶池圣水,中间的过程我也不知,他们的能耐,已经远远超乎你我认知,有的是办法。我只知道,紫琰仙君现如今的肉身,似乎是他父亲一截肋骨所化……” “没想到仙君也是命途多舛啊。”银霄一声叹息。 “若是我,恐怕也会恨。”苏慕歌也微微叹了口气,“不过,站在邪阙前辈的立场,他下手的时候,恐怕也不会好过。” “未必。”韩忍哈哈一笑,“用我三伯父的话说,以邪阙前辈的大智慧,生死恐怕都看得极淡薄,杀是救,死亦生,有何伤心?也就我等跳不出红尘者,才会替旁人的爱恨情仇伤悲春秋啊……”   ☆、第89章 化形天劫 苏慕歌被韩简说的微微怔忪。 智者看透生死,红尘中人才会在意轮回。 她曾在生和死之间滚了一圈,原来依然是个红尘中人。 莫非红尘之外,就是一个死生随意的地方? 修仙,难道不是为求长生? 倘若修炼到最后,生死尽淡,七情尽灭,存在或是消弭于这个世间,都是无所谓的事情,那这一世,修的究竟是个什么? 道,究竟是什么? 有时候觉得,这些道理经不得细细推敲,不论怎样,都会带领你走到一个岔路口上。所以那些得道不得道的大能,才会有事没事组织个大会,论一论道。 论了几万几千年,最终又论出了什么? 道有千秋,终究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感悟,每个人执着,每个人的道…… “苏小友?”韩忍见她一直发呆,轻轻喊了一声。 “晚辈惭愧,确实没有那么高的境界。”苏慕歌醒过神来,淡淡一笑,“在晚辈看来,活着总要比死了强。若是有人存心救我,使用的手段却是伤害我,如此爱护,晚辈真不知道如何接受。” “可惜人生在世,总难有两全。” “所以最好多一些执着,少一些贪心。” “哦?”韩忍抬眼望她,道,“执着也是好的?” “前辈总以为,执着和执念,完全是两码事。执念是心魔,而执着是种个性和态度。执着之人,眼里永远只有一个方向,所以不会因为错过而后悔,不会因为选择其一舍其二而难过。哪怕所有人都说自己错了,只要自己不觉得错,那就是对的。” “有时候义无反顾的坚持,比看破还要难。” “谁说不是呢。”苏慕歌本以为韩简会反驳她的歪道理,然而看韩忍的神色,和她倒是同道中人,“不过晚辈总觉着,邪阙前辈正是坚持多于看破。” “或许吧,只是邪阙前辈在紫琰和夙瑶之中,选择紫琰,也是有原因的。首先,幼时紫琰个性软弱,让他杀死姐姐抢身体,几乎不可能。”韩忍把玩着手中毒液瓶,瞄一眼苏慕歌,“其次,也是最重要的原因,那具肉身拥有心魔之力,唯有夙瑶可以驾驭,换做紫琰,一定会被心魔吞噬。” “心魔之力?” “邪阙前辈乃心魔化生兽,集合天地间喜怒哀乐怨恨各种情绪而成。孩儿半妖之躯,并且承袭了贪嗔痴怒等最是邪恶的一部分……夙瑶也挺不容易的,所承担的风险,其实比紫琰更大。紫琰从前不懂,渐渐才懂,恨,应是没了,但心头那道坎,怎么都过不去。” 苏慕歌听罢,不知怎么想到自身,一时沉默。 韩忍盘膝于榻上:“我且先闭关进阶,待成功去,再送你离开。” 苏慕歌便道了声谢,起身出门。 已是月上中天。 苏慕歌沿着山路徘徊了一圈又一圈,心事重重,不知不觉便走到永夜殿下,择了一块儿大石头盘膝坐下。 “可要去看师叔?”银霄探头问。 “你还是先化形吧,师叔一时半会的,搞不定南疆妖王。”苏慕歌回过神,叹了口气,“永夜殿下若是火山口,你化形将天劫引来,整个永夜殿的根基便不稳,不过此事不及,你且量力而为,切莫着急。” “你哪只眼睛瞧见我着急了。”银霄说着,便取出那颗玲珑剔透的药瓶子,将化形丹倒了出来,一口吞了,“化形而已,我又不是没化过。” “得闭关多久?” “快则半年,慢者两年。” “可以。” 苏慕歌便不说话了。 银霄忍了几忍,还是问道:“你在想什么?” 苏慕歌摇头:“没什么。” 银霄表示不信:“是否有所顿悟?” “顿悟谈不上,只是年纪大了,有时候难免想的比较多。” “你该不是感伤起紫琰仙君了吧,”化形丹在腹部胀满,银霄摸摸圆滚滚的肚皮,好笑道,“韩忍虽然有些不靠谱,但先前有句话说的不错,旁人的事情,无需我们来伤悲春秋。” “当然不是……” “咦,苏施主!” 苏慕歌话说半茬,只见远方灯火忽明忽暗,仔细一看,原是仙鹤的两只明瞳。仙鹤在半空有些不稳,上下左右趔趔趄趄,只因背上驮着的修士,体型有些庞大,超出负荷。 苏慕歌从石头上跳下地,朝着半空拱手道:“无尘大师。” 无尘和尚一早看到了她,正是奔着她来的,一扬袖子,从仙鹤背上跳下,大笑道:“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啊!哦不,是你我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苏慕歌摸摸鼻子:“大师…… “哈哈,不开玩笑,的确有些意外在此地遇见你,施主可是来寻我师父的?” “我是受了一位前辈之命,送一位朋友来的。” “原来如此。”无尘和尚听罢,若有所思,笑道,“那你我有空在聚,贫僧先去师父处照个面,省的他老人家以为贫僧又偷懒。” “恩。大师请便。” 苏慕歌施了一礼,垂首时,唇角若有似无的微微翘起。 无尘和尚这一去,可悟尊者必定知悉自己同师叔的关系,明白自己此行目的并不单纯。但慕歌并不担心自己会被驱逐,因为她在可悟尊者眼睛里,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 大能不会因此费心。 无尘和尚转身正要离开,忽又转头问了一句:“咦,裴施主没有一同前来?” 苏慕歌皱眉:“他不是同你们一起,前往井底探宝了?” 无尘和尚“啊”了一声:“裴施主并没有去啊,是同你一起出去的。” 苏慕歌闻言一怔:“绝不可能,我守了两个时辰,未曾见到他,他没出来。” 无尘和尚摸摸光秃秃的脑门:“你二人乃是道侣,他自不会躲着你,你说没见他出来,那便是没出来。奇怪了,他没进去,也没出来,究竟跑去哪里了?莫非,希望之井内另有乾坤?” 念念叨叨着便离开了。 苏慕歌一直以为裴翊去了井底寻宝,眼下听无尘和尚一说,便知他是出来了。身在井底,他不可能一直贴着隐身符箓不现身。但若是一同离开秘境,她和秦峥在门口守了那么久,却始终见不到人。 只有一种可能,裴翊在躲着自己。 苏慕歌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裴翊的行事作风,她比谁都了解。之前这厮死皮赖脸的出现在江家,怎么赶都赶不走,证明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拿回自己的所有权。 裴翊个性沉稳,善始善终。 他很少做出决定,但决定的事情,通常很难改变。 为何井底走了一遭,出来后,又开始躲躲藏藏? 这并不是他的风格。 “看样子,是等不到他来帮你救师叔了。”银霄暗戳戳地道。 “银霄,我从来就没有指望过他,谢谢。”苏慕歌双手合抱于紫府处,微挑黛眉,“师叔已有对策,他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恩,也没错。”夜里风大,银霄甩甩头,重新钻回窝里,“但慕歌你要知道,师叔已经不是从前的师叔,太小。哎,没有裴翊在,我总觉得有一点点不安心。” “你在质疑我的能力,还是怀疑我的智商?”苏慕歌嘴角一抽。 “绝对没有。”银霄连连摆爪,“只是有个金丹修士在,安心一些。我知你不喜欢依傍别人,但裴翊是你的道侣,你借他之力,又有什么关系?” “我和他,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银霄闭关结丹之前,也不知裴翊给了它什么好处,像是被收买了一样。苏慕歌头疼不已,重申一遍,“我和裴翊从前是道侣,但如今是五百年前,我连肉身都换了……” “我听说,你们人类的双修盟约也是契魂的吧?”银霄才不同她争辩,自顾自地道,“当然,女人要是变了心,什么理由都是理由。裴翊其实人不错,毕竟年纪在那里摆着,不会像年轻人一样冲动的爱来爱去,但一千年过去,还不嫌弃你,肯为你鞍前马后、劳心劳力,你还想怎样?” “他只是将我当做责任,你明白?” “那应该当你是什么?爱人?哎呦喂,别逗了成不!你们两个加起来,快两千岁了吧,搁在凡人界,已是白头偕老了一回又一回!”银霄笑的直揉肚子,“慕歌,不要告诉我,你现在还有什么少女情怀?” 苏慕歌额角青筋抽搐,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觉得我像是这种人?” 银霄探出头,左看右看:“瞧着不像,但有一句俗话说的好,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滚!”苏慕歌一拳头锤在它脑袋上,“胡说八道什么!” “看看,被我戳中痛处,恼羞成怒了吧!” 银霄挥着爪子同苏慕歌打了起来,当然只是闹着玩,疯了一阵之后,叹气道,“只是裴翊的气运实在太差,你的气运虽然不弱,但也不强,总归是压不过他的霉运,有可能会影响到你。” 苏慕歌真就纳闷了:“我想不明白,我动用观气术都窥不出来裴翊的气运团,你究竟从哪里看出,他的气运奇差无比?” 银霄一摊手,鄙视道:“姑奶奶,这还用看吗,你瞧他这一路走来,是有多倒霉?魔核是他父亲的,父子间存在着亲缘,自古子承父,乃是气运中最重的一个。连亲缘运都失去,就知道他的气运糟糕透顶。” “是这样……” 苏慕歌沉吟,似乎渐渐明白了什么。 但她有些不敢相信。 韩忍说紫琰心头有道坎,苏慕歌觉得自己心头,同样有道坎。 这一道坎,正是裴翊。 裴翊之前一直强调,他同她原本便是夫妻,在双修大典上,彼此都曾经许下过心魔誓,无论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必将相濡以沫、相互扶持。如今,时间并不曾向后行走,而是向前回溯,他还是他,她还是她,究竟有何不同? 苏慕歌偶尔琢磨,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只是先前被痕封印在肉身内时,痕不只一次数落裴翊的不是。 他是怎样的薄情寡义,怎样同程灵璧双宿双栖。 那个年纪的苏慕歌,其实早将情爱看的极淡,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在意裴翊这个道侣。但被被痕一说,苏慕歌的气恼怒恨,瞬间又翻了好几倍,程灵璧和裴翊这两个名字,将近千年,一直是捆绑在一起的,对程灵璧的憎恨,或多或少转移一些在裴翊身上。 哪怕眼下知道,此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而且此番新生,也是裴翊给的。 苏慕歌很想感激他,但试想一下,一个你恼了大半辈子的人,突然成了你的恩人,这怪异的感受,丝毫不亚于她爱戴了那么多年的养父,一夜之间成为屠她全族的侩子手。 过往一百年间,他们相互之间带着面具,却能举案齐眉、和睦共处。 如今卸下伪装,坦诚相对,反而不知如何自处。 苏慕歌一直觉得,重生一次,不想在被从前的枷锁束缚住…… 现实真的很残酷,犹记得当年年少动情之时,她时时会忧虑裴翊日后是否会变心,却不想,最后忘情的是自己。 明明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从何时起,竟就不珍惜了呢? 有些事情,明明自己都做不到,又如何去要求别人? 苏慕歌抄着手坐在石头上,抬眸望了一望无际的黑色天幕,脑袋里冗杂的情绪一点点释放,整理,不知不觉中,就有些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逐渐陷入冥想状态。 “你慢慢琢磨,我闭关化形啦!” “恩。” …… 一晃眼,就是将近两年。 苏慕歌是被灵兽袋内的动静吵醒的。 醒来之时,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最后只能感概一句,明光山,虽然妖气重重,不太适宜修炼,但却是个静心悟道、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不过为何雷婷他们还没来? 不只该来的没来,该走的也没有走。 靳家那些人还在。 苏慕歌望向远处凉亭,竹藤软轿内的靳迟,正在同无尘和尚对弈。 “咔擦……” 啃咬苹果的声音陡然在背后响起,“这个靳迟真是奇怪,是不是长得其丑无比啊,为何总是躲在轿子里。” 苏慕歌被唬了一跳,一转头,只瞧见一名英俊的青年修士站在身后。 她瞬间一个恍惚,好一会儿才嘴角抽搐着道:“银霄?” 银霄抬了抬下巴,眨眨眼,显然对这张脸非常满意:“韩忍的化形丹果然不错,怎么样,是不是很帅?” “你还当真比着我男装的样子化形啊。” “怎么,你当我是开玩笑?” 苏慕歌抚了抚额,她当真以为银霄只是说说而已。 她来到北麓之后,男装是比着痕的模样化的。 但愿不要被痕看到。 不对,看到就看到,气死他最好。 苏慕歌虽然痛恨痕,但并不会见到这张脸就觉得恶心,因为痕一直被封印在戒子里,他们都是通过神识交流,这张脸,她只见过一次,非常陌生。 银霄祭出铜镜,用手背在脸上蹭了又蹭:“没有毛,还真是不太习惯,人的皮肤实在是太鲜嫩了,总觉得随便一挠,便要烂掉的样子。” 说着,舔了舔嘴唇。 苏慕歌听见“鲜嫩”两个字,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师叔那边还没有消息,你就这样从七曜空间里出来了,不怕引来化形天劫?” “没那么快。”银霄摆摆手,又习惯性的挠了挠下巴,左右晃着脑袋,“天道又不是时时刻刻盯着凡间的,葬仙境内的雷团需要感应,只要我不使用法力,天道很难发现,躲一辈子都没关系。” 语毕,又展演望向凉亭,“慕歌,你是不是认识那个靳迟?” 话锋转的太快,苏慕歌愣了下,颔首:“的确认识,算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吧。他躲在轿子里,是因为惧怕阳光。靳迟结婴失败之后,丹田受损,逐渐枯竭,修为一路退化,只有二十几年好活。” “那你怎么认识他的?”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复原了。” “丹田枯竭还能复原?” 银霄闻所未闻,在修真界,丹田就是灵气之源,丹田一旦枯竭,唯有等死的份儿。 苏慕歌问:“你可听过一种邪术,名叫夺基术?” 银霄愣了愣:“他以夺基术夺人根基,修补自己的丹田?” “我同他认识了近百年,靳迟此人,还是颇有些操守的,自然不会主动使用夺基术。”苏慕歌颇无奈的道,“是他父亲将蛊种在了他爱慕之人身上,后来两人有了肌肤之亲……为此事,他和家族决裂,一直在外历练,我才同他认识的。” “不知该说他命好,还是倒霉。”银霄道,“那你要不要提醒他?” “如今我同他素不相识,贸贸然跑去说出这番话,他会不会把我当成神经病?”苏慕歌脸上露出一抹无奈之色,“况且,不是谁都可以被夺基的,他爱慕之人,体质比较特殊。当然,我总觉得一开始,就是他老爹安排好的,要不然哪里会有如此巧合。错过了这个姑娘,死的就是他,作为朋友,你说我该如何选择,说是不说?” 银霄想了想,道:“依你所言,他的命运,不论你如何干预,除了死,就是心塞一辈子?” 苏慕歌呼了口气:“差不多吧。” 银霄投去同情一瞥:“那就别管他了。” “恩,我也是这样想的。” “嗖——!” 苏慕歌话音将落,天际倏地划过一抹浅浅光晕,似是流星陨落。 非常寻常之事,但不知为何,苏慕歌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 “银霄,你快看!” “看什么?” “流星,看到没。” “看到了,怎么?” “有古怪。” “你想太多了吧。” 虽然觉得有些无聊,但银霄还起仰着脖子,目不转睛的盯着瞧。瞧着瞧着,瞳孔越缩越紧,也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这不是流星! 能够穿透明光山的禁制,又毫无灵气波动,究竟是什么东西? 一人一狼怔怔注视着,最后发现,这颗怪异的流星,似乎是冲着明光山落下来的,目标应该是后山的某个位置。 “去看看!” “去啊!” “我跑的没你快,没你方便。” 言下之意是,她要进入银霄识海。而且说干就干,一缩身便抽魂而入。 “老子都已经化形了,有点儿人权没啊!” “就算成了人,我也是你老大,你认命吧。” 银霄差点儿竖中指:“你妹!” 苏慕歌满不在乎:“我可没有妹妹,只有一个弟弟,不知道这些年,我爹有没有生个妹妹出来。” 银霄差点儿被噎死,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但主人的确是老大,他只能重新化为兽形,在心里默默计算流星落下的方位,奔着那个方向而去。 流星的速度越向下坠,速度放的越缓。 落在地面上时,明明是一团硬物,却完全没有任何声音。 银霄隐身躲在石壁后面,见到这一幕,讶异道:“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苏慕歌也是看了又看:“像是一堆骨头?” 说话间,便听“咔擦咔擦”一连串响动,团子状的碎骨重新排列组合,竟组成一幅人体骸骨的模样。 骸骨双脚才撑地而起,重心便极为不稳,险些摔倒。 这具骸骨同炼尸宗的尸傀非常相似,非要挑出什么不同,那就是特别白。 “是尸傀?”苏慕歌不由睁大双眼,“北麓也有炼尸宗?” “不是尸傀。它身上没有死气,也没有妖气。”银霄放出妖识窥探半响,最后得出结论,“非人非魔非妖,我也不知道它是个什么东西,只知道它身受重伤,可能命不久矣。” “你觉得……”苏慕歌吞了口唾沫,“它还能怎么死?” “额……”银霄也很无语,原本就是一具白骨,还能怎么死? “谁?!” 那具骸骨仿佛发现了什么,倏地转过头来,向银霄藏身的方向望了一眼。明明没有眼珠子,却教人无端端打了个寒颤。 银霄便知是位大能,顿时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具骸骨自然就是殁。 原本便身受重伤,闭关化骨养伤期间,玄冰溶化,殁被迫苏醒,伤上加伤。这两年间,他换了好几处位置闭关,跨越三个修真界,但不知为何,总是遭遇各种问题,再如此下去,他纵是拥有不老不死不灭之身,也会变成一堆废骨。 如今五识俱损,根本窥不见银霄,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殁还是可以感受到周遭有灵气团浮动。 “是你自己出来,还是我亲自动手?” 音色醇厚,但却冰冷的如同死人。 苏慕歌总觉得曾在哪里听过,但搜索半响识海,无果。 殁缓缓扬起手,手心浮出一颗乳白色的珠子,隐隐流动着奇异光芒:“我并无意伤人,但若再藏头露尾,莫怪我出手无情。” 银霄询问:“你说怎么办,出去?” 苏慕歌沉吟:“出去吧。” 银霄这厢才解开隐身术现身,与此同时,对面一名男子,也从暗处走了出来,正是之前没事找事同苏慕歌打过一架的靳洌。 一人一狼打了个照面,乍见彼此,同感懊悔。 但避无可避,靳洌磨磨蹭蹭的上前拱手:“前辈,在下靳洌,在此地休息而已,并无意冒犯前辈。” “但你已经冒犯了。” 殁想要在此地闭关,自然不允许有人发现他的行踪。 顷刻间,手中珠子逸散出光芒,化为一道冰刃。冰刃在空中一分二位,最后密密麻麻,分别向银霄和靳洌袭去。 这是要扎成马蜂窝的节奏。 苏慕歌当机立断:“隐身,向白骨的方向跑!” 银霄立刻施展隐身术,继而一个猛子窜向殁的身边,并不走直线,而是曲线。殁的冰刃在外围转了一圈,嗖的回旋,但越是靠近殁,威力越小。 靳洌注意到银霄的动作,也有样学样。 殁似乎微微一怔,他其实并没有想杀死他们,但也没想到,这只狼妖一眼就看穿自己的软肋。 但根本就是以卵击石。 “轰隆隆——!” 殁正准备出手,上空突然一阵轰鸣。 俱是一怔。 苏慕歌抬头,只见黑压压的云层,似乎有雷电穿梭,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听见殁冷冷道:“狼妖,你化形了。” 苏慕歌这才意识过来,原来是银霄的化形天劫! “轰隆隆——!” 殁也抬头一望,凉飕飕的道:“我最近比较倒霉。” “大仙,我才倒霉好吧!”银霄哭。 “我想,是我更倒霉吧?”靳洌也被困在雷阵中,尝试着离开,就有一小道雷电劈下来,“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殁寒声道:“不要动,灵气团流动的越快,天劫落下的越重。” 银霄捶地痛哭:“韩忍这个骗子,还说明光山不易被天道察觉,就算察觉,天劫的威力也会减弱,我只不过出了一招,天道立刻便感应到了,而且瞧这阵势,分明就是要劈死我吧?!” 殁不咸不淡地道:“我本死灵之体,最容易遭天劫,你非要凑来我身边,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说的好像你不怕天劫一样。”横竖死到临头,银霄索性化为人形,怒道,“你这怪物受了那么重的伤,被雷劈一下就散架了吧!” “再拼起来就是了。”殁瞧着一点儿也不在意,一转头,瞧见银霄的人形模样,周身骨骼顿时绷紧,吐出一个字,“痕?” 听见“痕”这个字,苏慕歌的神经也是紧紧绷起。 银霄瞳孔一缩:“痕?” “你不是痕。”殁很快确定,“你是谁?” “殁怎会错认银霄是您?” 不远处,程灵犀披着隐身斗篷,拢眉问道。 古戒内,痕暴跳如雷:“一定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那个臭丫头,不但知道我的存在,还曾见过我的真身!”   ☆、第90章 尔虞我诈 痕此言何意? 是说真正的程灵犀,见过他的真身? 程灵犀面沉如水,探了银霄几眼,若有所悟。殁会认错,许是银霄化形之后的模样,同痕有些相似之处。 “师父,人有相似,物有相同,该不会是巧合吧?” “巧合?相似?”痕喃喃重复着,怒极反笑,“你究竟知不知道,妖兽化形,皮囊是自由选择的,那头臭狼妖,怎就选择一张同我一模一样的脸?我可不觉得,我的相貌那般大众!” 程灵犀两片薄薄的唇瓣微微掀阖,答不上来,反问道:“但她怎么可能见过您?” 痕哑了哑,同样答不出。 由苏慕歌背叛程家、杀死程灵璧的举动来看,分明已经知悉自己的身世。 哪怕当年再怎样斩草除根,世间总没有不透风的墙,苏慕歌从某处知道一切,并不特别奇怪。但她对痕的存在了如指掌,就非常耐人寻味了。如今连痕的容貌都一清二楚,这根本不可能! 因为整个人间界,从没有人见过痕的真身! 痕冥思苦想,摸不到半点头绪,这一切,实在是太诡异了。 之前苏慕歌和程灵犀换魂,他还可以选择无视,现如今瞧见银霄的人形,他完全坐不住了。 这绝非巧合! 一定要弄清楚,这中间究竟出了什么岔子! …… 明光山上行原本便阴云密布,如今天劫将至,头顶黑黢黢的云浪翻滚,一浪盖过一浪,如鲸似蟒,蚕食天际仅存的最后一线光明。 轰隆雷声过罢,不消片刻,森怖的闪电如鬼爪一般抓破夜空。 天幕被彻底撕开一道口子,狂雷奔涌而下。 “轰”的一声,劈在银霄的头顶上。 银霄隐身无用,迅速在周身布下一个避雷阵,硬抗了一记。苏慕歌在他识海内,只觉得天旋地转,难以招架。 “嘶嘶……” 以银霄为中心,方圆十五丈内的地下,仿佛有无数双看不见的手,紧紧拖拽住他们的脚。 光和电相互交织成网,寸步难行。 “现在怎么办,硬抗?”银霄嘴角流着血,下意识的转头,面色惶惶,询问殁。化形天劫一共二十一道,一道比一道强。 “你扛不住。”殁随即下了结论,“速速催动灵契,召唤你主人前来。” “咦,你怎知道我有主人?”狐疑之色爬上银霄的面庞。 妖兽同人修签订灵兽契约之后,除却被主人掌控生死之外,和其他妖兽并没有什么不同,就连可悟尊者这样的元婴大圆满修士,都无法辨别凤女。 然而,殁并没有回答这个在他看来,略有些愚蠢的问题,再次强调:“召唤你主人前来。就怕他不肯。若是愿意,将你收回灵兽袋,由她来抵挡,你化形天劫的威力,至少减轻一半以上。” “您确定?”靳洌头一个不信,“这头狼妖的主人,只有筑基境后期,还是个女人。” “女人怎么了?”苏慕歌平生最不喜欢听见这句话,不过倒也不会生气,只是情势所迫,逼的她不得不开口,表明自己的存在,“晚辈并不觉得,自己输给哪个男人过。” “谁在说话?” 雷声震耳欲聋,原本便有些听不清楚,靳洌错愕着环顾四周,惊疑不定,“姓苏的,是不是你,你藏在哪里?” “咔擦咔擦。” 殁转动头骨,空洞的眼眶内,仿佛有一缕精光,直勾勾盯住银霄的脑袋。 银霄向后稍稍退却两步:“你想干嘛?” 一般来说,苏慕歌藏在银霄识海内,是不可能被窥探到的。但一股骇人的威势压下,苏慕歌只觉得面前有一双眼睛,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 苏慕歌站起身,黑暗之中,同那双无形的眼眸对视。 空空如也,什么都看不到,但她能够感受,那双眼眸内的死气,冰冷彻骨。苏慕歌顶住压力,脊背挺得笔直:“前辈,有何指教?” 许久,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你是他的主人?” “是,晚辈正是他的主人。” “我方才的提议,你以为如何?” 苏慕歌不确定对方是否真能看见自己,拱了拱手,“前辈,您的意见恐怕是行不通。晚辈愿意抵挡,但眼下,却被困在我家灵兽识海之中……” “被困?” “是,晚辈无法抽身。” 她试过了,想要元神归窍,做不到。 待会儿落下化形天劫,倘若银霄抵挡不住,她也会跟着魂飞魄散。 哪怕银霄侥幸存活,她的肉身恐怕也会被天雷劈成飞灰。 但愿凤女长点心,知道将肉身给拎走,妥帖藏好…… “你竟可以元神出窍?” 区区筑基,竟可以抽出元神进入灵兽的识海,实在匪夷所思,靳洌确定以后,脸上布满诧异。对此,殁丝毫不以为意。当然,眼下的他不过一具白骨,就算在意,外人也瞧不出来。 是以苏慕歌的察言观色,完全派不上用场。 如今他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她和银霄的看法一致,这白骨精是他们求生的伐木。 苏慕歌暗中揣测他的身份,非人、非妖、非魔,更不是尸傀,他认得出痕的本来面貌,看样子,估摸着属于灵类。 与此同时,银霄也下了结论:“慕歌,他和痕散发出的气场相似,应该也是十二超神器灵中的一个,只是不知,是哪一个,是不是那一个……“ 银霄话说半茬,止住。 苏慕歌明白他的意思,他指的是殁,她从未谋面的父亲。 “应该……不会那么巧吧。” 苏慕歌透过银霄双目,仔仔细细端看着殁,一副枯骨,一目了然,“我在希望之井的幻境中,似乎见过我的父亲,他并不是这幅模样……” 但仔细一想,说话的音色,似乎真有些相同。 “轰隆隆——!” 雷电在云层翻滚的频率再度加快,眼看便要降下第二道天劫。 苏慕歌无暇再顾其他,尝试以神识联系凤女,将自己的肉身带去安全之所。 ***** 这厢,凤女并没有收到苏慕歌的任何指令。 凤女虽然头脑简单,但不是个傻子,早在天色异变之际,便猜到银霄化形天劫将至。本想飞去助他一臂之力,然而左等右等,始终不见盘膝入定中的苏慕歌苏醒,只能先抓起这具肉身逃走。 而程灵犀听见苏慕歌说话之后,心念一动,立刻便在周遭寻找肉身。 一路尾随在凤女身后,整整飞了几千里,快要进入无极宗境。看着凤女将肉身藏在一处山洞内,再看着凤女离开,她才渐渐披着隐身斗篷上前。透过一层简单结界,望着不远处的肉身,心头当真百感交集。 “怎么,你想抢回你的肉身?”痕冷笑一声。 “师父不是说,我二人的肉身与灵魂严丝契合,无法再次剥离?” “剥离并不困难,但你二人等同于相互夺舍,而肉身难以承受二次易主,元神也一样。” “那、”沉默片刻,程灵犀道,“我若是毁了这具肉身,她是否会死?” “不会立刻死,但元神将无所依。”痕慢悠悠的解释道,“修为高深者,诸如你师父我,没有灵体之后,依然可以依附于某些法器法宝,将灵物作为载体,苟活于世。修为低些的,便没有这个能耐,只能坐等消亡。修为越低,消亡的时间越快。” 程灵犀微微颔首,没再吭声。藕臂一扬,一副金属色手套渐渐包裹住她的右手。 纤巧的五指顶端,“咔咔”生出密密麻麻的碎钉,狰狞恐怖。 碎肉断骨,再利索不过。 “你真想杀她?” “我……”不太清楚。 程灵犀的内心,一直非常纠结矛盾。 一方面,程灵犀觉得自己和苏慕歌同属受害者,自己虽然因此吃了些亏,但如今得到的一切,本该是她的。 另一方面…… 程灵犀想到秦峥,攥了攥拳头,抱歉了! “不要动她。” “为何?”程灵犀顿了顿手里动作,不解,“她已和殁碰上了,待他们父女相认,咱们这些日子以来的努力,岂不是白费?” “即便如此,她眼下也不能死,我想从她身上,了解一些事情。” “您方才不是讲了么,肉身毁坏之后,她的灵魂暂且不灭,届时,您再问不迟。” “程灵犀!” 见到她一意孤行,痕恶狠狠地道,“那可是你自己的肉身,你也下得去手!” 程灵犀拔步的动作又是一顿。 尔后,缓缓牵起微翘的唇角:“师父,肉身不过一具臭皮囊,如今我是程灵犀,苏慕歌的肉身,同我有何干系?” “同你没干系?没干系你杀她作甚?”痕原本便不是一个好相与、好脾气的,被一头狼妖仿照样貌,还不能现身讨个说话,更是怄气怄到内伤,便把怒火全都撒在程灵犀头上,半分颜面不留,“说的真他x好听,还不是因为秦峥!你总觉得秦峥爱慕的是你这张脸,而她占据你的身体,你才会失去他的爱慕!” “不是这样的……”程灵犀攥紧的手,险些抓破掌心。 “你还是醒醒吧!你从来都没失去过,因为你压根就没得到过!”痕骂的正兴起,丝毫不给她说话机会,嘲讽模式全开,“不管你长成什么样子,秦峥就是不喜欢你这个人,找什么理由,找什么借口,输了就是输了!不肯承认现实的人,不肯先认命的人,永远没有赢的机会!” “并非我不承认,这根本就是事实!” 程灵犀终于被逼发火,杏目圆睁,盛满怒意,“秦峥一心一意要照顾的人,从来都是我!他有时候脑筋不是很清楚,那个女人占了我的身体,他一时分辨不出情有可原!若是当年没有换魂一事,陪在秦峥身边的人一直是我,她怎会有空子乘虚而入?我敢保证,秦峥多一眼都不会看她!” “呵呵,莫要‘乘虚而入’说的那般难听。”痕阴沉沉的冷笑,愈发森寒,“你当成宝的东西,别人未必就瞧进眼里去,我看那丫头,对你的青木竹马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倒是秦峥,剃头担子一头热,死追着人家不放。” “管她有没有兴趣,今日杀了,以绝后患!”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程灵犀原本还有些犹豫,被痕一番话戳到痛处,便昏了头。目光一凛,伸手一抓,顷刻间,手套便将结界抓出一个缺口! “嘶——!” 结界迅速融化,水曜立刻跳了出来,鱼鳃高高鼓起,盯住洞口。 可惜什么都看不到,只感受一股凉风从身边滑过。 “啵啵……!” 对方速度太快,水曜回去不及。 木曜在空间内默默念诀,两颗魔花张牙舞爪,随时准备出手。 生满尖刺的手套,即将扼住苏慕歌脖子时,岂料肉身闪过一丝白光,倏地消失不见,再一眨眼,浮在半空,便向洞外飞了出去。 程灵犀向前一个趔趄,正欲转身去追,痕喝止:“有大能,切莫妄动!” 程灵犀自知有变,没有违背痕的指令,瞬间收回真气,隐匿自身气息。 少时,只见一名白发修士舒展广袖,缓缓落下,一道灵气在指尖若隐若现:“何人藏头露尾,妄想伤我徒儿性命,出来,不杀。” 是桑行之! 她何时拜了桑行之为师? 程灵犀暗道不妙。 桑行之目光微凝,周遭空气温度骤降:“切莫以为披着灵动界的隐身软甲,本座便拿你没有办法。丑话说在前,本座耐心有限,数到三,倘若再不出来,本座便直接轰了你的元神。” “一、二……” 瞧他指尖的灵气团越聚越多,冷汗浸了程灵犀一身。 她身上这件隐身斗篷并非凡品,若是先前,并不担心会被桑行之发现踪迹,但她动用了法力,造成了灵气波动,旁人或许不行,以桑行之的道行,发现不难。 “躲不掉的,出去吧!”痕说,“名义上,苏慕歌虐杀了你姐姐,你身为程家人,杀她也是情理之中。桑行之一向明哲保身,不会拿你怎么样。” “我不能出去。”程灵犀咬牙。 被桑行之知道,等于被秦峥知道,非她所愿。 桑行之勾了勾唇:“三……” “三”字将落,便听见秦峥大喊一声:“师父!慕歌这是怎么了?” 秦峥风风火火的从地面落下,急吼吼的探上苏慕歌的灵台。 动静过大,彻底搅乱了周遭灵气波动,再难捕捉山洞内的灵气,桑行之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 “她无妨,只是灵魂出窍。” “好端端的,为何会灵魂出窍?!” “外人称为师一声仙尊,你就真拿为师当神仙?”桑行之白他一眼,问道,“你大师兄和雷婷人呢?” 秦峥将苏慕歌的肉身拦腰抱起,朝天上努努嘴:“都在上空呢,明光山外的结界,不知为何弱了许多,师父您去试试,兴许能够冲破。” 桑行之微微颔首,师徒两人便御剑升空。 待飞离山洞数百丈,瞧见冉晴空同雷婷的身影时,秦峥才低头向下方山洞静静探了一眼。 桑行之抄着手:“看来在蓬莱岛上圈养,还是不如放出来散养的好。” 秦峥一怔:“什么圈养散养?” “你小子,居然也学会了耍心机。”桑行之抄手望天,感怀道,“你说,为师究竟是赏你呢,还是罚你呢,头疼啊。” “师父,你那间歇性疯病是不是又犯了?”秦峥不悦的瞥他一眼,加快速度,飞在桑行之身前。 “你师父我是疯,但不傻。”桑行之呵呵一笑,“原本,为师当真猜不出那洞中是谁,现在知道了,是程灵犀。” 秦峥御剑在前,脊背微微一僵。 桑行之继续道:“那女修士际遇非凡,个性狠辣,日后绝非池中之物。只是为师一直不解,你平日最是厌恶这等人品,却又为何同她走的那般亲近,处处退让,时时照顾,甚至不惜违背你最坚持的原则。” 秦峥陷入短暂的沉默,尔后转头恶狠狠地道:“您究竟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弟子一个字都听不懂!再说,您老才见过灵犀几面,怎就知道人家个性狠辣?十洲三岛谁不知道,程灵犀通情达理,清丽脱俗!” 桑行之拢了拢白发,漫不经心地道:“是么?” “当然是!”秦峥如个炮竹,一点就着,“臭老头子,你也一把年纪了,却在背后议论一个小仙子,知不知羞耻啊,我警告你,再敢污蔑我的朋友,小心咱们没得师徒做!” 说完,火力全开,飞出数百丈。 “苏姐姐!” 雷婷远远瞧见他怀里的苏慕歌,不知是死是活,正紧张的想要扑上去,秦峥却跑的飞快,一溜烟没了踪影,她偏不信这个邪,加足马力追了上去。 冉晴空在一旁纳闷:“师父,您又怎么招惹秦师弟了,许久不曾见他气成这副模样。” 桑行之笑道:“他不是同我生气,他是在同他自己怄气呢。” 冉晴空更不明白:“同自己怄气?” “你秦师弟心思虽然纯粹,日后进阶,最大的障碍其实是心魔。因为越是纯粹之人,越是容易走极端。”桑行之渐渐收了笑意,正色道,“为师最初以为,他如此一厢情愿,慕歌那丫头,迟早会成为他的心魔。为师可能猜错了,程灵犀才是。” “程灵犀?”冉晴空乍听一愣,旋即舒展笑颜,“师父您多虑了。” “你秦师弟个性自负,却输得起,于爱人求之不得,并不会影响他的心性,颓倦少时,依然傲骨铮铮,坦坦荡荡。只是他和程灵犀之间,似乎有什么特殊牵绊,你秦师弟,瞧上去有些怕她……” “师父您说笑吧,秦师弟怕过谁?” “此怕非彼怕。”桑行之玉容凝出些许疑虑,随即摆手,“罢了,也不急于一时,暂且不提。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提及此,冉晴空再度愁眉:“师父,您可有把握说服可悟尊者,救萧前辈出来么?” 桑行之正了正衣襟:“这天下,为师打不过的人可能多的是,但说不过的,唯有两人。” “谁?” “一人已死,一人尚未降世。” 冉晴空庐山瀑布汗:“师父,话莫说太满,万一说不过人家,您的老脸可就没地儿搁了。” 桑行之笑道:“一日说不过,那便说十日,十日说不过,那便说一百日,若是救不出青木,那为师便不走了,留在这明光山陪他终老。” “师父……”冉晴空听罢此言,忧心忡忡。听着像是开玩笑,但冉晴空了解自家师父,他是认真的,“徒儿知道您重情义,但……” “你不知道……”桑行之挥袖制止,叹气,“我欠青木的,实在太多……” “师父!” 两人正聊天,秦峥急匆匆的折返回来,“慕歌的肉身,‘嗖’一声便不见了?!” 桑行之微微一怔:“你慢慢说,怎么不见的?” 秦峥:“‘嗖’一声!” 桑行之:“……” ******* “归位!” 伴随一声轻喝,殁手中乳白色球团光芒一闪。 “嘭”,苏慕歌元神归入肉身。 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苏慕歌脸上的震惊遮掩不住,这白骨怪物身受重伤,都能召唤她的肉身,倘若身体康健,岂不是逆天? “啵啵……啵啵啵!” 水曜跳上苏慕歌的肩膀,两片小腹鳍上指下指,神情激动的诉说着什么。苏慕歌头昏脑涨,一个字也听不明白。 幸好木曜也在,便将方才在山洞内发生的事情解释一遍。 苏慕歌第一个反应是激动,桑行之竟然这么快便赶来了。 第二个反应,才是去猜测加害自己之人。原本毫无头绪,直到听见灵动界隐身软甲,才稍稍一怔,是程灵犀。 苏慕歌眉头深锁,程灵犀想要杀她? 理由呢? 理由太多了。 她抢了她的肉身,但自己的肉身同样被她占去。不曾及时对秦峥说明白,然而当时那种情况,她不可能说。总而言之,苏慕歌知道自己有些对不住她。但若是没有自己的重生,她早就死了,如今得以步入仙途,自己往日的机缘,又尽数被她占去…… 也莫说痕心怀不轨,自己置她于险境而不提醒。 在苏慕歌看来,自己并没有这个义务。 危险是有,但她得到的好处也是实打实的,身为修士,从来都是危险与机遇并存,根本无需提醒。就比如秘境探险,即使你在洞口挂上“入内者死”,众人同样趋之若鹜。 亘古以来,天地自有阴阳两极。 人浮一世,总不可能将好处全都占尽了。 享多大的利益,便要承担相应的风险。 遥想当年,自己初初得到痕的时候,无时不在提防,只是久而久之松懈了而已。程灵犀如今占据自己的肉身,得到了属于自己的机缘,但并不等于就要承受当年自己的苦难。 自己重生在这具肉身时,不是同样承担了她面临死亡的命运么? 公平得很。 苏慕歌就是这样以为的。 万幸此番无碍,若有下次,莫怪她手辣无情。 “可以了。”殁收回珠子,道,“将你的灵兽收回,我教你怎么做。” “前辈,您真打算将性命,交在一个筑基女修士手中?”靳洌始终觉得不靠谱,他认为,自己好歹一枚金丹修士,若是这只白骨怪物愿意同自己联手,两人冲出去这化形雷阵不难。 “记住这个口诀。”殁直接无视掉靳洌,一扬手臂,指尖白光倏地钻进苏慕歌识海,“此乃导雷诀。” “导雷?”苏慕歌一诧,“晚辈还不被劈死?” “不会。”殁说道,“你同我一样,属性极阴,是极好的导体。我这导雷诀乃极品功法,可将雷劫转化,三息之内,并不会伤害到你,而在这三息中,我会为你化解掉。” 导雷诀在识海内飞快的过了一遍,苏慕歌已经大致记下。 但她却没有动作。 殁沉了沉嘴角:“你不信我?” 苏慕歌不语。 殁微沉的嘴角悄然上扬:“你就算不信我,也别无选择,因为,这是唯一救你们的方式。我本就白骨一具,雷劫根本奈何不得,顶多再添一道新伤,修养数年便好。嗬,若不是与你们有缘,瞧着你们被劈死,也无所谓。” 苏慕歌沉吟片刻,一拍灵兽袋:“银霄,进来。” 银霄踟蹰,传音:“慕歌,我觉得有些不对。” “进来。”苏慕歌不容置喙。 “你……”银霄无奈,只能化了兽形,缩身进入灵兽袋。 “轰——!” 第二道天劫降落时,苏慕歌催动导雷诀,雷电砸下,并没有劈在头顶,先从白骨手中的珠子过了一圈,继而由灵台入体,不知化为什么物质,顺着她的经脉游走一圈。 苏慕歌觉得经脉快要崩断。 紧绷感只持续了一息。 便被白骨导出,吸入他掌心内的珠子。 紧接着,是第三道、第四道…… “慕歌,我怎么觉得,他是在借你的身体疗伤?”银霄惊悚开口,“换句话说,他拿你当炉鼎来用?!” “我知道。”额角汗珠不断滚落,苏慕歌咬牙道。 “你搞什么?那你还继续?!” 银霄说着,便要跳出来,却被苏慕歌压下:“咱们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你的化形天劫,总是要渡的。” 银霄怒道:“那我宁愿被雷给劈死!” “他真有可能是我父亲。”沉吟片刻,苏慕歌无奈道,“所以属性相近,对他有用处。” “那你快告诉他啊。”哪怕猜到苏慕歌是想帮她父亲疗伤,银霄依旧气的不轻,被拿来当炉鼎使用,是要折损修为的,“教他速速停手!” “你真觉得,他会停手?” 苏慕歌讥诮的牵了牵唇角,继续替殁转化能量。 第十八道、第十九道、第二十道,只余下最后一道。 待苏慕歌念过导雷诀,眼见第二十一道大天劫即将落下,殁却突然收回手中珠子:“谢过。” “前辈,还有最后一道天劫,您岂能现在放手??” “最后一道大天劫,等同于前二十道的总和,无人可以转化,更无人可以吸纳。”殁手中乳白色珠子渐渐变得透明澄澈,逸散出丝丝柔和灵气,绕着殁的骨头旋转。 白骨生肉,殁的模样逐渐清晰。 苏慕歌的瞳孔略有一缩。 果然是他。 曾在幻境中见到的,果然都是真的。 殁一展袖,便要离开,结果只飞了十丈,神色便是一凛!不对!最后一道大天劫并不是冲着苏慕歌去的,而是冲着他自己! “轰——!” “你敢阴我!” “靳前辈,愣着作甚,走!” 苏慕歌一拍靳洌的肩膀,贴上神行符,撑起防护罩,趁着爆炸的冲力,冲开周遭屏障,远离这个劫难现场。 一口气跑出数百丈,再回头,仍是一连串的爆炸。 火光漫天,一团团的黑烟如蘑菇一般向上翻涌。 大天劫的威力,果真惊人。 银霄怔怔道:“他会死吗?” 苏慕歌面无表情:“他可是十二超神器灵之首的殁,你这区区化形天劫,在他眼里算的了什么?况且,如今伤势已经大好,用他的话说,顶多再受一次伤。” “你早猜到他的预谋?” “以他的能耐,起初冲出屏障并不难,但他灵气耗损严重,不愿耗费灵力,所以想要我来引雷,他趁机离开。但之后,他可能探出,我可以承受导雷诀,助他疗伤,故而改变初衷,耗费更大的气力,将我的肉身从远处瞬移回来。” “原来如此。” “他原本的打算,就是吸纳二十道雷劫疗伤,最后一道大天劫,他管不着也不想管,由着我被劈死。”苏慕歌擦了擦脸上的黑渍,冷笑道,“所以最后一次,我念的不是导雷诀,而是天阶极品引雷咒!他吸了那么多雷电之力,不劈他劈谁?!” “你怎么知道?”银霄瞠目结舌。 “莫要忘记,我可是痕教出来的。”苏慕歌睃一眼远处的蘑菇云,“所谓超神器灵,不就是吸收日月精华,经过风雨雷电历练出来的么。自然存在的,都可以被他们所吸收。” “那你为何可以承受?”银霄茫然,“因为你是他女儿,他发现了……” “从头至尾,他的情绪一丝不曾变过,应该没有发现。”苏慕歌摇头,“至于我可以充当导体,我猜想,许是修炼邪阙前辈赠送的秘籍之故。” 银霄默默点头,叹气:“慕歌,虽然殁大神这事儿干的缺德,但他是你父亲,你如此坑他……” “你且告诉我,谁家父亲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但他可能并不知道啊。” “怪我啊?” 银霄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你真不打算认他?” “有什么好认的?”苏慕歌讥诮道,“除却在修真界最不值钱的亲缘关系,我同他还有什么相关?前头疗伤,算是我还他生恩,自此,两不相欠。” 一想起在幻境中看到的一切,苏慕歌便觉得齿寒。 亲情和恩情,一直以来,始终都是她的软肋。 但这个爹,想想,不要也罢。   ☆、第91章 渡人渡己 天际的雷云已经逐渐散去,殁所在的谷地,时不时有些轻微的爆炸,蘑菇云逐渐变小,但仍旧一朵一朵上涌。 苏慕歌伫立崖顶,脊背倏地一凉,惊觉背后有人。 防护罩一瞬筑起,转过头,是一名相貌清隽的男子。 苏慕歌认识,是靳迟。 便拱手道:“靳前辈。” 靳迟窥一眼远处谷地:“那边是……” “哦,晚辈的灵兽,方才渡了化形天劫。”苏慕歌回的轻描淡写,此事他弟弟靳洌也在场,回去自会告诉他。 “原来如此。”靳迟轻咳两声,点头示意了下,转身离开。 一个昨日为他抬轿的修士,正在不远处的崖边等他归来,两人说着话,便回去了。之前没注意,这筑基修士原是个易男装的女修,生的唇红齿白,眉清目秀。 瞧他二人举止,许是情人关系。 苏慕歌不由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发了会儿愣。 上一世,苏慕歌的朋友屈指可数,靳迟算是同她交情最好的一个。 严格来说,苏慕歌交朋友的标准,并非志趣相投,而是判断此人所具有的危险性。比如秦峥,虽对她有恩,曾救她于水火数次,但上一世的秦峥阴戾冷酷,危险性十足,不宜为友。 同样,他自己也不稀罕交什么朋友。 修士之间信任薄弱,朋友这东西是个稀罕物,大都是过得去,便结个伴,总比临时拉来的队友靠谱。 靳迟乃是儒修,自律甚严。有心计,但也友善。 高等修真界世家大族出身,眼皮子不会那么浅,是个可以令她信任一二的伙伴。 有些秘境苏慕歌一个人搞不定,经常会传讯邀他共往,这一点,连裴翊都得靠边站。当然,裴翊才是最好的人选,但苏慕歌在痕的思想灌输下,总觉得同裴翊一起历练,自己便成了依赖者,他才是掌控人。 而依赖者,往往是弱者的表现。 思绪飘的有些远了,苏慕歌微微一叹:“那女修士已是筑基境圆满了。” 银霄从灵兽袋内探出狼头,看到苏慕歌黑不溜秋的模样唬了一跳,不过也没在意:“筑基境圆满怎么了?” “夺基术,一定要在对方金丹境之前施展。”苏慕歌敛着眉,说道,“所以,在这女修结丹之前,靳家家主,一定会教他二人结成道侣。那一日,便是这女修殒命之时。”顿了顿,又道,“她的死活,与我无关,但靳迟往后,终日活在苦痛和懊丧之中,用他自己的话说,生不如死。” “所以,你想提醒他?” 苏慕歌现出迷茫之色:“我很犹豫。” 银霄不及回答,便听见桑行之问道:“犹豫什么?” 声音有些飘忽,但真真切切是桑行之无疑。苏慕歌微微一怔,放出神识望去,足足十息过罢,始见到桑行之御风飞行的身影。 苏慕歌忙不迭行礼:“桑前辈。” 桑行之施施然落地,笑道:“看来,你又一次逃过一劫。” 苏慕歌再拜:“先前多谢桑前辈救命之恩。” “那是你命不该绝,”桑行之不知察觉到什么,眼眸倏地一沉,面上笑容却未变:“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即便没有我,也会有其它变故发生。” 苏慕歌洞察他一瞬的变化,故作不知:“冉前辈、秦师兄他们呢?” “山脚下,没有两三个月,大概上不来。” “您……”苏慕歌一愣,以桑行之的修为,也不能将他们带上来么? “青木现在状况如何,你可知道?” “见过几次……” 苏慕歌便收敛分散的心神,将永夜殿内的情况、以及师叔原本的计划一一说了。不过原本的计划,基本可以宣布报废。如今银霄的化形天劫已经渡过,事实证明,根本动摇不了明光山的根基。 再者,即便苏慕歌将外面的事情做好,殿内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 要打碎永夜殿的灵核,必须几位大能联手,但南疆妖王油盐不进,宁可在囚牢里遭受天罚,也不肯出去。 如今,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桑行之身上。 岂料桑行之听罢,却再次追问:“我先前见你愁眉不展,说在犹豫,可否告诉我,你有何忧虑之事?” 苏慕歌讷了讷,从不知道,桑行之除却脾气怪,竟还有一颗八卦心。 不过她确实有些苦恼,同他讲一讲,兴许还能解心头之惑。 苏慕歌思忖半响,道:“桑前辈,晚辈打个比方,若是您卜算到师叔……” “我卜算十有八不准。” “晚辈是打比方,您卜算到师叔日后会误杀死挚爱之人……” “青木没有挚爱之人。” “晚辈是在打比方,师叔因此而痛苦内疚一世……” “青木悟性极高,一贯看的开。” “晚辈是说如果,但师叔若不误杀此人,死的便是他自己,您会不会提前告诉……” “你也见证了,青木拥有重生的能力,他死不掉。” “桑前辈!” 还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啊? 苏慕歌实在有些忍无可忍,蓦地拔高几度声音,“晚辈打比方而已,打比方您明白么?打比方就是假设,假设的意思,是说本不是真的。” 桑行之古怪的看她一眼:“既然都不是真的,我为何要答,你又较真什么?” 苏慕歌扶额:“不是您先问晚辈在纠结什么的吗?” 脑回路不在一个水平线,聊个天,怎就如此费劲儿呢。 “这并非一个选择题。”少时,桑行之娓娓道,“不是你择其一,就必然发生二,你择其二,就必然发生一的选择题。 “您的意思是?”苏慕歌一时有些回不过来味。 “桑施主的意思是,世界万物,都处在一个衍生链条之中,一旦其中一个环节发生细微变故,便会产生衍生裂变,无数次裂变之下,世界,早已无法按照你所预料的形势发展,先前所有假设,便都不存在了。” 倏地,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仿佛割裂了一处虚空,可悟尊者凭空走上前来,对桑行之念了句阿弥陀佛,“桑施主,久仰。” “尊者多礼。”桑行之回了个道家礼数,“久仰。” 两个人不在同一个修真界内,分明是在说客套话,苏慕歌退去一边立着。 岂料可悟尊者却真不是客套:“贫僧游历在其他界域时,不只一次听说,施主同人论道,将人气死的气死,气残的气残……本以为是位咄咄逼人之辈,今日瞧见,竟是如此谦逊儒雅。” 桑行之瞥一眼他满头青丝,呵呵一笑:“在下也听说,尊者您深谙佛法,渡人无数,本以为……今日瞧见,可见尊者您渡人不渡己。” “贫僧这些年,的确在等一个渡我之人。” “那在下便要恭喜大师了。” “不知喜从何来?” 桑行之正了正衣襟,长施一礼:“恭喜您,今日终于等到渡您之人。” 苏慕歌嘴角抽了抽,这脸皮是得多厚,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可悟尊者忍俊不禁的模样:“真是有些不敢相信。” “世情变幻,何事一定不会发生?”桑行之亦笑,“譬如在下,九百年前,只是蓬莱岛外一名有些结巴的捕鱼少年,海难之中,若非得遇青木渡我一程,便不会有今日的蓬莱仙尊。彼时,若有人告诉在下,有朝一日,将渡化一位佛尊转世的天选者,在下一定会送他三个字,神、经、病。” 可悟尊者垂了垂眼睫:“如此说来,他渡你,你渡我,我渡他,倒是生生不息。” 桑行之道:“因果循环而已。” “不过施主渡我是假,救人才是真。” “我渡他人过,自有人渡我。不渡人,何以渡己?尊者不会不懂,由始至终,你我渡的,只是自己。”桑行之一展袖,三人伫立的悬崖便冒出一座八角凉亭。桑行之撩摆坐下,向可悟尊者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您不渡众生,如何等来在下渡您,而在下若不先渡您,又如何救人?” “他们究竟在说什么?”银霄跳出灵兽袋,蹲在地上,抓了抓耳朵,一脸迷茫,“我怎么有些听不懂呢?” “他们在说……” 苏慕歌在心里默默组织语言,上一世以杀伐为重,修心极少,但好歹出身名门正宗,五百年阅历,说听不懂,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其中深意,一时间难以理顺。 这厢可悟尊者并不客气,撩袍而坐:“施主知道,贫僧关他,是为渡他?” “这永夜殿看似酷刑之地,实际却是一处难得的世外桃源。”桑行之放眼望去,感慨道,“殿中各个罪孽深重,戾气缠身,不容于天,若不是得您渡化,恐怕早已遭天道诛杀。” “施主又知道。” “不做足功课,在下也不敢擅闯您清修之地。” 桑行之再是一挥袖,石桌面上,现出一个玲珑剔透的玉制棋盘,“尊者乃天选者,天生慧心。据谣传,食慧心,可令凡人得长生,白日飞仙。可使半妖生紫府,得成真妖。而南疆四长老之一的半妖夙瑶,便一心想要得到您这颗慧心,尊者明知她的目的,却不惜为了她同家族决裂,被逐出丹鼎门。然而此妖集聚暴戾之气,无视您的一片痴情,还是剜了您这颗慧心。” 苏慕歌再一旁听的惊讶,视线向可悟尊者投去。 虽然修士的肉身不过臭皮囊,但若没有心,肉身还算是肉身么? 这便是可悟尊者遁入佛道,囚禁夙瑶的原因? 苏慕歌以为,原由不会如此简单,桑行之继续道:“不过有此一遭,您这一片慧心,倒是换回了她的一片痴心,您守得云开见月明,不亏。坏就坏在,您这颗心,乃是菩提心,失去菩提心,您等于失去了重归佛尊位的资格,甚至无缘修行,堕入凡人道,寿数不足百年。再者,此事被天道知悉,势必将她诛杀。你二人,为保全对方性命,一个自愿入永夜殿遭受千载天罚,一个游历尘世,集十万功德……” 桑行之徐徐说着,苏慕歌一个纯粹听客,都难免动容一二。可悟尊者淡淡听着,兀自拎着棋子,仿佛在听旁人的故事一般。 半响,他落下一子:“施主以为,贫僧放不下一个情字?” “故事还不曾讲完。” 桑行之摇头,“你们这对儿苦命鸳鸯,在明光山无怨无悔的渡过了近百年。南疆妖王得知此事后,不听任何原由,非要逼您放人,您自然不肯。他便不惜联合陇西魔道攻入北麓,以至生灵涂炭。您无可奈何,只能答应放人,但天罚必须有人顶上,否则夙瑶逃不开一个死字,南疆妖王便决定代她受过,一个换一个。” 原来如此。 苏慕歌终于明白了这段故事的始末。 开始好奇桑行之从哪知道的如此清楚。 夙瑶和夙曦掉包的事情,想来是秘密,但可悟尊者的模样,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反而兴致勃勃地问:“所以?” “所以尊者参的透‘情’字,却一时参不透一个“变”字。你二人历经万苦,自认情比金坚,为何说变就变。明明你才是对的,南疆妖王做了那么多错事,她却来怨恨你,转而爱上他。” “何以说一时?” “缘生缘起,缘起即灭,缘生已空。以尊者的悟性,这几百年来,应该早已悟出真谛。” “不曾想,桑施主通晓佛法。” 桑行之摆摆手:“那些都是大道理,其实说白了,这是女人和男人本质上的不同,男人从对错出发,而女人则是从好坏出发,” 可悟尊者唇角上扬:“而这个好坏的标准,则是参照自己的喜恶。” 桑行之极为赞同:“并且女人的善变,根本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不可理喻。 “见异思迁。” “不如皈依我佛。” “……” 苏慕歌在一旁听的满头汗。 喂,您二老能不能注意点身份啊? 道家大能碰上佛家尊者,原本还想借机洗涤一下污浊的心灵,没准儿有所感悟,结果这俩老头前面不知所云,后面直接步入粗俗,且越说越不像话,简直就像俩市井老流氓。 苏慕歌实在听不下去了,插了一嘴:“那个、前辈……” “怎么?” “晚辈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所无妨。” “您说女人见异思迁,在晚辈看来,您也是一样啊。” 可悟尊者执子的手一顿,转眸看她:“此话怎讲?” 威压劈头砸下,苏慕歌挺直脊背道:“您当初由丹道转入佛门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成佛,是为了替夙瑶前辈洗清罪孽。然而时过境迁,如今您再看,夙瑶前辈只不过是您成佛路上的一道天堑。也许您会说,是她先变的心,但她若不变心,您又如何会看透红尘,皈依您的佛?到最后,您不是也变心了?” 顿了顿,又道:“再看夙瑶前辈,她或许原本与南疆妖王便是命中注定,是您从中横插一杠。如今她再看,您也不过她宿命中的一道天堑而已……” “咦,说的好有道理。”桑行之端正身姿,微笑示意,“不曾想,你我还不如一个小丫头看的明白。” “贫僧汗颜。”可悟尊者念了声佛。 两人便开始一言不发,专注棋局。 当然不只是下棋,可惜以苏慕歌的修为,无法进入到他们营造的世界中。 待了估摸着小半个时辰,见他们只落了区区两子,便知这局棋没有几个月,是下不完的,便坐在一旁静心打坐。 其实苏慕歌心里清楚,先前质问可悟尊者的问题,可悟尊者自己也是明白的,但大多数时候,看不看的明白,和做不做的到,根本就是两码事。 就比如自己,明白殁那老妖怪,绝对不会顾念什么父女之情。 明白自己狠了第一次,就该一直狠下去。 但气愤过罢,仍是有些不放心。 ……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 苏慕歌从冥想中睁开眼睛,桑行之和可悟尊者仍在对弈,不知进入了哪个虚无境界,根本不察外物。苏慕歌放出神识向远方谷底探去,居然还是烟雾缭绕。 苏慕歌皱了皱眉。 那老怪物该不会真被雷给劈死了吧? 堂堂十二超神器灵之首,说出去牛x哄哄的家伙,连痕都得低头的家伙,就这样被化形天劫给劈死了? 那她算不算弑父? 苏慕歌收回真气,站起身。 犹豫片刻,掐了个诀,再度向谷底飞去。 此时爆炸以止,但天火仍在熊熊燃烧,阻绝一切灵息,神识窥不进去。苏慕歌在火圈外飞行一周,找不到可以入内的缺口。 “水曜的防护罩,抵抗不住吧?”她疑惑着问。 “可以试试。”银霄提议。 苏慕歌本来也就是过来瞧瞧,还要担风险的话,便要再仔细想想。还不曾下定决心,一道火光冲天起,“哔哔剥剥”一阵响动,苏慕歌疾速后退。 团火渐渐熄灭,才看到是凤女。 凤女甫见苏慕歌一愣:“肉身不是被我藏起来了,为何回来的比我还快?” 苏慕歌也没解释,问道:“你进去里面做什么?” “进去救银霄啊,我们金乌族,并不怕雷。”凤女飞落在苏慕歌面前,瞧见她腰间灵兽袋口,露出一只老鼠大的狼头,正笑眯眯的冲它挥手,便松了口气,脸上依旧布满鄙夷,“如此轻松便渡过了,居然没劈死你!” “嘿嘿。”银霄知道它嘴硬心软,才不会计较,“小凤,你在里面看到什么了?” “烧焦的土地。” “没有一堆人骨?” “人骨?”凤女微微一怔,想了想,道,“一堆没有,似乎只有一截。” 苏慕歌眉梢一拢:“只有一截?” 凤女不是很确定:“容我再进去瞅瞅。” 语毕,不待苏慕歌开口,便再次冲进火海之中。数十息过罢,抓着一根骨头飞了出来,递给苏慕歌,“确实只有一截。” 苏慕歌半响没接,好一会儿才伸手捏住那截乌黑的骨头。 吹去黑灰,骨头白中透亮,应该是殁的。 苏慕歌抽抽嘴角,若没有东西,证明他已经跑了,如今剩下一截骨头,是个什么情况?莫非被天雷给挫骨扬灰了? “他应该受伤不轻,被逼回灵体中去了。”银霄垂涎三尺,盯着苏慕歌手里的东西,“这截骨头,八成就是他的本体。” “你是说,这截骨头,是个超神器??” 苏慕歌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难道品阶越高的宝物,越是其貌不扬? 银霄思忖片刻,再对凤女道:“小凤,你再进去找找,在发现骨头的附近,有没有一颗状似结晶、眼珠子大小的灵珠。” “话不一起说完!” 凤女不爽,但还是照做。 此次只用一息,便捧着一颗通红的珠子飞出火海,“不好意思,结晶珠子没有,烧的滚烫的珠子倒有一颗。” “对,就是这颗!”银霄冲它招手,“先吞了,此物恐怕不能见光。” “哔啪——!” “你说什么? 火海中突然爆发一声巨响,凤女一时没听清,便被气流冲的向上。颠簸中,手腕倏地一痛,掌心便是一轻。 凤女惊诧,灵珠没了! 慌忙忙去寻,只见火红的灵珠似流星一般,向后山深处飞去。 “凤女回来,翅膀借我!” 见凤女欲要去追,苏慕歌瞳孔一缩,利索的将骨头收进乾坤袋,召回凤女,动用它的飞行天赋,展翅追着灵珠而去。 灵珠仿佛不知疲惫,一口气飞出数百里。 苏慕歌紧追其后。 待灵珠飞入一片茫茫雪域后,便凭空消失。 苏慕歌停在灵珠消失的地方,撑起防护罩,神情凛然。 “嘎吱。嘎吱。” 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回音悚然。 天上的雪团乱了一处,苏慕歌飞身而起,跃入半空:“程灵犀,我知道是你,出来吧。” 话音落了半响,丝毫不见动静。 神识左右环顾,苏慕歌袖下拳头灵气环绕:“你故意引我前来,我来了,你却避而不见。怎么了,是怕明着杀不掉我,想出阴招?” “你怎知道是我?” 徐徐地,一道娇俏的身影,在前方五丈处若隐若现。 程灵犀解下猩红似血的隐身斗篷,同苏慕歌静静对视。 苏慕歌:“……” 程灵犀:“……” 两人浮在半空,时间仿若停顿,陷入诡异的沉默之中。 这种感觉真是非常别扭,因为你面对之人,明明是你的敌人,但因为肉身之故,却似至亲一般存在。 “你还是没有放弃杀我的念头。” 有痕在,苏慕歌知道自己杀不死她,从本心来讲,不到最后关头,她也不想毁了自己的肉身,“你我灵魂互换,我可以发誓,不是我搞的鬼,我没有这个本事。” 程灵犀冷冷道:“但你起初,为何不向秦峥说明?” 苏慕歌反问:“事到如今,你又为何不向程家人说明?” 程灵犀动了动唇:“左右你一心逃离程家,管我说是不说。” 苏慕歌也懒得说太多,伸出手:“灵珠给我,先前你害我一事,我可以不追究。” 程灵犀缓缓抬起掌心:“我不给你,你奈我何?” 苏慕歌沉下脸:“不要逼我把你当成敌人,给我!” 程灵犀笑道:“枉你在修真界混了那么久,还不明白这个世道的生存法则么,无论什么东西,谁有本事抢,抢到便是谁的。” “哦?我还真不知。”苏慕歌微微一抬下巴,展颜轻笑,“我先前隐瞒不说,你怪我抢了秦峥,按照你的说辞,抢到便是谁的,你还怪我作甚?” “你……!”程灵犀敛了笑,眸底滑过一丝戾气。 “很可惜,我的确只当秦峥是朋友,再高些说,是恩人。”苏慕歌亦敛了笑,肃容道,“如果真是你的,任谁都抢不走,如此粗浅的道理,你不明白?” 程灵犀脸色阴沉的吓人。 苏慕歌再次摊手:“灵珠给我,那是我父亲的东西。” “你果然知道。” 倏地,程灵犀脖颈间的古戒缓缓升空,停在程灵犀头顶上空半丈的位置。 古戒中的射出一道精光,带有灵族天生的冷傲之气。 “刷刷……” 空气温度骤降,周遭暴雪席卷,迷的睁不开眼。 冰川倒刺,在方圆撑起一道结界,以苏慕歌为中心,不露半丝破绽。 痕的法力所剩无几,有出无进,每施展一次,自身便消弱一分,以往苏慕歌身陷险境,只要不是必死无疑,他绝对不会动用法力。 今日如此大手笔,看来是铁了心杀人。 “慕歌,不妙啊。”冷的就像堕入冰窟窿,银霄打着寒颤,“他将此地另化虚空,分离出去,死了都没人找得到你的尸体。” “怕什么?” 时至今日,苏慕歌对痕的恐惧,早已降至最低,环顾一眼周围的冰墙,压了压唇角道:“痕,许久不见。” 戒中传递出的视线微微一滞:“我们究竟何时见过?” 不等苏慕歌回答,便又传出他暴戾的吼叫,“此事暂不说,先将那头狼交出来,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银霄一愣,探出头,迷茫道:“你杀我做啥?” 痕怒不可遏:“杀你还需要理由吗!” “嗖——!” 说话间,冰刺如雨后春笋,由地面破土而出。银霄炸毛,正准备隐身,苏慕歌扬声道:“痕,溯世镜有回溯前尘,逆转时空的能力,对不对?!” 冰刺倏地停住,古戒骤然放大数十倍,惊现在苏慕歌眼前。 苏慕歌屏住呼吸,镇定下来:“所以你的功法修为,阴谋诡计,我一清二楚,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程灵犀听不懂,狐疑的望向痕。 半响,痕冷冷吐出三个字:“不、可、能!” 苏慕歌一勾唇角:“可能不可能,你自己心里有数。痕,我知你跑来人界,是为了寻找一个人。那个人,可以帮你们解救灵族,你猜,你最后找到了没有?” 痕沉默片刻,嗓音露出一丝嘶哑:“你……都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苏慕歌淡淡一笑,“把灵珠给我,我便告诉你,你要找的那个人身在何处。” “你当我是傻子?” “这颗灵珠,其实对你而言一点用也没有,而我父亲,就算没有这颗灵珠,也能重新苏醒,你奈何不了他。”苏慕歌笑的愈发胜券在握,“而我的消息,对你而言,是个什么分量?我想,值得你赌一把。” 痕陷入沉思之中。 苏慕歌也不催促。 她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这些都是裴翊前次无意提及的,而且只告诉她这些,看来有机会,必须和他好好聊聊自己被囚禁后,发生的一切事情。 程灵犀越听越迷茫,但却知道,苏慕歌似乎抓到了痕的某根软肋。 便说道:“师父,她的话您也信?” “我不信。”痕沉声道,“但她果然很了解我,知道我一定会赌这一把。” “灵珠先给我。”苏慕歌抬手,“你我实力悬殊过大,我必须得到保障。” “给她。”痕吩咐程灵犀。 “师父!”程灵犀心有不甘。 “给她!”痕动了怒,厉声道,“再忤逆我一次,你知道下场!” 程灵犀咬了咬牙,将手中灵珠虚空向前一推。 苏慕歌虚空一抓,灵珠入手,忙不迭扔进乾坤袋内,同骨头置放于一处。 痕沉沉道:“我兑现了我的诺言,该你了!” 苏慕歌却不疾不徐地道:“请将结界撤掉,万一我说出来,你再将我给杀了,那我岂不是冤枉?” “你休要得寸进尺!”痕咬牙,“若是胆敢诓骗我,我保证,你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输不起,就莫要赌,还是您教我的呢。”苏慕歌眼皮儿掀了掀,蔑视道,“来吧,早早杀了我,一了百了。” “师父,切莫听她妖言惑众。”程灵犀见状不妙,连忙再道。 有些事情,不做就不做,一做就必须到底。 程灵犀原本并没有想过诛杀苏慕歌,如今动了这个念头,还三番两次的被阻挠。她心里压抑的火气,越发窜上心头。 从凡人修炼到筑基后期,程灵犀这一路走得实在太过顺畅。 要什么有什么。 想杀谁,谁便唯有死路一条。 却独独在这个女人面前,连番受挫。 比自己强的人很多,但独独不愿输给苏慕歌。为何非要同她相比,不清楚,秦峥是原因,但却不是唯一原因。 程灵犀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但却懒得深究。 有时候她会想,若是拥有曾经肉身的美貌与灵根。 再拥有现如今的身份地位,以及痕。 那该有多完美? 痕又一次陷入沉默,怕被桑行之和可悟尊者察觉,这处虚空结界的铸造,耗费他不少灵力。一旦毁了,短时间内,他收拾不了这臭丫头,而这臭丫头手中两只灵兽都已经结丹,程灵犀不是对手。 但是,苏慕歌的话,他确实已经信了一半。 赌! 今日不杀她,总有机会杀! 况且,哪怕余下这些许法力,杀死她也不难! “好!”古戒原地旋转一周,逸散出丝丝灵气,“嗖嗖嗖”地,周围的冰墙逐渐融化,“休再耍什么花样,说!” “果然是天生的赌徒。”苏慕歌哈哈大笑,少时,笑声倏止,“可惜,此次你赌输了!追溯时光,这天赋,恐怕连你自己都不信吧?!” “你——!” “啪——! 电光火石之间,苏慕歌扔出一团黑褐色的东西,正砸在戒指上,顿时散发出一阵恶臭。 痕盛怒中,差点吐出来。 这是……狼粪?! 狼粪明明砸在戒指上,痕在戒内空间安然无恙,但他却像被毁容了似的一蹦三尺高,不断挥舞着袖子擦脸,恨不得搓下一层皮来。 啊啊啊!他要杀了那头狼,杀了那头恶心的狼!! …… 拥有凤女的飞行天赋,苏慕歌一点儿也不担心会被程灵犀追上,但还是火力全开,向桑行之的位置狂奔。 凤女纳闷道:“那个超神器灵,为何会惧怕银霄的粪便?” 苏慕歌清清嗓子:“他有洁癖,最怕污浊之物,严重到丧心病狂的地步。” 从前苏慕歌只觉得他怪,现在想想,他的本体是镜子。 镜子,原本便不容尘。 凤女难得笑了一回:“老□□,没想到你的屎,威力那么大。” “咱能不提这事儿了吗?”银霄捂着脸,蹲在墙角快哭了。拜托它是魂兽啊,污浊物是可以通过体内灵气分解的,一万年没拉过粪便了好嘛!“慕歌,你不仗义啊,亏我兢兢业业尽忠职守,你却总坑我!” 苏慕歌卖无辜:“这皮囊是你看中的,我可没有强迫你。” 银霄跳起来:“我说的是……是粪!他只是有洁癖,谁的粪便都可以,小木行,小水行,小土也行啊,为何偏偏是我?” “你的比较臭。” “我……” 银霄欲哭无泪,再辩下去,被羞辱的还是自己,便转换话题,“你父亲的事情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是不是去找药师医治他?” “要找也是找炼器师吧?” “咦,对。” “不管他,将珠子和骨头扔在一起,他能活就活,不能活死了也同我没关系。身为女儿,我也算是尽了孝道,将来天劫也会少劈我两道。” 银霄汗。 难怪这么拼,敢情是怕弑父遭雷劈。 展眼,苏慕歌降落在悬崖顶上。 桑行之和可悟尊者仍在对弈。 周遭的灵气安静祥和,苏慕歌盘膝坐下,双手合抱紫府,开始调息。   ☆、第92章 崖顶拜师 “醒醒……” 灵气尚未在体内运行一个大周天,苏慕歌隐约间,总觉得有根尖而细的手指,正在戳她的额头。 苏慕歌有些想要发火,运气时被打扰,这是想害她走火入魔吗? 强行收回灵气,她用了很长时间,才缓缓睁开眼睛。只见一张无限放大的人脸,正直勾勾盯着自己,嘴唇几乎快要覆在自己的脸颊上。 瞳孔猛地一缩。 这是想干嘛? “啪——!” “嗷——!” “银霄,你找死吗?!” 苏慕歌下手极重,银霄金丹境修为,虽不会像从前那般被打飞出去,但仍在半空转身翻腾十三周半,才脸朝地摔了下来。 银霄毫无防备,被打懵了似得,好一会儿才晃晃脑袋,抬起鼻血横流的脸,不满道:“神经病啊,好端端的,你打我做什么?” 苏慕歌倒竖眉毛,左手攥着右手腕,活动了下:“你说呢?” 在她隐怒的状态之下,银霄哪里还敢讨什么说法,忙不迭解释:“我又不是故意的,只是瞧你状态不妙,才想叫醒你。” “状态不妙?”苏慕歌微微一怔,这才发现,自己仍栖身在悬崖顶上,周围地上有一些碎冰碴,桑行之和可悟尊者已经不见了,凉亭却还在。 应该是桑行之刻意留下,保护她的结界。 苏慕歌尝试着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四肢居然有些僵硬。 看来运气的时候,不知不觉中,被其他灵气团给影响了。 不必说,那灵气肯定源于殁。 “时间过去多久了?” “一百八十天。”银霄从地上爬起来,两溜鼻血挂在鼻翼下,流淌在嘴巴里,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便化为兽形,颤巍巍的想要跳进灵兽袋,“期间韩忍出关,来同你道别,还送了你一些丹药,我先收着了。” “我知道了。”苏慕歌眼风一扫,瞧见他鼻子血崩似得,眼皮子稍稍一跳。看来自己下手的确重了,其实它的脸,平时也凑的近,只是狼脸不觉得有何不妥,还是毛茸茸的。如今换做成年男子,便怎么看怎么猥琐。 “那个银霄啊……” “苏苏……” 苏慕歌正想道个歉,隔老远的,居然听见师叔的声音,拖着唱曲儿似的长腔,再喊自己的名字。 苏慕歌怔了怔,探头一窥,果然是师叔! 正被九尾驮在背上,微笑着向自己招着小手。 苏慕歌眼眸似星坠,展袖一跃,飞至他面前:“师叔,您真的出来啦?” 小青木淡淡一笑:“我也不知怎么回事,一眨眼,便出来了。” “桑前辈果然厉害。”苏慕歌不禁感慨,“竟真教他说服了可悟尊者,将您放了出来。” “桑前辈?还是那个你们之前总提的……桑行之?”小青木脸上的喜悦,在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稍微顿了顿。 “对……” “正是我。” 桑行之亲自解决了他的疑惑。 话音一落,一道身影紧随飞至,衣袂飘飘,落在两人中间。 转过身,同小青木正面相对。 小青木打量他几眼,眉头越拢越深。他拍拍九尾的脑袋,九尾便匍匐在地,他从九尾背上滑落,同桑行之面对面站着。 如今的青木,高不过桑行之的大腿,需要仰望于他。 一高一矮,一老一少,但两人散发出的气势,却是平等的。 苏慕歌莫名觉得,这场景有些滑稽。 山风猎猎而过,在耳畔呼啸作响,静默许久,小青木突然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桑行之,我见过你,在水底。” “青木……”惊讶在桑行之眼眸之中一闪而过,“你还记得?” “不,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零零碎碎的。”小青木曲着指节,点在太阳穴上,敛睫沉思的模样,看在外人眼中,颇为滑稽,“应该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我被困在一处地方,仰起头,有壁立千仞的山石,但更多,是一望无际的水。” “恩,那是东海蓬莱。” “有一日,上空传出极大的动静,很吵,将我吵醒了。我看到有许许多多人在打架,海面上漂浮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浪很大,那些尸体不断下沉,其中一个,被挂在石狮?不是,是虎?不对……” “左为旱魃,右为应龙。”桑行之微微笑道,“那时我随父亲的船队出海捕鱼,遇到海怪,跌落海中,因为深谙水性,又学过一些闭气的法子,所以一时无碍,但仍撑不过十息,万幸在溺毙之前,得你出手救我。” “我记得,我将你拖进了一个洞穴中……”小青木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根本没听桑行之在说什么,“咦,我为何会住在海底?” “除此之外,你可还记得什么?”桑行之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譬如……你是如何离开海底的?” “不记得了,怎么离开的,怎么变成萧卿灼,怎么拜入昆仑,统统没有印象了。”小青木有些头疼,指腹揉着太阳穴,转身又爬上九尾的背上,懒洋洋地道,“但我现在总算知道,我最初栖身的地方,是在蓬莱岛海域,而你现在,是想将我抓回去。” “师叔。”苏慕歌连忙道,“桑伯伯是您最好的朋友……” “朋友?”小青木微微抬了抬下巴,月色映在脸颊,宛如羊脂白玉,“我很怀疑这其中的真实性,在我脑海中,他不该是我的朋友。” 苏慕歌忍不住扶额:“师叔,您不信她,还不信弟子么……” 这并非盲目之言。 虽然两人数百年未见,但两人确实有着堪可过命的深厚友谊,苏慕歌看得到,当然也听得到,因为这是萧卿灼亲口说的。 桑行之却有些啼笑皆非:“不知在青木眼中,我是什么样子?” “我现在有些怀疑,我就是当年蓬莱海域内的那只海怪。”小青木一本正经地道,“我杀了你爹,还把你拖进我的洞穴,你岂会将我当做朋友?那和尚想要囚禁我,你也一样,是为了报仇。” “你的想象力真是太丰富了。”桑行之捏了捏眉心,“那海怪,不过一只二阶妖兽,和你半点关系也没有。” “真的?” “桑行之以说谎为乐,但从不骗朋友。” “那你告诉我,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抱歉,我不能说。”桑行之叹了口气,“我也没想要囚禁你,这世上,没人可以囚禁你。只是你总要有个栖身之所,不能四处在外游荡。我答应了可悟尊者,要将你带回蓬莱。我会收你为徒,留你在蓬莱静心修行。” 苏慕歌神情一凛,这是要将师叔困在蓬莱岛内的意思? 和囚禁,又有什么分别? 小青木没有说话,视线有些零散,不知飘去哪里。指尖缠绕着九尾的被毛,扯直,卷起,再扯直,再卷起。 桑行之等待片刻,补充一句:“并非禁足,十洲三岛内的一些地方,还是可以去的。当然,有我同行的话,哪里都可以去。” 苏慕歌这才稍稍安下些心来。 师叔跟着桑行之,总比跟着自己强。 “听上去,倒是比永夜殿内的待遇好了很多。”小青木提了提唇线,歪了歪头,错过桑行之,看向苏慕歌,“看来才相聚,咱们便又要分离了。” “苏小友,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 前者话音将落,桑行之便悠然开了口。 话锋转的太快,苏慕歌一怔。 “此话,当年在聚窟洲我便问过。”桑行之笑的有些自嘲,一手负于身后,望天感慨,“我命中当有十个徒弟,便铸造十柄宝剑,在收下七名之后,最后三名师徒缘分倏然断裂。我卜算不出缘故,便把余下三剑赠了出去。尔后突又卜算出,其中两个师徒缘,骤落在聚窟。” 苏慕歌再是一怔,一个是秦峥,另一个…… 莫非是自己? 彼时,桑行之不是说,同自己并无师徒缘分么? “我在聚窟见到秦峥和你之时,便为你二人再卜了一卦,秦峥倒还好,只是你,卦中现出朱厌神兽……” “朱厌?”苏慕歌重复。 驭兽宝典中倒是有过介绍,传说这种神兽一现世,凡间界便会发生战争。 怪不得桑行之明知逆缘,也不肯收她为徒。 “当年我不愿收,你也不愿拜。”顿了顿,桑行之笑道,“如今时过境迁,我愿意收你为徒,你的心意,是否有所转圜?” “桑前辈。”苏慕歌垂下眼睫,拱手道,“拜仙尊为师,乃晚辈多年夙愿,但晚辈先前杀了程灵璧,在十洲三岛没有立足之地……“ “此一处,你无需忧心。”桑行之扬手截住她的话茬,眉眼略略一弯,“秘境杀人夺宝,虽为我所不耻,但再正常不过,搁在哪里也是站得住脚的。你先前之所以被通缉,也是因无人为你撑腰。”顿了顿,又道,“今后,你拜入我门下,秘境之内自求多福,其它,程氏家族敢动你一下,便是同我蓬莱过不去。” 蓬莱一贯避世,桑行之一贯明哲保身,如今拿整个蓬莱说话,对于苏慕歌的震撼,不可谓不大。 虽然明知桑行之此举,多有安师叔心的意思,但仍是感激有余。 苏慕歌陷入挣扎。 十洲三岛,她迟早是要回去的。 如今天养拜了宣于淳为师,江家有宣于氏看顾,路已经铺好,她不用再操心什么。以往常常说蓬莱并不适合自己,其实也只是自我安慰,十洲三岛众多修士,有几个不想拜入蓬莱的。 先前,她心中惦记着金光师父,但自他逼死师叔,苏慕歌那份心思便也淡了,况且金光师父,断不会收一个驭兽师为徒弟,她如今改投他派,并无不可。 更何况,师叔也在。 她也有些事情,想要去找裴翊询问清楚。 苏慕歌的思绪渐渐聚拢,神色凛然,撩开袍角双膝跪地:“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不急,待回蓬莱殿上再拜。”桑行之抬手,轻轻拍了拍她垂下的脑袋,“宵练已在你手,这见面礼,我算是已经给过。” “您……” 苏慕歌正想说客气,结果桑行之又道:“届时,看你的了。” 苏慕歌没听明白:“我?” “见面礼啊?”桑行之指了指她的乾坤袋,皱眉,“你拿了我的宵练,总要给我一些补偿。你该知道,这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总是相互的,你对我好,我才能对你好。” “但宵练是姜颂姜前辈送给晚辈的啊。” “我大弟子冉晴空,得到了问情,冉氏家族回赠给为师的,是十万灵石,一块儿万年精铁,二十块千年精铁……。我二弟子……” 桑行之一个一个的数,苏慕歌听的一头汗。 “你看,无论什么原因,从何而来,如今宵练在你手上,对吧。” “对……” “那是不是该给为师回礼?” “没错……”苏慕歌索性不辩了,和他讲理绝对是在作死,不如装装可怜,“但晚辈没有什么显赫家世,拖家带口的,也没什么积蓄……” “本座是何身份,怎贪你们这点东西,本座就不是这样的人。”桑行之摆摆手,“但规矩,总是不好破的,先前的师兄师姐们全都给了,得知你没给,怕是不高兴。” “那怎么办。”苏慕歌苦着脸。 “容我想想。”桑行之思忖半响,勉为其难地道,“我听说,你其中一只灵兽,炼成了烈阳轮……” 平底刮起一阵寒风,凤女在灵兽袋内,倏地打了个寒颤。 苏慕歌皮笑肉不笑:“前辈,烈阳轮可是金乌的本命法宝啊。” 本命法宝是无法赠人的啊。 桑行之淡淡道:“我知道,不过曾听说烈阳轮的烈阳真火,用来铸炼宝剑不错。” 凤女总算松了口气,不过是吹几口气儿的事情,吓死鸟了。 苏慕歌也抚了抚胸口,还以为桑行之要狮子大开口。 岂料桑行之又道:“那便将凤女抵押在为师这里,协助我铸剑,等你何时拿得出像样的见面礼时,再将它归还。” 凤女一头红发登时根根竖起,抵押?!! 苏慕歌越来越怀疑自己的听力:“什、什么?” “有问题么?” “没、没有。” “我想也没有,真是每每都被自己的机智所折服。”桑行之满意的点点头,再望青木,“青木,可还有其他事情要做,若无事,咱们便启程离开了。好不容易跨界一趟,先带你四处走走,熟悉一下,顺道拜访几位铸剑高手,然后再返回十洲三岛。” “多久?”小青木兴趣寥寥。 “大抵需要个三五八年。” “那是三年,还是五年,还是八年?” “快则十五年,慢则二十年。” 小青木“哦”了一声:“行,走吧。” 苏慕歌动了动唇,又咽下了。 她能不去吗? 看样子是不行,总得有个端茶递水的。 苏慕歌回头望一眼明光殿的风向,相识一场,要不要去同紫琰打声招呼?不过想想,他大概也不怎么想瞧见自己,遂作罢。 “桑前辈,能否借我一张传音灵符。”苏慕歌思量再三,还是决定给靳迟留下个信息,她相信桑行之说的,这不是择其一便必然发生二的选择题,她既然提前知晓,便告诉他,说不定,他能走出第三条路来。 “有。”桑行之一翻手,掌心现出一张灵符。 苏慕歌取过手中,匿名默默写了,然后折成纸鹤的模样,吹了口气,望着纸鹤越飞越远,消失不见。 听见桑行之在背后道:“五百灵石一张。” 什么? 抢钱啊? 苏慕歌哭笑不得:“前辈,这灵符最多不过二十灵石吧?” “物品的价值在于什么?”桑行之泰然道,“你没有,我有,而你又急需。” “晚辈并不急需……” “那就是你活该。”桑行之挑挑眉,“你若不急需,大可以去山下自行购买,但你不去,非得图省事,想从别人身上捞好处,吃了亏,怪我啊?” 苏慕歌这次真的是快哭了。 这种人,根本不可能有朋友啊。 估计放眼四海,也就唯有师叔忍的了他。 “慕歌——!” 悲痛欲绝之际,秦峥的声音远远传来。 苏慕歌神识一窥,便瞧见秦峥终于快要爬到山顶无禁制区了,身后还有冉晴空和雷婷跟着,看上去累的不轻,除了冉晴空好些,其他两个全都气喘吁吁。 半个钟过后,待他们脱离禁制区,便施展御剑术飞上崖顶。 “桑、桑前辈,小、小师叔,苏……”雷婷不断拍着胸脯,灰头土脸的,风一吹就要晕倒似得,瘫倒在地上。 “没事吧。”苏慕歌忙不迭上前,瞧她居然一身的伤。 “慕歌,你怎么样,元神已经归窍了?” 秦峥将她从地上抓起来,扣住肩膀使劲儿摇晃。 苏慕歌眼花,当着桑行之的面,也不好劈开他,便道:“再摇便把元神又给摇出来了!” 秦峥倏地松手,想想觉得不对:“开什么玩笑,元神岂能随便被摇出来啊!” “师父,您已经将萧前辈救出来了。”还是冉晴空靠谱,先行礼,“不知立在此崖,是在做什么?” “等你们。”桑行之道。 冉晴空感动的两眼泪汪汪,世上还是师父好。 桑行之召唤出仙鹤,飞身而上,将苏慕歌和青木也捎带上来,尔后俯身说道:“等着告诉你们,我们先走了,咱们蓬莱会和。” 冉晴空石化:“师、师父,弟子才爬上来……” “那就原路回去。” “什么?!”秦峥恨不得抽剑刺他几个血窟窿,“我们才爬上来,你说你要走了?!等等,你这只仙鹤,不是只能承担你一个人吗?“ “来时逆风,回去顺风,自然不一样。”桑行之盘膝坐在仙鹤上,保持仙尊该有的一派仙风道骨,“稍后见,为师先行一步。” 言罢,仙鹤便鸣声振翅,一飞冲天。 “回来!你给我回来!”秦峥御剑想追,被冉晴空拽住,便将含光朝天一扔,“稍后,什么稍后?精力十足,丹药符箓满满,我们都爬了半年,如今这副模样,没有三五年能出去吗!” “你个老不死的,明摆着戏耍我们,天下间有你这种师父吗,你给道爷等着,道爷回去便把你那只破肥鸡烤了!” “……” “桑前辈……” 骂声越来越远,苏慕歌提议道,“林间多兽,回去给他们一些祛兽粉吧。” 桑行之前头坐着,动也不动。 小青木扯扯苏慕歌的袖子:“他们身上有祛兽粉的味道,撒了很多,但全被引兽粉的味道遮盖了。” 苏慕歌嘴角一抽,不用说,必定是桑行之干的。 便不管了。 ******** 二十年后,十洲三岛,昆仑。 裴翊背剑立在金光道君的寝殿中,一直在等金光道君开口。 他被金光召来两个时辰,就见他手持着一个传讯玉简,歪靠在椅塌上,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皱。 “阿翊,你说一个人明明死了,真的能破茧再生?”金光道君终于开口,“这是人可以做到的事情么?” “徒儿不懂您的意思。” 裴翊隐约猜到,萧师叔的事情,传至金光耳朵里了。 果不出所料,便听金光道君说:“你萧师叔重伤不治,而我又明明看着它被封印在洞府,他不可能还活着。但为什么,有人告诉我,他活了,还做了桑行之的徒弟?” 萧卿灼活着的事情,裴翊一清二楚,但他成了桑行之的徒弟,倒是颇为意外:“不太可能吧,哪里来的消息?” “我也不信。”金光道君兀自摇头,觉得甚为荒诞,“先不管了,阿翊,替为师暗中去抓一个人,抓活的。此人很快将会抵达十洲三岛。” □□不离十是小青木。 裴翊还是拱手问道:“请师父示下。” 金光道君却说出一个他意想不到的名字:“你认识的,曾经南昆仑精英堂弟子,苏慕歌。”   ☆、第93章 阴阳双魔 霜天月落,夜半,北海无涯岛。 阔别近三十载,相比较雷婷的激动,苏慕歌重新踏上十洲三岛的土地,完全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连同秦峥、师叔、冉晴空三人面无表情的站在一处,注视桑行之同玄机真人就传送费讨价还价半个时辰之后,一行人走到海岸,等待桑行之祭出法宝,助他们过海。 桑行之瞥了苏慕歌一眼。 苏慕歌会意,拍了拍乾坤袋:“小水。” “啵……是……” 水曜从乾坤袋里跳出来,如今的它临近结丹,体型比从前大了不少,能够可以说出几个简单音节,而不再是单纯的一个字。 水曜“噗”的一声跃入海中,半响,便浮出一艘无帆怪船。 待要踏上甲板,桑行之倏然转头问:“雷小友,你打算随我们前往蓬莱岛么?” 此话将雷婷问的怔住,有些茫然的看向苏慕歌。 苏慕歌微微垂下眼睫,这一问,她并不意外。 苏慕歌这一路跟随桑行之和师叔游历,直到五年前,才同秦峥三人会和,又一起历练了五年,如今折返十洲三岛,蓬莱一贯不许外人入内。眼下的外人,只有雷婷一个。 雷婷一直以来,习惯追逐着苏慕歌,苏慕歌前往何处,她便前往何处。要不然,便是去寻找苏慕歌的路上。 如今被桑行之一问,她有些不知所措,更有一些紧张,上前挽住苏慕歌的手臂:“晚辈不想和苏姐姐分开,也不想和晴空分开。” 桑行之皱眉:“但我蓬莱门禁森严……” “蓬莱你最大,什么门禁不门禁,还不是你说了算?”秦峥拨开桑行之,剑架在后颈,两条胳膊耷在剑上,兀自上了船,“蓬莱那么大,莫非还容不下一个女人?” “带上她,也无不可吧。”在江家的日子里,雷婷很照顾小青木,小青木想了想,也为她说了句话。 桑行之点点头,却望向冉晴空:“你说呢。” 冉晴空剑眉稍稍拢起,过了一会儿,说道:“雷小友无依无靠,只有苏师妹一个朋友,先前因为协助苏师妹脱险,说不定已被程家盯上,万一……” 唇线不察间微微上提,桑行之睨了冉晴空一眼,说道:“晴空,莫要忘记,你陆师伯为你堪过命,在蓬莱岛外,你命中有一情煞,足以断你仙途。” 冉晴空的脸色,悄然间白了一白。 他怎会忘记,陆师伯精通紫微斗数,堪命从未出错。故而他平时极少同岛外女子接触。他一贯谨慎,也不觉得自己会被情煞住,这个煞星,更不可能会是雷婷。 但在弄丢小青木之后,他倍受打击之下…… 总之这一路发生太多事情,他来不及想,也不愿去想。 他仍然觉得,只是相处的久了,雷婷实在粘人的紧,自己有些将她当做朋友而已,并无其他不同。 “这么严重?”雷婷一听“断你仙途”四个字,眼睛圆圆睁着,有些不敢相信,“我不会就是那个情煞吧?” “大头妹,你真是比我还大言不惭,也去不照照镜子。”秦峥趴在船舷上,剑鞘戳了戳她的额头,“我大师兄什么人品相貌,你配得上吗。” “人品相貌怎么啦,我也不差啊。”雷婷撇撇嘴。 人品相貌还是其次,在修真界,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品相貌。 苏慕歌一直都不看好这一对儿,也难得为此同雷婷聊了几回。无奈这丫头根本抓不到重点一样,完全曲解苏慕歌的意思。以冉晴空的家世、灵根、修为、境界,和未来蓬莱掌门人身份,都属于修真界中的上上之流,雷婷是配不上的。 不是苏慕歌势利眼,十洲三岛的事实她再清楚不过。 当初裴翊天纵之资,还有金光师父撑腰,只因为背后没有家族势力,程不灭同样不肯将程灵璧嫁给他,而是选了淮离。 冉家不如程家,但也绝非泛泛之辈,眼下的雷婷,他们是瞧不上的,除非…… “破了那么多戒律,也不怕再破一次。”桑行之微微叹了口气,“这样吧,雷小友,我收你为徒,你今后,便留在蓬莱。” “师父您?”冉晴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家师傅现在这么不值钱,收徒弟玩儿一样,说收便收。 但惊讶过后,脸颊悄然爬上一丝欢喜之色。 苏慕歌也没料到,蓬莱仙尊的入室弟子,这个靠山便大了,而且还破了冉晴空的批命。生怕桑行之后悔,便将雷婷向前一推:“还不谢过师父。” “晚辈不愿意。” 惊讶尚未完全褪去,雷婷却拍拍背后的千钧剑,摇头,“晚辈已经有了一个师父,对不住,不能再拜您为师了。” “雷婷你……” 冉晴空脸上的一丝喜悦散去,有些吃惊的盯住她。 师父明显是想成全他二人,尽管他未必肯,但她这么直接拒绝,是怎么一回事? 桑行之好笑道:“怎么,我不如你原先的师父?” “不不。”雷婷连连摆手,情绪有些沮丧,“桑前辈,您高高在上,品德高尚,是个顶好的师父。而我师父只是个普通人,他没有您好,没有您厉害,有时候贪婪,有时候坏心眼儿,但这并不影响他对我的照顾和爱护。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一个人,总不能有两个爹,晚辈答应过师父,要重振我名剑门声威,必将穷尽此生,终其所愿。” 苏慕歌原本想要劝阻雷婷犯傻,但听她一席话下来,渐渐陷入沉默。 不曾想,在这一点,她竟然输给了雷婷。 “雷小友,你选的这条路,你可有认真想过?”桑行之似乎并不意外,拢着手,笑道,“名剑门的衰落,邪剑挑战只是一个导火索,真正的原因,是昆仑几个不愿意它再站起来。以你一人之力,同他们对抗,未免以卵击石。” “我如果做不到,就让我徒弟去做,徒弟也做不到,那就徒孙咯。”雷婷无所谓耸耸肩,“人嘛,既然选择了,就不要去管结果如何。就算输了,死了,至少我不怕,我争取过。” “说的好!”秦峥啪啪鼓掌,“做人就该这样,船到桥头自然直,休要学习他们,顾虑这个,顾虑那个,就连上趟茅厕,都得看下黄历。” “太子爷难得肯夸我一句啊。”雷婷哈哈一笑,继而望向冉晴空,“所以,就算我不是蓬莱弟子,也不会是你的情煞。如果我做的到,待那时,我便能同你比肩,若做不到,那我也没有空闲去纠缠你。” 冉晴空张了张嘴,有些难以理解。 桑行之先一步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强人所难,雷小友自便。” “苏姐姐,小师叔,再见。” 雷婷半点也犹豫也没有,回头上岸,站在岸上招手。 苏慕歌没有说什么,闷头上了船。 冉晴空踟蹰片刻,也上了船。 只有秦峥站在甲板上,不停向她挥手。 “啵啵啵……” 海船两侧翻涌着泡泡,开始向东南蓬莱驶去,渐行渐远。秦峥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惊道:“无涯岛不通海船,她如何离开啊?” 船上没一个人说话,这个问题也就他才后知后觉。 “喂,她可是你的好姐妹。”秦峥走过来推了苏慕歌一把。 “休要顾虑太多,船到桥头自然直,不是你说的么。”苏慕歌盘膝坐着,眼睛都没睁开,淡淡道,“如果连无涯岛都走不出去,那名剑门还重建个屁。” “你……” 秦峥无言反驳,毕竟刚才应和雷婷的,唯有他自己。 …… 海船行了半日,距离蓬莱海域已经越来越近。 船上除了师叔窝在九尾背上睡觉之外,其他人都在打坐,半日,足以将秦峥的耐性消耗光,便无聊传音:“慕歌,这整天打坐有意思么?” “剑修也是要修心的。”苏慕歌满腹心事,其实也静不下来,便回道,“你从练气到筑基,都可以依仗蛮力,但越向上走,越会发现很多问题,蛮力解决不了,需要依靠……” “需要依靠脑子,你在变相说我没脑子?”秦峥接一句。 “我可没这么说。”苏慕歌无语。 见识过上一世的秦峥,苏慕歌一点都不会怀疑他的智商。 秦峥并不是没脑子,而是根本不愿意动脑子。雷婷也是一样,越是看着没主见的人,其实心里的目标越是清楚,反而她这种人,往往顾虑太多,便有些不够果断。 想起她和程灵犀之间的梁子,苏慕歌突然换了话题:“秦峥,时至今日,你拎清楚了么?” 秦峥一愣:“拎清楚什么?” 苏慕歌道:“我,还有程灵犀。” 提及程灵犀,秦峥的剑眉便是一蹙:“好端端的,为何提她?” “喂,你当我们不知道,上次程灵犀要想要毁掉慕歌的肉身,被你师父抓到,是你故意出来搅局。”银霄探出头,眯着眼一笑,露出满口大白牙。 “我……”秦峥当场被戳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我们传音,你怎么能听到?” “废话,你俩是筑基圆满,我比你们境界高,当然听得到。”银霄撇嘴,“不只是我好吗,你师父、大师兄也能听到,只是他们比我有节操,闭耳不愿听罢了。” “那你……” “不要转移话题。”苏慕歌抢回话语权。 “慕歌,你生气了?”察觉苏慕歌态度不善,秦峥自知无理,声音便软了几分,“慕歌,换做任何一个人,敢伤你我都是要拼命的,遑论救人,但她……我答应过太傅,也答应过她,这是我欠她的。况且她也没有真的伤到你,对不对。” 苏慕歌点头:“你做的很对。” 秦峥更觉得她在生气,双唇掀阖半响,还是低了低头:“这件事,的确是我错了。你打也好,骂也好,我不还口,也不还手。” 苏慕歌嘴角一抽:“但你真没错,同她相比,我才是外人,你护着她是应该的。” 她这是肺腑之言,听在秦峥耳朵里,满满都是在闹脾气:“我保证,不会在有下次了。” “如果下次,换我要杀她呢?”苏慕歌幽幽抬起眸子,望向他。 “为什么?”秦峥以为是在开玩笑,但看苏慕歌的神情,似乎真有其意。 “她都动手杀我们了,我们还不能反击啊?”银霄哼了一声,鼻孔朝天,“所以秦峥,这事儿你要么彻底置身事外,要么就坚定自己的立场,是站在她那边,还是……” “这不是选择题。”苏慕歌打断它,一瞬不瞬的望向秦峥,“秦峥,我同你非亲非故,除了这具肉身是你熟悉的,其他,你其实对我一无所知。” “非亲非故你三番四次舍命救我?” “那是你救我在先,我还你罢了。” “你不用说气话来气我,我已经知道错了。”秦峥微微有些恼了,起身,居高临下睨着她,“我都放下身段来道歉了,你还想怎样?” 苏慕歌捏了捏眉心:“怎就同你说不通呢?” 秦峥正准备在说两句,青木缓缓睁开双眼。 二十多年过去,他在外形上,几乎没有一点变化,还是小小的一只。 一眨不眨好半响,瞳孔微微紧缩:“桑行之,有一股很强的魔气,在向我们靠近。” 船上众人皆是一愣,绝不会怀疑他说的话。 桑行之依旧阖目:“方向?” 小青木锊着九尾的被毛,缓缓道:“是从下方。” “下方?”桑行之双眉渐拢,“御剑,收了水曜,它承受不住。” “回来!” 苏慕歌连忙召回水曜,一行人飞离海面数百尺。 稍待片刻,便听见海底“轰隆隆”的声响,过了一会儿,只见一座小岛从海平面渐渐浮了出来,岛上一左一右,耸立着两座矮山。草木蓊郁,鸟语花香,完全没有丝毫魔气。 “突然冒出来一座岛?”秦峥放出神识窥探半响,有些惊讶。“咱们下去看看?” “这是……” 桑行之似乎想起了什么,但还没等他彻底想起来,岛上的两座矮山渐渐堆砌起来,山顶裂开,有一团黑色的光芒,在两座山腹不断收缩,像是心脏一般。 噗通……噗通……噗通…… 轰——! 陡然便炸开! 一颗颗泛着黑色火焰的光球,从其中一座的山口喷射出来,细细密密,如毛毛雨,又似流星坠,淬着森寒魔气。 “铸!” 桑行之剑气由指尖倾泻,在众人之下筑起一层水罩,用以抵挡。然而很快,便有一团团滚着冰刺的光球,从另一座山口喷了出来,“咔擦咔擦”水罩便出现了裂纹,难以抵挡十息。 “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水火双生?”冉晴空脸色微微变了色,魔气渗透出来之后,这股力量远远超出他所能承受,看来对方,应该是元婴境以上,最差,也应该和师父一个级别。 “真魔族四大长老之二的阴阳魔双斩。”苏慕歌也从未见过阴阳魔的真身,只是曾听人提起过,冉晴空一句“水火双生”,提醒了她。 “前辈久不在人间露面,今日特意阻我去路,是何道理?”论修为,双斩同桑行之差不多,但论年纪,双斩至少长他两三倍,同他太师傅是一辈的,称呼一声前辈,并不为过。 “桑小子,你不错。” 岛上发出一阵笑声,仿佛有两个重音,一个尖锐,一个低沉。渐渐的,从岛上升起一团白雾,白雾成形,便是一人。 准确点来说,正面是个男人,背面是个女人。 两人又一大部分的身体,是长在一起的,因此看上去,略有些恶心。 “原来真魔长这样。”秦峥盯着它上下打量,最后差点吐出来,“怪不得你们要自我封闭,原来是长的太丑,怕出来吓人。” “你小子说什么!”纯粹尖锐的声音,是阴魔在说话。 “他说你丑,你听不见?”小青木也厌恶的皱了皱眉,此人身上的味道,令他有些不舒服。 “蓬莱掌门,你们蓬莱收徒弟的标准,还真是越来越低了。”双斩被气的半死,冷嘲热讽道,“我可记得,蓬莱弟子可是最讲究礼数。” “劣徒顽劣。”桑行之淡淡开了口,脸上一点惭愧也没有,“不过那都是一千年前的事情了,前辈久不在人界走动,怕是不知道。” 苏慕歌抚了抚额,现在的蓬莱,在桑行之的带领下,那是能动口就不动手。 一来二去,双斩被噎的半死,再不同他们废话。 只见他四臂一展,下方海岛逐渐升空,“嗖”的一声,双斩几乎是瞬移至桑行之面前,出手便攻,其他人,一概不管。看来这个大魔头,是冲着桑行之来的。 桑行之接招,怕伤及小青木,便向上行飞。 下方小岛依旧喷射双色魔球,冉晴空护住小青木,苏慕歌和秦峥被魔气越冲越远,漫天黑气,遮天蔽日,神识可窥探距离不足三丈。苏慕歌隐隐觉得,这事情有些蹊跷,好端端的,这魔头出来找茬干嘛? 莫非是…… 一道黑气在她眼前一扫而过,苏慕歌一怔,接着眉眼便是一压,果然是裴翊,他闹这么大动静,魔族二长老都请来了,又想干什么好事?   ☆、第94章 白霜劫(一) “走!” 黑气缠上手腕,苏慕歌下意识的挣扎,但很明显,裴翊并不想被桑行之发现,自己若是出手,灵气一旦暴增,势必会将他暴露。 苏慕歌收回真气,一闭眼,被黑气拖入海岛内部。 黑气落地,裴翊化出原本的模样,直截了当的说道:“金光让我抓你回去。” 苏慕歌微微一怔:“理由?” “不知道。”裴翊摇头,道,“有人告诉了他什么,包括萧师叔的事情。“ “程灵犀。”苏慕歌猜都不用猜,金光抓她回去,估计是为了她身上的灵珠,不知程灵犀究竟胡说八道了什么,“所以,你是来抓我回去的。” “我要抓你回去,就不用搞这么多事。”裴翊双眸寒似冰冻,周遭空气冷凝了下来,“我警告过你,在你未曾结婴之前,莫要回来,你为何不听?真以为桑行之可以保得住你?趁眼下乱局,我送你离开。” “只要你不插手,自保的能力,我还是有的。” “我也不想插手,但你让我如何不插手?”裴翊的声调越来越沉,“痕在利用金光对付你,而我眼下,不能违抗金光的命令。” 沉默片刻,苏慕歌道:“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 俊朗的脸上,隐隐有些怒意浮出,裴翊冷冷说道:“你果然是存了心,非要同我作对。我告诉你,我容忍得了一次两次,但绝没有再三再四!” 苏慕歌突兀道:“那天在希望之井,你为何不辞而别?” 问的裴翊一时无言,隔了一会儿,道:“临时有要事,赶回来处理。” “哦。”苏慕歌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一拍乾坤袋,祭出属于殁的一小截骨头,以及那颗灵珠,“我记得,你懂得炼器,可能窥出来此乃何物?” “骨头和珠子。” “废话。” 裴翊抬手在她手心上方一探:“骨头只是骨头,毫无特殊。而这颗珠子,似乎……有些能量在流动。” 苏慕歌举着骨头摇了摇:“二十年了,一点动静也没有,该不会当真死了吧。” 裴翊不明所以:“这骨头是谁的?” “我父亲的。” 苏慕歌索性将来龙去脉一说。 这些事情,裴翊也是头一次听说,不免流露出些许惊讶之色。听罢半响,方才道:“有的救,但我炼器之道只是皮毛,没有这个能耐。” 苏慕歌问:“那你可知道,谁有这个能耐?” 桑行之也算一等一的炼器师,但他专攻铸剑,其余一概不知。 这些年跟随桑行之游历,也暗中拜访过一些颇有名气的炼器师,只可惜,没有人能够说出个所以然来。 “魔界,魔器师无道。”裴翊思忖,面露难色,“不过,我同他并无交情,此魔也绝非什么好相与的家伙,对同族颇有些仇视。” “看来,我要亲自去一趟魔界了。”苏慕歌捏了捏眉心,愁。 早知今日,之前就不要为了出一口恶气,将他炸个半死。 如今还要救他,简直自作自受。 “你知道魔界入口在哪?” “不知道。” “那你怎么去?” “你不是知道么?” 裴翊:“……” 苏慕歌道:“我先回去蓬莱,待拜过师,我闭关结丹。尔后,咱们约个时间,你带我去认个门。” 裴翊:“……” 事情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苏慕歌飞身直上,冲破海岛的密闭空间,再度进入黑气缭绕的世界之中。 裴翊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 他究竟干什么来了? …… 海上的风浪说平息,便平息。 双斩说走便走,招呼都不打一声。 酣战之中,骤然抽身,桑行之有些纳闷的从高空落下。检视一行弟子的时候,神识在苏慕歌身上打了个转,眸色便是微微一滞,但并未说什么。 冉晴空和秦峥也只当双斩战败而逃。 继续放出水曜,继续向蓬莱行走。 又过了半日,终于抵达蓬莱。桑行之嘱咐道:“晴空,你去安排青木的食宿,慕歌,你随我来。” “是。”冉晴空兴致不高,拱手回话。 “你要带苏苏去哪里?”小青木抬头问。 “她的身份,比较特殊,我虽收她为徒,也必须经过长老们决议。” “我的身份,不是更特殊。” “知道你真实身份的,只有我和我早已升天的师父。” “哦。” 青木不再多言,秦峥跟着上前:“我也要去。” 桑行之理都不理他,掐了个诀,便携着苏慕歌消失的无影无踪,最后落在一处山洞之前:“陆师兄,可有在闭关?” 话音一落,石门缓缓开启。 从内走出一名冷艳少女,躬身垂首:“桑师叔,师父已经等候多时了。”说话间,探一眼桑行之背后之人。 桑行之微微颔首,提步入内。 苏慕歌紧紧追着他的脚步,入甬道,行至前殿中。 一名白发白须的道人端坐高台,正是桑行之的二师兄皓月道君。身边尽是一些占卜之物,不待苏慕歌跪下行礼,便说道:“师弟,你又带了麻烦回来。” 苏慕歌这礼,行也不是,不行也不是。 桑行之上前同他面对面而坐,笑道:“陆师兄,我蓬莱广纳贤才,我可不想将这块美玉,白白让给昆仑。” “贤才?融天洞虐杀程家大小姐,如此贤才,我蓬莱受之不起吧?”皓月道君无奈道,“行之,你素有主见,怎如今越来越不知分寸?” “师兄,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桑行之摇头道,“与其坐等他们集齐钥匙,攻入蓬莱,还不如我们主动出击。” 提及钥匙,皓月道君的脸色变了一变。 半响,叹道:“反正蓬莱也是你当家,你想什么做便怎么做,长老院一干人等加起来也说不过你,又何必多此一举,跑来央我?” “懒得说。”桑行之呵呵一笑,“师兄去说,省时省力。” “如此……”皓月道君终于抬起头,打量苏慕歌一眼。苏慕歌连忙行礼,听他道,“入我蓬莱门下,总得拿出点儿诚意,方才婉儿来禀,说白霜城近年失踪许多修士,便让你徒弟,同我徒弟一起,前去一探究竟吧。” “白霜城?”桑行之呢喃两句,“白霜城乃冉家属城,何须咱们蓬莱出手?” “但冉家派人查了几年,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散修联盟将事情捅来蓬莱,毕竟都在蓬莱境内,总得派人过去瞧瞧。” 苏慕歌心道冉晴空不是更好的人选么。 她真是一点也不想去,一是修为已近筑基圆满顶峰,结丹不是一件小事情,想在蓬莱清净一段日子,闭关结丹。 二是乾坤袋里那根骨头,还等着她来救命。 不结丹,如何闯魔界? 筑基境修为,恐怕连魔界大门都进不去。 桑行之却不给她这个机会,说道:“也行,便让慕歌和婉儿走一趟吧。” 他既然发了话,苏慕歌只能应诺:“弟子遵命。” 桑行之继续留下,苏慕歌独自退出洞府,方才指引他们入内的冷艳女修上前一步,声音愈发冷漠:“走吧,随我前往白霜城。” “是,杨师姐。” 此人便是皓月道君的徒弟,杨婉儿。 皓月道君结婴后,几乎不曾离开过蓬莱岛,上一世,苏慕歌从未见过此人,但见不到,不代表修真界没有他的传说。可杨婉儿这个名字,她连听都不曾听说过,正常情况之下,身为道君入室弟子,这是不太可能的。 除非这女修士死的早,未曾结丹便死了。 “走啊,还愣着做什么?”杨婉儿祭出一柄羽扇,飞身而上,侧目望向苏慕歌。 “恩。”苏慕歌的桃花扇喂给土曜当点心吃了,失去飞行法器,她只能借用凤女的天赋,展翅飞了起来。 双翅几个扑闪,杨婉儿的羽扇便颠了颠。 黛眉拧了拧,也没说什么,便逆着风向极东飞去。 苏慕歌刻意放缓速度,在后面老老实实跟着,她一直不是很喜欢同女修士一起出任务,尤其是这种心气儿比较高的漂亮女修士。 就比如这一亮相,便将人给得罪了。 苏慕歌一面飞,一面就郁闷。拜师自有拜师的妙处,当然坏处也是一大箩筐。背后有宗门庇护不假,但身为宗门弟子,必须以守护宗门和宗门属地为己任。 昆仑门下弟子众多,分着便薄了。 蓬莱弟子人数不足昆仑两成,属地面积却是昆仑三倍,今后恐怕有的忙活了。 …… 抵达白霜城之后,杨婉儿轻车熟路的带她前往散修联盟的据点。 接待之人,同样是名白胡子老头,只有练气境修为,见到苏慕歌两人,自然是毕恭毕敬,奉茶请上座。 厅内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位修士,全都是筑基境。估计是附近几个家族派出的修士。之所以全是筑基境,非常容易理解。 练气境修为太低,金丹境请不动,唯有筑基境有钱又有闲。 “两位是蓬莱仙子?”其中一个瘦高青年拱了拱手。 “恩。”杨婉儿简直回了个字,便坐下喝茶。 那瘦高青年便有些尴尬,转向苏慕歌。 苏慕歌更不给面子,直接转过头便坐下了。 “诸位,白霜城的事情,想必诸位已经了解,老夫便不再赘言。”散修联盟分舵掌舵人道,“诸位觉得,这事情该如何办?” 话音一落,望向杨婉儿。 其他人也纷纷看向杨婉儿,摆出一副以蓬莱马首是瞻的模样。 杨婉儿则望向苏慕歌:“师妹以为如何?” 如何个毛啊? 除了知道此地有人失踪,苏慕歌离开快三十年,来到蓬莱屁股还没坐热好吗。苏慕歌心里已经开始骂娘了,表面还是镇定如初,道:“有没有调查过,失踪者男修居多,还是女修居多,可有规律,有何特征?” “男女修比例差不多,修为等级,没有一个超过筑基。”掌舵人是个白白胖胖的老头,名叫白唐,看上去就像一棵人参精,所以说白霜城盛产灵药材,水土养植物也养人,“男女老少平均,没有任何规律,更没有特征。” 那怎么找? 苏慕歌蹙眉,诸如失踪这类事情,从前见的多了。 要不是被拿来炼药,要不是被邪术修炼者给看上了,但一般情况,都会有一定的规律,不可能随便逮个人就上。 “银霄,这一路行来,你可察觉有何古怪?”苏慕歌询问。 “你是说,是否有人豢养邪兽?”银霄回。 “恩。” “蓬莱人杰地灵,鲜少有妖。如果一只邪兽几年间吞噬上百人之多,一定妖气甚浓,然而此地没有丝毫妖气。”银霄并不认同她的怀疑,“除非它已经结成元婴,但你见哪个元婴境大妖怪,只吃练气境小修士的?” 苏慕歌低头沉吟,最后将球踢回去:“杨师姐,你怎么看?” 杨婉儿尚未回话,便听见一个声音由门外传来:“呵呵,白霜城是我冉家属地,出了事,自然也是由我冉家来负责,你们绕过我,私下聚在一处商议,是个什么意思?” 声音温和,但不难听出刺来。 苏慕歌转头一望,只见一名翩翩佳公子进得门来,眼似桃花,鼻若悬胆,五官比起冉晴空来,居然还要精致许多。 冉云海,苏慕歌依稀记得他叫这个名字。 过去也曾有过一面之缘。 他同冉晴空本是一对堂兄弟,冉晴空被桑行之挑中继任未来掌门之后,冉云海便是冉家下一任的家主人选,家族自是倾全力培养。 可惜这小子比较倒霉,才结丹没多久,便陨落了。 至于如何死的,苏慕歌已经想不起来了。 视线从冉云海,游移到杨婉儿身上,苏慕歌心头突突一跳。 这两个人,同样出身不凡,同样都是短命鬼,而且算算他们的修为,应该就在这过后一两年死去。 这两人凑在一起的几率不大,莫非,正是死于此次失踪事件? 苏慕歌绞尽脑汁,对此事没有丝毫印象。 十洲三岛幅员辽阔,杂事繁多,蓬莱同昆仑相聚十万八千里,不知此事,再正常不过。 然而,连金丹境的冉云海,和精通五行术数的杨婉儿都栽在这,看来此事,绝非一起普通的失踪事件。 苏慕歌本以为三两下解决掉,便能回去闭关结丹。 如今想通之后,难免又是一阵头疼。 皓月道君是不是早就算出此行大凶,故意将自己推来送死啊? 想到此处,苏慕歌瞳孔不由一缩。 并非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个推论,并非她凭空捏造。师叔说过,真正能堪天命者,往往拥有改命的能力,更有甚者,换命都可以。 皓月道君正不正派她不清楚,但在皓月道君眼里,她绝对不是一个正派之人。 弄死自己,一举两得。 他同样心安理得。 “冉……前辈。”厅内众人见到冉云海,异常惊诧。 “冉前辈请上座。”白唐老头笑眯眯的让位,“冉前辈闭关结丹,我们岂敢打扰,只是这白霜城消停没几日,最近又有散修失踪,闹的人心惶惶……” 冉云海坐下也不说话,摩挲着茶盏,眼神瞟来苏慕歌两人身上:“连蓬莱也派了弟子前来,看来我冉家无用,是传出名了。” 白唐老头擦擦汗。 “早知冉前辈结成金丹出关,晚辈们便不必多事跑这一趟。”杨婉儿起身拱手,对白唐道,“冉前辈既以出关,便交由他来处理,告辞。” “慢着。”冉云海手中茶盏重重一放,说话倒是轻声细语,“我闭关二十载,甫听发生此事,其实也没有头绪,既然来了,何不留下助我一臂之力?” 区区筑基,能帮什么忙? 冉云海的意思,大伙都心知肚明。 不是瞧不起冉家么,全都留下来看看,他是如何漂亮的处理此事的。 其实,修士失踪事件太多了,七八年丢了一百多个没背景没势力的小散修,根本不算什么事儿,白霜城乃是蓬莱三大主城之一,最不缺的就是人。 若非蓬莱经不住散修联盟再三嘀咕,派了修士过来,冉云海绝对不会出现的。 苏慕歌提起此人,都觉得他挺惨的。 其实论天资、身份、相貌,哪一点都不输给冉晴空。但桑行之挑中了冉晴空,没挑他。没关系,还有冉家家主的位置,这位置他实至名归,但落在外人口中,又变成冉晴空做不成,才轮到他的。 简直悲催到家了。 也难怪一听说蓬莱修士来了,不顾稳定金丹境界,便匆匆赶来。 “冉前辈说笑了,我们这等微末修为,只会给您添乱。”苏慕歌断定此事非比寻常,当然不愿意趟这趟浑水,不待杨婉儿说话,便先一步道。 “师妹说的是。”杨婉儿性子冷淡,也不是个喜欢看戏之人,“告辞。” 两人忙不迭要走。 果然,好巧不巧的便有事发生。 一名修士匆匆忙忙上前,禀告道:“阁主,那吃人的妖物现身了!抓了一名孩童,便向乌沼池逃窜!” “究竟是何妖物?!”白唐老头惊讶。 “是一条巨蟒!” “走!” 白唐老头慌慌便要出门,突然忆起冉云海在场,便悻悻退了回来。冉云海不紧不慢的饮尽杯中茶,方起身道:“去瞧瞧。” 走到苏慕歌两人身边时,还特意停了停:“一起去?” 妖物既然现身,现在走有些说不过去,杨婉儿只能道:“前辈,请。” 苏慕歌自然也走不掉了。 一行人便向乌沼池赶。 苏慕歌就不信冉云海没有察觉,此事蹊跷,七八年都不现身,突然便在这个节骨眼儿现身了,这蟒蛇能掐会算么? 看来,是有人设好了圈套,等着他们送死。 自己是无辜的。 早知道,还不如被裴翊给抓回昆仑。 苏慕歌飞在队伍最后一个,默默祭出两张传讯符,一张寄给裴翊,询问他可知当年白霜城此事始末。 第二张,则是传给冉晴空的。   ☆、第95章 白霜劫(二) 两张传讯符寄出之后,苏慕歌便跟在众人后面,随行至一片林间沼泽,便是白霜城外一处人迹罕至之地,名叫乌沼池。 几乎不必放出神识,便可见陆地上有一道蟒蛇爬行过的痕迹。 一路追到乌沼池深处,七拐八拐的,痕迹竟然消失了。 冉云海两袖空空,打头阵落地。毕竟只有他是金丹境,其他筑基境修士断不敢如此大胆,纷纷祭出法器,方试探落下。 冉云海站着不动,神识窥探过周遭环境,最后目光定在一处小径,侧目道:“白老鬼,那里通向何处?” 白唐老头顺着他的视线张望:“通向黑水潭。” 黑水潭…… 众人深吸了口气。 苏慕歌对蓬莱知之甚少,但黑水潭绝对耳熟能详。 蓬莱岛在十洲三岛最东面,而蓬莱之东,则是东溟大陆。 相比较十洲三岛的秩序,东溟大陆便混乱的多。妖、魔、邪各类修士混居,还时不时的前来十洲三岛捣乱,几千年前两个地界打了一架,后来便将三处接壤的空间全部以结界封印。其中一处,便是天堑之地黑水潭,又被称为无主之地。 无主之地在十洲三岛并不多见,之所以无主,大都因为贫瘠、杀戮重,没有家族亦或门派愿意认领,得不到任何好处之外,出了什么事儿,还得担责任。 一行人便在黑水潭外犹豫起来。 “莫非是东溟大陆的妖物,通过结界跑来我十洲三岛害人?” “有可能。” “是与不是,进去一探便知。” 话是这样说,没有一个人先迈开腿。 无主之地同秘境一般,杀人是不可追究的,一旦入内,各安天命,人身财产得不到丝毫保障。但听报信者之言,此巨蟒修为至少金丹境。十洲三岛内,金丹境妖兽可说凤毛麟角,合他们之力,除掉这条害人妖物,回到族中不只可以领取奖赏,倘若运气好,得到妖丹…… “怪。”银霄探了探脑袋,湿润的黑鼻头耸动片刻,“半分妖气也无。” “连你也感知不到?”苏慕歌愈发觉得蹊跷,弯下腰,捏起一块儿沼泥,“但这痕迹,倒真是巨蟒行过的,不似作假。” “所以才说怪。” 正说着话,冉云海突然面向她和杨婉儿:“虽说是无主之地,但毕竟归属于蓬莱群岛,亦在我冉家境内,如今两家皆有人,一同进去瞧瞧?” 杨婉儿不置可否:“前辈请。” 冉云海挑了挑眉,望向身后众人:“还有谁入内?” 一行人面面相觑,连邀请众人前来降妖的白唐老头都不吭声,倒是先前搭讪的瘦高修士笑着道:“晚辈愿一同前往。” 杨婉儿终于正眼望向他。 瘦高修士忙不迭作揖:“在下散修联盟,张三。” 散修一贯不喜欢报真名,但这假名字假的也太敷衍了,苏慕歌忍不住瞥他一眼,不曾想,此人先是羞赧一笑,而后自以为风流倜傥的冲她眨了眨眼。 “轻浮之徒。”窥见这一幕,杨婉儿有些嫌恶的收回目光。 其实这瘦高修士的修为,同样筑基圆满顶峰,距离步入金丹只差临门一脚,与杨婉儿不相上下。但出身名门正派的修士,总有些瞧不起散修,这也是事实。 苏慕歌倒是不觉得此人轻浮,只是她的乾坤袋嗡嗡有些震动。 宵练起了反应? 是秦峥在靠近么? 不是。 宵练感知含光的震动,始终带着一股愤怒,故而震动的频率急速。此番震动,却缓且无规律。苏慕歌探向小径,这深处的黑水潭,莫非隐藏着什么神秘力量? “走!” 见再无人响应,冉云海扬眉冷笑一声,展袖飞身入了那条小径,直奔黑水潭。那瘦高修士紧随其后。杨婉儿第三个入内,起身前,还淡淡看了苏慕歌一眼。 苏慕歌既然决定拜入蓬莱,这一关必须得过。之前并不想惹太多麻烦上身,但如今,她倒真有些好奇,便跟着飞身而入。 余下一众人,在入口外傻站半响,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白唐老头尴尬抚须:“不如,咱们也进去?” “既然来了,进去吧……” 犹豫时推三阻四,一旦决定入内,一众人又开始争先恐后。 且说一入小径,飞不过半里,便由下方黑色泥潭散发出汩汩恶臭。 越深入,便越臭的惊人。 这些臭味儿并不只是气体,而是侵蚀灵气的毒气团。通过皮肤渗入,而非呼吸。因此封闭嗅觉是无用的,只能催动体内灵气抵御毒气入体。 毒气越重,体内灵气消耗越大。 飞了没多久,便要摸出灵石补充。 苏慕歌修炼的这套冰系功法,身体自有一套灵气转化系统,因此受到的影响并不大。便一路看着其他人不断磕灵石。加入散修联盟的大都是穷修,瘦高青年想是比较拮据,在乾坤袋里摸了半天,一块灵石也摸不出来。 毒气入体,实在忍耐不住,便道:“谁借我两块灵石,回去定当奉还。” 冉云海本来就对散修联盟有意见,只当听不到。 杨婉儿停了下来,祭出灵石袋,摸了几块灵石推出去。尔后望向苏慕歌:“还有一些,你可需要?” 苏慕歌摇头:“我用不着。多谢师姐。” 瘦高青年抓着几块灵石,眼巴巴的道:“我用的着,不如给我吧!” 杨婉儿厌恶的转过头,继续前行。 瘦高青年讪讪一笑,对苏慕歌道:“我开个玩笑而已,你们名门正派,还真是经不起逗啊。不好玩,一点也不好玩。” “呵呵呵。”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苏慕歌干干笑了笑,并不在意。 冉云海在前突然道:“痕迹又出现了。” 艰难寻觅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再次发现蟒蛇踪迹,几人都松了口气。顺着痕迹,很快寻到一处山洞。洞口极为隐蔽,设有法阵,幸好杨婉儿是名阵法师,耗费了半个时辰,总算寻到了阵眼。 四人落在洞外,冉云海冷笑道:“原来这妖物,竟是有人豢养的。” 话音一落,洞内同样传出一声冷笑:“老子在无主之地放养条蛇,碍着你了?” 冉云海将煞气一放:“你滞留黑水潭可以,养蛇也可以,但你纵蛇行凶,我冉家便容不得你。” “哦?” “嘭”的一声,结界破碎。“哐当”、“哐当”,洞内人拖着长腔,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中年人模样,金丹境修为,一条腿是木质的,左眼带着黑色眼罩,“你说我纵蛇行凶?” 苏慕歌注意到他腰间的银制小斧,立刻意识到,此人是一名机关师。 怪不得银霄嗅不到妖气,那条所谓巨蟒,八成是机关蛇。 “咔擦——!”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重影至洞中窜了出来,长尾一甩,便劈头砸下。“师姐小心。”苏慕歌瞬移的同时,从背后推了杨婉儿一把。 苏慕歌瞬移站定,回头一瞧,那瘦高修士闪的比她还快。 原地只剩下冉云海一人,抵抗那庞然大物的重重一击。 这也无可厚非,毕竟他的修为最高。 苏慕歌又向独眼修士望去,他身畔的巨蟒足有十丈长,修为在金丹后期以上,看来这机关师颇有些本事,造出的机关,远远超出自己的修为。 “前辈,您并非十洲三岛人士吧?”苏慕歌忙不迭问。 “不是。” “近年来,白霜城一直有人失踪。” “我荼毒醉心机关术,才留在这无主之地潜心修行,你们丢了修士,关老子何事?”独眼修士冷笑,“老子又不是失物招领处。” “荼毒前辈,就在两个时辰前,有三名散修看到您的机关蛇在城郊抓了人,逃来黑水潭。”苏慕歌仍旧耐着性子解释,“若不然,我们也不会寻到此地。” 名叫荼毒的独眼修士微微一怔,侧目探向巨蟒:“是你干的?” 巨蟒满眼无辜。 荼毒点点头,神情愈发冷漠:“快滚!” “三人六只眼,瞧得清清楚楚,竟还想狡辩?”冉云海擦了擦手中宝剑,牵起唇角,“你当我三岁小孩儿来糊弄么?” “那好,我便是纵蛇行凶,你又能耐我何?阿斯,上!”荼毒心情明显不佳,暴躁起来,抛出一句话后,同时发动攻势,同他的机关蛇一左一右,攻向冉云海。 银霄琢磨道:“需要我们帮忙不?” 苏慕歌沉吟:“你们不要动。” 这名机关师有所保留,并没有下狠手,说明他对眼下的情景,也是颇为意外的。看来,他们的出现,于他而言,也是一场无妄之灾。 白霜城修士失踪一事,应该与他无关。 但那条机关蛇,的确有嫌疑。 “嗖——!” 几道灵符从杨婉儿袖中射出,伴随几声尖啸,钉在机关蛇周围七个方位,将之困住。意思很清楚,冉云海对付金丹境的机关师,这条蛇,交给他们三个。 “看我的!”瘦高青年提着一个劣质法宝,油皮灯笼模样,冲在最前面,结果被蛇尾一甩,直接甩飞出去,“啊!我还会再回来的!” “不好对付。”苏慕歌和杨婉儿一前一后,以法术控制机关蛇,苏慕歌回头望向后方,“躲着作甚,还不快来帮忙!” 十几道身影渐渐从后方雾气中浮现,正是白唐老头一众人。 杨婉儿又祭出一沓符箓,布下一个法阵:“每人守住一个方位,先困住它再说!” 众人便在自己守护的方位输送法力,“嗤嗤”,阵位灵气不断蔓延,结成一张赤红的网,将机关蛇笼罩在内。 网上的红光忽明忽灭,机关蛇一旦触碰,鳞片便被烧的通红。 机关蛇倏地开了口:“一群乌合之众,也想困住我?” 一众人一愣。 “嘭!” 白唐老头勾了勾唇,突然松了手,法阵顿时缺了一角! 机关蛇一个神龙摆尾,尾后的灵网顷刻间散开,一众人被甩趴下! 苏慕歌也被甩出去几丈之远,连忙摸出一枚灵石吸了。 “蛇大人,今日事成,莫要忘记答应晚辈的好处。”白唐笑眯眯的上前。 “你不提,我倒要忘了。”机关蛇一口便将白唐给吞下腹中! 众人才爬起来,看到这一幕,不由一震。 更震的还在后面,白唐老头被吞下去不足一息,便被机关蛇吐了出来,完完整整的一副骨架,残肉不留! 一些修士的腿开始颤抖。 苏慕歌凝眉,果然是个狠角色,同镇守天音塔的机关人元婴道君一样,已经通了灵智。 通了灵智的机关蛇,吃人的魂魄。 苏慕歌默默在心里琢磨,它是想要化兽! “荼毒前辈,冉前辈,不要打了!”苏慕歌喊道,“荼毒前辈,您的机关蛇一直在修炼邪术,如今功法大成,只要再吞两名金丹修士的魂魄,便可以化兽!” 上行两人愣住,两个金丹修士,不就是他们俩? 荼毒完全不敢相信:“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苏慕歌指着那副骨架,冷道:“您自己做出的机关兽,您不了解?” “还不收手!”冉云海真是服了。 “我亲手做出来的机关,我不信!” 荼毒一根筋的厉害,继续纠缠冉云海。 “居然被你看穿了。” 硕大的蛇头突然低沉,机关蛇吐着信子,阴测测的盯着苏慕歌,张嘴便要吞她下腹。却有一张更大的狼口凭空冒出,一口咬掉它一颗眼珠子! 机关蛇大叫一声。 苏慕歌一拍乾坤袋,祭出数张定兽符:“乾、元、坤、定!” 符箓出,散在之前杨婉儿固定好的阵法位置。 一众修士不必催促,再次守住自己的位置。 便在此时,被击飞出去的瘦高青年终于跑了回来。 杨婉儿道:“张道友,它已经被我们缚住,你去攻它要害。” 瘦高青年迟疑:“蛇打七寸,但机关蛇该怎么打?” 杨婉儿道:“机关术,也是要以实物为参照的。” 瘦高青年提着灯笼:“你的意思是,继续打七寸?” 苏慕歌摇头:“打头部。” 瘦高青年晕头转向:“两位美人,究竟打哪?机会只有一次,打不到痛处,我一条小命可就交代了!” 杨婉儿坚持道:“七寸。” “好吧,就信你一次。”眼看机关蛇挣脱的厉害,容不得过多思量,瘦高青年将灯笼一甩,红皮儿灯笼化为一把斧头状的物体,飞身而起,一闷斧砍在机关蛇的七寸之处。 “轰——!” 一声撼天彻地的巨响! 苏慕歌双耳嗡嗡作响,瞳孔紧缩:“银霄,你看到没!” 银霄也震的发晕:“看到啥?” “嘭嘭嘭——!” 银霄脑袋还不曾露出来,又听一连串爆响,机关蛇一寸寸的碎裂,地动山摇间,黑水潭内涌出漩涡,水位在急速攀高。 “果然是打七寸啊!”瘦高青年抹了把汗,转头望向苏慕歌,调侃道,“还好没听你的。” “这是……” 独眼机关师和冉云海原本正在半空激战,此刻纷纷停下动作,注视着下方,眼眸中流露出不可思议。 其他修士也纷纷怔住。 苏慕歌摸了摸额头。 这条机关蛇的头部才是灵核所在,他之所以成功,是因为他手中握着的,应该是一柄能劈山断海的神器。 而看他的懵懂模样,似乎一点也不知道? 苏慕歌敢拿自己五百年阅历来赌,不可能。   ☆、第97章 魔界之行 苏慕歌在跳进黑水潭下神秘结界门之前,祭给裴翊和冉晴空的纸鹤,一只因七日之内寻不到裴翊、灵力殆尽而焚毁。另一只,则在半个时辰内,便送至冉晴空手中。 原委说不得,苏慕歌只说此间或许有诈,可能危及冉云海性命。 起初,冉晴空并不曾当回事。直至散修联盟报上信来,说在黑水潭发现管事白唐的骸骨,以及众人失踪,才急匆匆赶过去。在黑水潭经过一番调查之后,冉晴空骇然不已,折返蓬莱,将此事上禀桑行之。 “师父,传闻黑水潭接壤东溟大陆,莫非之间结界开启了?” “肯定是了!” 不待桑行之说话,秦峥已经下了结论,抄起含光剑便要冲出去,却听桑行之在背后道:“十洲三岛和东溟大陆之间只有一处结界,在永安岛,并非黑水潭。” 秦峥停下脚步:“那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桑行之不语,指尖点在椅背上,有一下没一下。 “您倒是说话啊,虽说是无主之地,好歹距离蓬莱最近,我就不信您不知道!”秦峥又大步走了回来,停在台阶前,“瞧您这模样,必定心中有数!” “师父……” “得,告诉你们也无妨。”桑行之想想,也没什么不好说的,“黑水潭确实有道结界,却并非通向东溟大陆,而是……” “而是什么?”。 “真魔界。” “魔界?” “恩。”桑行之颔首,见秦峥定了定魂,抄剑又要离开,徐徐道,“真魔界的大门,若非有特殊手段的魔人,八十一年才会自动开启一次,眼下并非开启之日,如今也必然已经关闭。在关闭期,我都闯不进去,你去了也是白搭,还不如老实点闭关结丹。” 秦峥没听见似的,如一股风刮出桑行之的寝殿。 冉晴空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桑行之看他一眼:“晴空啊,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冉晴空心头咯噔一声:“师父的意思是?” 桑行之道:“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八十年前,为师在你冉氏家族挑选徒弟,挑选未来蓬莱掌舵人时,其实看中的是冉云海,而非你冉晴空。” 冉晴空再是一愣。 桑行之摩挲着指尖道:“云海强势,而晴空你的性子,说好听点是温和,难听点,其实是优柔寡断。况且天分、悟性、毅力,他都强过你许多。” 冉晴空默默叹道:“弟子明白,弟子一贯是不如云海的,所以此事也使得他对弟子有所不满,而弟子也一直觉得自己亏欠了他什么……” “但有一样,你比他强。” “恩?” “你比他命硬。” “……” “培养一个宗门接班人,并非一件小事。那时,你天演师叔祖堪算你二人命格,料定冉云海运气差,寿数短,活不过百年。而你命格强硬,可保一生无虞。所以不是我弃了他,而是天道选了你。毕竟做我蓬莱掌门,命不硬断不行,我可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师父。”冉晴空震惊。 “他们三个人,除了你小师妹慕歌,婉儿和云海是必死的。当然,有时候会有一种叫做奇迹的事情发生,那也是要看天运。”桑行之拍拍他的肩,“晴空,节哀顺变。” …… 秦铮出了蓬莱岛,御剑直接向黑水潭飞。 黑水潭满目狼藉,血肉横陈,熏得秦铮快要吐了。他止住嗅识,御剑飞了一圈又一圈,却始终找不到突破口。 骤然被一声兽吼声震的险些掉下地去。 “哪个不要命的,挡小爷的路!”林子内风声鹤唳,杀机涌动,秦铮拔剑,撑起剑气罩,“敢在蓬莱撒野,出来教我瞧瞧!” “呵呵,几十年不见,你是出落的越来越俊俏了。” 这声音…… 秦铮听着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直到一名金丹女修士踏着一只秃鹫从天而落,他的瞳孔才微微一缩:“白梅,你还没死?” 白梅真人对于秦铮还记得她,显得十分愉悦,唇角娇俏一勾:“很意外么?不见着你,我怎敢死。” “百丈之外,便是蓬莱仙尊的地界,你也敢造次!” “你父王当年可是亲口允诺,将你送我为面首,我还得谢谢蓬莱仙尊,这些年来,帮我照顾我的心肝宝贝……” “住口!” 不提便罢,一提及此事,当年在聚窟洲被羞辱的往事历历在目。秦铮握剑的手越收越紧,剑鞘被他攥的“咯吱咯吱”作响。 稍后,一张紧绷的俊脸放松下来,秦铮挑挑眉,不屑道:“得了吧,你也就是过过嘴瘾,有本事真去我师父面前说,试试他会不会拔光你的牙,打的你娘都认不出来!” 白梅面色一沉,她当然不敢,桑行之的脾性谁不知道,只要事不关己,在他面前杀人放火一概不管,但若不小心动了他的人,那是上天下海也要弄死你的。 所以出关之后,查到这小子拜师蓬莱,她一直不敢轻举妄动。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他独自出来。 “跟我走,我不伤你。我水属性,你同我双修,于你于我皆有好处。” “做你的春秋大梦! “呵呵,早知你骨头硬。”白梅掩着唇,笑的拿腔拿调,“不过,你连你父王都不顾了?” 秦铮好笑道:“我父亲若还活着,得九十了吧。” 白梅脸一黑,祭出一个瓶子:“当年早在你逃走后,我便收了他的魂魄!” 秦铮渐渐止了笑,神情冷峻,随后将含光剑抗在肩头,轻蔑的以拇指一抹鼻尖:“不知你说的是真是假,但我告诉你,拿他来要挟我,不可能!实话告诉你,我对我这个父王,从来就没什么好感。再说,你会在乎一个把你送给妖妇当炉鼎、以换取妖兽的爹吗?!” 白梅接不上话。 秦铮“嗬”了一声:“当年逃跑,我就没把他的生死放在眼里,现在,更不可能!” “嗖——!” 含光剑身一亮,秦铮直接冲了上去,他没把握赢她,但也绝不会退缩,“妖妇!要么你走,要么我死!” …… 通过黑水潭底的结界大门,苏慕歌一行人落在一处开阔的谷地间,脚下的泥土呈赤红色,氤氲着天地间红压压的一片。放出神识,可见度不足百丈。 杨婉儿稍作调息,惊异道:“没有灵气?” “此地究竟是何处?”冉云海戒备的筑起防护罩,瞄一眼一同进来的机关师荼毒,最后望向瘦高青年,“你又是何人?” 瘦高青年祭出一张地图来,正欲开口,荼毒一把抢过他手中的地图。端看半响,确认此地并非他所知悉,出手便扼住青年的脖子:“你将我们骗来,究竟意欲何为?” “咳咳。年轻人,有话好说,别那么冲动。”瘦高青年咳嗽两声,两指一弹,便听“咔咔”两声响,荼毒的经脉像是被什么力量扭曲了一样,疼的他脸色惨白。“我始终强调,我只是一时兴起瞧瞧热闹,方才情况危急,好心指明一条活路给你们,并无恶意,倘若信不信过我,就此分别便是。地图赠与你们,告辞。” 瘦高青年拉着脸说完,便长身施了一礼,转头祭出飞行法器,向东面飞去。 无人敢上前拦他。 此人制服荼毒这一招,足以显示出他的修为,绝对在金丹圆满以上。再看他的飞行法器,竟是一片轻飘飘的白色羽毛,这…… 元婴大能?? 四人怔怔望着瘦高青年离去,待反应过来时,四人已经变成三人,荼毒带着唯一一张地图独自溜了。 冉云海忍不住想要爆粗口,沉了沉气才说:“咱们也走吧。” 冉云海金丹修为,杨婉儿理所应当跟着他飞,飞了十几丈发现苏慕歌并没有跟上来:“苏师妹,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 苏慕歌迟疑片刻,指着瘦高青年离去的方向:“我觉得,咱们应该与那位前辈同行。” “你想找死么?”冉云海似乎听到了笑话,“此人修为深不可测,分明就是故意将你我困在此地的,还不知所图为何,不躲远些,你还要送上门去?” “冉前辈,以他的修为身份,若是对咱们有什么企图,大可以直接动手……” “行,随便你。”冉云海不耐烦的打断她,转身继续前行。反正他对蓬莱没好感,桑行之当年没选他当徒弟,选了样样不如自己的冉晴空,对他而言简直是一辈子的心里创伤,“杨小友,你呢?” 杨婉儿有些迟疑,师父说她命运的转机就在苏慕歌身上。但那瘦高青年修为深不可测,捏死他们如同捏死蚂蚁,意图不明,实在太过冒险…… 之前在黑水潭下,因为苏慕歌的关系,她已经逃过一劫,想必死局已破。 杨婉儿望了苏慕歌一眼,两人虽同为筑基圆满,但论年岁,苏慕歌比她小上近五十,阅历自然也浅薄,她心里自是不信在判断力上,会输给一个小丫头。 最终还是选择了冉云海。 苏慕歌只能自己追了上去。说是追,只不过是尾随,一直保持百尺的距离。 “慕歌,他们此行不是有个死劫么,你也不劝劝。”小半个时辰后,银霄隔着灵兽袋戳戳苏慕歌的大腿,“好歹一个是你同门,一个是你大师兄的亲人。” 苏慕歌一摊手:“别把我说的救世主一般,我又不是神仙,跟着我就能保平安了么?况且我的选择,不一定就是对的,没准儿跟着我走,他俩死的更快。” 正聊着,瘦高青年回头:“你跟着我做什么?” 苏慕歌忙道:“山谷四通八达,我只是选了一条路走而已,前辈多心了。” 瘦高青年摆摆手:“我知你心里怎么想的,但我必须告诉你,你的选择是错误的。眼下还有时间,速速回去与你同门结伴,跟着我,极有可能是死路一条。” “前辈不像嗜杀之人。”苏慕歌索性飞至他身旁,心里也有些忐忑。之前在无主之地,她注意此人处处留手,倒不是怕露出真实本领……怎么说呢,苏慕歌见过这样的打法,真魔界执法长老姜颂就是一个典型,因为幽都有律,不得伤人性命。 幽都王陨落多年,幽都律法形同虚设,还能严苛律己之人,想必同姜颂一样。 正是将姜颂的人品一代入,苏慕歌才敢选择与他同行。 “你怎知我不嗜杀?”瘦高青年好奇,“我砍死那条机关蛇,可是眼都不眨。” “幽都铁律中,只有不许杀人,没有不许杀蛇吧……”苏慕歌笑了笑,“如今十洲三岛对真魔族知之甚少,但偏偏凑巧,我同姜颂姜长老有些交情。” “你同姜长老熟识?”瘦高青年脸上浮出一丝讶色,“怪不得呢,我先前见到你时,总觉得你身上有股极天魔血的味道。” 说着,手掌在面前一抹,整个人立刻变成另一幅模样——魔的形态。 魔同人从形体上来讲,乍看之下分辨不出,但相貌之间的差距还是蛮大的。魔的皮肤比较通透,有些微微泛蓝,而且布满黑褐色的纹路,一直爬上脸庞,十分狰狞。相比较而言,裴翊魔化后的长相,比他更接近人类一点,至少头顶上,没有那两只小小的、似鹿茸状的角。 苏慕歌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她猜对了,自己果然身处魔界。 真是凑巧了,原本就打算结丹之后,请求裴翊带她跑一趟魔界,寻找魔器师无道瞧瞧她老爹的骸骨。如今误打误撞来了魔界,倒是省下裴翊一份人情。 “前辈……” “我叫九夜笙。”对方有些尴尬,“千万不要叫我前辈,我只有聚气七层,恩,也就是你们人修的筑基后期,修为还不如你呢。论起来,我得称呼你为前辈才是……” 他这话说的诚恳,苏慕歌诧异了下。搞什么,之前对荼毒使的那一招,明明就是元婴期的修为。莫非…… 九夜笙从黑袍下掏出一张灵符。 苏慕歌抽抽嘴角,还真被她猜对了,九夜笙之前偷偷使用了一张极品增灵符。其实真实力量和使用灵符还是存在差别的,就算她修为浅看不出来,冉云海和荼毒两位金丹修士一定能够察觉,但当时惊恐的心境下,竟全都未曾留意。 “我也是怕你们人多,才不得已……” “为何要将我们带来魔界?” “当时不是情况危急吗,我确实一番好意,信不信由你。”九夜笙有些郁闷,“我奉师命前往十洲三岛寻找一些锻造兵器的材料,不曾想折返时,魔门竟被那位金丹机关师给占据了。我修为低,打不过他,才混进你们队伍中。只是我也不知道,师父给我的斧头如此厉害,只劈了条蛇,竟把魔门结界直接给震开了,所以……” 苏慕歌冷笑一声:“所以也不提醒我们,任由山谷下陷,直至所有人陷入黑水潭底。要么死,要么入你魔界大门,反正一入魔界,我们也是死路一条,便不会泄露魔门所在位置。” 九夜笙摇头:“非我不提醒你们,魔门封印一但启动,方圆百丈将全部锁定,除非进入魔门,门外百丈之内,所有生灵一概灰飞烟灭。” 苏慕歌吃了一惊,怪不得黑水潭会成为无主之地。 “况且,通往人界的魔门一共三个,分别在三个不同的修真界,知道的人类多了去了。据我所知,你师父蓬莱仙尊早几百年前,就曾通过此门来我魔界一游。”九夜笙继续前行,“再说,我九夜笙区区一卑微地魔,魔族存亡与我何干,犯得着怕暴露魔门杀你们吗?” 苏慕歌原地思忖片刻,随即控着桃花扇追了上去。 虽不知九夜笙所言几分真假,眼下与他同行却是最好的选择。两人一路飞着,随便聊一些这山谷的情况,又大概过了两三个时辰,才渐渐飞出山谷。 “前方就是玄武城了。” “恩。” 苏慕歌停下法器,展眼望去。赤色谷之外,是一望无际的火海,海水粘稠如泥浆,不断翻滚着,泥浆之中,似乎还有一些鱼类生物。 苏慕歌放出神识窥了又窥:“玄武城在火泥浆下面?” 九夜笙指了指上空。 苏慕歌抬起头,上行被火海掩映的红彤彤的,除此之外,空无一物。九夜笙咬破自己的手指,在她灵台一抹。 苏慕歌眼前乍有一道火光闪过,再向上空窥探时,始见一只超级巨型海龟在千丈之上漂浮着,背壳上所承载的,便是真魔族八大主城之一的玄武城。 感叹过罢,两人向天际飞去。 落了地,远远望见城门,九夜笙从黑袍下摸出一双薄薄的黑丝手套:“你带着它。” “这是何物?”苏慕歌一边问,一边套在手上。 “魔族在外不杀人类,但对于擅闯入内的道修,那是格杀勿论的。带上我师父特质的手套,不论你使用什么力量,全都会被渡上一层魔气,可以伪装成堕魔者,保管魔候都瞧不出来。”想了想,九夜笙又摸出一把淡绿色的珠子,拨出五颗递给苏慕歌,“你身上肯定没有魔珠吧,稍后要拿这个缴入城费。” 所谓魔珠只有绿豆大小,内有涌动的魔气,应该等同于灵石,是魔界的货币单位。 苏慕歌接过后便收了起来,她的目光已经完全被这双手套所占据,以她的修为阅历,竟完全看不出此物的材质,锻造此物者,得是何种级别的炼器师? 临近城门,她试探一问:“你师父一定是位高阶炼器师吧?” “对。”提及自家师父,九夜笙笑眯眯地道,“我师父性子孤僻,不常出来走动,知晓他的人不多,但炼器的本事,在魔族绝对没谁比得上。” 苏慕歌停下脚步:“那个、你师父是否叫做无道?” “是啊。你怎么知道?”九夜笙讶异。 “我原本就打算结成金丹后,请姜颂前辈带我前来魔界,求无道前辈帮我修复一件法器。” 九夜笙再次讶异,眼眸骤然一亮:“真是巧了,我带你去找我师父。” 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对于这种好运到爆的际遇,苏慕歌的第一感觉总是不太相信。她要找的魔器师,居然正是九夜笙的师父。 但是…… 苏慕歌狐疑的望向九夜笙:“你我素昧平生,你似乎对我有所优待?” “优待谈不上,只是因为我没控制好斧头的力量,才将你们置于眼下境地……”在苏慕歌审视的目光下,九夜笙隐下说谎的心思,直白道,“好吧,还有一个原因,说出来之后,你定会觉得我对你别有企图。但事实上,我总觉得一同你靠近,就有一股莫名的亲切感,就好像我们早已相识多年……”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搭讪,但苏慕歌清楚他确实没有说谎。 她缓缓抬手覆在乾坤袋上。 令九夜笙产生亲切感的来源,是宵练剑吧? 果然,乾坤袋内才沉寂不久的宵练,再一次嗡鸣起来,似乎非常激动。苏慕歌释放出灵气,打开乾坤袋内特制剑匣的封印,宵练却依旧不肯出窍,气势也在渐渐平息。 银霄剔了剔牙:“我敢打赌,宵练绝对同这魔人有所牵连。” 苏慕歌不置可否。宵练剑最初是由桑行之打造的,后来被他送往魔界,落在姜颂手中,姜颂又转赠给自己。想来,这宵练同魔族牵连甚深。只是桑行之铸此剑大约已有三百余年,九夜笙却不过六十来岁,其间能有什么渊源 “嗖——!” 倏地,一声箭矢破空。 “小心!”银霄警觉的探出脑袋,“有人在结杀阵!” 并不清楚谁是目标,苏慕歌仍旧利索的收回思绪,迅速撑起防护罩。再听“嗖嗖嗖”几声,一道道淬满黑气的利箭袭来。 箭在两人头顶盘旋,顷刻间铸成一道杀气腾腾的结界,结界内壁长出数之不尽的尖长獠牙,发出卡擦卡擦的声响,却并没有攻击。 “切,吓唬人的低阶阵法。” 银霄只看了一眼,就不屑的翻了个白眼,又缩回灵兽袋去了,“伤不了你的,一道灵气便能打破。” 苏慕歌皱了皱眉。 三个魔族男子走近身来,其中一个为首的魔人,脑袋上顶着一撮绿毛,恐吓道:“把身上魔珠全都交出来!” 敢情城门还没进,就先遇到打劫的了! 苏慕歌打量三人,绿毛男筑基初期,两个喽啰则是练气圆满。她和九夜笙谁也没有压制修为,三魔就这点儿微末修为,也敢出来抢劫筑基修士? 活腻歪了? 再转头去看近在咫尺的守城魔卫士,全都一副与我无关、我啥也没看见的模样。 “小的只有这些了……”最令苏慕歌诧异的,是九夜笙居然弓着身,毕恭毕敬的将一个小布袋双手呈上,“小的只是名炼器小学徒,魔珠大都用来采买原材了。” 绿毛男魔鄙夷的瞥他一眼,才将视线转向苏慕歌。 不待他说话,九夜笙忙解释:“她也只是名初级堕魔者……” 绿毛男魔吼道:“别以为咱们没瞧见,之前你还给了她五颗魔珠,赶紧的交出来!” 我去,至于吗,苏慕歌哭笑不得。她不知道魔界的物价水平,也不清楚魔珠的价值,但只够交个入城费的五颗魔珠,能值钱到哪里去? 两个喽啰逼近一步,直勾勾盯住苏慕歌:“丑女人,少浪费大爷时间!” 见苏慕歌无动于衷,九夜笙心里着急,使劲儿冲她使眼色。 苏慕歌才不干,想从她身上拔毛,那得凭真本事。既然魔卫士坐视不理,他们想要找死,她就成全他们。 杀意一瞬骤起,绿毛只觉得一阵刺骨寒冷,打了个哆嗦。 “苏姑娘!”九夜笙悄悄在背后拍了她一掌,传音道,“我明白,十个他们也并非你的对手。但请你相信我,破财消灾,平安第一,能用魔珠解决的问题,那都不是问题。” 他此言有理,苏慕歌初入魔域,找到无道治疗殁的伤势便好,并不想惹是生非。况且她一把年纪,也不善怒,便掏出那五颗魔珠,递了过去。 杀意仿佛一阵疾风,来的快去的也快,绿毛□□本分辨不出来源,有些讷讷的收下魔珠,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九夜笙舒了口气。“走吧。”他大叹倒霉,“没有魔珠,进不了城,咱们先去赤红谷猎些魔兽晶核,拿去易市区兑换些魔珠……” 苏慕歌有句话想问,暂且忍住,随他一起向回走。 展开双翅正准备下落时,倏地一道银光划过眼前,堵住他们的去路。 “瞧瞧这是什么?”只见银霄叼着几个小袋子走了过来,甩在苏慕歌手中,“你能忍,老子可咽不下这口气。” 一共四个袋子,一个是九夜笙之前送出去的,另外三个,想必就是那三魔的魔珠袋。 苏慕歌挑挑眉,干的漂亮。 岂料九夜笙一张脸顿时惨白:“你、你闯大祸了……” 银霄摆摆自己的前爪:“我会隐身,他们根本不知道丢了钱袋,放心吧。” “魔珠同你们的灵石可不同,它会随着时间长短,而沾染持有人的魔气,你知道不知道啊?” “我知道啊。”银霄点头。 “知道还……!”九夜笙向天叹气,决定不同一头狼计较,转望向苏慕歌,“主人可以通过意念,搜寻到你手中魔珠的下落,如今你身上,已经染了他们的魔气,至少也得七天才能散去!” 苏慕歌同银霄一个看法,一点儿也不在意,再敢来,杀了便是。只是九夜笙的态度,实在令她费解:“怎么,他们背后势力很庞大么,为何你一副惶恐的模样?” 九夜笙苦笑:“一介低等散魔罢了,若有什么靠山势力,也不会因为五颗魔珠来跟咱们闹了。” 苏慕歌更不明白了:“那你怕什么?” “他们拥有尊贵的血统啊。”九夜笙戳戳自己头顶上,那对儿鹿茸般的小角,“你没发现他我和他们不同么?他们属于天魔族,而我属于地魔族,我们之间,那是天与地的差别。”见苏慕歌一脸茫然,又补充一句,“用你们人族给我们的划分,他们是类人魔族,而我们则为异形魔族。” 解释了等于没解释,苏慕歌依旧不懂:“类人魔族和异形魔族,有什么区别?” 不都是真魔? “当然有区别,他们拥有尊贵血统啊……” 苏慕歌直接放弃了九夜笙,望向银霄。 “啧啧,其实魔的血统纯度确实有高有低,但并不是连带整个种族都能分出个高低贵贱的,只是因为魔神殿魔典上有记载,人类,是神依照自己的模样创设出来的。有一部分魔,天生相貌就同你们人类没什么区别,因此也应该是最接近于神的,身体内流淌着魔神的血液,这一类魔,就被尊称为天魔,也就是类人魔。”银霄打了个哈欠,徐徐说道,“而另一类魔,比如他这种长角的兽形魔、还有三千年被魔界长老院从天魔族踢出去的巨型魔、以及五行元素衍生的化生魔,统称为地魔,也就是异形魔。他们在魔族,属于次等存在……” 苏慕歌默默点头,原来魔族还有这样的种族分类,倒是头一次听说。 这下轮到九夜笙惊讶:“你怎么知道?” 他从来只有一个心思,天魔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他们地魔只是蝼蚁,却从来不知道为什么。 不对,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他指着苏慕歌正色道:“苏姑娘,你现在扮演的堕魔者,在魔界,那是最低等的存在!别说当着魔卫士的面抢劫你了,随便找个理由,杀你都成,若是敢反抗,魔卫士还会定你个大不敬之罪,格杀勿论!那三魔知道打不过你,不会来抢,定会上告魔卫士,魔卫士一旦放出地狱猎犬,不抓到你,是不会回去的……” 苏慕歌“哦”了一声。 他又望向银霄:“这一点你不知道吧?” 银霄摇头,它被封印的年岁太久,魔界法则当然会有所改变。 “咱们还是快逃吧。” “你不是说地狱魔猎犬至死方休么,逃什么逃?”苏慕歌将其中一个魔石袋扔给九夜笙,“这是你的钱袋,应该还没有他们的味道,留着。”又一拍灵兽袋,“凤女。” “嗖”的一声,一团红毛炸了出来。 苏慕歌将剩下三个魔石袋挂在它翅膀上:“你带着这个,一路向南飞,飞的远一些,七天以后回来。” “是,主人。”凤女抖抖绚丽的翅膀,登时化为一道耀眼火光,顿了顿,问,“主人,魔界我不熟悉,万一被那些地狱犬追上……” “能跑则跑,跑不掉,杀干净。” 得到苏慕歌的允诺,凤女这才挑挑眉,朝赤色谷方向穿云破雾而去。 九夜笙满脸震惊:“真是要疯了,你不知道地狱猎犬的厉害……” “你肯定也不知道小凤的厉害。”对他畏畏缩缩的性格,银霄没一点儿好感,“它手中烈阳轮,专治你们这些死脑筋的魔。” “但……” “快进城吧。” 苏慕歌打断他的话。 …… 交了入城费,九夜笙一路都在向苏慕歌讲解混迹魔族的处世之道,苏慕歌听来听去,无非就是小心谨慎、低眉顺目、多赚魔珠。 至于赚取魔珠的目的,居然是为了缴纳保护费。 魔族一共有八大主城,其中一王四候三十二将。幽都王陨落几百年,现如今魔界权位最高的是大长老,也就是天机候焰魃,裴翊的亲叔叔。 除此之外,还有天残候狄疾,逆命候巫诛,炎武候焚天。 这四只老魔几乎刮分了整个魔界,被他们纳入羽翼下的部落臣民,享受庇护的同时,需要缴纳大量魔珠。 “我和师父住在枯葬山,距离枯葬山最近的城市就是王城幽都。”九夜笙最先领着苏慕歌来到城卫所,一咬牙缴纳了两百珠的高等级保护费,“从玄武城到幽都,途径幽冥地穴、冰雪沙漠、以及兽形魔的十个大部落,安全第一,咱们必须乘坐飞船。我的船票是五十魔珠,你的则是一百魔珠,咱们得去赚钱了。” 苏慕歌想问为何票价会差一半,突然就想起来,魔界内一切都存在等级差:“你不是还剩下不少珠么,足够购买船票的吧?” “我手中只剩下一百六十珠了,其中一百珠要用来租个住处,因为飞船每三个月才会有一艘。”九夜笙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住处一百珠可能还不够,若是倒霉的话,兽族部落之间开战,飞船便会停航,咱们就得等……” “等多久?” “没谱,一年三年五年,有一次打了五十几年。” “那个、咱们一定要乘坐飞船?” “安全第一。” “……” 苏慕歌抄着手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在她看来,直接飞过去省时省力又省钱。危险处处存在,单枪匹马未必赢不了,人多也不一定稳操胜券,谁说有金丹魔保驾的飞船,就确保万无一失了? 但她知道自己说不动九夜笙。 通过一日的相处,她已经基本了解九夜笙的行事作风,他本性良善,称不上怯弱,却是个十分谨慎小心之人,但凡存在一分危机的事情,都不会贸贸然去做。 这和苏慕歌热衷博弈的性格背道而驰,但偏偏只有与他同行,才能最快找到魔器师无道。 之前曾庆幸省下裴翊一分恩情,现在想来,还不如跟着裴翊一起来呢。 …… 两人花了一百二十珠租了大院内的两间禁闭小屋。 整个院落一共十几间小屋,他们在最边角的位置,虽然只有杂物间大小,却非常幽静,而且门禁魔阵重重,看来保护费没有白交。 苏慕歌便坐下稍作调息。 魔界没有灵气,魔气重重,她一直得运气抵御魔气侵体。 好在这二十多年,跟着桑行之游历,攒下不少灵石。 最重要的,邪阙赠她的冰系功法冰清诀越修炼,自我过滤杂质的能力就越强,她体内几乎没有什么浊气,因此魔气的侵蚀并不严重。 两个月后,飞船迟迟不来。 又过了一个月,消息传来,居然被九夜笙那个乌鸦嘴说中了,兽形魔一族有三个部落打了起来。 得,现在想走都走不了,因为南北通道已经完全被阻断。 苏慕歌索性闭关,为结丹打好基础。 为了缴纳住处费用,九夜笙隔一段时间就会出去赚钱,这样又过了大半年,苏慕歌出关之后觉得过意不去,也想同他一起赚钱,却遭到拒绝。 理由是易所没有她能完成的赏金任务。 苏慕歌当然不信。 但前往易所一看,她顿时傻眼了。 绝大部分任务都是收血的,以血的价值来衡量价值,血还必须当场采集,怪不得只有魔才有的赚。至于为什么统统都来收血,连银霄都不清楚。问了九夜笙才知道,因为一直没有魔王,魔族四分五裂,现在资源非常匮乏,而魔血本身就是一种原材料,不但能够拿来铸器、炼丹,还可以制作成初级魔珠、中级魔晶,供其他魔人吸收。 “所以,你没钱了就来卖血啊?”苏慕歌蓦地睁大双眼,瞪着九夜笙,这近一年的住宿费用,全是他卖血换来的?! “没事儿,我血多。”九夜笙摆摆手,还特骄傲,“他们十天才能抽一瓶,我一天十瓶没问题。” “喂,这不是血多血少的问题吧!” 苏慕歌内心简直在咆哮,这在她的世界观里,绝对是一件极度耻辱之事! 九夜笙恍然:“对,倘若见到我师父,千万别告诉他我卖过血。” 苏慕歌平复了一下情绪,总算丫的还有些羞耻心。 九夜笙又说:“我师父霸道着呢,我的血只能给他来炼器,旁人用了,他说太糟蹋。” 什、什么? 苏慕歌的表情彻底僵硬在脸上。 看着九夜笙跑去和十几名魔人争夺一个赏金名额、赢了之后兴高采烈等待被采血的模样,苏慕歌觉得自己的三观已经碎成渣。 她摇摇头,继续看布告,试图找到一个自己能做的任务。 “收血、收骨、收皮……” 苏慕歌越看脸越黑,居然还有收买魔胎和婴孩的,更夸张的,还真有来卖婴胎的。明明知道买主是用来炼药、炼器,甚至其他一些用途,还依然眼都不眨。 是以世人才道,魔乃邪恶之物,除却容颜丑陋,根本在于他们残忍冷漠的本性? 其实不只真魔,众生皆是存在魔性的吧? 就连最智慧、超越人类存在的灵族,一样那般冷酷无情。 人来人往的易所,各种奇形怪状的魔在眼前来回晃悠,苏慕歌的神魂像是抽离了一般,有些不真实的恍惚。 “慕歌,快抑制住心魔!”银霄着急的想要咬她一口,现在她正处于结成金丹的当口,最容易滋生心魔。尤其还身处魔域,稍一动摇便会被魔气侵体。 一只手突然搭在苏慕歌肩膀上。 只一瞬,苏慕歌便回过神来。立刻向前一步,转头,空无一人。 苏慕歌戒备道:“银霄,你们看到是谁没有?” “我只顾注意你了。”银霄隐身跳出来,向外追了出去,许久才回来,揉揉眼睛道,“这些魔人全都长的一个样子,瞧的我眼都花了。” “是个道修。”苏慕歌凛了凛,“修为不低,一出手就镇住我的心魔。” “有道修很正常。”银霄化成人形,站在布告栏前,依旧隐身,“估计是看你同为道修,出手帮你一把而已。” “也许吧。” 苏慕歌也不在纠结,毕竟是出手帮了她的。不过,她得尽快去见魔器师了,丹田内的灵力储存已经逼近极限,再不闭关结丹,将会反噬自身。 “咦,这个任务你应该能做。”银霄指着第十九页最下方。 “什么?”苏慕歌收回心思,向布告望去。 那是一条征勇士的赏金任务,十五枚熔炉之心,换取两千魔珠。 抽一瓶血的均价才五颗魔珠,这十五枚熔炉之心,竟然值两千魔珠。苏慕歌立刻指着那条赏金消息,询问一侧的一名魔人:“这桩赏金任务,是不是很难?” 那魔人傻看她一眼:“挂了有三年多了吧,你说难不难。” 苏慕歌拧了拧眉:“那熔炉之心,很稀有珍贵?” “不稀有不珍贵,只是一种火属性果实,荒地熔炉内多的是,但我劝你莫要打它的主意。”那魔人低声道,“熔炉内有一头实力强悍的魔兽,神出鬼没的,想从它眼皮子底下偷东西,你得掂量掂量。” “不知熔炉距离此地多远? “近的很呢,就在玄武城下方的一个孤岛上,你一眼就能认出来。” 对于驭兽师而言,这钱不赚简直天理不容,苏慕歌立刻扯了扯布告旁的铃铛:“此任务我接了。” “堕魔者?”一个黑袍老头子从阁楼伸出头,像是这里的管事模样,“你确定要接?” “确定。” “六个时辰为限。” “恩。” 苏慕歌接了任务,便向九夜笙走去,想了想,还是先别告诉他了,否则一定会被他念叨个没完没了。正准备转身之际,猛然察觉同时还有一道目光,正聚焦在九夜笙身上。 苏慕歌眼眸一沉,冷冷向上望去。 只见几名魔人围桌而坐,视线正是来自其中一人。在这个看脸无能的魔界,苏慕歌还是一眼能够分辨出此人的不同,四个字来形容,贵气逼人。 那魔人应该才结成金丹没多久,周身的魔气非常散乱,似乎结丹结的并不顺利,重创了本元。但他依旧身姿端正,举止优雅,摩挲着手中杯盏,目光肆无忌惮的盯着九夜笙……的头顶。 他似乎在看九夜笙脑袋上的角。 在这易所内,兽形魔的数量并不多,但每个脑袋上都有角,九夜笙的角不是最大的,更不是最特别的,他肯定不是因为好奇才会看。因为那目光之中,尽管隐藏极深,苏慕歌还是看到了贪婪。 阅历和直觉都在提醒她,此人不安好心。 那魔人有所感应,警觉的转望向苏慕歌,一看是名堕魔者,眼眸里便流露出一丝蔑视。本想收回目光,但在同苏慕歌对视的过程中,他发现自己居然难以做到。 好强大的气场。 那魔人有些惊讶,只不过筑基圆满,未曾结丹,居然有这般强的念力。 “咱们该走了。”苏慕歌径直上前,拍了拍九夜笙的肩膀,“不是说,不要在外逗留太久。” “恩啊。”九夜笙收好刚拿到的赏金,在苏慕歌面前扬了扬,“今天又赚了二十珠。” 苏慕歌一想起这是卖血的钱,丹田就有些隐隐作痛,黑着脸拉着九夜笙向门外走。才不过迈出一个台阶,只听“咔嚓咔嚓”几声。 居然看到十几条披着铠甲的狗。 正迈着整齐划一的步子,向易所这边走来。 “糟糕,地狱犬!”九夜笙紧张的垂下头。 “都这么久了,我身上魔珠的味道尽散,怕什么?” “你的鸟可是吃了三条地狱犬,天知道他们会不会闻出什么味道。” 果然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地狱犬从苏慕歌身边经过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左右嗅了嗅。九夜笙紧张的一身冷汗,苏慕歌只管站着,动也不动:“闻够了没?” 地狱犬似乎闻不到什么,集体转头走了。 九夜笙松了口气。 “好小子,终于让大爷逮到你们了!”一颗心将将放下,立刻又被炸起,之前在城门外抢劫他们的绿毛魔人,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手中魔光一现,打算扼住九夜笙的脖子。 他修为远远逊于九夜笙,但九夜笙根本不打算躲。 在天魔面前,地魔的恐惧似乎与生俱来。 即便骄傲如银霄,见到大妖怪邪阙,一样双腿打颤。 相比之下,人修就没有这种等级观念,才不管什么血统优劣,一切以武力为尊。苏慕歌头一次庆幸自己生而为人,提前揪住九夜笙的衣领,带着他一个瞬移。身形快如闪电,那绿毛魔人瞬间失了平衡,又被苏慕歌的力道一冲,险些摔倒。 “低劣的堕魔人,竟还敢还手!”绿毛魔人不敢置信过罢,陷入暴躁之中,“喂,你们这群死狗,没看到吗!” 地狱犬还真没看到苏慕歌出手,只看到他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然后自己摔了。但是经绿毛一指认,他们想起来三名消失的同伴。 为首的地狱犬折返,缓缓走近苏慕歌,边走边变形,最后站在苏慕歌面前的,是个长着狗鼻子的人形魔。 “交出你们的身份文牒。” 九夜笙习惯性的递了过去:“我是幽都籍。” 查验无误,地狱犬还回去,再伸手:“你的。” 苏慕歌可没有这玩意。 地狱犬又逼近一步:“你的。” “你先走。”苏慕歌传音给九夜笙,玄武城虽然是八大主城,但却是边陲最小的一座主城,高阶修士并不多,苏慕歌隐身,完全可以逃得掉。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二人是我朋友,不必验了。” 地狱犬一嗅到味道,立刻向后退出数尺,齐刷刷的化为人形,跪下问安:“遵命!” 那绿毛魔人也是一阵哆嗦,惶恐自己惹上了不该惹得人,眨眼便跑了。 苏慕歌偏了偏头,先前同她对视的贵族魔公子冲她举了举杯:“可否赏脸,上来共饮一杯。” “有何不可。” 苏慕歌微笑着点点头,拽着九夜笙上楼入座。 与魔公子同席的三名魔人,修为都在金丹以上,俱是天魔。见到公子邀请两位筑基境的地魔,自然纳闷外加不爽,脸色臭的可以。但三人惧怕面前的公子,并没有刁难两人。 即便如此,九夜笙仍旧战战兢兢。 “听闻小兄弟已经连续出售血液长达十日。”魔公子单刀直入,询问九夜笙,“但瞧你魔气依然充足,是否服用了丹药或者魔晶?” 同席的魔人一听,就知道最后一句其实是废话。 都穷的来卖血,岂会有钱采买丹药和魔晶?要知道一枚魔晶的价钱,能换他一身血。 嗤笑过罢,他们骤然一惊,终于明白公子为何将人请上来。 人练气,魔炼血。魔血是魔元的来源,就算是他们,连续七天分离出魔血,也会虚弱至极。这小小一名筑基地魔,连续分离十日,面色居然还挺红润。 苏慕歌原本不懂,现在瞧他们的脸色,终于明白问题的所在。 她心头一震,随后蹙眉。 不太对。 九夜笙虽然有些自卑怕事,但他一点儿都不傻。相反的,是个极度善于保护自己、且心思极为细腻之人,若不然,自己现在也不会身处魔界。 “那是因为我有血魔角。” 只听“啪”的一声,九夜笙直接掰下自己的左角,“我年幼时撞断了左角,师父偶然得了一段血魔兽的脊骨,便托魔器师帮我锻造了一只假角,故而我的造血能力比一般人强一些。但也因此,我的修为只能止步在筑基了……” 他话音一落,所有魔人都是一副释然的模样。 苏慕歌就不太明白了:“银霄,他们在说什么?” “人形魔有紫府,因此魔元金丹结在紫府内。而兽形魔的魔元金丹,结在他们的角内,这小子断了一只角,等于你毁了一半的丹田,你说呢?”银霄同情的瞥了九夜笙一眼,“所以他师父用了血魔兽造血的脊骨,帮他重塑了一半丹田。” 魔公子慢悠悠的说:“不知是哪位魔器师,竟有如此鬼斧神工的造诣。” 苏慕歌冷笑一声,这魔公子想必一早就看出来了,而且目的就在这只假角上。这角对于九夜笙而言,珍贵程度实在无需赘言。 不过想来九夜笙,并不需要她来操心。 “公子是想要我这只假角吗?”九夜笙不问反答,“没了它,我以后就不能卖血赚钱,生活难以维续啊。” “……”魔公子真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夺他角,等于毁他丹田,虽然以他的身份,明抢也行,但众人面前,还真拉不下来脸说出“要”这个字。 “那、假设您想要的话,您会出多少钱?” 这一句话问出来,一桌子人都傻了,这是钻进钱眼儿里了吧,丹田都能拿来卖。 魔公子轻轻咳嗽一声:“我出五千魔珠……哦,两块魔晶。” 九夜笙摩挲着手里的角,忍痛推了过去:“行,不过我还有一个请求。” 魔公子有些不敢置信的拿起那只角:“你说。” 九夜笙毕恭毕敬的道:“我前几日去渡口,有幸见到公子的飞船,请问您是否会路过幽都?如今玄武同幽都之间停航了,公子能不能捎带我二人一程?” 魔公子淡淡扫了他一眼:“可以。” “多谢,多谢。” 九夜笙猫着腰起身,鞠了个礼,便向苏慕歌使眼色。 两人一离席,魔公子便抚摸着角笑了起来:“这个人,有些不简单呢。” “呵呵,再不简单,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身侧的魔人冷笑,“断了一只角,撑死不过筑基。” “我指的不是他。” 三个魔人便呆住了,思忖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还有一名同行之人,那个一言不发的堕魔者。只是思忖良久,也想不起来她长啥模样,有啥特别。 魔公子收了角,唇线微微一提,并不言语。 三个魔人也没在意,只问:“公子,咱们既然来了,不发布赏金么?” “你觉得玄武城之内,有几个能保我此行一路顺遂的?”魔公子冷峻着眉眼,缓缓起身,“我大哥想杀我,除非他亲自来,你们真以为我怕么?” 三个魔人立刻噤声。 谁心里都清楚这是气话,他要不怕,也不会出重金找浮风了。 这位魔界第一赏金猎人,出身来历是个迷,功法手段更是迷。区区金丹境,别说进幽都皇城偷珍宝,就连越级杀元婴都不是问题,总之,就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可惜出价实在太高,一出口就是公子半个封地,也难怪公子会被气的内息不稳。 可是,没有浮风,他们当真能活着回去? 真希望公子再多考虑考虑啊。 …… 拽着苏慕歌离开易所,九夜笙的手脚都是冰凉的,一张脸惨白惨白。 “是不是没了角,气血流通不畅?”苏慕歌反手扣住他的手腕,想把脉,但找不到脉在哪里。 囧。 “你知道他是谁吗?”九夜笙声音有些颤抖,“他是天残候狄疾的小儿子,血统最高贵的天魔,整个玄武城都是他的!” “哦。” “就哦?” 苏慕歌汗:“不然还要怎样,回去磕几个头,膜拜一下?” 九夜笙快哭了:“别再开我玩笑,没看我都吓出一身冷汗来了。” “你没了角,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九夜笙抚着胸口喘气儿,“哦,你说断角啊,那是我骗他的。我天生只有一只右角,觉得不太对称,有些奇怪,所以才造了一个假的。” 苏慕歌抽抽嘴角:“那你的血?” 九夜笙道:“我的血是火属性,铸器再好不过,我师父从小喂我吃灵药,因此我的血比一般魔要多,重造的也快。” 苏慕歌没有接话。 “这小子究竟是聪明还是蠢?”银霄忍不住开口,“明明芝麻大的胆子,算计起人来却环环相扣,滴水不漏。而他师父,明显是把他当成原材料来圈养的吧,他肯定是知道的,居然还一副很快乐的样子。” “别人的事情,我们不好评价。” 苏慕歌只能这么说,因为她也看不透九夜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魔。 不过,她还真不奇怪。 姜颂、裴翊,加上九夜笙,魔和她完全不是同一个脑回路,她早就知道了。 …… 九夜笙已经赚了足够的钱,而且还混上了天残候的飞船,有四名金丹修士保驾的飞船。苏慕歌完全没必要再去为了魔珠操心,但她已经接了任务,自然得去完成。 借口四处逛逛,苏慕歌一个人离开。 出了城,展翅向下飞,整个玄武城下方,全都是一片熔浆海域,偶尔会有几个小岛,但也是寸草不生的枯岛。 飞了大半个时辰,终于看到所谓的“熔炉”。 其实就是一座活火山。 苏慕歌一拍灵兽袋,水耀吐出一个泡泡,结成防护罩。她向下降落,落在火山口上,放出神识一窥,里面四处都是烟灰,可视度非常低。 “我下去看看。”银霄蹲在边沿,探头向下看,“不过,我还是觉得凤女下去会比较好,她不怕火。” “行。”凤女也探出头,“不过那个熔炉之心长什么样子?” “应该就是红色的果子,不大。”苏慕歌想了想,道,“能生长在火山内的植物,肯定比较少见,你小心些,不要引到那头魔兽。” “恩。”凤女在空中转了个圈,身体一下子缩小到只有手掌大小,翅膀煽动着,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只蝴蝶。 苏慕歌便在火山口上坐着。 又等了大半个时辰,凤女居然还没有上来。 “凤女?”她传音,却像是被什么力量所阻绝。 “情况有些不太对。”银霄坐不住了,“我下去。” “得了。”苏慕歌起身拍拍屁股,凤女最耐火,都被对方绊住了,看来下面的魔兽果然不简单,“咱们还是一起下去一趟吧。”   ☆、第98章 赏金猎人 一路下沉。 虽是活火山,眼下应处于休眠期。苏慕歌落在底部时,才发现这座火山的造型颇为奇怪,从内部来看,还真像一个炼丹炉,怪不得被魔人称为“熔炉”。 下方三个甬道,宛若炼丹炉的脚。想必要摘的果子,就在这三条甬道之内。 苏慕歌还在试图同凤女取得联系,却始终得不到回应。 “可有感受到魔兽的气息?”三条道走一遍,莫说果子,叶子也没瞧见一片,苏慕歌转了一圈又回到正中间,“我怎么觉得,这火山内气息平稳,并不像有什么魔……” 话还没说完,便听“嘭”的一声,地面被什么冲开一个洞,顿时有岩浆从洞内喷了出来,而在岩浆之上的,正是凤女。 “敢偷袭我!”凤女祭出烈阳轮,“你既不怕火,我便灼烂你的眼睛!” 尼玛,现在是夜里,没有阳光,烈阳轮没用! 凤女咬牙切齿,气的直在地上蹦。 “发生什么事情了?”苏慕歌莫名其妙的看着它。 “主人,这底下有一头妖兽,能在岩石内活动。”凤女横眉瞪着下方喷射岩浆的洞,“我才降落,便将我脚下岩石变成水,我掉落水中,眨眼间的功夫,水再度凝结成石,将我封印在石头里。” “哈,这不是和小土的天赋差不多?莫非是小土的同族?”银霄兴奋的蹲在洞前,透过小洞向下看。“喂,小东西,咱们来比划比划。” 话音才落,脚下的岩石骤然透明。 银霄的反应也是极快,“蹭”的一跃而起,苏慕歌看的清清楚楚,一条触手状黏糊糊的东西,从水中伸了出来,勾住银霄的脚踝。 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苏慕歌抽出驭兽鞭,鞭子尖端分为两半,如同蛇信子一般,张口咬住那条触手。苏慕歌运气向后一扯,想要将那东西从水里扯出来,但触手实在太滑,“跐溜”一下便滑了下去。 短短半息,水域便凝结成岩石。 “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苏慕歌好奇的紧。 “我猜的果然没错,的确是小土的同族!”对方只出了一招,银霄便可确定,眼眸亮闪闪的道,“这种可以将土和水物质相互转化的天赋,只有千机兽才有!简直难以置信,魔界这种鬼地方,居然会有一只只生长在不周山的千机兽!” “小土是千机兽?” 苏慕歌只知道它是土属性,具体名字还真说不上来。自从在希望之井将小土解封,它的修为几乎一直停留在最初级。不是怕它进阶速度超过自己,会将自己吃掉,而是它进阶的秘诀,是要吃吞吃修士或者法宝,苏慕歌全都弄不来。 “这只千机兽的血统不够纯,年纪也小,但修为挺高,应该已经金丹,至少吃过五百人以上。”银霄贼贼一笑,暗戳戳的道,“若是让小土吃了它,修为至少可以提升到同你差不多,但又不会超过你。” “现在的小土,根本不是它的对手。”凤女提醒它不要太乐观。 “但我们想收拾它,不难吧,还有专门克制它的小木在。”被银霄一怂恿,苏慕歌说不心动是假的,“小木,你说句话啊,用你的时候到了,别总装哑巴。” “……” 木曜绝对是七小只中最有原则的,“虽然不是吃人,但吃一个吃人的东西,然后提升自己的修为,和吃人没什么分别吧。主人,你有点儿假道德啊。” 苏慕歌讪讪一笑,继而绷着脸:“你只需说你干不干,然后我允许你继续装哑巴。” 木曜:“……” 银霄不乐意了:“小木,你瞧你说的什么话,它吃都已经吃过了,咱们不能放着它继续害人,总是要弄死它的。被小土拿来练级,它吃过的人,才算没白死,此乃一桩功德,你懂吗你。” “我赞同。”凤女颔首。 “我也没说我不赞同。”木曜从七曜空间内爬了出来,“你将他引出来。” 银霄挑挑眉,继续蹲在那里敲击地面:“喂,就怕啦,胆小鬼。” 地面稍稍晃动片刻,似乎感受到了威胁,迅速平息。 “果然没出息。”银霄捂住嘴,打了个哈欠,“浪费老子时间,没胆子吃我们,就赶紧滚蛋,让出条路让我们去采摘果子。” “从未见过如此胆小的千机。”凤女帮腔。 两只全都抱着臂,开始冷嘲热讽起来。 永远不要小看言语暴力的力量,地下的千机终于成功被激怒,这一次不是一方区域,整个火山底部的岩石全部液态化。苏慕歌事不关己一般,腾空飞了起来。 下面打成一片,打的热火朝天。 最终的结果自然是人多的一方获胜。 苏慕歌落下地时,看到一条巨大的钻地龙倒在血泊中,也是骇了一骇:“小土还没有它眼睛大,吃的下吗?” “那就不用你操心了。”银霄招呼土曜出来,土曜一瞧见眼前的同族,冲过去开始狂咬,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吃的干干净净。 打了个饱嗝,钻进灵兽袋消化去了。 千机被吃掉之后,地面足足碎了七八层,下方居然别有洞天。苏慕歌跳下洞内,在石壁上找到了一些红色果子,一口气采摘了几百颗,正欲离开之际,一眼瞥见洞穴一侧竟有一道石门。 她撑起防护罩,一步步靠近石门。 一手放置在石壁上的机关处,纠结开是不开。 不待她想出个所以然,乍见几道毒针穿门而过!来不及躲,苏慕歌直接隐身。凤女一口真火喷出去,将毒针烧成渣。 苏慕歌一掌劈开石门,出手便向门后的东西攻去。 对方的修为显然不如自己,被她一掌击飞,重重摔在石壁上,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竟是个魔人。 石室内正中一方三足鼎,架子上陈列着各种瓶瓶罐罐。看来这魔人是名魔药师,正在熔炉之内隐居。 她擅闯人洞府,人出手防御,是她的错。 苏慕歌一瞬隐了煞气,忙道:“实在抱歉,在下只是无心之失,您没事吧?” 那魔药师又咳了几口血,颤颤巍巍的站起身,黑袍将他的脸尽数遮住,根本看不清容貌:“原来是你,呵呵,真是冤家路窄,在魔界也能碰上。” 苏慕歌狐疑:“我们见过……” “你忘了么,在昆仑……” “昆仑?” 苏慕歌终于想起来了,他是药魔! 当年她去昆仑边陲卖药,这厮抓了紫琰上仙,她为了解封水曜,将自己也搭了进去。苏慕歌想到这里,眼眸顿时一沉,她当年找了姜颂前去抓他,没想到这个祸害竟然还活的很悠哉。 “想起来了?”药魔冷冷道。 “想起来了。”苏慕歌瞥他一眼,“帮程氏家族炼药,你该死。”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有没有,你很快就会知道。” 苏慕歌足下一点,近身攻击,打他区区一具残躯,法器都用不着。 准结丹状态! 药魔再次吃了一惊。果真是个狠角色,当年练气境都能打伤她,现在更别提了,本人差一步结丹,手下还有这么多奇珍异兽! 但最令他诧异的,是这丫头竟然没死,还活的好好的。 少主当年说过要为他报仇,以少主的性格,她怎么可能还活的好好的? 如果少主都弄不死她,这女人,得有多么通天的本领! 不行,得先离开。 “想走?”苏慕歌捻指念咒,“冰封!” 一道寒冰之力从指尖逸出,药魔的双脚即刻结了厚厚一层冰。 苏慕歌再念咒,冰层开始上移,预备将他整个冰封住,然后一掌震碎。 “咔!” 糟糕! 苏慕歌心头一紧,这老魔的帮手来了,而且对方修为远远在她之上。 顷刻间,药魔身上的冰封轰然碎裂,苏慕歌遭到反噬,膝盖忽软,顿时单膝跪下。胸口一闷,朝地面吐出一口血。 而之前凝成的冰锥,也被对方强大的保护罩反弹,直冲着自己而来。正打算隐身躲过这一劫,一道黑气却将反噬回去的寒冰之力尽数击碎。 救人却也不想伤她,有意思。 苏慕歌退去一丈开外,转眸望见来者,愣了一愣:“裴翊?” 药魔牙龈都快要咬碎了,边说边吐血:“少主,她、她把您辛辛苦苦豢养的千机给吃了!” 裴翊封住药魔的大穴,指尖点在他灵台上,源源不断的输送真气:“您先稳住魔息。” 尔后冷硬转头,眸底沉着一股风暴,直勾勾盯准苏慕歌,压着嗓子道:“莫非,我不曾告诉过你药魔同我的关系?” 这眼神唬的苏慕歌有些愣神:“没有吧,我想不起来了。” “是想不起来,还是根本就不想记得?” “是真想不起来了。”瞧他的模样,是动了大怒,看来眼前这魔头,同他关系极不一般,倘若今日换成旁人伤他,恐怕得被大卸八块。 苏慕歌尽力去回想,没说过吧? 恩,似乎有说过。不对,没说过…… 汗,想不起来。 苏慕歌硬着头皮道:“我似乎有印象,你说过当年有位前辈将你从焚魔什么地方救了出来,但我一时不曾联想到此人……” 苏慕歌渐渐闭嘴,石洞内的气压已经可以用令人窒息来形容。 她觉得自己再说下去,没准儿会把裴翊最后一丝耐性磨灭,直接摁死她。 药魔听的心惊,少主没杀她,居然还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了她? 少主是不是疯了? “噗……”气血一乱,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苏慕歌看的心惊胆战,她之前下手没那么狠吧? 裴翊皱眉:“你先出去。” 苏慕歌“恩”了一声,从石室退出。 “少主,您糊涂啊,”苏慕歌前脚才走,药魔就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您怎能将如此重大的秘密,告诉一个凡人界的道修……” “此事我日后在详述给您。” “她和您究竟是何关系?” “没关系。” 药魔垂着头,没关系才最有关系。怪不得她能一直活的好好的,少主对她不一般,不,是比不一般还要更深一些的情愫。她手中有只千机兽,少主翻遍不周山也寻了一只千机兽,扔进战场里以人骨养到金丹,莫非是…… “少主,那只千机,如今也算功德圆满了吧?” 裴翊没接话。 直到现在他还在后怕,如果他再晚来一步,现在会是什么情况。 他怕药魔会出意外,更怕这个意外,来自于苏慕歌。 他开始有些了解,之前执意要杀秦铮、抓走萧卿灼时,她的感受。 说到底,还是他思虑不周,下午在易所见到苏慕歌盯着赏金布告时,就该想到的。 药魔不曾放过裴翊任何一个表情,不免又是一阵心惊。 少主是他养大的,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少主,怪不得这几十年来,总觉得少主的性格心思变化极大,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如今总算是找到了源头。 药魔的目光,飘在地面上一小滩血迹上,那是苏慕歌之前留下来的。 “少主,假设今日她将属下震杀于此,您会杀了她么?” “不曾发生的事情,我不喜欢假设。” …… 裴翊从石室出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苏慕歌一直盘膝在石头上打坐,见他出来,问道:“他怎么样,还好吧?” “恩。” “很抱歉,我是真不知道……” “恩。” “这条千机是你养的?” “恩。” “太抱歉了,我也不知道……” “恩。” 苏慕歌东拉西扯的说了一大堆,裴翊就只有一声“恩”。苏慕歌发自肺腑的道歉,不希望同他生出什么嫌隙和隔阂,他还是一声“恩”。 她就有些烦躁了。 见她不说话了,裴翊才不疾不徐的问:“你怎么来的魔界?” 苏慕歌不太想理他,但毕竟自己有错在先,就将前因后果了粗粗说了一遍,最后进行一次确认:“魔器师无道,的确是有一个徒弟,叫做九夜笙吧?” 尽管她对卖血交房费养活她的九夜笙,几乎已经没有什么怀疑,问一问总是好的。 裴翊皱了皱眉:“九夜笙我没印象,但无道确实有几个徒弟,我只认识一个三月铃,他徒弟的名字,都是以数字开头,这一点没错。而且他手中那把能够震开魔界大门的斧头,乃是魔神十二兵中的破军,也是无道的,这一点也没错。” 苏慕歌便彻底放下心:“那我回去了。” “等等。”裴翊喊住她,一字一顿的道,“记住,千万不要上天残候府的飞船。” “为何?”苏慕歌回头,“兽形部落这一仗不知要打多久,我还急着回去蓬莱闭关结丹。” “你想办法绊住九夜笙,老老实实待在玄武城,等我忙完手中的事,我带你们前往枯葬山。” “为什么?” “你听我的就是了,总不会害你。”裴翊背过身,返回石室,“你走吧。” “裴翊。” 苏慕歌在背后喊他一声,裴翊顿住脚步:“还有何事?” “告诉我原因有这么困难吗,若不是你说什么都只说一半,说的轻描淡写,我今日会打伤药魔前辈?对,我是没你阅历深,没你年纪大,没你修为高,没你城府深,可我也没那么不济。还是你觉得,我离了你终将一事无成?”苏慕歌上前越过他,与他对面而站,紧紧抿住唇,“裴道友,你知不知道,不管前世今生,我最受不了的,就是你这幅充满掌控欲的个性。” 被她这么劈头盖脸的数落一顿,裴翊墨瞳之内再次凝起一团风暴,凭谁瞧上去,都是即将发怒的征兆。 他却只是微微翘了翘唇角,似笑非笑:“怎么,你以为,你的个性就很讨我喜欢?” 苏慕歌没想到他会还嘴,怔了怔,也笑了:“呵呵,所以我们两个分开过日子,真是你情我愿皆大欢喜啊。” 说完,扬着眉径直从他身侧走过。 飞出火山之后,一张脸才算是彻底黑了。 闷不吭声一路飞回住处,九夜笙一直蹲在门口,似乎在等她回来:“苏姑娘,你去哪了啊,一个晚上见不到人,我还以为你被地狱犬给抓……” “嘭!” 苏慕歌直接推门进屋,回身关门。 九夜笙迷瞪了下,摸摸脑袋上的角,摇摇头,回房休息去了。 …… 接连半月无事。 九夜笙依旧每天去卖血,赚来的钱全都用来采买魔药符箓,苏慕歌拿着熔炉之心赚来的两千魔珠,给了九夜笙一千魔珠,偿还这一年来的住宿费用。 剩下的一千珠,也打算去采买些药品和符箓。 但在城中几家药铺子转了几圈之后,她有些灰心,这里全是魔药,根本没有灵药卖,而魔药对她而言,和毒、药差不多。 不应该啊,魔界有堕魔者,他们可是要吃灵药的,为何会没人卖? 又逛了一家店,依旧没有,抬脚打算离开。 掌柜张口喊住她:“姑娘,你是想买灵药吧?” 苏慕歌点头:“不知店内可有?” 掌柜四下一张望,压低声音道:“灵药在魔域是被禁的,你可以去黑市上买。” 苏慕歌眼眸一亮:“不知黑市在哪里?” 掌柜便指了路给她。 苏慕歌道了谢,立刻赶往黑市,果然找到有卖灵药的摊位。 再一看价格,乐了。 一大瓶中瓶补气丹,居然只卖三十颗魔珠! 在十洲三岛,一颗就得五百灵石了啊! “你也不想想,魔珠的价值远远大于灵石。”银霄见她一副捡了大便宜的模样,直翻白眼,“九夜笙去卖一瓶血,才赚五颗魔珠。” “这倒是。” 苏慕歌点头,不过她手中魔珠赚的容易,便丝毫不觉心疼,花费五百珠将摊主所有丹药全给买了。 摊主是个兽形魔,见她如此爽快,也是一惊:“姑娘,瞧你这模样,肯定是个识货的,帮我个忙如何?” 苏慕歌心情好:“请说。” “那、我这有一颗丹药,是从古战场上捡回来的,一直没有堕魔者知道是个啥,你来给瞧瞧。”说着,拿出一个瓶子,瓶口有些开裂,看来饱经风霜。 苏慕歌接过手中,置于鼻下嗅了嗅,迷惘。 摊主本来满怀希望,一瞧见苏慕歌这神情,顿时泄气:“你也不知道啊。” 本想收回去,却被苏慕歌制止:“小木,你看这什么玩意?” 木曜从灵兽袋内探出头,脑袋上的三叶草轻轻触碰药瓶,许久,道:“无极洗髓丹。” 苏慕歌惊讶:“你确定?” 木曜再探了探:“确定,并且炼制的非常完美,堪称极品,服用后,一丝丹毒都不会有。这种手法,也许是从上古传下来的。” 苏慕歌真不相信自己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无极洗髓丹在人间界乃是有价无市的稀罕宝药,它的主要用途,乃是提高结丹的成功率,并使结丹之人达到无暇金丹界。 其实就算不嗑药,苏慕歌结成金丹也是十拿九稳的,但初初结成金丹之后,修士将会经历漫长的虚弱期,至少需要闭关五十年,才能稳固金丹境。 可是有了无极洗髓丹,金丹成,则成。 苏慕歌道:“这是道修结丹时服用的丹药,是个好东西。” 谁知摊主竟叹口气:“闹了半天,是个没用的东西。” 苏慕歌抽了抽嘴角:“这真是个好东西,你多少钱卖,我要。” 摊主绿豆大的眼睛一亮,伸出五根手指:“这样,五百珠,你要不要?” “成交!” 回去的路上,苏慕歌总觉得太过幸运,简直是心里想钱,天上就掉下来灵石的节奏,她不放心,再问:“小木,你确定这是一颗无极洗髓丹,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结丹时吃的药,断不能出什么差错,否则便是性命之忧。 木曜蹲在灵兽袋内,不断检视着:“主人,这的确是一颗极品的无极洗髓丹,总之我是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妥。若是加了什么害人的东西,是成不了丹的,因为炼丹时多加一丝杂质,都会爆炉。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炼制这枚丹药的丹药师,拿服用者的一滴血祭过炉。如此,服用者结丹之时,便会气血逆行,轻者经脉尽断,重者神魂俱灭。这是一种高阶丹药师才懂的血祭术,因为丹药师斗法能力弱,在修真界处于劣势,常常被强势者抓去为他们炼制宝药,便有丹药大能创了这套血祭秘术。此术虽然厉害,但杀敌一万,必自损三千,丹药师是要拿寿数来抵的。”” “那别人服用呢?” “丝毫无碍。” 苏慕歌这才放心了。 她离开黑市之后,一个瘸腿老翁从暗处走了出来,摊主立刻上前,毕恭毕敬地道:“大人,她已经买下那颗丹药。” “恩。”药魔微微颔首,“此事,绝不可告诉少主。” 摊主犹豫了下。 药魔叹气:“你觉得,我会做出对少主不利的事情么?” 摊主抱拳:“属下遵命。” …… 天残候府的飞船起航在即。 苏慕歌随着九夜笙来到飞船渡口。远远瞧见一面巨大的骷髅旗帜,插在飞船的瞭望台上。飞船长约一百丈,船身通体为黑色,遍布倒刺。 走近了些,魔公子梓牧正倚着船舷,向远方天际眺望。那脸色凝重的,一看就是满腹心事。 苏慕歌渐渐放缓步子。 这半个月来,她一直都在犹豫。 裴翊绝不是个信口开河之人,他既然叮嘱自己千万不要上这艘飞船,那必定是有原因的。最大的原因,就是这魔公子身边可能不安全。 虽然咽不下这口气,但苏慕歌还是不想拿生命来开玩笑。 她拉住九夜笙:“咱们还是等航道通航吧。” 九夜笙不明所以:“为什么?” 苏慕歌说不上来原因:“不安全。” “你多心了。”九夜笙摆摆手,“虽然眼下兽形族部落战乱,天残候府的飞船绝对安全,比通航时候的商会飞船安全不知多少倍,若不然,我也不会硬着头皮同他交易了。” “总之,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是我吹,我对危险的嗅觉,绝对比你更敏锐。”九夜笙不太明白,苏慕歌一贯胆大,为何突然比自己还谨慎起来,“我打听过了,现在又多了几个部落参战,这混战至少得打个三十几年,你确定要等?” “三十几年?” “对,这还是最乐观的情况。”九夜笙苦着脸道,“就算你能等,我也等不了啊,我师父急盼着我从人界找来的炼器原材打造神兵,我先前已在十洲三岛耽搁了两三年,再耽搁下去,师父一定会把我放血放成肉干!” 苏慕歌沉吟道:“也许咱们不用等三十年,稍后会有一个人带我们前往幽都。” “一个人?”九夜笙像听见笑话似的,“除非你能花钱请得动浮……浮风?!” 九夜笙的视线一下子便被吸引了,瞠目结舌的望向苏慕歌背后。 苏慕歌回头,裴翊一身黑衣走上前来,同两人擦肩而过,眼角都不曾斜过一下,径自飞上飞船。 魔公子梓牧一见到他,松了口气:“怎么,你接受了?” 裴翊伫立在船舷上,沉沉道:“不,我改主意了,不只半座玄武城,你西北所有封地三百年收益,我要分七成。” “什、什么?”梓牧震惊的说不出来话。 他身后三名金丹修士,同样惊的脸色发白,真是、真是太猖狂了! 梓牧冷笑一声:“那尊驾还是请回吧,本公子付不起。” 裴翊解下背后的剑,一柄无鞘且没有锋刃的剑:“没有我,你回不去夜哭城的。待那时,别说封地,能有一座坟头都不容易……” “你不用吓唬我。” “我没有吓你。”长剑在手中悠然转了一个圈,剑尖倏地指向梓木,裴翊寒声道,“我加价的原因,是因为大公子出了更高的价,要买你的命。” 两颊血色一瞬抽空,梓牧立即向后退了几步,三名金丹魔挡在他身前:“放肆!你真以为,凭你一个,是我三人的对手!” “大可试试。” “要打起来了!” 从变故中回过神,九夜笙拽着苏慕歌打算躲起来,传音道,“苏姑娘,你真是厉害啊,还好咱们没有上船,否则就被浮风给杀了。” 苏慕歌的目光不曾离开飞船:“你认识他?” 九夜笙摇头:“我哪里会认识,他可是魔族第一赏金猎人,天魔血统,早就富可敌国了吧。这魔候公子可真傻,浮风既然向他加价,就表示愿意接受他的赏金,而拒绝他大哥。不过半座玄武,封地三百年收益的七成而已,这价钱太值得了。换成是我,哪怕他要整座玄武城,我都会给,毕竟安全第一嘛。” “的确。”苏慕歌点头,“安全第一。” 他们两人筑基境界,飞船上的人当然听得到。 或许,根本就是九夜笙特意说给他听的。 魔公子梓牧琢磨了下,的确是这么回事,他命令三魔退下,道:“浮风,我还是不懂,你为何会拒绝我大哥,选择帮助我?” 身后三魔嗤笑:“他敢接大公子的赏金么?保护您,顶多得罪大公子,杀了您,得罪的可是天残候……” “哎呦,真是看不下去了,这公子脑子不好使,后面三个更笨。”九夜笙忍不住扶额,“浮风是什么人,怕过谁,他接的赏金从来不看重眼前小利。我听说天残候的大公子城府极深,肯定没有小公子好拿捏。” 这下,连裴翊都忍不住侧目睨了他一眼。 潜台词是,你丫是不是话太多了点? 九夜笙小角颤了颤,心口扑通通直跳,低下头去。 好怕怕。 “你出的价,我答应了。”尽管九夜笙的解释,令魔公子非常不爽,但不得不承认,的确解开了他的疑惑,并且由衷认为这钱花的一点儿也不冤枉。 他哪里知道,裴翊原本是真准备走半道截杀他的。 “字据。” 裴翊扔出一块黑色石头,梓牧滴了一滴血进去,交易完成。 九夜笙松了口气,拍拍苏慕歌的肩膀:“走,咱们上船。” 苏慕歌无语了:“上去?你没听这一路艰险重重?” 九夜笙笑出一口白牙,脑袋上的鹿茸小角抖了抖:“那是之前,现在有浮风在,再也没有比跟着他更安全的了。” 苏慕歌真的很想说一句,你们是不是太高看裴翊了? 这世上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他也不是万能的。 不是没被算计过,不是不曾受过重伤,好几次都在鬼门关打了几个转。若是没有那些血淋淋的教训,又哪里会有今时今日的沉稳。 往昔一些经历不自觉浮于心头,纵然已经面目全非,也毕竟曾是一起走过的。 苏慕歌抬头向飞船上望去,裴翊居高临下,也正好看向她所在的位置。苏慕歌这一次没有闪躲,但她的目光有些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视线渐渐聚焦,才发现裴翊看的根本不是自己。 苏慕歌讷讷转头,他看的是九夜笙。 并且视线定在他的独角上。 苏慕歌警觉的一伸手,将九夜笙黑袍上的连帽给他拉上:“带好你的帽子。” “怎么了?” “风大。” “哪里有风?” “那就遮太阳。” 苏慕歌一面说着,一面盯着裴翊,裴翊也将目光移了过来: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只是看他头上只有一只角,好奇而已。 苏慕歌不信:你也会有闲时间好奇? 裴翊直接消失在甲板:“你们两个速速上来,飞船要起航了。”   ☆、第99章 焦头烂额 人间口中的魔界,恐怖、阴森。 苏慕歌这一路西行,看到的却是难以言状的恢弘、壮丽。 幽冥地穴、冰雪沙漠、鬼泣丛林……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在魔界体现出另一种精髓,加之魔人不善工匠和改造,整个地貌,呈现出最原始之美。 “怪不得大部分魔人,性格都很直率单纯。”苏慕歌倚着船舷,心里这样想着,眼界开阔,心境也会开阔,不是没道理。 “这同环境无关,巨人、兽形、元素这些地魔,原本便是一些低等级、没脑子的东西。”裴翊并不认同,“尤其是兽形族,冲动、暴躁、野蛮,稍过一会儿,你便能窥知一二。” “你似乎很瞧不起他们?” “我是天魔,他们是地魔,本就是为我们而生的,我为何要瞧得起他们?” 苏慕歌流露出一丝诧异:“裴翊,我真的很意外你居然也会是这种想法。” 裴翊皱了皱眉:“我的想法如何了?” “若你父亲尚在,你本该为魔族继任王。身为一族王者,难道不该守护所有臣民,你为何一副十分痛恨他们的模样?” 裴翊面沉如水,反问道:“你知道我上辈子,是怎么一败涂地的么?” 他鲜少会提起上一世的事儿,苏慕歌的兴趣立刻便被勾起:“怎么,有仇没报?” “该报的仇,我全都报了,不论是你的,还是我的。”裴翊冷笑一声,“甚至连根本杀不死的痕,都让他尝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儿。” 如今再听到“痕”的名字,苏慕歌心中几乎已无波澜。 “那为什么?” “因为一柄名叫噬魂的凶煞之剑……” 裴翊捡重点说了个大概,苏慕歌却是听个明明白白。 裴翊当年煞费苦心收拢魔三候,同他大伯父一战之际,便是地魔趁乱而起。攻打幽都、闯魔神殿、烧魔典,完全扰乱他的计划。 地魔共有三大种类。其中巨形魔八个族,元素魔十五个族,兽形魔足足三十二个族。族中又分诸多部落,一直都是一盘散沙。 却不知何时,有一名手持噬魂剑的兽形魔,在暗中一统这些部落。 仿佛从地下冒出来的一样,无人知晓他的来历,地魔尊他为新的魔神,妄图取天魔而代之。原本只是一场上位者的争斗,渐渐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全族动乱。 这一乱,足足乱了一百年。 裴翊机关算尽,最终诛杀了那名地魔族领袖。然而毁他魔元之时,那柄噬魂剑竟然发生爆炸。更恐怖的是,剑碎之后起火,那火宛如来自地狱,以星星燎原之势,向四面八方蔓延,所过之处山崩地陷,人力根本无法抗衡,最终导致整个魔界在一夕之间焚毁殆尽。 苏慕歌倒吸一口凉气,实在想象不到眼前的美景,终有一日变成炼狱的模样。 怪不得裴翊会放弃飞升,选择重来一次。 “你打算找出那名领袖,趁他不成气候,提前杀了他?” “还有那柄噬魂剑,必定要提前寻出,绝不可令它现世。” “你可真忙,那么多新仇旧恨,不累么你。” “其实,报仇并不是我的目的。上一世我心中只有仇恨,报了仇之后也没觉得开心。”裴翊缓缓说道,“所以这一世,最重要的是守护。” 苏慕歌有些感同身受,双手撑在船舷上,目光凝视远方天际:“我明白,不是不报仇,只是不因仇恨之心而报仇。” 裴翊微不可察的提了提唇线:“你倒是变了挺多。” 苏慕歌托着下巴,极认真的点头:“说起来,当真很幸运能在最初遇见萧师叔,他称得上是我这一世修行路上的一盏明灯。若没有他,我想,我极有可能会成为上一世那个偏执的你……” 两人就上一世聊了大半夜,苏慕歌也奇怪裴翊竟肯说这么多话。 不觉四更天,快要进入兽形魔的领地时,便开始听见“轰轰轰”的声音。苏慕歌放出神识,只见前方天际漩涡滚滚,一片乌烟瘴气。 飞船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且开始颠簸。 裴翊注视着下方,眉头越蹙越紧,也不知看到了什么,翻身跳下飞船。 他前脚才走,九夜笙突然就冒了出来,探着头向下看:“苏姑娘,你认识浮风啊,居然聊了这么久。” 苏慕歌也不瞒他:“认识,不过不熟。” 九夜笙“哦”了一声,继续探头看下方的兽人战乱:“穿过兽人部落,咱们便安全了,天一亮,应该就能抵达幽都。” “兽人部落为何经常内战?”苏慕歌更好奇这一点。 “哎,还不是为了资源嘛。”九夜笙又开始长吁短叹,“你说说,本来资源就少,收益要上缴王族一半,剩下一半的一半还要交给封地之主,不能自足时,除却去抢其他部落,还能怎么办?” “也难怪他们日后反抗。” 苏慕歌摇摇头,她不是裴翊,无法站在他的角度看问题。别说站在地魔的立场了,哪怕保持中立,也觉得地魔的反抗无可厚非。 不过那柄噬魂剑,确实是个邪物,不该现世。 “反抗?”九夜笙迷惘了下,“反抗谁?” “反抗天魔、攻打幽都、攻进魔神殿、烧了魔典……呜……” 苏慕歌话说半茬,嘴巴便被九夜笙死死捂住:“你、你疯了你!敢说这种话,是要被扔进焚魔窟里的!魔神殿和魔典,那可是、可是最神圣的!” 瞧他一身冷汗,浑身哆嗦这没出息的模样,奴性简直是从骨子里溢出来的。 苏慕歌突然有点儿恨铁不成钢。 本想说魔典只是天魔写出来约束你们这群蠢货的! 这个世道,就是谁有本事谁制定法则,你若成了天,那天魔就只能成为地! 但想想还是忍下了,教裴翊听见,这不添乱么? 万幸她没说,又是眨眼间的功夫,裴翊已从下方飞了回来,对舱内说道:“小公子,你们先行,我们稍后就到。” 魔公子梓牧连忙出来:“是否有何变故?” 裴翊摇头:“与你无关,是我的私事。” “不行!”魔公子当然不依,“你走了,我的安全谁来保障?” “你最大的威胁是我,前路的障碍,基本被我肃清,你只管走便是。”裴翊交代完,便看向苏慕歌,“你得陪我下去一趟。” “恩。” 他提及“我们”之时,苏慕歌便知晓自己也得留下。 只是不知她能帮上什么忙。 九夜笙拉了拉苏慕歌的袖子:“你不是要去找我师父?” “你先回去,稍后我自会送她前往枯葬山。” 裴翊说完,出手扣住苏慕歌的肩,化为一团黑气,向下方飞去。 苏慕歌挣脱他的手,兀自展袖:“究竟怎么了?” 裴翊一口气道:“此地的兽形魔部族,归属于炎武候焚天,他有个极为疼爱的女儿,名叫火罗刹。名中虽有火,但其实和我一样为金雷属性。此女金丹境中期,惯用兵器乃是一条长鞭,有劈山断河之力,但那鞭子只打直和打右,不会向左弯曲。她还有一致命弱点,每次使出暴雷击之后,内息总有一瞬空虚,便是攻击她的最佳时机。但需谨记,只有一瞬,过后必须远离她三丈之外。” 苏慕歌仔细听着,心里却纳闷,同她讲这些干嘛? 裴翊在她手臂拍上一张隐身符箓,两人先后落在一处山丘。 百丈之外,成千上万只兽形魔正厮杀的如火如荼,嚎叫声震耳欲聋。他们有的在肉搏,有的骑在自己豢养的魔兽背上,挥舞着巨大的铁锤砸向对方的脑袋,说不尽的粗暴蛮横。 这些兽型魔,可不是九夜笙那种只长了角的。他们整张脸都有兽的部分形态,胳膊比苏慕歌两条大腿加起来还粗。 饶是修为不高,单凭一身蛮力,估摸着她想撂倒一个,也需要点儿时间。 而山丘下,也有几个人正在斗法,一道道光波激射而出,还有非常纯正的剑道罡气。 苏慕歌好奇一看,竟是入魔界时便与她分道扬镳的两个人,冉云海和杨婉儿。 两人二对一,根本不是敌方对手。 那是一名红发红衣的女魔人,连眼瞳都是火一般*的颜色,手中握着一条九尺长鞭,周身气场强劲,凛着一股倨傲霸气。 想必正是裴翊口中,那名金丹中期女魔头。 等等,金丹中期,那断不是比拼人数便能赢的吧? 三名金丹初期都不一定稳赢一名金丹中期,更何况一名初期外加一名筑基大圆满道修?若非这女魔头并未使出全力,有些戏耍成分在内,他二人早已毙命。 “那个、我冲进去也打不过吧?”苏慕歌傻眼儿的望向裴翊。 “你休要看我。”裴翊拔步便走,飞向另一个山丘,似乎在谷地内寻找什么东西,少时便飞远了,“其一,我想不出任何理由、冒着得罪炎武候的风险出手相救。其二,眼下我也有极为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刻不容缓。” 苏慕歌想想也是,这两个人其实同她并没什么关系。 但她才拜入蓬莱,就放任同门去死,似乎说不过去。况且看在冉晴空的面子上,冉云海能帮则帮。 还有一个问题,他们三人一起失踪,倘若其中两人死了,剩她一人回去,势必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猜疑。 她倒是清者自清,却也不想为桑行之徒惹麻烦。 苏慕歌没有立刻现身,她分析着裴翊之前透露的信息,认真观察火罗刹的招式路数。 “银霄,你说我们有几成把握?” “我们一起上,胜算不过五成。”银霄直言不讳,“可惜能够克制金元素的小火尚未解封,唯一能和此魔拼一拼的,唯有凤女,可惜眼下入夜,烈阳轮派不上用场。” “那就拼一拼吧,一半的赢面也不错。” 苏慕歌一拍乾坤袋,也不管什么丹毒淤积了,一连吃了十来颗中品补气丹,手臂一扬,大镰刀便攥入手中。 “神器啊神器,你养精蓄锐这么久,到了该你表现的时候了!” 呼了口气,瞅准时机,苏慕歌正举着镰刀冲了出去,地面突然一阵摇晃。 这地下是空的? 看样子,裴翊正在下方同人斗法。 苏慕歌收敛心神,撑起防护罩,冲进战圈之内。 她这一动,火罗刹立即追踪到气息,一个暴雷击轰了下来。苏慕歌之前是靠隐身符箓隐身,被她轰出来后,改为使用银霄的隐身天赋。 一瞬,抓紧一切机会砍向火罗刹。 火罗刹原本那一瞬内息便是空的,加之神器的力量实在超出她的预计,足足被击退了十几丈远。原以为来了什么大能,一瞧竟是个还未结丹的堕魔者,明艳的脸庞一时格外精彩。 “苏师妹?”杨婉儿吃了一惊,怎才一年未见,竟染一身魔气? “你们还好吧?”苏慕歌没空解释手套的事情。 两人一身伤,明显不怎么好,看来这一年相当坎坷。冉云海一肚子的气没地方撒,便道:“看来苏道友和魔人混在一起,过得还挺滋润,蓬莱仙尊收徒弟,果真有眼光。” 苏慕歌眯了眯眼,真是个小肚鸡肠的男人。 大敌当前,也不同他计较。 “认识的?叙完旧情了?”火罗刹扬眉一笑,指向苏慕歌,“喂,堕魔的,我火罗刹从不滥杀无辜,这两个道修擅闯我炎武城领地,我杀他们天经地义。你既已堕魔,就别跟着瞎掺和了。我瞧你这丫头身手不错,来我炎武城,做我的侍女。” “真是抱歉,晚辈并没有伺候人的习惯。” “哼!不识抬举!”火罗刹九尺长鞭一辉,一颗颗闪电光球击出,苏慕歌便向左一闪,鞭子甩了来,果然打不到左边。 再打,再闪。 修为相差一个大境界,苏慕歌的法力打在她身上,根本穿不透防护罩。 便一拍灵兽袋,召唤出凤女。凤女身形快,飞在空中不断吐火,吐一口立刻换地方。火罗刹召雷来劈,内息一旦不稳,银霄便隐身冲过去给她一刀。 毕竟金丹境界的兽,火罗刹应付起来也见吃力。 正准备飞到半空,地面竟然生出数十条藤蔓,将她的双脚紧紧缠住。 木曜尚未结丹,因此藤蔓威力不足,困不住她太久,片刻便被她挣脱。然一运气,却发现自己的双脚竟然开始麻痹! 藤蔓有毒! 苏慕歌立在一旁,紧张的一手心汗。 杨婉儿和冉云海二人,则是看的目瞪口呆! 苏慕歌尚未结丹,竟已是二阶驭兽师了!再看那只木系的怪东西,加上站在她肩头、不断向另外几只灵兽吐泡泡的刺豚,都已是准结丹状态。 要不了多久,便是四品阶驭兽师! 最夸张的是,这几只灵兽,全都是极其罕见之物。天赋高便不说了,彼此间的配合,实在是默契至极,若是全部修炼起来,那将是如何逆天的能力?? “冉前辈,你快去帮忙啊!” 苏慕歌断没他们乐观,现在火罗刹是突然被打懵了,待找出破绽,便会发现银霄压根没什么战斗力,木曜的毒也只能麻痹一时,而凤女其实并非火系,体内精火有限,对她克制不大。 冉云海这才回过神,只有他是金丹,可以穿透火罗刹的防护罩。 火罗刹当然也意识到了危机。 对手的确不弱,但她也并非省油的灯! “我就不陪你们玩了,统统给我下地狱吧!” 一声怒喝之后,她的魂魄骤然离体! 苏慕歌暗道不妙,魔族一旦到了元婴,有些魔能够将魂魄练出修为。譬如裴翊,他的魔魂和肉身就是分离的,甚至可以肉身修道,魂魄修魔。 待身和魂同时修炼至元婴圆满之后,甚至可以分离出两个独立个体。 当然,这需要忍人所不能忍,极为变态。 火罗刹虽距离元婴尚远,但偏偏不凑巧,和裴翊一样丧心病狂,还真让她给练出来了。 火罗刹分离出来之后,一鞭子向苏慕歌横抽。 然而就在苏慕歌躲闪的空荡,她突然掉转头,一掌劈向冉云海! 原本分离出另一个火罗刹,已是令人诧异,如今又耍诈,冉云海根本躲不掉,那一惊惧间,竟鬼使神差的抓起身侧的杨婉儿,直接扔了过去! “轰”的一声! “杨师姐!”苏慕歌站定之后,便将这一幕尽数收入眼底,比起被轰成碎片的杨婉儿,她更震惊干出这种事情来的,竟是冉云海! 蓬莱冉家,诗礼传道,五千年底蕴。蓬莱一门,道骨仙风,数万年根基。 家族与宗门,向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可是同气连枝。 若是传了出去,定会有人要戳桑行之、她师父的脊梁骨! “冉云海!”苏慕歌气的快要吐血,“大师兄常说他样样不如你,我还奇怪师父为何不选你为徒,今日终于知晓原因,你这没种的窝囊废!” “我、我……” 冉云海脸色惨白,分明也被自己的举动,震的难以回神。 ***** 彼时,蓬莱岛。 “嘶……” 皓月道君对面的矮几上,一盏本命元灯熄灭,只余一缕青烟。 皓月道君闭了闭眼,叹了口气。 果然是天命不可违啊…… 不消多久,杨仙子陨落的消息,便传遍整个蓬莱岛。一石激起千层浪,冉家再也坐不住了,三个人一起丢的,已经死了一个。听说还有一个尚未入册,没有留下本命元灯,说不定已经遭了毒手,那他们的继任家主冉云海…… 只知道人在魔界,便是死了,也无法通过禁制看到凶手。 死了都不知道找谁报仇! 那可是他们倾全族之力培养起来的接班人啊。 冉家家主亲自前来拜访桑行之,一日之内连来三趟,询问可有打开魔界大门的方法。 冉晴空也去求了自家师父几次。 其他洲岛一时都在看蓬莱的笑话,这一年来,蓬莱还真多事。 频繁的发生海啸、地震、暴风雨,并且毫无征兆,令人捉摸不透。蓬莱外海的居住民,以及各大修仙世家,都折损了不少人。 其他门派,纷纷揣测是不是桑行之私下里修炼什么邪术,触怒了某方神灵。 故而天不再佑他蓬莱仙岛。 蓬莱的天空,鲜少如此愁云惨雾。 除了桑行之不受影响,就只有小青木了。 每天傍晚,都能看到他在净水池边,拿着刷子给九尾刷毛。因为个子太矮,九尾便趴在地上,刷脑袋就垂头,刷尾巴就低屁股。 桑行之盘膝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默默看着他刷狐狸。 “桑行之。”小青木掉过头看他,拉长一张小脸,“我洗狐狸真有这么好看么,每天准点儿过来看,你便没别的事情可做了?” “我只是在想事情,你完全可以忽视我的存在。”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在想什么。” 小青木咧了咧嘴,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哦,那你想出来了没有呀?” 风拂过,吹散桑行之的白发,他淡淡一笑:“不管你在想什么,都是妄想,我是不绝对不会放你去找慕歌的。” 小青木灿烁的眼眸倏地一沉:“你不担心么,秦铮失踪一年,本命元灯有衰弱的迹象。苏苏身在魔界,就算侥幸保命,恐怕也是九死一生。” “那是他们该渡的劫,我们不要随意插手他们的人生。” “那你怎就随意插手我的人生?”小青木继续给九尾刷毛,“桑行之,你这人一点儿也不好玩,我一丁点儿也不喜欢你,苏苏说我们曾是最好的朋友,后来几百年又不曾见面,一定是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儿。” 笑容微不可察的僵了僵,桑行之笼着手:“你这话说的,仿佛我是一个负心汉。” 小青木瞥他一眼:“你不是负心汉,你是恋童癖。” 桑行之额角青筋抽了下:“你打哪儿学来的?” “你若不是恋童癖,为何将我囚禁在这蓬莱岛上?你若不是恋童癖,为何不教我如何长大的法子?”小青木似乎憋了许久的火气,一瞬爆发,抓起手里的刷子砸了过去,“你认识萧卿灼之时,他应也是如这幅稚童模样,然他后来却长大了,你肯定是知道法子的。” “我的确知道。”灵气丝毫没有凝结防御保护罩,桑行之被刷子砸个正着,月白色的道袍沾满了水渍,还有九尾的毛。他曲起指节,一根根掸着,云淡风轻说道,“可我偏不告诉你。” 小青木睁大一对儿黑曜石般的眸子,死死瞪住他。 狐狸站在净水池内一直哆嗦。 桑行之优雅的掸着狐狸毛,一脸的你奈我何? 小青木勾了勾唇,娃娃脸上露出一抹天真无邪的笑容。他缓缓抬起手,摩挲着发髻上的簪子尾端,笑容渐渐的变得诡异起来。 桑行之的脸色微微一变。 眼眸闪过一丝阴鸷,小青木奶声奶气地说道:“桑行之呀,其实你挺怕我拔簪子吧,只要我一拔下这根簪子,蓬莱似乎就会出现天灾?而你,又要焦头烂额喽。” 桑行之沉默不语。 小青木便极有耐性的、一点点拔出簪子。 “轰”的一声,云端便是一道惊雷。   ☆、第100章 欲成金丹 伴随着阵阵惊雷,一道小小的漩涡出现在蓬莱海域,一片人迹罕至之地。 从海底深处,不断溢出细碎的气泡,从核桃大小,渐渐变为人头大小,发出“咕嘟嘟”的声响。骤然间,漩涡中心一声巨响,那些气泡一瞬炸开! “海底是不是又地震了?” “海啸,海啸啊!” 蓬莱外岛内的居民,纷纷开始奔逃,“一定是谁得罪了海神,一定是!听说*百年前,就因为有人前去神庙盗宝,得罪海神,造成海怪肆虐,天灾频繁……” 古旧的木质簪子,在小手里吃力把玩,半空中,小青木窝在九尾软软的绒毛里,轻飘飘地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桑行之拢着手,同样悠哉悠哉的盘膝坐在仙鹤背上,说道:“只为教你瞧瞧,青木你随意一个举动,给这些弱小生灵所带来的影响力,究竟有多大。” 小青木调侃道:“那你就让我离开嘛,似当年你师父一样,将我送去昆仑,你蓬莱岛便安宁了。” “可惜啊,昆仑再没有空华圣君,再无人可以教导出一个持心正道、悲悯苍生的萧卿灼。”桑行之眉宇之间,流露出些许怅惘,“青木啊,倘若你再如此肆意妄为下去,说不定,我也要将你囚禁起来了……” “你不会的。” “我会。” 桑行之如今,确实有点儿心灰意冷。 想起当年那个红衣灼灼、一剑定乾坤的萧卿灼,再看着眼前不通世故、却又心思歹毒的稚童,除却叹息,再也不知自己能够做些什么。 小青木原本打算一不做二不休,若他再不放人,便彻底将蓬莱摧毁。然桑行之这幅死样子,还真让他迟疑了下。 脑海中,依稀浮现出当年同他比剑、对弈、对饮之人的身影。 哎,下不去手。 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吧。 “罢了罢了,我不闹还不行。”小青木收敛戾气,将簪子重新挽进发髻中,举着一对儿亮闪闪的眸子,望向桑行之,“苏苏说过不喜欢我杀人,我已经许久不杀人了,其实,我自己也不喜欢杀人的。” 态度变的太快,桑行之有点儿跟不上。 小青木拱手作揖,可怜兮兮地道:“桑伯伯,我求求您。求您让我去找苏苏,您之前不是说了,有您陪着,我哪里都能去么?我答应您,只此一次,回来之后,我保证再也不离开蓬莱,不拔簪子。或者、或者您直接囚禁我都可以。” “你为何非要去?”桑行之实在想不通,“她完全可以自保。” “苏苏她是我唯一的朋友呀。能不能自保是她的事儿,但作为朋友,我很愿意为她出生入死。”小青木揪着他的袖子,眨巴眨巴眼,“桑伯伯,就如同萧卿灼是您唯一的朋友,哪怕致您蓬莱于水深火热、万劫不复之境地,您不也违抗师命,执意将我带回蓬莱了么?” 桑行之薄薄的唇瓣掀动了下,竟无言以对。 小青木使劲儿摇晃他的衣袖,好似一个向长辈撒娇讨糖吃的孩子:“桑伯伯,陪我走一趟,只此一次。” 桑行之被他摇的头都快晕了。 “记住你说的,只此一次。” ******* 这厢,苏慕歌同火罗刹的斗争尚未结束。 冉云海失魂落魄的跑了,火罗刹也没拦他。苏慕歌心里将他祖宗十八代骂了遍之后,还是得专心致志对付火罗刹。 她这造的什么孽! 原本并不关她的事情,她只是来帮忙的,最后呢,居然只剩下她一个人。 若非手中四只灵兽配合默契,她早就被暴雷击毙了! 正想办法时,裴翊也已经解决了他的事情,一道黑影袭来,硬生生接下火罗刹一掌,雷电之力在体内兜了一圈,再被他一掌打出去! 只听半空一声爆响,两人皆被这股力量击出十丈开外。 火罗刹好不容易稳住脚步,看都不必看,便知对方是个狠角色。她抹去唇角血渍,冷冷转头瞪着裴翊:“好大的胆子,知不知道我是谁!” “冒犯了,我并无意同炎武侯作对。” 裴翊拱了拱手,递给苏慕歌一个眼神。苏慕歌立刻召回七曜,趁着火罗刹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向后方退。 火罗刹放出煞气,一字一顿:“可你已经得罪了。” 裴翊自报家门:“在下浮风,今日欠你一个人情,他日必定归还。” “浮风?”火罗刹听罢微微一愣,魔族第一赏金猎人,她是知道的,连她父亲都一门心思想要招揽的家伙,必定实力惊人。况且她中了毒,还伤了元气,必定不是他的对手。“好,今日便卖你一个面子。” 说完,化为一道红光离开。 苏慕歌终于松了口气。 不过想起杨婉儿的死,心头还是有些郁郁。 裴翊脸色沉沉:“你可真英勇,给他们开路,自己留下断后。” 苏慕歌禁不住苦笑,将之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询问道:“你说,回蓬莱后我该如何向师父解释杨婉儿的死?皓月师伯必定是要刨根究底的,据说,杨师姐不仅是他徒弟,还是他重重孙女。” “全推在火罗刹头上。”裴翊想都不想,说道,“若是将冉云海供出来,冉家和蓬莱的关系有可能会起波澜,冉晴空这个蓬莱掌门,说不定做不成了。” “不会吧,你夸张了。” “不信你去说说看。” 苏慕歌当然不肯冒这个险,只有便宜了冉云海。 定罢心思,她转了话题:“你方才在地下同谁斗法?” 裴翊掉脸便走:“你随我来。” 苏慕歌同他飞到一处山丘下,聚精一看,凹地内有一片巴掌大的结界。见裴翊缩身入内,她也隐身跳了下去。 底下是一处地穴,满目狼藉,石壁上满是剑痕,打斗痕迹明显。 两侧以水晶石照明,看来曾有人居住过。 而正中位置,有一方白玉池子,一丈宽两丈长,内盛满红色液体。苏慕歌蹲在池子边,血腥味扑鼻而来:“这里面盛的,是血?” “恩。”神色异常凝重,裴翊指着血池道,“诸如这般,我之前就曾见到过,那时也是兽人族在打仗。我当时虽觉奇怪,但也不甚在意,今日却见有人在血池内炼制一样东西。” “什么?” 裴翊一摊手,一枚铜钱大小的碎片现出:“帮我询问你的七曜,此乃何物?” 苏慕歌正奇怪,他怎会让自己参与他的事情。一拍乾坤袋:“银霄,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银霄露出半只狼头,伸出爪子摸了摸:“似乎是天火石的碎片。” 裴翊皱紧眉:“天火石?” “天火石,本身是一种天外来物,极为炙热,并不属于六界之中。”银霄嘱咐苏慕歌将七曜镯子拿出来,并将火曜凑近这枚碎片,火曜铃铛果然发出叮铃铃的响声,“是了,的确是天火石,还是一块儿极品天火石。她前夫啊,是你从一块儿大石头上砍下来的吧?” “恩。”裴翊颔首,“拳头大的石头,通身赤黑。” “我懂了。”银霄咂咂嘴,眯着眼瞳望向裴翊,“那、我解释给你听,作为回报,你可不可以将这碎片赠我?” 苏慕歌好奇:“你要它做什么?” 银霄指指火红的小铃铛:“解封火曜啊,只是不知这一小块碎片,能不能满足火曜需要的能量。” 裴翊手掌一翻,碎片直接落入银霄爪子内。 “啧,老子就喜欢爽利人。”银霄美滋滋地收下碎片,“这血池,定是用来蕴养天火石的,天火石吸收血液之后,将愈加炽热。” “有什么用?”苏慕歌不太懂。 “这种石头,通常被拿来铸剑。你手中宵练,秦铮手中含光,桑行之应该都选用了天火石作为原料。当然,不是所有天火石都适合铸剑,得看成色。”银霄拨了拨手心里的碎片,“这块天火石,便是极品,再加上鲜血喂养,拿来铸剑,说不定能铸造出一柄神兵。只是……” “怎么?”裴翊似是想到了什么,问。 “只是上面在打仗,血流成河的,这地穴的格局……”银霄跳出来,左右走了一圈,爪子拽了拽裴翊的长袍,“她前夫,你自己也是阵法高手,应该看得出,此乃一个聚煞阵,方圆百丈内的煞气,全部被引进这座血池内。” 裴翊不置可否,他正是感应到此地的煞气阵眼,才特意下船查看:“如此一来,对天火石会有何影响?” 银霄琢磨片刻,瞅了一眼苏慕歌。 苏慕歌莫名其妙:“你看我做什么,知道就说。” “我方才听你提过噬魂剑……”银霄大胆推测,“血池喂养,煞气蕴体,不消五百年,那块儿天火石经由高阶魔器师铸出一柄煞剑,绝对能够拥有毁灭魔界的威力。” 裴翊脊背一僵,果然如此! 苏慕歌也是倒吸一口凉气:“你看到那个人了?” “没,那魔有神器护体,见不是我的对手,带着天火石从破虚空结界内逃了,好在我从黑石上砍下了一枚碎片。” 苏慕歌点头:“那有头绪没?” 裴翊正准备说话,眸光骤然一利:“谁!” 指尖剑气一指,瞬时在上空打出一道强光,一道虹影被他从结界上打落下来。 苏慕歌立刻撑起防护罩:“火罗刹,你不是走了,为何尾随我们偷听?” “先前这地下有人斗法,我便好奇,所以才来看看。”火罗刹被他们发现,一点儿都不觉得尴尬,叉着柔弱无骨的小蛮腰,细长的眉梢一挑,“况且这里是我炎武城地界,我想去哪里闲逛,便去哪里闲逛,你小小一个堕魔者,管得着吗?” “既然有此雅兴,那你继续逛。”裴翊拉着苏慕歌打算走。 “喂,这血池子是怎么回事?”火罗刹扬鞭拦路。 “不是我弄的。”裴翊冷冷道,“让开。” “你之前在此地同何人斗法?”火罗刹正面对着裴翊,竟有股不寒而栗之感,但依旧倨傲的扬着脑袋,“我必须查个清楚,是谁在我的封地摆出这种煞阵!” 苏慕歌这才明白,在此地遇到火罗刹绝非偶然。 裴翊挺直脊背,缓缓抬手,指尖燃着一团黑气:“我最后说一次,让开!” 再次遭遇噬魂剑,令他的心情非常糟糕,谁惹他谁死,管他什么炎武候。 天皇老子也照杀不误。 火罗刹的底气就有些不足。 两魔对峙之时,只听“咔咔”齿轮转动的声响,银霄惊呼:“糟糕!” 剑拔弩张的状态中,苏慕歌全力抵抗金丹期的威压,被银霄吓的差点儿搅乱内息。 裴翊和火罗刹全都精通阵法,自然明白出了什么事情,立刻出手向上行攻去,可惜为时已晚,“砰砰”几声,水晶石爆裂开,整个地穴陷入黑暗之中。 苏慕歌不懂什么阵法,也醒悟过来。 那个落荒而逃、持有天火石的魔人,竟然去而复返,趁着他们两人斗法,启动了一套机关法阵,将整个地穴给封死了。 “银霄,这是什么机关法阵?”苏慕歌丝毫不急,加上银霄,三个阵法高手在,她急个什么劲儿。 “真恶毒啊,”银霄查看一圈回来,愤愤道,“并非什么法阵,而是放出了六块儿玄妙之石,上下各两块,四面四块,将咱们围在正中。” “玄妙之石?” “六界内最坚硬的石头,刀枪不入,五毒不侵。” “有办法破么?” “超出我的能力。” 火罗刹耸耸肩,倏地笑开了:“这下可好,饶是我让开,你也出不去了。” 裴翊攥了攥拳头,一抹阴霾由眼底浮出。 火罗刹冷笑:“你想杀我?杀了我,你们俩一辈子也别想出去了。” “说的好似你有办法一样。”裴翊瞥她一眼。 “当然有,这玄妙之石我也不是没见过。”火罗刹得意洋洋,“自然也知道如何破解,如何离开。” “那便说。” “喂,有你这么求人的吗?”火罗刹动了怒,“好好求我,否则,打死我都不说!” 裴翊再瞥她一眼:“爱说不说。” 掉脸走向角落,坐下盘膝打坐。之前同那神秘魔人斗法,他受了伤。 习惯性设下防护罩之前,突然想起什么,又睁开眼:“灵犀,你过来我这里。” 这死角的空间,同一个高出自己修为太多的女魔头在一起,的确危险。故而苏慕歌也没考虑什么,走上前坐在他身侧,在裴翊金丹境的防护罩内坐下。 “你以后还是叫我慕歌吧,我不太喜欢程灵犀这个名字。” “恩。” 两人简单两句对话,便开始盘膝打坐。 好像根本不是在面临危机,只是休息一下而已。 火罗刹气的抓狂,红色眼珠快要爆出来:“你们……!” 她在那怒火朝天,狂躁的走来走去,裴翊和苏慕歌各打各的坐,谁也不理她。 火罗刹抓头发,抓头发,抓头发。 一张美丽的脸拧巴的乱七八糟。 她的确知道出去的法子,所以不紧张,但这两个人,凭什么这么镇定啊!金丹境的镇定也就罢了,一个筑基境的装什么装啊! 她非得等他求她不可! 这一等,就足足等了两三个月。 火罗刹败了,蹲在两人面前,就差跪在地上求裴翊:“浮风大人,求求你啊,快求求我吧……” 苏慕歌都看不下去了,替她求了个情:“你就求求她吧。” 裴翊的内力也恢复的差不多了,便微微颔首:“我求你,请说。” 火罗刹终于舒了口气,抚着胸口道:“想出去不难,只需要摆出一个四方寂灭阵。” 裴翊依旧打坐的姿态,颔首:“但是四方寂灭阵,至少需要四个金丹境修士,咱们只有两个人。” “我能分|身,算是两个金丹。”火罗刹终于找回一丝骄傲。 “再加上我,也才三个人。”裴翊虽然也能分|身,但他一魔一道,不能像火罗刹同时运功。因为火罗刹是一颗魔元供养两个本体,而他的魔元同金丹分离,神识也有两个,不能同时操控。 “她不是有两只金丹境的魔兽吗!”火罗刹指向苏慕歌,“勉强能算一个。” “不行。”苏慕歌一口否决,“我的灵兽不同寻常,他们做不到。” 七曜是以吸收她灵气修炼的,她本尊不到金丹,即使他们已经结丹,也没有那么强的力量。 不过…… 苏慕歌眼眸一亮:“给我半年的时间,我必能结成金丹。” 裴翊稍稍转头,以目光询问:“你确定要在这里结丹?” 苏慕歌定定点头:“我可以。” “那你闭关吧,火罗刹我会看着。”裴翊没有拒绝,他之前就想到了四方寂灭阵,也心知只有苏慕歌结丹这一条路走,所以才先调息好自己,再为她把关。 火罗刹当然也没意见,只是有些怀疑她的能力。 结丹不是一件小事,至少八成的筑基圆满修士,死在结丹这条道上。 苏慕歌倒真不怕,她本身有结丹的经验,还走大运得到一颗极品无极洗髓丹。 在僻静一隅坐定,银霄正准备布阵,裴翊直接祭出那柄无刃之剑,在空中砍出一个裂口:“去里面闭关。” 火罗刹一惊,一剑碎虚空! 苏慕歌犹豫了下,跳进虚空之内,看着虚空裂口重新关闭,才摸出那颗无极洗髓丹吃了,便进入冥想之中。   ☆、第101章 庄周梦蝶 《冰清诀》共有十重,苏慕歌目前修炼至第四重。 虽然第八重境界之后,才能吸收水中灵气,不再需要灵石。但如今不过第四重境界,她对外界灵气的需求,明显减少许多,故而身在何处结丹,都不成问题。 然而金丹结成,绝非易事。饶是苏慕歌有万全的准备,以及必成的把握,依旧不敢掉以轻心。身体的极限不难突破,难就难在心境上,结丹之时,倘若心境稍有波动,便会影响体内灵气的运转,后果可想而知。 因此每每提升境界之前,苏慕歌习惯性先要进入冥想。 毕竟,心魔始终她最大障碍。 那些困住她的心魔,无非是上辈子不堪回首的经历。 但过往所经历的一切,在这一世,全都未曾发生,且已被彻底改变。比如程天养还活着,比如程灵璧已经死了,比如痕的身份已经揭出,他再也不似想象中那般可怕。 然而,苏慕歌不禁有些迷惘。前世那些痛苦的记忆,是否真实发生过,或许,只是她所做的一场梦? 不是,因为裴翊同她一样清清楚楚的记得。 那或许,这改变了的一切,才是她所做的一场梦? 真实的情况,是她现在仍被痕困在自己的肉身内,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混乱,所以才臆想出溯世镜,臆想出重生,妄图在臆想中改变一切? 庄周梦蝶? 亦或是蝶梦庄周? 倏地,听见一声轻笑:“灵犀丫头,这一次你又睡了很久啊。” 这个声音,空灵而又飘渺,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 这个声音…… 苏慕歌神思一凛,这是痕的声音! 在她被拘禁的千载岁月,曾无数次听到的声音!每一次她的神识开始恍惚,想要陷入深眠时,便会被他的声音拉回现实。继而,从他口中听到外界一些她完全不想听到的噩耗! 比如裴翊娶了程灵璧。 比如程灵璧结成元婴,继承程氏家主之位。 比如痕借用自己的身体,诛杀她师父金光道君。 再比如…… 痕又在问:“灵犀丫头,这一次你梦见什么了?” 苏慕歌下意识的回答:“我梦见……” 梦见她重生了,还是裴翊救了她。梦见她变成了另一个人,杀回昆仑报仇。梦见七曜、秦铮、萧师叔、桑行之、雷婷、紫琰、冉晴空等形形色色、过往与她无关之人。 她还在梦中找到了自己的父亲,一根叫做“殁”的死人骨头。 果然,只是一场梦。 何其荒诞? 不对! 想起殁,苏慕歌倏忽睁大双眼。她似乎搞明白了一些事情,其实痕所说的一切,并不一定都是真的。正如裴翊质问自己的一样,被痕骗了五百年,为何还会继续相信他? 苏慕歌一开始以为,她都被夺舍拘禁了,痕还有何理由欺骗自己? 其实不然。 殁在她魂魄内下了禁制,只要痕诛她魂魄,便会暴露行踪。所以痕不敢教她的魂魄陷入深眠之中,因为深眠的下一步,便是消亡。 但殁也是她梦中的人物啊! 天,到底哪个是梦,哪个是现实,究竟现实是现实,还是梦是现实? 苏慕歌越想越觉得混乱,完全陷入意识崩溃之中。 这世间哪里会有什么重生,说到底,不过是不甘现实而臆想出的梦境吧? …… “她前夫,我看情况不太对呀!”银霄不敢打扰苏慕歌,急得团团转,一咬牙,隐身跳出虚空,向裴翊求救,“整整三年了,慕歌始终毫无意识。” “我一点儿也不意外,半年结丹,本就是笑话。”火罗刹轻蔑一笑,瞥向裴翊,“干脆咱们强行灌入真气,打通她的天壳算了。” 裴翊无视掉火罗刹,他无法进入虚空窥视苏慕歌的情况,只能询问:“没有意识是什么意思?心魔导致内息出现混乱?” 银霄斟酌着点点头,又摇头:“不像,她的内息毫无问题。就是太正常了,我才觉得情况不对,她似乎根本没在结丹,而是进入了自我封闭,死气沉沉的……” 裴翊只稍稍思忖了片刻,便微不可察的轻叹口气:“我懂了。” “恩?” “她堕梦了。” 银霄倒吸一口凉气。这里的梦,断不是睡大觉时做的梦。 佛说一花一世界,一木一菩提,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而道家则认为虚空之内仍有虚空,人的意识自然也分为许多层次。每个层次,皆有一个独立的世界,每个世界,对于另一个世界而言,便是梦。 苏慕歌堕入自己的虚空世界内了。 “我结丹之时,也曾堕梦,想来,她同我所遇到的梦境相似。”裴翊说完,略微偏头望向火罗刹,“你该明白,我们两个出了事,你是出不去的。” “你想干嘛?”火罗刹凤目一眯,“莫非想入她梦境之内?” 裴翊并没有否认:“我信不过你,还是先定住再说。” 一出手便向火罗刹攻去。火罗刹下意识的进行还击,但论修为,她并非裴翊的对手,差一大截。加之反抗之心实在不强,三两下便被裴翊给定住。 “你疯了吧,进入梦境之中,只需她一个意识转化,你就出不来了。” “不会。”裴翊制服她之后,盘膝坐下,双手合抱于丹田。 “你也未免太自负了吧?!” “我是对她有信心。” 裴翊缓缓阖上眼帘,一团黑色灵识由灵台抽出,轻轻浅浅的向虚空缝隙内涌入。 火罗刹动弹不得,只剩下俩眼珠子干干瞅着:“喂,狼兄,他们两个是何关系?” 银霄蹲在地上,有些为苏慕歌忧心:“比较复杂。” “多复杂?恋人、师徒、仇人、朋友?” “那、女方坚持认为他们是前夫前妻的关系,并不想再同他拥有任何牵扯。而男方则固执的认为,一天是他的人,天荒地老都是他的人,哪怕死了再活过来,连外壳都换了,魂魄上还是盖了他的章。” “原来如此。”火罗刹似乎明白了点儿什么。 “你说,男方是不是又偏执又古怪?” “是女方才古怪吧?”火罗刹性子直,加上裴翊也不在,毫不掩饰自己对裴翊的欣赏,“他可不是个简单人物。” 银霄蹲在虚空裂缝下把关,爪子不停在地面上画圈圈。 裴翊的确不简单,正是因为不简单,银霄心里一直都比较排斥他和慕歌走的近,坚决支持慕歌想要同他划清界限的决定。 裴翊太清醒了,不是所有修者活个成千上万岁,都能担得起这份清醒。 他心里有杆秤,孰轻孰重,永远拎的清清楚楚。 当慕歌处于那杆秤的劣势之时,即便心有不舍,他也是断不会留情的。 慕歌正是清楚这一点,才一直对裴翊敬而远之。 圈圈还没画出几个,虚空裂缝骤然震动了下,银霄紧张的被毛炸起,看到是裴翊的灵识逸出,才松了口气。 手指颤了颤,神识归为,裴翊睁开眼睛。 火罗刹终于反应过来:“好了??” 不见裴翊任何回应,唯有双瞳一眨不眨的盯着某处,寻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分明是空的。 就在火罗刹以为他丢了魂,大喊一声过罢,裴翊猛地瞥她一眼,眼神里似有冰锥,冷厉的令火罗刹差点儿咬了舌头。 虽察觉裴翊的情绪有些不对,银霄心里着急,也顾不得了:“到底怎么样,你说句话啊。” 裴翊再度阖上眼,双手置于膝盖掐决静坐。 少时,吐出三个字:“没事了。” 银霄瞠目:“这么快,你如何办到的?” 须知堕梦之人,是分不清梦境现实的,银霄以为他至少得努力个几个月,才能将她拉回来。 但他只用了短短一息! “我对她说了一句话。” “一句话?” “我对她说,再不给我清醒过来,我便去抓她师叔,送给我师父宋珈岚炼尸。” “……” …… 一眨眼,又是五年。 苏慕歌终于金丹大成,精神抖擞的跳出虚空缝隙。 那颗无极洗髓丹果然厉害,结丹的过程之中,将她体内的杂质整个儿清洗一遍。如今紫府灵气充裕,金丹稳固,省下她至少二十年的闭关岁月。 不过这和她预计的半年,实在有天渊之别。 裴翊也就罢了,她想,她有必要向火罗刹道个歉。 “能在八年内结成金丹,并且毫发无损,你这道修,不简单嘛。”倘若火罗刹现在还看不出她是个道修,也未免太可笑了。 “呵呵。” 苏慕歌讪讪一笑,听出火罗刹并没有不耐烦的意思,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火罗刹自己都想不明白,活了两百来年,她最缺的就是耐性,如今一晃八年,居然一点儿都不觉的闷。 若是被她父亲知道,一定以为她被夺了舍。 苏慕歌转头去看裴翊。 裴翊一眼也没看她:“你是否还需要调息?” “不必了。” “既然如此,阵法早已设下,我们开始吧。” 苏慕歌“恩”了一声。 四方寂灭阵最强的阵眼在东面,由修为最高的裴翊来守。其次是南北两面,由火罗刹和她的分|身坐镇。剩下最弱的西面,交给苏慕歌负责。 苏慕歌在阵法西面坐下后,便开始注灵气于阵眼。 四道光芒,渐渐在半空中汇聚,缓慢交织,最后汇成一柄利剑的模样。由剑柄开始,直到剑尖,一条黑色蛟龙状的图腾,惟妙惟肖的盘踞其上。 岂料只差最后一步时,波折横生,其中一道光芒急剧闪速片刻。 “砰”的一声,光剑便在三人头顶炸开! 苏慕歌只觉得紫府内翻江倒海,绞痛的不能自已,一口血险些吐出来。 前功尽弃,火罗刹一颗魔元控制两具肉身,自然遭受的反噬最重。气的不轻,正想去骂苏慕歌是不是故意整她,结果眼风一瞥,瞧见裴翊差到极致的脸色,才明白是他出了问题。 这口气便忍下了。 “抱歉,我跑神了。”裴翊收回真气,“你们休息一下。” “我没事。”火罗刹快要憋出内伤,暗想这厮肯定是故意的,妄图耗她真气,待出去之后才好甩开自己。 “你没事吧?”苏慕歌知道他是真跑神了,同时也很意外,居然有心事可以令裴翊跑神?要知道这家伙的定力,绝非常人可比。 “没事。”裴翊仍旧一眼也不看她。 苏慕歌皱了皱眉,闭关五年,真不知自个儿究竟哪里惹到他,不过倒是想起来一件事,随口问道:“对了,你之前入我梦境之中,究竟对我说了什么?” 裴翊唇线一绷:“说了你师叔……” “还有一句。”苏慕歌隐约有印象,但又想不起来。只知道裴翊先后说了两句非常可怕的话,逼的她不断逼迫自己清醒过来。 “只有一句。” “不可能的,我虽记不得是什么了,但肯定是两句才对。” “程灵犀!”裴翊突然就动了怒,一记眼风扫过去,杀气腾腾的道,“你先告诉我,你还想不想离开此地了?” 苏慕歌张了张嘴,有些惊讶,只是多问了一句而已,至于吗? 往常他不想答,沉默就是了,沉默才是他的杀手锏,她又不是不知趣。 三个人继续施法。 头一次还不觉得,或许是之前遭反噬伤了紫府丹田,苏慕歌运气的过程中,一直觉得丹田在隐隐作痛。 “慕歌,怎么了?”感受到她有些微微抽搐,银霄连忙问。 “丹田有些不太舒服。”苏慕歌实话实说,又宽慰道,“不过,金丹大成总有虚弱期,我这已经很好了。” “是不是之前堕梦造成的影响?”银霄不放心,抓出木曜来看。 木曜内窥一遍她的身体,沉吟道:“主人,您运气可有妨碍?” 苏慕歌摇摇头:“灵气输出不受丝毫影响,只是觉得金丹微微刺痛。恩,也说不上特别痛,就像眼睛里揉进了沙子,丹田内似乎也有一粒沙子,不动还好,一动便觉得硌得慌。” 木曜再检视一遍她的丹田:“丹田灵气充盈,并无任何问题,若真有问题,只能是主人您的金丹出了问题。” 苏慕歌一讷:“我之前内视金丹,明明凝结的非常喜人啊?” 等待许久,木曜忧心忡忡的道:“最恐怖就在此处。主人,还记得我之前提过炼丹杂质的问题么,若是炼丹时融入杂质,绝大多数情况会立刻爆炉。当然,也有一部分丹药结成之后,再整个碎成粉末。结丹也是一样,有一些人穷其一生结不成金丹,也有一些人,金丹结成还不如不结……” 苏慕歌嘴角抽了一抽:“你是说我的金丹有杂质?” “有可能。” “开玩笑吧,金丹乃是灵气凝结而成,过滤罢的灵气,岂会有杂质?” “这我不得而知,只有待您金丹爆掉,我才能分析出来,融进您金丹之内的杂质,究竟是什么。不过,您金丹爆掉之时,我们几只也会重新被封印回七曜之内,这恐怕将会成为一个永远无解的秘密。” “……” “目前只是推测,先观察看看吧。若有不妥,请您及时告诉我。” 苏慕歌觉得木曜有些危言耸听,至少金丹结成之后,又突然自行爆掉的修士,她从来不曾见过,不,根本就是闻所未闻。 她收敛心神,专心致志将灵气输送出去。 四道真气在半空汇聚,光剑大成! 最后三人全力一击,蛟龙光剑周身光芒大盛,凛着绝杀的气势,直直向上方刺去,“砰”一声,便将玄妙之石穿透一个大洞! 一道月光倾泻入地穴之中,同时伴随而来的,则是喧天的战鼓声。 苏慕歌感概,八年过去了,兽形魔部落竟还在打。 化为光团离开地穴,落在地面上,距离他们不到二十丈的地方,便有一波战役。三人看都没看一眼,打算飞离。突地,一张巨大的捕鸟网从头顶覆盖下来。 勾网的丝非比寻常,应是出自高品阶炼器师之手。 启动四方寂灭阵穿破玄妙之石,耗费三人大部分真气,故而没有一个能冲的出去,被巨网一网打尽。 巨网凝结成一个燃火的鸟笼,将他们围在其中,欲将他们活活烧死。 看来那个手持天火石的魔人,铁了心要将他们置于死地,竟在外面等了足足八年。知道不是他们的对手,便先消耗他们的力量。 倘若再使用一次四方寂灭阵,破开这鸟网,必定也是精疲力竭,待那时,那魔人再出来收割人头,将不费吹灰之力。 火罗刹彻底愤怒了:“妈的!来一回又来一回!有完没完了!” 这一声怒吼简直是惊天动地,连地面都震了三震。 苏慕歌施放出寒冰之力,在火圈之内凝结成一个冰圈,但她的修为不如对方,撑不了太久。 而且,她的丹田越来越痛,大滴汗珠自额头滚落。 “嗷……!” 一声兽吼不知从何处传出。 不远处那些正浴血厮杀的兽形魔人,仿佛听到惊雷,眼眸由红转黑,纷纷住手。 “嗷……!” 又听一声吼叫,兽形魔人的眼珠再次变成赤红,骑着巨兽、挥舞着手中巨锤向三人所处里的位置狂奔! 苏慕歌下意识的望向裴翊,他要找的人,应该已经出现了。 裴翊的态度却有些古怪,他似乎一直在隐忍什么,整个人都不是很在状态。 “浮风,现在该怎么办,你倒是说句话啊?”火罗刹一贯倨傲,但眼下实在没辙了,这些兽形魔虽然属于她的封地管辖,但疯狂起来,根本六亲不认。” “灵犀。”裴翊神情严肃的转了个脸,望向正施法灭火的苏慕歌,“今日,倘若我死在这里,你会不会掘地三尺的将暗处那个魔人挖出来宰了?” “恩?”苏慕歌不明白他话中含义,“连你都死在这里,你觉得我还会有活命的机会?” “如果你能活。” “你在逗我。”眼前形势虽然急迫,但苏慕歌根本不相信裴翊没有办法,在她的认知里,“裴翊”这两个字,和“无所不能”四个字几乎是挂钩的,“我觉得哪怕我死个几百次,你也能安安稳稳的活到飞升,除非是你觉得活着没意思,不想活了……” 明明被炽火灼烧着,苏慕歌却有点儿想流冷汗的感觉。 再一看,裴翊一张脸黑的快和锅底有一拼。 良久,他才自嘲的微勾唇角:“之前我想不明白,为何不管我做什么,都不如旁人对你的一点儿恩惠,着你处处同我对着干。如今终于理解,是因为我太强。” 苏慕歌一头雾水,这究竟哪儿跟哪儿啊? 裴翊收回视线,左手掐了个决,祭出剑来,面沉如水:“不过你也没错,我的确拥有足够的实力,不需要被任何人记挂!” 话音将落,长袖一甩,剑光冲天而起! 人中有剑,剑中有人,虚虚实实,根本分不清楚。 “轰——!” 顷刻间,整个鸟笼碎的荧光闪闪、煞是好看。 “真是个……好对手啊!”火罗刹盯着那抹身影,红眸有些闪烁,“那些传言我总以为有夸大的成分,一个金丹境,再厉害能厉害到哪里去……总之,百闻不如一见!” “他的确极有能力。”苏慕歌默默补上一句。 从上一世起,先是被他的力量所折服,崇拜有加。再是将他视为赶超对象,暗中较劲,苏慕歌从来不曾怀疑过他的能力。 只不过,她夸他能力不俗,他为何会生气? 莫非他喜欢旁人说他无能? 苏慕歌觉得,自己越来越搞不懂这个男人了。 然,眼下并非计较这些的时候,那些兽形魔正向他们狂奔而来。苏慕歌设下防护罩,祭出大镰刀,以金丹境的力量冲杀进去。 火罗刹也不甘示弱,分裂成两个,一起加入战圈。 明明已经杀出一条血路,却谁也没走。 因为裴翊并非在自保,根本就是在屠杀。明明那些兽形族已经败退,依旧不放过。剑气大开大合,动荡不稳,一看便有些走火入魔。 “他究竟在气什么?”火罗刹勾了一个兽形魔的头颅,收回长鞭,怒气冲冲的望向苏慕歌。 “我闭关八年,岂会知道?”苏慕歌也一镰刀砍死一头魔兽坐骑,实在无语,“你们二人在地穴内相处八年,要惹也是你惹他了吧?” “我惹他?”火罗刹指着自己,气结,“自他从你梦境中出来,打坐了整整五年,一句话也没同我说过,我想惹,也得给我一个机会吧?!” 苏慕歌脊背微微一僵。 再一次忍不住回想,裴翊在梦境中,对自己说的第二句话,究竟是什么。   ☆、第102章 一坛陈醋 一路血淋淋的厮杀出去,眼前飞舞的满是残肢断臂,脚下踩踏的尽是肉泥血浆。兽形魔部落预计得打三十年的乱仗,提前二十年便宣告终结。 苏慕歌心中怀疑,裴翊压根儿就是想起上一世的事儿,才一时按捺不住愤怒,对兽形魔族进行打击报复。当然,这些小喽啰无非拿来发泄一下,天火石的主人,早就遁逃的无影无踪。 不过那个神秘魔头,既在外守了他们八年,极有可能再次出现。或许,是想抢回被裴翊刮下来的天火石碎片。 哪怕取不回来,这仇也得报了。 而裴翊在真气几乎耗尽的情况下,仍能一路屠杀下去,杀的两个部落片甲不留,自身半分破绽不露,同样是给他一个警惕:悠着点儿,老子你惹不起。 一路跟着火罗刹进入炎武城,平安无事。 火罗刹受伤不轻,需要闭关,并邀请两人一起回炎武侯府,休整数月再离开。 苏慕歌的灵力几乎掏空了,此时若有人偷袭,根本抵挡不住,自然没意见。 裴翊却祭出一个魔石袋,一张地图,扬手扔给她:“自炎武城北门离去,便是幽都。幽都之外有一片罡风带,罡风飞刃,挫骨如削泥,你最好放个消息给九夜笙,休要擅闯。” 苏慕歌微微蹙眉:“你之前不是说,会亲自送我过去?” “那时你尚未结丹,如今自不能同日而语。” “也对。” 不过苏慕歌真想留下来歇一歇,灵气掏空还是小事儿,她丹田抽痛的频率越来越快,恐怕真得先歇一歇。 可惜火罗刹也不给她机会,掏出一枚令牌:“小道修,在我们魔界伪装,一不小心便要露馅的。好歹咱们也曾共患难一场,喏,携我神火令,在我炎武地界,保你一切顺遂。” 苏慕歌接过手中:“谢谢,不过你自个儿都在自个儿的封地栽了。” 火罗刹俏脸一白:“不要拉倒。” “要,为何不要。”苏慕歌忙不迭将令牌藏好,冷眸以对,“但你轰毙我沈师姐一事,我是一定会上禀师门的。” “随便。”火罗刹满不在乎,“有本事,喊你师父来杀我啊,我倒要瞧瞧,区区一介道修,能有多大本事……” “留心风大闪了你的舌头。”裴翊冷不丁开口,“比起轰毙他座下一名师侄,教他听见你敢羞辱于他,你定会死的格外精彩。” “怕什么?”火罗刹不满,“身为堂堂天魔,你岂可长人类志气,灭我魔族威风!” “正是你口中那区区一介道修,五百年前闯入魔界,打伤天残侯狄疾,气的逆命侯巫诛只剩下半条命,羞辱的你爹差点儿剖腹自尽。”裴翊上下扫她一眼,“估计收拾你,也就一手指头……” “你开什么玩笑?”火罗刹惊了。 看来她对那段历史一无所知,裴翊也懒得同她废话,提剑离开。 火罗刹大步追上去:“你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喂,不说清楚休想离开!” 望着两人越行越远,苏慕歌犹豫了下,并没有追。 两人明摆着都不希望她跟着,她有自知之明。 不过她也不会歪想,火罗刹对裴翊有意思,这一点毋庸置疑。不过裴翊赶走自己,是因为他很清楚,天火石的主人一定还会出手,不想自己初初结丹,便跟着涉险。 当然,也有可能是怕她拖后腿。 不管理由是哪一种,她都觉得可以接受。 …… 苏慕歌揣着地图趁夜离开,手持火罗刹的令牌,果然连出城和入城的费用都不必缴。继而按照地图指示,飞行整整一天,第二天傍晚便抵达幽都地界。 离得远远的,苏慕歌放出神识窥探一圈。 幽都乃魔界心脏,并不包含在魔域八大主城内,作为皇都,它是独立存在的。 传闻幽都受魔神庇护,禁制重重,堪称铜墙铁壁。城内一个平民也没,只有数之不尽的魔兵魔将。而魔神殿、魔王寝宫、长老院,尽被覆盖在内,享受最高等级的保护。 当年魔界入口未曾封印之前,人魔作战之时,据说人界众大能攻得下魔域,却完全攻不进幽都半寸,由此可见一斑。 欣赏完之后,苏慕歌绕过幽都,向枯葬山的位置飞去。 越靠近枯葬山,罡风威势越大,刮在脸上,刀子似的,只能拍拍灵兽袋,嘱咐水曜撑起防护罩。直到最后,罡风直接化身绞肉机,防护罩“嘶嘶”透气。 苏慕歌撑不住,败退回来。 “没办法了,只能向九夜笙求救。”苏慕歌祭出一张奇怪的纸,这是九夜笙之前给她的,吹了口气,纸张化为一道黑光,嗖的冲进罡风带内,不见了。 苏慕歌退到罡风带外,稍作休息。 她心里没谱,八年过去,也不知九夜笙此时在不在枯葬山。 苏慕歌盘膝打坐了半宿,肚子咕噜噜叫了两声,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居然饿了…… “银霄,我饿了?”苏慕歌惊诧莫名,“自打进阶练气境五层之后,我便开始辟谷,如今结成金丹,为何会饿?” 银霄也不明所以:“小木,怎么回事?” 木曜就摊手:“早说主人金丹出了问题,非不信。” 苏慕歌摸了摸小腹:“可这一日我没怎么运气,丹田痛楚已经减轻许多,我以为在给我一个闭关休养的机会,便会没事。” 正说着,肚子又咕噜噜叫了两声。 苏慕歌没办法,只能先去猎一只野兔回来,填饱肚子再说。 **** 炎武城内。 裴翊休整一日之后,准备离开。 一出门便瞧见火罗刹坐在院子中喝酒,他权当未曾看见,绕过她走。 火罗刹冲他扬了扬酒杯:“喂,我从我爹的幕僚口中,打听到一些关于天火石的事情。” 裴翊脚步一滞,握了握剑,折返回石桌前坐下。 有了前车之鉴,火罗刹绝对不会再指望裴翊服软求她,自顾自的斟了杯酒,推至裴翊面前:“你应该相信我,我有这个能力。” 裴翊不言,但他从没怀疑过这一点。 八十岁修练出分|身,打遍炎武无敌手。一百八十岁轰毙自己三个亲生哥哥,夺得炎武侯继承位置的女人,一定不会是个简单人物。 “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说。” “你之前,究竟在气什么?” “这同你无关吧。”裴翊觉得自己坐下来根本就是个错误,倏然起身,“天火石的事情,不劳你费心,我自会追查清楚。” “你不说我也知道。”火罗刹笑的有些嘲讽,“肯定是在你前妻梦境中,见到了别的男人。” 裴翊稍稍侧目,盯住她火一样的眼眸。 裴翊原本想说你是不是找死? 结果话到嘴边,却成了:“你怎么知道?” 问完他便后悔了,一时间,似是被人看穿什么,有些难以自处,提了剑又准备走。 苏慕歌梦境内的确有个男人存在,他叫痕。 那个超神器灵对慕歌的影响实在过于深远,裴翊完全可以理解,一进入她的梦境内,立刻便能感受到一股深深的绝望和悲戚。 她完全将自己封闭起来,是一种潜意识自我保护。 如何令她走出自我保护,裴翊想到一个办法,攻击她在意的人。 第一个是她萧师叔,果然,她的防护罩破了一半。 第二个是秦铮,很好,另一半也破了。 原本便是在预想之中,但真被他成功以后,裴翊半分愉悦之情也没有,反而陷入一种非常奇怪的情绪之中。 心口如同压了一块儿大石头,压的他透不过气。 从苏慕歌的梦境中出来之后,裴翊被困在地穴内,整整思考了五年。 他一遍遍回想这些年来的经历,一条条梳理自己的心情。 想起当年在天音塔,她为替秦铮解围刺了他一剑。 想起在融天洞,她又为秦铮同他拼命。 想起在希望之井,两人有说有笑,秦铮还为她包扎手伤。 曾经或是不在意、或是不满,亦或是觉得秦铮过于幼稚……如今想来,一桩桩、一件件都令他感到一股难以名状的愤怒,一点点在蚕食他的理智,挑战他引以为傲的冷静。 更令他愤怒的是,他根本想不明白自己为何愤怒? 他究竟在愤怒什么? “这有什么难猜的,瞧你那副模样,分明就是吃醋好吗?”终于逮着机会报仇,火罗刹嘲讽的口气越来越重,“浮风,瞧你也是个聪明人,喜欢谁不好,为何非要追着一个道修不放?更何况,还是个想同你划清界限的道修?” “吃醋?”裴翊微微一怔,“你说我是在吃醋?” “……” 火罗刹心里暗爽半天,自以为总算抓到了他的小辫子,等着看他窘迫、愤怒、乃至大发雷霆,结果瞧他脸上的疑惑不似作假,一时竟被噎的无语,“你吃了整整五年的醋,老娘牙都酸倒了,你自己不知道?” 裴翊两手撑着剑,略有些木然的重新在石墩坐下,顿了顿,凝着眉宇再次询问:“我真的、是在吃醋?” “废话!”火罗刹大呼一口气,“除却你那位瞧着聪明,好吧,确实有几分真本事,但实际修道修的脑袋有些傻乎乎的前妻,谁看不明白?” “原来,这种感觉便是吃醋。” 拇指轻轻摩挲着食指,裴翊似在自言自语。随后微微垂首,将额头抵在剑柄上,一声不吭。 一直过了许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身一丝煞气也无,火罗刹壮着胆子推了他一下:“喂,你怎么了?” 裴翊拎着剑蓦地起身,神色一瞬恢复如常。 “谢谢。” “谢……谢?” 火罗刹完全懵了,这什么情况? 她是来羞辱他的,好吗?! “等等……!”她喊住他。 “你还有何事?”裴翊有些不耐烦了。 “我在这里等你,其实只为提醒你一句。”火罗刹说起正事来,神情同裴翊一般冷峻,“你真气尚未恢复,最好不要急着走,那个神秘魔人,能够锁定你的位置。” “嗬,我还真怕他不来。”裴翊正是故意不恢复,支开苏慕歌,等他自动送上门,“不过,你怎知他能锁定我的位置?” “你之前不是说,从那魔人手中天火石上,削下来一片碎石?” “恩。” “你定不知道,同一块儿天火石之间,是可以相互感应的。他手中那块儿大的是母石,你却只有碎片,便可以轻松锁定你。” “原来如此。” 裴翊微微颔首,骤然想起什么,眼瞳猛地一缩! 糟糕! 碎片在苏慕歌那里! ****** 这厢苏慕歌烤了一只兔子来吃。 银霄有吃野味的习惯,因此乾坤袋内一直藏着许多佐料。 苏慕歌出身修仙世家,不是从凡人一步步爬上来的,对于煮饭什么的,几乎是一窍不通,因此全由银霄代劳。 味道出奇的美味。 “真香。” 只不过吃了一口,身畔突然冒出一个魔人来。 距离苏慕歌不过短短一尺,唬了她一跳。 那魔人就坐在苏慕歌左手边的位置上,眼巴巴望着她手里的兔子肉:“姑娘,能不能分给我一点儿尝尝。我给你魔珠。” 苏慕歌镇定下来,怪不得她难以察觉,此魔金丹后期顶峰,临近大圆满。 再瞧他的模样,同慕歌一路走来见到的魔,全都不一样。 头上无角,并非兽形魔。相貌瞧上去,比裴翊还要接近人类,应该是天魔。但脖颈间延伸到脸颊的纹路,并非黑色,而是银白色,颇显几分阴柔。 他披着一件黑色斗篷,肤色白净,五官淡雅,指甲却留的极长。 苏慕歌撕下一条兔腿递给他:“相逢即是缘,魔石便不必了。” “爽快。”那魔人美滋滋吃完,舔一圈嘴唇,又舔了舔自己沾满油渍的手指,一脸意犹未尽,“不曾想,姑娘的手艺如此了得,不若嫁给我,随我回家煮饭?” 苏慕歌讪讪一笑:“晚辈怕是没这个福气。” “不考虑考虑?” 那魔人托腮偏头,冲着苏慕歌莞尔一笑,脸上的纹路丝毫不觉得狰狞,反而平添几分光彩,这等姿容…… 苏慕歌愣了个神…… 银霄在灵兽袋内笑话她:“还总说我好色,见到美男子,你也一样把持不住啊。” 苏慕歌回神,轻咳一声:“不是,你有没有发现他的模样,有些像一个人。” “得了,别不承认,我又不会笑话你。”银霄嘻嘻笑着,放出妖识看了那人几眼,不看还好,一看肌肉抽搐了下。 “是不是有几分肖似师父?”苏慕歌眨眨眼。 “没错。”银霄吞了口唾沫,“五官的确有几分肖似桑行之。” 那魔人摸了摸脸:“是不是觉得,我生的英俊不凡,改变主意了。” 苏慕歌收回目光,正讪讪着准备说话,就听见九夜笙的欢快声音从远处传来:“苏姑娘,一别就是八年,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儿。如今再见,你竟已金丹大成,当真可喜可贺呀!” 九夜笙飞到两人面前,仿佛才瞧见她身边的魔人,惊讶:“七师兄,听师父说你消失了整整十年,怎么也回来了?” “事情办妥,不回来去哪里?” 那魔人笑了笑,一挥长袖,祭出一柄光影宝剑来,御剑飞入罡气带内,“阿笙,你带她进来吧,我此行颇不顺利,遇到几个难缠的家伙,受了点伤,先回山闭关几日。” 九夜笙忙不迭点头,大喊:“那你好生歇着啊!” 苏慕歌瞠目:“那剑……” 那剑是承影? 她师父当年造的十把剑,其中七把在七位师兄手中。然后还剩下承影、含光、宵练。 这个魔和师父什么关系,不但相貌肖似师父,手中还有承影剑? 莫非是师父族中亲戚? 但师父的家族中,为何会有一个魔? 九夜笙见苏慕歌一直盯着他师兄的背影,忙介绍道:“那是我师兄七夜瑾,也是替我师父出去寻找铸剑原材,才回来。早知他会回来,我便请他带你进去了。”   ☆、第103章 救是不救 乘着九夜笙的羽毛飞行法器,轻而易举便通过了罡风带。 枯葬山上入眼的十里枫叶红胜火,烧的令人挪不开视线,而魔器师无道的洞府,便坐落在枫叶林内……一棵大树洞中。 九夜笙锤着那棵树,不停呼唤他师父的名字。 苏慕歌围着枫树转了一圈,鲜少见到如此粗壮的大树,树干恐怕百十号人合抱都不及。 “瞎吵吵什么?”树洞内传出一声怒吼,巨树震荡,枫叶筛糠似得抖落,“你师父我还没死,也被你给吵吵死了。” 树皮裂开出一道门,一个身高八尺的元婴境初期怪物,举着打铁锤走了出来。 也称不上怪物,只是他的双腿同普通人粗细相差无几,两条手臂却比苏慕歌的腰还要粗,显得特别怪异。 九夜笙陪着笑脸道:“师父您先别忙着打铁,这位便是之前我向您提及的苏慕歌。她有样法器损毁难以修复,希望您能给瞧瞧。” 无道看都没看苏慕歌一眼,只顾着骂他徒弟:“你师父我很闲吗,你看我很闲吗?!找我炼器的混蛋躲都躲不掉,你还偏往家里带,有病吧你!” 说完转身便要回去。 “前辈!”苏慕歌连忙道,“晚辈手中这件法器,您平生绝对未曾见过,若不瞧上一眼,想必会成为您一生的遗憾。” “哦?”无道顿了顿脚步,转头瞪她一眼,“年纪小小,口气挺大!这世上老子没见过的法器多如牛毛,倘若没见过便遗憾,早一头撞死了!” 苏慕歌一拍乾坤袋,祭出一截白骨:“您倒是看过一眼,再下定论,便知晚辈是否托大。” 九夜笙正想劝他师父好歹看一眼,自个儿一瞧,竟是根死人骨头,嘴角也是一抽。这苏姑娘,千里迢迢跑来消遣他师父? 无道被缠的烦躁,正欲发怒,视线突然被她手中骨头深深吸引。 一把抢了去。 一只手覆在骨头上,似乎在试探着什么。 “这、这是……”他瞪大铜铃般的眼珠子,“这是什么东西?” 苏慕歌左右环顾一眼。 兹事体大。 无道也是个明白魔,犹豫片刻,指向苏慕歌:“你随我进来。” 苏慕歌跟着他进入树洞,九夜笙非常自觉的守在外面。 树洞内燥热异常,足足有三十几个火炉子熊熊燃烧着,还有十几只怪异的褐色火鸟在向炉子吹气。左面墙角落里,堆积着各种罕见材料,似乎都已被废弃。 而右面墙则立着几排木架,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法器和宝剑。 苏慕歌不懂炼器,但那些法器巧夺天空,随便拿出去一件,便是价值连|城。 “你可以说了。”无道已经不似先前咒骂九夜笙那般狂躁,气息稳了下来,露出元婴修者的气度,“这根骨头,究竟是何来历?” 事到临头,苏慕歌有些犹豫。 她不知这老头究竟信不信得过,但寻找炼器师治疗殁,譬如丹药师医治病人,不说清楚,恐怕是不行的。 况且裴翊也说过,这魔头性子孤僻,又醉心炼器,从未听闻过有何品行不端之处。 苏慕歌谨慎道:“此为超神器。具体是个什么物质,晚辈不清楚,只知此物本为古神留在人间的十二超神器之一。他是有灵的,但之前不知何故遭受重创,尔后又被天雷给劈了,将近三十年,一直是骨头模样。” 无道微微癔症,狐疑道:“既是超神器灵,为何会被雷劈?你又从何处得来?” 苏慕歌薄唇掀动了下,说道:“总之是机缘巧合,他本欲害我,被我引雷给劈了。” 无道打量苏慕歌一眼,知道她有所保留,但觉得并不重要,便未追问。 苏慕歌思忖片刻,又道:“与他一起的,还有一颗珠子,似乎挺重要。”一拍乾坤袋,祭出那颗光芒渐弱的珠子,“自从器灵化骨,珠子的色泽也变差了。” 无道接过手中,一手托着骨头,一手捏着珠子。 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拿不定主意。 “这样,小姑娘,你出去告诉阿笙,让他安排安排,你先在枫叶林住下。”无道提议,“超神器灵这种神物,实在超出老夫的理解范畴,请给老夫点儿时间,一定给你一个解释。” “多谢前辈。”苏慕歌拱了拱手。 她就知道,对于炼器师而言,超神器拥有着难以抵抗的魔力。 当然,这种级别的超神灵体,也不怕他会占为己有,除非他嫌自个儿命太长。 …… 苏慕歌便在枫叶林住下了。 无道说的几日,一晃就是几个月。 苏慕歌也不去催,更不着急。 超神器灵是个什么等级的东西,哪有随便研究两天便能研究懂的?当年痕出来作乱之时,蓬莱掌门联合当世几位大能,到死也没搞懂他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来自何方。 而休息几个月之后,她的丹田似乎没有那么痛了,只除了偶尔会莫名其妙的肚子饿。 木曜瞧不出个所以然,苏慕歌便将这一切归咎在结丹后遗症上。 毕竟只是偶尔痛上一痛,其他毫无妨碍。 闲了躺在藤椅上赏赏枫叶,同九夜笙聊一聊魔界的趣闻,日子过的倒也和顺。 “所以你师父一共收了九名弟子,你是最小的一个,而你们师兄弟九人,没有一人懂得炼器之道?”苏慕歌觉得不可思议,这比剑修桑行之收下一名驭兽师弟子还要奇怪。 “对呀,我们九个没有一个火属性,谁也无法炼器铸剑。”九夜笙惬意的躺在另一张藤椅上,剥着橘子道,“我们九个全是师父当年寻找炼器材料时,顺便从战争之地捡回来的地魔族孤儿。” “你七师兄哪里是地魔。”苏慕歌好歹也在魔族混了这么久,魔的种族还是能够分清的,“明明长了一张类人魔的脸。” “但我七师兄的血统不纯啊,他母亲的确是天魔,但父亲却是个人类,所以他便被归属进堕魔者一族了。”九夜笙吃了两瓣橘子,酸的倒牙,呲牙咧嘴地道,“这话你可别当着我师兄面儿提,他会不开心的。” “他父亲是人类?”苏慕歌感兴趣的道,“魔族大门不是封闭了么?” “所谓封闭,只是不能向从前一样,人和魔可以随意进出。但有能耐一样来去自如,凡人界真魔数量多得很,姜长老抓都抓不完。而我们魔域内,也经常混进来道修。”九夜笙指了指她的黑色手套,“若不然,我师父也不会打造一大堆魔气手套出去赚钱。” “所以……”苏慕歌有些无语,“你们全靠师父变卖法器供养着?” “师父可不养吃闲饭的。我们自小便为师父四处寻找材料,即便没功劳,也是有苦劳的。况且我们师兄弟,各有技能。”九夜笙掰着手指开始数,“比如我三师姐三月铃,是个有名的符箓师。我五师兄则会提纯魔珠,六师姐炼丹制药一把好手,七师兄精通阵法之术。” “那你呢?”苏慕歌一点儿没看出来,他有什么赚钱技能,只除了…… “我血多啊。” “果然。” 苏慕歌被他打败了。 就听见七夜瑾的声音,从身后石屋内传了出来:“倘若被师父知道你又出去卖血,你一定会被吊打一顿。还有,你究竟打算不学无术到什么时候,卖血能卖到结丹不成?” 见七夜瑾走了出来,九夜笙立刻让出藤椅,转坐在石墩子上:“不是我不学无术,我是真不知道我能做点什么,况且我只有一只角,天生残缺,结丹八成是没指望的。” 七夜瑾斜他一眼:“八成没戏,那还剩下两成希望,你为何总不肯努力?” 九夜笙撇撇嘴,转移话题:“师兄你也别说我,你早该闭关冲击金丹大圆满,为何还在外面游逛?” “我若闭关,谁替师父寻找材料?” “还有我啊。” “你知道对手是谁么,连我都受了伤,你去送死么?”七夜瑾的眼风,若有似无的飘向苏慕歌,“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偏偏喜欢多管闲事,当然也是我自己倒霉,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嫌塞牙。” 苏慕歌觉得他话里有话,望过去,滴水不漏。 数月相处,这师兄不是个简单人物。 不过话又说回来,即将突破金丹大圆满的家伙,像九夜笙一样简单那也说不过去。 “阿笙,走了,咱们去巨魔窟挖些生铁回来。” 七夜瑾伸了个懒腰,起身便向枫林深处行走。 九夜笙也胡乱将橘子一塞,搓搓手跟着:“师兄,就不能多拿几个乾坤袋?每次挖那么一点点,还不够师父塞牙缝……” 他们每隔十来天,就得去一趟巨魔窟为无道挖生铁。 有一次,苏慕歌也跟着去了。巨魔窟内有铁矿,同时也有一些低等级的魔兽看守,并不难对付,她没有用武之地,且分辨不出铁质优劣,帮不上忙。 是以苏慕歌尽管觉着无聊,也没再要求同去。 巨魔窟并不远,平时半天足以来回,但此次过了三天,还不曾见人回来。苏慕歌寻思着是否出了什么意外,正准备前去瞧瞧,枫叶再次筛糠似得抖落。 无道离开树洞,一道疾风奔过来,元婴境的气势全开。 苏慕歌毫无防备,煞那间便被击飞出去。 “哈哈哈,小姑娘,我知道这是什么了!”无道站在苏慕歌之前站的位置,哈哈大笑,笑了一阵儿才发现人不见了,“身手不错啊,一眨眼跑这么远。” “前辈……” 苏慕歌哭丧着脸,根本分不清他是调侃,还是真就这么傻缺。 无道招招手,示意她上前:“我知道这超神器灵的材质了。” 苏慕歌抹了抹唇角血渍:“还望前辈赐教。” 枫叶林内眼下无人,无道还是设下隔音罩,指着手中骨头道:“我一直研究不出来,后来我明白了,此器根本不是由材料所铸。” “那是?” “是真正的骨头。” “骨头也能修炼成器灵?”苏慕歌不明所以,“那不是白骨妖吗。” “不是妖,皆因这骨头非比寻常。”无道卖了个关子,“此乃一截神骨。” 苏慕歌蹙了蹙眉:“神的一截骨头,都能成为超神器?” 银霄探出脑袋:“怎么不可能?昔日盘古大神开天破混沌,一缕精气化三清,左眼化日,右眼为月,毫毛成星,支撑天地的不周山,还是盘古大神的脊椎骨呢。” 无道“恩”了一声:“想必是某位古神,取下自己一截骨头,造出一个神器来。” 苏慕歌对他的来源并不感兴趣:“那还有救没?” “此珠是他的灵脉。”无道将那颗珠子还给苏慕歌,“你每日渡一些冰系的灵气进去,加以滋养……” “如此便可?” “必然不行,凡人的灵气,断无法满足神器汲取。但目前只有这一个稳妥的法子,往好处想,此器的器灵,或许正在浅眠中进行自我修复。” 这和赌博没两样,万一他已经处于深眠了呢。 三十年没动静,而且珠子的色泽越来越淡,简直成了苏慕歌的一桩心病:“前辈,您说这是一个稳妥的法子,那可有不稳妥的?” “不稳妥的,你也办不到。” “您不妨一说。” “小姑娘,此器若不修复,便是一根寻常骨头,毫无用处。若是修复好,待器灵苏醒,完全可以自由掌控自己。”无道睨着苏慕歌,“这等超神器,不论人或魔,皆是无法驾驭的。便是当年取他下来的神,时至今日,也难以控制住他。” 他以为,苏慕歌是想将此器收为法器来用,才如此热心。 苏慕歌又不能告诉他,这是她爹。 何况苏慕歌自己都想不明白,她一个活生生的、毫无任何出挑之处的普通人,怎么会有一个不是人的爹。 “前辈,还望告知晚辈办法,行与不行,晚辈自会斟酌。” “好吧,我能想到的,确实还有另外一个办法。”无道斟酌片刻,道,“魔域之内,有一种冰蚕蛇,乃是天下间至阴至寒之物,取得它的精魄,拿来喂养珠子,应该会有用。” “冰蚕蛇?”苏慕歌默默记住,“请问在哪里能够寻到这种蛇的踪迹?” “早就绝种了。” 苏慕歌掀桌! 既然绝种了还说个屁啊! 无道却又慢悠悠地道:“不过魔神殿内,倒是还剩下最后一条雄的。” “魔神殿。”苏慕歌重复了一遍,一时没反应过来,待醒神儿之后,额角青筋跳跃的乱七八糟,“您是说魔神殿??” “对,魔神殿。” “幽都城内、被誉为魔族最高信仰的魔神殿??” “对,正是那个魔神殿。”无道挤了挤眉,“魔神殿内原本有五只看守魔兽,三千年前被宰掉一只,五百年前又被宰掉一只,眼下只余三只。非常幸运,那条冰蚕蛇尚未归西。” “……” “你若是杀了它,除却精魄,记得将骨肉也给带回来,赠给老夫拿来炼器。” 苏慕歌垂着头流汗。 大叔,莫要再逗她了,成么? 别说她才结成金丹,哪怕结成了元婴,她也办不到吧? 无道当然也只是开开玩笑,将骨头扔给她,大笑着拍拍她的肩膀,揭开隔音罩,吹着口哨返回树洞铸器去了。 苏慕歌垂首望着那根骨头,叹气:“哎,我真的尽力了。” …… 在屋檐下坐了半宿。 子时过后,枯葬山竟然下起了雨。 满树枫叶簌簌落着,倒是有些秋意萧索的意境,苏慕歌终于坐不住了,捏碎一个无道炼制的防风泡,祭出飞行器便向罡风带飞去。 一路飞出罡风带,转向幽都。 “慕歌,你不会真打算闯幽都吧!”银霄被她的举动吓的不轻。 “我只在附近看看。” 银霄抚额:“早知今日,你当年何必非要赌那一口气,告诉他你是谁不得了?” 苏慕歌闷头不语。 这种无情无义的父亲,她真心不想要,但再怎么着,也是她父亲。 “当年只想着替自己、替母亲出这一口怨气,我不后悔。遭此一劫,也算对他的惩罚。” “我看,最终受到惩罚的终将是你自己。” 银霄明白是劝不动她了,以她的性格,不去努力一下救她父亲,肯定是要将自己折磨到死的。 苏慕歌尝试着靠近幽都,最终停留在距离一侧城墙一百丈的地方:“我听九夜笙说,城墙上每隔一百丈,便镶嵌一颗探灵珠,在探灵珠面前,任何隐身办法均会失效。而探灵珠可以探知灵气的范围,是方圆一百丈。” 银霄点头:“所以你只需再向前一步,巡城魔卫士立刻便能确定你的位置。” 苏慕歌盘算着:“一百丈,我飞过去需要一息的时间。入城内,还有个一息,一共是两息,方能避开探灵珠的测隐范围。” “你结丹之后,使用我的天赋,能够隐身八息,之后需要蓄力十息。” “也就是说,我还有六息的时间,进入魔神殿。” “你太乐观了。”银霄并不认同,“不是还有六息,是只有六息,幽都城里是个什么情况,你根本不知道。九夜笙也只是道听途说。” “那我隐身一息,先上城墙窥探一下城里的情况。” “慕歌,你如果真得这么做,我建议你去找裴翊……” “此事定不能告知于他,否则,他会杀了我。”苏慕歌摇头,“魔神殿除却供奉魔神,历代未曾飞升的幽都王,遗骸全都葬在里头,我入魔神殿猎杀镇守兽,等同于掘他祖坟。” 银霄愣了愣,它忽略了这一茬。 提不出来什么有效建议,只能按照苏慕歌的想法来。 苏慕歌掐了个诀,立刻便给自己换了一身衣服。斗篷披身,黑纱遮面,一瞬隐身,施展斗转星移之术,如离弦之箭直冲城墙而去。不到一息,便抵达城墙底部,足下一点,稳稳当当落在城墙上头。 一行魔卫士巡逻而过,并未发现她。 苏慕歌放出神识向城内望去,黑压压的皇都,几乎是三步一魔卫。更夸张的,时不时还有几具手持弓箭骸骨,跟在魔卫士身后一起巡逻。 “居然有阴兵!”银霄惊的下巴快要掉下来,“死心吧慕歌,死灵的双眼能够看穿一切活物,我的隐身天赋,在他们面前毫无用处。” “……” 苏慕歌也没辙了。 两息还不到,她便准备折返。 跳下城墙之际,倏地感觉身侧气息不太对,苏慕歌警觉的祭出镰刀。在她运气那一刻,对方显然也发现了她的存在,同时祭出法器。 同样都是隐身探皇都,知晓对方没有恶意,就此别过便是了。 但对方却突然出手! 看不到人,苏慕歌闭上眼,完全凭借感觉接招。 一开始,她只躲不攻,希望对方明白,她并无恶意。但对方出手却一次比一次狠辣,手中的武器似乎也换了,由水系换成了土系,力量型重刃,专以克制水系功法,且为神器。” 苏慕歌神色一肃,有些猜出她的身份。 同样金丹境初期,同样极品水系功法,同样手持神器,除却程灵犀还有谁? 这一斗法,时间一息一息过去,苏慕歌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逃避探灵珠,但自己的隐身时间就快要超过,便下了一记狠手,再来一记声东击西,向三百丈之外逃开。 程灵犀随后追了出来。 安全地带内,苏慕歌解除隐身,摘下面纱:“程灵犀,又见面了。” 程灵犀也解除隐身,同苏慕歌差不多的魔族人打扮,一言不发,气走游龙,一鼓作气的攻向苏慕歌。 土系神器,完克她的水系镰刀。 苏慕歌干脆收了镰刀,祭出自己的驭兽鞭。鞭出,勾住她的重刃,鞭子瞬间生出无数藤蔓,借用木曜的力量,一举碎了它的罡气! 苏慕歌闭关结丹的八年,木曜和水曜也已经进阶。 程灵犀退了回来,冷冷道:“你为何跟踪我?” 苏慕歌摆出防御姿态:“我跟踪你,这从何说起?” “休说你也是凑巧来幽都看看。” “不好意思,这世上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两个人说完,又是一阵相顾无言。 对方这具肉身,原本是属于自己的。同对方面对面时,那种奇怪的感受,恐怕也只有当事人才能了解。 其实苏慕歌很奇怪在魔界见到她。 上一世自己在痕的指引下,横跨一个又一个地界,但从不曾来过魔界。 程灵犀没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换了柄神器,再次全力以赴:“你既不愿做程家人,这程家人便换我来做!首先,我得感谢你杀了程灵璧,替我扫清一个障碍,不过,还是要按照族中规矩,杀了你!” 苏慕歌心里想说,你杀我还不是为了秦铮。 但她没说,不是怕激怒程灵犀,而是她的丹田…… 本以为已经没事儿,岂料这一斗法,再次痛彻心扉。硬抗下程灵犀一记冰封咒之后,丹田绞痛的她向后一个趔趄。 她这一虚弱,立刻便被程灵犀捕捉到。 程灵犀虚空画出一道符,口中念了决,倏地向我苏慕歌一指。 一道天罡缚体咒,击中苏慕歌。 苏慕歌的四肢百骸宛如虫蛀,渐渐呈现僵化状态。 见程灵犀祭剑,苏慕歌猜到她的下一步动作,立刻喊道:“水曜!” 水曜施法,结下的防护罩,开始一层层分裂增殖。短短半瞬,整整在苏慕歌周身结下数万层结界。程灵犀满不在乎,将灵气凝结入剑身之内,猛然爆发,一道霓虹剑气如火炮一般,自剑尖轰了出去! 爆响一声,刺入苏慕歌的防护罩! 然并未成功。 程灵犀每次见到苏慕歌,似乎都下了置她于死地的决心,一手控剑,一手掐了个手势,置于唇下念念有词。 苏慕歌不能坐以待毙,闭上眼,不断积蓄灵气,想要破解身上的天罡缚体咒。 灵气在丹田越积聚越多,就快了…… 却瞬间泄个干干净净! 整个身体似被抽空一般,苏慕歌一个不支倒在地上。喉头腥甜的难受,一抹唇边,尽是血。 “师父,她怎么了?”程灵犀蹙眉。 “她中了丹药师的独门血祭咒。”痕幽幽开口,“灵犀,这丫头不简单,一般人中了这种血祭咒,必死无疑,她居然还凝结成了金丹。只可惜……” “恩?” “金丹内融入了她的血,一旦她运气过猛,血便会贯穿入气,一旦超出她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便会爆丹爆血而亡。若不然,你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程灵犀正想询问一些别的,乍有一道剑光直冲自己面门而来。 这剑气她再熟悉不过,挡也不挡,直接撤出数丈。 “慕歌!”秦铮飞近一瞧,吓出一身冷汗,想去瞧她的伤势,却被千层饼一样的防护罩堵在外面。 “我没事。” 苏慕歌一句话没说完,又是一口血顺着嘴角向外涌。事到如今,已经由不得她不信,她的金丹,是真的出了问题。 不待她嘱咐,木曜已在空间内抛出一颗固本培元丹。 “程灵犀!究竟多大仇,你就非得下手这么狠!”秦铮被气的有些语无伦次,提着含光怒气冲冲的向她砍去。“我早已向你解释了无数遍,怎就是说不通?她是占了你的身体,你不也占了她的身体?扯平了好吗!” 程灵犀根本不躲,反而仰着头。 秦铮的剑砍在她头顶半寸,剑气削断她一缕发丝。 程灵犀冷淡看着他:“扯平?你答应过你的太傅、我的父亲,此生保我平安顺遂,结果现在却要为了一个冒牌货杀我,你告诉我,如何扯平?” 秦铮握剑的手快要攥出青筋:“不要再有下次,否则一定会杀了你!” “你尽管杀!” “然后我会自杀!陪你一起下地狱,请求我的太傅、你的父亲谅解我的无奈之举!” 程灵犀紧紧绷住脸。 他们吵他们的,苏慕歌抓紧时间修补丹田。 突然一声爆喝传来:“何人在幽都城外斗法!” 一名魔人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看打扮似是一名魔将,金丹中期境界,不好对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苏慕歌调息了一半,立刻起身道:“大人,我们只是路过!” 魔将的视线在她身上短暂停留,继而移在程灵犀身上:“路过?分明便是又来捣乱!” 说着一扬手,在方圆设下禁制:“今日,谁都别想走!” 苏慕歌也被扣在里面,没办法,只能暂时抛下个人恩怨,三个人联手。 魔将出手狠辣,但对方三个金丹初期,且是三个拔尖优秀之人,一时竟也拿他们不下。 但苏慕歌很快便后力不济。程灵犀之前也耗损了大量灵气。秦铮同样好不到那里去,为了杀死白梅,他强行结丹,经脉大受损伤。 眼看便要落败,“嘭”的一声,禁制被打破。 七夜瑾及时赶到,接下魔将一掌。 他是后期顶峰修为,几乎是一出手便制服住魔将,快如闪电的祭出一个钟状法器,将此将罩在钟内。尔后掏出条帕子擦拭手指:“大半夜的,你跑来幽都做什么?” 苏慕歌颇感意外,直到九夜笙从暗处探了个头:“苏姑娘,师父说你可能来了幽都,我还不相信。你胆子真大啊,还好我七师兄在山里,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多谢。”苏慕歌拱了拱手。 “记得再烤只兔子给我吃。”七夜瑾舔了舔嘴唇。 程灵犀目光一闪:“铮哥哥,你怎么样?” 秦铮甩开她的手,以剑支撑住身体:“我没事。” 苏慕歌之前自顾不暇,这会儿才看到秦铮不对劲儿:“你受伤了?” “这点儿小伤不碍事。”秦铮挑了挑眉,走去苏慕歌身边,看她气色转好,才放下心来,“对了,你来幽都做什么?” “你又是怎么来的魔界?” “我……” “我说,咱们能先离开,再慢慢叙旧么?”七夜瑾丢给他们一个眼色,“这里可是幽都正门口,你们打架,难道不会寻个僻静的地方?” 经他一提,苏慕歌才注意到,三百丈之外,果然是幽都大门。 “恩,先走。” “走吧。” 事实证明,今夜不适宜出行。 半空中,骤然狂风大作,一个浑厚的声音压了下来:“幽都也是你们想来便来,想走边走的地方?” “真是糟糕。”七夜瑾叹气。 “是啊,真糟糕。”九夜笙也叹气。 岂料,伴随一道身影渐渐落下,苏慕歌一眼认出:“姜前辈?” 姜颂微微一怔:“是你。”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宋魔女的炼尸冢里,一别数十年,姜颂有些惊讶她的进阶速度。 “您这是又抓了叛逃者回来?” “恩。”姜颂颔首,“不过我除却抓我族叛逃者,另有一个职责,便是杀尽擅闯我魔界的道修。” “别忘了上次在炼尸冢,我替你挡了几招。” “我早以宵练作为报酬。” “您的命同宵练相比,孰轻孰重?” “……” “我们几个,确实只想一睹王城风采,您说说看,凭我们的修为,能打王城什么主意?”苏慕歌笑眯眯的拱了拱手,“前辈,不说咱们在昆仑比邻而居的交情,便念在我帮过您的份上,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姜颂其实只管人间的魔,鲜少理会魔域中的人,只是这几个小鬼胆敢损他魔将颜面,才想给他们点儿教训,省的他们不知天高地厚。 岂料其中,竟有个旧相识,还该死不死欠过她人情。 姜颂有些为难起来。 就听见桑行之笑道:“姜长老,你不也经常擅闯我十洲三岛,我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放你过去了……”   ☆、第104章 强词夺理 “师父!” 秦铮和苏慕歌惊喜过望,异口同声。 众人纷纷抬头。 本以为会有一道华光从天而降,仙风道骨的令人忍不住膜拜,不曾想桑行之竟是慢悠悠走到众人视野内的,披着一件黑色斗篷,毫无任何排场可言。 还手把手牵着一个不抵他大腿、手中抱着布娃娃、粉雕玉琢的稚龄小童。 姜颂心中奇怪,这位置站的,分明不是道童。 苏慕歌杏子般的双眼亮闪闪:“师叔啊。” 小青木板着的一张小脸,终于笑出虎牙来:“找了苏苏好久,终于找到了。” 苏慕歌喜不自禁,收了法器快步上前,同小青木站在一处。 “仙尊这是要做什么?”姜颂频频蹙眉,若说之前几个小鬼头出现在魔域,他还没有什么感想,如今桑行之领着一个小娃娃出现,这问题便严重了。五百年前桑行之闯幽都的情形,简直是不堪回首,“仙尊当年带走魔石,不是曾答应过大长老,此生都不再踏足魔域半步?” “放轻松,我又不是老虎,不会吃了你们。”桑行之笑的越温和,越令人感觉瘆的慌,“姜长老也看到了,我只是来寻徒弟的。况且……”顿了顿,他纠正道,“我当年说的只是不再踏足幽都,可不是不踏足魔域,你记错了。” “我记错了?”虽然已经过了五百年,姜颂丝毫不怀疑自己的记忆力,“我不可能记错的,你当年说的明明就是魔域。” “我当年说的是幽都。”桑行之眯了眯眼,“不是魔域。” “你说的就是魔域。” “幽都难道不是魔域?” “幽都当然是魔域。” “既然幽都是魔域,你还同我争执什么?” “但幽都是幽都,魔域是魔域,岂可混为一谈?” “哦,原来幽都和魔域还是有区别的,依照姜长老的意思,我说的是魔域,不是幽都,所以我不能闯魔域,但却可以闯幽都,对吧?” “对。”姜颂点了下头,什么?不对!“对什么对!幽都你也不能闯!” “你们这些魔人可真霸道。”桑行之瞥他一眼,啧啧道,“不守信用,胡搅蛮缠。倘若等下我也忘记,当年应承你们的究竟是幽都还是魔域,我可权当什么都没说过。” “……” 姜颂心口在滴血,究竟是谁胡搅蛮缠,不守信用啊? 但他非常清醒的闭嘴了,再说下去,谁知桑行之会将曾经的誓言歪曲成什么样子。到最后,指不定全成了他的错了。 这位道君,瞧着出尘脱俗,实则毫无礼义廉耻啊。 所以说强者不可怕,最怕强者不要脸啊。 他日后还要去十洲三岛抓捕叛逃者,得罪了桑行之,以后没他好日子过啊。 故而姜颂也懒得再管了,救出被困住的魔将之后,拖着他的领子便向幽都城内走:“罢了罢了,你赢了,你说幽都便是幽都,幽都以外随便逛去吧。” 反正幽都以外,各有领主,他操哪门子闲心。 即便是幽都城,他如今也不喜欢待。 若不然,也不会连年在外奔波。 桑行之指着姜颂的背影,低头对小青木道:“你瞧这人,非得费这诸多口舌,才肯承认自己健忘。所以说,老了就得服输哦。” 小青木瞅他一眼:“头发都白了,我看你更老些吧。” “但我比他聪明。” “我比你还聪明。” “但你比我矮。” 姜颂绷住唇,提着魔将继续朝前走。 苏慕歌扶额:“师父,咱适可而止吧。” 姜颂是个令她尊敬的好魔,苏慕歌打心眼儿里喜欢他。不过她也明白,师父这般,真真已是口下留情了。 “阿笙,此地已没咱们的事儿,走了。”七夜瑾转头嘱咐九夜笙,自己则先走一步,“苏姑娘,就此别过,欠我的兔子肉,我总是要讨回来的。” “此番多谢了。”苏慕歌诚心再次致谢。 无道既为她指明了医治殁的道路,她也没有理由再回枯葬山了。 桑行之的目光,却落在七夜瑾手中的宝剑上:“你、等等。” 七夜瑾滞了滞脚步,总归是元婴中境顶峰修为的修士,他不敢造次:“不知前辈有何事指教?” 桑行之蹙了蹙眉:“你手中的剑,为何同我的承影,如此相似?” “承影?”七夜瑾露出些许不解,“此剑是我五十年前偶然得到的,非得认我为主,既甩不掉,便收下了,我为它取名跟屁虫,并不叫承影。” 桑行之怔了怔。 苏慕歌带着一丝猎奇的心理,一直盯着自家师父的脸,任何细微表情都不放过。她最近一直都在揣摩,七夜瑾五百岁,而师父五百年前来过魔界,说不定…… 果不其然,桑行之的视线,集中在他的容貌上。 余下的其他人,看了看桑行之,又看了看七夜瑾,秦铮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东指西指:“师父,这个魔人同您长的,有几分相像哎!” “像么?”桑行之询问青木。 “像。”青木点头,“像你年轻的时候。” “我最讨厌谁说这话。我这幅容貌,自二十岁起便未曾改变过,怎么就分年轻和年老?”桑行之的注意力似乎已经跑偏了,自顾自捏着下巴沉思,“莫非,心境真能改变一个人给旁人的印象不成?” “阿笙,走了。” 七夜瑾便真的头也不回的走了。 九夜笙追了上去:“师兄,您真和那位道君长的像。” 七夜瑾沉默良久:“人有相似,不奇怪。” ***** 就在桑行之出现后,程灵犀悄然隐身离开。或许是两位元婴大能只顾斗嘴,不曾注意,也或许是注意了,却懒得理她,总之她离开的十分顺畅。 痕止不住的冷笑:“怎么舍得离开你的铮哥哥了?” “她和他师父都来了,哪里还有我的位置。” “他对你根本无心,你死缠烂打的真不烦吗?” 痕这话不知说了多少遍,他最是讨厌此类小儿女的情感,或者说,在拥有永恒不灭灵体的超神器面前,所谓感情纯粹便是瞎扯淡,因此说起话来尖酸刻薄,“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什么爱不爱的,什么天长地久此情不渝的,在永恒面前,都只是一种假象。就像你们所信仰的神,你们觉得神是慈爱世人的,但神的本质是毁灭而并非创造!所谓七情六欲,不过只是优胜劣汰你们的毒药!傻x!” 程灵犀远远望着幽都城墙:“弟子鲁钝,听不懂。” 痕简直抓狂:“总之,你先将秦铮给我抛一边!现在当务之急,是阻止苏慕歌进入魔神殿!” “我为何要阻止她?” “我猜测,她是想入魔神殿强杀冰蚕蛇。那条蛇乃是至阴至寒之物,那丫头,八成是挖它灵魄来给殁疗伤。” “反正她中了血祭术,也快死了。” “一旦将殁给唤醒,你觉得她还死的掉?莫说修补受损的金丹,便是将人整个拆碎了重造,那也只是时间问题。” 在痕的意识里,同人类沟通是件非常费劲儿的事儿,彼此认知的层次实在相差太远,“殁这个贱骨头,是个有恩必报的性子,倘若那丫头救醒了他,不管是不是他女儿,极有可能会被他带进零渡医治,那丫头反而因祸得福了。你知道零渡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吗,在那里,时间是永恒的,灵气是无杂质的,路边随便一颗果子都是上百万年份的。你今儿早见她进去,尚且在金丹初期,明儿早出来,呵呵呵,说不定就已经结婴咯。” 程灵犀瞳孔一缩。 痕似笑非笑,阴阳怪气儿地说:“待那时,你还想同她比,做梦吧你!” ***** 这厢桑行之几人返回住处。 苏慕歌之前跟着桑行之游历二十年,自然知道桑行之所谓的住处是个什么意思。他有一座巴掌大的宝塔,随便寻个空地,吹口气,便可化为一座富丽堂皇的行宫。 通常修者修到元婴大境界,这些俗物不过信手拈来。 一别近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两个徒弟在劫难之中全都结成金丹,年岁之小,传出去不知又有多少人要艳羡桑行之命好。 他倒是不以为意,因为本在意料之中。 无论天分、悟性、气运,这两个小徒弟绝对是一等一的。 最要紧的是,他桑行之就是命好。 不过既然身为人家师父,还是要听两人讲一讲结丹的经历。毕竟结丹对于一名修士而言,绝非一桩小事,极其容易滋生困惑。 这在十洲三岛是个传统。 “什么传统,分明就是师父您的窥私欲作祟吧?”秦铮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你不要不知好歹。”苏慕歌给他一记暴栗,“不知多少人等着师父指点一二。” “反正我不想说。”秦铮固执的将脸转向一边。 桑行之睨着他:“你小子,该不是被白梅给采补了吧?” 听见“白梅”这两个字,苏慕歌猛地一怔,不自觉便将上一世的秦铮代入,掉脸紧迫的盯住他:“秦铮,你又遇到那白梅妖妇了?” 小青木也抱着布娃娃转头,上下打量秦铮一眼。 “你们这是什么目光?!”秦铮喉头一口鲜血差点儿喷出来,脸颊一瞬涨红,再一瞬惨白,若不是苏慕歌拉着,简直要上前和桑行之拼命,“那个妖妇被我打死了好吗!采补?亏您想得出来,我秦铮是那种苟且偷生的人吗我!” “白梅当真死了?”苏慕歌还是不太敢相信。 “被我轰了元神,死的不能再死!” 秦铮原本是不愿讲的,岂料话匣子一打开,绘声绘色的讲了三天三夜。说的小青木趴在九尾背上睡着了,说的桑行之也以拳支头昏昏欲睡,只余苏慕歌坐在那里听的仔细。 原来之前秦铮同白梅在无主之地斗法,险些死在白梅手中,正准备自尽之时,面前突然出现一道结界,将两人吸了进去,便如此来到魔界。 至于魔门是如何开启的,苏慕歌料想同他吃了幽都王的魔核有关。 总之,秦铮在没有闭关的情况下强行结丹,同白梅耗了整整五年,才将她杀死。 对此秦铮极为得意,一拍胸脯道:“切,金丹大圆满有什么了不起,到最后,不一样被我杀的神魂俱灭!怎么样,本太子厉害吧?” 苏慕歌由衷竖起大拇指:“好样的。” 白梅死了。 秦铮还活着。 不只活着,乐观开朗的个性,也没有因那妖妇而改变。 两人纠缠折磨大半生的宿命,就此,算是终结了吧? 不知怎的,苏慕歌心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自从当年在聚窟洲,苏慕歌将秦铮带离白梅的世界,她就总是担心白梅再次出现,担心秦铮是否会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苏慕歌仍记得上一世,秦铮将她从白梅的地牢中救出时,有一屋子新被抓来的俊秀男修,求他二人出手搭救一把。 秦铮冷漠的抽出剑,眼都不眨,一概杀个干干净净。 苏慕歌以为他天性弑杀,他却不温不火地说:“若是当年有人愿给我个痛快,来世必当结草衔环,报他一剑之恩。” 对于秦铮的过去,她曾一无所知,重生之后才知道,他说的当年,便是被他父王送给白梅做炉鼎的那一年。 白梅对于秦铮的伤害,这世上,恐怕也只剩下苏慕歌记得。 所以她才比谁都怕。 然而苏慕歌如今渐渐明白过来,她这些年,其实有些杞人忧天。 上一世的秦铮,心思深重难测,手腕狠毒阴邪,但却始终翻不过白梅这座心魔大山,是因为他自踏入修真界,便被白梅豢养在身边,从未见识过真正的天高海阔。 而现在的秦铮,早已拜得名师,看尽浮生起落,一颗赤子之心似铁铸,心境的高度令她都望尘莫及,又岂会再次沉沦? 苏慕歌摇摇头,暗自里笑自己愚昧。 “苏苏,你在笑什么?”小青木疑惑着开口。 “没笑什么呀,只是替秦铮开心。”苏慕歌始终养不成俯视他说话的习惯,但小青木实在太矮了,她总不能跪着吧,便将手臂搁在双腿上,猫着自己的小蛮腰,“师叔,您若是困了,便去休息吧。” 桑行之揉了揉太阳穴:“为师觉着,该休息的人是你。” 苏慕歌还没反应过来,脑袋上方已被一只手掌所覆盖,她不敢再动。 桑行之眉心那一抹银菱印记,绽出丝丝光芒。 手指长短、呈银色的光剑,自他掌心缓缓坠下,直直坠入苏慕歌的天灵盖。苏慕歌浑身打了个寒颤,护体罩被破的轻松愉快,她也不挣扎,任由那柄剑一寸寸下坠。 四肢百骸被剑气撑爆,剥皮抽筋也不过如此,苏慕歌痛的冷汗淋漓。 “师父,您在干吗啊!”秦铮惊了一跳。 “别动,你师父正在尝试为慕歌稳固金丹。”银霄跳出来阻止他。 秦铮听不明白了:“好端端的,稳固什么金丹?” 银霄摇头,方才木曜私下里召集它们,最坏处说了慕歌的情况,还让它们做好再次被封印的心理准备,它这会儿心里正难受呢。 不过曾经的主人遇到这种情况,它们通常是为自己难过。 如今倒是清一色替慕歌忧心。 水曜痛哭流涕的快把七曜空间都给淹了。   ☆、第105章 五诛剑心 第一道光剑由头顶百会穴,经心脉刺入丹田过后,苏慕歌以为这痛楚终于结束,没想到竟还有第二道、第三道…… 桑行之的掌心中,足足坠下五道光剑。 更狠的尚在后面,光剑分五行方位,同时扎进苏慕歌的金丹。 恐怕针尖刺入眼瞳的痛楚,都不及这百万分之一。苏慕歌银牙咬碎,死死忍住,口腔内血味儿弥散,终究是一声也没有吭出来。 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 数十丈外蛩吟如织,苏慕歌凝神屏息,尝试着分辨共有多少只蟋蟀。 “你命还真大。”桑行之见她快要承受不住,传音分散她的注意力,“中了歃血禁咒,撑到现在还没死。” “歃血禁咒?”苏慕歌正被疼痛折磨的死去活来,一听这四个字,强打起精神,“是不是丹药师的血祭术?” “你结丹之前,服用过什么丹药?” “因机缘得来的无极洗髓丹。” 桑行之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神色郁郁地问:“你近来得罪过哪一位魔药师?” 苏慕歌微怔,看来,当真是那颗无极洗髓丹出了问题。 这种级别的丹药,断不是随便一个药师就能炼制出来的。她有得罪过什么高阶魔药师么?没有吧,药师这种稀缺生物,她若是见到,巴结恐还不及。 不对,确实有一个…… 药魔! 苏慕歌迷雾重重的双目豁然清明,对,必定是药魔无疑。 之前在熔炉内她曾吐过血,这血被他取来下了血祭。 可苏慕歌想不明白。 没错,她和药魔过去是有些旧怨,但经过那日裴翊的出现,问题难道不是都已经解决了? 桑行之继续追问:“你得罪过谁自己不知道么,说出来,我去杀了他。” “师父……”苏慕歌心生感动,有长辈撑腰的感觉真美好。 “害死你便罢了,可惜他能力不足,害不死你,却累的我耗损修为,真该死。” 苏慕歌顿时满头黑线。 猜不透桑行之说的是真心话还是玩笑话,但他要去杀人的心,确是真真的。 苏慕歌虽然也气恼的牙痒痒,逮着机会一定要还药魔点儿颜色瞧瞧,但顾念着中间还有一个裴翊,那可是他奶妈一样的存在,自己是不可能取他性命的。 只好尝试着移开话题,可怜巴巴地问道:“师父,徒儿是不是没救了?” “我对医道一知半解,只能以五诛剑暂时稳固住你的金丹。五诛剑乃天下至刚至阳之气炼制,可固阳定魄,镇邪祛祟,辅之为师设下的保护禁制,短时间内,应是无虞的。待回去后,我去找丹鼎门想想办法,或许你有机缘也说不定。” “短时间是多短?” “百十年吧。”桑行之思忖片刻,道,“五诛剑不取出来,你将无法突破金丹中期境界。但是平日里该修炼修炼,该运气运气,没甚妨碍,权且当没这回事儿。” 苏慕歌松了口气:“多谢师父。” 桑行之提醒道:“我说权当没这回事,并不是教你像秦铮那混小子似的胡作非为,干出强行结丹这种事,一旦五诛剑出现碎裂,为师也不在你身侧,便真的回天乏术。” 苏慕歌忙不迭点头:“徒儿知道分寸。” 桑行之施展法术完毕,收回真气。 “慕歌,你怎么样?”师徒二人一直处于传音状态,秦铮听不到。 “她只是结丹时伤了元气。”桑行之抢先一步道。 苏慕歌明白师父的意思,勉强牵出一抹笑:“现在已经没事了。” 小青木只在一旁默默看着,最后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桑行之:“你还好吧?” “能有什么不好?”桑行之纳闷着反问。 “哦。” 小青木嘟囔了一声,狐疑的瞄了他一眼,又瞄了苏慕歌一眼。看来苏苏伤的很重,桑行之居然耗损了自己一大半真气,等从魔域回去蓬莱岛,恐怕得闭关个五六十年,方可恢复了。 这么瞧,这老头子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 …… 彼时,一万里之外,一只巨大的黑鹰正向几人落脚的宝塔飞来。 双翅伸展开,足有百丈长,翅尖在半空划过,颇有割裂虚空的气势。几乎是一展翅的功夫,便进入一城领空,完全无视城市上空的防护罩。 “防护罩被穿透了!” “天、那是什么?” 魔卫士收到入侵消息之后,立刻全神备战,结果却见这魔兽,轻松惬意的便穿透护城防护罩,一个个全都傻眼。 黑鹰眯缝着眼睛,有些意兴阑珊。无论遇到什么阻碍,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态。 “要不要上禀城主?” “禀什么禀,那是大长老座下战兽,黑雾大人!” “原来是黑雾大人,怪不得拥有如此神力!” 此话一传开,几乎满城魔人此起彼伏的伏地而跪。 黑雾喉头咕哝出一声嗤笑,目不斜视的继续前行,它的目标可不是这些喽啰,而是数万里之外的一个凡人道修。 黑雾大人现在心头很不爽。 它黑雾是什么身份,堂堂元婴境魔兽,身体内流着太古魔神兽肥遗的血! 主人竟使唤它来向个凡人下拜帖? 还三令五申让他放尊重些? 尊重? 呵呵,那它可要好生尊重一番。 …… 这厢苏慕歌正将自己结丹的经历,简明扼要的讲诉给自家师父听。 当然,这其中隐去了大量关键词。比如裴翊、比如天火石,因此故事便显得有些漏洞百出。当然,以桑行之的智商情商,也不会故意戳穿她, 只问了一句:“你之前为何要去闯幽都?” 苏慕歌正准备瞎编个理由,小青木递给她一个说实话的眼神:“苏苏,我们看到你隐身,应该是冲上了幽都城墙,见里面有阴兵巡逻,才退回来的吧。” 苏慕歌张了张嘴。 “其实我们一早知道你在枯葬山,桑行之说你或许有事,我们不宜打扰,才一直没有进去。”小青木解释着,“大约半年前,我们在赤炎城,遇到一个名叫浮风的魔人,是他告诉我们的,还说你可能有危险。瞧他的样子,原本是想去帮你,见到我们之后,才转了方向。” 桑行之接着道:“据我所知,枯葬山内隐世着一位炼器名师,你去寻他,八成是为了询问手中骨头之事。而他大抵告诉你,魔神殿内有一条冰蚕蛇,取它精魄,或许有用。” 苏慕歌又张了张嘴。 突然觉得在师父面前说谎话,根本就是在作死。 虽然并不像裴翊一样有着两世经历,但师父的阅历,绝对不比裴翊少。毕竟裴翊一心扑在报仇上,而师父却是真正的潇洒恣意山水间。 怪不得区区一千五百岁,便能得道飞升。 苏慕歌只好老实全招了:“对,弟子原本打算闯魔神殿,但经过探查,我连门都进不去,所以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 “魔神殿是什么地方?”秦铮难得有耐心听了许久。 “一个遍地宝物的魔门圣地。”桑行之笑道,“五百年前,我可是从里面抢了不少宝贝出来,你和慕歌手中宝剑,便是我从魔神殿内偷出来的天火魔石所铸造。” 秦铮的眼眸果然一亮:“那还等什么,慕歌,走,咱们这就去!” 苏慕歌头大:“不要说风就是雨。” 岂料桑行之却跟着起哄:“闯一次魔域,不去一趟魔神殿碰碰运气,的确遗憾。不过殿内险恶重重,单凭你们两人之力,肯定是不够的。” “那您同我们一起去?”秦铮提议。 “我不去。”桑行之摇头,“其一,我答应过从此不在魔界生事,做人还是得有点信用的。其二,你们去寻机缘,我带路对你们并无好处。其三,我得帮你们绊住一个人,若没有此人在,你们此行应会顺利许多。” 苏慕歌揣测,他口中之人,应该是幽都大长老,天机候焰魃。 还没等她问出口,桑行之又传音给她:“慕歌,若是能够救醒那根骨头,对你而言或许是个转机,你尽力试试,但切莫勉强。” “是,师父。” “另外,魔神殿内煞气极重,秦铮曾服下剑魔魔核,此番强行结丹,若非魔核傍身他绝不可能成功。但魔核的力量过于强大,他激发转化的速度又太慢,闯一闯魔神殿,说不定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原来如此。”苏慕歌点头。 “然凡事皆有利弊,你小心注意些,切莫让他急功近利,从而走火入魔,那便糟了。” “是。” 正细心听着,脚下突然一个趔趄。 “轰”的一声。 似乎有什么重物撞击在宝塔上。 苏慕歌尚未站稳,又是“轰”的一声,如炸雷一般的巨响。 九尾飞快的蜷成一团,九条尾巴将小青木牢牢裹在其中。 秦铮也是站立不稳,左右摇晃:“地震了?还是有人在渡天劫?” 桑行之慢条斯理的呷了口茶。 “我心情正差,就有畜生送上门讨打。” 外面黑雾一连撞了十几下,撞的头皮血流,简直不敢相信,这宝塔虽是个宝物,但也不过尔尔,看来外层的防护罩,是以剑道罡气铸成的,里面那个道修,果然不简单啊。 黑雾的斗志更被激起,后退数百丈,蓄足了力,猛地向前冲去! 只听一声爆响,玲珑宝塔被它撞击成了粉末! 黑雾虽然有点头晕,但看着自己的杰作,得意洋洋的捧腹大笑:“什么人界道君,不堪一击,不堪一击啊。” “撞碎个一千灵石采买来的行屋,有这么开心?” 桑行之放下茶盏,一挥手,桌面上登时现出一百来座一模一样的小塔。 黑雾一愣,眼珠子一滚,才看到塔虽碎了,一行人被一层剑罩护在其中,一点事儿也没有。 桑行之在桌面上随便捡了个宝塔,屈指一弹:“小鸟儿,好玩么,撞的开不开心,高不高兴,要不要再来几个?” 黑雾听见“小鸟儿”三个字,炸毛道:“你喊谁小鸟儿?我可是黑鹰,黑鹰!身上流着太古魔神兽肥遗的血!” “肥遗?”秦铮抱着剑,想了想,询问慕歌,“是不是师父曾经提过的,一种长的像鹌鹑、却又像猪一样贪吃的肥鸟?” “恩,”苏慕歌点头,“就是那种鹌鹑胆子猪肚子的鸟。” 黑雾被他们一唱一和简直气死,再不同他们啰嗦,鹰嘴大开,发出尖啸,气波掀起一道滔天巨浪,翻滚涌动着向剑罩攻击。 桑行之却一扬手,祭剑而出,将剑罩连带着气浪顶了上去。 上行狂风大作,一人一鹰斗起法来。 神识无法靠近,苏慕歌抬头观战。每次见师父斗法,精湛的剑术、强大的气场,都令她觉得鲜血快要燃烧起来。 但此番师父虽然稳操胜券,却隐约有点力不从心。 苏慕歌恍然明白,是为自己疗伤所致。 想到这茬,苏慕歌一方面觉得有一股暖意自心底腾升,一方面对药魔的怒意更甚一层,这个仇,她是一定要报的! 三息过罢,大片大片的黑色扁毛簌簌落下。 黑雾快要被桑行之拔成秃鸡,骄傲彻底散去,连连求饶:“仙尊剑下留情啊,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我只是来送主人拜帖,我只是一只送信的小鸟儿!” 说着吐出一块儿黑玉牌。 便掉脸逃窜。 玉牌在半空碎掉,一个黑袍虚影渐渐现出,声音携着一丝苍老,仿佛从洪荒传出:“桑贤弟,五百年不见,焰魃甚是想念。” 苏慕歌微微蹙眉,他就是裴翊的亲叔叔? 这个魔头,如今应该已是元婴后期,比师父还要高出一个境界。何况师父先前消耗过多真气,同他相对,胜算应该极少。 “你想念的方式,便是命你养的畜生,来炸毁我的行屋?”桑行之收剑落地,摸出帕子擦了擦手,“这份想念,桑某可承担不起。” 焰魃呵呵一笑:“桑贤弟得道之人,又何必同一只扁毛畜生计较,岂非自降身份?” 桑行之拢着手,言笑晏晏:“大长老,桑某可从没同你计较过。” 面上笑容一僵,焰魃冷笑:“时隔五百年,你还是如此狂妄。” 桑行之也冷笑一声:“当年你重创我结义兄弟,我都没杀你,算得什么狂妄?” “可你也闯我魔神殿,闹的我魔域鸡犬不宁。当初早已两清的事情,隔了五百年,你又来闹什么?” “我喜欢,你管得着么?” “焰魃自知说不过你……” “那便闭嘴!”桑行之面色一肃,罕有的冷峻起来,“我来魔界原本并无意图,但你既找上门,不打一场,恐怕你我心里都不会舒坦。” “地方随你挑,莫说我作为地主欺负你。” “那我也不占你便宜,随便说个位置。” “好。” “此地向北三十万五千八百里之地。” 半空的虚影瞬间消失,如此急切,可见也是个好战分子。 苏慕歌正担心,又听见桑行之朝向一个方位一甩长袖:“躲躲藏藏的,做什么?” 直接将一道身影打了出来。 “七夜瑾?”苏慕歌一愣。 “桑前辈。”七夜瑾抚了抚长袍上的褶皱,上前拱了拱手,“抱歉,晚辈并非故意在此偷听。” “你来找我,是心里有疑惑,为何你的相貌与我有几分相似。”桑行之原本严肃的神色,稍稍放软了几分,“你心里想,我会不会是那个将你抛弃的爹?” 突然将话摊开来说,七夜瑾有些错愕:“我……” 秦铮指着桑行之:“师父,您居然在魔界养了个女人,还生了个儿子,您这么风流潇洒,我们师娘知道吗?” 七夜瑾面色倏然一沉。 苏慕歌支起胳膊肘,碰了秦铮一下:“莫要胡乱说话。” 小青木抱住九尾的脖子,抬头盯着桑行之眉心上的银色剑印,脑海有什么闪过,突然开口道:“他不可能是他儿子。” “你想起来了?”桑行之惊讶,“想起来那本你将我坑惨的五诛剑谱了?” “什么五诛剑谱?”秦铮疑惑着问。 “就是……” “大人的事儿,你小孩子操什么闲心。”桑行之抢过话,尔后正视七夜瑾,“至于你,的确不是我的孩子,但你的存在,却同我有着莫大关系。” 七夜瑾蹙眉:“是何关系?” “此事说来话长,你方才也看到了,我尚有约战在身,去晚了,定要被那厮嘲笑。”桑行之淡淡说道,“况且从我这里打探消息,必须付出一定的代价。” “请说。”七夜瑾知道他不好对付,并不意外。 “陪我徒弟们去一趟魔神殿,活着出来,我便告诉你。” “成交。” 七夜瑾竟半分考虑也没有。 这令苏慕歌大感意外,身为魔族,提起魔神殿不该是敬畏有加的么? “秦铮,你记得拉上程灵犀。” 桑行之又交代一句,便展袖化为一道剑光,须臾间,御风破浪,已是千里之外。 秦铮连说“不”的机会都没有。 他现在听见程灵犀这三个字,就觉得浑身有针在扎一样。 一个你年幼时极为讨厌,如今更加讨厌之人,偏偏是你亏欠过的人,偏偏是你承诺过要守护的人,这种感受,他想全天下只有他才能了解。 小青木见苏慕歌皱着眉,便拉了拉她的手:“这半个月,程灵犀一直试图进入幽都城。” 苏慕歌眉头皱的更深。 程灵犀想去魔神殿寻机缘? 一定不只这么简单,痕一定是想先她一步杀死冰蚕蛇。 与其防着她突然在背后捅自己一刀,还不如借她之力攻进去,这样胜算反而大些。 苏慕歌想通这茬之后,释然的拍了拍秦铮的肩膀:“交给你了。” “你确定?”秦铮讶然,“你们两个见了面就打,当真能够一起历练?” “其实我同她挺有缘分,希望可以借此化解她对我的误会。”苏慕歌这话纯粹只是说给秦铮听听而已,她同程灵犀之间的仇恨,这辈子恐怕都解不开了。 “那好吧。”秦铮饶是百般不情愿,也应承了下来。 七夜瑾站在那里一直没动,不知在想什么。 苏慕歌上前拱手:“咱们何时出发,是否先商量下对策?” 七夜瑾瞄她一眼:“还是先备足一些用品吧,你要去的地方,在魔神殿内殿,而从外殿打进内殿,至少也得半年。” 小青木又拽拽苏慕歌的手:“不必,外殿的魔兽,估摸着已经全都被放倒了。” 苏慕歌纳闷:“谁干的?” 小青木道:“那个叫浮风的。” 苏慕歌更是瞠目:“浮风杀进了魔神殿?” 这怎么可能,他疯了还是吃错药了,竟然去掘自己祖坟? 七夜瑾听到“浮风”这两个字,眸中骤然一道杀意一闪而逝。 他眼下正在魔神殿。 真是太好了。 小青木思忖了下,似乎觉得兹事体大,尝试着传音给苏慕歌听:“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向桑行之打听什么天火石和弑神之力,桑行之就将他骗去魔神殿了。哦对,你过去见到他,千万不要告诉他,桑行之是故意骗他前去开路的,他估摸着会生气。” 苏慕歌额头冷汗一层层的飚,师父,您这把玩儿大了…… “走了慕歌。” 秦铮拿剑敲了敲她的肩膀,苏慕歌回神,才发现七夜瑾已经走远了。 她和九尾并排,突然好奇一件事:“师叔,您为何确定七夜瑾不是师父的孩子?” 小青木耸耸肩:“因为他不可能有孩子的。” “为什么?” “修炼五诛剑,需要元阳尚在啊。” “那您怎么知道……”后面一句,苏慕歌没敢问出口。 “没瞧他额头上的银色印记还在。” 小青木指了指自己的眉心,裂开小嘴儿,露出尖尖的小虎牙,笑的特开怀,“我方才想起来,印象还挺深的。这本剑谱最早是萧卿灼的机缘,萧卿灼没练。如此一本太古奇书,放着委实可惜,萧卿灼就把第一页撕了,送他练了。就因为这事儿,他们俩绝交了五六十年……”   ☆、第106章 地狱之火 再闯魔神殿之前,七夜瑾先回了一趟枯葬山,说是要向他师父借用一些法器。 苏慕歌也跟着一起过去,准备将师叔先丢在枯葬山。 桑行之同大长老魁拔约战的地方,足足距离幽都三十万五千八百里。 苏慕歌一息内能飞一百丈,需要整整十天才能到达,然而连飞个十天不休息连神仙也做不到。丹田统共鸡蛋大小,灵力能支撑三天就算超强者了。即使桑行之已是元婴境,估摸着,也得十五天以上。 来回就得一个月,还不包括斗法所消耗的时间。 她不放心师叔一个人在外游荡。 “其实九尾已经金丹中境,完全可以保护我。”小青木对手指,一直在试图说服苏慕歌,带他一起前往魔神殿。 “不行。”苏慕歌斩钉截铁,此事没得商量。 “苏苏,我没你想的那么弱。”小青木不死心。 “主人,阿九觉得您最好还是留在此处,毕竟阿九不善斗法,并没有信心保障您的安全。”九尾同样不敢冒险,主人这条命捡来的战战兢兢,它一丝风险也不愿再承担。 “狐狸说得对。”苏慕歌附和,“二比一,师叔您还有什么可说的?” 小青木便没辙了。 苏慕歌将他交给九夜笙:“麻烦你了,先替我照顾师叔。” 九夜笙本想捏捏这小娃娃粉嘟嘟的脸颊,但一想起他能与桑行之同行,还被苏慕歌称呼为师叔,立刻摆出一副尊敬的模样,长施一礼:“苏姑娘请放心,我一定会竭尽所能,照顾好青木前辈的。” 七夜瑾从枫树洞走出来,腰间多了三个乾坤袋:“走吧。” 苏慕歌颔首:“恩。” 七夜瑾行了几步,回头叮嘱:“阿笙,我不在山中的日子,记得每隔半个月去挖生铁。” “知道了。” “闲了多练功,少出去惹事。” “我知道了。” “师父最近真气有些虚,六师姐回来,让她多备些补气的丹药。” “我记住了。” 七夜瑾足足交代了十几句,九夜笙一一应下。 回头发现苏慕歌盯着他瞧,不由皱了皱眉:“怎么了?” 苏慕歌抿唇:“你很爱你师父。” “对我们而言,他不只是师父。”七夜瑾牵出一抹颇无奈的笑意,“靠着一门炼器手艺,在这动乱不堪、地魔不如狗的时代,无论我们有没有天资,是不是残缺,一一供养着我们筑基、结丹……” “我只有一点想不明白。”无道当年养徒弟操碎了心,苏慕歌早就从九夜笙处听的耳朵起糨子,“你们八个乃是无道前辈亲生的徒弟,只有九夜笙是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吧?” “你此话何意?”七夜瑾不解。 “为何从小喂食九夜笙吃那些奇怪的药,还经常放他鲜血用来炼器?”苏慕歌勾起唇角,“独角魔不罕见,鲜血续航能力惊人不罕见,且鲜血可以拿来炼制极品法器也不罕见,可三者全都集中在同一个人身上,听上去是不是有些蹊跷了呢?” “你……”七夜瑾微微一怔。 “所以我才说,你们都是亲徒弟,只有他不是。” 莫怪苏慕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理解无道一片拳拳护犊之心。她经历的多,看的也多,自然不容易被一些煽情的说辞所蛊惑。 尤其是捕捉到七夜瑾眼眸中一刹那的惊惧,更令苏慕歌认定,九夜笙在无道九名徒弟之中,绝对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 不过九夜笙自个儿都浑不在意,她又操哪门子的闲心,纯粹只是替他抱个不平。 故而不待七夜瑾回答,便加快速度穿梭罡风带,向幽都飞去。 七夜瑾却在她身后稍作停顿。 他的目光冷毒且凝重,这个女人究竟猜出了多少? 看来,是留不得她了。 **** 就在苏慕歌同七夜瑾前往枫叶林的同时,秦峥去找程灵犀,并约好在幽都城墙外集合。 苏慕歌并不担心程灵犀不答应,因为她的考虑,应该同自己差不多。 果然,离老远的,神识便感应到秦峥和程灵犀两人的气场。 奇怪的是,除却他们,竟又多出一名金丹修士,内息较两人还要浑厚一些。 靠近些一觑,居然是冉云海! 苏慕歌落地时,脸色便有些不太好看。 “慕歌,你看我寻到谁了。”凭谁都看出气氛不对,秦峥依旧兴高采烈的站了出来。 “冉师兄。”既然决定将他害死杨婉儿一事隐下,苏慕歌心里虽然不爽,还是拱了拱手。之前修为差距称呼前辈,如今大家同为金丹初期境界,又有冉家同蓬莱的关系,称呼一声师兄也没错。 “苏师妹。”冉云海略有一些尴尬,不过苏慕歌明显的示好,也让他心里松了口气。 果然同他揣测的一样,看在冉晴空的面子上、或者说冉晴空日后能否稳坐蓬莱掌门的面子上,她不会将杨婉儿的死因说出去。 秦峥介绍道:“对了慕歌,冉师兄准备同我们一起前往魔神殿。” 苏慕歌眸光一厉,传音给他:“去那么多人干嘛,你当是咱们去市场买菜吗?” 秦峥有些惊讶苏慕歌的态度:“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不是。况且魔神殿那么大,他和咱们灵根不同,也不会争抢机缘,你怕什么?” 苏慕歌冷笑:“你才见过他几次,就不怕他背后捅刀子?” 秦峥不满:“要说信不过,你身边那位更信不过吧,一个阴阳怪气的魔人。” 苏慕歌还真不好辩驳,她的确信不过七夜瑾:“但他是被师父逼着去的,而冉云海……” 秦峥打断她的话,颇有些赌气地道:“那你倒是说说看,冉云海哪一点不值得咱们信任,你只需说出一条来,我立刻轰他走!” 秦峥是信得过冉云海的,因为师兄弟间,他同冉晴空相处的最为融洽。在他看来,冉家人性子大都绵软,修为又不差,拉来当苦力再好不过。 何况还是他自己求着去的,秦峥都答应了。 苏慕歌没辙,兵临城下,还真不好撕破脸赶他走。 冉云海传音给她:“苏师妹,之前的事情我当真很抱歉,我知道眼下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但我希望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证明给你看,我绝非贪生怕死之徒。” 苏慕歌才懒得管他怕不怕死,同她有个毛线关系。 真烦。 “你们有什么法子进去?”程灵犀终于开了口。 “你又有什么法子?”苏慕歌反问。 “我没有。” “我也没有。” 两个人便都不说话了。 七夜瑾这才慢条斯理的拍了拍乾坤袋,祭出一幅绢帛,一杆紫毫:“你们人都齐了?” 苏慕歌一早知道他有办法:“瑾公子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什么都不必做,站在圈里面。”剑尖在众人周围画出一个圈,“此阵超出我的能力过多,出错几率较大,所以还请诸位真气全收,保持灵台清明。”七夜瑾交代完,便一手提着紫毫,在绢帛写写画画。 少时,似是想到什么,执笔之手微微一顿。 这倒是个好机会,兵不血刃的弄死她。桑行之要怨,恐怕也怨不到自己头上。 见他停下动作,苏慕歌拢眉:“怎么了?” 七夜瑾敛回心思,扫了程灵犀一眼:“你当我在说笑是么,收了你的杀气,否则,我可不确定阵法会将你送去何处。” 程灵犀沉了沉眼眸,隐下灵气。 “他是在布传送阵?”苏慕歌有些吃惊的询问银霄。 “恩啊!”银霄一拍脑袋,“瞧我这猪脑子,只想着如何隐身闯进去,居然忘记还有传送阵这茬子事儿!” “你想起来也没用。”关于传送阵,苏慕歌还是有些了解的,“你又不知魔神殿的准确位置,万一传送到阴兵堆里,那便好玩儿了。” 银霄讷了下,想想的确如此:“看来七夜瑾对幽都城内的情况十分了解,想必魔神殿,也不是第一次去了。” 苏慕歌正准备点头,双眼倏然陷入黑暗。 什么情况,这个七夜瑾,发动传送阵也不通知说一声? 一阵光怪陆离的影像过罢,苏慕歌的意识逐渐清醒。 深吸口气,睁开眼睛,她当即愣住了。 哪里有魔神殿的影子,她身在一口枯井内,并且一直向下坠落! 苏慕歌郁闷:“银霄,这什么情况?” 银霄跟她一样傻眼:“还能什么情况,传送阵将方位定制错了!” “那怎么就我一人?”哪怕方位出错,也该是全错,不能只错她一个吧?苏慕歌怎么寻思都觉得诡异。“其他人去哪了?” “最通常的情况,是传送阵在半途崩溃,将你们散落在各处。”银霄突然觉得,自己有些高看七夜瑾的阵法水平了,“当然,也有可能只你一个出了错。是不是他在施法的时候,你妄动灵气了?” “不可能,七夜瑾提醒程灵犀的时候,我连丹田都给封闭了。”苏慕歌蹙眉,尝试着向上飞,却发现凝结不起来真气,“他该不会是故意害我?” “倘若你没问题,那只能是阵法师的问题,或许,他真是故意的。”银霄琢磨片刻,咂咂嘴,“施展同一个传送阵,分别将不同的人,送去两个不同之地,元婴境阵法师都不一定做得到。这小子同你前夫一样,阵法造诣惊人啊。” “喂,你清醒清醒,眼下不是夸赞他的时候吧?” 苏慕歌简直焦头烂额。 不断运气,想要停下来。 深不见底的井底黑洞,却似有一个巨大的吸力,不断撕拉着她下坠。 …… 与苏慕歌的境遇不同,这厢几人安全降落在魔神殿外殿。 并且绕过层层守卫,正处在若不逢大祭祀、连众长老都不得擅入的魔宗禁地。 可见传送阵定位,是极准无误的。 秦峥立刻便发现问题:“咦,慕歌怎么不见了?” 除却七夜瑾,其他两人才发现人数不对。 “慕歌人呢?”秦峥急了,“刷”的掉脸望向七夜瑾。 “我早说此阵超越我的能力,施法期间,不得擅自使用灵气。”轻描淡写间,七夜瑾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所以,这便是不听话的代价。” “你同我鬼扯什么,我问你她人呢!”秦峥不懂什么阵法,也懒得懂,上前抓住七夜瑾的衣襟,“是在幽都城外,还是被传送去其他地方了?” 七夜瑾向后一退,躲开他的钳制:“这我可不知道,你也别指望我送你出去,施展一次传送阵,那是大伤元气,没有两三个月调息,我做不到的。” 秦峥气的磨牙:“行,算你狠!” 祭出含光剑,转身便走。 无法再次施展传送阵是吧,没关系,看他单枪匹马杀出去! “切莫冲动。”程灵犀上前拉住他,“你这一出去,我们全部都会被发现的。” “谁管你们那么多!”秦峥倔脾气上来,哪里顾得上其他,“总之,我现在就要出去!” “你出去送死没关系,将我们全都害死也没关系,但若惊动了长老院,苏姑娘今后再别想进来了。”七夜瑾没想到这孩子如此难缠,他可不想被连累,“苏姑娘是你师妹,你该知道她进魔神殿不是为了寻求机缘,冰蚕蛇的精魄,才是她最终目的。你只需拿到精魄,出去给她便是了,何苦非要她亲自动手?” 秦峥一想,似乎有些道理:“可她万一有危险……” 七夜瑾抬手,指向魔神殿上阴森恐怖的黑瞳塑像:“你觉得能比我们更危险?” 秦峥撑着剑思考。 程灵犀说道:“我想她大概还在城外,否则外面不会那么安静,据我所知,一旦发现有入侵者,整个幽都城都会鸣笛。” 七夜瑾附和:“是这样的。” 秦峥终于打消了念头:“那咱们走吧。” 既然慕歌进不来,他将精魄拿出去也是一样。 程灵犀终于松了口气。 苏慕歌消失,她的心情有些复杂,既开心又失落。开心的是这场战役还没开打,对手便一败涂地。失落的是,不能在魔神殿内杀了她,白白错失良机。 随后,她的目光在七夜瑾身上游弋一圈。 师父说的不错,此魔人不简单,需多加留心才是。 七夜瑾祭出剑:“小心一些,前殿法阵重重,幻兽数之不尽,在幻觉面前,首先得明白自己看到的一切,全都不是真的,保持心境。然而又得防备着,那些张牙舞爪的幻兽,却是真真儿可以伤害到你的。” “不是说,有人已经先前开路?”冉云海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那个赏金猎人,浮风?”程灵犀自然也听说了。 七夜瑾冷笑一声:“你真觉得,他有这能耐” 魔神殿他不是第一次来,哪一次都没能闯进内殿。 然而一路堂而皇之的走进去,他的瞳孔越缩越紧,最后几乎目瞪口呆,整个外殿三万八千五百个幻阵阵眼,居然全被暂时封住了?! 浮风你要不要这么拼? 直到走近开启内殿的机关面前,七夜瑾才阖上微张的嘴。 “有真气残余。”程灵犀伸手探在殿门,“看来之前浮风正在尝试打开这道门。” “那他人呢?”秦铮环顾四周,“听说是慕歌的朋友,躲起来干嘛?” “他并没有躲,而是走了。”程灵犀秀眉一凝,“就在我们来到之后走的,估摸着,他并不想见到我们。” “又或者他打不开这扇门。”冉云海猜测。 这种说辞,打死秦铮都不信:“哦,这魔人花了大半年攻进内殿,开启了一半大门之后,因为不想看到我们,所以撒手跑了,白白留给我们一个大便宜,他是个傻子吗?” 众:“……” …… 裴翊还真就傻了一回。 他们一入魔神殿,裴翊便发觉了。 几人之间的谈论,他自然也完完整整听到了。 秦铮不懂阵法不知厉害,他可是个一等一的阵法师,自然知道七夜瑾分明是在鬼扯。传送阵的位置明明分毫不差,怎么可能会传丢一个大活人? 原因只有一个,传送师故意的。 裴翊并不认识七夜瑾,不知他为何要害苏慕歌,只因看到了程灵犀此人,这事情就绝不允许他持什么乐观态度。 所以他一直在思考,幽都内最危险的地方是哪里。 肯定不是魔神殿。 因为魔神殿的恐惧,是源自于魔族对魔神的敬畏,对于不信仰魔神者,实则是个安全之地。 那就只有…… 裴翊瞳孔缩紧,一时竟有些惶急无措。 平复了下呼吸,才沉着气隐进幽都城浓郁的夜色中。 …… 苏慕歌还在井中下坠。 “这是不是传说中,只要掉下去,便会永远不停坠落的无底洞?” “不是无底洞,是虚空洞。”银霄惴惴不安地道,“虚空同虚空之间的空白处,也就是混沌地带。” “那和无底洞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虚空洞有底啊。” “底呢?”苏慕歌初初掉下来时,发现自己上不去,的确惊惧万分,然而再恐惧的心理,也被时间给磨灭尽了,“快两个时辰了,底呢?” “底!”银霄突然大喊一声。 “底在哪儿?” 苏慕歌低头一瞧,脊背倏然僵直。果然见到底了,却还不如不见! 这所谓的虚空洞,说穿了不过一条长长的烟囱,底部熊熊燃烧的烈火,一看便不是凡火,那些火苗蚂蚱一样,不断在火堆里跳来跳去也就罢了,居然还能发出桀桀怪笑! “银霄,想办法啊……” “我在想啊……” “糟糕,掉下去了!” “嘶”的一声,短短一瞬间,防护罩被熔了! 火苗贯体而入。 却受到一些阻碍。 苏慕歌立刻明白,这些火的力量,并非外部燃烧,而是积聚在内部进行裂变爆炸。她是冰系灵根,灵气极为阴寒,所以能够阻挡一二。 想通后,她立刻凝神屏息,将灵气在体内铸成一道防护墙。 那些蚂蚱火苗久攻不下,退了回去,组合成一柄剑的形状,似乎决定一剑贯穿她的心脏。 苏慕歌正想对策时,只听“轰”的一声! 一道真气袭来,将火剑整个打散。 矫健落入火堆之中,裴翊一手攥着一条金色丝线,一手将一个半透明光罩,扣在苏慕歌的头顶上。 光罩结成一件长袍,闪了闪,便消失了。 苏慕歌周身的水幕结界,瞬间加强不只百倍。 “裴翊,你……” “你先上去。”裴翊另一手在她背部一拍,那根金色丝线易了主。 “那你如何上去?”苏慕歌大抵揣测出他的打算。 “你不必多想,我既下的来,自然上的去。” 裴翊在她背后又是一拍,金色丝线“蹭”的向上收紧,依靠这股力量,便能将人给带上去。 苏慕歌却眼疾手快的抽出驭兽鞭,勾住裴翊的手腕。 不待裴翊有所反应,两人便被丝线的力量拖离火坑。 “你是怎么想的?”裴翊错愕过后,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条金线根本承担不住两个人。” “那就一起掉下去呗。”苏慕歌凉凉道。 情况危急,裴翊也顾不上同她理论,抽手想要挣脱驭兽鞭, 苏慕歌威胁道:“你再动一下试试,信不信我马上掏出剪魂,将这丝线给剪断?” 裴翊紧紧绷住唇,脸上隐隐浮出些许怒意:“我如此费尽心思的来救你,你上去,我此行才有意义。而我,自然也会想到其他法子,焚魔窟内的地狱之火,一时半会儿要不了我的命,却能在顷刻之间要了你命。” 苏慕歌恍然:“原来下面就是焚魔窟啊!” “程灵犀!你究竟听没听明白我在说什么?!”裴翊简直要被她无所谓的态度给气死,“你怎么越活越不理智?越活越天真了?跟谁学的,秦铮?” “我说过以后不要再叫我程灵犀,你怎么总也记不住?”苏慕歌垂首,冷冷瞥他一眼,“你的决定,的确是又理智又冷静令我无从辩驳,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来救我,本身就是一种极不理智的行为?” 裴翊被她一噎,竟无言以对。 苏慕歌并不迟钝,只是活的久了,对一些事情不再那么敏感。 便略带一丝调侃、一丝揶揄的问道:“裴道友,你近来是不是发觉,自己有那么一点点的动凡心了?”   ☆、第107章 大仇得报 枯葬山,十里枫叶林。 苏慕歌一行人离开的当晚。 小青木托着腮巴巴望着天,桑行之斗法去了,苏苏闯魔神殿去了,只留他一个人百无聊赖。想想这日子,一天天就像白开水,过的还真是无聊。 什么时候,他才能像他们一样出去历练。 可他只有操控人意念的能力,却又被头顶的簪子给封印住了。 九夜笙挖了十几袋的生铁回来,打招呼:“师叔,夜这么深了,怎不去休息?” 小青木撅了撅嘴:“睡觉很无聊的。” “无聊才是福气啊。”九夜笙将生铁扔进一个枫叶树洞内,擦擦汗,“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吃了睡,睡了吃。” “你是猪么,天天在这山上,不觉得烦?” “不出去就不容易遭遇危险,魔生在世,安全第一。”面前的娃娃实在太过可爱,九夜笙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 小青木最讨厌别人碰他的头,本想发火,却抑制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小青木愣了一愣,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九夜笙的手背。 再是一个寒颤,且一股恐惧之意自手指流入心头。 小青木讶然:“你身上竟然有弑……” 话说半茬,眼眸一冷,“九夜猪,有许多魔人闯过罡风带,向这里来了。” 九夜笙微微一怔:“您说什么?” 小青木偏了偏头,耳朵动了动,似乎在倾听什么:“大概三十几个,其中一个元婴境中期,三个金丹圆满,六个金丹后期,八个金丹中期,其他为金丹初期。” 九夜笙瞳孔一缩,头一个想法是这孩子该不会太无聊,拿他寻开心吧。 这等华丽的阵容,恐怕只有长老院和魔四侯才能拥有。 但小青木专注的神情,任他怎么看,都不像假的。 九夜笙立刻便慌了,起身去拍他师父的树门。 魔器师无道提着他的大铁锤冲出来,正准备破口大骂,也感受到了一股煞气。 闯进来的魔人,乃炎武侯焚天。 在他身边站着的,正是他的爱女火罗刹。 身后一干家臣卫士,威风凛凛。 无道立刻行礼:“竟不知炎武侯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炎武侯摩挲着储物戒子,抬了抬眼皮儿:“无道,我听闻狄疾那残废,一百年前给了你一大块儿天火石,命你打造出一柄无可匹敌的宝剑来,可有此事?” 无道拱手垂首:“无道一生铸剑无数,的确有幸为天残侯爷铸过几柄宝剑,不知您说的是那一柄?” 火罗刹一手掐着腰,冷笑道:“这柄宝剑不同寻常,天火石乃是极品,并以煞气之血蕴养,不知如今铸成了没?” 无道的手颤了颤。 从七夜瑾之前回来说被人发现,他便知道此事恐怕瞒不了多久。 “说啊!”被困八年,火罗刹满肚子的火气。 “确有一把。”无道一扬手,一块赤黑的天火石浮于掌心之上,他稍一运气,天火石逐渐虚化,成为一柄通身赤黑,杀气凛然的重剑,“此剑名曰噬魂,以天火石引地狱之火而铸。” 众魔人的双眼尽是一亮。 尤其炎武侯,不住赞叹:“果是一柄神兵!速给本侯!” “侯爷,这柄剑是天残侯爷所定下的……”无道恳求道,“若是丢了剑,后果不堪设想。况且此剑尚不完美,还差最后一道剑引……” “你畏惧天残侯,便不畏惧我?”炎武侯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出手抢了剑来,“你且说,还差什么剑引?” 无道犹豫了下,道:“弑神之力。” 炎武侯怔了怔:“弑神之力?” 无道叹道:“若能得到弑神之力,此剑六十年前便可铸成,但弑神之力可遇而不可求,所以我才命徒儿四处寻找杀戮重的战场,来代替弑神之力。如此,至少还需要五百年,此剑方可称为无可匹敌。” “父亲?”见炎武侯沉默不语,火罗刹上前一步,“您想到了什么?” “我知道哪里有弑神之力。”炎武侯传音给火罗刹,并将噬魂扔给她,“拿着它,带上你的人,潜入魔神殿。” “弑神之力在魔神殿?”火罗刹先是一喜,再是一惊,“父亲,您让我去闯魔神殿?” “做不到?”炎武侯轻飘飘的瞥她一眼,“你若做不到,我让你哥哥们去。” “女儿做不到,他们更不可能!”火罗刹红眸一厉,“父亲只管告诉我,弑神之力藏在魔神殿什么地方!” 炎武侯便细细说了,又言:“如今焰魃不在,正是大好时机,我再去长老院绊住那几只老鬼。你万事小心,狄疾那残废,处处盯着我,我去不得。” 火罗刹应了声是,遂带上几个家臣走了。 “大师,你就委屈些,先同我回炎武城吧。” “是。”无道虽是元婴,但不谙斗法,更何况炎武侯还带着众多高手来。 九夜笙惊恐的喊了一声:“师父。” 家臣指着九夜笙和小青木:“侯爷,他们怎么办?” 炎武侯不屑一顾,只淡淡道:“一并带走。” **** 溶溶月色,满地清霜。 虚空井内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金丝线因急剧收缩所发出的“嘶嘶”声响。 问完之后,苏慕歌好整以暇的待看裴翊的反应。 裴翊却将沉默进行到底。 晦暗中,黑帽檐将他英挺的面部轮廓遮蔽的极为严实,苏慕歌窥不见他的表情,便用脚尖踢了踢他的后背:“喂,哑巴了,你倒是说句话啊。” 他若一直不言语,苏慕歌很难揣测他的心思。 曾经裴翊对她只有夫妻情分,她是知道的。替她报仇、带她轮回,兴许也只是因为责任。从融天洞到北麓希望之井,苏慕歌依然如此认为,但渐渐的,就发现了一些不太对的地方。 具体哪里不太对,只可意味不可言传。 她心里隐约觉得,倘若有一天,自己一不小心挡在他复仇之路上,裴翊心里的天平,或许会有一瞬向她倾斜也不一定。 当然,也许只是她的错觉。 “嘶嘶……” 裴翊终于沉着嗓子道:“金丝即将崩断,既然一意孤行的选择任性,就准备好承受任性的代价吧。” 苏慕歌浑不在意:“你和我的个性,最缺乏的就是任性精神,如今连你都任性了一次,我陪你任性一回,也没什么。” “嘶嘶……” 细细一条金丝,崩裂出成百上千更加细碎的金线。 裴翊重重收放一个呼吸,稳稳道:“慕歌,你听话一次,上去。相信我,等我一个时辰,我必定可以想到办法上去的。” 说穿了,苏慕歌并不想欠他太多人情,坚决摇头:“你来救我我很感激,但咱们要走一起走,我没有将同伴丢下的习惯。” 言罢,苏慕歌抬头望天。 井口已有星点大小,若是金丝再能撑上一会儿,临近井口时,他们两个联手,赌一把,还是有一半机会可以一起上去的。 但裴翊从不喜欢赌。 所以她只能继续分散他的注意力,散漫且随意的问:“你倒是先回答我,是不是动了点儿凡心?待会儿若是掉下去,我不小心死了,可是会遗憾的。” 不曾想裴翊竟然答了:“你是想让我承认,对你动了心?” 苏慕歌扬了扬眉:“没错。” 裴翊嗤笑一声:“我说‘是’,或者‘不是’,对你有什么影响么?” 苏慕歌再扬眉:“你说‘不是’,那你的人情我可欠不起。你说‘是’,我想我会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裴翊嗓子里腻出一声冷笑:“之后你会无情的拒绝我,说你从前真是年少无知才会爱慕我。再顺便趾高气扬的,践踏一下我这讨你厌恶的性格。” 苏慕歌也笑了:“只因你怕我羞辱你,才会沉默?” “不,我沉默,是因为不只动心那么简单。” 裴翊终于缓缓抬起头,斗篷帽子堆叠至肩上,露出一对儿漆黑幽深的眸子,淡淡望向苏慕歌,“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耻,更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只是觉得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但若真能让你有大仇得报的快感,那我如你所愿,承认了便是。” 苏慕歌当下便愣住了。 唇角微微一勾,裴翊目光潋滟:“所以你现在尽管放心来侮辱我、践踏我,做你心里一直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因为,你是胜利者。” 苏慕歌愣的不能再愣,已经到了石化级别。 她完全分不清裴翊眼下是在表真心,还是调侃戏弄她。 她只能盯准他的脸,希望从中瞧出一些端倪。 说起来,他清隽的相貌同他刚毅果敢的性格、浑厚低沉的声音反差极大,哪怕脸庞勾勒着有些骇人的黑色纹路,也遮不住眉眼间的温柔。 这样的柔情,是她从不曾见过的。 “不过……”裴翊话锋倏地一转,“前提是你得活着。” “你……” 苏慕歌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裴翊一道低级僵化符箓击中! 一眨眼的功夫,挣脱了手腕上的驭兽鞭,裴翊掐了个诀,剑自成气,将苏慕歌给送了上去。 苏慕歌这才知道自己上当了! 一开始是她在分散裴翊的注意力,最后竟被他将自己的注意力给分散了! “裴翊,你这个卑鄙无耻的阴险小人!” 苏慕歌气的吐血,无论斗智斗勇,就没有一次能赢得过这只老狐狸! 没有了另一个负重,金线速度明显快了一倍不止,不到两息,便将人送到了井口。苏慕歌一旦能够自由催动真气,低级僵化符箓的力量也随之消失。 她翻身跃出井口。 才发现这并不是井,而是一个坑。 周围一个魔卫士也没有,似乎是处禁地,倒是不怕被发现。 她蹲在坑边,向下望去,黑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也不知盯着看了多久,她收回视线,贴了一张隐身符,盘膝坐在坑口一侧:“你说一个时辰,我等你一个时辰。” 不是她要逞能,非得任性着共同进退。 因为被囚禁的岁月里,她最深恶痛绝的,就是无能为力的等待。 …… 岂料这一等,就足足等了三天。 苏慕歌的耐心几乎被磨灭光了,起身:“不行,我得下去。” 银霄说什么都不同意:“若是连他都上不来,你觉得你下去能改变什么?” “我是水系灵根,其实我能撑的更久。也或许我身上有殁的骨头,殁是极寒属性,那些火蚂蚱似乎有些怕我,之前我就发现了。”苏慕歌揭开隐身符箓,皱眉,“其实这焚魔窟对裴翊的伤害才最大,他出生时,就是被这地狱之火给烧死的。” “……”银霄忘了这茬。 “你想多了,出生时候的事,我岂会有记忆?”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苏慕歌黯淡的眼眸倏然一亮,低头一瞧,险些被一道剑光刺瞎了眼,忙不迭躲开一丈之外。 裴翊稳稳妥妥落在坑边。 苏慕歌定了定神,冷笑一声:“不是说一个时辰?” 裴翊屈指弹了弹袖子上的烟灰:“我说三天你肯上来?” 提起这事儿苏慕歌便有些生气:“你究竟何时能够尊重一下我的意见?” “如今你我皆无恙,你在气什么?”裴翊低头看她。 “我气……”苏慕歌忍了忍,忍不住,冷笑,“气你故意乱说话分我的心,行么?” “是故意分你心,但我没有乱说话。”裴翊祭出一道符箓,擦拭手中的剑,擦干净之后,才收回背上,不疾不徐、一字一顿地道,“苏道友,恭喜你大仇得报。” 苏慕歌微微一怔。 突然间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裴翊。 转身便走:“因你耽搁了那么久,我要去魔神殿了。” “你等等。” “有话等我出来再说。” “我说等等。”裴翊快走一步拉住她的手,遂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转头看向另一侧,“魔神殿的方向在这边,你走反了。”   ☆、第108章 红白猴子 被人捏住下巴的感受,不亚于猫崽子被谁踩了尾巴。苏慕歌浑身一激灵,拍开他的手,脸上流露出嫌恶的表情:“有话说话,动手动脚的做什么?” 眉峰淡淡一蹙,裴翊转身离开:“走了,去魔神殿。” 苏慕歌在他身后张了张嘴,随后跟了上去。 反应有些过度了,是不是该道个歉,苏慕歌默默在心里寻思着。她只是下意识想起裴翊和程灵璧的事情,虽然也明白痕或许是在说假话骗她,毕竟以裴翊高傲进骨子里的个性,为了利益同程灵璧凑成双,这几率比苏慕歌嫁给冉云海还低。 况且以程氏家族那点儿底蕴,裴翊这等身家怎么可能瞧得上。 若说火罗刹那还差不多。 再说相貌,程灵璧确实倾国倾城,但裴翊是魔族人,魔人诡异的审美苏慕歌已经领会的差不多了,就她如今这副姿容,都被天魔直呼无数次的丑八怪。 在裴翊眼睛里,估计她们这些所谓的美人儿,只是一些或圆或扁的叉烧包而已…… 其实真相早已呈现眼前,但得不到他亲口否认,心口仍像剜了根针。 但她为何要问? 苏慕歌攥起拳头叩了叩太阳穴。 “从焚魔窟到魔神殿,路上没有阴兵,你且隐身跟着我就是了。”裴翊嘱咐道,“进入魔神殿,秦铮他们应该已经开启内殿大门,你去与他们会和。以你们的力量,足以对付它,我尚有其他事情要做,不方便现身。” “你见过他们了?”苏慕歌一怔。 “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你有危险的?”裴翊倏地想起什么,提醒道,“你和那个金丹中期阵法师,有何仇怨,他害你作甚?” “七夜瑾果然是存心的。”苏慕歌眼眸一沉,她想来想去,应该同九夜笙相关。看来九夜笙的身份,比她想象中更加不可告人。“不过裴翊,你为何一点也不生气?” “气什么?” “气我擅闯你祖先长眠之地啊。” “无妨,权当带你回来祭祖。” 苏慕歌嘴角一抽:“你不要老不正经。” “莫不是你喜欢年少轻狂?”漫不经心的撂下一句话,裴翊便指着近在咫尺的魔神殿,“那里束缚的,从来只是魔人的信仰,对皇族而言,只是统治臣民的一座象征。” “你看的倒是通透。”苏慕歌呵呵一笑,“那你进来,是为了什么?” 裴翊原本想说与你无关,迟疑了下,道:“噬魂剑一事,我询问了你师父桑行之的意见,毕竟他精于铸剑,非我所能企及。他告诉我,以煞气蕴养天火石,虽可铸出一柄凶煞之剑,但不足以毁灭整个魔界。除非,此剑以弑神之力做引,而弑神之力,就在魔神殿内。” 苏慕歌摸了摸额头,挣扎着道:“有件事,想来你也应该猜到了。我师父可能是骗你的,他原意是想你来替我们开路。” “我来,的确是替你们开路。”流着皇族的血,前殿那些机关,并不会伤害他。裴翊弯了弯唇角,“桑行之博学,但不是个善人。” “师父他从来不吃亏。” 苏慕歌听明白了,找师父排忧解惑,那是要付出代价的。 裴翊的代价,就是前来魔神殿当苦力。 “不过这一次,桑行之倒是做了桩赔本儿买卖。”隐身入了魔神殿,绕过重重机关,一路走进正殿,裴翊微微侧着半边脸,淡淡一笑,“即使他老人家不要求,弑神之力也不在魔神殿,所谓夫唱妇随,我总也要来一趟的,你说是不是?” 苏慕歌下意识的说了声“是”,说完之后立马反口:“谁和你夫唱妇随啊!” 裴翊认真思忖了下,神情严肃地道:“那妇唱夫随,我想,我也是不介意的。” 苏慕歌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她一早就知道,这厮压根儿就是个披着高冷皮的老流氓。 能把如此不要脸的话,说的这般一本正经,天上天下,也独独他这一份儿。 正想着,内殿传出“轰”的一声爆响。 激荡的魔气将黑石地板一层层掀起,海浪一般,足足掀了数丈高,向台阶下的两人涌来。苏慕歌站在后面动都没动,瞧着裴翊不急不躁的解下剑来,震臂一划,击出半圆弧形剑罩,再听那些石头“噼里啪啦”摔落在地上声音。 里面打起来了,战况还挺激烈。 看来秦铮他们已经引出了镇守魔兽,只是不知是不是她需要的那头。 不知感应到什么,裴翊的脸色一瞬变的凝重起来。 苏慕歌目视眼前一片狼藉,惊讶道:“这么大阵仗,外面听不见?” “听不见,魔神殿外设有重重隔音结界。”裴翊收了剑,屈指一弹,罡气罩将那些飞溅出来的魔气逼退回去,“里面那几只镇守魔兽混不是个东西,仗着自己岁数大,又颇有几分能耐,从不将王族放在眼中,时常玩耍斗殴,曾险些将幽都给拆了。幸好被杀两只,消停了几百年。早晚有一天,得将它们全都宰掉。” 苏慕歌抹了把汗,这和她所脑补的不太一样啊。 说好的庄严神圣呢?! 伫立片刻之后,裴翊端着剑疾步上前:“但这真气并非镇守魔兽发出的,看来,殿内来了另外一拨厉害的魔人。” 听闻此言,苏慕歌脊背一僵。心念一动,镰刀落在掌心。 撑起防护罩跟了上去。 一踏入魔神殿的内殿,双脚宛如踩在了棉花上,这殿中已不是殿,而是一处仿若无边的虚空之境。满眼黑紫色雾气缭缭绕绕,神识可见度还不足两丈。 寻着魔气的味道走近,果然瞧见两拨人正在斗法。 一边是秦铮、程灵犀,七夜瑾。 另一侧则是火罗刹。 火罗刹身边带了三个魔人,个顶个的高手,不过秦铮三人,也都不是泛泛之辈,一时半会儿的,根本分不出个胜负输赢。 但秦铮他们总是要输的。 三个人中,苏慕歌只管秦铮的死活。但临行前师父有交代,希望秦铮能够在魔神殿内有所突破,她便也不着急出手。 只拿胳膊肘撞了裴翊一下:“喂,你是同火罗刹一起来的?” 裴翊一声也不吭,视线纹丝不动的锁定在火罗刹身上。 苏慕歌沉了沉气,想说什么,还没说出口,裴翊已经揭开隐身符跃入战圈。 苏慕歌立刻现身,提着镰刀也跳了出去。 跳出去之后才发现,与她所以为的恰恰相反,裴翊攻击的目标,竟是火罗刹。 “慕歌,你居然进来了!”秦铮甫一瞧见她,喜笑颜开的飞过去,“七夜瑾说你还在幽都外面,你是怎么进来的?” “区区一个焚魔窟,拦不住我的。”苏慕歌冷笑一声,眼风瞥向七夜瑾。 七夜瑾却根本没看她,也是一瞬不瞬的盯着火罗刹。 这女人脸上是长花了么? 苏慕歌纳闷极了,也向火罗刹望去。 没什么特别的啊。 只除了手中鞭子换成了一柄宝剑。 宝剑的造型并不特殊,也不拔萃,但剑身幽幽逸出的黑气,竟能压得住这魔神殿的煞气! 火罗刹原本游刃有余,却被突然冒出来的真气击退数十丈,肩膀中了一掌,骨头“咯吱咯吱”作响,似要崩裂一样。 她痛的直咬牙,操,谁他妈下手这么歹毒! 正想咒骂,看到出手伤她之人竟是裴翊,不由愣住:“你怎么在这里?不,你打我做什么?” 裴翊冷冷盯住她,周身杀意凛凛,比地狱之火更加炽烈。 火罗刹握剑的手,禁不住颤了颤。 待看到他身后苏慕歌同秦铮等人站在一处后,心中似有所悟,强自镇定道:“原来这几个臭道士也是那女人的同伴,早说么,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放过他们,咱们各走各的路!” 言罢趾高气扬的一抬手,示意三名手下停战。 潇洒转身之后,未曾走远,再次偏过头,长剑指向秦铮,冷哼道:“臭小子,以后见着你姑奶奶我,记得绕道走!” 秦铮抱着手臂,脑袋一歪,斜斜睨她一眼:“火猴子,是谁绕道走,总要走走才知道!” 一听见“火猴子”三个字,火罗刹抓狂的满头红发根根竖立!只想冲上去“嘎吱”扭断他的脑袋!但裴翊在前面挡着,她只能暴躁的咬了咬牙:“走!” 她这一离开,秦铮脸上得色顿时散去。 强自忍了忍,才忍下喉头一口血。 苏慕歌同他站得近,自然发现他周身灵气不稳,从灵兽袋内问木曜讨了一颗玄天固气丹,递给他。 尔后回头看向裴翊,传音:“火罗刹手中所持,是不是噬魂剑?” 裴翊颔首:“是。” 苏慕歌眉梢一拢:“为何会在火罗刹手中?” 裴翊思忖道:“之前发现天火石时,她也在,可能被她查出了什么。但那柄剑,还只是个雏形,并没有最终完成。” 苏慕歌恩了一声:“她来的目的,八成是为了弑神之力。” 裴翊不置可否。 “弑神之力一定不能被此剑收走。”苏慕歌定定道,“你同她有些交情,去跟着她,必要的时候,要么夺了剑,要么毁了弑神之力。” “我也是如此盘算。”裴翊垂了垂眼睫,扔给她一张符箓,“那你万事小心,若有危急,就捏爆这张符箓。” “好。” 苏慕歌答应的爽快,裴翊这才提剑走了。 虽然噬魂剑的突然出现有些意外,也让人隐隐有些不安,但若是能将此剑一次解决,倒是了却裴翊心头一桩陈年旧疾。 这柄噬魂剑,可是他不辞辛苦重走溯世路的罪魁祸首。 “咦,你朋友和七夜瑾人呢?”秦铮服下丹药,坐下调息,才发现两个人都不见了。 “冉云海也走了?”苏慕歌收回心思,问。 “冉道友将魔兽引开了。”程灵犀解释道,“我们之前遇到三只镇守兽中的狂暴魔蜥,原本是想一战,但那火魔女突然出现,我们腹背受敌。” “我就说冉家人信得过。”秦铮胡乱调息了一下,遂起身道,“走吧,咱们先去救他。” 苏慕歌没应声,只跟着走。 她有些怀疑冉云海的动机,大义凛然的事情,一个贪生怕死之徒能做的出来? 谁信啊。 八成是怕被火罗刹当众戳穿自己做的好事。 走出雾气缭绕的虚无空间之后,前方再无路可走。又退回虚无空间,再选了一个方位走,还是无路可走。一连退回十几次,终于在某个方位发现一排六个坑洞。 坑口形状不一,但若不细看,差距并不明显。 向坑下望去,尽是长而窄的甬道。 “冉云海该不是被拖进某个地洞内了吧?”秦铮蹲在地上,分辨的眼晕,望向苏慕歌,“这洞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洞,估计只有一个能活命,你说,咱们选哪一个?” “程道友,选哪一个?”苏慕歌毫不犹豫的将选择题踢给程灵犀。 程灵犀一直没动,大概是在等痕指示。 少时,才指着其中一个洞:“这个吧。” 苏慕歌点头:“那就这个。” 说完便第一个跳了下去。 程灵犀目光一闪。 她并没有说谎,痕的确指示这个洞为真洞,其他洞口下面皆为地狱之火,跳之即死。但她以为苏慕歌会让自己先跳,或者秦铮先跳。不曾想,她竟连眼都不眨一下,就这么跳了下去。 她的自信究竟从何而来? 就在程灵犀惊讶的时候,秦铮也跳了下去。 “灵犀,看清楚你同她之间的差距没有?”不得不说,苏慕歌此举令痕都大感意外。苏慕歌是知道痕的存在的,所以她询问的不是程灵犀,而是痕。她相信痕的判断,并且判断痕不会说谎。 这如何不令痕震惊迷惘? 因为痕一开始是准备说假话的,他料想程灵犀和苏慕歌谁都不会先跳,肯定是秦铮那个蠢货打头阵,弄死他才好。 但他犹豫了下,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 苏慕歌为何那么了解他? 莫非自己当真开启了溯世之路? 痕的迷惘越来越深,他有自信,没人能够逼迫自己开启溯世之路,而且溯世之路只能开启一次,再没有第二次机会。 只有一种可能,苏慕歌所经历的上一世,他攻蓬莱神庙营救神主的计划失败了…… …… 落地之后,前方是一个地道,极狭窄,只能一个接一个的走。地道内黑黢黢的,神识也不管用,倒是有些像蜀山的地宫。 苏慕歌摸出一个火折子,点上。 “慕歌,你怎么连这玩意儿都有?”秦铮眼睛一亮。 “出来历练,什么状况都有可能遇上,有备无患。”苏慕歌笑了笑,一手举着火折子,一手扶着墙走。 墙体凹凸不平,似乎镶嵌着什么硬物。 苏慕歌觉得好奇,便停下脚步,将火折子靠近些。 地道内氤氲着魔气,光很微弱,但也足够苏慕歌瞧清楚,这地道两侧的墙壁上,镶嵌着满满当当的魔晶。 苏慕歌瞠目结舌:“好多魔晶!” 不是魔珠,是魔晶啊! 她这一路跟着九夜笙,对魔界的物价了解的通透,九夜笙一瓶血才卖五颗魔珠,而一万魔珠方能兑换一颗魔晶,这两侧墙壁上,足足得有几十万颗魔晶! “这该不是魔王族的藏宝库吧?”秦铮在魔界也待了有段日子,纵然没有苏慕歌体会的深,也能了解这些魔晶的价值,“咱们要不要顺手挖一些带回蓬莱?“ 程灵犀已经打算动手了。 苏慕歌连忙制止:“别,不太对。” 程灵犀转头看她,连痕都没吭声,她想做什么? 苏慕歌也说不上来,直觉告诉她不对劲儿。正思忖着怎么说,突然一沓纷乱的魔气顺着地道涌来。苏慕歌瞳孔一缩,遂吹灭了火折子。 三人全神戒备。 听说话的声音,并非火罗刹一行人。 “又有魔人闯进来?”秦铮烦透了,小声对苏慕歌嘀咕,“还说这魔神殿多么神圣不可侵犯,怎么一天之内,魔人闯进来一波又一波?” “不清楚。”苏慕歌耸了耸肩,确实怪。 “谁?” 对方一从坑里落下,便发现地道内有人。为首的魔人摸出一颗东海明珠,瞬间照亮了整个地道,彼此将彼此瞧个清清楚楚。 对方八个魔人,为首者金丹境中期,斗篷将身体裹的严严实实,却在瞧见程灵犀后微微一怔:“程姑娘,怎么是你。” 程灵犀皱了皱眉:“你怎么也来了。” “这个白头发白眉毛的白猴子,是天残侯狄有病的大儿子,白浊。”秦铮显然也是认识的,嫌恶的对苏慕歌道,“提防点儿,是个心狠手辣、擅使阴谋诡计的小人。” “秦公子,三年不见,你还是那般口下不留情。”白浊一点儿也不恼,施施然放下斗篷帽檐,果然如秦铮所言,白发白眉,皮肤也是白的透明,“不过你擅闯我魔神殿……” 话说半茬,却被火罗刹堵住:“大言不惭的东西,什么你魔神殿,区区魔侯家公子,不过王族家臣,魔神殿何时成你的了?” 白浊八人,站在苏慕歌三人的右手边。 而出言侮辱的火罗刹,则出现在苏慕歌左手边。 他们三个,完全被堵在地道正中间。 白浊一瞧见火罗刹,脸色便不比先前和气:“作为我未过门的妻子,一句一个东西,他日嫁了过来,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火罗刹啐了一口:“我呸!嫁给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秦铮看看白灼,看看火罗刹,突然捧腹大笑起来:“一个白猴子,一个红猴子,你们两个还真是绝配啊!” “你这小兔崽子!” 火罗刹气的差点厥过去,暴脾气简直快要忍到极限。 老娘淡定,不理他! 火罗刹便将火气全都发在白浊身上:“白猴子,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收到消息,是来抢噬魂剑的吧!” 白灼锊了锊胸前白发,嗤笑道:“此剑原本便是我父亲命人打造,你们好不要脸的抢了,居然还敢强词夺理?” “此剑偷了地狱之火,根本就是上不了台面的吧,所以谁拿到就是谁的!”火罗刹怒道,“有种,你来抢回去啊!” “那可莫怪我不留情面。”白灼带人来,正是要抢回去,“此外,还要多谢你,让我们知道一直苦寻不到的弑神之力,就藏在魔神殿。” 火罗刹不屑扬眉,哼道:“老娘会让你们全都死在这里!” 白灼不顾她的挑衅,转而望向程灵犀,柔情款款的道:“程姑娘,你先过来这边,我同她斗法,你站在中间,必会殃及。” 他们三个这位置,的确非常尴尬。 三个人不倒下,两边谁也打不过去。 程灵犀寻思片刻,向白灼走了过去,并对秦铮道:“咱们过去吧。” 秦铮也不想站在中间当炮灰,两边的人他都不喜欢,但至少白灼他是认识的,而且还有些交情,之前受伤的时候,在天残侯府住过一段时间。 于是拉着苏慕歌准备过去。 苏慕歌却没动。 秦铮讷了下:“怎么不走,你不会想去红猴子那边吧,她可不是什么好人。” 苏慕歌确有迟疑,脚步动了动。 就听见裴翊低沉的声音,从火罗刹背后处远远传来:“慕歌,你过来。”   ☆、第109章 变异金晶 “浮风?”裴翊这一开嗓,最先引起白浊的注意,惨白的脸色突就黑了一分,“好的很,你先前收了我的好处,却将我弟弟安然无恙的送回来,这笔账,我还没顾得上同你清算……” 他说他的,裴翊的视线里只有一个苏慕歌,其他全是浮云。 白浊没趣的闭嘴了。 火罗刹看一眼秦铮,似乎明白了什么,小手在鼻前摆了摆:“这酽酽的酸味儿……” 秦铮的目光顺着夜明珠柔和的灯光探过去,也扫见伫在火罗刹一行人背后的裴翊:“慕歌,你这魔人朋友,原来同火罗刹是一伙的,方才怎还出手搭救咱们?” 一面说着,根本不予理会,只管拖着苏慕歌向白浊走。 苏慕歌也没理会裴翊,白浊也好,火罗刹也好,在她看来去哪边都一样。白灼这边有八个魔人,四个皆为中期修为。火罗刹弱势一些,只有一个中期,三个初期。但火罗刹能够分|身,裴翊又是后期修为,随便揍他们两三个中期魔人玩儿似得。 何况无论哪一边赢,只要程灵犀不出手偏帮,他们三个不会被牵连。 不过按照位置来说,过去白灼那边更好一些。因为白灼是从坑口下来的,那是苏慕歌曾走过的地方,若是情况不妙,他们还可以从坑口先离开,回到大殿上。火罗刹那一端就不一样了,这条狭窄通道之后,九曲十八弯,分明是个地下迷宫。 火罗刹一定是比自己先下来的,在迷宫转了一圈,找不到出路,决定原路返回。 所以程灵犀的选择没有错。 她先前之所以犹豫,其实是在寻思七夜瑾的事情。 回忆起七夜瑾看到噬魂剑时的表情,她揣测出一个可能性。在这个可能性上,她开始后悔将师叔安置在枫叶林。 不过眼下最令人忧心的,是七夜瑾不见了。 “银霄,你得时刻注意着周遭情形,待会儿两帮魔人斗起来,我横竖都觉着七夜瑾会趁乱抢夺噬魂剑。”穿过白灼一行人,站在他们身后,苏慕歌叮嘱银霄。 “我认为目前吧,你应该注意一下别的。”银霄好心提醒她。 “注意什么?”苏慕歌低头沉思,还有什么遗漏的。 “裴翊啊。” “裴翊怎么了?”苏慕歌微微怔了怔,稍后哦了一声,“放心,莫说还有火罗刹四个狠角色,哪怕只剩下他自己,白猴子也只能干瞪眼。” “我不是让你担心他的安危。”银霄一吐舌头,“慕歌你知道么,大多数情况下,平常越是沉稳冷静的人,遇到让他不能冷静的人,就越是比平常不冷静的人更难以保持冷静。” 绕口令一般,苏慕歌分辨许久:“什么乱七八糟的?” 银霄真是醉了,突然就觉得,自家主人的智商还算凑合,情商当真是低到一定境界了:“我的意思是,你这么轻易站了队,裴翊大抵又要大开杀戒了。” “恩?” 苏慕歌一时不曾明白,但心里还是打了个突。 抬起头去瞧,这一瞧,便是一个寒颤。 宛如一具逸散寒意的雕塑,裴翊静静站着,神色却酽冽酷戾。对上她的目光之后,他却将视线冰冷的移开了。 苏慕歌恍然间明白了什么,心知他是误会了,正准备传音给裴翊解释一下,目光倏然定在白浊队伍里最后一名魔人身上。 虽然站在暗处,虽然动作轻缓,但苏慕歌依然能够分辨出,这个魔人正在以内力挖取石壁上镶嵌的魔晶。 苏慕歌眼皮儿突突一跳,脱口吼道:“喂,不要动石壁上的魔晶!” 两帮魔人斗嘴过后,正蓄力准备开打,却被苏慕歌一嗓子吼的全都愣住了。 火罗刹冷脸望向身后几人:“你们谁动了?” 三人讷愣着摇头:“绝对没动!” 火罗刹一行人下来的早,自然也发现的早,但裴翊和火罗刹一致认为这些魔晶大有古怪,三个家臣虽然瞧不出什么端倪,但主上有令,不敢不从。 至于白浊,他从坑口跳下之后,注意力接连被程灵犀和火罗刹吸引走。黑黢黢的,兼之雾气缭绕,还真没注意两侧墙壁上镶嵌的、并不怎么突出的黑褐色魔晶。经苏慕歌一提醒,才端着夜明珠绕了绕,震惊自不必多说。 反而是他带来的七名手下。 主上挺着腰板同火罗刹对骂时,他们实在闲着没事儿干,东瞅瞅,西看看,接二连三发现魔晶的存在。然不得白浊的允许,只能巴巴看着流口水,眼睛看着看着,口水流着流着,就有一个最年轻不经事儿的忍不住伸了手。 魔晶啊。 那可是魔晶。 在这个资源匮乏的时代,魔晶代表的不只财富,更是力量! 那名偷挖魔晶的绿眼魔人做贼心虚,哆嗦了下,手臂收回黑袍里,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一水儿的目光集中在苏慕歌身上。 苏慕歌见那绿眼魔人停了手,心想说出来也没用,便摇摇头:“我看错了。” 气氛松弛下来,两边又准备开战。 那绿眼魔人松了口气,心里暗骂苏慕歌多事,稍后逮着机会,一定要好好教训她一顿。同时又按捺不住心头喜悦,因为他之前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挖了五十几颗。 个顶个的大。 突然…… 绿眼魔人隐隐露于外的笑容一僵,腰间的乾坤袋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他伸出手探进乾坤袋内,食指肚细微一疼,像是被小虫子叮咬了一口。 他并没在意,继续在乾坤袋里摸了摸,没有异常。 不对! 刚才挖来的五十几颗魔晶呢?! 少顷,只听“嘭”的一声! 距离他最近的蓝眼魔人被贱了一脸黏糊糊的东西。 “你在搞什么?!”蓝眼魔人抬手抹了一把脸,鼻涕似的,恶心的他大发雷霆,转头怒斥绿眼魔人,结果他看到了什么? 一个没有头,只不住喷血的肉球! “呕……” 秦铮半弯下腰,险些吐出来,他们三个就站在绿眼魔人的身后,自然将这脑袋开花、脑浆迸裂的一幕看的一清二楚,“谁在暗中出的手,太他妈恶心了!” 地道内,几乎所有人同时加固防护罩。 然后下一刻,又听“嘭”的一声,蓝眼魔人的脑袋也炸开了花! “你们两个退后!”秦铮意识到了危险程度,疾步上前,提着剑挡在程灵犀和苏慕歌身前。 “师父,是什么?”程灵犀面色苍白。 “是……吸收了神力的金晶。奇怪,这里不是藏着弑神之力么,为何还有神力存在?”痕皱了皱眉,随后打了个哆嗦,“这玩意儿我也是第一次见,我告诉过你,我最讨厌来魔界,恶心。” 程灵犀哑了哑,痕有洁癖,总觉得魔界不干净。 白浊这边的魔人道:“咱们靠近些,合力结成一个防护……” “嘭——!” “嘭——!” 不等防护罩结成,爆炸声此起彼伏,一个接着一个…… 白浊惊恐着一路向后退,都快要退到火罗刹身边去了,眼睁睁瞧着自己带来的手下一个个莫名其妙被爆了头,根本不敢相信。 一时恐怖的氛围在地道内弥散开来。 “何方高人,还请现身一见!”白浊汗毛倒竖,神不知鬼不觉,一出手完爆一名金丹修士,这是什么能耐? “浮风,莫非有化神境的前辈在此修炼?”目睹宿敌一个个脑袋炸开花,火罗刹完全开心不起来,紧了紧攥剑的手,询问裴翊。 此事超出裴翊对魔神殿的认知,他摇头:“不知道。” 苏慕歌几乎可以肯定,是魔晶在作祟,立刻询问银霄:“感应到什……” 话问半茬,银霄已从灵兽袋内跳了出来,化为人形,指尖弹出几道银丝,结成一张细细密密的网,挡在苏慕歌面前,喊道:“秦铮,快用你的丹田真火!” 秦铮不明所以,但立刻捻诀,含光击出一道烈火,喷在银丝网上。 火光骤亮之际,众人终于瞧个清楚明白,一群鹌鹑蛋大小的金色硬壳虫,正集体爬向苏慕歌,却被燃火的银色丝网包裹成一团! 苏慕歌倒抽一口凉气。 好险! “是金晶。”裴翊目光闪烁,一瞬确定,“魔神殿内最强的金系镇守魔兽。” “什么?”火罗刹不信,“金晶不是早在五百年前,就被入侵者给杀死了?” 这一点儿裴翊也很疑惑。 听闻,当年桑行之带着他一个同伴闯入魔神殿。 那头金晶,还是他们杀死的。 银霄满头大汗:“那只金晶被杀死了,但它身体内不知为何聚集了一股极强大的神力,墙壁上的这些魔晶,应该就是它散尽精气产下的卵。五百年了,这些卵分解吸收神力逐渐变异,孕育出一个更强大的金晶,比这魔神殿所有镇守兽加起来都更强大!” 白浊惊讶:“你是说,这满墙的魔晶,只是一只金晶魔兽?” “对!”金晶卵虫在火丝网内横冲直撞,银霄死死攥住手中银丝,粘稠的血水不断从指缝内渗透出来,“等到自然成熟后,它们会齐齐落下,组合成一只全新的金晶魔兽。但眼下还未到成熟期,就被那傻缺抠了几十颗下来,先变异了。很快,将会唤醒其它同伴……” “废话少说,我快撑不住了!”秦铮控剑的手也在不住颤抖,原本结丹结的就不稳,丹田真火剩余不多,“快想想办法,怎么办?” “谁是火系?”程灵犀翻出火系的神器,却一点用也没有,帮不上忙。 “魔人中,鲜少拥有火系。”白浊看向火罗刹。 “你看我做什么,我是金系。”火罗刹这会儿也顾不得同他争抢什么噬魂剑,万一控制不住金晶,他们全都得死在这里,“我同它一个属性,根本奈何不得它。” 白浊微微眯眼:“你有噬魂剑。” 火罗刹以为他又要抢,正准备呛声,听裴翊道:“你不是说,噬魂剑是引地狱之火铸造成的,地狱之火,正是金晶的克星。” 火罗刹眼眸一亮! 苏慕歌提醒他:“但没有弑神之力,此剑只是一个雏形,搞不好没烧死这些金晶,反将墙壁上的魔晶给唤醒了。” 这的确是个问题。 银霄道:“我和秦铮暂时控制住它们,你们全都退出去,火猴子你留下来,劈一剑试试。” 白浊立刻附和:“这是个好办法! “好个屁!”火罗刹才不干,“我为何要留下来,若是劈不死,我岂不是就要死在这里?” “你不出去我出去。” 一柄剑,再重要也没有命重要,白浊拔腿就要走。 火罗刹身后的家臣想拦,被秦铮喝止:“你们不要命,我还没活够,全都把真气收回去!” 那三人看向火罗刹,火罗刹点头:“切莫轻举妄动。” 白浊侧着身,小心翼翼的经过那坨金晶虫,停在程灵犀身边:“走,跟我出去。” 程灵犀一瞬不瞬的望着秦铮:“不,我得留下来。” “你跟他出去!”大滴汗珠由额头滴落,秦铮咬着牙道,“慕歌,你也出去,快点!” 不说秦铮,银霄还在这里。若不是银霄反应快,她之前命都没了,苏慕歌怎么可能出去:“不行,撑不住咱们一起想办法。” 白浊伸手去拉程灵犀:“快随我走。” 程灵犀甩开他:“我走不走,同你有什么关系” 白浊气恼交加,一拂袖自己走了。 “浮风,拽上你女人,咱们也走。”火罗刹传音给裴翊。 “她不可能走的。”裴翊沉吟道,“你将噬魂剑给我。” 火罗刹一愣:“你……” 裴翊向秦铮走过去,语气冷硬:“舍不得便罢了,大家一起死也不错。” 火罗刹怔了怔,传音:“那你的命呢,那个女人对你而言有多重要?不惜豁出命去?” 裴翊头也不回:“抱歉,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只考虑,这真是一个兵不血刃拿到噬魂剑的好办法。 “随便你!”火罗刹明显误会了,心口一阵气血涌来,憋屈的难受。将噬魂剑扔给他,并大步绕过他,直奔地道出口,“我当你是号人物,却为了一个女人寻死觅活,你找死就去死吧。” 裴翊看着到手的噬魂剑,嘴角轻扬,说道:“火罗刹,你出去看着白浊,莫让他使坏。如果我们失败的话,就打断坑口上的巨石,将整个坑洞封死,这样金晶就算苏醒,也去不了大殿,你便安全了。” 火罗刹脚步一顿,攥了攥拳头:“我是不会感激你的!” 裴翊摇头:“金晶得了神力变异重生,不知还记不记得前尘旧事,万一忘记了,让它跑出魔神殿去,幽都怕是要毁了,指不定魔界也得毁。” 火罗刹气的发笑,嘲讽道:“你一个拿钱办事的赏金猎人,何时学会忧国忧民了。” 裴翊徐徐道:“外面还有我在意的人。” 苏慕歌知道他指的是药魔。 火罗刹沉了沉气,她有一瞬间的犹豫,要不要一起留下来。 她喜欢这个男人。 难得遇到这样一个男人。生的好看,性子刚毅,足智多谋,城府极深。外表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内里却有一颗温柔包容的心,即便不是对着自己。 她很想努力一次,因为她觉得自己无论哪一点,都不输给苏慕歌。 若不努力一次,这辈子可能再也遇不到这样一个男人。 但她还是选择了离开。 裴翊缓缓举起手中的剑:“姓秦的,有遗言没?” 秦铮却抬眸看他一眼,一挑眉:“瞧你长的柔柔弱弱,倒是个爽快人,爷喜欢你!” 裴翊横他一眼:“休要心存侥幸,我并没有几分把握。” 秦铮哈哈一笑:“横竖不过是个死呗!” 裴翊稍作沉默,问:“秦铮,如若先前知道自己走不掉,你还会不会出手?” “当然会!”秦铮毫不犹豫,“莫说那个人是慕歌,换做任何一个我在乎的人,我秦铮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所以世人常道傻人有傻福么?”裴翊摇摇头,禁不住笑了。 “我夸你,你反还骂我?”秦铮拢了拢眉,并不觉得他讨厌,“而且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我们从前认识吗?” 裴翊提了提唇线:“不重要。” 秦铮哈哈一笑:“对,不重要,你我生不同衾死同穴,也是一种缘分。” “喂,你们两个不要忽略我。”银霄郁闷,“三个大男人死在一起,这算是个什么事儿。” “你算哪门子的男人,就是一头狼。” “你妹,狼也是有尊严的!” 苏慕歌满头黑线,生死关头还能如此淡定,真不知该骂还是该笑。 她望向裴翊,尽管她坚信裴翊既然选择留下,肯定是有后招的,却还是礼貌性的传音说一声:“裴翊,你将噬魂给我,反正我是不可能离开的,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身……” 裴翊睨一眼手中噬魂,又端看她一眼:“我最重要的,都在这里了。” 苏慕歌唇瓣动了动,默默无言。 倏然一阵地动山摇! 裴翊目色一震:“谁把巨石放下了!” “难道是白浊?”苏慕歌只能想到他。 “我操!”接着,传来火罗刹一声爆粗口,“不要脸的贱男人!我他妈真后悔之前没有轰死你!” “出什么事情了?” 苏慕歌看着火罗刹四人和白浊一身狼狈的跑回来,罅隙中,似乎背后还跟了什么东西。离近了才看清楚,居然是一条半丈丈的蜥蜴! 想必正是镇守魔兽之一的狂暴魔蜥!   ☆、第110章 患难真情 之前是冉云海将狂暴魔蜥给引走了,如今堵住洞口的人,想想也知道是谁。 看来他是打算杀人灭口。 脑子有坑吗? 苏慕歌觉得他根本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火罗刹一面逃命,一面还不忘咒骂苏慕歌一句:“我真不明白,他杀了你师姐,你居然还与他同行,你是不是神经病?” “你不要混淆概念,我师姐不是他杀的,是你亲手轰毙的!”裴翊正在积蓄力量,将真气全部导入噬魂剑身,一旦受到灵气冲击必将遭受反噬,苏慕歌拍了一下一直发呆的程灵犀,“走,咱们去帮忙!” “恩。”程灵犀犹豫了下,如今他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死一个谁也逃不了,便一拍乾坤袋,祭出木系的神器,疾步上前。 “老娘要杀的是那姓冉的,是他拿你师姐挡枪!”火罗刹奔到一半,见苏慕歌飞快的绕过她,挡住蜥蜴的路。也立刻回身,喝住她的手下,共同抵挡狂暴魔蜥,“浮风你快出手,管它能不能破,坑洞入口已经完全塌陷,总之是出不去了!” “慕歌,她口中姓冉的,是冉云海?”秦铮听了半天,终于听出一点儿门道出来,气急败坏地问,“什么意思,冉云海杀了杨师姐?” 此刻,苏慕歌想瞒也瞒不住了:“杀杨师姐的是火罗刹,但冉云海实乃罪魁祸首,因此之故,我先前才不同意你带着他同行。” 秦铮气的牙痒痒:“那你为何不直接告诉我?” “我告诉你,以你的个性还不立刻同他打起来?此事传出去,大师兄以后还如何留在蓬莱?蓬莱和冉家以后又该如何相处?”狂暴魔蜥是土系的魔兽,苏慕歌打土系根本打不动,只能拍拍灵兽袋,放木曜出来,气的抚胸顺气,“真不知冉家怎么会教出这么个窝囊东西!” “管他那么多!杀了我们杨师姐,这个仇一定得报!”秦铮怒视着火罗刹,他和杨婉儿虽然称不上亲密,但蓬莱上下和睦,他们也是一起练过剑一起历过险的同门师姐弟!想起自己还正控制着金晶虫,心急的看向裴翊,“那个谁,你墨迹什么,赶紧出剑啊!” 不管周遭闹成什么样儿,裴翊始终充耳不闻,稳稳将真气注入噬魂剑内。 噬魂剑的剑光大震,在黑暗中肃杀之意更甚。 裴翊心里想:倘若这是一柄真剑,理应是有用的。 尔后沉沉说道:“慕歌,你命木曜设个藤木毒阵先困住它片刻,你们全都退回来,退向后方的迷宫内,择一条路只管跑,千万不要回头。迷宫变化莫测,每隔一刻钟变幻一次方位,毫无死角,这些金晶一时半会儿的也寻不着。提前告诉你们,迷宫尽头还有一个出口,找不找的到,就凭你们的运气和本事了。” 苏慕歌微微一怔,原来这就是他的后路。 裴翊传音给她:“带着秦铮,你们一路向东走。无论迷宫如何变化,认准东面。” 苏慕歌脸色一肃:“那你怎么办?” 裴翊道:“我出的去。” 秦铮张了张嘴,裴翊截住他的话:“你也一样,收了你的真气立刻跑,还有银霄,回你的七曜空间内去,千万不要出来。” 仿佛天生就是下命令的首领,没有一个人提出反对意见。 这时候,恐怕也无人提的出什么正确意见。 见裴翊双手高高举起噬魂剑,凛着一股浑然天成的煞气,便纷纷向他身后跑去。木曜头顶的三叶草喷出几颗种子,立刻跳回苏慕歌身上。种子落地生出藤蔓,缠住魔蜥蜴的脚。 裴翊找准时机一剑劈下去,电光火石之间,地道颤颤作响。 那些金甲虫被击飞出去,被烈火烧死了一大半,但仍有残余。“咔吧咔吧”,两面墙壁不断有硬物掉落在地上,果真被苏慕歌说中了,不但灭不掉已经进化的金晶,连墙壁上的一些魔晶也被震动。 魔晶落在地面上,滚了两下,化为一模一样的金晶。 狂暴魔蜥挣脱了藤木毒阵,嘶吼着冲向裴翊。 裴翊却一动不动,望着手里的噬魂剑发呆。 这厢身后的通道突然开始变化,墙壁快速移动起来,不但左右移动,竟还上下移动,火罗刹一名手下一个不小心,险些被下落的巨石给砸成肉饼。 众人终于清醒的认识到,此乃一个处处布满恐怖陷阱的迷宫。 苏慕歌没有继续向前,她转头,瞧见裴翊一个人在狂暴魔蜥面前傻站着,心下惶惶不安。 喊他一声,毫无反应,苏慕歌怔怔立了一会儿,实在找不出不回去的理由,便义无反顾的折返:“秦铮,你带着程灵犀一直向东走,但凡墙壁转换,石门开启,就向东直走!” “慕歌你去哪儿?!” 秦铮伸手想去拉她,却听程灵犀喊了一声:“小心啊!” 尚未反应过来,就被程灵犀推的老远,原本他站的位置,则落下一块儿巨石。 但这一撞,面前“咔咔”两道石墙转换,便将他同苏慕歌隔的瞧不见了。秦铮拿剑去劈,墙体纹丝不动,不由气的脸红:“你推我做什么!” 程灵犀沉沉道:“不推你看着你被砸死吗?” “我死不死,究竟与你何干啊!”秦铮原本脾气就差,一连串的变故更是激的他心头跌宕,“你究竟让我说多少次才会死心啊程灵犀?!我不喜欢你!前半辈子不喜欢,下半辈子也不会喜欢,下下辈子都不会喜欢!你能不能不要缠着我不放?你知不知道,你真的给我带来很大的困扰,从小到大,你给我带来的永远都是困扰!” 一番话说的不可谓不重,程灵犀死死抿住唇。 尤其是那句“从小到大,你给我带来的永远都是困扰”。 程灵犀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她永远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到秦铮的情景,记得她被公主欺负的躲在角落哭,他趾高气扬将她从地上拽起来,说“以后跟着我,没人再敢欺负你”的情景。 她这一生,心心念念的全是他,为了他读书写字,为了他去鬼谷学习治国谋略。 最后却换来一句她是他的困扰? 但程灵犀不怪秦铮。 从小到大,秦铮从来也没给过她好脸色看过,但秦铮心里总是护着她的,而且也承诺过以后是会娶她的。 但这一切,都被那个女人占据了! 占据了她的身体,占据了她的身份,她怎么能不恨?! 程灵犀冷笑一声:“秦铮,你说我不要脸的追着你跑,你不也一样不要脸的追着她跑?你说我给你带来困扰,你不也一样?” 秦铮一股脑说完那些狠话之后,正有些后悔,如今一听程灵犀说这话,脸色一沉:“我和你怎么一样,我和她……” “你和她除却师兄妹的关系,还有什么关系?”程灵犀盘膝坐下,冷冷道,“她和那个魔人浮风,才是一对。” “你胡说八道什么?” 秦铮简直快要气笑了,“她这个人不像你,不会丢下同伴,所以才会回去!换了是我留在那里,她也会回去!” “你在那里,她折返是顾念朋友之情,同门之谊。而浮风在那里,她回去却是情真意切、同生共死。” “程灵犀,”秦铮弯腰,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你是不是疯了啊?” 程灵犀毫不介意,微微抬了抬下巴,笑出两个酒窝:“恐怕也只有你一个看不出来,那我便一桩桩一件件的理给你听,只是,你敢听么?” 秦铮冷笑一声,索性也盘膝坐下:“你说!我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 “你如今也看到了,魔神殿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才能让一个赏金猎人不要任何报酬,替她进来开路,忙碌了整整半年?”程灵犀托着腮,睨他一眼,“之前七夜瑾就是故意要害她,将她扔进了焚魔窟。她是怎么安全回来的,或者说,她是同谁一起回来的?” 秦铮怔住。 “是浮风听见我们交谈,才急慌慌赶去救她。尔后他们回来,一直在彼此传音,看向对方的神情,全然是没有其他的。就连七夜瑾悄悄离开,他们都没有发现。”想起这茬,程灵犀扯了扯唇角,“后来你拉着苏慕歌过来白浊这边时,浮风眼里那抹妒恨我是再同感不过。浮风的为人处世,咱们也是听闻过的,端是如此一个冷血弑杀之人,斩杀金晶之时,他自愿承担起重担,冒着生死的风险,是为了谁?总不会是为了你我吧?” 秦铮恍然陷入回忆。 “再说那个女人,对他又爱又怕的神情,我也是看的分毫不差。”程灵犀先前跟着他们身边,话不多,没怎么动手,眼睛倒真没闲着,“想要靠近,却又充满畏惧,因此一直在刻意回避。而浮风似乎也有所了解,或许是想要消除她心里的防线,一直在给予最大限度的纵容。我虽不知原因,却可以肯定,他们之间的感情,参杂了太多东西,亲情、友情、爱情、知己、朋友,总之,是一种你我所不能理解的复杂与深厚……” 程灵犀还在一桩桩,一件件的说。 秦铮已经有些听不下去了,他拳头捏的死紧:“我知道你在骗我。” “我骗没骗你,你心里恐怕有数,我只是觉得,你不能再继续做个傻瓜。她看顾你,真的就像在照顾一个孩子,同看向她师叔的神情,是一模一样的。” “你给我住口!” 秦铮豁然起身,下巴线条绷的死紧。 他不信,也不想信,但苏慕歌刚才看向那人的眼神,是他从来都不曾看到的…… 秦铮心神一瞬便乱了。 清明的瞳仁骤然闪过一丝赤红,转瞬即逝。 程灵犀却捕捉到了,心神不由一动:魔气,他身体里,怎么会有魔气? 还是极强的真魔之气! …… 苏慕歌躲过重重障碍,趁着巨石落下的空,几乎是从地面滚过去的。顾不得其它,祭出宵练来,将裴翊向后一拉,以剑气将魔蜥蜴击退数丈。 “裴翊,你伫在这干什么?”苏慕歌拉着他后退。 满地的金晶幼虫,似乎还没有完全苏醒,正在挣扎着活动僵硬的身躯。 “此剑是假的!”裴翊反手抓住苏慕歌的手腕,眸色深戾,沙哑着嗓子道,“这不是当年与我对峙的那一柄噬魂剑!” 苏慕歌一愣:“它还没有吸纳弑神之力。” “不!”原本有着落的事情,一瞬被推翻,令裴翊备受打击,更莫名涌起一股惶恐之意,“不是!剑的材质不一样,如果此剑是以极品天火石所铸,那当年与我对峙之剑,选材便是极品中的极品!我虽不懂铸器,但我的感觉不会错,你信不信我?” 苏慕歌自然是相信他的,但眼下实在不是在意这柄剑的时候:“咱们先走。” 裴翊似乎这回儿才反应过来:“我不是让你不管不顾,一路向东走的?” “我总不能看着你被魔蜥蜴撕碎吧!”苏慕歌没好气,一个纵身,又同那魔蜥蜴缠斗起来,木曜的毒阵一放,这家伙学聪明了,急急向后退。 “不妙,这些金晶变异完成了!” 裴翊从假剑的失落中走出,抓住她一路后退。 苏慕歌转头望,迷宫的门目前处于关闭,还得一会儿才能重新开启,提议道:“先布个火系剑阵挡一挡吧?比如天火聚阳阵?” 裴翊点头:“可以一试。” 苏慕歌心领神会,立刻抛剑而起,手中结印,真气渐渐在头顶汇聚出一柄气剑。 横竖无人,裴翊一转身收起魔化,变回道修的模样。以手画符,口中念出一串咒语,一道八卦火符“嗖”的飞出,灌入气剑之内:“去!” 燃火的气剑飞速向前冲去。 在两人前方飞快旋转,结成一张细细密密的剑网。 “撑不了多久。”裴翊道,“我们两人的修为远不如从前。” “能撑多久是多久。”苏慕歌比从前乐观了不少,靠在光滑平整的迷宫石门上,呼了口气,“此阵不行,还有其他剑阵,大不了咱们一个个的试一下。从前多艰险的处境,咱们也撑过来的,我总不信会死在这里。” 裴翊将手中假的噬魂剑扔了,侧过脸,看着只到自己肩膀的苏慕歌:“如果先前我被那只蜥蜴给拍死了,你会不会天上地下的寻它报仇?” 又问? 苏慕歌摇头:“不会。” 裴翊木然的将脸转回来。 少时,却又听苏慕歌有些无奈的叹几口长气:“如果等到它将你拍死,我才迟迟出现。我想,我可能会后悔的先把我自己给拍死吧?”   ☆、第111章 迷宫乱入 呼吸微凝,裴翊沉默了好一会儿,并没有去看她的表情:“你说这话,我可以当做,你愿意再同我重归于好?” 剑阵火光夺目耀眼,苏慕歌直勾勾盯着不说话。 剑阵撑不了太久,那些金晶的活动越来越自如,狂暴魔蜥也打算卷土重来,现在应是考虑后招之际,裴翊却无暇多想。下巴越收越紧,声音冰冻过似的,有些硬邦邦的:“还是,你又犯了你那有恩必报的臭毛病?” “我只是在想,你说的‘重归于好’。” “怎么?” “我想不明白,你我究竟什么时候好过?” 苏慕歌微微抬了抬头,凝视他,一对儿眸子清澈透底,“年少的时候,谁不曾动过心。你知道,我曾同那些师姐妹一样,是痴痴爱慕过你的,即便后来有同梁蓁蓁赌气的成分,但也只是附带。那时金光师父问你意见,你很快点了头,你我因此结成眷侣。我知你性子寡淡,既然同意,对我也定是有情愫的,我也算圆满了。” “我……” “不过日复一日相处中,我渐渐看的淡了,觉着感情或许总是不得手的才最美好。他人眼中仰之弥高的仙姿人物,日日对着也难免厌烦,若是重来一次,我宁愿嫁给青平师弟或者景安师弟,哪怕时常犯傻的杨永泰杨师弟,也不要嫁给你。” 顿了顿,总结道,“因为与你在一起的那一百年,当真是乏味之极。” 裴翊唇瓣动了动,默默无言。 “乏味之极”四个字,似一支毒箭,直戳他心窝。 并不太愿意回想当年,苏慕歌悠悠说着,却夹杂一丝丝沧桑:“故而此生伊始,我是真心不太愿意同你再有什么牵扯,因为那真是一个让我能够一眼看到尽头的未来。倒不是怀疑你在我被夺舍之后,有没有续娶程灵璧……” 裴翊眉峰一蹙:“我同程灵璧之间,从未有过任何牵扯。” 苏慕歌似乎并没有听他说些什么,自顾自地道:“我寻思着吧,我一个人修行,绝对会比同你一起愉快千万倍。但直到融天洞内,知晓你的身份,再到你如今待我的这般款款情深,我比照之下恍然发觉,我曾经所以为的功德圆满,从头至尾,竟只是一钞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误会。” “我……” “裴翊,我想你可能不知道,正是你的态度误导了我对双修的认知。原来,我之所以会认定感情经不住时间,不过过眼烟云,竟是因为一百年间,我从未得到过我夫君的任何回应。由始至终,我只是一个人在默默演绎着沧海桑田,还悲情且豪气的,自以为看透了沧海桑田。” 苏慕歌自嘲的牵了牵唇角,眉梢罕有的染上一层寂寥,“我的上辈子,始终活在程氏家族编织的谎言里,原本以为至少还有一个你是真实的,没想到也是一场空欢喜。” 裴翊原本想为自己辩解一句,但凭他挖空心思,也寻不出任何理由来。 站在他的立场,他错了么? 他没错。 谁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秘密,他有,她也有。 奉师命择了一位最合适的道侣,虽不言恩爱,但从未行差踏错,百年来对她照拂有加,无愧于心。她自作孽被痕夺舍之后,更为她将一应后事料理妥当,该报的仇报了,该扶持的族人扶持了,他错在何处? 他尽了为人夫的所有本分。 他一直都是理直气壮的。 可此刻聆听着苏慕歌这般轻轻浅浅、平淡若水的述说,却将他绞的心潮一阵暗涌,酸酸软软的,凄凄辣辣的,渐渐生出一股自己简直是个混蛋的情绪。 即使她对自己隐瞒的更多,但终究最初时一片真心不假。 而这片真心也是因为自己的冷漠,而慢慢与他渐行渐远,变的冷硬似铁,遥不可及。 “对不起。” 不再似融天洞内,就上一世孰是孰非同她据理力争,裴翊服软道歉了。 苏慕歌似笑非笑的眯眼看他:“你又没错,道什么歉。”她也只是近来一口闷气淤积在心,恰好寻个时机抒发出来。如今一吐为快,心情大好。 裴翊温柔的回望她:“为我曾经的不谙风情道歉,为我曾经的乏味之极道歉,为我直到现在,才明白自己当年究竟错过了什么而道歉……不过,若是你之前拒绝我的原因,只是这些,那我反而再没有什么顾虑。我想,我虽不是十分有趣,但也不见得让你觉着乏味……” 一贯沉稳持重的人说出这样的话,苏慕歌说不意外是假的。 不过眼下这处境,真不是个表衷情的好时机。 “嘭”的一声,两人结下的剑阵被狂暴魔蜥给撞破了! “真是煞风景。” 裴翊明显不悦,脸色一瞬冷峻下来。一扬手臂,祭出一柄银光闪闪的弩来。光乍现,弩上现出一排寒意渗人的短箭,一支接着一支的激射而出,正中狂暴魔蜥的左眼。 根本射不穿,只能将它逼停在原地。 但裴翊持弩之手极稳,没有停歇的意思。 苏慕歌就纳闷了,他在激怒它? 狂暴魔蜥屡屡受挫,又被这“突突突”的箭矢将眼珠子戳的烦躁,“嘶嘶嘶嘶嘶”,终于忍不住狂暴起来。狂吼一声,躯体爆涨,甚至吼出几个破碎的音节,“臭臭虫,我、杀死你……!!” 突然发出“呕”的一声,像是什么抓住了嗓子。 苏慕歌瞪大眼。 原来,这厮的身躯因为狂暴状态涨的太大,地道却又窄,它卡住了。 苏慕歌抽了抽嘴角:“裴翊你太坏了。” 狂暴魔蜥左右摇晃首尾,撞击的两面墙壁剧烈颤抖,镶嵌在墙壁上的金晶越掉越多,下了一场核桃雨似的,砸了它满头满身。 背后迷宫大门渐渐开启,裴翊牵住苏慕歌的手,准备带着她离开。 苏慕歌却反拉住他:“留下看看。” 裴翊蹙眉:“看什么?” “看看这些金晶,还有没有变异前的记忆。”苏慕歌狡黠一笑,转而眸色一厉,“倘若它还有从前的记忆,自然不会离开魔神殿,咱们只需避开它们便是。但若是失去本性,那便如你先前所说,它们会离开这里,祸害外界,咱们就得想办法在殿内灭了它们,而不是逃离迷宫。” “祸害也是祸害魔人,你操什么心?”裴翊微微一笑,“替我担心啊?” “爆了你们这些天魔的脑袋,我一点儿也不操心。”苏慕歌默默道,“但如九夜笙那些良善勤恳的地魔,才是无辜的。” “不知你要如何判断?”裴翊不同她争辩。 “且看金晶幼体会不会攻击狂暴魔蜥,魔神殿镇守兽,不是彼此熟悉的么,就算平常时有争斗,也不会真的杀死对方的吧?”苏慕歌询问。 “恩,你说得对。”这的确是个好办法,裴翊意外自己居然不曾想到,并且忽略了金晶可能出去为祸魔域的隐患。 他垂了垂眸,看来有感情,不但会影响他的自制力,也会影响了他判断力。 反而是慕歌,他一直觉得她时而固执,但如今看来,无论情绪波动起伏如何,总不会影响到她的理智。 这一点,他竟不如她。 裴翊不由想深了一层,上一世步步为营,最终谋划不及一败涂地。 这一世分了心,岂不是会输得更为凄惨? 裴翊心头禁不住浮出一层森森冷意。 “来来,先保护住自己,咱们结个阵。”保险起见,苏慕歌再次结印出一道光剑,裴翊则机械的、配合她画出符箓,两人再次结成一个天火剑阵。 苏慕歌这才放心的去凝视金晶。 “慕歌。”裴翊绷直脊背,在她背后说道,“这种感觉令我很不安。” “我也很不安,这些虫子不好惹。”苏慕歌正观察金晶的动向。 “但我是不会放过你的。”裴翊冷硬硬的道,“上辈子我不谙风情,你都成了我的妻子,这辈子你更是休想逃离,就算我当真十分乏味,让你一眼看到了头,觉得生不如死,你也只能忍了。” 苏慕歌拧着眉转个脸,看神经病似的看他。 画风转的也太快了吧,刚才还走温情路线,一转眼这么霸道是要闹哪样啊? 就算她不喜欢乏味,也没必要这么快展现精分的一面给她看吧? 苏慕歌勾勾食指:“别发疯了,快来瞧。” 那些金晶活过来之后,饥饿|难耐,疯狂的想要钻进狂暴魔蜥的身体里。但狂暴魔蜥为土系,防御值爆表,厚重鳞片覆盖全身,可谓刀枪不入,根本没有下口之处。 密密麻麻的金晶,挤在魔蜥身上爬行,急躁且愤怒。 狂暴魔蜥拼命的甩,但甩下去的那些,不消片刻再次爬到它身上。 终于,似乎有一只金晶找到了突破口,在它破损的鳞片边缘撬开一道口子。接着众多金晶一起努力,完整撬开了那片鳞。 这样的细节,苏慕歌当然是观察不到的,只是突然间,看到狂暴魔蜥身上的鳞片宛如狂风扫荡屋顶,瓦片一般,一片片被粗暴的掀翻过去! 金晶幼虫澎湃着涌入它的身躯内。 震惊不及,“轰”的一声巨响,便撑爆了狂暴魔蜥! “看来我的推测没错。”裴翊低头沉思。 “它变异之后,没了灵识,只剩下无穷尽的力量。” 无数血肉泥浆糊在剑阵上,遮蔽了苏慕歌的视线,她倒吸一口冷气,冷飕飕的转头看裴翊,“我觉着咱们还是赶紧离开魔神殿吧,这些虫子绝不是我们目前的修为可以对付的,封闭魔神殿,先困住它们。你想办法通知长老和四侯,再不行,我去求一下师父,他或许有办法。” “恩。” 毕竟修为有限,裴翊也不敢托大,便加固了一下剑阵,和苏慕歌走进迷宫。 ***** 迷宫内此时乱成一团。 石壁转换方位毫无任何规则可言,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时不时两面生着倒刺的石壁迎面夹击,直接将人戳成筛子后再夹成肉泥。 火罗刹带来的三名手下,其中一名就是这么活活被夹死的,另一名则掉入了深渊,被左右滚动的巨石砸死。只剩下一名重伤累累,仍在苟延残喘。 火罗刹自己也受了伤,并不算特别重,但也不轻,何况还得提防白浊偷袭,显得极为疲惫。 迷宫每次转动过后,将会停歇个一刻钟左右,她正好坐下来运气疗伤,同时暗暗在心里谋划,如何度过眼前的危机。她眼下正在一个机关口上,再向前两步就是一道鸿沟,鸿沟长约三十丈,对面则是一条比较宽阔的甬道。 三十丈的距离,不远,但她不敢尝试。 这魔神殿机关的构造,实在精妙无双,万一中途劈下个雷下来,或是自鸿沟内伸出一只鬼爪子可怎么办? 她怵得慌。 但一刻钟转瞬便要过去,待迷宫再次转动之时,她留在此地绝对九死一生。 火罗刹思忖罢,抓起一侧因重伤灵识混乱的手下,直接向对岸扔了过去。 看来是她多虑了,并无任何异常。火罗刹眼眸一沉,飞身而起,以箭的姿态冲了过去,在中间段时收了力,踩在那手下背部,再一次蓄力,准备一举到达对岸。 结果却发生了一件令她意想不到的事情。 操,对岸居然有一层透明、且神识无法探知的结界!! 她一头撞在结界上,并被光滑柔软的结界反弹回去,瞧着就要掉入鸿沟内,眼前忽有一道银光闪现。紧接着,一只修长白净、骨节分明的手,转瞬间扣住了她的腰肢。揽住她,轻而易举穿透结界。 火罗刹落地时还犹在梦中,好一会儿才看清救她之人,是个眉眼柔和,俊美不输浮风的美男子。 似乎还有一些眼熟。 “慕歌,这么狠毒的女人,为什么要救她啊?”银霄松开她后,嫌弃的抹了抹自己的手,瞳孔内的齿轮虚像一转,“咔咔”两声,面前结界虚晃一下,便消失了。 苏慕歌和裴翊从另一侧断崖跳了过来。 裴翊望了苏慕歌一眼,他也不太明白,为何要救火罗刹。 苏慕歌当然有自己的考虑,如今看来,师叔和九夜笙全都在炎武侯手上,留着火罗刹,绝对是个有利的筹码。 火罗刹终于回了魂,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 打量苏慕歌二人,身上竟然一点儿伤也没有,中气十足的。 她目色一沉:“浮风,你其实知道如何走出迷宫,是也不是?!” 裴翊回的坦荡:“是。” “但你不告诉我,害我三个精英手下全死了!”火罗刹气的磨牙。 “你其中一个手下,是被你扔下去的。”银霄凑上前,指了指一侧的鸿沟。 “他若告诉我如何走出去……” “你莫要忘记,是他替你们挡住狂暴魔蜥和金晶,你们才有机会逃走的。”银霄好笑道,“至于出去的方式,凭什么要告诉你?你是他什么人呢?” “是我查出噬魂剑秘密的,我对他有恩!”火罗刹气急败坏的冲银霄吼。 “嗓门大了不起啊!有恩情了不起啊!”银霄平时被凤女的火暴脾气压制惯了,不敢反抗,区区一个魔女它怕个毛!也蓦地拔高声音,眼神锐利如刀,“需不需要我来提醒你,方才若不是你狼哥救了你,你已经掉下去被巨石砸死了!居然还敢跟你狼哥大小声!” 火罗刹被吼的直往后退,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从辩驳,尴尬之下,转向裴翊伸出手:“噬魂剑呢?” 裴翊面上现出犹豫之色。 苏慕歌赶紧递了个眼神给他。 裴翊伸出手,祭出那柄先前被他扔了,又被苏慕歌捡回来的假剑。 火罗刹抓回手中,虽然一肚子气,但也不敢擅动,她一个人是出不去的,只能先仰仗着他们。 “走了。”裴翊道,“出口已经不远了。” “等一等。”苏慕歌忧心忡忡,“不知道秦铮他们出去没。” 这迷宫哪怕知道路,也是凶险重重,若不是银霄有穿透结界的天赋,他们想不挂彩的走出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秦铮是心胸坦荡,不是心智残缺。他的能力绝不在你我之下,何况气运逆天,更在你我之上。”裴翊皱了皱眉,“别忘了,还有程灵犀……” “师父嘱咐过我一些事情,你不知道……”苏慕歌不想在他面前提起魔核的事情,遮掩过去,“容我确定一下。” 说着,一拍乾坤袋,解开剑匣封印,再次寄出宵练剑。 宵练起初并没有反应,正当苏慕歌打算收回时,却陡然震动起来。   ☆、第112章 亦正亦邪 此刻秦铮同程灵犀已经走出迷宫,两个人都受了些伤,万幸只是轻伤。 不过程灵犀明显感觉到秦铮的状态极差,闷声不言,一路尽在哑忍。放出神识试图窥探他的伤势,却被他周身愈来愈强的真气挡了回来。 一路上险阻重重,一直在消耗真气,程灵犀功底深厚,都不得不服下一颗补气丹。反观秦铮的真气不仅是满的,还像山洪暴发似的不断向外冒,这令她甚为忧心。 走出迷宫大门之后,并非魔神殿的出口,而是再次折返内殿。 身畔还是那几个坑,只是已被一块萃满怪异力量的巨石堵住。秦铮一跃而上,撩开长袍一角,难得盘膝在石头上打坐:“灵犀,我需要休息一下,你先看着。” “恩。”程灵犀不打扰他,默默站去一边,替他护法,又默默问了一句,“你还好吧?” “没事。” 秦铮说完闭上眼睛,抱元守一,气沉丹田。 其实他现在很不好,心情不好,身体更是差劲。在修仙界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秦铮不再是当初聚窟洲的稚嫩少年,一路修到金丹,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再清楚不过。 当年在千山绝道内吃下的那颗晶核,起初不觉得,随着他修为日益精进,一直在他体内作怪。秦铮可以从那颗晶核内汲取能量,但同时也发现那能量不似正道。 故而,他需要一点点的去消化,并以他纯阳之气将其中邪气剔除。 筑基后期之后,开始有些不堪重负。 直到此次为了诛杀白梅妖妇,他不惜催动晶核能量,强行逆天结丹。虽侥幸成功,但导致他丹田遭受重创不说,晶核也彻底脱离掌控,能量肆意涌出,仿佛随时都要撑爆他的身体一样。 而且在魔界这些年,他渐渐明白过来,这颗晶核内积蓄的能量,乃是至纯魔气。 如若魔气控制不住,他极有可能转入魔道,成为一名真正的堕魔者。 当然,这还是往好处估算,晶核内的至纯魔气究竟有多强,凭他目前修为难以估量,万一识海被魔气所控制,他估摸着自己既有可能会失去理智,沦为一个杀人机器。 这是秦铮想也不敢去想的。 尤其是近年来,他入定时总会重复着同一个噩梦。 梦到当年在聚窟洲,小小的慕歌死在囚笼内,他则被父王送给白梅,成为她的炉鼎。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每次醒来,都令他惶惑交加。 直到他诛杀白梅,这噩梦方止。 却也成为他入道以来所滋生的第一个心魔。 因此他没有固执的继续留在迷宫内,去寻找慕歌的下落。他得出来,必须出来,万一他当真迷失本性发了疯,那就必须提前给自己一刀痛快。 想到这里,秦铮的心口有些隐隐作痛。 死亡对他来说,丝毫没有半点恐惧之意,他只是觉得这样死,未免有些窝囊。 如外界相传,他天赋奇高、气运超强,他并不否认,并引以为傲。 然而秦铮从不因为这些优渥的先天条件便有所懈怠。 他努力奋进,勤勉刻苦,稳扎稳打,心志坚定,誓不要输给同龄中任何一个人。争强好胜的心性固然有,但更多的是他明白,只有不输于人,才能保护自己,保护那些所珍视的人或物。 这是他在波云诡谲的秦王宫、自幼年起便学会的生存法则。 …… 在他打坐的时候,程灵犀可没闲着。 镇守兽之一的赤尾毒蝎突然现身,程灵犀祭出自己的极品防护法宝,在秦铮周围设下一层防护罩,自己则同那毒蝎缠斗起来。 同时,密切注视着秦铮的每个细微表情。 见他额头渗出黄豆粒大小的汗珠,青筋微暴,且有黑气逆行,分明就是…… “师父,他走火入魔了?”以秦铮桀骜不羁、一往无前的性子,因为一个不爱他的女人,竟走火入魔了?程灵犀不敢相信,也绝对不会相信。 “这臭小子的气运,实在强悍的有些逆天啊。”连痕都忍不住酸了一酸,“他不知从何处得了一场大机缘,吞了某位魔族大能的魔核。” “我只听闻魔珠和魔晶,不知魔核为何物?”程灵犀一闪身,避开毒蝎的一记摆尾暴雨针。 “舍利你知道么?”痕解释,“魔核同舍利的道理差不多,数万年难得一颗。” “然后呢?” “早在得到魔核之际,他便该转入魔道,如今必不止这点成就。但他傻,一直压制魔核的力量,浅尝辄止,再行转化,直到此番强行结丹,魔核崩裂,他控制不住了。” 程灵犀紧紧绷直脊背,寒声开口:“那会如何?” 痕冷笑:“还能如何,要么邪不胜正,要么正不压邪。”想到什么,他又说,“灵犀,莫怪我没提醒你,这可是你的好机会。” 程灵犀正替秦铮忧心,听痕一说,有些不解。 痕淡淡道:“你现在只需解开防护罩,教这只赤尾毒蝎子扎他一针,我保证,你很快将会看到一个全新的、心里再没有那女人的秦铮。” 程灵犀心头赫然一震,痕的意思,她明白了。 但她根本不曾考虑,立即摇头:“师父,我要他好好的,即使我死,即使他一辈子都不会正眼看我一眼,我也要他好好的。” 程灵犀自小喜欢的,就是秦铮的个性与笑容。 她一直都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笑的这样灿烂好看。 那是驱散她心头阴霾的一缕阳光,任何人都不能剥夺,包括她自己。 程灵犀虽出身贵族,但并不像外人所想的那样恣意。出生那日,母亲难产而死,祭坛崩塌,大秦更是大旱三年。先是被视为不祥之人,险些被处死,岂料钦天监却批言说她承天之命,乃帝后之相,可安邦定乾坤。 一跃从不祥人荣升为未来太子妃。 越来越出挑的容颜,越来越惊人的天赋,使得周遭所有人看她的目光皆是诡异的。那时的她,自卑且无助,直到被秦铮从地上捞起来的那一刻起…… 痕就索然无味的笑了笑,不予理睬。 他现在算是看明白了,“秦铮”这两个字,对于他这徒弟的意义,已经不是一个想要得到的“男人”那么简单。 那是她的“心魔”。 他也明白了,此事同程灵犀说不通。心魔,是每个妄图通天者的必经之坎。 谁都逃不掉。 “不过,有些事情不是你想怎样,便能达成的。”痕突然道。 程灵犀一怔,在同赤尾毒蝎缠斗之中,分出神识窥探四周,听见“嘶嘶”声响。不妙,最后一只镇守兽、修为最弱的冰蚕蛇也出来了! 她来此的目的,本就是为了冰蚕蛇,可眼下瞧见它,却又惶恐至极。 略有三丈长的冰蚕蛇慢悠悠靠近之后,目光阴毒的扫了程灵犀一眼,并没有理会她,而是向秦铮游了过去。 程灵犀急的五内俱焚,但被赤尾毒蝎绊住,根本脱不开身,只能大喊一声:“秦铮!有危险,快收真气!” 秦铮却稳稳坐着,似以魂游太虚。 冰蚕蛇吐着信子,并没有去撞击防护罩,“嘶嘶”一声,它口中喷出一道白雾,将防护罩连带着里面的秦铮一起冻成冰疙瘩,继而张开血盆大口,准备一口吞入腹中! 岂料才咬下一半,身体禁不住一阵痉挛。 上颚陡然被含光剑戳穿! 冰蚕蛇痛的在殿中上下翻滚,冰疙瘩冒出一阵浓烟,秦铮破冰而出,持剑又是一刺,正中它的腹部,再猛的向外一抽,蛇腹飙出黑血! “噗”的一声,还飙出一颗冰团子。 秦铮原以为是精魄,结果冰团子裂开,竟迸出一个只剩下半条命的大活人。 冉云海剧烈咳嗽一声,吐出一口黑血。 从地上爬起身,看到对面站着秦铮,面上倏然一紧。 “冉师兄?”秦铮微微一愣,本是惊喜的,突忆起杨婉儿的事情,不由剑眉倒竖,“我正要寻你,是不是你杀了杨师姐?!是不是你拿巨石堵住坑口的?!” “秦师弟,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冉云海心口突突一跳,咬着牙,死不承认,“杨师妹是火罗刹杀的,不是我,我不是告诉过你了,而且你也看到了,我被此蛇吞下腹中,巨石岂会是我放的?!” “哪怕火罗刹冤枉你,慕歌可是亲眼看到的!”秦铮怒视着他,“说,是不是你!” “苏师妹?”冉云海冷笑一声,“她同魔人暗中勾结,你难道看不出来?之前将我和杨师妹骗来魔界的,就是她的魔族朋友!而且她和那个浮风……” “你休要信口雌黄!”秦铮厉声打断他,“慕歌是个什么良善性子我岂不知,她先前为了大师兄,处心积虑替你遮掩,你竟还污蔑她,不住的泼她脏水,真是可恶至极!”末了气不过,又恶狠狠的插上一刀,“冉家教出你这样的败类人渣,我真替我大师兄痛心!” “我没有错!” 听他提及冉晴空,又拿他来对比,冉云海突然就激动起来,“修真界原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道,那么多人杀人夺宝,那么多人图名为利,那些端坐山巅云海之上的大能们,有哪一个是绝对干净的?!因为我冉家我蓬莱贤名在外,我从未敢忘家族教诲,持正自身至金丹,如今生死关头本能自保而已,我错在哪里了!” “你没错你堵上石头干嘛?!”秦铮被他气的脸红脖子粗,“你既没错,你大可理直气壮的说出来,你为何要将我们全都堵死?!” 冉云海双手抱头,几乎陷入崩溃:“你以为我想啊,我是不觉得着有错,但我还要顾念着我冉家的名声!” “名声在于心而不在于外!” 周身真气乱窜,一对眸子越来越红,秦铮浑然不知,怒气冲冲地道,“莫说慕歌会替你拦着,就算不拦着,只要你诚心悔改,我蓬莱你冉家谁都不会在意什么虚名!冉云海,做错事情并不可怕,我也犯过混,干过恶心事,但当我知道是错,就绝不会再向前迈出一步!” “你不是我冉家人,你不会懂,背着这个重担、这个虚名修行在十洲三岛,究竟是有累。”冉云海笑的凄凉,转身要走,“我从未曾似眼下这般,痛恨我是冉家人。” 秦铮在背后亮剑:“你不能走,你得随我出去见师父,害死我杨师姐,必须得回去接受蓬莱戒律堂的问罪!” 冉云海手中宝剑浮出,冷冷道:“我不回去,你又奈我何?” 话音一落,转身便向秦铮进攻。 两人同为剑修,同样刚硬霸道,一出手便搅得天翻地动。 秦铮原本就未曾压制下去的魔气,变本加厉的在体内涤荡,丹田内痛如刀绞,一对凤目几乎全红了,理智也在逐渐丧失。 而在一旁抽搐渐死的冰蚕蛇,因精魄未毁,展眼褪下一层蛇皮来,再次精龙活虎。 愤怒的去找秦铮报那两剑之仇。 苏慕歌从迷宫跳出之时,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惊险一幕。 “去!” 手中宵练剑一扔,苏慕歌随后跟上。宵练虽和含光有仇,关键时刻,却也知道轻重缓急,绕过秦铮,直接刺向冰蚕蛇。 冰蚕蛇忙不迭将脑袋向左一闪,避开了宵练剑,下一秒却被苏慕歌一镰刀打出去十丈远。 这时候火罗刹和裴翊才从迷宫出来。 火罗刹立刻躲去一边疗伤。 裴翊则大致扫了一眼殿内的情况,发现秦铮状态不对,微微皱了皱眉,即刻祭剑飞去苏慕歌身边,犹豫了下,道:“我替你取它精魄,你过去拦住秦铮。” “他有分寸,也就是出出气。”苏慕歌本以为此行虚走一趟,不曾想天可怜见的,出来就让她逮到冰蚕蛇,“先不说秦铮和冉晴空亲近的很,不会伤害他兄弟。再来,他又不是个傻蛋……” 冉云海此举不仁义,但杨婉儿并非死于他手,也就是传出去对冉家名声不好,伤了蓬莱和冉家的和气,令冉晴空不好在蓬莱做人。可秦铮若出手杀人,那事情就严重了,冉云海在冉家的地位举足轻重,冉家不会放过他的。 即便冉云海之前有心害他们,但他们毕竟没死。 裴翊又淡淡抛了句:“秦铮快被魔核控制住了。” “什么?”苏慕歌一震,立刻收了去杀冰蚕蛇的心,提着镰刀转身就走,“精魄先交给你,我去去就来。” 手腕却被裴翊重重扣住:“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我不是紧张,我是担心。” 桑行之此前私下给了她三枚银针,并千叮万嘱她不到万不得已不得用,因为一个不小心,便会废了秦铮一身精纯修为。可见秦铮若是压不住魔核,后果将不堪设想。 苏慕歌忧心忡忡,“且不说上一世秦铮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一世,是我将他从聚窟洲带出来的,是我带他踏上修仙之路的。你父亲那颗魔核,也是间接因为我的缘故才被他吃下的,秦铮是我的朋友,更是我如亲人般的师兄。他屡屡助我,他有难,我责无旁贷。” “我只是随口问问,你解释这么多。”裴翊松了手,“你自己小心,那颗魔核已经处于崩裂边缘,他承受不住的,可能会伤你。” 苏慕歌颔首,又要提着镰刀上前。 随后顿住脚步,转头询问:“裴翊,那颗魔核曾是你的,你可有办法帮他?” 听了这话,裴翊脸上渐渐浮起一层森冷寒霜,一口闷气不上不下的堵在胸口,真想指着她的鼻子痛骂一句:亏你还记得那颗魔核是你夫君我的,我留他活到今天已经是看在你份上,你竟还希冀我去帮他,做人不要太得寸进尺了苏慕歌! 但他费尽心思,才同她拉近一些距离,不能一转眼因为一个秦铮又毁了。 他忍。 于是生硬的扯出一抹极为难看的笑容:“我不确定他的情况,你先将他稳住之后,我再来想办法吧。” “恩。”得到他的许诺,苏慕歌这才匆匆去了。 背过身,苏慕歌暗暗抹了一把汗。 她知道自己得寸进尺了,但秦铮的情况,连师父都说没办法,她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裴翊身上。这对裴翊不公平,他心里肯定不爽,但秦铮一身精纯修为和裴翊心里爽不爽,怎么看都是修为比较重要。 不过裴翊这幅憋到内伤的表情,还是挺有趣的。 苏慕歌稍稍一思量,禁不住微微牵了牵唇角。 背后,冰蚕蛇游走一侧还想偷袭。 裴翊解下背后那柄无刃之剑,冷沉沉地盯住它:“很抱歉,我现在的心情有些不太美妙,所以,不能让你痛痛快快儿的死了……” …… 这厢冉云海早已发现秦铮不对劲,心下骇然,想收手走人。 但秦铮周围似乎有一股神秘力量,不断将自己向他身侧推送。 冉云海本就重伤,灵气越耗越干净,已尽虚脱。但秦铮却越打越暴力,根本停不下来。 眼看一剑便要劈在冉云海脑门上,却被苏慕歌的宵练拦住:“秦铮,快些收手,默念清心自在咒,调整你的内息。” 秦铮看她一眼,眸子猩红似血,却又空洞无神。 “住手,听见没,你的意志力一贯是惊人的,一定能够压制住魔核!”苏慕歌被他看的心惊,震声道,“秦铮,你认真听我说,如今成败只在一线之间,你身体内那颗魔核乃无上至宝,倘若你能镇的住它,你就是它的主人,你便可以从中汲取无穷尽的力量,结婴化神,羽化飞升,指日可待!” 苏慕歌嗓音之中蕴含威压,秦铮的目色似乎恢复了一些清明。 苏慕歌开始默念清心自在咒。 “慕歌……” 听她这么一念,秦铮头痛欲裂,使劲儿摇了摇头,片刻过后,横剑甩向冉云海,“不行,我必须杀了他!” “清醒点!此人我也想杀,但你心中此刻不可妄动杀念,一旦杀戒开了,你越是控制不住自己!”苏慕歌一拍宵练剑,宵练立刻不留余力的砍向含光。 含光立刻便脱离了秦铮,跑的飞快。 苏慕歌转目望向冉云海:“你还不离开,真想找死吗!” 冉云海反应过来,忙不迭择了一个方向窜了去。他的速度非常慢,不只身体,识海也遭受重创,若是苏慕歌刚才不出手,他一招也接不住,必死无疑的。 “我要压制住它,对,我必须压制住。慕歌,如果我压制不住,就杀了我!”秦铮不断告诫自己,但却好似有两个自己,搅合的他识海天翻地覆,“不行,我必须杀他!” 这一声喊出,他双目一定,灵台之内竟然激射出一道荧光飞剑! 苏慕歌惊呆了! 这是元婴境才能修炼出的灵识剑气! 这道灵识剑气直冲冉云海的方向追去,以冉云海如今这副残躯,一招足以毙命! 危急之下,苏慕歌眼眸闪过一丝精光,运气扔出了自己的镰刀。镰刀一刹那穿龙化凤,赶超秦铮的灵识剑气。 既然救不下冉云海,那就先秦铮一步杀了他。 她同桑行之做了三十几年师徒,却尚未正式归入蓬莱宗册,这个后果,由她来承担再合适不过。 反正她身上背着程灵璧的人命,程羽两大家族都在追杀自己,也不在乎再多一个冉氏。 秦铮不同,蓬莱已然是他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 岂料,就在镰刀即将穿透冉云海的心脏时,乍有一道黑气袭过,先她一步一掌击在冉云海的头顶上。“咔嚓”一声,击碎他的护体防护罩,真气强行灌入,直接爆了他的内丹! 手段生硬冷冽的,令苏慕歌都不由吸了一口凉气。 爆炸过后,听见一个悲戚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是哪路大能诛杀我冉氏一族继承人,可有胆子报上你的尊姓大名来!” “天魔族赏金猎人,浮风。” 裴翊从暗处走了出来,祭出块儿黑布方巾,仔细擦拭着手上的血,睥睨那道传音飞来的方向,冷漠说道,“冉云海是我杀的,我等你来。”   ☆、第113章 剑器之皇 “好、好……” 冉家族老一连絮了几个好字,裴翊一挥袖驱散了尘雾,声音便戛然而止。 “拜你所赐,我的麻烦又多一桩。”裴翊一面拭着指缝内的血迹,一面转头怒视苏慕歌,“即便帮朋友,帮到你这份上,还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谢谢。”苏慕歌讪讪一笑,真心诚意的道了声谢。 说实话,从前她仰慕桑行之深厚的修为,崇高的地位,拜师于他,只是将蓬莱当做避风港。如今,却是真心喜欢自己这位师父。离开昆仑以后,好不容易重新寻到安身之处,若非万不得已,她也不想放弃。 事情既已发生,多说无益,裴翊没再继续指责她,只道:“今后在做这些傻事之前,先问一问我许不许你做,许你做,才可以做。” “你不许我也得做。” “如果你非做不可,我仍不许你做,那我可以替你做。” 苏慕歌下意识的想说一句你不见得会去做。 但她转眸望向冉云海消失的方向,略失了片刻神。 裴翊飞去她身畔,抬手向秦铮灵台一指。 自从使出灵识剑气之后,秦铮整个人似乎被掏空了,魔气也泄去大半。一层淡褐色光璧将他整个儿笼罩住,他头一歪,遂倒在地上。 “怎么样?”苏慕歌敛下有些飘散的心思,询问。 “你当我是神仙么,哪有这么快的?”本来心里就膈应,偏偏苏慕歌在一旁紧张兮兮,裴翊越看越火大,越看越内伤,但蕴满真气的手,还是拂过秦铮的丹田处,审视他体内的魔核。 裴翊的眉峰微微一蹙。 苏慕歌看他皱眉,不由捏了把冷汗:“到底怎么样?” “真是世间罕有的意志力。” 哪怕极不情愿,裴翊还是禁不住夸了秦铮一句,想当年他在同化魔核之时,即便与它一脉相承,也被折磨的够呛,一度被魔核的力量所控制,丧失大部分理智,不知在外海杀了多少人方歇,这讨厌的臭小子,才用了多久……“魔气爆体的时候,被他强行压制住了,并在纯阳之气与真魔之气盘桓较量下,反利用魔核能量,突破了金丹中期,更凝练出元婴境的灵识剑气。” 苏慕歌终于松了口气:“不稀奇,秦铮的意志力一贯惊人。” 裴翊点点头:“不到八十岁进阶金丹中期,这恐怕已经打破了桑行之的纪录。而且魔核在他那里,竟比在我手中同化的更加完美。这臭小子,日后的成就实在不可估量。” “那秦铮现在是不是没事了?” “损耗过重,恐怕得闭关个六七十年,才可真正稳定住。”裴翊略一思忖,从乾坤袋内摸出一册玉简,“此心法教他拿去修炼,内息祸乱时,凭他的心智,再加此心法,足以压制。” 苏慕歌一一记下。 “那你先看顾着秦铮,我去寻弑神之力。” “迷宫内四处是金晶,你怎么去?” “弑神之力不在迷宫内。” “那你小心。”苏慕歌也不多说,只嘱咐一句,忽又想起冰蚕蛇的事儿来,“对了,精魄拿到手没?” “拿到了,不过先放在我这里比较稳妥。” 裴翊说着,眼风掠过远处一直被赤尾魔蝎纠缠的程灵犀。 苏慕歌当即明白他的意思:“还是你思虑周全。” 裴翊提剑准备离开。 在一旁疗伤的火罗刹立刻起身:“喂,我要同你一起去。” 裴翊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反正噬魂剑是假的,随她爱去不去。 …… 两人离开以后,苏慕歌命水曜设下个防护罩,保护住秦铮。自己则坐在秦铮一侧,干干看着程灵犀同赤尾魔蝎斗法。 程灵犀不喊她帮忙,她也不帮忙。 睁大双眼,光明正大的研究一下程灵犀的功法路数。 先前秦铮陷入危难,程灵犀自乱阵脚,如今见他平安无事,一颗心定下来,反守为攻,下手越发狠辣,直逼的赤尾魔蝎连连后退。 需知道,这只赤尾可是元婴境界,一路被程灵犀压着打,足以见她的能耐。 苏慕歌赞叹,被痕悉心教导出来的徒弟,果真不一般。 不过痕教导程灵犀,似乎比当年教导自己,更添百倍用心。 裴翊之前告诉她,她和程灵犀的灵魂互换之后,身体估摸着不能再承受任何夺舍。那痕指着夺舍她的愿望便落了空。 夺舍不成,所以打算真正培养出一个高手来么? “慕歌啊!”冷不丁的,银霄从灵兽袋内探出半只狼头,森森獠牙忽隐忽现,口水喷了苏慕歌满头满脸,“大事不妙啊!” “我说银霄,你什么臭毛病,别总一惊一乍的。”苏慕歌又被它唬了一跳,攥起袖子擦了擦脸,“哪天被你吓死,那才真是大事不妙。” “小火苏醒了啊!”银霄索性跳出来,化成人形,指着苏慕歌腰间乾坤袋,神色惶惶,“虽然我感知不到,但它肯定是醒了!” “咦,这难道不是一个好消息?” 苏慕歌疑惑着拍了拍乾坤袋,祭出七曜镯子,一瞧,红彤彤的火曜铃铛果然已经解封了。正想问它为何如此惶恐,突就明白了…… 铃铛内是空的,火曜不见了! 苏慕歌傻眼:“小火呢?” 银霄揪着眉,一摊手,陷入失职的懊恼:“我若是知道,我还着急个屁啊。” 苏慕歌立刻询问凤女和木曜:“你们都没感觉到?” 凤女和木曜齐齐摇头:“它太小了,很难感觉,况且我们七只,只有它可以离开七曜镯子最远而不损修为,跨界都没问题。” 苏慕歌一蹙眉:“小火是什么本体?” “太极蜂。”凤女说道,“寻常蜜蜂大小,是个勤劳的好孩子。” “最喜欢吃金属性的东西,包括矿产一类,吃够了就会拉,拉出来之后都是提纯材料,拿来炼器最好不过。”木曜有些恶心它的天赋,不过又觉得这项天赋很了不得,言辞间鄙视与夸赞同行,“不过主人并非炼器师,此项天赋废了,最大的用处,还是攻击金系……” 银霄突然一拍脑门:“我的天,该不是掉进迷宫内了吧?” “十有□□。”这正是苏慕歌最担心的,“我想,我之前落入焚魔窟时,是地狱之火唤醒了它。” “你在焚魔窟上等裴翊那会儿,小火还没动静。”银霄回忆,“之后咱们进了魔神殿,下了迷宫地道……”又一拍脑门,银霄几乎可以肯定,“再然后,我为了阻止金晶攻击你,化了人形,它一定是那时候醒过来的,地道内暴多金晶,全是它爱吃的……” 苏慕歌抚了抚额:“那它啃的动么?” 银霄仰天长叹:“被啃还差不多。” “得,看来咱们还要再进一次迷宫。” 从地上站起身,苏慕歌祭出驭兽鞭,先出手去帮程灵犀解决赤尾魔蝎。从萧卿灼那里学来的一身驭兽本领,她可没有还回去,跨一个大境界打人不行,斗兽轻松愉快。 银霄凤女木曜齐上阵,再加上程灵犀,打死它不容易,打伤它没问题。 赤尾魔蝎舍了一截尾巴,逃了。 程灵犀冷道:“我没求你帮忙。” “我不是帮你,我是请你帮我看住秦铮。”将秦铮交给她,苏慕歌放一百二十个心,“我还有事情得去做,你保护好他。” 不待程灵犀言语,苏慕歌转身就走。 顺着迷宫出口,又跳回去了。 程灵犀看她这般心急火燎的,心下忧虑是何大事,是否同殁有关,也想跟过去瞧瞧,但留下秦铮一人在,她不放心,万一毒蝎子再折返了怎么办? 程灵犀走过秦铮身畔坐下。 恍惚间,回忆起之前秦铮发疯要杀冉云海时,苏慕歌准备先他一步出手时的情景。 程灵犀一直都觉得,这个女人冒充自己,因自己同秦铮的关系,一直在使唤和利用秦铮,将秦铮当傻瓜一般戏耍。 如今一看,她待秦铮,倒也是真心实意照顾着。 …… 苏慕歌跳回迷宫内,并将七曜镯子戴在手腕上。 若是靠近火曜,铃铛应该会有所反应才是。 “从哪找起?”苏慕歌犯了愁,“一路返回地道口?” “只能这样了。”银霄拿着罗盘,在窥探迷宫法阵的移动情形,“我隐身先前探路,安全的话你再过来,”又叹,“可惜我们无法碰触镯子,不然我自己来就行了。” 苏慕歌想起那些恶心的虫子,鸡皮疙瘩便浮了一身。 银霄抱着罗盘,神色凝重的越过鸿沟结界,确定没有危险,才向苏慕歌招手。苏慕歌顺着它的轨迹走,一路穿梭迷宫倒也行的顺畅。 直到有状况发生。 行至中途,银霄整个身体贴在墙面上,似乎在倾听什么:“慕歌,在这堵墙背后,有两个金丹魔人正在说话。” “裴翊和火罗刹?” “不是,修为明显不如裴翊,应该在中期左右。” “两个金丹中期?”苏慕歌一寻思,祭出一张隐身符箓拍在大腿上,揣测道,“莫非是白浊和七夜瑾?银霄,你隐身。” “恩。” 随着迷宫内再次转换,面前的石墙被抽离,隔壁正在说话的,果然是白浊和七夜瑾。两魔人均是伤痕累累,七夜瑾伤的更重一些,不过伤势明显不是白浊造成的。 白浊同苏慕歌一样水属性,而七夜瑾一身伤,更像是从火海里滚过一圈出来。 不但衣衫破损,手臂烧伤严重,连灵台都是黑气缭绕,明显中了火毒。 迷宫的转动,将他们分开一段距离,白浊站在崖边,面上一派居于高位者的傲慢:“七夜瑾,我最后再说一次,将弑神之力交出来,我可以饶你不死。” 听见“弑神之力”四个字,苏慕歌微微讶然,她先前一直以为,七夜瑾无缘无故消失,是为了暗中夺取噬魂剑,原来竟是去拿弑神之力了。 再转念一想,噬魂剑原本便是假的,七夜瑾肯定知道。 而火罗刹拿着假噬魂剑出现在魔神殿,等于告诉他弑神之力就在魔神殿。 自然要抢先一步夺到手。 “大公子,我也最后再说一次,弑神之力不在我这里。”七夜瑾是跪着的,伤的实在不轻,一开口,竟吐出一口血来。 “你少唬我。”白浊挑了挑眉,“弑神之力整个魔域只有两枚,其中一枚,我父亲一百年前给了你师父无道,还是我亲自送过去的,那个味道,我熟悉的很。” “呵呵,大公子这鼻子。”七夜瑾虚抬了抬手,想要摸鼻子,但实在没气力,“大公子,你可有想过,我师徒几人这一百年来,原本就是为了你们天残侯府铸剑,我若取了弑神之力,岂有不给您的道理?” “噬魂剑都落在火罗刹手中了,谁知道你是不是取来弑神之力去讨好炎武侯!”白浊面色陡然一冷,“而且,我一直怀疑一件事情!” “哦?” “我父亲乃剑痴,当年喜得一块儿极品天火石,邀无道铸出一柄绝世神兵来。二十年后,他说万事俱备,只欠一枚弑神之力。我父亲十年内翻遍了整个魔域,不知耗费多少精力,终于取得其中一枚,还再三向你师父确定,一枚可够,你师父信誓旦旦,说一枚足以。” 白浊阴沉沉的一笑,显得特别诡异,“结果又过了二十年,无道却改口说那一枚弑神之力注入噬魂剑后,如泥牛入海,根本不够。这些年,我父亲一直苦寻另外一枚弑神之力的下落,一耽搁,便是六十年。” “既是绝世神兵,岂有容易炼成的道理?” “我父亲同无道有些交情,自然信任无道,但我可从不这样认为。”白浊抱着手臂,在鸿沟前走了两步,似在沉思,倏然抬头问道,“其实,那柄宝剑六十年前便已然铸造好了吧?!” 七夜瑾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苏慕歌却注意到他右手食指微微颤了颤。 白浊的猜测是对的,噬魂剑竟然已经铸好了? 这可不太妙啊。 苏慕歌替裴翊感到忧心,这下有的他忙了。又疑惑既然剑以大成,无道为何要隐瞒至今,还造出一柄假剑出来鱼目混珠? 莫不是想要私吞那柄剑? 按照裴翊先前所讲,这柄噬魂剑要在一千多年后才会现世,那时无道早已陨落数百年,那柄剑又落在谁的手中,用以号令整个地魔族? 苏慕歌想不通,只能认真记下他们谈话的内容,准备回去一字不落的说给裴翊听。 然而又听白浊说道:“七夜瑾,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情觉着奇怪,六十年前,你师父突然收下的那个小徒弟……” 九夜笙? 苏慕歌微微一怔,果然和九夜笙有些关系。 但苏慕歌打心底希望,噬魂剑一事,最好不要同他沾上关系。 可叹事与愿违,白浊说话的间隙,七夜瑾渐渐站起了身,抹干净唇畔的血。 越来越浓的杀气在七夜瑾身上聚集,面上再不复之前的嬉笑,冷的似要结霜:“大公子,你可知道,有时候聪明太过,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是会短命的。” 这番话无礼至极,但白浊的眼眸却骤然大亮! “哈哈哈,我猜的果然没错!”他像是疯了一样,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你那个小师弟,正是噬魂剑所化!真是难以想象,难以想象啊!我父亲说的不错,无道的确是个万年不遇的铸器天才,不仅铸出一柄绝世神兵,竟还将此神兵,给炼成了剑器之皇!”   ☆、第114章 步步为营 剑器之皇? 苏慕歌完全被这四个字所震撼。 怪不得宵练一靠近九夜笙,便会发出嗡鸣之声。她猜到九夜笙来历不凡,但在听白浊亲口说出之前,断然想不到这一层。 这厢七夜瑾下了杀心,即刻出手。 两人同为金丹中期,七夜瑾的实力远在白浊之上,但他却受了重伤。 孰赢孰输,还真是不太好说。 “慕歌,你不打算出手吗?”银霄对九夜笙乃剑皇一事,也是相当震惊,凭它如何想,也无法将那个卖血的二缺,同霸气的剑皇联系在一起。 “我肯定得出手,但你说我该出手帮谁?”苏慕歌深锁眉头,“你也看到了,剑皇的秘密,七夜瑾是不许外人知道的。之前我只怀疑了一下九夜笙出身不俗,他就将我丢进了焚魔窟。” “但他是在保护九夜笙,倘若白浊活着出去,后果你可有考虑过?” 这倒是个问题。 苏慕歌敛神思索。 白浊一旦活着走出魔神殿,九夜笙处境堪忧,裴翊恐怕也是焦头烂额。想到裴翊和噬魂剑的宿怨,苏慕歌忍不住一阵头疼,九夜笙就是噬魂剑的事情,她究竟要不要告诉裴翊? 她和九夜笙虽然有些交情,但事关整个魔界的生死存亡,实在太过严重。 那可是悬在裴翊心窝上的一把利刃,一日不翻出噬魂剑来,他便是一日惶惶不得安宁。 她不可能瞒着裴翊不说。 所以在此之前,一定不能让殿外的魔人先知道这个秘密。 苏慕歌既然打定了注意,便再无顾忌,立刻揭下身上的隐身符。 心念一动,提起镰刀疾步冲了出去。 她灵气全满,未曾受伤,加上地势有利,绝对的天时地利人和。 一举宰了他们两个都不成问题。 虽无仇怨,但听裴翊寥寥形容,白浊绝不是什么好货色,杀便杀了,没什么好心软的。之后七夜瑾想对付她,也断不是一桩易事。只要七夜瑾自己不作死,苏慕歌不会主动杀他,毕竟师父说了,他们渊源甚深。 正斗法的两人,对于突然冒出来的苏慕歌又惊又诧,没有半点防备。 更不知道她究竟想要攻击谁。 白浊心下骇然,七夜瑾更是认准她是冲自己来的。 直到苏慕歌那一镰刀砍在白浊肩头上,险些击碎他的防护罩,七夜瑾才愣愣的落回地面。真气早已虚耗空了,忙不迭摸出两颗魔珠,在掌心捏碎了,补充流逝的真气。 “你杀我作甚?”白浊完全不能理解,他同她无冤无仇,甚至不知其姓名。 “天残侯府大公子,在下一区区贱民,岂敢杀你?” 苏慕歌笑着回他一句。 说的是真话,她确实不敢杀他,以白浊的身份,身体内没有极强禁止才怪,但这迷宫中置人于死地的玩意儿多得是,哪里用得着她出手? 苏慕歌只砍了一镰刀,便退了回来,稳稳落在七夜瑾身边。 白浊正纳闷着,“刷刷刷”的,周遭石壁竟开始移动。 分明还不到迷宫转换方位的时刻,白浊瞬间猜到,此女手中有能驱动法阵的灵兽。 “他懂阵法的。”七夜瑾提醒苏慕歌一句。 “我知道。”苏慕歌点头。 火罗刹的能力远在白浊之上,还险些死在这诡异迷宫之中,白浊必然懂得法阵,才能活在现在,“银霄,咱们还得去找小火,你俩速战速决。” 既用了“你俩”,那自然不只一个。 白浊才躲过一道石壁的绞杀,突然脚下一空,就不见人了…… 再也不曾上来。 七夜瑾震撼的无以复加! 他被岩石给吃了?? 一定是苏慕歌动了什么手脚,但白浊脚下分明就是坚厚硬实的岩石啊! 他盯着苏慕歌,恨不得将她看出朵花来。 苏慕歌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家小土曜能够转化水土,方才将石头化为水,使白浊掉下深渊,落进迷宫陷阱中,被左右滚动的巨石给击碎了。 她牵起唇角,阴恻恻地笑:“瑾公子,兵不血刃的杀人,的确很爽。” 知她是在挑衅先前焚魔窟害她一事,七夜瑾眼下已经确定,剑皇和阿笙,她已尽数知悉,眼眸中杀意闪现,但须臾之间,即显露出颓势。 重伤之下,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不,哪怕自己不曾受伤,在这天堑重重的迷宫内,他也不是她的对手。 这女人平时瞧着并无锋芒,却是隐在鞘内的一柄利刃。 他一直小瞧她了。 七夜瑾敛了敛睫,将语气放的极缓:“苏姑娘,当年我师父炼出剑皇来,的确是一桩意外,而且练出的剑皇,还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儿。” 苏慕歌默默听他说。 “我先前不止一次的说,瞧着师父是个粗狂之人,却有一颗极柔软的心。他也曾有过一个亲生骨肉,却随他妻子一起死在战场上。所以师父对于战场上捡来的孤儿,都带有一份特殊感情。让他将一个嫩生生的小婴孩儿投入铸器炉,他舍不得,于是就先养着,这养着养着,就养出了感情。” 七夜瑾的声音越来越轻,似柔和的晚风一般,“阿笙真的很好,虽然体内充斥着弑神之力,但他性子和善绵软……” 苏慕歌叹息:“是无道大师放血放的好。” “师父为了他,真可谓操碎了心。”七夜瑾低了低头,“而我们师兄弟几个,又有哪个轻松,费尽心思寻来一块儿或可替代的天火石,四处去收集煞气,妄图再造一柄噬魂剑,交代给天残侯。” “所以之前在炎武辖地,是你困住我们的?” “不错。”事到如今,七夜瑾也不再遮掩,凛凛正视着苏慕歌的双目,“如果你要报仇,尽管冲着我来,我绝不会还手。但烦请你为阿笙守住这个秘密,教他可以继续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苏姑娘,你是个强运之人,这噬魂剑乃魔剑,你得之无用。” 倘若从前,被七夜瑾如此一说,苏慕歌必然会心生同情。但她已从裴翊口中知晓这柄剑的力量,那可是足以摧毁整个魔域的力量。 倘若拿去外界,说不定摧毁整个十洲三岛也不在话下。 而且还不确定,日后那名持剑之魔是不是九夜笙。或者九夜笙已经彻底化成了剑,被他的师兄们、亦或者其他人攥在手中。 无论哪一种可能,其中必然是有一番惨痛经历的。 苏慕歌绷直了脊背,沉声道:“你们根本不知道,你们究竟造出了一柄什么样的可怕玩意儿。这柄大杀器,从头至尾,就不该现世!” 说完,也不再管他,掉脸离开。 此事搅得她异常烦闷,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找寻火曜。 不知她是应了没应,七夜瑾想要拦她,但根本拦不住。一眨眼的功夫,苏慕歌便从石壁一侧滑进另一侧结界,走远了。 独自留下七夜瑾在原地心绪难平。 …… 越来越靠近地道入口,一只金晶也没有看到,苏慕歌觉得奇怪,难道金晶不能离开地道不成? 很快这个想法便被推翻了。 因为她看到了密密麻麻的金晶,堆积在地道之内,蠢蠢欲动着,但似有惧意,畏畏缩缩,不敢向前爬出一步。 听见苏慕歌手腕上的镯子发出清脆声响,银霄终于如释重负的呼了一口气:“妈的,总算是找着了,还好还好,没被吃掉。” “在哪儿?”苏慕歌扫了一圈,愣是没见着。 “那里。”银霄指给她看。 苏慕歌顺着他的方向望过去,又瞅了好半天,才看到半空中飘着一只小蜜蜂,比寻常蜜蜂还要小上许多倍,但外形却是一模一样的。 它正注视着那些金晶,流着口水犹豫不决。 苏慕歌举起手臂,亮出七曜镯,想将它给收了,却被银霄给拦住:“你疯了么你,此时将小火收了,地道里那一窝金晶立马涌出来,别说爆你脑袋,埋都能埋了你。” “那你告诉我怎么办,就这么耗着啊?” “那就这么先耗着吧,小火有些害怕,不太敢出手。”银霄摸着下巴,咬了咬唇,“你如今已是金丹境,小火醒来后,最差也是个筑基后期,但瞧它的模样,似乎已经堪比金丹,地狱之火的力量果真强悍,说不定小火的天赋会被更深一层的激发出来,我到是挺期待。” 苏慕歌听不懂它在叽歪什么,既然耗着,她就席地打坐。 也不知耗了多久,三五天还是七八天。 火曜依旧同金晶们大眼瞪小眼。 直到苏慕歌想要起身,突觉得丹田一阵翻天覆地的绞痛。 她一个支撑不住,颤巍巍的跪了下去。 怎么回事,她的经脉在痉挛……少时,青筋爆满整个额头,大滴大滴汗珠顺着脸颊滚落,她剧烈咳嗽起来,想要提气压制,一运气,丹田痛的她险些昏厥。 “你怎么了?”银霄吓了一跳,在一旁手足无措。 “痛……” 喉头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苏慕歌再也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慕歌?!”银霄赶紧将她从地上抄起来,大力拍了拍她惨白的脸,“小木,你快瞧瞧她是怎么了,莫非近来耗损太大,金丹又出问题了啊?!” 桑行之不是说,有五诛剑在,除却不能进阶中期,其他无碍的吗? “不是。”隔了好一会儿,木曜终于确定,“是五诛剑出了问题。” “五诛剑会出什么问题?” “五诛剑是以桑行之的神识力量凝练而成,属于灵识剑气的一种极高级形态,”木曜忧心忡忡,“我想,是桑行之本人出了问题。” 银霄怔愣片刻,才瞠目道:“你的意思是说,桑行之识海受了伤,导致五诛剑出现波动?” 木曜“恩”了一声:“肯定的。” 银霄吸了一口凉气:“看来幽都大长老焰魃,委实不是一个简单人物,桑行之这样的本事,都能在他手中吃亏。” 木曜踟蹰着道:“银霄,你乐观了,绝不只吃亏那么简单。” “恩?” “主人丹田内的五诛剑几近崩裂破碎,可见桑行之的识海并非普通受损,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遭受到了毁灭性重创。” “什、什么?!”若不是双手正抱着苏慕歌,银霄几乎跳起来,“桑行之死了?!” “没有。” 木曜一瞬不瞬窥探着苏慕歌的丹田,说道,“五诛剑没有最终崩裂,而且此刻,正以惊人的速度自我修复着。想必,桑行之知道自己识海受损,会给主人带来怎样的后果,正在分出大部分力量,来保护和稳固主人丹田内的五诛剑。” 银霄稍稍宽心,随后又紧紧绷起:“那桑行之自己呢?” 同焰魃斗法之中,还要分出力量来稳固五诛剑,岂不是更加虚弱? 木曜也拿不准:“诸如桑行之这种级别的大能,千载道行,根基深厚,我们谁都无法估算他的力量。不过看五诛剑自我修复的速度,他目前为止,还是游刃有余的。” 银霄眼圈都快酸了:“桑行之真是个好师父,我收回从前骂他的话。” 木曜不否认桑行之为人师表的尽责,但它此刻,心中其实另有其他疑惑:“银霄,我怎么有种感觉,加害主人之人,或许原本就是冲着桑行之来的,主人只不过是个引子?” “啥意思?” 银霄抱着苏慕歌起身,自己的脑袋也是一晕。 突然想到,它们和苏慕歌是同气连枝的…… 银霄心中骤骇! 一旦苏慕歌完全封闭识海,它们全都得被锁回七曜之内,她还不被金晶给拆吃干净了? “小火,你给我麻溜的!”银霄冲半空中的太极蜂怒喊一声,“时间不多了,再磨蹭下去,主人就要因为你死在这里了!” 半空中的太极蜂瑟缩了下,终于憋足了勇气。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触角一动,一只太极蜂分裂为两只,两只分裂成四只,四只分裂为八只……一眨眼的功夫,铺天盖地分裂的全是太极蜂,“嗡嗡嗡”的向金晶窝里冲去。 银霄背过脸,这凶残的打法儿,有密集恐惧症的狼真心看不得。 它抱着苏慕歌向回走,也是越来越吃力。 头重脚轻的,但还得坚持住。 万幸走到半途,远远瞧见裴翊和火罗刹正向地道前行,必是下来寻找苏慕歌的。 “我们在这!” 银霄憋足最后一口真气,向裴翊的方向喊了一声。确定他有注意到自己,便再也支撑不住,化为一缕银光,被镯子给吸了回去。 苏慕歌顿时没了倚仗,眼看便要摔在地上,最终落在一个毫无温度的怀抱中。 “慕歌?”裴翊之前望见银霄气若游丝的模样,便知事态严重,心里已然有了准备,伸手一探苏慕歌的丹田,仍是惊的他半响不能回神! 他在外感应不到五诛剑的存在,只探知苏慕歌即将崩碎的金丹。 “究竟是谁将你伤成这样的?!” 裴翊的冷静一瞬崩溃,死死咬紧牙,平喘几口气,试图压制住体内那只奔腾着、叫嚣着想要杀人的野兽。一抬手,真气注入她体内,先护住她心脉,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即抱着她起身。 “喂,你去哪儿,不找弑神之力了啊?!” 火罗刹才飞过来,就看到裴翊铁青着脸疾步折返,故而喊了一声。但裴翊好似没听见她说话,根本不待迷宫变化,不管什么鸿沟天堑,直接顶着防护罩硬闯出去。 火罗刹站在那里皱了皱眉。 她日渐觉得这男人的脑子有些问题,冷静理智起来,仿佛整个红尘岁月了然于胸,不冷静理智的时候,活脱脱就是一个疯子。 并且疯的越来越频繁,疯的越来越严重。 其实他不叫浮风,是浮疯才对吧? 裴翊抱着苏慕歌跳出迷宫,外头程灵犀和七夜瑾瞧见,都吃了一惊,两人沉默着,看着裴翊准备离开魔神殿。 “你就这么出去?”七夜瑾追出来问。 “莫非你还有其他对策?”裴翊顿了顿脚步。 “容我休息几日,用传送阵……” “等不得了。” 传送阵裴翊自然也会,但那阵法消耗太大,他现在同样启动不了。知道七夜瑾也再没别的办法,便一伸手,祭出一口炼尸棺材,将苏慕歌妥帖放了进去。 随后将棺材背在后背,黑袍连帽一拉,遮住自己大半张脸。 七夜瑾简直不敢相信:“你疯了吧?硬闯出去?” 裴翊并不理会。 幽都城内只要他叔叔焰魃不在,硬闯出去,亦无不可。 他得去找药魔,如今,恐怕只有药魔能救她了。   ☆、第96章 神秘之门 苏慕歌怀疑他的原因,不只是他手持神器,举止可疑。 最重要的,自己只要离他稍稍近些,乾坤袋内的宵练剑便会嗡嗡震动。 方才危急关头,苏慕歌想要祭出宵练来,试一试那瘦高修士的反应,但宵练却迟迟不肯动作,似乎有些怕被此人发现。 奇怪的紧。 除却含光,这还是宵练头一次对一个外人透漏情绪,就算靠近一手将它打造出来的桑行之,宵练都没有异常。 很显然,这瘦高修士同宵练剑之间,应有某种特殊关联。 含光肯定也是一样的,可惜秦峥不在。 嘎吱嘎吱。 “怎、怎么可能……”机关蛇尚处于极度震惊中,便眼睁睁看着身躯碎成一截截,仅剩下的一只瞳孔收缩成一条线,看样子,以由震惊转为恐惧。 “阿斯,你撑住!” 荼毒脱出战圈,落在机关蛇的头顶。 手中凝起一团白光,源源不断的灵气便向下倾泻,固定住机关蛇渐渐崩坏的身体。 “你脑袋有病么,它都想要吃你了,你还虚耗真气救它?”冉云海并非蛮不讲理之徒,既然弄明白前因后果,并不想难为荼毒。 荼毒并没有停止输送灵气,沉沉道:“我不明白,你为何想要化兽?” 潜台词是,我对你不好么?” 机关蛇梗着嗓子道:“主人,我谢你赐予我生命,但既然给了我生命,我就想要主宰我的生命,不想一生一世做你手中的傀儡。” “你以为你真能化兽?”荼毒难以理解,“你只是一堆木头……” “有一线希望,我便想要尝试。”机关蛇言辞之间,终究浮出些许愧疚,“抱歉,我知你不信活物,故醉心于机关术,而我,再次教你失望了。” 荼毒灵气流逝的厉害,紧紧抿住唇角,不语。 “不愿同人相处,所以才选择这无主之地造机关,你也真是一朵奇葩。” 瘦高修士提起手中的红油皮灯笼,修长的指甲拨弄着同心穗子,唇线微微上挑,“这世上不会背叛你的,的确唯有死物,但当死物变为活物,拥有了智慧,同样会生出二心来。就比如创世古神,创造出人类,赐予人类生命之时,也决计料想不到,有朝一日,人类会生出逆天的心思。” 一众人看向瘦高修士。 “其实,它并没有做错什么,湖愿化海、溪愿化江、妖欲成人、人欲成仙、仙欲攀神、神愿与天地同寿。*总是沟壑难平,没有谁,愿意被上位者玩弄于股掌……”瘦高修士说着说着,脊背发凉,忙抹了把汗,“在下今日吃多了,随口感慨两句,诸位莫怪、莫怪。” 那机关蛇却向他投去感激一瞥。 “主人,当真很抱歉……”言罢,它长尾一甩,将荼毒输送来的灵气反噬回去,“嘭”的一声,彻底化为木屑。 “阿斯!” 荼毒目呲欲裂,悲愤的望向瘦高修士一众人,“我要你们偿命!” 冉云海见状不妙,自然得拦住他。 荼毒早知自己脱不开身,双袖一展,袖内滚出一二十颗圆滚滚的银色小球,在半空倏地炸开,变成蝎子、蜈蚣、蟑螂等各式各样的机关兽。 “啪!”一只蝎子正拍在瘦高修士脸上。 顿时又乱作一团。 这乱局之中,寻不到苏慕歌的身影。 早在他们探讨人生理想之时,苏慕歌已经一个人绕去山洞背面。她当然不是想要逃跑,如今这个局面,一个荼毒根本不是对手。 她只是发现了异常。 自从瘦高修士一斧头下去,不但劈死了机关蛇,黑水潭周围的水位一直在上升,已经形成一座水幕,将他们牢牢困在中心地带内。但他们完全感受不到,因为他们落脚的山头,并没有什么变化。 苏慕歌想不通的是,周遭水位升高到如此夸张的位置,难道不会将白霜城整个淹没么? 除非…… 苏慕歌心头逐渐有个假想,便收敛气息,盘膝坐下,抬头望天。 天幕越来越远。 糟糕! 苏慕歌站起身。 并非周遭水位上升,而是他们所处的山头,正在不断下降!他们眼下已经随着方圆数十丈的黑水,同时向潭底下坠,若是由上空看下来,黑水潭应该呈现凹字状! 是被那瘦高修士一斧头劈成这样的? 还是原本便是如此,只是被斧头一劈,所引发的震动? 苏慕歌想不明白。 她折返回去,荼毒已经杀红了眼,他的修为原本便比冉云海高出一截,即便被他拦住,依旧杀死好几个修士,但他手中的机关兽,基本已经废了。 除去杨婉儿和瘦高修士,只剩下六个人。 这六个人,却还有意无意的朝瘦高修士身边凑,似乎想要趁乱抢他手中的红油皮灯笼。苏慕歌离得稍远,垂了垂眼睫,双眸便拢了一层雾气。 她施展观气术,再次望过去,不由吸了口气。 每个人脑袋上,都是泼墨一般浓郁的黑气,一团团一簇簇的在头顶翻涌,包括冉云海和荼毒,完全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 苏慕歌虽然瞧不见自己的气运,但可想而知,也是一样的。 苏慕歌下意识盯着那名瘦高修士窥视,如果是他存心搞鬼,他的气运团肯定不是黑色。但一眼望去的结果,即在意料之外,亦是情理之中,空的。 他的修为远不止筑基圆满。 “什么声音?” 就在苏慕歌准备上前告诉他们处境时,冉云海突然开了口。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脚下的地面突然晃动了一下。 紧接着,不远处虚空,渐渐出现一抹光圈。 光圈越聚越大,半径足有一丈,是一道结界门。 一行人错愕中停下打斗,目不转睛的盯着凭空出现的结界门。 杨婉儿冷艳的脸上,也不由浮出些许诧异:“这难道,会是同东溟大陆相连的结界大门?” 无人可以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冉云海皱眉:“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速速离开。” “走不了了。”苏慕歌走上前来,将他们的处境悉数告知,尔后定定望向瘦高修士,“这道门后面是什么,你肯定很清楚的吧。” 一众人便将目光投过去。 “我?”瘦高修士指着自己,有些不满,“喂,斩杀那条蛇,是你们让我劈的,如今出了事情,怎就怪在我头上?” 苏慕歌牵了牵唇角,没有继续追问,只是一直盯着他看。 是狐狸,尾巴总会露出来。 瘦高修士被苏慕歌看的发毛一般,战战兢兢地道:“你别这样看着我,怪渗人的。” 苏慕歌的目光更加肆无忌惮。 瘦高青年双唇掀动片刻,还想辩解什么,但同苏慕歌对视半响,倏地便笑出了声:“好吧,我承认,我知道那道门后面是什么。” “你究竟是何身份?” “我途径白霜城,只是准备回家,见此地有好玩的事情,才稍作停留。” “你也是从东溟大陆来的?”荼毒用了一个“也”字。 “不是。”瘦高修士摇头,“通往东溟大陆的结界,在上方。这黑水潭底,还有另外一条路,通往另一处地界。” “通往哪里?” “进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瘦高修士微微一笑,将灯笼提起,朝灯笼内吹了口气,灯笼一瞬大亮。苏慕歌只觉得眼前的场景极度扭曲,忙不迭闭眼。待睁开时,双眸被火光刺的生疼。 周围尽是迷眼的红,瘦高修士已经飞进结界大门,还撂下句话:“快进来吧,最好不要想着飞走,再过三息之后,上下两处空间将会闭合,你们全都会被压成肉饼哦。” 一众人面面相觑,鬼知道进去之后,是个什么炼狱? “轰隆隆——!” 瘦高修士一消失,众人头顶开始浮现一个个涡旋,的确有天塌地陷之感。“明明可以看到天空,我就不信,这么点的距离,飞不上去!” 荼毒并不打算入结界,撑起防护罩便向上行飞。 冉云海略一思量,也将剑指苍穹,以剑气在漩涡中冲开一道罅隙,向上行飞去。 “是进去,还是拼一把?”余下六名筑基修士拿不定主意。 “天塌下来,还有那两位金丹修士顶着,跟上冉前辈!”一人说完,便也撑着防护罩升空。其他人鱼贯而飞。 “师姐。”苏慕歌堵住杨婉儿,“休要轻易尝试,这漩涡的速度,并不比融天洞外的风刃差。” 杨婉儿果真迟疑了。 但时机稍纵即逝,听苏慕歌的,有可能困死在此地。 其实她此行九死一生,出发前便是知道的。 她师父皓月道君,医卜星相样样精通,尤其是推命,十洲三岛无人出其右。早在数年之前,便堪算出她命中有此一劫,她来此地,正是应劫的。 当然,这一劫用她百年寿命,外加一身修为,也是可以化去的。 但作为一名修士,丢了修为,生不如死。 直到她命中出现转机,这个转机,便是苏慕歌。 所以在化劫和渡劫两者间,她愿意选择赌一把。要么死,要么结成金丹。 杨婉儿同苏慕歌素不相识,但却对她有些心存愧疚,因为所谓的转机,就是挡煞,苏慕歌煞气重,可以为她挡此一煞。 “砰砰砰!” 思绪跑偏一息,现实已经为她拿了主意。上空的气旋顷刻形成风刃,凛着千刀万剐的架势,在圆柱形的区域内上下窜动。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飘了出来,分不清谁的。 “嗖——” 一白一黑两道光球落地,正是灰头土脸的冉云海和荼毒,其余六人,一个也没再出现。杨婉儿深吸一口气,向苏慕歌投去感激一瞥。 “风刃已经开始向下飘了。”苏慕歌仰着头窥探,“咱们进去吧。” “但这结界门……” “无论后面是什么,还能比眼下更糟?” 苏慕歌摇摇头,虽说面对未知,心存恐惧在所难免。但同明知死路一条相比,未知,何尝不是生存的希望。 反正他们也没别的路走,苏慕歌不多言,展袖向结界大门飞去。   ☆、第115章 灵识洞天 幽都,长老院。 华贵的大殿上,近百名长老原本正在商讨什么大事,魔守卫一脸血的惊恐来报,说发现入侵者、且拦不住入侵者,顿时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但小长老们都是魔界各族抽出来的代表,只为表达各族各部落的意愿,修为并不怎么样,最差的不过筑基中期,还不如魔卫士,能帮上什么忙? 遂将目光锁在三大管事元婴长老身上。 先说四长老姜颂,裴翊进入幽都之前,已给他打过招呼,想来也只有裴翊敢这么放肆,所以他装没听见。二长老阴阳魔双斩也一样,坐在那一动不动。 大家的目光,只能锁定在三长老身上。 三长老红濛是个白白净净的少年人模样,几百年不曾睡过觉似的,满面倦容,不住的打哈欠:“嘿,都别盯着我瞧啊。托你们的福,本座这五十年没修炼,一直忙着绵延子嗣,身体虚的慌,腿都伸不直,能来参与你们这无聊例会已经不错了咧。” “是,我们都很忙,有话赶紧说。”姜颂也是不耐烦的紧。 幽都长老例会,大会五十年一次,小会二十年一次,从来没有什么实质性内容,尤其是这两三百年,讨论的焦点全集中在绵延子嗣的问题上,似乎他们这些元婴境纯血统的真魔再不生孩子,天魔族就要断种了一样。 长老们见他们皆不理会什么入侵者,遂也不去在意,反正那入侵者也攻不进长老院,便又开始继续进言:“我天魔族如今人才凋零……” 姜颂的头就开始疼。 红濛一脸想死的表情。 “我靠还有完没完了!”双斩是个火爆脾气,实在忍无可忍,拍案而起,“人才凋零是我们三个的错吗,我他妈雌雄同体你们让我自攻自受吗?!” “二长老息怒,息怒。”一名须发皆白的小老头站出来,恭恭敬敬地道,“我等此次商讨的重点不是您,不是您。” “哦,这样啊。”双斩宽了宽心,坐下松口气。 姜颂表情严肃,上一届大会被攻击的是红濛,此次该不会轮到自己了吧? 小老头拱手眯眼,笑的一脸谄媚:“此番大长老不在,是个好机会……” 姜颂也跟着松了口气,原来枪口对准了焰魃。 “焰魃一直这么孤家寡人的,确实成个问题。”红濛又打了个哈欠,拍了拍姜颂的背,“咱们也就罢了,他身上流的可是王族的血,而且还是目前王族唯一的血脉,若不留个种,王族可真绝了,白便宜了那三侯。” “别忘了咱们还有王。”姜颂指出。 “老姜,你真相信王还活着?”红濛撇了撇嘴,明明大家心里都有谱,只是天魔贵族们不愿意承认,而不承认的理由,断不是因为爱戴他们的王。 不承认幽都王赤魃已经陨落了,他弟弟天机侯、大长老焰魃就坐不上王位。 没有王,这魔界四侯为尊。 乱局不是因为没有王才导致,这个乱局,是天魔贵族们全都乐意看到的。在乱局中称一方王者,总比在王座下唯唯诺诺胆战心惊强太多。 至于王的下落,根本没谁会在意。 出身贵族的红濛便是这样想的。 因为幽都王赤魃在天魔贵族中实在不得人心。 他是一个十分强势且霸道的上位者,长老院决议在他座下完全是个摆设。 他自己写成的幽都铁律,印刻在魔典上,一条比一条严苛,全是用来约束天魔贵族的。规矩之繁多,惩罚之严酷,堪称魔族史上之最。 尤其是关闭幽都大门,不许魔族征战人界这一项,简直是要灭魔族的生路。魔族资源本就稀少,还不许他们去人界抢夺,眼下还可安稳,数千年之后又该如何? 当初长老院绝大部分不服,按照贯例,本该推翻了从新商讨,结果幽都王二话不说,将反对的长老和天魔贵族一剑一个全给杀了。统统剥了皮,血淋淋的肉轱辘排成一排,挂在幽都城墙上晒成肉干,起伏绵延数百丈之远。 如今看天魔侯何等嚣张,当年在幽都王赤魃面前,伏地求饶连个屁都不敢放。 那分明就是个疯子,根本不管你祖上数三代立过什么战功,出过什么大能,幽都王想杀就杀,说砍就砍。他是个魔剑道奇才,对地魔和人类宛如春风一般温暖,但对于天魔贵族来说,是一场恐怖至极的噩梦。 所以他的失踪,实乃万幸。 当然,也有许多幽都王提携上来的、没有贵族身份的魔人仍旧效忠于他。 比如姜颂和双斩。 在他们心目中的幽都王,和红濛完全不同,那是一个有原则有铁腕有气魄的大英雄。 说起王族子嗣问题,两人对视一眼。 王虽然死了,但还有裴翊,他们如今都已经承认了裴翊的王子身份。 因为魔神殿外殿的机关,丝毫不会伤害他,裴翊身上流着王族的血,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但大长老焰魃现如今的修为,已然是魔界第一人,他们加起来也并非他的对手。裴翊的身份,是必然得隐藏的,因为还不到时候。 所以两人挺认真的附和一句:“没错,焰魃是不能再继续任性下去了。” 众长老心中大喜,看来他们已经达成共识:“是啊,魔族需要一个新的希望。” 红濛头一次投了赞成票,且抱着些许幸灾乐祸的态度:“那咱们便在此等着吧,他同桑行之的比试,应该也快完了。” **** 裴翊一路杀出幽都杀的极为顺畅。 出了幽都城直奔玄武城而去,一口气不停歇飞了三日,终于在第四日清晨抵达药魔藏身之地,火山熔炉。 “她还有救没?”裴翊将棺材里的苏慕歌捞出来,抱在石榻上。 药魔一看到苏慕歌,起先是惊讶,再看裴翊真气虚耗内息不稳的状态,更是骇然:“少主,您怎么……” “您先看看她有没有救!”裴翊震声打断他的话。 “是。” 药魔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抚掌检视苏慕歌的丹田,垂首间,眸中暗流涌动:“有救是有救,不过需要几味罕见药材……” “您列个清单给我。”听见药魔说有救,裴翊一颗悬着的心,终于缓缓落了地,“无论多罕见,我也会去找回来。” “您觉得您还撑得住?”药魔不由分说扣住他的手腕,检视其内息,瞠目道,“少主,从哪里又惹来一身火毒?您又跳了焚魔窟?!” 裴翊强硬的收回手:“我没事,烦劳您写个清单给我。” “裴翊!” 药魔动了大怒,直呼他的名字。 裴翊置若罔闻,摸出一块儿玉简:“请您写吧。” 药魔气的脸色发白,青筋突暴:“你可知当年我为祛你那一身火毒,几乎耗损全部真气,丹田损坏,此生再也无法进阶,只垂垂等死!” “从未敢忘。”裴翊肩头微颤,愧疚的垂下眼睫。 “那你又可还记得,你自小所遭的那些挫皮拆骨之痛!”药魔指着他痛骂,“身上压着怎样的重担,你竟全然不顾了?是嫌自己遭的罪还不够,因为一个女人,玩命的糟蹋自己!” 裴翊紧紧攥起拳头,倏忽,抬眸正视药魔,言辞极近恳切:“义父,她不是一个普通女人,她是我的女人,如果我连一个女人的分量都承担不住,那我该如何承担其他重任?” 药魔被驳的愣住,一激动,险些昏过去。 裴翊忍住没有扶他,再将玉简双手奉上,低眉顺目:“求您写吧。” “好……好……”药魔知晓他的性子,认准的事情,根本没有回环的余地,便颤抖着接过来,指尖燃起一道绿光,写完后扔给裴翊,“只有一个月,拿不到,她必死无疑。” “恩。” 裴翊半句废话也没有,收起玉简转身离开。 药魔背过身,视线落在昏死过去的苏慕歌身上。 半响,枯树皮般的脸颊,渐渐浮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来。原本浑浊的眼珠子,也似乎清明了许多,仿佛这双眼睛背后,还隐藏着另一个人。 他扬起一只枯槁的手,在苏慕歌灵台轻轻一拍。 …… 苏慕歌浑身打了个寒颤。 一个挺身坐直起来。 身畔是淙淙流水,她竟在一条幽静的峡谷小溪畔席地而躺。 苏慕歌惊讶着起身,她不是在魔神殿的迷宫内么。 “银霄?” 苏慕歌喊了一声,得不到任何回应,才伸手去触摸腰间,两侧腰带上空空荡荡的,莫说是灵兽袋,连乾坤袋都不见了。 运了运气,体内半丝灵气也没有,同当年在聚窟洲醒来时一模一样。 苏慕歌只觉得一股寒意透心凉,压下惶恐,举目环顾四周,只见万壑争流,云蒸霞蔚,山河壮哉,宛若仙境一般。 而且,有悠远的琴音自天际倾泻而下…… 苏慕歌寻着琴音,顺着溪流向幽静的竹林深处走去。也不知走了多久,琴音终是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一处矮山脚下。 抬起头,竟是有人盘膝坐在断崖前抚琴。 苏慕歌心中甚惑,只犹豫片刻,便上了山。 抚琴之人背对于她,以苏慕歌的角度,可以窥见他面前除却古琴之外,还摆着一方矮几。矮几上搁置着两只小巧双耳杯,一杯在他面前,另一杯则在对面。 而对面是处断崖。 摆给谁喝? 苏慕歌越觉诡异,并不敢上前,只静静听他弹奏曲子。 先前只顾着寻音,如今细细一听,苏慕歌不由惊叹,琴声空灵飘逸,宛若御风,使人有如在云端行走之感。 何为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她如今算是清楚了。 她莫不是梦中误入仙境了吧? 一曲终了,抚琴人有些讶然的转过头:“咦,你是何人,如何进来的?” 苏慕歌这才从云端堕入红尘俗世,忙不迭垂首:“仙人见谅,晚辈苏慕歌,无心冒犯仙人,实乃误闯此地……” “仙人?”抚琴人微微一怔,莞尔笑道,“本座并非什么仙人,同小友一样,仍是个在红尘中打滚儿的庸人而已。” “您……”苏慕歌抬起眸,面前的男子生的清隽秀美,仙姿高雅,宛若从水墨山水画中走出来的人物,“您也是修士?那敢问此地是何处?” “本座的灵识洞天。” “灵识洞天?” 苏慕歌蹙了蹙眉,这个名词她曾听过,但因为太过遥远,似乎有些想不起来。绞尽脑汁,终是明白了,灵识洞天,乃是某些化神期大能以灵识开辟出的虚幻世界! “您是化神境修士?” “未达,初初步入元婴圆满而已。” 苏慕歌立刻再鞠一礼:“前辈大神通。” 元婴修士虚抬了抬手:“小友不必多礼,只是不知,你是如何进来的?” “晚辈是从……”苏慕歌本想说是从魔神殿来的,突就愣住了,元婴大能的灵识洞天,是个唯有本人方能进入的洞天福地,她是如何进来的? “来处来,去处去,你我相逢即是有缘,坐下喝杯茶吧。”元婴修士也不再多问,将膝上的古琴放置一侧,挽袖请她落座。 苏慕歌应了声是,上前一步,她怔住了。 矮几的另一侧紧挨悬崖,她要坐在哪里? 苏慕歌准备坐在他的左右手边,谁想他竟再挽袖,亲自将对面的双耳杯斟满了茶水,意思十分明显,你就坐在对面。 这…… 苏慕歌垂眸凝思,大步上前,一脚踩出悬崖外。 好似踩在云朵上,并未堕下悬崖。她呼了口气,盘膝同他面对面坐下。 元婴修士凤目之中流出些许惊讶,转而添了几缕赞赏:“小友好心境。” “晚辈信任前辈。” “与本座无关,这悬崖名叫锻心崖,心境差一些,是会掉下去的。” “原来如此。”苏慕歌恍然,“怪不得坐下来后,晚辈觉这心境越发平和,浑身舒爽了不少。”见他喝茶,便也端起面前的双耳杯,轻轻缀了一口,“好茶。” “好在哪里?”元婴修士追问。 上一世,苏慕歌自幼年起便受程家栽培,程家虽是别有用心,但也不留余力,因此琴艺和茶道她自是懂得:“入口沁爽,细品却有一股苦涩,辛辣冷冽俱全。然,茶入腹后,齿颊留香,后味儿温醇绵软。” 大能邀她品茶,品的自然不是茶,故而苏慕歌话锋一转,“可见前辈这一世也是浮浮沉沉过来的,初时无知无畏,鲜衣怒马少年郎,再来为七情所苦,刀枪剑戟断肝肠。而现如今的前辈,似乎已经求仁得仁,复无怨怼……” 元婴修士正挽袖为她续斟,闻言手臂微微一颤,一滴茶水落在杯外。 他仔细窥探苏慕歌一眼,轻轻浅浅地问道:“不知小友师承何处?” 苏慕歌连忙拱手回道:“晚辈师承十洲三岛蓬莱掌教桑行之。” 那修士更是一愣的模样:“你是蓬莱仙尊的弟子?” 苏慕歌也是一怔:“前辈莫非认识家师?” “岂止是认识。”那修士倏然朗笑起来,“原是他的徒弟,怪不得有此灵性。仙尊挑徒儿的眼光,果然非常人所能及也。” “您……” “人生难觅一知音,本座今日甚是喜悦。本欲与你多饮几杯,但你肉身受创不浅,我这灵识洞天待的久了,对你无益,且先归去吧。”那修士抿了抿唇,露出一抹高深笑意,“你我有缘,改日外界再请小友喝茶……” 苏慕歌未曾开口,便被他曲起指节在灵台一弹。 眼皮儿一沉,周围的景物不断虚化…… …… 她再次猛地坐起身。 “你醒了。”耳畔传来一个低哑的、熟悉的声音。 苏慕歌平喘了一口闷气,微微转头:“裴翊,我怎么了?“ 这也是裴翊一直想问的:“告诉我,是谁将你的丹田伤成这副模样?” 苏慕歌抚上腹部,终于想起之前是因为丹田吃痛,才会昏过去。再看这洞府的陈设,她瞪大双眼:“这里是熔炉?” “恩,你不必担心,我义父已经修补好了你的金丹。” “不是吧,药魔救我的?” 苏慕歌惊诧不已,立刻放出神识内窥,金丹确实好端端的,真的被修补好了?怎么有点儿不太敢相信啊,没在她昏迷的时候再插一刀,委实不像他老人家的风格啊? 药魔推门进来,冷冷道:“耗费我整整半年时光,你是不是该道声谢。” 苏慕歌眯起眼:“谢谢您……”的不杀之恩啊! “少主,她既已醒了,您也该去……” 裴翊忙不迭打断他的话:“我这就去,慕歌先给您照顾。”尔后对苏慕歌道,“你先运气调息一下,我去去就来。” “你去哪里?”苏慕歌拉住他。 “就在这熔炉内,不出去外面。”裴翊温柔的握了握她的手,“你放心,我不会离开。” 苏慕歌尴尬的扯出一抹笑意。 药魔那眼神毒辣辣的,她有种裴翊一出门,自己就会被扔进炼丹炉的感觉。 不过她的真气已经恢复大半,真打起来,未必会输。 等裴翊走出洞府,苏慕歌的笑容一瞬干在脸上,冰冷的看向药魔,传音道:“既然下血咒害我,如今又为何费心思救我。” “你当我想救你?”药魔盘膝坐在药炉前,平静道,“少主拿自己来要挟我,我有什么法子,你的命,不值得少主耗费心血。救活了你,以后再找机会杀你。” “我说你这老头子,我就想不明白了,我和你无冤无仇的……”不对,曾经有仇,苏慕歌转口道,“是,我过去同你是有些旧怨,但我已经看在裴翊面子上同你一笔勾销了,你说你一把年纪,怎如此记仇?” 药魔转头睨她一眼:“那些仇算什么?你当我还会记得?” “那你为何……” “你不该缠着少主不放,这就是你该死的原因。” “谁缠着他不放了?”苏慕歌从石榻上起身,凛道,“是他缠着我不放,你有本事,你去打断你儿子的腿,一门心思的杀我做什么?” 药魔也蓦地站起身:“我家少主是个什么冷清性子,若非你一直苦苦纠缠,他绝不可能主动爱慕任何人!瞧他如今这副非你不可的模样,你这狐狸精也不知耍了多少阴招!” 我x! 苏慕歌心头万马奔腾,险些被气死:“别以为你儿子就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作为男人,他不要脸的样子你只是没机会见着!人都是会变的,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他的情根都被主公给……”药魔气糊涂了,险些说漏嘴,立刻遮盖过去,“你们这些贪慕虚荣,妄想攀龙附凤的狐狸精,只看到少主如今的成就,却不知他走到今天,比旁人多付出千百倍的惨痛代价!” “哎呀,听你这口气,你是觉得全天下的女人都配不上你儿子,你是准备让你儿子打一辈子光棍啦?” “少主是必然要娶妻生子的,但那个人绝不可能是你!” “哦,不知我哪一点配不上他?”苏慕歌真想笑了,好想告诉药魔,她和裴翊已经做了一百年夫妻,除了没生个孩子出来其他该做的全做了!“我还偏要嫁给他,偏给他生孩子,不服,不服你来打我啊!” 药魔厉声一喝:“你随我出来!” 出去打?好! 苏慕歌也觉得同这老头根本说不通,闷着脸随他走出去,本以为走到一个开阔地便会停下,药魔却在熔炉内七拐八拐的,将她带去另一处洞府。 “你去瞧一眼。” “瞧什么?” 苏慕歌一面问着,一面已经撩开帘子向内望去。 待看到药魔想让她看的东西,她的脊背豁然一僵,久久不能回神。 终于缓缓放下帘子,苏慕歌垂了垂眼睫:“他是为了救我,才弄成这样的?” “不只是这次,每一回身体承受不住分裂,就得遭一回这样的罪。”药魔悲戚望天,“你许是已经知道,他这条命,是我从焚魔窟里捡回来的,一身的火毒,就是用这种以毒攻毒的法子给祛除掉的。尔后,他固执的要去昆仑,因为夺舍会被看出端倪,固执的教我用分魂的法子,让他带着记忆投了人胎转世。” 苏慕歌心下微颤。 分魂不是修炼到一定程度后的分|身,那种痛楚,常人根本无法忍受,如今他的一具肉身之中,魂魄一半是魔,一半是人,怪不得可以同时修出魔元和金丹。 但修炼到最终,他只能选择一个,否则无法飞升。 “我不是嫌弃你,少主最终是要成为魔的,他的魔魂内保存着最纯净的天魔王族血统,而你是个人。” 苏慕歌明白他的意思了,她同裴翊若是有个孩子,就是七夜瑾那样被魔族所唾弃的最低等魔。 不过这也太遥远了,她压根就没想过这个问题。 药魔又说:“你许是不知,我们天魔王族像是被诅咒过一样,朝上数个十几代,一个个都是痴情种,所以王族这一脉凋零的很,搞不好就要断根。” 苏慕歌觉着奇怪:“不对啊,你先前不是说裴翊性子冷淡,绝对不会爱慕谁?” 药魔这才发现自己又走嘴了,急忙遮掩:“少主身世堪怜,遭了这么多罪,当然不一样。” 苏慕歌也不反驳,裴翊肩头压的重担,有时候想想都替他累。 两人正在门口传音说话,“铃铃”一阵响动。 裴翊提着剑走了出来,看到两人时神情明显一滞,好一会儿才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没什么。”药魔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深一浅的往回走。 “没什么。”苏慕歌站着不动。 裴翊探一眼药魔佝偻的背影,又转头探一眼自己背后的洞府,最后将目光定在苏慕歌身上:“无论你看到了什么,你都不用在意,这些痛苦,比起我们曾经遭受过的,又算得了什么?” 苏慕歌应了声是,她虽心疼裴翊,但也不是特别震撼。 经历过最惨痛的苦楚之后,其他伤痛,说实话,咬咬牙也就过去了。裴翊也是活过一千来岁的人了,什么大风大浪没遭过。 不过药魔的话,她有些听进去了。 她和裴翊之间,根本轮不到她来考虑接不接受。 一时觉得无话可说,苏慕歌转身准备回去休息,虽然金丹被药魔修复的不错,但身体还是有些乏力。 不曾想,裴翊毫无预警的从背后一把抱住她。 苏慕歌眨眨眼,本能的想要挣脱,但最终没有动弹。 裴翊一言不发,只是垂着头,将下巴紧紧贴在苏慕歌右耳边。也不知过去多久,时间静静流淌,只剩下两个人的心跳声,裴翊才缓缓抬起手,将被他弄乱的几缕碎发,重新别在她耳后。 苏慕歌此刻在想:药魔你这老不死的快来看啊,你儿子又要开始耍流氓了! 裴翊果然绕了个身,站去她对面,一双眼眸深深望着她。 少顷,俯身在她额前湿湿印了一吻,哑着嗓子道:“我以为这一次,又要失去你了,那一刻,甚至比当年整个魔界毁在我手里更为惶恐。” “是么?” “是。” 苏慕歌仰起头,一眨不眨望着上方悬挂着的石刺。 这话若是当年听来,怕是要乐疯了吧?管它什么程家重担,管它什么古戒大能,她或许只愿做裴翊背后亦步亦趋的小女人。 所以这才真是造化弄人。 她现在有些揣摩不透自己的心思,当年痴恋的感觉早就荡然无存,但她也不能否认,她对裴翊有着特殊且深厚的感情,毕竟是同她搅合了一生的男人,怎么可能没有感情? 然而,抛开他们人和魔的身份不提,若是教苏慕歌再次同他结成眷侣,携手一生,她想,她会有一些不甘。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他们两人之间,或者说她对他,终究是少了些什么。 苏慕歌也不会去深究这些,因为早就过了情窦初开的年纪。 宛若一个报国无门的垂垂老者,一腔热血被浇熄之后,真的很难再热乎起来。 很多事情的原因和理由,也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对了,你还不曾告诉我,究竟谁有这个本事,重创你的金丹?”这事儿一直浮在他心头上,不问不行,“你之前又为何一直瞒着我?” “既然已经好了,不提也罢。”苏慕歌原本打算私下里狠狠教训药魔一顿,不过如今他既医好了她,又是出自于爱护裴翊的缘故,看在裴翊几次三番为她出生入死的面子上,她准备咬牙吞下去,暗戳戳地道,“多说无益。” “说到底,你还是拒我于千里之外。”听见苏慕歌的说辞,裴翊的态度转化的比翻书还快,煞气沉沉地道,“最后再说一次,我不喜欢这种措手不及的感觉,也请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考验我的耐性。” “哦。” 苏慕歌简单一个字,点点头,错过他准备继续向前走。 却又被他捉住手:“要不然你来告诉我,究竟让我怎么做,才愿意重新回到我身边?慕歌,我现在完全摸不透你的心思,这真的让我很不安。” “我们现在不是挺好么,你什么都不必做。”听他语气由硬转软,苏慕歌的心思也跟着软了几分,“你继续做你该做的,我则做我该做的,像从前一样,就行了。” “你以为我不想吗?”裴翊骤然拔高几度声音,神情中却夹了一丝惶惑,“但我再也做不到像从前一样,我努力过了,尝试过了,然后一败涂地。” 苏慕歌越看裴翊越觉得不对,审视道:“裴翊,这不像你。” 从前那个裴翊,就像药魔说的那样,性子寡淡的根本不谙风情,就算如今动了点凡心,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莫说她不懂,裴翊自己都不懂。 他上一世活了一千多岁,心中除却仇恨,其他全无。然而这一遭重生之后,不曾想非但没有愈发看破红尘,心思反而日渐活跃起来。 从起初在融天洞答应苏慕歌放过秦铮开始,再到后来一次又一次的纵容,他日渐觉着自己这位前妻的分量,似乎在心头越压越重,不只是责任那么简单。 直到窥探过她的梦境深处,再到火罗刹点醒他。 他识海内像是豁然被打开一道口子,某些东西以倾泻的姿态涌出,以燎原的形势放肆燃烧起来,这种感觉很陌生,也很恐怖。 他动了动嘴唇,正想告诉苏慕歌他这种情绪,眼眸倏然一暗。 “慕歌,桑行之来了。” “师父来了?” 苏慕歌惊喜过望,丹田内的五诛剑出现损伤,她还在担心师父,如今师父竟然寻来了,可见伤势并不严重。 她急匆匆的便向熔炉上方飞去。 裴翊稍一思量,也跟了上去。 一落在火山口,果然瞧见桑行之御风远远而来。苏慕歌见他依旧仙姿卓绝,神采飞扬,大松一口气,连忙招手:“师父,徒儿在这里!” 桑行之自然一早就锁定了她的位置,微微一笑:“看来你的机缘以到,伤势已无大碍,亏我们还担心数月。” 他翩跹落下,裴翊也拱了拱手:“前辈。” “浮风你可真是令我惊讶。”桑行之若有深意的看他一眼,“单枪匹马杀出幽都,就只是为了救我徒儿?看来之前我们的交易,我倒是输了一筹。” 裴翊稳稳站着,并未接他的话。 “师父,您的伤势如何?”离近了之后,苏慕歌才能感觉到桑行之同以前还是有些不同的,气息略有不稳,便再次担心起来,“识海被幽都大长老重创了?” “焰魃不是一个简单人物,我在他手中讨不得什么便宜,但想要重创我,他也没那个能耐。”桑行之扶了扶发髻上的玉簪,“我只是因为在同他斗法时,一不小心进阶后期,被天雷劈了一道。” “师父,您进阶元婴后期了?!”苏慕歌震惊不已,“什么叫做一不小心,分明就是打不过人家,所以学秦铮强行进阶吧?” “你这徒弟,为何在外人面前驳你师父面子?”桑行之端着脸,似乎动了气,“什么叫做我学秦铮,我强行结丹的时候,恐怕他曾曾曾祖父还未出世。” “亏您还有脸数落秦铮。”苏慕歌摇摇头。 桑行之一副泰然,瞥了裴翊一眼:“你救我徒儿这个恩情,我记住了,以后我会还你一个恩情,无偿的。” “不必,有些恩情并不能拿来交易。”裴翊转了身,跃回熔炉之内。 “我没看错他,是个有能耐有个性的人。”桑行之赞许着颔首,继而转望向苏慕歌,颇为惋惜,“只可惜是个天魔人。” 苏慕歌心中一讷,莫非连师父都有人和魔之间的芥蒂? “走了。”桑行之没再多说,展袖飞向半空,“青木和秦铮还在天机城,咱们过去吧。” 苏慕歌也展袖随了上去,问道:“天机城不是幽都大长老焰魃的封地么,他们怎么在那里?” “我和秦铮都是五劳七伤,本打算返回蓬莱闭关,他非要留我下来参加他的寿宴。”桑行之抄着手,御风而行,有些无奈,“念在他替我挡了两道天劫,我便应下了,反正也不在乎这么几日。” “是否有些其他企图?”因为裴翊的缘故,苏慕歌对此魔人极为厌恶。 “焰魃这个天魔人吧,从前是挺阴损,不过近年来我瞧着,许是年岁大了,修为拔尖了,戾气减了不少,瞧着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桑行之沉吟道,“我琢磨着,应是无碍的。” 既然师父都说无碍,苏慕歌自然相信他的判断。 桑行之似乎想到什么,问:“慕歌,你同焰魃何时有过交情?” 这话问的苏慕歌一怔:“我从未见过他。” 苏慕歌对这位天机侯爷的了解,也仅限于他是裴翊的亲叔叔,是裴翊一生最憎恨之人。 “怪了。”桑行之凝了凝眉,一摊手,手心现出两张帖子,并指着其中一张道,“那他为何亲自下了一张帖子给你,还叮嘱我一定要交至你手中。须知道,这场寿宴因为另有其他目的,参与的人数极多,但教他亲自下帖子的,各界之内,绝不超过十人。除你之外,皆为元婴修士。” “亲自下给我的帖子?” 苏慕歌既惊且诧,自桑行之手中接过帖子来。 翻开一看,只有寥寥几个字:“洞天一别,小友安好?”   ☆、第116章 大小自在 洞天一别,小友安好? 这八个字不啻于晴天霹雳,轰的苏慕歌良久回不过神。 灵识洞天内出尘脱俗,令她仰慕万分、又暗自引为知音的大能,竟然就是裴翊口中阴险恶毒的幽都大长老焰魃? 那个弑杀亲兄、逼死王嫂,又将亲侄儿丢进焚魔窟的恶魔? 无论如何,也联想不到一起去啊。 见她突然如遭雷劈似的停在半空,桑行之也不由止步,思虑片刻,折返回来,不动声色的打量她一眼:“怎么,你果然是认识他的?” “确有一面之缘,但却是在梦中。” “梦中?” 苏慕歌便将原委一一讲给桑行之听。 桑行之听罢也是大感疑惑,沉吟道:“灵识洞天乃是化神大神通所创设出的虚无天地,若非主人相邀,哪怕诸天神佛、至亲夫妻也无法擅入。你与焰魃素未谋面,相隔数万里,为何与他心意相通?” “心意相通”四个字,又是一道天雷轰下来。 苏慕歌苦着脸道:“师父,若连您都不知,徒儿又岂会知道?” 桑行之毫不掩饰自己的忧虑:“慕歌,就此事而言,我不知是你的一场大机缘,还是一场大劫难。总而言之,你自己得有个心理准备。” “准备什么?”见他慎重其事,苏慕歌也不由紧张起来。 “我也有一处灵识洞天,洞天之内……”桑行之琢磨了一下语言,大抵觉得太过高深,以苏慕歌目前的境界理解不了,便换了一种说法儿,“这么同你说吧,世上若有个与你无亲无故之人,可以如入无人之境的进入且窥探你的识海,你会如何?” “我会倾尽全力将其诛杀!” 言罢,苏慕歌心头骇震。 她明白师父的意思了,随意进入焰魃的灵识洞天,对他而言,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挑战和威胁。 桑行之轻轻在她肩头一拍,安抚道:“师父在,你且安心。想在我眼皮子底下动我徒弟,管他焰魃如何狠辣,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可是师父。”直到如今,苏慕歌仍是难以置信,“灵识洞天,合该是此修者灵识深处最真实的存在吧?” “是。” “可凭我如何看,焰魃都不是一个残忍嗜杀之人啊。” “慕歌,在魔域这些年,你或许接触了一些尚算良善的魔人,误导了你的认知。但你师父我同魔人打了半辈子交道,体悟自是比你要深。”桑行之的目光,向熔炉的方向掠过,“魔人虽说带了一个人字,但他们终究不是人,与我们的身体构造、思维观念可谓天差地别。亘古以来,便未曾受过道德约束,并无良知概念。天性酷戾,睚眦必报,贪婪邪恶才是他们的本质。所以千万年来,为天道所不容,飞升者寥寥。” 苏慕歌张了张嘴,许久才闷声道:“师父,容徒儿僭越一言,徒儿觉着您这话未免太过武断,有些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嫌疑。” “那是因为你幸运的生在一个美好时代。魔族大门关闭,幽都王积威犹存,十洲三岛经过数百年休养生息,正处于安静祥和。” 桑行之并不计较她的犯上,一扬手,祭出一柄略有些残破的断剑,“在我和你萧师叔成长的年代,魔族大肆入侵,四处兴风作浪。我所有亲人,族人,全都是死在他们放出的妖兽魔兽之手,他们无恶不作,妄图以真魔之气污秽整个十洲三岛,扩展他们的疆土。我亲眼看着他们猪狗一般屠戮我们的同胞,手段残忍到超越我的认知,而我年少时所修的剑道,正是诛魔之剑,拜入蓬莱时曾立下宏愿,此生修行只为除魔卫道。” 苏慕歌深吸一口气:“那您的诛魔剑,为何折了?” 桑行之弹了弹断剑,只轻叹道:“往事远矣,不堪回首。” 一挥袖,收了剑准备走。 “师父,请您等我一下。”苏慕歌思忖再三,还是决定回去找裴翊交代几桩事情,“我想起我有东西落在浮风那里了,待我取来。” “依我看,你是将心落在浮风那里了吧?”桑行之收起伤感,突然就揶揄她一句。 “师父您说什么呢?”苏慕歌眼珠子差点儿蹦出来,“非常时期,能不能收起您的老不正经,真挺吓人的。” 嫌弃的摇摇头,转身御风飞回熔炉。 桑行之望着她的背影,面色倏然变的有一些凝重。 之前聚窟洲,即便算出同她有份师徒之缘,也不愿收下她,正是因为替她卜卦之时,只瞧见朱厌凶兽的影像,其他一概不得而知。而朱厌现世,天下必有兵燹之灾,将给自己,更甚者将给蓬莱带来灾劫。 不过眼下看来,卦象虽无误,朱厌却并非她本命之格。 那寓意着她势必会招惹上重煞之人。 他怎么就忘记了,幽都王族一脉,正是以朱厌恶兽为守护图腾的。 秦铮渡是情劫,她渡的,或许是生关死劫。 搞不好,就会像他手中诛魔剑一样,折在这些魔人手中…… 苏慕歌折返熔炉的时候,裴翊也正好出来,两人在火山口上方碰了个正着。 “我正要去寻你。” 裴翊摊开手,递给她一方玉盒,里面盛着冰蚕蛇的精魄。 一趟魔神殿之行牵出冗多杂事,他不提,苏慕歌险些就给忘记了,道了声谢接过手中。拢着眉,纠结有些事情该不该立即告诉他。 裴翊见她独自折返,知她有话犹豫着要说,也不催促。 第一桩是关于九夜笙就是噬魂剑皇一事,苏慕歌无比纠结,以裴翊的个性,估计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冲过去将九夜笙给毁了。 她不希望九夜笙丢了性命是一码事,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顾虑。 当年裴翊杀了那兽形魔领袖之后,噬魂剑随之自爆,引地狱之火焚毁魔界。不知今时今日,毁了幼小良善的九夜笙,是不是也能引起如此严重的后果。 她决定先问一问师父,自己心里有个谱之后再告诉他。 第二桩,就是她与焰魃一番神交之事。 苏慕歌心里头凉了半截,怎么一桩桩一件件像是商量好了一样,全都要朝裴翊心窝里戳刀子? “那个……” “恩?” “师父给我送来一张帖子。”苏慕歌想起之前他的恳求,提前告诉他,至少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于是一咬牙将帖子取出,递给他。 裴翊接过手中,垂下眼眸:“谁的帖子?” “幽都大长老、你叔叔下给我的帖子。他邀请我三日之后,前往天机城参加他的寿宴。” 裴翊正欲掀开帖子的手,蓦地僵硬了片刻。稳了稳心绪,才将帖子翻开,继而看到那八个字,并咬牙切齿地念出:“洞天一别,小友安好?” “你别误会。”探一眼他紧绷的唇线,杀气腾腾的眼眸,苏慕歌咽了口唾沫,将之前解释给桑行之的话,又解释给裴翊听了一遍,“事情就是这样的。” 裴翊寒着脸盯着她看。 苏慕歌连忙澄清,指天誓日地道:“我发誓,我真不知道他是焰魃,否则我一定不会同他谈什么琴音,论什么茶道,悟什么人生。” 她躲都来不及啊。 那根本不是她现在能够招惹的人物。 “走。”裴翊将帖子还扔给她。 “走?” “我随你一起去一趟天机城。” **** 天机城同玄武城一样,位于魔域边陲之地,距离幽都甚远。许是寿宴将至的缘故,城里城外拥挤不堪,连进个城门都得排队,审查十分严格。 明日寿宴,天机城门今日大开三道。 两旁侧门是给寻常魔人通过的,正中大门则候着几位天机魔将,恭迎各路天魔侯贵族。以桑行之的身份,加上手持天机侯爷亲自下的帖子,自然也是由正门而入。 至于裴翊,在靠近天机城时便不见了。他自有进入的法子,苏慕歌也不操心。 而她与桑行之同行,摘了魔气手套,以道修的身份示人。 道修的出现,还是在城门外引发一场骚乱,尤其对方还是十洲三岛蓬莱仙尊。如今这一辈的真魔,见过道修的并不多,许多魔人都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包括一些天魔贵族。 一时间,苏慕歌有一种被展览的错觉。 桑行之亮过帖子之后,苏慕歌随后亮了帖子。 魔族等级森严,自己不亮帖子的话,就得滚去两侧偏门排队。 其实作为桑行之这大煞星的弟子,魔将们本着能躲则躲的原则,她只需老实跟着也是能由正门入的。但明晃晃的帖子这么一亮,几位魔将气的险些厥过去,心道你丫故意弄张假帖子来糊弄,是闲着没事儿来戏耍他们的吗? 找抽的吧! 原本对道修便堆满仇视,有一魔将忍不住就想趁机发难。 旁边立刻有魔将拽了拽他的衣袖,向他摇摇头:“侯爷嘱咐过,桑行之以及他的徒弟,要以王族最高标准来招待,怠慢者死。” 那魔将这才作罢。 “桑行之!” 背后突然传出一道惊讶、愤怒的声音,苏慕歌转过头,只见一行魔人至半空飞船震衣落地,为首之人威风凛凛,却一脸爆红。 两侧排队入城的魔族人呼啦啦跪了一地。 苏慕歌瞧见他身后面色不愉的火罗刹,遂确定此人身份,乃炎武侯焚天。 桑行之压根就没回头,似不曾听见,只管提步走。 炎武侯丝毫不顾身份,大步冲上前拦住,指着他道:“怎么,装不认识啊,别以为弄了头白发老子就认不出你了,我说你他妈怎么又跑来魔界了?” 此话一出,他的四个孩儿全都是目瞪口呆。 应是从未见过他们的父侯大人在人前如此失态。 “同你一样,焰魃请来的。”桑行之不以为意,扬了扬手中帖子,“还有点儿规矩没,后面排队去。” 炎武侯还未来得及说话,又听一个冷漠的声音穿进来:“焚天,你又在显摆什么?” “狄残废,这里有你插嘴的份吗?”炎武侯冷眼一睃,瞬间恢复一派王侯的气势,苏慕歌心口一阵涤荡,其他魔人则战战兢兢。 来人乃天残侯狄疾,果真是个残废模样,慵懒的倚在藤椅上,被四名魔族少女抬着。 他身后除却小公子梓牧以外,一水衣着暴露的妖娆魔女。 尤其是站在梓牧旁边的那一个,柔柔弱弱,低眉顺目的,怀抱一柄七弦琴,与其他魔女的身份明显不同。 容色苏慕歌欣赏不来,但看周遭魔人垂涎的模样,应是个大美人。 苏慕歌下意识的向桑行之身畔靠了靠。 她可没忘,她在迷宫内害死的白浊,正是天残侯的大儿子。 然而,饶是天残侯想破脑袋想不到她身上去,目光只若有似无的绕在火罗刹身上。连带他宝贝儿子,派去魔神殿内的金丹家臣全都死绝了,他连发生何事都不知道。本以为是火罗刹干的,却也一直怀疑她是否真有这般通天的本事,直到听说有一个天魔人以一人之力杀出幽都。 此魔是谁,火罗刹想必知道。 “你看我做什么?”火罗刹心里怵得慌,但父亲在身边,她直接鼓着腮帮子瞪回去,“白浊已经死了,婚约自动解除,休想再打我主意!” “你这毛丫头的脾气,真是越来越辣了。”天残侯也不生气,摸着下巴咂咂嘴,“白浊死了,无福消受,我这做父亲没死,你还可以嫁给我。” “不嫌弃的话,我替哥哥接手也成。”梓牧优雅的摇着折扇。 “做你们的春秋大梦!”火罗刹像只炸了毛的刺猬,天残侯她不敢打,遂将一道天雷轰向梓牧,“老的荒淫无道,小的斯文败类,上梁不正下梁歪!” 梓牧只有金丹初期,自然抵挡不住。 也不指望他那冷血的父亲会出手帮忙,如若平时,梓木定要吓死,但今日不同,他身畔还有疼爱他的姐姐在。 只见他身畔抱琴的女魔,纤细的手指在琴弦之间灵巧一拨,如蝴蝶翩跹,无声息间便化解了火罗刹的攻势。听她淡淡一笑,声音好似银珠落玉盘:“罗刹妹妹,明知我父亲和弟弟是在说笑,你又何必动怒呢?” 火罗刹红眸骤紧,仿佛这一刻才瞧见她,嗤笑道:“焦娓,多少年不曾见你抛头露面过了,如今为争这天机侯夫人的位置,你也是拼了啊。” 焦娓换了个姿势抱琴,歪着头看她:“那罗刹妹妹至此,莫非只是来斗嘴的?” 一句话堵的火罗刹气闷至极。 当她想来啊! 还不是被她父亲给逼着来的?!谁稀罕什么王族血统,谁稀罕什么魔族大能,那位幽都大长老终年神出鬼没,她连见都不曾见过,谁知道是圆是扁? 她现在突然觉得,白浊死的也未免太早了。 不过,借力除掉他的神秘人究竟是谁? 火罗刹狐疑着将目光投向苏慕歌。 苏慕歌一直关注着她们,察觉苗头不对,赶紧避开,装出一幅若无其事的模样,低声询问桑行之:“师父,天机侯摆的不是寿宴么,她们看起来怎像是选妃一样?” “因为……” 桑行之只开了个头,就有人打着哈欠接话:“因为寿宴只是个幌子,长老会施加压力,逼着焰魃那厮娶位正儿八经的夫人,绵延一下王族子嗣才是正事儿。殊不见,这两家侯爷的儿女都能当众丢人现眼了,我们天机侯爷仍旧孤家寡人,多不应景儿啊。” 此话一出,焦娓和火罗刹同时羞愧的向后退了退。 天残侯和炎武侯的脸色亦有些难看。 苏慕歌寻着声音望过去,说话之人是从城内走出来的。 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模样,长发垂散,眼圈乌沉,瞧上去有些恹恹无神。与他同行之人苏慕歌认识,正是四长老姜颂。 那这位,应该就是三长老红濛。 “仙尊,在此恭候多时了。”红濛和姜颂一起拱了拱手。 “有劳两位长老。”桑行之竟然敛衽,破天荒行了个周全之礼。 这令苏慕歌大惑不解,他这礼数不是行给姜颂的,那便是冲着红濛。苏慕歌不由再打量红濛一眼,估摸着元婴境中期修为,不是她眼界高,只是按照师父的标准,似乎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两位长老压阵,门里门外顿时静了下来。 桑行之随着红濛一起进了城,姜颂似乎故意走慢了些,同苏慕歌错开一个肩,并隐隐结下一层隔音结界:“听说焰魃下了帖子给你,可有此事。” 苏慕歌颔首:“确有此事。” 姜颂思虑道:“那裴翊知道么?” 听他提及裴翊,而不是浮风,苏慕歌怔了怔,看来他一早知悉裴翊的身份,且和他暗中有着联系。或者是在诈她?不会,裴翊说过,姜颂是效忠于幽都王的。 “他知道。” “人呢?” “应该已经进城了。” 姜颂沉了沉脸色,没再问什么。 而这厢红濛也在同桑行之聊天:“行之啊,当年不是答应过我,今后不再来魔界了么,出尔反尔,可不是什么大丈夫所为。” “大丈夫能屈能伸。”桑行之笑笑,“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即便来了,对你们、对魔域又有什么妨碍么?” “唔,说的也是,今时不同往日,你如今已是十洲三岛第一人,倒是我庸俗咯。”红濛抬眸望着黑压压的云层,打了个哈欠,“不过你来的不凑巧,魔界眼下,正面临一场浩劫,这天啊,保不准哪天就要变了咧。” 桑行之的脚步微微一滞。 红濛也放缓了步子,漫他一眼:“我虽没有妹妹那样精准的预言天赋,但身上也流着巫魔的血。我的预言提醒我,这趟子浑水,最好不要沾,若是一定得沾,就先把自个儿身边洗干净了。” “多谢。”桑行之再度微笑,“特意来提醒我。” “我没提醒你什么。”红濛啧啧道,“我只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多的。” “顺便瞅准时机推波助澜一把。” “你看,咱们就是如此情投意合。”红濛终于露出一个会心笑容,感慨道,“只可惜,属于我们的时代已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啊,如今萧卿灼没了,你也得了道,凭我一人,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桑行之随着他笑,也不提青木的事儿。 红濛又疑惑着问:“行之,你比我聪明,你说焰魃究竟存的什么心?” “恩?” “赤魃失踪,同他脱不了关系,说不准早被他害死了。接着他污蔑王后不贞,将才出世的王子扔进焚魔窟。我以为他要夺\权,登上王座。但他却什么动作都没了。是畏惧另外三侯么?他连那么恐怖的赤魃都不怕,何惧那三个不成器的?可他就是消停下来了,一天比一天消停,整个天魔贵族干戈大起,乱成一团,他偏居一隅,终日里抚琴品茶,修身养性,你说他究竟图的什么?” “非常人做非常事,正常。” “你看的破?” “我这点儿道行,只够看破我自己。” “呵呵。” 行至分叉路口,红濛驻足,扬手揽住桑行之的肩膀,亲昵的拍了拍,“焰魃本说将你安排在行宫,我知你已有去处,便自己安排吧。明日寿宴,我再寻你叙旧。” 桑行之再是敛衽行礼:“行之谢过。” 直到姜颂同红濛远去了,苏慕歌才敢上前几步:“师父,走吧。” “慕歌,今日见到秦铮,你去将话同他讲清楚。”桑行之突然道。 “讲什么?”苏慕歌不明其意。 “无论你要讲什么,晓之以理也好,尖酸刻薄也好,他承受得住,着他对你彻底死了这条心便是。” 苏慕歌蹙着眉,并不觉得她和秦铮之间需要再解释什么。 唇角动了动,终究没有说出口,她似乎明白师父的意图,看来明日寿宴或许凶险重重,师父想让秦铮回去蓬莱。 “我明白了。”她又问,“师父,您同那位红濛前辈很熟么?” “他是幽都三长老,逆命侯族亲堂弟,”桑行之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提步前行,许久,又补了一句,“也是我大舅子。” 苏慕歌哦了一声,随后瞳孔骤然缩紧。 他刚说什么,“大舅子??” 苏慕歌瞠目结舌的追了上去,若是从前听到此事,她大抵只是意外一下,但不久前才听师父抒发过对魔人的憎恨,一眨眼,竟冒出个天魔大舅子? 确定不是来搞笑的吗? 她一路缠着问,但桑行之顾左右而言他,根本不再多提一句。 走到一处别院前,苏慕歌终于收了心,因为裴翊正背靠着门站着,双手交叠搁在剑柄上,微微垂着头,似乎在闭目养神。感觉到他们来了,才撑开眼皮儿,沉默着向一侧站开,给桑行之让出条路来。 桑行之眸中闪过一丝异色,似乎对裴翊找准他落脚之地表示惊讶。 但也未曾表现出来,微微一颔首,解了封印入内。 苏慕歌走去裴翊面前站定:“你怎么样?” 突然开始后悔告诉他帖子的事情,裴翊无论再怎么强,终究不是铁打的。先前魔神殿损耗过重,又不眠不休的替她寻找药材,几乎一年未曾停下来休息过了。 “还好。”裴翊没有在她面前强撑,“今夜调息一下,差不多了。” “那进来吧。”苏慕歌示意他跟着进去。 裴翊却显得犹豫:“我觉着桑行之讨厌我。” “除却我萧师叔,师父见谁都讨厌。”苏慕歌笑了笑,牵他的手就朝门内拽,“哦不,今日我又见着一个他不讨厌的人……” 才走进大门,就瞧见小青木站在内门槛,探着头看她:“苏苏,你的伤都好了么?” “是啊师叔。”苏慕歌冲他眨眨眼,“对了,九夜笙他们怎么样?” “还在炎武侯府,铸那柄什么噬魂剑。” 知晓是柄假剑,裴翊并没有什么反应,不过他还是得找个机会去趟魔神殿,将弑神之力毁掉。 苏慕歌正想告诉他,弑神之力已被七夜瑾拿走了,秦铮却提着剑从屋里走了出来,站在小青木背后,冷着一张俊脸,睁大一对儿凤目,怒气冲冲的瞪着裴翊。 “秦……” “你随我出来!” 秦铮扬起含光剑,指的人却是裴翊。 尔后也不管人家同意不同意,直接从两人中穿了过去,大步出了门。苏慕歌捏了捏眉心,正想说裴翊你不必理会他,结果一转头裴翊真的跟了上去。 “我说你们……” 苏慕歌头疼着正准备追出去,青木拉住她:“苏苏,你就别去添乱了。” “但是……” “男人的事情,就让男人用自己的方法去解决。” …… 秦铮出门向右拐,那是一片青翠的竹林。 距离别院远了,秦铮赫然转头,横剑指向裴翊:“喂,拔剑吧!” “我的剑没有锋刃,所以未曾置鞘,不必拔。”裴翊将自己那柄无刃之剑随意插在面前,双手一摊,如释重负一般望着秦铮,“何况我体力不支,不准备同你打。” “那你跟出来做什么?”秦铮的剑还在空中悬着,毫无收鞘的打算。 “你既喊我出来,我总不好不出来,那样你面子上岂不是不好看。”裴翊淡淡说着,祭出一件法宝来,在方圆设下一层隔音结界,“顺便也想问一句,我又不是你的敌人,你为何要同我打?” 秦铮攥剑的手倏紧:“你抢了我的慕歌,还问我为何找你打架?” “能抢走的,便不是你的。”裴翊听了这话,莫名觉着心口酸软,被人抢走的,还能去杀去抢,那被时间抢走的,又当如何?然而,现在不是思虑这些的时候,他沉沉说道,“譬如你身体内那颗魔核,本该是我的,却被你抢走了,我不也没计较么?” 秦铮微微一怔:“魔核?” 裴翊也不怕他说出去,颔首道:“其实你见过我,在天音塔,在融天洞。” 秦铮皱眉深思,豁然一惊:“那个曾置我于死地的魔人,竟是你?!” “是我。理由同你今日要找我算账一样,我相信你可以理解。”裴翊指了指他的丹田,“你抢了我的魔核,那魔核是我父亲陨落后精气所化成的法宝,是他留给我唯一一件纪念品,于我而言,远不只力量那么简单。” “你是在诓我吧?”秦铮有些不太敢相信。 “你可以去问慕歌,她会告诉你。”唇角微微一勾,裴翊说道,“我原本一门心思的想要杀你,后来我想通了,哪怕本该是我的,但既成你的机缘,那便是与我无缘。无缘之物,一心求取乃是执念。” 秦铮的脑子就有一些乱了:“所以,你说我也陷入了执念?” 裴翊继续道:“半年前在魔神殿,你许是有印象的,我挡在你前面杀了冉云海,不管方式你接受不接受,我确实拦住你铸成大错。不仅如此,还为你压住了魔核能量,更送了一本亲手写下的心法口诀。” 秦铮哑口无言。 “我以德报怨,你非但不思报答,还要找我打架,这是什么道理?” “我……”秦铮手中含光颤了颤。 “小兄弟,剑不是你这样用的。”见他如今轻易就乱了心,裴翊知他正处于瓶颈,有心再助他一臂之力,便将两指并拢,提起自己的剑,垂目看着剑身,“亏你一路靠着蛮力修至金丹,却还不曾参悟透你手中宝剑存在的意义。含光跟着你,真是糟蹋了。” 秦铮强硬的一挑眉:“笑话,你区区一魔人,莫不是还参悟透了剑道?” 裴翊骤然提剑,煞气一霎注满剑身,一剑劈向秦铮! 秦铮忙不迭横剑去挡,两柄利刃相接,“锵”的一声,剑气在林间巨震,由近及远,一连数十丈,茂密翠竹纷纷折断,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 秦铮虎口撕裂,撑着愣是不曾后退一步。 他不得不承认,浮风是一个极可怕的对手,不是修为比自己更高,也不是力量更强,而是他身上有一股令人胆寒的杀气,不压于身,却摄人心魂。 他明白了! “你的剑道是杀戮!” “是。”裴翊一个后仰,收了剑,退出一丈外。一个转身,剑再次背在背后,“我天生是为杀戮而生,我的剑意正是杀戮。” 秦铮冷哼一声:“歪门邪道!” 裴翊抿了抿唇:“是,我是歪门邪道,但我悟出了剑意,你没有。你的耳朵只听到杀戮,眼睛只看到杀戮,却不知这杀戮背后,是要还我魔域一个盛世太平的夙愿。” “你究竟是什么人?” 秦铮总觉得他很熟悉,但明明只是见过几面而已。 裴翊收了隔音法宝,向别院走去:“连剑意都悟不出,你还想找我决斗?等你何时悟出你为何执剑,我们再来比试一场不迟。” “剑意,又是剑意?” 秦铮不理会他的奚落,他从前随心所欲,想怎么使剑就怎么使剑,从来不在乎什么剑意。为何现在一定要悟出剑意,而且连他自己都开始觉得,若不理出一个头绪,便再也无法像从前一般随心所欲了? 反手握着含光,视线从剑柄移到剑尖,再缓缓从剑尖移去剑尾。 秦铮整整待在原地看了一天。 月上中天。 整个人陷入魔障。 直到桑行之的脚步传来,衣袂飘飘的立在他面前。 “师父,我不明白我为何一定要悟出剑意,不明白我为何难受。”秦铮以剑支撑着身体,失魂落魄的半跪在地上。他仰头看着桑行之,眼圈微微泛红,哭腔浓厚,“师父,在修真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我是不是已经变的庸俗了,心境也不纯粹了,再不是曾经一往无前的秦铮了,所以连慕歌都不喜欢我了?” 桑行之叹了口气,弯下腰,爱怜的揉了揉他的乌发:“孩子,首先你得明白,许多事情从未改变过,比如慕歌从来就没喜欢过你,从头到尾,不过你一厢情愿。” 终究是落下两行男儿热泪来,秦铮的脑袋越垂越低:“所以像浮风说的那样,其实我是陷入了我自己的执念?” “求不得之苦,委实伤人呐。”桑行之盘膝坐在他对面,祭出诛魔断剑,“但比求不得更苦的,是怨憎求不得。为师便曾经陷入过这种执念,还为此熬白了头。” 秦铮举着泪目看他。 “为师曾经痛苦挣扎着的爱上过一名魔族女子。”星空之下,桑行之淡淡说道,“那年代人魔势不两立,不可共存,她变不成人,而金丹境大圆满的我,却因她动过堕魔的心思。” 秦铮讶然至极,一时将自己的痛苦抛去一边:“看不出啊师父。” “那已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同她瞒着人魔两道,在月下结了婚契盟誓,但因我修炼的功法,我们并未有过肌肤之亲。之后幽都王关闭了幽都大门,八十年才会开启一次。那些年,我一直挣扎在除魔卫道和堕魔之间,每隔八十年才能见一次的相思之苦,实在令我五内俱焚。但当时邪剑修横闯十洲三岛,我的师兄死了三个,蓬莱遭难,我岂能离开……” 顿了顿,桑行之才复道,“所以我希望她再给我八十年,接着以禁术强行炼出一个分|身来,那分|身是完全脱离我的,因为我本身修为不够,他并没有太多灵识,充其量只是个能走能跑的玩偶。我将他送去你师娘身边,陪伴你师娘,聊以安慰。” “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没我什么事儿了。” 秦铮没听明白:“什么叫没你什么事儿了?” 桑行之无奈一摊手:“意思就是,我妻子移情别恋爱上我的分|身,而我被自己的分|身抢走挚爱,两人还育有一子,便是相貌与我相似的七夜瑾,你说我该找谁哭去呢?” 等秦铮明白过来,几乎跳了起来,指着他道:“师父你怎么这么怂!” “是挺怂。”桑行之严肃的点点头,“不过当年看不破,遭了不少的罪,比你如今的状态还要差上千百倍。” “我只是求不得,至少慕歌从未喜欢过我。”秦铮开始义正词严的分辨他们的不同,“而你呢,是被抛弃的,怎么能一样?” “是啊,但为师看透了,跳脱了,最终释然了。”桑行之扁了扁眼睛,睨他一眼,“你呢?困在这求不得之中,又准备折磨自己多久。” 话题又转到自己身上来,秦铮却已经清醒了不少。 他盘腿挨着桑行之坐下,含光剑随意扔去一边,一根根揪着地上的草:“老头子,其实我也不是看不开,就是心理不舒坦,难受。本来我近年来就有些嫌弃我自己了,慕歌又不喜欢我,我就更嫌弃我自己了。” “你因何嫌弃自己?” “我觉得我庸俗了,心境不纯粹了,”秦铮叼着草,嘟囔道,“先前不都说了么。” “秦铮,你看这竹林美不美?”桑行之思量罢,捻了个决,灵气如碎星一般漫山遍野跳跃着,先前被剑气折断的翠竹渐渐恢复原状,一片狼藉尽数逝去,眨眼绿意盎然。 皓月当空,云雀自由穿梭其中,灵气星星点点,美不胜收。 “美。” “你喜欢么?” “恩。” “但你想将它们全都私藏起来带走么?” 秦铮不由迷糊:“好端端的,为何要带走?” “山河壮丽,美景迷人眼,但你不会生出垂涎之心,不会遭受求不得之苦,你可知为何?”不等秦铮作答,桑行之指着他的灵台,“皆因你尚未修出如此开阔的灵识天地,故而从来不会觊觎。世人对于自己无法企及之事,嫌少会生出执念与怨愤。” “所以呢?” “你幼时见识浅薄,眼界狭窄,希冀之物不多。但伴随年岁增长,大道之上耳濡目染,见识渊博,眼界自然开阔,*也跟着沟壑难平起来。攀天、长生、妄图如神一般掌控众生存亡……而这些,不是化为心魔,便是成为执念。故而修行这条路,越往高处走,进阶越是难。” 秦铮恍然片刻,随即又陷入痛苦之中:“所以我还是生了*,不纯粹了。” “不。”桑行之摇头,“孩子,你有一颗赤子之心,从前是比一般人活的逍遥自在,但那终究只是小自在。” “那何为大自在?” “看遍繁华,尝尽辛酸,超脱于自我之后的通透无瑕,始为天地间真正的大自在。” “那师父可得了大自在?” “你萧师叔是个得了大自在之人,为师,也一直在为此而努力。待为师得到大自在的那一日,便是彻底成为过去的那一日。你也知道,你大师兄性子绵软,并不想担蓬莱重任,因此你才是蓬莱新的未来。切莫辜负为师这一番苦心。” 桑行之的话,秦铮听进去了。 虽然眼下还未能领悟,但他心中坚定,自己总有一天是会领悟的。 因为他秦铮要的是大自在! 他的剑意便是超然于物外的大自在! 不过,他眼下倒是有一个郁结不吐不快:“老头子,你今日同我说的道理,我觉着根本就是一个情场失意的光棍,在给自己找一大堆说辞。” “说辞并非我找的,是我师父、你太师父当年劝诫我的。” “所以咱们蓬莱掌门就是一个光棍儿,接着一个光棍儿,这么传下来的吗?” “差不多吧。” “莫非唯有打一辈子光棍儿,方能得到大自在?有了女人之后,便不能得到大自在了吗?” “咦,此话当年我也问过哎。” “那太师父如何说?” “你太师父说,他穷其一生都只是个光棍,没有女人,所以不知道。” “……” …… 师徒两人肩并肩坐着,状似谈天说地。 苏慕歌和裴翊远远在他们背后比肩而立,因为桑行之设了结界,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你猜师父同秦铮在论什么道理?”苏慕歌瞧着秦铮的状态愈好,也不由弯了弯唇角。 “得拜桑行之为师,秦铮很有福气。”裴翊闷闷的道。 苏慕歌点头,转眸去看裴翊,揶揄道:“看样子你挺嫉妒?” “瞧他年轻的这般恣意洒脱,是挺嫉妒的。”裴翊抬头望向天际皓月,怅然道,“慕歌,我可能真是年纪大了,近来总觉着有些累。” “我都替你累的慌。”苏慕歌摇摇头。 “上一世我一直步步为营,可总觉着还不够,人间和魔界筹谋的滴水不漏,才敢有所行动。但我这一世,不是很想这么来了。” “那你想怎么来?”苏慕歌蹙眉,“总也不能乱来。” “那恐怕得看我叔叔的意思了。”   ☆、第117章 不语天机 临近清晨的时候,桑行之回房,苏慕歌盘膝坐在他门口,门神一样。 “师父。”苏慕歌感应到他的气息,立刻起身行礼,“不知秦铮如何了?” “他回蓬莱闭关去了。”桑行之笑了笑,似是很满意眼下的结果,“我原意是想着你伤他一伤,岂料你那情郎倒是更有手腕,还颇具大家风范。” 苏慕歌并未计较“情郎”二字。 “你来寻我,总不是只为询问秦铮,进去说吧。” 禁制破除,苏慕歌随着他进入房间。 先前在门外未曾察觉,师叔竟也在这屋内,缩进九尾蜷成的毛团子里,砸吧着小嘴儿睡的正香。听到动静之后抬了抬眼皮儿,见是桑行之和苏慕歌,便翻了个身继续睡。 桑行之盘膝在榻上打坐,示意苏慕歌可以开始了。 她想要询问噬魂剑的事情,但又不知先前裴翊是怎么说的,便具体连带假设,将九夜笙和噬魂剑说了个七七八八。最后询问桑行之的看法。 桑行之只道:“青木同我说过了。” 苏慕歌讶异:“师叔是如何知道的?” 桑行之避而不答:“剑皇哪有那么可怕,弑神之力和地狱之火的力量,绝不足以烧掉整个魔域,此乃无稽之谈。” 苏慕歌想说这是真实发生过的。 “九夜笙天性通透,剑心通明,一分戾气也无。除非伤他至极,痛断他肝肠,这样熬个千把年,熬出剑皇之怒,那一腔怒火焚毁魔域我才信。” 果然还是如此。 同苏慕歌猜的一般无二。 “魔剑皇是杀不死,毁不掉,更无法飞升的。教他以人的姿态活下去,熬到寿终正寝即可。”桑行之缓缓道,“其实乱世必有妖孽生,即便是剑皇之怒,也需吸收足够的怨气和怒气,只要这魔域世道太平,他的存在,便无甚威胁。” 苏慕歌微微颔首,其实这根源还是出在魔族的战火中。 自幽都王离世,原本就连年战乱,后来裴翊大动干戈,这把火便越烧越旺。 苏慕歌正欲再问,抬眸窥见桑行之一手捂住心口,频频蹙眉,极痛苦的模样。 她心下骇然:“师父,您怎么了?” 桑行之绷住唇半响不语,稍稍平稳后,才忧心道:“蓬莱出了大事,有股力量正在试图攻击护宗结界,你师伯和众长老联手催动我体内禁制,急召我回去。” “是何大事?”苏慕歌惊道。 “我继任蓬莱掌门以来,这还是头一遭,想必是极严重的。” 苏慕歌仔细回想上一世此时,可有发生过大事。冥思之下,骤然一凛。 是兽潮爆发! 那是苏慕歌再世五百年内,经历过最大的一场浩劫。 谁也不知那些诡异妖兽是从哪个界域来的,只知道某一天,北海某个小岛上空,赫然出现一个黑洞。起先黑洞只有一尺宽窄,从内窜出大量一二阶妖兽。尔后黑洞越来越大,妖兽的级别也越来越高,整整持续了八十多年,十洲三岛各宗各门折损大量弟子,连元婴道君都损了五六名。 蓬莱算是各门派中最安稳的,但也陨落了不少弟子。 金光师父还命自己前往蓬莱,求教过桑行之御敌之道,却被他挡在门外。 痕说,那是神的灭世天罚。 然而就在众修士忧心忡忡,揣测会不会有什么化神大妖物从黑洞内涌出时,北海上空那个恐怖黑洞,莫名其妙就消失了。 痕又说,那是灭世神同守护神达成了协议。 苏慕歌只是当成笑话来听。 “咱们走。”桑行之思虑罢,倏然起身,“我本想留下瞧瞧焰魃打的什么主意,如今没得功夫同他纠缠了,咱们即刻启程追上秦铮,同他一起返回蓬莱。” “走得掉吗?”苏慕歌不免担心。 “他拦不住我。”桑行之向九尾使了个眼色,九尾立刻会意,撑起一层禁制,将熟睡中的青木保护好,“若焰魃真想杀你,让他来蓬莱,我大开宗门恭迎他。” 苏慕歌自然跟着桑行之走,身为蓬莱弟子,守护宗门,她责无旁贷。 桑行之也不再理会什么法度,只管撑起剑罩飞出天机城。 守城魔卫士见是他,不敢阻拦,只上报天机侯府。 一路上,苏慕歌脑子里全是当年兽潮爆发时的景象,想着想着,连鲜血都不免沸腾起来。遥想当年,她和裴翊作为昆仑弟子,一起…… 等等…… 她将裴翊坑来了天机城,然后自己走了? 九夜笙和噬魂剑的事情还未曾解决,而且裴翊似乎正在筹谋什么大事,她就这么丢下他走了不成? “师父,徒儿现在不能走。”苏慕歌掐了个决,止步,“不能走。” 桑行之毫不意外,只是轻叹:“你一人留下,为师断不能安心。” “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浮风。” “你……” 苏慕歌撩开袍角,跪下之后垂眸拱手,愧疚地道:“暂不能为蓬莱效力,徒儿愧对您的栽培教导之恩,待徒儿结束在魔界的杂事,必当即刻折返蓬莱御敌。” 兽潮之灾固然重要,宗门安危她固然时刻端在心中,但她不是桑行之,身为蓬莱掌教,肩负重任,桑行之必须第一时间回宗坐镇,一来怕蓬莱人心不稳,二来怕外敌趁机入侵。 而宗门弟子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当年有她,昆仑没见得平安。当年没她,蓬莱也没见得遭殃。 除此之外,苏慕歌心中埋着一个强烈忧虑,师父一人离开魔界,应是畅通无阻的,如若带她同行,必遭险阻。 虽不知焰魃存的什么心,但他是不会放任自己就这么离开魔界的。 师父虽然进阶元婴后期,但之前耗损大量修为帮自己疗伤,识海又遭重创,并未曾复原。如今身在焰魃的地盘上,同他交手恐占不得便宜,何况还有虎视眈眈的魔三侯。 若是从前,苏慕歌不会长他人志气,但灵识洞天神交一场,焰魃的境界绝不容小觑,这是毋庸置疑的。 就算她能离开,兽潮爆发之际,焰魃追来蓬莱杀人,蓬莱危矣。 这是她自己无端惹来的麻烦,断不能连累师父和蓬莱。 当年师父不肯收她,言她许会给蓬莱带来危难,她断不能教此话一语成谶。 故而苏慕歌的态度十分坚决:“师父,我蓬莱泱泱大宗,数万年基业,乃十洲三岛第一正道!魔族天机侯爷一连下了两张帖子,而师父亦是接下了帖子,眼下不论遭遇何等危难,我等连夜离开若无一人出席,此举实在有损我蓬莱颜面!” 桑行之一撩广袖,笑了:“什么颜面,那是个什么东西,能吃么?” 苏慕歌苦笑道:“徒儿心知师父大智慧,您胸襟阔达,从不理会这等俗事俗思。然徒儿道行浅薄,不及师父分毫,尚未有此豁达胸襟。身为蓬莱弟子,更身为您座下亲传弟子,实无法不顾及您和蓬莱的颜面啊……” 桑行之目色微动,并不作答。 苏慕歌伏地再拜,面色肃然:“何况,祸事乃是徒儿闯出,且不论徒儿是否有能力脱困,都不能因此而退缩。徒儿一贯信奉正面突破,即使在您看来冥顽不灵,但徒儿哪怕为此道消身殉,亦是无怨无悔。” “我想我或许知道,我同青木之间的差距究竟在哪里了。”桑行之偏了偏头,探一眼熟睡的小青木,“你如今这性子,真是同他如出一辙。” “师父……” 桑行之沉思半响,叹息道:“世人皆说我收徒弟眼光毒,却不知我亦有走眼之时,慕歌,为师竟从未想到,你有这般惊人心志。” “师父,请您立刻返回蓬莱坐镇。”苏慕歌拜请。 “也罢。”桑行之心口的痛楚一阵比一阵强烈,他纵是想留,也留不得了,望天长叹一声,“那你且诸事小心吧,了断之后,即刻回来。” “徒儿领命。” 目送桑行之和九尾飞远。 苏慕歌方才起身。 一转脸,没走多远,即窥探到裴翊在远处看她。 苏慕歌御风飞至他跟前儿去,见他面色不善,也没有上前:“你何时出来的?” 天机城外,古树之下,裴翊站姿挺拔如松:“你本该随桑行之离开的,我已经做好他若敢拦你,便在他面前现身的准备。我想,对叔叔来说,我这个侄儿的存在,应该是个更大的冲击。” 苏慕歌方才早已想到了这一茬:“所以我没走。” “我见你回来,准备痛骂你一顿。”裴翊肃着脸上前,同她只余一寸之距。静默片刻,绷紧的下颚却陡然一松,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但我又忍不住开心…… “裴翊,我回来是要同你聊聊噬魂剑的事儿。” 明日不知将要发生什么,苏慕歌决定先将噬魂剑给解决掉,也不管眼下这个气氛说出来是有多煞风景,只一五一十的说个清楚明白,包括桑行之的评断。 她能感受到裴翊的手臂越箍越紧,他在极力隐忍。 “你是杀不死九夜笙的。”苏慕歌指出。 “那我也得试试,绝不能留着这个祸害!”裴翊逼人的酷戾煞气再次泛起,松开苏慕歌,看着她的目光锐利起来,“我知你同他有些交情,但此事不比魔核,没得商量!” “你尽可以去试试,即便放他一身血,他还会再生出来!”这一点,苏慕歌再清楚不过,“而且你为何不往深处寻一下根源,当年地魔族为何会被煽动造反?这一路我扮成堕魔者,随九夜笙走过来,连我都觉着,你们天魔族的优越感实在太甚,且不说他们并不你们低贱什么,如此严苛压迫,造反只是早晚的事!” 裴翊唇畔浮起轻嘲:“地魔原本就低贱,此乃祖制……” 苏慕歌厉声截断他的话:“那你打算入魔还是入道?!” 裴翊微顿,吐出一个字:“魔。” 苏慕歌怒道:“那你我日后若有一子,岂不是日日被你嫌弃?!” 裴翊一时语塞,呆呆的。 苏慕歌观他表情,便知他未曾考虑过。 在这个节骨眼上,并不想火上浇油刺激他,但有些话,她不得不说在前头:“你近来总说想同我一路携手走下去,竟从未想过你我该如何携手走下去。你魔魂内的血统是有多重要,你不会不懂,待那时,不知又有多少你的手下要来毒死我!” 裴翊怔忪了下:“你之前丹田崩裂……” “当然,这些我并不畏惧。”苏慕歌胸口有些发闷,声音也沉下去不少,“但你若坚持恪守所谓的祖制,我想,你我真的可以到此为止了。” 裴翊显得愕然。 “此事你来琢磨吧,也不必顾虑我的感受,因为日后有你没你,我都是一样的。” 苏慕歌说完一拂袖走人。 只留下裴翊一人在树下阴沉着脸。 但他不否认,慕歌的顾虑合情合理。 上一世娶她的时候,裴翊从来不曾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他眼前压着几座大山,翻都翻不过去,哪里会思考什么血统和子嗣问题。 如今被她一骂,这的确是个大问题。 焰魃一生无子,他是天魔王族唯一血脉,若是生个地魔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 一早,苏慕歌收拾妥当。 正准备前往天机侯府时,银霄终于打了个哈欠,从灵兽袋探出头:“哎呀,总算是醒过来了。” “我已醒了三日,你为何才醒?”苏慕歌欢喜的抓了抓它的头。 银霄也不躲,任凭蹂|躏,摊着爪子说:“损耗大就是这样啊,若你下次再来一回,我可能睡得更久。”说完“呸呸呸”,一连啐了好几口,“瞧我这乌鸦嘴,诸天神佛莫怪莫怪,慕歌你鬼神不近,大吉大利,逢凶化吉啊!” 逗的苏慕歌哈哈大笑:“行了行了,醒来正好,随我一起去参加寿宴,我底气也足啦!” “谁的寿宴?” “幽都大长老的。” 苏慕歌便将这几日的事情粗粗一说。 银霄震惊的半响说不出话:“所以桑行之走了,你一个人去?” “是啊,代表师父,我必须去。” 苏慕歌理了理道袍袖口的褶皱,今日她特意穿的比较正式,水蓝色的素雅长袍,长而宽阔的月白腰带,长发以玉簪绾了一半,另一半则随意的披在身后。 这装扮与在昆仑时是不同的。 昆仑弟子清一水的合身长袍,道髻端正,显得英气逼人。 而蓬莱的风格,则是清雅灵动,恣意飘逸。 银霄这才注意到她今日确实有所不同,咂咂嘴道:“如此装扮,别说,还真有一派仙风道骨的大家风范。” “是这具皮囊好看。”苏慕歌笑了笑。 “不,皮囊算的了什么,你由内而外透出的气质才是根本。”银霄挤了挤眼睛,“慕歌,比起聚窟洲与你初见时,你身上的戾气少了太多。” “弟弟救了回来,程灵璧被我虐杀,仇报了大半,戾气自然会少。” 苏慕歌心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么,她原本就不是个嗜杀之人,若不是遭过那些个罪,谁愿意有戾气,谁天生爱杀人啊? 摇摇头,出了门。 却又被裴翊堵在门口。 “我想清楚了。”裴翊扬臂拦住她,“我若有幸得一麟儿,横竖都是你生的。这所谓的天魔血脉反正也延续不下去了……” 一听这话,银霄立马吃惊的伸出头,高声嚷道:“我x,我错过了什么?才三天不见,你们就进展到生孩子了啊? 苏慕歌一拳头将它锤下去,只剩下“嗷”的一声。 “你是这样决定我不意外,但后果你考虑过没?” “若真不行,那就学我父王以暴制暴,杀到天魔族不得不承认,不得不俯首称臣为止。” 裴翊话虽说的冷冽,其实内心并不认同赤魃当年的所作所为,而且说的也不是特别坚决,心里头怎么都觉得有些不服气。 或许是他没有赤魃觉悟高,搞什么众魔平等,不分种族。 他心中天魔族的优越感一直存在,嫌弃地魔族也并非一天两天。尤其上一世地魔族造反,搞得他功亏一篑,更是恨不得日后将他们一一杀个干净。 不过他如今再一想,他孩儿也是个地魔。 虽然这孩儿八字没有一撇,连孩儿他娘都还没搞定。 但这感觉就是有些不一样了。 不管天魔还是地魔,他裴翊的孩儿一定是天上地下最优秀的,根本不必怀疑。 苏慕歌本想再说什么,却惊异的发现他的脸颊居然微微泛出一丝红晕。 “行了,别挡路。”苏慕歌的嘴角狠狠一抽,一俯身从他手臂下钻过去,放他在那胡思乱想。时间不早了,她还得去天机侯府。 早一点见到焰魃,早一点知道他的打算。 才能早一点回去蓬莱抵抗兽潮,护她宗门。 …… 一路步行至天机侯府,递了帖子,有魔卫士专门引她入内。 主殿外的广场上坐满了魔人,瞧着装扮,一半以上都是长老院内的长老们。当然只是级别不够的长老,类似姜颂红濛几位,必然是居于主殿内的。 她是代表桑行之来的,自然也是主殿。 果然,魔卫士前行引路,走的正是中道,这一走可就引来诸多目光。 她这身灵动飘逸的道修装扮,实在太扎眼,整个寿宴上,独她这一份儿。 甚至有金丹后期境的魔人释放威压,妄图令她出丑。 苏慕歌又不是没见过大场面的人,一面蕴起内息抵御,一面目不斜视拾级而上,看在魔人眼里,颇有遗世独立、羽化登仙的气度。 愈发显得他们魔人小家子气。 魔卫士只送她至主殿门口,并不敢僭越殿内一步。 苏慕歌独自入殿,酒馔果菜已是一应俱全,两侧前排共设十席,已落座九人,她见过其中五人。天残侯、炎武侯、姜颂、红濛、双斩。另外四位从未见过,理应是天魔族贵族。 而余下一空席,在殿中主座左手下方第一个,为一等客位,应是留给师父的。 至于火罗刹他们,都各自在父亲背后的小席位安分坐着。 能进内殿来的,尽是耳聪目明之辈,早将苏慕歌的身份摸个门清。而且不见桑行之,也不觉得意外,估计知道桑行之已经离开,她是作为代表来的。 因此一干元婴天魔人无人侧目。 顶着元婴修士的气场,苏慕歌心里不发毛是假的,她强撑着走去最前方,犹豫自己是坐在师父的主桌位置上,还是坐在师父后排的小桌上。 犹豫来犹豫去,她一屁股坐在主桌后。 与她对面而坐的炎武侯立刻不干了:“竖子小儿,好大的胆子!” 苏慕歌别的不行,就是胆子大,她要看一看这焰魃的态度,胆子不大可不行。 “人家代表着桑行之,坐主位有何不妥?”天残侯坐在苏慕歌一侧,本在她坐下时,也是火大,但比起自己的位次低于炎武侯,他更火大,“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斤斤计较这个。” “并非本侯斤斤计较,位次代表的乃是身份!”炎武侯对于能压天残侯一头,原本十分兴奋,如今反被一个金丹道修给压了,岂不气闷,“你只是代表桑行之,并不是桑行之,滚后面去!” “你就坐那。”天残侯指了指苏慕歌。 “滚!”炎武侯也指着苏慕歌。 “不必理会他。” “再不滚,本侯扒了你的皮!” “无妨,本侯替你顶着。” “狄残废,你分明是同我过不去!” “同你过不去怎么了?” …… 殿上只听见两魔侯的争吵声,两位元婴魔侯对骂,这威势波及殿外修为低些的魔人,好端端吃个果子,一张嘴,全都开始大口呕血。 苏慕歌距离他们最近,也是拼命压住喉头一股腥甜。 岂料威压一瞬间便消失了,两魔侯也没了动静,瞧他们的脸色,似乎被一股更强大的威压所震慑住,紧紧抿着唇,一动不动。 就听见一个清悦的声音笑道:“好端端的,又吵什么?” 众魔人尽是一凛。 神识目光纷纷向殿外寻去,恍惚间,主座上竟就多出一个人来。 焰魃歪靠在座椅上,坐的并不端正。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拎起果盘内的一颗褐色果子,各扫两侯一眼:“千年的玄天果,也堵不住你们的嘴。” 果然是他…… 直到这一刻,苏慕歌才真正相信了。 声音同相貌是分毫不差的,只是灵识洞天内,他是一身翠竹纹样的长衫,如今一袭黑袍,显得阴郁了许多。 她不由皱了皱眉。 火罗刹一群小辈儿的眼睛,“唰”一下便直了。 两侯哑忍许久,炎武侯才哼道:“我只是在教这小道士规矩。” “欺负人小姑娘才是吧。”天残侯冷笑。 “今儿你是主人,你且说她该不该坐主位上!”炎武侯逼问焰魃。 天残侯也将目光投向焰魃。 殿上众魔人全都望过去。 苏慕歌坐在哪里,同他们有个屁关系,他们在乎的是焰魃对于座次的态度。 焰魃终于向苏慕歌看了过去。 苏慕歌回以讪笑,意思是给您添麻烦了。 焰魃徐徐道:“苏小友,那里的确不是你的位置。” 炎武侯脸上就露出几分得色。 岂料焰魃竟然招了招手:“过来与本座同席。” 此言一出,阖殿哗然。 苏慕歌同样怔住:“这……前辈,这不妥吧。” “有何不妥?” 焰魃旁若无人,拎起玉壶,抚袖将面前两樽空杯斟满。众魔人直至此时方才注意,主座上一直摆放着两樽酒盏,“你敢入我灵识洞天,敢坐我的锻心崖,敢喝我的七情茶,如今不过小小一杯酒水,便不敢了?” 苏慕歌手指颤了颤,这是要发难了。 输人不输阵,她起身鞠了一个全礼:“那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言罢,撩开袍角拾级上了主座,再向焰魃鞠了个礼,便在他一侧坐下了。 炎武侯和天残侯各自落了个没趣,却顾不得遮掩,目光全都凝在苏慕歌身上,似要将她里里外外看个干干净净。 一时间数道元婴视线汇聚,苏慕歌猛的一颤。 尚未有所反应,焰魃微一拂袖,全给扫了回去。 这一举动,众魔人瞧个清清楚楚,先前在他们眼中,这女道士还只是一个代表桑行之的小人物,然而现在,谁也不敢再忽视她的存在。 姜颂蹙着眉,端起酒盏饮了一口。 红濛睇了个眼色给他,打着哈欠道:“我说一定会有好戏看吧。” 姜颂阴沉着脸不语。 红濛纳了闷,想起之前他同这女道士聊过天,恍然大悟:“老姜,她该不是你相好的吧?” “吃你的果子。” 姜颂屈指一弹,一颗玄天果便塞进红濛嘴巴里。 他向主位看了一眼,忧心不已。 虽然裴翊已向他解释过,两人曾在梦中一番神交,实乃意外。但姜颂总有一个感觉,焰魃是在筹谋着什么,而且针对着裴翊展开。 但裴翊一直隐藏的极好,不应该啊。 若是一早发现,以他的修为,又为何迟迟按兵不动呢? 这厢寿宴正式开始,气氛却古怪到极点,除却主位上的两人,几乎无人主动说话。当然,也不排除他们私下里正在传音。 “我本欲与桑贤弟把盏言欢,岂料天不遂人愿。”焰魃微微叹了口气,少顷,又倏然莞尔,“不过小友竟肯留下,倒是令本座颇为意外。” 苏慕歌心道,我倒是想走,也得看您老人家让不让我走啊。 她面上不动声色,淡淡道:“前辈寿宴,家师未能前来已是遗憾,晚辈自是要来的。与前辈洞天一别,晚辈甚是想念。” “确实,得遇小友洞天抚琴品茶,实人生一幸事。” “不过晚辈百思不得其解,那日重伤昏迷,是如何入得您洞天之内的。”苏慕歌做出绞尽脑汁的模样,以示她那日并非故意,也不能再进入第二次,对他没有威胁。 焰魃不以为意:“机缘同际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小友无需挂怀。” 苏慕歌不由探他一眼,怀疑他是否真有那么豁达。莫非自己和师父全都揣测错了,他邀她前来,只为叙旧? 若不知他是焰魃,凭那琴音与七情茶,苏慕歌是信的。 知他是焰魃,她不敢信,也不能信。 苏慕歌也不再同他绕弯子,单刀直入:“前辈,晚辈确实不知入您洞天的法子,若您信不过,可以抹去晚辈那日的记忆,晚辈听之任之。但若想要取晚辈性命,晚辈可是会反抗的。” 焰魃执盏之手微微一颤,讶异的转头看她。 倏然便笑了,笑容中隐隐透着几分萧索:“不知本座身份之前,小友引我为知音。知悉本座身份之后,小友视我如虎狼。本座所拥有的这个身份,真有如此可怕么,或者说,一日活在这个身份之下,便注定只能曲高和寡?” 苏慕歌不答,她有些坐不住了。 今日上殿,她做好了他亮刀子的准备,结果他一直装棉花。 看来寿宴上是摊牌不了了,正想寻个说辞离开,突然有位长老从姜颂背后的位置走出,三跪九叩地道:“大长老,如今已到时辰,您看,是否将魔典取出……” 众魔人这才想起来,今儿是要祭魔典的。 大家伙儿陡然来了精神。 魔典是他们魔族做审判、祭祀、占卜时才会祭出的神物。 而此番用途,自是让焰魃用魔典选出一名最合适他的伴侣。 小辈们谁都不曾见过魔典,各个引颈以待。 红濛也搓搓手,好戏就要来了。 “不必了。”焰魃站起身,驳回了他的请求,“你们总不让本座安生,成日里这个逼迫,那个要挟,本座不同你们计较。如今本座已尽垂暮之年,所图不多,只求个清净都不成?” 扑啦啦的,殿外一众长老纷纷跪下:“但我天魔族人才凋零……” 姜颂三人同时捏了捏眉心。 咱真不能换个词儿了么? “你们就非得逼本座娶妻?” “我天魔族人才凋零……” “那也不必劳烦魔典了,本座所择之人,便是她。” 一众魔人纷纷顺着他的手势望去,再是纷纷惊掉下巴。 苏慕歌坐在他手臂下方,直到被目光所包围,仰起头,才看到焰魃所指的人,正是自己。 搞什么? 打算用这种方式玩死她?? 苏慕歌忙不迭起身,向后退了一步,错开他的手势:“前辈,这种玩笑可万万开不得。” 殿上站着的执事长老,心知这位大长老从不开玩笑,瞠目过后,几乎要一头撞死:“大长老,她是一个道修!一个人类!” “本座长眼了。”焰魃漫道。 “您岂能娶一个女人类?!” “本座没说娶个男人类你就该偷笑了。” “此事万万不可!” “你反对?” “誓死反对!” “那就快去死。” 那执事长老原本是跪着的,闻言直接跳起,身后又有九名长老装扮的魔人上前,齐齐拱手:“我等宁死也不……!” 话未说完,但听“轰”一声! 谁也不曾看到焰魃是怎么出手的,总之那十位长老同时被他给轰杀! 整个殿上一时间血腥弥漫,肉屑翻飞,震慑住了所有魔人。 这个结果,红濛并不曾料到。他惊愕过后,愈加兴奋:“哈哈,终于等到他再开杀戒了!有生之年,终于可以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了!” “还有谁反对?!” 焰魃此刻的气势,同先前的温润柔和截然不同,厉声怒斥,“反对的,大着胆子站来本座面前!不反对的,继续喝你们的酒!” 下首的几位侯爷有些恍惚。 依稀回到当年在幽都王座下战战兢兢求生存的日子。 幽都王失踪了那么多年,他们也日渐骄傲起来,却忘了这位大长老身上,也流着同那暴君一模一样的血。 故而心有余悸的继续低头喝酒。 焰魃重新落座,杀气一瞬收的干净,抚袖邀苏慕歌入座,笑意吟吟:“苏小友,对不住,惹你看笑话了,继续。” 继续? 请问还怎么继续? 苏慕歌简直快要气笑了,这王族一家子妥妥的神经病吧!   ☆、第118章 翁婿初见 大长老的寿宴就这么掀过去了。 扬言要娶一人族道修,一出手轰杀十名执事长老,虽在当场引发众魔人惊骇,但他们齐齐认为,焰魃只是被逼的不胜其烦,实在忍无可忍才为之。 且说焰魃同赤魃一母同胞,自他哥哥失踪后,本可顺理成章成为魔族新的王者,但他不争不抢,这几百年深居浅出,乐得一派逍遥。可见此人并非是个争权夺利的心性,偶尔心情不好轰杀几个手下,算个什么大事儿? 他们也是糊涂了,小题大做。 故而一干天魔贵族出门就忘,并未放在心上。 但接下来的十年,他们充分的认识到他们错了。 他们一贯深居浅出、毫无存在感的大长老,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以摧枯拉朽之势,虐杀的整个天魔族血流成河。 长老院谁敢就他的婚事说一个不字,杀。 天魔族谁敢就他的婚事说一个不字,杀。 当着他的面说,杀。 背地里说,杀。 一股肃杀之气笼罩在天魔族的天空,这比当年幽都王的严刑酷罚还要恐怖,一时间整个天魔族人人自危,觉得焰魃一定修炼到疯魔了。 而他们心中那个恐怖的疯子,此时此刻,正端坐在天机城最高处的云顶天机阁内,弹琴下棋,品茶聊天,好不惬意。 “你不该走这一步。”焰魃蹙了蹙眉,望着苏慕歌先前落下的一子,“你走的这一步,毫无章法可言。” “没有章法最好。”苏慕歌将双手拢进宽阔的长袖内,淡淡漫他一眼,“前辈善于布局,一切尽在掌握,晚辈无论怎样筹谋,终究是会被您识破的。晚辈寻思着,倒不如随意走,连自己都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说不定还能杀出一条活路来。” 焰魃深思片刻,指着她连连颔首:“你此言颇有道理。” 苏慕歌垂着眸,也不吭声。 筵席结束,她就被焰魃“请”进这天机阁,初一听他弹琴,十五陪他喝茶,闲了同他下棋。且说这下棋,下了整整十年,也输了整整十年。苏慕歌棋艺不差,当年陪金光师父下棋时,偶尔还能赢他一局。但同焰魃下棋,无论她怎样另辟蹊径,最后都是自掘坟墓。 那份缜密心思,苏慕歌估摸着裴翊都得甘拜下风。 如此可怕的对手,也难怪裴翊上一世步步为营,隐忍修炼到元婴圆满才敢找他报仇。 “主人。”黑雾飞上天机阁的高台,抱了抱拳。 焰魃头也不抬:“恩?” 黑雾就一直垂首跪着,以传音的方式进行汇报。 苏慕歌自顾自的凝视棋局,她听不到主仆二人说些什么,但却知道外面正发生着什么,因为天机阁的禁制困不住银霄。 自己被锁在天机阁之后,也是银霄拼死拼活去将裴翊给硬生生拦下的。 “这肥鹰一定是在说北疆各天魔族部联合叛乱的事情。”银霄也在这边同苏慕歌嘀咕,“原本这些天魔族谁也不服谁,各打各的,如今焰魃因为强要娶你,站出来一通乱杀,闹得人心惶惶。他们觉得焰魃娶你只是个幌子,担心再出现第二个暴君幽都王,决定先联合起来对付他。” 苏慕歌专心看着棋盘:“他们猜错了,天机侯不语天机,心气儿高着呢,没有成王称霸这等俗念。” 银霄搔了搔头:“那他究竟想做什么,真对你情根深种,非你不可啦?” 苏慕歌啼笑皆非:“你觉着可能吗?” “那他为何一定要娶你?” “不知道,我只是依稀想起九夜笙曾说过一句话。他说湖愿化海、溪愿化江、妖欲成人……再心如止水的人,也会有自己想要达成的夙愿和理想。” “成王称霸对他而言都只是俗念,莫非他还想一步成神啊?” 苏慕歌沉思:“那得等我破了他的天机棋局才知道。” 银霄长嘘一口气:“你能等,可我怕你前夫耐心尽失。你是没瞧见,那天若非有姜颂和双斩两个老家伙在,单我一只,他真就杀进天机阁了。” 苏慕歌微微垂了垂眸,这的确是个问题。 裴翊一贯沉得住气,可那是还没有软肋之前。 焰魃此举,裴翊必定是又气又怒又一时无措的,即便是有银霄在中间传话报平安,他也不见得可以忍耐多久,若不然也不会每次传话,唯有“等我”二字。 银霄见她不开心,话茬一转:“对了,你爹怎么样了?” “这几日又没了动静。”苏慕歌下意识的摸了摸乾坤袋。 她这十年来一直在以精魄修补殁的能量珠,而且取得了不小的进展。如今救他又有了一层新的意义,饶是她再不喜欢这个爹,那也是她亲爹,得让他还个人情给自己。 她爹是有些刻板没心机,但修为肯定甩开焰魃十几条街。 所以苏慕歌有恃无恐。 “想好下一步如何走了么?”说话间,黑雾已经离开,焰魃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棋局上。 苏慕歌轻轻落下一白子,不但杀出重围,反吃下大片黑子。 焰魃眼眸一亮:“不愧是本座的知音人,但你终究还是要输的。” “总有赢您的一天。” “万幸只是棋局,人生断没有给你重来的机会。” “那可未必。”说起重生,苏慕歌不由抿了抿唇,“天机难测,并非万事尽在前辈掌控之中。” 焰魃就凝目看着她,微笑道:“倘若你早生个一千年,本座兴许真会爱上你。” 苏慕歌悠闲道:“您这话晚辈可以理解为,您只是引晚辈为您的莫逆知音人,一分爱慕之意也没有。既然如此,又何必为了晚辈大动干戈?” 焰魃接道:“因为本座知道,将你拘禁在本座身边,定有人会为你而大动干戈。” 苏慕歌心头一凛。 他果然是冲着裴翊来的。 哪怕不知裴翊的真实身份,但他必定知道有那么一股势力,正在暗中筹谋着对付他。 饶他修为再高,终究也还是个人。神仙也不是不可战胜的,更何况他还只是个人。 整个魔族群起而攻之,他以一人之力扛不住的。莫说一整个魔族内的大能了,逆命侯巫诛如今已经临近大圆满,只要魔三侯肯连手,都能扒下他一层皮。 裴翊如今打的可能就是这样的主意。而上一世,他是修炼到与他对等,亲手杀死焰魃的。亲手手刃仇人,才是他的性格。不过上一世已经杀过一次,裴翊的执念并没有那么重了。 不对,还是不对,苏慕歌又想不明白了。 如果焰魃是要利用自己将裴翊引出来,以他的修为,直接逮了她或杀或剐便是了。寿宴搞那么一出,加上这十年来的所作所为,分明就是将他自个儿往火坑里推啊?! 精明如他,为何要干这等蠢事? 思绪一乱,这棋局便在眼前恍惚起来,她又输了。 “本座要离开天机城一趟,半月后回来,你继续琢磨吧。” 见她输了,焰魃一派闲适的撩开袍子,起身打算离开,似是不忍心见她如此伤神,指点道,“其实第一子你便落错了,故而往后再如何斟酌,再如何步步为营,也是错的。” 言罢,化为一道白光离开天机阁。 “第一子怎么会错?”苏慕歌不明所以,空荡荡的棋盘,第一子随便她落,又没个定数,怎么会有错呢? 正纳闷的时候,后心窝猛的一震,似被利刃贯穿,痛彻心扉。 身子向前一倾,苏慕歌险些吐血。 “水曜!”她绷直脊背,当即喝了一声。 水曜立刻铸起防护罩。 苏慕歌一伸手祭出镰刀,赫然反身向背后空荡之处一劈! 神器的力量气贯长虹,于虚空处划出一道冷冽弧线,“倏”,一个虚影从身畔呼啸而过,在水曜结成的防护罩上抓出五道口子,一瞬又失去踪影。 少顷,只听“轰”的一声,防护罩碎裂。 水曜悚然,立刻鼓起腮帮再结出一个,重新护住自家主人。 结果那道虚影挑衅一般,迅雷不及掩耳,又在防护罩上挠了一爪子,便再听“轰”的一声,防护罩彻底碎成渣渣! 水曜不信了这个邪,蹦出灵兽袋,牟足了劲儿,结成一个更强大的! “何方妖物,藏头露尾的!” 苏慕歌被它挑衅的火大,断不再给它机会靠近自己,手中镰刀飞速旋转,强大的神器之力凝结成一个漩涡,阁上所有物什飞沙走石状尽被吸来,由魔晶打磨而成的黑白棋子,在漩涡内被敲击的砰砰作响。 黑影果然不敢再靠近她半步。 但这力量支撑不了太久,苏慕歌沉声询问银霄:“连你都看不到它?” “哎,我不只看不到它,它反能看见我呀!”银霄之前本想化形出去的,结果头才露出来,就被它击出一道力量给打回来了。“不过这也说明,它许是鬼道上的东西。” “鬼道?” “且已是元婴境以上。” 苏慕歌吸了口凉气,鬼道之物极阴极邪无属性,本就不好对付,竟还是元婴境界。她修的又是冰系功法,杀鬼物更是难如登天。 还有,这天机阁结界强悍,禁制重重,它是如何进来的? 眼见镰刀制造的漩涡力量不足,苏慕歌凝眉思忖对策。 天机阁乃是云顶高台,上行并无遮盖,如今日头正好…… 便在镰刀势弱之时,一拍灵兽袋,召唤凤女出来,吩咐道:“稍后见我扬手,立刻用你的烈阳轮攻击我。” “攻击您?”凤女大惑不解,但毫不犹豫的祭出烈阳轮,飞身至半空。按照苏慕歌的指示进行攻击! 烈阳轮借烈阳之势,顷刻间光芒万丈。 尽管贴了一道符箓在脑门上,又将眼睛给捂严实了,苏慕歌一对儿眸子还是快要被烈阳轮给闪瞎,“刷刷”白光过去,尽是小黑点在眼前飘荡。 但那些魑魅魍魉再也无所遁形。 “嘶”,苏慕歌面前冒出一缕黑烟。 竟是一个人形的怪物,之所以说是怪物,因为它全身上下长满了眼睛。尤其是正脸,没有口鼻和嘴巴,唯有一只倒竖着的大眼睛,还是双眼皮儿。被烈阳轮一照,满身眼睛全都冒出血来,慌不择路的跑出烈阳范围。 张口喝道:“快收起来,否则我当真要你的命!” “这是什么鬼物?”苏慕歌鸡皮疙瘩浮了一身。 “不是鬼物,”银霄快要吐了,“是、是灵族的大能。” “灵族?”苏慕歌错愕片刻,倏然想到一个可能性,指着那怪物道,“你是十二超神器灵之三的瞳!” 瞳并没有否认,只是忙着遮眼睛。 但他满满一身眼睛,两只手根本不够遮:“收了你的轮子,快快快!” 苏慕歌心里狐疑堂堂超神器灵,居然会怕烈阳轮,但还是命凤女收了回来。天机阁稍一黯淡,瞳的尖长指甲已经扣住她的脖子,稍稍一用力,便能拧断她的脖子。 “臭女人,敢伤我!”瞳咬牙。 “你若不先伤我,我如何伤得到你?” 一个痕,一个殁,苏慕歌对超神器灵这类物种厌恶至极,因此言辞间毫不客气,语气极为生硬,“我警告你,拿开你的脏手,滚远点,不要靠我太近。” “滚、滚远点?” “没人告诉过你吗,你长的实在恶心。” 满身眼睛刹那大开,瞳诧异之下愤怒至极:“既明白我乃堂堂超神器灵,不跪下求我赐你机缘,竟还出言侮辱,不怕我真杀了你!” 苏慕歌“嘁”了一声,一掠衣袖,强硬着将脸扭去旁侧:“爱杀不杀。” “你!”他的手又重一分,但始终不敢下狠劲儿,牙齿磨得霍霍作响,忍了几忍还是松开了她,“不同你这竖子小儿计较!” 苏慕歌则鄙夷道:“想求问我事情,就给我摆正身份好好说话,摆什么谱?” 瞳简直不敢相信,区区一个金丹境的臭丫头,居然敢这么和他说话?! 不管哪个界域,哪怕灵仙界内的某些地仙,谁看到他不是三跪九叩着求机缘呐?! 偏他还真有事情要问。 大丈夫能屈能伸。 拱手哀求道:“好嘛好嘛,乖乖告诉我,你身上为何会有殁的味道?” “谁是殁?” “就是……” “哦!”不待他解释,苏慕歌作恍然大悟状,一拍乾坤袋,祭出骨头来,只给他看一眼,飞快的又扔回乾坤袋,“你说这根烂骨头啊。” “烂、烂骨头?”瞳当真抓狂的快疯了。 “我费心医治许久,觉着他在好转,不过一直不见苏醒迹象,怪了。”苏慕歌猜出他是谁后,便知他是为殁来的。如今正好,不必等殁醒来后出手帮忙了,同他讲条件就成。 “殁是如何伤的,你又为何医治?”瞳狐疑的探她一眼。 “他本欲害我,反被我害了。又听说他是我亲生父亲,我怕弑父遭雷劈,就捡回来试着医治。”苏慕歌眨眨眼,“听懂了么?” 瞳梳理了片刻,方才瞠目:“你是江墨白的女儿?” “是。”看来瞳知道那段往事,便不用她费口舌解释了。 “将殁给我,我来想办法。”瞳的态度明显和善下来,伸出手,手心里还有一只小眼睛,在眨巴眨巴。 “可以,不过你先带我出去。”苏慕歌指指天机阁周围结界。 “恕我无能为力。”瞳摇头,“我的本体尚在零渡之内,此番是虚化逃出来寻殁的,修为只剩下一成,不然以你那点儿道行,怎么可能伤得了我?” “那殁可以么?” “得看他损伤程度,如果不算太重,理应不是什么大问题。”瞳也没想过丢下苏慕歌离开,“你将殁给我吧,我先施法救他。” 苏慕歌犹豫片刻,将骨头和珠子一并取出来,递过去。 瞳握在掌心之中,满身眼睛全都阖上。 也不知得多久,苏慕歌之前被瞳击了一掌,又催动镰刀耗损过多气力,这会儿才觉得有些不适,于是盘膝坐下调息。 刚阖眼,突就听银霄吼了一声:“慕歌快跑!” 水曜的防护罩瞬间撑了起来,苏慕歌不知发生何事,立刻催动银霄的天赋隐身,但还是被冷冽彻骨的气劲儿击中灵台,将她整个击飞出去。 才落地,那股气劲儿旋风一般再次袭来。 苏慕歌醒神儿之后,眼眸倏沉,操起镰刀跳起反抗,一镰刀砍在殁的肩头,砍下去一个坑,没有一滴血,再蛮横抬起,继续蓄力重重砍下。 殁竟被她逼的先后退一步。 “找死。”殁的怒气被激发,死气急速积聚在掌心。 “谁找死还不一定!” “找死!” 听见瞳大喊:“老大,你杀你女儿干嘛?” 殁周身跌宕的死气悄然止息,一只手顿在半空,转头看瞳:“正是她引雷来劈我。” “我虽不知原委,但她必不是故意的。”瞳说道,“这些年,她一直在用冰蚕蛇的精魄,和她自己的灵气来蕴养你。” 殁微一运气,身体内果然流有冰系灵气,与这小狐狸一脉相承。 杀意熄灭之后,他锁了锁眉:“为何又一个女儿?” 苏慕歌扶着镰刀直喘气,听他说又一个女儿,许是见过程灵犀了。也不想解释什么,只说:“你那时存心害我,我也是自保,如今我救你却是真真的,你欠我一个人情!” 殁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你想要什么?” 苏慕歌亦是有样学样:“带我离开这里。” “只此一项?” “你先做到这一项再说。” “我做的到,只是你莫后悔只提如此简单要求。” “废话怎么这么多。” 瞳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插嘴:“说你们不是父女谁信,连说话时那股子冷淡的表情都是一模一样的。” 旁人闲说殁断不理会,但瞳看人看物看的最准,心下便觉着有些怪异。他女儿名叫灵犀,肉身沾了他一丝灵气,之前那个才是。 但此女的灵气入他身体,居然毫不排斥…… 想起曾在她魂魄内设下的一缕禁制,殁面无表情,也不打声招呼,拍西瓜一样,直接伸手拍在她的头顶。 他只是压了一道灵识进来。 原本也是无碍的,但苏慕歌偏偏受了伤。不甘在她爹面前示弱,胸腔提着一口气,喉头憋着一口血,结果被他一拍,气散了,血也吐了出来。 此时天机阁禁制发生波动。 裴翊钻研十年,终于找出破解天机阁阵法结界的方式,并设计引得焰魃离开天机城,准备救苏慕歌出去。岂料一入内,就看到殁这一掌打的苏慕歌差点儿断气。 眼眸骤厉,纵剑便向殁攻去。 殁堪堪醒来,修为剩下的连一成都不足,之前攻击苏慕歌的那一掌,已是他蓄了半数的灵力,如今分神去窥探苏慕歌的魂魄,更无暇顾及。 瞳倒是空闲,立即去拦,乍有一条元婴境巨毒之蛇枭婴,由裴翊肩胛骨处钻了出来,缠上瞳的脖颈,拖住他的行动。 魔剑凛着千钧之势,直接自殁的后心窝刺了进去。 殁也只是皱了皱眉,他本就一具骸骨,哪里会有什么心。收了试探苏慕歌的手,一转身掌心聚满死气,一掌击在裴翊左肩。 震碎了裴翊的剑气罩,但同时也被裴翊鬼魅一般打中一掌。 殁本不以为意,但随后惊讶的发现,此子竟还有雷属性,真能伤到他。 不由下了狠手。 “停下!”等苏慕歌回过神的时候,眼前这景象令她彻底无语,见势不妙,立刻冲过去挡在中间,“不要打!” 一道魔气和一道死气在她左右脸边同时停住,苏慕歌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头发被两股气劲儿崩断了无数根,在眼前纷纷扬扬的。 苏慕歌摸摸只剩一半的头发,好想哭。 指着殁,转头看裴翊:“这我父亲。” 再指着裴翊,转头看殁:“这你女婿。” 不管裴翊还是殁,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因此两人没有任何表情,但杀气几乎同时消了,也不知是不是一时接受不了,伫立许久,没有任何动作。 还是裴翊先走近一步,询问苏慕歌:“你将殁救醒了?” 说完胸口气血一阵翻涌,猛地向前一个趔趄。 苏慕歌急忙扶住:“你怎么了?” 裴翊张了张口,鲜血顺着唇角涌了出来,眼皮儿一重,昏了过去。 “裴翊?!” 探上他的灵台,经脉居然被震断了数条。苏慕歌一时间气恨交加,转头怒斥殁,“只要看见你这死人骨头就准没好事,若是看我们不顺眼,全杀了得了!” 殁动了动唇,他想说自己也被这阴狠的小子打伤了,却只被骂,这不公平。 但他觉着似乎有些怪,没说。 “伤他未必不是他的机缘。” 殁祭出自己那颗乳白色的能量珠,不耐的将裴翊吸了进去,“走了,我带你出去。”   ☆、第119章 灭世天罚 和苏慕歌以为的不太一样,殁说的带她离开,并不是指破除天机阁结界硬闯出去。只见他扬指在瞳身上一点,瞳脸上那只大眼睛血丝凸爆,瞳孔如猫眼一般紧缩成一条缝。 似有一股吸力,苏慕歌稍作恍惚,就被这股力量吸入一个诡异虚空。 她凝眸,看着各种光怪陆离的景象从眼前急速飞驰而过,最后落入一片刺目的雪白世界。 这里难道就是蜀山神器灵所说的零渡空间? 正准备放出神识窥探一番,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她的身体被凝固住了,凝固之后像是要从内部分解,化进这虚空中一样。 殁和瞳已经前行数十步,瞳一拍脑门想起什么,转身曲指弹出一道红光入她灵台:“大侄女,莫要胡乱催动灵气,我们这不比你们外界污浊,灵气精纯无比,凭你区区凡人之躯承受不住的。” 殁不曾回头,但也说了一句:“跟紧了,不然你会消失。” 消失? 苏慕歌不解拢眉,连忙封闭丹田跟了上去。 “怎样,有洱的下落没?”前行瞳在询问殁。 殁摇头:“我此番化骨波折重重。” “看得出来。”瞳进入零渡之后,不再是满身眼睛,如个正常人一样,“一个痕,一个洱,究竟躲去哪里了。” 听见痕的名字,苏慕歌竖起耳朵。 至于他们谈论的那个“洱”,苏慕歌思忖着,极有可能是被可悟尊者关进永夜殿内、那只头上生有触角的家伙,不过她只当不知道。 一路也不知走了多久,一个人也瞧不见,最后殁终于在一处空地前停下来,一挥手,四下逸散的灵气快速凝结成一座洞府的模样。 随他进入洞府,陈设极为简单,可一应全是以灵气凝固而成的。 敢情整个零渡内穷的只剩下灵气了。 苏慕歌有些心痒难耐,只可惜如瞳说的那般,她根本吸收不了这些灵气。 殁走进一间小室,取出自己的能量珠,直接扔了出去。能量珠化为一张白玉状的榻,裴翊完好无损的躺在上面。 “等他醒来就无碍了。” “哦。”苏慕歌走过去一边,盘膝坐下。 殁动了动唇,似想问些什么,但最终也没问出口,转个身走的极是利索。可还不到一刻钟,他又折返回来:“你的肉身和魂魄为何是分离的?” 苏慕歌猜到他会问:“不知道,某天睡一觉醒来就是这样了。” 殁蹙眉:“无缘由的?” “无缘由。” “你见过痕。”殁用的是肯定语气,“痕当年设计我,让我同江墨白有了肌肤之亲,江墨白体质特殊,你肉身上沾了我些许灵气,痕是可以夺舍的。” “所以呢?”苏慕歌抬头看他。 “我在你魂魄内下了禁制,只要他夺舍时伤你魂魄,我可以锁定他的位置。”殁淡漠的注视她,“如今你魂魄和肉身分离,想必是他搞的鬼,而你手中那只狼妖,化形后同痕一模一样。” “我见过痕如何?”苏慕歌比他还要冷淡,“认识痕又如何?” “告诉我痕在哪里。” 苏慕歌微微一笑:“那我有什么好处?” 殁沉了沉声:“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或者,我直接助你结成元婴。” “谢谢,但我不需要。”言罢,苏慕歌闭上眼,抱元守一开始入定。 “你怎么……”如此不好相与? 像极了自己,一点江墨白的温柔也没遗传。 自己在旁人眼中,也是这般讨厌的么? 殁纠结了一阵,他素来没有强求别人的习惯,见苏慕歌真心不想搭理他了,踟蹰片刻之后,便再次转身离开灵室。 瞳在门口等他,本想说什么,殁像没看见他一样,径自走了过去。 瞳撇撇嘴,扭头进了灵室。 境界相差太多,又不能放出神识,苏慕歌分辨不出他们的气息,以为殁又回来了,不胜其烦:“我无事求你,因此也不会告诉你痕的下落,你不必再来纠缠。” “你当真知道痕在哪里?。”瞳惊讶的走过去。 “是你。” 苏慕歌蹙眉,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之情。 这些冷心冷情的器灵,真的已经将她恶心坏了。 以亲生女儿做饵,竟还可以如此坦然。明明同她娘亲生了两个孩子出来,还一口一个江墨白,好像这个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对他而言就只是一个陌生人。 真是灵不要脸天下无敌。 “我如今知道你为何讨厌我了。”瞳此刻释然的紧,抱着臂道,“大侄女,灵是没有感情,但也没你想象中如此冷血,老大设下的那道禁制,虽是为了揪出痕,但也是为了保护你的魂魄啊。” 苏慕歌冷笑一声:“抛妻弃子之徒,你就不要再为他辩解了。” “该怎么同你说呢,像我们这种与天地同寿的不死之身,与你们境界不同,认知是完全不同的,而殁老大更是与众不同。” “我知道,他更冷血不要脸。” 瞳嘴角狠狠一抽:“你也知道,我们灵族是被驱逐进零渡来的。说好听点儿是神族让我们在此养老,其实就是永世囚禁。我们每一个超神器都有大神通,唯独殁老大没有。” “嗬。” “但他却拥有可以诛灭超神器的能力。” 苏慕歌这才有些好奇:“原来你们这些不死之躯也能被诛灭啊?” “这世上没有无法消亡的东西,在这零渡内,连时间都被消亡掉了。”瞳笑的有些自嘲,“殁老大的能力是神赐予的,所以你懂了么,他同我们不一样,不是被驱逐进来心怀怨愤妄图离开零渡出去胡作非为的恶灵,他是一个守墓灵,一个执灭世天罚者。” 执灭世天罚者? 苏慕歌有些恍惚:“原来痕说的灭世天罚真的存在。” “当然存在,天地万物都有自己的保护神和毁灭神,当毁灭神认为某一处界域,或是某个种族已经不再完美,就会降下灭世天罚,毁灭之后,再按照他们的意愿重造。” 瞳提及此事时,神情冷漠似万年寒冰,幽幽向外散着寒气,“比如我们超神器灵,混沌初开便与神同在,后来古神另辟界域,以我们祸乱人心为由,其实是忌惮我们逆天的力量,想要将我们尽数诛杀。可惜拥有诛杀超神器力量的唯有灵神主,便希望灵神主大人降下天罚,神主大人不同意,结果却被他们联手剔除神籍,镇压在某处密地之中。” “既说只有灵神主才能诛杀你们,那殁怎么……” “殁是神主大人在被镇压之前,从自身剔出的一截神骨,他让殁来看守我们,不希望我们因为怨愤逃出零渡为祸人间。而痕一直以为殁是天道派来的牢头子,总是同他过不去,一万年前私自逃出灵渡不知所踪。我寻思着,他是想要找出神主大人被关押之地。” 苏慕歌听的暗暗心惊,他们求仙问道,只为脱离红尘掌握自己的命运。 但瞳口中的天道,怎么感觉…… 就听见裴翊有些沙哑地说道:“原来我们苦苦挣扎,却只是众神后花园里栽种的花花草草,神觉着好看便任我们生长,不好看随意毁了再种。” “你醒了?伤势如何?” 苏慕歌忙不迭起身去扶他,并探了探他的灵台。果然如殁说的那样,经脉已经修补通畅。 裴翊觉得自己没有虚弱到需要人搀扶的地步,但也没有拒绝她的好意。提了提气,脸上流露出一抹不可思议:“不只伤势全好,甚至突破了金丹圆满。” 瞳笑他没见识:“小子,你岳父这颗珠子乃是神物,你八成是第一个被他收进去的人,若再多躺几日,突破元婴都不成问题。” 裴翊自是信的,但未作逗留立刻下了灵榻:“慕歌,不知此地是何处?” “零渡。”苏慕歌将灵族的事情缓缓解释给他听。 “那你就先待在你父亲身边。”十年未见,裴翊心里有许多话想说,但眼下还有外人,只能忍着,“如今我也安心了,得尽快回去魔域。” 瞳一分眼色也无,非但不走,反还插话道:“你是去对付那个幽都大长老?好端端的,你对付他做什么,而且修为差相距甚远,何必以卵击石?” 裴翊没听见他说什么,只看着苏慕歌。匆匆见面再匆匆分离,也不知这回又得多久,又会发生什么,他眼下能做的,也只是趁着还能看,好生看看她。 苏慕歌脸上发烧:“你看什么?” “喂,大侄女婿,你叔叔问你话呢。” 瞳伸手在裴翊跟前扬了扬,努力刷着存在感,“你明明是个魔,为何要将魂魄劈成两半?人魂金丹中境,魔魂金丹圆满,我瞧你的魔魂将近八百岁了吧?你可以去问你岳父求取一颗碎魂果,不但能够融魂,还可吸收双魂的力量,让你一举修到魔元婴中期左右啊喂……” 凭他絮絮叨叨,仍是被忽视。 裴翊一眼没看他,牵起唇角说:“你之前向殁介绍我的身份,我甚满意,这十年教我吃的那些苦闷,算是扯平了。” “你明知……” “我只知十年来快要气疯了。” 他隐忍惯了,还是有些不太习惯表达自己的感情,不过他们已经错过太多,想要拉近同她的距离,就得先学会分享心情,这是裴翊特意去找魅魔请教过的。 以慕歌这般谨慎的性子,能不避讳的在她父亲面前说出“女婿”两字来,等于认同了他的地位,他不欢喜谁欢喜? 苏慕歌摸了摸鼻子:“我怕说不清楚你们再打起来。” “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裴翊想起了什么,不由分说牵起苏慕歌向外走,寻着气息找到殁所在的洞府。殁也没在打坐,只是干干坐着,不知在思虑什么。 “前辈。”裴翊垂眸喊了一声。 苏慕歌眉毛一揪:“你来找这死人骨头做什么?” 殁转头望着他们。 裴翊一撩衣袍竟跪下了。 “你疯了?作甚向他下跪?!”这冷血的父亲,苏慕歌是根本不打算认的,裴翊这一跪算是个什么意思? 苏慕歌去拽他,裴翊却跪的极稳:“先前不知您的身份,出手伤了您,万分抱歉。” 殁死气沉沉的脸上,难得浮现一抹异色。 苏慕歌怒不可遏:“裴翊,你给我起来!” 裴翊却置若罔闻,苏慕歌快要气死,却又无可奈何,甩开他的手夺门而出。 裴翊恭敬道:“晚辈知悉前辈乃是超脱五行外的高人,并不在意区区一个女儿,而因您的超脱,慕歌心中有气,也不想认您这个父亲。但对于晚辈来说,血脉亲缘是斩不断的,晚辈还是要感激您生下了慕歌,并且想要得到您的承认……” 殁平静道:“我的承认没有丝毫意义。” 裴翊不疾不徐着站起身,敛衽行了个周全之礼:“晚辈叨扰您休息了。” 殁有些不明白:“你就只是来说这些?” “恩。” “有何意义?” “对晚辈而言意义深重。” 裴翊抿了抿唇,拱手再行一礼,准备退出。 殁在身后平静道:“若我只是个寻常父亲,我想我不喜欢你这个女婿。” 裴翊的脚步微微一顿。 殁淡淡说道:“你暴戾之气甚重,父母妻儿亲缘浅薄,一生悲苦无尽处,不只飞升无望,且是个大逆不道为天道所不容者。更甚于,有可能会引发灭世天罚。” 若是旁人说这话,裴翊断不信,但之前瞳才提及,他这岳父大人正是一个执灭世天罚者。 莫非上一世魔域焚于噬魂剑,竟是一场由他引起的灭世天罚? 裴翊心中惶惶然,斥他暴戾他认,可大逆不道从何说起? 焰魃虽是他亲叔叔,同他有着血脉关系,但此恶贼谋害他父王,亲手诛杀他母后,扔他下焚魔窟,害他遭受千年痛楚,他手刃仇人怎就大逆不道了? 还有没有天理? “但我不是寻常父亲,我只是个守墓人。江墨白同她那一双儿女,只是一场意外。”殁的语气越来越淡,无波无澜地,“而所谓意外,不一定是错的,也不一定为我所厌恶,但那终究只是一场意外而已。” 裴翊沉吟片刻,颔首:“晚辈略懂。” “你就在零渡内结了婴再走吧。”殁抬了抬手,面前出现一颗朱红色的果子,向前一推,果子便飞向裴翊。 裴翊并没有接:“前辈这是何意?” “此果名叫碎魂。很多时候,得学会舍弃。” 裴翊明白他的意思了。 也恍惚想起瞳之前说的话。 上一世他分魂,是想去昆仑寻找他父亲当年陨落的真相和证据,并留在金光身畔伺机而动。对于这一世的裴翊来说,就显得有些鸡肋。 因为他渐渐明白一个道理。 为父亲翻案,还他母后清白,摆出证据什么的实在幼稚可笑。他从一开始便思虑错了,天魔族大都知道真相,他父亲的死,根本就是他们喜闻乐见的。 当年他杀回幽都亮出证据同焰魃对抗,众多部落信服并表示支持他。 那是因为他的修为同焰魃对等。 孰生孰死孰对孰错,对这些天魔贵族而言根本不重要,他们只想在乱局中牟利。 现如今的魔界,血的信仰已被逐渐打破,唯有拳头硬才是道理。 强者所代表的永远都是真理。 这也是十年来,焰魃以自己的杀伐决断教会他的王者之道。 至于昆仑更是容易,待他成为了魔族的王,待他修为高深,率众灭了昆仑诛杀金光也不是难事。从头至尾,他将昆仑和魔族的先后顺序给搞反了。上一世毕竟年少,又被仇恨和痛苦蒙蔽,也不知哪根脑筋不对,想出那么迂回的策略,豪情万丈的要以一人之力扭转乾坤,白白遭了分魂的苦,遭了那么多罪。 亏他自诩城府过人,重活一场才渐渐发现自己从前真是傻的可爱。 但偏偏他此番重生回来,早已分了魂。 裴翊忍不住牵出一抹苦笑。 不过想起慕歌,又觉得上一世那愚蠢策略也还是颇有收获的。若不然,他只是去攻打昆仑的大魔王,慕歌则是誓死守护宗门的小弟子,两人穷其一生也不会存在任何交集。 “请恕晚辈不能收。” 需要不等于一定得要,裴翊心知慕歌不想欠殁半分人情,不愿承他一丝恩义,想也不想的拒绝,“前辈的好意,晚辈心领了。” 殁并不意外,也没有收回碎魂果。 毫无血色的唇瓣动了半响,才有些不太适应地道:“这或许是我唯一能为江墨白做的了,权当是为那一场意外做出一个了断。” “这……” 裴翊听罢甚是苦恼,岳丈和岳母之间的了断,不该让他一个做女婿的来承受吧? 慕歌若是知道他收了殁的了断果,估计该被了断的就是他了。   ☆、第120章 六情断绝 裴翊站在那一动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 “收,为何不收?” 苏慕歌走上前接过碎魂果,望向殁,“痕就藏身在程灵犀脖颈间的残旧古戒之中,至于程灵犀其人,你许是已经见过了。” 眉梢淡淡一拢,殁沉吟:“是她?” “同我换魂之人正是她。”苏慕歌犹豫着道,“且不说程灵犀为人如何,又是否得罪过你,但换魂一事上,她与我相同一无所知,也是个受害者。事情就是这么个样子,余下的,你自己斟酌着办吧。” 言罢,她向裴翊使了个眼色。 裴翊本想说些什么,终究没说,先她一步转身离去。 苏慕歌待他走远之后方才道:“痕的踪迹,是换得这颗碎魂果的代价。另外我再多告诉你一桩事情,你要寻的洱,被关押在北麓明光山永夜殿内。” 殁有些不敢置信的回望她,许久才问:“洱的消息,你想要我以什么来换?” 苏慕歌摊了摊手:“不需要什么,这本就是我欠你的,你我之间两清了。至于你与江墨白的了断,很抱歉,这实在与我无关。” 说完颇有气度的稍稍颔首作告别礼,不待他说话,出了他的洞府。 裴翊在院中等她:“生气了?” “先前是真的挺气,不过你这一跪,倒是让我看开了不少。”苏慕歌同他并肩,一起缓步走出小院,笑了笑道,“我的生命总归是他给的,因此是我欠了他的债,并非他欠我的。是我着相了,总觉得他对我无情,实际是我希冀太多。” “你能明白最好不过。”裴翊欣慰道。 苏慕歌啼笑皆非:“所以你其实是故意跪给我看的?何必呢,直接点醒我不得了,不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么?” 裴翊负手而行,也不禁莞尔:“他总归是你父亲,受得起我这一跪。” 苏慕歌在他胸口捶了一记:“你这一跪可真不亏。方才我听瞳说,碎魂果十万年才得一颗,没想到,这一毛不拔的死人骨头出手还挺大方。” 眉目间现出一抹忧色,裴翊止步:“慕歌,你父亲说我亲缘淡薄,是个大逆不道之徒。” 苏慕歌微微怔住:“什么意思?” 裴翊便将殁先前所言一一说了。 “我上一世杀戮虽重,但大逆不道令我百思不得其解。按照你父亲的意思,引起灭世天罚的是我本身,饶是没有噬魂剑,说不准还会出现另一种方式,导致魔域被摧毁殆尽。” “你听他胡扯。” 苏慕歌一个字也不信,好笑道,“莫说杀一个叔叔,就算你手刃父母,也不可能引发什么灭世天罚。你当天罚这么容易降下?搞笑的么?你看秦铮生活的秦王宫,为了皇位之争父子兄弟间整日杀来杀去的,岂不是天都要塌了不成?” “我们魔王族本是远古魔神血脉,传承精纯,煞气极重,旁的如何比?” “我想,只是我们走过溯世路,前世今生已被打乱的缘故。”苏慕歌沉吟片刻,也寻思不个所以然,“或许那死人骨头看到的只是你的前生,师父也曾说窥不出我的命格,我不一样好端端活着。” 裴翊敛眉深思:“可是……” “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也不要负累太多,索性就在这里融魂结婴吧。” 方才瞳教给她一套心法,可以吸收零渡内的灵气,她现在心里正痒痒着。须知道零渡就是一方巨大的灵气资源宝库,对她和七曜来说,不用来进阶简直暴殄天物,这种机缘恐怕一生只此一次,断不能错过,“你瞧,我又放下一桩执念,正好努力进阶试试。” 裴翊“恩”了一声。 苏慕歌补充一句:“瞳说以你的功底,融魂之后至少也是元婴中境,待那时你去做你的事,我也要回去蓬莱抵抗兽潮了。” 听她提及兽潮,裴翊依稀间回忆起当年,叹气道:“待我融魂成功,至此十洲三岛,便再也没有一个名叫裴翊的天才修士了。” “做了那么久天才,你还没做够呀?” 苏慕歌听罢哈哈大笑,安慰道,“无妨无妨,反正你这十洲三岛第一天才的名号,迟早会被秦铮给抢了。且安心做你的真魔吧,你上一世的天才事迹,至少还有我给你记着呢。” 裴翊但笑不语。 两人便各自闭关进阶去了。 五十年后,北昆仑首座金光道君座下三弟子、昆仑史上最具潜质的剑修裴翊本命元灯轰然熄灭。 此事在当年引发昆仑、乃至十洲三岛上下不小动荡。 人人皆叹可惜,更感慨修行路上荆棘重重。 又过八十年,蓬莱仙尊座下弟子秦铮,无显赫出身,无家族供养,以堪堪两百多岁的年纪,进阶金丹境大圆满境界,且被蓬莱仙尊授以金铃,拟为下一代蓬莱继任掌门,一时受万众瞩目。 昆仑也再出新的传奇,金光道君座下四弟子程灵犀,次年进阶金丹大圆满。 而裴翊这个名字,终是无人再提及了。 **** 且说零渡之内,苏慕歌根本感觉不到时间变化,自然也不知道已经过去一百多年,觉着顶多二十几载的光景。 可她出关再闭关,闭关在出关,进阶了两次,修至金丹后期顶峰,也没见裴翊出来。 看来他结婴一直在失败。 贪多嚼不烂,苏慕歌也卡在圆满的瓶颈上,无法继续进展,便抽出几天时间来训练她的七曜。 如今七曜解封了六只,剩下最后一只金曜,始终毫无动静。 机缘这种东西强求不来,何况苏慕歌已经比较满足。 凤女和银霄只差临门一脚突破元婴,木曜和水曜差不多金丹后期。因为没有吃食,土曜的修为最差。而最后出壳的火曜,因为吸收了地狱之火,又吃下整整一窝金晶,杀伤力只在凤女之下。 苏慕歌私以为,如今元婴以下的敌人,根本用不着她亲自出手了。 两手交叠着置于脑后,苏慕歌躺在雪地里,长长舒了一口气:“当年被你们吸食灵气,我可是打碎了牙齿和血吞,如今看着你们一个个茁壮成长,我不免老怀安慰,生出几分养儿防老的感慨啊……” “你少来。”银霄探头瞪她,“谁是你儿子。” “就这么一说,较真什么。”苏慕歌揉揉它的脑袋。 “不过我们一直待在零渡内,也是突破不了的。”银霄长吁短叹,“也不知裴翊遇到了什么瓶颈,何时才能出关,再耗下去,我就要发霉了。” 苏慕歌也急,她还等着回蓬莱,不知十洲三岛的兽潮进展如何了。 她不如先走。 横竖焰魃的天机棋局她破解不了,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 正准备起身去找瞳,请她将自己送出零渡,突见一道浓厚的黑影压了下来,且伴着浓郁杀气。苏慕歌虽被唬了一跳,但并未出手,能入殁的辖地范围,定是超神器灵无疑,她再修炼一万年也打不过。 “人?” “是。” “谁的人?” 苏慕歌探她一眼,是个冷艳的女器灵,估摸着正是排行第二的殇。而且瞧着她有些眼熟,想了想才恍然,她在梦中见到过,幼年时曾想杀她,却被殁拦下来的那一个。 “你是谁的人?”殇寒声再问。 “我的人,我带进来的。”一只枯瘦的爪子将苏慕歌扯了回来,眨眼间,瞳挡在她身前,张开双臂,护住鸡崽子一样,“殁老大又出去化骨了,殇姐姐来的不巧,先回去吧。” “瞳,你是觉着殁不会杀你,居然敢带凡人进来?”殇并没有起疑心,只是皱了皱眉,听殁不在,转身便走了,“速速送走,明日我再见到她,必杀不赦。” 瞳就撇撇嘴,冲着她的背影竖起中指。 殇的背后像是生了眼睛,一拂袖,他的中指便飞了出去,血竟飚了一丈多高。 瞳立刻倒在地上,浑身哆嗦着,血还在飚,声音带着哭腔:“殇姐姐你好狠的心。” 殇无动于衷,身影渐渐消失:“将你的眼睛从外界收回来,少琢磨些风花雪月,整日里神神叨叨,脑子也跟着不好使了。” “你脑子才不好使。” 瞳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一伸手将断指抓回来,重新安上。指着她消失的方向道,“大侄女我同你说,做女人断不可似她这般无趣。” “何为将眼睛收回来?”苏慕歌觉着自己发现了有趣的事儿。 “哦,你叔叔我不是无聊么,偷溜出零渡时就将眼睛种在外界,闲了可以看看他们在做什么。”瞳眨眨眼,伸手探进袖笼中,不消片刻,掏出一副描金边的卷轴,吹了口气儿,向上空一扔。 卷轴翠绿的穗子轻摆,以极优雅的姿态在半空中缓缓向两侧拉伸。 足足五丈宽,十丈长。 被分裂成一个个大小相同的方格,竟数以百万计。 眼花缭乱,因为每个方格内的景象是全然是不同的。或有崇山峻岭,或有流水人家,一侧金榜题名神采奕奕,一侧扶棺送子满堂悲苦。总归是说不尽的世间万象,道不完的人生百态。 被入眼的众生浮华所震撼,苏慕歌上前一步,仰头仔细窥探那些方格。 “你正看的那个人,是俗世一个二品大官。”瞳顺着苏慕歌的目光描了一眼,“十年寒窗,才华横溢,但屡试不第,后被丞相府的小姐看上,入赘之后开始平步青云。” “哦?”苏慕歌注意到他,是因为他正端身坐在天井花架下,盯着花圃内的一株杂草,看的出神,“那为何还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模样?” “他哪里是郁郁不得志。”瞳无趣道,“他入赘后不久,故乡妻子病死了,八岁大的儿子上京来寻他,被他捂死了埋在花圃里。” 苏慕歌:“……” “瞳,你窥私欲也未免太重了。” 震撼过后,苏慕歌只觉着如芒在背,毛骨悚然。好似自己周遭也有一只看不见的眼睛,正在一眨不眨的窥视着她。瞳的这项天赋,实在夸张,或者说这些超神器灵的神通一个比一个逆天,也难怪为众神所不容。 若她是神,她也想灭了他们。 瞳翻了个白眼:“闲着也是闲着,我只看看,又不会说出去。” 苏慕歌愈发不安:“你没在我身上种眼睛吧?” “哪能啊。”瞳摆摆手:“今时不同往日,曾经窥神我都干过,但如今本体被锁在零渡内,只能放出去一等阶小眼睛。俗世随便我看,但在修仙界,小修士我不爱看,高阶修士轻易就能发现。” “当真?”苏慕歌仍是不信。 “不信让你瞧瞧。” 瞳将食指勾向自己的灵台,抽出一丝荧线,再指向卷轴。 卷轴方格顷刻散尽,出现巨幅影像。 苏慕歌倒吸一口凉气,因为画卷上显示的正是焰魃和黑雾。 “你居然还将眼睛种在了天机阁?” “顺手那么一丢。” “焰魃一直也没发现?” “不曾开眼,他自然发现不了。”瞳有些惋惜地道,“不过你瞧着吧,不出三息,一定会被发现的。” 苏慕歌真就睁大眼睛瞧着。 “躲的也太严实了,属下用尽各种法子,哪怕请出窥天境也寻不出他的下落。”黑雾愧疚的半跪在地,“十洲三岛也寻过了,没有。” 是在找裴翊? 苏慕歌屏住呼吸。 焰魃一派闲适的同自己对弈,语气淡若风,可眉峰却是蹙着的:“自打六情根再生,这浑小子越来越儿女情长,越来越不像话,简直变了一个人似的,做事毫无条理和章法,完全超出我的掌控。” 黑雾垂着头:“那……” “本座平生就见不得乱。”焰魃猛然抓起一把黑子,砸在棋盘上。 黑雾心头一颤:“主人的意思是?” “你去熔炉找药魔,锁住他的魂魄,再剥了皮,拆了骨,给本座挂在玄武城墙上,放血放到死。”焰魃淡淡睨了远处一眼,“本座就不信他不出来,不信杀不灭他六情根。” 黑雾的表情极为震惊:“主人……” 焰魃却陡然威势大开,元婴气劲儿骤动:“谁在暗中窥伺本座!” “轰”的一声,卷轴上的影像消失了。 苏慕歌怔愣半响,她觉着怪,非常怪,但眼下根本无暇多想,抓住瞳的手臂道:“瞳叔叔,快送我出去!快!” 瞳不明所以:“你不等裴翊了?” “再等下去他出来就得疯。”苏慕歌必须拦住黑雾,“快!” “好好,不过我送你去魔界,不知会送去哪里。你可再也回不来了。” “恩!” …… 苏慕歌掉落的地方,万幸距离玄武城不远。 一落地便亮出凤女的翅膀,直奔熔炉而去,一面飞一面询问银霄:“焰魃说的六情根,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她只知道人有喜、怒、忧、惧、爱、憎、欲,被称为七情。 “七情有根,埋于魂魄之中,乃七情根。”银霄琢磨着道,“焰魃说裴翊现在生了六情根,那证明他从前只有一条情根,喜怒忧惧爱憎欲中的其中一个。” “憎。他从前心中只有憎恨。”苏慕歌想也不想的指出,“但他为何会少了其他六情根?” “我估摸着同他幼年时被扔进焚魔窟有关,六情根尽数被焚毁,只余下一条憎恨之根。”银霄凝眉思索,恍然大悟,“后来他不是穿越了溯世镜么,许是在溯世之路上,被烧断的六情根再度萌芽了!” “你说的有道理。” “七情根中,爱为主根,他凡心越动,六情根生长的越快。我们的七情根都是自幼年随着阅历一点点长出来的,有个渐变接受的过程。他的六情根则是突然冒出来的,并因为拥有千年阅历的关系,百般滋味如杂草一般疯长。也亏的他心志够稳,换了旁人怕是早就崩溃了。怪不得他结婴结的不顺利,多少年没个动静。” 苏慕歌下意识的点点头。 难怪一直觉着现如今的裴翊,性格突变的有些厉害,竟是这个缘故:“那焰魃如何知道他没了六情根?还对他生出六情根心存不满?” 银霄摊开爪子:“你问我,我问谁啊?” 苏慕歌脑子里似有一堆冗长的线,纠缠成一团,根本理不出个所以然。 甚至不懂焰魃既然一直知道药魔身在熔炉,为何迟迟不动手。 万幸的是,苏慕歌先黑雾一步抵达了熔炉。 见到药魔还好端端活着,先是松了口气,再是上前扣住他的手腕:“快些随我走。” “是你?少主呢,他这些年去哪儿了?”药魔修为不如她,抵抗不住,被她挟持着带离熔炉,“你又要带我前往何处?” “他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结婴。” 苏慕歌没功夫解释太多,黑雾是只元婴境界的鹰,飞行速度绝不比凤女差。 果不其然,才飞出火山口,就被黑雾给拦下了。 黑雾见着是她大感意外,脱口问道:“浮风人呢?!” “水曜,药魔交给你了。”苏慕歌嘱咐着,眸中闪过一丝杀意,黑雾虽是元婴境界,但以她现在的实力,硬拼未必不能赢。 水曜立刻跳去药魔头顶,结下防护罩。 黑雾见她这幅架势,不由抱臂冷笑:“主人不许我杀你,只要你乖乖说出浮风的下落,鹰爷不会为难你。” “你不为难我,但我偏偏想要为难你。” 苏慕歌不由分说,镰刀已经先她一步飞了出去,“哐”的一声,黑雾化了兽形,镰刀砍在它翅膀上,只是簌簌抖落了一些羽毛。 “哼,不自量力。” 黑雾倨傲的瞥她一眼,虽不能杀,但教训一下还是要的。 太自以为是的人,它鹰爷不喜欢。 只听黑雾厉啸一声,地动山摇间,周遭火泥浆翻涌涤荡,上行玄龟背上的玄武城都在颤动。玄龟见是黑雾这厮,生怕殃及池鱼,驮着玄武城便先跑了。 渐渐的,上行再无遮蔽,烈阳悬空。 苏慕歌有些哭笑不得:“黑雾大人,您知道什么叫作死么?” 她进阶之后头一遭御敌,原本还想试试身手,现在也懒得试了,一拍灵兽袋,放出蠢蠢欲动的灵兽们。 黑雾在外人面前惯爱显摆,正沾沾自喜,突被一道强光刺瞎双眼。 再度化为人形落在地上,却似踩入水中,亏他反应快,向上一跃,唯有双腿被卡进石头里。以内力崩开石头,却又被毒藤蔓缠个结实,将他往熔浆里拖。还不等反应过来,再听“嗡嗡嗡”一阵响,铺天盖地的太极蜂冲了过来,活生生戳破了他的护体罩! 黑雾心中骇然,再是大意不得。 但这些奇形怪状又实力强悍的灵兽,根本逼得它无路可走。 他头一次生出了恐惧之心,若是想不出办法,真有可能会被这女人弄死在熔炉! 它鹰爷不怕死,但丢不起这个人啊…… 苏慕歌站在远处冷眼睨它。 焰魃她没本事杀,砍断他一条臂膀心里也是爽的。 饶是七曜的修为不及它,但配合默契互为补充,磨也能磨死它。 “丢给你们收拾了。”苏慕歌牵了牵唇角,转身去带药魔离开,“剥了它的皮,拆了它的骨,给我扔去天机城,送给天机侯爷当那十年谢礼。” “没问题。”银霄最喜欢干这种事,想想都觉着兴奋。 “咱们走。”苏慕歌再度上前扣住药魔的手臂。 却突然发现抓不动他。 苏慕歌一怔,药魔虽也是金丹境,但他丹田损坏严重,只有筑基上下的力量。正纳闷间,药魔蓦地一勾唇角,趁其不备,赫然出手,一掌击在她的灵台上! 前所未有的震荡! 犹如灭顶之灾的痛处,苏慕歌五识俱乱,灵气散尽,挣扎不得,瘫软在地上。几乎是同时,七曜的力量一起被抽空,纷纷被镯子吸了回来。 …… 不知多久。 苏慕歌骤然转醒。 识海被重创的痛楚仍在,她挣扎着站起身,自己竟被扔进了熔炉底部,吃痛着放出神识,药魔和黑雾全都不见踪影。 药魔? 对,药魔打了她一掌。 苏慕歌脊背僵直,她是来救他的,结果却被他耗尽真气击了一掌? 他哪里来的能耐? 心头突然生出一个不妙的念头,苏慕歌立刻催动真气飞出熔炉。头顶上玄龟早已驮着玄武城回来了,原本玄龟是悠哉飘着的,眼下却颤栗着缩在壳里。 苏慕歌一飞冲天,登上玄武城。 十丈之外便是玄武城门。 展眼一望,苏慕歌心神俱荡,愣在当场。 从城门正中至两侧城墙,一行过去,挂满了被扒皮拆骨的松软人肉。 大略一数,足足一千多具尸体,他们只有头骨未拆,可以清晰分辨出各自的相貌,可以从他们已经凝固的表情中,窥探出曾遭受过的痛苦。 正中一个正是药魔,而两侧数过去,有几个是她见过的,更多是她没见过的,但无一例外都是裴翊亲近之人。 饶是见惯了血腥场面,苏慕歌都难以形容此时此刻的感受。 她的第一反应是将他们全都从城墙上拆下来。 但等苏慕歌靠近城门之时,才惊觉玄武城内情况不对。守卫消失了,护城结界被击碎了,整座城死气沉沉。苏慕歌心中甚惑,倏地撑起防护罩,飞进玄武城中。 神识一探,更是一股颤栗直击天灵。 整个炎武城竟被屠戮殆尽! 苏慕歌沿着城道飞了大半圈,愣是一个活口也没发现。 快到城尾的时候,她停下,因为感受到城外有一股元婴境界的气息,她咬牙切齿的上前,却在窥探到人影的时候愣住了。 那个背影她再熟悉不过,是裴翊。 苏慕歌松了口气的同时,飞近,却又不敢上前。 裴翊背对着她笔挺站着,一动不动,周身黑气缭绕忽隐忽现,像是元婴初定的模样。看来闭关这些年,他只融了魂,并没有成功突破元婴,反而出来之后,在玄武城结了婴。 苏慕歌四下环顾,突然醒悟过来,哑道:“城是你屠的?” 裴翊漠然转头,面沉如水,幽深的眼眸冰冷彻骨。 一晃眼回到许多年前,苏慕歌下意识的一怔。 “滚回你的十洲三岛去。”裴翊语调沉哑,扬手扔给她一柄短刃,那是用来劈开魔界大门的法器,“永远不要再回来。” “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见他要走,苏慕歌快步追上去,挡在他面前,“但无论如何,请你冷静一下听我把话说完。” “我现在,真的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裴翊徐徐说着,祭出随身的黑色方巾,有条不紊的擦拭着剑身血渍,确实一派稳如泰山的模样。随后微微垂首,看她的目光不带一丝温度,“是你自己回去,还是我将你丢回去,你选一个。” 被他元婴境迫人的视线一逼,苏慕歌莫名觉得心颤:“你听我说,我本来是可以拦住黑雾的,但药魔他自己非得找死,我怀疑他和焰魃根本就是一伙的……” 说不下去了。 如果眼神可以杀死人,苏慕歌当真就被大卸八块了。 她微张着嘴,最终将自己的揣测全部咽了下去。 再这个节骨眼上,说这些对于裴翊而言,他不会听,而且还会火上浇油。 所以苏慕歌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玄武城,消失不见。 她没有追,追也追不上。   ☆、第121章 魔神血统 焰魃的策略成功了。 哪怕裴翊已经生出的六情根无法完全剔除,也被憎的那把火给压下去了,完全拥有魔魂的裴翊,比从前更冷漠了几分。 换做旁人,可能会被他这幅鬼神不近的模样吓到,苏慕歌却隐隐宽了心。之前在城门看到包括药魔在内那一行人肉条,才是最令苏慕歌惶恐的时刻,她真的难以想象裴翊亲眼目睹时的情景。 如今她宽心了,毕竟也是修罗炼狱里闯出来的人了,即便遭遇这样残酷的冲击,裴翊的理智仍是在的。如果不在,不会特意停在尸海中等她,更不会强硬决绝的逼迫她离开。因为他们想到一处去了,这一次她没有被扒皮拆骨挂在城墙上,未必下次不会。 苏慕歌在原地伫立着,倏忽间思绪飘的有些遥远,直到识海隐隐作痛,才提醒她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首先她得搞明白一些事情,比如药魔的身份。 所以她折返回城门口,直勾勾盯着药魔那两颗干涸空洞的眼珠子。 银霄醒来之后,晕乎乎的从灵兽袋内探出头,三魂立刻被吓去了两魂半:“怎么回事,咱们不是打赢了吗?”说完才想起之前战斗并未结束,它们就被七曜给收回来了,“谁出的手?焰魃亲自来了?” “是药魔突然袭击了我。” “药魔?”银霄历经诧异过后,简直快要抓狂了,“我操,咱们拼了命的救他,这老糊涂了分不清楚状况吗,为了杀你命都不顾了?” “不,他可一点也不糊涂,精明着呢。”苏慕歌摩挲着下巴,平铺直叙地道,“他如今并不想杀我,重创我识海只是为了救下黑雾,因为他知道唯有重创我的识海,才能将你们打回原形。好笑的是,事后他还医治了我,否则我现在爬都不爬起来。” 银霄有些糊涂了:“那他图什么?不,他救黑雾做什么?” “药魔曾是魔族三十二将之一,也曾是幽都大长老的部下。” 向前又迈进了一步,血腥味愈发刺鼻,苏慕歌抚着胸口吁了口气,才徐徐说道,“这一点,或许从来就没改变过,这些年,他一直同焰魃保持着联系。这就可以解释,之前我受伤,由他来医治,而我却在梦中莫名其妙入了焰魃的灵识洞天。” 银霄突然兴奋起来:“你的意思是,药魔当年救走裴翊是受了焰魃的指示?而将裴翊养大、教他一身本事的魔人,所谓的幽都王旧部,保不准全都是大长老的人呐?” 苏慕歌微微颔首:“不说全是吧,但裴翊自小最亲近熟识的那些,必定是的。“ 银霄笑了:“所以说焰魃良心发现?” “良心?”苏慕歌听后也忍不住笑了,黝黑的眼眸却是冰冷的,“他曾指出我破不了他的棋局,是因为我第一子便落错了。我百思不得其解,如今总算明白错在何处,重点不再棋局,而在于一个‘子’字。” “什么意思?” “裴翊并非幽都王所出,他是焰魃的亲生儿子。” “慕歌,我觉着你联想力未免也太丰富了些。”被她这个揣测惊了一惊,银霄毛骨悚然地指着城墙上一溜肉粽子,“你来告诉我,他同他儿子究竟多大仇?” 这一处正是苏慕歌想不通的。 既然裴翊是他亲生儿子,为何当年要将裴翊给扔进焚魔窟里去呢? 之后煞费苦心的救了,呕心沥血的教了,在背后默默付出了那么多,却又不告诉他真相,还自小灌输裴翊向他复仇的思想。如今更是夸张,直接将那些替他养育儿子的功臣全给剥了皮,逼的裴翊同他之间再也没有转圜余地,非得拼个你死我活不可。 除了神经不正常的脑残一般人肯定干不出这事儿来。 苏慕歌敛下心思,反驳银霄:“不是我联想力丰富,这是事实,我估摸着裴翊自个儿也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怎么说?” “他来了,屠了玄武满城,然后走了。” “那又如何?” “如果城墙上挂的是凤女它们,你会任由它们继续被挂在那里么?” ***** 裴翊离开玄武城之后,没飞出太远便被急匆匆赶来的姜颂给拦下了。单从外表来看,姜颂倒是不觉得裴翊有什么反常。 “殿下……” “您不必多费口舌劝我,我如今修为不足,不会傻着前往天机城送死的。”没有想象中的哀怒,裴翊反而讥诮的勾了勾唇角,也不知是在嘲讽谁,“我不过四处走走,寻个稳妥的地方闭关,待突破元婴后期之后,再去同叔叔做个了断不迟。” 叔叔这两个字,咬的微微有些重。 然而不待姜颂反应过来,他又嘱咐一句。“姜长老,我以幽都继任王的身份,命你将苏慕歌送出魔域去,她若坚持不走,直接打晕了扔出去。不过谨慎些,莫要伤了她。” 言罢,便绕开他飞远了。 姜颂先前只顾着紧张,眼下才发现,裴翊竟然已经成功结婴,且已是中境界初期。之前听说裴翊本命元灯熄灭之后,他还担心了一阵儿,如今看来这一百多年光景,他的确是融魂进阶去了,且还得了什么大机缘。 倒是裴翊这态度,教他有些摸不准了。 之前苏丫头被关在天机阁时,裴翊可是疯了一样的。如今遭了这残忍似凌迟般的伤害和羞辱,连双斩那样直辣的性子,都被震的悚然,他反而愈发沉得住气了。 不过姜颂同裴翊接触的本就不多,自然也不是十分了解他,更不知晓他同药魔之间的感情是有多深厚。他此刻望着裴翊的背影,心中颇为欣慰,眼中跌宕着激赏。 身上传承着魔神之血,冷峻酷戾,沉稳刚毅,同先王是一模一样的。 不,比先王更添一分令人心惊的冷冽霸气! 怔忪间,姜颂心神凛然。 “属下领命!”也不管裴翊是否看得到听得到,他敛衣抱拳行了个臣子礼,才转身向玄武城去寻苏慕歌。 裴翊则随便寻了个逼仄阴暗的山洞。 丢了件法宝出去,在四周布下结界法阵。 他有些精疲力竭,并没有立即开始修炼,而是背靠着山石缓缓坐下。黑暗之中,仰起脸看着头顶凹凸不平的岩石,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他出手解开毒蛇枭婴的封印。 这条巨毒之蛇是一直跟着他的,以毒攻毒的为他解火毒之苦,但在昆仑时怕被金光发现,一直都处于封印状态,只有用到的时候才会唤醒它。 “枭婴,他们全死了。” “谁?” “所有人……” 裴翊一五一十的讲给它听。 枭婴震惊过后,沉沉道:“少主,您预备就这么闭关了么?” “不然呢。” “少主,眼下没有外人在,您若是想哭,便哭出来吧。”毒蛇忍了又忍,终究还是说道,“属下能体会您心里的苦……但属下有一事不明。” “你说。” “您修的是杀戮之剑,去屠城不是进阶的更快,何必来闭关?” “我本是打算去屠第二城的,就这么一路屠杀过去,在杀戮中进阶,杀去天机城同焰魃决一生死。”裴翊平静的如一潭死水,“可我忽然想起殁说的话,他说我有可能会引起灭世天罚……” 裴翊现在想明白了,上一世噬魂剑焚毁魔界并不是什么灭世天罚。 而大逆不道也不会引起灭世天罚。 真正灭世的是他。 所以他停下了,这一停下,就想起了一些事情,更串联想通了一些事情。这其中包括苏慕歌同焰魃的一场神交,包括殁所谓的大逆不道。 “枭婴。”裴翊话锋一转,“你为何称我为少主?” 枭婴被他问的一愣,完全不解其意的模样。 “义父、你、还有青鸢白鹭他们,自我幼年便称呼我为少主,我习以为常,从未曾浮想过。”裴翊仍旧平和的望着洞顶岩石,俊秀的脸庞却滑过一丝厉色,一字一顿地道,“既然我为少主,那你们主子,又是何方神圣?” 赫然睁大眼眸,枭婴急切道:“您为何有此一问,我们的主子自然是……” “我父亲离世时,已然做了一百多年幽都王,除了豢养的魔兽之外,谁会称呼他为主人?”裴翊的神情逐渐冷冽起来,“譬如姜颂、双斩,都是称我为殿下的。你们不称,是因为我根本不是什么殿下。称我少主,是因为你们的主子正是大长老焰魃!” 枭婴惶然溜下裴翊的肩头,化为人形在他面前重重一跪:“少主,您委实是多想了,这怎么可能!” “是啊,这怎么可能,根本不可能啊。你们躲躲藏藏含辛茹苦的将我养大,不遗余力教导我修行,尤其义父,为补我残魂劳心劳力,形如朽木。饶是我裴翊有着怎样的城府,怎样的阅历,也断不会怀疑到你们头上去。” 裴翊终于收回视线,转望向毒蛇,双瞳内戾气翻滚,比毒蛇更要毒上三分。 枭婴瑟缩了下。 “你可知我是如何瞧出端倪的么?” 裴翊骤然扬手,扣住枭婴的头顶,一道肃杀之气立时将枭婴笼罩。 那是足以碎魂的力量,哪怕枭婴已是元婴境,也承担不住。 但它不抵抗,牙关紧咬一声不吭。 “你看,你都痛成这样还能承受,果然是忠心耿耿的很。而我和义父之间,是下了连脉线的。闭关结婴之时,正是感受到他牵动连脉线,才慌忙破关而出,前来玄武城寻他。但我怎么就忘了,义父那么疼我,从前几次三番险些遇害,从来也不会牵动连脉线,因着此事,被我呵斥过不知多少次。” 黑暗中,裴翊笑的好不凄凉,“但如今明知焰魃要逼我现身,逼我疯魔,他却极为猛烈的召唤我,扰我灵识,乱我心魄,不就是为了让我看玄武城墙那一出诛心好戏么?” 枭婴于痛楚之中惭愧的垂下头,更印证了裴翊的推测。 “少主,主人他其实……” “不要告诉我他的理由,很抱歉我一个字都不想听。”掌下力道越来越重,裴翊并没有因为枭婴不抵抗便有所减轻,怒意隐隐,酷戾道,“我既杀他一次,便会杀他第二次!殁口中大逆不道之徒,我裴翊无论前世今生,全都做定了!” “轰”的一声! 威势大开,一出手诛了枭婴的魂魄! 久久…… 裴翊方才缓缓收回手,复又抬头望着石顶。一贯幽深的眼眸此刻变得有些空空荡荡的,整颗心也像是碎了一大块儿,碎的拼都拼不回来。 苏慕歌说她前世一直生活在谎言中,笑话似的。 裴翊此时此刻终于亲身体会到了这种感受。 而且比她体会的更为透彻。 因为他裴翊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笑话! 哈哈哈,他报了一辈子的仇还嫌不够,重生还预备再来一次,结果却发现一切原来都是假的!父亲是假的,仇人也是假的,他甚至分不清楚义父对他的爱护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他活在焰魃不知何故的操纵下,癫癫狂狂满心仇恨活了一世,若非此番变故,若非他悬崖勒马,指不定还要浑浑噩噩再来一世! 裴翊不想追究焰魃如此残忍待他的原因,因为那都不过是剜他心头肉的借口。 他只有一个念头,哪怕同归于尽,也要世间再无焰魃此人! **** 姜颂抵达玄武城的时候,苏慕歌早就跑了。 她不傻,生怕裴翊会派人来抓她,绕了远路逃走的。 兜了个大圈子一路奔着天机城而去,眼下她不担心裴翊的安全问题,按照上一世的结局,焰魃宁愿死在裴翊手里都没有解释一切,如今肯定也是一样的。 不过苏慕歌不是那种半途而废的人,棋局堪堪破了一半,她不能在此时离开魔域。她得弄明白焰魃的心思,哪怕不为裴翊,也得为了她自个儿。要不然这事儿堵在心口,不上不下的,憋的她心里实在难受的慌。 整整飞了七天才抵达天机城,一落地就被魔卫士给拦下了。 时隔一百多年,守城魔卫士不知换了几伐,谁都不认识她,见是个道修,立时便要拿下。 以苏慕歌今时今日的修为,区区十几名筑基魔卫士想拦她简直是痴人说梦。反正她今日是来挑衅的,二话不说气场全开,直接以威势震的他们目赤欲裂瘫倒在地。 尔后风卷残云一路扫荡进内城。 天机城内正闲荡的魔人们连状况都搞不清,只意识着一股直逼元婴的强大力量从身畔呼啸而过,错愕片刻,才纷纷伏地吐起血来。 待高阶魔将收到消息正准备出府迎敌时,敌人早已杀进天机侯府之内。 苏慕歌将他们全堵在里面,负手站定,冷眼扫着众人,竟是一名魔将也不敢上前。 苏慕歌只有后期顶峰修为,不及大圆满。这四名魔将一个金丹圆满,一个金丹后期,两个金丹中期,单打都不一定输,更何况群起而攻之。 但他们心里怵得慌,只因感受到苏慕歌身上逸散出的骇人威势,绝不止后期顶峰那么简单。 一时间面面相觑,都在暗自揣测这女道士是否已经结婴,故意隐瞒修为来戏耍他们。 可一百多年前,这女道士还只有金丹初期,进阶的也未免太快了些。 其实苏慕歌逸散出的威势,有一半是来自于七曜。如今七曜愈强,力量遮也遮不住,又是取自于她的灵气修炼而成,同她本身的威势糅杂在一起,才会有这般强悍、直逼元婴的威势力量。 四魔将还踟蹰另一件事,她目前可还顶着大长老未婚妻的名头。 见他们迟迟不动手,苏慕歌也没功夫同他们虚耗,指着其中一个大圆满修为的道:“去禀告你们大长老,说他的知音人回来了。” 苏慕歌话音一落,就听见黑雾的声音劈头砸下:“苏姑娘,如此嚣张的杀进城来,对着我们魔将颐指气使,你还真当自己是我们半个主子了?” 四魔将见黑雾大人回来,齐齐松了口气,抱拳问安。 “是不是你主子我不清楚,不过黑鹰你再敢唧唧歪歪,我一定会让你比扒皮抽筋死的还要难看千百倍!”冷厉的抬起头,苏慕歌挑眉睨着半空中的黑色巨鹰,冷笑连连,“这一回,可再没有一个药魔出手救你了!” 黑雾闻言一颤,化为人形。 倏的想起熔炉外所遭受的耻辱,牙齿咬的咯吱咯吱作响。 四魔将垂首恭顺立着,原以为苏慕歌是在口出狂言,可未曾听见黑鹰任何辩驳,皆震惊的无以复加。尔后更是暗暗抹了把庆幸的汗,还好他们先前没出手啊,连元婴境的黑鹰大人都险些遭了她的毒手,这女道士一定是隐瞒修为了。 黑雾额头青筋暴突,忍了几忍才道:“随我上来,主人召见。” “不早说。”苏慕歌不屑的睇它一眼,“你主子既在,有你什么事儿,浪费我时间。” 黑雾气的心肺快要爆炸。 四魔将看向苏慕歌的目光则同时多出几分敬畏,脊背也弓的更甚一些。 …… 苏慕歌展袖向后殿上行的天机阁飞。 登上天机阁后,看到焰魃正盘膝打坐。 “前辈。”苏慕歌在阁中站定,鞠了一礼。 “一别百年,小友真是教本座一通好找。”焰魃微阖着眼眸,略弯了弯唇角,心情不错的模样。 苏慕歌讥讽一笑:“您想找的并非晚辈,而是裴翊吧。哦不,是您亲生儿子吧?” 焰魃这才睁开一对儿凤目:“你去搭救药魔时,本座便知此事瞒你不住了。” “那为何不直接杀了我?” “本座想不出你必死的理由。” “哦?”苏慕歌倒真奇了,“您杀人还需要理由?” 焰魃不置可否:“凡事都得有个理由。” 苏慕歌上前一步,直视他的双目:“那不知您不认儿子,逼的他满心仇恨是出于什么理由?” 焰魃却避而不答,反问一句:“你觉得天残侯、炎武侯家的儿子怎样?” 苏慕歌蹙眉,实话实说:“不怎么样。” 还不如两家的女儿有种。 “是啊,你瞧如今那些天魔贵族子弟,各个都是些什么样子,他们有哪一个比得过我的翊儿!”说话间,焰魃脸上绽出一抹遮挡不住的光彩,甚至陷入痴狂,“你瞧瞧我的翊儿,那么有魄力,那么有担当,沉稳伟岸,智计无双。所以争权夺利的算得了什么,进阶飞升又算得了什么!本座亲手塑出这样一个优秀的孩儿,超越自上古以来魔王族所有嫡传血脉,才是我焰魃此生最大的成就!” 听罢他的解释,苏慕歌足足愣了数息。 待回神,一股震惊、愤怒夹杂着猛窜心头,简直快要气昏过去。 她一路上为焰魃找了无数个理由,无数个苦衷,但打破她的脑袋都想不出原因竟是这样的! 苏慕歌忍不住指着他痛骂:“如此耗费心血不遗余力的折磨他,只是为了证明你教养有方?证明你的成就?!焰魃,裴翊他是你的儿子,他是个人,不是你的玩偶啊!” “这还不够么?” 焰魃半分也不生气,眯起凤目笑的恣意,“凡人界有句俗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每个父亲,都有自己教导儿子的方式,本座所做的一切……当然,本座也不否认,因为穷极无聊,想给自己找点儿消遣的乐子。但对于翊儿来说,他也是受益无穷的。” “你竟还说他受益无穷?!” 苏慕歌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同这疯子继续说下去了,她从前从来都不觉着裴翊可怜,只是替他嫌累而已,如今…… 她和裴翊还真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连人生都是出奇相似。 但她却比裴翊幸运多了,至少她是真遭了歹人难,而裴翊从头至尾,只是一个供他父亲消遣的玩具! 苏慕歌深吸一口气,转身预备离开。 焰魃并没有阻拦她的意思。 苏慕歌走到高台边侧,准备飞下去时,她想起什么,顿住了脚步。 “不对!”苏慕歌倏而转头凝视焰魃,目色灼灼,“这根本不是事实,不过是你事先想好的说辞,想要借由我的嘴巴说给裴翊,或是待他寻上门,亲自说给他听的说辞。” “本座何苦来哉?”焰魃好笑道。 “前辈,晚辈想邀您再对弈一局。”苏慕歌愈发肯定自己的推测,“而且晚辈有个不情之请,想要再次进入您的灵识洞天,与您一局定输赢。” 焰魃终于流露出诧异的表情。 “您不敢了么。”苏慕歌折返,逼问道,“我输给您十年,如今最后一局,您不敢了?” “你不必激我。”焰魃淡淡一笑,“本座需要提醒你,在本座灵识洞天之内,棋局不同外界,倘若你破解不了,或许会被棋局拘走魂魄,这个风险,你可愿意承担?” “没甚不敢。”苏慕歌想不也想。 焰魃鲜少斟酌了片刻,颔首:“那本座应下你的挑战。” 一个挥手间,天机阁景物抽离。 苏慕歌恍惚着,脚下变为曾在梦中出现的断崖。 焰魃仍旧一身翠竹纹绣的长衫,抚袖请她落座。苏慕歌此次毫无疑虑,走去锻心崖坐下:“晚辈始终不愿承认,有着这般灵识洞天、这般心境之人,竟会是一个疯子。” “那本座许是教小友失望了。” 长袖在矮几上一拂,现出一幅碧玉棋盘。见苏慕歌捻起一枚白子准备落下,焰魃拦了一拦,“翊儿他,当真值得你如此拿性命来拼么?” “并非全然为了裴翊,也是为了晚辈自己。”苏慕歌轻轻拨开他的手,落棋无悔,“我辈修道,悟的是众生之道,最忌不求甚解。” “世上无解之事甚多。” “然力所能及者必为之。” “你性子固执,易生执念。” “因畏惧执念而选择退却,易生心魔。” 一面说着话,一面不耽误她下棋。其实苏慕歌并没有多高的境界,只是郁结于心的事情就必须倾全力去解决,否则她不爽,就这么简单。 洞天内也不知经年几何。 一局过大半,苏慕歌一直未见颓势,却也越来越艰难。这并非寻常下棋,棋局内暗藏玄机,越到最后,苏慕歌的心境越是凌乱,甚至险些从锻心崖跌下去。 “便落在此处。”苏慕歌沉下心,赌了一把。 “你确定……”焰魃话说半茬,远山眉紧紧一蹙,闷声不语。 苏慕歌同时觉着,这灵识洞天似乎晃动了下。 看来焰魃在外正同人斗法。“是裴翊?” 焰魃并未否认,落下一黑子,吃掉几颗白子,脸色有些透白:“继续。” 灵识洞天内复又稳定下来,苏慕歌却有些燥了,她想要出去,但她心里明白,出去也是拦不住裴翊的。 “前辈,究竟有何难以启齿的苦衷,非得如此不可呢?” “该你了。” 焰魃不愿再多言的阖上眼睛。 苏慕歌无奈至极,只得再将心思放在棋局上,但愿她能早一步破解,但愿来得及。但凭她怎么看,也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走,先前还未落下风,怎地一两子间,她竟就要输了? 捻着棋子呆了一呆,灵识洞天内倏然再是一震。 她猛地向前一倾,“啪嗒”一声,两指间那颗棋子随意掉在棋盘一角上。 苏慕歌嘴角抽搐了下:“这步不算。” 话音才将将落下,锻心崖突然就空了。她连跳回崖上的时间都没有,直接掉了下去。 …… 没有任何修为,无法操控灵力,任凭风声呼啸而过。 明明只是一处低矮的悬崖,却好似万丈深渊,待落地之时,摔的她眼冒金星。 苏慕歌挣扎着爬起来,放眼一望,有些诧异。这里已经不是焰魃的灵识洞天,至少同她先前看到的不太一样,倒像是魔域某处山谷丛林。 怔忪间,一连串爽朗笑声飘进耳朵里。 “王兄,今日阿焰是不是威风极了呀,一剑挑了昆仑四名筑基剑修!瞧把那拿金剑的给气的哟,他叫什么来着,哦对,金光!” “今后莫再行如此鲁莽之事。”一个有些低沉的声音斥责道,“阿焰,为何屡次说你总也不听,我不是每次都赶得及去救你的。” 言谈间,两名天魔人并肩向苏慕歌的方向走来。 苏慕歌本想要躲,却下意识的认为他们根本看不到自己。而事实果然如此,这崖下并非现实世界,想来她棋子不经意落错,误打误撞入了焰魃的灵识深处。 那么面前这两名天魔人,应该就是少年时的焰魃,还有他哥哥幽都王赤魃。 此时焰魃尚不超过双十年华,青葱嫩叶一般,笑起来就像初升的太阳:“王兄每次都这么说,但每次阿焰有危险,王兄都会赶来搭救我的。” 赤魃已是金丹初境修为,年岁大些,眉宇间透着沧桑:“所以你就有峙无恐了?” “那是,天塌下来尚有父王给顶着,再不行还有王兄,我怕什么?”焰魃扮了个鬼脸,嘻嘻哈哈地跑了,“王兄快去向父王告状吧,我带回一些人界的玩意儿,先送去给王嫂瞧瞧,稍后再去长老院领罚!” 而赤魃在后只是颇无奈的笑了笑。 苏慕歌寻思着,看来这两兄弟曾经极为要好,也不知日后怎就闹的你死我活。 思忖间,场景再是一转。 这座巍峨宫殿苏慕歌认得,她之前从焚魔窟前往魔神殿的路上曾途经过,正是荒废已久的幽都王寝宫。 寝宫外此时尚有诸多魔将把守,同时殿门以结界封死。 苏慕歌试探着穿过结界,轻而易举,并未受到任何阻拦。 赤魃和焰魃分站在殿内两侧,瞧着焰魃的修为,应是许多年以后了。而殿中主位上,端身坐着一名元婴圆满境天魔人,想来是焰魃两兄弟的父亲,上一任幽都王。 苏慕歌不知他叫什么,只知他最终止步元婴圆满,并未化神便陨落了。 “父王,究竟是何大事,非得设下重重结界,搞的如此严肃?”焰魃如今已是金丹圆满,不过眼角眉梢间的锐气仍在,同他哥哥的沉稳截然不同。 是以他一直开口催促着幽都王有话快说。 而赤魃挺拔而立,动也不动。 幽都王似乎酝酿了许久,才无波无澜地道:“展眼间你们两个也快要结婴了,有件王族隐秘,为父觉着,也是时候告诉你们。” 赤魃一蹙眉:“隐秘?” 幽都王微微颔首:“咱们王族血统承袭魔神,一代代传下来,早已不如从前精纯。加上魔神血煞气过重,子嗣便不如其他天魔族繁盛,虽一般孕育的是儿子,但至多不过两个儿子。” “我明白父王的意思了。”焰魃拍拍赤魃的肩膀,笑道,“父王是在逼着王兄快些和王嫂生个儿子,逼着我快些娶妻。” 赤魃初初也是如此认为,但这样的事情,至于封锁整个寝殿么? 幽都王眉间闪过一丝郁色:“你们不曾想过么,明明上一代可能会有一个叔叔或伯伯,为何至始至终,王族总是一脉单传下来的?” 赤魃一愣,他确实没想过。 “莫非两个儿子一个做了王,另一个就不能娶妻生子了?”焰魃听罢反而雀跃起来,“那正好,我本就没有娶妻的念头,也省的长老院那些老东西们总是谏言。” “为父说话时阿焰你能不能不打岔?”幽都王对这个性格乖张的小儿子头疼的紧,“没看到为父正在说一件严肃认真的事情,此事关系到你们的未来,更关系到我魔神王族血统延续,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听着?” 焰魃噤声,一瞬站定:“哦,知道了,父王。” 幽都王这才吁了口气,继续说:“我们体内一直引以为傲的魔神血统,在初时的确能够给我们带来强悍的力量,让我们进阶速度快于其他魔族。但今日,父王必须告诉你们一个残酷的事实,因为血统日渐不纯,魔神血的煞气压不过天道正气,因此我们化神基本无望,更不可能飞升。” 此言一出,才将在场的两兄弟给震摄住了。 无法进阶化神,那等于终身止步元婴圆满,人生岂不是一眼看到了头,了无希望? 那他们终日勤勤恳恳的修炼还有什么意义? 苏慕歌第一个想到的是裴翊,他上一世只修到元婴大圆满,没有继续下去,若是继续下去,是不是终究无法突破化神,无法飞升? 殿上一时间静默下来。 赤魃先开了口:“但据孩儿所知,曾祖父不是飞升了么?” “是,朝上头数,还有一两个飞升的。”幽都王叹气,“因为祖上发现一个可以提纯我们魔神血统煞气的法子……” “什么法子?”兄弟俩异口同声。 幽都王有些不忍心,但还是说道:“亲手杀死同样拥有魔神血脉的至亲。” 兄弟两人如遭五雷轰顶似的愣在当场。 幽都王悠悠道:“为父知道一时之间,你们接受不了。当年你们祖父告诉我和你们伯父之时,我们同样接受不来。但我们历任王族子孙,都是这样走过来的。杀的至亲修为越高,自身魔血煞气越重,血统越是纯粹,化神飞升的可能性越大……” “父王!”焰魃怒而截断他的话,“孩儿只想知道,您告知我们此事的意义究竟在哪里?是想要看我同王兄如何自相残杀?” “若你们有本事,你们其中一个也可以杀了为父。”幽都王渐渐恢复了平常的淡然,“为父当年轰杀了你们的伯父,但因为下手太早,他并未结婴,修为不高,因此魔血并未提纯太多。无奈之下,设计连你们的祖父也给杀了。” 如此平静说出曾经弑父杀兄的经历,幽都王脸上半分惭色也没有。 苏慕歌在一侧震惊的不知如何言说。 同样的,兄弟俩如同不认识他了一般,连连向后退。 “为父当年的表情,同你们今时今日是一模一样的。”幽都王毫不意外,“可后来我就总担心你们伯父会先下手杀我,忧心忡忡之下,如何进阶得了,终是忍不住将他给杀了。” “……” “阿赤阿焰,我们的先祖们,我们,包括我们的后人,都必须经过这一场血的洗礼,才能最终成为王者……” “这样的王者不当也罢!”焰魃再次冷笑的打断他,“即便此生当真无法进阶化神,无法飞升,我也绝不会出手弑杀我任何一个血脉亲人!” 尔后转头看向赤魃,“王兄,你也断不是那般冷血之人,对不对?!” 赤魃低垂着眼眸,一言不发。   ☆、第122章 道法自然 “阿焰你是魔,黑心黑肝的,虚谈什么冷血热血?”幽都王理解焰魃的心情,却不满于他的表述,“诸如此类提纯血统之事,不只我们魔族才有,妖也不少见。不,在妖族还更常见一些。有的雌性得吃掉雄性方能孕育出子嗣,而有的妖族出生时,还需要以母亲的骨血为食才能完成生命的延续。 焰魃嘲讽道:“父王您也是活了千把岁,勇于弑父杀兄的大能了,怎就喜欢同那些最差的比?” 幽都王脸色一涨:“你这逆子!” 焰魃厉声诘问:“生命的延续和传承,难道不是应该比起先祖有所进步才是对的?我们魔类繁衍进化至今日,莫非还要越活越倒回去不成?” “阿焰,莫再顶撞父王。”赤魃沉默许久,终于开口斥责了弟弟,并对上首的幽都王行礼,“父王,孩儿已经明白您的意思,若无他事,孩儿先告退了。” 幽都王被焰魃气的心烦:“去吧!” 赤魃躬身告退。 焰魃转身跟着赤魃离开。 幽都王在座上微微阖了目,微不可察的轻叹一口气。 苏慕歌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她知道场景很快又要发生转换,跟出去也是没用的。原本只是当成故事来听,如今稍稍一思量,总算是有了一些头绪。 焰魃如此逼迫裴翊,想必同提纯血统内的煞气有关。只是不知他养大裴翊是为了吃呢,还是被吃呢? 上一世虽然裴翊赢过焰魃,但不代表焰魃本意是准备被吃的,也许只是因为没吃到反被吃了而已。苏慕歌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对于自己用“吃”这个字来形容,想想也真醉了,但又莫名觉得特别贴切。 大抵摸出焰魃的打算之后,苏慕歌淡定了不少。 其实她先前只是带入人的视角来看,站远一些,幽都王话糙理不糙,在妖道和魔道这种以血为尊的世界,提纯、换血,全都是屡见不鲜的。 凤女之前还不是差点儿换了金乌一身纯种血么? 银霄闲时也曾对苏慕歌讲过,它因为一身比其它暗夜狼更精纯的血统,一出生就被父母献给了狼王享用,而且它父母还是怀着无比荣幸的心态干出来的。 苏慕歌早就见怪不怪了。 不过换成裴翊,她就觉着有点儿接受不了。 因为她一直是和作为“人”的裴翊一起生活,此时才发现师父之前的话很有道理,真魔和人之间盘亘着一个种族差距。裴翊长的像人,并以人的身份混迹人界千年,可他终究并不是个人。 正燃烧脑细胞的时候,场景就又变了。 苏慕歌已然摸到一定规律,这一次大概又向后推了两三百年光景,但焰魃的修为仍旧停留在金丹境大圆满,形容也有些憔悴。看来之前幽都王的话,还是对他造成了一定影响。他腰上挂着天机侯玉令,想必他哥哥此时已是幽都新任王者,根据苏慕歌所知道的,赤魃的修为估计已在元婴中期左右。 这一次出现在他记忆里的是个女魔人。 苏慕歌对女魔的美丑没有太多概念,但这个女魔五官轮廓同裴翊有些相似。 正当苏慕歌揣测她身份时,这女魔突然一声不吭的就从背后将焰魃给抱住了。 苏慕歌两道眉毛颤了颤,这叔嫂间的不伦恋她是有心里准备的,不过她是不是该闭眼睛了?岂知焰魃的反应出乎她的预料,满脸被受惊过度的模样,猫烫着尾巴似得弹开了:“王嫂你这是做什么?” 苏慕歌睁大双眼,哟,敢情还是裴翊他娘主动的? 继续看下去,果然还真是这么个模样。 女魔戚戚艾艾各种表衷情,而焰魃起初是震惊,而后陷入暴怒之中:“王嫂!母后因生我时耗尽真气而死,父王又总在闭关,我可说是你与王兄养大的!在我心中,王嫂如母,王兄是比父王还要亲厚的。王嫂今日此举实在令我诧异,我只当你从未说过,我也从未听过,若再有下次,我定会替我王兄好生教训你!” 女魔被羞辱了一通,也不恼,反而嘲笑道:“所以你也学会了你王兄那一套人族的做派?讲究什么人伦道德,礼义廉耻?你只摸着你的心口问问你自己,究竟对你这王嫂有没有存过不该有的心思?!” “够了!”焰魃眼瞳似刀子般凌厉,眉宇间隐隐压抑着怒气,食指点在距离她额头半寸的位置,一字一顿地咬牙道,“王嫂,莫要瞧不起我,也莫要让我瞧不起你!” 就在焰魃准备离开的时候,女魔指着他的背影又哭又笑:“你自小凡事都爱学你王兄,他喜欢的,你也喜欢,他在意的,你就在意!但你却不知道,正是那个教导你人伦道德的王兄,亲手轰杀了你们的父王!” “夜已深,王嫂也该回去了。”焰魃只当她疯了口不择言,根本不予理会,但突然想到了什么,脚步疾然猝停,如遭雷劈的愣在当场。 父王是被王兄轰杀的?! 苏慕歌倒是一点儿也不惊讶,幽都王威名远播,自元婴后期之后修为更是逆天,原来是杀了他父亲提纯血统的缘故。 焰魃没有去问,他不敢问,怕得到赤魃的肯定后自己会疯。 但所有一切证据全都指向了赤魃,由不得他不信! 之后发生的一切,苏慕歌已能猜出个大概来了。 焰魃整个心态的转变,就是从赤魃杀死前任幽都王开始。魔本是没有什么道德观的,焰魃的道德观来自于他哥哥的教养,如今被他奉为偶像的哥哥干出弑父之事,等同于将他毕生所遵从的信念完全摧毁。 道德观的崩溃,比从来都没有过道德观更加恐怖。 表面上看不出来,可焰魃整个疯魔了,由其是凝结出魔婴之后,步子越走越偏。同他王嫂苟合,同金光勾结害死赤魃,这些没有丝毫隐情和苦衷,真真切切就是他干出来的。 可笑的是,他放弃亲手杀死赤魃提纯血统的机会,并非畏惧,而是执念。不知是证明给赤魃,还是证明给自己,他不需要提纯什么血统,他不稀罕,他说到做到! 此后的记忆或许太过痛苦,苏慕歌在他灵识内也觉得异常煎熬。 终于神识一乱,她被重新拉回了锻心崖上面。 恍如隔世,苏慕歌盯着正闭目养身的焰魃看了又看。灵识洞天内的震荡一波高过一波,看来裴翊眼下的手段也是愈发戾辣了,若不是攻击到焰魃的灵识,她恐怕很难进入焰魃的记忆深处。 焰魃突然睁开眼睛:“你看到什么了?” 苏慕歌倒吸一口凉气,因为焰魃眼睛里有杀气涌现,如果之前找不到理由要她的命,那现如今理由可是充足的很。 苏慕歌硬着头皮道:“看到的挺多。”简明扼要的说给他听,“您放弃亲手杀死赤魃提纯血统的机会,如今是不是后悔了,才将主意打在裴翊身上?” 焰魃眼里的杀气渐渐散了,笑了笑道:“你原是如此以为。” “晚辈只能从坏的一处去考虑,因为想不出您将裴翊狠心扔进焚魔窟,又救他的理由。” “当年本座是真心将他扔进焚魔窟里去的,并无任何隐情。”焰魃垂了垂眼眸,道,“他母亲,也就是我王嫂,她骗了我。她心里有恨,因为她是被魔典选中的未来王后,是被逼迫着嫁给赤魃的。” 苏慕歌蹙眉:“莫非先幽都王并非赤魃前辈所杀?” “是他杀的。但缘由却在本座身上。”焰魃阖目,面上一派冷漠,无悲无喜,“我父王进阶化神一直失败,真气耗损严重,修为甚至一路跌退至中期境界。他便想再提纯一次血统,在本座和赤魃之中挑选一个。这个人选,自然是样样不如赤魃的本座。可惜本座心魔缠身,一直未能进阶元婴,他等不及了,在我结婴时想要以特殊秘法逼我魔婴大成,再杀掉我。这个举动,却被赤魃发现,赤魃始终也没有告诉我。” 苏慕歌点点头:“原来如此。” “本座不知该怪谁,说到底,还是因这一身魔神之血。本座实在痛恨自己的魔神血统,况且阿翊那孩子你让本座如何爱的起来?” 焰魃的声音越来越飘忽,“彼时本座心力交瘁,反正已经毒杀了他母亲,他也是要恨我的,索性扔进焚魔窟算了。从此王族血脉断绝,那才是真正的解脱。可药魔他们几个实在愚忠,背着我,又将那孩子给救了回来。待本座发现之时,阿翊已在咿咿学语,饶是本座再怎样震怒,也终究下不去手了。” 之所以会被焰魃发现,是因为当年那么小的孩子被地狱之火焚烧的不成样子,火毒攻心根本撑不住,药魔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冒着风险提前将他暴露给自家主上。 而药魔这一把赌对了,焰魃盛怒之下,虽重重责罚了一干人等,还是遣了枭婴去帮忙救治。一般人承受不住以毒攻毒之苦,焰魃便抽了裴翊的六情根,只保留憎恨,用以铸就他强大的心志。心志越稳,遭的罪越轻,否则不可能熬上几百年而不死。 在这几百年里,焰魃并没有别的什么心思,不想同他解释什么,也没想认儿子,估计认也认不回。焰魃只想剔除他的魔神血统,可惜试尽了各种法子仍旧不行。哪怕诱导裴翊分了魂,硬生生分出一半人魂来,送他去修道也是一场徒劳。他身上的魔血太过强大,除非神魂俱灭,根本是变不成人的,只好放弃。 而养孩子这种事情,总是越养越有感情,更何况他们之间血脉相连。 “本座终究是要卡死在元婴圆满,再也无法进阶一步,如今只能寄希望于翊儿。”顿了顿,焰魃才又笑道,“我欠他甚多,害他至苦,不知如何补偿,唯希望他此生得以安稳飞升。或是无子,亦或同苏小友这般有悟性的姑娘,生个地魔孩儿,彻底混了魔神血脉,终结这在本座看来极其荒谬可笑的血统洗礼。” 苏慕歌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终于明白,为何上一世她和裴翊结成伴侣他不阻止,为何这一世又一直容忍着不杀她。之前邀她进入灵识洞天,是为了考验她的心性,是否配得上裴翊。尔后当众宣布娶她为妻,经年杀戮,是为了给裴翊肃清道路。 苏慕歌低着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她现在也不知该说裴翊可怜还是幸运。 一半一半。 “还望小友莫要插手此事,并替本座隐下这桩秘密。” 这是焰魃同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 她的神思逐渐飘渺,像是被冰封一般,失去意识许久。随着浑身剧烈打了一个寒颤,才算是清醒过来。 她在一处石洞里躺着,瞧着还是有人居住的模样。 神识虽然有些模糊,但筋骨舒畅。 “你总算是醒了。”银霄缩在一旁的铺团上,听到动静跳了起来,打探她一眼,“奇了怪了,你此次闭关怎么同平时不太一样,外表一点儿也瞧不出来,害我还以为你魂魄被谁勾走了呢。” “这是哪里。”苏慕歌坐起身。 就瞧见九夜笙推门进来,眼眸贼亮:“哟,苏姑娘,醒了呀。” 苏慕歌惊讶了下:“枫叶林?” “是啊。”银霄接过话茬,“十年前咱们杀进天机城时,你邀焰魃下棋,我随后失去意识,醒来的时候咱们就在这了。” “又十年了?”苏慕歌抬头看着九夜笙。 “莫看我,我也不知你遭遇了什么,是我七师兄带你回来的。”九夜笙猜到她想问什么,揣测道,“应是浮风救你回来的,哦不,眼下不能直呼殿下的名字了!”小脸堆满崇拜,“他原是先王血脉,难怪如此厉害!” 一想起裴翊和焰魃,苏慕歌只觉得脑壳疼,抬手揉着太阳穴。 “我七师兄嘱咐我,说殿下特别交代,待你醒来之后,就让我送你离开魔界。”九夜笙又解释一句,“你莫要误会,现在我们魔族乱的很,到处都在打仗呢。” “怎么,七夜瑾同浮风走在一处去了?”苏慕歌问。 “可不是么,不只七师兄,还有我其他几位师兄师姐。”九夜笙抱着手臂坐下来,显得有些忧心忡忡,“苏姑娘,你同殿下是好朋友,你说以他的为人,会不会干出鸟尽弓藏的事情来?” 苏慕歌睨他一眼:“此话怎讲?” “他如今利用我几位师兄在地魔族的名声,来笼络各个地魔族,以压制对抗那些天魔族,可我总觉得他对地魔族是有成见的,以后会不会……” “你觉得七夜瑾比你蠢么?”苏慕歌又睨他一眼。 九夜笙吐了吐舌头:“也是哦,只是唯独我帮不上什么忙,挺没用的。” 苏慕歌笑了:“你只需安稳度日,就是帮他们的大忙了。” 九夜笙不满:“说的我像是经常闯祸一般,我可是一直非常安分守己啊。” 苏慕歌拍拍他的肩膀:“安全第一,你是对的。” “哎呀,难得苏姑娘会认同我一次。”九夜笙十分意外,他同苏慕歌一路走来,心里清楚苏慕歌一直看不惯他委屈求全的模样。 苏慕歌先前的确不喜欢他窝囊,但自从知晓他是噬魂剑皇,哪里敢小觑他。 她才刚醒,也不可能马上离开,九夜笙也没再说什么,前往巨魔窟挖铁矿去了。苏慕歌休息了两日,独自在枫叶林里走了走,靠近罡风地带时,枫叶扑簌簌落着,下雪似的。 她往那林子里一站,一动不动站了数个时辰,枫叶险些就要将她给埋了。 “这有什么好看的?”银霄纳了闷,“你是在伤感焰魃的事儿?” 苏慕歌摇头:“有什么好伤感的。” “我就说嘛。”银霄打了个哈欠。“其实血统提纯并非什么大事,他是个魔,还那么看不开。说到底还是他自己偏执作死,也不要觉得裴翊欠了他什么,裴翊才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得不到苏慕歌的回应,银霄奇怪:“那你在想些什么。” “天法地,地法人,人法道,道法自然。” “??” 画风转换的如此诡异,银霄半响回不过神。 “我当初品味焰魃的七情茶,曾说他如今已是求仁得仁。那时,我以为他是得了道的。如今才恍然明白,求仁者,心中也是有求的,那便是着‘相’的一种。”苏慕歌低声说道,“焰魃的悲剧源于他不像个魔,他有情,他有所求,他有着比人类还要更强烈的道德观。” 银霄琢磨着:“你的意思是,没有道德观更好?” “都不好。”苏慕歌又摇头,“无论有或没有,尽在‘相’之内。焰魃不是被困在诅咒里,他是困在心魔中。他的灵识洞天纯净透彻,但世间并无绝对纯净的东西,他以‘道德观’苛求自己,便是着了‘相’。‘道’本无形,如何有‘观’?且看我师父,则比他道行高深的多,他老人家时常介于黑白之间,从不以‘道’苛求自己,灵识洞天必定不似仙境,可见师父他早已跳脱出红尘中第一层的‘相’。” 银霄越听越不懂了:“‘相’也有许多层次的么?” 苏慕歌恩了一声:“我也是近来从殁和焰魃身上悟出来的。” “殁怎么了?” “殁和瞳叔叔,他们的境界比师父更高出一层来。”苏慕歌淡淡说着,“我一直苛责殁的无情,那是因为我同芸芸众生一样,连第一层的‘相’都未曾堪破。瞳叔叔总是说,我们之所以沟通存在障碍,那是因为我们身处的高度不同。这个高度,正是‘相’的高度。譬如殁,他同我母亲之间必定有情的,他爱我母亲,也爱我,但他的爱,和我所认知的不同,也同焰魃这种成就他儿子的凡俗之爱不同。” 银霄已经彻底被她给说懵了:“慕歌,求你了,说人话行不?” “举个比殁和瞳叔叔再高一层的列子。还记得紫琰仙君么?”苏慕歌抿起嘴笑了笑,“他母亲东皇帝君,是个顶了不起的悟道者,我们始终不解为何这样一位道君,怎会将儿子教成那副德行,现在想来,她许是从来也不曾教过,任由他去成长。因为道法自然,无为有法。大小三千界,人外有人,人上有仙,便是这样一层层跳脱着‘相’,追寻着‘道’的本质。” “我不同你说了。”银霄烦躁的挥挥手,“越说显得我越愚钝。” “我也是个愚钝之人,只能高山仰止,看个大概轮廓,却推不开更高一层的大门。”苏慕歌笑的更舒畅了,“哎,凭嘴巴说说我的新发现,分享给你听而已嘛。” “切。”银霄翻了个白眼,回月曜内闷头睡觉。“谁稀罕同你分享这不能吃又不能喝的道法。” 苏慕歌无趣的撇撇嘴,回去闭关了。 之前在零渡内冲击圆满境界屡屡失败,卡的不上不下,折磨的她要死不活。眼下心境提升了一个高度,果然轻而易举便突破了瓶颈,只不到半年,便完成了进阶。 枫叶林是个好地方,她又死乞白赖的磨蹭大半年,待境界稳固的差不多之后,才同九夜笙告别,准备离开魔界。 “你不打算同裴翊见个面么?”银霄没想到她当真说走就走。 “裴翊骨子里是个很骄傲的人。”苏慕歌一面听九夜笙在那表述依依惜别之情,一面同银霄传音,“受了那么大的打击,他大抵更想一个人疗伤。” “以后呢?” “顺其自然吧。” 苏慕歌一路跟着九夜笙走,寻到距离枫叶林最近的一个魔门。 临别时,九夜笙挑挑拣拣,送了好几样法器给苏慕歌:“都是些小玩意儿,你恐怕也不稀罕,不过拿着玩儿吧。” “我稀罕的紧。”苏慕歌不由分说抢了过来,无道炼制的法器,哪里会是什么小玩意儿,“多谢,日后若再前往十洲三岛,记得前来蓬莱探望我。” 九夜笙道了声好,正准备将魔门劈开,却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第123章 尾声(一) 连九夜笙都能轻易感受到的煞气,苏慕歌自然感受到了。 “七师兄?” 九夜笙有些傻傻看向来人,举着斧头的手顿在半空,半是惊喜半是诧异。 苏慕歌稍稍思量了下,还是决定向他微微颔首:“瑾前辈。” 七夜瑾结成魔婴多年,一声前辈受得起。至于他身后极远处的两人,裴翊和火罗刹。两人并肩立着,并没有上前,似乎在谈论些什么,瞧着火罗刹的表情,不似她平时桀骜,不太自然。 裴翊的修为她如今是窥探不出了,火罗刹倒是同她一样金丹境大圆满,但明显以至顶峰,差一步结成魔婴。 是以苏慕歌听不见他们在谈论些什么。 七夜瑾徐徐走上前来,对于苏慕歌还同他打招呼显得有些意外:“我可以理解为,苏姑娘是原谅我了?” “横竖你上次害我,最终受罪的不是我。他都不在意,我还同你计较什么。”苏慕歌笑的略有些讥讽。她对七夜瑾没什么好感,虽是为了保护九夜笙,但不分皂白说杀人就杀人,和她并非同道。当然,也没到厌恶的地步,毕竟七夜瑾这张脸长的太像师父,师父也让自己卖他个面子不要计较。 “上次的事情实在对不住。”思忖再三,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和心理,七夜瑾诚挚道了歉,“还有就是,谢谢。” “你们在说什么呀。”九夜瑾插不上话,满面莫名,“一会对不起,一会谢谢的?” 七夜瑾这才瞪他:“生铁挖完了吗?” “完了呀。” “双邪剑第三重贯通了吗?” “通了呀。” “通你个鬼,随我回去修炼!” 小鸡崽子一样,九夜笙被七夜瑾提了起来。 “我还得给苏姑娘开门呐!” “用得着你?” 师兄弟两人吵吵嚷嚷的飞远了。 只留下苏慕歌形单影只的伫在黑亮的魔石之前,兀自有些摸不着北。她祭出碎空刃,只需在魔石上划拉一下就可以打开魔门。但她犹豫着没下手。 转过身,向裴翊的方向探了一眼。 裴翊一直站在远处同火罗刹聊天,瞧着聊的还挺愉悦,时不时勾一勾唇角,笑意是沁进眼睛里去的,全然不似作假。 银霄自灵兽袋内探出头,右眼皮儿撩开一条细缝:“啧,还说你前夫现在需要自个儿疗伤呢,我瞧他复原能力和狗有一拼。” 苏慕歌不语,因为摸不准他的心思。 “哎呀!那坏心眼儿的火猴子居然还脸红了!”银霄另一只眼睛也撩开了,做作的惊讶道,“你猜你前夫在说什么呢?自打他再生六情根,比从前会说话多了,哦不,他从前就挺会来事的,我记得之前在你叔叔家……” “我管他说什么?”苏慕歌眉峰微微一蹙,“走,回蓬莱了。” 银霄嘻嘻取笑她:“快走快走,眼不见心不烦。” 苏慕歌将灵气灌入碎空刃内,下了两次手也没挨着魔石。最后收了碎空刃,沉脸向裴翊和火罗刹走过去。 火罗刹正说着话,冷不丁感受到一股杀气,立刻闭了嘴, “两位聊什么,聊的如此投契?”苏慕歌踱着步子上前,在两人面前站定。 “聊……” 裴翊只开口说了一个字,便被火罗刹紧张兮兮的截住:“别误会,我们断不是在说你。”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苏慕歌笑道:“那不妨说给我也听听?” “关你何事?”火罗刹瞪圆一双红瞳。 “当然关我的事。”苏慕歌毫不示弱的回她一眼,又凉飕飕看向裴翊,“你说关不关我的事?” 裴翊微微颔首:“确实同你相关。” 火罗刹樱唇掀动片刻,有些没底气,攥了攥拳头,突然指着苏慕歌腰间的灵兽袋怒道:“那个谁,你出来,老娘有话同你说!” 语毕,便雄赳赳气洋洋的向一侧山坳飞去。 转折太快,苏慕歌不大明白:“她说谁?” 裴翊玩味儿的一勾唇角:“银霄。” “同我说什么?”银霄探出头,突有些怵得慌,“上次我骂过她,该不是跑来揍我的吧?” 都特么过去一百多年了,至于吗? “怎么,你莫不是怕她?”裴翊反问一句。 银霄指着自己哈哈大笑:“爷会怕她?” 从前修为不如她都未曾怕过,它狼爷眼下乃是即将结婴的大妖怪! 抖抖毛,银霄跳出灵兽袋,化为人形追过去了。 苏慕歌揪着双眉,想起上次在迷宫里,银霄出手救下火罗刹的事情,压低声音揣测道:“她不会是瞧不上你了,转瞧上银霄了吧?” “‘瞧不上’这个词儿,很是伤自尊。” 裴翊虽未正面回答,但含义非常清楚。 苏慕歌惊讶:“不是吧,银霄是只妖啊!” 裴翊蹙眉:“火罗刹是天魔,兽形魔本就是天魔与妖血混出来的,有何不妥?” 苏慕歌仍是无法接受:“可银霄离不开七曜。” “你想远了,莫说银霄瞧不上她,她也只是进阶元婴一直失败,堵在心里头不痛快,非得找找原因,解决原因。”瞥见苏慕歌愠怒的脸色,裴翊觉着就算自己被火罗刹拐走了,她估计都不会这么激动,不由讪然道,“不会同你抢的,且安心吧。” “我怕她抢?” “不怕她抢你过来做什么?” “我过来还不是因为……” 话音顿在这里,苏慕歌寻思着一些理由,但理由总归是理由,扪心自问,她确实是因为心里不爽非得过来瞧瞧不可。 苏慕歌暗自失笑,自己距离脱“相”之路,恐怕还远得很呢。 她换个话题:“你还好吧?” “你觉得我有哪里不好么?” “没有。” “你之前为何不听我话离开,非但不离开,还擅自前往天机阁?” “你懂得,我个性冥顽不灵,不明白的事情必须得弄明白。” “那你明白了之后,改变了什么?” “什么都改变不了。”苏慕歌抬头盯准他的眼睛,犹豫着道,“但我终究还是明白了,至于我从焰魃那里明白的事情,你想知道么?” 裴翊沉默了片刻,声音有些钝钝的:“我没有杀他。” 苏慕歌猝然一愣:“恩?” “提纯血统,呵。”讥诮的笑了笑,裴翊眼眸中堆满不屑一顾,“他有他的骄傲,宁可借金光之手杀我伯父,也不愿提纯血统,怎就认为我会接受什么血的洗礼?” “你如何得知的?”苏慕歌纳闷,总不可能是焰魃告诉他的。 “你有办法知道,我自然也有办法。”裴翊觉得这是一个蠢问题,淡看她一眼,“若不是杀了他会提纯什么血统,我当真是会亲手杀了他的。以那么残忍的手段诛杀我母亲,推我入焚魔窟,害我糊涂了两世,这些都不算。单是我义父那一笔账,我就不会对他动什么恻隐之心。” 苏慕歌吸了口气:“焰魃前辈人呢。” “不知道。”裴翊回的利索。 “那你应该知道,你可能一生止步元婴圆满,无法再进一步。”苏慕歌听见他没杀焰魃,心里是庆幸的,如若不然,真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挺直脊背,裴翊如松似柏地站着:“慕歌,你相信我会因为血统的缘故,而无法飞升么?” 苏慕歌摇头:“我其实更相信事在人为。” “所以我教他好生给我活着,睁大双眼瞧着,端看我如何破除魔神血的诅咒,让他明白自己究竟错在何处。”说到此,裴翊的目光刀子一样锐利,“还有那些我曾引以为傲的先祖,实在让我抬不起头来。你之前说的没错,天魔族果然是自视甚高的太久,也是时候该让他们醒醒了。”” “你打算学赤魃,成王之后抬高地魔族的地位?” “不打算。”裴翊徐徐道,“借用我王族身份,稳住魔界之后,幽都王这个位置,便与我家族再无关联。我心里,也已有了一个新任王的人选。”语毕,他淡淡一笑,有自嘲也有松懈,“磋磨了两辈子,往后我要单纯的为我自己活着。” “你能这样想真是最好不过。” 苏慕歌颇欣慰,裴翊果然是最不用她来操心的。正想问他心中人选是谁,银霄一个猛子窜了回来,受了惊吓似的一头扎进灵兽袋:“快走快走,这魔界太可怕了!魔人的脑袋里装的都是屎吧,快走快走!” 苏慕歌忍不住想笑,但看裴翊铁青着一张脸又不太敢笑,清清嗓子道:“瞧见你好端端的,我也定了心,先走了。” “恩。” 裴翊一抬手,祭出一只木质的小雀,栩栩如生的在他手心内立着,“不过一时半会,魔界平定不下,你若有急事寻我,就以丹砂点亮它的双眼。” 苏慕歌好奇的将小雀接过手中,上下打量着:“我知道了。” 妥帖的收进乾坤袋内。 转身时又轻轻说了一句:“我等着你。” 裴翊微微怔了下,会心一笑:“恩,不会等太久。” **************** 苏慕歌落脚的地方是在玄洲。 玄洲位于昆仑北面,北海正中,面积只有昆仑一半大小。并且山势多,灵气杂,终年酷寒,几乎没有什么城镇和人口,当年因为名剑门先祖陆渊在此开山立宗,才渐渐兴盛起来。 名剑门以剑立道,自持清贵,收弟子只招揽剑道奇才,从不在乎什么家族根基,更不发展玄洲人口以作底蕴,觉得那样俗,俗不可耐! 正因为如此,后来名剑门势弱,被老邻居昆仑大肆打压,无以为继,才会迅速衰落下去。 否则换做蜀山、昆仑哪怕一些中等门派,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谁也不会像名剑门倒下的那般猝不及防。 是以名剑门的发展轨迹,成了各宗门的反面教科书。 老头子们耳提面命的教导着下一代掌教:一定要谨记名剑门的下场,清贵是成不了大气候的,傲气更是不能拿来当饭吃的,即便是仙气十足的蓬莱,那也是内岛宗门,外岛遍布城镇,家族林立,相辅相成…… 苏慕歌本想直接飞回蓬莱去,以她如今的修为,海域罡风刁难不住她。不过想起许久未见的雷婷,她犹豫了下,决定先去一趟名剑门。 在魔界一晃眼一百多年,兽潮也过了,并不忙着回去。 可她从未去过名剑门,根本不知名剑门在哪。 翻过一个山头又一个山头,连个人影都瞧不见,也不知飞了多久,终于察觉到下方山洞有两道真气存在。 苏慕歌准备下去问问,结果走半途她顿住了。 因为那两道真气正是一男一女在双修。 苏慕歌不免抽了抽嘴角,这荒山野岭的地方恐怕只适合偷情。 瞧着两人你侬我侬情话绵绵的模样,估计有的等,苏慕歌想想还是算了,既然瞧见了人,那想必还会有其他人。 “那男修士是昆仑弟子,曾带队前往天音塔。”银霄可没什么操守,打了个响指,破了他们以法宝设下的结界,暴露出他们的容貌,“女的咱也见过,当年杀了程灵璧后,在瀛洲和你堂兄一起围剿我们的刁蛮女修士。” “步飞航和羽文霜。” 苏慕歌皱眉,步飞航是金光道君的直系亲人,也是她曾经的大师兄。而羽文霜则是程灵璧未婚夫羽非寒的亲妹妹,若她没记错的话,羽文霜似乎嫁给了蜀山掌门的小儿子。叫什么来着,哦对,叫做陆绍明。 步飞航人品差,恬不知耻,上一世没少打她主意,但真想象不到,他连蜀山掌门的儿媳妇都敢下手,这要是教蜀山掌门知道,那可真有趣了。 苏慕歌轻拍乾坤袋,祭出九夜笙之前送她的几样法器。其中有一样,是一块儿翡翠外观的石头,经过无道特殊炼制之后,这块儿拳头大的翡翠有了新的名字——留影石。 九夜笙心细,那些法器的用途和用法,一并被他写进了一枚玉简。苏慕歌抽出一缕神识入内,寻到关于留影石的部分。记熟之后,收回玉简,并默念法咒。留影石光芒大作,脱手飞了出去。 苏慕歌在天上优哉游哉的等了一会儿,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再次默念咒语,嗖嗖嗖,留影石又重新回到她手中。 两指捏住留影石,石心内果然走马灯似的闪现着一男一女合欢的场景,凑近些听,还有一些细碎的言语声。 收了留影石,苏慕歌不再理会他们。 大概又飞过十几处山头,彻底飞远了,才又碰上一群修士。 瞧他们的服饰,正是昆仑一票筑基弟子,领队的修士苏慕歌认识,在昆仑修行时处处同她作对的赵无忌。 他们应该是来执行宗门任务,但瞧着一个个霜打茄子似的,可想而知此行并不顺利。在这支队伍里,还有一个俘虏,被他们以缚灵锁五花大绑着,面向挺俊秀一美少年,却被折磨的不成样子。 “你究竟说不说?!”赵无忌怒气滔滔,一掌打在他胸口上。 赵无忌筑基圆满修为,美少年却只有筑基初期,挨了他一掌立刻口吐鲜血,却一声也没吭,反而露出一抹鄙夷的笑容:“就不说,你咬我啊?” 赵无忌又想出手,却被同伴拦住:“你打死他,咱们更找不着了。” 苏慕歌听了几句才明白,这俘虏是名剑门弟子,也就是雷婷的徒弟。 “找不着我也得打死他!”赵无忌不管三七二十一,再是一掌劈下去,却好似劈在了铁板上,整个手骨险些碎了,疼的呲牙咧嘴,猛地向后一退,“谁!” 一众茄子立刻警觉起来,纷纷敛声屏息,专注握剑。 美少年心中激动,莫不是师父来了? 但铸在自身外的保护罩,明显不是剑气,少年心头难掩失望,可一瞧见从空中落下来的苏慕歌,他美眸骤然一亮,复又激动起来:“苏长老!” 这声“长老”将苏慕歌给喊懵了。 一众昆仑弟子提剑的手一直在颤抖颤抖颤抖。 金丹大圆满境界、距离元婴只有一步之遥的修士啊! 赵无忌同样吓的小腿肚子直转筋,额头布满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名剑门连掌门都只有金丹中境,为何会有个金丹大圆满的长老? “呯”的一声保护罩碎裂,美少年身上的缚灵锁也尽数崩断,苏慕歌扔给他一颗疗伤丹药,并抬手注入一道灵气在他灵台,滋润修补他的经脉。 美少年顿觉通体舒畅,服下丹药后,“噗通”一声跪在苏慕歌面前:“多谢长老!” “你见过我?” “回长老的话,弟子曾在师父那里见过您的画像。”美少年垂着头,拱手道,“师父说,您是我们的客卿长老,但碍于您蓬莱仙尊弟子身份,不许我们对外张扬。” 一众昆仑弟子又是骇然失色,腿软的就要跪下了,这位真人竟还是蓬莱仙尊座下高徒。 苏慕歌睨了这美少年一眼。 美少年心里打了个突。 他是见过苏慕歌画像不假,还知道这位真人同师父交情匪浅,但客卿长老什么的,却是他临时瞎掰出来的。师父一贯不喜欢借他人之势,但…… 他顶住威压,抬眼角偷瞄苏慕歌一眼。 “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何谈张扬,你师父太多心。”既然对雷婷有益处,苏慕歌直接认下来了,心道这小子有前途,伤成这幅样子,脑筋还能转的麻溜快,雷婷果然有福气,收了一个好徒弟。 见她并未生气,也没有拆穿自己,美少年暗暗松了口气。 “走了。”苏慕歌撂下句话。 “前、前辈!”赵无极哆嗦着拱手,“您不能带他走!” “为何?”苏慕歌调侃道,“赵师兄,许久不见,你还是如此霸道啊。” 一声师兄,喊得赵无忌愣住。他惶恐着仔细看了苏慕歌几眼,瞳孔骤然一缩,是她!是那个在昆仑处处扫他面子,杀害同门师姐,又叛出宗门的女人! 赵无忌当年真是恨她恨的牙痒痒,但一别经年,两人的修为早已不在同一层次,他不过筑基大圆满,她却已是金丹境大圆满了! 一股羞愧之感涌上心头,逐渐替代了恐惧。 苏慕歌同他并无仇怨,提着那美少年飞身而起,谁也拦不住她,更不敢拦她。 “你师父人呢?” “回前辈的话,家师正在闭关突破金丹后期,这两日应该就要出关了。” 路上听美少年解释才知道,原来北海上空的黑洞消失之后,各门派联合起来展开一场细细密密的大清扫,仍有大约上百只筑基境、七八只金丹境黑洞天兽不知所踪。众门派历经一场浩劫,正是休养生息之际,便先放任不管,待遇到时再捕杀不迟。 岂料三十多年以后,突然冒出一头元婴境黑洞天兽,蛰伏许久,一出手便一连灭了好几个中小型门派,抢走他们的资源。 此事登时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大宗门立刻派出精英弟子前去调查,得出的结论更是令人大吃一惊。那一场人人避而不及的黑洞兽潮,竟引来高等修真界内一名元婴境驭兽师。他许是发现这些黑洞天兽的奇特之处,不知以什么法子,逮到十几只筑基境妖兽,便能喂养出一只金丹境,而几只金丹境,便可喂养出一只元婴境。 “融魂术。”银霄听罢,难得正色,“慕歌,此人乃邪修,养的是邪兽。” “融魂术是什么?”苏慕歌蹙眉,上一世的时候,大清扫过后,确实有许多黑洞天兽逃脱,但在后来的一两百年内,一一被消灭了,根本不曾出现什么大驭兽师。 “在上古邪兽宗有一门邪术,叫做融魂术。”银霄想了想,打个比方,“你若需要一只筑基境火系邪兽,便去抓一些火系的练气境妖兽,抽了它们的妖魂,以邪术全部封印进其中一只火系妖兽中,若是融魂成功,直接便可得到。” 这也太逆天了…… 苏慕歌沉声问:“成功的几率是多少?” “非常低,连一成都不到。” “那融魂一只元婴境,大抵需要多少金丹境?” “至少上千只。” 银霄深深吸了一口气,“看来那些黑洞天兽体质特殊,融魂几率高的吓人,仅仅需要几只,便可融魂进阶。如此下去,那邪修指不定能够利用这些逃脱的黑洞天兽,融出一只化神境界的大邪兽出来。” 而美少年燕衡的话,证实了这一点:“现在各门派又开始新一轮清扫,势必要赶在那驭兽师之前,将所有漏网的黑洞天兽赶尽杀绝。” 苏慕歌沉吟良久,问:“你怎会落在他们手中?” “因为晚辈不凑巧收了一只黑洞天兽做灵兽。”燕衡拍了拍乾坤袋,一只鸭嘴兽跳了出来,刚刚筑基不久的模样,憨态可掬,“他们手中有只搜灵盘,探出我身上有天兽的气息,逼我交出来。” “早知如此,我不会救你。” 苏慕歌瞥他一眼,这小子年纪不大,出生时兽潮已经过去十几年,所以他并不知道这些天兽的凶残,竟还敢豢养为灵兽,嫌命太长了? “晚辈已同它签订了契约,那名驭兽师前辈是抢不走的。”燕衡站在苏慕歌背后,抚着鸭嘴兽的小脑袋怯怯道,“前辈,这只小兽已经陪了我许多年,它很乖,很可怜,我实在舍不得……” 话说半茬,苏慕歌抬手便将那只鸭嘴兽给轰毙了! 血肉横飞中,燕衡满手满脸的血,愕愣着微微张着嘴。 他自小便听师父念叨,她的慕姐姐是这世上最最温柔善良、最最善解人意,最最富有同情心的女子,他真的信了,因为能做他师父的偶像,必定比他师父更美好…… “慕歌你也太狠了。”银霄不住抽嘴角,“你瞧给这孩子吓的,都傻了。” “先前还觉得他聪明,怎的一转头就干蠢事儿?”苏慕歌颇有些失望,“先不说黑洞天兽的凶残本性,昆仑能探出它的下落,那邪兽师必定也是可以的,他死是小事儿,连累雷婷我可不许。” “知道你是为他好,但你这么直接,容易给小孩子留下心里创伤。”银霄无奈,“一看就是不曾教过徒弟,教徒弟得循循善诱……” 苏慕歌突然扣住燕衡的肩头,先是一个隐身,再是飞出去数十丈远。 燕衡怔忪间,原先他们站立的地方,“轰”一声巨爆,火星子飞溅。 “谁家那么有钱,天阶符箓随便扔?”苏慕歌偏了偏头,揶揄着不远处飞来的一行修士。不只昆仑修士,还有蜀山修士和丹霞宗修士。 筑基境弟子在后面待着不敢上前,前行者最差金丹,而且一水苏慕歌的老熟人。 昆仑这边领头的是步飞航,金铃子。 步飞航金丹后期修为,金玲子则是金丹大圆满。 蜀山则是掌门儿子陆绍明,以及剑老入室弟子羽非寒。两人一个金丹中境,一个金丹后期顶峰。 丹霞宗则是宗主座下二弟子杨文远,同样金丹后期顶峰修为。 五人气势大开,面对金丹大圆满的苏慕歌,不敢有半点儿懈怠。 “慕歌,这阵仗只是为了抓一只筑基天兽?”打死银霄都不信。 “谁知道呢。”苏慕歌皱了皱眉,只觉着自己气运真够背的,一出魔界就被三大门派精英弟子给围攻了,而且还有羽非寒这个仇人。 之前被赵无忌抓住,因为大家同为筑基境,燕衡还硬派的起来,如今被那么多金丹修士围了起来,饶是他再怎么心志坚定,也禁不住有些腿软。 不自觉的向苏慕歌身侧靠了靠。   ☆、第124章 尾声(二) 待一行人靠近,苏慕歌攥住燕衡的衣领,将他向前一推:“无需诸位道友费心,此兽已被在下一掌击毙,小孩子不懂事,给诸位添麻烦了。” 燕衡乖乖行礼:“给前辈们添麻烦了。” 苏慕歌勾了勾唇角,雷婷这小徒弟确实挺有趣的,之前为保护鸭嘴兽险些死在赵无忌手里,一转眼小兽被自己轰杀,却也没见他有任何悲愤的反应。 这些金丹修士们,第一个认出苏慕歌的,竟是羽非寒。 “苏慕歌、苏道友?” 赵无忌只说有位高阶修士抢了人,还自称师承蓬莱仙尊,他们正纳闷桑行之何时收了个女弟子,说不准是包藏祸心的外界修士。经羽非寒一指认,众人才恍惚想起,十洲三岛好像是有这么号人物,曾被程氏家族下了追杀令。 包括步飞航在内,众人全都一副“原来是她”的表情。 “请问诸位,在下是否可以离开了?”苏慕歌有些啼笑皆非,原来这一世在十洲三岛,她啥成就没有,除了杀死程灵璧。 几人面面相觑,很明显,他们并不想轻易放过苏慕歌。因为苏慕歌的灵气里混杂着大量妖气,她出手搭救的小修士,又曾豢养过黑洞天兽,说不定同那邪兽师是一伙的。 可惜没有任何证据,只能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唯一同她有仇的羽非寒。但羽非寒白皙的脸颊上,不见半分憎恨,反而…… 得,靠不住。 陆绍明拱手询问:“苏道友,不知你为何要冒充蓬莱弟子?” “在下不曾冒充。” “但秦铮秦道友,乃是桑前辈收下的最后一名弟子。” “即便在下冒充,也该是蓬莱追究,与蜀山无关吧” 陆绍明:“……” 这次换丹霞宗杨文远:“苏道友,你修的驭兽一道?” 苏慕歌点头:“没错。” “不知师承聚窟洲灵兽宗,还是七星宫?” “在下自学成才。” 杨文远看她手腕,一枚灵兽环也没有:“不知几品阶?” 六曜尽已结丹,苏慕歌道:“六品。” 就听见一阵抽气声。 六品阶、金丹大圆满的驭兽师…… 在海外和魔界待久了,苏慕歌还真有些不太习惯这些名门正派的惺惺作态。怀疑她却不直接问,想以她的命卖给程家人情,又非得寻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出来,累不累? 苏慕歌锊锊袖子准备离开。 “同她废什么口舌?”步飞航冷笑道,“一个虐杀同门师姐的歹毒女子,无宗无派,短短时日便有如今这般修为,还说不是邪修?!” 几人附和着点头,确实可疑。 步飞航继续冷笑:“失踪近两百年突然在此地现身,必定同那邪兽师是一伙的!瞧她那狐媚子的模样,同那邪兽师一个德行,说不定正是他的徒弟!” 苏慕歌撩了撩眼皮儿,睨他一眼。 这厮她一直忍着没杀,是顾念着金光道君曾经的教导之恩。 正思忖着如何教训教训他,但见一条五爪金龙直奔步飞航脑门抓去,这是雷婷的千钧剑气。 燕衡眼眸骤亮:“师父!” “我慕姐姐根苗正红,岂容你来污蔑?!”雷婷几个瞬移入了战圈,模样比苏慕歌显得还要气愤,千钧重剑朝地上一插,震的玄灵山脉抖了几抖,“你们究竟有完没完,区区一个玄洲,清扫了一遍又一遍!” “当谁愿意来?”雷婷进阶成功,如今已是金丹后期,但境界不稳,步飞航挡下千钧剑气倒也容易,但手臂却被金龙抓伤,心下气愤,口中狂语,“谁让你们名剑门无能,玄洲荒无人烟,最容易躲藏一些肮脏……” 话未说完,步飞航突然出手扇了自己一耳光。 “谁!” 同行修士纷纷戒备。 猝不及防,步飞航又给自己一耳光,“啪啪啪”一连扇了十几下,脸颊高高肿起还嫌不够,直接控着剑朝自己肩头砍去。 “万万不可!” 有人去拦,谁拦砍谁,逼远了其他人,再次控剑自砍。疯魔一样,不停屠戮自己,剑刃只入肉半寸不及,伤肉不伤筋,见血不见骨。只为折磨,并不伤根本。 雷婷杏眼圆睁,这场景她是见过的,小师叔的意念控制术! 但小师叔明明不在,不可能的呀,她将狐疑的目光投向苏慕歌。 见苏慕歌眨了下眼睛,雷婷便摸着后脑勺笑了。 这是九夜笙赠给苏慕歌的又一样法器,名叫“说一不二”。方才说话的功夫,银霄已经隐身将蛊子种进步飞航体内。 虽然瞧着差不多,但同师叔的意念控制术大相径庭。 师叔纯粹是以意念来干扰对方神识,不依靠任何媒介,一旦入侵便能全盘接手对方识海。而“说一不二”,则是以下蛊方式对中蛊者进行躯体控制,只能够短暂操控心志不够坚定的修士。一旦中蛊修士状态稳定,很快便能以神识杀灭体内蛊虫,破解操纵。 除了“说一不二”,苏慕歌手中还有一件“说三道四”。原理同“说一不二”是一模一样的,一个可以操控行动,一个能够阻碍言语,都是不具有太强杀伤力的整蛊法器,但胜在新鲜又足够阴损。 “步兄,莫要分神控制你的剑,凝息自窥体内,查看是否有何异常!”眼见步飞航被自己的宝剑砍的满身是血,羽非寒靠近他而不得,震声喝道。 经人提醒,步飞航才恍然察觉,越试图压制,越无法自控。 他按照羽非寒教的方式,果然在体内发现一些小小的虫子,立刻凝神轰毙! “苏慕歌!” 步飞航满头青筋突爆,饶是他再怎样生气,也没忘记自身修为低她一等,于是煽动众人,“还愣着作甚,这妖女表现的还不够明显!” 这一战横竖避免不了,苏慕歌一抬手臂,镰刀攥在手中。 “雷婷,你只需护住你徒弟。” “是!”雷婷一把将燕衡抓来身后,挥动千钧设下剑气罩。 原本便远远躲着的筑基境修士,见形势不对,忙不迭转头想要跑的再远一些。战况一触即发,苏慕歌浑不在意,五个金丹修士,只堪堪一个大圆满,交由她来对付,余下几个,全丢给七曜解决。 一只手已经轻轻抚上灵兽袋,正准备放虎出笼,岂料山谷深处陡然爆发一声戾啸! 听进耳朵里时,应还在五百丈开外,几乎是一瞬的功夫,一条五头怪蛟自苏慕歌面前横飞而过,不知是有目标的,还是胡乱择了一个,一口便将丹霞宗杨文远给生吞了! 接着一个摆尾,尾上布满倒刺,击破其余四人的防护罩,全部击飞出去。 苏慕歌倒吸一口凉气,元婴境邪兽,且比黑雾力量强悍数倍! 使唤水曜将防护罩叠加三层,但那五头怪蛟并没有攻击她的意思,摇头摆尾一飞冲天。苏慕歌稍一愕愣,随后眼眸骤沉,翅膀都来不及放,掐了个腾云决追了上去! 还不忘传音给雷婷:“此地不宜久留,前去无涯岛等我。” 五头蛟的速度极快,快到不可思议。 苏慕歌险些追不上,一连吞了几颗补气丹,以消耗真气来维持飞行速度。一直向北海极北处飞行了数百里,那五头蛟许是有些不耐烦,转了头,恶狠狠的瞪着苏慕歌。 它这一分心,速度降下来许多。 “缚兽环,出!” 苏慕歌长袖一甩,一道银光激射而出。这缚兽环是师叔赠给她的天阶法宝,随着她的修为提升,如今威力惊人,有效距离内,哪怕抓不住它,也能拖延它一二。 但在即将触碰到五头蛟时,五头蛟的身躯突然消失。下一刻,连缚兽环也一并消失了。 苏慕歌蹙了蹙眉:“碎裂虚空传送阵?” “不是。”银霄前去查探一圈,回来道,“是依托某种神器的力量,割裂虚空进行方位转换,那位邪兽师应该就在附近。” 苏慕歌心神一凛,拱手道:“前辈,为何不愿现身一见?” 半响,一个有些冷峻的男声凉凉道:“我出手助你,你为何对我穷追不舍?” “出手助我?亏您说得出口!”原本清亮的眼瞳蒙上一层冷冽杀气,苏慕歌厉声道,“时机把握的恰到好处,眼下晚辈百口莫辩。与您同流合污,杀害丹霞宗掌门之子的罪过,晚辈算是担定了!” “呵呵。”那声音冷笑了笑,“你还挺聪明。” 果然如此,苏慕歌压下胸腔一口闷气,寒声道:“不知我与前辈何仇何怨?” 许久得不到对方回应。 苏慕歌攥住镰刀的手,不自觉的紧了松,松了紧。 那元婴邪兽师并没有放出威势直接向她攻击,但海域上行的空气像被抽空了一样,一个呼吸间,苏慕歌只觉得灵识陷入纷乱,额头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她默念三清自在咒,驱散心头阴霾。 “有仇无仇,得看你如何选择。” 那元婴邪兽师终于悠悠开了口,在距离苏慕歌百丈开外的位置,有一抹颀长身影若隐若现。紧凭着一抹虚影,苏慕歌窥探出此人穿着一身赭色宽松长袍。再细看几眼,五官姣好,唇瓣殷红,一双墨黑色的眼眸深不见底。 苏慕歌在识海内搜索前世今生的记忆,确定自己从未见过他。 “前辈是不是认错人了?” “你觉着,你是想认错便能认错的么?” “但……” 话才起了个头,倏然狂风呼啸,天地变色。云翻浪涌间,竟是一元婴修士杀气腾腾的乘风而来,正是程氏家主程不灭! “贱人!老夫今日必要亲手诛你神魂,以慰我女儿在天之灵!” 苏慕歌暗道不妙。 一个邪兽师她都不一定应付的来,如今又多出一个元婴境程不灭。 同步飞航几人见面不过半个时辰,程不灭不可能这么快收到消息,看来是赵无忌通的风。 心头不是不担忧,但一瞧见程不灭这张面目可憎的脸,苏慕歌的怒意遮也遮不住,讥诮着抬了抬下巴:“老匹夫,好心提醒你一句,你那宝贝女儿程灵璧早被我挫骨扬灰,魂魄也已烟灭,没有什么在天之灵容你慰藉。” 程不灭一口血憋在嗓子眼,显些喷出去! 程灵璧是他寄以厚望、最为宠爱的女儿不假,但他最最难以忍受的,是当年仅有筑基境、屁大点儿的苏慕歌,竟敢对他极尽嘲讽和挑衅之能事! “受死吧!” 程不灭掌心红光骤亮,元婴境气场全开,却听一旁的邪兽师冷冷一笑:“程不灭,趁我心情好,你速速给我滚一边去,别逼着我出手收拾你。” 程不灭怔愣了下,恍然发现百丈之外,竟有一抹元婴神识难以觉察的虚影。 虚影虚晃了十来次,才终于显露出真身。 邪兽师慢吞吞踩着云朵走上前来,对程不灭吐出一个字:“滚!” 程不灭已在元婴初境停留了三百多年,此人瞧着元婴初成,身体羸弱不堪,真气空虚,竟还敢对他大呼小叫? “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邪兽师抱着手臂,在他面前不到五丈的地方站定,一瞬不瞬的盯紧他的眼睛,“你觉得我是何人?” “你……” 程不灭直视这双眼眸,迫人的威势之下,心头默默打了个突。 怎么回事,此人的修为明明不如自己,为何还会生出一股惧怕的感觉? 而且这感觉太他妈熟悉了,就像…… 程不灭的脑袋“嗡嗡”作响,惶然道:“痕大人!” 邪兽师这才收回视线,轻轻提了提唇角:“算你还没愚蠢到无可救药。” “你是痕?” 这下轮到苏慕歌不敢置信了。他费尽心机算计殁,不就是因为一般人类的身体承受不住他的魂魄吗,为何一转眼竟然夺舍成功了?? 痕猜到她所想,舔了舔嘴唇道:“多亏你向殁透露我的下落,害我藏身的戒子被他损毁,算我运气好,让我找着如今这副身子骨。” “可惜,我瞧你这身体骨并不怎么样啊。”苏慕歌稳了稳心绪,嘲笑道,“若是占了程灵犀那具肉身,你大可自己成为一名顶尖强者,如今也不会将主意打在黑洞天兽身上,以邪术融合邪兽,依靠邪兽的力量活着。” 一张柔美俊脸锅底一般黑,痕恼恨的直想跳脚。 苏慕歌眸中精光一闪,看来她的揣测没错。 围着他飞了一圈,苏慕歌啧啧道:“痕,你逆天结婴,我看你这肉身快要崩坏了吧?听瞳叔叔说,你只能夺舍一次,呵呵呵。” “你够了!”痕出手想扼住她的脖子,却被她隐身逃脱,“我可没有闲工夫同你扯淡!臭丫头,告诉我溯世路开启之前,我身上所发生的一切,说清楚了,我可以饶你不死!” 苏慕歌嗤之以鼻:“不必你饶,我也死不了。” 冷静冷静,一定要冷静。 痕不断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才能同她谈判。 “我既肯开启溯世路,必定是有话交代你,让你回来转达于我的!苏慕歌,无论从前我做过什么,是有多对不起你,但……”痕指着苏慕歌的心口,一字一顿地道,“请你莫要忘记,你重生的机会,是我赐予的!” 苏慕歌忍不住发笑。 对,她是个有恩必报之人。但痕这份恩情,请恕她无力偿还。 “告诉我,究竟我曾让你转达什么?”痕瞬移上前,几乎和苏慕歌脸贴脸,他撩着苏慕歌一缕长发,丹凤眼冷冷一眯,“小丫头,这一定是我为你开启溯世路的条件,而且以我个性,必定会逼你立下过心魔誓,你也即将结婴,当真不怕么?” 苏慕歌不动不言。 她是真不知道,上一世她被痕封印在肉身内,最后几乎没了知觉,同痕定下约定是裴翊。关于溯世镜,关于心魔誓,裴翊从未说过,她如何知道? 哪怕她知道,也和裴翊的做法一样。哪怕违背心魔誓,也绝对不会告诉他。 程不灭在一旁听的云山雾罩,什么重生,什么溯世路? 他还是离开吧,今日不宜出手,哪怕痕夺舍的躯体瞧着差强人意,但痕积威尚在,他可不敢小觑。 知晓苏慕歌不会轻易妥协,痕在她耳边漫声一笑:“你若告诉我,我自会澄清你同我这邪兽师毫无关系,丹霞宗那小子也不是你杀死的。你若不说,这个误会将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不论秦铮还是桑行之,谁都护不住你。我敢保证,十洲三岛不会再有你的立足之地。” “那我就走呗。”苏慕歌拢拢袖子,笑呵呵地道,“你知道的,我有个相好的在魔界混的还不错,我若待不下去,投奔他也无妨,他护的住我。” “那你究竟想要什么,你自己说!”痕死死磨着后牙槽,他就不信了,人总有所求的,能不能被收买,只看对方出不出得起价! “杀了他。”苏慕歌微微一勾唇角,指着不曾走远的程不灭,“痕,你替我杀了他,我便告诉你。” 痕皱了皱眉:“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程不灭心头“咯噔”一声,脚步稍稍一顿。这狂妄的贱人,真想回头一巴掌拍死她! 但程不灭心中,却有一个声音不断提醒着他,跑,快跑! 程不灭威势全开乘风疾飞,却有一道冲天而起的巨浪,结成一面水幕,挡住他的去路。程不灭掉脸转个面儿,再是一道巨浪,除了折返,根本无路可走! 痕捻指念了两句口诀,那条五头蛟从海域内飞出,同程不灭缠斗起来。 苏慕歌之所以提出这个要求,重点并不在于报仇,而是想要一探痕如今的深浅。不探不知道,一探吓一跳,这条五头蛟的五个头,分别对应着金木水火土,居然是一只五行一体兽?! “太逆天了……”银霄连连吸气,叹为观止,“融魂已是大逆,居然还被他融合成了五属性共体、这种完全不可能存在的邪兽!” “痕是在仿效七曜,而且比七曜更高一级。”凤女同样难掩震惊,“七曜虽寄生于一体,通用灵气,但在魂魄上终究还是彼此分离的,痕却真正将这些黑洞天兽的魂魄给融合在一起了。” “五行融通而已,没有日月。”木曜仍旧是最淡定的,“不是七曜的对手。” “你可别忘了,再融合几次,这蛟龙便要化神了。”银霄毫不留情的指出,“一旦化神,五百年内在十洲三岛,绝对能够横着走。” 它们几只讨论着,苏慕歌只听不语。 她在集中神思观察五头蛟的攻势,以及痕的一系列身体反应。 凤女说的不错,这五头蛟是比七曜还更高一级的存在。但有一个问题不容忽视,七曜是自己修炼上去的,而五头蛟则是通过融魂强制提升等级。这就意味着,五头蛟妖魂力量强横,可并没有太高的思维阅历层面做为支撑。 通俗一些说,它就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 面对低等级对手时,完全可以凭借力量碾压。 但在面对程不灭这种身经百战的元婴修士,它的思维和阅历明显跟不上。力量固然重要,应变更是胜负关键,故而身为主人的痕,就必须作为五头蛟的脑子,分出神识去控制它的行为。 这对于如今的痕来说,是件极其虚耗自身的付出。 痕为了寻找神主,也真是拼了。重返灵界之时,恐怕十二超神器灵他得垫底了。 然而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眼见程不灭已被重创,处于垂死挣扎的边缘,苏慕歌一拍乾坤袋,捏碎两张神行符开始奔逃。 痕无暇分|身,拦不住她,只能默默咬牙。 不是他蠢容易上当,他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毕竟现如今的主动权,完全掌握在苏慕歌手中,无论她提出任何条件,全都不能放过。他必须得知道溯世镜开启前,自己交代自己的话。已经失败过一次,绝对不能失败第二次。 溯世镜只能重启一次溯世路,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 一定要救出灵神主! ***** 苏慕歌狂奔出万丈远,兜了两三个时辰的圈子,确定无人跟踪后,前往无涯岛。 雷婷和她小徒弟正坐在海滩上烤鱼吃。 苏慕歌安了心,停在空中并不着急下去。 殁真是没用,不但抓不住痕,还逼得他狗急跳墙,不知会干出什么事情来。说也奇怪,痕一直在十洲三岛晃荡,莫非他要寻的灵神主,被囚禁在十洲三岛么? 想也是瞎想,她祭出裴翊赠予的木质小雀,向木曜讨了一些丹砂,点在它眼睛上。 小雀一瞬便活了过来,扑闪着翅膀飞出她的掌心。 面朝着她,一对儿眼睛仿佛有光透出,透过这双眼睛,裴翊大抵可以瞧见她。 “裴翊,你能听见我说话么?” “你不要告诉我,你只是拿来试试有没有用。”小雀生硬的张开嘴,裴翊的声音透着无奈,“这青鸟只能使用一次。” 才离开魔界不到半日,他可不认为苏慕歌会遇到什么急事。 跨界域传音,苏慕歌当然明白珍贵之处,于是长话短说:“裴翊,痕被我爹给逼出来了,如今夺了舍,还逼我……” 她的表述能力一贯不差,虽然简短,但思路清晰。 裴翊那里沉默了片刻:“他确实教我传话。” 苏慕歌眼眸一紧:“他说什么? “他说昆仑之巅有棵灵识树,虽已呈衰败残缺之象,但此树断不可枯死,否则他万年筹谋,终将一败涂地。” “什么乱七八糟的?”苏慕歌云山雾罩,“昆仑之巅哪有什么灵识树?” “他信不过我,说的自然是隐喻。我猜不透,但也不告诉他,就让他继续一败涂地着吧。” “你不怕心魔誓?” “我连魔神之血的诅咒都不怕,何况区区心魔。” 苏慕歌忧心忡忡:“可我嗅到了危险,你能详细同我说说当年的事情么?” 隔了许久,裴翊才压低声音道:“慕歌,现在我这边有些不太方便,待我解决了这几个,立刻前去蓬莱寻你。” “你在同谁斗法?” “天残侯和炎武侯。” 苏慕歌抽了抽嘴角:“那你继续。” 裴翊笑了笑:“等我。” 苏慕歌掐了小雀,落地之后,一句话不说,立刻盘膝坐下调息。 这一路不带喘气儿,丹田都有些枯竭了,手里灵石积蓄虽多,但进阶金丹圆满之后,灵石储存的那些灵气,根本就是泥牛入海。 “师父,苏前辈这人很怪。”燕衡将烤好的鱼片递给雷婷,小声嘀咕,“您怎么会同她交上朋友的?” “哪里怪了?” “总之和您绝对不是一路人,”燕衡有些无奈的托着腮,长吁短叹,“原还想着沾她点儿光呢,可我瞧着,还是同她保持距离的好。” 雷婷一听这话,板起脸来:“师父的好朋友,也是你能说三道四的吗?” 燕衡撇撇嘴:“徒儿只是随口一说,您就红眉毛绿眼睛的,看来您这好姐妹,可比阿衡重要多了。” 说着有些不满的站起身,下海摸鱼去了。 “他说的没错,你瞧我一来看你,害你连玄洲都待不下去了。”苏慕歌收放几个呼吸,气沉丹田,睁开眼睛,“你训斥他做什么?” “慕姐姐你莫见怪,这混小子从小被我给宠坏了。”雷婷有些头疼的揉着太阳穴,凑过去苏慕歌身畔坐下,“我现在最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收了个徒弟。小时候性子挺敦厚的,谁知越长越歪,一肚子花花肠子,还特喜欢管东管西。” 说着,苦着脸指了指自己的发髻,“非得让我蓄长发,不蓄就哭,说我吓人。” 苏慕歌噗嗤一笑:“我瞧着挺好,想必冉师兄再见着你一定会很惊讶。” 雷婷从前一头短发,又干又燥,鸟窝似的膨了一脑袋。加上脖子极细,身体干干瘦瘦,一副发育不良的模样,显得头大身子小。如今明显比从前圆润许多,脸颊红扑扑的,还蓄了长发,绾了个发髻在后脑勺,英气中平添几分妩媚。 “你笑我啊。”雷婷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苏慕歌笑着站起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先随我前往蓬莱躲避一阵子。”   ☆、第125章 尾声(三) 由北海入东海,抵达蓬莱需要七个时辰。雷婷尚未稳定境界,抵抗不住海域罡风,更何况筑基境初期的小燕衡了。 苏慕歌便让水曜结成一个水幕泡泡,化为水船,水曜在前拉行,带着三人从海下游走。 无风无浪,稳稳行了一夜。破晓之时,水船即将抵达蓬莱边境。 苏慕歌闭目静思间,敏锐的捕捉到一抹神识。这抹神识一直窥探着她,由远及近,由弱渐强,正是冲着她来的。而此神识的主人,是名高阶女修士,修为应在元婴境初期顶峰。 以彼此的速度来看,不等她抵达蓬莱岛,必定会被对方追上。 苏慕歌睁开双眼:“雷婷,你们先走。” 雷婷正支着头打盹,被她一言惊醒:“步飞航他们追上来了?” “不,先前被五头蛟吃掉的丹霞宗杨文远,他母亲、也就是丹霞宗掌门寻我报仇来了。” 雷婷大惊,匆忙起身解剑:“那我如何能走?” “你留下来也帮不上忙,不如前去蓬莱寻人救我。” 苏慕歌撂下句话,不由分说,化为一道白光冲出水船结界。并掐了个诀,助水曜一臂之力,水船的速度开始成倍增长。 “这如何行得通?!”雷婷挥剑砍向水幕结界,波纹滚滚,却毫无破绽,“待我抵达蓬莱再回来,哪里来得及!” 燕衡忙不迭拉住她:“师父,苏前辈说的不错,对方可是堂堂丹霞宗掌门,你帮不上忙,还会拖苏前辈后腿啊!” “对对,我得想个办法……”雷婷定了定心思,突然想起什么,举起手,对着掌心吹了口灵气儿。 一道剑痕在掌心若隐若现。 雷婷收紧呼吸,一眨不眨的盯着剑痕:“晴空,你在么?” 稍稍等待片刻,得不到任何回应,她再道:“我不知你是否可以听到,如果听的到,能不能回应我一句?这一次我是真有事寻你,不,不是我的事,是慕姐姐,她遇到大麻烦了……” 燕衡蹲在水船上,两手托腮瞥她一眼,心想师父怎么又犯病了? 打从他有记忆起,有事没事,师父就爱对着手掌心自言自语。 然而下一刻,惊的燕衡险些从船上一头栽下去,因为真有一个清悦的男子声音,从她掌心缓缓流出。 “我再听,你说。” ******* 苏慕歌迎着海风伫立,静静等待着。 而急急赶来的元婴修士,正是丹霞宗掌门白芷道君。 白芷道君的性子一贯冷淡,如今却双目赤红:“妖女!” 苏慕歌暗暗叹了口气。 抵达十洲三岛前后不过两天,一天一个元婴修士前来为子寻仇。不明就里的,还以为她是怎样一个十恶不赦之徒。 无论能否说得通,总是得先解释解释,苏慕歌敛衽行了礼,拱手道:“白前辈,杨道友陨落之事,晚辈深表惋惜,但此事同晚辈绝无牵扯,那元婴境五头邪兽,绝非晚辈所豢养。” 苏慕歌取出七曜镯子,解释这一百多年来,自己根本不在十洲三岛,“晚辈乃蓬莱掌教座下入室九弟子,绝非什么来历不明的邪修。” “你当真是桑行之的徒弟?” 白芷道君毕竟也是活过千把岁的人了,即使死了儿子,理智和判断力并没有跟着一起死。她先前一直锁定着苏慕歌,丝毫窥探不出什么邪气。如今同她对面而立,此女气度不凡,不卑不亢,端的是一派光明磊落,倒是真有几分蓬莱气韵。 苏慕歌再行一礼:“是,因为来去匆忙,晚辈至今仍未入册。但早在百余年前,筑基境时,晚辈便以行过拜师之礼。” 白芷道君心下有些动摇了,若是旁的掌教收个入室徒弟,消息很快便会传遍十洲三岛。但这不包括桑行之,想打听蓬莱的风声,堪比登天。 若此女当真是桑行之的徒弟,此事说不准另有隐情。白芷道君信得过桑行之挑徒弟的水准,除却天资,他更看重人品。 “前辈,切莫被这妖女给蒙蔽了!” 正解释的间隙,步飞航匆匆追了来,生怕白芷道君被忽悠了,义愤填膺的怒斥苏慕歌各种罪状,甚至捏造一些苏慕歌在昆仑修行时的恶劣行径,“虐杀同门师姐,偷养邪兽,欺师灭祖,叛逃宗门,这样一个败类,桑前辈眼睛瞎了吗,会收她为徒?” 苏慕歌忍无可忍,这个步飞航,真是给他一条活路非得上杆子找死啊! 如此不遗余力的黑她,其实是想去向程灵犀邀功吧? 这种人渣活在修真界,根本就是在浪费资源。 杀,必须杀,逮着机会一定得杀了他! 步飞航在一旁各种“亲眼所见”杨文远如何惨死于苏慕歌之手,直把白芷道君说的不得不信。毕竟比起苏慕歌身份不确定,步飞航可是金光道君大弟子。 “即便五头邪兽非你所豢养,你同那邪兽师,必定也是一伙的。”白芷道君冷冷看着苏慕歌,双臂展开,背后一连串爆响,引动巨浪,“不想死,便召你同伴出来!” 话音一落,苏慕歌手脚藤蔓丛生。她心下一骇,驱动镰刀砍断藤蔓,好不容易才挣脱开。 白芷道君只想抓她,并未曾下毒手,苏慕歌一手捻诀操纵镰刀保护自己,一手猛拍灵兽袋:“上!” 凤女正打算冲出去,想起如今只是黎明:“小火你先上。” “嗡嗡嗡……” 只听见一阵嗡嗡嗡的声响,却连火曜的影子都瞧不见。 苏慕歌眉梢一拧:“怎么回事。” 银霄嘻嘻笑道:“小火裂变之时,最容易暴露短板儿,先隐身最好。” “怎么,你的隐身天赋它也能用?” “到了这个境界,我们的天赋有时候可以转借互用。”银霄得意洋洋,傲气十足的道,“这才是七曜真正厉害之处,你且看着吧!” 待隐身失效,太极蜂出现在白芷道君面前时,早已完成裂变。 密密麻麻,当真是铺天盖地一窝蜂。 白芷道君掌心凝结一团墨绿灵气,双掌一推! “轰”的一声,便将蜜蜂窝轰出一个大洞! 大量太极蜂灰飞烟灭,剩余一小部分倏然散开,无死角的将白芷道君围了起来,尾针戳戳戳,不间断攻击她的护体防护罩。 白芷道君一面稳定防护罩,一面左轰右轰,一连轰了一百多下,但蜜蜂数量不降反增。 白芷道君忍不住惊诧,随后便悟出来了,这些蜜蜂是由一只蜜蜂裂变出来的。也就是说,在这数以万计的蜜蜂之中,只有一只是本源,打不中本源,它们就会不停裂变。 “确实厉害,只可惜是火系!” 苏慕歌正纳闷火系怎么了,突就想起来这可是在海上! “去!” 只见白芷道君寄出一方赤铜三足鼎,鼎高一丈余,重不知几何。随着白芷道君双手向下一沉,赤铜三足鼎赫然沉入海中,如同山崩,竟将海水砸出一声爆响! 海水飞溅数百丈高,赤铜三足鼎飞速旋转,气劲排山倒海,搅动的东海海域天翻地覆! 苏慕歌面上现出惊惶之色,元婴的力量,加上赤铜三足鼎的力量,蓬莱外岛居民必定遭殃! “前辈万万不可,我随你走便是了!” “我来撑。”凤女以为她是担心火曜扛不住,一飞冲天,烈阳轮出手。清晨阳光温和,烈阳之力只将太极蜂渡了一层金色,“小火,速度攻破她的防护罩!” 白芷道君眉头一皱,愈发下了死手。 苏慕歌承担不了这个罪过,再拍灵兽袋,厉声道:“土曜,将铜鼎给我封了!不,连带它引动的海啸也给我封住!” 土曜呆呆愣住,那得将一大片海域全都封住,它做不到吧? 银霄一巴掌拍在它脑袋上:“不试试怎么知道?” 土曜将心一横,跳入海中,被漩涡撕扯至力量中心之后,发出声嘶力竭的吼叫。 几乎耗尽全部灵气,但总算是成功了。 整个被铜鼎搅翻的海域,全部化为石头。等再变回来时,海面已经平静无波。 步飞航再一旁震撼的瞠目结舌。 这个女人他还是远远躲着吧,实在是太可怕了! 白芷道君同样震惊,一只太极蜂已非等闲,这条钻地龙竟还能移山填海、转换水土? “小土呢?”苏慕歌松口气儿的同时,发现感知不到土曜的气息了。 “灵气耗尽,掉海底去了吧。”银霄混不在意,“无妨,待它休息一两个时辰,自己会回来的。” “你确定?” “确定。” ——嗖! 正说着话,耳边剑鸣呼啸,数道剑光气贯长虹。 苏慕歌眼眸一亮,救兵来了! 她一扬手,召唤火曜和凤女回来。 七柄宝剑在白芷道君头顶盘旋,结成天罡剑阵。白芷道君心神一凛,她的真气已被太极蜂消耗近半,如今剑气涤荡,生生将她逼退数十丈。 作为蓬莱大师兄,冉晴空打头阵,但见七名风神俊秀的白衣剑修们,仙姿卓然的落在苏慕歌面前五丈左右,不偏不倚,隔开她同白芷道君。 秦铮则落在苏慕歌左侧,神识检视她一圈。 见她已经进阶金丹大圆满,丝毫不觉意外。英挺的剑眉高高一挑,询问道:“九师妹,听说有人冤枉你了?” 时隔两世,这还是苏慕歌头一次感受到宗门所带来的保障。 “误会而已。”八名师兄全在,三名金丹圆满,其他最差也是个金丹中期顶峰,她不由挺了挺腰板,“不知因何缘故,那位昆仑步道友,非得扒着我不妨,指责我道德败坏,是名邪修。” “邪修?” 秦铮不深不浅的冷笑一声,灿烁的眼瞳瞄着自己的含光剑,眼尾却淡淡扫向步飞航,“我瞧是他见识太浅,不知邪修长的什么模样,不如,我来示范给他瞧瞧?!” 被他眼风一扫,步飞航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从前在北昆仑时,就时常被秦峥气出内伤来。如今时过境迁,秦铮修为更在他之上,整个人锐利的如同一柄绝世宝剑,即便隐在鞘内不出,也熠熠令人心惊,不得不避其锋芒。 冉晴空排众而出,玉带束发,衣袂飘然,儒雅的拱手行礼:“不知白掌教大驾光临,晚辈们有失远迎。” 白芷道君渐渐收了气势,微微颔首。 这一众蓬莱高徒牢牢将苏慕歌护住的阵势,她再瞧不明白算是白活了。看来此女并未完全说谎,倒是她乱了心绪。 “今日暂且作罢,此事本座必将查个水落石出。”白芷道君冷冷睨着苏慕歌,“倘若与你无关,本座自会向桑行之赔罪。但若与你有关,便是桑行之的徒弟,本座也照杀不误!” 冉晴空面上依旧带着温和笑意:“无论哪一种结果,蓬莱都欢迎之至。” 白芷道君微微白了脸色,一拂袖走人。 秦铮本想讥讽她两句,堂堂元婴道君,是非不分,竟被一个小辈牵着鼻子走。 苏慕歌冲他摇摇头,虽说修士修行到元婴境,七情已经淡薄,但丧子之痛不同其它。 秦峥明白她的意思,也就没吭声。 白芷道君甩甩袖子说走就走,步飞航可不敢,头皮发麻着同冉晴空师兄弟几人寒暄,说不了两句便是一脑门冷汗,忙不迭找个说辞跑了。 冉晴空蹙着眉飞到苏慕歌身边:“怎么一回来,就惹上丹霞宗,还同邪兽师扯上了关系?” 一言难尽,苏慕歌只摇了摇头。 “小师妹,你做人忒不厚道。”二师兄贺云舒也飞了过来,木沉沉板着一张脸。 苏慕歌心里一个咯噔,是在责怪她给蓬莱惹了麻烦? 贺云舒却指着她额头,恨铁不成钢的数落:“你傻啊,再往前一百二十丈便是蓬莱地界,你说你停在海上做什么?若是将人引过去,我们要整步飞航,才好有理由呀!” 苏慕歌愣:“……” “没错啊!”三师兄聂寅也在扼腕叹息,“白白错失一个大好时机!” “哎,我看那家伙早就不顺眼了!” “亏我巴巴赶来,还以为会有好玩的呢!” “……” 师兄弟几个你一言我一语,指着苏慕歌的脑袋数落个没完没了,苏慕歌的头皮也开始发麻,遂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冉晴空。 冉晴空无奈一笑:“行了,该干嘛干嘛去,本来就说用不着,非得跟着我和秦师弟出来凑热闹,还怪起师妹来了。” 轰着几人离开,冉晴空自己也同他们一起先行。 “其实师兄们关心你,才会跟着来的。”秦铮与她并肩在后,解释道,“师父素来低调,又从不在意外人看法,所以当年收你为徒一事,外头知道的不多。然而眼下因那邪兽师,你难免受到牵连,我们八个一起现身,便是对外承认了你的身份,谁再想动你,便得掂量着点儿惹不惹的起蓬莱。” 苏慕歌明白他们的用心,却也有些忧虑:“说不定会给蓬莱惹上……” 话说半茬,被秦铮冷硬硬截断:“师兄们是主动来的,倘若师父出关,一定闹的更厉害。师父最护短,从前不告诉外人他新收了徒弟,只是因为没必要。” 苏慕歌嗯了一声,瞄一眼前行一众说说笑笑的师兄们,好奇道:“你们为何来的这么快?” 虽说让雷婷搬救兵,但她眼下应该才抵达山门才对。 “是大师兄说你有难……”秦铮狐疑道,“咦,不是你传的信儿么?” “我?”苏慕歌纳闷了下,依稀想起什么,拍着额头道,“瞧我这记性,雷婷同大师兄曾经牵了鹣鲽情深同生共死结,彼此之间,是可以相互传音的。” “怪不得我追问大师兄半天,他一个字也不肯说。”含光被他轻轻一抛,又落回手里,秦铮笑了起来,“我先前还有些恼怒,何时起,你同大师兄之间的交情竟好过我了呢!” “怎么会。”苏慕歌微微勾起唇角,“我同你交情最好。” “当真?” “比珍珠还真。” 秦铮低头犹豫片刻,快行一步挡在苏慕歌面前,肃着脸道:“慕歌,我有话说。” 苏慕歌不得不停下:“嗯,你说。” “抛开你是我师妹这一层关系,咱们当年可是一起从聚窟洲逃出来,辗转昆仑蓬莱,一起求仙问道,又一起历经了诸多坎坷磨难的。”顿了顿,明俊的脸庞隐隐现出几许纠结之色,秦峥慢吞吞地道,“纵然你我无缘,此生做不成伴侣,你……也是我最最亲厚之人。” 苏慕歌点了点头。 这一世她和秦铮之间的革命情谊,确实十分深厚。 “这一路走来,每每我有危难,你总是不遗余力。可以说没有你,绝没有今日的我。所以当你遭逢棘手之事,我秦铮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神色又肃了几分,秦铮绷着下巴道,“慕歌,我知你从前待我,如同你弟弟程天养一般照顾着。然而你我将近一百五十年未见,今日之秦铮,虽仍入不了你的眼,但我既扛得起十洲三岛第一天才之名,便扛得住师父压在我肩上的蓬莱重任,更会竭尽我所能,维护你周全。” 苏慕歌微微一怔,半响不知作何反应。 先前觉得雷婷的外貌变化颇大,不曾想,秦铮才是变化最大的。 从前的秦铮狂妄,如今的秦铮同样狂妄。 但明显是不一样了。 从前他的那份狂妄轻率盲目,常常令苏慕歌有股无奈、甚至厌烦之感。而如今,秦铮似乎真正拥有了足以供他狂妄的资本。 他的傲气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不容人质疑,不容人辩驳,更不由人不信。 苏慕歌轻轻叹了一口气,拍了拍秦峥的肩膀,诚恳道:“那晚你同师父聊天,浮风告诉我,师父有意栽培你接任蓬莱掌门。我当时还在腹诽师父是不是疯了,如今觉着,是我看走眼了。” “哈哈,你终于承认你看走眼了?!”秦峥神采飞扬,陡然咧嘴笑开了,拍拍胸脯道,“其实你仔细瞧瞧,我哪一点儿也不比那个浮风差,他只是比我幸运,早生个几百年而已,等我到了他那个年纪,绝对能将他给打趴下!” “是,他在很多方面,的确稍逊于你。”苏慕歌说的是真心话,“他自己也是承认的,你若有他一样的年岁和阅历,必定是要强过他的。” “那你为何选他不选我?” “若是谁强我选谁,那我肯定选师父。” “不要解释了,其实你就是喜欢老男人!” 苏慕歌禁不住抽了抽嘴角。 她之前一定是错觉,眼前这货,分明还是从前那个中二少年。不过这样也好,之前还有些忧心,拒绝了秦铮的心意之后,他会意志消沉,或对自己避而远之。 倒是她多心了。 释然的笑了笑,错过他向前飞去。 苏慕歌这一前行,秦铮脸上的神采几乎在一瞬间失却大半,眉心现出一抹浓郁的落寞来。 提剑的手狠狠紧了紧,收放一个呼吸,才逐渐平稳下来。 原来,还是没能完全放开。 秦铮啊秦铮,你得继续努力才行…… “对了,还有件事儿。”苏慕歌突然又回头,“为何师兄们全在蓬莱待着,无人出去历练,也无人闭关?” 这不正常,除非宗门有难,全被掌门以催动本命元灯的方式召回,否则金丹境的弟子,不可能聚的那么齐。 秦峥挑着眉梢道:“近年来十洲三岛不太平,师父闭关化神,担心有人使坏,就将弟子全都召回来看门了。” “师父已经闭关化神了?”蓦地拔高几度声音,苏慕歌毫不遮掩自己的惊讶,“师父才刚刚一千岁多一点儿吧?” 化神之后,就是等待天劫飞升了。快的话,可能也就是十几年光景。 上一世此时,他还只有元婴中境,似乎四五百年后才会化神飞升。果然溯世路一开,因她和裴翊的缘故,很多事情都改变了啊…… “师父一直都是十洲三岛第一人,有什么惊讶的?”秦峥追了上去,拿剑鞘敲了敲她的头,笑道,“不过师父这个记录,一定会被我打破的。” “元婴境进阶太快,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苏慕歌乐观不起来,她上一世止步金丹圆满,不懂得元婴世界。但听裴翊说,元婴境后期之后,求的是稳,能拖延则拖延,以保证根基稳固,否则飞升时,很难扛得住天劫。 ******* 土曜沉入海底之后,因为灵气怠尽,变的只有寻常蚯蚓大小。 它挂在珊瑚上,被一条模样怪异的海鱼当成食物吞入腹中。 这条与众不同的海鱼,跟随着鱼群在光怪陆离的海底世界游来游去。嬉戏够了,独自下沉,沉至一个海洋生物难以抵达的海域。 这片海域黑沉沉的,砂砾之下,只有一道经过镜面折射后的微光,从一个小孔内透出。 海鱼扁着身子滑进小孔,那光,便消失了…… ****** 苏慕歌抵达蓬莱内岛时,雷婷正笑呵呵的同她几位师兄聊天。当年将秦铮送来蓬莱,曾在岛上住过一段时日,雷婷同他们是认识的。 当然,他们能够记住雷婷,多半是因为冉晴空的缘故。 毕竟当年区区筑基小修士,头一次见面,就敢在他们完美无瑕的大师兄手掌心盖上一个剑戳,以此宣布所有权,这不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 而此事的另一位主人公冉晴空,并不理会他们的调侃。 他和秦铮一起,将苏慕歌带往她的住处:“师妹,你的洞府师父一早便安排好了,就在萧前辈一旁。” “我师叔可还好?” “同你走之前一摸一样。” “没长大?” “没有。” 苏慕歌又简单询问了一下蓬莱现状,等抵达桑行之指给她的住处时,不由怔楞住了。 话说蓬莱内岛乃是一整个环形岛,正中间围着一方圆形湖泊,名叫清心湖。湖内共有三座独立小岛,被称为孤心岛,是整个蓬莱内岛灵气最浓郁之处。根据蓬莱弟子规,只有筑基以上弟子,每逢进阶大境界时,才能申请上岛闭关。 而她的住处,就设在其中一座孤心岛上。 她将探寻的目光投向秦铮和冉晴空。 两人以嫉妒羡慕恨的眼神告诉她,他们可没有这样的待遇。莫说是他们,便是桑行之亦或皓月道君,谁也没有奢侈到拥有一整座灵气浓郁的孤心岛。 苏慕歌顿时乐了:“不错不错。” 秦铮鄙视着睨她一眼:“瞎嘚瑟什么,你不过沾了萧师叔的光。” 苏慕歌继续乐呵:“背靠大树好乘凉,我也没办法啊。” 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小青木赤着脚从木屋跑出来,瞧见果然是她,欢喜的咧开小嘴:“苏苏,我在这里!” 苏慕歌俯身落地:“师叔,我回来了。” 小青木打量她一眼:“金丹大圆满啦?” 苏慕歌抿了抿唇,正准备说是,青木的视线越过她,似乎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咦,那个是雷大头么?” “小师叔!” 雷婷远远瞧见青木,激动的打招呼。 青木刚被苏慕歌捡回来的那些年,一直都是雷婷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照顾的习惯了,以至于离开他们之后,雷婷一个人总有些不太习惯,要不然,也不能收个徒弟打发时间。 小青木惊讶道:“大头,你现在变漂亮了许多,若不是背后的千钧剑,我几乎认不出来。” 一听这话雷婷就特想哭,夸她漂亮,还不如从前取笑她头大。 “雷道友,你同你徒弟,就先和师妹住在一处吧。”不待雷婷回话,冉晴空敛衽向青木行了礼,转身便走了。 “那我也先回去了。”秦铮抄着手,随冉晴空离开。 雷婷望着冉晴空的背影:“慕姐姐,他是不是在躲着我?” 苏慕歌蹙眉:“你得罪他了?” 雷婷回头,一脸疑惑:“我没啊,自从随桑前辈游历归来,咱们分别,我今日第一次瞧见他。” 苏慕歌指指她的掌心:“但你不是可以和他传音么?” 雷婷摇头:“我从前修为不够,他听不到,昨日进阶之后……” “师父你行了吧!”一直沉默的燕衡突然冷笑一声,“人家冉前辈从前不是听不到,是压根儿就不想理睬您,今日若非您说起苏前辈有难,他若能搭理您一句,徒儿从此跟着他姓。” 脸色倏然一沉,雷婷呵斥道:“大人说话,你个小孩子插什么嘴?” “是是是,徒儿是个小孩子。”燕衡白她一眼,“您好歹也有两百岁了吧,有些事儿,却还没个小孩子看的明白。哦不,或许您是明白的,只是惯于自欺欺人罢了。” 说完,笑眯眯的拱手询问苏慕歌,“前辈,不知晚辈住在哪里?” 苏慕歌随便指了一间,他道了谢便进屋去了,丝毫不顾快要被他气吐血的雷婷。 青木夸赞:“大头,我瞧你这徒弟不错……” 苏慕歌忙不迭牵他进屋:“行了师叔,您就别在火上浇油了。” …… 是夜,弯月悬空,孤心岛上万籁俱寂。 苏慕歌出来寻找土曜。 银霄估算它最迟不超过两个时辰回来,但一天过去,丝毫感受不到它的气息。 内岛是被防护结界封闭住的,有桑行之的修为加持,连银霄都穿透不了。她只能沿着内岛飞了一圈,土曜铃铛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再飞一圈,仍旧感知不到它的气息。 银霄打着哈欠说:“许是有什么耽搁了,你不要太担心。” 苏慕歌只能先回孤心岛上。 整整七天过去,仍然不见土曜回来,铃铛的色泽竟也渐渐淡了下去。 这下银霄着急了:“不行,咱们得出岛寻一寻了。” “防护罩怎么办?” “找秦铮啊。” 小青木扒着窗子探出头,冲她眨眨眼:“找秦铮做什么,找我就行了。”   ☆、第126章 尾声(四) 不怀疑他有穿透结界的法子,但苏慕歌绝对不敢劳他大驾。蓬莱结界内融合了师父的神识,任何人穿过结界,师父或许都是有感应的。 她出去外岛转转无妨,师叔一旦有个风吹草动的,没准儿师父立马就得强行出关。 这个责任她担不起。 “算了吧师叔,您还是好端端在岛上待着,我出去下很快回来。” “哦。” 青木立刻就有些蔫蔫的,无精打采的缩了回去。 他的反应有些奇怪,迟疑片刻,苏慕歌走出屋子。小青木正坐在台阶上,手里抓了把草,低头看着一群蚂蚁搬运昆虫尸体。 苏慕歌收拢衣袍坐在他身边,正准备说些什么,小青木突然弯下腰,将脑袋耷在她膝盖上,扁扁小嘴儿,呜呜哭了起来。 声音压的极低,却有道不尽的委屈。 苏慕歌脊背僵直:“怎么了?” “苏苏,我觉得我活在这个世上,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 “怎么会呢?” “自从带上簪子之后,我连操纵神识的力量都没了。” 许是憋了太久,眼泪一涌出来收都收不住,越揉眼睛哭的越凶,坑坑巴巴地道,“桑、桑行之明明知道可以令我长大的法子,却不肯告诉我。因为长不大,丹田也无法储存灵气,我便不能像个正常人,像像当年萧卿灼那样成长、修炼。如今还有桑行之陪我聊聊天,还可以盼着你回来,等到你们一个个飞升了,我、我会不会还是这副鬼样子,不老不死的……” 一股脑的,将他心中酸楚和恐惧全部倾泻出来。 苏慕歌默默听着,胸口好似压了一块千钧巨石,闷闷透不过气。 她从来不知道,一直以来慵慵懒懒,什么都无所谓的小师叔,原来一个人默默积蓄了那么多心事和委屈。她一直以为,脱离萧卿灼那个躯壳之后,如今的小师叔合该是无忧无虑、简单快乐的。 虽然她很想念曾经那个持正道心的萧师叔,私心希望疼爱她、训诫她的萧师叔有朝一日能够重新回来。但也明白不太可能了。 想开一些,小师叔这样简简单单,也是好的。 但事实同她所以为的,似乎不太一样。 前几日,苏慕歌还为住在孤心岛上沾沾自喜。小师叔这一哭诉,她才意识到,师叔独自在这岛上,已经住了一百多年。 往后不知还有多少个一百多年。 这种毫无希望的日子,让她想起当年被痕拘禁在身体内,求生不得、求死无能的痛楚。 苏慕歌深深吸了几口气,因为是在师父身边,她无法将“囚禁”两个字安放在师叔头上。但师叔的担心并非多余,师父飞升之后,还有她和秦铮看顾着,如果师叔真的不老不死,待他们全都飞升抑或寿终正寝,师叔又当如何? “待师父化神出关,我去寻师父谈一谈。” 苏慕歌只能这样先安抚他。 一直等他哭够了,累的睡着了,才将他一把抄起抱回屋里,交给九尾照看着。 …… 离开孤心岛,苏慕慕一路直奔道场,本想拦住几名小弟子,问一问秦铮的洞府设在何处,但料想他们也不会知道,就一路寻着灵气充裕的地方飞。飞到半途,恰好遇上她六师兄荆楚,却从他口中得知秦铮出岛去了。 不巧得很,苏慕歌只能去找冉晴空。 冉晴空倒是在,听她讲完土曜的危机之后,死活不肯,央不住苏慕歌软磨硬泡,才算松了口。 一面走,一面还在劝:“师父不曾出关,眼下出岛,实在不明智啊。” 苏慕歌可没有活在旁人庇护下的习惯:“放心,我不会走远的。” “我同你一起。” “不用。”苏慕歌叫苦不迭,“大师兄留在此地等我就行。” “不行。” 苏慕歌同他争执半天,实在拗不过他,只好无奈的让他跟着。 穿过结界之后,铃铛终于有了微弱的反应,显示在东海东面。 苏慕歌将七曜镯子戴在手腕上,按照指示一路向东面飞。 冉晴空一直跟在她身后,飞着飞着,大惊失色:“师妹,断不可再向前了!” 苏慕歌纳闷:“为何?” “总之,不可再向前了。” 冉晴空快行一步,伸出一臂挡在她身前,肃面摇头。 他也是突然间回忆起,这片海域师父曾经带他来过。前方不远处,正是蓬莱世世代代看守的神庙,镇压古神之地。 苏慕歌若有所思:“莫非庇佑我蓬莱的神庙就在前方?” 冉晴空颔首:“是的。” “那怕什么?”苏慕歌不解,“神庙不是早被先祖封死了么,没有神光之钥,谁都打不开,我过去一趟有何不可?” 冉晴空惊了一惊:“你怎知道?” 神庙内镇压着溯世境,苏慕歌当然知道。 “是秦师弟告诉你的吧?”冉晴空只能想到秦铮身上,秦铮是知道此事的,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彼此还真是藏不住秘密。 苏慕歌懒得解释太多,点点头。 “就知他瞒你不住。”冉晴空叹气道,“不过小师妹,兹事体大,乃我蓬莱隐秘,你心里清楚便好,莫要再透露给旁人知道。” 苏慕歌不由好笑:“十洲三岛内知道这个秘密的,恐怕你我四只手数不完吧。” 四把神光之钥分别在定禅阁、昆仑、蜀山以及不知所踪的散修后人手中,恐怕各门派高层就没有不知道的。 很明显,冉晴空同她之间说岔了。 苏慕歌以为他说的是溯世镜。 冉晴空以为她说的是古神。 冉晴空对于溯世镜并没有太深的印象,当年桑行之也只是说起古神时顺带一提。然而冉晴空是个何等聪明之人,立刻便明白苏慕歌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遂就闭了嘴。 苏慕歌继续前行,冉晴空也没再拦她。 经她一提醒,他也想起神光之钥这一茬了。 蓬莱神庙早被封死,师父根本不怕外人靠近,连个结界都没设下。 沉默着又飞了一刻多钟。 苏慕歌突然问:“大师兄,你为何总躲着雷婷?” “我躲了么?” “你二人之事,我本不便多嘴。但你们一个是我师兄,一个是我朋友,明明彼此有意,你何苦拒人于千里之外?” “师妹又何必明知故问?” 苏慕歌噎了一噎。 冉晴空是喜欢雷婷的,这一点她从未怀疑过。这两人一个儒雅温和,一个率真主动;一个优柔寡断,一个雷厉风行,其实非常互补,凑成一对双修必有裨益。 当年师叔从冉晴空手中被人掳走,大概是他最为低潮之际,苏慕歌从希望之井回来,就嗅到了一些苗头。 尔后朝夕相伴,整整二十几载,感情也日渐深厚。 师父正是看明白了这一点,才会破例说要收下雷婷为徒,成全她和冉晴空,可惜却被雷婷给拒绝了。 “她的意志一惯坚定。”冉晴空微微苦笑,“或许她明白,或许不明白,但我敢保证,若是教她在名剑门和我之间选一个,她一定会选择名剑门。” “恩,她比我还要固执,但我非常敬佩她这份固执。” “我不如她。”冉晴空眼眸微垂,怅惘道,“我向师父表达了我的意愿,蓬莱掌门的位置,我不适合。因为我居然会为了一个女人,生出放弃蓬莱的心思,是不是很没出息?” 苏慕歌笑了笑。 雷婷只是一个借口。 “大师兄,你让我想起了冉云海。你们冉家出身的子弟,各个温文儒雅,让人挑不出一丝错来,但属于你们真正的个性,真正的喜好,却一直被压抑着……” 冉晴空其实比冉云海更可怜。 自小被冉家教养的完美无缺,尔后又被桑行之选中带回蓬莱,灌输着日后继承蓬莱的理念。 蓬莱这两个字,如同一座山压在背上。他从心底,一直想逃而不得。 秦铮的出现是个契机,而雷婷则是动摇他本心的一剂良药。 可惜这剂药,还是不够狠。 在冉晴空心里,始终还是那些自小束缚住他的条条框框比较重要。 不过提及冉云海,苏慕歌不由向冉晴空道歉。 “其中始末,秦师弟已详细说给我听,此事不怪你,是他咎由自取,况且杀他之人……” 苏慕歌弱弱接了句:“是我道侣……” 冉晴空捏了捏眉心:“此事我会瞒着族人,待我结婴之后,就得回去继承家主之位,待那时,冉家更不会再追究此事了。” 苏慕歌呵呵一笑:“所以大师兄好不容易跳出一个枷锁,终究还是逃不出另一个牢笼?” 冉晴空看穿她笑容之下,那一抹淡淡嘲讽,神色不由微微一荡。 “其实大师兄做不做蓬莱掌门,继不继承冉氏家族,同你和雷婷之间并无关联。雷婷当年敢在你手心印下剑痕,并不是她不自量力。尔后不顾念你的想法,不肯拜师,也不是不在意你们是否会有未来。” “哦?” “雷婷修为虽不如你,心境和悟性却远远胜于你。她从不认为自己配不上你,从不认为必须得在名剑门和你之间,做出什么选择。” 冉晴空微微垂下头,紧紧绷着脸。 苏慕歌收起玩笑,举目看向他,沉沉道:“就拿我的伴侣来说,他是师父口中凶残成性、丧心病狂的天魔人,体内流着无法飞升的诅咒之血,甚至有可能传给我们的下一代。但我从未想过放弃他,或是我二人结合,今后会遇到各种险阻。因为我只是遵从本心,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其他一切全都不予考虑。” 冉晴空抬眸回望着她,如玉的脸庞透出几分惊讶。 在他的认知中,所有不考虑后果的选择,大都是盲目的。 “师妹,并非所有人都能像你和雷婷一样心思简单……”顿了顿,又颇惋惜的轻叹一句,“听师父说,那魔人浮风的相貌很是出众,怪不得师妹会抛弃秦师弟,一走一百多年,如今连想法都有些被魔人同化了,魔人果然很可怕……” 言下之意,她和雷婷都有些缺心眼儿。 而她更是被男色迷惑的是非不分了。 银霄笑的肚子疼。 苏慕歌额角青筋则跳的乱七八糟。 她确实有够缺心眼儿,师父那样的道行都拿他没辙,她这半瓶水居然还指望教会他什么是道法自然,这不扯淡吗? 得,这座碉堡还是留给雷婷自己去慢慢攻破吧。 她再也不会自取其辱了。 敲定土曜的位置之后,苏慕歌道:“师兄,我下去一趟,这海面罡风重,你先回岛上等我。” “我在这里等你。”冉晴空本想说同她一起下去,但又怕她有什么不想教外人知道的秘密。 “这里人迹罕至,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不管找到找不到,两个时辰之后,我都会回去。” “真的?” “是。” “那好。” 瞧着他转身,苏慕歌才掐了个避水诀,沉入海底。 但冉晴空在海上转了个弯,又回来了。 苏慕歌足足沉了一刻钟,海底水压越来越大,避水诀有些吃力,改换为水曜的防护罩。 继续下沉,防护罩都被挤成椭圆形。 海底黑黢黢的,晦暗阴森。 找了一圈,一无所获。 “奇怪,明明是在此处啊。”银霄想不明白,“慕歌,你召唤一下试试看。” 苏慕歌掌心蕴满灵气,覆在七曜镯子上。 “可以感应到小土的气息,但似乎离的很远。” 银霄咬着爪子:“莫非在下面?” 苏慕歌踩了踩脚下:“这海已经见底了。” “那就怪了。” “确实不太对劲。” 苏慕歌开始寻思其他法子。 七曜同她签订过契约,她的神识内自然也融合了它们的妖识,故而她可以进入银霄的识海。 那么,她也能进入土曜的识海吧? 苏慕歌将想法说给银霄听,得到银霄的认同,眼下横竖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选择一试。 闭上眼睛,凝神去探知土曜…… 捕捉到了! 有着数次进入银霄神识的经验,她熟门熟路,一举突破土曜的妖识屏障。 眼前先是黑沉沉的,再是白如雪域,待苏慕歌适应之后,睁开双眸,然后她就愣住了。 对面正吧唧嘴巴吃石头的少年也愣住了。 这少年个头不是很高,比苏慕歌略矮一些,但虎背熊腰,体格异常强壮,脸上只有一张樱桃小口比较明显,眼耳口鼻都十分弱化,之所以能够一眼分辨男女,是因为他全身上下一丝|不挂…… 苏慕歌僵硬着掉过头,环顾左右,确定她不曾进错什么奇怪的地方。这里确实是土曜的识海,眼前这少年,应该只是土曜的灵魂幻化体。 “主人,识海您都能进,太厉害!” 不同于第一次进去银霄识海内时,银霄的各种狂暴。土曜言语里充满激动,就差跪下来抱着她大腿膜拜了。 苏慕歌不指望一个灵魂幻化体在自己的识海内讲什么节操,所以也不询问它为何光着身子,倒是奇怪它怎么突然会说话了。 “你和小水、小火不是进阶元婴之后,才能讲话的么?” “因为阿土进化了啊。” 说起此事,土曜原本弱化的双眼晶晶亮,“阿土之前被一条怪鱼给吃了,等阿土醒来,同它较量一番,反将它从内部给吃了。它有毒,阿土险些死掉,熬过去之后便进化了,也算是因祸得福。” 土曜弓着手臂,展示自己的肌肉。可惜苏慕歌一眼也没看它,只顾着透过它新长出来的眼睛,窥探外面的世界。 土曜备受打击,它可一直期待离开这里之后,向银霄它们炫耀自己的健硕身材呢。 苏慕歌凝神窥视土曜所在的环境,眉头不由淡淡一拧。这里并非海底,倒像是一座宫殿。 蓬莱境域内的宫殿,只可能是…… 蓬莱神庙! 苏慕歌难掩惊讶:“小土,你究竟是如何进来的?!” 不是说只有集齐四把神光钥匙才能打开神庙大门吗? 听见主人召唤,土曜立刻满血复活,“噔噔噔”小跑过去:“阿土醒来就在这了,估计是被那条怪鱼带进来的。” “然后呢?” “然后小土怕您担心,一直寻找出口回去,可惜一直寻不到。”见主人有兴趣,土曜忙将这几日的经历全部详述一遍,“主人,这庙里太危险啦,灵气比在零渡内更强,诡异的是,这些灵气同我们所认知的灵气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灵气内有怨气,具有极强的杀伤力,因此产生了变异。” “变异?” “唔,就说那条怪鱼吧,估计是吸收了灵气侥幸不死,才进化成怪异物种。小土吃了它之后,进化速度加快了不止百倍。”土曜沾沾自喜,指着自己的嘴巴,“幸好小土是依靠吞吃来吸收力量的,换做银霄它们,只需吸食一口这里的灵气,必死无疑。” 说着,它操纵软软的身体向前游走。 它每一步都走的极小心,视线一路推进,一座大气磅礴的古神庙,便这样一丈丈在苏慕歌的眼中铺展开来。 庙门,庭院,偏殿,前殿,正殿,后殿…… 放眼望去,神庙耸立着近千根三人环抱不及的灵玉柱,雕刻着各种只存在于古典籍内的飞禽走兽,绝不重样,栩栩如生…… 不,分明就是由活物石化上去的。 苏慕歌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神庙遍布人间,她至少见识过上千座,但诸如蓬莱神庙这般庄严肃穆、恢宏大气的,还是平生第一遭。 除却庭院,所有殿门都被死死封印住。窥探不到内里,不知究竟供奉着那一路神君。 但凭这座古神庙的规格,这位神君的品阶必然不低。 而每座殿外,都有两尊镇守石像,左为旱魃,右为应龙。看来神庙门外的镇守石像,应该也是一模一样的。 等等…… 苏慕歌微微一怔。 东海海底,旱魃应龙,这场景,她是不是曾在哪里听到过? 对了,当年在北麓明光山,再生后的师叔第一次同师父见面时,似乎曾经提及。师父说他幼年时遭逢海难落水,正是被挂在应龙的石像上,再被师叔给救走的。 那时听着并不觉奇怪,眼下亲自经历一番,突然发现许多事情难以理解。 从海面沉下水底,作为一个凡人,至少需要三个时辰,师父竟然没被淹死? 而且恰好就落在神庙门口? 果然是命中注定要当蓬莱掌门的男人啊! 命大福厚气运强,真是缺一不可。 额,跑偏了…… 苏慕歌微微笑了笑,可惜笑意未达眼底便以尽数消散干净。随着脑海中一些关键词不断汇聚,紧密串联,她的脸色一瞬沉过一瞬。 师叔曾被困在东海海底。 师叔拥有操纵旁人神识的意念。 师叔或许能够不老不死。 师叔随便一抬手,就能将一株鱼腥草催发为一万年份…… 邪阙前辈曾说,如果师叔的本源是妖,那师叔可能就是一颗能量核。本源是人,那师叔可能就是一团神识体。 不论是人是妖,拥有诸如师叔这般逆天能力者少之又少。 或许,师叔乃是某位神君的神念。 而他的本源,那位神君,极有可能就安睡在这蓬莱神庙之中。 这个揣测,惊的苏慕歌冷汗淋漓,如果当真如此的话,世人的认知全都是错的。蓬莱神庙并非一处供奉神明之地,而是一座囚神牢笼! 天地间被镇压的神必定不只一个,但苏慕歌却只知道一个。 那就是痕心心念念想要寻找的灵神主。 原来灵神主就被镇压在蓬莱神庙?! 苏慕歌的心脏先是漏跳几拍,尔后心口又像揣了只兔子,“砰砰砰”剧烈跳动着,跳的七上八下,乱七八糟。 没错了,错不了。 所以痕才会开启溯世镜,央求裴翊转告自己,昆仑有棵灵识树,指的正是师叔! “小土,去哪里。” 随着她手指的方向,土曜快速蠕动过去,停在正殿台阶下。 仰头眺望,只见巍峨的宫殿正被一团浓郁的青雾所缭绕。 那殿内被封印的,就是师叔的本源,灵神主? ****** 苏慕歌在土曜识海内游荡时,肉身被银霄给藏远了。闲着无聊,银霄还跑上行抓了几只大海龟,以自己的隐身天赋结下一个龟息大阵。 这个法阵,连痕都不曾察觉。 他从苏慕歌右侧十丈远的地方隐身潜过,反到被剔牙中的银霄给发现了。 银霄窥探不出他的身份,只是敏锐的察觉有些不太对,遂跟了上去。 痕停在之前苏慕歌停留的地方,现了形。 银霄脊背微微僵直,越发收敛气息。 只见痕朝向海底击了一掌,将海底沉积物清扫的干干净净,只独独剩下一只巴掌大的蚌,灵气激荡之下纹丝不动。 银霄好奇的快要挠墙,却不敢离他太近。 痕双膝跪地,双手缓缓将蚌壳掰开一条缝,便起身向后站远了些。 光华乍现,蚌壳渐开渐长,足有一人多高。 银霄聚灵一窥,双眼几乎直了。蚌内藏的不是珍珠,而是蓬莱神庙的入口! 痕掐了个诀,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召唤什么。 久久不见动静,他面上流露出一丝惊讶。不敢置信,再掐了个诀,仍然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的玲珑呢? 死了?!! 痕险些晕过去! 那断不是一条普通的鱼,那是他以灵气蕴养了几万年的天池锦鲤!虽然蠢钝了点,但却是一条可以穿透世间任何封印、一条能够化天龙的鱼! 为了将玲珑送进蓬莱神庙去,一万年前,他将它藏在镜子里,故意被蓬莱掌门抓住,将本体都给搭进去了! 吸收了万年神庙灵气,如今已经到了化龙的节骨眼。一旦化为天龙,再进阶到化神境,一定可以将神主给救出来! 冷静冷静,痕深吸几口气。 不要那么悲观,说不定它提前闭关化龙去了。 一定是这样! 一万年它都活下来了,怎么可能会死在神庙里? 痕忐忑不安的不断给自己洗脑,决定过一段再来瞧瞧。小心翼翼的将被蚌壳合上,蚌又变成小小一只,他掌心一抓,先前被清扫出去的沉淀物恢复原貌。 痕一步三回头的升海走了。 一出水面,便感应到了冉晴空的气息。 蓬莱他一直是避而远之的,蓬莱弟子,他一个也不曾杀过。但此刻一肚子气,不发泄出来一定会疯掉。蓬莱蓬莱蓬莱,他最恨的蓬莱! 蓬莱是神庙守墓人创立的,蓬莱弟子全都该死! 双目陡然猩红,痕浑身激荡着暴戾之气,伸手指向冉晴空。 冉晴空头顶三丈的地方裂开一道口子,五头蛟张着血盆大口突然出现,分五个部位下口,似要将冉晴空五马分尸。 倘若一口咬死,冉晴空恐怕反应不及。 但五头蛟动静太大,冉晴空施展瞬移术逃过一劫。 “邪兽师!”冉晴空神情凛然,剑影骤现,环绕自身,“前辈今日擅闯我蓬莱,是打算向我蓬莱宣战了?” 邪兽师自从出现在十周三岛,除了蓬莱,各门派的弟子都有折损在他手中。也因为此人一直没动蓬莱,蓬莱一直也没参与对他的搜捕。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旁人忌惮你蓬莱,我可不怕,迟早有一日,我会亲手灭了蓬莱!”痕说完,怒不可遏的瞪着五头蛟,“蠢货,愣着作甚,还不快杀了他!” 五头蛟再次向冉晴空进攻。 五行于一体,冉晴空的灵气不但会被它吸收,更被它完克,对战相当吃力。 十几个回合便被它打的吐血。 这厢雷婷新进阶,正在稳定境界,心口猝不及防的痛了起来。她恍然翻开手心,只见剑痕微微闪动着暗褐色光芒。雷婷起初不明所以,突就反应过来,冉晴空出事了! 不顾反噬,雷婷急急压制住正在体内奔走的灵气,锁定冉晴空的位置之后,先去了隔壁一趟,求小青木去通知尚在蓬莱的高阶修士。 交代清楚之后,才化为一道红光离开,却被内岛结界给拦住了。 雷婷急的原地打转,一转头瞧见小青木飞上前来,拔下簪子在结界上划了一道,又迅速插回发髻之中。“楞着做什么,还不快过去,等下力量就消失了。” 雷婷回过神,轻而易举便穿透结界。 小青木随着钻了出去。 “小师叔您去做什么啊?”雷婷吓了一跳,轰他回去。 “我命阿九去报信了。”小青木蹙着眉,“我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蓬莱岛这么大,还不一定找得到管用的,能伤冉晴空之人,至少也是元婴修士,等皓月道君赶过去,人早死了。” “可是……” “苏苏可能正与他一起,我必须得过去。”小青木不容置喙,鼓起腮帮子,一本正经的瞪着她。 雷婷被个孩子瞪的直不起腰。 小师叔的本事雷婷从未怀疑过,而且清楚他脾气执拗,除了苏慕歌谁的话都不会听,桑行之也拿他没辙。加上时间紧迫,性命攸关,只能按他说的做。 两人赶到之时,冉晴空还在同五头蛟搏斗,但以伤痕累累。。 好在痕现在处于变态的边缘,并不想简单弄死他,将猎物玩弄在悬崖边缘,看着他进退维谷,生死不得,这样他才觉得爽。然而神识探知有两名修士正在靠近之后,他阴邪的扁了扁眼睛,决定停止游戏,干掉冉晴空走人。 一个金丹后期不足为惧,但另一个完全探知不出修为。 痕知道是谁,总在桑行之屁股后面转的小男孩儿。 关于青木,痕一直很好奇他的来历,也命程灵犀向秦铮打探过,但秦铮说不出个所以然,不知是故意隐瞒还是真不知情。 苏慕歌称他师叔,他则直呼桑行之名讳。痕只以为他同蓬莱有关,从来联想不到萧卿灼身上去,因为萧卿灼此人,他从未曾在意过。 虽然几百年前,也是一号风云人物,然修真界从不缺人物,痕哪有闲心一个个的去在意。 有时候甚至连他名字都记不清楚。 痕冷冷勾了勾唇,操控五头蛟爆出大招。 五头蛟狂嚎了一声,五颗光球自五张嘴巴里吐出,融成一柄极光利刃,朝向冉晴空的丹田刺去。这是要将他挫骨扬灰的打算,然而冉晴空灵力耗尽,再无躲避的力气。 “晴空!” 雷婷骇然一惊,一跃至他面前,千钧剑出,碰撞上极光利刃! “轰”的一声! 千钧剑掉落海面,但剑魂螭吻破剑而出,缠上极光利刃。可惜实力悬殊过大,也只能抵挡一时。 雷婷撑起防护罩,索性转身牢牢抱住他。 冉晴空惊惶失措,推她不动,遂一掌劈向她:“走开!” 雷婷拼命摇头:“要不然我死,要不然我们一起死。” 冉晴空再准备劈向她的手,陡然顿在半空。 “我不值得……” “你值不值得,由我说了算。” 冉晴空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口明明是暖的,却觉得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一块儿,脑袋一沉,昏在雷婷肩膀上。 恍惚间,只听见青木在背后说了一句:“你们死不死,我说了才算。” 他再次将发簪拔下,那光剑倏然便顿住了。 手指在空中饶了个弯,指向五头蛟,光剑立马掉了个脸,改攻向五头蛟。 痕瞠目结舌,直想揉眼睛。开什么玩笑,这极光利刃可是五头蛟以真元炼制出来的本命剑,本命剑攻击主人…… 好强的意念操纵术! 痕心神一凛,连忙分出灵识入了五头蛟识海内,抢回光剑的控制,然后抢回不到一瞬,便再次被抢走。 只听天际连声闷雷,黑云沉沉遮目,海浪翻涌滚动。 你争我夺的拉锯战中,他同青木的意念轻轻触碰了下,旋即分离。 只那么一下,痕的灵识遭受重创,稍稍一怔后,禁不住心神俱荡。 这是……这是神念吧? 痕震惊之下,早忘记去争夺光剑的控制权,眼睁睁看着此剑砍下五头蛟其中一个脑袋! 而小青木的灵气也差不多抽空了,簪子放回发髻中,稚嫩的脸颊苍白如纸,眼底却沉静若水,望着痕道:“你还想试试么?” 雷暴止歇了,痕抬头望天,再望向青木。 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满脑子浆糊。 闹出这么大动静,搞不好连桑行之都会现身了,痕没时间考虑太多,一个瞬移上前,扣住小青木的肩膀:”跟我走。“ 小青木立刻拔簪子,但手腕却被痕锁紧,“放心,我不会伤害你。” “小师叔!” 雷婷稳住冉晴空之后,立刻便要追上去,却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铺天盖地的黑气从天而降,挡在痕前行的路上。 竟是元婴中期顶峰的魔修! “浮风?”待痕看清裴翊的脸,更是吃了一惊,“你为何进阶这么快?” “向我岳父讨了一枚碎魂果。”裴翊一手缓缓抬起,操控住只剩下四头的蛟龙。一手以魔气化剑,不遗余力的攻向痕。 痕这具躯体的修为不如他,且还受了伤,但死活不肯放开青木,同时又注意着他的安危。 裴翊只管强攻,似乎根本不管小青木的死活。 雷婷在一边都看呆了,从来不知剑也可以这么凶残。 痕一咬牙,将手里的孩子丢了出去,带着五头蛟逃遁:“你们给我等着!” 裴翊只将青木接住,由得他逃了。将痕逼急了,他能够使用的力量远远超出裴翊的想象,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同他拼命。 “你是来找苏苏的?”青木抬头看着他。 “恩。” 裴翊摸摸他的头,极自然的,青木也不觉得反感:“她同冉晴空一起出来的。” 雷婷插话:“前辈,慕姐姐应该在海底。” 裴翊看向她:“应该?” “晚辈猜的,晴空昏过去前,指了指海下。” “多谢。”裴翊的神识在冉晴空身上绕了一圈,“他没什么大碍,灵气耗光了而已。” 听他这么一说,雷婷终于松了口气。 裴翊察觉到什么,略一蹙眉:“皓月道君来了,我身份不便……” “晚辈明白,一个字都不会说!”雷婷虽不认识浮风,不知他是裴翊,但却知道他和苏慕歌的关系,自然站在他这边。 裴翊微微颔首,魔气升腾成防护罩,沉下海去了。   ☆、第127章 大结局(上) 小青木本想学着裴翊的模样沉海,却畏缩着迟迟不敢动作。 自从抵达这片水域,他心里总是有些惶恐不安,海水下面似乎隐藏着一头张着嘴的怪兽,他只要轻轻迈出一步,就会被吞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这一迟疑,皓月道君便到了。 同行之人,是他早已结婴多年的大弟子玄静道君。 再容不得青木摇摆不定,一咬牙,“噗通”跳入海中。 远远的,皓月道君窥探过冉晴空的伤势,见他并无性命之忧,原本宽了心,结果青木这一跳,他那两道稀疏的白眉不由皱起。 皓月道君并不知道青木的来历,更堪算不出青木的命格,可他深深明白,但凡事关青木这孩子,他那位有着经天纬地之才的掌门师弟,一眨眼就能丧失理智。 说是收下的关门弟子,从来也没见过他教授过弟子修炼。 更何况,有哪家小弟子胆敢直呼师父全名的? 而桑行之最过火的,是越过长老会,直接将一座孤心岛送人了,这在蓬莱历史上还是头一遭。不管长老院怎样抗议,他充耳不闻。从前再怎样任性也是有个分寸的,至少蓬莱长久传承下来的东西,他始终记在心里。 长老们忧心忡忡,皓月道君同样忧心忡忡。 但他忧虑的却是青木此人本身。他算不出他的命格,却预感此子将会给蓬莱带来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 这绝不是他杞人忧天,自青木来到蓬莱,起初那些年天灾频繁。尔后桑行之带他前往魔界,蓬莱便安稳了。待他们从魔界回来,天灾虽有所减少,时不时仍会发生。 皓月道君今年已经一千九百岁,在蓬莱待了一千八百九十年,这种事情从未发生过…… 不,发生过! 皓月道君识海之内,突然闪现出一些碎裂的片段来。 大抵是一千多年前,桑行之拜入蓬莱时似乎并非一个人,身旁还有一个比他年岁略小一些的同伴,两人宛如双生子,从来都是同进同出的。可惜,相比同伴在剑道上所展现出的惊人天赋,桑行之除却一张脸比较好看,其他毫不起眼。 师父正是在新入门的近千名弟子之中,先注意到那小子,才进而发掘出桑行之这一株好苗子。 后来…… 皓月道君的记忆有些模糊了,印象中那一年昆仑空华圣君应邀前来蓬莱作客,那小子似乎杀了昆仑一名金丹真人…… 修为堪堪练气境的小弟子,居然毫发无损的杀死一名金丹修士?? 皓月道君回忆起这一茬时,惊骇的下巴险些掉下来,当年此事还是由他前去处理的,他的印象为何如此寡淡? 甚至连那小子的脸都模糊了。 只有一种可能,有高人将他这一段记忆给抹去了。那时他已是元婴初期境界,能抹去他记忆的,只能是空华圣君或者师父。 “玄静,你送晴空回岛,交给你二师妹医治。” 皓月道君沉着脸嘱咐一句,一拂袖加速前行。 雷婷只感觉一阵微风拂过脸颊,随风望去时,海面只余下一圈波纹。 …… 裴翊在海底寻了几圈也没找到人。 以为雷婷揣测有误,准备离开之际,蓦地听见银霄哈哈大笑:“连你都给瞒过去了,看来我的结阵水平更上一层楼了!” 颇有些无语的看着银霄现形,裴翊好一会才问:“好端端的,将她藏起来做什么?” “她在小土识海里,肉身当然得藏起来。”银霄进入龟息阵内,将苏慕歌打横抱了出来,得意的抖抖眉毛,“也亏得我谨慎,你猜刚才谁来了?” “痕。” 银霄噎了噎:“你见着了?” “不只见着了,还同他交了手。”裴翊瞥它一眼,“若不是青木之前重创了他的识海,我不一定是他和那头邪兽的对手。” 裴翊飞到银霄身边,同他面对面,伸出双手。 银霄惊讶:“小师叔也来了?” 裴翊嗯了一声:“冉晴空差点死了。” 银霄再度惊讶:“什么?!” 裴翊微微拧眉:“你既知道痕来了,慕歌又藏的严实,怎也不和凤女上去助他?” “冉晴空之前分明走了,我们看着他走的。”听出他话中略有责问,银霄大呼冤枉,“现在呢,怎么样了,若他有个三长两短的,慕歌非得自责……” “你能先将人给我再问么?” 裴翊一直伸着手臂同他说话,表情渐渐显得有些不耐。 银霄稍稍怔愣,反应过来之后,探了探身,将苏慕歌转交给他。 裴翊接过人,唇瓣开阖数回,还是说道:“算上迷宫,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上一次是不得已,我也一直欠你一声谢谢,但这一次……” “什么上一次这一次?” 银霄起初有些云里雾里,问完便明白了,嘴角不由狠狠一抽,“喂,你想哪里去了,她是我的主人,我不过是只灵兽,抱一下怎么了?” “终究是雌雄有别。” “亏你还修道,竟连男女之防都看不开。” “我是魔修。” …… 与此同时,苏慕歌仍伫立在神庙正殿之前。 她仰起头,微微阖着双目,似乎在聆听什么,进入冥想世界。 土曜闲来无趣,拾级而上,距离正殿越来越近,肉眼可见空气中有一道道波纹,应该是某种结界。土曜尝试着触碰了下,竟能穿透一半。 蠕动身体,努力着想要穿透另一半…… 苏慕歌却陡然睁开眼睛,喝道:“退回来!” 土曜打了个寒颤,连忙缩了回去。 它这些天一直在神庙寻找缝隙出口,尝试着钻了许多地方,唯有肃穆恐怖的正殿不敢靠近。如今也是因为主人在,胆量大了一些。 然而土曜退出之后,波纹仍在晃动。 土曜掉过脸,苏慕歌隐约看到那些灵玉柱正在变形扭曲,不对,是柱子上早已石化的飞禽走兽,竟有苏醒的迹象。 波纹结界的动荡便止歇住了。 灵玉柱也平静如初。 原来这些奇珍异兽,全都是用来镇守灵神主的。 这近千根异兽盘绕的灵玉柱,应该是某种法阵的框架,而有能力布下此阵的,只可能是神。 苏慕歌回望一眼巍峨正殿,心口微微有些发酸。 “小土,你就先在神庙内待着吧,我出去之后同银霄商量商量,再想办法。” “是的主人。” 苏慕歌从土曜识海内抽身。 苏醒之时,恍惚间听见银霄大着嗓门嚷嚷什么。除此之外,似乎还有另一个低沉的声音时不时回应几个字。仔细辨了辨,才知道是裴翊。 “你们在聊什么?” 苏慕歌浑身肌肉僵硬,示意裴翊将她放下。 “聊?”脸颊气的涨红,银霄忿忿然地道,“我同他有什么可聊的?”言罢,化为一道银光回到灵兽袋中,“你们说话,我把耳朵堵住还不行吗!” “怎么了这是?”苏慕歌一头雾水,看向裴翊,“你惹它了?” 裴翊摊了摊手,露出无辜的表情。 苏慕歌持怀疑态度,但也没工夫理会这等小事:“你来的正好,我有事情告诉你……” 说着,她左右望了望。 裴翊会意,一挥手在两人周围布下隔音罩。 苏慕歌便将蓬莱神庙内的见闻一一说了。 裴翊眉梢微皱:“你的意思,青木就是灵神主的神念所化?” “此事八\九不离十。”苏慕歌抱着手臂,微微颔首,“看来痕上一世之所以失败,是因为师叔早死,神庙内的灵神主神念消亡,等同于陨落。” “这一世虽刻意瞒着痕不说,却因为我提前从枯木崖下救出师父,导致青木在炼尸池内自我再生。”裴翊斟酌着,淡淡嗤笑一声,“看来同痕当年定下的契约,终究还是达成了。” 银霄突然探出脑袋:“小土呢,没和你一起出来?” “神庙被封死了,它暂时出不来。不过,我更好奇它是如何进去的。” “这还用问么,一定同痕有关。”银霄将之前痕的古怪举动说了一遍,“小土口中的怪鱼,八成就是他养的,我听见他还在念叨什么玲珑……” 裴翊敛了敛眉,摩挲着指节询问道:“你确定他说的是玲珑?” 银霄本不想搭理这个小气鬼,但事关重大,便先抛下个人恩怨,没好气的嘟囔一句:“我虽年纪大了,耳朵可还没聋。” 裴翊喃喃自语:“倘若是玲珑,我想,我大概知道那条怪鱼的来历了。 苏慕歌不禁看向裴翊。 “一条可以化天龙的天池锦鲤。”裴翊倏忽勾起唇角,眼底却是冷冰冰的,“上一世,痕夺了你的肉身之后……” 听他一说,苏慕歌第一次知道自己被夺舍后,痕都干了一些什么事情。 同痕闲来无事念叨给她听的版本有些的不太一样,他在夺舍之后,并没有似如今这般大肆兴风作浪,搞得神憎鬼厌。反而异常低调,闷头修行,循规蹈矩。 七八百年后,桑行之早已飞升多年。 有一日傍晚,蓬莱神庙突然崩塌。 紧接着,一条十爪天龙横空出世,一时东海倒灌,十洲倾斜,蓬莱几乎毁于一旦。 然而没过多久,那条天龙便失踪了…… “我魔界尽毁,万念俱灰之下,准备寻个地方坐化。但在那之前,我得先去杀了痕。”当年那些不堪往事一一在识海内流淌,裴翊心底一派祥和,“单凭剑术,他不是我的对手,险些死在我剑下时,终于忍不住召唤出玲珑。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捣毁蓬莱神庙、导致十洲倾斜的天龙,竟是他豢养的。” 苏慕歌蹙眉:“你斗不过吧?” 龙之一物,是以爪数来判断修为的,十爪天龙,属于地仙级别。 “以剑修的姿态自然斗不过。”裴翊轻轻摇了摇头,眉梢蔑视一挑,“但我那时已经杀了焰魃,体内魔神之血的力量同样不容小觑,于是在他面前化了魔,诛杀之。” 苏慕歌呵呵一笑,透过裴翊明亮的双眼,仿佛可以窥探到痕当时的神情:“痕必定会大吃一惊,因为我的缘故,他对你熟悉的很,却不曾想,灵界排行第四位的超神器灵,竟也有被凡人蒙蔽、看走眼的时候。” 其实他看走眼的还挺多,譬如他要救的主人一直同他近在迟尺,他却认不出来。 裴翊同她相视一笑:“是啊,不过就在我准备杀死痕的时候,他告诉我你的魂魄未曾受损,而他拥有不灭之灵时,我也同样吃了一惊。尔后他恳切的询问我,愿不愿意承担神魂崩坏的风险,重走一遍溯世之路时,我更是惊上加惊。” “凭你这般多疑的性子,竟然相信他了?”想也知道,即使痕愿意开启溯世镜,也不是谁都有能力通过的,“你就不担心他是故意诓你的,进入溯世镜内部,等同羊入虎口,他想弄死你易如反掌。”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感受得到他当时有着同我一样的绝望。” 冷峻的脸上浮出一丝同病相怜的怜悯,裴翊心知苏慕歌不喜,忙不迭掩饰过去。 苏慕歌信是信,只是不曾经历不能懂,仍旧觉得裴翊过于草率。 痕惯会骗人,她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痕为救主人不惜一切代价的心情,她完全可以理解。 但作为此事最大的受害者,苏慕歌绝不会原谅他,绝不会给予他一丝一毫的怜悯。 因此她板起脸来,纠正道:“他和你不一样,他是自作孽不可活。” “你说得对。”裴翊附和着,有些心虚的揽了揽她的肩,岔开这个话题,“所以不必担心土曜,待它进化完成,自己应该可以离开神庙。” “嗯。” “我现在更担心另一件事。” “什么?” “痕可能发现了一些端倪。” 苏慕歌心神一凛。 裴翊便将海上的事情同她详细描述一遍:“他既以发现端倪,以他的能耐,想必很快便能将青木的来历查个一清二楚。” 苏慕歌听的即惊且骇,立刻筑起防护罩准备升海回去。然而,海底陡然一阵剧烈晃动,将她拉了下来。水波不但狂涌,竟还释放出尖锐的声响,刺的耳膜生疼。 海底素来是死寂的,底下并无火山,哪里来的能量? 苏慕歌眼中布满警惕,首先想到的是蓬莱神庙出了问题。 二话不说,直接飞了过去。果然不出所料,能量中心正是神庙。 海水似刃,气波强劲,靠近不得。 苏慕歌被裴翊拽了回来:“这是神念之力,虽然异常微弱,也不是凡人之躯可以承受的。” 透过层层叠叠交织翻涌的水幕,依稀看到巨大的海蚌之前,小青木呆呆仰着头,一抹抹青绿色诡异的灵气,自他头顶一丝丝抽离,似乎正在被海蚌所吸收。 小青木浑然不觉,他落下海底,只是凭着感觉,打开了这只蚌。 “师叔!”苏慕歌惊骇之下,蓄力丹田,以真气大喊一声,希望可以唤回师叔的灵智,只是不知能否穿透水幕传递进去。 她出声的同时,裴翊眸中溢出寒光,手掌向上一提,一抹黑莲在他掌心蕴开。黑莲光速化为一柄黑剑,“嗖”一声飞出他的手掌。 黑色光剑除了快,并无任何杀伤力,穿透几层水幕之后,气势不足,“轰”的炸开。 炸出数以千计的种子,再度绽放出朵朵黑莲,竟截断了如兽潮一般涌动的海水。 苏慕歌瞳孔微微缩紧,这黑莲必定是裴翊的魔婴,否则不可能拥有这等威力。 有黑莲凝结水幕,传音直达青木神思,如同被人以钝器重击头顶,青木只觉得脑袋一阵剧痛,“嗡”一声过后,豁然清醒。 定了定神,他睁大双眼,瞪着眼前的海蚌连连后退,心头升腾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一浪高过一浪。 “苏苏!” 转过头,小青木战战兢兢的望向苏慕歌,黑曜石般的大眼睛布满雾气。他指着面前的海蚌,颤颤说道,“它、它想吃了我……” 苏慕歌足下一跃飞上前,一巴掌拍在蚌壳上:“合!” 落地之后,小青木抖抖索索的抱着她的大腿,死死咬住嘴唇。 “没事了。”苏慕歌抚着他的后背轻声安慰。 “它、它真的想要吃了我。”小青木头痛欲裂,一帧帧画面在识海内奔涌而过,挣扎着撑了撑眼皮儿,还是昏了过去。 “师叔?” “他没事。” 瞧见海蚌缓缓阖上,裴翊这才将魔婴收回。 就听见皓月刀君震声喝道:“我当哪里来的气劲,原来是有魔人在此兴风作浪!” 裴翊魔婴初初回体,内息尚且不稳,一时不察,皓月道君已然出手。 一道玉盘状的法器,笼在裴翊头顶,密密麻麻的灿金色符字从罗盘内涌现出来,如个罩子一般,将裴翊罩个严严实实。 “师伯,还望手下留情!” 苏慕歌一个头两个大,护住青木之后,立刻上前拱手求饶。 皓月师伯元后修为,裴翊只有元中,方才又施展过魔婴之力,消耗过甚,恐怕不是对手,“他是弟子的友人,受弟子之邀前来,师父也是认识的!” 皓月道君微微蹙眉,探一眼苏慕歌,好半响才想起她是谁。 想起她,难免想起当年同她一起流落魔界的爱徒杨婉儿,更想起她惨死在魔人手中,原本便对魔人极为痛恨的皓月道君,心头怒火更是蹭蹭蹭向上冒。 下手便又重了几分。 罩子内金光灿烂,符字烙铁似的滚烫,沾身便可嗅到一股焦味。 苏慕歌本想上前助他,但两个元婴修士斗法,她上去帮不上忙反而找死。 裴翊的识海内只剩下一片金色,他微微阖目,周身拢起层层气浪,以压制符字的灼烧。 再睁眼时,沉静的眸中萃过一丝精芒。 “诛魔三诀,乃佛道圣物。一诀身死,二诀魂灭,三诀超度。在下久仰已久,却不曾有幸一见,如今得以亲身体会,始知此宝名不虚传。” 皓月道君捋了捋长须:“算你尚有几分见识。” 裴翊赫然冷笑:“这种震慑我魔族之物,早该毁了!” “大胆狂徒!”皓月道君脸色一变,双手结印,三诀齐出。 “道君既让在下开了眼界,在下自然也得还你一份人情,才算是礼尚往来。” 裴翊再是一声冷笑,真元运转的同时,催动魔血流转,在周身旋出一抹暗红色的强大气劲。 魔血混着精气,凝聚成一朵朵小而繁复的黑莲,层层莲叶锋利如刃,将海水搅动出道道乱流,只听一连串“嘭嘭嘭”的爆响,将那些灼金符字全部撕扯成碎片! 最后“轰”的一声,诛魔三诀从内部骤然崩碎! 皓月道君瞠目结舌,这魔人年纪轻轻,迈入元中境时日尚短,竟已将魔血、魔婴全部炼化成法宝,同真气之间相互运转,如此一来,力量便可源源不竭。 但炼化的过程,那得遭多少罪? 魔人果然是魔人,变态啊!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黑莲毁掉诛魔三诀之后,迅速向他靠拢,同之前裴翊被诛魔三诀困住时如出一辙,一个黑色的莲花罩子,也将皓月道君上上下下罩的密不透风。 皓月道君在罩子内捉襟见肘,额头滑下几滴冷汗。 魔人不只变态,还小心眼的很呐! 苏慕歌心知裴翊并不会伤害他,可皓月师伯毕竟是位前辈,这么驳他老人家面子,让她以后怎么在蓬莱混…… 但她并没有阻止裴翊,虽然想要阻止并不困难。 瞧着裴翊左手臂被诛魔三诀烧焦一大块皮肉,苏慕歌心疼之余忍不住有些生气。 皓月师伯精通紫微斗数,素不出岛,平时不理凡尘修身养性。一直以来,苏慕歌将他奉为大智者,结果这人却不分青红皂白,一出手就想取人性命。 难怪修了近两千年仍在元后境界,难怪师公当年会将掌门之位传给师父。 这便是他的短板软肋。 同样割下皓月道君一块儿皮肉之后,裴翊果断收回黑莲。 皓月道君惊讶之下,愈发认为这厮是在羞辱于他,愤而祭出自己的本命法宝织锦破凰钩! 涟涟水光萃于银钩之上,烁烁其华,然而美则美矣,本命一出,那可是要同对方拼命的架势! 裴翊不胜其烦,皓月根本不善斗法,实力又远逊于自己,偏偏又是苏慕歌的师伯。 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真是为难。 纠结之时,一道剑光自三人眼前拂过,将皓月道君驳了回去:“二师兄,几百年不曾见你大动肝火,这是怎么了?” 苏慕歌眉毛一抖,师父果然提前出关了,不知是否成功化神。 始终也见不到桑行之的人影,声音却萦绕在众人耳边,尔后又沉寂下去,似乎在单独传音给皓月道君。皓月道君脸色微微一白,看了裴翊一眼,织锦破凰钩气势消褪,收了回去。 哼了一声,一拂袖走了。 “师父……” 苏慕歌胡乱对着上行拱了拱手,对于自己无意间闯入神庙,发现师叔的真实身份,必须得给师父一个交代。 桑行之并没有责备她:“一切尽是劫数,该来的,总也躲不掉。” 苏慕歌思忖片刻,将痕和灵界的事情,也一并简要说给他听。 桑行之这才有些惊讶:“神庙内镇压之神,原是溯世镜灵的主人?” “是的。” “怪不得,看来溯世镜当年被先祖得到,绝非偶然。”桑行之忧虑道,“灵神主失去神念之后,处于混沌懵懂之中,煞气重重。神庙一定不能开启,否则煞气外泄,不止蓬莱,整个十洲三岛都将倾覆。” 苏慕歌心神凛然。 “先带青木回来吧。”桑行之特别叮嘱一句,“幽都王远来是客,慕歌你需好生招待,切莫怠慢了人家。” 苏慕歌不解其意,心道师父又不是不知他二人的关系,有什么好招待的? 但仍旧恭敬道:“弟子遵命。” 裴翊忍不住翘起唇角,略带一丝嘲讽:“桑行之,你被卡在化神关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便将蓬莱的烂摊子丢给我了?” 苏慕歌这才恍然,原来师父并未出关,只是以意念传音。 桑行之毫不在意:“不错,我的确卡在这了,要么成功化神,要么道消身殒。” “我凭什么帮你?” “不凭什么,你也可以不帮。” “你蓬莱一贯自诩清高,同我这天魔人牵扯,不怕被昆仑等宗门责难?” “这倒是……” 裴翊不由讥诮的勾起唇角。 却听桑行之漫不经心地道:“那你可以……以裴翊的身份现世。” 苏慕歌和裴翊同时一愣。 “你这天魔人,断不是一般的天魔人。”桑行之故意顿了顿,再娓娓道来,“亲传师父是北昆仑金光道君,挂名师父是定禅阁千叶大师。哦,还有一个不为人所知的师父,炼尸宗宗主宋珈岚。如今做了我蓬莱的女婿,大家嘛,谁都不要责难谁。” 裴翊脸色倏变,看来这些年桑行之可没闲着,居然摸清了他的底。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很卑鄙?” “没有。” “那我今日告诉你不迟……” 苏慕歌猛地在裴翊后背拍了一记,斥道:“怎么同我师父说话的?” 后半句终究是没能说出口,桑行之笑的好不得意。 裴翊气闷也是无可奈何。 ****** 同裴翊揣测的一样,痕对青木起了疑心之后,便开始抽丝剥茧追查他的来历。 半年内,追查到萧卿灼身上,再追查到宋珈岚手中炼尸,并从无涯岛传送师玄机真人那里,得到邪阙关于青木来历的说法。 能量核,神识体,痕立刻明白,青木正是灵神主的神念力量! 痕的激动之情难以名状! 灵神主当年经历了两重封印,神念和神体是被剥离之后分别封印的。谁曾想,强大的神念之力早已冲破封印苏醒了,并化为实体。如今,只需神念回归神体,神主就能完全清醒过来,冲破神庙内的锁灵柱封神大阵指日可待。 眼下只需打开神庙大门,将青木带进去,便万事大吉。 玲珑虽死,可终究天无绝人之路啊! 痕捂住脸仰天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却从指缝中渗透出来,双膝缓缓滑跪在地上,微微垂下头,默默念着天无绝人之路这六个字。 成也天意,败也天意。 可天意,究竟又是谁的意? 灵神主承天之道,蕴万物之灵,却因不愿执天罚而遭天罚。 如此残酷不仁的天道,为何要顺?! 痕猩红着眼眸,起身向炼尸宗飞去。此番,他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哪怕触犯天条,哪怕被殁给诛杀,他也必须放手一搏! 三日后,炼尸宗大殿上。 宋珈岚斜坐于主位,一脚踩在漆黑重棺上。 听痕徐徐说完,她眼风凌厉:“你说,那个孩子现如今身在蓬莱岛?” 痕的眼睛瞄向窗外,因为宋珈岚那张脸实在太过丑陋,他一直隐隐想吐。 “千真万确。” “你告诉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要闯蓬莱,需要你帮忙。” 宋珈岚扬眉冷笑,嗓音破碎且嘶哑:“敢拿我当枪使,痕,你有种!” 痕干巴巴一笑:“宗主得到的好处,一定比在下更多。比如……只要有那小孩子,我可以为你复活萧卿灼。” 瞳孔骤然一缩,宋珈岚的指甲陷入掌心:“你有办法?” “在下有的是办法。”痕勾唇,“只看宗主敢不敢随我闯一闯蓬莱。” 宋珈岚豁然起身,黑袍猎猎作响。脚尖卡在重棺边角,向上一提,漆黑重棺凌空飞起,被她背在背后:“区区一个蓬莱,我从不曾放在眼里过!” ****** 青木整整昏了半年不见醒。 好在气息平稳,体内并无任何异状。 这半年间,丹霞宗不止一次前来蓬莱交涉,希望蓬莱就苏慕歌的事情给出个交代。而蓬莱闭门谢客,根本不予理睬。 除此之外,十洲三岛异常安稳,邪兽师销声匿迹,仿佛离开了一样。 只有苏慕歌几个人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宁静。 秦铮更是以代掌门的身份,在大朝会上向众弟子说明,蓬莱浩劫将至,想要离开的弟子,宗门将按照个人贡献送上灵石丹药,以传送阵送他们离开。 秦铮特意强调,此乃蓬莱恩赦,机会只有一次。 众弟子不解,黑洞兽潮大爆发之时,情况岌岌可危,代掌门也不曾用过“浩劫”这两个字,更没有遣送弟子离开的意思。 如今好端端的,哪里来的危难? 自然无人考虑离开。 苏慕歌伫立在后方人群里,看着十丈高台之上言辞凿凿、大义凛然的秦铮,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散会之后,秦铮飞下道台。 苏慕歌一垫脚跟了上去:“师父交代,待危机难以解除之时,再询问弟子们的去留。眼下尚无任何风波,你一个劲儿的危言耸听,弟子们只会以为你在考验他们的心性,哪里肯走?” 秦铮嗤笑一声:“慕歌,这条蓬莱门规,我日后一定废除。” “为何?” “身为宗门弟子,平日里既然倚仗宗门庇护,危难时必须要为宗门效力,绝不能给他们留下任何后路。” “但……” “我知此为彰显我蓬莱气度,但这有悖人生准则!”秦铮语带不满,说道,“人生原本便是只能进,不能退的,一路向上走才是正途。他们不给自己找退路,宗门却给他们找退路,会动摇他们的道心,这是误人子弟!” 苏慕歌点头赞同:“有道理。” 秦铮挑挑眉:“要改的不只这一条,还有……” “还有你别忘了,你如今只是区区代掌门,如此明目张胆的谋朝篡位,小心师父出关之后砍了你。” “拉倒吧,那老头才舍不得砍我。”秦铮撇嘴一笑,神采奕奕地道,“砍了我,他去哪里再找一个似我这般顶级天才继承蓬莱?” “似你这般顶级厚颜无耻吧?” “慕歌,一天不损我你会死吗?” 秦铮笑着在她脑门弹了一记,同苏慕歌一起向孤心岛飞去。他是去看冉晴空的,之前被痕重创,灵气缺失严重,冉晴空这半年一直住在岛上。 尚未落地,就瞧见裴翊稳稳在水边坐着,燕衡则在他面前练剑。 秦铮只当做没看见,直接去找冉晴空。 苏慕歌落在裴翊一侧,蹙了蹙眉:“他是雷婷的徒弟,你教他剑法,不妥吧。” 裴翊侧目看她:“有何不妥?” “妥妥妥!”燕衡生怕裴翊不教了,紧张的看向苏慕歌,“我师父不会介意,因为她从来不教我剑法,晚辈一直都在瞎练!” “是啊,我不介意。”雷婷大抵是被秦铮轰出来的,走去苏慕歌身边,“我养徒弟纯粹是养着玩儿,打发时间而已,浮风前辈若是瞧得上,送他好了。” 燕衡小脸一黑,什么叫养着玩,当他是狗? 收了剑,向几位前辈拱了拱手,转身走了。 “燕衡天资悟性极高,远远在你之上。”裴翊望一眼他的背影,淡淡对雷婷道,“好生教导,日后必为一代宗师。重建你名剑门往昔辉煌,恐怕不难实现。” “真、真的?” 燕衡单金灵根,雷婷知道他有天分,但能得堂堂幽都王这番评价,着实令她惊讶。 苏慕歌也不禁好奇的开启观气术,燕衡果然紫气绕顶,只略逊于秦铮一些。 巴巴羡慕道:“雷婷,好福气啊。” 雷婷正准备说话,裴翊突然道:“终于来了。” 苏慕歌微怔:“谁来了?” “小师妹!” 远远的,二师兄贺云舒神色匆匆,飞身带水,直奔孤心岛而来,“冉师兄和秦师弟人呢?” 秦铮同冉晴空一起从洞府出来:“发生何事?” “外岛弟子传信,炼尸、合欢、血炼三邪宗弟子突然出现在外岛,已经屠杀了数个城镇。”贺云舒长袖一舒,一张符箓飞出,折射出外岛人间炼狱般的惨状,“他们说,一日不交出青木,便一日日杀下去。” 冉晴空倒吸一口凉气:“突然出现?” 苏慕歌揣测:“痕有一样法宝,是双生镜,人从一面进,可从另一面出。” “皓月师伯和玄静师姐他们已经赶去了。”贺云舒道,“说是让秦师弟坐镇宗门,其余筑基境以上修士,挑选一半,全都外出迎战。” “坐镇什么宗门!”秦铮眼眸一厉,“内岛有结界,那些邪魔歪道根本闯不进来,要不然,也不会在外岛屠杀!” 说完,展袖飞上半空,“大师兄,你伤势未愈,你来坐镇,挑选弟子的事情也由你办!” “秦……” 冉晴空话还不曾说,秦铮已然飞远了,他只能嘱咐苏慕歌,“师妹,你哪里也不许去,看好萧师叔即可。师父说过,无论如何,绝不能让师叔落在旁人手中。” 苏慕歌沉沉点头:“雷婷你也一起去吧。” 雷婷解下千钧剑:“慕姐姐,也替我照看下燕衡。” “好。” 一眨眼的功夫,岛上就没人了。 苏慕歌忧心忡忡,一转头发现裴翊还在:“你怎么不去?” 裴翊犹豫:“那可是我师父……” 站在裴翊的立场,无论蓬莱岛惨死多少人,统统与他无关。一面是宋珈岚,一面是苏慕歌,只要宋珈岚不去伤害苏慕歌,他就不想去管。 “裴翊,你身为魔人,我不想同你讲什么道德观。”苏慕歌冷下脸,“当初你屠杀玄武城,此事在我心中,已是一个结。” 裴翊气息一滞:“那时我……” “我说过,我不同你讲道德。”苏慕歌打断他,“宋珈岚执念实在太重,她如今的状态,和你当时的状态,我想是差不多的。她被困在执念里,杀戮越重,执念越重,你纵容她,反而是在害她。” “我明白了。” 裴翊深感无奈,苏慕歌一直很有主意。从前固执,如今更固执,从前固执的让人觉着一根筋,如今却固执的有理有据,让人无从辩驳。 …… 冉晴空点齐了人数之后,破开结界数息。 裴翊趁这个空,隐身出了内岛。 一踏上蓬莱外岛,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一路飞过去,蓬莱弟子已同邪宗弟子交上了火,剑气灵气邪气四处激荡。 蓬莱弟子各个实力不俗,没有一个泛泛之辈。 然而邪修力量强横,堪比真魔。三邪宗几乎是倾巢出动,力量绝不容小觑。宋珈岚元中修为,合欢宗宗主璇姬、血炼宗宗主白径庭元初顶峰修为,座下长老、弟子无数,金丹境比比皆是。 裴翊途中遇到斗法中的皓月道君同璇姬,并未驻足,他的目标只有宋珈岚。 因为这三宗,如今尽是听命于宋珈岚的。 宋珈岚是被痕给蒙蔽住了,这才是化解危机的关键。 飞了许久,终于见到一个老熟人,炼尸宗天绝长老。而同他交手之人,正是秦铮。除此之外,还有合欢宗凌珊,血炼宗血屠。 天绝长老金丹大圆满,凌珊和血屠则是后期顶峰。 秦铮以一敌三,仍是游刃无余。 裴翊一个移形,凭空出现在四人正中,一抬手,将四人全都震开数丈。 元中真魔?! 三邪修俱是惊住,揣测他是哪一路的。 秦铮方才正在积蓄真气,准备使出自己的聚阳真火,裴翊这一出手,好巧不巧,他恰被自己的真气反噬。胸腔一堵,吐出一口血,大怒道:“浮风,你若是来帮忙,大可不必,道爷应付的来!你若是来捣乱,也不看看时候,待我回去告诉慕歌,看她怎么收拾你!” 裴翊无语:“这只是个意外。” 三邪修又是一惊,完蛋,他们是认识的。 “赶紧给我滚!” “急什么,等我问完。” 裴翊看向天绝长老,“师父人在哪里?” 天绝长老抖抖索索:“你、敢问前辈的师父是谁?” “宋珈岚。” 天绝长老怔住:“什么?” 裴翊恍惚想起天绝长老不认识他魔人的样子,便掐了个决,化为道修时的模样:“是我,师父人在哪里。” “裴、裴翊?”厚厚的脂粉也掩不住凌珊那一脸惊诧,“你不是早就死了吗?” “你不是早就死了吗?”天绝长老也来这么一句。 秦铮同样半响回不过神,凤目圆睁,指着他道:“浮、你是裴翊?!” “我就说,这般俊俏的郎君,怎能说死便死了呢,敢情是入了魔道。”凌珊抿着嘴呵呵笑了起来。 裴翊瞥她一眼。 她吓的立刻闭了嘴。 “是啊,你为何入了魔道?”天绝长老闲话起了家常,“当年得知你死讯,宗主……” 裴翊怒道:“宋珈岚人呢?!” 怎就抓不住重点? 元婴境威压陡然一放,天绝长老七孔渗血,急惶惶拱手回道:“宗主她、她……晚辈一直不曾看见宗主啊……” 一直也没看见? 裴翊神色黯淡,眉峰微微一蹙。他这一路寻来,也始终感知不到她的气息。 糟了! 裴翊想到一个可能,大惊失色,掉头折返蓬莱。 秦铮自然也听出了不对,抽身便想走,却被血屠的血爪扣住肩膀。 “嘶——” 一道暗影掠过,血爪被一剑砍断,但见一块儿黑布遮身,秦铮整个人便凭空消失了。 程灵犀从战圈内将秦铮带了出来,方寸缩地,一瞬千丈之外。 “程灵犀!”秦铮站定之后,扬手一巴掌甩了过去,“告诉我,你准备助纣为虐到什么时候?!” 程灵犀被他给打蒙了。 秦铮沉着脸,冷冷望着她:“不要告诉我,你只是恰好路过蓬莱,恰好过来探望我!” “我……” 程灵犀说不上话。 秦铮用了助纣为虐,看来他已知悉痕的事情。 一定是苏慕歌说的吧? “不必猜了,是苏慕歌告诉我的。”秦铮直接承认,嘲笑道,“怎么,又恨的牙痒痒了,是不是想去杀了她?” 程灵犀冷眼看他。 “你为何总不肯正视自身,正视你我之间的问题,永远要将责任推卸到别人身上去?” 秦铮绷着一张俊脸,语气森寒,“从前,我以为你只是因为我的缘故,处处寻她麻烦,其实心底,还是那个善良的姑娘。如今我发现我错了,你自入道起,便一直在一条错误的路上行走,并且越陷越深,变成一个可怕的女人,不禁让我想起了白梅妖妇!” “我有什么责任?”程灵犀动了怒,开始口不择言,“痕是我师父,他助我修行,助我获得各种机缘,这是我的气运!如今他落难,我助他夺舍,助他抓捕天兽,是我应尽的责任!” “你终于肯承认,那是你的气运了?”秦铮沉沉哑笑一声,“你总觉得是她亏欠了你,却也不想想,你拿走了她的气运,给她留下的,却是个烂摊子!” “可我却失去了……” “你从未失去过我,因为你从未得到过。”秦铮看她的目光,带有一丝悲悯,“灵犀,你我的命,全都是从聚窟洲捡回来的,这一路求仙问道,所见所闻,已是天道恩赐。修行至今,你的心胸心境,还是唯有区区一个秦铮么?” “区区”,昔日何等倨傲之人,竟淡然就用了“区区”二字。 程灵犀长睫微微一垂,其实早在被困魔神殿时,她已经堪透了许多。 这百余年,眼看秦铮日渐成长,越来越有大家风范,她竟开始自惭形秽起来。 哪怕修为不输给他,却在气度和心境上输了太多。 她的目光早不再放在苏慕歌身上,她只是想,如何强大自身,才能再次与他比肩。 或许待到那时,她会恍然发现,秦铮,真的只是“区区”一个秦铮而已。 危急关头,秦铮没空开解她,准备化剑离开。 程灵犀急忙道:“不是痕喊我来的,蓬莱的事情,他从未让我插手。我是跟着金光道君来的,他和蜀山剑老,丹霞宗白芷道君,炼尸宗宋珈岚,如今身在蓬莱神庙。” 秦铮倏然顿住:“什么?” “三邪宗攻打蓬莱,只为转移你们的视线。”程灵犀解释,“他们手上,已有三把神光之钥,只缺最后一把,痕准备强行开启神庙大门。当年蓬莱先祖不是集齐了几位元婴大能封印庙门么,如今他准备效仿……” “疯了,真是疯了。”秦铮双手捂了捂脸,气的发笑,“神庙一旦开启,煞气外泄,大家一起死吧。” 程灵犀愣住:“什么煞气?” …… 蓬莱,孤心岛。 裴翊离开之后,苏慕歌回屋守着青木。 心里闷燥燥的,所有弟子都在外头御敌,她却只能待在孤心岛。 “主人?”九尾一直蜷缩在青木身边,感应到什么,立刻跳起来,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主人,您在说什么?” “师叔说话了?” 苏慕歌一点儿动静也没听见,垂下头,才发现小青木的嘴唇微微开阖,仿佛梦噫。 她俯身倾听,只听见一两个破碎的音节。 青木突然一个猛子坐起身,脑袋撞上苏慕歌的耳朵。 双眼睁大,视线似乎落在虚空某处。 “师叔,怎么了?” 苏慕歌坐去他面前,拿出帕子擦拭他额头上的汗珠。 青木蓦地攥住她的手腕,推去一边。逐渐收拢散漫的视线,转望向苏慕歌,眼底积聚着冰冷。 这目光陌生、阴冷至极,如一条毒蛇钻心,令人心神俱颤。 苏慕歌下意识的站起身,脊背僵直着向后连退两步:“师……师叔?”   第128章 大结局(下)      东海海底,蓬莱神庙。   四名元婴修士正围站在海蚌外侧,分守东南西北四方位。分别是痕、蜀山剑老、金光道君和丹霞宗白芷道君。   三把神光之钥拼接成的神光八卦镜缺了两个角,上下颠簸着悬浮在禁闭的海蚌上方,四道元婴之力汇聚其内,过电似的,一层层涌动着光波。   蜀山剑老面色苍白,额头冷汗津津。   输送太多真气,痕的脸色同样不佳,不过眼见神庙封印不断遭受重创,处于濒临崩塌的边缘,再想起神主很快便会醒来,心中喜悦化为一股强大的意志力,使他亢奋异常。   金光道君仍有忧虑:“前辈,你那招声东击西是否有用,蓬莱会不会来人阻止?”   痕一声冷笑:“且安心,便是桑行之亲自来了,也是阻止不了的。”   什么声东击西?   他堂堂超神器灵用的着声东击西?   不过是安这些伪君子的心罢了,即想得好处,又怕担污名,人类真是虚伪。   苏慕歌那丫头知道一切,清楚他志在神庙,神庙却依然不设防,就是知道设防也无用,除非把殁给找来,否则谁也拦不住他,谁防守谁死!   但这是不可能的,殁已被他设计引去了其他修真界。   对,他怕殁。   从前他低调隐忍,只是畏惧被殁发现踪迹。   他得等玲珑化龙。离开溯世镜之后,他本身没有什么修为,只能依靠夺舍修炼后,同玲珑里应外合,一举冲破上界封印灵神主的双重法阵。   至于蓬莱先祖设下的闭门封印,他压根儿就瞧不进眼里。   眼见封印即将崩塌,剑老放心不下,再叮嘱一遍:“前辈,我三人耗损百年修为,折损百年寿数,冒着声誉败坏的风险来此,您答应我们的事情,断不能反悔啊!”   剑老急切的想要突破中期,桑行之年纪最小已在化神了,金光道君也于五十年前寻到机缘进阶中期,唯有他结婴最早,却一直卡在初期不能动弹。   眼见连小辈们都追赶上来了,他这老人家的心情谁能体会?   人人剑老剑老的喊他,看似尊称,其实是在嘲讽他吧!   痕就很不耐烦:“行了行了,我答应过的,自会做到。你们失去的百年修为,百年寿数,也会加倍奉还。”   前提是,你们还活着。   痕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唇角。   这一抹有些渗人的笑意,被金光道君默默收入眼底,却并没有因此而打退堂鼓。   此事诚然是有风险的,这狡诈的超神器灵诚然是靠不住的。   但自古机缘险中求,彼此心照不宣。   施法破除封印的过程中,任凭三人如何喋喋不休,白芷道君始终一言不发。她实在不屑同这几人为伍,拉低了她的档次。尤其是痕,他饲养的邪兽吞了她宝贝儿子,与她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无奈痕却也有办法还个活生生的儿子给她。   白芷道君这才明白,儿子被邪兽吞吃,完全是痕逼她就范的预谋。   倘若儿子命中当有此一劫,她难过个几十年也就释怀了。可儿子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遭逢大难,她若不救,莫说枉为人母,单是因果心魔这一关,便是过不去的。   同时,白芷道君也将事情想的过于简单了。   她不知道邪宗所用的牵制,乃是肆无忌惮的滥杀外岛平民,以为只是攻打内岛结界。   至少痕是如此告诉她的,白芷道君不曾怀疑过,亦或者,她根本不愿去怀疑什么。   世道那么乱,不多想,求心安,这是白芷道君一贯的风格。   “兹兹……”   神光八卦镜上下颠簸的频率正在加快。   缺失的两个角,渐渐被真气凝结出雏形来,虽然若隐若现,但神光八卦镜的力量却在激增。紧闭的海蚌在八卦镜的照射之下,壳身呈现出细细裂纹,裂纹“兹兹”游走,时不时爆出炫目的火光。   “要碎了!”   痕高呼一声,快,快了,就快了!   闭门封印的破除只是第一步,并且是最不重要的一步,主人的神念才是最关键的,希望宋珈岚一切顺利,可不要出什么茬子才好!   ******   蓬莱,孤心岛。   面对师叔这般阴毒的眼神,恍惚使得苏慕歌想起无涯岛初见他时的情景。   那时他眼底的戾气,就是这么重的。   而且惯用意念杀人,毒辣冷漠的令人齿寒。   后来在苏慕歌规劝之下,才收敛起来,懂得一些是非,也逐渐拥有了判断能力。看来灵神主在多年的囚禁中,的确已经心生怨忿。   苏慕歌小心翼翼地询问:“师叔,之前在东海底触碰到海蚌,您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青木听见“东海底”三个字,眼瞳倏然一紧,接着听见“海蚌”,凝聚起的视线又逐渐散开。再紧,再散开,眉心显出焦灼之色。   他屈膝,脑袋埋进膝盖缝隙中。扬起两条细细短短的手臂,紧紧抱着后脑勺,而手臂上凸暴出的青筋,足以表达他如今正处于极度混乱与痛苦之中。   九尾试探着想要上前,被苏慕歌一眼扫回。   苏慕歌攥紧了拳头,师叔的本体是他痛苦的来源。   但最直接对师叔造成伤害的,却是宋珈岚。   “慕歌?!”   门禁被破除,一道黑雾落在门外,裴翊见她安然无恙的站在那里,神色悄然一松。   眉梢皱了皱,苏慕歌退出屋子:“你寻到宋珈岚了?”   “没有。”   “那你回来做什么?”   “我寻不到她,但却察觉到程灵犀的气息。”裴翊严肃着上前几步,揣测道,“三邪宗进攻蓬莱只是个幌子,痕可能将金光他们全都召集去了蓬莱神庙,准备强攻神庙封印。”   “宋珈岚身为邪修,肯定不在神庙。”苏慕歌闭了闭目,叹气,最坏的结果还是发生了,“师父说缺了一把神光之钥,至少需要四名功底深厚、且久居于十洲三岛的正道元婴修士,才有非常渺茫的希望将封印破开一道裂隙。”   因为当年邪剑仙的挑战,十洲三岛上一代的元婴修士数量稀少。   痕能拉拢的除了金光只有蜀山剑老,连师父都选不出第四位道君他能去拉拢谁。   “虽然成功几率不高,总归还是有可能的,痕的能耐,你不是不知。桑行之也说蓬莱因神庙而起的这场浩劫,根本就是避无可避。”   痕如今狗急跳墙,破釜沉舟之下有的是办法。   哪怕桑行之不曾闭关,也不可能一直在海底守着,即便常年累月的守着,也不可能拦得住一个与天地同寿、阴险狡诈的痕。   裴翊提出建议,“不管怎样,我先带你和青木离开这里,万一神庙崩塌,十洲倾覆,不至于将我们打个措手不及。”   “这一世没有天龙,神庙内的封神大阵不可能破除,神庙不会崩塌。即便大门裂开道口子,外泄的煞气,一时半会也不会太多,从东海传入蓬莱,最快需要七八个时辰,而且究竟有着怎样的威力,尚是未知数,实在过不去,以阵法将弟子们暂时传送离开也是行的。上一世的时候,最后不也平静下来了?”   苏慕歌心里自有一杆秤,自土曜机缘巧合吞掉天龙之后,痕命中注定是要失败的,“眼下重中之重,是阻止宋珈岚指使三邪宗继续疯狂杀戮下去。痕和宋珈岚分明就是故意趁着师父化神闭关,大肆作践蓬莱。”   裴翊心里自然也是明白的。   苏慕歌瞄他一眼:“说到底,你只是不想同宋珈岚正面为敌。”   裴翊脸上透出一抹无奈。   当然不想,那可是他师父。   “我觉着,你还是回去幽都吧。”苏慕歌粲然一笑,摆摆手道,“是我强人所难了,蓬莱的浩劫,师叔的生死,原本就同你无关,你这次没站在宋珈岚那一边,我就该谢天谢地了。”   裴翊猛地锁住她的手腕,静静看着她的眼睛,眉目间隐隐添了几分怒气:“你明知我不可能丢下你不管,又何必以退为进的威胁我?”   “我可不敢威胁堂堂幽都王。”苏慕歌抬起头来,认真的回望他,“宋珈岚当初以我的命逼死我师叔,还将他的肉身拿来炼尸。这个仇,我是一定要报的。”   裴翊不知怎样解释,当年的事情真要清算起来,他也脱不了干系。   苏慕歌向窗内幽幽探了一眼,收回视线时,眼神锐利好似一柄刀子,生硬硬的剐在裴翊脸上:“我吃再多苦,承受再多劫难也无所谓,但我绝不允许谁给我珍视之人不痛快,否则天上地下,我会用尽一切办法,哪怕玉石俱焚,也要她付出代价!”   裴翊牙关倏然绷紧:“那你想我怎么做?”   “我知你为难,所以你还是先走吧。”   “我走了你……”   “没有你,我一样……”   “够了!”   这一次,终于轮到裴翊来打断了她。   有你没你都一样,此话自魔界时起,就一直在狠狠戳他的心窝子。   裴翊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愈发寒了下去,冰沉着一对眼瞳,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许久才一字一顿的说道,“我警告你,不要在试图挑战我的忍耐力。”   苏慕歌困惑道:“我怎么了?”   宋珈岚不在外岛,不在神庙,那一定已经趁乱混进内岛了。   她和宋珈岚这一战不可避免,宋珈岚虽然修为比她高出许多,但银霄凤女火曜全都结成元婴,好巧不巧的,炼尸惧火畏光,她并非全无胜算。   而裴翊夹在她们两人之间,无疑是为难的。   “我为你着想,你发什么脾气?   “我发脾气?”   裴翊逼近一步,压低嗓子道:“只因我曾经辜负过你,你冷漠以待,我自认活该。因此我一再努力,一再哑忍,不断退让,不断妥协,不断践踏我自己的底线,只为拉近同你之间的距离。每当我觉得,我已经离你很近了,但只需那么一步逆了你的意思,立刻便将我推出千丈远。苏慕歌,你且告诉我一句实话,在你心里,我裴翊真就是可有可无的不成?”   比不过她师父师叔,比不过秦铮程天养,甚至连雷婷冉晴空都比不上。   不论他做出多少努力,永远都成为不了她口中“我珍视”之人。   若不然,不会天天给他找不痛快!   苏慕歌被他逼问的莫名且怔忪,眨眨眼,旋即有些无语:“你知道现下情况有多危急么,你知道外岛每一刻都在死人么,现在是讨论这种事的时候?”   “与我何干?”裴翊讥诮着嗤笑一声,“我连自己的事情都拎不清,我还能救谁?”   苏慕歌的神色不由一肃。   裴翊睨着她:“口口声声不同我讲道德,却时时刻刻将你的道德绑架在我身上,你有没有真正在意过我高不高兴,愿不愿意?”   而苏慕歌听来听去,总算是听出一些门道来,忍不住问:“所以,你认为同我在一起,是一件让你不自由,甚至倍感委屈痛苦的事情?”   裴翊指出:“不是你,而是你的态度。”   苏慕歌眯了眯眼睛:“有什么不一样?”   裴翊背着手:“你觉着呢?”   如若苏慕歌心中在意着他,他为她做什么都甘之如饴。   但她却一直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指使他,他心里焉能不憋屈?   他明明是因为爱,才去做这一切。   而在苏慕歌的意识里,全成了因为是正确的,是正义的,所以他就得去做。   这两者能一样么?   裴翊甚至觉得自己用错了方式,对于苏慕歌这样性子的女人,委屈求全只会让她更不把自己当回事。曾经不给她好脸色看的时候,她尚还懂得尊重一下他。如今凡事迁就着她,这女人反将他当成脚下的泥,想踩就踩,想扔就扔。   有些过分。   “我觉得没什么不一样。”   苏慕歌的脸色也渐渐阴沉起来,同裴翊站在一处,堪称是黑锅二人组。   听伴侣说出同自己相处糟心且累心的话,相信哪个女子心里都会不爽。而苏慕歌此时此刻的心情,从不爽到难堪,最后尽数化为愤怒,只能用“糟糕透顶”四个字来形容。   这种感觉很陌生,以至于有些混乱。   她不就是近来使唤他使唤多了一些,强迫他做了几件他明明能做、但就不爱做的事情,至于这么说她?   什么尊重不尊重,尊重的人她敢使唤?   说白了,不过是他老人家唯我独尊的太久了,对人对事都充满了掌控欲,在他面前蹦跶一次他能忍,蹦跶多了就觉得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上一世不知他真面目时,就是个专治独|裁的家伙,同他外出历练,他说一她就不能说二。那时她年纪小,又被他迷得七荤八素,也没觉得怎么样。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想让她服软,门都没有。   她深呼吸,明明牙齿咬的蹦蹦作响,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没人教你忍让,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呢?走吧,赶紧走。以后男婚女嫁,你我各不相干就是了。”   裴翊听了这话,顺手理了理她被海风吹散的长发。   凭谁见着,都是恩爱缠绵的景象:“我记得我在魔神殿说过,上辈子同床异梦,你都忍下来了。这辈子再不痛快,你也就继续忍着吧。”   “哦?如今不痛快的人似乎是你。”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很痛快?”   “是啊,我痛快的很。”   “那我的不痛快,也值了。”   “你就不怕积郁太甚,哪天被我给气死了?”   “只要我裴翊一天没被你给气死,改嫁的事情你想都不要想。”   两人遂不再言语,平静互视,周遭却是暗流涌动。   僵持不下之际,裴翊突然凭空消失。   苏慕歌立刻反应过来,破门而入,但见一只一尺长的骷髅爪子悬在师叔头顶三寸,被裴翊蕴满黑雾的手牢牢攥住,捏的咯吱作响。   只能看见爪子,却看不到骷髅本尊。   爪子不断向上缩,越缩越短,寸寸消失。   九尾立刻卷着青木逃走。   “是虚空传送阵。”银霄爪尖捻起一道银光,银光碎成粉末,吹向骷髅爪子上方。空气似乎波动了下,逐渐显露出一个圆形的虚空结界,爪子正是从结界内伸出来的,而且正在撤回结界。   暴露之后,苏慕歌立刻击出一道冰凝术,爪子同结界一起被冰封。   裴翊直接将骷髅从结界内拽了出来。   骷髅卸下自己一条胳膊,嘎吱嘎吱的就跑,苏慕歌正想冻住他全身,却有一道浓郁的尸气直冲她面门袭来。   苏慕歌催动神行跑了,整个屋子被炸翻。   宋珈岚背着她的黑漆重棺站在屋外,眼睛从陷入浑噩中的青木身上移开,上下打量苏慕歌几眼,唇角勾起一抹笑:“你竟还活着,真令我惊讶。”   元婴中境的邪修,即便不出手,威压足令苏慕歌气血翻涌。   水曜加重防护罩,隔绝大部分力量。   苏慕歌绷直了脊背,骨子里的傲气决不许她低头,一扬手,祭出镰刀来:“令宋宗主惊讶的事情,或许还有许多。”   眨眼的功夫,裴翊挡在苏慕歌面前,向宋珈岚拱手:“师父。”   这声师父喊的宋珈岚微微一怔,待见到裴翊化了另一种形态,才颇为惊讶地道:“你没死?”   裴翊垂首:“其中曲折,待徒儿日后再向您详诉。”   宋珈岚指着青木,喝道:“没死正好,将那孩子给本座抓过来!”   “师父,您不能将青木交给痕。”裴翊有些脑仁疼,“您不知道,痕其实别有居心……”   裴翊精简的、将青木同灵神主解释了一遍。   “你说萧卿灼是灵神主的神念?”   此事震撼过重,宋珈岚神色间有些恍惚。换做旁人说,她一个字不听,裴翊从不会信口开河,但她仍不敢信,“不可能。”   裴翊无奈道:“您仔细斟酌,若是人,怎可能会自我再生?”   宋珈岚陷入沉默之中,半响,目色恢复清明,倏然笑出了声:“那痕倒真没有诓骗我,将这孩子送进神庙,救醒灵神,不就等于复活了萧卿灼?”   “先不讨论师叔被灵神吸收之后,醒来之后还是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人。”   苏慕歌收紧下颚走上前,同裴翊并排站着,冷冷开口,“我们就当他是,敢问宋宗主,您同师叔相识几百年,以师叔的道心和操守,您认为他会顶着十洲倾覆的压力去逆天吗?”   “他……”   宋珈岚怔住。   他逆天?   他连区区一个昆仑、一个师命都不敢逆!   ******   彼时,东海海底。   颠簸中的神光八卦镜早已停顿在半空,完好无损的呈现在四人面前。真气仍旧源源不断的输送着,可始终没有半点儿开启封印的迹象。   金光道君蹙眉:“似乎失败了?”   他一早觉得此事过于鲁莽,缺失一把神光之钥,岂是那么轻易修补完整的。   “失败?”痕猩红着眼眸,狂热的笑容近乎扭曲,“在我信仰之中,从没有失败二字!”   说着,他陡然收回真气,双手捻决。   只听“轰”的一声,一柱强光由蚌壳内部激射出来,恰恰射中八卦镜正中心位置。   剑老瞠目:“这可是溯世境的神光?!”   强光映射在八卦镜上,两道光波合二为一,八卦镜骤然大亮,激射出一道更为强烈的赤色光焰。   蚌壳顶部被赤色光焰击穿一个洞!   呼……   一道气浪由洞口喷涌而出,遇水发生爆炸,四人皆被这股海底巨爆击飞出去!   剑老甫一站稳,立时便掐了个决,以自身修为筑起一层扎眼的金刚剑罩,试图透过那个洞冲进神庙内,先一步抢到溯世镜!   痕只在远处静静看着,动也不动,唇角依然是那一抹嘲讽的笑容。   金光道君心知不妙,却并没有提醒剑老。   剑老活了一把岁数,终究不是吃素的,蚌壳洞口正向外溢出一团团青绿色气波,似乎带有强腐蚀性,他的金刚剑罩与之接触,竟有融化迹象!   须知道,剑老的金刚剑罩乃元婴所化,是他最后一重保命法宝,即便是元后修为的强剑修,也不可能轻易击破。   剑老心神凛然,哪里还敢再进,慌里慌张的想要折返。   然而明明正向外冒出气波的洞,内部竟然有股强大吸力,他竟是挣脱不开,被那股诡异吸力拖拽的动弹不得。   剑老惶然大惊:“洞后有个吃人的妖物!”   话音一落,身体便被洞口给吸了进去。金光剑罩全然成了摆设,被海蚌释放出的气波融的残渣不留。便在肉身失去保护的一瞬间,剑老感受到自己被那妖物给吞入腹中,湿湿滑滑的,眼前倏然黑暗。   他试图逃离,但此妖物体内的粘液正在腐蚀他的肉身。   “金光,收了我的元神!”剑老悲痛之下将心一横,元神强行出窍,留得青山在,日后好夺舍,不愁没柴烧啊。   好歹相交一场,这个要求还是可以满足他的。   金光道君忙不迭祭出一方瓷瓶,准备收下剑老元神。   岂料剑老的元神才将逃离洞口,立时便被散在蚌壳周围的青绿色气波所包裹,嘶嘶两声,元神汩汩冒出一连串的泡泡,溶了……   白芷道君骇然失色:“这是什么气波,竟连元婴修士的元神亦可溶解?!”   金光道君攥紧瓷瓶,同样震惊不已:“蓬莱神庙,居然藏着如此恐怖的东西!”   痕冷冷勾起唇角。   灵神主被封印的太久,部分神力逸散出体外,虽然经过锁灵柱封神大阵的洗涤,几近消弱,也不是凡夫俗子能够承受的。   当年他正是发现了这一点,才舍了溯世镜,设局将玲珑送进去吸收神力。   不过神庙内的妖物是怎么回事?   玲珑分明已经死了啊?   一口吞吃掉剑老的自然是土曜。   这四位大能合力开启神庙大门时,土曜就藏在门后伺机而动。   吃了剑老,它心头颇为忐忑,因为苏慕歌一直禁止它吃人。然而土曜正在进化的节骨眼,剑老又是自己送上门来的,不吃白不吃。   苏慕歌也曾命令过它,无论使出任何法子,也要守护好神庙。   无论是谁擅闯神庙,统统格杀勿论。   吞掉他,也是格杀的一种吧?   因为只有吞吃剑老,土曜汲取足够的能量,才能完成最终进化。   是以它将生了鳞片的半成龙体紧紧蜷缩,“咔咔”化为一坨圆形石头,如个磨盘似的,镶嵌进蚌壳缺口处,遂将破掉的洞口给堵的严严实实。   痕在外看的发愣,什么情况?   他飞近了一些,放出灵识感应,透过罅隙,渐渐窥探到土曜的气息。这气息之中,竟还混杂了属于自己的超神灵气。   痕稍稍一愕,赫然就明白过来了!   “你这没脸的畜生!竟将老子辛辛苦苦养大的玲珑给吃了!”   痕暴跳如雷,他的时间不多了,方才发狠召唤了溯世镜,殁在同一时刻便能锁定他的位置!痕将手臂一抬,五头蛟轰然出现,“给我撞!给我撞开它!”   五头蛟之前被砍断一头,如今进阶化神,失去的一头已然再生。   听了主人的话,它蜷缩成一枚黑球,开始向海蚌缺口处发动猛烈撞击。   哐哐哐,海底一阵阵火山喷发似的爆炸,在东海上掀起飓风。数千里之外正厮杀的修士们,不论天上地下的,全都五识俱乱,东倒西歪,恐惧爬上每个人心头。   正在闭关中、魂游太虚的桑行之,手指微微颤动了下……   土曜死死蜷紧,身体崩裂出道道碎纹,依旧咬牙挺着。   嘴巴里喷着血沫子,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土曜是七曜之中一个比较特殊的存在,因为千机兽只能依靠吃人修炼的缘故,每一任出身正道的主人都不喜欢它。银霄几只全都修炼上去了,它始终被忽视在角落里,得不到主人一丝关爱。   而出身邪道的主人们,则最喜欢它,每天逼迫它吃人,最后修为暴涨的太快,超越了主人,出于本性反将主人给吃了。   所以它才最在乎主人的看法,最在意主人的肯定。   如今得此机缘成功变异,再不担心超越主人后迷失本心。   主人还将保卫神庙如此重大的职责,交给它阿土来做,哪怕魂飞魄散,它也一定要完美完成!   ******   动荡已经波及孤心岛。   七曜镯子在灵兽袋内嗡嗡作响,其它几只全都紧张起来。   苏慕歌将手搁在灵兽袋上,内心也是一阵焦灼,她恨不得立刻赶过去,可即使前往神庙,她也阻止不了什么。   但愿土曜撑得住,撑到殁赶来收了那个妖孽!   而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唯有守住师叔。   “无论如何,我也要将人带走!”东海一乱,宋珈岚眸色骤紧,出手去抓青木,“把人给我,我立刻命令三宗退出蓬莱!”   “得罪了,师父。”   裴翊眉峰微微一拢,手中现出黑莲,凭空消失,再凭空至前接下宋珈岚的气道。   宋珈岚倾尽全力,依然同他僵持不下,不禁震慑于他现如今的实力:“臭小子,你竟帮着外人对付自己的师父?!”   裴翊劝道:“师父,您又何苦执着?”   “你少来管我!”宋珈岚气的不轻,“今后你我师徒恩断义绝!”   裴翊微微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左一个要同他各不相干,右一个要同他恩断义绝。他一贯欣赏强横自立的女人,现在愈发觉得女人太强横了真心要不得。   银霄突然大喝一声:“小心上方!”   猝不及防的,自半空坠下一名黑衣真魔,手中凝着一团诡异的红色光球,目标直指裴翊。   此魔元后修为,无限接近大圆满,苏慕歌从未在魔界见过。   心中一骇,下意识的扔出手中镰刀。   修为差距之下,虽然抵挡不住他的攻势,却能给裴翊争取一个应变的时间。   感知到黑衣真魔手中红色光球释放出的能量,裴翊脊背豁然僵直,那可是由火魔真元提炼而成的大杀器,爆火流星。而他此时正同宋珈岚拼气力,这一掌打下来,不只宋珈岚受到牵连,爆火流星的裂爆,以慕歌的金丹境修为,绝对是承受不住的。   “火魔,你好大的胆子!”   裴翊怒不可遏,戾气骤放,猛地撤回同宋珈岚比斗的真气,结结实实挨了她一掌。浑然不顾,一个纵身迎着火魔飞去,爆火流星直接打进他体内,而他的黑莲也正中火魔胸口。   火魔被他强悍的气劲儿击退数百丈,裴翊也因遭反噬而从空中跌落。   苏慕歌连忙上前扶住他,眉梢紧紧揪起:“怎么样?”   裴翊绷紧的脸部线条不见一丝松动,许久才强忍道:“还好。”   火魔的心脏已被黑莲击碎,胸腔内血流不止,气息散乱,面具下的那张脸,却露出狰狞笑意:“要杀吾王,自然得挑个大好时机!”   “给你再好的时机,凭你想杀我,依旧是做梦。”   “哈哈,你又何必强撑,中了我的爆火流星……”   裴翊不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黑莲化剑,逼迫着火魔同他一起升上千丈高空。   苏慕歌仰头凝望裴翊,难掩担忧。她分明瞧见火魔手中那团红光击中了裴翊,或者说裴翊出于眸中顾虑,故意吸收将其吸收。   那什么爆火流星,一定是个了不得的东西。   裴翊越是没有任何表示,说明他可能伤的越重。   这家伙沉闷且霸道的性格,有时候虽然非常讨她厌烦,但她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极有责任感、极有担当的男人。   这世间有担当的男人固然很多,但能教苏慕歌感觉自己被担当的,却只有裴翊一个。   苏慕歌怔怔看着,忽然有所感悟。   不论任何处境,哪怕是在她的逼迫之下,裴翊开心不开心都愿意为她担当一切,而她也愿意被裴翊担当自己的一切,对于两个历经两世都非常有主见的人来说,代表着什么?   然而宋珈岚没给她考虑的时间,裴翊不在,她再次去抓青木。   九尾立刻跳去苏慕歌背后。   水曜不待主人吩咐,转将他主仆二人护住。   苏慕歌失去水曜的保护之后,被元婴境威压冲的口吐鲜血,周身血管凸暴。她一咬牙,拍在灵兽袋上,放出凤女它们,打算旧怨新仇一并同宋珈岚算个清楚明白!   猛地被烈光一射,识海有短暂的停摆,宋珈岚意想不到,自己竟被一名金丹圆满境修士逼退数十丈。   “不简单啊,短短两百多年,竟教你养出三只元婴境灵兽?”   宋珈岚不惊讶是不可能的,豢养灵兽是要比炼尸容易一些,但她还从未见过有哪位驭兽师不曾化神,便同时豢养出三只元婴境灵兽。即便在她成长的鸿蒙修仙界,也是闻所未闻。   而且另外两只,瞧着也快要结婴了,便是五只。   有意思!   宋珈岚喜欢强者,尤其是女强者。   瞧着她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笑着解下背后黑漆重棺。   棺材重重砸在地上,对合着的木门缓缓拉开,那里面装着什么,苏慕歌再清楚不过,师叔曾经的肉身,如今也已是元婴中境修为。   苏慕歌目不斜视,不忍去看,愈发恨的牙痒痒。   火曜裂变完成,已经嗡嗡冲上前缠住那具元婴阴尸。   凤女有些迟疑的回头,试探询问:“主人?”   苏慕歌阴沉着脸,吐出一个字:“杀!”   得了她的令,凤女才敢痛下杀手。   而炼尸冢内又跳出的三具金丹境炼尸,则交给斗法能力较弱的木曜和银霄。   上行裴翊同火魔斗的天昏地暗,下行炼尸和灵兽打的不可开交,宋珈岚不疾不徐的倚着炼尸冢,唇线稍稍一提,轻蔑道:“丫头,你手中还有多少只灵兽,全都放出来教我开开眼?”   苏慕歌耸耸肩,摊手:“没了。”   “好得很,就剩下你和我了。”   “不。”苏慕歌祭出宵练,缓缓拔下剑鞘,纵剑一指,横眉以对,“我还有剑!”   一看见剑,宋珈岚心头火气蹭蹭向上冒:“你的剑术谁教的,是不是萧卿灼!”   “你根本不配提我师叔的名字!”苏慕歌神色冷淡,语气却极为凌厉,“师叔陨落之前曾告诉我,说你是个可怜的女子,教我日后勿要记恨你,我答应了。但你却将师叔的肉身炼成阴尸,我不能忍,还妄想再次抢走师叔,我更不能忍!”   虽然心知宋珈岚不会再害死师叔,但这女人是个变态。   难保她不会将师叔折磨的生不如死!   “我可怜?”宋珈岚指向自己,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说我可怜?!”   “慕歌,同她废话什么?!”   一道剑光拂过,一身血污的秦铮出现在苏慕歌身侧。   苏慕歌见他灵气虚耗严重,忙问:“外面情况如何?”   “放心,差不多快要平定了。”   “这么快?”   “那是自然,咱们蓬莱弟子各个骁勇善战,冉家和蓬莱其他世家也都派了人来,他们人多势众又如何?”秦铮剑眉一挑,故意拉长声音道,“再加上师父已经出关,一招击杀合欢宗宗主璇姬,几乎吓傻所有人!”   “师父出关了?”苏慕歌惊。   未见天劫,看来师父化神失败。   之前师父不是说他卡在瓶颈上,要么陨落,要么成功吗?   “蓬莱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他身为掌门,当然得出关!”秦铮说的铿锵,却甚为忧心的蹙了蹙剑眉,总觉得师父有些怪怪的。   “慕姐姐!”   正说着,雷婷和冉晴空也都到了。   看样子是收到消息,急匆匆往回赶的。去通知他们的人,八成是燕衡那小机灵鬼儿。   两人脚才挨着地,宋珈岚剑眉一蹙,她凝视着苏慕歌背后的九尾,蓦地一拂袖独自飞走了,连她的炼尸冢都没带上。   苏慕歌有些发愣,虽然来了帮手,但三名金丹境修士,不至于将她给吓走吧?   “算她跑的快!”秦铮不屑道。   “估计是听见桑前辈已经出关,识趣儿离开了。”雷婷揣测。   “或许吧。”冉晴空微微颔首,同样是血染长袍,脸色苍白似纸,可见邪三宗确实不易对付,若非桑行之强行出关,此一役,蓬莱至少折损四成以上精英弟子。   苏慕歌拧着眉头,以她所了解的宋珈岚,莫说师父化神,便是封神了,她也不会失态退缩。下意识的转过头,青木仍旧蜷缩在九尾背上,被水曜的防护罩牢牢护着,并无任何异状。   “师叔?”   不知为何,苏慕歌心头忐忑难安。   她悄然收了剑,走近九尾,曲起指节在防护罩上轻轻一弹。   “嘭”的一声,防护罩破碎。   同时碎掉的,竟还有九尾背上的青木!   几人全都目瞪口呆,秦铮上前抓了一把,掌心空空如也:“这是怎么回事?”   九尾一时反应不过来,平素微微斜挑的狐狸眼圆圆睁着:“主人……主人什么时候离开的?”   “不好……!”   苏慕歌怔愣过罢,掐了个腾云诀向神庙方向疾飞。   秦铮旋即跟了上去:“等等我!”   冉晴空本也想走,却被雷婷拦住:“晴空,咱们还是先帮忙收拾这些炼尸吧?”   冉晴空迟疑了下,恩了一声。   ******   神庙这边白芷道君和金光道君已经先神隐了。   毕竟痕这般疯疯癫癫的样子实在是令人不寒而栗。   “你拽什么拽,拽什么拽!”五头蛟头破血流,鳞片扑簌簌落着,仍在继续撞击。痕则对着海蚌咆哮,将土曜骂的狗血淋头,“区区一条没骨头的臭虫,畜生,你和老子谈什么气节!?”   “我是臭虫,我是畜生,可你也不过是面破镜子,你就有骨头啦?!”土曜针锋相对,骂的也很大声,“破镜子,你又拽什么!”   “你他妈敢说我是面破镜子!”   “破镜子!破镜子!破镜子!”土曜重复一百遍!   他并不是闲着没事找骂,在五头蛟的剧烈撞击之下,它的灵识逐渐消沉,唯有如此,方可保持清醒。   痕暴跳:“撞,给我撞!”   但五头蛟却停了下来,高高仰着头,身体蜿蜒着,好似雕塑一般。   痕鼻息一滞,掉过脸,待见着来人,双眼迸发出光芒:“主人!”   青木浮在水中,看着他笑:“我不是你的主人。”   痕抖了抖,双膝跪倒:“神主的神念,对于属下来说,也是一样的。”   “一样的?”青木慢悠悠的飞上前,停在蚌壳上方,徐徐道,“你会使这种伎俩,去迫害你的主人么,在你眼里,我只是你唤醒灵神的工具而已。”   痕一凛:“属下也是没办法……”   待神主醒来,定会原谅他的。   “你那么有能耐,有的是办法。”青木掸了掸蚌壳上的鳞片,一屁股坐下,“只是你当真确定,我回去灵神主的识海,待他苏醒之后,一定会冲破这座囚牢么?”   “那是自然!”痕万分肯定,“若不然,这神力中的怨气作何解释?”   他当年离开灵界寻找灵神主被镇压之地,原本只是想要拜祭一番。   正是感受到这股怨气,才心心念念的想要救出灵神主。   “是谁告诉你,有些许怨气,便是个满心仇恨、不顾苍生安危之人了?”青木颇好笑的睨着他,“比如你所熟悉的苏慕歌,曾被你害的那么惨,也曾煞气缠身,但你见她哭着喊着要去逆天了么。怎么,你口中伟大的灵神主,竟连个凡间女子都不如么?”   痕讷讷无语,他抬头窥探青木。   总觉得他和之前见到时,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了。   “您也只是主人神念,您的话,并不能完全代表主人的想法吧?”痕收敛心思,轻呼口气,尽量不被他所影响。依然尊敬跪着,伏地一叩,“还请您回去主人识海内吧。”   “闹到这般田地,我自然是要回去的。”青木盘膝坐在蚌壳上,“我只是同你打个赌而已,你们的神主清醒过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收回所有外泄的神力,完成自我封印。”   “不可能!”   “哦?”   青木闲闲勾了一个长长的尾音,轻笑道,“莫要忘记,我可是他的意识体,即便他本心想要逆天,我这意识体不答应,他也没辙啊。”   痕诧异:“你乃主人神念,为何不向着主人?!”   青木挑挑两弯疏淡的眉:“我偏不向着,你又能耐我何?”   痕快要气厥过去,但面对青木,始终说不出一句不敬的话来。   “青木?”   桑行之匆匆赶来神庙,视线扫过狼藉的一切,定格在青木身上时,墨瞳微微一潋。听他说话的腔调,神态,俨然就是……   因此他用的是疑问句。   青木抬了抬眼,穿过痕看向桑行之,也只是淡淡一瞥,就收了回来:“哦,原来是你,桑行之,我的好朋友。”   他这般拿腔拿调的说话,桑行之倒是有些不确定了:“不知您是哪一位?”   “我是哪一位?”   青木明亮的眼睛冷了几分,声音却依旧软软糯糯的,“我是一个被剔除神籍的蛮荒古神,曾司天下灵物生存与毁灭,”青木翘起食指,向痕的方向点了点,“他们都尊称我为……灵、神、主。”   此言一出,桑行之同痕俱是一愣。   痕才是见过灵神之人,却有些反应无能的样子,神主明明不苟言笑,哪里是这幅鬼样子?若说被囚禁太多年,囚禁的有些傻了,之前忽悠调侃他的时候,可真真精明的很。   他将询问的眼神投向了桑行之。   而桑行之只是平静的同灵神对视,终究,墨瞳里滑过一丝失望。   垂下头,白发从肩膀滑落,敛衽行了一礼:“下界修者桑行之,拜见神主。”   “你乃是我八拜之交,不必行此大礼。”   “晚辈不敢同神主攀亲带故,晚辈的朋友,只是一个普通人。”   “哪里是什么普通人,青木是我的意识体啊。”灵神忍俊不禁,指尖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我这里,储存了他所有记忆,我即是他,他即是我,有何不同?”   桑行之摇头:“相距甚远。”   “那、如此呢?”灵神伸手在蚌壳一拍,一道青烟袅袅升起。只听“咯吱咯吱”骨骼生长的声音,待烟雾散尽,蚌壳上的粉娃娃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名神采飞扬的红衣男子。   灵神眉眼灼灼,绞着自己一缕发丝,淡淡笑了笑,却更像是在叹息,“桑行之,你且告诉我,究竟有什么不一样?”   同萧卿灼一模一样的容颜,并且拥有他一世记忆,哪里不一样?   但就是不一样。   饶是灵神拥有他的全部记忆,但那些记忆,那些记忆中的人,对于灵神而言,只是他不经意间做的一场梦,他漫长记忆中的沧海一粟。   他并不曾真正参与过,并不知经历那些记忆时,青木心中是欢喜还是苦痛。   他空有记忆,却没有任何感觉。   他同你熟稔,也只是熟悉你的故事。   而那个曾与你一起哭一起笑一起成长之人,已经彻底融进了别人的记忆长河中。   桑行之脸上滑过一阵浓郁的黯淡,默默叹了口气。   不只桑行之明白,宋珈岚也明白。   宋珈岚停在桑行之后方不远处,看着端坐在蚌壳上的红衣男子。   起初时,她的眼神是迷乱的。   宋珈岚第一次见到萧卿灼那年,筑基大圆满修为,鸿蒙大陆第一宗天选圣女。   而萧卿灼却只有筑基中期,来她鸿蒙大陆,来她第一宗,只是为了重伤中的桑行之盗取一颗灵药……   他的好,他的坏,他的一颦一笑。那些回忆宛如开闸的水,奔涌进她识海之中。   然而就在灵神将目光扫在她身上时,宋珈岚失去的清明几乎在一瞬间,全都找了回来。   她突然清醒的认识到,那个曾经欺骗、背叛、伤害过她的男人,终究是再也回不来了……   宋珈岚心下凄凄然,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一样,充满了无力感,一身傲气、怨气在不自觉中消散的干干净净。   她徐徐转过身,失魂落魄的走了。   他们看的透,追着宋珈岚前来的秦铮和苏慕歌沉入海底之后,则极为震惊。   灵神远远瞧见苏慕歌,亲切的向她招招手:“慕歌,过来师叔身边。”   苏慕歌怔怔的向前飞了几步。   秦铮在她背后惊道:“萧师叔,您真的复活了?!”   苏慕歌同宋珈岚擦肩而过,稍稍顿了顿,再越过桑行之,最终还是踟蹰着停了下来。在她看来,眼前这位明明就是师叔,但瞧师父和宋珈岚的神色,傻子也看的出来有问题。   苏慕歌忍不住问:“您是萧师叔,还是青木小师叔?”   “都是。”灵神眉间溢满温柔,轻轻笑了笑,“我完完整整拥有他们的记忆,在昆仑时的,在北麓时的,点点滴滴,我都记得。”   “所以您是灵神主?”苏慕歌眨眼便明白过来了,惊讶的望向桑行之,“师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师叔不是神念化成的么,灵神主尚在镇压之中,怎么会……”   桑行之苦笑:“神念再强,总归属于灵神的,是他一部分。”   秦铮倒是先听明白了:“原来,青木师叔哪怕不回去灵神主的识海,也是可以被灵神主吸收掉的?!”   桑行之不言,手掌在苏慕歌肩膀上轻轻一按,像是在安慰她。   苏慕歌杏目圆睁,一言不发,似乎在消化这一切。   场面瞬间就冷淡下来,一股愁思氤氲在几人周围。   灵神的手顿在半空,眉心闪过一丝落寞。   他不由苦笑一声,他活生生坐在这里,他们究竟在哀悼谁呢?   在场所有人全都站的笔挺,只有痕这超神器灵低人一等的跪着,心中不忿,冷哼中携有嘲弄:“我说你们这些目光短浅的愚昧凡人,那不叫吸收,那只是意识体的分裂融合!”   “意识体的分裂融合?”苏慕歌喃喃自语,“什么意思?”   “神念,也就是神的意识体。意识体才是记忆和感知的载体,只要意识不灭,便可得永生,就比如我们神器灵……”痕险些咬了舌头,“呸,我凭什么要解释给你听?!”   “神主大人。”   苏慕歌沉吟良久,似有所顿悟,走上前去,“您除了是灵神主,还是那个曾为我束发的萧师叔,更是会伏在弟子膝上哭泣的小师叔,是不是?”   “恩。是我,我回来了。”灵神微微一怔,顿在半空的手,终于落下来,微笑着抚了抚她的发髻,“慕歌,谢谢你在我意识体再生之后,懵懂无知之时,仍旧不离不弃的照顾。”   是他……   苏慕歌眼圈一酸,眼眶里有些温热的湿意,她用力呼吸,才给憋了回去。   她回头定定望向桑行之:“师父,他的确是师叔。”   桑行之蹙眉。   “痕说的不错,所谓的神器灵,其实就是神器的意识体,意识才是记忆和感知的载体,意识不灭,才是生命体真正意义上的延续。”苏慕歌在灵界待了一百多年,与瞳作伴,还是颇有收获的,“先前青木小师叔脱离了萧师叔的肉身,并没有萧师叔任何记忆,我们依然接受他就是萧师叔,谁也不会将宋珈岚手中那具炼尸,看成是萧师叔。如今师叔完整了自身,想起了一切,您为何反而抵触呢?”   她已经完全明白,神庙尚未崩塌,出现在眼前的灵神主是怎么一回事了。   师叔只是灵神主神念溢出来的绝大部分,是他的神念主体。师叔之前触碰海蚌时,唤醒了被封印的残余意识,并且将那些零碎意识全都吸了出来。   而那些残余意识未曾化体,保留了灵神的完整记忆。   “正是这么个意思。”灵神附和着,有些委屈的扁扁嘴,看向桑行之。   这表情小青木经常做,但换成一个长相俊美的大男人,怎么看都有些惊悚。   桑行之遂转了目光,扬手祭出一个小碗:“慕歌,你拿这一碗水,倒入江海之中,你真觉得,这江海便是你手中这碗水么?”   秦铮怔忪着反问一句:“那又有何不可?”   桑行之眼下心情不妙,正想教他闭嘴。   却听他说,“师父,您之前不是开导过我,一个人的眼界有多大,胸襟即有多宽,天地便有多广阔的么?”秦铮探头瞅一眼他手中小碗,撇撇嘴道,“怪不得您化神一直失败,原来是您眼界浅了!莫说一碗水,哪怕一滴水,包容整个十洲三岛又如何?所谓‘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您全都忘了不成?”   苏慕歌对秦铮竖起大拇指,秦铮完全说出自己的想法。   秦铮得意的挑挑眉,教训师父这种机会,断不是时时都有的。   见神庙大局已定,秦铮给苏慕歌递了个眼神,独自先回蓬莱岛了。如今蓬莱岛还乱着,他这个代掌门不能消失太久。   可谓一言惊醒梦中人,桑行之稍稍一怔后,墨瞳之内瞬间掀起一团风暴。   是,他竟着相了!   但凡沾上青木的事情,他总是那么看不开,总是会拘泥于表象与小我之中。   自修行以来,闯过一道道的门槛,斩落一个个的心魔,不论怎样看破,怎样超然于物外,执念与困惑,总还是伴随阅历而生。   所以修行,当真是永无止境的事情么?   桑行之微微苦笑:“不曾想我桑行之聪明一世,末了,竟还需要徒弟来点醒我。”   “你只是因与我私交甚笃,关心则乱,无需妄自菲薄。”灵神抿了抿唇,“你如今正卡在化神的关口,进退维谷间,却能分神出来。桑行之,你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苏慕歌愕然,原来师父尚在闭关。   “行了,这算什么了不得?”桑行之拢了拢袖子,长叹一口气,“狗急了跳墙,人被逼急了,比狗跳的还要高。”   “你啊,还是那么可爱。”灵神被他逗的大笑起来,“与你们相处的这些年,在我漫长的生命中,虽只是沧海一粟,但对我来说,却也是极为重要的一部分啊……”   桑行之默默然。   灵神继续笑道:“想来也是我倒霉,意识第一次化体之时,让我遇到你,把我给教傻了。”说着,宠溺的拍拍苏慕歌的后脑勺,“第二次化体,又被慕歌给捡走,再一次被教傻了。若不然,我这满身戾气,待苏醒之后,没准儿真会逆天……”   “主人……!”   痕越听越不对,急忙跳出来说话,“逆天又怎样!您神力无边,我灵族实力强横,无非是牺牲掉一整个十洲三岛,区区一个修真界,毁了又如何啊?!”   “你给我闭嘴!”笑容一瞬收紧,灵神狠狠瞥他一眼,吓的他匍匐在地,“就凭你如今这番所作所为,我便觉得我所遭受的神罚尽是活该!”   痕闻言,满腹委屈:“我们究竟有什么错?!”   灵神斥道:“太过强悍,破坏这世间平衡,便是你们的错。”   痕不服,豁然起身:“那您当初为何宁愿被剔除神籍,也不愿诛灭我们?!”   “因为我是灵神,我不杀你们是动了恻隐之心,并不代表我也认为你们就该留在人世。”灵神正襟危坐,神的气度显露无疑,淡漠说道,“神是天道执行者,万物相生相克,一切以平衡为准。动了恻隐之心的神,等于拥有了人的情绪,那便不再是神,这是我被剔出神籍的原因。”   “那也不该将您囚禁!”   “囚禁与你们无关,是因我当时不懂错在何处,心中愤懑在神界闯下祸端,才遭来天罚。人做错了得受罚,神也是一样的,天道公平的很。”   陡然,灵神话锋一转,厉声道,“殁,将带他回零渡去!”   苏慕歌这才注意到不远处多出一个老熟人来。   殁上前领命:“是,主人。”   灵神一探手,从蚌壳下抓出缩小数十倍后正奄奄一息的土曜。   苏慕歌心口猛地揪起,看着土曜在灵神掌心闪耀了两下,得到治疗之后,才感激的从他手中将土曜接了回来。   土曜在她手心甩甩尾巴,强撑着一口气:“主人,我表现的怎么样!”   “棒极了!”苏慕歌由衷夸赞。   土曜比吃饱了还要餍足,嘿嘿笑着昏死过去。   灵神再从蚌壳下抓出一面巴掌大的八角菱花铜镜。   痕惊恐的向后退,却被镜子给吸了进去。而他夺舍的驱壳,则缓缓倒地。   苏慕歌皱皱眉,此物就是溯世镜么,还真瞧不出来有何奇特之处,铜镜背面雕满了缠枝牡丹,怎么看,都像是女子用的东西。   灵神将溯世镜扔给殁。   “请问主人,是杀还是罚?”即使面对灵神主,殁的声音依旧无波无澜。   “念在他忠心耿耿的份上,我倒是真不忍心杀了他。”灵神看向苏慕歌,似乎在征求她的意见。   苏慕歌此生最恨的莫过于痕,当然想要他死。   无奈师叔都说不忍心,她总不能骂师叔恻隐之心动不得赶紧杀了吧。   但让苏慕歌说出饶他一命的话,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她遂将这个难题抛给桑行之:“师父,蓬莱遭此大难,他是罪魁祸首,您怎么看?”   桑行之也是个有仇报仇的性子。   灵神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蓬莱今日之难,说到底,皆是因我而起,他们的罪孽,便由我来担着吧。”   言下之意是你要报仇的话全冲我来。   对此无赖行径,桑行之无话可说。   苏慕歌狠狠剜了一眼殁手中的溯世镜。   殁以为苏慕歌是在瞪他,稍稍怔了怔:“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没有。”苏慕歌鞠了一礼,“您慢走。”   这一别,他们父女大概此生再也见不着了。殁透过她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看不到一丝丝留恋与伤感。这其实是一件好事,但殁心里反而有一些失落。   却也无可奈何。   他再向灵神告别,便带着痕先行离开。   痕的事情就此解决,结局虽不完美,但也是尘埃落定。   苏慕歌总算可以和上一世做出告别,那个曾经萦绕她的噩梦,如今彻底消散了。   但将将松懈的一颗心,却因想到师叔的未来,再次提了起来。   她倏然抬头望向灵神:“师叔,您必须回到神庙去么?”   灵神微微颔首,瞧不出什么悲喜:“从前只有部分神念,天道已能感知我的存在,多亏头顶这支发簪替我挡着。如今意识完全苏醒,这簪子护不住我了。”   苏慕歌转望那支发簪,早已知悉此物便是天地无用。   桑行之倒是很乐观:“当年我能将你从神庙中放出来,你师父又想到以天地无用保护你,足以证明天道也不是洞悉一切的。总会有办法,人间不行,仙界许是有的。”   灵神似乎正等他说出这句话:“那我可全靠你了。”   桑行之斜他一眼:“你当我近年来着急飞升是为了什么?”   “那我敬候佳音。”   “但我卡在化神,说不定会死。”   “我死你都不会死。”   “……”   苏慕歌默默听着,根本乐观不起来。她曾目睹过师叔将自己封闭在昆仑洞穴,如今还要眼睁睁看他再被囚禁入蓬莱神庙,而她百无一用什么都改变不了。   她心里翻江倒海,闭了闭眼。   灵神似乎猜到她在想些什么,劝慰道:“慕歌,不一样的。”   苏慕歌攥着拳头:“一样的。”   “当年我是求死,如今我是求生。”灵神笑若暖风,徐徐道:“我等着你们飞升之后,寻到法子偷偷放我出来。”   苏慕歌嗓子一哑:“若是寻不到呢?”   灵神叹了一声:“寻不到的话,再想见着师叔,你唯有努力修炼,尽量延长寿数了。”   苏慕歌不解:“为何?”   桑行之解释道:“天罚也是有期限的。”   苏慕歌还是第一次知道,喜道:“那师叔您的天罚期限是多久?”   灵神默默计算片刻,比出一根手指:“还有大概一百万年吧。”   “一百万年?”苏慕歌险些摔了,“那我修成仙还不够,恐怕还得继续奋斗,成神吧?!”   “恩,所以你得努力。”   苏慕歌神色黯然,拽着他的胳膊:“师叔……”   灵神笑着拂去她的手:“我在昆仑,我在孤心岛上,和我在神庙里,其实并无不同。你且当师叔闭关了,只是这闭关的日子有些长罢了。当初生离死别你都忍下来了,如今只是暂时分离,你怎越活越回去了?”   苏慕歌心中酸涩,却再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一来有希望提前救出师叔,二来天罚存在期限,总归不是一条死路。   一百万年,对于神来说或许当真算不得什么。   灵神又嘱咐了她几句,便让她先行离开,说是趁着时间还够,同桑行之探讨一下他为何接二连三化神失败一事。   苏慕歌虽不舍,但也不想再亲眼见他消失,拜了几拜之后,升海离开。   海底只剩下灵神和桑行之两个。   “说是探讨,其实是想点拨我几句吧。”桑行之盘膝同他面对面坐下,恭恭敬敬的颔首,“还望神主指点迷津,渡晚辈一程。”   “话说的好听,可你为何一脸不忿的模样?”灵神睨着他。   “如今神主同晚辈的身份,是不对等的。”桑行之虽然承认了灵神和青木是同一个人,心中还是有些疙瘩。   “哪里不对等了?”   “我自小结识青木,我是一张白纸,青木同样是一张白纸,我二人对彼此知根知底,感情深厚。”桑行之抄着手,仰天长叹,“而如今我桑行之,却只是灵神你浩瀚记忆中的一抹星光罢了,说不定……”   “桑行之你够了啊!”四下无人,灵神终于是忍无可忍了,鄙视道,“你也一千多岁了,堂堂蓬莱掌门,这酷爱拈酸吃醋斤斤计较的毛病,是打算带进棺材里去吗……”   ……   海底两个人“探讨”的热烈,苏慕歌全然不知。   浮在海面上,兀自静默了许久,才向蓬莱岛飞去。   半途遇到匆匆赶来的银霄几个,得知宋珈岚在不远处同血炼宗宗主白径庭打起来了。   白径庭只有元初顶峰修为,并不如宋珈岚。但宋珈岚手里的炼尸全被凤女它们干掉了,如今光杆一个,而且还有些失魂落魄。   眼看负伤累累,灵气耗尽,性命堪忧。   白径庭过去没少被她欺压,进攻蓬莱也是被她逼着来的。逮着机会,绝对会将她挫骨扬灰。   苏慕歌二话不说赶了过去。   宋珈岚一见着苏慕歌,料想今日大抵要命丧于此。   岂知苏慕歌提着她的大镰刀,攻击的对象竟是白径庭,同时扔给宋珈岚一个瓷瓶:“宋宗主,服下此丹之后先行离开吧。”   宋珈岚不明所以,重伤支撑不住,便停了下来,观他二人斗法。   白径庭破冰而出,怒道:“本宗主无意冒犯蓬莱,这毒妇方为元凶,你打我做什么?”   凤女本想出战,却被苏慕歌按了回去:“你们莫要浪费灵气了,集中供给小土。”   “对付元婴修士,你一个人行么?”   “试试看呗。”   银霄有些担心。   但它更不理解为何苏慕歌要救宋珈岚,它们几个好不容易才把那些阴尸全杀光。   苏慕歌睨着白径庭:“无意冒犯也是冒犯了,你逃走也罢,既教晚辈在蓬莱界内撞见,不付出点儿代价,那是不可能的。”   白径庭不认识她,先前在她靠近时,感知她有元婴境,还惊了一惊。   但一出手,便确定此女不过金丹圆满,不由冷笑道:“就凭你?”   “就凭我。”   “你既找死,本宗主便成全你。”   白径庭凝血化宝,从身体内抽出十几条血鞭,齐齐向苏慕歌攻去。一出手就放大招,看来是想速战速决。   苏慕歌气劲儿一沉,学着白芷道君之前的模样,将镰刀重重扔进下方海里。   镰刀落海,只将海水砸起数十丈,却也足够了。   苏慕歌啪啪拍了几张凝气符,最大限度的凝结体内灵气,双手在胸前掐了一个诀,厉声一喝:“封!”   冰系的灵气一出,飞溅而起的海水完全被冰封住。   那十几条血鞭自然被封了进去。   “冰系灵根?”   白径庭吃了一惊,倒是明白她的狂妄从何而来了。   如今身在海域,他乃火系灵根,修的又是血炼术,被对方完克啊!   白径庭有些怂了,但面对一个金丹境修士,他也不能丢盔弃甲的逃跑不是?   以元婴威压震碎冰层后,急急忙忙收回血鞭。   然而无论他怎样出招,使用各种武器法宝,皆为鲜血所化,就能被苏慕歌给冰封。他的血炼术在苏慕歌面前,算是废了。白径庭气得不轻,直接飞向苏慕歌,决定武力强攻,以自身元婴气劲儿碾压她。   拥有七曜的威势,拼气劲儿苏慕歌才不会怕他。   况且他不能用血,苏慕歌却可使用法宝和法器,劈头盖脸的,各种朝他招呼。   真气越耗越空,白径庭不留神遭了一记重击,他决定遁了。   化为一道红光便向北面狂飞,没能飞出太远,就被裴翊一掌打死。   裴翊脸色不太好看,落在宋珈岚身边:“师父,您伤势如何?”   宋珈岚却望向苏慕歌:“你为何要救我?”   苏慕歌闭口不言,宋珈岚显然也对她的理由没甚兴趣,转身飞远了。   视线从她背影缓慢收回,裴翊不可思议的询问苏慕歌:“你竟肯出手救她。”   “我是为了师叔,不是为了你,不要自作多情。”苏慕歌漫看他一眼,“师叔刚才交代我和师父,不许为难她,尽可能善待她,因为她是师叔一生所爱。”   “一生所爱?”听见这四个字,几欲令裴翊冷笑出声,“将我师父折磨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却连一句道歉都没有,也能说爱?”   “她手中那瓶丹药,是师叔让我转交的,师叔许是已经算到她有劫难,才催促我离开。那丹药既可疗伤,亦可恢复她的美貌,但师叔却不许我告诉她,否则,她是不会吃的。”   苏慕歌想不明白,明明互有爱慕之心的两个人,为何非得别扭成麻花,“我不知他们之间曾发生过什么,总之两个人都有错,不要只怪一个。”   修者的生命太过漫长,本就容易生出波折事端,两个性格迥异,但各有主见之人,更是难以走到一处去。苏慕歌恍惚之中觉得,她和裴翊这一路走来,委实挺不容易。   她心里是有裴翊的,但之前总觉着自己同裴翊之间缺了什么。   如今想来是因为太过老夫老妻,缺少冲动。   然而历经风风雨雨,仍能并肩携手,纵有再多不甘,也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裴翊肃着脸正想再为宋珈岚争执两句,话语倏然一顿。   因为苏慕歌突然牵起了他的手,并将五根修长纤细的手指,缓缓没入他指缝之中,同他十指相扣:“我俩的事情你同我争,长辈们的事情你又要同我争,怎么,争赢了有肉吃不成?”   调侃之中,颇有些撒娇的意味儿。   裴翊微微颤了颤眼睫,好似被捏住脖子的鹌鹑,不做声了。   苏慕歌眯着眼睛,只看着他们彼此纠缠的手指。   原来所谓百炼成钢亦可化为绕指柔,竟是这么个意思。   这可真比什么超神器都管用多了。   ……   一起返回蓬莱岛的路上,苏慕歌忽就想起火魔打入他体内的爆火流星来。   “对了,你的伤势究竟怎样?”   “无碍。”   “那让木曜瞧瞧。”   “……”   苏慕歌心知不妙,停了下来,阴沉着脸瞪他。   裴翊只好交代:“爆火流星确实很厉害,但已经被我压制在体内一隅,对我不会产生任何妨碍,稍后我回魔界闭关,将它尽数化去即可。”   苏慕歌不听他说,执意让他将防护收了。   木曜认真检视一遍,确定他没有说谎,苏慕歌才算是安了心:“你有把握完全化去么?”   裴翊点了点头:“有,只是一两次恐怕不行,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大抵得三百年左右。因为我体内有金属性,正被爆火克制。”   木曜插嘴:“那倒不必,其实……”   “其实什么?”苏慕歌催促它快说。   “您可不要揍我。”   “我揍你做什么?”   “主人你是冰属性,你二人双修,顶多十年,比他自己闭关化解安全快捷。”   裴翊的目光就飘去苏慕歌身上:“原来争不赢,也是有肉吃的。”   苏慕歌瞥他一眼。   木曜接着又来一句:“不过你二人修为差距太远,得等到主人你结婴之后才可双修,不然会被那爆火流星所伤的。”   苏慕歌讪笑道:“那得等等了。”   裴翊捏了捏她手心,失笑道:“瞧你如今这么失望,倒是我的错了。”   “不,是我的错。”   说完之后,苏慕歌微微一怔,为何觉得那里不太对?   ……   ******   蓬莱那场浩劫发生的快,结束的更快。   裴翊当日便回去了,苏慕歌则留下来和秦铮他们一起收拾残局,救治受伤的弟子,安抚遭难的岛民,帮助他们重建家园。   三十年后,桑行之化神出关,以不再理会宗门事务,全权由代掌门秦铮处理。   八十年后,秦铮成功结婴,创下十洲三岛一个新的历史。   桑行之正式将掌门之位传于秦铮。   那一日,蓬莱破天荒大开山门,除蓬莱弟子之外,各门派皆可前来观礼。   只见秦铮剑眉入鬓,一袭飘逸白衣,银冠半束墨发,迎风跪于高台之上,自蓬莱仙尊桑行之手中接过掌门玉帛,再起身焚香祭天的场景,烙印在所有人心中。   那一日是七月初九。   很久很久之前,也是七月初九,曾有一位弱冠少年强忍恐惧,紧紧拉着狼狈少女的手,带她逃出聚窟洲的牢笼,就此踏上寻仙之路。   此时此刻,仿佛昨日再现。   以苏慕歌如今在蓬莱的身份地位,是可以坐在高台席位观礼的,但她却选择隐了修为,淹没在茫茫人海中,抬头仰望高台之上意气风发的秦铮。   那时她是囚奴,他险些成了炉鼎。   如今她即将结成元婴,他也已是蓬莱掌门,十洲三岛无人不晓的战神。   苏慕歌在人群中巡睃几眼,未曾见着程灵犀的影子。   十几年前,金光道君不知被谁重创,准备将北昆仑掌门之位传给步飞航或者程灵犀。苏慕歌将那枚印有丑闻的留影石赠给了程灵犀,程灵犀没有拒绝。   她们两人虽然至今见面不言,但再也没有大打出手。   命运曾同他们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万幸的是,每个人最后都找到了自己的归属。   悄然,一条有力的手臂揽在她腰间,低哑的声线同时在她耳际响起:“你看就好,若是再同那些愚蠢女修一样,露出如此愚蠢的表情,我会上去将秦铮打下来。”   苏慕歌挑了挑眉:“你当我师父是吃素的?”   裴翊冷哼一声:“我也不是吃素的。”   苏慕歌呵呵笑了笑:“魔界的事情完全处理好了?”   裴翊随她弯了弯唇角:“恩,七夜瑾已经在幽都站稳脚跟,我自由了。”   苏慕歌怔了下:“你居然将七夜瑾扶上了位?”   “七夜瑾身上流着人和天魔的血,又在地魔的环境中长大,同时还有逆命侯和红濛长老这两个大靠山。既然要变革,我想不出,还有谁比他更胜任幽都王这个位置。”   苏慕歌想想也是。   裴翊又问:“你准备何时闭关结婴?”   “修为和领悟不足之处尚多,准备先外出历练一段日子,顺便寻找解封金曜的机缘。”   “我们一起。”   “好。”   “我得监督你结婴。”   “……”   高台上,秦铮衣带飞扬,仍在接受门下众弟子们的山呼叩拜。   然而无论他站的有多高,无论下方如何人满为患,他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挑出她来。   他见两人十指紧扣穿梭人群,迎着朝霞向山门方向走去。那场景温馨且融洽,宛如一幅倾诉岁月静好的画卷。   他终于放下一切,只高高举着掌门玉帛,脸上溢满自信淡然的笑容。 =================================== 本书由新鲜中文网TXT论坛为您整理制作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