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剑三+古龙]放着那朵花我来! 作者:伶人歌 文案 大唐万花谷出品的凶残花萝穿越古龙小说世界, 从家养花骨朵儿变成了野生食人花, 在治病救人寻找回家路时, 因为太可(xiong)爱(can)了, 结果被BOSS君盯上了的卧槽故事。 最后花骨朵儿啊呜一口吞掉BOSS君愉快地晒太阳这种事我会说? #论幼年期野生食人花拐带难易程度# #天然黑小花萝拯救世界的三十六种新方式# #论万花技术宅开发持续稳定穿越通道的可能性# 养花有危险,饲养需谨慎; 花骨朵儿不是你想养,就能养的; ……喂,说的就是你! 放下那朵花,我来! 补充说明: 1、大唐剑三本土门派弟子穿越古龙小说世界; 2、根据游戏设定,除了门派中给予称号的师父外,另有江湖师父三名可拜,文中所提到的长幼次序师兄弟皆为江湖师父门下排序; 3、按照游戏版本来说,花萝首度穿越年代为巴蜀风云,将开烛火燎天前夕。 内容标签:武侠 穿越时空 江湖恩怨 天之骄子 主角:郁晚枫 ┃ 配角:原随云,无花,楚留香等古龙小说人物 ┃ 其它:就决定是你了,青岩特产食人花! ===============      ☆、第一章      烟尘古道上,远远的有只驴子晃悠晃悠地走过来。隐约还有不成调的歌声传来。   “我有一头小毛驴呀,我就倒着骑……”   走近了就能看到,那是一只全身黑只有嘴巴部分是白色的小毛驴,脖子上挂着一大串铃铛,随着它晃悠悠地走丁零当啷响个不停。   小毛驴上倒骑着一个小丫头,穿着一身紫黑色衣裳,脑后长发用同色花纹的红底白纹丝巾系住,还缀着两朵小花。腰上别着一支青竹笔,脚上没穿鞋子,而是用和手腕上同样款式的紫黑色绣布裹着,露出小半个圆润的小脚丫。   除此之外,全身上下再无其他首饰点缀,虽然衣饰看着简单,但仔细留意却会发现其上不显眼处竟有以暗纹绣法成就的精美图案。   忽然,那丫头挪开了嘴边正咬到一半的糖葫芦,唱到一半的歌也停了下来,转头打量了一番四周景色,伸手揪住自家毛驴的驴毛:“我说小毛毛啊,你真的认路?”   小丫头盯着周围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自己目的地的景色,攥在糖葫芦上的手指头动了动:“这地方怎么看都不像是阿云说的路啊!”   小毛驴端的是大将风范,八风不动,仍旧稳当当地朝前走,脖子上的铃铛晃啊晃,晃得坐在它身上的小丫头眼都红了——气的。   “小毛毛你又迷路了!!!”   半晌后,小丫头一手牵着小毛驴,一手啃着糖葫芦,蹦蹦跳跳往来时的方向走,还不忘时不时数落几声身后的小毛驴:“小毛毛呀,以后发现迷路了要及时停下来,不要一个劲地往前走呦!以前我们迷路了有师兄师姐们托人来找,可是现在我们已经不在大唐了,师兄师姐们人脉再广,隐元会再厉害,也没办法过来把我们拎回谷去了!所以我们要学会自己认路找路回去了,明白吗?”   小毛驴嚼着刚刚被主人塞进嘴巴里的胡萝卜,吭哧吭哧努力吃零食中。   “好啦,这次就不怪你喽……唔唔糖葫芦真好吃,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得卖……以后要记得呦!”小丫头训到一半也跟着啃上了糖葫芦,顺带开始忧郁自家糖葫芦储备问题,“幸好刚刚过节,师父师兄师姐们还有哥哥姐姐送了好多,暂时不用担心……”   说着她翻了翻自己的落花碧绒包:“啊呀呀,还有七百二十二串……”小丫头掰着手指算了算,小脸一下子垮掉了,“完了,只能吃半年……”   算算送过糖葫芦的人……唔,大师父,二师父,小师父,两位师姐,五位同门师兄……长安路上遇到一个藏剑山庄出来的亮闪闪二少爷一口气给了自己三百多串,家里三位哥哥和出嫁了的姐姐也托着信使叔叔送了好几包糖葫芦,还有自家厨子做的风味小吃和绣娘做的新衣裳……   反而是谷里头的师兄师姐们怕自己吃坏牙,没送糖葫芦反而送了一堆防蛀牙的药……   忧伤地看了一眼被丢到包包角落里的药包,小丫头愁得直扯头发:“叶师兄今年提前回庄里头去了……往年他的分量最足了,够我吃半年呢……”   虽然那位一身闪瞎眼金灿灿衣服的藏剑弟子临走前说好了会让信使把糖葫芦打包送过来,但是自己还没收到包裹呢,人就莫名跑到这个闻所未闻的世界里了。   也不知道叶师兄的糖葫芦会被谁拿走,谷里最近多了好多小萝卜头呢,裴师兄发现自己人不在的话,肯定会分给新入门的师弟师妹们……不行!   等她回去一定要死磨着师兄送双倍的份!   但是……自己怎么来的还没弄清楚,这要怎么回去啊……   “唉!”   还剩下的一半糖葫芦也不啃了,小丫头拿油纸仔细包好,放回落花碧绒包里,一个翻身坐在了小毛毛身上,托着腮分外忧郁地叹了口气。   往年她过节的一天里头收到的糖葫芦足够吃一年,今年节才过了一半就被老天爷给踹到这鬼晓得在哪里的地方了,储备粮不足,得省着点吃了……   还不知道这地方的人做的糖葫芦有没有大唐的蛋叉叔叔的好吃呢……   小毛驴走了几步,停下了。   小丫头探头看了一眼,到岔道口了,显然是自家小毛驴不知道走哪个路口好,这就停下了——很好,刚刚的教育没白费心思。   “小毛毛真聪明!”真不愧是大哥送的,聪明得不得了,走过一次就不会忘记路!   话说刚刚要不是第一次来这地方,小毛毛才不会迷路呢!当初去龙门大漠的时候,那么大的风沙里头她都没迷路,准确地找到了龙门客栈,也多亏了小毛毛的福啊!   抱着驴脑袋大大地亲了一口,顺带把嘴角的糖渣滓一并抹到毛驴脸上去,小丫头辨了辨方向,小手一指:“走那边!”   小毛驴顶着脸颊边红艳艳的糖渣滓,淡定地迈步前进。   “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倒着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   不多时,城门出现在眼前。   小丫头躺在毛驴身上,瞅了瞅那边的城门:“不是扬州不是洛阳不是长安更加不是成都……唉,果然不是大唐地界……阿云还真没骗我。”   她到这世界大概两个月了,本名郁晚枫,富商幼女,后拜入万花谷,成为琴圣苏雨鸾的嫡传弟子,称号商羽。十岁入门,十三岁通过七试出谷游历天下。   结果独自出来历练了不到半年,小丫头就莫名跑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来了。   来的时候毫无防备地一脑袋栽海里头,要不是被路过的一艘大船给捞了起来,八成这会儿已经变成盐津花骨朵了。   ——事后晚枫丫头测了测距离自己掉落的海域最近的小岛距离,纠结地发现,就算她把包包里准备高价卖去南屏山那群攻防疯子的飞鱼丸都拿来啃掉,也只能勉强游到岸上。   还得是没摸错方向的大前提下。   盐津花骨朵还是好的,最有可能的大概就是化作春泥更护……海带。   就这一点来说,小丫头还是很感激当初眼尖地从船上看到她、通知船上水手们把她从海里头捞起来的那位水手的。   ——虽然当时那位水手大叔是把她当成是罕见的大鱼捞上来准备加餐这点,让她分外不爽。   进了城,小丫头左右张望了一下,忽然眼前一亮:丐帮弟子!   哎呀她怎么就把弟子遍布天下消息网只在隐元会之下的丐帮给忘记了呢!   虽然从阿云,也就是当初把她捞上来的那艘大船的主人那里,她已经明确地知道这里不是自己熟悉的大唐了,也从未有人听说过万花谷七秀坊隐元会长歌门等等有名的门派和势力,但是看到那一系列熟悉的地名还有几乎没有变化的地图……   无论如何,不死心的小丫头还是想要试试看。   师兄,一定记得给师妹留着糖葫芦啊师妹马上就回来了!!!   (你的人生意义只剩下糖葫芦了么……      ☆、第二章      老乞丐懒洋洋地靠在路边晒太阳。   以他在丐帮里的地位,其实用不着天天跑出来在城墙脚边当老乞丐,底下的徒子徒孙都一大堆了,每天孝敬上来的美酒和烤鸡就足够把他喂得不想动了。   不过嘛……   老乞丐掏掏耳朵,懒洋洋地打了呵欠,嗅到风中传来的诱人烤鸡香味,暗暗咽了咽口水。   虽然小徒弟手艺不错,但还是比不上德胜楼的烤鸡啊……那香味……啧啧……那口感……啧啧……   哎……这要是任老帮主身体好的时候,还能仗着老资历涎着脸让任老帮主隔个把月给自己带只解解馋,任老帮主虽然看着不好说话,但是心肠特软,自己多装几下,多半就能心想事成了。   可惜任老帮主病了几年了,连帮中事物都一并交给他的义子南宫灵处理,倒不是说南宫灵不好……好歹也是他们这些帮中老人看着长大的娃儿,灵小子又是一贯的聪明能干,武功又高,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只不过老人嘛,总是念旧的,而且小伙子年轻气盛,总想着大干一场,他这种老人嘛,就只想着好好享受着暖和的日光……实在是处不来呀!   更何况他实在是涎不下老脸找灵小子要烤鸡吃啊……   唉……不晓得任老帮主怎么样了,上回想去看看他,灵小子说大夫要求静养,最好不要打扰他老人家……想着任老帮主一向身体强健,现在缠绵病榻几年了,就怕……啊呸呸呸!   本来安安静静地晒太阳的老乞丐忽然拼命吐口水,还用力敲自己脑袋,喃喃念着什么,似乎是疯了一样:“不不不不帮主一定长命百岁长命百岁长命百岁菩萨啊刚刚是老小子魔怔了您千万别往心里头去……”   连着念了好几十遍之后,老乞丐才静了下来,重新躺下,只是没了之前的悠哉:任帮主啊……您可得快点好起来,老小子还等着和您大醉一场呢……就算叶夫人发火了,到时候老小子也一定帮您挡着!   想着等帮主痊愈后又能过上一个月一只德胜烤鸡的幸福日子,老乞丐慢慢放松了:啧啧……德胜楼掌厨的手艺是不是又精进了呢,新出炉的烤鸡这味道真是太香了在这都闻得那么清楚……啊啊还有城东那家酒肆的三年酿汾酒香……   等等?   老乞丐的鼻子动了动。   不是错觉,真的是城东的汾酒香!   老乞丐倏然睁开眼睛,正看到一个看着不过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倒骑着头驴子从身边走过。   驴脖子上挂着一大串铃铛,走路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   那小丫头穿着一身紫黑色衣服,头发只用一块红底白纹丝绸绣帕系住,腰间别着一支青竹笔,后腰处还挂着一个色泽温润的玉瓶子。不过这些老乞丐都看不到了,他眼里只看得到那丫头怀里抱着的油纸包和拎着的那一坛子酒。   咽了咽口水,老乞丐眼巴巴地看着那小丫头先把那坛子好酒挂在驴子身上,打开怀里的油纸包。   那外面包着的油纸一去掉,烤鸡的香味就更浓了!要说刚刚那香味不过是远远的飘来一丝,这会儿,老乞丐感觉自己整个儿已经泡在烤鸡的海洋里了!   那穿着紫黑色衣裳的小丫头好像也挺满意这香味的,只见她闭上眼睛,先深深地嗅了一口,脸上顿时露出了极其享受的笑——如果被这个小丫头的师兄师姐师父等人看到的话,他们会不约而同地用一个词形容:吃货。   似乎是觉得非常香,胃口大开了一样,小丫头伸手撕下一只鸡腿,大眼睛亮晶晶的,盯着手上的鸡腿看了一会,然后慢慢地放到小嘴边。   老乞丐死死盯着那只鸡腿,就看着鸡腿被送进那张小小的红润小嘴里头,然后离开,鸡腿上顿时就多了一个缺口。   小丫头闭着眼睛,嚼吧嚼吧,忽然睁开眼睛,老乞丐以自己的九个麻袋发誓他看到那小丫头的眼睛一下子变得比刚刚更亮了!   就像是已经确定了非常好吃,小丫头再次把鸡腿送到嘴边,这次可不是刚刚那么慢吞吞地吃了,而是一边嚼吧一边啃,没几下就把个鸡腿啃得只剩下了鸡骨头,一丝肉都没留下。   小丫头舔舔嘴角,亮得出奇的眼睛整个儿落在了怀里只缺了一个鸡腿的烤鸡上。   看起来很好吃啊……不对德胜楼的烤鸡可是方圆百里有名的招牌……老乞丐觉得自己嘴巴里的唾液已经多得快要咽不完了。   眼看着那小丫头再次撕下一个鸡腿就要往嘴里送,老乞丐死死盯着那鸡腿靠近那小嘴,心里幻想着那是送到自己嘴巴边,接下来那味道呦……酥脆的皮,香软鲜美的鸡腿肉,混着德胜楼秘制的酱汁烤得滋香入味……啧啧……   就在老乞丐就等着那鸡腿送进嘴巴的时候,鸡腿忽然就停在那张红润润的小嘴外不动了!   怎么不吃了?   虽然心里头满是疑惑,但是老乞丐丝毫没有把注意力分开的打算,依然死死盯着那鸡腿。   鸡腿左晃晃,老乞丐的脑袋就跟着往左晃晃;鸡腿右晃晃,老乞丐的脑袋就跟着往右晃晃;鸡腿往上移,老乞丐就忙着把脑袋往上移……咦?   老乞丐茫然地抬起眼,正对上一双水亮亮的大眼睛。   大眼睛忽闪忽闪,眨巴眨巴,在自己的鸡腿上面看看,又在老乞丐身上瞄了瞄,小丫头歪着脑袋问:“那边的乞丐爷爷,你为什么总盯着我的鸡腿呀?”   孩童的声音清脆好听,老乞丐跟着眨巴眨巴眼睛,说道:“因为我饿呀!”   “饿了就该吃东西呀!”   “可是老乞丐我没钱买呀!只能等好心人施舍我点冷饭剩菜呀!”   小丫头看看手上的鸡腿,似乎是犯难了:“可是我的鸡腿没凉掉不是剩菜呀……”   老乞丐:“……”菩萨我们重来一遍好吗这次老乞丐一定说热饭热菜!   “而且先生说了,不食嗟来之食,我不能平白无故地把鸡腿给你,那样对你不好!”小丫头支着脑袋想了想,一双大眼睛转来转去,忽然看到那边茶铺里正在给人讲书的说书人,顿时眼前一亮,“乞丐爷爷,你会说书吗?”   “啊?”老乞丐茫然了。   “如果你说故事给我听,这样这鸡腿就能算是你的讲故事给我听的报酬了!那就不是嗟来之食了!”小丫头开心地拍拍手,一个翻身从驴身上下来,也不管青石板地上脏不脏就坐下,把油纸包着的鸡和鸡腿都放到她和老乞丐身边。   “乞丐爷爷,你给我讲故事,我请你吃鸡!”   这主意不错!老乞丐眼前一亮,但是还忍着馋念没去伸手拿鸡腿:“小姑娘想听什么故事呢?”   “唔……”小丫头点着嘴唇想了想,“这天底下,谁最有钱?谁最聪明?谁最漂亮?谁的功夫最好?谁的名气最大?谁弹的琴最好听?谁画的画最好看?谁下的棋最厉害?谁的医术天下无双?谁的机关无人可比?谁家的名气长盛不衰?”   “哎呀呀,小姑娘你一口气报这么多,老小子记不住呀!”话虽这么说,老乞丐心里头却是大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这小丫头要听的故事自己都知道,这下子这德胜楼的鸡可就到手了呦!   不过嘛……   老乞丐偷偷瞄了一眼乖乖站在一边的小毛驴,准确地说是小毛驴身上挂着的那坛子汾酒:要是能配上好酒……啧啧……   小丫头一眼看到了老乞丐偷瞄的方向,眼睛一眨:“乞丐爷爷想喝酒?”   老乞丐涎着脸点头,还不忘夸上两句:“小姑娘真真是聪明机灵!老乞丐不过是瞄了一眼就让小姑娘猜到了!”   小丫头得意地仰仰头,伸手把那坛子酒抱进怀里:“可不能给你喝!万一你还没给我讲故事就喝醉了,岂不是白喝了我的酒,白吃了我的烤鸡?”   “哎呦我的小小姐呀!你把这么一坛子酒放老乞丐面前,老乞丐的酒虫儿都被勾起来了,不先喂饱了那些虫子,老乞丐哪有心思讲故事呀!”   小丫头眼珠子转了转:“倒也可以给你喝点……不过你得先讲一个故事!就算是商人做生意,也得先交订金哩!”   “好好!小小姐果然聪明!这法子也想得到!”老乞丐忙不迭夸赞道,“那老乞丐就开始讲喽,小小姐要说话算数哩!”   “那当然!”   “那我们就先从这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讲起,那个女人叫石观音……”      ☆、第三章      “……哇,好厉害的女人!”小丫头啧啧舌,一脸惊叹,却没有多少害怕的情绪。   “石观音虽然厉害,却比不上另外一个女人,真正厉害的是神水宫的水母阴姬!她不但是世上武功最高的人,也是世上最可怕的人!她的性格根本无法捉摸,脾气更是喜怒无常,既不明是非,也不辨善恶。只要她高兴,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杀死个把人,在她说来简直比捏死只蚂蚁还容易……”老乞丐抱着小丫头刚刚给他倒的一小杯三年酿汾酒,眼珠子都挪不开了。   ……这听着有点像七秀坊的高师伯?   “她乃神水宫主,此处只收女子。江湖传闻那里头的女子个个貌美如仙,却无人可得一见。传闻水母阴姬极恨男子,故而神水宫里头连只公苍蝇都飞不进去……”老乞丐咂巴咂巴嘴巴,回味着刚刚那口汾酒的滋味。   ……只收女弟子……好像七秀坊啊!   难道是叶师伯发扬公孙前辈的改名传统,又把七秀坊改名成神水宫了?   为什么要说又呢?   因为七秀坊一开始是叫忆盈楼,后来才改名叫七秀坊的,做出这一伟大举动的人就是忆盈楼(七秀坊)的创建人公孙幽老前辈,人称公孙大娘。   不过扬州七秀坊歌舞之技冠盖中华,声名远播,平日里访者云集。有江湖豪客,有一方巨富,有高人名士,也有朝中大员,更有外方人士,前来观赏歌舞之人庞多繁杂,江湖中人甚多,倒没这等男子不得进入的规矩……   小丫头歪头想了想,她的师父是曾经的七秀之函秀、后来嫁给画圣林白轩的琴圣苏雨鸾。因着师父的这层关系,她与秀坊弟子一向同称师姐妹,遇上七秀中的其他几秀则称师叔师伯,譬如琴秀高绛婷高师伯,燕秀小七七师叔等等。   一手创立了七秀坊庇佑孤苦女子的公孙前辈早已隐退,江湖传闻她找到了自家胞妹便把坊主之位传给了徒儿从此和自家胞妹在一起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传出这条消息的人目前下落不明),而那位得到公孙老前辈认可而担任坊主之人,正是七秀之首,同时也是天下三智之一的绮秀——叶芷青。   晚枫曾跟随师父前往七秀坊拜访过几位前辈师伯,自然也见过那位武林传奇人物叶芷青。当时她虽年幼,却也看得懂叶师伯每日里有多忙碌。   万花谷远在秦岭青岩,七秀坊却是坐落于扬州瘦西湖畔,往来不易,师父嫁入万花谷后,往往数年才得回坊一次。自然,叶师伯恨不能在七秀坊中日日陪伴师父。然而,便是如此难得的见面,叶师伯也总是被俗务打扰,常常在师父处坐了没多久,就有弟子来传门派事物、外坊急事,享不得清静。   而这神水宫却完全不同,据说是隐于长白山的某处深山老林中,唯有神水宫弟子知晓如何进出……   小丫头摸摸下巴:   莫不是叶师伯终于觉得天天招待那些往来访者烦不胜烦男儿又是臭不可闻于是关了秀坊搬进幽静深谷学我大万花谷避世了?   不待思维各种暴走的小丫头继续无意抹黑某些四海豪客,那头老乞丐酒一落肚,就打开了话匣子:“不过神水宫主极少在江湖上走动,要说这江湖上现今儿名气最大的是谁,老乞丐我可没法分个高下,只能一个一个地来说,这第一,就是那‘盗帅夜留香,威名震八方’的楚留香……”   小丫头托着腮听了半天,这风范倒是有点儿像侠盗、号称长风万里的盗中之王卫栖梧,不过卫七可没这么风流,人一颗心思全栽在了叶家的婧衣姐姐身上了……   老乞丐似乎是说上瘾儿了,又喝了一口酒,抹把嘴道:“说了楚香帅,咱们再来说说那妙僧无花!此人乃是佛门中的名士,不但诗词画书,样样妙绝,而且武功高强,乃少林本代弟子中第一人……”   一听那名号,小丫头先在心里头给打了个叉:无花无花,置我大万花谷于何地?   ……不对,这地方没我大万花谷了。   在心里头哀叹着提醒自己这个事实,小丫头继续听下去,然后开始转印象:这人的风范,听着倒好似我万花谷出来的弟子,少林寺里那群天天拿舍身决闪瞎人眼的大师中,也能出此等人物?   “再就是那山西太原的武林第一世家,无争山庄少庄主原随云!那无争山庄乃三百年前原青谷所建,名号却非他所取,而是当时的武林豪侠的贺号……江湖中人人都知道原随云少庄主是个‘神童’,长成后更是文武双全,才高八斗,而且温文尔雅,品性敦厚。”   小丫头嗯嗯地点头,世家公子嘛……这位倒是有点像叶家老五。   “但是,武林前辈们提起这位原少庄主,嘴上虽然赞不绝口,心里却都在暗暗的同情、惋惜……因他自从三岁时得了一场大病后,就已双目失明,是个瞎子!”   小丫头歪歪头,毫不犹豫地下了定论:“那他一定是一个非常厉害、什么都会什么都精、近乎完美的人,怕是连前头你说的妙僧无花也比不上!”   老乞丐打了个酒嗝,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小丫头:“小小姐为何这么说?”   “你想啊,若是一个人其他方面都很出色,唯有面貌丑陋,那别人提起他来,一定会说这人其他什么都好,就是人长得略不堪入目了点;若是一人貌若潘安,文采斐然,却无武学傍身,那他人说起来,定是说可惜此人并未习武,手无缚鸡之力;若是一个人风姿卓绝,武艺高强,才高八斗,几乎人能够想到的地方他都能做到最好,这个时候,别人就只能瞅着他唯一的弱点说了。”   “如爱女子,便说此人花心不堪良人,如喜珠宝,便是庸俗守财,如痴美酒,便要说他是个醉鬼……”小丫头摊摊手,“那位原家公子,怕是什么都让人挑不出错来,这旁看的人无奈,就只能揪着那唯一的一点白璧微瑕大书特书……”   “说到底,不过是一个眼睛看不见的人都做到了绝大部分人做不到的事,世人却不甘被个瞎子比下去,又做不到他那般,只得拿‘他千好万好,不过是个瞎子,我千差万差,依旧能见光明’来自我安慰了!”   就如她们万花谷掌门东方谷主的父亲、当年有“天下第一奇男子”之称的方乾老前辈。   方老前辈不仅在武学方面傲视天下,其他如琴棋书画、诗词歌舞、机关消息、奇门八卦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家。然而江湖中人提起这位奇男子时,却只会说一句话:“可惜,方乾再是如何,终究是败给了剑圣。”   一次天子峰邀战败了半招,从此成了方乾一生污点——世人再想不起他曾经的惊才绝艳,只记得那唯一的一败。   老乞丐愣了愣,笑道:“小小姐这话说得倒也极是!”自幼在街上乞讨的人对人说人话对鬼说鬼话,哪怕是小时候对着当时城东那个恶贯满盈的恶棍他也能将之夸得天花乱坠乞得那一点儿剩菜冷饭维生,更不用说对着这么个年幼的小丫头拍马屁了。   这小丫头的见地倒也不错……小小年纪就有这等想法,长大了必定不是池中物,就不知是何家高足了……老乞丐虽然一坛子汾酒进肚酒意上脑,思维却还清楚,借着喝酒的动作掩去了自己打量面前丫头的眼神。   “乞丐爷爷,那除了这些人,还有哪些呀?我可不信这么大一个江湖,数得上名儿的,就这么几个!”   “小小姐当真是冰雪聪明!容老乞丐慢慢说来……”   正当小丫头正等着老乞丐继续往下说的时候,有人在身后唤了一声:“郁姑娘?”   小丫头疑惑地回头,看到一个青衣男子站在身后,面上带着无意间相逢的些微惊喜。   “阿云的那个……”一时没想起来青衣男子的名字,小丫头迟疑了一下,随即道,“你在这里的话……那……”   “阿云果然也在附近吧?”   她转头在四下看了看,果不其然,不远处,正停着一辆眼熟的马车。   “正是,郁姑娘不是准备去秦岭青岩么,为何会在这君山地界?”   “……这里是君山?”   “正是君山地界,郁姑娘……”青衣男子强忍笑意,没继续说下去。   小丫头撇了一眼自家小毛驴,毛驴自顾自啃胡萝卜,丝毫没有带错路的自觉。   “嗯,你猜对了,我迷路了。”小丫头极其痛快道,随即嘀咕了一句,“其实阿云已经猜到了吧……”不然自己怎么才进了这城没多久,后头就有人来了呢?   “公子可没这等神机妙算的本事,不过是有事途经君山罢了……若是早知……咳咳,便一早带着郁姑娘上路了。”   小丫头心虚地撇开脸:当时上岸的时候,阿云倒是有提一路送她到青岩,毕竟他家就在太原,必会路过秦岭。只是他本身也是有事在身,须得先行往他处去办完事了之后再行归家,但是自己那时候急着确定这地方是不是大唐,不愿绕道,就和阿云告别了自行上路。   早知道这样……咳咳,其实也不是没有收获嘛,这不一路还是长了不少见识的说……   “公子正办完事准备归家,不知郁姑娘……”   不等青衣男子说完,小丫头抬起头来,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青衣男子:“求带!”   阿云求带求顺路求千里送!   (好像哪里不对……      ☆、第四章      “阿云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撩起马车帘子窜进来的小丫头动作极为轻巧,说话时还在马车门口,“好”字落下时人就已经到了车内人的身边。   用红底白纹绣布系于脑后的长发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   “我想,总该是比风餐露宿的阿晚来得好。”车内人轻轻一叹,语含笑意。   小丫头吐吐舌头:“我可没阿云你说的那么惨!”好歹也是被师父放心放出谷来了,她的野外生存能力值得肯定!   被唤为阿云的是一个年约十七八岁,很秀气,很斯文的少年,穿着虽然华丽,但却不过火。   在那小丫头窜到他身边时,他正一手拿着一卷书细细品读。   让人奇怪的是,马车车厢内光线本就昏暗,加之外头天色已晚,又没有点灯,他是如何做到在这等环境下读书的?   少年面前的茶几上放着好些果脯糕点,用小碟子装着,一旁还放着一壶茶。   小丫头嗅了嗅,这个香味……“闻林茶①?”   少年微笑着放下手中书卷,从茶几盘里拿出一个杯子,放到晚枫面前,然后拿起茶壶,一手握着壶把,一手扶壶盖。   壶身一倾,细亮的茶汤自壶嘴中喷出,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准确地落在茶杯中。   斟了七分满时,他扶正茶壶,放下:“我可不希望阿晚把海上那壶被糟蹋掉了的雨前龙井当成是我的茶艺。”   小丫头端起茶杯,眉眼弯弯,笑如花开。   只是目光落在阿云放在身侧的书卷上时,亮如晨星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淡。   事实上,在海上的时候,小丫头已经隐约意识到,这里恐怕不是她的世界了。   证据就在于阿云书房里的那二十三套史书。   晚枫平生爱好甚多,能够随时随地进行的除了吃,大概就是看书了。被大船救上来没多久,小丫头满船乱窜找吃的时候发现,船主人处竟有许许多多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典籍书本,遂借阅抄书。   ——顺带一提,一来二去的,她就这么和船主人熟悉起来了,称呼也从一开始的“公子”变成了现在的“阿云”。   阿云的书房藏书极多,据他说只是用于路途消遣故而比不得在家中的数量,依然让小丫头看得目不转睛,随身携带的抄书工具更是从来没停下来过。花了好些天的功夫把阿云书房里的书籍全部抄了一遍放到自己的小书包里之后,开始仔细阅读的小丫头发现了不对劲。   首先,是年代。   阿云书房里讲述正史的一共二十三套书,乃是历代朝廷出力,大儒撰写。   《史记》,西汉司马迁著;《汉书》,东汉班固著;《后汉书》,南朝范晔著;《三国志》,西晋陈寿著;《晋书》,唐房玄龄等合力编著;《宋书》,梁代沈约著;《南齐书》,梁代萧子显著;《梁书》,《陈书》,唐姚思廉著;《魏书》,北齐魏收著;《北齐书》,唐李百药著;《周书》,唐令狐德棻等著;《隋书》,唐魏征等著;《南史》《北史》,唐李延寿著。   因空间有限,阿云只带出了这十五套正史中的一到两三卷,并非全套全部。不过对于晚枫来说,根据现有的一两卷比对自己曾经阅读过的史书,可以肯定,这些正史与她在谷中所见,应当是毫无二样。   但是接下来,就不对了。   《旧唐书》、《新唐书》……看到这两套正史的时,晚枫险些以为是有人和她开玩笑。   但是问过阿云后,他却答《旧唐书》二百卷、《新唐书》二百二十五卷,而他带出来的仅仅只是其中的五卷。   细细看过阿云带出来的那五卷书之后,她意识到,这不是玩笑。   ——见微知著,即使只有五卷,晚枫也明白:这等大儒手笔,除非是长安城里的那位圣人②召集天下群儒,否则决计不可能编纂得如此到位!   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是到了后世,而且是……大唐早已成为史书上一笔的遥远后世。   真正给予致命一击的,却是郦道元的《水经注》。   单看书名及阿云介绍的作者来历,这套从阿云的书房里找出来的地理风俗类著作和她幼年时所读的《水经注》完全一样。但是等她翻开这套书时,却发现,这世界的地理,和她所在的世界,几乎完全不一样。   若是普通的十三岁孩子,恐怕看着那《水经注》早已一头雾水,更别提发现两个世界地理的不同了,但晚枫不同,她是万花弟子。   与其他门派单修一脉不同,万花谷讲究的是兼习所有。   琴棋书画,药茶天工,万花谷出来的弟子,必定修有此七艺,只是各个侧重点不同。   虽然拜入琴圣苏雨鸾门下,但是因着苏雨鸾的丈夫便是画圣林白轩,晚枫对于画之一道也是有所涉猎。万花谷又有工圣僧一行大师授课,绘制地图自然也在其内。   小丫头虽因年幼,在万花谷的修习时间尚短,学艺不精,称不得大家,但是这点微末画技用来绘制地图却是足够了。   原本她以为自己是到了大唐以后的未来几百年的某个时间点,但是看完阿云书房中的《水经注》,并根据书籍记载绘制出地图,与自己印象中的大唐地图做对比后,小丫头意识到,自己恐怕是来到了一个有着相似历史但是并不相同的世界。   到了陆地上,亲身在那片土地上走了一遭之后,最后的不愿相信的侥幸心理也被统统击碎。   ——否则,若仅仅只是朝代更迭,没有如沧海桑田般的巨大地理变化,又怎么会让她认路本事一流的小毛毛走入岔道呢?   下人过来点灯的动静把晚枫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过来。   当烛光亮起,小丫头也暂时压下了心头乱绪,随口和那头似乎是随意眺望窗外风景的少年搭话:“阿云这一路准备怎么走?”   “往承天府,过开封府北上,阿晚是要到秦岭的何处?”   秦岭只是山脉名,在晚枫所在的大唐世界中,那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山脉,西起陇西,几乎横贯中原。万花谷就坐落于秦岭青岩一个群山怀抱的山谷之中,当年东方谷主也是无意间恍惚误入此间,可见此处之隐蔽。   但是,已经将这个世界的中原地图整个儿绘制出来的晚枫却知道,这里,有秦岭,但是,没有青岩。   小丫头沉默了一下,语调轻快地答道:“在承天府处把我放下就是了!待得晚枫报过门中长辈后,必会前往太原府登门拜谢!”   少年摇摇头,声调轻缓:“阿晚可是见外?”似是错觉,他的声音略略沉了一分,如阴云覆盖。   小丫头却没察觉到这点变化,依旧笑容狡黠:“若不这么说,我怎得空到阿云家中继续抄录正史余下几千卷?”   “那可得通知厨房为阿晚备上数百盘糕点才行。”少年莞尔一笑,温润如水中白玉,方才的些许阴云顿时散去,“若是再如在船上那般……让人以为我待客不周,可就不妙了。”   小丫头顿时呛着了,咳嗽了几声,缓过气来,斩钉截铁道:“那是意外!”她才不是看本书吃十几盘糕点的吃货呢!   少年人笑而不语,也不反驳,只是递过丝帕,让喝茶喝出了意外的小丫头抹掉嘴角茶迹。   “好可惜……难得的闻林茶啊……”收拾掉了刚刚被自己弄出来的狼狈,小丫头看着里头没留下多少茶汤的杯子,语带懊悔。   万花七艺,琴棋书画,药茶天工,作为一个【删除】吃货【删除】万花,小丫头对于七艺中能吃的东西抱有莫大好感——孙思邈老先生所教授的“药”除外——所以于茶之一道上也是下了不少功夫的,不过这会儿的惋惜倒多是对于好好的(可以吃的)茶被自己浪费了的缘故。   “阿晚喜欢的话,有的是,好茶也要有会品的人才行。”阿云却并不在意。   晚枫:把上好的闻林茶说得好像路边茶摊货色一样……阿云你一定会被丐帮弟子套麻袋乱棍揍一顿的!   小丫头为自己新交的好朋友默默担心三秒后,立马把这等小事丢脑后了,继续暗自推断起此处万花谷的位置:观郦道元《水经注》形容,万花谷相似之处分属至少三处地方,秦岭、武陵山脉的青岩山、花溪青岩……但是从地理上看,青岩山在辰州府,花溪青岩在贵阳府,二者都在君山地界以西,而原先万花谷所在地,却是长安的西南方向……这个世界的唐代时也有长安,位置就在如今的西安府,若是以此为准,差距也过大了点……   虽然这地方无人知晓万花谷的存在,但是既然这正史上有书圣颜真卿颜先生,有药王孙思邈孙爷爷,还有工圣僧一行大师……那么,说不定万花谷也是在的,只不过是隐居避世,不被人所知……哪怕已经……断了传承,这推断出来的三处,说不定就有万花谷的遗址……   正当准备上路之时,却有人来报,丐帮少帮主南宫灵求见。      ☆、第五章      “南宫灵?”阿云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问,“可是那位任老前辈的义子南宫灵?”   “是的,公子。”来报的人低声回答道,“自任老帮主病重之后,就由南宫灵处理丐帮大小事务,这次是来求见‘杏林神针’郁姑娘的。”   他说着,就朝一旁啃糕点正啃得开心的小丫头看去。   “‘杏林神针’?那是谁?”咽下半块水晶桂花糕,大名郁晚枫的小丫头茫然地问身侧的少年,“阿云,你家大夫吗?”   “……”阿云扶额叹了口气,“阿晚,你可记得你当日路过虎丘时,曾经救治过‘拥翠山庄’的庄主、当年烹茶品剑的李观鱼老先生,以及其子李玉菡之妻柳无眉?”   “李观鱼……柳无眉……”小丫头咬着桂花糕想啊想,终于想起来了,难道是那位因着练功走火入魔而卧床数年的老先生?   对了,那位老先生还有个中了毒的儿媳妇柳氏,她的眉毛似乎是因为什么原因掉光了,柳无眉……是柳氏吗?   想起来了,小丫头愉快地点头:“确实如此,当日我途经虎丘,听到密林中有女子的惨叫声和哀求声,本以为是良家妇女遭恶霸毒手,入了内才看到是李家公子的妻子柳氏发病,叫声好不凄惨。”   “我虽非杏林门下,但万花弟子对于医之一道皆有所知,更何况药圣爷爷一向教导我们医者父母心,便是萍水相逢,也当出手相助。帮李夫人止住了疼之后,就随他们回了山庄,治好了人之后再离开。”至于那山庄原来是叫拥翠山庄……这她还真没注意,她那时候的心思全在李玉菡说的陆羽茶亭上了。   万花七艺,琴棋书画,药茶天工。虽然谷中七圣中没有茶圣反而是花圣,但晚枫曾听工圣爷爷说起过,一开始万花七圣正是与七艺相对,后来茶圣陆羽前辈因某些事去了长歌门,谷主义女宇晴有花圣之名,便成了如今江湖人人皆知的七圣之一。   但是七艺中的茶艺一项,却是一直保留了下来。   前面说过,小丫头对于吃的一向热衷,虽然当年茶艺一试花了好些功夫才通过,但这并不妨碍她对曾经的茶圣陆羽的憧憬之情。在李玉菡口中得知陆羽茶亭乃是唐代茶圣陆羽煮茶之地,附近又有天下第三泉的“陆羽茶井”后,她的心思几乎全飘那上头去了,丝毫没有注意到路过的石碑上写着何物。   小丫头说完咬了一口桂花糕,细腻糯滑口感极佳的糕点如同在舌尖上跳舞一般,勾得人馋虫上爬。   吃到一半,她又觉得不对了,茫然抬头:“这和那‘杏林神针’有什么关系?”   少年没有答话,而是轻唤了一声:“丁己。”   来报的男子答道:“杏林神针郁姑娘,两个月前江湖上还未有人知晓其名。但在一个多月前,自她治好了拥翠山庄老庄主李观鱼老先生之后,其医术高超的消息就开始在江湖流传。”   “传闻杏林神针极为年幼,不过豆蔻年华,于歧黄之术却是颇有见地。李观鱼老先生数年前走火入魔,虽然神志清楚却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卧床瘫痪数载。拥翠山庄上下请遍大江南北颇有名望的杏林高手,个个皆是束手无策。”   “但那位郁姑娘不过是诊脉一炷香时间,又询问了数年间拥翠山庄对老先生用药方单,便取出数支奇异长针,为李老先生施针,当日老先生便可开口言说。不过数日后,曾经烹茶品剑的李老先生便又能开始舞剑。”   “因郁姑娘似乎长于针灸之术,故而传出了‘杏林神针’的名头。”   小丫头拿着半块糕点,却无论如何也没法继续往嘴里头送,只睁着一双大眼睛,茫然看向不发一言的阿云:“所以……他们说的郁姑娘,那个‘杏林神针’,是我?”   阿云点点头。   晚枫顿时皱起了眉头:“我只不过是治好了一两个人,还是运气好,那两位医患的病症恰好是我专精研究的部分,结果这就送我个杏林神针的名头……他们把那么多杏林高手置于何地?”   “他们可不懂这些,”阿云轻笑着答道,“江湖中人只知道,江浙有名望的医者都去过拥翠山庄,但只有阿晚你走时,李观鱼老先生是能够下地走动的。所以,在他们看来,阿晚你的医术自然是要比那些曾经去过拥翠山庄的大夫好得多了。”   丁己道:“正是如此,姑娘可要去见南宫少帮主?”   晚枫想了想,忽然问道:“丐帮有很棘手的病人?”   “如我所料不错的话,南宫灵应该是想要请你去给他的义父任慈看病。”阿云淡淡道,“任老帮主卧床养病多年,这些年来,丐帮也不知道请了多少名医,但也只是拖着。”   “可是我并不擅长治病啊……哪怕只是伤寒,我都要开了药给师兄看过了才敢下手去煎,更何况是其他呢?”小丫头顿时犯难地皱起了脸,“若是这里是在我家那边……我倒还能一试,辨明任老前辈到底是何缘故卧床不起,到时候我就能将擅长此类病患的师兄师姐们或是其他医者推荐给他们,可是……”   这地方她连地理都才刚刚摸清楚,更别提清楚哪些医者擅长哪类病患了。   “阿晚擅长的医术?”   “自然是解毒和治疗外伤,”小丫头想也不想道,“虽然药圣爷爷亲口说我天赋奇高,将来于歧黄之术成就不可限量,可那至少也要十年苦工。我拜入门中不过三年,如今也不过是专精于毒、伤两项。”   就连这专精都是被三师兄和七师兄那两个笨蛋给逼出来的——天天下毒互相坑害、结果毒倒了对方自己也动弹不得只能等死的二货师兄们弃疗已久——晚枫敢以自己包包里全部的糖葫芦做担保,绝对没有哪个万花弟子能够像她那样睁眼看到唐门独门秘毒闭眼闻到五毒不传蛊毒,不过半载功夫,她就已经能够做到看一眼毒发症状就直接清风垂露或者利针解毒了。   解了毒再给两只补个血更是做得无比顺手。   可以说,她的太素九针都是在两位师兄身上练出来的。   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医大成血泪湖,万花谷的落星湖见证了两位师兄的累累男儿泪。   ——不过哭完了继续互相坑害丝毫没有吸取教训的二货还是他们。   由此可见二货的思维方式非我等凡人能够揣摩,其脑回路构造也必定非同凡响,若能研究透彻相信对于医学上治疗二货这一病症必定有巨大贡献……咳咳,跑题了,回来。   医者父母心,小姑娘咬着糖葫芦(阿云表示这丫头再吃下去就不用吃晚饭了所以收走了糕点)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跟着南宫灵去一次丐帮总舵,看看任慈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南宫灵是一个异常英俊的少年,看起来约莫二十,剑眉星目,长身玉立,一袭青袍上,也打着两三个补钉。   这少年虽然脸带着笑容,但不怒自威,眉目间竟自有一股慑人之力,神情之稳重,也不像他这种年龄的人所应有的。   甫一见从车上下来的小女孩,他微微一怔,随即想到消息中提到过的豆蔻之年,那位郁姑娘确实该是这个年纪。   但和她花一般的年龄不同,这孩子身穿紫黑色衣裳,长发以红底白纹绣布系于脑后,除了颈项间以黑色细绳挂着一颗鸽蛋大的南海珍珠、腰后缀着的一粒珍珠外,全身上下竟无一丝首饰。   便是最朴素的农家女孩,手上或是头上也该有一两件金银饰品,但这孩子不仅穿着衣裳颜色偏暗沉,不像普通孩子那般光鲜亮丽,身上更是连件首饰都寻不到。   但若是说这孩子的家境买不起那些金银首饰却又是极大的笑话——单单她用极为普通的黑色细绳缀连的南海珍珠就足有鸽蛋那么大,乃是珍珠中的极品,常人怕是连见都不曾见过。   恐怕只有那王府中的王妃,才能将那么大的珍珠缀于头冠之上。   站在南宫灵身边的是一位七袋长老,看清楚从马车上下来的人模样时,便确定了这位的确就是当日治好李观鱼老先生的郁姑娘。   简单寒暄数语之后,南宫灵带着晚枫到了丐帮总舵一处幽静小院外。   “大夫说义父的病需要静养,故而义父从原来的住处搬到了这里来。”南宫灵解释道,他把声音放得极轻,似乎是怕惊扰到了人一样。      ☆、第六章      丐帮其他弟子在过了总舵大厅时就在那里留下了,到这里来的仅仅只有南宫灵和晚枫二人。   从丐帮弟子住处到此处来,足足需要一个时辰,由此可见此处之偏远。   小丫头打量了一下这院中建筑,忽道:“少帮主也是住在此处?”   “是的,在下想着就近照顾义父……”轻声答了一句后,南宫灵缓缓推开竹篱,蹑足走了进去。   到了这里,这叱咤风云的丐帮少帮主,竟似变成了个上学迟到,怕被塾师责罚的学童似的,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轻轻地在一扇木门前敲了敲,过了一会,门吱呀一声开了。   晚枫睁大了眼睛。   开门的是一位穿着朴素的女子,长发垂肩,面上蒙着黑纱,唯有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露在外面,静静地注视着门口的二人。   她很美——即使蒙着面纱看不到脸,即使她不发一言,即使她什么都没有做,但是晚枫直觉地知道,这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女子。   优雅,温和,哪怕不发一言,却能让整个环境都为之安静下来。   小丫头呆了好一会儿,才把眼睛从那位女子身上移开,询问地看向南宫灵,难道这位就是他提到过的任老帮主的妻子,任夫人叶淑贞?   “夫人,这位是郁晚枫郁姑娘,医术了得,拥翠山庄李观鱼老先生的病就是她治好的,弟子特请来为义父治病……”南宫灵说道。   “郁晚枫……”任夫人轻轻地念了一遍这三个字,声音优美得恍如某种鸟儿在歌唱,“那就进来吧……”   她说着,从门口让开,走向内室。   小丫头看着那道足以让全世界的男人都为之疯狂的优美背影,若有所思。   她敏锐地注意到,那位任夫人在听到南宫灵的介绍时,既没有惊喜,也没有失望,就仿佛……完全没听到一样。   然而,在南宫灵提到任慈的时候,她的眼里却闪过一丝悲伤。   晚枫虽然年幼,但是万花谷中日日有人前来求医问药,那落星湖边所发生的生离死别多到让人麻木——即使万花谷的医术再神,他们依然是人,不是神,总有无法治愈的病症。   她见过很多病人家属,但却少有像任夫人这样古怪的。   当然,用古怪这个词来形容那位举止优雅得体的任夫人不太恰当,但是她给晚枫的感觉,就是如此。   看到医者前来,既没有因为医者的年幼而失望,也没有因为医者曾经治好瘫痪多年之人的事迹而燃起希望,唯有提及到她的丈夫、那位病患时,彷如死水般寂静的眼里才有波澜起伏。   晚枫相信自己没有看错,那位任夫人……非常爱她的丈夫。   但是这么一来,不对劲的感觉越发严重:既然如此深爱自己的丈夫,看到医者来时,为什么又是那般无反应呢?是因为失望了太多次,而完全麻木了吗?   如果任老帮主的病当真已经是药石无救了的话,丐帮不是应该一早备好寿衣棺材,并且命弟子时刻守候在不远处,以免帮主弥留之际孤苦伶仃吗?   又怎会有此时这般,放心地让帮主和夫人及义子住于一处,他人不扰清静的现象?   “郁姑娘,这边走。”   小丫头收回思绪,哦了一声,跟上他。   及到了任慈床前,晚枫一怔。   床上躺着一位老人,面色苍老,虽然露在外面的手臂上依然可以清楚地看到肌肉纹理,但是很显然,他已经老了。   老人的眼睛很亮,亮得出奇,他在看到南宫灵的时候,眼里仿佛爆出了一团光。   只是那光很快黯淡,只余下悲伤。   晚枫抬头看了一眼南宫灵,却发现那位少年侠客不知懦咪小言兑言仑土云何时已经撇过头去,没有和床上老人的视线对上,仿佛是不忍见到老父如此悲凉的模样。   但很快,他便转过头来,虽然微微低头避开了老人的视线,声音里却全无异样:“孩儿请了郁姑娘来……这位郁姑娘虽然年幼,但是于岐黄医术却是颇有见地……”   老人安静地听他说完,才慢慢说道:“你有心了……”   “这是孩儿的分内之事……”南宫灵似乎也说不下去了,转而垂首站在一边,看那穿着紫黑色简单服饰的小丫头上前号脉。   从始至终,任夫人都安静地站在一边,既没有招呼人喝茶坐下之类的客套动作,也没有关切地看着晚枫诊脉的样子,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床上的老人。   她的眼里,似乎除了床上的老人之外,已经装不下任何东西了。   小丫头诊了脉,又仔细看了看任慈五官,让他吐出舌头来看看,掰开眼皮瞧瞧,似是有所不解,秀气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好一会儿,方问道:“平日里,照顾任老帮主饮食的,可是任夫人?”   她说着看向站在一边的任夫人。   那位蒙着面纱的美丽女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任慈,眼中悲伤之色更重。   “不,是在下。”南宫灵道。   晚枫便又问了一些三餐吃食是什么,饭量多少,是否饮酒等等琐碎小事,南宫灵都一一答上,仿佛一切都已在他心中。   “义父身体……不好了以后,饭量就下去了,到了现如今,每顿也不过是喝些稀粥便……便吃不消了……”南宫灵似乎是无法面对这样英雄迟暮的事实,说这话时,低着头,声音带上了些许哽塞。   问完这些,那小女孩心中的疑惑似乎并没有解开,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了:“原先的大夫开的什么药方?”   “本来的李大夫因找不到病根,只开了些益气养神的方子煎着吃。”南宫灵说着从身上摸出一张纸来,递了过去。   晚枫接过那位李大夫开的方子,仔细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我得好好想想,若是我师兄在此就好了……晚枫于医之一道,着实比不上诸位师兄师姐,恐怕得花些时日,才能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说这话时,小丫头面上带上了些许无奈和仿佛无法直面病人家属的愧疚。   南宫灵咬了咬唇,勉强笑道:“不碍事,慢慢来吧,我原就不指望义父能一夜之间就好起来……”   小丫头又道:“任老帮主病重已久,晚枫恐需就近观察定论才行,怕是得在丐帮叨扰一阵子了。”   南宫灵忙说“不叨扰不叨扰这是我之幸事”,小丫头想了想:“今天也不早了,晚枫先回去,明日再行上门。”   回去是南宫灵安排了轿子送走,小丫头坐在轿子里,从碧绒落花包里摸出一盒天竺糖果,这还是身为明教的大师父送给她的。明教内的日常任务中有帮商人清扫野狗之类的任务,商人会以马奶酒及天竺糖果作为回报,大师父不爱吃这些,就把每日得到的报酬都给了她。   其他还有如吃了一块就可一天不饿的胡饼、喂给大师父的波斯猫的小鱼干、沙漠特产等等,几乎塞满了一个碧绒落花包——幸好当初霜晴姐姐给她缝了五个碧绒落花包,包裹空间都足够大,足以装下大师父丢给她的那一堆吃的。   拿出天竺糖果之后,小丫头并没有急着往嘴里放,而是纠结地看了好一会儿手上的包包,然后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一样,从里头摸出一个药瓶子来。   药瓶子上贴着小纸,上书“纳元丹”三个字。   抱着个瓶子犹豫了好一会儿,小丫头以壮士断腕般的表情拔出塞子,把里头芝麻大的小药粒统统倒进嘴里头,随即连忙打坐运气,将之产生的修为归为己有。   等将纳元丹产生的修为统统消化完了、从打坐状态中苏醒过来以后,小丫头才连忙往嘴巴里塞了颗天竺糖果,然后一脸痛不欲生状趴下了。   虽然这药对修为很有好处,虽然知道这是师父们的心意,虽然知道一天吃一百颗可以最大限度地增加修为增强实力……但是……但是……   但是这个难吃度真的是无法忍受啊!   药圣爷爷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换个配方改良下口感什么的吗?成本方面的问题咱们可以通过垄断药材外加提高价格来分摊到买家头上啊!   (死奸商……不愧是富商家出来的……)   想了想,晚枫觉得,就算自己抗议到药圣爷爷面前,那位白发白眉的百岁老人大概也只会一脸慈祥笑而不语。   好在今天的已经吃完了,还剩下……小丫头苦着脸算了算,自己大概还要再吃半个月……早知道当初在海上的时候就不故意忘记吃了……   不过比起明天要吃的纳元丹来,现在,似乎有个更加迫切的问题。   任慈的……毒。   能解,但是,没那么简单。      ☆、第七章      闭着眼睛趴了一会,听得外面有人说到了,晚枫才睁开眼睛,下了轿。   从窗口目送那些丐帮弟子离开,小丫头转头扑到了正在桌边品茶的少年身边。   “阿云阿云!我大概需要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不能跟你一起走了……”   小丫头颇有些不自在地对了对手指。   “救人要紧,更何况我也不急着归家,待得任老帮主痊愈后再走不迟。”   少年温和道,丝毫没有临时改变行程的不悦。   小丫头顿时欢呼起来:“阿云你是大好人!”   欢呼到了一半,小丫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有气无力地趴下了:“好讨厌啊……来个单纯点的病例不行么!像拥翠山庄那样多好啊……”只要给那位老爷爷理顺了气给他儿媳妇解了毒就可以走人了……   哪像现在啊,这丐帮里显然是迷雾重重,她是治也不是,不治也不是,一个不小心,就是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杏林一脉的诗雅师姐曾说过:“作为大夫,一定要聪明:不能什么话都说,不能什么话都直说,不能什么话都不说,不能什么话都不会说。否则的话,会被不明真相或者很明真相但是装不明的病人家属打,甚至会被拿刀追着砍的。”   听到诗雅这么说的时候,晚枫才入门没多久,完全不明白那位内蕴神秀、气质出众的万花师姐为何会口出此言。照那时候涉世不深的小丫头的想法,有大夫能够治好重症病人的病,能够和本来注定要生死分离的家人团聚,家属不是应该感激涕零吗,为何反而会恶言相向?   而等她跟着江湖上的三位师父在神州大陆上走动,看的多了,见的多了,知道的多了,她才真正懂得为何那位医术高超、温婉动人的师姐会说出那般嘲弄的话语。   “怎么了,任老帮主的病……很麻烦?”听到她的嘀咕声,阿云面上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随即好奇地问道,“莫不是需要的药材很稀有?若是如此的话,我倒是可以帮忙寻找,任老前辈侠名远播,如今他有难,我等小辈自当借力相助。”   他又补了一句:“相信家父得知,也会鼎力相助。”   这是说如果有必要的话,会动用家族力量来收集稀有药材。   “病……其实还行,麻烦的是其他地方……”小丫头摆了摆手。   “说出来听听,或许我能帮上忙。”   “任老帮主的‘病’没那么简单……”小丫头似有似无地在“病”字上微微加重了音。   随即她把自己在丐帮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少年顿时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小丫头纠结地趴到了桌子上,看着那盘子正摆在阿云面前的芙蓉水晶糕想拿,但一想到晚餐时间将近,只能忧郁地收回手,从包包里摸出上回剩下的半根糖葫芦,咬了一口,才说道:“许是我弄错了……但是以防万一,还是做好准备的好。”   “你的担心没有错。”阿云摸摸小丫头的脑袋,只觉得触手一片细软发丝,两边各有两根细辫子从刘海中心处贴着两边绕到脑后发旋处,然后以一块柔软丝巾并两朵丝绢小花系住,梳成一根长马尾。   没有扎手的钗环首饰,发饰简单得连最为贫困的贫民女子也会因为自己头上多了一支簪子而升起得意骄傲感。   “虽然是猜测……不过如果成真的话……”少年微微思考了一下,“我这便命人去调查。”   说完他就要起身,却感觉衣角被拉住。   小丫头趴在桌上,声音有气无力:   “阿云,我们早点吃晚饭行吗?我好饿……”   阿云:“……”刚刚吞掉他两盘共十三块桂花糕的人是谁?   这边胃动力值得点赞的小丫头大快朵颐吃饱喝足了回房去了,另一边的丐帮众人,却还没有开始他们的晚饭。   将杏林神针的消息带来的七袋长老看到南宫灵出现在丐帮总舵大厅时,立刻迎了上去,迟疑又期待地问:“少帮主,郁姑娘……怎么说?”   南宫灵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   见他这般模样,七袋长老原本满怀希望的心顿时也凉了,脸色跟着黯淡了。   “长老不必如此,据郁姑娘说,她需要些时日确定义父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许……”南宫灵安慰的话到了一半,面上的微笑也变得有些勉强,“也许……到时候郁姑娘就有办法了……”   七袋长老也跟着勉强笑了笑:“那是,郁姑娘天资聪颖,必定能找出帮主病因……帮主吉人天相,必定能过此大难,再带我丐帮更上一层楼!”   南宫灵勉强笑了笑:“当时如此。义父的病最近虽然有所稳定,但是我还是有点担心……”   他说得有些吞吞吐吐,但丐帮长老那是什么人精,立刻听出了其中未尽之言,忙道:“倒是我老糊涂了!少帮主赶紧回去吧!代老小子替帮主问好!”   “那是自然!”南宫灵告别,匆匆离去。   任慈养病的地方环境很是幽静,但是同时也是极为偏僻。之前为了带着那个小丫头走,南宫灵放慢了脚步,这会儿只有一个人,自然是运起了轻功赶路。   或许是因为知道丐帮中没有人会不经他同意私自探望任慈,亦或者是因为这里是他的地盘,所以放松了警惕,南宫灵没有发现背后有个小尾巴跟了上来。   丐帮少帮主的轻功不错,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小院面前。   这次他虽然也是动作轻巧完全没有发出声音,但是面上神态却是和之前大不一样。   他自己之前已经在总舵里用了饭,这会儿到了院中,自然是不用再吃饭了,但是他却先去了厨房。   进了厨房,南宫灵从怀里拿出一个不过拳头大的布袋子,将里头不过一碗的米洗净倒入锅中,放入水,煮成稀饭,正好是两个小碗的量。   他把这装了两碗的稀饭放在托盘上,端到任慈屋前,敲了敲门。   任夫人过来开了门,看到他端在手上的托盘,眼中怒火顿起,却又生生压了下去:“南宫……灵,任慈的身体已经不行了,你……你可多给他吃食,哪怕是……哪怕是……也吃饱了好……好上……”她似是无法继续说下去,颤抖着身体,声音消散在空气里。   “他……他毕竟养育了你二十年啊……”   哪怕她戴着面纱看不清模样,但是无人可以否认,任夫人是一位美人。   美人如花,泪如雨下,彷如梨花带雨般的神态,楚楚可怜的模样,足以勾得世上绝大部分男人为之心软。   但是那些男人里,并不包括南宫灵。   丐帮少帮主冷冷地把手里的托盘往任夫人手里一塞,冷笑:“任慈自己做过什么,他自己清楚!”   说完,似乎是不愿再看到那两人,他转头走进一旁属于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   任夫人托着托盘,生生压下心中苦楚,关上门。   她把两碗稀粥放在外间的桌子上,先用了数个手法检查,没有检查出有毒之后,这才抬手解下自己的面纱,拭去面上泪痕。   面纱下的面孔,并非如晚枫曾经猜测过的如花美眷,而是如同被火烧过凹凸不平的恐怖模样!   手指触及凹凸不平的皮肤,任夫人眼里却没有丝毫自哀自怨之类的情绪,而是快速地抹掉泪水,又往眼底抹了些什么,让原本有些发红的眼圈看起来毫无异样。   做完这一切,她才从怀里又拿出一张新的面纱蒙上脸,拿起两碗稀粥,走入内间卧室。   这是他们二人的晚饭。   但是这点儿东西,连填饱一个半大少年都不可能,更别提两个成年人了。   任夫人却是语带笑意地撩起布帘:“阿慈,今天晚上可是有两碗饭呢!你得多吃点……”   她的声音哑在了喉咙里。   因为她看到任慈床前,有一个人站在那里。   一个本该早已离开的人。   身量娇小,长发以一块红底白纹丝帕系于脑后,除了颈项间的硕大珍珠外,几乎不带任何首饰。   是下午的那位郁姑娘。   任夫人第一反应就是要尖叫,但是电光火石间她生生压下了尖叫的冲动,而是猛的一转声音,刻意压低:“啊,已经睡下了么……”   她放轻动作,小心地把手中托着的东西放在了卧室的桌子上,然后走到床边,仿佛没有看到那小丫头似的,刻意压低声音:“睡了也好……睡了也好……至少你睡着就不用看到那人了……”   而她的手,却是抓着晚枫的手,在她手心里划字。   任慈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无声地流出眼泪。   南宫灵的卧房就在隔壁,以他的内力修为,能把这里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晚枫回到客栈的时候,阿云还没有休息。   “怎么样,心中疑惑可解?”听到人回来的声音,他温和地问道。   小丫头点点头,随即又想到面前人的特殊,道:“嗯,差不多都明白了……”   她的声音有些迟疑。   听出其中还有未尽的话,少年微笑着问道,“可有什么难处需要帮忙?”   犹豫了一会,小丫头才再次出声。   “阿云帮我一个忙好吗?报酬么……”小丫头努力思考了一会,实在是想不到自己能提供什么给这位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的,只能小心翼翼道,“以后我来你家少吃点水晶桂花糕吧……”   “……”你以为就你那点胃口能吃穷我?   阿云觉得自己嘴角的笑有点挂不住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端正面容道:“什么忙?”   话一出口,他感觉原本离自己颇有点距离的沁人花香忽然就近了。   小丫头一手撑在桌子上,半个身体几乎挂到少年身上,附耳过去轻声说:“……”   少年微微怔了一下,道:“这倒是不难……”   “最好快些,另外这事儿有点危险,可以的话……我不想用这个办法。”说完悄悄话的小丫头又趴回桌上去了,那股子花香也跟着远离了。   少年微微点头,神色却有些莫名。      ☆、第八章      二月初,丐帮寻到杏林神针郁晚枫郁姑娘,为久病缠身的丐帮帮主任慈治病。   二月中旬,传出丐帮帮主即将病愈的消息。   再半月,噩耗忽传:丐帮帮主任慈暴毙身亡。   少帮主南宫灵代理帮主,下的第一个命令就是:江湖追杀郁晚枫!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誓要取那毒医项上人头,以祭告老帮主在天之灵!   此令一出,江湖上一片哗然。   这前不久还因久病不起的任慈身体好转、从而被丐帮奉为上上客的郁姑娘,转眼间就被下了追杀令,这风向转得也太快了点吧!?   而后从丐帮传出的点滴消息,才让江湖人勉强拼凑出一个背景:原来那少年“神医”竟然是专精毒之一脉,于医之一道根本无从所知,当时乃是以猛毒激发任慈体内最后生机,露出一副好似大病将愈的模样。但是任慈久病,体内生机本就将近枯竭,被这猛毒一激,原就不多的寿命顿时消耗殆尽,在那毒医离开后第二天,就暴毙于南宫灵眼前。   如今,任老帮主尸身尚未下地,依然停灵于总舵中。   若无那毒医伏诛之血,任老帮主死不瞑目!   消息传到拥翠山庄,柳无眉第一个站起来:“这不可能!郁姑娘的医术极精湛,心思灵巧又是慈悲心肠,怎么可能如这江湖传闻那般……那般……”   她气得浑身发抖,往日里与三教九流打交道的豪爽女子此刻竟然无法吐出那并不算不堪的话语。   “我的毒……我寻遍天下名医都无法……本拟等死,却不料路遇贵客,有那位郁姑娘出手相助……而且公公因走火入魔而瘫痪昏迷了数载,也是她以神针理气之术唤回神智!这等神医……容不得他丐帮泼脏水!”   “更何况,我在师父门下数载,却也从未知晓这世间竟还有那等药性猛烈、发作前却全无迹象反倒能刺激人体活力的毒药!”柳无眉冷笑一声,“大夫看病人病好了,走了,这病人后头毒发身亡,谁知道是不是之后有人下毒暗害那任慈!”   “如此却也要赖在那前头的大夫身上,这丐帮新帮主倒是生得一张好嘴!”   “夫人莫气,那南宫灵还未接过帮主之位哩!”李玉菡生怕妻子气伤了身体,忙道,“虽然丐帮诸位长老们都赞同由他接任帮主之位,但是南宫灵却道,一日不除掉……郁姑娘,便一日不接任帮主之位。”   至于之后那句“否则对不住义父十数年教导养育之恩”这话,却是没有说出来。   “哼!说得好听,现如今的丐帮,不还是他做主?便是没那丐帮帮主的正名,他的权势又与有那头衔有何分别?”柳无眉面上冷笑不止,只是随即道,“丐帮弟子遍布天下,如今为了那害死老帮主的污名,正四处搜寻郁姑娘……这天下之大,恐无那位姑娘的藏身之处。”   “夫人不必担心,我已下令,拥翠山庄所属若是看到郁姑娘,当鼎力相助。”李玉菡说道,随即有些迟疑,“但是,丐帮至今没有郁姑娘的消息,恐怕我们也……”   丐帮弟子遍布天下,消息源头何其之多,然而在这等条件下,依然没有找到那位郁姑娘的行踪——那少年神医,竟似人间蒸发了一般。   “我们总该尽一份力。”柳无眉轻声道,“对了,没有把这消息告诉爹吧?”   柳无眉说的爹,是李玉菡的父亲她的公公,拥翠山庄的庄主李观鱼。   李玉菡摇了摇头:“爹爹一向嫉恶如仇,如若被他知道丐帮如此污蔑郁姑娘……他才病愈不久,郁姑娘走前也说了最近三个月需安神定气,不得大喜大悲,故而我已下令封口,不得有任何消息传至爹爹耳中。”   “这样也好,但也是下下之策,”柳无眉摇摇头,“为今之计,先查明任老帮主的死因到底为何才是最重要的。玉菡,任老帮主的死状到底如何?”   “很惨,其实若是换成是我……恐怕也会被吓到。现如今是春季里,丐帮又用了坚冰拖延任慈尸身*速度,但是……”李玉菡苦笑了一下,“拥翠山庄的使者去时,已经完全瞧不出那尸身原本是胖是瘦,是老是幼了……只因那尸体全身都已浮肿,甚至已开始腐烂,他全身鬓毛头发,赫然已全部脱落!   “不仅如此,他眼珠也已涨得暴裂而突出,全身的皮肤,已变成一种令人呕心的暗赤色,便是敛尸人,也不敢沾一根手指。”   柳无眉霍然站起:“丐帮在污蔑郁姑娘!这毒……这毒……”   若说原先她只是凭着对那位小姑娘的信任而不相信,如今却是有了确凿的证据。   她张了张口,在李玉菡震惊的目光中,道:“这是神水宫的天一神水!”   天一神水,天池神水宫自水中提炼出的精英,江湖都称之为天一神水,而神水宫门人且都称之为重水。   无色无臭,试也试不出异状。   比世上任何毒药都毒的天一神水,据说一滴的份量,已比三百桶水都重,常人只要服下一滴,立刻全身暴裂而死!   然而,神水宫隐蔽不出,那天一神水的恐怖之处也只是传闻,几乎无人真正见过死于此毒的人死后惨状。柳无眉也没有亲眼见过任慈尸体,只能凭着那点描述,另师父早年曾对她说过的奇闻异事推断出那毒应当是天一神水。   若是要找证据证明,就需走一次神水宫,询问那天一神水是否外泄。   但是,神水宫到底身处何处,又有谁知?   李玉菡思索了一阵,忽道:“我倒是知晓一人,那人应该知道神水宫在哪里。”   ******   当原随云听到那些传闻的时候,那个小丫头正准备关上客房的木窗。   “后悔吗?”他问,“你的名声都被毁了,现在江湖中人都在忙着找你,好捉拿你送去丐帮,以祭任老帮主在天之灵。”   说到“任老帮主”时,他嘴角忽而闪过一丝嘲讽之色。   原随云的眼睛看不见,所以不知道,但是来报的丁己却清楚地看到,那个一向活泼、嘴角带笑的小丫头,此时面上露出的,却是彷如久经沧桑看破红尘之人的沉静容颜。   “阿云可知我万花谷的入门誓言?”晚枫不答反问,“每一位弟子,在药圣爷爷面前被询问是否要加入万花谷时,都需立下如下誓言。”   她不等他人反应,便自行说了下去。   因为她知道,这里没有人知道万花谷,没有人知道他们入门时的誓言,没有人知道……每一个万花弟子在那位百岁老人面前发下誓言入门时的心情。   幼童稚嫩的童音在房间里响起:   “为医者,须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愿普救众灵之苦。”   “若有疾厄来求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   “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艰险、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   三年前,那大唐三大风雅之地之一的万花谷中,空澈蓝天下,高高的山崖顶开辟出的平台之上,白发白眉的百岁老人面目慈祥,睿智而温和的眼眸静静地看着跪在面前的小孩。   她大病初愈,本不该在这三星望月的高台上吹风,但是小孩子很固执,一定要到这里来行拜师礼:因为这里是每一个万花弟子入门时立下誓约的地方。   孙思邈知道这孩子的倔强,所以并没有阻拦,而是如同往常那般念出对每一个弟子都要说一遍的誓言之后,道:“……郁晚枫,我来问你,你是否愿意终生遵行此誓言,正式成为我万花谷弟子?”   不过十岁大的孩子抬起头来,面容秀美而稚嫩,眼神却坚如磐石:“师父放心!我必将终身遵行此誓,言行天鉴!”   是的,不管是在大唐江湖,还是在这异世中原……   她必将终身遵行此誓,言行天鉴!      ☆、第九章      这是初夏,阳光灿烂,海水湛蓝。海鸥轻巧地自船桅间滑过,生命是多彩的,充满了青春的欢乐。   海天辽阔,陆地已只剩下一片朦胧的灰影,海平面却和辽阔的天空衔接在了一起,看不出哪里是海,哪里是天。   真正的水天一色。   一艘精巧的三桅船静静地停在那里,洁白的帆,狭长的船身,坚实而光润的木质,给人一种安定、迅速、而华丽的感觉。   五月温暖的阳光洒在船上,给整艘三桅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甲板上伏着一个男人,他赤着上半身,金色的阳光下他宽阔的古铜色的背脊舒适地松开,享受着正好的阳光。   海风温暖而潮湿,从船舷穿过,吹起了他漆黑的头发,他翻了个身,举起手臂伸在前面。   修长而有力的手指,握着的是个晶莹而滑润的白玉美人。   公子伴花失美,盗帅踏月留香。   月前被楚留香劫走的京城四宝之首,白玉美人竟然在此人手中!   如此一来,此人的身份也明了了。   踏月留香的盗帅,楚留香。   此刻,他打量了一会手里的白玉美人,便垂下手,阖上眼皮,竟似是在这海天一色的怀抱中沉沉睡去。   但是今天,注定了他是没办法好好睡觉了。   楚留香的耳朵动了动,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呼啸般的声音。   不是暗器,细小的暗器不会发出这种仿佛大鹏振翅般的雄浑声音,暗器的声音总是尖锐而刺耳,当然大家发出的暗器不会让任何人听到其呼啸声。   如果是信鸽的话……这声音也着实大了点,他实在是想不到自家养的哪只鸽子能发出这样的振翅声。   怎么听,这都是那种垂翼九天之上的大鹏鸟振翅而飞的声音……   ……好像越来越近了?   楚留香睁开眼睛,他准备好好看看那从未见过的巨大鹏鸟。   但是睁开眼后,头顶的依然是碧澈蓝天,丝丝如同丝絮般的云彩点缀其上,看不到任何鹏鸟的影子。   但是从声音来听……应该来了才对啊?   咦……声音没了?   正当他思考是不是自己幻听的时候,他敏锐地发现,天空中出现了一个黑点。   “……”那黑点好像在朝这边靠近?   正当楚留香眯着眼睛仔细分辨那个黑点到底是什么的时候,一个姣美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楚大少爷,看什么看得那么开心呀?”   楚留香闻声笑了起来:“我在看头顶上的黑点啊!不知道是不是女娲娘娘补好的天,又给漏了!红袖姑娘要不要来一起看?”   一袭红衣的少女踩着轻盈的步伐走到了他身边,学着他的模样抬起头来,却无论如何也没看到他所说的黑点。   “哪里有……咦?”   李红袖的视野里,也出现了那个黑点。   楚留香这回却没有搭话,而是神色稍稍有些凝重。   因为距离越来越近,那黑点正在一步步放大,而此时那黑点离他们还很远。   如此看来,那黑点……应该比他想得更大才对。   近了。   正当楚留香准备眯起眼睛仔细看那黑点的真面目到底是何的时候,高空中也传来了一个尖叫得无法听出原音的声音:“下下下下下下下面的人快让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咦,难道是个人?   楚留香还有空东想西想。   但是很快他就没办法东想西想了。   从这个方向来看的话,落点应该是在……   身侧的红衣女孩有些紧张地抓住了他的手:“这……我怎么看……怎么觉得那人……会掉在……”她吞吞吐吐,没说完。   但是即使李红袖没说完,楚留香也能看出来。   那人的落地点……   ……是他的船上啊!!!!   我去这速度会把他的船砸出个大坑的啊啊啊啊!!!!   然而时间已经不允许他们拔起船锚驶开去,更何况楚留香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摔死在他面前,于是他一个鹞子翻身从甲板上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他敏锐地发现,那个人在半空中忽而一滞,那场景诡异得就像是半空中有什么借力点让她用力踩了一下,整个人反而往上稍稍跳起了一点。   ——风流之名远播的盗帅已经从尖叫声中听出了那应该是个女孩子,而且年纪不大。   然而这停滞也仅仅只是一瞬,很快那人又开始往下落,只是比起一开始那种速度慢多了。   但是即使如此,等她落到船上的时候,也一定会把船板砸出个大坑来。   楚留香已经做好了接人的准备。   在那人挟持着惊人的速度降落到和桅杆差不多高的地方时,变故突生。   就和刚刚在半空中凌空一踏一样神奇,在无处可借力的高处,那人忽而整个人朝前冲去,因本身惊人的落地速度,这本来应该是朝着水平方向的冲力轨迹变成了一道斜向下劈的直线。   但是当她的冲劲消失时,楚留香也发现了,这人自高处落下的惊人速度和力度已然被完全化解,这个时候落在甲板上,已经和常人走路的下踏力度一样了。   ……前提是,她落在甲板上。   楚留香和李红袖默默地看着那个黑影从面前一闪而过,然后……扑通一声。   船舷边溅起大量水花。   距离估计失误,那人直接从船边冲过头,掉水里头去了。   两人连忙扑到船舷边,却只看到了巨大水花凋谢后一圈圈散开的水波纹和一连串从底下升起的气泡。   李红袖急得就要跳水救人,却被楚留香一把抓住。   “看。”他指着那波纹中央,不断冒出气泡的地方。   李红袖定睛看去,那气泡底下,竟然有黑影缓缓浮出。   “哗——!”   一个脑袋猛地从水里冒了出来。   “呸呸……好咸……咳咳!”   细软的黑发全贴在了脸上,衬着这冒出来的人脸蛋小小的,似乎是没控制好不小心被海水呛到了,这会儿正咳得鼻子眼睛都皱一块去了。   李红袖噗嗤一声笑了,楚留香朗声对着后头的船舱喊了一声:“甜儿,蓉蓉,今天我们加个大餐,看我捉条大鱼上来!”   大鱼?在哪里?   从水里冒出来的小脑袋左右转了转,没发现鱼,脸上明显地浮起一个问号。   楚留香哈哈一笑,整个人如大鹏鸟般腾空而起,落在那呆呆地看着这边的小孩子身边,右手一把抓着人脖子拎起,右脚在水面上一踩,就回到了船舷上。   被像抓小鸡一样拎上来的小丫头直到落在甲板上,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睁着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满脸茫然。   李红袖笑眯眯地走上前来,拉着全身都湿透了的小丫头进了船舱:“小妹妹,来,先随我去换身衣服吧!”   一炷香后,一个小丫头从门后探出脑袋来,好奇地打量着躺在甲板上似乎又睡着了的男人。   “哦?换好衣服了吗?”楚留香睁开眼睛。   十二三岁大的小丫头犹犹豫豫地从船舱里走出来。   她穿着一身淡黄色的衣裳,是蓉蓉的。这船上虽然有女孩子的衣服,但是如她这般小孩子的却没有,所以那衣裳看起来松松垮垮的。为了防止衣服走光,那三个女孩子用了好些同色的缎带细绳扎在胸口腰间以及上臂上。   至于鞋子就没办法了,只能先赤着脚丫子——不过裙子那么长,已经完全垂到了甲板上,倒也无碍。   除了袖子太长遮住了双手、底下的裙子太长差点把那小丫头绊倒之外,其他倒也没事,反而这等打扮看起来别有一番魅力。   因为头发还没干的缘故,那一头黑亮的细软长发直垂到大腿处,海风吹来,撩起几缕颊边碎发。   楚留香眨眨眼睛,拍手笑道:“待得五年后,这江湖中又该出一个万人争捧的绝色美人了!”   小丫头似乎没听懂,只是规规矩矩地上前,拱手作揖施礼:“晚枫谢过楚大侠和诸位姐姐援手之恩!”   小丫头声音清亮悦耳,像七弦琴奏响的高山流水曲。   说这话时,小丫头嘴角带笑,眼神明亮,不避不让,直视面前的人。   这丫头,气度过人,看着就不像是普通人家出来的孩子,而且刚刚那轻功也是极好的,就不知道是什么大门派的嫡传弟子了……不过,晚枫?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好名字!不过……”楚留香摸摸鼻子,“你该不会是姓郁吧?”   小丫头眨巴眨巴眼睛:“你怎么知道?”   楚留香苦笑着把目光移到了后头李红袖已经洗好捧出来晾着的衣服上——以黑为底,辅以粉紫,还有用于系发的红底白纹绣帕,除了还挂在那孩子颈项间一颗黑绳系住的硕大珍珠外,没有丝毫其他首饰。   这身衣裳打扮,和那传闻中下毒毒死了丐帮任老帮主、惹得丐帮全体追杀的毒医郁晚枫一模一样。   丐帮弟子翻遍整个江湖都没找出来的郁家小姑娘,居然出现在他的船上……   而且观此人气度神色,丝毫没有被追杀的惶惶之色,也不曾报上假名,而是说出了那个正在被追杀的名字……她这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整个江湖纳入追杀范围了,还是……   难道是重名?   “真是巧了,现在这江湖上被追杀的那位郁姑娘,也是姓郁名晚枫,不单年纪,连同打扮都和你别无二致……”这么想着的楚留香直白地说出了口。   却见那小丫头歪歪头:“如果您说的是被丐帮追杀的郁晚枫的话,那确实是我。”   她神色坦荡,丝毫没有试图隐瞒什么,而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他觉得自己的清静日子到头了。   江湖上谁都知道,盗帅楚留香一向喜爱管闲事,若是有什么事撞到他手里,不查个水落石出他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而此时,传闻中毒杀了丐帮任老帮主的毒医郁晚枫正站在他面前,神色坦荡,毫无惶恐之色,亦无杀人者的麻木不仁。   楚留香直觉地知道,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   并且,正等着他去揭晓。   当他正打算细问的时候,小丫头忽然神色微微一变,转头看向一侧的海面。   楚留香跟着看过去,却看到阳光照耀的海面上,竟漂来了一个人——不。   是一具死尸。      ☆、第十章      楚留香一甩船舷边的长绳,打了个活结,把那具尸体套了上来。   小丫头看看被跟什么一样拖上来的死尸,再想想自己,觉得自己有必要把楚香帅的恩情记得重一点。   这尸体穿的是昂贵的锦缎衣裳,腰畔挂着翡翠的鼻烟壶,黝黑的脸已被海水泡得浮肿起来。   楚留香将他平放在甲板上,摇头道:“无救了。”   小丫头皱了皱眉头,提着裙角,不让从苏蓉蓉那边借来的衣服碰到死尸,才小心翼翼地靠近。   “看起来,已经死了几天了。”她看了一眼,说道,“在水里泡了太久,没办法判断到底死多久了。”   说着她又抬头看了一眼尸体漂过来的方向,敛了敛眉,垂下眼。   迟了一步……   自己紧赶慢赶,甚至用上了并不熟练的大轻功点墨山河,却依旧是……迟了一步。   而这时,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甲板上来的李红袖却是看到了那死尸戒指上的精钢乌金戒指,从而判断出这时天星门下的左又铮。   左又铮死于朱砂掌下。   没多久,又漂来一具尸体。   李红袖一眼认出那人是杀手书生西门千,他擅朱砂掌。   而西门千死在一种极为毒辣阴狠的剑法之下,如无意外,当是海南剑派弟子。   紧跟着,海南三剑中的灵鹫子的尸体,也漂来了。   他的脑袋被劈成了两半,即使是完全不了解当今武林武学的晚枫都可以一眼辨认出来,这是极为刚猛的刀法所致。   而后到来的大汉尸体,正是以刀法刚猛著称、驰骋沙漠数十载的沙漠之王扎木合。   但和之前几人不同,扎木合并非死于某种武学手下。   李红袖颤声道:“好厉害的毒,我去叫蓉姐上来瞧瞧,这究竟是什么毒?”   楚留香道:“这毒蓉蓉也认不出的。”说着他似有所觉地看了一眼身边一直沉默的小丫头,“江湖上传闻晚丫头你极善毒术,你认得出来这是什么毒吗?”   “江湖传闻岂可信?”晚枫摇摇头,“我并不善毒术,我只善解毒。”   “不过,我见过和这死状一模一样的尸体。”   楚留香眼睛一亮:“在何处?”   晚枫一字一顿道:“丐帮,灵堂。”   现在这个时候,丐帮灵堂里,躺着的尸体,只有一具。   楚留香长出一口气,道:“若是方才我还犹豫你是否当真是毒杀任老前辈的凶手,如今我倒是有九分把握确定你不是。”   小丫头眨巴眨巴眼睛。   楚留香指了指札木合的尸体,笑道:“这人中的并不完全是毒。”   李红袖经不住吃吃笑起来,道:“不是毒药,难道是糖么?”   楚留香道:“也可以算是糖……糖水。”   李红袖怔了怔,道:“糖水?”   另一边的小丫头也跟着皱起了眉头,糖水?   楚留香道:“这便是天池‘神水宫’自水中提炼出的精英,江湖都称之为‘天一神水’,而‘神水宫’门人且都称之为重水。”   不知道天一神水是何物的晚枫尚未变脸色,另一边的李红袖却是动容道:“这真的就是比世上任何毒药都毒的‘天一神水’?”   楚留香道:“自然是真的,据说这‘天一神水’一滴的份量,已比三百桶水都重,常人只要服下一滴,立刻全身暴裂而死!”   他叹了口气,接道:“而且这‘天一神水’无色无臭,试也试不出异状,所以,连这‘沙漠之王’,都难免中了暗算。   “……一滴,比三百桶水都重?”晚枫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才扶着额喃喃自语,“果然……江湖传闻当真不可信。”   楚留香疑道:“有什么问题?”   小丫头顿时翻了个白眼:“我虽未曾见过那天一神水,但是如果这毒药当真是一滴比三百桶水重的话,不管是下在什么东西里,吃食里也好,茶水里也好,任是谁,端起餐具的那一瞬间,就会察觉到不对了吧?”   “更何况,”她摊了摊手,“据说神水宫里都是女子,你觉得哪个女子能够提起三百桶水来?怕是连武功粗浅些的大汉都拿不起来吧?拿不起来的毒药,要怎么用?”   楚留香:“……”   好一会儿,他才忽然爆出一声大笑:“倒真是我等魔怔了,居然没发现这么明显的破绽!”   他笑完了才摸摸鼻子,问:“晚丫头觉得这天一神水,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虽然江湖传闻不可信,三人成虎,但是……总归是有一部分是真相,只是被扭曲了。”小丫头没注意到楚留香的称呼变化,只想了想,道,“若我所料不错的话,天一神水来自于水中这点可以确信,说不准,是神水宫在水中发现了什么剧毒物质,量少时对人体无碍,但是一旦提纯,就……”   她看了一眼那具尸体。   “如此一来,若是把那一滴重量等于三百桶分量的水的传闻,视作是从三百桶水中提取出了一滴……倒是可以解释得通。”   楚留香摸摸下巴:“这件事竟将‘沙漠之王’与‘神水宫’门下引动,可见关系必定不小,而此刻连‘沙漠之王’都死了……”   而且……   他看了一眼那低头仔细打量札木合尸体的小丫头。   ……这丫头出现的时间,也很是巧合。   任慈和札木合,都死在了天一神水上,这丫头本是治好任慈的大夫,如今却成了江湖上人人皆知的杀人凶手……她是发现了什么线索,追到了这里来的?   还是……   小丫头却是没有发现他暗中打量的眼神,而是眺望那浮尸漂来的方向。   如果对方已经发现她跟踪而来的话,就没有下一具尸体了,但反之……没有发现的话……   又等了一个多时辰,当楚留香和小丫头几乎把宋甜儿做好的乳鸽子等菜肴都吃光了的时候,才远远的,看到海上漂来最后一具尸体。   “女的?”   没等楚留香把尸体捞上来,小丫头出众的视力已经看清楚了漂来的尸体模样。   等楚留香把尸体捞上来,众人才发现,严格说来,这已不能算是“一”具尸身——这尸身的左面,赫然竟已被人连肩带臂削去一半。   幸好,她的脸还是完整的,还可瞧得见她娟秀而美好的面容,这残忍的杀人者,似乎也不忍破坏她的美丽。   她身上穿着的是件美丽的纱衣,腰间系着根银色的丝带,纤美的脚上,穿着双同样的质料的银色鞋子。   此刻,只剩下半件的纱衣已被血染,若不是那丝带,只怕已为海水冲脱——饶是如此,她身子看来也已几乎是完全赤裸的。   “是神水宫弟子。”李红袖似乎是对各门各派都非常了解,看了一下那女子穿着,便如此下了定论。   “刀法,很厉害的刀法。”小丫头说道,心中却是暗暗思量,这刀法……似乎很像纯阳静虚子谢云流前辈远渡东瀛后所创刀法,都是干净利落,威猛无比……那招叫什么来着的?   正当小丫头仔细回忆谷主的讲课内容时,楚留香却是叹了口气:“看这伤口……应该是札木合毒发死前,一刀劈死了她。”   明面上来看,这似乎就是这五个人同归于尽了。   线索断掉了。   楚留香却是不肯善罢甘休:“虽然人都死了,但是……札木合的刀呢?”他指了指札木合空荡荡的腰畔,“札木合以刀法闻名,手上自有一把好刀,名为大风刀,如今,这刀去了哪里?”   他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和旁人说话。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线索了。”李红袖说道,“拿走那把刀的那个人,已经如同水滴没入大海一样,让人无从寻起了。”   楚留香忽然一笑,扎猛子地窜下海去。   李红袖大惊:“你去哪里?”   “尸体是从那个方向漂来的,那也就是说……那边有人抛尸。”倒是晚枫知道楚留香这举动是为了什么,“如果去的快的话,说不准还能找到人。”   楚留香一去就是一下午,等到星光渐渐升起,船上的三个女孩子连同下午刚刚被捞上来的小丫头正看着海面发呆的时候,他回来了。   还顺带捞了两条鱼回来。   当然,这次的鱼是真的鱼。   “今日有客人来,自然得加菜。”楚留香笑道,“往日里其他客人来了,我只需加一条鱼便可,但是今日我们这位小客人可不同凡响,自然得加两条鱼!”   小丫头把看着海面星光倒影的目光转了回来,声音在海风里显得分外空幽,如同……幽灵:“别以为你说那么婉转我就听不出来你是在说我胃口大!”   三个女孩子顿时笑作一团,宋甜儿伸手拧了拧小丫头的脸:“他一定是记恨你下午把他的鸽子给吞了大半去!”   小丫头撇了撇嘴:“真小气!等回了岸上,我请你吃千味酥皮烤鸭和百香软骨烤鸡!那可是隋唐贡品!”   “呦?那我可真要尝尝!”楚留香笑着道。   “话说回来,你见到了人吗?”   说到这个,楚留香脸上的笑敛了起来,“有,见到了两个人,但是这两个人都不可能是凶手。”   小丫头眨了眨眼睛:“能让你这么直接下定论的……莫不是江湖上德高望重的侠义前辈?”   “前辈算不上。”楚留香说着看向宋甜儿,“甜儿,你最想见的人是谁,当今天下,谁的琴弹得最好?谁的画画得最好。谁的诗做得令人消魂?谁的菜烧得妙绝天下?”   宋甜儿还没开口,李红袖已经拍手笑起来了:“是那妙僧,七绝无花!”   正如楚留香所说,无花是宋甜儿最想见的人,船上五个人,除了晚枫外,其他人都知道。   所以这会儿,大家都忙着打趣甜儿,却没有人看到一旁小丫头忽然微沉的脸色。   虽然楚留香说见到了两人,目前只说了一人的名字出来,但是她可以猜到另外一个人是谁。   毕竟她就是追踪着那个人到了这里。   只是终究是慢了一步。   却不曾想,还有一人。   妙僧无花。   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但是这一次,心中再无丝毫钦佩亦或是结交之念。   七绝,无花。   想好了回到岸上时联络阿云帮她查无花行踪后,晚枫在心里默默地咀嚼了一遍这个名字,觉得那个七绝称号,异常碍眼。   也异常,刺耳。      ☆、第十一章      那头,宋甜儿拉住楚留香的手,连声问:“你真的瞧见他了?他在哪里?”   楚留香笑道:“他一个人坐在条船上,像是在吟经,又像是在做诗,我突然自水中钻出来时,他那脸色……只可惜你们没有瞧见。”   “香帅认识他?”下午被捞上来的小丫头凑了过来,稚嫩却初见美貌的脸上带着明显的好奇。   无人窥见她一息前的冷然。   “我只见过他三次。”楚留香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第一次,我和他喝了三天三夜的酒,第二次,我和他下了五天五夜的棋,第三次,我和他说了七天七夜的佛。”   他笑着接道:“说佛我自然说不过他,但喝酒他却喝不过我。”   李红袖忍不住问:“下棋呢?”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我说和了,但这个和尚偏偏不肯。”   “天下第一的琴技啊……”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说法,小丫头弯弯眼睛,“听起来倒是很不错的人,晚枫也想见识一下这位大师的风采呢!这回错过了,也不知何时才能见识七绝天下的大师风采,当真可惜。”   晚枫的话也是宋甜儿的心声,这娇美女子正拉着楚留香的衣袖,道:“你怎么不请他来坐坐?”   楚留香道:“他本要来的,但我刚对他说这里有几个女孩子想见他,他就像是只中箭的兔子般跑走了。”   宋甜儿都起嘴,道:“但已经系和尚,怕女仔做乜野?”她一个不留神,又冒出了方言。   楚留香笑道:“就因为是和尚才怕,他若不是和尚,也就不怕了。”   他微微侧目,却发现那小丫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晚丫头在想什么?”   小丫头似乎是被他这一唤给唤回了神:“我在想师兄师姐说过的话……”   “什么话?”楚留香很好奇,这女娃娃不知何门何派人物,乃至丐帮翻天覆地找人的现在,也无人知晓她来自哪个门派、传承的哪位高人武学。现如今,她自己提起了师门事宜,楚留香自然是顺口问了下去。   “师兄师姐说,和尚……不能算男人。”小丫头像是想通了什么,但是面上又带着些许费解的神色。   既然和尚不能算男人,那为什么秀坊不准和尚入门呢……是因为已经拜了少林门下的缘故?   “那是自然,他是和尚,当然不能说是男人了!”李红袖娇笑道:“他若不是和尚,我保证他来得比兔子还快。”   楚留香却是一愣,他直觉的,晚丫头那句话,很有深意。   但是不等他细想,苏蓉蓉已经温柔笑道:“我听说此人乃是佛门中的名士,不但诗、词、画、书,样样妙绝,而且武功也可算是高手。”   被蓉蓉这么一说,那点疑问也被他放过了,楚留香道:“岂只是高手,简直可说是少林弟子中的第一高才,只可惜他……他实在太聪明了,精通的实在太多,名也实在太大,是以少林天湖大师册立未来的掌门时,竟选了个什么都比不上他的无相。”   李红袖道:“像他这样的人,对这种事想来是不会在意的。”   晚枫望了望海上星月,神色莫名。   显然,这位无花大师的名声极好,船上几人都认为他和这些浮尸无关。   刚刚楚留香说看到了两人,那么剩下一人……   楚留香道:“这些尸体都是从东面飘来的,东面海上的每一条船,我都瞧过了,除了无花外,只有一条船是武林中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身侧正注视着某处发呆的小娃娃。   察觉到身侧忽然消失的人声,她回过神来,注意到三位姐姐疑惑的神色,和楚留香莫名的目光。   晚枫弯了弯眼睛:“剩下那位,可是丐帮少帮主南宫灵?”   “正是。”楚留香道,“晚丫头知道?”   丐帮追杀的人和丐帮人士同时出现在某地,很容易让人想到是后者尾随前者到来。   但是那一身鹅黄衣裳衣袖飘飞的小娃娃却道:“那是自然,我正是追着他来到此地。”   随即她收敛起笑容,眸光一正:“任老前辈并非死于我手,便是为了洗去这污名,我也该与南宫少帮主好好谈一谈。”   “可惜,南宫少帮主与任老前辈父子情深,伤痛让他无法冷静下来,至少现在还不能,所以晚枫唯有先行避开了。”   说着,小丫头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些没精打采地低下头。   额发投下的阴影遮住了她的眼睛,让人无法知晓,此时,那双漂亮得像宝石一样泛光的眸子里到底是什么情绪。   义父同样死于天一神水之手的南宫灵虽然与此事有所关系,但是却不是楚留香想要的那个关系。   而且,有那丫头在这里,他也不敢贸贸然让两人见面——此时楚留香已经察觉到,那位丐帮老帮主的死绝不简单。   现在南宫灵和丐帮弟子悲痛过度,谁也不知道他们见面会发生什么,故而当时楚留香在见到南宫灵时,并没有提起和这小娃娃有关的事。   楚留香苦笑道:“这下子,还真是……没法子了。”   但他的表情却没有丝毫要放弃的模样。   “好吧,你若是要想,便是想一夜也可,不过,莫要留在这甲板上吹风了。”苏蓉蓉柔声道,看了一眼被帆布遮起的五人尸体,这还是下午的时候,那名为郁晚枫的小丫头见她们几个怕得紧,扯了帆布盖上的。   “晚丫头下午才落了水,吹了那么久的风,怕是身子不适,不如下了船舱慢慢说?”   苏蓉蓉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习武之人虽然身体强健,但是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不会生病。   但是他们却没有想到,船舱中,竟然有一个女人在那里等着。   坐在楚留香最喜欢坐的位置上,喝着楚留香最喜欢的西域葡萄酒,如同她才是这里的主人一般。   晚枫本以为是楚留香的红颜知己找上门来了——君山那位老乞丐在说起楚留香时,说得最多的莫过于他的风流历史,故而也不怪她第一个想到那方面去。   但是等到她瞄了一眼那女子身上的穿着时,她才一顿,随即悄悄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这该怎么说呢,踏破铁鞋无觅处,还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那女子身着雪白的轻纱长袍,腰间束着银色的丝条。   下午才见过那具女尸这身打扮的四人立刻想到了一块儿去:神水宫。   这女子果然是神水宫弟子,她此番前来,正是要找盗帅楚留香交还日前从神水宫中盗走的天一神水!   众人皆是一呆。   楚留香盗走了天一神水?   这个念头在小丫头脑子里闪过,然后被她一秒拍死:不可能!若是他当真过手了天一神水的话,就不会说出那种一滴等于三百桶的分量的奇怪言语了!   楚留香的脸上丝毫没有被污蔑的愤怒,正相反,他的眼睛里反而露出了愉快的光彩。   “妙极妙极,一切事都变得更有趣了!”他抚掌大笑,问,“却不知你们的天一神水被人偷了多少?”   女子冷冷道:“不多,不过几滴,但却已足够使三十个武林一流高手不明不白地一命呜呼,假如用法正确的话,三十七个。”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睛一直冷冷地盯着楚留香。   苏蓉蓉轻轻抽了口气,道:“你认为那是他偷去的?”   那女子笑道:“除了‘盗帅’楚留香,还有谁能自‘神水宫’中偷走一草一木?”   因为普天之下,能够有那个能力从神水宫盗走天一神水的,唯有盗帅楚留香!   所以盗走天一神水的人就是楚留香。   小丫头目瞪口呆。   她觉得自己一向自诩聪明的脑袋有点跟不上那位姑娘的思维逻辑了。   若是有东西失窃,不是第一时间该排查宫中人士吗?为何要不远万里来找另一个人?   只因后者名气大,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   因为有能力偷东西,所以偷窃者必定是楚留香?   这什么智硬的鬼逻辑?   小丫头觉得自己有必要修改一下对神水宫的备注:这门派和七秀坊绝对没有任何联系!   秀坊的姐妹们可聪明可厉害了!   不过……   好不容易抓到线索了,得好好利用……虽然这位姑娘那个漂亮脑袋看起来略……略……   ……算了,伤人自尊的想法就不提了吧……      ☆、第十二章      小丫头打定主意,出声吸引了那女子的注意:“这位姐姐是神水宫的人,想必神水宫的弟子……你都认识吧?”   女子的目光落在了那小丫头身上,楚留香敏锐地发现,对方并不认识这丫头。   那么,郁晚枫出身神水宫的可能性……也可以排除了。   本来他还想,这丫头会不会是神水宫出身,若是出身于此地的话,那么会有天一神水也不奇怪了。   先前他对那丫头说,他有九分把握她不是杀害任慈的凶手,这正是他剩下的没有把握的一分。   众人回到甲板上,晚枫掀开船帆,露出底下的五具尸体。   女子的目光落在和她相似打扮的女尸上,冷冷道:“这不是神水宫门下弟子。”   晚枫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那么,这位……”她指了指札木合的尸体,“是否当真是死在天一神水下?”   女子点点头。   这可真是……有趣极了。   小丫头忽而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她揖手作躬:“能否请前辈带晚枫往神水宫走一遭?”   女子皱起眉头:“凭什么?”   当然是你家的毒药失窃害得我被当成毒医啊不查个水落石出生吞活剥了那罪魁祸首我怎么对得起师兄们私底下给的“吃人不吐骨头皮唯我万花食人花”的评价!!!   小丫头内心一片狰狞,弹幕一样刷过以上字样,脸上却依然是笑吟吟:“前辈此番前来,自是为了查出天一神水流向何方。不巧,晚枫恰好看到了两个死于天一神水之下的人,除了这位沙漠之王外,还有一位死于天一神水下的人,让晚枫背上了毒医之名。”   “虽然晚枫出身门派因所习技法天赋要求极高,故而对品性方面考察并不如名门大派那般严苛,但若是平白无故地给人污了名声……”小丫头顺了顺袖口花纹,于海上月色下微笑。   那笑容很美,却莫名给人以惊心动魄之感。   她却没有说下去将会如何,而是转口道:“事关晚枫声誉及师门清誉,自是容不得他人污蔑,更何况神水宫不正在查找天一神水下落?我等目标一致,自当协力相助才对。”   女子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却没说话,只是转头看向香帅,看那模样似乎是要说什么。   显然,这是完全不认为这小孩子能有什么用,所以只抓着楚留香问话了。   小丫头眉眼弯弯,笑得愈发可爱。   楚留香忽然有种不太妙的感觉,然后,就听得船上响起咕咚咕咚数声。   那冰冷的神水宫弟子第一个倒了下去,接着是宋甜儿、李红袖、苏蓉蓉,最后是楚留香。   “怎……怎么回事?”虽然身体发软,无法站起,但是神智却很是清晰,苏蓉蓉话一出口就发现不对:甲板上,依然站着的,只有那穿着她的衣裳的小丫头。   她却是毫无异样,随手从怀里摸出一方绿底白纹绣帕,那方绣帕样式和她下午所用的绣帕一模一样,只有底色不同。   她以此将长发系于脑后,然后上前,正要扶起那神水宫弟子,却见她对自己怒目相向,也不以为然,只是抬起手,在她面前轻轻一弹。   女子不甘地闭上了眼睛,昏了过去。   小丫头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只是开始一脸无奈地叹气:“真是的,我都说了让我来查了,我这个受害人都站你面前了,还要找香帅……人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要陪着你啊……这脑袋当真没问题吗,还是说吃下去的养分都用来养护这张脸了?”   楚留香&苏蓉蓉&宋甜儿&李红袖:“……”   太、太毒了……就算是天一神水都没这么毒啊!!!   虽然她嘴里的话分开来看完全没有在说人坏话,但是合并在一起的时候……楚留香觉得,那位女子若还清醒着,这会儿怕是会恨不得一口咬下那丫头的肉来。   对着那张绝色脸蛋点(du)评(she)了一番,小丫头把人扶起靠在肩头,对着依然倒在地上的四人躬身作揖:“事出紧急,望三位姐姐和香帅见谅,清风散对人体无害,只会手脚酸软片刻,不需多时即可复原,晚枫先行离开了。”   话落,她将那神水宫女子扛在肩头,正要离开,却又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楚留香,似乎想说什么,想了想,又咽下不提。   甲板上四人只见她猛的在船舷上一踩,整个人竟带着那女子如同鹏鸟展翅般腾空而起,飞驰而去。   “这轻功当真了得!我倒不晓得哪家轻功能有如此气概!”楚留香眼见着那人身影消失,才惊叹道。   李红袖苦思良久,方才摇头道:“……我不曾见过。”   她的神色有些沮丧。   “咦?”苏蓉蓉轻咦了一声,抬起手来,“……药效,这就过了?”   不仅仅是她,连同宋甜儿和李红袖,都已经从甲板上起来。   这药效……竟过得如此之快?   楚留香讶异了一下,随即笑了:“难怪她走得那么快也不担心我们遇到什么危险,原来如此!”   这么点功夫,药效就过去了,便是真有什么歹徒袭击,也可不惧分毫。   虽然年幼,却心思缜密如斯,他这会儿倒是真开始好奇,这到底是哪家门下高足。   不过在那之前……   “蓉蓉,我恐有些事需要你帮忙。”   那丫头截在神水宫弟子开口前下药迷倒他们,大概是为了不让他插手此事吧,但是他的好奇心又怎会因着这小小挫折而消失?   另一边,小丫头以轻功“点墨河山”带着那神水宫女子一路到了岸上,进了礁石林立的某个山洞。   把人从肩头放下来的时候,她对上了一双明亮却充满怒火的眼睛。   “哎呀?这么快就醒了?我的安好香没这么快失效吧……”小丫头有些疑惑,眨巴眨巴眼睛,随即道,“是了!我们这一路从海上来,八成是有些许水花溅在你脸上,故而解了药性。”   为了避免香帅等人在药效发作期间遇到什么意外,她特意选用遇水失效的清风散和安好香——她学习点墨河山不久,还未完全掌握这门轻功,当初在谷里练习的时候就摔折了好几回,她着实不能保证自己带着那位女子不会失手把人给摔下去。   “你……”那神水宫女子方才开口,又被截口打断了话。   “晚枫心中有几个疑问,可否请这位姐姐解答一二?”虽然说着请求的话,小丫头却是不等对方回应就说出来了,“其一,天一神水既不是价值稀有的艺术品,也不是什么延年益寿的奇药,它不过是一种号称天下第一毒的毒药。”   “毒药的作用只有一个,那就是杀人。但是对方既然能够从戒备森严的神水宫中、从武学高深的水母阴姬眼皮子底下偷出此毒,其武功必定是天下第一流,如此武学,这天底下,又有几个他杀不死的人?”   “所以,他本身的实力必定是不足以打过他想杀的那个人,那么,实力不足的人又是如何从神水宫中偷出天一神水?”   “……你是想说本门中有人暗中相助?”女子冷然道,她毕竟是被水母阴姬委以重任之人,虽然刚刚还怒火攻心,此时却已经冷静下来。   “晚枫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小丫头双眼弯弯,好似天上月,“请问姐姐,近日,神水宫中是否有人言行异样,亦或是……失踪?自杀?”   说到自杀二字时,她敏锐地发现对方神色一变。   有人自杀……畏罪自杀?不,不对……对方若是当真是下定了决心帮助外人偷盗……理由不外乎两种。   一,因爱而助情郎,二,被要挟。   如果是被要挟的话,决计不可能在之后自杀,否则就没有受他人威胁的必要了……那么,是为了帮助情郎?   那又为什么事成之后没有跟随情郎离开呢?发生那种事,她莫不是以为还能在神水宫中待下去?   自杀……是被情郎抛弃了?   “那是个怎么样的女孩子?”如果此时有其他人在的话,晚枫决计不会如此问出口,毕竟这涉及死去之人的清誉。   但是现在只有她们二人,她自然是问了出来。   “……很年轻,很可爱。”女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她……她已经去了……我不能说她……”   ……有隐情?   有什么隐情会让人无法提及?   小丫头紧紧盯着她的脸:“她……怀孕了?”   女子闭上了眼睛,咬紧嘴唇,眼睫毛似乎有些湿润。   虽然猜对了,但晚枫却皱起了眉头:“……神水宫弟子,可以谈婚论嫁吗?可以和男子来往吗?”   “她几乎从来没有和男人讲过话!而且也从未跟男人来往过!”女子断然道。   “男人啊……那可不一定。”小丫头抚了抚脸颊边的长发,稚嫩却可初窥日后风华的脸上露出一个冷然的笑,“在你们看来……和尚不能算男人,但是人人都知道……和尚,还是男人。”   “这……这不可能!”女子骇然,“虽然宫主曾请无花大师来宫中论佛,但……但是……她根本没有和他接触过!”   晚枫并不因此生气,而是平心静气地问:“真的没有接触过吗?”   她的声音舒缓,好似掺杂了奇异的魔力,让女子忍不住开始仔细回忆。   好一会儿,她才颤声道:“有……但是……只有半个时辰……那日,无花大师于瀑布边的高台上*,走上前时因着青苔光滑,摔了一跤,打湿了衣裳……当时,是她带着他去换衣……可、可是……只有那么半个时辰……那人虽是和尚的,但是皮相过人……故而在宫里的时候,我们自然是要严防死守,我敢以项上人头担保,除了那一次外,那女孩子从未和他接触过!”   再怎么开放的女孩子……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深爱上了一个出家人,并交付自己吗?   这么看起来,虽然那个和尚的嫌疑分外重,却没有丝毫直接的证据证明就是他干的……   还有……   晚枫摸摸藏在袖子里的某物,叹了口气:“告诉我怎么联系你,等我查清楚事实,就联系你说明一切……”   拍摄花絮:   “……故而在宫里的时候,我们自然是要严防死守,我敢以项上人头担保,除了那一次外,那女孩子从未和他接触过!”   小丫头看她的眼神就跟看白痴一样:“……若真是如你我所想,半个时辰就绰绰有余了吧?”   “卡!!!!”导演暴跳如雷,“魂淡!!!这台词谁写的!!TMD你让个小孩子说这话你脸红不!!!”   编剧(淡定喝茶):大夫嘛,连生理知识都不知道怎么给人家女孩子治病?   导演:滚!!!老子还不想进局子!!!这条删掉!!!   晚枫:……敢早点说吗拍都拍完了以为是在对台词啊=皿=!   听说回去之后导演蹲了一晚上厕所。      ☆、第十三章      月上中天。   一个人影掠过树梢,穿过打开的窗户,轻巧地落在桌边。   轻盈飘逸的衣袖裙摆随风拂起,长长的发尾在空中荡出一个大大的弧度。   嗤的一声,烛光亮起。   小丫头拿过桌上放置的笔墨,正要磨墨,却一眼瞧见自己偏长的袖摆几乎垂到了腰侧。   她依然穿着下午那身不合身的鹅黄衣裳,虽因轻功绝妙没有出现被绊倒之类的事,但是此时正准备执笔写书,若是沾了墨迹可就对不住借她衣服的苏蓉蓉姐姐了。   于是她先放下笔,转到屏风后,再出来时,已经换了一身墨绿衣裳,长发同样以绿底白纹绣帕系住。   那衣裳和她原先所穿、万花谷入门弟子的半夏弟子装完全一样——除了颜色,名为半夏的入门弟子装是黑为底亮紫为辅,佐以淡紫绳带和紫色小花,这一套衣裳款式模样和半夏装一模一样,唯有原先的紫色都被代替成了绿色。   顺了顺晃来晃去的长马尾,小丫头磨好墨,思考了一会,开始下笔。   香帅大概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五具尸体里,女尸来历不明,沙漠之王势力远在关外大沙漠,海南派和七星帮都离他太远,唯一能够着手调查的唯有位于济南的朱砂掌一派……他若是思路清晰,自会从朱砂掌一派着手调查。   任夫人之前所写的四封信……并没有在那四人身上,可以想见,应该是他们走前将之托付给亲近之人保管。   若是无人调查的话,倒也无碍……但是香帅到时候一插手,难保那人不会痛下杀手,将保管那四封信的人统统送入地府,拿走那封信,断绝线索。   ……需得告知阿云,请他派遣人手保护那几人才行。   另外,也得看紧那位无花大师的行踪才是。   再告知阿云自己接下来的行踪,以免他担心……   仔细回看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遗漏了,小丫头吹干墨迹,将之折叠起来,然后从碧绒落花包里摸出一只小小的鸟儿。   这只小鸟儿看着不出奇,但是仔细看去却会发现,这鸟身上、羽毛、脚爪上都是细密的木质纹理,这竟然是一只木鸟!   此物名为精致木甲云雀,可以用之变化出强力杀阵——碧空云雀鸣,乃是万花高级门徒才能制作成功的一个小道具。当初晚枫也是花了好些功夫,从秘境中收集到了足够的材料,然后在工圣爷爷的指导下完成了这只木鸟。   但仅仅只是这样的话,不过是一个看着精致的小玩样,若是要让它动起来,却是需要另一样东西——动力核心。   万花谷中本就有这动力核心,但是等她去库房寻找时却发现,那动力核心竟是消耗殆尽了,而负责制作这东西的万花弟子那阵子正忙于水月宫之事,无法腾出手来做这东西。   幸而除了以工圣僧一行所留图纸制作外,还可前往战宝迦兰,打败各路守门人士,从宝库中取得此物——据说这是僧一行大师早年放置于战宝迦兰之中,后来因事务繁多,便遗忘了,等她去问时才想起来,遂将放置地点告知她。   之后她又去了战宝迦兰取得木鸟的动力核心,这才真正完成了这只小云雀。   拿着信走到窗边,她打开木甲云雀的开关,只听呼啦一声风响,原先不过孩童手掌大的木甲云雀瞬间变化成了两人多高的巨鸟,正是她极为熟悉的碧空云雀。   “小云雀乖,帮我把信带给阿云!”   巨鸟低下头来,不满地蹭蹭她的脸颊,还是俯下身,胸前翎毛覆盖处的机关忽然打开,露出一个小小的空匣。小丫头把信放入这空匣内,那空匣就自动合上,外侧雕刻成羽毛状的盖子盖上,再看不出其下机关。   信件放入其中,风雨不侵,不必担心路上天气变化了。   小丫头笑嘻嘻地摸摸脸颊边的木质鸟嘴:“好鸟儿,我知道你厉害,能扛着餐风饮露还能和秀坊的姐姐们一样保护我,这会儿没有要打的坏蛋,就先帮我送回信吧!”   似是被安慰够了,碧空云雀一张巨翅,腾空而起,不过须臾,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小丫头左右张望了一下,很好,没惊动人,便关上窗户,躺床上睡去了。   明儿个还得去乌衣庵看望任夫人,若不是为了借着夜色遮掩释放这碧空云雀,她才不要熬夜那么晚呢!   说起来,这地方的人也太少见多怪了吧……不过是碧空云雀而已,为什么几个月前她刚刚上岸放出云雀儿的时候一个两个都吓得屁滚尿流的呢……   对了,好像有什么忘记了……是什么呢……已经告诉过阿云自己会用云雀送信了……是什么呢……   怀抱着如上不解和似乎遗忘了什么重要之事的疑惑,小丫头梦入仙乡。   ——亲爱的,你有告诉他你用来送信的云雀是什么样的吗?   且不提半夜被巨鸟啄破窗户纸不得不起来收信的原某人如何面对某只巨鸟留下的烂摊子,这边小丫头好好地睡了一觉起床,顿觉神清气爽。   唔,碧空云雀夜行数百里,这会儿应该已经把信送到阿云手里……接下来只要等着小云雀回来就可以了!   对了,小云雀会不会吓到阿云呢……   小丫头歪着脑袋想了想,唔,应该不会吧?阿云又看不见!   ……孩子,阿云看不见,但是他家下人能看见啊!!!   不带你这么欺负人家盲人的啊!   先不说那边被只巨鸟闹腾得鸡飞狗跳差点惊动原老庄主的无争山庄,这边小丫头梳洗完毕吃完早点,拍拍圆滚滚的肚皮,翻开自己的碧绒落花包看了半天,拿出一件僧衣。   这衣服名为[达摩僧的衣物],乃是出自持国天王殿的易容道具,要说自家的地方各种好,这易容绝对是要排前三啊!   不管是小姑娘还是小男孩,不管是美男美女,不管你原先是瘦是胖,是高是矮,使用易容道具之后,保证你天衣无缝地变成另外一种模样!   最具代表性的,莫过于众位侠士为了潜入瞿塘峡白帝城而在贾公处所做易容,以及瞿塘飞影系列易容道具。   而此时小丫头手上的名为[达摩僧的衣物]的易容道具,虽然不像贾公处的易容及瞿塘飞影道具那般可以变化成数种模样,但是胜在可以循环使用。   所以,哪怕这东西只能易容成小和尚,晚枫依然好好地把它收在包裹中——绝对不是因为被大师兄一脸慈悲笑威胁才留着的!!!   顺带一提,这小丫头这两个多月来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躲过丐帮弟子搜索,包包里的瞿塘飞影系列易容道具功不可没。   可惜那东西是一次性道具,用了就没了,以防日后紧急情况没得用,小丫头不得不翻出这只在收到时用过一次的[达摩僧的衣物]。   半晌后,天字第一号房转出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和尚,穿着半旧的僧衣,低眉敛目一脸严肃地口诵佛号,小光头亮得能在晚上当夜明珠用,正上来的店小二表示自己的狗眼要被闪瞎了。   ……等等我家客栈什么时候进的出家人啊?   等店小二意识到的时候,那个严重光污染源已经走得没影了。   小丫头……不对,现在是小和尚了,小和尚一手捏着念珠,口诵佛号一路往城外走,本想趁着天色尚早出城,但是总是被拦下——路过的奶奶大妈青春少女一边唤着“哎呀这是哪里来的小师傅啊”“小师傅可用过饭了若不嫌弃便来我家吧”“敢问小师傅在哪修行”一边伸出禄山之爪直袭某只小光头肉嘟嘟的脸颊。   “出、出家人……唔唔……”   救命大师兄你怎么不告诉我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啊!!!   我现在是出家人……是出家人……不能动粗……不能动粗……   被包围在胭脂粉气中的小和尚眼看着就要泪眼汪汪了,却忽见一方白色僧袍遮住了自己的视野。   然后是一种清淡的檀香。   非常好闻,就和大师兄身上的一样。   有人将自己护入怀中。   之后,才听得一个清朗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诸位女施主,可否放开贫僧的师弟?”      ☆、第十四章      小和尚听到周围叽叽喳喳的声音像是被卡住了脖子的鸭子一样没了声,紧跟着响起各种吸气声,那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一样。   然后是周围人群陆陆续续散开的声音,窃窃声,接着,那将她拢入怀中的人才轻轻放开手。   不及抬头,小和尚连忙弯腰行佛礼:“智圆多谢这位师兄解围!”   智圆是她那为老不尊的谷主大人在看到她的小和尚模样时,开怀大笑下取的所谓法名。   “既然是剃度入了少林的小和尚,自然需得一个法名,不如就叫……”东方宇轩看看那圆又圆的锃亮小光头,摸摸长须,“智圆吧!少林现在应该是……”他看了一眼另一边沉静微笑的少年僧人,“行字辈,那便法号行方!犬智圆行方’之意。”   “……谷主,您这分明就是把‘智圆行方’这个词拆开来用而已,哪里来的取意啊!!!”   “哈哈哈!”   可以说,正是那位谷主大人毫不犹豫的大笑导致了某个小丫头特别不待见这个易容道具——相信要不是有来自大师兄的慈悲笑压着,心眼儿特小的小丫头早把这东西丢进落星湖里头了。   “无需多礼。”来人抬手扶起行礼的小和尚,声如三月春风拂面。   小和尚抬起头来,继而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面前的是一名身穿月白色僧衣的少年僧人,只见此人目如朗星,唇红齿白,面目皎好如少女,而神情之温文,风采之潇洒,却又非世上任何女子所能比拟。   但是这绝对不是小和尚瞪大了眼睛的原因。   这姣好宛若女子的面容,这温和可亲的神态,这令人如沐春风的气场……   ……救命大师兄你怎么来这里了!?   如果不是一眼看到这少年僧人看着的目光陌生如斯,小和尚这会儿已经扑上去一边喊大师兄一边把眼泪抹人僧袍上了。   “师弟无需多礼。”那少年僧人道,那般温和可亲的模样又是引得小和尚一阵恍惚,“在外化缘还需仔细些为好。”   具体是怎么个仔细法,那少年僧人却没有细说,只是送小和尚离开了那条(已经被女子占据的)街后,微笑着告别,转身离开。   留下个小和尚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   ……不管是模样还是气质,都和大师兄贼像啊!!!   大师兄,你从来没说过你有一个双胞胎兄弟也进了少林啊……不对!   小和尚摸摸自己的光脑袋,现在不是自己的世界……难道是大师兄的后辈?但是大师兄入的少林啊!总不会是……后来还俗娶妻生子了吧!?   大师兄……你要真那么做了……   “淫僧的名头就真的摘不掉了啊……”   【身在大唐的大师兄:阿嚏!身侧秀秀连忙上前嘘寒问暖。】小和尚抿抿嘴,捏着佛珠一路唱着佛号走出了城。   另一边,南宫灵在茶馆中等到了无花。   “怎么来迟了?可是路上有什么麻烦?”南宫灵皱眉问道。   一身月白色僧袍的少年僧人微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不过是路上遇到个小师弟被一群女人围着脱不了身,帮了他一下罢了。”   既然无花这么说了,南宫灵也不再多言,遂去吩咐店小二泡茶。   无花却没在意这边南宫灵的举动,而是突兀地想起了路遇的那个小和尚。   十岁大的样子吧,虎头虎脑的,被一群女人围着就差泪眼汪汪了……也不知是哪儿的寺庙里的小和尚,小小年纪就剃度了。   智圆……应该是他的法名,倒忘了问他法号是什么了。   坐在窗边的少年僧人整了整衣袖,忽而又皱起了眉头。   只因他的衣服上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花香。   很淡,但却很特殊的花香,没多久就消散了。   ……大约是为智圆解围时,不小心沾上的吧。   想到当时被一群胭脂粉气包围在内的小和尚,无花没有多想,很快将那已经淡不可闻的花香抛之脑后。   城外五里,乌衣庵。   这是一个建在山下的小庵,周围极为荒凉,因着庵里不过是住持素心大师和她的徒弟两人,这地儿香火也不盛。   但是素心大师却是任夫人相交数十年的好友。   时近午课,一个锃亮的光脑袋大老远的就特瞎人眼地往这边来,一路对周围花草树木的光合作用贡献无数,直至进了乌衣庵,那日头被屋顶给挡了,这才不见了那光头反光。   “这等易容技巧,当真是神乎其技!”素心大师看着面前虎头虎脑还一本正经行礼的小和尚,笑道,“哪怕是你事先已经说明了,贫尼也不敢冒认。”   “大师过谦了。”小和尚认真地行了一礼,然后从衣袖中摸出一块玉佩,双手交呈。   素心大师把那块玉佩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   这玉佩不过是孩童手掌大,整体呈现圆形,质地细腻温润,一看就是上好的玉雕刻而成。   翻转过来,这玉佩上一面刻有一个枫字,另一面则是一片雕刻极为精细的枫叶,叶脉纹理,纤毫毕现。   她微微点头,将玉佩还了回去:“不错,这的确是灵素告诉我的信物模样,随我来吧,灵素她在后面。”   没多久,一身黑衣打扮依旧蒙着黑纱的任夫人出现在小和尚面前。   看到那穿着半旧僧袍、虎头虎脑的小和尚时,任夫人眼中也闪过一丝明显的惊讶。   待其坐下,她便迫不及待问:“如何了?”   “抱歉,我日夜兼程,终归是……慢了一步,只来得及看到那四人尸体。”小和尚无奈地摇摇头,“不过,也并非没有收获,至少我知道了那南宫灵绝不是孤身一人。”   “任老前辈说过,南宫灵原先本性并不坏,直到近两年忽而大变,对他做出那等事来……便是有那二十年前的旧事缘由,晚枫依然有地方想不明白。他,是如何得知那二十年前的旧事的?”   “任老前辈口风之紧,夫人最有体会,身为他的枕边人的您都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靠着只言片语推断出来的,那么南宫灵又是自何处得知此消息的?”   任夫人目光一凝:“你是说……南宫灵,非主谋?”   “至少晚枫目前所知的情况是这样的……非是晚枫偏见,南宫灵年轻气盛,着实不是那种能够走一步算三步的谋才,”小和尚虎头虎脑,声音也憨憨的,但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任夫人背脊发凉,“他背后,应该还有一个主谋。”   “那……你在遇到那四人尸体时,是发现了那主谋踪迹?”   小和尚摇摇头:“不,我只发现了另一个可能与之有所牵扯的人,但是现在并没有什么直接证据……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人,应该也不是主谋。”   随即那小和尚起身行礼:“未找到真凶,或者找到切实证据前,恐需夫人继续在此地休养了。”   “我无碍。”任夫人摇了摇头,即便只是这么一个摇头的动作,由她做来,却也是风情万种,“却是辛苦你了。”   小和尚又歪头想了想:“我在追踪南宫灵的路上,遇到了楚留香,那人果然如传闻一般好管不平之事,或许几日之内便可在济南城附近见到他了。”   任夫人语带笑意:“楚留香不会以真面目入城,他现在唯一能够着手调查的,只有朱砂派。若是直接以他那让无数少女芳心暗许的风流面孔进去,怕是还没找到线索,便已被女孩子们围成一团了!”   小和尚想想早上遇到的事,心有戚戚地点头。   太奔放了……果然还是我大万花谷的师姐们矜持,若是有看中意的,从来都是一针扎倒拖回谷去慢慢调教,可不曾围观过什么人。   (你确定你对矜持这个词的意义领会无误吗……      ☆、第十五章      稍稍说了几句关于楚留香的事之后,话题又转到了神水宫那位女弟子身上。   “原来那发作极剧的毒是天一神水。按照宫南燕……啊,就是那位神水宫弟子的说法,被盗出的天一神水分量足足能够杀死三十多个武林高手,南宫灵手上……应该还有一些留存才对。”小和尚摸摸自己的光脑袋,笑得憨憨的,只是那话中的意味却是让秋灵素打了个哆嗦。   “你……你莫不是要潜入丐帮找那天一神水吧?”   “这是个好办法,若是从南宫灵处找到天一神水并公布出来,说不得能让他焦头烂额一阵……单就神水宫的追究就够他喝一壶了。”小和尚竟然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不等秋灵素劝阻,他已经说了下去,“不过这法子虽好,我们中却无人能够透过南宫灵及丐帮长老们的耳目潜入总舵,夫人您虽为曾经的帮主夫人,但是此时正以‘为任老帮主祈福’的名义在此清修,不方便回去帮中,而我……”   小和尚无奈道:“我的易容虽然不会被人看出破绽,但是这身打扮之下功力完全无法发挥,一旦出手或者被什么人试探着攻击,伪装都会被破除……”   “这法子危险性太高了,不如我们另想它法吧。”秋灵素连忙道,她是不愿看着这小丫头去冒险的。   先不说这孩子对他们夫妇的恩情,便是撇除了那救命之恩,秋灵素也无法眼睁睁地看一个孩子闯那龙潭虎穴——之前这丫头再三保证只远远地跟着,如果能赶上则暗中通知他人截留,赶不上则掉头回来,她才勉强同意,并告知了自己所写四封信收件人所在。   “如今这局面……可谓僵局,我们不敢轻举妄动,他们只一路追踪,双方僵持。若是有外力涌入,方可打开局面……比如,有人要着手调查那四人死因。”小和尚弯弯眼睛,笑得天真。   “你的意思是……等楚留香入城,将他的怀疑目标导向南宫灵?”秋灵素若有所思。   “无需我们动手,南宫灵若是发现有人在调查那四人死因,必会有所行动……到时候……”小和尚拨弄着手里的佛珠,笑得无邪。   僵局一旦被打破,南宫灵只要有所行动,到时候……总会抓到马脚的。   这话并没有明说,秋灵素也听得出来,微微颔首:“只是……”   若是楚留香不来……   “请夫人放心,便是香帅不来,也会有他人到来,”小和尚似是看穿了她心中担忧,笑道,“调查此事的人选我已有定论,不日便可到达。”   虽然和这孩子认识了不过三个月,但是她所言所行,无一不证明了这孩子绝不会空口说白话,故而秋灵素也放下心来。   和秋灵素说完该说的事,小和尚便转入之后的厢房中,半晌才出来。   秋灵素已经磨好了墨等着,小和尚捏着佛珠思考了片刻,便提笔写下一张药方:“以此方再服五帖,便可无碍,之后多是惯常的调养。济南城中擅于此道的名医甚多,城东张、刘两位大夫皆是此道好手,待事了后,夫人可前去请教这两位前辈大夫。晚枫于调养一道着实不精,不敢贸然下方。”   秋灵素点头,对这孩子好感更甚:世间多少庸医,倘若自己学艺不精,恨不得将之藏得严严实实的不叫人知晓,便是治不好也要硬来,非是无可转圜之时绝不开口承认——更有甚者,哪怕已经是不可挽救之时,依然死鸭子嘴硬。   岂有如这孩子这般,实实在在地说出来,还将已经解除了最棘手的重症、快要治愈的病人推给擅长此道的大夫,只为了让病患恢复得更好些的?   越是知道庸医害人的人,越是懂得这种品质的难能可贵。   而更让秋灵素心中叹服的是,对这样的品性,那孩子却好似完全没有意识到一般。   对她来说,这仿佛就是吃饭喝水一般自然的事,完全不需要夸赞。   这等心中坦荡、仿若胸怀浩然之气的做派,让她也无法将赞美之言说出口来,总觉若是说出口了,反而有画蛇添足之感。   待得墨迹干涸,秋灵素认真看了一遍那药方,将其中所用药材药量及煎服方法尽数记于心中后,方才将之折叠起来,放入怀中收好。   她不方便出门,却可以拜托素心大师亦或者她的小徒弟去城中药店购买,先看一遍再收起来也不是因为信不过那孩子,而是担心有什么差错丢了这药方,故而先记入脑中。   秋灵素本就是用毒高手,医毒本为一家,她于药材方面也了解得很。对她来说,这须臾之间记忆一张并不复杂的药方,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也是这种对于医毒的了解,让她对那药方看得更重:方子里并没有什么出奇之物,多是常见药材,用法用量也与平常差异甚小,整体看来,平平淡淡,似乎并无出彩之地。   正是于细微处见其高明。   小和尚开好方子,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素心大师那女徒弟的惊呼声,与此同时还有熟悉的振翅声,精神顿时一振:“我的云雀儿回来了?”   说着便快步走了出去。   秋灵素心中好奇,也跟着出去。   那女尼本在院中扫除落叶,此时却是持着扫帚惊呼,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头顶。   但见头顶忽然乌云蔽日般投下一片巨大阴影,秋灵素抬头,才看到那竟然是一只巨鸟的翅膀遮蔽了五月阳光!   巨鸟在院中徐徐落下时,秋灵素才发觉,那竟然是一只木制的木鸟!!!   “云雀儿回来了……咦?”正上前的小和尚疑惑地停下了脚步,盖因那云雀儿上竟然下来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少年,身着华服,面上带笑,笑容温柔而亲切,但一双眼睛里,却带着种说不出的空虚、寂寞、萧索之意。   他本是在那木鸟背上,待木鸟停稳了,便从上落下,身姿灵动,可见其功夫——至少轻功这一点造诣极深。   落地站稳后,他几步上前,朝秋灵素作揖:“晚辈原随云,见过任夫人。”   秋灵素回了一礼,然后才有些惊异地看向那只面上带笑并没有出声的小和尚:“智圆,你所说的,莫不是……?”因并不清楚原随云是否知道那孩子的易容,故而她用了小和尚的法名。   小和尚笑着点点头。   秋灵素再一想,的确,以无争山庄的威名和情报来源,出手调查再正常不过——不管是丐帮帮主的死,还是不知从何处得知那四人死讯。   明了之后,秋灵素便去安抚那头被忽然落下的巨鸟吓得不轻的女尼,这边便只余下了小和尚和原随云。   “智圆?”原随云好笑地重复了一遍,“我倒不知阿晚你何时出了家。”   小和尚疑惑地抬头:“……阿云怎么知道?”就算阿云看不见她的易容,她现在所用声线也和平日完全不同,是属于小男孩的声线。   他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容貌如何与我并无干系,”原随云伸出手,准确地抚上了小和尚的脸,“阿晚身上的花香极为特殊,我从未在他处闻到过。而且……”   他微微一笑:“我是瞎子,本就是依靠脚步声分辨人的,阿晚的脚步声可没什么改变。”   ……那么大的风声里,你居然还能听到我从房里出来的脚步声?   小和尚满脸写着“我类个去大哥你不会是顺风耳转世吧”,不过原随云看不见。   “这张脸……倒确实和阿晚原先完全不同。”原随云感觉着手下摸到的眉眼鼻子,微笑道。   摸到脸蛋时,他只觉触手处一片柔嫩细腻,手感颇佳,顺手就捏了捏。   上午才遭了济南城众女子毒手的脸蛋这会儿又被蹂躏了一把,原本白皙的皮肤上立刻浮现一片红晕。   这面具当真是巧夺天工,连这等细微面色变化都能如是表现出来——转过头来的秋灵素一眼看到那小和尚脸蛋上的红痕,心中惊叹,然后毫无压力地转身去找素心大师了。   ——丝毫没有给某个正遭蹂躏的丫头解围的打算。   “阿……鱼……副手哇(阿云放手啊)!”   听得耳边模糊不清的抗议声,原随云这才惊觉自己似乎……嗯,玩过头了。   颇有点恋恋不舍地把手从肉嘟嘟的脸颊上撤下来,少年微微想了想,手一抬,就摸上了小光头。   这举动骇得小和尚差点直线后退:“你、你你你想干嘛脑袋捏不了的快放手!”   原随云摸摸那光头,脸上浮现兴味之色:“摸起来……和真的一样,阿晚你不会当真是剃度了吧?”   “当然没有!”小和尚双手交叠护在脑袋上,坚决不让碰,摸了会长不高的!   她还想长高呢!   叶师兄答应过她,等她长高了长大了就会送她里飞沙,到时候就不用回回被叶师兄以“你还小”的理由双人同骑他的踏炎乌骓了!   ——明明名剑大会上自己和叶师兄搭档打比赛的时候他亲口说自己很厉害的,很放心地把后方交给自己来保护,怎么一下比赛场就把自己当小孩看了啊!   大人都是坏蛋,说过的话转头就忘记了!   小和尚扁扁嘴,护着脑袋,警惕地盯着那头似乎还想伸爪子的原某人:“我们进去里面慢慢说……先说好不许再碰我脑袋!”   明明原先没这坏毛病的,什么时候染上的?   原随云从善如流:   “进去里面说吧,不过……你准备就这么放着它不管吗?”   顺着某位眼瞎人士的手指指向,小和尚看到正试图蹲到院落中的梧桐树上的巨鸟。   那景象,就如同一只麻雀试图在一棵狗尾巴草上安家一样。   “……”      ☆、第十六章      一炷香后,缩小成只有孩童手掌大的碧空云雀在梧桐树的分枝上跳来跳去,时不时啄几下树干,整个儿把自己当啄木鸟用。   华服少年和穿着半旧僧袍的小和尚坐在西厢房的窗户边上,正午明媚的阳光洒遍全身,温暖而……刺眼——后者仅指某个光头。   有鉴于目前面对可以视作灯泡的光头的人是瞎子,所以光污染完全没有影响到原随云嘴角勾起的弧度。   闻到一股沁香茶香,他温和道:“这是什么茶?”   “是倾流茶,此茶汤是集瀑布之水所煮,味道极美,舒缓人心,可使人经脉活络。”小和尚一边解释道,一边将茶汤推到原随云面前,“阿云连夜赶来,正需要以此放松舒缓。”   少年端起,只闻茶香就感觉身心为之一松,再抿一口,果然如其所说:“当真是好物。”   “不过倾流茶虽好,却不能多饮。”小和尚笑嘻嘻道,“长期饮用会使人颈项发硬,故而,此茶虽好,切莫贪杯。”   原随云微笑道:“我倒不知竟还有此讲究。”   “倾流茶乃是以瀑布之水冲调茶膏而成,而冲茶之水若是取自山川瀑流等地,则长期饮用都会引发颈项发硬的疾病……倒不是只有倾流茶如此,凡是取自此类水的茶汤都不宜长期饮用。”小和尚拨弄着手里的念珠,“茶之一物本是调剂身心,又有解读养生之用,若是因了味美而放弃养生,反而是本末倒置了。”   “这也是阿晚师门前辈所言?”原随云问。   “是啊!”一提起师门种人,小和尚刚刚半文半白的腔调顿时丢了个干净,“门中每日会有三次讲课,代掌门会在门旁内给本门弟子传功授教,有志温故知新的弟子可回门派打坐学习……不过总有些调皮的师兄们喜欢在大家打坐的时候插旗掐架,好想让阿甘把他们丢下三星望月哦……”   说到最后,已经变成声音细不可闻的抱怨了。   但是话语中的依恋和怀念却是丝毫不减。   原随云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阿晚平日里面对陌生人总是恭谨有礼,有时候即使是已经非常熟悉的人,如他,也会如此。   倒是提到师门之事,以及肚子饿的时候就整个儿丢开那些了……   原随云抿唇笑了笑:“待得此间事了,我陪阿晚去找那青岩万花可好?”   从日常所言中,他知道那青岩万花乃是在秦岭中的一处极隐蔽的地方,当年谷主东方宇轩也是无意中误入歧路,才发现了那一处谷底。门中之人大部分都是厌倦了外头的风雨前来此地避世索居,可谓是世外桃源。   在阿晚口中,那地方不仅景色极美,人心更是纯朴自然,一如那武陵人所见。   世外……桃源……么?   那等世人梦想中的无争斗、无黑暗、无丑恶之景的地方……当真会存在?   人心的丑陋,从未消失过。   一切……不过是,笑话。   原随云面上温凉一笑,无人窥见其心中黑暗。   忽而身侧有暖意靠近,他本能想躲,但是很快注意到贴近的花香。   是……阿晚。   意识到这点,他本拟躲避的动作顿时一顿,然后就感觉到手指握住了他的手。   属于孩童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另有两指轻轻搭在他的脉门之上。   暖和的,细小的,阿晚的手指。   小和尚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一手抓着原随云的手,另一手两指搭在其脉门之上,“阿云你胆子太大了……居然敢乘着我的云雀儿过来,碧空云雀日行数百里,这天空之上本就是狂风不止,夜间更是冷如冬夜。亏得你内息修为深厚,寒毒未入,喝杯热茶解乏了便好。”   确定了阿云身体无碍,小和尚放开了手,微笑道:“不过近日还是好好休息为好……我倒是没想到阿云会这么快就过来,还是亲自过来。”   她的手收了回去,原随云自然地垂下手,衣袖盖住了刚刚搭脉的地方和手掌,只面上带笑道:“阿晚本以为是谁会来?”   “唔,丁己吧?他是你手下的得力之人,很是得你信任,办事也利索,功夫不错,派他前来已然足够。”   “阿晚倒是打得好算盘,”原随云抿抿茶汤,嘴角带笑,温良谦恭,“带走了我的得力之人,倒是让我怎么办?”   “额……这个,是我考虑不周……”   在原随云看不到的对面,小和尚的脸颊上泛起羞涩尴尬的粉色,如朝霞初升。   “所以我只好亲自来了。”原随云笑眯眯地补上这一句。   小和尚本打算点头,忽然觉得不对:“可是云雀儿只载了你一人来……”   “啊,丁己功夫不行,而且似是对高处极为恐惧,半道上就下去了。”原随云淡定道。   “……”   这一刻,想象力极丰富的某人脑中无数场景,其唯一共同点就是绝对需要打上一堆马赛克才能公布于众。   小和尚:好想问一句怎么下去的可是万一听到什么很血腥的事怎么办……   “这会儿,应该离此地尚有数十里路吧,大约明日可到。”   “……哦。”看来这次并没有发生什么惨绝人寰的事……   原随云心头稍有疑惑:这种既松口气又隐约有点失望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不过很快,他就把这点疑惑放到一边了,小和尚开始仔细讲述济南城中的事,另有楚留香可能插手并其调查方向推测等等各种事项,正是他目前所需的。   听那稚嫩童音一个一个有条不紊地说下来,华服少年微微颔首,默默记在心中。   等第二日一脸菜色的丁己敲响乌衣庵的大门时,原随云便带上还未来得及休息的可怜丁己直进济南城。   同时,易容成关外长白山大参客张啸林的楚留香也进入了济南城。   不过一日,这位大参客在朱砂派粉面孟尝冷秋魂面前以三十万两银子投石问路之举就做成了详细的情报,送到了原随云手中。   “虎啸山林……么?”手指似是无意般在纸笺上一拂,其上细微的凹凸感就印入心底,化作文字,原随云微微一抖笺纸,那白色笺纸就化作粉末般的碎屑。   “名字倒是好名字,只不过,人却配不上这个名字……便是换做盗帅楚留香,也是一样。”说着这话的原随云,眼底的漆黑如同暴风雨中的大海,幽深无光。   丁己送上情报后并不发言,听得他家公子如此道,才低声问:“那我们的计划……”   原随云背过身去,淡淡道:“保护那几人的安排不需动,我们就先当个看客吧,看这一场……好戏。”   这的确是一场好戏。   便是原随云也没想到,随后,竟然有杀手中原一点红出现。   月夜之下,两条人影,一前一后,在济南城干燥的晚风中凌空飞掠,就像是一根线上系着的两个风筝。   片刻间,两人便已飞掠出城。远处烟水迷蒙,已到了大明湖边,这月下的名湖,看来实另有一种动人心魄的风韵。   “……那前头的一条人影看着有些眼熟?”依旧一身半旧僧衣打扮的小和尚后腰上挂着一个紫金木鱼,有些呆呆地看着在不远处停下的两道人影。   只听闻后头的一道人影笑道:“朋友你还是留步吧,我保证绝不伤你毫发,但是若是想跃下水,就未免要自讨苦吃了。”   大明湖边花木繁盛,小和尚的身影在夜色中被掩了个结实,故而两人并没有发现这里还有一个旁观者:“嗯……这会儿看着后头的人影也有点眼熟了……”和某个把她当小鸡一样从海里头拎起来的某人特像……   那前头的人影夜枭般一笑,道:“楚留香!我终于认出你是谁了!”   话声中,突然有一股奇异的紫色烟雾爆发而起,吞没了那两道人影。   小和尚一愣。   这等手法……东瀛忍玉?忍术?这是忍者?从手法看……是伊贺忍者?   因杏林一脉的阿麻吕师兄的缘故,小和尚对东瀛方面的了解并不算少,一眼认出了那人所用乃是伊贺忍者的脱身法。   继而,一道人影自紫色烟雾中冲出,无声无息地没入大明湖中。   待得那后头一道人影闭住呼吸,冲出烟雾,到湖边时,那人影已不见了,只有湖水上一朵涟漪,正在袅袅消散。   大明湖何等面积,入了水,随便找个地方上岸便堵不住人了,故而楚留香并没有下水追去——而旁观的小和尚则是因为自己正处于易容中,无法使用轻功,也没法追上去。   不等旁观的小和尚表示自己没看懂这发展准备现身出来问个明白,又是一人出现,一出来就要求楚留香拔剑。   不多时,两人战到了一起——但奇怪的是,这打斗却和往日里所见不同,那黑衣人回过长剑,直刺自己咽喉,楚留香却是上前试图劈手夺下其兵刃!   星光下,只见剑光闪动,人影起落,两人毕竟已动起手来,但这两人动手,一个为的竟非伤人,而是救人。另一个要杀的也非对手,而是自己。   这样的动手,倒当真是空前绝后,绝无仅有。   小和尚表示自己活了十三年,还没见过这么二缺又……无聊的比斗。   就算是叶师兄那个看到恶人谷扎堆就忍不住一个风来吴山呼上去的藏剑弟子,也没干过这种……无聊又浪费时间的事。   人生啊……你的名字就是浪费!   正当已经懒得看那边比斗的小和尚认真思考起人生哲学的时候,变故陡生。      ☆、第十七章      突听“铮”的一声,湖上竟响起了一声琴声,琴声叮咚,妙韵天成,但其中却似含蕴着一种说不出的幽恨之意,正似国破家亡,满怀悲愤难解,又似受欺被侮,怨恨积郁难消。   琴声响起,天地间便似充满一种苍凉肃杀之意,天上星月,俱都黯然无光,名湖风物,也为之失色。   楚留香和小和尚心境开阔,胸怀磊落,听了还不觉怎样。   那另一个人——中原一点红却是身世凄苦,落魄江湖。   他心胸本就偏激,本就满怀抑郁不平,否则又怎会以杀人为业,以杀人为乐?此刻琴音入耳,他只觉鲜血奔腾,竟是不能自己,突然仰天长啸,反手一剑,向楚留香刺了出去。   这忽如其来的转折让本已移开注意的小和尚跟着看了过来。   星光下,只见一点红目光皆赤,竟似已疯狂。   琴声越来越急,一点红的剑光也越来越急,他整个人竟似已完全被琴声操纵,再也不能自主。   这琴声……   小和尚皱起了眉头,意境也好,指法也罢,都和自己记忆中的某个人……分外相似。   但是那个人,却决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他所弹奏的琴曲,也不会显露出如此癫狂绝望般的心音!   一点红越发疯狂的剑法让小和尚没法再继续想下去了,如果再不出手,这人和楚留香恐怕是会同归于尽——哪怕不是那么惨烈的结局,其中一方也讨不得好去。   不再继续去思考那琴曲是何人所奏,小和尚解下腰后的紫金木鱼,认认真真地敲了起来。   身为万花谷琴圣苏雨鸾的弟子,晚枫在音律上花的功夫,远高于医毒天工。   而琴圣苏雨鸾自幼在抚琴上有着过人的天赋,但是无法自保的美丽终只能是灾难——倾城容貌带给她一场灾难。自遭难后,她的琴声有了不可低估的威力,时而让人在一段时间内无法动弹,时而让人震耳欲聋,甚至让你回想痛苦、可怕的经历,心痛不已。   晚枫作为苏雨鸾的嫡传弟子,于此道,自然也是了解颇深。   面对那令人癫狂的琴声,哪怕手中并无常用琴笛,单单只有一个木鱼,也已足以。   毕竟,此时她所面对的,并不是自己的师父苏雨鸾的琴声。   迅急的剑光已在楚留香面前织成了一片光幕,这疯狂的剑光已非世上任何人所能遏止。   但是就是这个时候,有木鱼声传来。   那木鱼敲得不快不慢,以一种舒缓的节奏一声接一声地响起。虽然仅仅只是单调的木鱼声,但是那留存其中的空白却会让人联想到少林大雄宝殿上响起的梵音和钟声。   琴曲急切,木鱼声声。   楚留香的身法慢了下来——他发现一点红的剑光正在变慢,原本疯狂的目光正变得茫然。   等到一点红似是全身心都被那木鱼声引入某种茫然的境地时,他的剑再也抬不起来了。   两人停下了手。   那琴声虽在,却已然无法压过不急不慢的木鱼声,等到木鱼声消失,琴曲声也已无法对一点红造成什么影响了。   趁着一点红失神的时候,楚留香快速捏住一点红的手腕,点了他的穴道,将他丢弃在岸边,笑道:“虽你此刻需吃点苦头,倒也比疯癫致死的结局好些!”   说完,他朝那木鱼声传来的方向走去,却只在一棵树下找到了一只紫金木鱼。   握着那只紫金木鱼,楚留香思考片刻,忽然一个翻身,跃入湖中,向琴声传来处游去。   待他离开后,那只曾经放置紫金木鱼的大树树干一阵摇晃,一个穿着身黑底绿纹衣服、头系绿底白纹绣帕的小丫头从树上一跃而下,看着月色下的大明湖出神。   但她很快回神,运起轻功朝琴声传来的方向飞去。   翠绿气劲在她周身环绕,配同如水墨散开的墨色气劲,彷如画中人。   烟水迷蒙中,湖中竟泛着一叶孤舟。   孤舟上盘膝端坐着个身穿月白色僧衣的少年僧人,正在抚琴。星月相映下,其人风神俊良,世所罕见。   他全身上下,看来一尘不染,竟似方自九天之上垂云而下,纵令唐僧再世,玄奘复生,只怕也不过如此。   在水底下的楚留香瞧了两眼,皱眉苦笑道:“原来是他,我早该想到的,世上除了他外,还有谁能抚出这样的琴音……他月下抚琴,倒也风雅,却不知害苦了我。”   他潜至舟旁,才冒出个头来,道:“大师心中,难道有什么过不去的事么”   叮咚一声,琴音骤顿,那僧人虽也吃了一惊,但神态却仍然不失安详,寒目瞧了一眼,展颜笑道:“楚兄每次见到贫僧时,难道都要*的么”   这少年僧人正是名满天下的“妙僧”无花,他那日泛舟海上,正也是被楚留香自水中钻出吓了一跳。   楚留香一笑,正要询问,忽而耳边听得呼呼风声,分外耳熟。   他刚刚转身,就见一人挟持气劲,直直落在小舟上。   那人落地气劲极猛,但动静却非常小,小舟连晃都未曾晃过一下。   楚留香定睛看去,那人身量娇小似只十一二岁,发系绿底白纹绣帕,身着黑底绿边衣裳,腰间别着一只臂长墨笔,全身上下无多少首饰,唯有颈项间鸽蛋大的南海珍珠在月色中发出淡淡的光晕,熠熠生辉。   待得她抬起头来,眉目如画,唇似春樱,肤白如雪,精致秀美的容貌足以让人见之不忘。可以想见,数年之后,江湖中又该为那初初长成的一个绝色美人儿引起多少狂蜂浪蝶的追逐。   “晚丫头?”楚留香一眼认出了这跟着过来的小丫头是谁。   小丫头普一落地,便扬起头来,笑容满面:“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却不知香帅与这位……大师在此,可是在看星星看月亮,赏这济南大明湖风景,然后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月色下,小丫头笑得眉眼弯弯一如天上月,却无端端地让楚留香冒出一身白毛冷汗。   明明是很正常的问话,但是总觉得一个不留神如果答错了的就会被扣上什么奇怪的名头是怎么回事呢……   清咳了几声,楚留香一个毛栗敲上小丫头的脑袋:“大人办事,小孩不许插嘴,不然把你丢给水姥姥去!”   小丫头立马抱着脑袋蹲了下去:太过分了明明每次师兄师姐们被自己这么撞见了都会给糖葫芦和桂花酥的说……说好的桂花酥呢!   不对她不是来要桂花酥的!   因为近期零食不足导致脑袋有些短路的小丫头立刻反应过来了,正要抬头,却听楚留香笑道:“无花可曾见到两个人”   那少年僧人正是她之前在街上偶遇之人,却不想此人就是无花。   只听得那无花道:“不知那两位是何许人物”   楚留香道:“头一个就是那‘杀人不流血,剑下一点红’。”   无花微微皱了皱眉,突然将面前那具七弦琴,沉入水中。   这速度之快,哪怕是小丫头都没反应过来。   待得她扑到船舷边时,那七弦琴早已沉入水底,只余些许波纹自落水处散开。   楚留香奇道:“此琴总比我那易容面具珍贵得多,你又为何将之抛入湖中”   无花道:“你在这里提起那人的名字,此琴已沾了血腥气,再也发不出空灵之音了。”说完将双手在湖水中洗了洗,取出块洁白如雪的丝巾,擦干了水珠。   原本扒在船舷边看着水面年的小丫头听得此言,皱了皱眉头。   楚留香道:“你以为这湖水就干净么?说不定里面有……”   无花赶紧打断了他的话,道:“人能脏水,水不脏人,奔流来去,其质无尘。”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你难怪要做和尚,像你这样的人,若是不出家,在凡俗尘世中只怕连一天都活不下去。”   小丫头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却没有说话,只安安静静地等楚留香问完他想知道的,譬如,近年来,是否有东瀛忍术流入中土。   待得楚留香得到答案,无花这才把目光落到了一直旁观的小丫头身上:“若是我所见未错的话,这孩子……应当就是近期江湖上所传……毒医郁晚枫?”   楚留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看到那小丫头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块桂花酥来,正一个人吭哧吭哧吃得专心。   楚留香苦笑了一下:“虽然证据不足,但是我知道……毒杀任老帮主的人,绝对不是晚丫头。”   忽而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小丫头抬起头来,望向两人,满目茫然。   无花抚了抚额:“贫僧之前也仅仅只是疑惑,但如今见了真人……亦不得不怀疑,是否是丐帮弄错了什么……”   这种吃货,能下毒毒杀得了任慈?这是在鄙视丐帮弟子的逻辑思维能力吗?   被莫名贬低了的小丫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揉揉鼻子,小丫头一脸茫然。   咦,难道是不小心着凉了?   不要啊……我不要喝苦死人的药啊!      ☆、第十八章      如果此时正在船上的是万花谷的诸位师兄师姐们,亦或者是某花萝的三位江湖师父手下诸位徒弟们的话,他们绝对不会因为这个扒在船舷边专心啃桂花酥的表情而陷入认知否认:就算时不时被家养花骨朵儿的天然萌给刺激得忘记东南西北,他们也绝对不会忘记,再软再萌再可爱那也是食人花!   就算还小但是杀伤力一点都不低于成人版……不,应该说,因为还小,所以某些方面的杀伤力更甚于成熟期食人花!!!   不过有鉴于诸位师兄师姐们还在另一个大唐世界中继续着追耗子打恶狗推倒秘境大首领等等有爱活动,对于穿越时间和空间的距离过来提醒这一点着实是无心也无力,所以,与花骨朵儿接触时间尚短的楚留香和无花并不知晓所谓食人花的……凶残。   小丫头左看看右瞧瞧,想说的话基本上具现化在其脸上:你们在说我什么?   满脸问号的模样看起来似乎毫无威胁性。   “但是,丐帮弟子并不这么认为。”无花道,“不管怎么说,现在并没有证据说明她是无辜的。”   楚留香苦笑了一下,这也正是他所犯难的地方。   但是,如果能够找到那个一路湮灭他所寻找目标的人的话,说不定……   少年僧人看了一眼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保持沉默看着他们的小丫头,道:“若是楚兄信得过贫僧,便将这位小施主交由贫僧照看可好?”   楚留香揉揉鼻子,看向小丫头:“晚丫头,最近济南城里都是丐帮弟子,而且连他们的代理帮主南宫灵都来了,你……”   楚留香很清楚,如果丐帮弟子发现了这孩子的话,最好的结果不过是活捉她到任慈前辈的灵堂前活祭,最坏的结果……   “是让这位大师来保护我到香帅洗刷我的冤屈为止吗?”楚留香没有说完,但是小丫头立刻猜到了,点点头,“好啊!每天躲着那些丐帮弟子也好累呦!”   楚留香心头一定,便抱拳对无花道:“那就拜托无花了!”   无花皱眉笑道:“如此良夜,你我却只是谈些俗事,也不怕辜负了清风明月?”   楚留香道:“我本是个俗人,尤其是此刻,除了这些俗事外,别的事我全无兴趣。”   他突然站起身子,大笑道:“你若要谈禅、下棋,我事完之后自会寻你,而且保证身上一定是干干的。”笑声中,一跃而入,全未溅起丝毫水花。   无花笑道:“谈禅下棋之约,千万莫要忘了。”   楚留香在水面上露了露头,高声笑道:“谁若会忘记无花之约,那人必定是个白痴。”   目送他游鱼般地滑去,那僧人在月下微微笑道:“能与此人相识,无论为友为敌,都可算是一件乐事。”   然后他转过身来,看向依然留在船上的另一人。   十二三岁模样的小丫头,原本别在腰侧的臂长墨笔被解了下来,在她不及他一半大的小手中转啊转,时不时抛到半空中,然后蹦蹦跳跳地去接,一个人玩得开心极了。   “贫僧无花,不知小施主如何称呼?”无花温和道。   这是明知故问,江湖上谁不知道那毒医是叫郁晚枫?   “我姓郁,叫郁晚枫!”小丫头小跳起来接住落下的墨笔,脚下的小舟依然平稳,丝毫没有因为她蹦蹦跳跳的行径而动荡,“你可以随便怎么叫啦!阿晚啊,晚丫头啊,枫枫啊,枫丫头啊什么的!别叫小施主就可以了!”   这小娃娃的小名还真多……无花心想,然后道:“那些名儿,都是小施主的家人叫的?”   小丫头歪头想了想,点头:“是啊,他们总喜欢自己选个称呼叫!”   当然,最奇葩的要算她的大师兄,什么阿晚阿枫都不叫,偏偏喜欢拿她的姓当昵称……   不过比起那个来……   “这位大师,你知道吗?”小丫头停下转笔的动作,歪头看他,黑漆漆的眼睛晶亮得像夜色中泛着波光的大明湖。   “知道什么?”无花从善如流地问道。   “我很讨厌你的法号。”   无花笑了笑,正想说什么,却话未到嘴边,就被截住了:“说起来,大师,你还未曾回答楚香帅的问题呢!”   无花的的身体微微一怔。   楚留香问了几个问题,第一个是问无花是否见过两个人,然后他提及了中原一点红的名字。无花听了这个名字,立刻将手中的琴丢入水中,楚留香的注意力顿时被移到了那沉水之琴上,为之叹言,无花却没有接话而是问了第二位是谁。楚留香继而说第二人学会了忍术,询问无花是否知道中原有人学会忍术,而无花则是给出了二十年前有伊贺忍者渡海而来在闽南居住三年的消息,楚留香的注意力立刻被集中到了那黑影是否是闽南世家的人这件事上。   这么一看,虽然无花似乎至始至终都好好地在回答问题,但是最本质的,有关于他是否见过那两个人的问题,他却是丝毫没有回答!   不仅如此,在楚留香询问第二人时,无花就已经把握了整个谈话的节奏,让楚留香的思路跟着他走!   “大师如此苦心岔开话题,可是因为……”小丫头嘴角依然带着一丝浅笑,只是在月色下,看在无花眼中,不亚于冷笑,“出家人,不打妄语?”   出家人,不能说谎话。   但是,可以避其轻重!   月色下,那名满天下的少年僧人静静地站在那里,虽然温文尔雅依旧,却有种不知名的压迫感,从他身上传来!   “小施主此言,”无花注视着那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的小丫头,嘴角依然带笑,“差矣!”   这“差矣”二字自无花口中吐出,声如惊雷,震得整条小船都晃了起来,周围本来宁静的水面更是一瞬间以船只为中心荡开了惊人的波纹!   若是内力稍浅些,这佛门狮吼功便足以让人气血翻腾不止而内伤!   然而,在无花的佛门狮吼功出声之时,晚枫以极快的速度扬起手中墨笔,朝无花发出一道无形气劲!   厥阴指!   内含于心,外在于脉,气主热。   功效,对目标造成混元性内功伤害,并能打断其运动,成功打断则使目标不能运动,持续时间视对方内息修为而定。   气劲普一接触到人体,无花就察觉到不对:自己流转自如的内息,竟然被瞬间阻断、停滞!   若非如此,以他佛门狮吼功的威力,又岂会仅仅只是小船摇晃的结果?   不仅如此,那一缕与佛门阳刚内息完全不同的柔软气劲竟然侵入他的经脉,虽然仅仅只是一瞬,依然对他的经脉造成了一些损伤!   无花仿佛是第一次看清楚那孩子一样,仔细打量那年不过十三岁的小丫头。   大明湖上,那一身素净墨底绿边衣裳的小丫头眉目沉静如水,手持墨笔,凝神屏气,其气度神态,丝毫不该是一个普通的十三岁孩子所该有的!   无花忽然笑了起来:正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哪能在这等豆蔻年华做到内力外放这等江湖名宿都不一定能够做到的事?   “另外,我也很讨厌你的行为。”小丫头转了转笔,没有去看那头被自己的厥阴指打断运功而受了些许内伤的少年僧人,而是盯着自己手上的笔。   如果小丫头那个最重礼仪的三师父在的话,他会很严肃地纠正这丫头说话不看人的动作:这是不尊重与自己交谈的人的行为。   “你道‘人能脏水,水不脏人’,既是如此,琴之一物,其音之空灵与否,又关那人名字作甚?”小丫头总算是肯正眼看人了,只是那表情却是说不出的皱眉不喜,“大师你这行径,当真不是做戏?”   “我很讨厌你。”   她又重复了一遍,停下手中转笔的动作,看着那不久前七弦琴落水的地方,将墨笔别上腰畔,竟是一言不发,径直跃入水中!   无花一惊,本能地上前一步,被厥阴指阻断了三息功夫的内息终于摆脱凝滞重新运转,但是那孩子已经跃入水中,再寻不得踪迹。   留下那少年僧人在船上,看着那孩子落水之处,神色不定。   半晌,他才忽然笑了起来。   “郁·晚·枫?”   无花轻轻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一遍那本已耳熟的名字。   其声之缱绻,其神色之温和,简直让人疑心那是少年人在无人处轻声呼唤着自己的心上人一般。   但是,若是有人能够看到这名满天下的少年僧人周身之气势凝滞,却决计不会如此误会!   郁家的小丫头……么?   有意思。      ☆、第十九章      夜已深。   月上中天,星子寂寥,平滑如镜的湖面仿佛是一块漆黑的泛着微光的琥珀石。   隐约的雾气在湖边弥漫,像是给这秀美绝伦的美人儿蒙上一层轻纱,叫人看不清她的真容。   但对一个瞎子来说,这一切,不过是虚幻。   再美的风景,对一个瞎子来说,都没有分毫关系。   华服的少年站在大明湖畔,空洞寂寥的眼眸静静地“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须臾,他的耳朵微微一动。   紧接着他原本似在“眺望”的视线往一个方向移。   无风的夜晚中,没有波浪的湖面上,有细微的涟漪轻轻荡开。   非常轻微的动静,普通人或许根本不会注意到这涟漪也是有声音的,但是对瞎子来说,这声音不亚于耳边流水淙淙般鲜明。   一个黑影从水底急速接近水面。   “哗啦!”   伴着四溅的水花,湖面的平静被打破,一身墨底绿纹衣裳都湿透了的小丫头从水里冒出头来,手里抱着一具七弦琴,正是之前无花丢入水中的琴。   小丫头才抬头,就看到月色下对着自己微笑的少年,不禁讶异道:“阿云?”奇怪,阿云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上岸?   少年微微点头,听声辩位,可以确定那孩子和自己的距离并不远,便伸出手来。   小丫头看着伸到自己面前来的手,男子的手掌宽大,五指修长,除了握笔处可见些微茧子外,没有任何伤口,就和任何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的手一样。   没有犹豫,被水浸得发凉的手握了上去。   “这琴已经毁了,你又何必为它走这一遭?”感觉到手心里的手指冰凉,带着湖水的潮气,原随云轻声道,一边发力把人从水里拽上来。   小丫头在少年身边站稳,看着自己怀里的七弦琴,湖水从琴身上滑落,滴在地上,形成一滩水迹。   弦能换,但是琴身……已经毁了。   就算她把整张琴都拆开来晾干,用桐油润滑,换弦调音……   小丫头扬起脸来,笑得平静:“不管怎么样,我想试试看。”   她轻轻地拨了一下琴弦,其声沉闷,不复明净浑厚。   但在刚刚,那凄厉仿佛国破家亡者的哀嚎,也是它所发出的。   那样动听的声音……   原随云看不到,所以他不知道身边女孩漆黑一如月下海面的眼中,带着多少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试过了,才知道该不该放弃。”   她抱紧了琴,琴弦勒进她的手心。   原随云轻叹了一声,身后的大树阴影下走出一个人,正是丁己。   丁己把手里的东西交给自家少爷之后,便退了回去。   “先裹着吧,虽然是夏日里,若是不小心,也会染上风寒。”原随云说着把丁己给他的东西抖开,盖在浑身都湿漉漉的小丫头身上——正是一件披风。   也许该说某人真是乌鸦嘴,第二天那丫头还没起床,住在隔壁的原随云已经听到不停的喷嚏声了。   “阿云你真是乌鸦嘴……阿嚏!”拎起笔给自己开了张药方交给丁己去抓药,小丫头揉着鼻子,哀怨道。   原随云坐在窗边,手下抚着琴,琴声叮咚中,只听他淡然道:“是谁半夜跳大明湖去的?”   “额……”   自知理亏的小丫头摸着鼻子,心虚地转头。   这一转头就看到了已经打开了琴面露出琴腹、整个儿拆开的琴盒。   “对了,阿晚你不是说自己医术不行么?”忽而想起来,原随云疑惑地问,“但是你刚刚给自己开方子……倒是极为利索。”   何止利索,简直就是一气呵成什么都没想就写完方子了——其纯熟度让原随云禁不住怀疑那丫头是不是随便找个方子抓着吃。   “啊,那个啊,是药圣爷爷给小孩子开的预防风寒的方剂,”小丫头随口道,“我一字不改都背下了。毕竟我不过是稍稍有点着凉,没什么大碍,那方子拿来用正好。”   原随云沉默了。   也就是说,刚刚那真的是在默写……   ……真是庸医。   难怪死活不肯医人,就算是医也只医伤毒,这等医术果然还是藏起来不让人看到的为好。   虽然在心里这么想,但即使是原随云自己也没发现,他此时浮现在脸上的,不是嘲讽也不是嫌弃,而是仿佛无奈般的温柔微笑。   对其他人如此认真负责,哪怕是陌生人都这般上心,怎就偏偏对自己的身体那么马虎呢……   手指轻轻拨动琴弦,比二胡更为缠绵的琴声在室内响起。   比起自己突如其来的风寒,小丫头更加在意其他的:“香帅现在查得怎么样了?”   “他的线索几乎都断了:我的人去得慢了些,朱砂门的长老杨松、天星帮左又铮的二师弟宋刚,这两个保管那封书信的人已经送了命,倒是保下了海南三剑之一、灵鹫子的师兄天鹰子。不过天鹰子受伤过重,现如今还在昏迷中。便是他醒着,恐怕也没看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原随云微微摇头,“动手的人武功极高,若不是丁丙拉了一把天鹰子,恐怕他早已毫无知觉地送了命。”   这等武学差距之下,就算天鹰子还醒着,也不会察觉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小丫头皱起了眉头:“丁丙也没看到人?”   “只见了一个黑影,没留下什么线索。”   “这倒是厉害……”小丫头扁扁嘴,风寒来势汹汹,害得她现在吃什么都没味道了,刚刚放了颗桂花糖在嘴里也只尝到了甜味没尝到桂花香。   原随云弯起嘴角,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丁己推开门,带回了几包药,还有最新的消息:“楚大侠出门去了,路上看到天星门的何珊姑带着人行迹似乎可疑,就跟了上去,现如今已经到了济南城的贫民窟里头。”   小丫头正拆开药包检查里头的中药,闻言好奇道:“去那干嘛?”   “听着,好像是找一个叫孙学圃的会画画的秀才?”   那是谁啊?   小丫头万分纠结这地方没有隐元会,不然一把银子砸下去,只要不是机密,基本上什么消息都能买到,这种查个人之类的情报更是便宜极了。   可恶!说好的走到哪跟到哪的隐元会弟子呢!   原随云好笑地拍拍生闷气的小丫头,道:“孙学圃……若是会画画的孙学圃的话,我倒是记得父亲提到过一次。”   “二十年前,这人的名声极大,专替人画画。当时的人们将他比之为曹不兴,比之为吴道子,普天之下,哪一位名门闺秀不想求他为她画像?他画过的美人也不知有多少。”原随云道,“但是二十年前,这人忽然就消失了,封笔不再作画。父亲曾经去查过一次,是他的眼睛瞎了。”   一个画师瞎了眼,又怎能再拿起画笔呢?   他的眼睛,已经看不到美丽的东西了,又能画出什么来呢?   小丫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人,沉默了一会,才问道:“那何珊姑,找孙学圃做什么?”   “她拿了一幅画,是二十年前孙学圃瞎眼之前所画,何珊姑似乎是去找那孙学圃询问那画中人到底是谁。”   “画,什么画?”小丫头皱起了眉头,她之前不曾听说过有什么画。   更何况,在这二师兄宋刚被杀、大师兄左又铮失踪的当口,何珊姑不去找那楚留香问明白是怎么回事,去找什么画师是为了什么?   除非……   “那画上画着的,是二十年前的江湖第一美人,秋灵素。”   小丫头霍然起身!   秋灵素……任夫人叶淑贞在嫁给任慈之前,就叫秋灵素!   不,冷静冷静,暂时还没那么糟……任夫人就是秋灵素这件事,只有寥寥数人知晓,那孙学圃应该是不知道的……   但听丁己道:“孙学圃并不知道秋灵素的下落,但是他知道秋灵素唯一的好友便是城外乌衣庵内的素心大师,故而香帅现如今已经……”   话音未落,原随云只听得身边疾风乍起,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捉那从身前擦过的人,然而他只抓到了一方丝绢。   “阿晚!”   丁己震惊地看着那平日里看着武功并不出奇的小丫头以流风般的速度从窗口一跃而出,人如大鹏鸟展翅般飞驰而去。   而他家公子伸手,只扯下了那丫头别在腰间的天蓝色绣帕。   “公子……”丁己喊了一声,但看到他家公子的脸色时,一阵心惊肉跳,不敢出声。   原随云摩挲着手中的绣帕,面沉如水。   好一会儿,丁己才听到他家公子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备马,去乌衣庵。”   丁己连忙低头应道,退出门去安排。   转身前,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房内的人,只看到那抹天蓝色消失在公子的宽袖间。      ☆、第二十章      人一急起来就会忘记很多事。   比如,小丫头忘记了她今儿个出来的时候没易容;比如,最近南宫灵正在济南城中所以城内丐帮弟子也多了许多;比如,她现在还在丐帮弟子的黑名单上……   小丫头驾驭着轻功点墨河山出了济南城,听到后面的动静回头,看到那一群披着补补丁丁拿着竹棒子手里还捧着个破碗浩浩荡荡追着她出济南城的老老小小时,才想起以上三件事来。   小丫头紧接着想起自己窜出来的时候阿云忽变的脸色,想必是思路比她清楚的无争山庄少主当时已经意识到这点了,所以才会忽然变了脸色。   而她刚刚因为太过着急,直接从原家在济南城的落脚住宅中飞了出来,以丐帮弟子打探消息的能力来看,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现那是无争山庄的产业,这么一来丐帮会认为是无争山庄在包庇她……到时候,正在济南城里的原随云肯定是难辞其咎。   糟糕……不小心给阿云添了好大的麻烦……QAQ……我现在当成什么都不知道退回去还来得及么?   答案当然是不可能的。   趁着落在某棵树上的一瞬,小丫头回头一瞧,就看到背后那群丐帮弟子气势汹汹扑过来,顿时被吓得好一个激灵!   师父救命啊!   小丫头条件反射想召请亲传师父救命,忽然想到自己这会儿是在异世界而师父他老人家还在大唐里没跟着来啊!   不敢多做停留,小丫头趁着落点在树上时稍稍恢复了点气力,紧跟着又是轻功点墨河山起步,瞬间窜入城外小树林,和那一帮子的丐帮弟子玩起了捉迷藏。   可恶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啊济南城里的丐帮弟子都出动了吗!   后悔得都要哭出来了的小丫头一双大眼睛里泪水盈盈,偷偷躲在树后瞄了一眼那头开始分路找人的丐帮弟子,连忙又钻回树后去了。   我再也不要冲动了……   再后悔也是于事无补,小丫头擦擦眼泪,开始想办法怎么弥补过失,至少不能把阿云拖下水。   无争山庄盛名得来不易,不能让阿云被人误会。   对了,刚刚好像看到最前面的两个老乞丐身上有*个袋子……以前听丐帮出身的六师兄提过丐帮里头好像是袋子越多地位越高吧……是八袋长老还是九袋长老?不管了,应该是很有威望的人吧!   香帅在江湖中的威望不低,若是有他和两位丐帮长老做见证的话,那么……   形势变化快,容不得像之前那样慢慢来了,只能暂时先把事情提前了!   理清了思路之后,小丫头看准时机,在两名丐帮长老的视野余光中一闪而过,立马勾动两人来追自己——曾经在名剑大会上伙同自家叶师兄打得别人鬼哭狼嚎的小丫头默默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对于一个一上擂台就被敌方队伍集火、还没人保护的小万花,如何利用视角保护自己以及对距离的掌握都是基本功,怎么样卡着对方的攻击距离在擂台上溜达来溜达去、让人看得到吃不着就是不让人摸着自己一片衣角更是纯熟得近乎本能,这会儿勾着两只丐帮老头子丢下一堆徒子徒孙来追自己不过是小意思!   作为长老,武功高出底下一帮子徒子徒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所以两人互看了一眼,让其他弟子在后面慢慢追,两人先行追了上去——树林中视野不便,一个不留神就容易跟丢目标,所以两人决定不再留力,直接追上。   于是后头尾巴锐减成两只的小丫头毫不犹豫地继续前进,万花轻功点墨河山施展开来,水墨般泼洒开来的气劲中混合着点点翠绿,煞是好看。   好看归好看,这轻功实用性也极高,两位德高望重腿脚一样利索的老头子愣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身暗红配着墨黑色点缀银饰衣裳的小丫头就在前头不远处摇啊晃,晃啊摇,偏偏死活沾不着衣裳边儿。   人在晃,花儿也在晃——那丫头头上戴着三朵暗红色缀着珍珠链子的丝绢莲花,就跟通人性似的,花瓣儿颤颤的,就像是在挑衅——来追我呀来追我呀就是不让你们追着!   啧……两位长老决定把前头的丫头想象成叫花鸡——嗯,动力更足了!继续追!   原本茂密的林子慢慢变得疏落,乌衣庵所在分外荒凉,所以庵外都没几棵树,两位长老眼看着就要逮着人了,却听得那尼姑庵里传出一声惨叫!   小丫头倒吸一口气,难道自己来迟了一步!?   不及多想,她一个飞跃进去!   “等等!那是……”陈长老只觉得那庵庙看着分外眼熟,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是哪里。   倒是另外一位江长老心思转得快,立刻想到了这里是哪里:“是乌衣庵!”   “对了!是乌衣庵!”陈长老拍拍自己的脑子,年纪大了记性就不行了,明明当初还是他和江长老送着任夫人来这里清修……慢着!   刚刚的惨叫……   两人齐齐色变:“糟了!任夫人还在里头!”   晚枫快他们一步,刚刚越过墙头,就看到素心大师的那位女弟子挡在她师父面前,软软倒下,血溅了一地。   而那动手的黑衣人,正举刀朝素心大师砍去!   没有丝毫犹豫,人还在半空中,她就动手了——一支色泽暗沉的尺长笛子被握在手心里,内息流转,气劲激发!   指似芙蓉并蒂莲——百花拂穴手之芙蓉并蒂!   黑衣人猝不及防,生生吃了这一记无形气劲,身形顿时一僵。   小丫头堪堪落地,双手回转,手中长笛在无人触及的状态下悬浮胸前——竟然是以内劲流转之力引动笛子悬浮于双手之间。   笛身缓缓转动,莹莹绿芒汇聚,软倒在地的女尼周身忽而气劲环绕,血流不止的伤口竟然止住了!   然后,女尼本来已经微弱的呼吸渐渐稳定,虽然人还未醒,但是在场之人看到此景,都可以确定:她的命保住了!   不管是素心大师还是那黑衣人,都看着那头人还站在墙根下的小姑娘震惊了:隔空以气劲使人血脉滞行,这简直比传说中的六脉神剑还要神奇!   后者以气劲伤人尚还能理解,但是这人却是以气劲救人,这根本就不是此间武学所能够理解的!   黑衣人强力催发内劲,被那小丫头以气劲封住的经脉急颤,冲破穴道,他也不去管这边的素心大师和依然昏迷的女尼,而是转身朝那墙根处的小丫头举刀砍去!   小丫头不慌不忙地握住被气劲牵引悬浮起来的暗色笛身,内息流转间,气劲散发的方向已经由那头的昏迷女尼改为朝自己扑来的黑衣人——后者只见其拿起笛子朝自己一指,一股气劲及体瞬间钻入经脉,随着自己的内力运转和呼吸,生生扯动经脉!   商阳指——内舍于肝,外在于筋纽,其气主为身湿。   运气驱逐,但是那股气劲虽然是无根之水无后继之力,但是滑不溜秋就跟它的主人一样,黑衣人尝试了一下就发现自己要么就等它自己消散,要么就得找个地儿打坐专心驱逐。   虽然只有短短一息功夫,但是黑衣人判断出来了,这股气劲毕竟是没有源源不断的后劲,所以在进入他体内之后就开始衰减,哪怕是放着不管,十来息之后也会自动消散——不过在这期间,给自己的经脉造成的内伤却是一点儿都不会打折扣。   这点内伤不碍事……脑中判断了一下得失,确定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干掉那头的小丫头,黑衣人生受那股子无法排解出去的气劲在自己的经脉中肆虐,手中刀直指前方的小丫头,却见她又是笛身一指!   少阳指——内舍于降,外在于肌,其气主为弱。   同样的气劲入体,但是这一次除了初初进入时的伤痛外,并无继续肆虐的迹象,反而是蛰伏起来——而下一秒,黑衣人知道了这股气劲为什么和之前的不同!   自己的脚顿时感觉重逾千钧,速度立刻慢了至少七成——这股气劲竟然生生拖累了他的内息流转速度,生生地降低了他的行动速度!   毫不犹豫给那黑衣人上了一个商阳指,再来一个少阳指降低他的移动速度,小丫头掉头就跑——魂淡她主修的是离经不是花间啊让一个奶妈打人实在太坑爹了!   之前为了定人身她才转了一下花间游心法——芙蓉并蒂只能在花间游心法下使用,而之后她立刻转为离经心法,毕竟这才是她最熟悉的心法。   由于上头有九个师兄师姐外带三个师父当强力打手,小丫头虽然对万花的攻击心法花间游也有所修习,但是纯熟度完全比不上在无数场名剑大会赛事上熟悉起来的治疗心法离经易道——打啊宰啊血腥的事交给师兄师姐还有师父们就可以了,小丫头就负责在后方支援,当个诱饵勾得对方来打,给对方上个减速保护好自己然后就可以愉快地看打手们痛殴怪蜀黍们了。   但是现在……强力打手一个都没跟来。   人生啊,你的名字就叫悲剧……   小丫头边绕着院墙跑,偶尔回头给后头的黑衣人再上个减速补个商阳,之后就忙着飙泪了:叶师兄我想念你的鹤归孤山还有风来吴山啊!      ☆、第二十一章      好在救兵马上就到了。   两位追着丫头到这里的丐帮长老为求最快速度进来,直接地翻墙进了乌衣庵——轻功略胜江长老一筹的陈长老刚刚从墙头落下,只觉眼前似乎有片衣角飘过,尚未分清楚是否是幻觉,才抬头就看到一把刀当头落下。   忙不迭拿手里头的竹棒子挡住了那一刀,还没搞清楚状态的陈长老还没来得及说话,火气就被这刀给宰出来了——老虎不发威你当老子是病猫啊!   遂上打狗棒法。   眼疾手快在陈长老落地时就躲到人身后的小丫头缓了缓快跳出来的心肝儿,虽然说让她再溜着那黑衣人转个一两柱香的时间也没问题,但是打不死人真的很无聊耶……   ——那黑衣人又不是那群上马跑得飞快的天策,曾经单溜一天策一炷香的花骨朵儿表示无压力,就是感觉很无聊。   见那头丐帮长老已经和黑衣人打成一团了,小丫头给陈长老上了一个毫针,立马奔去关院门——关门打狗啊!   稍稍慢了一步的江长老一进来就看到自家老伙计和一个黑衣人战到了一块儿,立马拎着打狗棒跟着上了。   这下子原本还能抵挡的黑衣人发觉情况立刻变得不妙,左右看看正准备开溜,却发现院门已经被关上了——刚刚合上院门的晚枫正松口气,就对上黑衣人看过来的眼神,小丫头也不惧,毫不犹豫地朝他吐舌头扮个鬼脸,然后手中长笛再次悬空。   点点绿芒混着水墨般的气劲牵引着长笛升起,两位丐帮长老倏然发现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气劲环绕周身——那黑衣人的刀势极猛且快,总有一些躲不过去,但在这股气劲保护下,那刀势竟然被削去了十之七八,落在身上只余二三成的力度。   而且那气劲还在不断变化,时而可抵消那黑衣人刀势,时而畅游经脉止血,时而助他们内力见涨——两位丐帮长老堪称见多识广,但也从未见过如此神奇的武学!   但是现在显然不是深究这事的时候,两位长老通力合作——毕竟是几十年的交情了,虽然平日里并不怎么联手,但是稍稍琢磨了一会两人的动作就越来越互补,那黑衣人且战且退,眼看着就要撑不住了。   但是,就在两位长老眼看着能擒住那人的时候,黑衣人忽而转身,一刀朝素心大师劈去——三人打斗间,竟然是慢慢地靠近了在边缘抱着自己弟子的素心大师所在!   这一刀来势极快又毫无预兆,两位长老大惊之下,却来不及拦下,素心抱着自己重伤的弟子无法离开,眼看着就要命丧之下的时候,一个红影凭空插入!   那一刀径直劈在了及时察觉到黑衣人意图而赶过来的晚枫身上。   鲜血飞溅。   “小施主!”素心的惊叫声中,半截笛子打着旋飞起——以轻功蹑云逐月及时赶到的晚枫除了给自己上了一个春泥护花之外,只来得及举起手中的猿骨笛。   那刀势极猛,与中原武林完全不同——以晚枫的见地来说,看着更贴近于剑魔谢云流于流亡东瀛之时所创的中条一刀流刀法,晚枫手中的笛子虽然是御劲化劲都极高的、适用于与人打斗的猿骨笛,但毕竟材质不过是猿骨,两厢相撞下当即断成两截!   一半尚被她握在手中,一半打旋劈飞,狠狠地扎入院中梧桐树干中,入木极深——可见当时双方劲力之大。   但好在有猿骨笛一阻,又有春泥之劲化去七八成功力,余下刀势落在晚枫身上,也不过是在左肩处划出一道皮肉伤。   皮肉翻卷看着恐怖,但对万花离经心法来说,不过是小伤而已。   被那刀势冲劲给逼得退了两步,一个白色的玉佩从晚枫衣服里飞了出来,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草坪中。   与此同时,院门忽然被人从外击碎,众人一愣,几乎是同时朝门口看去。   院门碎开,一人急步而人,剑眉星目,长身玉立,青袍上打了几个补丁,此刻正眉头紧锁,见到这一院狼藉时又惊又怒。   正是南宫灵!   他身边跟着一个人,眉目俊朗,天生一段风流之情含于眉眼之间,却是那盗帅楚留香!   因见着少帮主和香帅,两位长老手下一顿,但那黑衣人却是趁着这一空隙,立刻抽身朝院墙翻去。   “莫走!”陈、江两位长老齐齐喝道,手中竹棒就要朝那黑衣人追去。   “长老!穷寇莫追!先看任夫人安危要紧!”南宫灵急声道。   已经上了院墙的陈长老足下一顿,这就失了那黑衣人的踪迹,忍不住跺足道:“让他跑了!”   “长老勿要担心!弟子以令丐帮弟子在外成包围圈,他应该跑不了的!”南宫灵连忙道,继而转身,目光落在那头因伤势而半跪的小丫头身上,“弟子今日不过是带楚兄来乌衣庵,却不料能在此捉拿到杀害义父的凶手!”   说到后头,他的声音完全冷了下来,英俊的脸上也是阴沉冷酷。   他这话顿时把院中诸人的注意力从那逃走的黑衣人身上转开,尽数集中到了那小丫头身上。   对于自己成了众人焦点,那小丫头面上却无丝毫紧张之色,只是单手在左肩处急点数下,止住伤口流血,方才站了起来。   这个动作激得陈、江两位长老好一阵防备,却不想她仅仅只是往旁边挪了几步,弯腰捡起了刚刚掉在地上的玉佩。   南宫灵眼尖,一眼看到那玉佩不过是孩童手掌大,一面上似乎刻着一个枫字。   而随着玉佩被小丫头从地上捡起,那刻着枫字的一面正好朝里,从南宫灵的角度看过去,正好看到那剩下的一面——是一片雕刻极为精细的枫叶,叶脉纹理,纤毫毕现。   那玉佩的模样……   南宫灵一呆,只觉口中一片干燥,几乎是下意识地咽了咽,再看向那小丫头的眼神倏然不同:“你拿着的是何物!”   晚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自己手中的玉佩,着实不了解那南宫灵怎么忽然面色变了——虽然马上就恢复了但是架不住丫头心细察觉到了——而且不关心自己怎么到了这里,反而问起了她的玉佩……   “我的玉,与你何干?”小丫头也不客气,一句话顶了回去。   这话把南宫灵给噎着了,目光在那玉佩和晚枫的脸之间徘徊不定,面色却是越来越奇怪。   见少帮主忽然没了声,江长老虽然奇怪,但想着说不准是少帮主见着杀父仇人情绪激动,当即上前一步代其开口:“郁晚枫!你毒杀本帮帮主,如今还有何话可说?”   “长老莫要激动!”从刚刚开始就被当布景板的楚留香终于找到机会开口了,连忙上前挡住脾气似乎不好的长老,“如今这乌衣庵被丐帮弟子围了个结实,想必这小丫头也脱不了身,倒是刚刚那黑衣人是怎么回事?”   他从孙学圃那边得了信,说那画上美人秋灵素唯一的至交好友就在城外五里处的乌衣庵,连忙出城去找人。普一出城就看到有车夫在那里似是在等候生意上门,遂上车前往乌衣庵——但不想那车夫竟是受人所托而来,将他载去了桃花庵,而懦咪小言兑言仑土云那里也有一人假扮做素心大师等候,在楚留香问及秋灵素时答曰此人已死,好绝了他继续追查这条线索的心。   若不是楚留香后来发觉不对,说不准这会儿已经被诳得回了城了。   这在路上一耽搁,本来应该比晚枫早到乌衣庵的楚留香,愣是比她晚了那么久才到。   而南宫灵则是楚留香在往这边来的路上见到的——本来楚留香还奇怪他怎么会在这里,如今见着了丐帮长老和晚枫,这才想到,八成是南宫灵得知消息那晚丫头乌衣庵出现,所以南宫灵追了过来。   “我与陈长老乃是追着那毒医到了此地,听闻有惨叫声,想到任夫人在此处清修,而那毒医又是翻墙入了庵庙,故而跟了进来!”江长老手里头的竹棒子依然捏得极紧,时刻防备着那头的小丫头脱身,“我进来了晚些,就见着陈长老已与那黑衣人打了起来。”   “是小施主救了贫尼和贫尼的弟子。”素心大师见怀中的弟子呼吸渐稳,知其没有危险了,开口道,“小施主翻墙而入时,那黑衣人正要对贫尼下杀手,贫尼的弟子护师心切,挡了一刀,若无小施主施救,贫尼这徒儿恐已去了。”   江长老想说什么又咽下了,那毒医毒杀了任老帮主,然而此时素心大师又言她救了她的弟子……素心大师在丐帮中声望虽然不大,但是他们这些长老却是知道其为人的,断不会为一个恶人包庇。   更何况,出家人不打妄语,素心大师所言,必属实情。   这毒医救了素心大师唯一的徒儿,是真的。   陈长老冷哼了一声:“虽然她救了你的徒儿是实情,但是她毒杀了我帮任老帮主也是实情!莫不要忘了,我帮帮主的未亡人尚在此地清修!我等当捉了这毒医回去,祭告任老帮主在天之灵才是!”   说着他看向素心大师:“大师身为任夫人的至交好友,当知晓此人于我丐帮做了何事!”   素心大师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又迟疑了一下。   楚留香却是在这对话中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任老帮主的未亡人叶淑贞和素心大师是好友!而那画像上的女子秋灵素与素心大师也是好友!   难道说……      ☆、第二十二章      在孙学圃处,楚留香得知,当日自己在海上遇到的四具尸体的共同点除了都为男性外,还有一点:二十年前,他们都和当时的武林第一美人秋灵素有过一段情感。   之所以说是有过一段情感,是因为二十年前,秋灵素让孙学圃画了那四幅画,就为了送给那四人。   并且,和他们断绝来往了。   那时候楚留香想,她找孙学圃这样的名手来画像,为的就是要将她的美丽尽量保留在纸上,再送给那四个男子。这样,她虽然离开了他们,他们却再也忘不了她,她要他们每一次瞧见这幅美丽的画像时,都要为她痛苦。   但是楚留香想不明白,她为何要和他们断绝往来。   身为男人的楚留香想不明白,但作为女人的何珊姑却是说出了一个推论:当一个女子不惜和四个爱她的男子断绝来往时,她通常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她要嫁给另一个男人了,比他们四个好得多的男人。   她所嫁的男人,不是有很大的权势,就是有很高的武功。   丐帮帮主任慈,符合这个条件。   而此时,他又听到了帮主夫人和素心大师是好友——而那位秋灵素当年唯一的好友,也是素心大师。   依照秋灵素拿到画后就挖出了孙学圃眼睛的行径来看,二十年前那位美人的行径绝说不上纯真和善良,那么这样一个被孙学圃视作魔女的人要嫁给正派的任慈,显然不能用自己的名字——否则她以前的行径被挖出来,即使任慈不在意,丐帮帮众的眼神也会有所不同。   所以丐帮帮主的未亡人叫叶淑贞,而非秋灵素。   楚留香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推断非常正确,忙开口道:“刚刚那个黑衣人莫不是来对任夫人下手的,却在半路遇上了素心大师才准备灭口?那如今任夫人怎么样了?”   陈、江两位长老面色顿时一紧,正要朝庵庙后院去,忽然想起这里还是佛门清修之地,而后院又是女眷所在,尴尬地停下了脚步。   倒是从刚刚开始表情稍稍有些不对的南宫灵开口了:“这毒医……救了素心大师的弟子,不若两位长老先看着她,弟子和楚兄进去看望夫人?”   两位长老毫无异议,那头南宫灵最后看了一眼蹲身在素心身边检查昏迷女尼的小丫头,转身带着楚留香入了后院。   南宫灵那一眼并不隐蔽,在场众人都看到了,不过都当是看到了杀父仇人心有不甘罢了,只有低头为素心大师的弟子检查伤势的晚枫不会这么认为。   南宫灵的眼神很奇怪……是那块玉佩的问题?但是那玉佩是她在江湖师父门下的大师兄给的,和南宫灵有什么关系?   下意识的,她回忆了一下那块玉佩的模样——距离大师兄把玉给她已有两年多了,哪怕是闭着眼睛她也可以分毫不差地把那玉佩模样在心中描绘出来。   玉质极佳,一面雕刻枫叶,一面刻着一个枫字。   她曾经好奇地问过大师兄,是不是事先从大师父那里知道了自己的名字,才特意去定制了这么一块玉佩。但对她的这个疑问,大师兄却只是笑得颇有深意,只道总有一天郁儿会知道的。   由于那时候大师兄的笑容实在是太涔人了,小丫头激灵地打了个冷战,总觉得再问下去会有很不妙的事情发生,所以直觉极为灵敏的小丫头果断扯开了话题。   大师兄那奇异的笑容才略略收起,只是有时候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总让晚枫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块制作精美的桂花酥,正在被人打量着从哪里下口比较好。   但是这和南宫灵有什么关系?   心里想着从刚刚开始就变得有些奇怪的南宫灵,晚枫手上动作不停,先以银针封锁女尼周身穴道,然后才抬头对看着自己的两位长老道:“素心大师的弟子伤势很重,我需要给她治疗。”   而这种治疗,显然是不能在这种地方进行。   楚留香如愿见到了那位美人,但是和画像上不同的是,任夫人面带黑纱,完全看不清她的真容——饶是如此,那通身的优雅气质也是生平罕见。   当年的武林第一美人,当真是名不虚传。   任夫人虽然承认了自己就是秋灵素,但是对于最近是否写信并送给那四人这件事……却是毫不犹豫地否认了。   楚留香像是突然被人塞进个夹生的柿子,心里只觉又苦又涩,又是发闷,他想不通任夫人为何不肯说出这封信的秘密。   “但是夫人……”   任夫人却已经重又转过身,在菩萨面前跪了下去:“南宫灵,出去的时候,自己掩上门,恕我不送了。”   南宫灵悄悄一拉正在发呆的楚留香,示意他们该走了,楚留香心头一急,忽然大声道:“夫人在此地,可知那毒杀了任老前辈的郁晚枫正在前院!”   他心知晚丫头并非真凶,但是要不被秋灵素这么逐客,唯有先将晚丫头扯出来——未亡人得知了杀害丈夫的凶手就在一院之隔的外面,还能这么如泥塑菩萨般跪着清修吗?   任夫人的肩头忽然一阵颤抖。   楚留香顿知有效,忙大声道:“任老帮主的遗骸尚在丐帮总舵陈着,身死尚不得安息,夫人难道不想去亲眼看看那凶手吗?”   任夫人一直挺直的背脊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即使她背对着他们,楚留香也可以想象得到那夫人此时心情的激动。   “可……可是当真?”   她的声音依然动听,但是其中的颤抖却是任何人都能清楚地听出来的。   “夫人勿要担心!弟子已经命陈、江两位长老看住那毒医!待得弟子将其带回总舵,必让其在灵堂前血祭,以告慰帮主在天之灵!”南宫灵抢答道。   任夫人沉默了一会,道:“先夫已逝,妾身一介女流,对报仇也无力,南宫灵,你去处理吧。”   这反应超出了楚留香的预料,他不明白,但是逐客令已下,饶是以楚留香的厚脸皮,也不好意思留下来。   两人回到前院,南宫灵似乎也知道楚留香空手而归心情不好,路上也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陪伴在一旁。   等到看到那头似乎正和两位长老闹腾得欢浑然忘记身上伤口的小丫头时,楚留香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   这丫头怎么就能完全无视掉自己正在丐帮手里的事实,还闹腾得那么欢呢……   南宫灵也止住了脚步,有些歉意道:“楚兄,下回小弟定陪你大醉三天,只是今日……”他看向那头在两名长老看守下依然不见丝毫沮丧惊慌的小孩子。   楚留香心中焦急,却又不知该如何说清楚,见南宫灵要过去,连忙道:“任老帮主之事我也有所耳闻,我也去听听那……毒医怎么个说法吧。”   南宫灵虽然诧异他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来,却也不意外,当下点头,两人并肩到了晚枫面前。   小丫头虽然落入了丐帮手中,但是神色间却未见丝毫惊惶,这一派问心无愧的作风看在两位长老眼里,自然就成了杀人之后毫无愧疚没有人性更是不把丐帮的追杀放在眼里的佐证,心情愈发复杂。   刚刚在他们与黑衣人缠斗时,这丫头片子既没有趁机逃走,也没有暗中下毒手,反而以自身内力保护辅佐他们,之后更是以身为盾挡下了黑衣人砍向素心大师的一刀,其作风之坦荡正直,一如名门正派弟子。   但是毒杀了老帮主的人也是她……无怪呼两位长老心头纠结了。   南宫灵与两位长老见过,目光落在那小丫头身上,眼神复杂,似乎在想什么,好半天才问道:“你把刚刚的玉佩拿出来给我看看。”   晚枫一皱眉,又是玉佩?   “那是我的东西,凭什么给你看?”小丫头平日里极好说话,但是这玉佩是她平日里仔细保管的东西,刚刚掉在草坪上都让她好一阵心惊肉跳——可千万别摔坏了不然大师兄非得用金刚经念死她——这会儿就差攥在手心里了,哪能给人啊!   万一这人心怀怨愤给她摔了怎么办?   两位长老也奇怪少帮主不问其他,先问那玉佩之事,连楚留香都疑惑地看了过来。   南宫灵抿了抿唇,真话他不能说……因这玉佩,和大哥与他描述过的天枫家家传玉佩极其相似。   而那玉佩本在父亲身上,理应是陪着父亲一同下葬了才是。   或许是他看错了也不一定……但是大哥当年描述时有特意提起过,天枫家的那块玉佩上枫叶与惯常所见不同,呈掌状七深裂,和中原常见的掌状五裂完全不同,也是其最鲜明的特点。   而这七裂来源,除了东瀛红枫树树叶多数呈现五至七裂外,还因天枫家乃伊贺忍者出身。   在伊贺,有一座行基开设的叫“伊贺四十九院”的寺院,正是古时教授伊贺忍术的起源地,所以那七裂又暗喻了天枫家乃伊贺忍者下属之一。   但是中原大地上,枫叶形状却多是五裂,故而南宫灵第一眼看到那玉佩所雕枫叶就心生疑窦。   对了,当年父亲的后事是任慈所办,难道说是任慈当日并没有将这玉佩作为陪葬品下葬,而是拿走了?   他连忙道:“因那玉佩我在义父处看到过一次,那等七裂枫叶形的玉佩我从未在他处见过!”   话一出口,两位长老看那小丫头的眼神就不对了:少帮主在任老帮主那里见过?那现在怎么到了这丫头手里?   晚枫想也不想就反驳道:“不可能!这是……”她本想说这是大师兄给的,但是转念一想到时候还会被逼问师门,话到了嘴边就是一顿,才道:“……这是别人送我的。”   那明显的停顿,谁都没忽略过去。      ☆、第二十三章      “若是别人给你的,为何你要迟疑片刻?”江长老冷声道。   我就知道你们要问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提起那个人。”小丫头难得的没了笑脸,明明是出家人偏偏皮相好得要命,勾得一堆女子芳心乱动,还不以为然,人品烂到家!   怎么偏偏没人看得清大师兄皮相下黑得要命的本心呢?   更何况大师兄他是出家人啊出家人!姑娘你看上谁不好就算是看上叶师兄那个藏剑山庄出身的金闪闪(叶师兄:阿嚏!)也比看上大师兄好啊!   所以最后她除了努力隔绝自己的好友闺蜜——尤其是秀坊出来的姐妹们——远离大师兄之外,就只能给那些姑娘们提个醒,比如在某位女侠幽幽盯着她家师兄含羞带怯地邀请其共进午餐时出来煞风景:“大师兄,玄正大师喊你回寺吃饭呢!”   ——师兄他是出家人啊女侠您的眼睛不要那么绿啊!   一般来说这种行径唯一的后果就是女侠的眼睛全盯她身上了,大夏天都觉得浑身凉飕飕的让她误以为自己学到了七秀坊的冰心诀已经寒暑不侵了。   另外就是自家大师兄似笑非笑的表情……回回让花骨朵儿有种被三师父丢进了纯阳空雾峰的错觉。   不过,因觉得自己实在没资格说大师兄对待桃花的方式,所以晚枫很少跟别人直白地说这个。行善大师兄是大师父在江湖上收的第一个弟子,对他们这些同样拜在大师父门下的师弟师妹们一贯好得很:吃的用的不说,遇上危险了,若不是因为三位师父是被她召请、千里之路瞬息可至,他能来得比师父们还快;闯荡秘境的时候,大师兄也一贯走在最前面保护他们这些师弟师妹们,自己经验不足被秘境首领的手下发现时,若不是有他的舍身决护着,也难说如今还能不能这般不缺胳膊少腿地站在这里。   她实在是没那个脸皮说我家大师兄就算是还俗了也当真不是良配姑娘你莫要来了……   天天被行善拿糖葫芦桂花酥驴打滚水晶糕等等小吃喂出来的小丫头不知道,这其实有个专门的说法,叫做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是谁送的?”南宫灵问。   “我都说了不想提那个人!”小丫头的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不悦,哪怕是被丐帮步步紧逼的时候她都能笑脸以对,丝毫没有被冤枉的愤怒,但是此时提到了送玉佩的人却是第一次出现如此明显的情绪变化。   那个人……对她来说,是避不开的,但是又不得不承认其存在的人?   南宫灵有些恍惚。   就像……刚刚得知任慈是自己杀父仇人时的心情,既不得不承认其在自己成长过程中如此全心全意的照顾,又不得不正视他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小时候,他出门回来,总是会带来一堆新鲜玩样,虽然并不值钱,但是却极大地满足了他。   任慈对他一直很好,并不是指生活上的,而是指精神上的。他没有把自己养成一个废物,而是从小就严格地教授他武学,给他请教书先生学习。若是自己偷懒的话,他惩罚的时候也不会手软,但是晚上却又会偷偷过来给自己上药。   他教会了自己礼义廉耻,教会了自己何为侠,何为邪,何为正,教会了自己如何成为一个正直、坦荡、让人交口赞扬的少年侠士。   他曾经无数次想任慈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就好了,不过就算不是也没关系,这样的丐帮帮主是他的义父,是他仰望的人,是他想要成为的人。   但是,这样的任慈是他的杀父仇人。   那段时间里,他甚至无法直面任慈,却让后者以为他身体不舒服,更加关心他,让他根本无法与之抬头说话。   他曾经挣扎了好久。   结束这种挣扎的是大哥告诉他的一件事。   他说,他没找到父亲的墓。   天枫十四郎没有墓,但他的后事却是任慈办的。   他杀了天枫十四郎,却连给他一块死后的安息之地这种事都不肯做。   那一刻,南宫灵心中的天平倾倒了。   等等!   父亲……没有墓?   南宫灵想到这里,心中隐约浮起一个念头。   这念头来得如此情理通顺,但是一想到如果当真如此的话……   若是被在大漠的母亲知晓,将会引发何等风暴?   南宫灵心中一颤,看向那孩子的目光顿时一变,仔细思虑半响,才道:“两位长老辛苦了,济南城中事物繁多,长老怕是无法分出精力来,这……这郁晚枫又是鬼机灵得很,就先由弟子看管带回总舵吧。”   陈、江两位长老觉得似乎哪里有点别扭,但仔细一想又没发现问题,而且少帮主说得也有理,遂点头称是。   倒是晚枫心思缜密,一下子察觉到了这南宫灵原本一口一个毒医,这会儿居然变作了唤她名字!?   她奇怪地抬头看了一眼那厢脸色忽然异常沉重的少年,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了。   楚留香毕竟是男子,并没有发现这等细微之处的变化,只是心中暗想到底该如何解开这困局。   晚丫头是无辜的,他务必洗清她的冤屈。   就在这时,一个丐帮弟子从门外快步跑了进来,一一见过两位长老和楚留香后,南宫灵先问道:“可是抓到了那黑衣人?”   那丐帮弟子有些气苦道:“兄弟们把乌衣庵给围了个彻底,但未见到那黑衣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又道,“刚刚见着无花大师,说是来找少帮主您的,无争山庄原少庄主似是朝着庵庙来。他们二位得知我丐帮在找一黑衣人,为免被他逃了,故而并没有进来,现如今都在庵庙外等候。”   五人很快见到了站在一起似乎在说什么的无花和原随云,似是相谈甚欢,两人风姿气度皆是世所罕见,远远看去,恍如画中人一般。   原随云听到那孩子的脚步声,转过身来,正要言说,忽然听那丫头的脚步声变得极快,应当是看到他时便转而躲到了某个人身后。   然后他听到那孩子似是心虚而中气不足的声音:“你、你你……我只是太饿了躲入了你家厨房偷吃了点吃的!要不要追着我到这里来啊!只是几块糕点而已啊!”   原随云原本准备迈开的脚步顿时顿住。   即使看不到,他也能想象得到这时附近人的眼神:原来原少庄主会到这里来,是因为她偷吃了他家东西啊,难怪那毒医会是从原家的宅子里出来。   原来那小孩子的手脚也不干净,这种人当真该杀!   我就说无争山庄百年威名,怎么可能包庇那个毒医呢!   如此一句话,就将可能笼罩于无争山庄头上的阴云驱了个干净。   晚枫有些心虚地扭头,没敢去看那头原随云的表情,虽然明知道阿云看不见,但是那双眼睛真的很有压迫感啊……   虽然因为黑衣人的变数导致她原本的准备不得不又推迟了,不过这个从南宫灵那里得来的灵感倒是能洗清掉阿云包庇她的嫌疑,也够了。   然后这一扭头,就对上了另外一张带着如沐春风般微笑的脸。   “贫僧本还想着来寻南宫灵,倒不想小施主已入了他的手。”无花微笑道。   这没头没脑的话让两位长老一头雾水。   “不如在下来解释吧!其实在下昨晚在大明湖处追丢一个黑衣人,却正好遇见了这丫头,她道任慈老帮主并非死于她手,而应当是死于天一神水之下。但是大家悲戚过度不愿听她说话,故而不得不躲起来,等找到了有利证据来自证清白。”楚留香道,“而就在前段日子,神水宫弟子寻到在下,言明宫中天一神水被盗,要求在下找到真正的盗窃天一神水的凶手。”   “在下与她也算是同病相怜,因而辩查之后在下决定先与她一同寻找真相。之后,在下与她遇到了无花大师,”楚留香说着,朝无花看去,后者微微点头,“济南城中丐帮人士众多,在下手上正有一事需要调查,因此将她交由无花大师。”   “一是因为,若她确实是凶手,则以无花大师的武功可以制住她不让其逃走;二是因为,若她是无辜的,无花大师可以保护其暂且不受丐帮弟子追杀……相信以无花大师在江湖上的名望人品,大家都该是相信的。”   两位长老点点头,这样的安排,他们也确实挑不出错来。   “只是贫僧一个不留神,却让她溜了……”无花道。   “若不是大师忘了定点定时投喂,这丫头也不至于跑到在下家里找吃的。”原随云淡淡道。   投喂……   某种无言的黑线笼罩众人。   小丫头抽了抽嘴角:……阿云你是把我当成宠物在喂吗?   不过这话她可不敢说出来,单听阿云的声音就知道他有多生气,这种时候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才是要务!   大师父还有七师兄你们怎么不教教我隐身啊……      ☆、第二十四章      虽然因楚留香的求情,丐帮众人似信非信,虽不至于立刻把那丫头送到总舵祭告老帮主,但也是将其软禁在了济南城的丐帮分舵里。   “楚兄正在调查天一神水失窃之事,若是当真与你无关,到时候我丐帮必定赔礼道歉。”   留下这么一句话后,小丫头就被一个人丢在了房里。   拿起桌上的瓷杯瞧了瞧,光滑明净的瓷杯上隐约印出窗外的影子。   还真是围了个彻底啊。   小丫头却也不急,天色也晚了,她抬手点上灯烛,从包包里摸出上回抄录的《旧唐书》看了起来。   《旧唐书》的修撰离唐朝灭亡时间不远,资料来源比较丰富,史实较为贴近真实,所以虽然还有条理清晰明了的《新唐书》,晚枫还是选择先看《旧唐书》。   阿云当时带在身边的是卷八至卷十,也就是本纪第八、第九、第十这三本,讲的分别是玄宗(上、下两卷)和肃宗,年号及时间跨度分别是先天元年至开元二十五年、开元二十五年至天宝十五年、至德元年至上元二年。   而在晚枫到达这个世界之前,她所处的大唐,已经是天宝八年了。   在过去的数年里,战宝迦兰的阴谋被各大派弟子捣毁,但也有侠士为智慧王所蒙蔽,毁去了少林达摩洞第一层内放置着的东方持国天——这个由万花弟子协助打造的机关奇物木甲天王本是少林用于镇守明教法王。   持国天王殿被不明真相的侠士所毁,血眼龙王萧沙重见天日,带领其旧部协同鼠王、蝠王往巴蜀地去。接到消息的恶人谷王谷主和浩气盟谢盟主首次联手,于巴蜀之地狙击龙王,又有九天之鬼谋李复带领各大派弟子对抗龙王旧部。   局势僵持之际,忽有大量蛇虫涌出,击杀明王旧部,却是久不问世事的南疆五毒教圣蝎使阿幼朵出手——因龙王在途径五毒时,杀了她手下弟子……   晚枫来的时候,正是四大派掌门中计被南诏下毒手抓走,囚禁起来。她和众门派弟子本是前往龙渊泽去责问那所谓天南王家的屠龙大会,却不料在打败了那辽东双煞和南诏双雄之后,莫名就从那大唐世界到了这个奇怪的地方。   小丫头把书翻到了天宝十四年处,上面清楚明白地写了一件事:安禄山,叛唐!   夜色越深,几乎燃尽了的灯烛发出最后一丝光亮,轻轻的嗤的一声,灯烛芯火熄灭在烛泪中,室内顿时归于一片黑暗。   而似是被那烛火熄灭的声音所惊醒,保持着一个姿势久久不动的小女孩才轻轻地动了一下手指。   夜过三更,打更人的声音从街上传来已经是模糊不清了。   外面的丐帮弟子已经是哈欠连天了,若不是因为这里面软禁着有杀害任老帮主嫌疑的人,丐帮也不会全天候地监视着这里。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院内。   他打晕了外面的看守,小心地扶着他们放在地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然后才悄悄推开了房门。   月色很好,从没有关上的窗户照了进来,给黑暗的室内带来一点儿光,隐约可见坐在圆桌边小女孩的身影。   黑暗中,那女孩的身影模糊,唯有一双眼睛恍如夜明珠一般熠熠生辉。   黑影走了进去,说了一句话。   他说的不是中原话。   晚枫直到那个黑影出声时,才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神来。   蜡烛已经燃尽。   原来,她已经呆坐那么久了。   然后她才恍惚间意识到,刚刚……似乎有人说话,而且说的还不是官话?   晚枫抬起头来,看到那个黑影,是一个全身都包在黑色夜行衣中的人,只能隐约判断出是个青年男子——因为他眼睛附近的皮肤光滑而富有光泽,身形又是属于男子的刚强硬朗,对于一个画师来说,这足够判断出他是男是女了。   看到那个黑衣人,小丫头才恍然想起自己是在哪里。   对了,这里不是大唐……这书上写的,不是我的那个大唐。   绝对不是!   但是出谷以来的所见所闻,尤其是在融天岭黑龙沼之地所见,却在内心悄悄地说:真的吗?   她的大唐世界……未来,真的不会变成这书上所写的那般吗?   正史里是不会有江湖的记载的,也许武林各大门派无恙……   但是。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当整个中原大地都陷入长达七年的安史之乱战火中时,她的家,她的门派,她的朋友们……能不牵连其中吗?   别人且不说,出身天策府的几位好友根本不可能在大唐将危之时明哲保身。   必须,早点回去。   无论如何,要把这些书带回去。   自己还小,看不懂那天下大势,但若是谷主那般人物,必定知晓该怎么办!   暂且定下了主意,晚枫这才有心思来想面前这人刚刚说的话:他说的……好像是东瀛话?   若不是因为察觉到面前这黑衣人并不带杀气,她也不至于就这么把人干晾着。   托了杏林一脉的阿麻吕师兄的严格教导,晚枫对于东瀛话也是较为熟悉的,虽然不敢说精通,但是普通的对话却是完全没有问题。   这个黑衣人说的是,你到底是谁。   这是东瀛人?   (以下内对话皆为日语,作者日语狗屁不通就不干翻译的事了。)   【之前香帅于月下追击之人,便是阁下?】晚枫不答反问,【倒是没想到,除了那二十年前来此的天枫十四郎外,竟还有其他伊贺忍者来中原大地。】晚枫的东瀛话迄今为止只和阿麻吕师兄对练过,所以稍微有些生疏,并且听起来并不像是在东瀛长大的人。   那黑衣人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既然你知道天枫十四郎亦知伊贺忍者,那你可知,你怀中的玉佩是何来历?】小丫头皱了皱眉头:【我自是知晓,但是这又与你何干?】黑衣人的目光久久地落在她脸上,好一会儿才说:【我见你并不喜爱那物,却又小心保管,是为何?】【若是那物乃是一个你既爱又憎之人所送,你的心情不会比我好多少。】小丫头淡淡道,显然心情已经差到了极点。   本来她这会儿心情就不好,看到那可能的大唐未来之后她一心只想着怎么早日回去,哪怕是如烂柯人一般时间流转迅速,她也只求能在那战火爆发之前赶回去。   但愿能让门派多点防备。   而这个时候,又有那黑衣人来半夜寻访,这丫头说话的口气能好得起来才叫怪。   【阁下尚未回答我,为何夜半闯入此间!】   晚枫一边问道,另一只手却是偷偷摸入自己怀中的落花碧绒包中,将春节期间尚未放完的鞭炮和名为火树银花的烟火握在手里。   她说话的声音并没有特意压下,但是直到现在都没丐帮弟子进来,外面的人都被……了吗?   自己对于花间游心法并不熟练,而离经心法只能自保……要想办法示警,告诉丐帮这里有人入侵。   黑衣人却是轻轻地笑了起来。   晚枫听得那笑声似乎有点耳熟,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就听那黑衣人道:【你的东瀛话有些生疏,可是教导你的人已经许久不与你对话练习了?是谁教你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晚枫觉得他的声音似乎比方才柔和多了。   可惜小丫头并不领情:【我看阁下的东瀛话也好不到哪里去!】晚枫冷哼了一声,阿麻吕师兄教了她东瀛话又说了东瀛诸项风俗,却也要求她保密,不得说出去,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忽略了对方的问题。   那黑衣人又笑了,轻声道:【你爹爹还在吗?】黑暗中,他的目光温柔,仿佛是能够溺毙人的春水。   【已经不在了,我六岁的时候他就……】话一出口,晚枫忽感不对: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乖地回答那人问题!哪怕是熟识之人,自己也不会随便说自己家中之事!   这心头一震之下,她猛然间察觉不仅房内多了一种迷幻般的香气,那黑衣人的眼睛更是如同传说中的幻瞳一般,明明是漆黑的眼睛,但是莫名有种瑰丽之感,看了就会忍不住陷进去。   这香气……糟糕!   曾听得门中芳主一脉的师兄师姐提到过,这世间有些奇异花草,会散发出让人迷醉的香气。人若是闻得久了,就会看到各种幻觉。如果采集之后用特殊办法调制,然后配合催眠术使用的话,则能够让一个陌生人立刻对其坦诚相对。   而此时弥漫在房内的香气,显然正是那少有的奇异花草所制药粉!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了在宫南燕说起那名怀孕自杀的弟子时提到的话:她只和他单独相处了半个时辰而已。   再怎么开放的女孩子,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深爱上了一个出家人,并交付自己吗?   现在,她有了答案:以药粉迷惑,然后配以特殊催眠术,那就足够在半个时辰里让一个女孩子交付出自己了!   可恶!她居然迟钝到这会儿才发现这香气!   【这么快就发现不对了,真是好孩子。】让她疑惑的是,那黑衣人的称赞居然是真心实意的。   小丫头灿烂一笑,然后立刻把手上捏着的鞭炮烟火直接朝他面门丢去。   “噼里啪啦!”   鞭炮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特别响亮,足以惊动整个丐帮分舵的人。   但是让她震惊的是,直到那鞭炮燃尽,都没有人来。   不,其实有一个人来。   丐帮少帮主南宫灵正站在门口,神色激动。   晚枫在丢了鞭炮之后就一脸戒备地站在了离那黑衣人最远的地方,这会儿看到南宫灵,莫名就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看来你们还真是一伙的,既然准备杀人灭口了,可否让我看清楚这人到底是谁?”   把这里的丐帮弟子都驱散掉,只留下守备在此的弟子,也只有南宫灵能够指使得动。   而这样费尽心力,除了要杀她灭口外,她实在是想不出第二解释。   不过小丫头很快就会知道,在这世上,话不能说太死。   那黑衣人温和地笑了,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就从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就能看出,他笑得很温柔,也很真实。   那种笑又一次让她联想到了大师兄,顿觉全身一个哆嗦:“你到底是谁?”   黑衣人道:“我是你大哥!”   晚枫:“……”   南宫灵忙道:“我是你二哥啊!”   晚枫:“……”   ……啊咧?她是不是不小心睡着了,不然怎么会做这么惊悚的梦?!      ☆、第二十五章      室内顿时一片寂静。   南宫灵知晓是要给那孩子一点时间接受,故而也不催促,只是落在那丫头身上的目光尤为热烈。   好一会儿,晚枫才仿佛是梦醒一般地发出一声:“呃?”   她好像是一下子当成看不到他们二人一般,一脸受不了地扶额转身,口中喃喃自语着什么往床铺那边走去。   南宫灵和黑衣人凝神一听,只听得那小丫头竟然是在如同自我催眠一样说:“好累啊居然出现幻觉了那个南宫灵居然来跟我认亲我一定是不小心睡着了嗯对快点醒过来这种噩梦太可怕了……”   南宫灵连忙上前拉住人:“这的确难以接受但是这是事实啊小妹!”   小丫头往床铺那边走的动作顿时止住了,缓缓地转过身来,漆黑无光的眼睛——所谓的“死掉的眼神”大概就是指这样吧——转到了抓着她手腕的大手上。   很真实的温度,说明不是幻觉。   也就是说……刚刚,真的不是她睡着了。   ……这手还捏着她的手腕。   南宫灵福至心灵,忽的放开手,让正在考虑“啊看着好刺眼好想剁掉啊对了包包里还有把庖丁小刀来着的”的晚枫一阵扼腕。   南宫灵和黑衣人就看到那小丫头的目光在他们身上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一字一顿道:“你们说,你是我大哥,你是我二哥?”   两人一起点头。   小丫头点点头,笑眯眯道:“原来如此……你个头啊!”   “我有爹有娘有兄有姐谁要你们两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野男人啊!!!”   趁着那两人被她忽然爆发的音量——或许是被那个“野男人”——给冲击得呆住的瞬间,小丫头毫不犹豫地用轻功踏云接蹑云逐月直接从窗口窜了出去,快得连武功极高的黑衣人都反应不过来——以为她之前真的是往床铺去的吗?错了她是瞄着那窗户走的啊!   魂淡这年头拐小孩居然不说我是爹妈的什么朋友反而说我是你哥了当她家那三个哥哥是假的啊谁家小孩不认得自家哥哥!   内心无比暴躁的小丫头一出丐帮范围立马扯开嗓子喊:“救命啊有采花……唔唔!”   话到一半被捂住了嘴巴,追上来的两兄弟堵嘴的堵嘴抓手脚的抓手脚,愣是把已经跑出丐帮分舵的人又给拖了回去。   考虑到这里是城内,要是一个不留神再让这丫头喊一嗓子问题就大了,两人一商量,带着丫头直接翻出城墙,到了城外某个庄园里。   期间那被抓着的小丫头扭来扭去各种试图挣脱,南宫灵一脸“对不起啊二哥这也是不得已等会就给你解开”的表情点了她穴,又不忍心堵她嘴,最后连哑穴一起点上。   这一通折腾下来,天都亮了。   等到了地方,那黑衣人先去了隔壁换行头,南宫灵纠结地蹲小丫头面前,一脸被心上人拒绝了后的忧伤痛苦……你妹哪来的心上人啊!   被刺激到的小丫头瞬间在心里爆了粗口,她第一次发现原来三师兄那么喜欢爆粗口真的不是他太暴躁,而是这个世界让人不得不暴躁!   三师兄我错了以后你再爆粗口我也不拿哑药堵你嘴了……(正在操练的哈士奇三师兄:阿嚏!)   “刚刚没有来得及解释,现在二哥给慢慢解释,小妹乖乖啊!”南宫灵一把拖过椅子坐好,显然是打了长期抗战的准备,开始讲故事。   从前有座山……啊不对,是二十多年前,在东瀛有一个叫天枫十四郎的伊贺忍者,他某日救起了一个从中原来的姑娘。那姑娘本是中原黄山世家女子,二十多年前,华山与黄山世家两大剑派发生惨斗,血战连绵多年,黄山世家终致惨败,到后来战到只剩下她一人。为了避祸,她便搭乘了海上商船,东渡扶桑。那时她已受了内伤,再加上海路艰难,到了扶桑岛上,已是不良于行。   天枫十四郎几日不眠不休,治愈了她的伤势。姑娘自也难免被他真诚所动,就在她伤势痊澈的第四天,就和天枫十四郎结成了夫妇。   小丫头的目光中几乎有实质的怒火燃烧,化作三个字:“说重点!”   “好好我不废话我不废话……你别伤着自己!”本来就因着之前害得“妹妹”被丐帮满天下地追而且还饿肚子一事心怀愧疚,南宫灵见小丫头一脸快发火拼着经脉受损也要冲开穴道的模样,连忙道,“嗯,本来那是一段佳话,但是母亲为父亲是生下了大哥和我之后,忽然不告而别,只留下封书信。”   “我那是尚还是襁褓中的婴儿,记不得事,接下来的事都是大哥和母亲告诉我的。”   “父亲悲痛之下,带着大哥和我到了中原,苦苦寻找了一年,除了得知过去的一年里华山七剑留下的四人,忽然全部惨死外,毫无母亲的消息。于是他终是绝望了……”   “父亲当时已心灰意冷,无意再活下去,想起昔日母亲曾言道要称霸这江湖,便决定以自己的性命为母亲铺路……他先是对带着大哥前往福建莆四少林寺,苦苦向掌门人天峰大师挑战,重伤后趁着天峰大师去取药时不辞而别,只留下一封信道出了这一段伤心事,又请求大师收大哥为弟子。然后他又去约战丐帮帮主……任慈,他本身就带着重伤,故而不出十招就被任慈的打狗棒击在了胸口,不到一天就死去……只托嘱任慈照料他的二子……也就是我。”   提到那曾经抚养了他二十年的任老帮主时,南宫灵的表情非常奇怪,但是没有人注意到。   这关于南宫灵的来历,晚枫其实一早就知晓了:在丐帮的那些日子里,任慈亲口告诉了她这些事,当年天峰大师带着那个大儿子赶到时,遇上任老帮主,两方互通消息,才知道了这些。   “原本我和大哥都以为父亲已经死去了,任慈当年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但是我从任慈口中套出天枫十四郎的墓穴所在地,本拟前去拜祭,大哥先一步去了,却发现那地方并无墓地!”南宫灵苦笑了一下,“我……我那是本还摇摆不定,听得这消息才……”他忽然用力摇了摇头,“我对你说这个做什么!”   南宫灵抱着头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继续道:“我和大哥当时都以为父亲已经死了,任慈没有给他下葬而是任其尸首被风吹雨打,我们却没有想过……或许父亲他,并没有死。”   “何止不曾死,还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给我们添了一个小妹妹。”轻缓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同时还有一只手从背后伸出来,解了她的穴道。   在丐帮的时候怕动静太大被人察觉,但到了这荒郊野外就没这顾忌了,在这丫头有逃跑前科的前提下,无花不认为他们兄弟二人联手还拦不住她。   他的动作轻巧,解穴中也无丝毫血脉震荡的难受劲,却让小丫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声音……   虽然在听到南宫灵讲到天枫十四郎挑战天峰大师时,晚枫已经猜到那黑衣人、也就是南宫灵的大哥大概就是那名满天下的妙僧无花,但是真实看到那一身僧袍的少年僧人含笑出现在自己身边时,小丫头还是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果然是你!”晚枫也认得清现实,被解穴后没直扑窗口或者门,而是揉了揉之前被捏狠了的手腕。   让她从这两个人手里逃掉……倒不是不行,得看机会。   现在无花解了她的穴,倒省下她一个星楼月影,也不跑,先问清到底这两人有什么误会。   “该叫大哥!”无花敲了敲小丫头的脑袋,手上力度倒不大,就跟逗猫似的。   “谁是你们妹妹啊!”小丫头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气度,被这么一喊顿时气急败坏道,“那天枫十四郎不是只和李琦生了你们两个儿子么!哪来的我!别乱认亲戚!”   “父亲和母亲确实只生了我和二弟两人,但是父亲和其他女人到底有没有生孩子,就不在我们知晓的范围内了。”无花温和道,丝毫没有不悦,“另外,那是父亲的名讳,莫要直呼其名。”   去你的父亲!她爹才不是什么东瀛人!   晚枫第一次尝到呕血的冲动:“好,好吧……就算真是,那我也该比你们大才是!但是我如今才十三岁!你们的脑袋都是用豆腐渣做的吗!”   无花今年27岁,南宫灵21岁,这怎么算都算不出来天枫十四郎在遇到李琦之前还有一个女儿今年十三岁啊!   “我可没说你是父亲在遇到母亲之前生的孩子。”无花好笑地看着那小丫头炸毛的模样,就跟被戳了痛处的小猫一样。   “遇到之后生?但是天枫十四郎十七八年前就死了,难道你想说死人还能生小孩?”   “死人的确不能生孩子,但是活人可以。”无花一拢袖袍,在旁边坐下,“任慈没有给父亲修墓,说不定是因为,当他去准备将父亲下葬的时候却发现父亲的尸首不见了。”   无花说到这里时,南宫灵精神一振:“或许父亲当然只是被任慈打得闭过气去了,待得他离开后,他又恢复了呼吸,然后被什么人给救了……”他热切地看向面前的小女孩。   晚枫沉默良久,才迟疑道:“……你想说,他被我娘救了,然后养伤过程中日久生情情之所钟所以他也不想死了,就和我娘成亲然后有了我……”   “正是。”南宫灵眼睛亮晶晶,高兴地答道。   “是……是你妹啊!”晚枫暴怒加暴走,拎起旁边的茶几就朝南宫灵砸去,“你才美救英雄你才日久生情你才天枫十四郎他女儿!”   “哎哎别砸到自己啊!”南宫灵抱头乱窜,忙中还不忘道,“我妹不就是你么,父亲的女儿也是你啊!”   小丫头放下茶几。   南宫灵以为她终于肯接受事实了,回头正要说话,抬眼却见一个圆桌迎面而来——那丫头嫌弃茶几分量太轻直接抄起旁边的圆桌砸了过来——伴着堪比佛门狮吼功的怒吼:“滚!!!”   其声荡气回肠,惊飞一片林鸟。      ☆、第二十六章      圆桌狠狠砸在及时闭合的门板上,发出巨大的响声——最后关头窜出关上门的南宫灵感觉到背后的巨震,莫名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原来妹妹……是这么可怕的一种生物吗?   ——不,妹妹其实是一种很可爱的生物……你家屋里头这只只不过是进化错误变成霸王花了……而已。   忽而听到旁边有动静,南宫灵抬头,正看到他的大哥出来,动作优雅,举止富含韵味,仿佛是九天仙人降世。   ——但是再怎么优雅的动作再怎么富含韵味的举止再怎么看着好像仙人下凡,都不能改变无花是从窗户里跳出来的这个事实。   “哥……”你也被赶出来了吗?   无花含笑不语,但是熟识如南宫灵自然能看得出来,他挂在嘴角的笑有点僵硬。   里面那只因为怒火错误进化的霸王花还在砸门,南宫灵堵着门,颇有些凄凄惨惨地看向自家正堵着窗的大哥:“哥,小妹不肯认我们怎么办?”而且她现在还在嚷着让她回去……   这要是开了门,这丫头怕是要跑没影了吧?   一想到会落得如今这局面,就是因为当初自己将毒害任慈的罪名嫁祸在了她头上,南宫灵就觉得内心愧疚更深。   早知道的话……   无花却是在想其他的事:“慢慢来,她总是会接受的,但是我现在担心另一件事……”   “是什么?”南宫灵疑惑问道。   “那日我在乌衣庵,也看到了自她怀中飞出的玉佩,心道大约是任慈给她的。故而在之后给母亲的书信中……提了一笔。”   南宫灵瞬间感觉不妙:“母亲她……应该是在大漠吧?”如果要过来……近期内也赶不及吧?   “不,母亲为庆祝你掌管丐帮,早在半个月前就从大漠启程出发了……”太过于专注无花说了什么,南宫灵没有看到自己大哥说到“庆祝”时眼里闪过的嘲讽,“日前,应当已经到了石家庄。”   “……”   若是那个一向将天下男子视作自己手中物的女人忽然得知,当年深爱自己的丈夫不仅没死(虽然现在也已经死了),还和另外一个女人组成家庭,更有一个十多岁大的女儿……   ……嗯,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   将那丫头软禁在分舵的这一行为,并不是所有人都赞同的,比如现在正在大厅里发脾气的南长老。   “荒唐!抓到了凶手还不快快送到总舵祭告老帮主,反而好吃好喝供着?你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南长老瞪着眼睛:“若是一个不留神,那小鬼在饮食中下了毒,到时候一个分舵的兄弟都要被送上西天了!”   你也太看得起那丫头了,那院子被兄弟们围了个彻底,连苍蝇都飞不进去呢……陈长老缩缩脖子,没敢说出来。   暴怒中的南长老只有任老帮主能劝住,他可不想惹上这根炮仗。   南长老嚷嚷了半天,没人敢应答,顿时被气了个够呛:“少帮主呢?少帮主也不说话吗!”   江长老摸摸胡子:“少帮主去赴无花大师的约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谁若会忘记无花之约,那人必定是个白痴。”   众长老的目光顿时同时朝门口看去,刚刚发出那等言论之人,正是楚留香。   他进来,见过丐帮诸长老之后,才道:“却不知道他们二人约在何处?楚某正要来寻南宫兄,这倒是凑了巧了!”   香帅什么时候不追女人改追着男人跑了……江长老不小心拽断了一根宝贝胡子:“应当是在城西外……”   “不好了!”忽然从门外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个低级弟子,连礼都没有行就立刻大声嚷嚷开了:“不好了!那毒医跑了!”   “什么!”   楚留香比几位长老更快一步到了那弟子面前,连声道:“什么叫跑了!”   那弟子被这么一喝问,又见诸位长老都在,原本慌乱的心顿时稳了下来,咽了咽道:“今早弟子去给那毒医送饭,看到驻守在院子里的弟兄们都被打晕了还没醒过来,屋子里空空的,没有一个人!”   这话音刚落,南长老立刻高声叫道:“必定是那毒医迷昏了弟兄们跑了!我就说抓到了就该押送会总舵祭告老帮主!”   “当务之急是找到那毒医!”江长老道,立刻朝门外疾步走去,“召集弟兄们!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继而他看到楚留香,忙停住脚步:“却是要劳烦香帅与这位弟子同去通知少帮主此事!”   楚留香本是想通过南宫灵见晚丫头一面,却没成想他还未到,那丫头就自己脱身了,故而与那丐帮弟子同去见到了南宫灵,与他约好了下次喝酒之后便转而离开了。   蓉蓉差不多该从神水宫里打探消息回来了,他须得去见蓉蓉才是。   而南宫灵则是和那丐帮弟子返回了丐帮,留下无花一人慢条斯理地煮药。   待得药汤滚沸,他熄火,注入一旁器具,然后端着一碗药进了内室。   才进去,他一笑:“醒了吗,睡得可好?”   被下了软骨散使得全身都无丝毫力气的小丫头只能用一双大眼睛瞪人,眸子水亮水亮,因为怒火而显得越发明亮。   早上错误进化的霸王花威力实在是太大了,两兄弟没法,最后把软骨散吹入房中,药倒了人——小丫头虽然对医毒都甚为精通,但是手边无药的情况下,她又没法长时间屏气,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倒了。   “……哦,对了,你还不能说话。”无花似是想起了什么,把手里的药汤吹凉,坐到床头,一手将那浑身无力只能躺在床上的小丫头扶起靠在他身前,把杯子凑到小丫头的唇边小心喂了下去。   小孩子暖暖的身体靠近时,无花忽然闻到一股极淡但是清雅奇异的花香,似乎是在记忆里的某处闻到过,他思考了一会,蓦然想起前几日从自己衣襟上闻懦咪小言兑言仑土云到的花香。   但是那日……自己并没有碰上什么小女孩。   倒是遇上了个……小和尚。   僧人的眼睛微微亮起,低下头,轻笑起来:“原来那日的小和尚是你?易容手法倒是真好,我都未曾认出来。”   无花把手里的药碗放到一边,把人抱到怀里,丫头人还小,抱着丝毫不费力气,就跟抱着个大娃娃似的:“怎的不说话?这药汤虽然不能解软骨散的药性,却应能解了你的哑药才是。”   少年僧人顺了顺小丫头那鸦色长发,抽了根珍珠色发带松松挽起,又捋直了她额头碎发。   发饰虽然简单,但是架不住丫头底子好,仅仅只是挽起了脸颊边的长发,就显得那孩子五官清丽出尘,美人胚子一枚,长大了必然是位颠倒众生的佳人。   无花细细打量着这孩子的五官,良久才道:“你想必是长得像你娘亲,不太像父亲,如此倒也好,母亲应该认不出来。”   ——像你爹那才叫怪!郁家爹爹从地底下爬出来找你啊!   “……你们到底要我怎么说才会相信我真的不是你们妹妹?”暴走了一早上,还没吃什么东西,小丫头这会儿当真是有气无力,连声调里都透着一股子人生如此了无生趣不如出家的意味。   “你要我们怎么说,你才愿意承认?”无花不答反问,那模样语气满是“我知道你是心里别扭不愿承认没事我们知道就好了”的感觉,看得小丫头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越看越像大师兄啊……   好想问你家祖上是不是有一个祖宗是法号行善的少林弟子还俗……   小丫头想问又问不出口,只能憋在心里头,看在无花眼里就是在别扭。   若他和南宫灵所料不错,父亲他当是入赘了这孩子的娘家,所以她随母姓郁,名字的枫字大约是父亲为了‘天枫’而取的。   待得这孩子初识文字时,父亲暗中教导了她东瀛话,又将那玉佩给了她,而当年终究是落了病根,故而在她六岁上头没了。   也许,在父亲死前,他将这些过去统统都告诉了这孩子,但似乎并没有告知她还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怕是担心她无法承受——事实证明父亲的确很有先见之明,看这丫头面对他们时的模样就清楚了。   年幼的孩子不能接受一向敬重的父亲竟然瞒了母亲那么多事,以前甚至还有婚姻,故而从一开始的敬重转为爱憎相交,连父亲的遗物也是想丢又不愿丢,心中矛盾可见一斑——此段脑补乃是南宫灵参考自己的心路历程后提出。   想必自那以后,这孩子就一直不愿承认天枫十四郎是她的父亲,当初看到那玉佩时这孩子的表情也是似憎似敬……现如今忽然入了江湖,哪怕是被丐帮追杀了几个月都未曾见过她回家,大约是……其母也已逝去,年幼的她因着父亲的缘故——当年的事族中必定有人知晓——被赶了出来,这才导致在此之前,江湖上都无人知晓郁晚枫这个人的来历,仿佛是凭空而降。   ——被脑补了早年夭父又失母还被狠心族人赶出来不得不流落江湖的晚枫一个哆嗦,总觉得好像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什么让她特想抡起叶师兄的重剑朝脸糊的事。      ☆、第二十七章      “总而言之就是你们已经认定了不管我说什么都不信了是吧……”小丫头面无表情地说道。   无花微笑不语,只是拿起一旁放着的水晶糕,送到小女孩的嘴边:“我听二弟说,你在丐帮的日子里最喜各种糕点,尝尝这味道如何?”   晚枫盯着送到嘴边来的水晶糕,吃货的天性和霸王花退化未完全的习性天人交战,到底咬水晶糕一口呢还是咬水晶糕一口呢还是咬水晶糕一口呢……   “不喜欢吗?”无花见状就要收回手,却在这时小丫头忽然张开嘴,一口咬住。   无花微微一笑,不过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那丫头直接把糕点连他的手一起咬进去了。   敏锐的手指感觉到坚硬的牙床——那几颗牙还拿他的手指当磨牙棒死死磨,饶是以妙僧的修养都有点扛不住。   “倒不曾想……郁儿你已经饿到这份上了。”无花一边保持着360°无死角的微笑,一边用力把自己的手指头从某只由霸王花退化而成的幼年期食人花嘴巴里拔出来,“这却是大哥的不是,大哥这便去给你做午饭。”   “若是饿了的话,这桌上还有些糕点,郁儿自取便是。”临关门前,妙僧对那因软骨散之毒而全身无力连床都下不了的小丫头笑眯眯道,摆明了报复。   ——抬起根手指头都做不到,这距离床铺还有三米远的圆桌上的糕点显然就是能看能闻就是吃不到只能流口水啊!   听着那头小丫头的磨牙声,妙僧同学保持着愉快的心情去了厨房。   等门一关,外头的脚步声确实走远了,晚枫静心听了一会,确定无花是去了厨房,立马一个星楼月影解开自身行动不力状态!   星楼月影,上行注任脉·膻中,散于三焦,将功力以特定路线游走全身,清除自身所有移动限制,并且因内劲外散的缘故,接下来四息中不会被控制。   软骨散的效力立刻被清扫干净,小丫头蹦跶下床,没先往窗户扑去反而在桌边一晃之后才从窗户口子窜了出去,动作轻巧无声。   桌子上放着的糕点盘子里,只剩下些许渣碎。   先不去管那头做完饭回来一瞧发现没人了的无花是个什么反应,这头小丫头出了庄园,打了呼哨,从林子深处跑来一匹马儿,在她面前停下。   这匹桃李马还是她在江湖上拜了三位师父之后,工圣爷爷送给她的,虽然速度比叶师兄的踏炎乌骓慢了不止一个档次,但是这当口当个代步工具还是可以的。   小丫头抓着马鞍和缰绳一个翻身在桃李马上坐稳,马儿就踏着不惊动人的碎步跑出了那山庄范围,然后才撒丫子狂奔。   桃李马一路狂奔到了乌衣庵,晚枫尚未入门,就在庵庙外看到一丝可疑踪迹,遂下马。   她蹲下,手指轻轻地在草叶上一抹而过。   这草叶上的痕迹……怎么这么像三师兄的那对灵蛇走过留下的痕迹?   三师兄是五圣教出身,随身携带的蛊虫中有名为灵蛇的双生蛇王一对,一青一白,酷爱在自以为不引人注意的时候缠一块儿玩亲亲——为了这个,小丫头不知道被自家师父师兄师姐们捂了多少回眼睛。   晚枫若有所思地看向那半开的庵庙门:里面……有蛇?   从这痕迹来看,不是只有一条两条,而是……很多。   小丫头打发桃李马去林间玩儿去,自己则是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一边聆听里头的动静,一边慢慢地摸到了后院。   在任夫人的院子里,她如愿地听到了她想要的声音:嘶嘶声。   很多蛇在里面。   但是蛇吐信的嘶嘶声也无法遮盖住一个狞笑的声音。   一人哈哈笑道:“你既不肯让我沾着你一根手指,我也都依了你,现在你为何还不跳下去?”   那是个男人声音,听来分外耳生,晚枫确定自己从未听过这个声音。   但是这人是谁?为什么会在乌衣庵里?素心大师她们还好吗?他在和……谁说话?   晚枫觉得很大可能是任夫人秋灵素。   果然,不一会儿就听到任夫人一如既往平静温和的声音响起:“我反正已必死无疑,你何苦还如此着急?”   小丫头看看墙头,这乌衣庵地处荒凉,自然没多少香火,寺庙也许久不曾翻新,墙头有些松动,如若不小心的话极易踩落几块砖头,需要极为小心,任夫人站在一口井边,正在与那白玉魔——十余年前因作恶多端而被任慈驱逐出丐帮的白姓人士周旋,数十条毒蛇围成包围圈将之困在其内。   她心中焦急,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能以言语拖延功夫,忽而瞧见那边墙头上偷偷冒出半个脑袋来,心下一惊,面上却丝毫不显:“生命如此可贵,能够多活一刻,也总是好的。”   白玉魔牙齿咬得吱吱作响,道:“我为了要找任老头子报仇,已等了二十年了!我纵不能亲手杀死他,瞧他化骨扬灰,现在能逼死你,也总算出了口恶气!”   原来这白玉魔本是丐帮弟子,本姓白,只因作恶多端,又生得一身细皮白肉,所以江湖中人就唤他为‘白玉魔丐’。他不怒反喜,自鸣得意,索性将‘丐’字去掉,把自己名字改成了白玉魔。这人在十余年前兽性大发奸|杀了十七名黄花处子,当时的帮主任慈一怒之下就要对其施行帮规。但是这人机灵,在被抓之前就躲了起来。任慈找不到这人踪迹,只得暂且将之驱逐出丐帮。   当年他就对一直黑纱蒙面却身姿曼妙的帮主夫人垂涎不已,但一直不能得手,这次他得知任慈已死,竟寻着丐帮众人的脚步,找到了任夫人所在!   “夫人你若不自己跳的,便让我助你一臂之力吧!”白玉魔说着,嘴里突的发出吹竹之声,那数十条昂首蓄势的毒蛇登时绷成弓弦一般,直扑向任夫人!   然而就是此时,白玉魔忽然听到背后有极尖锐的风声传来!   他是老江湖了,自然知晓这是暗器之声,听声辩位功夫并不到位的他辨不清那到底是瞄准了何处发射,只听得似乎是自己这边来的,忙躲开!   只见数十道银色弧线在半空中一闪而逝,那扑向任夫人的毒蛇竟然被生生钉死在地上——白玉魔这时才看清楚,那银色弧线的真面目竟然是数十根女儿家做女红所用的绣花针!   “谁!?”白玉魔大惊回头,还未来得及看清是怎么回事,就见一蓬银雨自墙头暴射而出,直打在白玉魔身上,来势之急,绝非言语所能形容。   只听“叮叮叮”一阵急响,如暴雨敲砖,数十点银星已钉在他身上,直没入体。   还有十数点银星打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那叮叮当当的急响就是它们发出的。   白玉魔眼珠子爆睁,目眦尽裂,死死瞪着那墙头上的小女孩。   女娃娃不过豆蔻年华,容貌虽未脱稚气却已经能初见其未来的秀美绝色,只穿了一身粉色衣衫,长发用一根珍珠色发带松松挽起。虽然那等长相正是白玉魔所爱好,但是此时的白玉魔眼里,却只看得见那丫头手中拿着的一个扁扁的银匣子!   这银匣子七寸长,三寸厚,制作得极为精致,匣子的一旁排列着三行极细的针孔,每行九孔。   白玉魔虽然无法看清楚,但是他想象得到,那匣子的上面,应当还雕刻着极细的看似花纹实为字迹的十六个字,似是小篆,又似钟鼎文:出必见血,空回不祥。急中之急,暗器之王。   “暴雨梨花钉……周世明的暴雨梨花钉竟然在……你……”白玉魔话还未完,人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已经了无生息。   晚枫在上头见那乞丐样男人确实已经毙命,这才从墙头下来,到那任夫人身边,道,“夫人可还好?”   任夫人摇摇头:“我无恙……倒是郁姑娘,那日被丐帮弟子带走可曾受什么伤?”   被这么一提,某个已经被忘却的事又浮出记忆,仅仅只是回想一遍,小丫头就有种仿佛是被天雷给洗劫了一遍的错觉,忙摇头将这诡异感觉抛开,道:“任夫人,这里不安全了,我们先走!”   晚枫一把拉住任夫人的手,正要从后门走,忽然脚步就顿住了。   毛骨悚然感从背脊传来,让她整个儿僵硬,动弹不得。   那种感觉……让她瞬间想起了秘境·荻花圣殿里的第二个首领塔洛马蒂。   在她的大唐世界里,世界各处有一类地方,内中别有洞天之地,深藏玄机。若是有什么奇异之事在其中发生,则会被那地方给记忆下来,若是下次再进去,则会重现当日场景——但是这地方并非毫无危险,如若当日发生的事情中,有一定武力的手下和带领他们的首领,那么下次进入的人就会遇到那地方幻化出来的首领和他们的手下,其能力与当日事情发生时的首领及其手下一样强大。误入其中之人唯有打败了秘境中的首领或者直接退回出口处,才能安全离开。   这种地方被称为秘境。   掌握了天下间几乎所有信息的隐元会会在各个秘境前安排人手,接应在其中受伤的侠士,有还会配合大唐官府发放一些任务,比如让侠士进入某个秘境除去其中首领。而秘境中也藏有各大派的专用武器和防具,打败了相应首领之后就能得到。故而诸位侠士对于秘境是前仆后继,哪怕是昨天才在里面被打个半死被隐元会救出来,伤好了就继续进去,只为了那里头的神兵利器和强力防具。   荻花圣殿就是秘境中极为强大的一个,它其内含有四种秘境,虽然大体上相同,但是内里的首领强度却是各不相同。   其中最为厉害的,莫过于需要二十五位侠士齐心协力才能够打通关的英雄荻花圣殿。   此时,晚枫就有一种被二十五人英雄荻花圣殿秘境里的首领、圣蛇·塔洛马蒂盯上了的毛骨悚然感。   “却不知道小姑娘你这是要去哪里呀?”   这语声虽然十分淡漠,却是无比的优美,这种清雅的魅力,远比那种甜蜜娇媚的语声都要大得多。   只见一个修长的白衣人影,随着语声缓缓走了进来。   她走路的姿态也没有什么特别,但却令人觉得她风姿之美,世上简直没有任何言语所能形容。   她身上穿的是纯白色的,一尘不染的轻纱,院子里虽然没有风,但却也令人觉得她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她面上也蒙着轻纱,虽然没有人能瞧得见她的脸,却又令人觉得她必定是天香国色,绝代无双。   她那种风姿是没有人能学得像的,那是上天特别的恩宠,也是无数年经验所结成的精粹。   没有人能有她那么多奇妙的经验,所以她看上去永远是高高在上,没有人能企及,没有事能比拟。   那种让人几欲为之疯狂的美丽……晚枫这一生只在数人身上看到过,而到了这个世界之后,她所见的人中,唯有一人能够同样不露真容、却让人深觉其美丽没有言语可以描述。   秋灵素,只有此时在她身后微微颤抖的任夫人秋灵素可以和她相比。   晚枫下意识地将任夫人护在身后,抿了抿唇:“你是谁?”   白衣人影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让后者生生有种仿佛是被蛇类盯上的错觉。   “石观音。”      ☆、第二十八章      任夫人的身体颤了颤,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二十年不见了……”   晚枫一愣,眼角余光瞄到身侧的任夫人目光中神色复杂,但最终化为一片宁静。   她的眼波依然柔和而明亮,仿佛面对的仅仅只是一个而十年不见的陌生人罢了。   “你是……”石观音看了一会,道,“我想起来了,你是秋灵素。”   秋灵素温和道:“到不曾想,你还记得我。”   “那是自然,”石观音道,“自那以后二十年,我再也不曾见过如你一般的美人。”   晚枫左看看右看看,莫名有种曾经有过一段感情的恋人分开数十年后相见的既视感。   “你看起来,过得很好?”石观音的眼里泛起了明显的疑惑。   “你一定不知道,我其实很感激你。”秋灵素笑道,“若不是你毁去了我的容貌,我又怎能享受到这二十年宁静幸福的岁月?”   即使面纱遮蔽了她的容貌,但是从那双秋水般美丽的眸子中,无论是谁,都能清楚地看到其中泛起的温柔笑意。   “哦?”石观音的眼神冷了下来,她觉得秋灵素这话是在讽刺她。   “你一定是在想,你毁掉了我的容貌,为什么我还会感激你。我想,你一定是在猜我被你毁容后,遇到了任慈,然后在他的陪同下找到了神医治好了我的脸吧?”   石观音没有否认:“看起来,并不是我想的那样?你应该知道的,如果你恢复了容貌的话,我会怎么做。”   秋灵素笑道:“我自然知道你的心肠到底有多狠。”   说着,她摘下了从未在外人面前摘下过的面纱。   “二十年来,你是能瞧见我真面目的第二个人。”   饶是以晚枫的心理素质也在心底狠狠地抽了一口气!   此刻自黑纱中露出来的脸,简直就像是魔鬼一样恐怖!   这张脸上,竟已没有一分一寸光滑完整肌肤!整张脸,就像是火山爆发后的熔岩凝结而成的,没有五官,没有轮廓,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丑恶的,赤红的肉块,绽裂开的洞。   看到小丫头眼中流露出的震惊之色,秋灵素抱歉道:“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晚枫的震惊也不过是一时的,很快,医者的本性让她注意到了另一个地方:“烧伤?”   “不是。”秋灵素摇摇头,“是被药弄成这样的。”   她抬起头来,看向另一头的石观音:“介意我告诉她这些吗?”   石观音微笑道:“请说吧,我可以慢慢等,你知道的,我的耐心很好。”   秋灵素同样微笑:“是的,当年你等了三个月。”   然后她开始讲一个故事。   二十年前,石观音得知秋灵素是江湖第一美人,便找到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了整整两个时辰,然后给了她一个选择:你是愿意我杀死你,还是愿意毁去自己的容貌?   秋灵素不想死,于是她选择了毁去自己的容貌。   石观音给了她一瓶药,又给了她三个月时间做准备。在那三个月里,秋灵素找了当时最为有名的画师孙学圃画下了她的四幅画像。   三个月后,画成的那一天,也就是石观音给的最后期限。   石观音留下的那小瓶子里,就是一瓶比火还烈,最灼人的药水。秋灵素把那瓶药泼到自己脸上时,神智已经疯狂,所以……做出了那等挖出人眼珠的事。   晚枫看着面前沉静微笑的女子,实在无法想象她当时发现容貌被毁时的疯狂模样。   秋灵素看懂了她眼中的疑惑:“等我醒来时,整个头都已被包扎起来,此后我便在黑暗中生活了几个月。那时我真不知有多么地感激素心大师,若不是她照顾我,我怎能活下去?”   晚枫隐约猜到了真相:“但是照顾你的……不是素心?”   “是的,照顾我的是任慈。”秋灵素道,“被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看到我那时候如此不堪的模样,我恨极,将他赶了出去。”   晚枫歪歪头,想了想:“然后他第二天又来了?”   “是的,不管我用如何恶毒的字眼咒骂他,甚至打他,却怎么也……没办法把他赶走。”说起任慈来,秋灵素的眼中浮现出真实而温柔的笑意,哪怕她的容貌恐怖如同魔鬼,但是那双明亮柔和一如二十年前的眼睛,依然美丽,让人感觉心灵平静。   “于是,你爱上了他。”石观音用的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   “除非我是个死人,否则又怎么不会被他感动?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感激你了吧,”秋灵素声调柔和,“因为我并不难受,我容貌被毁的这二十年,才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因为有一个男人,他始终疼着我,宠着我,爱着我,给了我最为宁静的心灵,教会我领略这世界上美丽的东西并非只有外表,还有一颗宁静的心。”   石观音冷然道:“这么看来,你倒是因祸得福了。”   秋灵素微笑着看向石观音:“我想,恐怕没有人愿意接受一个毁容的石观音的吧,那些男人爱着的终究是你绝世的容颜,又有几个人,会爱你那具皮囊下的灵魂?”   这话戳中了石观音的痛处。   她想起了今天自己会到这里来的原因。   那边挡在秋灵素面前的女娃娃虽然年幼,却初初可见其未来的绝色风华,可以想见……这女娃娃的亲生母亲,该是何等的风姿绝代!   天枫十四郎……就是被那等姿容迷惑,忘了她,爱上了那小东西的娘吗!   是了,是了,若不是她当年容貌出众,那男人又岂会对她一见钟情,衣不解带日夜不休照顾了她那么多天?   ——秋灵素毁容了,但是她李琦可没有!   伤好了以后,自己见他那段时间里如此细心,不过十七八岁的姑娘家自然是衷心感激他,听到他希望娶她为妻,心中也唯有欢喜。   所以他们成亲了,有了两个孩子。   如果自己那个时候没有在那个地方发现那本秘籍的话,说不定她就会放弃报仇,一生都在扶桑度过。   ……不,不会,天枫十四郎既然如此注重容貌,当自己年华老去,他难道不会抛下她另娶新欢吗!   所以那个如果不成立!   石观音压下心头翻动的思绪,冷冷地看着那头的小姑娘:“你爹,是天枫十四郎。”   她说的,依然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小丫头想撬开石观音那个看着挺漂亮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着的到底是什么。   “当然不是!话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看到那小东西疑惑不解的眼神,石观音又补充了一句:“我曾经有过一个名字,叫李琦。”   李琦?   无花和南宫灵的娘!   晚枫一下子反应过来。   她这等模样落在石观音眼里,而联系她刚刚那句话,就仿佛是在说不牵扯其中的人就没资格评论这事。   牵扯其中的人是谁?天枫十四郎的儿子,曾经的妻子,还有……后来的妻女。   所以石观音认定了是那小东西不愿承认天枫十四郎是她的爹,所以才如此道。   “……我真佩服你这种给自己找情敌给亡夫认女儿的行径。”晚枫只觉得全身无力,并且无比确定无花南宫灵以及石观音三人间的那份血缘关系:不是一个祖宗的血脉,哪里来的这么一脉相承的脑补能力!   “看来,就算我说我不是,你也不会信的。”   “这不是我信不信的问题,”石观音淡淡道,“是事实。”   她的目光落在小丫头身上,这样的眼波若是落在某个男人身上,足以让那个男人为她出生入死,就算她要他自杀,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把手中剑刺入喉咙。   但是这样的眼波落在女性身上,只会让被她看着的女人遍体生寒,仿佛是进入了冰窖一般,更有种似乎是被毒蛇盯上了的毛骨悚然感。   晚枫的心情一样。   “我给你两个选择,一,自己说出你母亲和你父亲的墓在哪里,二,你死吧。”   和当年面对秋灵素一样的选择,只不过晚枫不觉得自己选了一以后还能活下去:按照这女人的思路来看,自己的存在就是天枫十四郎背叛她的证明。   对男人的掌控欲望强烈如石观音,又怎么会允许这样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呢?   连美貌超过了她的秋灵素都被她毁去了容颜,当年的秋灵素不过是一介舞女,虽有貌美之名,却无论如何也比不过石观音的名声啊!   “如果我说不呢?”晚枫翻了个白眼,手却偷偷摸入了落花碧绒包中。   石观音冷笑一声:“那,便现在死吧。”   话音未落,她扬起手,宽松的衣袖仿佛是凭空长了一截,直冲着晚枫而来!   好快!   晚枫情急之下从包包里摸出一个烟花,根本没看是什么就朝石观音丢去,然后趁着那烟花挡住石观音视线时立刻抓着秋灵素,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去。   石观音冷笑了一声,就要扬起衣袖挥开那烟花,却不料那烟花刚刚沾到她的衣袂就忽然自空中爆开,化作十二道流光射到石观音周身地上!   火光爆开,那流光落地便爆出火树银花一样炫目的光芒,将石观音团团围住,正排布成一个心形!   与此同时,随着烟花爆开,一个响彻整个济南地界的声音响起。   那一刻,无论是在济南城中做生意的小贩,还是在城外田埂上耕作的老农,只要不是耳聋的人,都同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一个他们从未听过,但是清晰得像是有人以内力千里传音到耳边的声音在天空中响起,仿佛是惊雷一声,炸得所有人当场呆住——尤其是某些人:江湖快马飞报!“郁晚枫”女侠在济南对“石观音”女侠使用了传说中的【真橙之心】!在此向天下宣告:“郁晚枫”对“石观音”之爱慕,奉日月以为盟,昭天地以为鉴,啸山河以为证,敬神鬼以为凭。从此山高不阻其志,涧深不断其行,流年不毁其意,风霜不掩其情。纵然前路荆棘遍野,亦将坦然无惧仗剑随行。今生今世,不离不弃,永生永世,相许相从!   各位侠士可火速前往济南共同见证“郁晚枫”女侠这段惊天地泣鬼神的真诚告白!      ☆、第二十九章      在大唐中,真橙之心的传音范围遍布整个天下,哪怕是远在西域明教的人都能听到。但在这不知名的世界里,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压制的缘故,这原本是可以昭告天下的声音只在济南城的范围内响起。   不过朝着团队秘境首领级人物丢出真橙之心的晚枫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她现在全部的心思都在另外一件事上:她……她把说好了丢给大师兄的真橙之心丢出去了啊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包包里那么多烟花她就把那个真橙之心给丢出去了啊!!!!   小丫头欲哭无泪,哪怕发现背后石观音静静地站在真橙之心爆开的心形烟火中、并没有追来这件事也没办法抵消掉她的沮丧。   这份沮丧一直维持到她见到了原随云和楚留香都没消失。   楚留香心里就跟七八十只爪子在挠一样,痒得不行。   在喷了一桌子的雨前龙井之后,楚留香完全没心思去收拾那一地狼藉,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如果他没听错的话,是晚丫头对石观音……额,晚丫头什么时候认识石观音的?而且居然已经到了那等……那等……   “楚兄的重点是不是抓错了?”原随云凉凉地提醒道,你丢下你的红颜知己苏蓉蓉跑我这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呃……对哦!”被这么一提醒,楚留香才意识到,“那飞报中说的都是女子吧……这……这女子间也能如此……呃,宣告天下么?”   ——重点是这个吗?   原随云觉得没法交流了。   虽然一开始他的关注点也在“阿晚对石观音告白了”这件事,虽然之后他的关注点在其中提及的两个“女侠”上,虽然再那以后他的关注点一直在那告白词上……   ……好吧,原随云觉得自己还是能和香帅一起交流的。   毕竟被那么狠狠地冲击到了的人不是只有他一个。   就在脑电波勉强合拍的情况下,两人一起在济南城外的原家别院里等到了骑着桃李马到来的秋灵素,以及紧随其后恍如御风飞行而来的晚枫。   终于见到了那个江湖快马飞报中的主角之一,楚留香有无数问题想问,但是那全身都笼罩在“不要打扰我让我安静地呆一会儿”“生无可恋不如归去”“谁来给我一刀吧不想活了”阴云中的人显然是拒绝交流,于是楚香帅只能把注意力放到了一同前来的秋灵素身上:“任夫人……呃……”   面纱已经重新蒙好,但是那双首度露出呆滞神色的眼睛表明,直面“告白”场景的秋灵素还没有从中恢复过来。   ——虽然从事实来说,她应该是最为明白那应该只是一个误会的人,但是无奈真橙之心的光影效果太好了,烟火排布太美了,告白词汇太戳女子心肝了,用最直白的话来说就是:那气氛太美好,美好得让人忽视掉了之前的一切,美好得让人把持不住做错了事……咳咳,无视最后一句。   直到烟火燃尽都没有从那个心形中走出来的石观音表示很能理解。   但是楚留香不理解。   虽然有着天下闻名的风流侠盗名声,但是对楚留香来说,自己的风流名声只来自一种人:自己扑上来的女子。   楚香帅有正儿八经地追过一个女子吗?   从来没有。   他的女人都是自己扑上来的,再不然也是像苏蓉蓉李红袖宋甜儿这样从小养成的,所以这种应该被抓去架上柴火堆烧掉的现充完全不能理解。   原随云看不到,但是他的感觉比任何一个人都敏锐,即使没有看到那个小姑娘的表情,单就那比平时沉重了不知道多少的脚步声,就透露出了其主人心情并不好。   所谓乐为心声,对原随云来说,脚步声中也同样能听出此人大致的心声。   华服的少年走到一脸消沉沮丧样的小丫头身边,伸出手,准确地摸在了她的头顶。   触手处除了细滑发丝外,还有一个陌生的东西……发带?   他下意识地一抽,珍珠色的发带被他抽走,原本被无花挽起的长发立时散开,倒是把沉浸在自己天地中的晚枫给惊醒了。   完了完了被大师兄知道了她就死定了……不对!   抬头看到似乎是做错了事而显得有些踟蹰的阿云,晚枫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这里不是大唐!   一想到这点,本来已经觉得生无可恋的小丫头立刻原地复活:“太好了!大师兄不在这里!他不会知道的!回去以后再去交易行买一个放给他好了!”   即使不知道交易行是什么大师兄是谁,但是联系到其中语境,很容易就能知道这丫头所说的,应该是把那个传说中的真橙之心放给她的大师兄。   正在为不小心扯掉了发带而有些尴尬的原随云手指一个收紧,把根好好的发带给捏得不成样子。   一旁的楚留香一样听到了,顿时有些好奇:“晚丫头你……喜欢你大师兄?长大了要嫁给你师兄?”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偷偷看了一眼那边已经完全看不出异样的原家少主,心中莫名想给那位准备一打蜡烛。   ——不对原随云又看不见,再多的蜡烛也没用啊!   正当香帅纠结自己怎么冒出那么个奇怪念头的时候,小丫头一脸茫然地问了:“欸?谁说的?”   “……”   楚留香很想说明明是你自己说要放那个传说中的真橙之心给你大师兄啊,但是看看那头似乎周身气息有所回暖的人……他咽了咽,把话吞回肚子里去了。   “虽然大师兄确实对我挺好的……但是一想到他的人品作风……”小丫头一脸纠结,“从师兄师妹的关系上来说,大师兄是很好的师兄,对我很好啦!但是如果是要嫁人的话,怎么可能会考虑他啊!”   不知道是作风坦诚还是年幼不知事,小丫头说起嫁人来看不到一丝羞涩。   楚留香好奇了:“为什么?”   “因为大师兄是出家人啊!”小丫头理所当然道,“你见过哪个和尚娶妻生子的?”   楚留香点头道:“哦,那倒是,和尚确实不能……等等!”忽然意识到不对,香帅一脸惊恐,“你说你师兄是和尚?!你为什么会有和尚当师兄?”   “哈?”小丫头对此表示不能理解,“大师兄是和尚,关我什么事了?”   ……这关系大了去了啊!   折腾了半天,小丫头终于听懂楚留香在惊讶什么了,才解释道:“我是不知道你们这里是怎么回事,但是在我的家乡,因为师父在门中事物繁多,没办法照料我们这些行走江湖的弟子,所以我们会在江湖上找前辈带领我们,就是江湖师父。所以江湖师父门下的弟子中不管是来自哪个门派都不奇怪。”   “我有三位江湖师父,其中二师父和三师父只收了我一个弟子,唯有大师父门下是自长到幼的十位师兄弟姐妹。大师兄就是大师父收了第一个弟子。”小丫头歪歪头想了想,道,“其实大师兄他……嗯,如果不看他那堆风流债的话,其实还……行,多才多艺,做饭打架都在行,以前我还小,在洛道被欺负了,还是大师兄帮我报的仇,他把那些地鼠门金钱帮的人统统打得落花流水!”   小丫头没说那时候自己被红衣教的人蒙蔽了,差点被沙利亚毒死——虽然她反应很快就反手杀了那位美艳无双的红衣教洛道分坛坛主,算是给自己报了仇。但是大师兄知道这事之后,还是直接从黑龙沼赶到洛道,带着自己将红衣教在洛道的分坛搅了个天翻地覆,杀得那片天都被映成了血红。   那些红衣女子的血从山上的广场上一路流到了山脚。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血能有那么多,那么红!   而那浴血而来的僧人白袍无尘,不见丝毫血迹,唯有他手中的龙木金藤被染成了金红色——连龙木金藤本身的金色佛光都无法压过那片血红。   “以后你便专修离经吧,莫要沾这些血了。”那僧人执着她的手,细细洗去其上血迹,又仔细擦拭干净,方才道,“郁儿的手,还是不染血的好看。”   他抽走了那支被鲜血染红了的阿里曼主祭笔,随手丢掉,转而将从秘境·风雨稻香村中得到的炼蛇花给了她。   炼蛇花,稀世品质的离经心法专用笔。   “有我护你。”   隐元会后来统计了那次战斗中死去的红衣教众,多达上千人,她和大师兄都被冠以了“红袖”称号。   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她觉得,不管大师兄如何对待那些女子,但对她来说,那是她的师兄。   对她极好的师兄,无可辩驳。   ——虽然她还是觉得大师兄不是良配。   “呃,既然你觉得你师兄不是良配……那为什么要……”楚留香问得有些吞吞吐吐,但是晚枫听懂了。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才不是要对大师兄表白呢!只不过是约好了我出师以后给师门众人都放一遍真橙之心和海誓山盟还有与子偕老而已啊!”   楚留香:“……啥?”   他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虽然有些话听不懂,但是单就字面意思以及联系那个真橙之心来看……那个“海誓山盟”和“与子偕老”应该都是和真橙之心……一样的东西吧?   这种东西放给师兄师姐师父们真的不要紧吗?   “我已经给八位师兄师姐们放过真橙之心了,现在就差大师兄了!”小丫头已经开始掰手指了,“再给大师兄丢一个真橙之心,我就可以开始准备给师父们丢海誓山盟了!”   “等给三位师父丢完海誓山盟,再去给我的亲传师父丢一个与子偕老然后就万事大吉了!”   “……等等你给你师父们丢这种东西不要紧吗?”不提别的,单就看那名字,海誓山盟,与子偕老……怎么看都觉得这节奏发展不对啊!   “为什么要紧?”小丫头一脸茫然,“小时候叶师兄天天嚷嚷没人给他放真橙之心,我就说等我出师了给你放呗!结果不小心被其他师兄师姐们听到了,他们也要。后来我一想不能把师父们落下,而且总放真橙之心也没意思,就决定给师父们放海誓山盟了呗!”   至于亲传师父嘛,关系更近一层,于是在交易行转悠了半天的小丫头最后敲定给自家亲传师父放与子偕老了。   楚留香表示什么都不想说了。   ☆、第三十章      终于,来自于大唐稀世烟花真橙之心的冲击被几位土著人民消化掉了,楚留香终于能好好地问一问秋灵素关于任慈的死了。   当日他询问的时候,因为南宫灵在的缘故,他完全没法把话问出来,现在没有了人监视,楚留香总算是能把心中疑惑问清楚了。   ——虽然香帅表示最想问的还是那个真橙之心……   “当日,郁姑娘表面上说任慈所中之毒极为棘手,她需要回去好好安排,南宫灵没有起疑,派了弟子送她回去……”秋灵素缓缓道,“但是到了晚上,郁姑娘却是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偷偷潜入了丐帮。”   “其实任帮主的毒很好解,我师门对于各种负面状态的解除极为精通,”晚枫在一旁道,“万花武学中的‘清风垂露’和只有离经心法下能够使用的‘利针’都能够解开任帮主的毒,但是……”   她无奈地摊了摊手:“任帮主的身体太虚弱了,我怕他经不起太素九针催动气血之力,所以准备先行调养……”   原随云听到这里,微微有些讶异:“你不是说你只擅长伤和毒吗?”   “我是只擅长伤和毒啊!”晚枫歪歪头,“但是任帮主只是没吃饱而已啊!”   只要喂饱了就可以了,这种调养就是完全不懂医术的人都会啊!   “……”   不知道为什么,楚留香有种无力感。   愿随云同感。   好在秋灵素及时把呈现某种跳脱的气氛拉了回来:“任慈那时候……每日只有稀粥裹腹。”   一代大侠,晚年病重,竟然唯有稀粥果腹……而造成这一切的,还是他一向看重的义子!   任慈当时心中是何想法,谁都说不清。   楚留香长叹一口气:“好狠的心。”   晚枫摸摸自己散开的头发,欲言又止。   原随云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以为她是觉得散着发不舒服,遂拉着她到一边。   晚枫不明就以地跟了过去,就感觉阿云的手把她的头发松松地拢于脑后,一旁的丁己机灵地递上一条红玉髓制成的璎珞,他就用那璎珞束住小丫头的长发。   弄好了,他弯下腰来,在小丫头的耳边轻声道:“我没给女子梳过头发……不知道梳得怎么样,等会让绿意给你重新梳一下,现在就先将就一下我的手艺吧。”   “我觉得阿云梳得挺好的啊!”晚枫摸摸自己的头发,她自己的话,没有谷中的师姐帮忙,恐怕连蚩灵套的遂良铭星帽都戴不好,更别提南皇套中的元常妙迹帽了。   知道为什么她特别偏爱入门弟子才穿的半夏套,以及和半夏套一模一样只有颜色不同的华铁晶丝套吗?   因为那套衣服里的发型,是她唯二能够一个人搞定的发饰……   唯二的另外一个就是名士套里的发饰,只要斜扎一个马尾辫就可以了。   小时候在家有年长的姐姐给她梳头发,入了万花谷以后一众师姐毫不犹豫地接手了这一工作,离开花谷以后又有江湖师父门下的四师姐和八师姐帮忙……   就算是打名剑大会的时候不小心被风来吴山刮乱了头发,叶师兄的手也巧得能把她那复杂得要命的元常妙迹帽给重新装扮好。   这么掰指一算,她还真没多少机会自己梳头发……   等二人回去的时候,秋灵素正好说到那四封信送出去的第二天。   秋灵素说,南宫灵为了收买人心,支出甚是浩大,但他为了要在江湖中建立名声,又绝不能去妄取非分之财。于是,他把主意打到了那四人身上。   她被迫写下了那四封信,本拟借机向他们寻求帮助,但是没想到,在信送出去的第二天,有一个人来了。   “南宫灵为了监视我们,就住在我们隔壁的屋子……我功力虽失,但是耳力却一贯很好,他屋子里的动静,我能听到大部分。”秋灵素道,“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很沉,我知道他们商量的必定是十分重要的秘密,有时似乎还有小小的争执,却听不见他们说的是什么。”   小丫头抿了抿唇,似乎想说什么,又有些犹豫。   她的犹豫被楚留香看到了。   “晚丫头有什么事?”   他这一声,顿时把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小丫头身上。   晚枫低头思考了一下,点点头:“嗯,有件事……我得说一下。”   “是什么事?”楚留香很好奇,这丫头从来不会乱说什么,一直都非常懂事。在他们说正事的时候,如果不是和她有关,这丫头就绝不会插嘴。   但是刚刚,她却有些想要插话的念头,显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让她觉得不能不说出来,可一贯的教导让她明白不能在他人说话的时候无礼地插进去,故而很是犹豫。   “是有关任帮主的毒……我是说,一开始的那个。”晚枫犹豫了一下,道,“让任帮主近三年来身子日渐瘦弱,连手脚都渐渐软瘫了,几乎等同废人的那个毒……其实,并不伤人性命。”   “便是将南宫灵在三年里所下的所有剂量都一次性让任帮主服下去,也不会伤及他的性命,不过是来势汹汹好似中风一样的症状。”顶着楚留香和秋灵素惊诧的目光,她认真道,“我的三师兄和七师兄都是用毒的大行家,我从开始学解毒就以他们的独门秘毒为准,只要是关于毒的部分,便是认不出来它叫什么,但服下去之后会是什么样子,我也能推断出大致症状!”   说到这里,小丫头抿了抿唇,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你是想说……南宫灵那时候并不想伤任慈的性命?”秋灵素颤抖着声音,道。   晚枫默默地点头,秋灵素已经代替她把要说的话说出来了。   “其实夫人心中……也是有数的,不是吗?”晚枫小声道,“那一日,若不是相信南宫灵不会对任慈下毒手,为何……会接过那碗参汤?”   秋灵素无话可说。   的确,她是用了好些方法测出无毒,然后才拿给任慈喝,但若不是因为心中隐约相信南宫灵不会对任慈下毒手,人那参汤对任慈有多少好处,她也绝不会拿去给他喝!   楚留香低下头,他想起刚刚秋灵素提到南宫灵和那神秘人之间的争执,是不是……南宫灵不愿对任慈下毒,两人间起了争执,而那神秘人最终说服了他?   秋灵素闭了闭眼,低声道:“……那日,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的身体整个人皮肤都裂开,像是被充入了身体无法容纳的水一样……之后,在拥翠山庄的使者暗中提醒下,我才想到,那是……神水宫的天一神水。”   “拥翠山庄?”楚留香疑惑地重复了一句,“可是那李观鱼老先生的拥翠山庄?”   “正是,郁姑娘曾经对拥翠山庄有恩,故而他们暗中查探,想还郁姑娘一个清白,这才查出那是神水宫之毒。”   “晚丫头你居然还认得拥翠山庄的人?”楚留香笑着调侃了她一句,“人脉不少呦!”   “其实我觉得吧……他们已经给我报酬了……”小丫头不好意思地刮刮自己的脸颊,“之前我从那个白玉魔手底下救下任夫人时,所用的暗器暴雨梨花钉,就是拥翠山庄的少夫人送给我的。”   楚留香点点头,继而长出一口气:“那么事到如今,也是真相大白了……我,我这便去丐帮,不管怎么说,必须还晚丫头一个清白。”   “香帅若是要去的话,可否等上半日?”晚枫问道。   “为何?”   “再来半日,任老帮主应该可以下床走动了。”   “……”楚留香呆了好一会儿,才像是被火烧了屁股一样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说什么?”   “啊,我没说吗?我赶去及时,任老帮主才喝了半口参汤,我就用利针把人救回来啦!”小丫头顽皮地眨眨眼睛,“丐帮灵堂里那具尸体是我拜托阿云找的,和任老帮主身材相近,本来想着半夜换人,把任老帮主偷出来治,在别人以为老帮主去了的时候,暗中治好他……嗯,虽然后面事情稍微有点变化,不过大致上还是一样的。”   其实整个事情里除了自己被冤枉了以外,其他都很好嘛!   而且这冤情还是可以解开的!   小丫头想得很开,能够治好任慈,对她来说就值得大肆庆祝了!   “所以说嘛……阿云,”小丫头星星眼盯着自家饲主(咦?),声音软萌软萌地撒娇,“再吃一块嘛!我保证吃完这块就不吃了!”   投喂量不足的情况下,丫头智商呈现直线下跌状态——这不,她忘了不管她装多可爱的眼神,面前这少年也不会吃她这招:人家看不到啊……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原随云迟疑地给了她“说好的”最后一块桂花糕。   “太好了!阿云你是大好人!”小丫头欢快地给了他一个拥抱,然后直扑丫鬟绿意手里的糕点盘子去了。   ……好吧,差点忘记了,撒娇除了眼神还有声音,原家少主显然没扛住萝莉音的攻击。   虽然被小丫头用利针及时抢救回来了,但是任慈的身体经受了三年慢性毒,加上没有进补,很是虚弱,一直卧床休养。本来是随着秋灵素在乌衣庵中静养,但是那日黑衣人的袭击让晚枫起了警惕心,就让阿云帮忙把人转移到了城外的原家别院。   现在,任慈能下地了,身体也好转了,已经和楚留香一同去了丐帮,宣布了之前到底是怎么回事,揭发了南宫灵的阴谋。   南宫灵似乎是提前得到消息,逃了,目前丐帮弟子正在满天下找这个前少帮主。   至于无花,似乎也一并失踪了。   而某个被冤枉了又被洗刷了冤屈的小丫头,正拿着从厨房里偷偷搬运出来的莲藕糕,乐呵呵地往小院走。   唔,这里的事情解决得差不多了,自己是时候和阿云说去秦岭了……   小丫头咬着半透明的莲藕糕,心里头想着好几月没见着师兄师姐了,尤其是叶师兄,不知道有没有从藏剑山庄回来,自己的糖葫芦还在不在,是不是被谷里的裴师兄给分给别人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捂上了她的嘴,连点声音都没发出,就被带走。   等原随云发现某个丫头还没找他来哭诉没零食而感觉到不对,派人找过来的时候,原家的下人只在通往小院的路上发现了打翻的一盘子莲藕糕。   ☆、第三十一章      晚枫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就好像是沉沉睡了三天一样的感觉。   眼前似乎有一团红色的光,照得她脸颊和眼皮都发烫。   耳边响起的是柴枝燃烧发出的啪啪声。   是……火堆?   暴露在外的皮肤有种被灼烧一样的错觉,也就是说……她对着那个火堆已经……有阵子了。   头脑还没完全清醒过来,思绪显得断断续续的。   发生……什么事了?   小丫头艰难地撑开眼皮,模糊的视线中看到自己的微微蜷起的手指在火光映照下好似通透红玉雕成。   她……睡着了?   不对!这个气味……   衣襟上还残留着些许让她头脑发沉的香气。   ……迷香?   对了,她本来是往小院去的,忽然有人捂住了她的口鼻。   她闻到了一股子香味,等发觉到不妙的时候,已经手脚发软地倒了下去,昏过去了。   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这一回,她终于看清楚自己是在哪里了。   山洞。   这是一个山洞,洞内没有什么腥骚味,很干净,应该不是什么动物居住的地方。   洞穴不是很深,晚枫很轻易就看到了外面漆黑不透光的森林,还能看到小半片缀了许多星子的夜空。   已经是,晚上了吗?   “你醒了。”   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硬邦邦的。   小丫头打量够了这周围的环境,才正眼瞧向那个劫持了自己的人。   是个黑衣人。   晚枫很惊讶。   她把这种惊讶明明白白地暴露在了眼里。   因为她发现,自己无法分辨出这人是男是女。   她是万花谷商羽一脉弟子,商羽一脉传自琴圣苏雨鸾,而苏雨鸾又与画圣林白轩为夫妻,故而商羽弟子多也受画圣指导,于画之一道,各有千秋。   晚枫也是如此,她的画技虽然不能称一句大家,但是小有所成,尤其是在人物绘上。   凡是画师学画人物,自然要精研人体结构,男性的,女性的,这是最为基本的。一个画师画出来的人物,哪怕面貌美如天仙不分雌雄,人们也能清楚地从他/她的身材上看出是男是女。所以画师本身就要有一双利眼,能够一眼看出一个人衣服下骨骼是男是女的眼睛。   但对着这个人,晚枫发现,自己没办法分清楚他/她到底是男是女。   难道说,这人练过谷主曾经提到过的缩骨功,可以自由变化形体于男女老少之间?   仔细看去,这个人的身量,较之女子而言偏高,较之男子而言偏矮,虽然只是随意地坐在那里,但是不知为何,就有一种写意风流的感觉。   抿了抿唇,晚枫开口问道:“我应该没见过你,但是从你的样子来看,你并不是抓错人了……”她一边说,一边仔细留意那人的神情,但紧接着就发现自己做了无用功:他面上神情丝毫没有波动,仿佛石头一样僵硬。现在是夏天,这样的晚上被火光这么照得久了也没见到汗液蒸出,甚至肤色没有丝毫被篝火照成通红的痕迹……种种迹象表明,他戴了人皮面具。   “你当然不曾见过我。”黑衣人冷道。   “也就是说,我和你没仇。那么你抓我只能是为了向另外一个人复仇,而那个人应该是我很亲近的人。”小丫头皱起了眉头,“我到……中原来的时间不长,认识的人不多,能够算得上的,只有阿云和香帅,最多加上任夫人和素心大师。”   “你若是和香帅有仇,不该来抓我,我和他认识不过两个月,你就是抓他那匹马都比抓我管用。”   “任夫人已经二十年不出江湖了,而且功力被废,你的迷药既然能让我毫无防备地中招,对任夫人也应该管用,但是你没去找她……那么你的仇人应该不是她。”   “素心大师是出家人,极少与人结仇,若当真结仇了,威胁我还不如去威胁烧了她的庵庙……也不会是她。”   “你劫持我的时候,我是在阿云家的别院里,如果你是和阿云有仇的话,当时就能用我来威胁阿云——管不管用我就不知道了。”晚枫一个人一个人地数下来,“但是你没这么做,反而将我带到了这济南城外的深山中……你要报复的人到底是谁?”   她实在是想不出来自己还有什么亲密的友人的。   如果是在大唐的话,那可真是数都数不清楚了。可在这个世界,她到如今认识相交的人也不过是十个手指的数,实在是找不到有谁符合这个条件的。   “若是你知道我是谁,你就明白我为什么要把你带走了。”   晚枫很茫然,但是还是很配合地问道:“你是谁?”   那个人摘下了面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秀色倾城的脸。   非常美丽的少女模样。   晚枫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宫姑娘……不对,你不是宫南燕!”   虽然乍一看之下,这人和宫南燕几乎一模一样,但是仔细看就能发现,两人只是相似而已。   最明显的就是,这人的眉梢眼角,已有很多皱纹,虽然乍看之下还是个少女,但年纪显然已不小了。   并且,比起宫南燕的冷若冰霜而言,这个人,更美丽。   虽然他没有笑,但是眉眼间却自带一种风流,仿佛无时不刻地勾动周围人的心一般。   然而晚枫却慢慢地皱起了眉头。   “你……”她有些犹豫,“你……是男的!”   长得很像少女的黑衣人漠然点头:“我是雄娘子。”   ……那是谁?   晚枫想了想,感觉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我是司徒静的爹。”   ……对不起她还是不知道那是谁。   他继续道:“神水宫死去的那个弟子,怀着孩子自尽的女孩儿的爹。”   被这么一说,晚枫立刻想起来了。   紧接着,她终于从记忆深处翻出了对“雄娘子”这个名字的唯一印象:“啊!是那个采花贼!”   老乞丐告诉她的,曾经在江湖上臭名昭著的采花贼雄娘子,据说其人易容功夫乃是江湖上顶尖的,能与之相提并论的不过三人。   但是……这人不是应该在二十年前就被神水宫主给击毙了吗?   先不说为什么死了的人又忽然活过来了,晚枫忽然意识到了这个人来抓她的原因。   “看来你也明白了。”雄娘子看着那小丫头眼里露出某种恍然大悟的神色,道,“我每隔五年才能见一次女儿,今年正好是能和她相见的年份,所以我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准备了。”   “我记得上回见面的时候,她非常喜欢吃炒蚕豆和花生米,一个人就吃了几乎两斤,我就去满天下地找上回她爱吃的那个口味;我记得她如今也该是女子芳华年龄了,该打扮打扮了,我便去寻了上好的材料,想给她做一支簪子……”雄娘子轻声道,“但是我接着想起来了,我已经五年没见她了,我不知道她如今到底多高了,她又喜欢什么花样,那簪子该打成什么样她才会喜欢……”   “当初我和神水宫主定下约定,五年才见她一次……可我又很想知道她到底喜欢什么,我不想让她不开心,所以我就偷偷潜入了神水宫,想去她的闺房看看她偏爱什么花纹。”   “我才潜了进去就听到有人在小静的闺房里。”雄娘子说到这里,神色忽然激动起来,“你知道我听到了什么吗?”   晚枫没有接话,而事实上雄娘子也不需要她回答。   “我听到宫南燕在对她的师父说,小静死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只可能是那个妙僧无花的!”雄娘子声音颤抖,“我听了很久,才明白,原来小静自杀了,我的女儿……她死了!”   那天,他在密道里呆了许久许久,久到宫南燕离开了小静的闺房,久到呆坐在房中直到天明时分才离开的水母阴姬也走了,久到小静的闺房被水母阴姬下令尘封……   然后他开始大笑。   笑他自己。   雄娘子一生中也不知毁了多少人的女儿,现在他的女儿被人污辱了,他有什么资格去恨?   这也许就是报应,老天给他的报应。   笑到声音嘶哑,他终究不得不接受事实。   可他终究是不甘心。   所以他偷偷查找无花下落,终于在昨天,找到了那忽然从江湖上消失了踪迹的妙僧无花。   和无花在一起的还有同样失踪的丐帮少帮主南宫灵——对丐帮来说,帮主被少帮主毒杀终究是一件丑事,所以关于那件事,最后也只有几个丐帮长老知道,对外则只是宣布任慈早在真凶下杀手前被郁姑娘藏了起来,并治好了他。   雄娘子的轻功和掩藏行迹的功夫天下一流,所以无花和南宫灵都没有发现有个人在窗外听着他们说话。   从他们的谈话中,雄娘子得知他们正在找他们同父异母的妹妹,被丐帮以客卿长老之位以待的杏林神针郁晚枫。   “……所以,你来抓我了?”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小丫头面无表情道。   “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雄娘子摇摇头,“我只是……想让无花去给小静上一炷香。”   “所以……”晚枫慢吞吞道。   “我抓了你过来之后,就给无花留了信,告知他你在我手上,让他过来。”   “……”   他看了看洞外的天色:“大概再来两三个时辰,就该过来了。”   小丫头跟着看了看外头,然后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一会儿,她才重新抬起头来,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番雄娘子,道:“我果然和你们两个命里犯冲。”   “……”雄娘子很茫然。   紧接着他忽然感觉不妙,第一反应就是朝外飞掠而去。   雄娘子的轻功极高,而且始终都能保持着一种优雅从容的姿态,就仿佛在随着晚风中无声的节奏在飘然而舞。   但是这等高超轻功还未完全施展开来,晚枫的手里已经多出一枚银光闪闪的银针!   那银针在她手中停留了不到半息功夫,就深深地刺入了雄娘子的体内。   雄娘子只觉得浑身气力一消,竟是毫无反抗地倒在了地上。   这……   对了,这人对于毒之一道……也是精通,小小的迷药恐怕早已被她化解!   他本以为这不过是个小孩子,故而在以迷药将之带出来后,并没有捆绑起来——因他的迷药会使人手脚发软,至少六个时辰之后才会好转。   却没想到,这成了他最大的败笔。   而那头一击得手的人一边从地上爬起来,利落地把他捆了个结实,一边自言自语:“幸好我多长了个心眼,趁着有空做了些软筋针……”   软筋针能销蚀体力于神鬼不知,使人浑身软弱无力,是医术中特殊药品中的一种。这类药品中,除了软筋针外,还有素针·破、定、缓、封、禁、锢等各种效用不同的针类,晚枫极少制作这类药品,这回是有感于面对石观音时的束手无策,故而做了些防身。   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一个无花,一个采花贼……怎么听都跟我大万花谷犯冲啊,难怪我根本来不及抵抗就被带走了……嗯,都是你们名字的错!”   ——不要给你自己大意找这种借口啊喂!   拿软筋针偷袭雄娘子成功,晚枫却不敢大意,忙把手上的六种素针挨个在雄娘子身上插了一遍,就差把他插成针垫子了。   在雄娘子目瞪口呆的表情下,小丫头边扎边面无表情地在心底碎碎念:一个两个都当她好欺负是吧?   敲敲打打都跑她头上来了吧?   欺负她只会玩离经不会花间游是吧!   等回去了她就去把花间游练上来!   刚好上回从荻花圣殿里拿到的化玉玄晶还没用,自己已经有鸿雁了,本来还想做成五毒的稀世神兵枫木晚晴拿着玩,现在么……   直接拿去给叶师兄打造成碧落好了!   到时候把你们统统揍一遍让你们知道花儿为什么那么红!      ☆、第三十二章      把人捆了个结实,晚枫把雄娘子拖到山洞外,开始夜观天象:嗯,明天是个好晴天……啊不对,她不是来看这个的。   “我们这是在哪里?”晚枫问。   雄娘子不说话。   “好吧!不说就不说呗!”小丫头耸耸肩,“反正你总是会说的。”   一刻钟后,雄娘子明白了她为什么那么说。   出了山洞就是一片树林,晚枫从草丛里扯出数条藤蔓类植物,打成结套在雄娘子身上,然后就直接拖着人往前走——在绝对凹凸不平的林子里被拖着走,只要是想象一下,就知道,那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啊……   林子里没有路,丫头就抽了雄娘子身上带着的剑砍开那些灌木开路。   虽然万花武学只有笔法,但是在那之前,所有人都会学一些其他武器的基本技艺,比如用笛子的大荒笛法、用枪的梅花枪法、用重剑的四季剑法、用笔的判官笔法,以及用剑的三柴剑法——据说这是前人从砍柴的手法里头悟出来的剑法,江湖上曾经有人传说其实三柴剑法才是剑法中最高深的武学,其杀伤力远高于纯阳太虚心法下的无我无剑和天地无极。不过自从纯阳宫的太虚一脉弟子学会凝神聚气之后,这说法便渐渐从江湖上消弭了。   晚枫也会,她的三柴剑法真的只能用来砍柴,不过现在用来开路倒是挺不错的,就是不知道雄娘子看着她拿那把屈指可数的宝剑干这种砍柴刀的事,心里是何想法。   丫头也不打算去询问,因为现在有更加重要的事摆在前面。   晚枫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然后转头问被她拖着走了一路不知道被石头树根磕了多少回的雄娘子:“你有没有听到狼嚎声?”   不等得到回答,她又转回头去,自言自语起来:“这里居然有狼耶!啊,听着好近啊,应该快来了吧……”   雄娘子有些疑惑,这丫头似乎并不害怕。   狼嚎声渐渐远去,雄娘子的心却慢慢沉了下去。   不对……那狼……没走!   就在他想到这里的时候,忽听风声响起,灌木丛中骤然窜出一只一人多高的灰狼,直扑向前头的女孩!   雄娘子一惊,忙想出手,却感到身上一阵无力,才想起来自己身上余毒未清,根本无从使劲!   眼看着那女孩就要命丧于狼爪下,却见小丫头面色不动,随手将手里的剑插入脚下大地,右手中已多了一支仿佛是以白玉雕就的笛子,一端缀有红色平安节,下连流苏。   她侧身一让,那灰狼顿时就扑了个空,接着一手持笛,平平指出,看似缓慢实则迅速地击打在狼身上,就见灰狼皮下血肉一阵巨颤!   若是当日那无花伪装的黑衣人在,他就会认出来,这正是侵入他经脉中、令他受到些许内伤的商阳指!   但这次晚枫并没有慢慢等到商阳指的劲力从内部吞噬掉灰狼的生机,而是紧跟着接上了一个已经很久未用的招式:玉石俱焚。   天地同归玉石尽!   只见灰狼皮毛一阵颤抖,忽而哀鸣一声,倒在地上,已经了无生机。   万花武学之一的玉石俱焚,是在万花内功下都能够使用的招式,除了能够瞬间对目标造成混元性内功伤害外,若是目标体内本身就有万花武学心法下的持续性伤害,如商阳指、钟林毓秀、兰摧玉折这三种气劲,则立时引爆三种气劲,将原本需要十几秒才能产生的伤害在一瞬间爆发!   晚枫自从专修离经之后就没怎么用过这个技能了,刚刚下定决心好好研究花间游心法,才把花间游的武学招式统统回忆了一遍,这会儿就用上了。   雄娘子只是看了一眼那外表毫无伤痕的灰狼,就立刻把目光集中到了那小丫头身上:从未想过……这样年幼的孩子,居然已经能够做到内劲外放!   不但做到了,她还能够以内劲瞬间摧残掉一只凶狠的灰狼!   而且细观她的手法,竟似是以点穴截脉的手法对付那匹狼的。   若是对着人用这种手法还是理所当然,但是对着一头狼……她是如何做到在一瞬间找到狼身上的穴道经脉的!   如果雄娘子把这问题问出来的话,他会得到小丫头认真而且详细的解释:在万花谷的晴昼海上,有很多动物,其中以猴子、鹿、狼为主。当年她初入谷时,花圣宇晴小姐想要以家乡一道名为“飞龙卧雪”来宴请她的义父、万花谷主东方宇轩,故而寻求曾经为知味观的王厨子能不能做。王厨子从未听过这道菜,拿着那似是而非的菜谱研究了半天,最后让她去找来花猴肉、鹿心、晴狼狼舌。   小丫头那时候才刚入谷不久,花间游心法不熟,偏生那些动物灵敏至极,十下里头倒是有五下是落空的,好不容易凑齐了材料拿给王厨子,却做不出来。最后又去花海里找了正好在那里的赵叔源,得知真正的飞龙卧雪材料:鹿茸、夜狼心、影猴所藏果子。   结果这材料还是要去打那群畜生,鹿群和猴群还好说,至少不是群聚的。唯有那夜狼和晴狼,大群大群的狼聚在一起,小丫头差点就被淹没在狼群之中了。   虽然最后丫头是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搞定了那道菜肴,但是从此以后也对晴昼海里的狼群十分的“亲近”,具体表现在还没出谷的时候,就天天去晴昼海拿那群狼练她的花间游,时不时去骚扰那群猴子练命中……   久而久之,小丫头对于猴子和狼的身体熟悉度,几乎到了闭上眼睛都能准确打中穴道的地步。   可惜雄娘子没问,所以他不知道。   除了那小小年纪就能做到内劲外放外……   雄娘子的视线落在已经被那丫头别在腰间的笛子上了:那笛子通体雪白剔透,又带着一种温润的光泽,看着似乎是以上好的和田美玉制成,但是以雄娘子的眼光可以清楚地辨明,那笛子的材料绝对不是玉石!   可他又想不到天下间又有何等奇珍异宝能够制成如此美丽的乐器。   他只知道,这等既能够用作工艺品、又能承受内劲的笛子,绝对不是凡品!   哪怕是拿到神水宫里,也将是水母阴姬库藏中的珍品才是!   但如今,这等理应束之高阁好生收藏的稀世珍品却被那女娃娃毫不在意地用来杀狼……这丫头的师门,就这么让她糟蹋吗?   小丫头却没有发现雄娘子的目光在自己腰间的雪凤冰王笛上徘徊不去,径直拿起剑,又砍了几段藤蔓,把那匹狼也跟着捆好,然后连雄娘子一道儿拖着走。   “你要去哪里?”雄娘子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或许旁边的狼尸导致他终于决定不再保持沉默。   “不知道,反正要离这里远远的。”小丫头扯着藤蔓嘿咻嘿咻地拖着狼尸和雄娘子走,“狼可是群居性动物,当年我武艺未成的时候没少被那群畜生欺负,狼群威力多大我清楚着呢!我们要早点远离那群狼的地盘才是,虽然不知道这头狼怎么就脱离群众了……但是我们总不能指望剩下的狼也是独行侠吧?”   “便是以你的武学修为也怕?”雄娘子疑惑道,刚刚那一出手他就知道这丫头所学不凡,这等武学还怕那狼群?   “虽然一只两只不怎么怕,但若是一群扑上来,哪怕是顶着防御气劲坐忘无我的纯阳弟子都不敢小瞧呢!更别提我了。”小丫头一边沿着来时路走,一边笑眯眯道,“曾经有位纯阳弟子爱慕谷中一位师姐,百般纠缠,师姐不耐烦,又着实不喜欢他,怎么拒绝都没用。最后她站在三星望月的高台上,指着晴昼海的方向对那个人说:你若是能拉上那群夜狼上这三星望月,我就考虑一下。然后你猜怎么着?”   雄娘子心中疑惑三星望月是什么,纯阳又是什么,但是口中却道:“他去了?”   “对啊,那位纯阳弟子真去了,用气场生太极拖了一群至少三十只夜狼上了三星望月,到了那位师姐面前——虽然他也是被啃得几乎去了半条命。”小丫头道,“师姐治好了他。”   “于是她答应了?”   “师姐十分感动他为她做的事,然后拒绝了他的求婚。”   “……”   小丫头眨眨眼睛:“道士也是出家人呢,我们谷中的师姐才不要嫁给一个不守道规的出家人呢!”   “不守清规戒律的出家人都该被乱棍打死,你说对不对,无花大师?”   小丫头说着,看向密林一处。   风姿世所罕见的少年僧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只嘴角含笑,静静站于密林中。   夜色中,他的眼中暗色颇深。      ☆、第三十三章      雄娘子特意挑了时机,瞒过了南宫灵将信送给无花——在他过去的时候,石观音已经回了大漠,如果这一位还在,那还真的有点不太好说。   那封信并没有其他人知晓,故而此时过来的唯有他一人。   无花其实很惊讶。   那封信上写得很明白,约他出来的人是司徒静的爹,雄娘子。   关于雄娘子,无花知道的要比晚枫多得多。   如果那个人当真是司徒静的爹的话,那他劫持了自己的异母妹妹的原因可想而知。   所以他过来的时候都已经做好了看到那孩子衣衫不整哭泣绝望的模样的准备了。   如果雄娘子的恨更深点,让自己恰好撞上那等合欢时机,看到自己的妹妹躺在他人身下香汗淋漓无力挣扎的模样……也不是不可能。   他的女儿因何而死,就让那个凶手重视的妹妹也尝尝那种痛苦——这是很简单、很直接、但是又非常畅快的报复方式。   以当年传闻中雄娘子的品性来说,辱了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儿根本没什么,不是吗?   尤其是这个女孩儿的模样身段皆是上等,待其长大更是秀美绝伦,这样的人撞到手里来,雄娘子会不叼走吗?   既能一享艳福又能报复人,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当然,能报复人的前提是,自己真的重视那个异母妹妹。   和因为曾经下令追杀而感到愧疚的南宫灵不同,无花心里,其实对发现有一个异母妹妹的事,并无多少触动。   他很多时候在想,师父天峰大师养育了他这么多年,但是那等慈悲心肠他却是丝毫没有,与他那位多情种子的父亲也不同——说起来,南宫灵的个性倒是比较像父亲。   而他,不管是容貌还是性情,不管是潇洒风采还是冷心冷清的个性,都和母亲石观音如出一辙。   一母同胞、幼年时还曾经日日抱着不离手的亲弟弟南宫灵,现如今也不过是在他脑海里留下了些许微薄的影子,一个从未谋面、直到长到十二三岁上头才知晓的异母妹妹,又能指望他分出多少心来?   所以一开始接到信时,无花是不置可否的。   那不过是见过几面的异母妹妹,死了便是死了,想要拿她来威胁自己,是不是太天真了?   只是想起当初在大明湖畔月色下,看着自己皱眉不喜,言道“大师你这行径,当真不是做戏?”的小丫头会就此死去,稍微……觉得有些可惜罢了。   在自己那等伪装之下,却像是能够一眼看穿他本心的眼睛,唯有那一双而已。   哪怕是一手教养自己长大的天峰大师,将自己视作知己的楚留香,比任何一个人都亲近自己的亲弟弟南宫灵……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人与自己相处的时间,都比那不过匆匆几次见面的女娃娃来的长,来的久,却无人看破他温和表象下的真面目。   人道妙僧无花其质本洁,若不出家岂能在这红尘中活下去,但唯有那丫头以最为厌恶不喜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撇而过,道,你这些看着高洁的行为,不过是做戏罢了。   在她眼里,妙僧无花与红尘中任何一人没有任何区别——或许,他还不如那具被他抛入大明湖中的七弦琴来得干净。   她会为了一具七弦琴跃入大明湖,可不会为了妙僧无花而下湖。   不过今夜过后,那般钟林毓秀,如同被天地灵气所爱的孩子,就算是不死……也该是被毁了吧?   无花皱了皱眉,随即舒展开来。   不过是个清白之身罢了,有何要紧?母亲那么多裙下之臣,可见谁计较过这个?   随即他想到当日母亲回去大漠前面无表情的吩咐——找到那女娃带我面前来——无花想了想,还是起身准备去赴约。   南宫灵性子虽然足够稳重,但若是知晓将要面对的是何场景,只怕会是意气用事,还是不让他知道的好。   之后他就到了这里,比一开始说好的时间早了一个时辰——他把这归结于没走错路,毕竟雄娘子约的地方有些偏僻,平时几乎没人来,他也没去过,故而提早出门以免因为走错路误了时辰。   接着,他就看到了从林子里返还的晚枫。   想象中衣衫凌乱眉目含春的画面被打了个粉碎,摆在他面前的是两手抓着藤蔓嘿咻嘿咻拖着走的小丫头,香汗淋漓倒是真的,不过就是出汗的运动和想象中的不一样而已。   ——换成是谁,在幽暗林间拖着合计至少一百三十公斤的重物走上半个时辰,都该大喘气了。   无花的目光从手持玉笛皱眉看他的小丫头身上缓缓移开,落在被捆得跟粽子似的雄娘子和狼尸上,忽然觉得自己那些心思着实是多想了。   ——这种凶残丫头能吃什么亏啊!?   二弟果然是关心则乱(南宫灵:咦关我什么事了?)。   垂下眼,他淡淡笑道:“她自觉死得很甘心,郁儿又何苦为她出声?”   “更何况,逼死她的,可不是贫僧。”无花注视着雄娘子,声音温柔似水,“当日贫僧在山庙中等待烤干衣服之时,门窗紧闭,司徒姑娘自神幔后走了出来,自愿献身。”   便是本来就存着不轨心思的他,当时也分外惊讶,因为‘神水宫’的门下虽艳如桃李,却冷若冰霜,却不曾想到司徒静竟会如此做派。   “后来贫僧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想要见识一下天一神水,她便立刻偷了一瓶出来,交给了贫僧。”无花淡淡道。   “这……这不可能!静儿怎、怎会如此!”雄娘子显然无法相信。   “贫僧虽然皮相甚佳,但也不认为单就凭此便能让司徒姑娘就此死心塌地,故而曾暗中试探。”无花轻笑道,“你可知贫僧问出了什么来?”   雄娘子睁大了眼:“你……她说了什么?”   “她虽未明说,但她似乎认为她的母亲就是被她的师父神水宫主害死的,一直想复仇。”无花看着雄娘子不敢置信的眼睛,慢慢道,“但是,以她的武学心计又着实不是神水宫主的对手,而这个时候,我到了神水宫中。”   雄娘子的面色忽然一下子灰败下去,仿佛一夕之间就丧失了所有的动力。   晚枫不禁疑惑起来,见那雄娘子嘴唇颤抖,却是在说:“所……所以,她想借无花的力量来对付她,所以竟不惜以色相来诱惑无花……”   第二个她是谁?神水宫主?为什么要用这种说法,为什么不直接叫神水宫主或者水母阴姬?   不待晚枫细想,密林中忽然传出一个声音:   “谁知道无花也想利用她来偷天一神水,得手之后,立刻就将她弃之如屣,她那时肚里已有了身孕,怕我以门规处置,竟含恨自杀了。”   晚枫和无花皆是一凛:这声音是谁的?   密林中走出一个白衣女人,她身后约半米处,宫南燕面色冷漠地跟着。   走在前面的是个很高大的女子,几乎比宫南燕高出了整整一个头。   那女子有一双很大的眼睛,很浓的眉,鼻子更坚挺而硕大,薄薄的嘴紧紧闭着,显示出她是个很有毅力和决心的人。   但这却并不像是一张女人的脸,若非她的身材很明显是女人的,这人几乎会被认为是个男人。   无花心中凛然:自己居然……完全没有发现这人的靠近!   他感觉到了宫南燕的靠近,但是却没有想到,来的并不是宫南燕一人!   联想刚刚她说的话,这个有着男子般坚毅面容的人,难道就是……神水宫主,水母阴姬!?   晚枫注意到,那白衣女子从密林中显露出身形之后,雄娘子就默默地低下头了,闭目不看。   欸……好像,有什么有趣的关系呢……这两人之间。   宫南燕就站在水母阴姬身后,两人间的距离非常近,难道说……   “莫不成,前辈便是神水宫主,水母阴姬前辈?”   水母阴姬的眼睛落在了晚枫身上,道:“这是何人?”   小丫头眼睛眨眨,正要回答,却听得宫南燕冷笑道:“这女娃娃姓郁,名晚枫,大约三四个月前出现在江湖上。此人似是传承了医毒之术,普一出现便治好了拥翠山庄因走火入魔而瘫痪昏迷数载的老庄主李观鱼。看着似乎是来历不明,但事实上却是无花和南宫灵的异母妹妹。”   晚枫:“……宫姑娘,乱说话会咬到舌头的。”虽然姑娘你不是出家人也不能打妄语啊!   无花却是摇头笑了起来:“神水宫情报网果然遍布天下,居然连这等事都能知晓,倒不知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们不知道的。”   晚枫:“……”好想拔了那个光头的舌头……      ☆、第三十四章      “与那二人同父异母……”水母阴姬的目光落在小丫头身上,缓缓打量了一番,才道,“她的母亲是谁?石观音居然容得下她的母亲?”   水母阴姬早年曾经见过李琦,知晓石观音便是李琦,更明白那人的心肠手段,故而奇怪以她的手段能力,她的男人居然还会弄出一个孩子来。   雄娘子忽觉似乎有什么水迹溅到脸上来,以眼角余光打量,却没有发现哪里有水。   奇怪……并没有下雨啊。   “石观音并不知晓郁晚枫的母亲是谁,”宫南燕道,“连这个孩子的存在,她也不过是数天前才从她的弟子长孙红处得知。”   又有水迹溅起,正好落在雄娘子嘴边。   一股极干净的草木清香传来。   这回雄娘子看清楚了,那水是从丫头手指缝里滴下来的:与其说是水,还不如说是草木汁液。   是被那丫头的手劲给生生捏烂的藤蔓汁液。   “宫姑娘,你师父没教过你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吗?”这话已经说得非常没有礼貌了,说话一向都有着医者独有的谨慎的女孩这回是少有的直白讽刺,从她不稳的气息来看,她已经被气得发抖了,“你倒是说说,有什么证据说明我和那些人有关系?”   宫南燕冷笑道:“你的两位兄长如今都已不得不从江湖上消失,但是你却凭借揭露你兄长的阴谋,而得以丐帮客卿长老的身份受人礼遇,更与无争山庄少主交好,天枫十四郎的血脉中唯有你一人保存名声,无花和南宫灵既然已为你走进这江湖而做了那么多准备,又岂会留下你身世证据叫人拿了短处?”   说到底不就是没证据么!   晚枫气极反笑:“为人子女,若是连父母都不认,那还与畜生有何区别?便是生父生母再是如何,那终归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哪怕我的爹是那贪官污吏,被圣人斩了,我或许就此再也不愿谈论父母之过失,却也绝不会否认那人是我爹!”   天风十四郎又是什么东西,敢冒她爹的名!   狠狠骂出这话,小丫头的眼眶忽然有点泛红:若是在大唐……谁敢对她说这种话?早就被师门众人打出去了!   晚枫心结极少,父母之事却是心头大伤,往日连最热衷于惹人嫌的叶师兄都避之不谈,唯恐惹了小师妹伤心,却不想到了这地方,总有那不长眼的人撞枪口上来。   当初,郁家幺女自幼早慧,天资聪颖,一岁能言,三岁启蒙,说起来谁家不羡慕?   但是上天是公平的,它给了你多少,必然会拿走多少。   晚枫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了。   父母早逝,郁家幺女是由其长姐抚育长大的,虽然记事极早,但是架不住娘亲是产她时大出血直接去了,爹爹常年在外跑商,不常归家,故而印象中关于爹娘的记忆极少。   但是,这份记忆并没有模糊,反而因为稀少,而被越发珍惜。   她依然记得爹爹尚在时常年在外,她家是富商,爹爹常年在中土和西域之间来回:去的时候车上都是中原的茶叶、瓷器、丝绸,回来的时候车队上就装满了大受长安贵人们欢迎的香料和外域的奇珍异宝。   爹爹回来的时候,还会给自己带来天竺糖果,那些波斯国的特产。   她记得少有的爹爹在家的时候,会抱着自己坐在大院里的那棵银杏树下,给自己讲他在外经商时的见闻。   她知道出了龙门荒漠的玉门关就是远遁西域的明教的地盘,明教当初在中原势力极大,但是后来试图挑战国教地位,结果被天策府打得一路逃出了玉门关。   她知道过了明教的地盘,外面的人叫爹爹这样的大唐人为“赛里斯”,这个名词在他们的语言中是“丝绸”的意思,因为每当爹爹他们出现的时候,总是伴着许许多多漂亮柔软得仿佛是仙女织就的绸缎。   她知道在玉门关外辽阔的天地里的人和他们大不一样,生活在热浪和风沙中的民族信奉拜火教的真主,那里的女子有着蜜色的皮肤和晶莹的碧蓝色眼睛,全身戴满了作为装饰的臂环、脚镯和手镯,上面刻有波斯人信仰的护符。   爹爹告诉她等她长大一点了、会骑马了,就带着她去玉门关外看看,尝尝那里的马奶酒和胡饼,见见大漠孤烟和如穹苍空。如果她喜欢的话还可以试着去接触明教的圣火,通过了圣火考验就能加入明教,那些披着白纱穿着金环的明教弟子如同真主在人间的化身,守卫着他们心中的圣地。   爹爹陪着她的时间不长,却给了那时候还在家宅中只能看到院落上四方天空的她一个辽阔而宏伟的世界,让她知道女孩子的一生并不是只能永远守在那一方小小的院落中。   即使她已经有七年没有见过爹爹了,但她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一点一滴。   而现在,这些人……   如果这里是大唐该多好。   晚枫又一次这么想到。   是大唐的话,她可以光明正大地说出来自己来自何方,家在哪里,父母亲人是谁……   到那时候,这些人的说法也不过是流言而已!   宫南燕冷冷地盯着那头的小丫头,露出嘲弄的笑,正要开口,忽然面前出现了一只手,将她拦下。   那只手的主人是水母阴姬。   水母阴姬一直在仔细地观察那个小丫头,一开始是因为她手里的藤蔓捆着雄娘子,后来是因为她发现那孩子虽然年幼却内力深厚,骨骼清奇可谓武学奇才,故而多留意了一会。   然后她看到,在宫南燕说起她的身世来时,那孩子的表情就一直在变化:从最初的呆滞、哭笑不得,到现在的愤怒、悲伤,没有一点儿隐瞒。   水母阴姬的眼神非常好,哪怕是此时幽暗的林间,她依然能够清楚地看到那孩子泛红的眼眶,和被生生忍下的眼泪。   如果天枫十四郎真的是她的父亲,说起这个传闻来她或许会慌张或许会假装镇定隐瞒或许会做出愤怒的样子,但是不会有悲伤。   这孩子的身世应该另有玄机,神水宫的情报有误。   水母阴姬这样想,于是她阻止了宫南燕。   然后她看向无花。   僧人从那一眼中察觉到了不妙,   几乎是同一时间,水母阴姬忽而扬掌朝无花打去,但在她动手前,察觉到她的杀意的僧人闪身到了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晚枫身边,一指点住小丫头的穴道然后将其揽在怀里,另一只手扣上雄娘子的脖颈。   正要朝他打出第二掌的水母阴姬生生收回了掌力,面色冰冷。   赌对了。   无花不敢大意,只面上依然一片从容:“多谢阴姬前辈手下留情。”   水母阴姬面无表情,在她背后,宫南燕狠狠地瞪着雄娘子,目光中的恶毒和恨意让晚枫都忍不住心惊。   水母阴姬冷然道:“放下他,你们走。”   无花温和一笑:“贫僧自然是相信阴姬前辈必然重信守诺,然则,您身边的弟子,似乎并不愿意让雄娘子就这么回到您的身边,就是不知道……她是不懦咪小言兑言仑土云愿意在雄娘子身边看到您,还是不愿意在您身边看到雄娘子。”   无花的声音温和,但是这话却如震天甲士扬斧砸下时的轰隆巨响,让晚枫呆了呆。   雄娘子身体跟着一震,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到了宫南燕眼中毫不掩饰的恨意和嫉妒。   “她不会动你们,我保证。”水母阴姬面无表情道,仿佛没听到刚刚无花说的话。   但是晚枫却敏锐地察觉到,在看到雄娘子的表情时,她垂在身侧的手颤了颤。   无花微微一笑,从被点了穴无法出声也无法动弹的丫头手里抽走了藤蔓:“多谢阴姬。”   继而他抱起晚枫,看着那头伫立不动的二人,缓缓退入林间。   一离开阴姬的视线,他立刻将轻功运到极致,发足狂奔。   白色僧衣的少年抱着怀里的孩子,在幽暗林间里穿梭如风,常人只会见到一道白影飘过,却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   即将走出林子的时候,无花忽然身体一震,四肢一阵软麻,瞬间失去力气,从借力跃起的树枝上掉了下来。   这是……!   他眼睁睁地看着本来被他抱在怀里的丫头在半空中脱出,抓住了树干,就那么吊在树干上看着他摔在地上。   晚枫在树干上晃了几晃,才松开手,稳稳落地。   在她雪白柔软的指间,一枚银光闪闪的素针上,一滴鲜红的血缓缓滑落。   “你故意的,”无花苦笑道,“故意在我人在半空中的时候扎了我那么一针。”   “可惜这里没有荆棘丛。”小丫头笑得纯良又无辜,只是那话却让无花心头发麻:眼看着就能出林子了,再不扎他一针就没什么机会了,所以一路上都在观察有没有能够让他摔惨点的地方、却没有收获的丫头才在这个时候扎他一针。   明明自己点了她的穴道……居然这么快就冲开了,看来这孩子的功力比他想象得更高啊。   “在你昏过去之前,我有一件事要说。”小丫头蹲在无花身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爹不是天枫十四郎。”   “我爹娘很早就去了。我娘在生我的时候血崩,熬了两天,只来得及给我取名晚枫,就去了。我是被姐姐一手抚养长大的。”   “我六岁上的时候,爹爹经商路过龙门荒漠,被劫道的马贼一刀砍死——等我家在龙门客栈接应的家丁发觉不妙,托了过路的侠士去寻找时,早已被沙漠中的狼和狐狸,还有秃鹰给吃得面目全非,连个全尸都未曾落下。”   “那块玉佩是我大师兄给我的,他从未提起过那块玉得自何方,如果我能回去,看到大师兄的时候,我会替你问个明白。”看着无花倏然睁大的眼睛,静静诉说自己父母的女孩神色平静:“所以,别再弄错了。”   晕眩感袭来,无花意识到那不仅仅是让他四肢发软的麻药,恐怕还有蒙汗药的功效,强撑着最后一点意识,他努力保持清醒:“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不在水母阴姬那里动手?为什么不把我……交给水母阴姬?”   沉默了一会,无花听到那孩子说:“我是大夫。”   无花讶异地抬头,他看到月色下那孩子眉眼沉静,漆黑而泛着水光的眼眸像倒映了月影繁星的海面。   “我曾经把很多人的命从阎王那里要回来,”那双眼睛在看他,又像是透过他在看别人,“但我看到过更多的人在我面前死去。”   她无能为力。   再怎么被冠以神医的名号,大夫依然是人,不是神。   无花隐约明白了:“所以你不想再看到死亡。”   小女孩点点头,神色莫名:“活着,你还有改过的机会,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她眼里的悲伤一闪而逝。   “所以呢,你准备怎么做?”   迷药发作极快,哪怕是以无花的功力也快抵挡不住了,撑着最后一点清醒,他静听那孩子的回答。   小丫头双手托腮,定定地看着他半晌,道:“所以我会把你绑回万花谷去。”      ☆、第三十五章      或许该叫心有灵犀或者该说幸运值逆天,在晚枫抓着无花的衣服把人往桃李马上拽的时候,她看到了原随云和楚留香。   “阿云!香帅!”   小丫头连忙招手,把两人的注意力拉了过来。   “你……无花?”楚留香才吐出个你字就看到了昏迷过去的妙僧,连忙上前,发现那人仅仅只是昏迷,不禁有些讶异道,“晚丫头,劫走你的人是无花?”   “不是,是另外一个人。”小丫头耸耸肩,“找错人了,误会而已,已经澄清了。我遇到了无花,就顺手把他扎晕了。”   说着,她亮了亮手里的银针。   楚留香:“……”   “既然无事,那便如此算了吧,”缓步上前的华服少年走到晚枫身边,朝楚留香拱手作揖道,“有劳香帅相助了。”   “若是要感谢我的话,就请我喝酒,不醉不归!”楚留香也爽快,当即道。   他刚刚发现原家别院里竟藏着一堆好酒,资深酒虫已经开始冒头了。   原随云颔首微笑:“随云必定相陪到底。”   既然找到了人,那么派出去的人手就可以召回了,一直呆在原随云身边的丁己去通知其他人返回,楚留香想到自己该去给苏蓉蓉发个讯息,故而也走开了一段距离。   桃李马旁,只剩下了原随云和晚枫,以及被某个丫头一针扎晕还没清醒过来的无花。   没有外人了,原随云一直温和的笑容顿时收了起来。   “找错人了?只是误会?”他轻声重复了一遍刚刚晚枫的说辞,声音沉了下去,“花了五天时间踩点还找错人……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笨吗?”   “……我哪里笨了啊!真是误会啦!”小丫头扁扁嘴,很不满被说笨,从小到大她什么话没听过就没听过被骂笨的。   而且误会也没说错啊,无花和南宫灵误会她是他们妹妹,雄娘子就跟着误会了……   不过这就涉及到让她吐血的某块玉佩了,解释起来太过复杂干脆就略下不表,反正她已经和无花说清楚了——都说到那份上了还不信的话她也没办法了——晚枫决定回去就把玉佩还给大师兄。   如此想通的小丫头因为自觉没有说谎,故而说话底气十足,没有丝毫心虚。   原随云捏着手里的扇子,好半天才缓缓松开,道:“你准备把无花怎么办?”   这话正是走过来的楚留香想问的。   “晚丫头,你打算怎么处置无花?”   “我本来想送他去见官,但是我们没有证据说明那些事都是他干的,目前所知的事里,都是南宫灵在处理,完全看不到无花的影子,官府不会受理……除非我们能找到南宫灵。”晚枫道,“所以……”   楚留香摸摸鼻子:“你准备……私下处置吗?”   晚枫想了想,点头:“我准备把他带去聋哑村。”   “聋哑村?”   “嗯,是谷里头招待来客的地方。”   聋哑村地处万花谷西北,地势颇高,四面环水,东北角的池塘中则置有水力驱动的练功木人,西侧则是名人雅士聚集的万花仙境,这里乃是万花谷待客之所。   楚留香又摸摸鼻子:“我不觉得……你准备去招待无花。”   虽然之前无花的名声极响,哪怕到了现在,妙僧无花也依然是提起会让人心生向往的人,但是对于他们这些已经知道了内情的人来说,曾经片尘不染的妙僧已经自九天云端坠落凡尘了。   如今南宫灵和无花的恶名虽未传出,不过是任慈和天峰大师联手封闭了消息的结果——即使如何为恶,那依然是一手养育长大的孩童,几乎担当了父亲和师父两个角色的人所做的仅仅只有保住他们之前的名声。   ——直到找到他们为止。   而直面了几乎全部过程的晚枫比他们所有人都要清楚,楚留香不觉得无花会被她当上客招待——当初她还没有发现无花就是真凶时就很不待见他,到如今,这丫头能想起来把人拖到马背上而不是在地上拖着走已经算是很好了。   晚枫摇摇头:“这等恶人,我不杀他已经是好了,再叫我将之奉为上宾,我才叫笨呢!”   “我会将他带回谷去,告之他所做的全部事情,至于结果如何,由书圣前辈发落。”小丫头道,“我阅历不足,不能做出公正的裁决。但书圣前辈掌管万花赏善罚恶剑多年,公道一如他手中笔,由他裁决再是妥当不过了。”   楚留香摸摸鼻子——他发现今晚自己经常摸鼻子——他现在心里有很多很多的疑问,比如万花谷是什么,书圣是谁,赏善罚恶剑又是什么……   好歹他也是老江湖了,但是这丫头所说的那些事,她口中名人雅士聚集的万花谷,他竟然从未听说过。   “但是,你找到万花谷了吗?”原随云在一旁淡淡道,当初他救上这丫头的时候,她便说了是出门在外迷路了。   如今,她找到回谷的路了吗?   “嗯!找到了!”晚枫提起这个,便一脸兴奋地点点头,“刚刚出林子的路上,我瞄到一处水潭瀑布外雾气弥漫,看着与我门中某处异常相似,正准备过去瞧瞧。”   楚留香和原随云心中满怀对万花的好奇,故而二人留下讯息给原家下人之后,立刻跟着晚枫一道走了,被丫头牵着的桃李马驮着无花。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树林慢慢变得疏朗,走在前面的晚枫拨开树枝,眼睛一亮,道:“到了!”   “哦?可是这里?”楚留香快步上前,一看。   豁然开朗。   面前的是个水潭,伴着瀑布而下,发出轰隆隆的声音。总是挡住视线的树木只到距离水潭五六尺外,仿佛天地瞬间分开,月光从头顶洒下,让眼前的一切看起来分外开阔。   “看!瀑布那边!”晚枫指着那瀑布道,“上面蒙着一层水雾!看到了吗?”   “瀑布底下起雾,不是很正常吗?”楚留香疑惑道。   “但是不该整个瀑布都没雾气弥漫啊,若是正常的起雾,只有瀑布底下的水潭上方有,而上面奔流而下的瀑布上端是没有的。”晚枫道,“这么不正常的起雾,只意味着一种地方!”   是秘境!   如果是万花谷中的秘境的话……   小丫头兴奋地两眼直冒光:“若是我所料不错,进了里头,该是天工坊!打通天工坊出来就是揽星潭,还能看到驯养羽墨雕的诸位师姐!我们可以乘坐羽墨雕去见药圣孙爷爷!”   至于秘境天工坊的难度,晚枫记得那是自己初初入门时就独自一人打通过,里面的机甲和铁颅虽然多,但是对她而言并不算难。   “不知我们这么不请自来,你家掌门会生气吗?”楚留香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进去看看,这话也不过是调侃。   “不会!”晚枫一口否定,“谷主最近出门了,在谷中主事的是工圣爷爷,他可好说话啦!上回我拆了大半个水月宫也没见他生气!”   楚留香:……虽然不知道水月宫是什么,但是拆了大半个……丫头你不觉得你做的事略凶残吗?   原随云不语,只单手扶在小丫头肩头,手指在圆润的肩头轻轻摩挲:“那我们现在进去吗?”   晚枫微微一顿,阿云贴在自己背脊上的手……好像在画勾?   “嗯,进去吧!”说着晚枫把无花从桃李马上拽下来,扑通一声,名满天下的妙僧就整个儿掉水里了。   “咳咳……”无花睁开眼睛,苦笑,“便是发觉我在装晕,也不用这么逼着我开口吧?”他身上还绑着藤蔓,根本逃不掉。   在四道目光注视下,小丫头淡定地举手示意:“对不起,手滑了一下。”   无花:“……”   楚留香已经溜达到了那堵雾墙前了,伸手摸了摸,只觉整只手都没入,果然和那孩子说的一样神奇。   “我们怎么进去?”   “直接进去就可以了……等等,为免失散,大家先带上这个。”晚枫从包包里摸出数根彩色细绳,都是半尺来长的样子,一样的颜色一样的尺寸。   “都系在腰上,然后秘境会把我们认作一个小队,这样进去之后就在一个秘境里,而不是被分割开来。”   无花被捆住了没法动,晚枫在他腰上系上细绳,然后就去看楚留香和原随云做好了没。   一切准备妥当,小丫头拽着无花先往雾气里冲,果然很快消失,楚留香和原随云不敢大意,连忙跟上。   两人只觉得忽然全身一轻,连之前被瀑布水打湿的衣服都自动变干。   这可当真神奇……楚留香心道,方才睁开眼睛。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先他们一步进来的晚枫以及一旁的无花,小丫头满脸不敢置信之色,如同见鬼了一般。   楚留香讶异地朝前看去,只见眼前确实是绿树红花,但是更远的地方……却被极其诡异的绿色迷雾笼罩,完全看不清里面的东西,只能隐约看到里面有人影走动。   这就是……天工坊?   但是观晚丫头的神色,似乎对这副场景非常意外。   小丫头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所见的依然是被迷雾笼罩的秘境。   她再转头看看身边。   楚留香,门派不明,从身法来看应该是属于……大侠。   无花,少林弟子……从之前接触到的情况来看,八成是易经心法。   阿云,世家弟子……就是不知道山西无争山庄是像扛首领扛手下分外给力的霸刀山庄,还是像只能军装扛首领而且异常考验她技巧的藏剑山庄了。   再加上自己这个还没转花间、目前专修离经的万花。   ——这种配置怎么打英雄天工坊啊!!!!      ☆、第三十六章      司徒一一逃走后,无人照看的天工坊逐渐荒废。方鹤影不甘心失败,联合天一教,暗中召回司徒一一,把天工坊变成一块死地。   往昔机关林立,暗器丛生的天工坊成为天一教炼制尸人的毒池。石板路上绽放着沾满毒液的花朵,狰狞吊诡的面孔层出不穷。   而司徒一一更是将机关和毒物合为一体,天工巧匠便成绝顶怪物,弥漫着毒液和各种机关的天工坊愈加恐怖。   ——隐元密报之武林秘境·英雄天工坊   小丫头盯着自家这坑爹配置半天,又瞅瞅那头诡异绿雾中隐约能够看到的人影,莫名有种自己的一世英名就要交代在这里的感觉。   “晚丫头?”楚留香半天没得到回应,忍不住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等等你让我想想。”   晚枫挥开楚留香的手,就地蹲下,开始在地上比划。   不像她独自一个人打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天工坊,英雄天工坊的话,她只打过一次。   而且还是身为明教的大师父带着她一路碾压过去的,她只要远远地呆在后面看大师父刀如满月,以日月明尊之姿所向披靡的就可以了。   这直接导致了她对这个秘境里的三个首领各种技能以及行动模式的生疏。   仔细想想看……首领位置倒是和天工坊的一样,等会找不到首领的可能性很小,问题是……   怎么打。   楚留香好奇地看了看,这画的似乎是……地图?   原随云看不到,但是他的听觉和嗅觉比常人更为敏锐,这会儿脸色有些微不好:“前面……有人。”   他听到了脚步声,不止一个,但是……   “好奇怪的脚步声……我从未听过这么古怪的声音。”   楚留香侧耳听了听,完全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怎么个古怪法?”   原随云皱眉想了想,道:“很沉,带着……锁链的声音,另外,我还闻到了尸臭。虽然似乎是被什么给净化了一样,但是我感觉……前面有很多尸体。”   晚枫闻言抬头,继而看看那边被笼罩在绿色浓雾里的建筑,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我好像忘了问一件事……”   几人同时看向她。   “我们这里头,有人怕尸体吗?”   楚留香觉得自己的笑快撑不住了:“难道你的意思是……”   “小心一点的话应该没问题……”晚枫自言自语了一句,走到无花身边,给他松绑:“光用说的说不清,不如亲眼看看吧。”   无花看着身上的藤蔓松松散开,讶异道:“不担心我逃走吗?”   小丫头弯眸一笑:“你可以逃走试试看,我不会阻拦的,唯一的要求就是逃了以后不要来找我们。”   无花:“……”他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一分钟后,所有人都理解了刚刚那莫名其妙的话是怎么回事。   刚刚踏入绿雾范围,众人耳边立刻响起数声仿佛嘶吼一样的声音,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只见绿雾中猛然出现数个瘦骨嶙峋的男子,仿佛野兽一般四脚着地扑了过来!   “香帅阿云小心!是月冥尸!”晚枫大声提醒,腰间的雪凤冰王笛早已换成了白鹭霜皇笛,白玉笛身在内劲牵引下浮于胸前,墨意与绿叶旋转飞舞,煞是好看。   四人身上皆是温软气劲一转,其余三人只觉得身上气血微热,仿佛是被人以高深武学激发气血,强身健体。   万花武学之养心诀,清心静气!   原随云耳力出色,在她出声之前就已经察觉到了疾步而来的脚步声,从那沉重而诡异的脚步声中,他察觉到了不妙,扬手挥袖。   流云飞袖!   两只月冥尸以比扑上来更快的速度返飞了回去,狠狠地撞在天工坊的汉白玉石阶上,只听闻一阵筋骨错乱声,就见那两只月冥尸趴倒在地,再无声息。   扑上来的月冥尸一共五只,原随云的流云飞袖挥开了两只,无花皱眉看着直扑向自己的两只,佛门少林神拳轰在月冥尸身上。   两声嘶哑的惨叫声后,那两只月冥尸跟着倒下。   “这是活物!?”楚留香制住了剩下的那只,却没有下杀手,江湖中人尽皆知盗帅楚留香从不杀人,他的手一直都是干净的。   “不是,这里是秘境,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幻的,英雄天工坊是给我们这些门派高级弟子历练用的。”晚枫只给大家刷了一个清心静气就没有再用什么招数了,因为没有人受伤,“不过在这个秘境成形之前,这里所走动的月冥尸才是真实存在的,但是也不能算是活人。”   月冥尸是这秘境中最弱的小怪,擅长攻击如太虚纯阳、冰心七秀、花间万花、傲雪天策、易经少林等都能一招打死,不会给它们留出攻击时间。   无花看着脚下的尸体,若有所思地看向自己的手:“但这触感,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幻觉。”   “似真似幻,即为秘境……你可以试试看这里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比如让它们对着你的心脏掏一爪子。”晚枫说道,一边用商阳指和阳明指配合玉石俱焚杀掉最后那只被楚留香制住的月冥尸——虽然身上穿着的衣服是属于离经万花的,但是她手上的白鹭霜皇笛却是属于花间万花的武器。   当初荻花圣殿里杀掉圣蛇塔洛马蒂时,他们在对方所守护的宝箱中发现了这只笛子,带出来给门中前辈看过了之后才知道这是白鹭霜皇笛,七秀后来制作的雪凤冰王笛正是以此笛为模板制作的。   白鹭霜皇笛大有来头,当年号称天下第一人的方乾曾经在七秀与公孙大娘共赏雨花神阁,一时兴起与公孙大娘笛琴合曲。当时他们所用皆为宫中稀有乐具,其中之一便是白鹭霜皇笛,后来放置于七秀时被人盗走——等到他们在荻花圣殿中打断了红衣教教主阿萨辛的祭祀仪式之后才知晓,那被盗走的白鹭霜皇笛竟然是被红衣教所得。   只不过由于其所附加的属性对花间万花来说太过鸡肋,反倒是高会心的属性对离经极其管用,所以晚枫拿到白鹭霜皇笛之后就把它当做离经武器用了。   “这是……尸体吗?僵尸?”楚留香看着已经全部趴下的五具尸体,如果不看他们呈现完全不正常的青灰色皮肤的话,他们不过是一些精瘦的青年男子。   但是那漆黑的仿佛爪子一样的手,以及不正常的肤色却显示,这些决计不会是活人!   “月冥尸,是这个秘境里最弱的怪物了。”晚枫回忆了一下自己曾经在书上看过的内容,道,“本来天工坊是给天下第一流的机关大师司徒一一研究机甲而建立的,但是后来他步入邪道,从万花逃走了,天工坊就废弃掉了。”   无花微微仰首,看向天工坊的大门,隐约可见其中人影徘徊。   那些人影行动都非常迟缓僵硬……是和这月冥尸一样的怪物?   “废弃了……就变成这样了?”   “不,后来方鹤影——嗯,他和我们谷主有仇,总是处心积虑暗算谷主一手创建的万花谷,他打听到了司徒一一的下落,就暗中把他召了回来。那个时候司徒一一已经和从五毒中分裂出去的天一教勾搭上了,所以方鹤影就和天一教以及司徒一一一起合作,把天工坊变成了这副模样。”   “月冥尸其实就是尸人,不能算人也不能说是尸体。”晚枫垂眸看着地上的月冥尸,想起曾经在洛道李渡城里见过面的和自己同龄的小女孩,忍不住咬了咬唇。   “尸人……”楚留香摸摸鼻子,“听着就不像是好东西。”   原随云看不见,但是他的嗅觉却是这几人中最为敏锐的,在刚刚就闻到了让人作呕的尸臭,现在看来,那都是这些尸人身上散发的。   “所谓尸人,就是被天一教秘法炼制而成的受天一教弟子操控的傀儡般的生物。它们百毒不侵,刀枪不入,力大无穷,最可怕的就是制作尸人的原体功力越高,制成的尸人也就越强。这些月冥尸恐怕是用普通的老百姓炼制而成,故而实力极差。”   “竟然如此轻贱人命!”楚留香又惊又怒,“难道朝廷就不管吗?”   这一次,晚枫沉默了好一会,才轻轻道:“……那也要圣人知道这回事才行。”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除了原随云外,其他二人都没听清楚。   不待楚留香问个明白,小丫头拉着他们走到了天工坊外的大树底下:“这秘境要杀死里面的三个秘境首领才能离开……我们沿着这棵树的枝桠跳到那栋箭楼上,然后从天工坊的外墙绕进去,我们不打那些小怪物,直接去打秘境首领。”   虽然当时大师父是带着她一路碾压过去的,不过后来她有听大师父提起过,以前大师父他们为了节省时间,都是绕道直接打首领的。   大师父很喜欢给他们讲古,这个秘境产生的缘由,里面首领的来历过去,它们会用的武功招式……以及,这种现在已经没几个人知道了的英雄天工坊绕道打秘境首领的路线。   楚留香身为天下闻名的盗帅,其轻功水平显然是第一流的,无花出身少林,看着似乎少林古朴的武学和轻功玄妙无关,但是他的父亲却是忍者,其中忍术的精湛身法也传给了他,这两人都是没有问题。   而她最为熟悉的原随云乃是世家出身,能够让江湖前辈找不到什么弱处唯有用眼睛看不见来攻击的人,他的武学修为自然是顶尖的,故而晚枫并不担心。   所以她摆摆手道:“我走前面,你们跟着我来,记得小心不要惊动天工坊里的小怪。”   嘱咐了这么一句,她就转身朝前去了。   原随云微微怔了一下,原本以为按照阿晚照顾人的个性,自己大概会被她拉着走,却没想到……   他微微一笑,跟上了晚枫。   小丫头没有留意到原随云的怔然,目测了一下树高就施展已经达到十一重的扶摇直上上了树顶,沿着那最为粗壮的一根树枝,一直走到树枝无法承受处,才继续使用扶摇,然后在最顶点处一个蹑云逐月,直接冲上了箭楼的楼顶。   到了楼顶,她才转头看身后,无花和楚留香也已经到了树顶,马上就能沿着树枝过来了,原随云却是最快的,几乎是她到达楼顶没多久,华服的少年就如大鹏鸟一般落在了她的身边。   小丫头眨眨眼睛,由衷道:“阿云的轻功好厉害!”   少年轻轻一笑,垂下双手:“阿晚觉得我能自己过来?”那树枝可不粗,哪怕是眼睛健全的人,一个不留神就会从树枝上掉下去。   但是阿晚却没有对他做出丝毫额外的叮嘱。   晚枫不明所以,还是点点头:“是啊,阿云的听觉很灵敏,听声辩位的功夫很到位,能很准确地判断出我的落脚点!”所以她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需要对阿云额外照顾的。   原随云抬手揉揉小丫头的脑袋,本想说什么,听到楚留香和无花也上来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改而道:“下面怎么走?”   “嗯,跟我来。”   天工坊依山而建,从箭楼下去的外墙和山壁距离只有四五步宽,楚留香在跳下去之前,瞄了一眼天工坊——因站得高看得远,原本在外头无法看清的东西,这会儿却是看得清楚多了。   虽然有诡异绿雾遮挡,但是那在雾气中隐现迟缓的身影,还有几个极其迅捷但是只能四脚着地仿佛动物般奔跑的人影,都让楚留香心头悸动。   尸人……里面大部分都是尸人,甚至还有身姿婀娜头梳云髻的女子身影,只是这些女子虽然身段美丽一如从前,其肤色却也已经变成了吓人的青灰色。   “那是怨女尸。”留意到楚留香的视线所集中的方向,晚枫看了一眼,道,“天一教的毒……从来都是不分老少男女的,所以……”   所以有女人,一点都不奇怪。   楚留香狠狠地攥紧了拳头:“畜生!”   楚留香从不杀人,因为他觉得生命是可贵的,没有人有资格剥夺一个人享受阳光、大海、清风这些自然赋予的美丽的权利。   所以他痛恨那些因一己之私而剥夺他人生命的人。   “在天一教眼里,汉人就是畜生,我们这些出身门派武学高强的人,也不过是畜生中品质较好的一类。”晚枫道。   原随云和无花的神色同时一动,刚刚他们还没怎么注意到,现在却是第二次听到这孩子提起制作尸人的原体武功高强,难道说……   “看来你们已经猜到了,”晚枫留意到两人的神色变化,道,“对,天一教瞄准了我们这些大门派高级弟子,暗中抓了许多我的同门师兄师姐们拿去炼成尸人。”   “至于成品么……”   小女孩笑了笑,只是那笑容说不出的勉强和悲哀。   “你们很快就能看到了。”   前面,就是英雄天工坊中第一位秘境首领。   不知其名,不知其姓,连是来自哪门哪派大意被抓的门派高级弟子都不知道,只知晓将之炼制而成的天一教祭司塔玛对它的称呼。   煞灵魔尸。   这就是它现在的名字。   楚留香终于看到了,那与其身后的房屋一样高大,全无人样,筋肉暴涨如同怪物一样的秘境首领。   这样的怪物……曾经是人,曾经是意气风发的大门派得意弟子?   没有人能够把这望之生厌的怪物和青年才俊联系起来。   楚留香不能,无花也不能。   原随云安静地站在那里,他看不到,但是他能听到,能感觉到,能闻到。   他能听到沉重得超乎想象的脚步声如同闷雷一样传来,他能感觉到脚下的大地随之微微颤抖仿佛无法承受,他能闻到那股子比其他怪物淡但是却越发清晰的尸臭。   以及在一片让人作呕的尸气中越发显得清晰芬芳的花香。   来自于那个孩子身上的。   “……给他一个痛快吧。”晚枫轻声道:“这是我们唯一能够为他做的。”   保持自己意识的塔纳或许还有恢复成人的一天,但是如这煞灵魔尸一样已经全无理智的尸人……却是再无回归的可能了。   ☆、第三十七章      晚枫终于理解了一件事,那就是……为什么当年四师姐修了多年云裳心法,却在某次打了大战法王窟日常之后,怒摔扇子,转修冰心诀,并且从此就在暴力冰秀的路上越走越远,再也不见她回头了。   那场大战里头充当扛仇恨,也就是扛着秘境首领绝大部分攻击的人,就是一个易经心法的少林大师。   以前晚枫还奇怪,为什么一向修炼云裳心法的四师姐一场大战之后直接砸了她所有的云裳装备,连打了四五个月的荻花才拿到的大扇子都尘封仓库再也不用,但是现在她理解了。   那就是……易经大师扛仇恨真的会出人命的嗷嗷嗷嗷嗷嗷嗷!!!!!!   伴着煞灵魔尸以及它召唤出来的尸兵一起倒下,小丫头从刚刚就开始七上八下的心总算是稳下来了,几乎就直接脱力倒在了地上,再没站起来的力气。   “郁儿的武学……当真奇妙。”无花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丝毫无损的身体,刚刚在打那个煞灵魔尸的时候,他清楚地感觉到对方一击就让他内伤,但是紧接着就有一股奇异的混元性气劲注入他体内,快速游走经脉中,将内伤尽数复原。   简直就像是传闻中的法术一般神奇!   一旁的楚留香和原随云跟着点头,那煞灵魔尸也不是只盯着无花一个人揍,有时候他们两个的攻击重了,还会调转过来打他们。楚留香就清楚地记得,刚刚那追着无花的煞灵魔尸忽然转头,蒲扇大的手掌猛的朝自己挥来,他都以为自己死定了,却不料忽然有股深绿色的气劲忽然覆盖在了他身上,直接将煞灵魔尸那一击抵去了十之六七,落在他身上时,不过是让他略微有些内伤。   即使是那点内伤,也在那丫头一个据说叫“握针”的招式引发的气劲流转下治好了。   他们三人现在除了衣裳狼狈了点,连点皮都没破。   被这么夸奖,小丫头却没有丝毫的高兴,心头唯一的念头就是:叶师兄,我再也不阻止你日常大战扛仇恨了……   陪着叶师兄一个藏剑扛仇恨打英雄寂灭厅她都没这么心惊胆跳过啊!   如果不是她在离经易道这一心法上浸淫颇深,又得了药圣爷爷私下开小灶掌握了某些秘籍,她的行气血(施展太素九针有10%的几率使下一个运功招式无需运功)出现几率从一开始的十分之一直接提升到了现在的三分之一,刚刚又是人品大爆发连续出了五个行气血,生生拉回了无花的小命,不然这会儿,她的“单治疗离经心法过五人副本绝不团灭”招牌绝对是碎得不能再碎了。   感谢身为藏剑的叶师兄无数次要求大战他来扛首领,感谢药圣爷爷和裴元师兄私底下给她开小灶指点她的离经心法修行,感谢在名剑大赛中被各种攻击追着打练出来的逃命能力……她总算是没把这队人团灭在英雄天工坊这个师门其他九位师兄姐都能单刷的小秘境里!   小丫头简直就要热泪盈眶了!   为什么打掉英雄天工坊第一个秘境首领比她单人溜达了卓婉清夫人的成就感还要大啊!   这种成就感来得太莫名奇妙了啊!   一想到后面还有两个秘境首领,而且依然是自带小弟……可恶好想哭啊!   原随云听声辩位,脚下一挪就到了晚枫身边,弯腰揽下——正好是揽在晚枫腰间,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地上凉,莫要久坐。”   借着原随云扶在腰间的手站了起来,小丫头只觉得自己的腿还是软的,身侧的少年察觉到了这一点,没有收手,而是让她就这么靠在他身上。   “可是内息消耗太大了?”他伸手摸摸小女孩细细的腕骨,感觉手指下的脉搏虽然略快了些,但是并没有大碍,心下稍松。   “没事,只是吓得腿软了……”至于内息倒真没什么问题。   万花的碧水滔天能够补充内力,不管是给别人还是给自己都很管用,晚枫心想着幸好自己是万花,如果刚刚那会儿负责治疗的是云裳七秀的话,打到一半内息就干涸了。   原随云微微敛眉不语,刚刚落在自己身上的柔和内劲也不少,这丫头还是凌空打出内劲来,后来那煞灵魔尸又召唤出了几个尸兵,他和香帅猝不及防,无花又被秘境首领追得死死的,三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尸兵朝着晚枫涌去。   不过晚枫看似对尸兵的出现并不意外,直接转身跳到了旁边的灯笼架子上,追着她的尸兵没法爬上去,只能在底下嘶哑地吼着。   后来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两个尸兵冒出来,直冲着晚枫而去。但是她所在的位置极好,没有一只尸兵能爬上去。最后是待得他们料理了秘境首领,抽出手来,将那些尸兵一一击毙了,她才从上头跳了下来。   “这秘境倒真是险恶……”无花拂去袖上尘埃,道。   他算是懂了之前那丫头敢把他松绑的缘由了——这地方若是没有郁儿的奇异内劲帮助的话,他们几个大概早已被这里头的怪物给啃死了。   “不过杀了这秘境首领了就好了,之后的总归是一些虾兵蟹将。”楚留香乐观得很。   晚枫:“……谁说秘境里只有一个首领的?”五人秘境最少三个首领,加上隐藏就是四个,最多如天子峰足足有六个首领。   英雄天工坊的三个秘境首领是标配好吗?   楚留香:“……”卧槽这种东西不止一个他们怎么不自己斗起来!?   英雄天工坊第一个秘境首领是第二个首领——天一教的塔玛炼制而成的毒尸手下,第二个首领塔玛和第三个首领司徒一一是合作伙伴关系。   ……这还真斗不起来。   煞灵魔尸倒下以后,墙角出现了一个宝箱,晚枫一脚踹开那个宝箱,从里面找到了一枚名为“雪胆寒”的花间游戒指和英雄天工坊出品的万花套装之一:紫夜钗。   “这地方居然还有这等宝物?”   身为盗帅,楚留香的眼力显然是一等一的,一眼瞧出那两样东西都不是凡品,尤其是那枚戒指,带着森森寒气,激得人肝胆俱寒。   宝箱里面还有关于这两件物品的说明:   雪胆寒,雪胆森森,寒气逼人。   紫夜钗,据说此物乃织女裁剪紫色夜空织丝制成。   楚留香将那支紫夜钗拿在手里看了半天,才有些犹豫地问道:“这紫夜钗……真的是这么制成的吗?”这说法太稀奇了……   “它都写了是‘据说’,你说呢?”   “……”   晚枫转手将紫夜钗给了原随云:“这东西外观看着挺好看的,我的几个师姐以前还为了这个特地来打过这个秘境……阿云收着,以后可以送给心仪的姑娘。”又纠结地盯着手上的雪胆寒看了好一会儿,才转头问另外两个,“这戒指你们谁要?”   虽然两样都是适合花间游心法的万花弟子的,但是对她来说这东西已经是看着玩的地步了,没必要拿。   楚留香比较好奇那支很有几分传说意味的花钗,不过看着这雪胆寒也不凡,见无花闭目不语,那头小丫头也不要,便干脆地接过了。   清理了一众毒尸,众人终于看到了第二个秘境首领塔玛,穿着和皮肤都诡异得跟毒尸有的一拼的天一教弟子自带小弟恭候大驾。   盯着那六个小祭祀看了半天,晚枫歪头,犹豫道:“……我们之间没人怕骨头架子吧?”   楚留香:“……”不知道为什么有种不妙的预感……   无花:“……”同上。   原随云:“……”忽然觉得眼睛看不见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呢……   一刻钟后。   “为什么死掉的祭司还会变成骷髅架子复活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冲天的惨叫声中,四人料理完了第二个秘境首领。   楚留香面色复杂地看着那头面不改色从宝箱中摸出一条项链苏合香和一个腰佩忘笙。   苏合香,池上鸳鸯不独自,帐中苏合还空然。此物因怨而生。   忘笙,饮水尚且思源,得鱼何以忘笙?此物因自省而得。   晚枫看完两样东西的附加说明,果断作出决定:“苏合香给香帅,忘笙给无花,这上面的说明挺适合你们两个的。”   楚留香&无花:“……”   原随云想了想,点头赞同:“确实挺合适的。”   一个到处招惹人家姑娘,一个差点反手毒杀养育自己多年的师父,还真是合适得不能再合适了。   楚留香&无花:“……”这种想要反驳但是完全找不到话来反驳的憋屈感……   ——这秘境绝对是看人脸下菜的吧不然那么多的宝物怎么就偏偏掉了那么两个嘲讽味十足的首饰!   比起第一个和第二个首领的奇形怪状,第三个秘境首领的外形实在是太正常了!   正常得不正常了啊有木有!   楚留香盯着那台子上怎么看怎么像庄稼汉的司徒一一半天,忍不住又回头问:“晚丫头,你确定……那就是第三个秘境首领?”   被前头两个首领外形洗礼过的香帅表示这外形看着太正常了简直不敢相信啊!   “真的不是他后头那只铁疙瘩吗?”矗在司徒一一后头那一坨铁疙瘩才符合之前两个首领的画风啊!   “嗯,绝对确定!”晚枫认真点头,“我当初打震天甲士的时候见过他的,就是那副样子!”那时候她还懊恼了好久没法打被秘境保护的司徒一一,只能拆掉了他的机关,后来才发现这英雄天工坊里可以宰掉这个给他们万花带来无数麻烦的家伙。   “对了,这家伙会激活那几只机关龙,还有他身后的那只大大的铁疙瘩,你们记得机甲激活的时候去拍一掌,别让他们来打我!”晚枫对于自己总是要溜小怪的行为表示强烈抗议,撂下狠话,“再放弃治疗我就不管你们了!”   她就没见过这么没有保护离经万花意识的人!   在小丫头的强烈要求下,这回的机关龙和最后的震天甲士终于没有再去找治疗了,而是追着那头三人猛抽。好在只要司徒一一跑了,这几只机甲就自动熄火了——等扛不住了的司徒一一跑了以后,机甲龙和震天甲士像一下子失去了动力源一样不再动弹,宝箱出现,这意味着这个英雄天工坊里的所有首领都被消灭了。   这回去开宝箱的人是楚留香——他强烈怀疑之前那极具讽刺意味的两样东西是晚丫头私底下动了手脚才冒出来的。   宝箱打开,里面放着的是一件名为“旋复衫”的衣裳和一条刻有“水蔓菁玄”字样的项链。   旋复衫,九愁幽思旋又复,谁人能了子建赋?此物因愁而生。   水蔓菁玄,溪水蔓幽,菁玄且留,万花奇谷,得此无求。   晚枫随手把衣服丢给了那头正皱眉看着自己破损了的衣裳的无花,转手把手里的水蔓菁玄给了听完介绍就开始出神的原随云,并拉了拉他的衣角,好奇地问:“阿云在想什么?”   被她那么一扯,原随云才回过神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笑了笑:“不过是在想那句‘得此无求’罢了。”   晚枫皱眉想了想,没明白这句话有什么好多想的。   虽然看不见,但是原随云可以想象这会儿那丫头定然是皱着眉头一脸疑惑的样子,如果没想到的话,就会毫不犹豫地放开……   果然,他才想到这里,就听到那丫头的声音响起:“算了不想了……好啦,总算是打通了!我们从这边出去吧!阿云,这里来!”   ……还真是这样。   原随云失笑地摇摇头,跟上了那轻盈的脚步声。   “阿晚,之前穿越雾墙的时候我没听到你的脚步声。”   “咦,是吗?我没注意呢!”掌心里多了一只温软小手,牵着他,“这回拉着我的手就好了,我不会把阿云弄丢的!”   得此无求。   这世上确实是有些事物,得了,握在手心里了,便可……   就此一生,别无所求。   穿越雾墙的那一刹那,听觉、嗅觉、触觉……什么都消失了。   唯有手心里,似乎还残留着那只手的温暖。   然后,各种感觉一一回归,先是夏日虫鸣声,然后是清爽的草木香气,接着是夏夜凉风拂于面上的清凉。   但是,依然有什么没有回来。   原随云缓缓地握紧手。   却没有握住任何东西。   耳边听到的只有两个心跳声。   香帅的,自己的。   无花不见了。   阿晚……也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1:煞灵魔尸的尸兵是伴随着它的血量下降而出现的,不是楚留香推测的时间长短而出现的。   注2:英雄天工坊其实是一个穿越副本,最后司徒一一是被玩家在里面杀死的,但在这之前他还要在烛龙殿里折腾在唐门折腾还要在各种活动里折腾……所以作者先让他溜走了OTL   ☆、第三十八章      从暗沉的英雄天工坊出来时,晚枫是闭着眼睛冲过雾墙的。   眼前忽然大亮,即使隔着薄薄的眼皮都能感觉到外面明媚的阳光,刺得她的眼睛有些疼痛,生理性泪水让眼角顿时湿润起来。   她颦眉,正要伸手挡住阳光,却感觉到有一只略带粗糙的手掌落在她的眼睛上。   与此同时,淡淡的冰雪般的气息缠绕鼻间。   晚枫一愣,连忙抬手去扒那只手,却听到头顶传来一声低沉淡漠的声音:“莫要乱来,伤了眼睛就不好了。”   这个声音……   盖住眼睛的手是属于成年男子的宽阔,遮盖了小女孩鼻子以上的部分,只能看到那孩子的唇抖了抖,发出的声音里便带上了颤音:“三……师父……?”   “嗯,”那个声音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即略带训斥地数落道,“怎么又跑英雄天工坊来了?这秘境里毒气四溢,哪怕你的内力深厚不惧,但是刺激了露在外面的皮肤,尤其是刺激到了眼睛怎么办?”   虽然生性不喜言论,个性沉默寡言,但是对着他们这些小辈却总是不厌其烦地重复教导,这确实是……三师父。   她的亲传师父,出身纯阳静虚一脉的萧陈玉。   小丫头只觉得鼻子一酸,小嘴一扁,辩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扑去。待得脸颊和手臂拥住熟悉质感的纯阳道袍时,委屈了好久的小丫头终于没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萧陈玉吓了一跳,忙扶住怀里丫头的肩,正要拉开,却在听到那好像是撕心裂肺一样的大哭时,扶在瘦弱肩头的手顿了顿,反手将她拥入怀中。   又被英雄天工坊里头的东西给吓到了么……萧陈玉觉得头又大了。   这丫头怕那些东西怕得要死,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账告诉她看多了就不怕了,结果自那以后,自家小徒弟天天必走一次英雄天工坊。也不打,就是偷偷躲在一边盯着那些东西看。   往往在秘境里面对那些尸兵尸将的时候全无异样,一出秘境就像是整个儿放松了似的大哭起来——他的道袍十件里头有八件都是“死”在这丫头的眼泪上的。   今儿个也是,那头有人告诉他打完龙渊泽自家徒弟就不见了,他想着是不是又跑英雄天工坊来了,正好师门有事交付他前来万花,于是办完正事的萧陈玉就过来等着。结果才到了没一炷香时间,就看到自家小徒弟从秘境里头出来。   不过这回……怎么哭得比第一次进去的时候还厉害?   萧陈玉心中疑窦渐生,面上却不显分毫,拍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丫头,给她顺气。   待得哭声渐弱,埋在怀中的小丫头肩头一抽一抽的,却依然死死抱着他的腰不放手,萧陈玉叹了口气,从袖中摸出一块素蓝手帕,直接捂上自家小徒弟的脸:“把眼泪鼻涕擦擦……为师不走,就在这里。”   他的道袍啊……这是第几件“丧命”在自家这个小徒弟眼泪上的了?   揽着他腰的手迟疑了一下,才松开,接住了那块手帕往自个儿脸上按了按。   “我……我才没流鼻涕呢……”拿手帕抹掉眼泪,小丫头犹犹豫豫地扯下帕巾,露出一双水洗似的墨色明眸。   只是眼眶依然红红的,好像一不小心就会哭出来一样。   跟只小兔子似的……萧陈玉拍拍自家小徒弟的脑袋,淡淡道:“给你们那个秘境团的团长发个飞鸽传书,告诉他你没事……忽然从秘境里神行走人都不说一声,人家急得就差找隐元会悬赏你的下落了。”   小丫头捏着手帕呆了呆,才想起自己离开这个世界时,是打完了某次龙渊泽秘境来着的。   那不是我要走的……小丫头委委屈屈地“哦”了一声,一只手仍然拽着自家亲传师父的袖角不放。   萧陈玉:“……放手。”   小丫头红着眼睛看自家师父,眼神儿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萧陈玉叹了口气,放缓声调,“为师不走,就在这里,晚儿乖,放开师父的袖子。”再扯下去他的袖子就真的要报销了。   好说歹说总算是把自个儿的袖子给救出来了,萧陈玉思考下回是不是该换身入门弟子服来,那套衣裳的袖子短得没法扯。   ——纯阳弟子的衣服,随着其本身地位越高,衣裳袖摆就越长,看着也越发飘逸。   这会儿发现自己回来了的晚枫也终于平静下来了,即使之前有所猜测,但是真正实现的时候依然让人激动万分。   心情平静了,就有心思关心其他了——小丫头扭头四处看看,没看到理应和自己一起出现的阿云他们,心下想着大约是因为自己本就不是那个时空的人,故而成功回来了。   至于阿云他们,应该是在那个世界吧。   不知道阿云和香帅有没有及时抓住无花……若是让他跑了就不好了。   刚刚还说不会弄丢阿云呢……这下阿云会不会生我气啊……啊对了!安史之乱!   骤然想起自己在那个世界里最为关心的事,晚枫忙仰头问萧陈玉:“师父,谷主在哪里?”   忽然被问及这个,萧陈玉怔了一下,想起自己被卓代掌门派来万花的原因,心头思绪一动,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家小徒弟,直把丫头看得寒毛都竖起来了,才道:“晚儿可愿……随为师前往烛龙殿?”   晚枫:“……欸?”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师父你说话变得这么跳跃了?   萧陈玉就当她是默认了,伸手拉过丫头,与那饲育羽墨雕的万花弟子打了个招呼,便让羽墨雕载着她往三星望月去,自己则是随后跟上。   晚枫还没弄懂到底是怎么回事人就到了羽墨雕上,大雕的速度极快,不一会儿就到了三星望月上。小丫头看看后面的羽墨雕连个影儿都还未曾看到,便跑到了一旁正在炼丹的药圣孙思邈面前,脆脆地喊了一声药圣爷爷好。   百岁老人孙思邈抚着颔下雪白长须,微微一笑:“晚枫丫头近日又迷路到哪里去了啊?”   晚枫抿了抿嘴唇,犹豫了一下,见那药童离这还有些距离,应该听不到这里的话,才装着扑到药圣身上的样子,撒娇似的说道:“药圣爷爷,教我花间游吧!我再也不要被人欺负!”   借着衣袖掩盖,她将两卷事先抄录好的本纪第八和第九塞到了孙思邈的怀里。   这样的动作,孙思邈自然不会察觉不到,心想着又是这丫头要做什么恶作剧,故作不知地拍拍她的肩头:“当然可以,我等医者,虽心怀慈悲救济天下,但路遇不平,也当以手中笔一论公道!”   等到慢了一步的萧陈玉过来时,正看到自家小徒弟从药圣孙思邈前辈处接过数本万花秘籍,不禁讶异道:“晚儿的离经心法和招式……还未纯熟?”以他家小徒弟对离经心法和招式都说不上纯熟的话,那真正擅于此道的万花弟子到底是怎样可怕的一种存在啊?   随即他眼尖地看到了朝自己走来的小丫头手里捧着的书,上面写着的是……   ……这不是花间游的吗?   萧陈玉疑惑地看了眼那头的孙前辈,心想老前辈应该不至于头昏眼花到给错秘籍吧。   还是说……   “晚儿,你要重新修炼花间心法?”   小丫头用力点点头:“练熟了就不会被人欺负了!”下回再有人敢给她找个爹她就糊他一脸玉石!   萧陈玉虽然意外,倒也不反对,不如说他很赞成:“那就先去主城里对着木桩熟悉一下招式,然后为师带你打名剑大会练练手。”   晚枫点点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迟疑地摇摇头:“师父……我过会儿再练,现在我有点事要去找代谷主。”   萧陈玉不明就里,却也不会阻止,摸摸小丫头的脑袋,温声道:“去吧,为师在这里等着。”   “嗯!”小丫头用力点头,然后快步跑向一旁的凌云天梯。   ******   无花皱了皱眉头,为外面过于刺眼的阳光。   英雄天工坊里的光线着实暗淡,一下子到了阳光明媚的外面,他稍稍有些适应不了。   待得眼睛适应了,他看看附近,惊讶地发现那丫头和其他两人都不在身边。   这是……走散了?   无花心下不明,身后看不到任何能够和那个英雄天工坊的出处联系起来的东西,他皱眉思考了一下,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刚刚……有在这个方向看到炊烟。   而且不止一道。   那代表那个方向至少有一个村落在。   步行了约几里路,无花终于看到了人。   但是在看到那些庄稼汉子和田坎上妇人的穿着打扮时,他微微怔了一下,随即上前,朝离他最近的一位少妇行了一礼:“敢问女施主,这是哪里?”   少妇正擦去额头细密的汗珠,忽然听得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抬眼看去,却见一位白衣僧人含笑而立,神色温柔,宝相庄严,竟是一位极为俊秀的出家人。   一刻钟后,无花站在溪流边,看着水中自己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皱眉不语。   刚刚村里的人告诉他,这里是稻香村。   他从未听闻过这个地方。   而时间……   天宝,四年。   他竟是到了千年以前的大唐。      ☆、第三十九章      孙思邈看着那孩子像只花蝴蝶一样扑向凌云天梯,失笑地摇了摇头,手在袖口腰间一摸,刚刚那孩子趁着扑过来时塞到他怀里的东西就到了手上。   咦,居然是两本书?   孙思邈有些讶异地扬了扬雪白的眉毛,看着上面写着的《唐本纪——第八》、《唐本纪——第九》,百岁老人稳如泰山的手微微一颤。   ……不好的预感。   孙思邈所在的赏星居前的平台是接待意欲加入万花的江湖侠士以及教授万花弟子武学招式的地方,一旁更是有万花大师兄摆下茶几点心仔细讲授,不远处还有用于练习的木桩区。   即使撇除这些,万花的兑换商也是在赏星居前,这导致了赏星居人多口杂,如果有什么机密的事,这里是最不适宜查看的地方。   所以孙思邈并没有翻看手中的书籍,而是将之塞入袍袖之中,然后吩咐了二徒弟阿麻吕暂代他的工作,自己则是转身进了赏星居,才拿出书来阅读。   药圣自幼聪颖过人,一目十行不在话下,仅仅只是粗略了看了开头数页,一直不动声色和蔼可亲的老人面色剧变!   ******   被屠龙大会欺骗而被抓走的是少林、七秀、藏剑、纯阳四大派的掌门,万花谷的谷主东方宇轩并没有位列其中,但是在众多情报送来,发现有一股暗流在南诏诸地涌动的东方宇轩坐不住了,恰逢天一教进犯五毒,故而他便带着好些万花弟子前往五毒支援五毒教主,曾经的七秀之昭秀,曲云。   ——同时也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因此,即使掌门并没有被抓走,万花谷里依然和其他四派一样,目前主事的都是代掌门。   晚枫坐上凌云天梯,上了三星望月的觅星殿,人还未到,就听到了丝竹声声。等小丫头从凌云天梯上下来,一溜儿小跑到了觅星殿前,就见舞女挥动水袖,身姿曼妙,在那仿佛是近可摘星的高台之上,伴着山风雅乐起舞。   ……就算谷主人不在了,这里还是老样子么?   小丫头抽着嘴角看向那头衣着朴实的工圣,不出意外在这位出家人的脸上看到了入定的表情。   “晚枫拜见代掌门。”   工圣睁开眼睛,笑道:“呦,这不是晚枫丫头吗,终于迷路回来了啊,这回迷路到哪里去了?”   小丫头摸摸鼻子,怎么到了谷里大家都认为她是迷路了呢……虽然,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迷路了。   而且还是迷路到了另一个世界。   “工圣爷爷,晚枫能和您私底下说话吗?”小丫头摸摸鼻子,想了想,道,“等药圣爷爷来了的时候,一起。”药圣爷爷这会儿应该已经看了一点了吧……   僧一行一怔,他很少看到这个谷里头受大家宠爱的小丫头露出这样严肃的表情,毕竟,不管多么天赋出众,这孩子终究不过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女孩儿,正是享受童子天真之乐的时候。   “也好,现在是谷中讲课之时,你也坐下来听吧。”工圣僧一行笑了笑,见那孩子乖巧地在面前闭目打坐,遂以雄浑内力出声,“茶之一道……”   内力雄浑,以佛门狮吼功为主,辅以偏门,让声音扩大到整个万花谷中都能听到,但是离得最近的弟子所听到的音量大小和在仙迹岩处的弟子所听到的音量完全一样,这才是其中妙绝之处。晚枫虽然也能做到如此,但是像工圣前辈这样不间断地喊上一个时辰……她自问是做不到的。   等到一个时辰的门派打坐时间过去,僧一行从身侧小弟子东方欣处接过奉上的茶水,润了润喉,正要说话,就看到一向不轻易离开赏星居的药圣孙思邈前辈居然也上了觅星殿高台。   孙思邈前辈如今已经一百多岁了,不管是论年龄还是论辈分都是谷中一宝,哪怕是谷主在时,也要尊一声孙前辈,更别提僧一行了。   而且药圣前辈年纪大了,平日里几乎就在赏星居和赏星居前的平台上活动身体,极少上这觅星殿来……僧一行随即想到刚刚那孩子说的话,不禁有些疑惑:晚枫丫头到底是说了什么,居然能说动孙前辈上来?   平日若是有事,孙前辈也不过是差遣他的大徒弟裴元或者二徒弟阿麻吕上来说一声,毕竟人老了,腿脚不灵便了,哪怕有方便快捷的凌云天梯上下,为了身体着想,也还是少坐为妙。   ——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他面前没心没肺的小丫头那样不惧高处的。   莫名的,他有种强烈的大事到来的预感。   一刻钟后,在只有三人的觅星殿中,僧一行面色沉重,孙思邈的脸色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两位目前万花谷中的最高主事人对视一眼,僧一行道:“晚枫,把你这些日子里的经历,详细地说一遍。”   小丫头点点头,仔细地开始说明,从打完龙渊泽忽然头晕,再睁眼时已经人在半空,而底下是无尽大海说起,一直说到她与在那个世界认识的几个朋友一同打通了莫名出现的英雄天工坊,但等到再出现时,就只有她一人为止。   等她说完,仔细听着的两人便陷入沉思之中。   孙思邈摸摸雪白长须:“晚枫丫头觉得……那个世界,是我们这个大唐世界消亡千年以后的世界?”   “不,我不这么认为。”出乎意料,晚枫摇了摇头,“我仔细查阅了《水经注》,绘制了那个世界的地图,和大唐地图有极大的差异。”她说着,从落花碧绒包中拿出一早绘制成的地图和那个世界的郦道元所著的《水经注》,摊开,“除了几个大致地点还在,其他的几乎就是……”   僧一行看了一眼地图,拿过《水经注》,翻看起来,孙思邈则是仔细地看着那张手绘的地图。两人早年都是以自己的双脚丈量了大唐地界的人,所谓读百卷书,行百里路,说的就是这样的人物。因为,对于世界风貌,他们了解的比阅历有限的孩童更加深刻。   晚枫抿了抿嘴唇,又从包包中摸出数本书籍,摆在案台上:“那个世界的书籍……并不像我大唐盛世一样开放,晚枫寻遍了书店,也不过是买到了些许,阿云家远在太原,我未能前往,故而《旧唐书》和《新唐书》乃至之后的各个朝代正史,未能抄录。”   说到这里,小女孩低下了头,有些羞愧,为自己没有把旧唐书全部抄录下来。   她最终也不过是找到了旧唐书的本纪一到本纪十,其他的诸侯列传之类的却是完全没有下落。   “不,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好孩子。”百岁老人满是皱纹的手轻轻地抚摸小女孩满头乌丝,“有这个,已经很好了。”   僧一行和孙思邈对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打算,于是孙思邈站了起来:“晚枫,接下来可有要事?”   小女孩有些疑惑,想了想道:“我准备双修,花间游的招式心法不熟悉,准备和三师父一起去木桩处修炼,熟悉一下花间游的招式,然后去仓库把上回多余的南皇兑换牌拿去王宇师姐那里换一套花间游的南皇套。”   晚枫和师门众人组了一个荻花圣殿团,加上众位师兄师姐们在江湖上的朋友,几乎隔一段时间就会去打一次二十五人英雄荻花圣殿。不知为何,他们这个团极红万花,且不提各种首饰暗器,就连俗称大笛子的雪凤冰王笛都已经是人手一支了,更别说回回必出的万花兑换牌了。   晚枫换了离经的南皇套装之后,还多出了一套,一直放在仓库里蒙尘,如今拿出来倒也不算浪费。   “看来是在那个世界被欺负了?”百年阅历何其丰富,孙思邈一眼看穿了那孩子忽然转修花间的原因。   “倒也不能算是欺负……”小丫头扁扁嘴,“只不过近日所见所闻……让弟子觉得,有很多事,即使单单有真相依然不够,若是无人愿意听你的话,也唯有以武力让他们听进去了。”   “……你虽年幼,但能知晓这点,倒也无碍。”药圣摸摸胡子,叹了口气,不知道这么早就让这孩子体会到了人世间黑暗的一面,到底是好是坏。   “你的三师父……是你的亲传师父,纯阳的静虚一脉弟子萧陈玉是吧?”僧一行不久前才见过那个丰神俊朗的纯阳弟子,若不是纯阳内部因一些事情,让静虚一脉弟子多受委屈,以那孩子的才华,如今声望当不在曾经的雨承卓之下。   “正是。”晚枫点点头。   “若是无甚要紧的,晚枫你先去与你的小师父说一声,然后收拾点东西,为师带你去天策府走一遭。”   晚枫一愣,随即想到如今天策府主事人……乃是连天下三智都需仰望的一秋,三国诸葛亮第十代重孙,小诸葛——朱剑秋。   “是!”   小女孩应下,立刻起身离开,她要去和三师父说一声,然后去仓库把东西拿去给王宇师姐兑换,若不是时间太紧的话,她还想去把自己的化玉玄晶也给打造了……不过看起来时间赶不上,晚枫心想着这回在那个世界吃了大亏,这回务必把趁手的武器给带上,在心里盘算着要带走的东西,小女孩快步走出觅星殿。   偌大的觅星殿中,只余下了百岁老人孙思邈和工圣僧一行。   “虽然不是同一个世界,但这上面很多的事件记录……倒是与我们所见相似。”僧一行一目十行的功力不比孙思邈弱,这会儿已经大致看过了两本本纪。   “一行你抄录一遍,我带着晚枫丫头和这些书,去见天策府的那孩子。”孙思邈看着那张地图,深深地叹了口气。   本纪一到本纪七,是已经发生了的事。虽然有些出入,但是大致上的内容……却是相同的。   他不得不担忧,这之后的事,是否也会如这书上所写……哪怕两个世界并没有什么承接关系,但是就目前各大门派弟子在江湖中所见所闻……   若是不采取行动,这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恐怕再也不仅仅只是这书上寥寥数千字了!      ☆、第四十章      和万花谷的情况类似,天策府府主李承恩并没有被南诏剑圣抓走,但是以大唐安危为己任的李承恩显然是不可能在这种江湖风起云涌的情况下安坐府中——他早已带着一众天策府战士前往融天岭,支援轩辕社,同时收集关于各大派掌门被关押地点的下落。   而天策府中的诸项事务,都交由他最为信任的副手朱剑秋来处理。   朱剑秋何许人士?   在大唐江湖中有一句话,叫做“天下三智,唯逊一秋”。这三智分别是指唐门长老唐怀智,七秀掌门叶芷青,纯阳清虚子于睿。其中,唐怀智擅机巧之术,叶芷青擅读心术,于睿擅计谋,都是天底下一等一的人物。   然而这三人加起来,也抵不过“一秋”。   这“一秋”,所说的便是天策府的谋士,朱剑秋。   晚枫在初知即将发生的“历史”时,心中闪过的第一个人选便是这一秋,朱剑秋。因天策府与其他江湖门派不同,天策的背后站着的是,是李唐王朝,代表着朝廷。如果要阻止安史之乱,交由与朝廷相关的人显然是最适合的。而朱剑秋既是朝廷的人,其智谋也是众人皆知,显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若不是因为晚枫于天策府中并无什么通天人脉,无法见到他,也没有什么证据能让他相信,这会儿她大概已经自己上路去了天策府了。   小丫头和师父萧陈玉说了一声,然后去仓库那里拿了兑换牌换了一整套崭新的万花南皇套,又细细数过自己平日所擅之物,一一放入包裹中,确定并无什么遗漏了,这才回到赏星居前。   不一会儿,鹤发童颜的老人从凌云天梯上下来,神色与常日并无什么不同,唯有洞察力尤其敏锐同时又知内情的小女孩注意到,孙思邈的眼睛里,有一缕忧愁。   是为了岌岌可危的大唐江山,还是为了将要受苦的黎民百姓?   晚枫不知道,她现在能做的,也唯有将自己所知所晓统统告诉能够主事的人。   而接下来的事,就不是她所能够插手的了。   从天策府中出来,晚枫的心情有些放晴,代府主朱剑秋前辈并非她想象中不近人情,而是有着像书圣颜真卿前辈一样的儒将风度,这让她放松了很多。   而且他也没有因为自己年幼而忽视掉她所说的话——虽然这点,晚枫私以为主要原因还是孙爷爷在身边,如果是自己独身一人前来的话,可就不是这个结果了。   孙爷爷要和朱剑秋前辈仔细详谈,这毕竟是大事,他们不敢声张,哪怕是如她这般的小孩子都知道这等事情不能随意告诉人——君不见她连自己的亲传师父的都没说么,而天策府中也不是没有来自其他势力的探子。   没有她的事了,但是以防万一,她近日大概是需要留在天策了,晚枫想了想,去了天策的木桩区。   每个门派中都有各自的木桩区,用以给门中弟子熟悉招式心法,一般来说,木桩区附近还有各门派掌门大弟子讲解门中武学精华,并辅以示范。虽然这并不是强制要求每个弟子都去听的,但是多听多看之下,足以让初初入门摸不着头脑的弟子们在武学上少走许多弯路。   ——而且还有茶水点心送上。   作为一个再忧愁都无法忘记肚子的吃货,晚枫严肃表示她真的不是被茶水给勾引过去的,她是在很严肃地磨练自己对花间游心法和招式的熟悉程度——修炼累了啃口点心不过分吧?   时间就在小丫头的吃吃喝喝拿毛笔画画(?)中飞逝而过,终于,黑龙沼传来消息:找到诸位掌门被关押的地方了!   这个消息传来,各大门派高层皆被震动,已经失去掌门消息已久的诸位代掌门立刻活动起来,以纯阳于睿为主持者,针对天一教烛龙殿的攻破计划立刻开展起来。   而在万花,早在晚枫的师父苏雨鸾前往支援烛龙殿之前,本就在南疆的谷主东方宇轩已经借着地利,先一步潜入了。   根据他打探到的消息,各大派掌门被天一教教主乌蒙贵给下了软筋散,功力十余四五而已,不然也不会被里面的人给看住。东方宇轩先一步进入,为的就是给各大派掌门送去软筋散的解药,到时候说不准还能来个里应外合,把烛龙殿拆个七零八落。   送药很顺利,但是……   在撤离烛龙殿的时候,他被抓住了。   接到消息时,晚枫和药圣孙思邈还在天策,闻言一老一少脸上是一样的惊讶。   “谷主居然被抓住了?”小丫头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孙思邈摸摸胡子:“以宇轩的能力,那里应该没有能发现他行踪之人啊……”哪怕是天一教教主乌蒙贵,也别想发现他。   “据说……是在玉蟾宫里被抓的……”来报的万花弟子的表情极其古怪。   根据先一步潜入的轩辕社将士回报的消息可知,烛龙殿里一共五宫,除了入门处名为龙跃殿外,其他五宫名字皆脱胎于五毒教五圣兽——圣蝎祭坛,天蛛殿,灵蛇宫,玉蟾宫,风蜈殿。   包括龙跃殿在内,每一个地方都有一名极其强力的一流高手把手:龙跃殿中是曾经的明教法王蝠王和鼠王,圣蝎祭坛处是天一教圣童索迪尔,天蛛殿是当年横行的上代五毒天蛛使醉蛛老人,风蜈殿里则是与李唐王朝有深仇大恨的铁面将军陆寻,灵蛇宫中是千秋子,而玉蟾宫里……   这个能让谷主落网的地方……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   晚枫看向药圣前辈,不出意外在他眼中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疑惑。   “根据先一步潜入的将士回报,玉蟾宫中关押着的是藏剑山庄大庄主叶英,而关押他的,是司徒一一和他的义女所制作的……”   “好了不用说了。”气度容量极好的百岁老人抬手,打断了来人的话,“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来报的将士不明白,怎么他还没说,孙前辈就知道了呢?   他疑惑地抬起头来,然后就看到那个玉雪玲珑的小娃娃也是一脸不忍直视,只是却没有疑惑。   这孩子……也知道了?   ……怎么有种全世界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的感觉?   来报的将士满头雾水地退了下去。   留下的一老一少大眼瞪小眼,然后同时长叹:“又是司徒一一……”   “又是个铁疙瘩……”   如果说万花有什么天天蹦跶从不放弃一直在刷存在感从未被超越的大敌的话,那首当其中的就是司徒一一。和他比起来,当年上三星望月想要与东方宇轩谷主一论高下的千秋子简直可爱得不像话。   司徒一一出身于机关术世家,当年天下第一的巧手司徒经南的儿子。他一心想要如父亲那般成为天下第一的机关术大家,但奈何……   只要工圣僧一行在一天,人们提起机关术第一,从来都是万花谷的工圣,而非司徒一一,当年在万花谷中便是如此。   僧一行是出家人,自然不会与人争强好胜,但是司徒一一却不同,他绞尽脑汁想要赢过僧一行,证明自己是天下第一,小到猎鳄的机关,大到天工坊里的震天甲士,都是他为了和僧一行一较高下而制作的。   但是这些机甲最终却只证明了他的失败。   既生瑜,何生亮,莫过于此。   “谷主他……”晚枫抽着嘴角,试探地问孙思邈前辈,“不会是临走时,想要顺走司徒一一新做的机甲……才会被发现的吧?”   孙思邈摸着下颔长须,脸色一垮:“上回听宇轩说,天工坊里头的震天甲士已经被众位弟子打得坑坑洼洼没法修了,他准备找个新的换上……”   “……为什么不找工圣爷爷做?”   “……你什么时候见一行做过那种大个子?”他们万花谷的工圣只会做卖萌的阿甘和瓦力。   “……”还真是。   所以……在路过玉蟾宫,看到司徒一一新鲜出炉的巨大机甲人时,谷主想着谷里头那个已经返修了几千次大概撑不下去了的震天甲士,而司徒一一所做的各种机甲外形几乎没有差别,如果偷偷换上也不会有人发现……   然后,他大概就……又……放弃治疗了吧?   晚枫仔细想了想,抽着嘴角承认这种可能性……不低啊……   “也不过是多跑一个宫殿的功夫,路过灵蛇宫把宇轩救出来就好了。”孙思邈很快把刚刚的纠结丢到脑后,“晚枫丫头,你的花间游也熟悉得差不多了,突袭烛龙殿……你也去吧。”   小女孩肃容道:“是!”   随即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凑了过来:“孙爷爷……其实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但是没机会问……”   “什么问题?”孙思邈道。   “说起家传的机关术来,除了司徒家外,这说起来……不是还有蜀中唐门吗?天下三智之一的唐门长老唐怀智更是以机关术闻名遐迩,为什么司徒一一只盯着我们谷中的工圣,而对唐门唐怀智前辈不闻不问啊?”   “这个……”孙思邈纠结地发现,好像他也确实……忽略了这位。   ——被无视了个彻底的唐门长老决定有机会了就拿他的心血之作唐门天坑炸了司徒一一这个不识货的蠢蛋。   ******   司徒一一和工圣前辈之间不得不说的二三事暂且按下不表,那头被忽视掉了的蜀中唐门长老更是不提,随着和烛龙殿相关的情报越来越多,反攻的时机也到了。   各大派决定派各自门中的优秀弟子前往,担任冲击烛龙殿的任务,而作为万花谷中离经心法佼佼者,晚枫也上了那个二十五人的名单。   虽然年幼,但是小丫头的离经心法纯熟度远超大部分杏林弟子,对于伤毒二道更是极为精通,在面对从五毒分裂出去的天一教时,精研蛊毒的晚枫称得上是专业对口,会榜上有名也不奇怪。   “……可都记下了?”临行前,药圣不厌其烦地细细叮嘱,见着孩子一一应下,重述也无过错,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毕竟这孩子还是太过年幼,若不是因为元儿和阿麻吕还在五毒带领万花弟子抵御天一教进攻,他杏林一脉优秀者多在各地支援轩辕社,他也不希望让这孩子担当这一职责。万花离经入门就难,能臻至化境者更是寥寥可数,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能练到这地步确实天赋不凡,但是终究是阅历不足,只恐天才早夭。   “师父放心!晚枫记下了!”小丫头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眉眼间神采飞扬,不见丝毫忧郁,“队中有江湖师父门下的师兄师姐照料,师父不必担心!”   孙思邈摸摸长须,叹了口气,目送那孩子跟着天策府将士一道前往烛龙殿。   刚过天策地界,就见几名僧人牵着马缓步而来,走在最前面的人一身白色僧袍,眉目如画,神色温和,顾盼间神采仿佛九天谪仙再世。   晚枫眼尖地看到了那白衣僧人,顿时喜上心头,飞扑过去:“大师兄!”   白衣僧人含笑接住了扑到身上的小丫头,声音温柔如水:“许久不见了,郁儿。”      ☆、第四十一章      等小丫头的激动劲儿总算是过去了,白衣僧人抱着一身深紫衣裳缎带飘逸的小女孩,温声问道:“郁儿怎在此处,而且还与天策府众位将士同行?”   “我近日恰好在天策府,药圣前辈有事让我去办,恰好与众位天策府的师兄师姐们同路,故而一道走了。”晚枫仔细看看自家师兄的模样,微微皱眉,忽然伸手掐住僧人的脸颊肉,顿时就把那张脸的俊美出尘感破坏得差不多了。   另一位年纪较轻的僧人脱口而出:“行善师兄!”   行善单手抱着小女孩,另一只手抬起,制止了那位僧人上前,示意自己无事,依然温和地看着好像对他的脸颊肉产生了浓厚兴趣的小丫头:“郁儿可看出是什么名堂来了?”   小丫头没有搭话,而是仔仔细细地把那块面颊肉打量了一番,期间完全没有放松手劲。   似乎是看够了,她松手,行善白皙的左脸顿时通红一片,好似朝霞满面。   那便是一旁看着的天策府弟子都莫名感觉自己的脸颊肉狠狠地疼起来了,然而那位僧人依然是一副平和微笑的模样。   “怎么,师兄脸上有什么吗?”   “……没什么,”晚枫歪头看了一会,才慢吞吞道,“只是忽然发现……大师兄的皮相果然好看,便是女子也是不及大师兄之一二。晚枫有点嫉妒了而已。”   行善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拍拍小丫头的脑袋:“待得郁儿长大,那才是天姿国色。”   只是不知道到时候,又有谁家公子能够得其欢心呢……   看看怀里依然一派天真的小丫头,行善失笑,他好像想太多了,也想太远了。   他把小丫头放在一边,让她在那呆会儿,自己则去和那队天策府将士中的主事者商议。   进攻烛龙殿的时机就快到了,各大门派最精锐的弟子也陆续赶往黑龙沼。天策和少林自然也不会例外,行善带领的这几名僧人和诸位天策府将士的目的一样,都是奉代掌门之令前去烛龙殿支援先遣部队。了解到了这一点后,天策府的领头人——也就是天策府大师兄与这路僧人中的主事人行善商议了一会,决定两路人马一同上路。   这些人中,几乎人人都有一匹好马在手,但是大部分马匹都只能负担一个人,能够双人同骑的马匹本来就少,更别提军中用马出于实用性和成本考虑,从来不会去无良马商那里采购可以负担双人的马匹,故而这一个队伍中,最后数来数去,竟然只有少林行善大师——也就是晚枫的大师兄所拥有的绝尘、以及天策府大师兄自己从小马驹喂养长大的麟驹是可以双人同骑的。   “为什么行善大师一个出家人会那么有钱能有一匹双骑啊……”一个天策弟子偷偷嘀咕了一句。   这话让已经走了回来的晚枫听到了,小丫头歪头想了一下:“大师兄的绝尘……我记得好像是他在黑龙沼的时候,从恶人谷弟子手中救下了一位被追杀的浩气盟姑娘,那位姑娘本拟以身相许,不过大师兄是出家人,恕不能接受那位姑娘的好意,最后权衡了一下就收了她的马……”另外还有附赠三百颗皇竹草……不过这个就不用说出来了。   天策弟子甲(咬马鞍):……可恶我天天在黑龙沼巡逻怎么就没见着这么美的事!   天策弟子乙(鄙视):因为师兄你看到落单的浩气盟弟子只会上马踩他们个生活不能自理。   反驳无能的军爷默默内伤,忽觉不对:“不对啊,双骑马特能吃啊!他一个出家人养得起吗!?”   晚枫不假思索道:“有人送马为什么就不会有人送马草?”虽然后来那位姑娘见郎心似铁毫无还俗意愿伤心远走他乡,但是盯着她家大师兄这块香肉前仆后继的姑娘家还真的是……打着“哎呀这马儿真是神骏”“我这有些新割的皇竹草快吃吧”等等旗号的妹子是数不胜数,晚枫曾经无数次担心绝尘为此吃成只大胖马再也跑不动。   ——不过目前来看绝尘神驹毫无中年发福迹象。   天策府众将士:“……”   “……卧槽!”   “爷这么英俊潇洒怎么就没人送!”   “说好的出家人洁身自好呢!”   “老子要叛门嗷嗷嗷!”   敢说叛门的家伙脑袋上立马出现一个大包,天策府大师兄,同时也是带领这些人前往烛龙殿的带头将领,一身南皇套装手持碎魂的军大爷慢条斯理地把刚刚拆下来砸人脑袋用的的南皇护肩重新按回肩膀上,松了松胳膊觉得灵活性不错,这才抬起头来,看着面前大气不敢出的一众狼崽子,笑得和东原上的狼王一样阴险狡诈:“爷刚刚好像听到有人说要叛门?”   众狼崽齐齐摇头成拨浪鼓:“大师兄你听错了!”   混迹狼崽群中的小花朵不在状况,茫然地咦了一声:“刚刚明明是说……”   没等花骨朵把话说完,七八只狼爪子同时按上,把小丫头的脸都给捂了个结实,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因为脑袋上顶了个大包还有点晕的小狼崽反应慢了半拍,眼见着伸出去的狼爪子没有落脚地儿了,手一抖就搁在花骨朵白嫩嫩的脖子上了。   软嫩嫩白乎乎摸起来好舒服……   狼崽子的爪子动了动,疑似有向下滑的趋势。   看到这一幕的行善大师很是温柔地笑了一笑。   小狼崽浑身一抖。   某种背脊发凉感从尾椎直直蹿上后颈,野性的直觉指引下,狼崽子果断收回了爪子。   温度恢复正常。   天策府大师兄撇了眼那头看似无害的白衣僧人,哼了一声,抬手赶开聚一起的狼崽子:“统统滚回自个儿马上去!丢了马下回就拿自己当马骑!小万花,过来!”   大狼爪子拎走了重获呼吸自由大口喘气的小丫头。   “哎?”喘回气的晚枫讶异地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麟驹上,带着银白斑纹的黑色马匹打了个响鼻,嗅了嗅自家主人放到嘴巴边的百脉根,嫌弃地撇了一眼,马嘴一张,差点连主人的狼爪子一块儿啃掉。   幸好反应快及时抽手的天策大师兄:“……”爷可是你主人,想造反吗!   马脑袋看天,没忘嚼吧嚼吧嘴里的百脉根。   小丫头瞅瞅戴着黑色马饰都无法掩盖掉那一脸嫌弃的麟驹,又伸手接了点从马嘴缝里漏出来的百脉根残渣,仔细看了看,转头对已经坐在她身后的天策大师兄说:“百脉根不新鲜了,它喜欢新鲜的马草。”   军大爷顿时黑脸:“爷每天训练这群小狼崽都忙的要死,哪有空给它挖马草去?”有空也没体力!   晚枫同情地摸摸马脖子:“马儿你好可怜啊摊上这么个主人……”   麟驹扭头,戴着马嚼子的马嘴在小丫头的手上拱了拱以示赞同,在军大爷的青筋爬满后脑勺之前转过头去,快跑起来。   略略落后几个身位、与其他僧人在一起的行善看了眼那头嬉笑自在的二人,那种气氛看起来就像是认识已久的好友在笑骂打闹一般。   郁儿的性子一向活泼,便是素不相识之人,不消片刻便可相处融洽,也不知是因为行医者的慈心善意引得人交付信任,还是郁儿的本性便是如此……   将心头一干杂念压下,行善拍拍绝尘,众人跟上,武牢关口扬起一片尘埃。   这路人马日夜兼程,赶到黑龙沼烛龙殿时,正好迎上对烛龙殿的战斗最激烈的时候。   在烛龙殿外调度指挥的是纯阳灵虚子——上官博玉,他见增援到来,特别是这回来的增援还是擅长防御的天策和少林,不多言立刻让这些门派弟子在殿外协助抵御从各地涌来的天一教弟子。   而晚枫在见过自己的师父琴圣苏雨鸾之后,便去帮忙医治那些因激烈战斗而力竭受伤的各大门派弟子,避开那些到处乱飞的蛊毒招式气劲,在混战中将重伤的弟子抢救下来——也亏得她之前常常跟着叶师兄混黑龙南屏和昆仑,几百人的攻防大乱斗也不是没经历过,这样的混战中,作为经常被集火的离经万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是常态,几次下来反而有了当初在一片腥风血雨中来去自如的如鱼得水感。   握针,视野可及范围内能加就加;   毫针,春泥护花,在发觉天一教祭司和傀儡即将发动无法打断的大招时给他们正面对的各门派弟子加上,减缓攻势;彼针,周围同伴大面积掉血时出手;   水月无间接长针,瞬间救起濒危的同伴……   这段时间以来,晚枫在花间游上也花了许多心思,但是在看到这等乱战时,她第一反应依然是将心法切换成离经——因为众门派弟子中,拥有攻击力的人多,但是如补天五毒、云裳七秀和离经万花却人数极少,作战续航能力完全无法保证!   这一次,她手上拿着的再也不是随手拿来打五人英雄本的白鹭霜皇笛,而是曾经费尽心力打断红衣教主阿萨辛的祭祀后,从荻花圣殿中得到的化玉玄晶所打造而成的稀世神兵:鸿雁!   险峰之上雁徘徊,玉笛响天籁。   此笛长一尺,重九两,白玉制成,笛身血红,白玉所制雁展翅,乃是神兵宝鉴上屈指可数的神兵!   淡紫色的南皇衣裳在烛龙殿前肆虐的山风中舞动,神兵鸿雁在小女孩雪白双掌内息牵引下缓缓转动,漆黑的眸子中映衬着手中墨意绿叶如花绽放。   每一次拨动笛身,带来的皆是如春雨润物般的温柔气劲,将危在旦夕的同伴从死亡边缘处拉回来!   但是再强大的人都有顾及不到的地方,就在晚枫抓住一个空挡开始运行长针时,她忽然发现视野余光中一个天一教傀儡朝自己奔来,蒲扇大的手掌已经高高扬起,就等距离足够用力挥下!   长针可以在它的攻击到达前运行完毕!   预判出这点,小女孩并没有强行中止手中运行的招式,而是仿佛没有看到它一样继续运行内力。   至于自己吃下那一击,是否能抗住……那已经不在她的思考范畴里了。   现在被她的气劲锁住的那位藏剑弟子气血已经薄弱不堪,但是即使如此,他依然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强硬舍身之姿持剑砍向一个被诸多傀儡重重保护的天一教祭司!   如果能够杀掉那个祭司的话,这里的防守压力会轻得多——那位不知名的藏剑弟子知道这点,晚枫也知道这点,因此察觉到那位藏剑弟子的意图后她立即将春泥护花的气劲缠绕在了他身上。   深绿色的气劲绕着一身金灿灿耀眼黄衣的少年滴溜溜的转,像个调皮的孩子,将那些傀儡和祭司的攻击化去十之五六。   藏剑弟子独有的灿金色气劲在天一教祭司身边爆开!   重剑起。   风来吴山!   然而,在金色风暴炸开的同时,藏剑弟子的气血也已经在围攻下堪堪消亡。   翠绿气劲当头而下,令本该松开手中剑的手掌又一次紧握剑柄,重剑之势不见丝毫颓然!   ——当今武林中最强单体治疗招式在藏剑弟子行将倒下时及时落下,催发筋脉潜力,推动气血大涨,将本该在数个傀儡和祭司围攻下的藏剑弟子生生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而天一教傀儡落下的手掌也已经近在咫尺,近得晚枫能够清楚地看到那青灰不似人样的皮肤。   扛不住。   这个时候,她的头脑中,才出现这个念头。   躲不开……来不及了。      ☆、第四十二章      时间在这一刻走得很慢,慢得她能清楚地看清发生了什么——亦或者说,想明白发生了什么。   耳边传来一道剑气击空之声,同时又有风声呜呜,但是与平日在这烛龙殿所听到的山风又有所不同,听起来……似乎混入了飞索收缩的声音。   晚枫只觉得腰间一紧,继而眼前一花,视野再度清晰之时,人已经在二十尺外。   某种熟悉的气息让她下意识地朝身侧看去,荡起的长发飘落过程中,缓缓露出原本被遮蔽的人的身影——深蓝近黑色的劲装,其上可见暗银衣饰,但是仔细一看便可知那是锃亮微微带着幽蓝光泽的毒镖暗器,数目极多,恐怕唯有其主人知晓这衣裳上能够解下多少武器来。   即使尚未看到那人的面容,她也能够想象得到,此时单手揽着她的腰戒备的男子定然是被一块亮银面具覆盖一半的脸,露出的俊美面容不带丝毫表情,有着杀手特有的冷静和冰冷。   ——这样标志性的装扮,除了蜀中暗器世家唐门弟子外,不做他想。   愤怒的嘶吼声拉回了晚枫的注意力,她惊讶地发现,若是以她之前所处位置为准的话,不仅是她被唐门弟子的子母飞抓给拽至二十尺后,那巨大傀儡也是连退数尺。   ——子母飞抓可没有击退效果啊!   也就是说……   晚枫眼睛一亮,就见一片粉色衣袂自眼角飘过,紧接着一道霜华剑气直击那好不容易稳住庞大身躯的傀儡,生生将其打得吐血!   傀儡不甘的嘶吼声尚未传远,忽闻响指声,其脚下忽然出现一个深蓝近紫的圆球,以极快的速度骤然展开,露出其下森然刀片,紧跟着一声巨大的爆鸣声,圆球爆开!   ——暗藏杀机,图穷匕见!   傀儡带着不甘倒下。   与之同时落地的,是一身粉色舞衣、双手持剑目光凛然的绝色女子,环佩叮当,婀娜多姿。   晚枫脱口而出:“四师姐!”   女子回首一笑,旋即投身战场,以无匹剑光分担前线压力,将那懦咪小言兑言仑土云些如潮水般涌来的天一教众拦在殿外。   小丫头先是茫然,继而大喜:师兄师姐他们赶到了,增援来了!   正如她所想,各大派的大批增援到场,原本看着岌岌可危的防线一下子被属于各大派弟子的鲜亮门派弟子服所填充,仿佛天堑一般牢不可破!   “丫头干得好!”比那身炫目银饰所泛起的光更快的,是来自苗疆的青年宽厚的大手,“下面就交给我们吧!”   “三师兄!”好不容易从那只死命揉她头发的大手底下挣脱出来,看清楚全副武装的五毒教弟子,小丫头瞪大了眼睛,继而想到了什么,转头望向刚刚把自己放下的那名唐门弟子,“……七师兄!”   五毒,南耶。   唐门,唐无霜。   ……这两个凑一块居然没打架这不现实!   “等料理了那些叛教者,我再来和姓唐的算那笔帐!”看出小师妹惊讶的原因,头戴沉重银饰帽子的青年凉凉一笑,虫笛凑到嘴边,吹出一个诡异的音节。   两道细影倏然窜出,瞬间绞杀试图暗算另一名天策弟子的天一教刺客!   刺客惨叫一声,忙不迭甩手将那差点攀上颈项的冰凉细物丢了出去,却没防备到那五毒青年已经趁此机会将夺命蛊种在他身上了。   拍拍小师妹的脑袋以作安抚,没再多说,身上首饰存在感甚至超过了七秀坊女弟子的五毒青年已经投身于前线。   唐无霜摸摸小女孩的头发,低声道:“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在。”   说完,青年步入阴影之中,如同黑影上身一般,很快就从众人视野中消失。   晚枫转头四看,却没有看到他去了哪里,只有那些骤然出现在毒尸教众脚下的机关暗器说明那青年就在附近。   七师兄还真喜欢暗地里放冷箭……不对是放机关。   后方还有源源不断的弟子赶来,晚枫心头一松。   紧绷的精神一旦放松,她顿觉头脑一阵晕眩,视野也变得模糊起来,忙扶住一旁的石柱。   不能在这里晕倒,会给大家添麻烦的……   强打起精神,撑着疲惫的身体,避开那些教众的耳目藏身到角落处,几天混战下来衣裳已经脏得完全看不出原来颜色的女孩长出一口气。   没力气回去……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吧……   强撑起的眼皮落下,视野中的光明缓缓消失,没有人发现,在这个各种意义上的死角里,在周围震天的杀伐声中,已经在前线不眠不休支援数日的女孩靠在冰冷粗糙的石壁上,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增援队伍到达后迅速打起一波反攻的各门派联军毫不犹豫地反压回去,这原本是坚守底线的战场慢慢安静了下来,只有破碎的尸体、黑褐色的地面、被大力扭曲了的机关暗器和残破的旗帜说明,在不久之前,这里所发生的战斗,是何等的激烈。   飒飒山风吹得破损得几乎无法看出原样的旗帜鼓起,远远的友人靠近此处四处搜寻——身上血迹未干的少年僧人面色疲倦,神色冰冷,手中的龙木金藤几乎被血污掩去橙金色光芒,身上的僧衣更是被各种污渍覆盖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连战数天,哪怕是身手一流如行善晚枫,也无法在混战中保持身体不被血迹——不管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亦或者是同伴的——和其他的污渍沾上,这会儿,恐怕在泥地里打滚的猴子都比他们来的干净。   增援部队强势打压了从各地前来支援烛龙殿的天一教弟子,他们这些抵挡了数日攻势的先遣部队被拉到后方休息,行善却没有呆在后方,而是到了晚枫所负责守卫的北面。   由于当时分配任务的时候,两人并不在一处,故而行善并不知晓这里发生了什么。在支援部队到达之后,原本已经劳累不堪的众人退了下来,看到退下来的众位弟子中没有那个熟悉的小女孩,行善心头一个咯噔,不敢想象的假设让他整个人都浸入了冰水之中。   他不相信那机灵的小丫头会……下面的念头他想也不敢想,只能寄希望于那孩子过强的责任心让她依然留在战场上,亦或者是撤退途中不小心伤了腿不得不找地方躲起来。   ——然后他真的在角落里找到了本打算小憩片刻却一个不留神沉沉睡去的小丫头。   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能够放下,继而涌起百般滋味,但是他已经没有心思去想为什么了。   “居然在这里……这种地方都睡得着,真让我好找。”行善好气又好笑,却也不忍叫醒她,遂弯腰小心地把人抱起。   他很快发现自己这种小心是完全没有必要的——过分疲惫之下,那孩子只余下了基本的警惕,没有察觉到杀意的情况下,小女孩睡得沉沉不知今时今日,哪怕外面战鼓震天杀伐动地也没有让她有一丝一毫的清醒迹象。   真是累坏了……   毕竟,这一处防线的续航压力,几乎都是压在了这年幼的孩童身上——先遣部队中的治疗医师本来就不多:七秀远在扬州,赶来需要时间;五毒由于本门派被天一教进攻,大部分高级弟子在门派中抵挡天一进攻;主攻医术的万花更是派出了以掌门东方宇轩(早先已经离开五毒先一步到烛龙殿送解药目前已经被抓)、杏林一脉大弟子裴元和二弟子阿麻吕为带头人的主力部队,协同五毒击退天一教,几乎抽不出人手来。   前线少有的几个云裳七秀、补天五毒和离经万花需要照看的人远超平日攻防或者英雄秘境中所需看顾的数目,晚枫由于技巧娴熟能力出众,又有稀世神兵相助,在指挥的天策府将士尚还在犹豫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开口自荐,担下了比其他人更重的担子——而她也没有辜负药圣的期许和在大帐中的将领的期望,在没有增援到达的数天里,这一处防线虽然看着岌岌可危似乎一攻而破,但是却从未真正意义上的溃败。   在那些天一教弟子的眼中,这看着好像随时就能攻下的北面竟然是比人力所不及的峡谷更难跨越。   少年僧人笑了一下,正要将人抱出那角落,忽然感觉怀中的孩子一动。   “醒……”他还没说完,嘴唇就被捂住了。   刚刚醒来的小女孩面上却丝毫看不出之前还睡得沉沉的模样,睁开的眼睛晶亮有神,看不出一丁点儿的困倦之色。谁都想不到就在不到一息之前,这孩子还睡得雷打不动天塌不惊。   行善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去拨开捂住他口舌的手,而是蹲下身来,两人躲在先前晚枫所休息的角落里,收敛气息,压低呼吸声。   这丫头……行善有些惊异地看了一眼怀中的孩子,虽然一向知道这丫头五感敏锐,但是……   居然比他还要先一步发觉有人靠近。   ——虽然慢了一步,但是他也发现了,有一个穿着当地普通百姓服饰、但是步伐却显露出内息功底的男人正疾步穿越外面的战场。   看他的目光所向和行动方向,似乎是……   烛龙殿。      ☆、第四十三章      服饰是黑龙沼当地苗疆男子的日常打扮,但是从行走的足音足距等细节来看,这人身负武学——曾经和当地苗族打过交道的二人立刻认出来这人所负武学绝对不是苗族本地武学,看那行动迹象,倒像是……   天一教弟子。   两人对视一眼,继而移开,暗中观察那人。   行色匆匆,虽然因为战场转移这附近已经没有人在了,但是他依然是时不时停下来左右张望,神色慌张,好似担忧有人跟踪。   行踪诡异。   有问题。   行善眯起了眼睛,忽然感觉揽在丫头腰间的手被拉开,掌心里勾画的文字让他知道郁儿的结论和他一样。   擒下,送交上官博玉前辈处置。   “读”出手心里的“字”,他收拢手指,轻轻捏了一下握着鸿雁的柔软手指,告知她自己知道了,然后放开。   龙木金藤背负身后,他转到外侧,看准时机,龙爪功出手,完全没有防备的青年一下子被拉入角落!   早已准备好的小丫头笑眯眯地拿已经看不出原来颜色的布团堵住了青年的嘴。   只听闻角落里噼里啪啦一通乱响,夹带着闷哼声,之后就安静下来了。   一大一小停手,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慈悲为怀的出家人低眉敛目,口诵佛号。   “好像……”   济世救人的大夫默默望天——虽然看到的只是黑龙沼一贯阴沉的天色——坚决不看脚底下那个看不出人样的娃。   “不小心打成重伤了……”   “……”   “……”   两人对视半天,最后小丫头笑得无辜又可爱:“大师兄啊……”   行善面色一凛:“这是你的功劳师兄怎么好意思抢师妹呢!”   晚枫:“……”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就知道我想说什么了……   打着让自家师兄把人带回去顺带撇清(删除)私底下揍俘虏(删除)关系的主意,没想到还没说出口就被识破了,除了忧伤自家师兄太了解自己之外,似乎也没其他念头了……小丫头丧气地低头,忽然留意到脚底下昏迷的人胸口衣服处露出一小片油纸。   “嗯?这是什么?”拿油纸包了……难道是吃的吗?(喂!)   晚枫伸手把那油纸抽出来,才发现这是一封被包在油纸中的密信,从上面熟悉的火封样式来看……   “天一教密信!”   这可是大事!   这下两人也不再顾及其他,行善带上那重伤的人,两人急忙赶回营地,将搜到的那封天一教密信交给在营地里主持大事的纯阳上官博玉。   至于昏迷的人嘛,自然是交给擅长刑讯的门派弟子处置——虽然那位门派弟子在看到已经被揍得看不出原来模样的天一教信使时,脸色着实有些精彩……   上官博玉长得特像弥勒佛,开口便笑,但是就是这样慈眉善目的前辈打开密信,一观之下,脸色也是一变。   各地天一教弟子正在朝这里集结,进攻烛龙殿的事项需要抓紧了——这是晚枫从上官博玉所说诸项事物中所得出的结论。   小丫头长出一口气,虽然身上疲惫感依然在,心头却是万分雀跃:终于可以把谷主和诸位掌门救出来了!   万花谷中风气开明,上下阶级并不分明,真较起劲来师父弟子掐成一团的不在少数——尤其是工圣门下,遇到问题时,就算是工圣僧一行师父,如若不能以实际成果说服其他人采用自己的方案,大家也不介意把他的方案排到最后去。   这导致有些时候万花弟子着实有些没大没小,这一点在几个年幼的弟子身上体现得尤为鲜明——比如趁着谷主午睡的时候把他的头发和胡子一起编成辫子,在他脸上用杏林弟子无意间发明的不溶于水的颜料画朵花儿,偷偷把谷主衣服上的飘带系在他的躺椅上……虽然过后总是会被罚去仙迹岩颜真卿师父那里抄写几百遍千字文论语佛经百家杂论——具体抄什么要看颜师父那天心情如何——不过能看到总是哦呵呵呵呵看舞女跳舞笑眯眯品茶的谷主的狼狈样,几只皮猴子就觉得这等惩罚实在是微不足道!   ——而且花谷里的师姐们会友情提供《发须的一百种编法》《如何做到无痛无知觉编发小技巧》《在不损伤头发的前提下编成只有当事人能解开的发辫的百种技巧》、杏林和工圣一脉师兄们热衷于发明各种新配方新版本不溶于水附着性极强的新颜料、书墨的师兄师姐们会私底下帮忙伪造笔迹上交作业、颜师父从来都是装个样子对此视而不见、罚抄途中还会有擅长烹饪的师兄师姐偷偷送吃的……这种事她会说?   虽然一直觉得自家谷主不着调甚至热衷于给谷主下绊子,但是真遇到这种事了,万花弟子也容不得他人欺上门来:真当他们花谷的花儿好欺负吗!   “今晚好好休息,这边防线里也抽不出手来,你明日还得随同攻入烛龙殿的弟子一同去救出诸位掌门来。”上官博玉慈祥笑道,“身体可能坚持?”   小丫头用力点头:“当然可以!上官前辈放心,弟子必不负所托!”   “晚儿办事,师父总是放心的。”爱怜地摸摸弟子即使兴奋也难掩疲惫的脸,苏雨鸾有些心疼。她和林白轩夫妻多年膝下无子,一向都是把几个弟子当自家孩儿看待,见一向待若亲子的小弟子几日劳累,苏雨鸾忙道:“快些去沐浴休息,明日辰时便需出发了。”   “是!”小丫头应声道。   好好休息了一晚,虽然身上还有些酸痛,但是在打坐调息片刻之后,这点酸痛也消失了——每到这个时候,小丫头就觉得有内息果然是一件好事。   这一次一同攻入烛龙殿的弟子众多,而晚枫等人则是打头阵,一共25人的团队进了烛龙殿,首先就在龙跃殿里遇到了“老伙计”——鼠王胡鞑,蝠王武逸青。   作为每回官府发布通告都会被诸位门派弟子伙同乱揍一顿的秘境·英雄法王窟三名首领之二,对晚枫等人来说,这两人真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只不过比起秘境中被浩气盟盟主谢渊重创后带伤上阵、实力只有平时一半的秘境首领而言,眼前的二人却是无伤无痛,处于实力巅峰状态,由于带伤而无法使用的武学也能够毫不费力地使出,原本分开的二人更是同时上阵,给众人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不过当初在法王窟里,江湖侠士只能进去五人,而如今却是二十五人大团队,在极为擅长秘境团战的师兄前辈指挥下,众人很快将这一对好朋友斩于刀下。   “死胖子没带他那只会传染鼠疫的死老鼠真是太好了!”打完鼠王蝠王,队伍中的冰心七秀、晚枫的四师姐柳画扇扯了扯领口,颇有些劫后余生之感。   她的话引来了众人的点头赞同:鼠王那只打死了还会爆发大面积毒疫的白眉老鼠实在是太恶心了!当初多少云裳七秀、离经万花和补天五毒闻英雄法王窟而色变,还不是因为固守老一的鼠王身边那只死老鼠!   准确的说是那只死老鼠带来的鼠疫,一旦染上出血极快不提,还会重复感染,如果叠加两层以上没有解毒的话……大部分情况下,基本上就是被放生的结局。   那头团长也开了宝箱,其内金碧辉煌,许多从未见过的秘宝展露在众人眼前,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其中那两只笔了。   点漆星空:墨入红丝点漆浓,闲将倦笔画星空。万花290品混元花间心法武器。   乌丝醉墨:乌丝阑展,醉墨龙跃,烛殿焦土作阿房。万花290品混元离经心法武器。   “果然是花花的笔啊!”   “咱们团从来红万花不解释啊!”   “已经红到发黑了啊……”   最后一个声音有气无力道,众人想到已经人手一只的雪凤冰王笛,默然。   这确实是可以说黑了……   团里一共也就两名万花弟子,晚枫,以及另外一位主攻花间游的工圣一脉师兄,司墨——根据前方探测的轩辕社回报,下一个秘境首领就是司徒一一的作品,南之雷神,故而早有远见的工圣前辈就把自己的得意弟子派来了。   ——论起拆机甲来,尤其是司徒一一的机甲,就算是唐门比不上工圣一脉的万花弟子。   “那么你们人手一……”团长的话在看到两人手里的武器时自动消声:晚枫,鸿雁;司墨,碧落。   团长表示土豪什么的统统去死啊这回的万花笔又烂了啊有没有!!!   不过最后点漆星空还是卖出去了——晚枫想到自己的碧落还处于胚子状态,目前手边着实没有趁手的攻击武器,这点漆星空就当过渡用了。   感动得几乎落泪的团长毫不犹豫把乌丝醉墨也一并送出去了:买一送一呦亲记得下次继续光临啊!   “咦?这袖子……”正翻看其他掉落物品的人发出一声迟疑的声音。   “怎么了?”众人围了上去,能让阅尽重宝的人发出这种声音来……是出什么好东西了吗?   刚刚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不管下什么团本都会见到”的万花笔上,还真没注意到出了什么好东西。   然后,一个袖子被展示在众人面前。   慕冲虚:青山万重,飞雪千里。志慕冲虚,愿遁长道。   这个完全没有体质及其他方面辅助的袖子让众人皱起了眉头。   “这根本就是……垃圾吧?虽然内功攻击很高,但是……”没体质没元气没根骨什么都没加成的东西……   其他掉落的东西虽然在体质根骨元气方面加得非常少,但是好歹也是有所增益的,众人只能认定这烛龙殿即将形成的秘境掉落风格……恐怕就是极少的辅助增益效果。   而且,这个袖子完全没有说明是哪个门派的,只有一个推荐说明:内功门派(通用内功)。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标明“通用XX”的东西,从来都是过渡装备,因为属性太过平均,无法对本门派心法产生足够有效的增益,故而没有哪个门派弟子会穿着通用门派的装备。   不止是这个,大部分掉落都是类似的通用外功或者内功亦或者是防御,除了一个附带特殊效果的腰坠【垂棘之璧】标明了是唐门天罗心法外,几乎没有指定门派。   治疗门派通用的戒指【向栩】,防御门派通用的护腕【舜从】,以及内功门派通用的衣袖【慕冲虚】。   不算那两只笔,这三样就是打败了鼠王和蝠王之后得到的物品——可以用于兑换套装的三个牌子已经卖掉了。   比起慕冲虚来,向栩和舜从倒还好,至少还带着点加体质的效果,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这两样物品还是很快就被团队中需要的人买走了,而没有丝毫额外加成的慕冲虚……就成了滞销货。   “慕冲虚,看着是内功门派,没有详细说是哪个门派的,谁要?”团长喊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人要,眼看着前方开路部队已经要到了南之雷神所在了,随手就把慕冲虚塞给了正把玩点漆星空的晚枫,“来来,丫头,治疗第一,送你玩了卖杂货商赚点修理费好了!”   等到打通了烛龙殿、把五大掌门统统救出来之后,怀揣着诸如慕冲虚、恭膺等没人要的“垃圾”被当成处理商的晚枫:……虽然我包包空间大但也不带你这样塞破烂货的啊!   敏锐地察觉到离经小万花的怒视,团长摸摸发凉的后颈,故作豪爽状哈哈一笑:“大家干得好!现在回去烛龙正殿等掌门过去!”   话落,此人立马一溜烟跑了。   众人有样学样,出了最后的醉蛛老人所在殿门,骑上马儿溜得一个比一个快。   反应慢了些没抓住人的小丫头气得直翻白眼:魂淡!等会打乌蒙贵的时候我一定要放生你们!   行善好笑地摸摸小丫头气鼓鼓的脸蛋,嗯,手感颇佳。   “大·师·兄!”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调冷得像是从九幽地狱里冒出来一样。   “嗯,在呢。”少年僧人笑眯眯道,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所以九幽地狱什么的……既然是佛门弟子,当安然处之。   一眼看出自家大师兄的想法,本来鼓起的气忽然就没了,小丫头沮丧地低头:“大师兄你先去和大家汇合,我去杂货商那里把包包清理一下……”   “不碍事,一起走吧。”行善温和笑道,“你刚刚不是买了踏炎乌骓吗?叫出来让师兄也占个光?”   晚枫想起在打完陆寻大将军之后,众人居然发现了那名首领的马还安然健在,简直欣喜若狂:那匹马的神骏是有目共睹,所以杀起价来也格外狠,特别是来自天策府的两位,更是一脸“敢动我的马就出门踩死你”的狠样——不过没人当回事就是了。   竞价到最后,就只剩下了晚枫和那位天策府大师兄,最后此人被晚枫一句“天策府的前辈师兄你这么喜欢踏炎乌骓你家麟驹知道吗”秒杀,想到自家从小马驹拉扯长大的神驹黑马——虽然经常不鸟他但是还是他一手带大的有感情啊,天策府大师兄泪流满面,放弃竞价。   虽然花了一大笔钱,但是成功将大马收入囊中的小丫头别提多开心了:叶师兄说好的里飞沙到现在都没见着一根马毛,还是自己买的好!   果然男人就是靠不住!   想到当初叶师兄的话,小丫头哼了一声,打了个响指,神骏异常的踏炎乌骓就从一旁的草丛里跑了出来,稳稳地停在她面前。   小丫头高高兴兴地从包包里拿出皇竹草喂给它——准备好的马草终于有用了——摸摸踏炎乌骓油光水亮的鬃毛,给它安上马具,便翻身上马。   行善笑了一下,跟着坐到了她身后。   小丫头的马术是从小就学的,哪怕比不上天策府的军爷军娘们,也不会逊色几分,两人一骑很快到了烛龙殿入口。   就在晚枫准备和杂货商商量清扫背包的时候,一直乖乖的踏炎乌骓忽然长嘶一声,带着身上的二人直冲向散发着淡淡雾气的气墙……      ☆、第四十四章      热浪滚滚,黄沙漫天,遥远的天边沙漠与天空相连接的部分,似乎连天空都被土黄色的沙子同化成了棕黄,只能隐约看到些许蓝。   唯有头顶的苍穹一如既往碧蓝如洗,但是在那个刺目至极的太阳照射下,没几个人会愿意抬起头来看看天空。   小女孩只身站在一望无垠的沙漠之中,深深地意识到了一件事:她以后恐怕是不能再愉快地打秘境去了……   截止目前为止,三次奇异的世界转换都是发生在出秘境的时候,如果以后都是如此的话,这让热爱打秘境喜好和平的她怎么办啊……   难道真的要从此陪着叶师兄滚去南屏巡山攻防吗……阵营什么的据说会穷三代啊虽然她家大业大但是也容不得她败啊……   看着望不到边际的无尽黄沙,小丫头深深地忧郁了。   和之前两次都处于清醒状态下不同,这次,晚枫是被刺目的太阳和无法忽视的高温热醒的。醒过来之后她才发现自己正躺在烫得能煎鸡蛋的热砂之上,如果不是内息深厚,而万花的混元性内功保证了冷热协调,晚枫觉得自己这会儿大概已经变成干尸了。   老这么站着也不行啊……   头顶的太阳刺目无比,小丫头翻了翻包包,翻出一顶带着淡色轻纱的帷帽戴上。看着飘逸的轻纱重重垂下,视野好似雾里看花的同时也挡住了外面混着沙粒的漫天风沙。   透过柔软的纱质帷幕,似乎连阳光也弱了几分,一直在太阳底下被暴晒而略略有些发热的皮肤慢慢散去了不正常的红色。在找出一双手套戴上,保证全身上下基本没有暴露在外的皮肤之后,晚枫终于长出一口气。   不管来多少次,沙漠什么的……果然还是喜欢不起来啊。   帷帽遮住了她的脸,让人看不起晚枫在想什么,只有微微攥紧衣角的手,让人知晓她此时的心情,并不好。   龙门荒漠也好,明教也好……都,不喜欢呢。   晃了晃头,将心绪压下,晚枫打开宠物木屋,放出一头双峰骆驼。   在大唐,有一个名为宠物木屋的道具,可以收拢各种宠物和坐骑,晚枫的小毛驴、桃李马、碧空云雀等等都收拢在内,保证随叫随到。在发现这里是沙漠的时候,晚枫已经先一步将踏炎乌骓收了进去——踏炎乌骓确实是可以日行千里的好马,但是也禁不住这沙漠可怕的高温。   至于之前踏炎乌骓忽然带着她冲向秘境入口的事,晚枫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她得到踏炎乌骓不过半个时辰而已,与它之间的搭档并没有到达可以如臂指使的地步,加上踏炎乌骓本来就是有主的马儿,要让它乖乖听自己的话是需要时间的。   既然如此,忽然发足狂奔也是情有可原。   不过醒来之后却没有见到大师兄……应该是在烛龙殿门口吧?   想到上回自己从英雄天工坊出去之后没见到阿云等人,晚枫不太确定地想道。   就在她东想西想的时候,双峰驼祥祥已经从宠物木屋里出来了。   “祥祥,好久不见。”摸摸双峰骆驼祥祥的驼峰,小女孩笑了笑,抓着铺在驼峰上的织物,翻身骑了上去。   祥祥低头咬了一口一旁看着干枯不见水嫩的沙棘,嚼吧嚼吧,才抬腿朝前走去。   晚枫辨了辨方向,确定祥祥走的方向和她所想的一样,奖励地摸了摸驼峰。   走了片刻,大约是出了风区,晚枫感觉帷帽垂下的轻纱再也没有动弹。   没有风,一切都像是死了一样,只有头顶的大太阳无情地炙烤着沙漠上的一切。一眼望去,黄沙上方的景色略略扭曲,就像是透过热水腾起的水汽观看一样。   祥祥身上挂着水袋,自己的包包里也有一定的水,这里似乎并不是商道附近,那么补给……   默默盘算了一遍,确定自己所带的东西应该能够撑过半个月后,晚枫稍稍放下心来。   沙漠实在是太危险了,以她曾在沙漠中呆的几个月经历来看,恐怕只有风浪不定的大海可以与之媲美。   江湖人常言这世界上最恐怖的地方莫过于唐门密室、明教密道,以及恶人谷,其中以恶人谷最为恐怖,但是要让她说的话,这世间没有什么地方能够比沙漠和大海更加恐怖。   ——人类的毒药机关、勾心斗角,在大自然的天威之下,脆弱得就像是清晨的露水一般。   可以的话,真想一辈子都不踏足沙漠啊……   小丫头抿了抿嘴唇,想着绝对不可能做到的事。   又走了数公里后,晚枫听到了人声。   “札木合?札木合是什么东西,替他老人家提鞭都不配!”   札木合?这名字……啊,沙漠之王札木合!   她一下子想起自己是在哪里听到这个名字的:海上,香帅在查看那五具尸体的时候,唯一一具死在天一神水下的男尸,就是札木合!   既然听到有人在说这个人,也就是说……   晚枫叹了口气。   ……她好像又穿越了。   本来还以为只是到了龙门荒漠或者明教所属地区——虽然一路所见差不多已经否决了这两个猜测,但是在听到这话时,她总算是完全肯定了:自己大约又到了阿云的世界了。   ……好吧,等出了荒漠就去拜访一下阿云家吧,上回不告而别大概让阿云担心了。   心里这样想着,晚枫拍拍祥祥,示意它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晚枫又听到了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有一阵大笑:“我为什么要怕死,能为他老人家而死,我简直比什么都开心!”   之后,她再也没听到那个声音了。   祥祥停下了脚步。   在那个能让人清楚听到说了什么的声音响起的间隔中,有其他人的声音,很小,以晚枫的耳力也听不分明,但是单就从这两句话来看……   “祥祥,前面……好像有麻烦呢。”小丫头摸摸双峰驼的驼峰,有些犹豫不定。   她不怕麻烦,但是她怕那是大自然开的残酷玩笑。   晚枫曾经在龙门荒漠听人说过,在龙门客栈往西北方向,孔雀海的南端,有山名鸣沙山,夜里总有人能听到那里传来呼救的呜咽声,但是等热心的人循声而去时,却没有看到任何人影。老一辈的人说,那是以前被沙漠中的马贼杀死的商人不愿往生的冤魂在哭叫呼救,它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了,只记得自己被马贼追杀,所以夜夜呼救,寻求着永远不会到来的援兵。   听沙漠里的人说起这个时,晚枫就和万花的师兄师姐一起去鸣沙山调查,后来发现那让人以为是呼救的声音其实并不是什么冤魂作祟,而是鸣沙山特殊的地理构造:在沙漠里的风吹过鸣沙山充满小孔的构造时,风声会变成类似人呜咽的声音,虽然微弱但是穿透力极强,连龙门客栈中的人也能听到。但是循声看去,却不会找到任何人影——那本来就不是什么人发出的声音,不过是风声而已。   除了这个,晚枫还曾听闻走过天南海北、见识过种种奇异景色的师兄师姐们提过,在沙漠中,有些地方会形成奇异的构造。除了像鸣沙山那样能够把风声变成呜咽的求救声之外,还能将声音“留”下来,在另一个契机到来时响起——而事实上,那段声音真正的发生地点,说不定远在百里之外的沙漠,亦或者是几日前,几个月前,甚至几年前……   人如果因为听到了这样的声音以为遇到了人,兴高采烈地赶过去,最后却发现那里完全没有人,他所听到的一切都不过是幻觉……对于在沙漠中迷路找不到方向的人来说,这就是大自然残酷的玩笑。   而且,由于地质构造的缘故,一般这种地方,还多伴有流沙。如果仅仅只是被骗了倒还好,她并没有失去方向,直接再走回来就可以了,就怕万一不小心陷入流沙之中……   晚枫思量了一会,从骆驼上下来,抽出腰上的点漆星空,深深地插入黄沙之中。   ——在意识到这里是沙漠的时候,她已经把心法换成了花间游,鸿雁收入包裹中,换上点漆星空。   祥祥乖巧地站在一边,没有动弹。   黄沙下微弱的震动顺着点漆星空的笔杆,传递给了握着上端的手。   不是那种特殊构造,可以排除掉是类似鸣沙山的情况了。   闭目凝神感应的女孩睁开眼睛,翻身上了骆驼,正要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去,忽闻头顶一声悠长的鹰鸣。   晚枫霍然抬首,只见一只秃鹰在上空盘旋。   如果是别人看到这样的鹰的话,并不会感觉到奇怪,因为沙漠中本来就有这种喜好吃食死去的尸体的飞禽——不管那尸体是狼还是人。   但是晚枫的心里却是噔的一下沉了下去。   那鹰……虽然看着似乎是如同平日一般盘旋,似乎是找到了可以吃食的尸体正在缓缓降落,但是晚枫却能看出来,那鹰所绕着飞的圈子轨迹看似和平常秃鹰一样,但是在她眼里,却是古怪到了极致!   因为那是蜜蜂的八字舞!   擅长养育各种奇花异草的花圣宇晴一脉中,有一名师姐极为心细,发现蜜蜂在空中所飞舞的轨迹是有着特殊涵义的。经过她仔细的研究,终于发现了其中的秘密,并将之公布给大家听:蜜蜂的飞行方向随着太阳在天空中的位置不同而跟着变化,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必定是以太阳、采蜜地点、蜂房三个点来定位。   晚枫当时听过之后极为好奇,与擅长万物兽语的三师兄、五毒弟子南耶一起研究了很久,弄出了一种只有他们师门十个人知道的密语:训练飞禽飞出特定的轨迹,在特定的情况下,传递消息给远处的人。   而现在,晚枫在这个理应只有她一个人的世界中,忽然看到了能够飞出那套密语的飞禽……   小丫头仰起头来,仔细看了看那秃鹰飞过的轨迹,认出这是那套秘密轨迹中的指路部分,而它所指引的方向……   她拍了拍祥祥,与她心意相通的骆驼迈开步伐,朝着和刚刚声音传来的反方向走去。   在这个世界,还有除她以外的师门中人……?   会是谁?   想到来时和自己同骑踏炎乌骓的人,晚枫有点不太确定,她本来以为他应该是到烛龙殿门口去了:难道……是大师兄?   ☆、第四十五章      沙漠客栈。   凡是能在沙漠中开着一家客栈的,哪怕不是手眼通天人脉广播,也需得是一方沙漠的霸主,否则在这里做这一本万利的生意,又有谁能看着你做下去呢?   这沙漠客栈,背后的老板,就是半天风。   要说谁是沙漠之王,那所有人都会肯定地说是札木合,但即便如此,也不能说半天风是无名小辈。   有一个例子可以说明这半天风在沙漠里的名声:一个人快要渴死了,不远处就是半天风的客栈,里面有水有馍馍可以睡个好觉,但是这人宁可渴死,也要绕开半天风的地盘。   沙漠中的人宁可死,也不敢去靠近半天风的地盘,只因为到了他手里,比死更可怕。   而现在,这半天风的沙漠客栈,就出现在了晚枫面前。   这客栈看起来很奇怪,它建在一座石山背后,依靠着石山挡住了沙漠里的风暴。但是即使如此,建造这个客栈的人依然不放心,屋子盖得很大,但是门窗却开得又小又窄,好似怕风沙卷进去一样。   晚枫牵着骆驼,抬头望望天空。   那只秃鹰已经消失了。   大概是在三四里路之外的地方,那忽然有一群秃鹰飞起,刚刚给她指路的秃鹰也混入其中。等到秃鹰散开时,晚枫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分辨出哪只才是刚刚给她带路的鹰了,只能愣在原地,看着那群鹰四散飞开。   故意以同类来掩盖那只鹰的行踪……那位师兄或者师姐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踪?他/她现在处于很危险的地步,不愿自己找过去?   可能性太多了,晚枫无法确定是哪一种。   在鹰群散开的时候,远远的,晚枫已经看到这里的石山和屋子,想来师兄/师姐令那秃鹰一路引自己往这边来,大概就是为了指明离开沙漠的路吧——这里已经不是她的大唐了,如果长久地徘徊于沙漠之中,就算是她,大概也会化作黄沙掩埋下的一具干尸。   所以她没有去试图找出那只鹰来,而是牵着祥祥,一路朝这里来。   对这个世界知之甚少的女孩并不知道面前的客栈就是沙漠中大名鼎鼎的半天风的地盘,只是有些讶异这客栈门窗的窄小,不过考虑到沙漠的环境问题,这种设计倒是合情合理。   没有急着走进去,晚枫先扫了一眼客栈。用来做桩子打入地底的是两根木桩,露在外面的只有两丈多,也不知道打入地底的部分到底有多长。透过轻纱,晚枫惊讶地发现那空隙处竟然是用铅汁浇灌而成,这个客栈完全就是密封,如果里面出了什么事,要想关人的话……   这简直就是铜墙铁壁!   留意到这点,小丫头面上不显,心里却已经提起了十足十的警惕心来:谁会吃饱了没事干盖这么一栋房子?   任是她百般思量,也想不出有谁会以什么善意的目的盖成这么一栋房子来。   客栈没有招牌,只在墙上写着:“馍馍清水,干床热炕。”   若是在江南,一家客栈墙上若是写着这样的话,恐怕没人会乐意进去,但是在这沙漠之中,这样的招牌,远比任何南北名菜小吃来得吸引人。   晚枫盯着那垂在客栈门上的棉布,那棉布做成的帘子闪闪的满是油光,看起来又硬又挺,不知道有多久没洗了。   ……沙漠里,不要讲究了,不要讲究了,不要讲究了。   在心里对着自己念了三遍,晚枫想了想,先把祥祥收入宠物木屋之中,这才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掀开棉门帘子,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光线很昏暗,这是可以预料到的:客栈为了抵挡风沙,依山而建,那座石山挡去了沙漠里惊人的热度的同时,也挡住了那足以刺瞎人眼的阳光。   再加上这客栈为了防风沙入侵,将门窗造得又小又窄,又蒙上了棉布,哪怕是大白天,里头也是昏暗得像是点了油灯一般。   晚枫环顾四周,里头的地方倒是不小,放着四五张再平常不过了的木桌子,并二十来条长凳,与其他地方的客栈并无不同。   虽然是沙漠之中,这客栈也不是没有客人,七八个大汉围着一张木桌推牌九,掌柜的却坐在柜台之后打瞌睡,似乎丝毫不惧这些在沙漠中讨生活的汉子趁着他打瞌睡的时候偷走店中的东西。   ……不对,那几个汉子不是客人。   想到在外面看到的东西,再看了一眼那几个汉子,晚枫忽然意识到这几个大汉其实就是这客栈的“保镖”,就和赌场里镇场子的打手一样。   在头戴帷帽的小女孩只身走进来的时候,掌柜的依然在柜台后头打瞌睡,推牌九的大汉们更是没一个回头的,仿佛根本没看到有人走进来一样。   看了一眼那长凳还算干净,小丫头便挑了个木桌坐下,敲了敲桌面,道:“掌柜的,有客人来了呦!上个茶呗!”   属于孩童的音色轻快活泼,像是在江南春天里扑蝶嬉戏天真无忧的孩子,但是在这沙漠之中,就算是七八岁的小孩子,也已经被自然的残酷磨练得像狼一样,像狐狸一样,像那沙漠中的毒蛇一样。   这样的声音,不应该出现在沙漠之中。   掌柜的睁开眼睛,终于正眼看向那刚刚走进来的小女孩。   的确还是孩子,豆蔻年华,蒲柳一般瘦弱的身子骨还没开始抽条,连少女都不能算,只能称一声女孩子。她头戴一顶看着就价值不菲的轻纱帷帽,在沙漠中以劫道为业的人眼尖得很,一眼看出那帷帽底下垂着的轻纱价值何止千金,反而是帷帽上点缀的珠翠看着似乎不打眼。   掌柜的心头惊奇,能用价值千金的轻纱做帷帽的人家,又怎么会舍不得往帷帽上点缀足够价值的珠翠呢?   他再仔细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如果不仔细看,就会以为是养护不当而失去光泽的玉石,但在懂行的人眼里,这不起眼的珠翠却是极为少见的墨玉暗银,光泽内敛深沉,可谓是低调的奢华。   沙漠中的老手商贾决计不会穿着奢华,因为那根本就是在向马贼大喊我很有钱快来抢劫我,所以他们一般都穿着极为破烂,和那些在沙漠中艰苦求生的人没有两样。   会打扮奢华毫不收敛地出现在沙漠中,不是自恃武力高强不惧马贼的豪侠高手,就是不懂事初次涉足沙漠的肥羊!   掌柜的下意识地搓了搓手心。   如果不是他心细,这肥羊可就要放过了!   虽然江湖上有传闻说最不能惹的莫过于老人、小孩、女人,而面前的人一个就占了俩,但是那从来都是如同传闻中的人物一般,掌柜的不觉得自己就那么好运撞上了。   不过,能在沙漠中讨了那么久的生活,掌柜的心里也是有一杆秤的。在看到是个女孩子的时候,他心头闪过大漠中某个人的影子。   难道是……那里出来的?   仔细想了想,掌柜的推翻了这个结论,因为据他所知,那里虽然尽是女子,但是皆是妙龄少女,婀娜多姿。而他面前的这个女孩子,却是个还没长成的女娃娃。   那一位的手底下,可没这么小年纪的女孩。   既然可以确定和那个人无关,掌柜的胆气就大了起来,咳嗽一声:“老颜,没听到客官说话么?上茶!”   那正在推牌九的大汉中的一人抬头,有些讶异地看向自家掌柜,在收到眼神时,立刻装作不耐烦的模样,离开牌桌,绕到大堂后头。   片刻之后,他又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壶茶。   他抬眼瞧了瞧那似乎正好奇地打量着桌上茶杯的女孩,心头冷笑,面上笑得狰狞:“客官,茶来了!”   那女孩闻声也抬起头来,后头没关好的门里有风涌了进来,吹动那女孩的帷帽。帷帽底下的轻纱随之而动,露出女孩光洁漂亮的下巴。   还有微微勾起的唇角。   那女孩竟然也在笑。   掌柜的同样看到了这一笑,忽然之间,有种莫名的预感:也许,这一次,他真的看走眼了……   半日后。   一双形状美好的手轻轻展开折起的信笺,梳着两个大辫子的红衣少女看了看传来的情报,笑盈盈地转头对那边似乎正在看什么的男子道:“半天风的客栈易手了。”   少女等了片刻,见那人毫无反应,才跺了跺脚,有些不甘地把下面的情报也一并说了出来:“接手的是个小女娃儿。”   她偷偷地打量着男子的神情,似乎是想从中获取什么信息一般。   却不料她正好对上男子含笑的目光,顿时感觉到一阵窘迫。   “你这般偷看我做什么?”   红衣少女心下不甘,面上却是笑盈盈道:“难道不好奇吗?一个小女娃儿竟然就这么半日,就将在沙漠中横行了二十几年的半天风的产业收拢囊中,而且还是当着那半天风的面,听说,那半天风竟然是丝毫没有反抗!”   “那又如何?”   少女终于撑不住笑了,忍不住跺了跺脚:“那半天风不是和龟兹国敏将军关系极好,敏将军这回起事的本钱还是他给出来的,如今这半天风有事,敏将军和我们又是合作关系,到时不会给夫人的大业造成麻烦吗?”   “敏将军起事的资金确实是半天风横行大漠二十余载劫道所得,”男子却是丝毫不着急,“正因如此,敏将军恐怕决计不会再承认这个昔日的手下大将了。”   既然已经可以谋得一国,他又怎肯让人来分享他的战果呢?   哪怕来分享的人,是曾经的手下大将,又曾经在起事中提供了军饷粮草也一样。   红衣少女听出这话中音,想说什么,但是想到面前这人身份,终究还是闭上嘴,离开了这屋子。   留下那人一人独处。   男子拿起剪子,轻轻地剪去一小段红烛,让那烛光燃得更亮些。   长孙红说的事,他一点儿都不惊讶。   即使人生地不熟,即使还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甚至也不知道引自己前去那客栈的人到底是何心思……   但是。   她总能够做出最为正确的判断。   红烛灯火中,男人温柔地笑了,像是想起了什么能让人心坎都软下来的记忆一般。   半日之内将半天风的客栈收入囊中,对于这沙漠中的人来说,或许是如同天方夜谭一般。   但是,对他来说,只要做这件事的人是一个叫郁晚枫的女孩儿……   那么,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因为,是郁儿啊……      ☆、第四十六章      中原一点红牵着驼子和麻子进来的时候,晚枫正在剪纸。   沙漠里找不到红色的棉纸,所以晚枫随手扯了一张白纸,用小剪刀认认真真地剪成一朵白芍药,再用铁丝穿上,拿出墨笔在花瓣上点了几点。把这纸芍药转了几圈,因上面的墨笔点睛,白芍药看着更加动人,小女娃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抬手把这朵精心剪裁的白芍药扎在哭丧着脸的大汉发髻上。   在这大汉头上,除了刚簪上去的纸芍药外,还有折叠成小星星串起来的白步摇,墨海棠花簪子,一串红花穗——不管是什么东西,都是用白色的纸折叠或者剪裁做成的。   在用墨笔润色之后,也不再是一色的丧门白,看着反而有种水墨画般的悠远动人。   ——当然,前提是,这些漂亮的饰品是簪在某位二八年华的少女头上,而不是一个身高七尺、力能举鼎、满目肌肉的……大汉头上。   进来的中原一点红目不斜视,仿佛没看到那头被当做插花垫子的大汉,也没看到另一旁战战兢兢的伙计们似的。   他的眼睛,似乎只看到了坐在柜台后面的掌柜的。   被他用绳子绑了牵在手里的两个人,一个满脸麻子丑的让人不想看第二眼,一个弯着腰驼着背,进来的时候跌在地上,那高高的背就喘着不停。   这一脸要哭不哭、全身肌肉喷张、壮实得像牛一样的汉子鼻子眼睛眉毛都挤到一块去了,想哭又不敢哭:“我、我的大小姐……饶了我吧,这让老颜怎么出去见人啊……”   “你一天到晚都在客栈里打牌九,哪需要见什么人哪?”晚枫专注着手上的工作,头也不抬道。   “可……您瞧,这……这不是有客人来了吗?”老颜求救地看向进来的三人,让中原一点红有种自己仿佛是佛陀降世来拯救他的错觉。   晚枫终于把目光从手上还未成型的剪纸上移开,看向那头进来的三人。   还未等她说话,那头本当自己不存在般躲得远远的伙计们忙凑上去,殷勤地把门口旁的桌子椅子擦干净:“客人这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哎十几年的兄弟了你别抢我的活啊!   老颜求救地自己的那群伙计和前掌柜的,他求救的目光落在哪里,哪里的人就自动退散。   开玩笑,好不容易那小恶魔的注意力不在他们身上,这是吃饱了撑着才会去帮忙吸引注意力呢!   “我都说啦,你们赢了,我就随便你们,可是你们输啦,愿赌服输呦!”见有人去招呼了,晚枫就把注意力转了回来。就这么会功夫,绝对称得上是心灵手巧的小丫头又剪好了一朵墨色牡丹,从那样式看,似乎还是极为名贵的“花王”,姚黄。   老颜只觉得那双温凉的手拂过自己的头发,就感觉头上似乎又重了千斤……   晚枫调整好姚黄的位置,直起身来,认真看了看,才赞道:“芍药虽美,却是过媚;一串红极艳,只做点缀;海棠甚秀,小家碧玉……也唯有牡丹能当得正主。”   若不是自己这会儿着实不该笑,驼子想自己大概早就笑到跌地了,这小丫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鬼主意,居然把一个七尺大汉给打扮成了漂亮女儿家,若是不看那张满是横肉的脸和壮硕的身材,这头饰……看着竟是挺不错的。   驼子已经在想,若是这打扮放在他家几个女娃娃身上,该是多么清艳绝色了。   中原一点红有些沉默,本来他是想在这里找事的:吴菊轩约他在此见面,此时却没有见到人,那么按照喜怒无常的中原一点红的个性,在这半天风的地盘里闹个天翻地覆也不奇怪。   但进了这客栈,他却发现,似乎哪里不对了。   他上次来着半天风的客栈也不过是几日前的功夫,那时候的客栈看着就是一个黑死人不偿命的沙漠客栈,但是这不过是过了几日功夫……   那个据楚留香说是失踪了的杏林神针怎得会出现在这里,而且看这情形……似乎这半天风的客栈里,还没人敢和她动手?   这小丫头到底是使了什么法术,竟让那群刀口上舔生活的大汉乖乖地变作女娃娃家的玩偶?   “小……小小姐啊,这牡丹芍药虽美,却也要人来衬……小的着实不是那个料啊!”说好的同生共死的兄弟们完全不敢看这头一眼,老颜只好自力更生了。   “我也觉得你不是这个料。”晚枫叹了口气,认认真真地说,“你这模样好伤人眼睛,我觉得我的审美被侮辱了。”   老颜:“……”你也知道啊!   那头小丫头还在认真思考:“难道是我技术不到家吗?明明师姐说只要有心打扮,怎么丑的女人都可以变成美人的啊……”说到后面,完全就是自说自话了。   老颜:“……”大爷我是男人不是女人啊!   但是给他一千个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吼出来了,只得低声下气地求饶:“大小姐,您就饶了我吧!您想问什么,老颜我绝对没有隐瞒,一个字都不瞒地告诉您!”   “可是我现在什么都不想知道了。”晚枫数着手上剩下的白纸,漫不经心道,“该我知道的,早晚总能知道,不该知道的,我也不会自找没趣去问个清楚明白……若是嫌弃这些不够漂亮,我就再给你做点小手脚。”   老颜想去摘下头上剪纸的手生生地僵在半路。   他一点儿也不想知道这丫头刚刚眼神从他身上哪里溜过。   驼子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丫头在窝火。   说来也怪,虽然他不过是和这丫头相处了短短几日,但不知为何,他感觉这丫头的心思简直就像是写在脸上一样清楚明白——当然这是只对他来说,对别人来说,这丫头的脸上似乎只有平日里的盈盈笑意和此时的面无表情两种分别。   这半天风客栈里的人,到底是哪里得罪了晚丫头呢……平日里这丫头可是好说话得紧呐!连诬陷她害她被满江湖通缉的事儿都不放心上,可见这丫头心胸何等开阔,这会儿怎么就能气成这样呢?   没等他想出个究竟来,又一个人转了进来。   这次进来的却是一个二八年华的青春少女,明眸善睐,头上梳着两条油汪汪的大辫子,穿着一身醒目的红衣。   外面风沙那么大,这少女身上却是一尘不染。   正盘算手上这些纸料还能做什么的晚枫忍不住抬起头来:“你看着我做什么?”   那女子的视线太过逼人,晚枫本不欲理睬,但是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却让她万分不适。   少女捂着嘴嗤嗤地笑了起来:“怎么,这里头不是五大三粗的丑八怪就是冷冰冰的大木头,就不许我盯着顺眼的那个看了?”   小丫头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头,从身侧摸出一个精致的水晶镜子,放在身前,上面清晰地印出了红衣少女的模样:“好了,你看着自己吧。”   长孙红一噎。   她不过是好奇能半日内让半天风的地盘易手的女娃娃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却没想到这小娃娃年岁是小,但是脾气却是好生古怪。   跺了跺脚,长孙红想起自己还有正事,瞪了一眼那又开始研究手上剪纸的小丫头,转而对一旁的中原一点红笑脸盈盈:“却不曾想,中原一点红竟是长这般模样,我还以为会是三头六臂的呢!”   中原一点红皱起了眉头:“你认得我?”   长孙红点点头:“你不是在这里等人吗?我是来接你的,他们因为有人要紧的事,不能来啦,所以我就来接你了!”   中原一点红沉吟片刻,一牵手上的绳子,道:“走。”   长孙红嫣然一笑,但是看到那一个丑麻子脸一个驼子,顿时又皱眉了:“你为了不选两个漂亮点的当狗牵着,偏选两个丑八怪?真真丑死了。”   说着她手一扬,一柄银色小刀从她袖子里划出,直朝向麻子脸的喉咙划去。   却听叮的一声,长孙红哎呀一声,忙缩回手,她白皙的指间,红色的血不停地流出,就像是她衣裳上的颜色到了她手上一样。   中原一点红放下了剑,他本来是想用剑鞘格住银刀,却不想在他的剑鞘到前,一道更快的银光闪过。   不仅打飞了长孙红的银刀,还给长孙红的手留下了好长一道伤口。   长孙红捂着手猛地回头,眼里止不住的戾气上涌。   那原本在剪纸的小女孩手里,小剪刀已经不见了。   这会儿,那年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正在仔仔细细地叠着纸,好似刚刚飞过去的剪刀和她完全无关一样。   “小女娃儿,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晚枫白皙纤细的手指灵巧翻动,让那白纸也跟着在指间飞舞,众人只听得那声音漫不经心地传来:“怎么,主人家在自己的屋子里做什么,还要客人来说吗?更何况,来的又是不请自来的恶客。”没喊人拿扫帚扫出去已经够给面子了。   长孙红冷哼一声,忽然又嫣然笑开:“你以为这还是你的地盘吗?外头那埋伏的弓箭手可都已经上了极乐世界去啦!”   众人悚然一惊,这红衣少女进来就是笑语盈盈,却是任是谁都想不到,她竟然是如此杀人不眨眼,就像是随手做了什么微不足道的事一般。   小女孩叹了口气:“蛇蝎美人,古人诚不欺我。”   说话间,晚枫手里的白纸已然成型,赫然正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大蝎子。   她轻轻一挥,这纸蝎子就飘飘然落在了长孙红的肩头。   白纸红衣,倒是好看。   “若是过上二三十年,你大约及得上石观音的一半。至于为什么只有一半……”晚枫单手支着脸颊,目光在长孙红的脸上一转,轻笑道,“蛇蝎美人,得是美人才行。这三四十岁的人呐,虽可称一句风韵犹存,不过嘛……”   她没有说下去,因为长孙红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了。   “你……”长孙红正要发作,却听得外面传来一个缓慢而优雅的语声:“时候不早了,还未请来红兄吗?”   这语调温雅动听,却让本快要气得失去理智的长孙红浑身一颤,猛的清醒过来。这下她却是再也不看那头的女孩子一眼,只抬手引路,带着中原一点红走出客栈,连他手上牵着的二人也不顾了。   客栈里,晚枫盯着自己手上完工一半的剪纸,慢慢地拧起眉头。   她师从琴圣苏雨鸾,学习乐理的人,对于声音自然是极为敏感。便是再好的口技艺人,再怎么千变万化的声音,她也能一一辨明。   刚刚那人的声音……      ☆、第四十七章      中原一点红出了客栈就是一愣,不知何时,客栈门口竟多了一艘船。   在长孙红没有注意到的地方,驼子好奇地打量这艘船:船身似乎是用轻薄的竹类制成,动力大概是来自于船头上那一大群被绳子拴着的鹰群;船底部光滑,有类似于雪山地区山民所用的雪橇类装置,大概这就是船只行走在沙漠中却不会陷入流沙的缘故吧……   外面的风沙很大,长孙红一出来,她肩头的纸蝎子就被卷过的风沙吹落在地,而刚刚被晚枫用话挤兑得满腔怒火的长孙红并没有注意到这点。   万花谷出身的小丫头方才的话实在是太毒了,毒得长孙红几乎没注意到落在她肩头的纸蝎子——哪怕本来是注意到了,在听到那样的话之后,她也已经将肩头轻若无物的纸蝎子遗忘了。   风沙不止,很快就将落在地上的白色纸蝎子给埋了一半,只露出些许白色留在地面上。   可以想见,用不了多久,这纸蝎子就会被风沙完全掩埋在黄沙之下。   就在中原一点红一行三人暗中打量这异常华丽的船只时,有个人自船舱里探出身来,不过到一半又缩了回去,只拿手撩起防风沙的悬珠纱帘,众人只听得那缓慢而优雅的语调传来:“外面风沙如此之大,红兄不若进舱再说?”   虽然他只探出了半个身子就缩了回去,但是驼子的眼神很好,看清楚那是一个长相獐眉鼠目的人,让人望之生憎。   这人大约就是一点红所提到过的吴菊轩,驼子想到中原一点红对此人的“看着令人讨厌”的评价,暗暗思索道。   谁也没想到,那般优雅动人的声音,竟然是由这样的人发出来的。   中原一点红微微皱眉,却没说什么,带着麻子和驼子上了船。   吴菊轩微微一笑,正要说话,眼角余光却似是瞥到了什么,面上微笑顿时一滞。   接着,他挥开悬珠纱帘,整个人如雄鹰展翅飞出船舱,落在了地上。   驼子不禁猜测他是看到了什么:从刚刚这个人在招呼一点红时,本拟出来迎接,却因为风沙而退回船舱的举动,说明他是一个很注重礼节、但同时更加注重周围环境的人。简单来说,就是有洁癖,不然也不会因为不想被风沙污了衣物而退回船舱。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此时竟然不顾外面越发大的风沙,从船舱中出来。   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很快他的疑问得到了解答。   吴菊轩转过身回到船舱时,手上多了一样东西。   是一只白色的纸蝎子,虽然因为被风沙掩埋了大半的缘故有些褶皱,但依然能看出来,做的人很是心灵手巧,把只大蝎子折得活灵活现。   因刚刚出舱的举动,此刻吴菊轩看着显得有些衣衫不洁,故而他笑着先行告罪,转入船舱后方去了。   应该是去换衣服了……不过晚丫头的纸蝎子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这么个如此爱好个人整洁的人放下洁癖去取一只被风沙掩埋了大半的纸蝎子?   回想起那只纸蝎子之前几乎被风沙完全掩埋,只露出些微白色的模样,驼子百思不得其解。   转入后舱的吴菊轩并没有急着进入浴池,而是唤来长孙红。   “嘻嘻,可是要我服侍?”长孙红捂着嘴,笑盈盈道。   吴菊轩的面色却丝毫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变化,只是仔细抚平纸蝎子上被重物压过产生的褶皱,问道:“你可碰过这蝎子?”   “怎么了?”长孙红面色微微一变,她是石观音手下最得意的弟子之一,聪慧自然不必言说,听到吴菊轩这么一问,她顿时感觉刚刚被这蝎子碰过的肩头有种麻痒感泛起。   一看她这脸色,吴菊轩就明白了,立刻抬手将这红衣女子丢入浴池。   巨大的水花在浴池中绽开。   猝不及防的长孙红从水底探出身来,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不等她出声,吴菊轩的声音传来:   “这蝎子上带有追踪的药粉,把自己洗干净了再出来,近一个月里别回去,也别到龟兹国那去。”   长孙红打了个哆嗦:并不是因为水的缘故,这浴池里的水温刚好,远不到让内息修为不错的她感觉到冷的地步。   她会哆嗦,完全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人如此冷的声音。   简直就像是师父发怒时一样……   不敢反驳,她只能低声回道:“是……”   目送那人离开,长孙红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人,确实是和师父有着不可磨灭的血缘关系……   吴菊轩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着手上的纸蝎子,叹了口气:“真是一刻都不能放松……”   若不是自己因着不可言说的心思,多看了一眼那客栈,这纸蝎子大概早被风沙掩埋彻底了。   而郁儿她,就能顺着下在长孙红身上的药粉,一路追踪到母亲在大漠的老巢里了。   想一下长孙红在母亲手下的地位,说不准连龟兹国那边也会被郁儿一并发现吧……   而且以长孙红出现在母亲身边的频率来看,郁儿和母亲面对面对上,简直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真是的,为什么这么陌生的地方,那孩子都能这么快找到办法追查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呢?   而且,还是沙漠……明明郁儿最讨厌沙漠了不是吗……唔,不对,说不准正是因为讨厌沙漠,所以脑筋动得特别快?   想到外面还有人等着自己,他打住越发扩散开去的思绪,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玉瓶:从那玉瓶子外显得分外温润的包浆来看,这个小瓶子必定是被人时时拿在手心里细细摩挲的。   吴菊轩从这广口小玉瓶里勾出些许药膏在手上,仔仔细细地抹遍双手皮肤。也不知那药膏是怎么做成的,无色无味,抹过双手后也看不出丝毫端倪——也唯有吴菊轩自己知道,有这药膏在,不管郁儿那边养育的小仓鼠糖豆多么善于寻香问路,也闻不到丝毫气味了。   毕竟,不管是那只纸蝎子上的药粉,还是他手上这广口小玉瓶里的药膏,都是同样出自郁儿之手的。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把这身沾染了砂砾的衣物直接丢入火盆,看着这价值不菲的衣物完全被焚烧殆尽,这才离开房间。   等会到下个联络点的时候,就让长孙红下船吧,这边的衣物都烧了应该没问题……中原一点红带上来的两个人里,有一个是楚留香,也把他一并处理了吧……   脑中思索着如何毁灭所有让郁儿和母亲对峙的可能,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会客舱前,吴菊轩整理了一下心情,挂上一如既往的笑容,撩开纱帘。   而就在吴菊轩揭穿驼子真身其为楚留香的时候,沙漠客栈里,换了一身白底金纹的伏光乘龙衣,晚枫托着下巴,对着自家小宠物糖豆喃喃自语:“果然,药粉的气味被抹消了吗……”   娇小得能让孩童一掌托起的小仓鼠糖豆抱着自己心爱的绿豆,因为嗅不到主人指定的气味而显得有些沮丧。   这副模样看得小女孩忍不住笑了起来:“糖豆乖,再试试这个。”   这次小仓鼠点点头,乖巧机灵的模样让晚枫忍不住把它抱在怀里蹭了蹭:“糖豆好孩子!”   小仓鼠开心得轻轻叫了两声,把脑袋埋在熟悉的怀抱里。   只是在它看不到的地方,它的主人面上失去了笑意。   能够消除掉她的药粉的,只有她专门为此配置的药膏,就算把人泡水里也消不去那个气味……本来这是为了以防自己的药粉沾到不相干的人身上而制成的……持有这种药膏的,也唯有自己师门的那几个人。   墨玉一样漂亮的眼眸深处,有什么慢慢沉了下去,像浸了冰泉水一样,泛着冷冷的波光。   将自己引来此处的鹰。   被抹消气息的药粉。   她闭上了眼睛。   ……那个人,在石观音那里。   而且,不希望自己和石观音有接触。   就在旁人以为她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半天风忽然听到她说:“你之前以为,我是哪里的人?”   半天风愣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是那个女孩子在和自己说话,忙答道:“小的本来以为大小姐您是那位观音娘娘手下出来的……不过后来小的想,那位观音娘娘手下虽然都是女子,但是却没有如大小姐您这般年纪的,所以……”   晚枫问:“她手下,只有女子,没有男子?”   “这个……小的不是很清楚,但是但凡这沙漠上的人,似乎都没怎么见过她派出男弟子,出面的……都是女弟子。许是那位如中原神水宫主一样,不喜男子的缘故吧?”   晚枫想起自己所了解的石观音,对于半天风的后半句话持坚定的反对立场:石观音要不喜男子,红衣教主阿萨辛的真爱就是丐帮帮主郭岩!   不过她并没有把这话说出来——就算说出来也没人知道红衣教主是谁——拿起放在一旁打包好的包裹,抱起糖豆,走出了客栈。   养精蓄锐了好几天了的骆驼祥祥嚼吧嚼吧嘴边的草料,顺从地低下身,让个头娇小的女孩爬上它的驼峰。   那些人走得够远了,沙漠风沙又大,再不跟上的话,便是以糖豆的追踪能力,也难以追上了。   虽然放在纸蝎子身上的药粉被消除了,不过她可从没说过只在那只纸蝎子上动了手脚啊。   伏光乘龙衣的设计包裹了全身,保证不会被沙漠烈阳晒到娇嫩的皮肤,晚枫最后正了正纱帽,摸摸怀里的小仓鼠:“糖豆,加油,看你的喽!”   “吱!”      ☆、第四十八章      祥祥的速度并不慢,但是也及不上被鹰群拖曳行进的竹船。   不过,好在鹰群耐力虽然不错,但毕竟是需要休息的动物,竹船也不是一味前进,而是每行进一段路就会停下休息一段时间,同时清扫船上的垃圾,补充物资,给鹰群休息时间等等。   一路跟来,晚枫在自己的地图上标出了数个红点,这些都是这一路过来竹船的停靠点,应该都是属于石观音属下建立起来的站点,用于补充物资以及探听情报。   长孙红在第一个联络点就下了船——没有特制的膏药,她身上的药粉牢牢黏在身上,哪怕她把皮肤搓到通红都没用。   吴菊轩不把膏药给长孙红消除气味,本身就存着让长孙红半路下船,误导那小丫头的念头。   只不过晚枫从来都习惯于多准备几条后路:在当日,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只落在长孙红肩头的纸蝎子时,晚枫暗中弹出数道药粉,飞至中原一点红、驼子和麻子的衣襟上——对于一个以运气伤敌及救人的门派弟子来说,令轻飘飘的药粉弹射在数尺外的人身上,并非一件难事。   而为什么会选择那三人,则是因为晚枫觉得,那装扮得极丑的麻子和驼背的驼子中,必有一人是楚留香。   在当初留在中原一同追查丐帮帮主任慈的“死因”的那段时间里,晚枫认识了楚留香,以及一点红——后者就是那个月下和楚留香在大明湖畔互打最后想自杀结果被楚留香拦下的黑衣人。   从她观察的结论来看,中原一点红并非那种把人当畜生侮辱以从中获取快感、精神扭曲的人。   虽然是杀手,但是从中原一点红的表现来看,晚枫感觉他更像是被人从小当杀手养育,不知是非善恶。而在其长大之后,在执行各种任务中,在那些刺杀任务中,一点红慢慢明白了什么是道义、什么是是非黑白、什么是侠与信……而就在他开始迷茫自己的生存之道的时候,他遇到了楚留香。   这位从不杀人的侠盗带给他更大的震撼。   晚枫觉得,中原一点红在情感方面,就像是一张白纸。   这样的一个人,不能称之为善良,但是,却也能称为正直。   不是常人理解的那种正义的正直,而是有自我骄傲、自我信仰、对自己定下平等的规矩的正直——如果不是这份正直,当初大明湖畔就不会发生他拔剑反向自己的事了。   而一个正直的人,是不会做出把人当狗一样牵着走的举动的。哪怕是十恶不赦之人,按照一点红的性格,大概也仅仅只是一剑下去一了百了,而非这样侮辱人。   那么,唯有一种情况下,一点红会做出这样违背他本性的事。   伪装。   中原一点红正处于伪装中。   从那个红衣女子和他的对话中,晚枫知道了中原一点红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一个杀手能光明正大地等谁?   只有他的雇主。   如果仅仅只是去见雇主,他一个人就够了,为什么要带两个人,而且是伪装成俘虏的两个人?   答案很明确,中原一点红要把这两个人带进去,所以才伪装成这模样。   以中原一点红的武功和性格,如果是要刺杀某个人的话必定是孤身一人而不是求助他人帮忙,也就是说,中原一点红带人进去,并不是为了在杀人的事情上寻求帮助。   那两人并不是为了帮助杀人而跟着走的,不是杀人的话,那就只有救人或者调查什么事了。   中原一点红只管杀人的事,从不管其他,是什么人能让一个杀手放弃掉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出这种不符合杀手个性的事?   晚枫想到很多可能,其中最大的一个可能是,楚留香。   作为中原一点红交好的朋友——也许是唯一一位友人——如果是楚留香想要调查什么事的话,中原一点红必定会帮忙。   哪怕是仅仅为了还当初大明湖畔的那份情谊。   所以晚枫料定了那装扮成麻子和驼子的两人中,必定有一人是楚留香。   而长孙红的出现,让她第一直觉这个女子是从石观音手下出来的,也就是说,楚留香在调查石观音?   虽然和石观音只见了一面,但是晚枫可以确定一点:石观音并不是一个孤芳自赏的美人。   这是一个非常自傲于自身魅力、同时又不愿看到任何超越她美貌的女人存在的人。   她的个性是张扬的,即使气质像神秘而动人的优昙花,她的本性却更像是阳光下盛开的牡丹,而不是人迹罕至的深谷中的幽兰。   晚枫不觉得这样一个美人会将自己美好的容颜深深地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她戴着纱巾的举动,只是隔绝凡夫俗子的目光而已。   石观音觉得自己的绝世容貌只有足够出色的男子才能得以窥见。   而天下闻名的楚留香……   公子伴花失美,盗帅踏月留香。   年轻,俊美,武功高强,江湖名望极高……晚枫想不到任何石观音会无视掉这样的青年才俊的可能。   所以她准备赌一把。   赌楚留香能够找到进入石观音老巢的路,赌石观音会为了征服这样的盗帅而出面的可能。   纸蝎子上放了两种药粉,一种是表面的,随着纸蝎子落在长孙红身上而黏在她肩头。   另外一种,是在蝎子腹部的,只有将蝎子放在手里扯动时,才会从中掉落。   两种药粉外观上完全看不出来区别,只有自己饲养的糖豆灵敏的嗅觉能分开来。   在沙漠客栈的时候,糖豆告诉她,纸蝎子上的药粉气味消失了一个,是塞在腹部的药粉。   长孙红身上的药粉气味没有消除,对方留着她是为了扰乱视线,将自己引向其他方向。   捡起纸蝎子的那个人,就是她师门中人。   可以确定是男性,但无法确定是哪位师兄。   对方戴了人皮面具。   就是不知道这易容是为了避免被她认出来,还是为了混入石观音的势力中……   师门中人都知道她讨厌沙漠,甚至到了近乎憎恶的地步,如非必要,她必定会第一时间离开沙漠。   但是,如果明知道自己的师兄正处于极为危险的情况下——在晚枫看来石观音的危险度不在阿萨辛之下——便是再怎么厌恶沙漠,她也不可能置身事外仿佛无事人一般离开。   夜幕降临,竹船在一个联络点停下。   虽然晚枫感觉那些地方所驻守的弟子中并没有什么武力值特别高的存在,但为了安全起见,她还是选择停留在距离较远的地方。   “离远了是比较安全,可是……”   距离竹船停靠地大约四里外的某个沙丘后方,骆驼祥祥趴在地上,用高大的身体遮挡住从侧面吹来的风,小女孩披着厚实的毡垫靠在它身上,皱着眉头自言自语:“离太远了,完全不知道他们那边的情况啊……”   现在是晚上,沙漠昼夜温差很大,又为了隐蔽性以及安全,晚枫不敢生火取暖,只能裹着厚实的毡垫依偎着祥祥的身体取暖。   一路走来,小仓鼠糖豆发挥了极大的作用,这会儿吃饱了,已经在自家主人温暖的怀里呼呼大睡。   石观音选取联络点的时候,大概也是考察过附近环境的:这地方地势平坦,毫无遮蔽物,一眼看过去就能将方圆二三里内的情况尽收眼底,如果有什么人靠近的话,守卫的弟子能够第一时间发现。   晚枫抬头看了看夜色,她的星象学得还行,从这夜空判断,明后天里应该会有一个多云的夜晚,那时候晚上的月光和星光应该不会像今晚那么明亮,到时候或许可以借助机会靠近竹船……   机会很快到了,第二天晚上是个阴天,团团云彩遮盖了星光与月光。   借着夜幕掩盖,晚枫偷偷溜上竹船。   竹船的结构并不是很复杂,至少晚枫感觉摸清楚这里的路比维修水月宫的机甲简单多了。不多时,她就找到了被关押在船舱底部的三人。   麻子和驼子的伪装都已经被去掉了,果然如她所想,其中一人是楚留香。至于另外一个人,她没见过,不认识,不过从楚留香和他的相处对话来看,应该是他的至交好友。   三个人都被点穴了捆着扔地上,不知道是不是一直都这么被捆着……如果是的话,血液循环会很成问题的吧,大概半边身子都麻痹了……说起来,是谁那么厉害,识破了楚留香的伪装呢?   虽然这段时间自己是远远地跟着,但是也看到了有个风姿卓绝的白衣女人上了船,后来又下了船……从那个背影来看,只能是石观音呢——虽然不待见那一位,但是晚枫从来没否认过石观音的皮相和气质。   就是她的个性配不上她的外表而已。   楚留香见没见过石观音呢……   头脑中转着些有的没的,晚枫从舱顶悄然落下,在楚留香睁大的眼睛里,笑眯眯地竖起手指立在嘴唇前。   嘘,安静。      ☆、第四十九章      楚留香的表情说明了他非常惊讶于在此时此刻看到晚枫。   即使前几日刚刚在沙漠客栈里看到过这孩子,但楚留香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出现在这竹船上。   而且看这丫头风尘仆仆的样子……楚留香不得不想到,是不是在沙漠客栈里,这丫头已经发觉不对了,所以才跟上来的。   他把疑问问出来了,得到了肯定:“……所以我猜那驼子和麻子里至少有一个人应该是你假扮的,就想办法追踪上来了。”   对着三人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从天而降的小女孩弯腰检查他们被点穴的情况,皱起了眉头:“点穴人的功力很深,而且是用的某种独门的截穴手法封锁了你们的真气,无法使用内力,但是行动和言语却不会有影响……好高明的截穴手法!点你们穴的人是石观音?”   虽然用的是问句,但是晚枫有至少九成的把握确定。   楚留香苦笑着点点头:“……那个叫吴菊轩的人识破了我的伪装,出手极快,后来石观音来了……”   “又补了一遍?”晚枫一边查看他们被点穴的这几日里身体状况,确定没有出现气血不畅导致身体劳损的情况,这才点点头,“石观音的武学来历很奇怪,照任帮主的说法,她是黄山世家的人,然而黄山世家决计没有这样的武学。”若是有这等武学,就不会被华山派给灭了。   “许是她自东瀛获得的。”楚留香猜测道。   “不,虽然我只见过她一面,但是她的武学招数中,看不出东瀛武学的痕迹……”晚枫摇摇头,否决了楚留香的这个猜测,“东瀛武学奉行的是伊贺、甲贺、风魔等流派的忍者武学、武士道,他们讲究的是一击必杀。而且东瀛女子地位极低,培养的女忍也都是以色侍人,利用美人计谋取情报,少有的几个实力女忍走的也是如男子般的路子,故而武学中有极重的阳刚感。石观音的武学和他们截然不同,在威力惊人的同时,又展现了身为女子的柔美,仿佛是风花雪月中一个女子尽情展示自己的美丽一般。”   让人防不胜防的温柔乡。   楚留香愣住了:“晚丫头你……很了解东瀛那边的事?”   “……是谷中的同门和我说的。”微微顿了一下,小女孩道,“谷中的师兄师姐为了采集天下的奇花异草,经常要远赴万里,所以见识得多了,回谷的时候就特别喜欢和我们这些还没得到出谷允许的师弟师妹们讲一路见闻。”晚枫歪头想了想,“而且我后来机缘巧合,也曾与些东瀛人士打过交道,故而多少了解一些。”比如日轮山城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那位比她大了没多少、却是日轮山城主的源明雅,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当然,此人如同闻到鱼味的喵喵一般追着多多跑的模样更是让她大开眼界。   摇摇头甩掉曾经在荻花洞窟里被这两人联手虐得不要不要的惨痛记忆,晚枫转头询问楚留香这几日的经历。   石观音在楚留香上竹船当天就出现过了,也正是她发话了,楚留香一行人的性命才得以留下。但是楚留香等人并没有见到石观音本人——盖因这竹船的隔音效果太差了,三个人在底舱里凝神都能听到上面的谈话,大声喊就能实现交流。   当然石观音不会做出大喊这么没品的事,她的内力高强,将声音凝练送到下方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   对此,楚留香虽然在说明时重点言说了石观音的强大,但是也分了不少话语给其他三人。   “按照你的说法,那敏将军和洪相公就是谋夺龟兹国明面上的推手,而幕后黑手则是石观音……你说的那个吴菊轩,应该是石观音的人,去给这两方牵线搭桥的吧。”晚枫思考了一下,“这三人都已经下船离开了?”   “不仅是这三人,石观音也已经提前离开。”姬冰雁道,“现在看守我们的是她的弟子,一个戴着面纱什么都藏起来的白衣女人。”   “哦……”晚枫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只是嘴里却无意识地念着什么。   楚留香凝神去听,发现这丫头念的是“吴菊轩”这三个字。   她的念法很古怪,“吴”字的音节拉得略长,“菊轩”二字却是短促的发音,这不禁让他猜测这丫头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毕竟,这吴菊轩就是识破他伪装的人,而且根据他的说法,他是根据自己两眼间的间距没有变化这点来识破的。这就意味着这个叫吴菊轩的人对他很熟悉,曾经在极近的距离里仔细观察过他。   但是楚留香本人却对吴菊轩完全没有印象。   这人到底是谁?   不仅楚留香好奇,晚枫也有些疑惑。   吴菊轩,若是拆开……菊轩,以菊代指百花的话,菊轩……是有许多花儿的地方……吴……无……   无花!?   “阿嚏!”   独处的帐篷中,贼眉鼠眼面带三缕鼠须的吴菊轩很不优雅地打了个喷嚏——虽然这人的外貌真心让人蔑视,但他做派的风雅动人却是谁都看得出来的,这会儿却是难得地丧失了他一贯的风范。   好在是独处中,没人见到他的失态。   “莫不是郁儿在念叨吧?”揉揉太阳穴,他有些忧心,母亲不听劝告执意要留下楚留香的命时,他就有了自己曾经的好友大概是要进自家母亲闺房的心理准备了,但是……   在这个风浪口,楚留香那出色的搅局能力……啧,虽然不该这么想,但是他这会儿是真的很希望母亲能用自己的女性魅力把楚留香捆在床上,至少在搞定龟兹国的事之前不要把那个祸害精放出来……   若是让那人得了自由,恐怕……   化名吴菊轩的无花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他有种所谋大事都会葬在楚留香手上的不好预感。   而且,这会儿还不止楚留香这一根搅屎棍……   自家师妹自个儿清楚,无花在大唐的那四年多功夫,已经深刻理解到某个姓郁名晚枫的小丫头到底有多大的搅局能力——谁让他因着某个不可言说的心思,追在自家师妹后头最紧,每次收拾烂摊子也到得最快呢?   万花聋哑村蓬莱使者,扬州东瀛来客,洛阳长安神策营,枫华谷洛道红衣教分坛,巴陵乱葬岗天一教……大唐曾经被坑过的势力加起来可绕万花一圈,不得不让人感慨万花谷出品必属……精品。   站在同一立场看对面焦头烂额自然是很妙的体验,但是当这杀伤力巨大的丫头站到自个儿对面去了……无花想起自家弟弟南宫灵,又想到当初他们劫持郁儿出济南城的事,禁不住想对他们年幼无知的岁月说一句:谁给你们勇气把那丫头扯进来的?   ……好吧,无知者无罪。   但是现在他明明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没办法把那丫头送出去呢……   从底下的线报来看,当日他们坐船离开沙漠客栈没多久,郁儿也跟着从沙漠客栈中消失了,应该是跟着长孙红一路追踪过去了。   但是长孙红在自己的指示下,已经前往中原了,守在边际的弟子和眼线却没有关于郁儿出沙漠的报告……   难道……   无花猛地皱起眉头,郁儿当日弹出的……不止纸蝎上一种药粉?   如若是这样……那药粉定然是下在楚留香那三人身上了!   不好,母亲要了那三人,曲无容正将那三人送往谷中!   郁儿怕是已经一路跟到了谷中!   一念及此,无花再也坐不住了,疾步出门:“来人!”   正如无花所想,晚枫这时已经一路跟到了石观音的老巢——沙漠中,一座←仿佛巧夺天工的怪石奇峰,就像是荒野巨兽一样,张开嗜血的獠牙,冷冷地注视着她。   “石观音能找到这里,倒也不简单。”晚枫没有在船上,而是在远处单手搭着凉棚,打量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举,“而且看着里面还布有奇门八卦……”   见那船只一转一折,就驶入了石峰群中,晚枫看看天色,也跟着进去了。   奇门遁甲之术,那可是谷主最擅长的东西之一。   作为东海侠客岛方家弟子,她家谷主在离家之前,随其父——曾经的天下第一奇男子方乾——学习诸般精巧之极的技艺和繁复无比的武技,这奇门遁甲自然也在其中。   而且谷主最喜欢抓她过去,用长安五味轩的桂花糕当奖励,用奇门遁甲考她,看着她抓耳挠腮苦思不得的模样哈哈大笑了。   想到自己被自家无良谷主欺负的记忆,小丫头鼓起了脸颊。   果然,回去以后,还是趁着谷主午睡的时候,再给他的胡子打七八十个蝴蝶结吧!   胡思乱想间,晚枫几乎是凭着无意识的心算走出了石观音布下的秘谷鬼径。   她走的并不是曲无容带楚留香等人走的那条生路,而是另外一条——若是选择和曲无容等人一样的生路的话,她这会儿大概就已经和石观音的弟子们遇上了,所以晚枫选择走的是另外一条路。   秘谷鬼径并非只有一条路,而是有好几种走法,但石观音只教给了弟子们最安全的走法,若是无意间走错了一步,尚还有挽回的余地。另外几种走法虽然方便快捷,但是所需算力惊人,一步错就是万劫不复。   转过一个弯,眼前霍然开朗。   这竟是一个有着苏州园林影子的江南小院,名贵的花卉摆设在鹅卵小径两边,却没夺去竹影丛丛的清幽惬意。   鹅卵小径尽头,是一座不大的亭子,亭中有人似是在欣赏这幽静园林,但当晚枫看过去时,却是大吃一惊。   竹林中,亭子里,那华服青年一手执扇轻摇,面含微笑,双目有神似是在专心欣赏面前的竹林,然而以晚枫对他的了解,却可以轻而易举地从中看出对方的心不在焉。   是了,再美的风景,对一个瞎子来说,又有何区别?   丁枫跟在阿云身边,看来阿云应该是被石观音邀请到这里来的,没有危险……晚枫压下内心情绪,最后朝原随云的方向投去一眼,便疾步朝楚留香等人被带走的方向走去。   香帅他们还被封内力,在这谷中恐怕是完全没有自保之力……   因着顾忌阿云的听力,她极其注意脚下动静,整个人几乎是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院子角落。   急切离开的晚枫没有注意到,当她转身时,本来似乎在出神的原随云朝着她的方向,微微侧头。   就像是看到了她离去的背影一般。      ☆、第五十章      原随云正“看”着眼前的风景。   从他认真闲适的表情上,你决计看不出这个人是个瞎子。   至少丁枫觉得,若是自己并非从小跟在公子身边,那他绝不可能意识到这样的翩翩佳公子居然会看不到任何东西。   这世界上有很多很多人会喜欢这个院子,因为江南纤巧的园林风格,因为那争奇斗艳的名贵花卉,因为那虚心有节的竹林……然而眼前这个人却不会因为这些而爱上这个院子。   再美丽、再优雅的风景,对一个瞎子来说,也是无用。   风吹过,竹林传来沙沙的声音,原随云莫名就想起了刚认识那孩子时的事情。   如果不是那天晚上的话,大概他和阿晚的关系,只会比陌生人好点吧。   那孩子是他在海上救起来的。   不,准确的说,不应该是救。   船上的水手看到有人在海水中沉沉浮浮时,他本以为是蝙蝠岛上逃出来的人。   他的蝙蝠岛还在建设中,完工了一半而已,那时也是他看完岛上事物返航的时候,距离蝙蝠岛不远,所以他当时第一反应就是有人逃出来了。   但等水手们把人捞起来,丁己却告诉他,捞起来的是一个年不过十二三岁的女娃娃。   ——蝙蝠岛上虽有不少女子,但都是十五六岁以上的,如这般年幼的孩子,却是没有的。   难道是来调查蝙蝠岛的?   原随云想到自己近期的动作有些大,若是因此引起了某些名门正派弟子和衙门注意,也不奇怪。   也许有人注意到了,但是并没有多少重视,所以带着小弟子过来探查?   无论如何,这小娃娃是决计不能放走的。   然后,他就如一个正常的在外游历的世家公子的身份,招待那苏醒过来的孩子了。   丁己他们太没用了,好几天都没从那孩子口中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所以原随云决定亲自出面。   于是他时常“偶遇”在甲板上看风景的女娃娃,然后随手摘些话题,聊天,探听情报。   那孩子的声音很好听,脆生生的,带着不谙世事的稚气和天真。   说话的语气也让人感觉很舒服,原随云觉得若是听这孩子说话,那是一种享受。   话题天南海北,让他觉得惊奇的是,这孩子居然都能接上——当然,涉及到江湖上的这一块,她就抓瞎了。   那孩子被救上来时穿着的衣裳面料质地极佳,身上首饰虽然不多却皆是精品,谈吐优秀,博文广识……种种迹象说明,她出身非富即贵。   但若不是江湖中人,那身不俗的内息修为又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是家中请了名门弟子教导?   除了江湖世家,谁会给自家女儿请武师教导?   他想不明白,干脆放下,专心聊天——人在他船上,这大海茫茫,想跑也没地方跑,他的时间多的是。   那天记得是他说起了前几年河南大水的事,说起了黄河年年决堤、退水后瘟疫横行,阿晚听得仔细,对于疫病防治多说了几句。   他这才知晓那孩子是学医之人。   原随云心头有些复杂,这些天的相处,他已经明了这孩子有多优秀,然而医术……   她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的眼睛有问题。   意识到这点,他觉得心头思绪繁杂。   一方面他想这孩子尚且年幼,大概也才是个学徒而已,另一个方面他却对这孩子的天资抱有极大期望,觉得她若是成了一代国手也不奇怪。有时候他会觉得没有让人发现他是个瞎子是一件好事,至少从表面上来看他如任何一个正常人一样,想必等真相揭晓时会有很多人惊掉眼睛;但有时候他会觉得阿晚太过粗心了,他和她相处这么多天都没发现自己的眼睛问题……   聊得兴起,待到他意识到时候不早了的时候,天早已黑了。   原随云把人送到客房前,正要离开,阿晚却将她手中的灯笼塞进了他手里。   他愣了一下,心道这下是再也瞒不住了,便笑道他本就看不见,不需要灯笼。   但阿晚却把那盏灯笼硬塞在他手里:“我知道你看不见,天色如何与你无用!但若是你打着灯笼,船上的人就能看到你了,也不怕撞上人了。”   他想说自己听声辩位的功夫不低,这世上能瞒过他耳朵的脚步声不会超过手指的数目,会撞上他的人可不会被他放在身边伺候,然而脱口而出的却是:“你知我眼睛……”   “嗯,我是大夫啊,自然看得出来!”   阿晚答得干脆利落又理所当然。   那时候,他忽然意识到,阿晚似乎把一切都看得理所当然。   被病患家属误会是理所当然,因为没把人治好,家属有气朝大夫发很正常;为救人自污名声也是理所当然,这是为了救人嘛;不杀污蔑她的人同样理所当然,生命如此珍贵,佛家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能够有悔过的时间总比连悔过的机会都没有要好……   那么,毁约也是理所当然吗?   明明说好了,不会把他弄丢的啊……   溪水蔓幽,菁玄且留,万花奇谷,得此无求。   若是得不到呢?   风中传来熟悉的花香,他只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这种花香。   但是很快,这股花香就消失了。   离开了。   如果是错觉就好了……不,没有如果。   原随云“看着”晚枫刚刚离开的方向,微笑着捏碎了手中的棋子。   “公……公子?”丁枫看得心惊肉跳。   “丁枫,你觉得蝙蝠岛如何?”   丁枫不明所以,只能低下头答:“虽然偏远,但若是对公子的大业来说……却是个好地方,少有人往。”   那华服公子微笑着点头:“确实,少有人往……”   珍爱的宝贝是要藏起来的,不然会被很多人觊觎。   奇珍异草只有在原本生长的地方才能好好长大,若是移植的话,很容易就会枯死。   蝙蝠岛上一片黑暗,失去了阳光的花骨朵大概会枯萎吧。   不过没关系。   就算是枯萎了,变作枯草,也一样是他的珍宝。   不容他人觊觎。   “走吧。”   “公子,不等石观音了吗?”丁枫不明所以。   “不必了。”他这趟来不过是听说石观音于医术上似乎也有独门见解,想看看自己的眼睛是否还有救。   但他已经见过石观音了,对方未曾提过他的眼睛。   石观音那样的女子,恨不得自己的美貌天下皆知。黑道闻名的销金窟、蝙蝠岛主若是对此表达出了些许倾慕,却因为自身缺陷而无法亲眼见到她的美丽,这不仅是他的遗憾,更是会让石观音扼腕:有个男人因为看不见她的美丽而没有爱上她,没有比这更令石观音扼腕的事了。   ——你说更令她扼腕的事应该是有个正常男人没有爱上她?那是不可能的,石观音的美丽是无人可比的,所有见过她的男人最后都会爱上她。   石观音一直都是如此坚信着的。   若是石观音有办法让他重见光明的话,早就在话里话外暗示了。   但她没有,这只能说明,石观音也对他的眼睛束手无策。   “可、我们不是来谈和石观音的合作的吗?”丁枫不解道。   原随云轻笑了一声:“已经没有必要了。”   说话间,原随云轻轻叠好手中的天蓝色绣帕,放入怀中。   那帕子好像不是公子的……   丁枫不敢多想,低头答:“是!”   #   晚枫搓搓胳膊,刚刚怎么有种突如其来的毛骨悚然感?   难道是被发现了?   想了想,她划掉了这个可能,继续手里的工作。   石观音的谷中种了一大片罂粟花,在大唐这是极为名贵少见的花卉,但在万花谷中,也不是没有。花圣宇晴早已发现这罂粟花的培植方法,而药圣孙思邈爷爷则发现自罂粟花中可提取出麻醉药剂,但一些部位若是多食却有败坏人体的坏处。   而且,这罂粟花本身就有致幻性。   现配的药粉需要一炷香多的时间才能发挥效用……   晚枫在心底掐算时间,将一些小玩样丢入花海中——虽然也被石观音的那些弟子叫做花海,不过可比不上我们万花的晴昼海,晚枫最后想道。   这里的准备工作完成,晚枫悄悄跟在两个女弟子身后,很快探明了楚留香三人被关在哪里。   咦?多了一个人?那位就是香帅说的这些日子看守他们的人吗?   见那白衣女子暂且离开,晚枫撇了一眼楚留香等人的面色,手上快速配置出用以解除罂粟花迷幻效果的药粉,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铁灰色的小人,上紧发条,悄声嘱咐道:“瓦力,把这药给那几个人送过去,小心不要被发现。”   小机器人点点头:“瓦力知道了……咔……瓦力会小心的……咔。”它低头看看手里的药,又抬头,“咔……药……只有两份,瓦力可以……一次性拿三份……咔。”   “没弄错,只有两份。”晚枫笑眯眯道,“有个人是不需要的,瓦力记得先把药给他们,再去帮助小动物呦!”   “咔……这里没有小鸟……咔……不要笑话瓦力……”      ☆、第五十一章      瓦力去给楚留香等三人送药,晚枫在外面左右张望了一下,准备看看还有哪里可以做些准备,这一转眼就看到了一个白衣女人正在往这边走来。   晚枫心头一颤!   即使曲无容的装扮和那个女人一样,白衣,白纱蒙面,走路摇曳生姿,但是晚枫绝不会将曲无容误认成这个女人!   石观音的风采天下罕有,哪怕她并未露出真容,单只走路的风姿、微微流转的眼波、清风吹起的她的丝带……一切的一切都说明着她是如何得深受上天宠爱,而她在那么多年的人生中,又将自己经验荟萃成的精粹融入其中,这才造就了今日的石观音。   女孩藏身之处距离关押楚留香等人的地方略有些距离,而对在大唐各大秘境中打过无数秘境首领的晚枫来说,判断一名秘境首领级人物的探查范围并不是什么难事——在你的队友如吃饭喝水般习惯性拉扯到秘境目标仇恨后,你也会和她一样对各种秘境首领的探查范围了如指掌。   压缓呼吸,收敛气息,降低存在感……   等石观音进入屋子之后,晚枫闭上眼睛,慢慢地往后退了数丈。   这个距离会比较安全。   等待中的时间过得很慢。   晚枫很有耐心,没有出现焦躁的情绪。   预先做好的手脚需要一段时间酝酿。   现在还不是时候。   屋子里传来打斗声,晚枫皱起了眉头:她没记错的话,里面除了楚留香等三人外,在石观音之前,还进去了三人,分别是两个面貌普通的少女——晚枫猜测应该也是石观音的弟子,和曾被楚留香提起过的曲无容。   楚留香等人是石观音从敏将军和洪相公手里要来的人,不会对他们下手,所以打斗的……是石观音的三个弟子吧。   毕竟,如果是石观音出手的话,恐怕是连点动静都没有。   至于晚枫为什么会这么笃定楚留香等人不会被石观音这么杀了,盖因她刚刚走来的路上,见到了一群男子在扫地。   虽然这些男人形销骨立,蓬头垢面,但是从那些依稀可以辨别的五官姿容中,她发现那些似乎是仆役的男人竟然各个都是绝世的美男子。   然而他们面上已经失去了曾经的神采飞扬,除了迷惘麻木外,晚枫无法在他们的脸上找到其他情绪。   他们就像是一群没了心的傀儡!   而且,晚枫注意到,那些男人虽然一直都在默默地扫着地,但是其中会有一些人,在不注意的时候,用眼角的余光朝着某个方向望去。   只有在那个时候,那些人的眼里会出现光芒,仿佛是有了希望一般——但很快,似乎是没有看到想看的风景,这光芒也散去了,他们重又变成了无心的傀儡。   那个方向,和石观音刚刚走来的方向一致。   是石观音的住所?那这些男人……   即使不太想相信,晚枫还是不得不承认:那些扫地的男人,八成就是石观音曾经的入幕之宾。   石观音或许曾经很宠爱他们,但当她腻味了之后,这些男人就被扫了出来。然而他们早已深深地迷恋上了石观音,所以即使是做着与曾经神采飞扬的自己毫无共同点的仆役的事,为了留下来,为了能再见一次石观音,他们还是愿意。   他们属于自我的精神已经完全消失了。   被名为石观音的女人完全摧毁,变成了只能依附于她活下去的傀儡。   总觉得石观音如果进了红衣教的话,就没沙利亚什么事了呢……   还好这世界没有红衣教。   就在晚枫思考的时候,石观音从屋子里出来了。   后面跟着楚留香。   小花萝保持“……”状看着楚留香跟在石观音后面转了几个弯没了人影,看方向九成九是去了石观音的住所。   晚枫看看楚留香去的方向,转头看看那群男人扫地的方向,再转回来,低头思考。   总觉得等会去石观音的屋子会看到什么不太好的画面呢。   就在她思考的时候,独属于机甲人的咔哒声传来。   “咔……有人……受伤了……咔……快救人……咔……瓦力……来喊人……帮忙……咔……”工圣大人做的机甲人瓦力焦急地跑过来,拉扯她的衣角,试图把她往屋子里拽。   想到刚刚的打斗,晚枫忙起身:“瓦力不急,我这就去!”   她捞起小机甲人,内息流转,几乎是如一阵风般刮进了屋中。   一进屋,晚枫就看到一点红正笨拙地给曲无容上药——那已然晕厥的女子右手竟被齐腕切下!   血流不止!   一点红身为杀手,身上自然是带着金疮药的,只不过他本就被罂粟花香给麻痹了身体,又似乎是第一次给别人上药,动作显得分外笨拙。   晚枫看不下去了,照他这手法,人疼昏过去了都能生生疼醒过来,直接过去一把推开他:“我来!这伤……她自己切下的?不是石观音干的?”   专注于伤毒二科,晚枫一眼就看出了那断腕之伤只可能是曲无容自己做的。   手上动作迅速地用银针封住伤口附近的穴道,晚枫看了一眼刚刚一点红给敷上的药,发现那药止血效果不错,便也没有用自己的药,而是取出随身携带的布条直接包扎——作为万花弟子,随身携带银针、伤药、用沸水煮过后以油纸包裹的布条都是基本常识。   等将曲无容的伤口处理完毕,晚枫才有空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咔……她被她师父……逼的……咔……”   小机甲人开始讲述它刚刚看到的一切:瓦力将药送到姬冰雁和一点红身边时,着实是把这三个见多识广的人物给吓了一大跳,他们可从未见过如瓦力这般的机甲人!   不但会自己动,会说话,甚至似乎还有属于自己的心智!   若不是那明显非人的外表,楚留香甚至觉得这其实是一个人才对!   瓦力刚刚把药给姬冰雁和一点红吃下,就听到外面有人过来了,连忙躲到姬冰雁身后。   进来的是那两个容貌普通的少女和慢了一步进来的曲无容,楚留香想要探听这石观音在此处的情报,便与那二人搭话,却不料这搭话害了二人性命:石观音听到了这二人将谷中事物告诉了楚留香,便令那二人与曲无容厮杀。   不是曲无容死,就是她们二人死。   晚枫扫了一眼地上,倒在地上的两具尸体,正是那两名容貌普通的少女。   气息全无,皆是一招毙命。   只扫了一眼,晚枫就得出了结论:“看来结果很明显。”   曲无容能一招就杀了这二人,显然武功高强。   “但可恨的是,那女人说若是过上几年,曲姑娘的武功便可杀了她,逼得曲姑娘生生断了自己的手!”姬冰雁冷冷道。   虽然面色冰冷,但那语气中的愤怒却是无论如何也盖不住的。   “而且,若不是因为她,曲姑娘又怎会下手毁了自己的脸!”   晚枫闻言将手伸向曲无容覆面的面纱,一点红见状竟是直觉地伸手想要阻止她。   这个动作让晚枫心下一愣,联想到刚刚自己进屋时看到的画面,她看了一点红一眼,手上动作丝毫不慢地绕过了一点红试图阻止的手。   一点红的眼睛冷了下来。   但她并没有将曲无容的面纱揭开,而是将手放在曲无容的脸上,隔着面纱轻轻地按了按了几下,便收回了手。   一点红虽然面色不变,但是眼睛深处的冰冷却是散去了不少。   晚枫摩挲了一下指尖,刚刚手下传来的触感让她眉头微微一动。   “我给你们的解除罂粟花粉的药丸是现配的,所以起效略慢,你们还需要点时间才能行动自如。”晚枫沉吟片刻便站了起来,“我先去找香帅,瓦力,在这里照顾他们。”   “咔……瓦力……会加油的……咔……”   小女孩叮嘱了几点,便轻功飞出门。   “糖豆,能闻到香帅去了哪里吗?”   “吱!”   #   石观音现在很生气,所以她把楚留香赶了出去。   她不愿意让任何一个男人看到自己生气的模样。   因为女人生气的时候的模样,是很丑陋的。   石观音决计不能容忍任何男人看到她这样的一面。   所以她将楚留香赶出卧房后,就坐在床榻上生气。   她现在身上没有一丁点儿布料,刚刚为了让楚留香与她共赴*,她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所以此时的挫败感和愤怒也是格外强烈。   石观音抬起手,拉了一下床头的一束流苏。   墙角垂着的一面天青色布幔就自动拉开,露出其后晶莹而巨大的镜子。   这镜子正好对着床榻,石观音从里面看到了自己。   美丽而动人。   她从床榻上坐了起来,看着对面的大镜子里,酒液顺着她傲人的曲线缓缓滑落——那是刚刚楚留香浇在她身上的酒。   她就那么痴痴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那目光让人无法形容。   即使是最渴求石观音的男人的目光,也不会比她此时的眼神更为贪婪。   她看得那么仔细,仔细到不放过任何地方。   良久,她将自己的全身都细细打量了一遍,叹息道:“我是不是变老了,变丑了?”   镜子里的她也叹了一口气,眉眼间却依然带着笑意。   很温柔很温柔的笑。   眉梢,眼角,鼻翼,唇瓣。   镜子里的她眼中温柔的笑意是那么明显,只有看着自己深爱的人时,一个女人才会有那样温柔的笑。   镜子里的她那样看着她,仿佛在说:“怎么会呢?你看,你的全身依然是那么美,那么动人,哪里看得出老呢?”   刚刚的石观音还很生气,但是她听到这话,心里的气却一下子消散了大半。   “可是楚留香却没有被我诱惑。”她说,“这是第二个了。”   镜子里的她柔柔地笑着:“那又怎么样呢?你会爱上他吗?”   “不会。”石观音满足地笑道,“不会,我只爱你。”   我只爱我自己,我只爱你。   镜子里的她笑得很满足,就像是看到恋人对自己许诺了一样:“那就没关系了,你不爱的人,是死是活,是什么样,又有什么区别呢?”   “对,你说得对,只有你知道我的心……只有你知道……”   石观音的眼睛慢慢变得痴迷,镜子里的她也那样痴迷地看着她,这让她非常满足。   镜子里的她眼中也满是满足。   石观音感受到了一种圆满:她爱的人因为看到她而满足,这样的目光比任何深爱她的男人看着她的目光都要好。   不,是任何男人的眼神都比不上她!   “只有你能让我快乐……那些男人都让我恶心!”   “我的……你是我的……”   “我也是……你的……”   室内原本清幽的香气中,混入了yinmi的甜香。   就在这时,珠帘外传来故意用力踏下的脚步声。   石观音的动作顿时僵住。   她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第五十二章      晚枫对天发誓,在她跟着留在楚留香身上的寻踪香一路走入石观音的卧室时,她绝没有想到会面对如此尴尬的场景。   石观音以为她是从楚留香离开之后就在那里偷看,直到看到她开始ziwei了,这才故意发出声音来让她注意到——虽然不想承认,但是石观音不得不正视这个事实:那样近的忽然响起的完全没有预兆的脚步声,还有同样突然出现的呼吸声,除了对方之前一直隐藏自己的踪迹、直到看到不太好的画面这才故意泄露出一些动静、好让她意识到外,没有第二个答案。   哪怕她被楚留香气得多么想发疯,哪怕她被自己迷得多么晕头转向,她也不该忽视如此近距离的响亮的呼吸声。   ——然而,事实上,晚枫来得比石观音以为的更早。   在石观音褪去衣裳的时候,晚枫就已经到了门口,而那时候几乎全部注意力都在楚留香身上的女人并没有意识到门外的小家伙——这前所未见的强悍猎物引走了石观音全部的注意力。   那名为“盗帅”的猎物是如此的强悍,迷人,比她以前拥有过的所有男人都来的让她心迷神醉。   她几乎以为自己这次一定会爱上这个猎物了。   尤其是,这头猎物最后居然拒绝了她!   拒绝了那么美丽、动人、几乎是将自己的一切完完全全摆在他面前的她!   所以,即使是在她的猎物离开这个卧室之后,石观音也没有注意到门外的小家伙,因为她还沉浸在之前的“捕猎失败”中。   愤怒,绝望,痛苦,燃烧的嫉妒的火焰灼烧着她的心,所以她遗忘了外部的一切——并且,这里是她的卧房,是她的地盘,在她的意识中,最为安全的地方。   是所有的失控都可以被谅解的地方。   于是石观音放松了。   而当她拉开那道青色帷幕时,她的注意力更加不可能分散到其他地方去——那里有她真正的爱人,比刚刚给予她挫败感的猎物美味一千倍、一万倍,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物能够比得上“她”!   哪怕是她的两个儿子!   哪怕是即将到手的龟兹国!   所以,找到了最好的时机切入的晚枫,把这卧室中发生的一切都尽收眼底——虽然她本来的目的,并不是来看这种事。   不过这种情况下,说这些话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了,不是吗?   在石观音冷得像结霜的眼眸注视下,珠帘被一只手轻轻撩起——这只手纤细,白皙,指骨又细又长;如果不是这几日日照的话,它的肤色会更白一些;手背上可以看到淡青色的经脉血管,红色的血就在其中涌动。   用等大的小珍珠串起来的珠帘,在这只手的映衬下,如同失去了自我的光辉。   石观音很不是滋味。   那只手,那层薄薄的皮肤下,涌动着属于年轻人特有的朝气、活力、青春勃发。   那只手的主人才多大?十二?十三?   比她的儿子都要小上一轮。   她还是花骨朵的年纪,对现在的她完全造不成威胁。   但是哪怕是那样紧闭的花苞,还没有泄露一丝丝的花香,石观音都看到了在它绽放的那一天会是何等天姿国色。   她还没开始绽放,而她已经开到韶华胜极。   甚至,她已经开始衰败了。   那个孩子是那样的年幼,无比的未来等着她。   而她呢,只能一步步走向衰老的未来。   如果那个孩子所处的地方是走向光明的大道的话,那她所在的地方就是无尽的暗,只有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前途等着她。   石观音怔怔地看着那只手撩起珠帘,露出其后那孩子的真容:比起一个多月前她在乌衣庵中见到的孩子,她的容貌看起来越发精致,用“眉目如画”来形容都觉得言辞是那样苍白。   而更让石观音觉得心惊的是那孩子的眼睛:一个月前,那孩子的眼睛清澈得像深山中静静流淌的溪水,清澈见底,映衬着蓝天碧树,世界的倒影就在她的眼中。然而现在,那孩子的眼睛黑得像珍珠,漆黑的珍珠,被浸冰水中,泛着冰冷的微光。   好像这一个月里,这个还曾经带着稚气和天真的孩子,在一夜之间褪去了青涩。   即使身高不变,模样不变,但那种气质却让石观音感觉,此刻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女孩,内心已经成熟起来了。   漆黑不见底的眼睛,轻轻抿起的嘴角,静静地看过来的眼神……   石观音在眼前这个五官还未脱去稚气、神态却显露出成熟的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   ——二十多年前,被一夕之间灭亡了家族的那天晚上的自己。   然后,石观音想到了乌衣庵中,这孩子抛出的烟花。   那绚烂的,一生都未见过的美丽烟花。   她本冰冷的眼神慢慢地柔和下来了。   “你为什么不坐下来呢?”她温柔地说,那语调就和刚刚她对香帅说话一样。   晚枫没有坐下来,虽然她很好奇为什么在她走进来的这段不到几步的路上,石观音的神态会从一开始的冰冷仇视变成现在的柔和——尤其是这种柔和和刚刚香帅所面对的柔和几乎一样时——但这并不妨碍她对这样的石观音的不适应:“我想你应该不会高兴在这里看到我。”   “我确实很不高兴,就在刚刚,我还在想要怎么处罚你。”石观音的声音越发温柔,如果有她的弟子在这里,会很震惊地发现,这样柔和的语调几乎只出现她们的师父对待男人身上,“但是我改变主意了。你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女孩子,未来的你,会比我更美。”   那穿着一身白底金纹飘逸衣裳的女孩微微歪了一下头,那神态有几分一个月前的她,但是配上她此时的气质看起来,石观音只能想到冬日里屋檐下的冰锥:“就像曲无容?”   石观音没有接上话。   “你知道吗,就在香帅离开的时候,我还在想,石观音真是一个可恶的人啊。”她没有说话,晚枫却开口说了下去,“她毁了所有比她美的人,这样她就是天下第一美人了,但是这样的天下第一美人又有什么用呢?只有没见过珍珠的愚者,才会把鱼眼睛当成举世无双的珍宝。而喜欢喝雨前龙井的人,绝不会因为杭州龙井茶树都被大火烧毁了,就去将就茶铺上满是茶渣子的东西。”   石观音放在床铺上的手猛地收紧,脆弱的丝绸被撕裂,发出轻轻的刺啦声。   “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之前我有多么地觉得你可恶,”年不过十三岁的女孩静静地注视着床铺上的女人,粉嫩的唇瓣间,吐露出比什么都要刺痛人心的声音,“现在我就有多么的觉得你……可怜。”   “你爱上了一个永远不会回应你的人,你爱的人是永远不会回应你的。”   “闭嘴!”石观音忽然大声道,她的胸脯急促地起伏着,眼睛里是满满的怒火。   但她的怒斥并没有让那个如同恶魔般的声音停下来。   “所有的回应,都是你的臆想。”那个恶魔的声音继续说,“你爱上的是一个不存在的幻影,你爱的人,是不存在的呦!”   十三岁的女孩露出冷淡到极致的笑:“你说,我打碎那面镜子,怎么样呢?”   石观音听到自己理智崩断的声音。   #   石观音的卧室发出响亮的门窗崩塌声。   伴着破碎的门窗,一个快得只能在石观音众弟子眼中留下残影的人从那屋子里倒飞出来。   不等她们反应,这谷中唯一的话语者,她们的师父披着堪堪掩住春光的轻薄纱衣,走过满地狼藉。   那道人影在半空中翻了个跟斗,化去了倒飞的劲力,轻巧地落在罂粟花田中。   石观音几乎是蔑视地笑了起来:“你是叫晚枫吧?你还想去哪里,晚枫?”   她笑得蔑视,但是她叫那个孩子的名字时,声音却柔得像最上等的桂花糕。   绵软而甜蜜。   站在花海中的女孩抬头抹了一下嘴角。   手指上残留的殷红让她微微沉下眼眸。   “你知道吗?葬身在花海中,很适合你的死法,它们会让你变得更美。”石观音款款走来,轻薄纱衣仅仅只遮住了大半,留下的阴影足以让任何男人疯狂。   而她就那样慢慢地,一步步地走过来。   带着倾倒众生的笑,望着那站在花海中的白衣女孩。   沙漠中的风,被怪石林峰重重阻拦,变作温柔好似江南的春风,拂动花枝。   摇曳飘飞的花瓣中,那漠然看着自己的女孩衣袂飞扬。   真美啊。   美得像幅画。   “若不是因为孙学圃的眼睛已经被秋灵素弄瞎了,我一定要让他为你画一幅画。”石观音叹息道,“这样的美丽,保存起来才好。”   她说:“真可惜,瞎子是看不到你有多美的。”   暗处人的脚步,因这句话而顿住。   在见不到光的地方,唯有那人手中的天蓝色绣帕,清晰可见。   “是吗?”晚枫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不带丝毫笑意的弧度,“但是有些东西,却只有他们才能察觉到。”   这话让石观音眉头一皱。   下一秒,变故陡生。      ☆、第五十三章      清亮的鸣叫声带着好似能穿透云霄的高亢音色,自天而降。   石观音霍然抬头。   一只巨大的飞鸟收敛双翅,带着飓风般的气势飞驰而下。   尖锐的啄上甚至缠上了苍青色的气流。   石观音敏锐地感觉到不妙,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扭身避开——而不是硬抗。   这是一个很聪明的选择。   就在石观音险险避开的同时,碧空云雀的尖啄狠狠地刺入地面。   巨大的坑洞瞬间出现。   周围的罂粟花被气流卷起,然后纷纷洒下。   在纷飞的花雨中,石观音面沉如水。   “这就是你的那个娘给你留下的保命手段?”她轻声问。   以石观音的眼力,自然是一眼看出这鸟是木制的,神奇之处不在当年她于神水宫所见木牛流马之下……不,应该说是远远超过才对。石观音决计不相信,能做出这样的木鸟的人,会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   她更愿意相信,这是那个女孩的娘亲家传宝物,在父母双亡的现在,落在了唯一的后代手中。   碧空云雀没有急着发起进攻,而是将花海中的小女孩纳入自己的庇佑范围,这才扬起脖颈,冷冷地注视着她——石观音感觉很神奇,明明那是无生命的造物,但是从那双木雕的眼珠子里,她竟然看出了冰冷的意味。   何等的鬼斧神工啊。   “我娘不会这些东西。”晚枫说,伸手摸摸碧空云雀,“我娘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女人。”   石观音冷笑了一声:“普通?”   “是的,普通。”晚枫微笑着看着她,石观音意识到这是这一次见面以来,这个女孩对她露出的第一个微笑,“很普通的女人。在家时遵守闺训,听从外公的安排和爹爹成亲,然后生下孩子,慢慢变老。”   原本娘是可以和爹爹白头偕老的。   如果,不是因为生她的时候血崩的话……   “你这张脸,就告诉了我,你娘长得可是一点都不普通啊。”石观音笑道,即使声音冰冷,但她的笑容依然美丽,“你不坐下来休息一下吗?刚刚那一掌打得你很疼吧。”   自己的功力自己清楚,石观音很惊讶那孩子居然还能站着说话。   “如果你判断一个人是否普通的标准,只有那个人的外貌的话,”晚枫道,“那我也只能说,你真是个普通的人……在天下第一美人面前。”   在石观音惊怒的目光中,她愉快地笑了起来:“我见过真正的天下第一美人呦!知道吗,你和那一位,不管是哪个方面,都让人连相提并论的想法都没有!”   “最基本的一点,那一位可是本朝公认的第一美人,而非什么……”晚枫弯弯嘴角,半是嘲讽半是不屑地说,“……‘江湖’第一美人。”   石观音沉默了一下,再抬起头来,神色平静,连面上的笑容都没有改变半分,只有她紧攥的手诉说着她强压下去的怒火:“这么说来,我倒是想见一见那位‘天下第一美人’了。”   那站在不远处的小女孩轻笑了一声。   石观音的耳边轰隆作响。   她说了什么?   在骤然模糊开来的视野中,粉嫩的唇瓣开合。   就凭你这衰老的容颜,也想见那一位吗?   什么……意思?   我……   石观音骇然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不知何时,皱纹爬上了她的双手。   那双曾经完美无瑕的手,变得和任何一个六旬老人无疑!   手这样了,脸呢!   我的脸呢!?   石观音惨然尖叫,猛的捂住脸,余光中看到站在那里神色漠然的女孩。   她还是那么年轻,美好。   不!   把我的青春还来!   #   “咳咳……”   晚枫弯着腰,捂嘴咳嗽着。   她很努力地想要压下咳嗽的声音,但是没有成功。   当她把手放下时,不出意外地看到了满手鲜红。   虽然还是很难受,不过咳出了瘀结在胸腹中的血块,晚枫感觉比刚刚好多了。   石观音不愧是秘境首领级人物,随手一掌就打得她五脏俱伤,想要恢复的话,大概需要静养三个月吧。   这还是有太素九针协助疗养的结果。   万花武学离经易道,讲究的是以气推动气血,从而加速身体自愈。在战斗中的话,则是表现为激发潜能。当战斗结束的时候,之前压制下去的伤势虽然不会一次性爆发,但是也会带来疲惫无力感,需要好好地后续疗养。   从这点上来说,不管是七秀云裳心法还是五毒补天诀,走的都是一样的路子,只不过是催发手段不一样而已。   所以,并不是有了离经易道就能瞬间将伤口都治好的。   晚枫已经给自己做了应急手段,这会儿至少行动无碍。   擦去手上的鲜血时,晚枫忽然想起自己有块天蓝色绣帕已经失踪好久了,不过对于这些细枝末节并不怎么在意的女孩想大概是落在哪里了,就把这事给丢到脑后了。   然后她直起身来,叹了口气:“好了,现在看看……这里到底是哪里。”   这地方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晚枫也只能从摸索到的岩壁判断出,这里的岩石材质是和那些怪石林峰一样的,应该还在石观音的老巢里。   就是不知道自己掉到哪里了。   说起来这也是晚枫自己估计错误。   石观音在自己的老巢里种了一大片罂粟花田,而罂粟花本身就有迷幻致幻效果——这点,谷中芳主一脉的师兄师姐们早已证实。   晚枫做的,不过是利用唐门机关喷洒特制药粉,将罂粟花的致幻效果激发到极致:小花萝虽然是商羽一脉弟子,但也与芳主一脉弟子交好,那药粉就是一位芳主弟子所制。而且谷中总有些爱作大死的二货,有意或者无意中闯入试验中的罂粟花田中,中了幻觉然后抱着阿甘倾吐爱语的气qi质zhi花还真不少……也因此,大家都练就了一手快速利用手边药物配置相关解药的功夫,就是比起事先准备好的专用药物,这些临时配置的药粉起效较慢而已。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晚枫看了看楚留香等三人,就一眼判断出他们中了什么毒、还能立刻拿出解药的缘故。   而在她给香帅等人送去解药之前,她在石观音的罂粟花田里放下了好些唐门小机关:都是出身唐门的七师兄给的。听他说,原理是参照千机变—毒刹的喷射方式,放大了喷射范围,但是武器的密集度不足,杀伤力下降,所以被淘汰了,他就把这东西拿来送给小师妹玩了。   晚枫把里头七师兄友情附赠的唐门秘毒拿掉,换成另一种药粉,利用这些小机关,在短时间内将药粉遍洒罂粟花田。   要知道,万花谷中,有人爱研究解药,但同样也有人喜欢研究毒药——兴趣使然,就有这么一个弟子热衷于混毒。当然,他本意是为了摸清楚混毒本质,这样在遇到中了混毒的病患时,多一分治疗把握。   而研究的副产物,就是晚饭放到机关里去的那份药粉。   ——能够扭曲掉罂粟花的致晕效果,增强罂粟花的致幻能力。   于是,石观音的罂粟花田,就再也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罂粟花田了。   而犯了在卧房中一样的错误——在自己的地盘放松警惕——的石观音,因为知道罂粟花的效果,仗着自己知道这药性——并且自己长年累月已经习惯了罂粟花的致晕效果,以为晚枫不明白罂粟花的特性,便保持风度,没有急着灭掉那个小孩子。   她本想看到那孩子不敢置信倒下的模样,却不料,自己中了罂粟花的陷阱。   而后,陷入幻觉的石观音狂性大发,其后果基本等同于秘境首领的暴走。   晚枫只来得及护住自己,让碧空云雀带着自己远离石观音,就被劲风扫过,一块大石头直接砸在她背上,生生将她砸晕过去。   等她醒来,碧空云雀已经不见了。   自己也到了这个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   好像受了不轻的内伤……   小心地按了按胸腹,晚枫忍下浑身上下传来的阵痛,从怀里摸出一个火折子。   火星闪了闪,但是没亮。   晚枫松了口气,看来只是这里比较黑,不是她头部受创导致失明。   既然这样就好办多了。   等了片刻,虽然眼睛适应了黑暗,但是晚枫依然看不到多少东西。   这地方到底多黑啊……   不过隐约能看到的是,自己似乎是在一个山洞里?   身下的岩壁摸起来的感觉和石观音老巢的一样,难道是石观音挖掘了什么密道,然后她就恰好掉进来了?   不知道香帅他们怎么样了,应该是趁机逃出去了吧……啊呀!瓦力还在一点红那里!   希望一点红他们走的时候记得把她的瓦力带上啊!   她家瓦力虽然自己也会动但是发条很容易松动啊!   虽然她已经和工圣爷爷反应了无数遍这个问题,可是发条维持时间不长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瓦力还是一样会半途动不了。   而且瓦力的维修盒子还在她这里,就算瓦力告诉他们怎么上发条,没有维修盒里的工具,也没办法给瓦力上发条啊!   这万一他们逃的时候……不行!她得马上找到瓦力!   一想到这里,晚枫就坐不住了,强撑着准备起来。   但她很快又倒了下去。   一只手忽然按在她肩头,把她按倒在一个人怀里。      ☆、第五十四章      晚枫心头一惊,反射性摸向鸿雁,但对方反应更快,她的手被阻拦在半路。   小丫头眉头一皱,本去摸武器的手一变,百花拂穴手出手。   即使没有武器,这套脱胎于上古奇术、轩辕黄帝秘传的武学套路威力也不容小觑,对方明显知晓利害,手上也是跟着一变,迎上了她的百花拂穴手。   这一变,晚枫就停下了手。   这是……东瀛甲贺客的大拍手?   “阿云?”虽然声音里还有疑问,但是晚枫却有八成把握。   原随云也跟着停下手来,他的声音里有些微疑惑:“阿晚?你怎会在此?”   “这个说来话长……先让我从你身上起来。”   原随云顺从地放开手,晚枫扶着墙站稳,压下心口犯恶心的晕眩呕吐感,打起精神来。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从天工坊出来之后……我发现自己到了沙漠里。”晚枫犹豫了一下,还是隐去了自己回到大唐的事,直接把天工坊出口和烛龙殿出口给连接在了一起,“在半天风的客栈里才知晓自己到了哪里,之后又遇到了香帅,好奇就跟着到了石观音的老巢。然后就被石观音发现了……我只记得自己是被一块大石头给砸晕的,之后发生了什么就不记得了……难道我这是被活埋在石堆下面了?”   “不,这里是石观音的谷中密道,位置的话……应该是在那片罂粟花田附近。许是石观音的掌力破开了密道外的石壁,阿晚就从那里掉进来了。”原随云道,“阿晚受伤了?”   “还好,只是一点小伤,不碍事。”晚枫直觉不想让他担心,便随口道,“但若是这是的话,为什么都看不到一点光?难道已经是晚上了吗……”   “这里很黑?”原随云问。   晚枫点点头,然后想起眼前的人看不到,忙道:“对啊,伸手不见五指,我连你的人站在那里都看不到……不然刚也不会动手了……”说到后面,她嘀咕了一句。   然后晚枫感觉一只微凉的手摸索着停在她的脸上。   掌心的皮肤带着些微茧子,是常年练武留下的痕迹,但是总体来说,这是一只属于世家公子的手。   “……阿云?”小女孩疑惑地问道,她并没有把脸上的手拨开,只是有些奇怪。   以前在家在师门的时候,大家也喜欢摸摸她的脸蛋,然后笑眯眯地说好嫩好粉摸起来好舒服,尤其是诸位师姐们……晚枫每每都有种自己成了木偶娃娃的感觉。   原随云的声音很镇定,听不出异样来:“这样也看不见我的手?”   晚枫老老实实地摇头:“看不到,只感觉到了些微的风。”   睁眼瞎说的就是她。   原随云的手顺着粉嫩的脸颊下移,细嫩幼滑的皮肤比他父亲常年握在手心里摩挲的和田玉佩还要温软细致。   他的手最后落在小女孩的嘴角附近。   手指碰到了什么粘稠的液体,就在阿晚的嘴角和下巴附近。   是未干的血迹。   但是阿晚的脸上并没有伤口。   “这就是小伤吗,阿晚?”原随云的声音很温和,但是小丫头却感觉到了如同暴风雨前的大海一样的诡异平静。   晚枫一滞,咽了咽——不知道为什么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道:“只要不是动不了的重伤,那就都是小伤!”   至少对于在大唐江湖里打诨的诸位江湖人士来说,只要不是重伤倒地,他们就有继续一战的能力——俗称打不死的小强。   她说得理直气壮,但是声音里的逞强也是极为明显的。   原随云没有说话,只是在晚枫颈后某个穴道附近按了一下,强撑着的小女孩哇的一声,只听什么液体落在地上的哗啦声。   空气里的血腥味顿时重了许多。   原随云觉得有点头晕,血腥味浓得他都快闻不到那孩子身上的花香了。   而且……   明明不是第一次闻到这么浓郁的血腥味,但为什么只有这一次,心底的烦躁无法抑制地往上涌,让他升起杀人的冲动呢?   抹掉嘴角的血迹,晚枫哀怨地望向黑暗里的人:“阿云你好狠……”居然直接逼她吐血,她师父都没下过这么狠的手!   “淤血不吐出来更伤身。”原随云淡淡道,从声音里,听不出他在想什么。   “这、这个我知道啦!”晚枫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但是真的很痛欸……”   刚刚阿云按在她脖子上的时候,她差点痛晕过去了好吗!   不过吐出郁结在胸口的淤血之后,心口的隐痛也消散了不少,小女孩抚了抚胸口,长舒一口气。   犹豫了一下,晚枫悄悄扯住原随云的衣袖,感觉到对方动了动,她别扭地撇头:“嗯……谢谢了……”   如果是她自己来的话,只会等出去以后开药慢慢化开淤血——因为她真的真的很怕疼!   让她对自己下那么狠的手,真的是做不到啊!   原随云反手把拉扯他衣袖的小手握在手心里:“我们出去吧。”   这么黑,不牵手的话还真的容易走散呢……晚枫点点头:“好……阿云知道出口?”   “不知道。”   晚枫:“……”你在逗我?   “阿晚知道的,我是个瞎子,再黑的环境,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区别。不过在这里的话,至少我能确保你不会撞上墙。”   #   原随云走得不快,大概是照顾到晚枫的伤势。   黑暗里,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密道里回响。   沉默了好久,晚枫忽然开口:“阿云好厉害。”   “嗯?”原随云发出一个疑惑的音节。   “我怕黑。”晚枫说,下意识地握紧手,然后她意识到自己的右手正握着另一个人的手,忙松开手上的力道。   然而原随云却没有松开,反而更紧地握住她的手。   男子的手掌要比女孩子大许多,所以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那只手完全包裹在自己的手里。   “怕黑?”   “嗯,非常怕。”晚枫努力地想在黑暗里看清楚什么,但是眼前除了黑还是黑,完全看不出什么区别,她不得不放弃,“如果我像阿云这样,每一天每一天都只能呆在黑暗里的话,我肯定已经崩溃了。”   “不会,我的眼睛刚开始看不到的时候,我也很怕黑,不过……”原随云的声音平静,“早晚都会习惯的。”   “这不是习惯哦,阿云。”晚枫反驳道,“是你变得比以前强大了,所以才不怕黑了。所以我才说,阿云好厉害。”   然后她扁了扁嘴:“不像我,我到现在都很怕。”   没有声音的黑暗房间,寂静得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无法言喻的恶臭像地府恶鬼的手,试图把她扯入无间地狱……   晚枫定了定神,她没发现自己抓着原随云的手又紧了几分。   “阿云……”她甚至没听出自己的声音里带着极少见的虚弱。   然后她感觉到自己被原随云拥入怀里,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在这里。”   晚枫的脸色苍白,勉强笑了笑,然后她才想起来阿云看不到,所以这个让人不要担心她的笑他是看不到的。   原随云确实看不到,但是他感觉到阿晚的情况不太妙——她的脉搏不对劲。   即使不是学医之人,原随云也察觉到晚枫的脉搏不对劲了——太虚弱了。   “阿晚?”   “我没事,调息一下就好了。”她的声音听起来还算镇定。   原随云不再说话,只是握着她的手没有放开。   他听着那个女孩的呼吸声从急促到绵长,这昭示着她在他面前入定调息。   阿晚一直很信任他,他知道。   但是他不知道,阿晚能信任他到在他面前入定调息——一旦被打扰,轻则走火入魔,重则一命呜呼……   如果这份信任是独属于他的话,就好了……   但是,想必如香帅那样的人,也能拥有这份信任吧。   有什么在心底蔓延。   察觉到掌下的脉搏从虚弱慢慢变得有力,原随云知道那孩子即将从入定中醒来。   “阿云?”   晚枫苏醒后第一件事,就是寻找黑暗中的伙伴。   “嗯,我在这里。”原随云说,让无名的喜悦在心底发酵。   “我们继续找出口吧!我好多了呢!”   阿晚的声音听起来底气足了许多,看来刚刚的调息让她的伤好多了。   “嗯,好。”原随云应道。   为了站起来,他稍稍松了松手。   没想到的是,阿晚的手立刻紧紧抓了过来,但是因为看不到,她抓到了他的衣袖。   原随云感觉到自己的衣袖处传来颤抖,这让他迟疑了一下。   然后,他第一次听到那孩子的声音里带上了颤抖。   “阿云……”   原随云无法形容那两个音节,那就像是落水的人失去了手中最后的稻草。   不待细想,他反手将抓着他衣袖的手握在手心。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阿晚的手竟冷得像冰一样。   无法掩饰的颤抖从手中传来。   过了好一会儿,颤抖才慢慢停止。   好一会儿,原随云听到她轻得像耳语的声音响起:“阿云,不许笑话我……”她似乎想用和平日里一样的语调掩饰什么,却没有成功,声音里的虚弱谁都听得出来,“我害怕……”   “我怕这里只有我一个活人了……”   为什么这么说?   原随云没有问出声,他只是本能地伸出手,摸到女孩的脸颊。   湿湿的。   满脸泪痕。   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过来,之前阿晚说她怕黑,并不是什么撒娇,而是……   她真的怕黑。   怕到没有人察觉到这点。      ☆、第五十五章      如果按照毫无波澜的轨迹,郁家的孩子哪怕是要涉足江湖,拜入某个门派,不是郁家爹爹一直以来都有不错交情的明教,也应该是临近余杭郁家地界的七秀和藏剑,决计不该是和万花谷扯上关系。   但是这世界上没有如果。   郁家的幺女虚龄七岁时,在和二哥出门逛元宵节的路上,被拐子带走了。   那时候郁家的顶梁柱、郁家爹爹命殒大漠不过半载,郁家大哥刚刚全面接手家里的生意没多久,正忙的焦头烂额,各个商会的人事变动、老一辈的交情线断链、铺子人员流动和账单查阅……种种因素加起来,其后果就是,等郁家人派来的人追击到人贩子的下落时,已经是在长安地界了。   郁家大哥派来的人在长安城外转了好几圈都没找到人,最后在天都镇外红衣营地里,从一位正准备离开的万花弟子口中得知消息:人贩子死了。   怎么死的?   瘟疫。   来人的脸登时白了。   那时候,长安天都镇瘟疫正猖狂。   死的不仅仅只有人贩子和同伙,还有他拐来的五六个孩子。   而且为了杜绝疫病源头,那些门派弟子在发现尸体之后没多久,就将他们焚烧干净了。   许是见他脸色大不妙,那万花弟子的同门忙道,还有一个孩子活下来了,但是因为那孩子身体太过虚弱,已经被送去万花谷疗养了。   大概是郁家爹爹在天之灵保佑,那唯一活下来的孩子,正是郁家的幺女。   郁家三个哥哥和出嫁了的姐姐闻讯赶到万花后,抱着劫后余生的小妹,只有庆幸。   郁家姐姐抱着失而复得的妹妹泪流满面,根本不敢问小妹被拐的日子里遇到了什么,只天天陪着小妹,直到后来夫家来人了,这才不舍地离开。   没人去问过她被拐后的经历,所以也没有人知道,郁家幺女是被一名七秀弟子从死人堆里挖出来的。   人贩子把从江浙一带拐来的六个孩子关在农家屋子里,瘟疫刚刚出现的时候,他没注意到,发现几个孩子病了,也没怎么在意——毕竟是小孩子,身体弱,从江浙带到长安,水土不服的情况时有出现。   等到几个孩子里身体最弱的那个咽气了,人贩子才发觉不妙,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自己也得了疫病。   疫病来势汹汹,早上人贩子才把那死掉的孩子埋在院子里,下午他自己就上吐下泻倒在屋子里爬不起来了。   这个时候,屋子里剩余的几个孩子,又死了三个,但是这次人贩子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把人拖出去埋了。   他连从床上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为了方便看管,几个孩子都被关在人贩子的屋子里,连人贩子也都是在那个屋子里睡觉,吃饭。   晚枫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个模样气质都是上佳的“同伴”一个接一个的没了动静。   明明路上一直都是哭闹个不停,如果不是那凶煞的大人呵斥、拿竹梢子往身上抽,他们根本不会安静。   但是现在,哪怕那个在他们看来不可战胜的大人已经病得连起床的力气也没有了,明明已经不用怕了,但是他们也已经命不久矣。   她是第一批感染上瘟疫的几个孩子之一,但是她却活到了最后。   从病发到所有人死去,只过两天。   而直到第五天,因为前两天的大雨导致尸体发臭,在附近巡查的七秀弟子察觉到不妙,闯入这“主人不在家”的院落里,她才被发现。   人贩子用来关孩子的屋子自然不会是阳光明媚。为了以防孩子哭叫引来好管闲事的人,人贩子把窗户都钉死了,除了一扇门之外,没有第二个出口。   门一关,外面的世界就与之隔绝了。   在第二天晚上,人贩子在床上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后,蜡烛烧灭了。   那屋子里没有一丝丝的光。   她在安静得能听到心跳声的黑暗中,数着一个一个消失的呼吸声。   一个,两个,三个……   直到最后,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疫病让她连发声呼救的力气也没有。   身边是冰冷的*和没有一点热气的衣物,那应该是属于某个小男孩的——毕竟,相对于女娃娃来说,健康的男娃娃更值钱,所以这几个同病相怜的小伙伴中,过半数都是男孩子。   下雨了,人贩子的屋子漏水了,她听着雨声,有水滴落在嘴角。   混杂着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味道。   足足三天。   然后,第四天的早上,她被破开大门的七秀弟子从尸堆里抱出来。   击破大门的霜华剑气,从外走来背光而立的窈窕身影,那将是她一生都难以忘怀的画面。   #   “……阿晚?阿晚?”   晚枫怔怔地回神。   “还是很怕吗?”原随云问。   晚枫摇了摇头:“没事,只是……想到了一些事而已。阿云牵着我的手,就没事。”   她抬手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微笑道。   就算是一个人,只要别碰到冷冰冰的*,那就不会有太大问题。   之前因为她松开手后,抓到阿云的衣袖,不带丝毫热气的衣袖让她想起了那些套在死去小孩身上的衣服,这才整个儿差点崩溃。   而现在,交握的手温暖干燥,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这是一个活人。   她并不是独自一个人在黑暗中。   这就够了。   #   走了不知道多久,忽然有一丝光出现。   尽管是弱得不能再弱的光线,在长久地处于黑暗中的人来说,那也是耀眼得让人忍不住眯起眼睛来的存在。   晚枫就是如此,她眯起眼睛看向那头的光,心头一喜:“阿云,出口快到了!”   感觉到一直被自己牵着走的手传来拉扯的力道,原随云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你是如此迫不及待地,要离开这片黑暗吗?   只有在黑暗里,阿晚才会乖巧地呆在他的身边,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而到了阳光下的世界里,她就像是随风而去的蒲公英,抓都抓不住。   手中的温暖消失了。   她抽走了手。   站在黑暗中,仿佛生来就是这样适合黑暗的青年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自己真的不该心软。   如果心软了,她就不会回来……嗯?   “阿云你还愣着干嘛?”晚枫确定出口处没有什么人看守,又跑了回来——她发现自己一路走来的小伙伴似乎没跟上,跑回来一看,才发现阿云愣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们快走吧!如果石观音注意到了什么派人来看守出口就麻烦了!”晚枫见原随云没有回神,自觉地拉着他跑。   原随云似乎是被拉扯的力道回神的,他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迷茫,“看”向两人交握的手,这才有些迟疑地问:“……阿晚?”   “嗯,是我啊?怎么了?”晚枫不解地回头问。   缓缓握紧手中的温暖,原随云沉默了一会,才露出一个微笑:“没事。”   小女孩不太明白,只直觉阿云似乎有事瞒着她,却也不在意,只小心地观察附近情况。   作为瞎子,原随云虽然看不到,但是听力却是一等一的好,早已听出了附近没有什么人的动静。感觉到走在前面的人步伐小心翼翼,他也没点破,只慢条斯理道:“说起来,一出密道,阿晚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之前在密道里,真的不是说谎吗?”   “谁说的!我是怕黑,那里黑咕隆咚的我当然怕!现在大白天的,亮堂着呢,我有什么好怕的!”晚枫不假思索地反驳道。   “是吗?”   “当然啦!”晚枫认真道,然后她想了想,看了一眼身后的华服公子,“不过,也是因为阿云。”   原随云疑惑地偏头:“我?”   “嗯,有阿云在,一直握着我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很安心。”晚枫说,“以前有大师兄陪着我的时候,我也没有像刚刚那么安心过。”      ☆、第五十六章      当毫无自觉的小花萝拉着耳根子都开始泛红的蝙蝠公子在石林里打转的时候,楚留香正对着瓦力唉声叹气。   苏蓉蓉她们几个不见了,楚留香这才火燎屁股似的急匆匆赶来大漠。结果苏蓉蓉她们还没找到,晚丫头又不见了。   留下个以他的见地都是闻所未闻的奇异小机甲人。   楚留香看着自己手里头试图扭头但是死活扭不过去的小机甲人,补充了一句。   而且还是出故障了的。   “咔……瓦力……动不了……了……咔……”   “我倒是认得几个巧手的工匠,就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修这样神奇的……”姬冰雁犹豫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个形容这小东西的词来。   “瓦力……咔……是机甲人……咔……”   哦,这是机甲啊。   姬冰雁冷着脸地点点头,其实还是没听懂机甲是个什么东西。   楚留香转头看向烟尘弥漫的后方,苦笑道:“这谷中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从石观音的卧室里出来之后,由两名石观音的弟子带领着回到了关押姬冰雁和一点红的房间里。曲无容已经醒来并且离开了,楚留香趁机打晕了那两个女子,然后带着姬冰雁和一点红准备离开这地方——虽然明知道他们几个没一个会解那怪石峰林里的奇门遁甲之术,但是总比呆在原地等石观音过来好。   而老天爷显然是眷顾着他们一行人的:且不说曲无容半路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为他们引路——这位冷若冰霜的女孩子似乎被一点红笨拙却诚挚的心意打动——连遍布谷中的石观音的弟子们都因不明原因陷入幻觉昏死过去。   楚留香大为惊奇,听瓦力说起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是晚枫将罂粟花粉与她的药粉混杂,使之变成了另一种无色却更为强力的致幻迷瘴。石观音的弟子们常年生活在罂粟花田附近,完全没有注意到空气中花香的些微改变,于是纷纷着道。   而刚刚服过晚枫的解药的姬冰雁和一点红自然是不惧这些,楚留香他那个鼻子一向都是装饰用,常年龟息下,除非是接触式毒药,否则所有吸入式毒药都对他无用。   而曲无容则是托了她的面纱的福,因为面上有面纱挡着,相当于给她呼吸的空气做了一次净化,因此吸入的幻瘴要比其他人少得多,症状也不明显,抓紧时间走出花田范围就没事了。   等出了谷没走几里路,众人又遇到了沙漠之王札木合的旧部,青胡子和他们的部下,从中得知了其实苏蓉蓉等人是被黑珍珠邀请来大漠玩的。   结果阴差阳错,楚留香又与她们错过了,当真是老天弄人。   这一行人逃出来路上唯一的波折就是与胡铁花等人在拐角处撞上,而警惕性提高到了极点的胡铁花以为是敌人,当头一刀砍下,直接断了一点红的右臂!   楚留香想到这里,又看向那头正红着眼睛为一点红包扎的曲无容。   曲无容没有哭,只是眼眶红了一圈,但是这般神态却让一点红慌了手脚,这往日里冷冰冰杀人无数的中原第一杀手无措地想要抹去女子脸上的悲伤,但是又不知道怎么才好,只能笨拙地说:“没事的……我、我本就杀人无数,如今去了那只手,反而……轻松了些……”   他半生杀戮,那只手和他的剑法一起不知道夺去了多少人的性命,如今被胡铁花一刀砍去,他有种仿佛曾经的罪孽都随着那只手一起离开了他的感觉。   所以,真的不要紧。   但是他生性冷漠,不善言辞,这些话又怎么说得出口?   故而等到吴菊轩带着叛军堵上楚留香一行人时,一点红还在为怎么安慰曲无容而急得心底小人直转圈。   ——很大程度上,一点红为终于有人来分散曲无容的注意力而松了一口气。   但这口气还没松到一半,看到曲无容直勾勾地盯着那獐头鼠目的吴菊轩的样子,一点红心底又泛起了他所不熟悉的酸涩:分明之前,那双明月似的眼睛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   先不要管这头生平头一次体会爱上某个人心态导致智商直线下降的某杀手,那头吴菊轩看到楚留香等人,没见到那个心神袅绕的娇小丫头,顿时不安起来。   照理来说,那丫头应该是和楚留香等人在一起啊……   而这时,那谷中又传来惊天动地的巨响,震得脚下的黄沙大地都颤抖起来。   众人大惊,甚至以为是地龙苏醒,直到脚下黄沙安静下来,这些在沙漠里讨生活的汉子才白着张脸,站起身来。   然后就是两军交战——楚留香这才知道,青胡子原来是为了保护龟兹国王才出现在这里的,而吴菊轩洪相公和敏将军显然就是带队追上来的。   两边交战,很明显沙漠之王的称号不是弄虚作假,那头洪相公和敏将军的军队没撑过多少回合就开始溃败,两人更是被因误斩好友而窝火的胡铁花手刃。   至于楚留香,却是一开始就发现,那吴菊轩在他们之中扫了一眼,似乎因没见到什么人而神色变幻,为此暗暗留了心。   等看到那人趁着两方人马混杂在一起,乱战四起时趁乱离开,楚留香当机立断,追了上去。   亏得楚留香决断利落,吴菊轩不过比他快了几息功夫,这才能追着他不放。但时间一久,这不利也是明显的:楚留香的马不过是从青胡子那里随手牵来的一匹,吴菊轩的却是少见的千里良驹,而且极通人性,与它的主人显然十分默契。   这么下去,被甩开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楚留香明了这一点,故而见差距只会越发大时,当机立断弃马,以轻功追赶前方的吴菊轩。   不多时,两人竟是到了石观音老巢附近。   远远看去,吴菊轩就发现谷中竟有数座石峰倒塌,不禁大急:自家师妹自己知道,郁儿是决计没有这等能力的!那么,能做出这等事来的……唯有自己的母亲了!   后头楚留香眼看着就要追上了,吴菊轩一咬牙,驾的一声,那烈马知晓主人心意,立刻不再保留地提速,就要往谷中去。   楚留香登时知晓不妙:这谷中可是有着奇门遁甲保护,吴菊轩往里头一窜,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去找——他自己可是一点都不会这奇门遁甲这东西的啊!   就在吴菊轩将要拐入谷中时,那谷中竟同时也有人出来。   来人个头娇小,一身白衣,手中执一支红管玉笛,见吴菊轩朝谷中窜去,手中笔一动,就要朝吴菊轩去。   但她的目光忽然落在吴菊轩所驾白马身上,一愣。   这一愣下,吴菊轩与其擦身而过。   晚枫身后跟着的是原随云,因前方有阿晚在,原随云怕自己出手不小心伤到她,竟是生生放过了那人。   等楚留香赶到,吴菊轩早已不知去向。   “晚丫头!”楚留香见到这失踪颇久的小丫头,心头的大石总算是落地,“你没事可就算好了。”   小女孩还愣愣地看着那头吴菊轩消失的方向,直到原随云微微有些不满地按了按她肩头,她才回过神来,心神不宁地应了一声:“……嗯,我和阿云都无事。”   说完,她又看向那一人一马消失的地方。   没看错的话,那分明就是大师兄的绝尘啊……      ☆、第五十七章      清风拂过,楚留香揉揉鼻子,有点后悔没问曲无容这地方有没有什么密道。   如果知道有什么密道能通入里面的话,他就可以进去追踪吴菊轩,或者说是……   余光瞥到似乎有些心神不守的小女孩,楚留香忽然想到这丫头刚刚和原随云都是从里面出来的,莫非……   但是想到这孩子的年纪,再怎么惊才绝艳,也不至于才华洋溢到什么都会吧……楚留香想到这里,又有点不确定,但还是抱着侥幸的希望询问:“晚丫头,你破解了石观音设在这里的奇门遁甲之术了?”   晚枫显然是在发呆,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奇门遁甲之术?”她只听到了最后这几个字。   她无意识的重复让楚留香以为这孩子没有听说过这门功夫,心下有种不出所料之感,但随即他想起这孩子之前进了石观音的老巢,现在又出来……   “晚丫头是怎么进去又出来的?这地方若是没有人带路,怕是会迷失在里面。”   这次晚枫听清楚了,她转头看了看她和原随云的来路,想了想,说:“我在你们三个人身上下了追踪香,不超过五十里范围里,我养的糖豆都能闻出你们走过的路。”   她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只不过拳头大的小仓鼠,那小仓鼠糖豆正抱着绿豆啃懦咪小言兑言仑土云,忽然被主人拉出来见人,顿时睁着自个儿豆子大的眼睛,疑惑地看出现在面前的陌生人。   楚留香盯着那只怎么看怎么就是肥硕的老鼠,只觉得什么话都噎在喉咙口说不出来了。   虽然出于某种心态,晚枫隐下了她会奇门遁甲的事,但是有些事却是必须问和做的:“方才,香帅是在追那人吗?那人就是吴菊轩?”   “正是,我从青胡子的营地一路追到这里……”把之前的事都说了一下,连瓦力还在姬冰雁那里都说清楚,楚留香苦笑了一下,“却不想在这里失了踪迹。”   虽然糖豆能闻出之前曲无容带着他们走的那条路线,但是这谷中可不止这一处布有阵法。若是那吴菊轩去了别处的阵法内隐蔽,就算他带着糖豆进去,也是于事无补。   看着那怪石峰林,楚留香叹了口气,自己进去了就只有迷路一个下场,当然,除非他的运气好到能单凭此找到生门……   晚枫犹豫了一下,建议道:“这会儿谷中我所布下的致幻迷瘴尚未散去,若是他仓促进谷,说不得就中了我的迷瘴,昏倒在某处……不若由我进去寻找看看?时间赶得巧的话,或许那阵法还未移位……”   奇门遁甲所布阵法皆是跟随天时转动而跟着转变生死门,若是时辰不对,便是他们走之前的路,说不定就进了死门。   楚留香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冒险了,如果只有他一个人的话他还真进去了,但是还有晚枫和原随云在……   “算了,若是老天爷都要放他一马,我也没办法,晚丫头你看着脸色不对,我们还是先回营地吧!”   虽然大半心思放在那逃入谷中的吴菊轩身上,但这并不意味着楚留香没注意到小女孩分外苍白的脸色。   晚枫点点头,正要跟上楚留香的步伐,忽然眼前一黑,整个人就失去了平衡,倒了下去。   原随云一直注意着晚枫,他看不到,注意点就放在了别处,比如呼吸声。   在听到那孩子的呼吸声忽然改变时,原随云不假思索伸手,正好接住昏迷过去的小女孩。   #   待到晚枫醒来,已经是天黑十分了。   外面熙熙攘攘,似乎是在唱歌跳舞的庆祝。   有点吵……人家不想起床啦……   略爱赖床的小女孩下意识地想往被窝里钻,但是鼻翼间闻到的却不是自己满是清幽淡香的被褥,而是带着马奶酒味道的……粗毡?   脸颊蹭到了粗糙的料子,晚枫不适地皱了皱眉头,就有一只手轻轻地贴在她额头上。   温暖,干燥。   努力睁开眼睛,却又因为烛光刺激而有酸涩感,晚枫闭了闭眼睛,声音喑哑:“阿云……”   “嗯,是我。”原随云坐到旁边,把她扶起来,让女孩纤瘦薄弱的身体倚靠在自己身上,这才拿起旁边事先准备好的温水,送到她唇边,“先喝点水润喉吧。”   “嗯……”晚枫低低地应了一声,乖乖就着原随云的手喝了一小碗水,感觉喉咙好多了,这才开口,“外面好像很热闹……”   “龟兹国王在庆祝夺回王国,正召开宴席,香帅他们这会儿大概正喝得开心吧。”原随云把碗放下,想到那龟兹国王身边御医的话,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把一边的马奶酒拿过来给晚枫喝。   ——出身中原世家的公子这会儿更希望手边有碗清粥,而不是怎么看都不适合伤患食用的马奶酒和烤羊排。   就冲着那所谓的御医允许伤患的食谱上出现马奶酒和烤羊排这种完全不在常理内的东西,原随云就决定把所谓的医嘱统统丢开,明日就带着阿晚出大漠,找信得过的大夫看看,若是留下什么后遗症就不好了……   他没拿,但是不意味着晚枫闻不到味道:“我好像闻到马奶酒和烤羊排的味道了……”   “大概是外面的庆功宴上传过来的吧。”原随云淡定道。   然后他感觉到怀里的小脑袋动了动,朝着某个方向不动了。   ……那个方向似乎就是那碗马奶酒和羊排所在的方向。   “阿·云?”小丫头拉长了声调,慢吞吞地喊他。   “……你受了内伤,不宜吃那些油腻的东西。”看不到,带来的是感觉的敏锐,比如此时那种莫名的压力……原大公子勉强招架中。   “可是我肚子饿……”小丫头的声音好生委屈,让听到的人有种自己乃是十恶不赦之徒的感觉连东西都不给吃……   “你的伤……”   “马奶酒没关系!这种酒性轻而温,味甘中有酸,微涩,可以活血化瘀!羊排什么的吃少点也没事!我保证!你还不信我的医术吗?”这声音中气十足,如果不是原随云亲耳听到这丫头之前吐血吐成什么样,大概这会儿也会相信她真的没事了吧。   “我相信你的医术,不相信你的保证。”   “……”   晚枫想吐血。   嘤嘤嘤阿云好难搞定……   “阿云……”小丫头可怜巴巴地叫他。   “……”叹了口气,原随云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妥协,拿起那碗马奶酒,“只能喝一点。”至于羊排……想都别想!   小丫头委屈得哼哼,但还是乖乖凑过去喝马奶酒,却不想她才尝了一点,立刻整个儿吐了出来!   原随云猛然意识到不妙,抬手泼了那碗马奶酒:“阿晚?”   晚枫拿清水漱了口,这才道:“有毒。”   幸好她因为一直不太习惯马奶酒第一口时的味道,一向都是先小口尝,这回舌尖刚尝到马奶酒的味道就察觉到不对,这才及时吐了出来。   “这酒是龟兹国王派人送过来的……”原随云眉目间一片冷凝,若真是那龟兹小国想要下手毒害阿晚的话……   晚枫想了想,摇头:“应该不是对我下手,若是想要毒害我的话,就不该用味道那么大的药。”她第一口就能尝出不对来。   原随云心头有些疑惑,石观音并不了解阿晚,怎么会知道要毒害她用什么药?   但他并没有说出来,只是沉吟道:“若不是只针对你的话,那就是……”   “对所有人的。”晚枫接口道,她拿随身的银针刺过那羊排,确定羊排上没毒,“如若没弄错的话……这下毒之人,应当是想要这营地里所有人都死啊。”   她忽然悚然一惊:“等等,阿云,你不觉得太过……安静了吗?”   原随云闻言侧耳倾听,果然,刚刚还很是热闹的营地里……此时竟然是寂静一片。   难道……   “阿晚,身体还好么?”原随云拿下挂在一边的貂皮袍子,裹在晚枫身上。   小女孩摇摇头:“我无碍,先去大帐里看看。”   原随云点点头,用大袍把十来岁的小姑娘裹了个严实,抱起来离开。   他不放心把人一个人留在这里,若是那下毒之人趁着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对阿晚不利怎么办?他宁可把人放在身边,这才安心些。   大帐里并不是寂静一片,若是那样的话原随云想他都不用过来了。   呼吸声此起彼伏,不过多是喘息——不要想歪,是那种喘不上气又努力驱使身体呼吸的喘气声,这往往都是呼吸困难的预兆。   原随云把挣扎着的晚枫放下,他阻止不了她救人,只能牢牢系住她身上披着的袍子——沙漠温差大,本就伤了身体,再着凉就是雪上加霜了。   晚枫落地,先查看离自己最近几人的状态,众人还没失去意识,看到这小女孩跟那华服公子出现,啊啊地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只能用眼神示意。   晚枫顺着他们的眼神示意看到了打翻的酒杯,拿起来放到鼻边轻轻一嗅,又用小指挑了一点,尝了一下。   再怎么见血封喉的烈性药物,只是分量极少的尝试,都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这一尝,晚枫就发现了不对。   和马奶酒中的不是同一种毒。      ☆、第五十八章      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晚枫压下心头此起彼伏的推测,仔细查看过在场众人的症状,确定都是中了同一种毒,也就是下在庆功酒中的毒。   不是什么唐门秘毒五毒不传蛊毒之类的东西真是帮大忙了……小丫头一边庆幸,一边手脚利落地为在场众人解毒。   相对于自家那俩对头师兄给她出的难题,此时众人所中的毒,对她来说……嗯,可谓是相当于毫无特色的大路货。   她甚至不需要借用药剂就能解除。   鸿雁在柔和的内劲驱使下悬空而转,当那小女孩将双手间的气劲释放时,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同。   且员且锐,中身微大,以取暴气。   太素九针之利针!   药王秘传武学出手,仿佛清风拂过,在场众人感受到一股并不属于自身的柔和内劲,敏锐如姬冰雁等人想要提起气来抵抗,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对那么柔和的气劲产生影响!那股柔和得让他们无法提起戒心的气劲在身体里沿着特定的经脉路线游走片刻,浸润自身的毒就被裹带着,从体内拔除。当那股柔和内劲抽身离去时,所有人都感觉到沉闷的胸口一松。   姬冰雁不敢置信地坐起身来,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就解了石观音的毒?   他惊疑不定地看向胡铁花,对方那大咧咧的个性驱使下,面对这简直如同神仙下凡的手段,也是一脸震惊。   握住因为失去了内劲牵引而自然落下的鸿雁,小女孩脸色一白,用力咽了咽,方才吞下喉口涌上的血腥味,只是面色又苍白了几分。   勉力找了个地方坐下,晚枫等因为移动而产生的头晕发黑的症状过去了,这才装着无事人似的转头看向楚留香的好友:“这里是庆功的大帐吧,发生了什么事?”   能受邀到这大帐里来的,都是这次平叛中的功臣,比如札木合的部下青胡子,如果不是他的部队支持保护龟兹王夺回王位,这会儿就没这个宴会的事了。胡铁花等人协助杀了洪相公和敏将军,又帮龟兹国王追回了极乐之星,同样也有一席之地……   晚枫看了看,发现少了几个人:“香帅和一点红,还有那位曲姑娘呢?”   “一点红和曲姑娘没等宴会开始就告辞了,老臭虫去送他们了,还没回来。”姬冰雁冷冷道,不过他一向都是这么个脾气,倒不是对晚枫摆脸色,“刚刚宴会上,石观音出现了……”   从姬冰雁口中,晚枫才知晓,那龟兹王妃居然是石观音假扮的!那么事情经过也很简单:王妃拿出了珍藏的中原美酒,为庆功宴添彩,自然不会有人怀疑她。众人喝下这酒,那石观音才露出真面目,将她的计划一并披露。正如楚留香所预先想到的,洪相公和敏将军不过是被她当棋子用,这次毒杀了所有人后,她便能以王妃的身份统帅整个龟兹国。   晚枫听姬冰雁说完,才低头喃喃自语了一句:“谋国么……”   石观音的胃口比楚留香之前猜测的还要大。   楚留香之前猜测,天枫十四郎将两个孩子分别送到丐帮和少林,待到孩子长大,一个能够继承天下第一帮(晚枫表示这是这个世界的说法和大唐无关),一个将成为武林泰斗主持,整个江湖白道几乎就能为这两人所操控。若是加上石观音自己所属的黑道势力,那江湖也不过是她的手中之物。   但是没有想到的是,石观音要的不是一个中原江湖,而是一个国。晚枫相信,若是她有那个手段和能力的话,怕是连中原王朝都要插上一手。   谋国的女子啊……难道美人们的心思都是这么的一致么?   想到大唐的那位第一美人,晚枫敛眉不语。   说起来,她应该叫那位一声师叔呢……   打住自己越发扩散开来的思绪,晚枫环顾四周,皱眉:“香帅便是去送人,到这时间了,也该回来了才是……”   她想了想,问姬冰雁:“瓦力可在你处?”   姬冰雁点点头,从怀里摸出完全进入休眠的小机甲人:“你走了没多久,这……小机甲人就不会动了,不过那时候还能说话,现在就……”他很担心是……死了——虽然是铁做的物件,但是姬冰雁感觉,这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   会动,会说话,会思考,会沮丧……有着人应该有的一切情绪,而且它的性格单纯善良,比这江湖里的绝大部分都要来得具有侠义之气。   在此之前,姬冰雁决计没有想到会在一个冰冷的铁疙瘩上看到这些。   所以,尽管只相处了一小段时间,姬冰雁依然把瓦力看做了一个难得的友人,当时见它不会动了,虽然没多说什么,眉目间的沉重却是谁都看得出来的。   姬冰雁脸色沉重,害得晚枫以为瓦力出了什么大问题,等把瓦力接了过来,仔细检查了一遍,她松了口气:“没事,老毛病,发条又松了而已。”连回去找工圣爷爷的功夫都不用。   她摸出维修盒,把瓦力的发条上紧,顺手给它的关节上了点润滑油,就放那小机甲人咔哒咔哒走来走去,自己则陷入了沉思。   香帅,中原一点红,曲无容……   难道,香帅是趁此机会问曲无容拿了石观音所布阵法的解除步骤,甚至有可能让曲无容直接为他带路!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到现在都没出现就说得通了。   “香帅走了多久了?”晚枫问。   “大约一个半时辰。”姬冰雁看了眼计时,道。   “此处距离石观音的巢穴多远?”   “骑马的话,半个时辰就足够了,若是石观音所乘的那种竹船,大概只需要一炷香时间吧。”原随云揭开帷幕进来,听到这话,答道。   刚刚他出去外面转了一圈,确定外面那些人虽然呼吸微弱,却没有太大危险,就没再放心上了:若是个个情况危急,从不把自己身体放心上的阿晚大概会急着出去给他们解毒,但若是普通医者就能解的毒,阿晚也不会插手多少。   照阿晚的说法,那叫不能抢同行饭碗。   所以在发现龟兹国王的御医能够应付帐外的人中的毒之后,原随云就回来了。   晚枫应了一声,谷中的幻瘴能维持一个时辰,照理来说,香帅从曲姑娘处拿到进出谷的方法后,会撞上中了幻瘴晕倒在地的吴菊轩……但若是那人真如她所想的话,楚留香去的时候,怕是找不到他人了。   楚留香能抓到无花,但是……   抓不到大师兄。   “阿云,外面的人中的毒……”   原随云微微颔首:“和那碗马奶酒里的毒一样。”   说到这里,原随云就不得不感慨一句他家(?)小姑娘的嗅觉灵敏无人可比了:那群沙漠里土生土长日日喝着马奶酒的汉子都没尝出味道不对,偏偏没怎么喝过马奶酒的阿晚尝出不对来了……   原随云不知道,在大唐的小丫头天天都有明教师父用马奶酒和天竺糖果喂着,对这沙漠美食的味道可是了解得紧呢!   “一样么……”晚枫自语了一句,垂首不知道在想什么。   龟兹国王的毒解了,但是看他那神情,却仿佛是受了什么巨大打击一样,萎靡不振——如果把枕边的王妃被人掉包了都没看出来这件事算上的话,还真是非常巨大的打击,尤其是原主八成已经被石观音干掉了。倒是他女儿琵琶公主,尽了主人家的情谊,把解了毒但是身体虚弱的众人送回帐篷里休息,原随云婉拒了琵琶公主的侍女送晚枫回去的举动,而是自己抱起了在出神的小女孩,把人送回了帐篷。   晚枫虽然在出神,却也不是不知外界变化,发现自己又被抱着走了,顿时囧然:“阿云,我伤的是脏腑不是腿啊……”她能自己走的!   原随云叹了口气:“你本就伤得不轻,刚刚又为诸位解毒,用的还是气劲外放的功夫……阿晚,真当自己是铁打的人了?”   晚枫不说话了。   阿云的声音很温柔,不带丝毫威胁,那是真正地把她放心上,担忧她的身体。   晚枫无法拒绝这样的关心。   把人重新放到床塌上,盖好毡被,原随云摸摸小女孩光洁的额头:“好好休息吧,明日我带你出大漠。”   他吹灭了蜡烛。   晚枫在黑暗里闭了会眼睛,忽然察觉到不对:“阿云?”   一只手准确地覆在她额头上,男子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嗯?”   晚枫哑然,阿云还真没走……她本来还以为是自己受伤太重,所以没察觉到阿云走出去的动静呢!   “……阿云不回去休息吗?”   原随云唔了一声:“难说石观音晚上会不会再来,我不放心。”   “阿云可以让丁枫他们在门口守着……”小女孩声音有些气弱。   “石观音武功很高,我不放心。”准确的说,原随云很怀疑此时在营地里的人里,除了自己外,还有谁能在石观音手下走过两百招,所以让谁来保护阿晚他都不放心。   ——阿晚除外。   若是赶上阿晚无伤无痛,就算是自己,八成也是讨不得好。   “可是姐姐说过的,男女授受不亲……”晚枫犯难地拧起眉头。   蜡烛灭了,晚枫只能隐约看到坐在床铺边的人影。   明明,以前在船上的时候,天黑之前,阿云就会婉言告辞——除了那次聊过头了……今天怎么了……   因为医者本心,她很少在意这些男女大防,一个医者眼里看到的永远是病人,而不是男人或者女人。   但那也仅限于治病救人的时候。平日里,她还是会注意点的,不过大唐风气开放,这个世界要保守得多,她虽然有注意,但偶尔也会放松给忘记了——比如刚刚被阿云抱着走来走去……   怪不得她,在战场上的时候,她还干过把重伤的士兵扛回营地的活呢!   花谷里最腼腆的师姐,平日里与众位师兄研讨医术时说话都细声细气,脸红得不行,但在战场上,柔柔弱弱的女孩子将那些血污满面生死不明的男子背起往医疗帐跑时,却是丝毫看不出在意男女大防来!   那些虚无缥缈的贞节,比起人命来,不止一提。   但是现在不是那种特殊时候啊……   原随云的手从额头慢慢移到了脸颊上。   手下的温度让他知道,阿晚只是对此有些困扰,并没有女孩子的羞涩。   是太小了吧,还不懂这些……   她甚至不懂为什么那些女孩子略略靠男子近些,就面红耳赤的原因。   俗话说的,没开窍。   “我很担心阿晚的安全,不敢离开。”原随云听不出自己声音里的异样,他希望阿晚也是如此。   可是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在提出抗议。   想要她听出来,听出他这么说并不是因为朋友的立场。   也许他的担忧完全是没有必要的,阿晚还没到会注意到这种事的年纪。   但他依然希望,阿晚能往这方面想一想。   哪怕只是一瞬也好。   怎么可以只有我一个人在这泥沼中,而你却干干净净地站在边上,无辜又茫然地看着在其中挣扎的我呢?   下定了决心,原随云忽然感觉心里轻松起来,但也只是一点错觉而已——不知何时握紧的手诉说着他的紧张。   “既然阿晚担心这个,明日出了大漠,我们先去阿晚家里吧。”   “我家?”去干嘛?   即使看不到,他也能想象得到,那个女孩这会儿恐怕是满面茫然。   压下心底所有的“时机未到”、“不能吓到人”、“要慢慢来”的念头,他轻声说道:“提亲。成了夫妻,便不会有人说这说那了。”   #   也许迟了点,但终究是没迟多久。   原随云想,在他第一次听到阿晚用脆生生的声音自我介绍时,当他觉得这音色好听得让他想一直听下去的时候,他就该意识到了。   他想一辈子听到这女孩对他说话,说什么都好,只要她的注意力一直在他身上就好。   他喜欢这个女孩。   想与之牵手一生。      ☆、第五十九章      “提亲。成了夫妻,便不会有人说这说那了。”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晚枫抓起床头原本用来分割羊排的小刀,运起虹气长空的手段朝帐篷一处掷去。   刺啦一声,帐篷被割开,借着夜晚淡淡的星光,晚枫清楚地看到一个人影从那破开的帐篷外飞身离开。   原随云出手只比晚枫慢了一分,恰恰是这慢了的一分,让他挥手间弹出的气劲恰巧顺着晚枫掷刀形成的空缺处穿过,打在那人身上。   人影身形一顿,随即以更快的速度离开。   原随云没有追出去,他担心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当下喊人示警。   待得姬冰雁等人也过来了,原随云把刚刚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自然,是略下了他和阿晚说话的内容。   “此人不简单。”他微微皱眉,道,“我虽不敢说这天底下没有人能瞒过我的耳朵,但是之前……那人在帐篷外,距离阿晚不过两丈之远,我却不曾听到丝毫呼吸异动。”   直到他忽然听到混乱的呼吸,这才意识到帐外有人——而阿晚显然是和他同一时间察觉到这一点的。   “难道是龟息功?”胡铁花猜测道。   “若是龟息功,便是他心神如何大乱,也不会暴露出来。”姬冰雁泼他冷水。   “……不是龟息功。”一直都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小女孩开口,“那人……应该是将他的呼吸声藏在我或者阿云的呼吸声里,以相同的频率呼吸吐纳,这才瞒过了阿云的耳朵。”   结果,因为意外而心神一乱,导致呼吸节奏改变从而被发现……这就说得通了。   这是东瀛忍者的手段。   烛光下,小女孩的面色无悲无喜,看不出在想什么。   帐篷被晚枫那一刀子给划出了一个缺口,沙漠的晚上气温下降很快,原本温暖的帐篷很快就被从缺口里涌进来的冷风给灌满。   这帐篷显然是不能住人了。   青胡子去让手下人加了两班巡逻小队,更仔细些,免得被摸进来了都不知道。   时间太晚了,再搭帐篷也不现实,琵琶公主立刻表示可以和她一起住,于是晚枫裹着厚实的貂皮大袍转移阵地。   琵琶公主面对男人时,是一种性子,面对女孩子时,又是一种性子。   特别是在这个女孩子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   两人睡下了,侍女们在附近守夜。   晚枫睁开眼睛,看向身边的公主:“公主殿下,有什么话想问晚枫?”   琵琶公主看起来并不想就这么睡了,她的眼睛又大又亮,好奇地看着她——就是这样的目光,让她完全没法闭上眼睛。   “那位公子很喜欢你,你知道吗?”那位公子,指的自然是原随云。   晚枫很认真地思考,是不是只有自己不知道这件事……不对,现在自己也知道了。   阿云告诉她了……   “……公主殿下是怎么知道的?”   琵琶公主笑了:“他看着你时,眼神可温柔了。他看其他人时,虽然面上依然是一派温和,但是却和面对你时大不一样。”   晚枫沉默了一下,道:“阿云的眼睛看不见。”   琵琶公主:“……”   大概是被她这句话给噎狠了,琵琶公主半天没说出话来。   没多久,她的呼吸变成绵长,睡了过去。   周围侍女的脑袋也是一点一点的。   晚枫闭上了眼睛。   帐篷内静悄悄的。   侍女们也进入了梦乡。   不知何时,有人进入了帐篷。   他左右看了看,确定所有人都睡着了,这才朝床榻走去。   但走到一半,他忽然感觉不对,目光落在灭去的蜡烛上。   他的夜视能力很好,记忆力也很好,他记得琵琶公主用的蜡烛,并不是这种样子的。   迟疑了一下,他抬手剖开只烧了一半的蜡烛。   去掉了蜡烛外层好似保护的蜡层,这只燃去了一半的蜡烛露出真容——不知道做工的时候掺入了什么,整个蜡烛呈现微微泛绿的感觉。   果然。   他有种不出所料的感觉,那孩子并没有因为身边有很多人陪着而放松。   这特制的蜡烛燃烧时,会将掺在蜡油里的安眠香一并挥发,不知不觉间送人入梦乡。   此时,这帐篷内,恐怕已经满是无味的安眠香的天下了。   换做任何一个人过来夜袭,这会儿都倒在见效极快的安眠香下了。   郁儿怕黑,晚上经常会睡不好觉,遇到雨天更是彻夜无法入眠,这掺了安眠香的蜡烛是为此而制作的——就算是有什么人夜袭,也会一并倒在安眠香下。   不过,这香对他无用。   准确的说,这孩子所有的药对他都无用。   谁让他有解药呢。   而且这解药还是她亲手给他的。   他不再迟疑,将榻上的小女孩连同被子一起抱起。   #   晚枫去了琵琶公主的帐下,原随云这次没有跟过去,而是回到了龟兹国王给他安排的帐篷中。   丁枫已经在帐中等候了。   不等他吩咐,丁枫就将掌握的线索一并上报。   原随云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不满,只是问了一句:“那个人呢?”   丁枫郝然:“追出营地,就没了对方的下落……”   原随云轻轻叩击桌面,沉吟道:“吃了我一记流云飞袖……他跑不远的。”事出突然,又被人听去了和阿晚的对话,他当时下手几乎没有留情,对方能带伤逃出生天,显然功力不俗。   而且,阿晚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挥手让丁枫下去,原随云在帐中来回思考,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阿晚的推断没错,那人确实应该是将呼吸藏在他们二人的呼吸声中,从而瞒过了他的耳朵……这种手段,没记错的话,似乎并非中原死士的手段。   倒是像……东瀛那边的……   东瀛?   和东瀛有关……石观音是曾经的华山李琦,后来去了东瀛,无花,南宫灵……刚刚那人是无花还是南宫灵?   应该是无花,南宫灵当年尚幼,恐怕并没有学到其父天枫十四郎的武学……   但是,阿晚明明很厌恶无花啊,若那人是无花的话,怎会如此平静?   百思不得其解,原随云叹了口气,他对阿晚了解的终究是太少了。   没有一点睡意,他披了件袍子,撩开帐篷,走了出来。   冷风让他有些混沌的思绪清醒了不少。   这种温度倒是挺适合思考问题的。   他自嘲地想道。   尤其是这风里居然还带着如阿晚身上的花香……?   阿晚!   眼睛看不见,换来的是其他四感的强化,就如现在,在常人毫无知觉的风中,原随云却能轻易闻到那股罕见的花香。   与此同时,风中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   #   因为带着一个人,他的步伐比往日稍重了些,但是这并不是什么特别大的负担。   出了营地,没有惊动其他人,他又以轻功赶路了一段时间,确定没有人追上来,这才停下轻功。   借着月光和星光,他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小女孩:被褥把她包得很是严实,只露出呼吸的空隙,沙漠夜里的冷风也无法干扰到她。安眠香依然在尽职地发挥自己的工作,小女孩睡得很沉,只是眉头微皱,似乎在梦中还烦恼着什么。   “真是的,睡得这么沉,还皱什么眉头啊……”他低低地笑了几声,轻轻抚平眉间皱纹,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但是没走几步,他停住了脚步。   前方,骑着神骏黑马的原随云正“注视”着他。   一看到这个男人,他就想到了之前自己在帐外听到的话,顿时好心情被破坏了个干净:“……夜半赏月,原公子真是好兴致。”   “怎比得上妙僧夜入少女香闺呢?”原随云冷笑着反讽道,他对外说话一向温和,这次却是少见地冷若冰霜。   他一愣,再一摸脸上,易容还在,随即他想到面前的人是瞎子,这易容对他完全无用。   “无花?原公子是在说在下吗?”他还不明白自己哪里出了纰漏。   “在下自幼目盲,认人靠的不是眼睛,而是耳朵。阁下变了声音,大约也变了容貌,却未曾将自己的足音也一并给变了。”   也就是说,是他的脚步声出卖了他。   无花叹了口气,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今晚他不是“一失”,而是“二失”。   身体传来僵硬的感觉,无花整个人都不敢置信,只拿眼角余光往怀里看去:之前还沉睡的女孩,不知何时,竟已经醒来。   那双漆黑仿佛夜空的眼睛里,似乎曳落了满天星光。   “你……”被点了穴,无花还不敢置信。   晚枫从他怀中脱出,没有答话,只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吴菊轩”,然后伸出手,放在他的后颈处。   轻微的刺啦声响起,原随云微微侧头,这是面具揭起的声音,所以无花是带着易容?   晚枫的动作很小心,慢慢地把这人的面具揭了下来,连同头发也剥了下来。   月光下,青年俊美如玉的面孔暴露在她面前。   晚枫叹了口气。   “果然是你。”   无花微笑:“果然是我,我是谁呢?”   “你是谁,我说了不算。”晚枫摇头道,“你觉得你是谁呢?”   无花微笑着看面前的女孩,对方不为所动。   半晌,他才叹了口气,苦笑起来:“你是何时发现的?”   “飞鹰,纸蝎上的药粉,绝尘,这些还不够吗?”晚枫反问道。   许是情绪略激动了些,她脸色白了一下,人也跟着晃了晃。   无花忙伸手想接住她,却不料心头忽然危机乍起,身形一动,避开从旁而来的攻击。   就这么片刻功夫,原随云已经把女孩揽入怀中。   无花的神色冷了冷,淡淡道:“原少庄主的流云飞袖倒是练得炉火纯青了。”   “阁下过奖了。”原随云不软不硬地回道。   无花决定暂时无视掉那个碍眼的男人,把注意力集中在小师妹身上:“既然你知晓无花可能是你师兄行善,为何还要用安眠香?”   行善是她的大师兄,一直对她极好不错,但是无花却是她的死对头。无花有了解药,那就意味防备外人的安眠香无用,若是趁着她熟睡的时候动手,她恐怕什么都来不及反应就会死在梦中。   既然她早知道他是无花也是行善,为何还用安眠香?   晚枫沉默了一会,道:“我从不信无花。”   无花的神色沉了沉,只是眼神深处有些许苦笑:便是自她出谷游历开始,就一直保护着她长大……也敌不过曾经的半年吗?   晚枫抿了抿唇,胸口泛起的血腥味让她有些头晕目眩,但天性里的倔强让她站得稳稳的,看不出丝毫异样来:“我只信大师兄不会害我。”   从她出谷开始,一路保护她引导她行走江湖的大师兄行善,不会害她。   无花愕然。   无数的想法在这一刻破碎成阳光下的泡沫,他好像在想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胸口似乎有什么在饱胀,想要呼喊出来。   然而,不待他说什么,忽然有龙卷风诡异地凭空形成,将猝不及防的三人尽数卷入风中。   晚枫本就强忍内伤,被这风刮起,只觉得眼前一黑,耳边的声音顿时变得遥远而陌生。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自己在飞速掉落,但是毫无知觉的身体却让她完全无法动弹。   身体狠狠地砸在什么上面,只听稀里哗啦一阵瓦片破碎声,她彻底昏了过去。      ☆、第六十章      鲜花满楼。   这里是花的盛宴,放眼望去皆是花的天下。   陆小凤深吸一口气。   很多时候他都是非常佩服花满楼的。不说其他,单就能养着那么多的花儿,却能叫混杂后的花香不显丝毫刺鼻,反而清幽动人,这就足够陆小凤佩服了。   天晓得他上回在青楼里过夜,遇上的那些姑娘往身上洒了多少香粉,搅得他都以为自己鼻子要失灵了。   想到这里,陆小凤忍不住又喝了口酒,给自己压压惊。   花满楼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他听到了喝酒的声音,清幽花香中的酒香重了几分,大约是陆小凤又打开了新的一坛酒。   他摇着扇子,微笑道:“往日也不曾见你如此,是遇上什么事了?”   陆小凤深吸一口气,几乎将那酒香尽数纳入胸腹,这才好似满足般啧啧道:“不管是什么样的事,都比不过这杯中物啊……”   花满楼摇头笑了笑,任由他用酒香压过百花香气。   就在这二人闲散聊天的时候,只听得乒呤乓啷一阵乱响,陆小凤转头,就发现自家好友的屋顶多了个洞。   花满楼面上的闲适顿时散去,倏然起身,往里走去。   陆小凤一愣,若只是屋子破了个顶,自家好友可不会这么匆忙。   “有人掉下来了。”花满楼补充道,“受的伤不轻,我闻到了血腥味。”   事关人命,陆小凤也没了喝酒的心思,把酒杯一扔,跟着花满楼进了屋里。   花满楼眼睛不方便,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但陆小凤可以:那似乎是从天而降的人躺在一堆碎瓦断木中,呼吸微弱。   再仔细看去,那人竟是个不过十二三岁大的小女娃,只是此时黑发覆面,也看不清长什么模样。   #   送走了来给那小女孩诊治的大夫,陆小凤头疼地回到楼中,看到自家好友依然那副天塌下来也不为所动的镇定从容样,顿时感觉头更疼了。   “大夫说那小姑娘本就受了极重的内伤,加之后来掉下来的冲击,虽然有深厚内力护着心脉不绝,但是养起来却是麻烦得紧。”   更麻烦的是那女娃娃的身份。之前,在那女娃掉下来砸破楼顶之前,他根本没察觉到附近多了个人。   花满楼也没有。   陆小凤可以保证,这世上能瞒过花满楼的耳朵的人,少之又少。   那这个女娃是怎么出现的?   陆小凤想不明白,而且看好友似乎也没有深究的心思,他决定也不管了。   还是喝他的百花酿去吧!   于是抛开了这些的陆小凤酩酊大醉到第三天天亮。   待得他从宿醉中醒来,还来不及为胀痛的脑袋揉上一揉,就看到一双黑如点漆的墨色明眸好奇地看着他。   陆小凤一个机灵,清醒过来了。   “你醒啦!”那双明眸的主人笑盈盈看他,虽然面上依然苍白,但她笑起来的模样却分外好看,“我刚刚还在想,若是你还宿醉不醒,说不得就得找个大夫给你扎上一针了。”   花满楼托着一碗药走上来,正巧听到这话,笑问道:“晚枫为何这么说?”   他把药放到桌子上,只微笑,也不曾催促什么。   陆小凤用力晃了晃脑袋:“晚枫?你的名字?”他看得明白,这女孩正是昨天砸破花满楼屋顶的女娃娃……不对,应该是前天。   看着外面的天色,陆小凤在心底纠正道。   他一醉就醉了一天两夜。   名唤晚枫的小女孩应了一声,正盯着那碗药,面上颇有几分苦大仇深之感,最后还是伸手拿过药碗,以壮士断腕般的惨烈气势一口气灌了下去。   不待她放下药碗,花满楼便将一个掐丝珐琅盒子放在了她面前。   晚枫疑惑地打开盒子,见里面竟是一堆的蜜饯花果,也顾不上客气,立刻拿起一颗塞进嘴里。   尝到嘴里散开的甜味压过药味,女孩顿时笑眯了双眼:“谢谢公子!”   花满楼柔声道:“若是喜欢,我这还有。”   陆小凤揉揉太阳穴:“花满楼,这丫头什么时候醒的?”那大夫不是说至少得晕上两天才会醒么?   花满楼微笑道:“昨日中午就醒了,我见你睡得正香,也没懦咪小言兑言仑土云叫你。”   陆小凤环顾四周,自己喝醉前在哪里,现在还是在哪里,连一尺的地儿都没移过。   “小丫头不要紧了?”这话是问那正在观赏身边花卉的小女孩。   听到这话,她忙收回视线,认认真真地给他们二人行了一礼:“晚枫还没谢过两位救命之恩!”   “不必言谢。”花满楼微笑道,这百花楼的大门一直都是开着的,不管是谁来到这里,他都一样欢迎。   更别说这小女孩被人打伤,还不知被谁给狠狠砸在他屋顶上。   不管是花满楼还是陆小凤,都不相信这小女孩是从天上掉下来,这才砸穿了花满楼的屋顶。   他们更相信是这女孩的仇家将她打飞时,劲力击穿了屋顶。   之后,这自我介绍名为郁晚枫的小女孩就在百花楼里住下了。   她在此地无亲无故,又受了极重的内伤需要调养,花满楼自然是微笑着让她留下来了。   “你们关系倒还真好。”又一次跑到百花楼里来喝酒的陆小凤看着眼前的二人,觉得在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一定是发生了很多事。   “那大概是因为,我们很多爱好很像吧!”正在认真给一株牡丹修剪枝叶的晚枫认真想了想,道。   “晚枫很喜欢花儿,也很会照顾它们,而且她的琴也弹得很好,我们有很多话可以说。”花满楼在一旁抚琴,淡笑道。   “而且花大哥也是很好的人!”晚枫在旁边补充道。   #   在百花楼里养伤的日子确实过得很舒心。   虽然在发现这里既不是大唐也不是阿云的世界时,晚枫略感心塞——又到了一个新地方了,没大哥二哥三哥姐姐师父师兄师姐也没阿云在,一个人好寂寞……   幸而有花满楼陪着她。   晚枫觉得很惊异。   她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遇到一个阿云那般眼睛看不见却比看得见的人优秀几百倍的人已经很幸运了,却不料还能再遇到一个花满楼。   花满楼的眼睛看不见,这是晚枫醒过来没多久就意识到了的。   但他一点都不怨天尤人,反而对世界充满了爱。   “花大哥让我想起了一个朋友。”有一天,晚枫看着含着微笑,打理花卉的花满楼,突然道。   因她的伤还没好,花满楼不许她多动,所以她这会儿只能坐在不会被风吹到的一边,看着他照顾那些纤弱的花卉。   “哦?”   “他和你一样。”晚枫想起了阿云,“很优秀,很出众,很厉害……他和你一样,看不见。但是如果他不说,没有几个人能察觉到。因为他斟酒的动作那么轻巧,走路的步子又是那么稳当,还能一口叫出未曾谋面之人的来历……谁会相信他其实是个看不见任何东西的瞎子呢?”   花满楼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向女孩在的方向:“若是这样,我还真想见一见他。”   晚枫笑了,晃了晃悬空的小腿:“我也很想他,可惜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沙漠中的风暴虽然是来得突然,但是像那天晚上那般诡异的却是极少见。如今自己大约是因为那龙卷风才穿越到这世界,保不准当时在一边的阿云和大师兄也都一起来了呢?   想到这里,晚枫心里安定了许多:并不是只有自己孤单一人在这世界上,还有两个认识的人陪着自己,哪怕不在身边……   “晚枫又在想家了吗?”花满楼坐到她身边来,问道。   “想啊,可惜我现在回不去。”晚枫坦然承认道,“花大哥再多收留我几天吧,等我想到回去的法子……”   花满楼摸摸小女孩的头,这阵子相处下来,他感觉就像是多了一个妹妹:“你愿意在这里住多久都没事,不用着急。”   晚枫眯起了眼睛:“嗯!”   她刚看到花满楼时,觉得他和阿云真像,但她很快发现两人简直是天差地别。   花满楼就像是拥抱着世界的美好而生活的。   他的耳朵能听到花开的声音,雪落的声音,轻风吻在花瓣上的声音……他虽然看不见,但是他却不曾错过这世间的美好。   可是阿云不一样。   想到那个在海上初见时的青年,晚枫咬了一口蜜饯,只觉得满口的甜蜜也压不下心头的苦涩。   她的感觉一向敏锐,所以那日被人从海上捞起来的时候,她敏锐地察觉到了船上人的不友好——虽然他们掩藏得极深,但她依然察觉到了。   为什么会对落水的人这种心态呢?   晚枫想来想去,只能想到:那附近,有他们想要掩藏的东西……   他们担心她是来打探那个的,所以不友好。   甚至还有隐约的杀意。   不过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阿云会忽然说出那种话来?   龟兹王庆功宴晚上阿云说的话又从心底冒了出来,晚枫把从海上回到陆地乃至后来在大漠里的时都想了一遍,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阿云会对自己说那种话。   如果不是那时候发现有人窃听的话……   “晚枫,你的脸怎么忽然那么烫?发烧了吗?”花满楼不解地问,大夫不是说不会有太大问题了么,难道是被风吹的缘故?   想到这里,花满楼忙拉着人到里屋去。   “我没事……”   捂着自己发烫的脸颊,小丫头恨不得把脸埋进地底下。   为什么要说那种话啊!   阿云大坏蛋!      ☆、第六十一章      养伤的日子本来并不好过,忌食、忌动、忌冷……更别说每天都还有那么三大碗的药汁等着她去临幸。   虽然每回喝完之后,花满楼都会把掐丝珐琅盒子给她,任她在里头的蜜饯鲜果里挑些自己爱吃的,压过舌根苦味,但是她受的是内伤,这些东西也不太好消化,所以也只有喝完药后吃上一两块。   花满楼待她极好,遇到她嘴馋忍不住多拿一两块了,也不说话,只微笑着看她,但是晚枫就莫名有种心虚,下回也不敢再多拿了。   虽然看不见,但是花满楼的洞察力却是世间少有,摸摸她的脑袋:“等你好了,就不必如此了。”   他终究是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所以晚枫也不敢不把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   若是在大唐的师门众人和郁家兄姐们知晓自家小花萝居然会有那么乖巧的一天,恐怕非得哭天抢地不可——天晓得当初他们为了哄得了伤寒的小姑娘吃药,到底费了多少力气!   那根本就是捧着药碗从仙迹岩追到落星湖的斑斑血泪史啊!   最后甚至劳动在落星湖的裴元出手制住了滑得跟鱼儿似的小丫头,硬生生地把药给灌下去的……   不过略过这些,其他就很美好了。   花满楼有一架声音很好的古琴,他会在阳光正好的午后轻轻拨动音弦,悠远的声音像从天边传来的花香。   微弱,不注意时你会忽略掉它,但当你仔细去听时,却会发现它的存在是那样鲜明。   枕着满楼花香,就着那悠远之声,身上沐浴着温暖却不刺目的阳光,晚枫觉得这样的午睡环境真是完美极了!   如果能睡到自然醒就好了。   小丫头揉揉眼睛,从美人榻上坐起来——上回陆小凤来的时候,见她那么爱趴在能晒到太阳的窗边打盹,干脆把美人榻给移到了窗边。   “晚枫醒了?比平日里早些时候呢。”坐在窗边正伸手轻抚花瓣的花满楼微笑着朝她“看”过来。   “嗯,我觉得我的伤比昨天好多了,所以今天睡得少了!”她振振有词道。   花满楼轻笑了一声,居然很赞同地点点头:“晚枫很乖,乖乖地听大夫的话,药也都及时吃了,大夫说的不能吃的东西一样都没碰,所以伤好得很快。”   晚枫觉得花满楼真的是把她当小孩子在哄……虽然她本来就是小孩子。   不对,她十三岁了,姐姐说十三入阁,十四蓄发,十五出阁,再过两年要准备相看夫家了,不能算小孩子了……   而且听三哥上回来寻她时说,已经有媒人去她家探问情况了……就像阿云……   猛的打住自己的思绪,小丫头顶着泛红的脸颊,转入屏风后面。   等步入屏风后,她的眉头微皱。   疼的。   只是走过去洗把脸的路,五脏六腑都有种移位的隐痛。   养了一个多月的伤,这会儿走路时依然感觉内脏隐隐作痛,这还只是被石观音的劲风扫到而已……要是被正面打中,是不是该成四喜丸子了?   ——小姑娘完全遗忘了,不顾内伤强行催动劲力为姬冰雁等人解毒,才是让她伤上加伤最后内伤到这地步的主要原因……   绞了帕子擦脸,晚枫忽然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   不是陆小凤,陆小凤一向喜欢从窗户进来,不会乐意从一楼大门进来——因为那需要爬楼梯。   而且这脚步声轻且急,听着像是女子的。   先有原随云,后有花满楼,现在晚枫觉得,自己也有些从脚步声分析来人特征的经验了。   等这阵子脚步声过去,外面传来女子和花满楼的说话声,接着又是一阵脚步声从底下传来。   比起刚刚来,这次的脚步声显得非常沉重,伴着兵器相碰的声音。   大概是追着那女子过来的大汉吧。   功夫不怎么样嘛。   周围不是阿萨辛石观音等级的超级变态,就是楚留香一点红等级的变态,晚枫在心里把那个人的武力值贬低到了凡尘里,浑不知自己的标准过高。   ——好歹人家也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花刀太岁”崔一洞啊!   可惜就算说了,这小丫头大概也只会睁着无辜的眼睛,问,那是谁啊?   晚枫一点都不着急地把帕子洗干净,晾在一旁的架子上,又小心地把水倒掉,这才慢悠悠地从屏风后面出来。   等她出来时,外面只剩下了花满楼和一个陌生的女子。   那个大汉已经走了。   和花满楼呆了那么久,晚枫早发现他武学修为不低,别的不说,单就陆小凤教他的灵犀一指就够那个大汉喝一壶了。   听到她走过来的声音,花满楼把手里的刀放到靠墙的桌子边,转头问:“晚枫,伤又疼了?”   “唔,有点,不碍事。”晚枫没有隐瞒,花满楼能从她略微迟疑、比之前略重的足音中听出不一样来,瞒着他也没用,“我去屋里躺会吧。”   花满楼不假思索地点头,浑然没有觉得一个刚午睡起来的人又跑回去继续睡有什么不对:“好,不舒服了就喊我,我在外面。”   “嗯!”晚枫点点头,对那位漂亮的女孩子笑了笑,就慢慢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边走,她边揉了揉鼻子。   是不是昨日趁着花满楼不注意吹了冷风的缘故?感觉今天鼻子不太对劲,好像闻到不太好的味道了……   想了想,她决定等会多喝点热水。   上官飞燕好奇地看着小女孩离开的背影,问:“那是你的妹妹吗?真漂亮!”   “晚枫是个好孩子,长大了会更漂亮。”花满楼微笑着说,他虽然看不见,但这并不妨碍他从陆小凤那里得知对晚枫外貌的评价,“她的心也很好。”   上官飞燕若有所思。   #   时间过得很快,但是晚枫的伤好得一点都不快。   陆小凤不知道去了哪里,好阵子没来了。   “晚枫想陆小凤了?”花满楼轻抚古琴,流水般的声音从他手底下流泻出来。   “我想陆小凤的故事了。”晚枫坐在一边,抬起手,在花满楼的琴声里加入一个音。   流水中多了一丝波澜。   每次陆小凤来,都会把他在江湖上遇到的事讲述给他们听。晚枫很喜欢这些江湖趣闻,所以即使每次他来,都会有酒味把好好的花香给压过去,晚枫还是很期待他的到来。   可惜晚枫没等到陆小凤来,反而先等到了花满楼的离开。   那天依然是风和日丽,有马车停在百花楼底下,花满楼过去和那驾车的人说了一会,回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找陆小凤玩。   晚枫想了想,自己的伤还没好,这里的马车又不像工圣弟子们做的马车有减震的功能,若是一路过去,说不得自己得把内脏给颠出来。   于是她摇了摇头,乖巧道:“我在这里等你们回来好啦!”   花满楼摸摸她的头,软软的发丝就像那女孩的个性一样柔软:“我们很快就回来。”   他很担心这小丫头趁着他不在,偷偷吃些大夫不准养伤的人吃的东西,所以一定会很快回来的。   养着个不是特别乖巧的小妹妹,花满楼不觉得麻烦,反而觉得很开心——斗智斗勇是一件很有益身心健康的事。   花满楼走了没多久,陆小凤就来了。   发现自己迟了一步的小凤凰扼腕不已。   “是你又沾手了什么麻烦了吗?”晚枫看他神色不太对,问。   “不是我要去找麻烦,是麻烦来找我啊!”陆小凤吐起了苦水。他好好地喝着酒,做着美梦,结果就有位绝色美人找上来,对着他盈盈下跪。   他当场就跑了。   当一位绝色美人身边本就有江湖一流高手护卫,但她依然对你下跪时,这只能说明,这位美人希望你帮忙的事,麻烦透顶。   所以陆小凤跑得干脆利落。   “真聪明!”听完全过程的晚枫朝着陆小凤竖起了大拇指。   “可是他们把花满楼绑走了,这下我不想去也得去了!”陆小凤唉声叹气道。   “没有啊,花满楼是自己走的。若是他不愿意,我想没有人能强迫他。”晚枫回忆了一下,道,“既然他们要找你帮忙,那一定不会为难花满楼的,不然你消极怠工怎么办?”   陆小凤觉得这小丫头思想真是天真,却不知道在晚枫心里,花满楼的武学功夫不低,这天下能制住他的人不多,若是抓他亲人朋友的软肋,一个陆小凤正好好在她面前,而花家的人可不是那个坐着偷工减料马车的女子能抓到手的。   ——出身富商之家,晚枫一眼就看出了那女子所坐马车可谓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看着虽然精巧,但也只能哄哄不懂行的。   “你在百花楼等着,我去看看他们到底要干嘛!”坐在这里也不是办法,陆小凤最后决定还是跟着那位女子走一趟。   “嗯,早点回来!”   朝着陆小凤离开的背影招招手,晚枫躺回美人榻上,从怀里摸出一个药盒。   要不要吃呢?   陆小凤和花满楼好像沾上麻烦了呢……   但自己现在这内伤在身,就算强行跟上去,也只能是拖后腿。   想了想,晚枫最后还是把药盒收了起来。   她相信陆小凤和花满楼会平安回来的。   所以,她现在只要乖乖地养好伤就好了!      ☆、第六十二章      站在被太阳烤得炽热的青石板路上,陆小凤长叹了一口气:“我觉得我应该去和晚枫道歉。”   “哦?”花满楼很好奇,他有什么要对晚枫道歉?   “我以前一直觉得晚枫太难对付了,是个小捣蛋精,可是遇到了上官雪儿,我才觉得晚枫真的是太可爱了。”陆小凤深吸一口气,他想他这辈子都不会想要有第二次如昨晚的经历了——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不穿衣服钻到他床上来……真是想想都觉得好禽兽啊。   “那我们先回百花楼。”花满楼说,他出来几天了,晚枫不知道是不是趁着自己不在不乖了呢?   陆小凤摇摇头:“不,我们先去找人,找完了再去百花楼。”   “我们可以带着晚枫一起去找人。”花满楼越想越觉得那孩子说不准已经破了好几回医嘱了,真想立刻回到百花楼里去。   明明晚枫在他面前一直都很乖,但是他总有那孩子不会那么乖巧的感觉。   花满楼把这个归为直觉。   就像面对上官飞燕一样,他感觉那是一个经常说谎的女孩子,但是面对他时,她说的都是实话。   “不行,晚枫不能去。”陆小凤苦着脸,他刚刚从老实和尚那里知道了自己要找的人在哪里,“我不可能带着一个小姑娘去青楼!”   #   等陆小凤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两人才回到百花楼。   百花楼一楼的大门永远都是开着的,陆小凤和花满楼进了一楼,就懦咪小言兑言仑土云发现晚枫正坐在桌边,面前放着一个木盒子,一脸苦恼地在想什么。   “晚枫。”花满楼唤了她一声,把拿在手里的五福记茯苓糕递了过去,“一个人呆着还好吗?”   “有点不太好……”晚枫叹了口气,就算花满楼给她带了好吃的糕点回来,她也开心不起来。   “怎么了,我们不在有人来欺负你了?”陆小凤自发在桌边坐下,拿过茶壶给自己倒茶。   “不是,我只是……”小花萝揉揉自己的眉心,“说起来有点邪乎。”   “发生什么事了?”花满楼觉得小女孩提不起精神来,那一定是出了很大的问题了。   最后晚枫还是说了出来:“我丢了两样东西。”   陆小凤第一个反应就是:“进贼了?”   “应该不是,那两样东西……应该是我掉下来的时候丢了的。”晚枫抿了抿唇,“你们走了以后,我一个人呆着无聊,就开始清点身上的东西,才发现少了两……样东西。”   “是什么?”陆小凤问,“说不准是你掉下来的时候掉在附近了,等会我们帮你找找看。”   “我已经把百花楼都翻遍了,没有。而且如果是在附近的话,它们会自己回来的。”晚枫纠结地思考怎么说明,“是一只木鸟和一个小机甲人,都只有巴掌大小。”   她的碧空云雀和瓦力啊,到底去哪里了!   当初在隧道里醒过来的时候,她明明感觉到碧空云雀变小了在她怀里里。   瓦力的话,为姬冰雁等人解完毒之后,她就揣在身上了。   难道是被龙卷风刮起来的时候给吹飞了?   那得去哪里找啊……   晚枫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算了,不说这个了。虽然慢了点但是它们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只要不出故障……”晚枫把宠物木屋收了起来,不太有信心地说道。   碧空云雀她还不怎么担心,但是瓦力……   想起自家小机甲人的故障频率,小花萝感觉心更塞了。   自己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就出去找它们吧。   “对了,去做客感觉怎么样?”想到面前这两个人都是被人用马车请去做客,晚枫好奇地问道。   “沾手了一个大、麻烦。”陆小凤苦笑了一下,“晚枫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出门走走?”   “好啊!”小女孩欣然应允,反正她现在手边没什么线索,不如先跟着陆小凤走,说不准运气好就遇到了呢?   #   “我们先去哪里?”   站在百花楼的门口,晚枫问。   “去找西门吹雪。”陆小凤一脸牙疼的表情,“没有西门吹雪,我完全没有办法对方那几个人。”   刚刚陆小凤已经把大金鹏王的事告诉了晚枫,她很好奇被陆小凤这么推崇的剑客水平:“就算是你和花满楼,都不能打败那三个人吗?”   她觉得花满楼和陆小凤的武功不低,连陆小凤都没有丝毫把握的人,该有多强大?   陆小凤正要说话,忽然街上传来一阵喧哗。   一辆马车疾驶而过,一个人从马车上滚了下来。   花满楼喃喃自语:“好重的血腥味……”   血腥味确实很重,因为这个从马车上滚下来的人几乎是一个血人:他身上足足有十七八个口子在流血,鲜艳的红色像流水一样从他的身体里喷出来。   这人挣扎着站起来,看到了陆小凤,他的眼里顿时爆出光芒,那就像是一个在水里垂死挣扎的人看到了一根稻草。   以重伤之人难以置信的速度,他冲了过来,抓着陆小凤的肩,似乎想说什么,但是他的喉咙已经被割断了一半,除了发出咯咯的声音外,再也说不出话来。   晚枫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扶那个血人,血人本来就没多少力气了,被她这么一扶,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小女孩身上。   这么个大男人的重量当然不是内伤未愈的小姑娘可以承担的,所以晚枫顺势把他放在了地上,三枚银针扎在他颈项上的穴道,先止住咽喉处的流血。   然后她趴下来,把耳朵贴在血人的胸膛上,仔细听他呼吸时肺部的声音。   肺腑中的声音告诉她,有血顺着气管流进了肺部,但是还有救!   晚枫立刻着手将那些堵塞气管的血逼出来,然后才开始封锁这人身上的出血。   那血人完全没有在意身边的小女孩在做什么,只是死死地盯着陆小凤。   陆小凤看着他狰狞的脸,忽然失声道:“萧秋雨!”   这人是丹凤公主身边护卫的断肠剑客萧秋雨!   但他怎么成这副模样了?   萧秋雨说不出话来,但是那双流血的眼睛和满是血污的脸上,却充满了愤怒和恐惧,还有焦急和恨意。   他想说什么,但是终究是说不出来,不甘地闭上了眼睛。   ——晚枫下手点了他的昏穴。   “我能保住他的命,你们先去追那辆马车!”晚枫急促道。   陆小凤点点头,立刻追了上去。   “我能帮什么忙?”花满楼问。   “帮我把他抬到里面去,我得把他的伤口缝起来。”晚枫看着暂时止住了血的伤口,吐出一口气。   用银针封穴只能是应急之举,幸好她包包里还留着不少羊肠细线和绷带,外伤用的金疮药也不少。   等到陆小凤回来,晚枫已经把萧秋雨身上将近二十个伤口都缝合,包扎起来了。   花满楼侧耳倾听,虽然呼吸很微弱,但是平稳,这说明萧秋雨的情况不坏。   “他伤得太重,大概需要四五天才能醒过来。”晚枫洗去双手污血,道,“这些天需要人照顾,我不能和你们一起找西门吹雪了。”   “没关系,晚枫留在这里吧。”花满楼摸摸她的头发。   他才知道,原来除了琴弹得极好听,很会照顾花儿,写的字也很漂亮外,晚枫的医术也很厉害。刚刚如果不是她当机立断的急救,这会儿萧秋雨的命就已经到了阎王那里了。   晚枫还会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呢?   花满楼很好奇。   “那辆马车和青衣楼有关系。从留在车上的那对勾魂手的银钩来看,似乎是青衣楼为了报仇才对萧秋雨下手……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照顾他,说不准就有青衣楼的杀手来了。”陆小凤皱起了眉头,“跟我们一起走,带上他,我们坐马车去万梅山庄。”   晚枫很想说就算有杀手来了她也不怕:养伤的这些日子没什么事做,她几乎都用在了琢磨花间游的功夫上了,若是有杀手来了,正好当她的木桩练练手。   不过摸摸还隐隐作痛的胸口,晚枫没有反对陆小凤的话。   萧秋雨的伤很重,普通的马车颠簸足以让他去了剩下的这半条命。于是在询问过这马车是属于花家所有、可以随便她拆着玩之后,晚枫从脑子里翻出许久没有接触的机巧类记忆,花了一天时间,把马车内里整个儿翻了个新。   然后陆小凤和花满楼把萧秋雨抬上马车,两个大男人在外面驾车,晚枫就在车厢里照顾伤患。   出城走了不过一里路,陆小凤忽然道:“这下我知道为什么上回丹凤公主来百花楼请人的时候,晚枫不跟着一起走。”   花满楼跟着点头微笑:“我也知道了。”   ——如果晚枫平日里坐的都是这样毫无颠簸感觉的马车,那也难怪她不愿意坐在平常的马车上了。   城外的路凹凸不平得厉害,但这马车驶过,却像是走在无缝的青石板路上,感觉不到丝毫的震动和颠簸。   #   妙手老板的家里没有人。   这让特意赶来的人扑了个空。   “他去了哪里?”来人问。   没有人知道,朱停把老板娘也带走了,所以没人知道他们的下落。   “不对,有个人知道。”他想了想,说,“朱停的好朋友,陆小凤。只要找到他,就能知道朱停在哪里。”      ☆、第六十三章      因为萧秋雨的伤,当花满楼听到山庙那边传来上官飞燕的歌声时,晚枫并没有跟上去,而是留在马车上照顾伤员。   这里已经是万梅山庄的附近了,量青衣楼的人也不敢在这里杀人。   等两人回来,晚枫发现花满楼的脸色有些黯淡,心情似乎也很低落,不禁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了走在后面的陆小凤。   “发生什么事了?”晚枫问,花满楼的情绪一直都很积极向上,极少出现如现在这般低落晦涩的情绪。   想到之前花满楼是因为听到上官飞燕的歌声而过去的,晚枫忍不住猜测是不是那个漂亮的女孩子遭遇了什么不测。   “我们过去的时候,没看到上官飞燕,反而看到死掉的独孤方,一样留着血债血偿的青衣楼笔迹,还有上官雪儿。”陆小凤解释了一下山庙里发生的事。   晚枫往陆小凤后头看了看,确定没看到第三个人:“那你们就把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一个人丢在山神庙里了?”   “没有,她家里人来找她了,把她接回去了。”陆小凤说道,接着又抱怨起来,“那小谎话精还说她看到了丹凤公主杀了柳余恨,结果她才说完这话,柳余恨就出现了,他来接她回去了。真是一个字都信不得……”   独孤方死了?   晚枫转头看向车厢,萧秋雨还在里面昏迷着。   如果不是恰好遇到自己,这会儿萧秋雨也应该去陪着独孤方了。   小女孩眼中的光闪了闪。   独孤方,萧秋雨,柳余恨。   这三人与陆小凤第一次见面时,就杀了青衣楼的勾魂手和铁面判官。   而现在,青衣楼的报复行动来了,萧秋雨险些丧命,独孤方已赴黄泉,只留下一个柳余恨……   “你们说,柳余恨以前是青衣楼里的人?”晚枫问。   “丹凤公主告诉我们的,柳余恨本是青衣楼主独孤一鹤最得力的亲信,昔年风度翩翩、倾倒无数少女的‘玉面郎君’也是因为他才变成如今这么模样……”陆小凤叹了口气,道,“虽然下手削去他一半脸的人是阎铁珊。”   晚枫的眸子闪了闪。   这次陆小凤注意到了:“丫头你想到了什么?”   小女孩想了想,道:“我觉得,比起保护萧秋雨来,你们更应该去保护柳余恨,如果他是清白的话。”   “什么意思?”花满楼问。   “萧秋雨和独孤方都因为勾魂手和铁面判官被青衣楼下追杀令,当初对着那两人动手的是他们三人,如今两人死了,剩下那个,没道理会被放过。”   “但是,杀了勾魂手和铁面判官的是人萧秋雨和独孤方。”花满楼道,“柳余恨手上,并没有沾上那两人的命。”   “但当时是他们三人一起动手的,直接杀人的人该死,那帮忙压住死者反抗的人就能被放过了?”听陆小凤说过那段事的晚枫回答道,“萧秋雨和独孤方都在这一天之内死了,你们看独孤方的死亡时间,也和萧秋雨遇到咱们的时间差不多,只有柳余恨到现在都活蹦乱跳的。为什么青衣楼会独独放过柳余恨?萧秋雨见到我们的时候,一直想告诉我们什么,但是因为喉咙被割开了说不了话,他那时候的神情是怎么样的?”   陆小凤记得萧秋雨那时候的神情,愤怒,绝望,悲伤,恐惧。   他本来以为那些情绪是因为萧秋雨要死了,愤怒恐惧也好,绝望悲伤也罢,都是面对死亡的缘故。   但是如果一个人如此怕死,怎么还会有那么执着的精神要告诉旁人什么事呢?   萧秋雨和柳余恨是生死之交,大金鹏王交给他,帮助他调查的三个人里,独孤方和独孤一鹤有不共戴天之仇,柳余恨的脸是被阎铁珊毁掉的,他们都是因为本身的仇恨才聚集起来。   只有萧秋雨,因为他是柳余恨的生死之交,所以他选择站在柳余恨身边帮助他。   萧秋雨那时候为什么会愤怒、绝望、悲伤?   大抵是……被什么重要的人,背叛了吧?   晚枫下了结论:“如果近几日内,柳余恨不死,或者青衣楼没有人去刺杀他,那么……”   他绝对有问题。   陆小凤下意识地又去摸嘴唇上的胡子,结果手上摸到的却是一片光滑。   陆小凤从万梅山庄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加上当时他身边还有那个存在感极为强烈、几乎吸引了她所有目光的西门吹雪在,所以晚枫那时候并没有仔细看陆小凤的模样,只隐约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现在陆小凤一摸嘴唇却摸了个空,神色变得怪异起来,顿时把她的目光吸引了过去:“……你的眉毛好像少了两根,是我看错了吗?”   小姑娘很可爱地揉揉眼睛,似乎是在怀疑自己眼睛出问题了。   陆小凤好后悔自己为什么一思考就做那个习惯性动作。   #   晚枫饶有兴致地盯着陆小凤看。   看得后者直接关上了车厢门,阻隔了还在车厢里的人的视线。   从离开万梅山庄到山西太原的这段路上,小花萝天天盯着小凤凰看,就好似忽然发现陆小凤的脸上长出了一朵花似的。   而且这朵花还每天都在换颜色。   听到关门的动静,花满楼笑了起来:“晚枫只是看着你而已,何必如此呢?”   “但是那丫头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什么稀罕物似的。”陆小凤苦恼地摸摸自己的嘴唇,没有摸到熟悉的触感。   他已经把嘴上的两撇胡子剃掉了。   这是请西门吹雪帮忙的代价。   陆小凤威胁他要烧了他的万梅山庄,那白衣剑客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建议他晚上烧,因为夜色下的大火必然会如烟花般美丽。   没办法的小凤凰苦着脸问到底怎么样他才肯帮忙,结果西门吹雪看了他一会,要求他剃掉两撇胡子。只要他这么做了,不管他去哪里,他都跟着。   陆小凤被气了个半死,深感自己交友不慎。   气过之后干脆利落地剃了自己的胡子。   “你知道我从来不曾因为自己看不见而难过,”花满楼语带笑意,“但是现在我是真的很遗憾自己看不见。”   陆小凤再次确定自己交友不慎。   晚枫的脑袋从窗户口探了出来:“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珠光宝气阁。”陆小凤晃了晃手上来自珠光宝气阁管家霍天青的请帖,“那可是天底下拥有最多珠宝的地方,到时候顺路给你买几件漂亮首饰。”   小姑娘嘛,总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对,陆小凤一直这么觉得的。百花楼里不会有女孩子的首饰在,晚枫平日的打扮也很朴素,除了拿缎帕束发外,几乎没见她戴过什么首饰。   尤其是在有了上官雪儿的鲜明对比之后,他更是觉得这个捡回来的小姑娘实在是可爱纯善得不行,忍不住想送几样漂亮东西给她,好弥补一些愧疚——自己当初被她拿话挤兑时,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头可没少腹诽。   出身富商之家、自家兄长生意都做到海外去了、在万花谷里奇珍异宝更是没少见过的小姑娘摇摇头:“不啦,你们去赴宴,我留在客栈里照顾萧秋雨。青衣楼的人必定以为他死了,毕竟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所以只要我们一路上小心些,别让人看到他,我在客栈也没多少危险。等他醒了,我再去珠光宝气阁看首饰好啦。若是他们的首饰匠人手上功夫有独到之处,说不得我就得多打些首饰,到时候好带回去呢。”她一边说,一边盘算自己身上还剩下多少珠宝。   大唐钱庄发的银票自然是无法在这里用的,各朝各代打制金银时用的规格也不一样,她身上的碎银自然是无法拿出去用的。   好在家里的兄长姐姐们怜惜幺妹小小年纪就要在外面走动,平日里常给她寄来些中原少见的玩意儿给她把玩,珍珠宝石什么的更是一匣子一匣子地送,好让她找银匠打自己喜欢的首饰用。她平日里习惯在身上带些珍珠宝石把玩,到了某地,看到当地有手艺好的首饰匠人时,便拿出来,让他打几件漂亮首饰,也好送给在外面为了病人们奔波劳苦的师姐们。   若是遇到紧急情况,还能拿去当铺抵押了换些银钱,买上急需的药材给忙于疫病的师兄师姐们送去。   陆小凤想了想,这话说得有道理,便点头同意。   到了太原,他找了个离珠光宝气阁近些的客栈住下,又叮嘱了一番要独自留在客栈中的晚枫后,才和花满楼去珠光宝气阁赴宴。   既然是宴会,自然不会只有两个客人。   在席间的除了主人霍天青,应邀而来的陆小凤花满楼二人外,还有阎家的西席和清客苏少卿,一位是关中联营镖局的总镖头马行空。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年轻的俊美公子,通身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气派。按理来说这样的人物应该很有名才对,但陆小凤却认不出这是谁。   他立刻来了兴致。   想他陆小凤在江湖上走动,虽然比不上那据说什么都知道的大智大通二人,却也不能算是孤陋寡闻,但如今见到这般罕见的青年才俊,却让他毫无头绪,着实少见。   待到霍天青介绍时,陆小凤趁机笑问道:“正想请教公子尊姓。”   这年轻公子微笑揖礼,笑容温柔而亲切:“敝姓原,草字随云,无名小辈尔。”      ☆、第六十四章      “原?”陆小凤回味了一下这个姓氏。   “原来如此的原。”原随云微笑解释道。   “说起‘原’氏来,我们现下又是在山西太原,倒是让我想起了什么……”陆小凤摸着下巴道,“大约百多年前,这山西太原有个‘无争山庄’,不知诸位听说过没有?”   原随云面上露出些许疑惑,似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苏少卿看了,心道这位大约是霍总管相交的某个世家子弟,故而不知这江湖中的事。   “陆大侠说的可是五百年前,当时公认的、天下无人可与之争第一的原青谷老前辈所创建的,‘无争山庄’?”马行空连忙道。   “正是,”陆小凤点头道,“原青谷老前辈所创建的无争山庄,却是名侠辈出,一直到一百多年前,方才在江湖中消失。”   原随云面露好奇:“消失?”   “大约是两百年前开始,无争山庄就没了什么惊人之笔,不过三百年余威犹在,故而也没什么人敢去冒犯。”陆小凤道,“记得当时的庄主名为原东园,极少在江湖上露面,也不曾与人动手,威望却是极高。此人武功如何却没有人知晓,一些人说他是武功极高,深藏不露,连那时候号称第一剑客的薛衣人都不敢招惹无争山庄;却也有人传闻原老庄主手无缚鸡之力,乃是一介书生……”   马行空忙问道:“莫不是因原老庄主体弱无力,又有无后之恨,令无争山庄断了传承?”   “这倒是错了,”陆小凤摇摇头道,“原老庄主五十多岁的时候,得了一个儿子,自幼便也有‘神童’之称,长大以后更是文武双全,才高八斗,兼得品性敦厚,当时武林中的前辈们提起这无争山庄少庄主,也都是交口称赞。”   “品性敦厚”的少庄主笑得温和又平静,面上又恰好地露出了一丝好奇的倾听神色,任是谁看了他这副模样,都会为有这么一个专心的听众而感到高兴,继而痛痛快快地往下讲。   马行空奇道:“既然有如此出色的传人,无争山庄又怎么会消失呢?”   “你问到点子上了!当时无争山庄并没有丝毫异样,直到当时武林中的某位前辈前往拜访原老庄主时,才从留在无争山庄中的仆从口中得知,原老庄主当时已经离开无争山庄一年多了。而少庄主更是比老庄主更早离开,也不知去了哪里。”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无争山庄在江湖中的威名极甚,当时他们的失踪令交好的武林前辈甚是担忧,立刻联手开始彻查发生何事。”   花满楼这是第一次听陆小凤说起几百年前的江湖事,此时也被这事吸引了注意力:“那调查出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具体如何我也不知。我只知晓有一日,当年名冠天下的盗帅上门拜访。”   霍天青动容道:“盗帅?可是那位据说当年轻功天下第一、风流多情的香帅楚留香?”   “正是。据说,盗帅与原老庄主交谈许久。听当日在外候令的仆从说,似乎之后不久就听到老庄主在书房内大发雷霆。之后,原老庄主将庄内事物都安排妥当,便随楚香帅一道离开。”陆小凤道,“再接着往下查,竟查到原老庄主与香帅一同搭船,往东海去了。”   苏少卿好奇道:“莫不是学那数百年前,带着家眷好友一起离开中原往海外去的沈浪沈大侠之举?”   苏少卿所说的沈浪沈大侠,乃是曾经武林中九州王沈天君的后人,十岁稚龄便散尽家财,流浪江湖,弱冠之年于仁义庄一战成名,之后纵横江湖十年有余。   然而就在他名声极盛时,他忽然带着当时诸位至交好友并爱妻朱七七退隐江湖,为防江湖中人挽留,更是扬帆出海,就此消声觅迹。   陆小凤苦笑道:“若是如此,原老庄主走前就该将无争山庄内的田地地契等物一并变卖,换成其他物什带出海去才是。然而,原老庄主走前除了带走了爱妻亡位,以及一些挚爱之物外,其他吩咐却是如往日长久离庄远游时无二。”   所以,原老庄主走时应当是想着还要回来的。   “那之后又是如何呢?”马行空问道。   “不知道。”陆小凤摊手,“众人追查下去,最后却是追查到了东海上一个极为隐蔽的销金窟……”   常人听到这里,必定以为原老庄主与盗帅恐怕是行不端正,但是在座几位,除了原随云与花满楼外,皆是常在江湖上走动的人物,也都曾听长辈讲古。现下,听陆小凤说起东海上的销金窟,马行空努力想了想,惊骇道:“陆大侠说的销金窟,莫不是当时黑道中的蝙蝠公子所统领的蝙蝠岛?”   “东海,销金窟,再对上时间,也只有蝙蝠公子的蝙蝠岛了。”霍天青叹息道,“虽然传闻那地方有奇珍异宝、酒池肉林,但听闻我师门长辈说,那地方事实上是个买卖场所,专门经营江湖上买不到的各种东西。不管是人,还是物,不管你要的是什么机密情报,还是想要古董珍物,那神通广大的蝙蝠岛主都能为你提供。传闻当年衙门也在查蝙蝠岛,原老庄主和香帅应当是仗义出手帮助,却不料……唉,自那以后,江湖中就再未曾见过盗帅与他的那三位红颜知己了。”   而原老庄主因平日里避世不出,直到一年多后才被发现失踪。   与之交好的武林前辈们一路查下去,也只查到了蝙蝠岛。   “不过好消息是,自那之后,蝙蝠岛也消失了。曾有那蝙蝠岛的常客大着胆子驱船出海寻找,却发现那本该有的地方,连岛屿都消失不见了,仿佛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境……”   “不错,正是如此。”陆小凤喝了口酒,道,“之后,无争山庄也就这么消失了。”   主人家都不在了,无争山庄又怎么可能留下呢?   如今百多年过去了,曾经无争山庄所在的地方,连残垣断壁都不曾留下。   “却不曾想,这还有如此显赫过往。”原随云温和道,“那四百年前无争山庄威名,真叫人神往不已。”   “原公子与无争山庄似是同族,说不得百多年前是一家呢!”陆小凤笑言道。   这般笑言,自然不会有人放在心上。   “久闻陆大侠威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事实上几天前才知道有个人叫“陆小凤”的原公子面不改色道。   “威名?原公子说笑了,在下哪有什么威名。”陆小凤笑道。   原随云笑着摇摇头,温和道:“旁的不说,单就陆小凤知交满天下这点,总该不假吧?”   “这倒不假!”陆小凤点头认同。   原随云这话说到他心坎上去了。他平生最为自豪的东西有许多,选的标准不同的话,排列次序也不同。而其中“朋友”一项,却是不管怎么排都是名列前茅。   霍天青在此时插口道:“听闻妙手老板朱停脾气孤僻古怪,但却与陆小凤引为至交好友。”   “哎呦,这个可是和我死活不肯来往啊!”陆小凤虽然嘴上这么说,语气里却带出了笑意。   “但你们依然是好友,若是陆小凤有所求,朱停必定协力帮助。”霍天青道。   “这话也不错。”陆小凤又笑着饮下一杯酒。   “妙手老板朱停?在下听闻此人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巧匠,师从鲁班,手艺可谓是鲁班再世?”原随云以询问的语气道。   “他手艺是不是天下第一我不知道,但是他若是愿意,做出一张会咬人的椅子,我都不会奇怪。”陆小凤说道,他虽然没有明言朱停手艺到底是不是天下第一,但是语气里的维护和信任却是一览无遗。   “那会飞的鸟儿呢?”原随云轻笑着问道,“他可会做会飞的鸟儿?”   “这我不晓得,但我却知道,现在他正在研究,怎么样才能做得出一个能把人带上天去的大风筝来。”   这话让原随云神色一动,陆小凤看在眼里,好奇问道:“莫非原公子有什么话不好说?”   “倒没什么不好说的。”原随云温声道,“不过是近日损了一样重要的东西,寻了不少工匠,却无人能够修复。方才听霍兄提起朱老板来,随云不自量力,生出些妄想来。”   “可谓何事?”陆小凤这人平生最爱管闲事,这会儿对这位温文尔雅的公子感官不错,便笑问道。   原随云从袖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个木盒,打开来,里面铺着缎锦,上面躺着一只木鸟。   再仔细看去,这木鸟一侧翅膀上满是裂缝,附近缎锦上还有木屑散落,显然是从这木鸟损坏的地方掉落的。   “众位不要看这木鸟此时毫无特殊之处,随云初得时,此物竟能飞天。”原随云道,至于这木鸟还能变大变小……考虑到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和他一样坚强的心脏的,“品性敦厚”的原少庄主隐下了这点。   陆小凤看了看,只看出这木鸟做工精细,至于能否上天就不好说了。   除此之外,他还看出了一点……   “这木鸟虽然稀罕,却不是如原公子这般志存高远之人会时时放在身边把玩之物啊。”花丛浪子语气中带着微微笑意。   陆小凤只见原随云微微一怔,随即面上露出些许异样的温柔——虽然这青年自见面起面上就是一派从容温和,但此时神态却是更为安详平静。   “教陆兄见笑了,这碧空云雀实乃随云心上人之物。若她知晓这事,恐又要与我生气了。”   哦,原来是定情信物啊!   在座众人的心声在这一刻重叠。   品性敦厚的原少庄主笑而不语。      ☆、第六十五章      珠光宝气阁里微笑误导众人的青年并不知晓,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孩儿就在附近的客栈里。   两地距离不到一炷香时间。   晚枫正在给萧秋雨换药。   萧秋雨还没醒,从他现在的状态来看,大概要到明天才会醒来。人昏着,内服的汤药就不必准备了,晚枫这会儿乐得清闲,正捧着本万花秘籍研究花间游心法。   她并非从一开始就专修离经,幼年时的遭遇让她在入门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花间游——她想要拥有力量,想要保护好自己。   她不想再看到重要的人为她担心牵挂的模样。   所以,晚枫于花间游一道,并非毫无基础。准确的说,她是半途而废,现下也不过是重新捡起曾经所学。   从烛龙殿里得到的那些秘宝也让她好好研究了一番,发现一开始被他们当做垃圾的慕冲虚、恭膺等秘宝其实比烛天套更善于激发内劲攻击,如同神物光华内敛。若不是如今晚枫身上没几件像样的花间衣裳,这才把慕冲虚和恭膺拿出来应付,她也不会发现这点。   “倒不曾想,这慕冲虚和恭膺的搭配,比烛天一套更为强悍……”对着木武童尝试了一下两种状态下的招式伤害,晚枫收起点漆星空,喃喃自语道。   看来当日大家都走了眼,希望回去的时候不要被一群大老爷们的眼泪给淹了才是……   秘境秘宝一向都因其强悍的攻击类属性而被诸位侠士追求,为了得到秘宝,一掷千金不在话下,现如今她却是被当做垃圾回收站一般得到了一堆好东西……晚枫决定,回去以后就安安分分地回家,到时候给三哥的海运商路搭把手——坚决不留在中原被一群怨妇怨夫哀怨的眼神围攻!   装备搭配完成了,接下来就是对招式的深究。   晚枫拿出一堆花间游秘籍,仔细看了起来——这些都是从师父买给她的,也有一些是她读书的时候从中找到的。   秘籍的用处很多,有些记录的内容可以让招式所消耗的内息降低,有些能够让招式的威力增强,有些能让招式多出特别的功效,还有一些甚至能缩短释放招式的时间……对于因为大部分招式都需要一定的释放时间、故而被戏称为大读条谷的万花弟子来说,最后一类秘籍是重中之重:哪个万花弟子没做过瞬发钟林兰摧阳明加个商阳再一发玉石一波带走的梦?   (所以策划你为什么要删掉乱洒青荷啊qaq)   就在晚枫坐在房中努力领会秘籍内容的时候,纸糊的窗上被人用水戳出一个洞来,紧接着,一根细细的竹管探了进来。   一缕白烟顺着竹管被吹入房中……   #   珠光宝气阁中,宴席终于摆开。   花满楼本还奇怪,为什么这宴席迟迟不开,待到阎铁珊到来,他才明白,原来是这位珠光宝气阁的大老板这次来亲自迎接客人,故而才迟迟未曾开宴。   阎铁珊身形肥胖,面白无须,说话时时刻刻带着点山西腔。似乎是为了让人认为他男子气概十足,是个大老粗,他说话时总夹带着粗话。   原随云听在耳里,却也不曾多接话,只是静静地喝酒。   他此次来,是为了朱停的下落。   落入这个陌生的世界已经一个多月了,醒来时身边唯有破损了的碧空云雀在。   阿晚下落不明。   无花也不知去处。   原随云记得阿晚提起过,她身上带着的那些小家伙们,都有能够找到她的能力。所以当初碧空云雀从沿海出发,将信件带到太原,期间并不知晓阿晚身在何处,却依然能从太原将他带到阿晚面前。   便是阿晚易了容,碧空云雀也不会错认他人。   然而,现在碧空云雀坏了一只翅膀,连动都无法动弹,更别提带他去找阿晚了。所以他当时想到的,就是找个能人巧匠,将碧空云雀修复。   就是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能修好碧空云雀的巧手了。   也是凑巧,他听得太原之名,往山西行来的路上,恰好救下了遭难的霍天青。这青年能力不俗,内心更有一份让他分外熟悉的高傲,两厢相交之下,竟成了好友。   霍天青听得他在找能够修复碧空云雀的巧手工匠,便推荐了妙手朱停,却不料他们二人驱车赶去的时候,发现朱停已经不在了。   正好霍天青要邀请陆小凤赴宴,而陆小凤正是朱停永远不会拒绝的好友,原随云也就跟着一块儿来了。   方才,他已经从陆小凤处得知,朱停最近在忙一宗生意。等他忙完了,陆小凤就会介绍他们认识。   既然主要目的达到了,接下来也没他的事了。   原随云光明正大地开始神游。   这世界乃是百多年后的世界,这点他一早已知晓。   那阿晚呢?   阿晚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吧……他自霍天青处旁敲侧击之下,得知这世上并没有哪个避世门派名为万花谷,江湖上更没有什么门派是以医术流传于世。   阿晚的家到底在哪里呢?   那日,虽然冲动地说了那样的话,但原随云并不后悔。   唯一的缺憾大概就是……他还不知道阿晚的长辈在何处。   下聘这种事总是需要阿晚家长辈出面接受的……   当然,最可惜的是,当日他并没有听到阿晚的回答。   想到这里,原随云端着温和从容的笑容,又往心里头的无花小人身上狠狠地记了一笔。   他不介意有人偷听壁角,若是可以,他恨不得天下人都知晓那女孩儿是他的心上人,但是他介意偷听壁角的人打断阿晚的回答!   ——虽然当时阿晚似乎是呆住了,完全没有回答的准备,但这并不妨碍蝙蝠公子迁怒。   更别提后来那不守清规的和尚居然还把睡下的阿晚带走了!   若不是他恰好出来,察觉到有人潜入,他想把阿晚带到哪里去!   想到这里,原随云又记起了阿晚醒来后与无花的对话,心下皱眉。   从那对话中,似乎……无花还有一个身份,是一个名为行善的人,而这个身份,是阿晚的大师兄。   倘若当初阿晚说起她师门事时并未隐瞒的话,他记得这个名为行善的师兄一路护持阿晚行走江湖……   无花在江湖上也是少年得志……   因自己这次奇异的经历,原随云很容易推断出,阿晚是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无花或许也曾经因故去了阿晚的世界,并在那个世界里以行善的身份行走江湖,然后拜入阿晚未来的江湖师父门下……   这个世界依然不是阿晚的世界。   原随云忽然觉得心头一紧:若是有一天,阿晚要回去了……   相熟之后,她不止一次在与他说笑时说起她的生活,他知道阿晚有多看重她的家人,她的朋友,她的师门……   若是让阿晚在这些人与自己之间抉择,她会选择留在他的身边,还是会选择回到她的世界?   四月春末夏初,珠光宝气阁的酒宴摆在水阁之中。身边是风中青荷特有的清香,风吹拂过荷塘,穿入水阁,带着凉爽。   这样舒适的环境下,原随云却因心中的那个自问而好似身处冰天雪地之中。   他生平第一次喜欢一个女孩儿,他愿意把世界上所有的一切奉到她的面前,只要她欢喜。   但那朵花儿却不是他一个人的。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有许许多多的人牵扯着那个女孩儿的心。   突如其来的杀气打断了他的思绪。   因陆小凤提起了大金鹏王朝的事,阎铁珊当即变色,勃然大怒,令霍天青送客的同时,自己也往外走去,显然是不准备留在这里了。   却不料,他还未走出门,就被人拦住了。   白衣如雪,长身而立,腰佩长剑。   西门吹雪。   原随云所感觉到的杀气,正是来自此人。   阎铁珊虽然知晓西门吹雪威名,却也不想就此被拦下,当即喊了一声,平日里供养在府上的武师立刻出现,朝西门吹雪攻去。   霍天青盯着陆小凤,马行空朝花满楼打去,原随云本就不欲插入此事,又有霍天青暗中传消息与他不必动手,他也乐得作壁上观。   阎铁珊供养的武师很快就倒在西门吹雪剑下。   马行空早年受了伤,一身武艺去了五分,被花满楼袍袖一带,就倒在了桌上,压碎了一地碗碟。   原随云听声辩位,面上微微露出惊容:“花公子流云飞袖的功力倒是不凡。”   他自己也善用这门功夫,自然听得出花满楼刚刚那一带,其中蕴了多少分火候。   不过原随云并非见猎心喜之人,花满楼的流云飞袖并没有让他出手的心思,倒是苏少卿执筷,说着请教的话,便朝花满楼攻去。   霍天青早先与他说起过这位花家七童,竟是与他相似,幼年失明。但和他不同的是,花满楼并非家中独子,他上面还有六个哥哥。   或许,正是因为花满楼没有如他那般大的压力,所以能抱着那样温柔的心,面对世间万物吧。   无争山庄少庄主,文武双全,才高八斗,说的好听,又有谁知晓那三百余年威名下的无边压力?   或许,这也是他会与霍天青交好的缘故吧,两人都是受着长辈祖上的威名,却依然骄傲得想要超越他们……   原随云这般想道,漫不经心地挥袖,将试图偷袭刺杀阎铁珊的上官丹凤狠狠摔在地上,连剑都脱手飞出。      ☆、第六十六章      因用于外伤的膏药气味一向很大,加上刚刚给萧秋雨换过药,屋子里满是外用伤药的味道,晚枫的嗅觉迟钝了许多。   等到晚枫察觉到不妙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   内息一动,晚枫条件反射地就想以熟悉的离经心法运转好驱散迷药作用,但是隐痛的内脏让她顾忌了起来,内息顿时就是一滞。   狠狠地咬了一口舌尖,铁锈味在鼻间口腔中蔓延开来的同时,剧痛让迷糊的大脑为之一清,晚枫将帕子往水里一浸,捂在口鼻上,隔绝掉了迷药。   来不及去想为什么会有人在大白天用迷药下手,晚枫背起萧秋雨,正要离开,只听哗啦数声响,几个大汉手持刀枪剑棒破开窗户直接跳了进来,口中大喊:“叶孤城,纳命来!”   晚枫:“……???”叶孤城?那是什么东西?   与此同时,天字二号房对面的一号房里,正准备喝水润喉的白衣剑客端着茶杯的手一顿。   几人跳进房,发现本该被放倒的人只倒了一个,还没被迷倒的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看着装打扮大约是叶孤城的侍女。而倒下的那个正被这侍女背在背上,穿着白衣(废话,因为受伤了所以被扒掉外衣了啊)的男子,尽管因为头垂在那侍女肩上而看不清样貌,但想来应该就是那白云城主叶孤城无疑。   之前收到消息白云城主正是入住了这家客栈天字一号房,这房里就一男一女,那男的自然就是白云城主了!   ——天可怜见,这家客栈天字号房装饰都是一样,带头的汉子又有点左右不分,可怜的花萝就这么躺着也中枪了……   虽然晚枫满头雾水,摸不清楚情况,但是这几条大汉来势汹汹不怀好意却是可以看出来的,当即摸上腰间的点漆星空,拼着隐痛的脏腑,运起花间游心法。   混元内劲以繁杂的方式在体内流转,阳明指出手,直接击破房门。   ——这几日晚枫在琢磨花间游心法时,用于测试威力的乃是木武童,这东西皮糙肉厚耐揍度直逼主城木桩,挂满三道混元气劲后再砸玉石俱焚上去都不带起一层漆,所以小丫头完全不知道自家招式威力到底多大……   这直接后果就是,那一记阳明指不但轰开了天字二号房的房门,连带着天字一号房的房门也被威力惊人的混元内劲一并炸裂。   听到巨响,再见自个房门被破开,一号房内的剑客依然眉目不动,只手指微弹,房门破裂往这飞来的木屑尘土就似是撞上了无形墙壁,纷纷掉落。   晚枫也来不及看自己那一记阳明指威力多大,见房门破碎就直接背着萧秋雨往外一个聂云。   待稳住身形,就见一名白衣剑客端坐面前,一手按在一柄形式极古雅的乌鞘长剑上。   后头的大汉被小姑娘那一记轰开房门的手段惊了一惊,心道乖乖,叶孤城身边的侍女都这么厉害,但好不容易打探到白云城主的下落,若是这次能成功,他们几个兄弟就能名扬江湖了——这是最快的打响江湖名气的方法。   再加上几人一心认定叶孤城已经被迷倒了,想一个小丫头也翻不出多少浪花来,立刻提着武器就跟着往这冲了过来。   晚枫眉头一皱,刚刚一扫之下,就发现这几个大汉专修的外家功夫,倒也算是初登大堂。若是平时她会很高兴可以遇到这么个机会与人交手,好看看自己对花间游心法掌握如何,但此时……   余光瞥见垂在肩头的萧秋雨,医者心肠的小女孩顾忌着伤患伤势,虽然执笔护卫,心头却分外担心交手后萧秋雨的安危。   “小姑娘放下你背着的那人,我们可饶你一命!”领头大汉一抖手中的偃月短刀,凶煞的模样可治小儿夜啼。   晚枫只看了一眼,就确定这大汉的臂力非比寻常:与一般的偃月刀相比,这大汉手中刀的刀身设计不变,只是刀柄却如短柄刀一般。这样的设计令刀身前后重量不平均,使起来需要更大的力气。而刀法一途从来都是大开大合,在惯性驱动下,一旦让这大汉的刀法泼散开来,威力可谓是重重上叠。   ——毕竟有叶师兄那个出身铸剑名门藏剑山庄的师兄在,晚枫虽然不怎么注意,但往日里也被叶师兄灌了一耳朵的锻造及武器设计内容,无意间就记了下来。   不待晚枫答话,那大汉身边一个持枪汉子嚷嚷道:“大哥,不必与那小鬼多言!据闻白云城主身边的侍者都是家仆,忠心耿耿,决计不会背叛他!这小鬼不会放下人的,我们直接杀过去!”   晚枫:“……”白云城主又是谁啊!刚刚你们找的不是叶孤城吗!这么快变卦好吗!   就在那大汉闻言举起刀来时,一直没有说话的白衣剑客放下了手中茶杯,站了起来。   “你们找我?”   他面上冷冷的,声音也是冷冷的,抬起眼看人时,凶煞大汉竟然是打了个哆嗦。   “你、你是何人?”大汉色厉内荏道。   “叶孤城。”   大汉及一干追随者:“……”   花萝侧目,所以这才是正主?   大汉看看这气场不一般的白衣男子,又看看那头被个小丫头背着毫无动静的男人,咽了咽口水:“不、不是说叶孤城进了天字一号房吗……”   叶孤城垂目道:“这里就是天字一号房。”   大汉茫然回头,那刚刚他们闯进去的……   “那是天字二号房。”小女孩幽幽道,作为被躺枪人士,小花萝看过来的目光好似纯阳观后院的若兰小姐。   (若兰,纯阳观后院里被众纯阳弟子天天接门派日常任务去超度但永远没法往生彼岸的女鬼一只。)   大汉:“……”老四,迷药还有吗?   叶孤城不喜欢多管闲事,但若是这些人的目标本来就是他,那就不一样了。   他的手按在了乌鞘长剑上,但不待他拔剑,只听什么重物砸在瓦片上的声音,哗啦一声,什么东西伴着头顶瓦片并断裂的木屑,正正砸在叶孤城与那群大汉对峙的中间。   晚枫:“……”这个出场方式似乎听谁说过,怪耳熟的……   “哎呦呦!疼疼疼!”烟尘还未散去,里头就传来一个明显未脱稚气的声音。   待到腾起的烟雾散去,只见那一地破瓦烂木上,坐着一个蓝白道袍的小少年,大约十二三岁的模样,背负长剑,正龇牙咧嘴地揉着快摔成两半的屁股。   晚枫目瞪口呆:“宁小裳!”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声音还分外耳熟,那小少年茫然抬头,就见好久不曾见面的女孩正站在不远处,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顿时心花怒放:“阿郁!”   这下子,屁股也不疼了,这蓝白道袍明显就是道士打扮的小少年一个鲤鱼打滚翻身蹦哒了起来,乐颠颠地跑到晚枫面前:“阿郁我好想你!你去哪里了啊都不来找我玩!我一个人好无聊,师父又给我布置了一大堆功课,一个人看那些经书真的好烦啊!不过也不是没好处,我从经书里找到了好几本炼丹方,你读过没?没读过我给你好啦,反正我也不喜欢炼丹……哎呀你背着这是谁啊,看起来好重啊!来来来,我帮你背着他!”说话间就要从她肩头把人接过去。   因这小少年背上背负的长剑,叶孤城多看了他一眼,发现去掉了刚刚那副龇牙咧嘴的表情,此时这满面带笑的小少年模样倒是极为漂亮,颇有几分雌雄莫辨的味道,一双黑眸清亮有神,几乎能看到那里面满满的女孩倒影。   “他受了伤,不好乱动。”晚枫摇摇头,不让宁小裳接手,“倒是你,怎么……”她抬头,阳光肆意地从头顶洒落,屋顶大洞的存在感昭示无疑。   “不晓得啊,我正在昆仑被恶狗追呢,想着跳山逃命,谁晓得忽然一迷糊,就忘记用轻功了……”宁小裳说得轻描淡写,提起“恶狗”时,他的脸微微一侧,在女孩看不到的角度露出一个恶狠狠的表情,但很快转过来,依然一派灿烂笑容。   深知此人打架实力的晚枫无语:“被多少人追啊……”这位打架可从来都是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双凑一对,来三个,统统给我跪下叫爷爷!   也不知道于睿真人那般谪仙似的人物怎么会有这么个酷爱揍人的徒弟。   明明小时候刚见面,小裳一派腼腆内向,还会拉着她衣袖软软地喊师姐的啊!   ——虽然发现他入门比她早之后,“师姐”就变成了“师妹”……   极少在背后议论人的小花萝忍不住好奇起了那位天下三智之一的于睿真人教养弟子的方法。   “大概几十个吧,人太多没数清……”宁小裳不在意道,打架嘛,爽了就行,还管他几个人啊!   打不过就跑呗!   “喂!哪里来的臭小子!”被无视很久的大汉暴躁喝道。   宁小裳一愣,转头,却没有落在那几个大汉身上,而是直接越过他们,看到了大汉身后的天字二号房内里模样。   这一眼,就让他眯起了眼睛。   “阿郁,”他忽然出声道,“那桌上的,可是你的药箱?”   他指着天字二号房桌上的木箱,道。   虽然是问句,但是他语气中的笃定,却是谁都听得出来的。   “是啊。”   阿郁可不会把自己的药箱放在别人的房间里……宁小裳用不了几秒就推断出了刚刚发生了什么,转身,将晚枫挡在身后。   “刚刚你们闯入了阿郁的房间?”   从那几个大汉的面部表情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这蓝白道袍一身仙气的小少年冷哼一声,拔剑。   敢欺负阿郁,不想活了吧!      ☆、第六十七章      干脆利落地把这几个大汉打趴在地上,宁小裳冷哼一声,还剑归鞘,身上冰冷的剑意未散,留下一群汉子毫无形象地在地上哎呦哎呦疼得打滚——他特地避开了剑锋,用剑脊攻击,不然满地血的收拾起来麻烦不说,为防出人命阿郁一定会出手帮他们止血的。   才不要让阿郁给他们疗伤呢!   气哼哼的小少年转头就褪去一身戾气,笑容灿烂如五月阳光,朝晚枫这边蹦跶过来:“阿郁阿郁……哎呦!”   不知道脚上踩上了什么,宁小裳脚腕一拐,人就失去平衡往前扑去,晚枫见状,见怪不怪地向前一步,扑过来的咩太半个人就倒在了她身上。   “所以我才不让你帮我背伤患。”深知这只咩属性的花萝无奈地看了还扒在自己身上的纯阳小弟子一眼,“快起来,我还背着个人呢,很重耶!”   宁小裳顺势扒住花萝衣服站稳,手却没松开,而是笑得阳光明媚:“阿郁最好了!我就知道,有阿郁在我不会摔地上的!”   晚枫没答话。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平日里轻功用得极好,步法身法更是一流,但是宁小裳就有个毛病:平地摔。   走在没有任何障碍物的地上,不过十丈的路,他能啪叽啪叽啪叽地摔上三回。   晚枫从第一次看到这只咩平地摔时的“=口=”到“=_=”再到“-_-”最后到现在的“00”,用时不过一天。   可见他摔的频率有多高。   如果不是阿郁这会儿还背着个伤患的话,他就能和平日里一样扑上去了……撇了眼还在昏迷中啥都不知道的某伤患,纯阳宫小弟子转过头来,脸上已经是与往常无二的灿烂笑容。   “阿郁,这里都成这样了,我们走吧!”宁小裳欢快道,“你背着病人也累,我们找掌柜的换个房间好了!”   晚枫抽了抽嘴角,幽幽地看了一眼似乎什么都没察觉到的纯阳弟子:“你觉得在发生这种事之后,这客栈掌柜还会让我们继续住下去吗?”   宁小裳歪头想了想,点头:“对哦!那我们把打坏的东西赔了再换家店好了!”   说着他一个转身,面对那些还在地上呻吟不断的大汉时,脸上的笑像川剧变脸一样消失无踪:“统统都把银子交出来!”   众躺尸大汉:“……”   晚枫:“……小裳,注意一下你身为浩气盟弟子的行事风格好吗?”   “也是……”对于自家青梅的话一向很听到心里去的小少年抬手揉揉脸,当他把手从脸上拿开时,面上已经是一派正义凛然,“今日在下替天行道教训了你们一回,下次便莫要再叫我遇上你们行凶惩恶,否则绝不姑息!且留下修理桌椅门窗的银两,滚吧!”   等这群大汉苦哈哈地摸出身上几乎所有的银两,看不下去的晚枫喊够了够了时,宁小裳才一脚一个,直接把这几个大汉踹成滚地葫芦,一路滚到楼下去。   楼下掌柜的和小二已经在听到楼顶动静时机智地躲到了柜子底下,至于大堂里在吃饭的客人早已跑得没影儿了,所以这几只滚地葫芦直到撞上桌椅才苦逼地停了下来。   满意地看到那几个汉子什么也不敢说,起来就互相搀扶着离开客栈,宁小裳心情愉快地转头,正要招呼自家青梅,然后他的心情愉快点数就下降了数个百分点:这怎么还有个?   被无视了很久的城主大人面上依然是冷冷的,眼底仿佛是结了冰霜一般。但从始自终都将一部分心力放在这白衣剑客身上的晚枫却知道,自从宁小裳拔剑开始,那双冷若冰霜的眼里就爆出光芒,就像是找到了什么奇世瑰宝一般,目光从未自这少年身上移开——顶着那犹若实质的目光,还面不改色将之无视个彻底的宁小裳,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神一样的人物啊……   “阿郁,这是你新认识的朋友吗?”宁小裳站到晚枫身边,不着痕迹地把这白衣剑客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问。   “不是,”晚枫摇摇头,“刚刚那几个人是要来找他麻烦,但是进错了房间。”   晚枫的话还没说完,但看了一眼两个房间的格局,宁小裳立时就懂了:“也就是其实都是他的错!”   晚枫:“这么说好像也对……”但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宁小裳不给她仔细想的机会:“好啦,阿郁我帮你背着病人,你去收拾东西,然后我们换家客栈吧,不然等天黑了都没地方休息!”   虽然容易平地摔,但是至少站着他是不会摔的,晚枫点点头,正要把萧秋雨移到宁小裳手里,横里却伸出一只手,接住了萧秋雨。   宁小裳眼一凛,手已经搭上了剑柄,晚枫眼尖看到,连忙按住他的手。   制止了竹马的行为,她才转头看向那只手的主人:“不知叶城主……”从刚刚那几个大汉口中,她基本上知道了眼前这个人叫叶孤城,是什么白云城主,那喊叶城主应该没错。   叶孤城沉默了一下,道:“我送你们去下一家客栈。”   这位剑客看起来可不像是那般古道热肠之人,会伸手帮忙是因为刚刚我们被他连累的缘故……晚枫思索了一下,笑道:“多谢城主好意,不过我们有马车在底下停着,而且也还有朋友未到,此时离开客栈,我担心等他们来了找不到人。不如这样,叶城主帮我们把这位伤者抬到下面的马车上吧,我和小裳两个人做这事有点棘手呢!”   毕竟两个人,一个是花萝一个是咩太,都属于身高残念人群,对比萧秋雨正常的成年男子身材,再小心也难免有点费劲,更别说那只咩太还有个神烦的平地摔属性……   叶孤城点头,算是同意了,扶起萧秋雨,腾出手来的晚枫就去对面房间里收拾东西了。   好在刚入住,也没多少东西铺开来,看来看去除了萧秋雨换下的绷带外,也就自己的那些药了……晚枫刚把药箱收拾好,宁小裳已经自动自发地凑过来,拿过药箱背上了。   “阿郁阿郁,马车在哪里?”宁小裳背着个药箱,人也不安分,蹦跶着问。   大夫的药箱从来不是什么轻飘飘的东西,本身用的上好的黄花梨木做的,里面还放了许许多多的瓶瓶罐罐,可谓分量十足。但看宁小裳那模样,就好像他背着的不是沉甸甸的药箱,而是一个轻飘飘的布袋子似的,看得晚枫又一次好奇起了于睿真人的手段。   要知道,宁小裳以前身体可是非常差的。   从他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来,小裳,这是女孩子家才会取的名字。他出生时身体就非常差,动不动就生病,家中老人怕留不住这孩子,就从小把他当女孩子养。   等到他六岁上的时候,被路过的于睿真人收下当了弟子,当时身体还是没有多少起色,所以家中老人也不允许他换回男孩子的装扮。   所以,晚枫和宁小裳第一次见面时,她看到的,其实是一只萌萌哒的咩萝……   穿着一身雁虞套,大半个身体躲在三师父萧陈玉身后,还扯着他多灾多难的袖子,只露出个脑袋,羞涩腼腆又有些好奇地偷看她。   因为自幼身体弱,那时候宁小裳的个头比同龄人还要矮半个头,一直都是花谷里最小的孩子的晚枫第一次看到比自己小的“女孩子”——虽然只比她小了三个月,加上那时候的宁小裳内向文静却很是依赖这个难得才能来一趟纯阳的小姐姐,两人毫无疑问地成了手帕交。   要不是深知内情的于睿真人阻止,说不准感情深厚的花萝和“咩萝”就睡一张床上去了……   加上小孩子的脉象不明显,直到习武后身体好起来了的宁小裳满十二岁时终于换回男孩子打扮时,晚枫才在仿佛晴天霹雳般的三观重塑中知晓:自己数年间无话不谈的闺蜜,其实是男孩子……   其中心酸种种不必言说。   幸好晚枫开窍晚,身子骨发育也晚,闺中密语之类的话题还没来得及和自家“闺蜜”分享,不然真相揭晓那天,说不准宁小裳就要被暴走的花萝一路从太极广场追杀到空雾峰去了。   前尘旧事不再提,这头叶孤城帮忙把萧秋雨送上马车,晚枫礼貌地和他告别后,就和宁小裳一起驾车往珠光宝气阁走去。   “那是哪里?我怎么都没听说过呢?”宁小裳问,虽然缰绳是在他手上,但是架不住他不认得这里是哪里啊。   想他身为于睿真人弟子,初初入门时就被真人带着在大唐领土上转了一圈,虽然不能说是踏遍每一寸河山,但也不至于完全没听说过这么个地方啊?   想了想,宁小裳问:“是新开的珠宝首饰铺子?阿郁打首饰还是找老字号比较好吧……”   晚枫无语地看了眼自己的前闺蜜现小伙伴:“你还没发现世界都不一样了吗……”神经不是那么大条吧?   “这个是有发现,我又不笨……”宁小裳摸出从那几个大汉手上得到的银两,看着那与往日所见银两截然不同的样式,眉眼微沉,忽而又笑开了,“不过阿郁在身边,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对身侧的女孩笑得灿烂:“我陪着阿郁,阿郁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第六十八章      上官丹凤是从荷塘里翻到水阁中的,那里正是阎铁珊和众人的死角,若方才不是原随云挥袖将之摔开,恐怕此时珠光宝气阁的大老板已经丧命于她手中短剑了。   阎铁珊吃惊地看着这一身黑鲨鱼皮水靠的美丽女子,震惊道:“你是谁?”   上官丹凤倒在地上,因原随云刚刚那一下控制住了气力,虽然她摔出去的时候看着力道极猛,但碰到地面,那些劲力就被卸去了,此时竟然还能完好无损地站起来。   陆小凤看在眼里,对于这个名为原随云的世家公子样男子的实力又有了一个新的认识:显然,刚刚那下是原随云留情了。而且刚刚那一下流云飞袖的功力,着实不在花满楼之下……江湖上何时出了这么个青年才俊?   “我就是大金鹏王陛下的丹凤公主,就是要来找严立本这个金鹏王朝叛臣清算旧债的人!”丹凤公主满目仇怨,恶狠狠地盯着刚刚阻挠了她成事的原随云,往日里柔媚的声音满是冰冷刺骨的恨意。   即使被这么恶狠狠地盯着,这位来历神秘的原公子面上依然是一派安详平静,仿佛完全没有看到丹凤公主一样。   阎铁珊此时面上也多了几分疑惑:“你是……当年小王子的女儿?”   “正是!”上官丹凤昂起头来,美丽的眼睛里满是仇恨,“当年卷走金鹏王朝财富的人,我都会一个一个清算过来!”   阎铁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小王子呢?”   “你还有脸问我父王!”丹凤公主冷笑道,“当年若不是你们背信弃义,私吞大金鹏王朝的宝藏,你们哪里会有今天的这等生活?现在你还来问我父王在哪里?”   阎铁珊却似是从她的话中确定了什么,但是又好像发现了新的疑惑:“我只想知道,小王子还活着吗?”   丹凤公主的眼睛闪了闪:“父王当然还活着!他还要活着看你们跪到先王灵位前去忏悔!”   阎铁珊这次好像是确定了什么,原本面上的疑惑也消失了,完全冷下脸来:“那就让你父王来找我!我哪都不去,就在珠光宝气阁等着他!”   “你!”丹凤公主面上气急,手里却在不引人注意处扣上了什么,却不料旁里忽然飞来一支筷子,正正打在她手腕上。   她扣在手里的银针就掉在了地上。   陆小凤朝筷子飞来的方向看去,原随云正漫不经心地拢起袍袖,站了起来:“既然说了要让阎老板跪到你们金鹏王朝先王灵位前去,这会儿又为何要扣着暗器呢?”   陆小凤何等聪明之人,此时已经察觉到事情有蹊跷之处,忙拉住上官丹凤,朝阎铁珊道:“严总管……”   “我确实是金鹏王朝的大内总管严立本没错,若你们想要我保管的那份金鹏王朝的宝藏,就让小王子亲自前来,丹凤公主是谁,我不知道!”硬邦邦地丢下这话,阎铁珊气哼哼地坐下,也不再多说,就冷冷地盯着这几个人。   陆小凤苦笑了一下,看来这里头还真有什么隐情啊。   莫不是又要找大智大通问问了?   但这种私密之事,怕是连大智大通也不会知晓吧。   阎铁珊看起来似乎只认定了当年出逃的小王子,陆小凤也没什么法子,只能告罪,和花满楼一起带着似乎快哭出来的上官丹凤离开珠光宝气阁。   至于西门吹雪,却只冷冷地看了上官丹凤一眼,丢下一句“你若再用剑,我就要你死”,就从水阁中离开了。   陆小凤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过可以肯定,他不会离开太远。   毕竟说好了只要他剃了胡子,他就一直跟着他。   陆小凤对于西门吹雪的信誉还是非常相信的。   不过此时,陆小凤对送他们出门的霍天青也有些歉意,毕竟人家好客请他们赴宴,结果却发生这种事来。   霍天青看起来并不在意,还笑着和陆小凤说下次再一起喝酒。只是他的目光移到丹凤公主身上之后,就变得冷冷的了。   陆小凤能理解,要知道刚刚丹凤公主想要暗杀的人,可是霍天青的恩人啊。   待霍天青送陆小凤等人离开后,回到水阁中时,发现原随云正坐在那里一个人喝茶。   刚刚死去的人的尸体也都被拉走了,满地狼藉也被收拾干净了,水阁中又摆了一张宴席。   只是上的菜比起刚刚来,分量少了许多,做得却越发精致。   “这是……”霍天青走了过来,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有些惊异道。   “阎老板给重新喊的。”原随云笑道。   霍天青一听就明白了,这是阎铁珊在感谢原随云刚刚出手救了他一命。   “阎老板行事一向大方,你救了他一命,他可不会用这么一桌菜来抵。”霍天青笑道。   “嗯,他还要送我地契房产和金银珠宝,我谢绝了而已。”原随云点点头。   “上回你救了那位夫人时,我看你收人家的谢礼时可一点都不手软啊。”霍天青笑言道,他被原随云救下后,两人同行了一段时间,当时有个衣着打扮都极为仔细的大户人家管家来拜见原随云,说是感谢当日救下他们主母的恩情,还送上了许许多多的谢礼。   那时候的原随云可是非常干脆利落地收下了啊。   “那不一样,我能让珠光宝气阁的大老板欠我人情,可不想让南王妃欠一个江湖人的人情。”   霍天青这才知晓那日来的竟然是王府总管,难怪他看着那老仆身份地位似乎不一般。   而原随云这话,霍天青一开始微微有些疑惑,随即脑子一转就想明白了:和王室沾上关系可不是什么好事,尤其,那是一位王妃。不接着人家的谢礼,反而留着这份人情,人家王府里记着这点,也会怕一个江湖人到时候提出什么不合理的要求来,时间一长,说不准还是一场祸事。   而阎铁珊就不一样了,两人都是江湖人,在一个江湖里,这份人情留着以后用也不奇怪。   说来说去,也是两者间身份不一样。   霍天青想明白了,也同意原随云的做法:“阎老板待人极大方,若是你有心在这太原做事,他一定会帮忙的。”   原随云这次没有点头,只是淡淡道:“能遇到这样的人,不容易。”   霍天青愣了一下,不太明白他怎么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本能地品出了不对的苗头。   “随云,你……”他皱起了眉头,想问,但是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问什么。   “别太急躁了,虽然有祖上威名下的压力顶着,但那也不是折损我们的骄傲的理由。”   这话让霍天青确定了:“你知道了什么?”他想不明白,他哪里露出了马脚。   “刚刚我把那个女人摔在地上的时候,你的呼吸乱了一次。”原随云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如果你和她密谋要杀阎铁珊,以你的心性,即使事情败露也不会出现那么大的情绪波动。我想,那女子是你喜欢的人吧。”   所以看到她出事了,霍天青的呼吸才乱了。   霍天青沉默了一下,才问:“你怎么知道不是我和她密谋杀阎铁珊?”   “你不是那样的人。”原随云淡淡道,“不说阎铁珊对你的恩情,单就说,你有你的骄傲,不屑于做这种事。刚刚的刺杀是那个女人擅自决定的吧。”   虽然用的是推测的语气,但原随云有八成把握事实如此。   剩下两成是他看错了霍天青的本性。   这一次,霍天青的沉默时间更长了。   良久,原随云才听到霍天青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不该说出来的。”霍天青说。   “是要杀人灭口吗?你想多了,我对你们密谋的事不感兴趣。”原随云笑了,“而且,我觉得你现在更应该查一下,那个女人真的没有瞒着你什么吗?”刚刚阎铁珊的不对劲,可是连他这个瞎子都察觉出来了啊。   霍天青摇摇头:“不,你是我难得的好友,我不会那么做。而且我也相信你不会对陆小凤说什么。”更何况原随云恐怕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从一点蛛丝马迹中察觉到了他和上官飞燕的关系不一样而已。   “而且飞燕不会瞒着我什么的。”   这次轮到原随云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微微皱眉道:“我不想把你喜欢的人想得那么差,但若你真的爱她,别让她做那种勾引男人的事。”刚刚陆小凤和上官丹凤之间若隐若现的暧昧,他都察觉到了。   霍天青苦笑了一下:“我也让她别这么做……”   “她真的喜欢你的话,不会不在意你的感受的。”原随云站了起来,拍拍霍天青的肩,“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但是用这种玩弄情感的手段却是最下作的。以你的骄傲,何必如此?”   霍天青没有答话,只是转着手中的酒杯,默默地决定等会还是去查一下上官飞燕的事。   飞燕身边的男子并不止陆小凤一人……虽然他之前并没有在意,但……   随云说的也有道理,就当他吃醋吧。   下了决定,霍天青的心思也活络开了:“你之前倒不曾和我提过那是你心上人的东西。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   谁说男人不八卦的?咳咳……其实他只是好奇这个好友喜欢上的女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   原随云看不到,这点他是知道的,那什么样的女孩能让他喜欢上?   要知道他这个好友要求可高着呢,那次南王府管家还似有似无地带着南王的女儿,那位郡主的好意呢,可还不是被看似不懂风情的原随云给拒绝了?   原随云想了想,温柔的笑自唇边如涟漪般徐徐绽放:“心善得让人没法不放在身边照看的小笨蛋。”   心善和小笨蛋……这形容是不是哪里有问题?是个笨蛋的话,能被眼界高着的原随云看上吗?心善的话,他可是知道原随云狠下心来是个什么模样,善心的小姑娘真的可以和原随云在一起吗?而且原随云也不像是会喜欢上那种见不得血的娇小姐们啊……   霍天青看着自家好友那异常温柔的模样,觉得比起他和飞燕来,他这个好友才是被一个女娃娃栓得死死的典型。      ☆、第六十九章      离开了珠光宝气阁,三人一路往之前安排下的客栈走去。   路上,陆小凤似乎在思索什么,没有说话,这沉默让丹凤公主误会了。   这美丽女子咬着嘴唇,眼里泪光点点:“你是在怨我对阎铁珊动手吗?可你不知道他害得我们多惨……若不是……若不是他……我何至于做出这等……”   她说不下去了,泪珠儿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从她圆润光滑的脸颊滑落,如果看到这样美丽的女子落泪,还能无动于衷的男人,不是心有所属,就是个瞎子。   陆小凤不是瞎子,也还未遇到他的真命天女,面对丹凤公主的眼泪,他只能苦笑着温声哄人。   等他终于哄得丹凤公主抹去脸颊泪痕时,花满楼忽然停下了步伐,转而往另外一个方向走。   陆小凤见状不解,却也带着丹凤公主跟了上来。   “花满楼,怎么了?”陆小凤疑惑地问。   “我听到晚枫的声音了。”花满楼说着,手中折扇往一个方向指去。   陆小凤顺着花满楼折扇所指的方向看去,正看到一辆眼熟的马车往这边走来。   风里传来他们非常熟悉的脆生生的女童声音,夹杂着一个陌生的男孩声音:“小裳把绳子给我,你不认得路的!”   “没事啦!阿郁帮我指路,我来驾车!刚刚不是挺好的嘛!”   “我指东你往西这也叫挺好?”   “哎哎!阿郁不要这样嘛!刚刚那是我不熟悉这两匹马,我让它们往东边走,但是他们偏偏要往西边走我也没办法啊!”   “明明是你自己的响鞭打错了方向!”   “哪有!”   “就有!”   “真没有!”   “就是有!”   在争吵内容直线下降到婴幼儿水平之前,陆小凤看清楚了坐在辕座上的两人模样。   坐在辕座上、正和一个不认识的蓝白道袍的小道士抢缰绳的人,不就是应该在客栈里等他们的晚枫吗?   “晚枫!”陆小凤招呼了一声,那蓝白道袍的小道士闻言往这看过来,手中的马鞭打了个响,那两匹马就乖乖停了下来。   “怎么不在客栈里等我们?”花满楼柔声问,“你的伤不要紧了吗?”   宁小裳闻言转头看自家青梅:“阿郁你受伤了?谁干的?”   “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晚枫淡定地一句话堵住前任闺蜜,接着便将刚刚在客栈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顺带介绍了一下她身边的这位小伙伴,“……事情就是这样,掌柜的估计是不会乐意我们继续投宿了,我担心你们回来找不到人,就过来珠光宝气阁这里接你们了。对了,这是我的师弟,宁小裳。”   “是师兄!”宁小裳纠正道。   “你明明比我小!”花萝怒瞪之。   “我只比你小三个月,”咩太不甘示弱,“而且我入门比你早,你应该叫我师兄!”   晚枫直接扭头,无视其抗议:“这个是师弟,你们叫他宁商就好了。”   宁商是宁小裳换回男装后,于睿真人给他取的名字,音同裳,取二十八宿之一的心宿为名。而小裳是小时候的名字,晚枫喊习惯了,改不过来,宁小裳也喜欢别人这么喊他,所以直到现在,他的大名都没几个人叫。   于睿真人经常有白费心思给他想名字的气馁感。   陆小凤看了眼气鼓鼓地盯着小姑娘的小少年,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   “对了,这位姑娘是……”晚枫的目光落在陆小凤身后的女子身上。   “哦,这位是上官丹凤,金鹏王朝的丹凤公主。”陆小凤道。   晚枫微微皱了下眉,打量了一番这位公主殿下,在旁人察觉到异样之前,移开了目光。   在路上说话也不是办法,陆小凤办事一向利落,就近找了一家客栈入住。   因为路近,丹凤公主没有上马车,而是直接走了过去,陆小凤在掌柜的那边定房间,丹凤公主跟着陆小凤,晚枫和宁小裳驾车往客栈的后院去。   花满楼知晓这马车内还躺着一个萧秋雨,想着两个小孩子搬运一个成年男子不方便,便留下帮忙。   陆小凤那头定好了房间,得了掌柜的吩咐的店小二过来和花满楼一起把萧秋雨送到了定下的房间内。   等安顿好了萧秋雨,晚枫叫住了那正要走的小二:“小二哥,等会儿!”她见店小二停住脚步,转头问还有什么吩咐时,才笑道,“小二哥可知道,你刚刚帮忙搬的人是谁?”   “小的怎么会知道那是哪位大侠呢!”   “前头那位陆大侠让你来帮忙,就没说?”   店小二搓着手,心里疑惑,面上依然赔笑道:“那位陆大侠是叫小的过来帮郁姑娘把伤患抬进房,倒没说这伤患是个什么来历,听陆大侠对那位姑娘说,是郁姑娘在路上好心救下的人。郁姑娘心善,就一路带着他来了。”   晚枫点点头,摸出一块碎银放在店小二手里:“辛苦小二哥了。”   等那收了银子眉开眼笑的店小二退下,晚枫才转头对花满楼道:“青衣楼现下还不知道萧秋雨没死,但我们还是小心点吧。”她说着看向床上的人。   此时躺在床上的人面上已经不再是那位断肠书生的模样了。   #   刚刚在珠光宝气阁里还没吃完,就被赶出来了,这次陆小凤叫了一堆的菜,丹凤公主陪在身边倒酒时,去花满楼、晚枫和宁小裳三人才走了过来。   “你们可算来了,来,我点了好些太原才有的菜色,晚枫,小裳,尝尝。”   “好啊!”宁小裳一向自来熟,从来不知道客气两个字怎么写,这会儿得了招呼就落座,拍着身边的空位朝晚枫招手,“阿郁,来,坐这里!”   陆小凤见这小道士一路三句话不离晚枫的做派,心下就起了看好戏的心思。   只不过当他把视线移到另一个人身上时,却发现晚枫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不对,也不能说是心不在焉,晚枫这会儿落座了,目光却依然落在丹凤公主身上。   她目光里探究的意味那么明显,陆小凤忍不住问:“晚枫,你在看什么?”   晚枫认真地看着丹凤公主,问道:“不知公主殿下,是否认识一位叫上官飞燕的姑娘?”   “那是我的表妹。”丹凤公主道。   “原是如此,难怪我看着公主殿下与她有面容有几分相似。”晚枫点头道。   “飞燕……说起来,我已经有一阵子没见到她了,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丹凤公主叹了口气,明亮的眼睛望着眼前的小女孩,“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这我不知,”晚枫摇了摇头,“我见到她时,是大约两个月前。那时候她似乎是被青衣楼的崔一洞所追杀,到百花楼里避难。之后她离开了,我就没再见到她了。”   “我也快有两个月没见到她了,也不知道这孩子去了哪里。”丹凤公主叹了口气道。   晚枫撇了一眼面上似乎有忧心之色的花满楼,继而转开视线。   等一顿饭吃完了,陆小凤和上官丹凤一起起身往外走,宁小裳这一顿饭一直好奇地打量桌上供餐的人,这会儿见两个名字都带凤的人一道往外走,顿时就起了平日里围观自家师兄师姐们找情缘的心思。   只不过他还未来得及付诸行动,就被晚枫拉着,和花满楼一起上楼去看萧秋雨了。   “晚枫,可是有事要说?”花满楼问。   晚枫点点头,望着面前这气质温和的青年,犹豫了一下。   她还记得那日花满楼与上官飞燕说话时,比平日里更为温柔的声音。   最后晚枫还是问出口了:“上官飞燕……你喜欢她?”   花满楼没有想到这孩子最后问的竟然是这样,心下窘迫,最后却也坦荡荡地承认了:“是的。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虽然会撒谎,但是却没有在我面前撒谎骗我。”   那份不同让他记住了,然后在之后的日子里,慢慢窖藏成了一种名为喜欢的情绪。   晚枫沉默了一下。   花满楼说起上官飞燕时,平日里柔和的模样变得更加温柔了,她曾经在很多人身上见过这般模样。   那是谈论起心爱之人的模样。   最后,她轻声问:“如果她骗了你呢?”   花满楼愣了一下,忽而苦笑起来:“晚枫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有点。”小女孩点头,“我有位师兄,擅长如何辨认对方是否易容。他告诉了我一个小窍门,那就是看一个人的双眼间距。”   “双眼间距?”花满楼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是的,他告诉我,这世界上没有两个人的双眼间距是完全一样的。所以若要辨认一个人是否易容了,这是最好的证据。”晚枫道,“我见过上官飞燕,刚刚也见了上官丹凤,这两人虽然容貌声音足音都不一样,但是她们二人的双眼间距却是一样的。”   即使只见过上官飞燕一面,但因当时那女子对她隐约的敌意和提防,让她下意识地记下了上官飞燕的眼距。   而刚刚那一路走来,她把上官丹凤的眼距看得清清楚楚。   和上官飞燕的一样……这分明就是一个人。      ☆、第七十章      如今的丹凤公主是上官飞燕,那真正的丹凤公主去了哪里?   晚枫不知道。   这个答案只能问那位假扮的公主殿下。   待到晚间,陆小凤回到客栈,只见花满楼正手握折扇,静静地坐在大堂中。   他的面上少见的带着些许忧郁之色,似乎正在神游,连有人到他身边都没有察觉到,这让陆小凤不禁为好友担忧起来。   ——花满楼可从未为一个女子牵肠挂肚到这般地步啊!   在被丹凤公主请去见大金鹏王的那几日里,他已经明了自己这位对待任何事物都是一贯的云淡风轻的好友,已经对那位不知所踪的飞燕姑娘动了情。花满楼自幼豁达,这还是他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女孩子。陆小凤身为花满楼的好友,自然是希望好友的情路能一路平坦。因此,哪怕陆小凤直觉那位他不曾谋面的飞燕的姑娘似乎有什么不对劲,却也不敢就这么直愣愣地挑出来。   ——小凤凰不知道,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某个极端不擅长处理感情问题的熊孩子已经用最粗暴直白的方式,让花满楼直面了某个真相。   此时见花满楼似乎在思念着上官飞燕的模样,他也不好提起那个在他看来疑点重重的女孩,只能东张西望地找话题。   这一张望,还真让他找到了一个新的话题:“晚枫呢?”那丫头的内伤不是还没好全么,这会儿又去哪了?   似是才察觉到陆小凤的归来,花满楼微微怔了一下,才笑道:“晚枫往城外去了。她觉得这客栈住着不舒服,准备找户农家院子租下。现下,应该还在城外相看宅邸吧。”他凝神听了听,没有听到另一个人的脚步声,“丹凤公主呢,她不是和你一起出去的吗?”   陆小凤在他身边坐下,拿起茶杯给自己倒了杯水:“回去问大金鹏王事情去了。之前从阎铁珊的态度和说的内容来看,似乎当年的事情另有隐情,所以她回去问她父王去了。”   正说着,只听楼梯口响起一阵极重的脚步声,陆小凤抬头,就见那蓝白道袍的小少年背负长剑,一溜烟地跑下来了。   “楼上那个醒了,你们去看他,我去找阿郁回来!”   尾音还未完全消散在空气里,那小少年人已经飞奔出客栈了。   陆小凤拿着茶杯,愣愣看那宁小裳步法灵活地穿梭在街上人群中,不一会儿就失去了踪迹:“小裳……居然留在客栈里了?”他似乎非常不可思议,“我看他黏晚枫黏那么紧,还以为他跟着去城外了呢!”   “晚枫说担心有人来暗杀,让他留下来保护。虽然很不情愿,不过他还是留下来了。”花满楼站起身来,“萧秋雨醒了,我想很多事我们都能知道答案了。走吧。”   陆小凤察觉到了好友的不对劲:“花满楼,你……”他想了想,不知道怎么问。   “我没事。”花满楼一贯的温和笑容堵住了陆小凤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晚枫与我说了一件事。她虽然很确定,但还需要萧秋雨醒来,才能知道她说得到底对不对。”   “她说了什么?”陆小凤追了上去,问。   花满楼没有答话,但陆小凤也很快知道了那小女孩之前到底说了什么。   “现在的丹凤公主是上官飞燕!?”陆小凤大惊道,他之前一直以为是上官飞燕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被丹凤公主害了。   当然,这个猜测中也有上官雪儿的缘故,这小姑娘一直在说她的姐姐失踪了,让他也主观认定上官飞燕被害了。   却不曾想,他从侥幸捡回小命的萧秋雨口中知晓的,居然是一个完全相反的事实。   “事实上,丹凤公主怕是早已遇害了……”萧秋雨重伤昏迷了这么多天,此时刚刚醒来,虽然精神不好,却依然强撑着要把他知晓的事统统都告诉陆小凤,“你们一直以来见到的,都是上官飞燕……咳、咳咳,我也不知道她到底谋划了多少,但是、咳、一定还有人……是她的帮手……”   “我、我无意中知晓了这件事,差点被柳余恨灭口……我、我待他如手足同胞,他、他却如此对我!”萧秋雨说到此处,面皮涨得通红,青筋毕露,原本俊秀的书生模样被那彻骨的仇恨扭曲得如同从地狱归来的恶鬼。   被至信之人背叛,自人成鬼。   他满是仇恨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虚空,仿佛能从那里看到他恨之入骨的那个人:“柳余恨!我萧秋雨不生啖你血肉身躯,誓不为人!”   许是太过激动,他大口呕出黑红色的鲜血,再次昏死过去。   晚枫恰巧在此时踏入房门,看了一眼萧秋雨呕出的血,面色就平静下来了:“不碍事,吐出的是淤血,比让他憋着好。就算他不吐这回,我也要下重药化开,这一吐倒是省了喝几剂苦药的功夫。”   然后她把萧秋水身上的伤检查了一边,把那些因情绪过分激烈而裂开的伤口重新敷药包扎,然后才看向似乎在沉思着思考什么的陆小凤。   以及花满楼。   虽然萧秋雨的话证实了她之前在花满楼面前说的话,但是晚枫并不开心。   可以的话,她希望是自己看错了,这样花满楼喜欢的女孩子依然是他记忆里那般美好的模样。   会对其他人撒谎,但是面对他时却非常坦诚。   晚枫不想伤害这个如同聚集了世间所有美好的男子。   上官飞燕,你怎么忍心伤害这样的人呢?   下意识地收紧五指,晚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脸色阴得吓人。   直到手指被一根一根地掰开,她才发觉,自己刚刚用力到让指甲陷入手心。   白玉一般的掌心,数个月牙儿一样的伤口渗出鲜红的液体。   而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的正是宁小裳,此时,这一直不喜丹药的清虚弟子正皱着眉头,小心地把金疮药粉撒在伤口上。   他的动作那么小心,敷药的手轻得不会触碰到她的伤口。   察觉到她在看他,宁小裳抬头对她笑了一下,安抚道:“马上就好,不疼的!”说完他又低下头去,皱着眉头,面对那小得不能再小的伤口,谨慎得像是在准备潜入荻花宫一样。   如临大敌的模样让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在宁小裳愣住的同时,抽回了自己的手:“干嘛弄得好像我手断了一样?这点小伤没事的。”   宁小裳见她笑了,本来皱起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不过想到刚刚晚枫的模样,他还是有点在意:“那个叫上官飞燕的女人欺负你了?”   晚枫摇摇头,转头问陆小凤:“接下来怎么办?”   既然证实了丹凤公主其实是上官飞燕,那大金鹏王说的话有多少真实度就需要打个折扣了,陆小凤这会儿也在纠结他现在掌握的线索中,到底有多少是真实的,有多少是被掩盖了真相的。   “你不是说当年入中原的金鹏王朝旧臣是三个大臣加一个王室子弟,他们四个人一起护送小王子来的吗?上官瑾应该就是上官飞燕的父亲吧,阎老板是严总管,现下你们也算是得罪他了,从他那里大概是得不到什么线索;平独鹤现在是独孤一鹤,峨眉派掌门,现在从太原出发去找他,也不现实,更何况你之前与他并无什么过硬交情。”晚枫想了想,建议道,“不若去找霍休,他是你的好友,如果你问他这件事,他应该会告诉你一些线索。”   “就是因为他是我的好友,我才不想去问他啊!”陆小凤苦笑道。   晚枫疑惑道:“为什么不问?他是你的好友,你与他认识的时间远比那大金鹏王的丹凤公主来得久,你了解他远超你了解丹凤公主,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了。你为什么愿意去相信那个莫名其妙找上门来的丹凤公主,却不愿意相信你认识了解了那么久的好友呢?他是你的好友,你应该相信他的,不是吗?”   在花满楼和陆小凤愣住的时候,晚枫顿了一下,继续道:“就算他真的做下了私吞了金鹏王朝财产的事,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他做错了,作为好友,你不是应该劝诫他,告诉他这么做是错的,监督他改正吗?”   她摊摊手,漆黑的眸子直视那两个男子:“身为至交好友,不正应该这么做吗?”   陆小凤这次呆愣了更久,等到晚枫有些不安地拉他衣角时,他才忽然像是清醒了过来一样,哈哈一笑,猛的抱了一下小女孩:“你说得对!”然后他松开被他忽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不知所措的花萝,留下一句:“我这就去找霍休!”人已经从窗户里窜出去了。   被陆小凤那一抱给吓了一跳的晚枫愣愣地回头看花满楼:“他没事吧?”   花满楼此时似乎也回过神来,微笑着摸摸她的头:“没事,他想通了而已。”   手下传来的触感像丝绸一样光滑,花满楼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忽然脱口而出:“这是我第二次遗憾自己看不见。”   第一次自然是陆小凤剃胡子的时候。   他平日里从未因这种事而心生遗憾。   晚枫吓了一跳:“为什么?”不会是被上官飞燕给刺激到了吧!   她担忧的目光只换来了花满楼微笑的模样。   花满楼没有说的是,他忽然很想看看,刚刚说出那样话的女孩,是何等的动人心弦。   无关风月,无关情爱,只一片赤诚之心而已。   被这两个大人的举动弄得摸不着头脑,晚枫疑惑地望向自家小伙伴,希冀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然而她求助的目光也只换来了宁小裳比往日更为柔软的笑。   “阿郁不用知道为什么,”他拉着这个女孩自见面起就一直温暖的手,笑得平静,“阿郁只要继续这样保持就好了。”   虽然这样的阿郁总有很多人很多人喜欢,想要留在这样的阿郁身边,不能只让他一个人看到,让他不太高兴。   但是……   在女孩得不到答案气馁地转头时,他微笑着,用晚枫听不到的音量,低声说:“我最喜欢这样的阿郁了。”      ☆、第七十一章      霍休是天下首富,他在各地都有秘密的住处。   他可以呆的地方太多了,多到数不清。   这就意味着陆小凤需要一点时间把他的这个好友找出来。   晚枫在城外租下了一个农家院子,用以落脚。萧秋雨也被移到了这里,那日晕过去之后,很快就醒了过来。   他的身体底子好,加上受的都是外伤,好起来的速度比晚枫还要快上一步。   四月暮春时刻,微微带着初夏凉意的清风吹过,晚枫坐在屋檐下,拧着小眉毛,托着下巴看萧秋雨在院子里做恢复训练。   “阿郁不开心?”宁小裳把手里端着的葡萄放到两人中间的小桌子上,顺手摘了一颗丢进嘴里。   “没事,我就有点郁闷……明明萧秋雨的伤要比我重啊,可为什么他都能做恢复训练了,我才刚刚好了个大概……”晚枫摸摸自己的心口,这几日调养下来,她的内伤差不多了,只要不是内息流转太快的话,就不会有隐痛的情况。   但她这是调养了将近两个月的成果,萧秋雨呢?从他濒死到现在,才过了几天啊!   花萝深刻感受到了世界的不公。   “笨蛋!你为什么要和他比!”宁小裳翻了个白眼,“要比恢复速度,六师兄的恢复速度能让人哭死好吗?”   “六师兄是铁牢心法,那不一样。”晚枫反驳道。   “萧秋雨又不是万花,当然也不一样。”宁小裳不紧不慢道。   “……”   说得好有道理我居然没法反驳……气馁的小花萝长叹一口气,然后看到了石桌上的葡萄:“这哪里来的?”这季节太原城里没葡萄吧?   “我来之前,大师父刚从明教回来中原,他给我们带的!”宁小裳得意道,“我连你那份一起拿了!是回纥那边产的,可甜了!”   晚枫往嘴里丢了个尝尝,味道确实很好:“花满楼呢?”她今天都没看到他人。   不会是因为上官飞燕的事打击太大,呆在房间里不想出来了吧?   “好像是去外面散心了吧,早上我听到他出门的声音了。”宁小裳不在意道,“他能照顾好自己的,不用担心。”   失恋的人需要独处空间,让他一个人待会就好了。作为一个天天在太极广场看其他门派弟子来捉肥羊/求情缘/怒分手的纯阳宫弟子,咩太表示死情缘什么的真是太常见了。   习惯了就好了。   “我只想说你给他留点葡萄……”本着“好东西要和小伙伴一起分享”理念的花萝说道。   宁小裳大惊,差点跳起来:“阿郁你被什么附身了吗!当初我不就拿了你一串糖葫芦你就从金水镇追杀我到枫华谷,现在你居然主动分东西给别人吃!”   晚枫用力咬下嘴里的葡萄,汁液四溅,让咩太有种阿郁咬的不是葡萄而是羊脖子的错觉。   他发誓他听到了磨牙声。   “花满楼是我的好朋友,朋友间分享零食很·正·常!”花萝一字一顿道。   宁小裳不服气:“我难道不是你的小伙伴吗!明明我们认识四五年了,你才认识他多久!”   晚枫咽下葡萄,不紧不慢道:“第一,那天我回来只看到了一个小道士自顾自拿我的糖葫芦,第二,见到陌生人拿自己东西,直接开乱洒招呼上去是大师父一贯的教导,第三,你从头到尾都遮着脸。”   她磨了磨后槽牙,冷笑:“最后一点,于睿真人来找我前,你根本没告诉过我你是男孩子!”   于是事情真相很简单:一时大意穿着小道士装的宁小裳拿了好友糖葫芦,在被怒切花间开乱洒的花萝糊了一脸玉石时才想起自己这会儿不是萌萌哒的咩萝状态,于是捂脸狂奔。   ——长大了有羞耻心了,万一被知道自己是男扮女装阿郁讨厌我了怎么办o(>﹏<)o,绝对不能暴露!by宁小裳馋嘴咩在前面跑,狂暴花在后头追,你追我砍从金水镇到枫华谷。在临近长安地界时,咩太终于被后头的西兰花抽得手脚乏力,无力再战,被终于追上的花萝直接打趴在地,饮恨倒在午阳岗。   虽然追得很辛苦,但是拿回了自家缺了一颗山楂子糖葫芦的花萝依然很开心,把人揍趴下算给了个教训,就愉快地转身去纯阳找闺蜜了,殊不知自家小伙伴就被她丢在午阳岗老板娘手里……   忽然发现是自己理亏的咩太郁闷地坐了回去。   “对了,阿郁,我一直忘记问你了,谁把你打成重伤的?”宁小裳了解她的医术,如果仅仅只是普通的伤势的话,完全不会让一贯爱动的小花萝老老实实养那么久的伤。   “人已经死了。”晚枫平静道,打死不想回忆起那个女人。   自恋到那个境界已经是堪比红衣教主的变态了好吗?   “这样啊……”宁小裳晃了晃身体,看晚枫过去让萧秋雨休息,恢复训练的量一定要把握好,不然就不是恢复训练而是自毁训练了。   小院里安静了下来。   阿郁最近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   宁小裳看着花萝去照看炉子上的药,倒药汁,把药送到萧秋雨的房间去,再出来,收拾药具……   慢慢的,宁小裳看出了端倪。   在晚枫把东西都收拾好了的时候,他忽然出声喊住了花萝:“阿郁,你练回花间游了?”   晚枫面上有些惊讶,还是点点头:“小裳你的眼力越来越厉害了。”   确认自己没看错,宁小裳从石凳上蹦跶下来:“阿郁,我们来切磋吧!花间游的技法你练得差不多了,不过实战怎么样你不熟悉吧?来,我来当你的对手!”   晚枫正愁找不到练手对象,闻言立刻点头。   宁小裳将背在背后的长剑抽出,笑得神采飞扬:“等回去以后,我们组个二二队打名剑大会!”   晚枫一个转手,点漆星空跃然指间:“我二二有队啦!”   “没关系,踹了叶师兄那个笨蛋!我和你组!”然后打死叶师兄那个小妖精︿( ̄︶ ̄)︿!   “我觉得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小姑娘不雅地翻了个白眼,“我观阁下英姿勃发,可敢与我一战?”   宁小裳灿烂一笑:   “某身经百战,从未避战!”   #   不知何时,花满楼已经站在门外听了许久。   良久,他轻声道:“晚枫果然是大派弟子,一身武艺当真是闻所未闻……”   “那个叫宁小裳的小子也是,那身剑意当真是气冲九霄,”从霍休处回来的陆小凤摸着下巴,两眼放光地看院子里不知道切磋了多少次的两个人,“西门吹雪不用担心他以后没对手了。”   有宁小裳这样的人物在,恐怕西门吹雪要担心一下以后自己会被当做少年侠士扬名的垫脚石才对。   陆小凤想到这里,不禁笑了起来,从霍休处回来的郁闷感也轻了许多。   正巧这个时候院子里的切磋告一段落了,宁小裳收剑,擦了擦额角的汗,嘴里嘟囔道:“阿郁你真是怪物……”小时候他打不过阿郁也罢了,纯阳武学进展没万花快,他可以安慰自己还没学到威力大的招式,打不过很正常;可现在呢?明明阿郁都放弃花间游那么久了,现在才重新捡起花间游的功夫多久?这么快就能和他打个旗鼓相当了!   “阿郁你真的不是花海里的生死树的花妖变的吗?比如天天看万花弟子习武,然后就学会了,有朝一日受日月精华洗礼化身为人……”宁小裳越想越觉得可能,阿郁长那么好看,一定是花妖变的!   晚枫抽了抽嘴角,深感小伙伴脑洞奇大:“你志怪小说看错了。”   幸好宁小裳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不然让花萝知道咩太在想什么,她非把点漆星空插他脑袋上去不可。   陆小凤和花满楼也恰好在这个时候进来,几个人干脆就在院子里的石桌边坐下,边吃葡萄边整理目前掌握的线索。   “霍休告诉我,这些年来,去他那里假冒大金鹏王的人就有四个,所以他并不相信丹凤公主的话,我想阎铁珊也是这样,所以才要求见当年的小王子。”陆小凤说。   “他怎么确定那几个人是假冒的?”晚枫问,“难道是当年的小王子身上有什么特殊标记,比如胎记或者形状特殊的痣之类的?”   陆小凤点点头:“是脚趾。金鹏王朝的每一代帝王,都是生有异像的人,他们每一只脚上,都生着六根足趾。”   宁小裳恍然大悟:“难怪他能那么轻易地认定那些人是假冒的,这世界上六根脚趾的人少得可怜!”   “金鹏王朝每一代帝王都是六根脚趾……”晚枫若有所思,“我想,丹凤公主有很大可能也是六根脚趾。只要去看看那个来请你的大金鹏王是几根脚趾,或者看看上官飞燕的,就知道真假了。”   因为上官飞燕和上官丹凤也有一定的血缘关系,晚枫不确定上官飞燕是不是也是六趾。   陆小凤苦笑起来,他想说上官飞燕是女孩子,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去看一个女子的脚,但在宁小裳和晚枫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异样的目光里,他只能抽着嘴角,圆润地滚去找大金鹏王了。   大不了他去看大金鹏王的脚好了!   陆小凤走了,晚枫看看花满楼,后者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微微一笑:“我没事,已经好多了。”   晚枫不太相信,想她见过的那些死情缘的少侠女侠们,哪个不是要死要活要扁那些个小婊砸花儿样样红的,大唐驿报上的八一八实例真的是不要太多啊。   嗯,给花满楼找点事情做,他就不会去想上官飞燕了!   打定主意,晚枫道:“陆小凤去找大金鹏王核实去了,我们要不要再去一趟珠光宝气阁?我想打点首饰。”顺带看看,能不能找机会和阎老板聊聊,愿不愿意和他们合作,找出和那个上官飞燕合作来坑他们的幕后黑手。   比起他们来,阎铁珊才是真正被盯上的人,不是吗?   #   与此同时,接到青衣一百零八楼在哪里的消息,抓紧时间赶来太原的峨眉派掌门人独孤一鹤带着他的四个女弟子,站在了珠光宝气阁外。   曾经的平独鹤看着珠光宝气阁的大门,从上次分开以后,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位老友了,此时不禁心中感慨良多。   不过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独孤一鹤收拾了一下心情,对站在身侧的白衣僧人道:“大师不若一起去见我这位老友吧?”   “独孤掌门邀请,无花不胜荣幸。”   白衣僧人微笑稽礼,美好如神仙中人。      ☆、第七十二章      霍天青的心情非常低落。   这位珠光宝气阁的大管家虽然依旧是如平日那般在阁内行走,但是脚步却有些晃荡。   这对于身为天禽门正统继承人、自幼被父亲天禽老人悉心教导、虽然年纪不大但武学造诣深厚的霍天青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   但它就是发生了。   直到他听到一阵琴声,不知飘到哪里去的思绪才转了回来。   那琴声低音婉转,然而转至高处却变得嘶哑,似乎是那张琴本身的缘故,但在演奏者的巧妙安排下,这嘶哑的声音如同落入地狱的人仰望着光亮处,用尽一切想要抓住那份光芒,却依旧被地狱中的恶鬼拖入黑暗深处。   透着无法言喻的空寂。   顺着琴声一路走入花园深处,霍天青在湖中阁里看到了原随云。   那寂寥的琴音,正是从他手底下流泻出来的。   原随云按住了琴弦,琴音止。   “这琴似乎不太好。”霍天青问,他对于琴的研究不怎么深,只能猜测道。   “本来是一架好琴。”原随云松开弦,拿起放在一边的细布擦了擦手,“但是被人扔入水中,虽然被个笨蛋捞上来,又拆开晾干,又重新上油……终究是不复往日清亮。”   即使霍天青对于琴之一道并不怎么了解,但也知晓,一架琴被扔进了水里,那差不多就是毁了。   “把它捞上来的那个人,一定很喜欢这架琴吧。”霍天青说。   “这琴不是她的。”原随云道,“在被扔进水里之前,她不过是听了这琴奏起的一首曲子而已。”   “就为了那一首曲子,那人就能跳下水去捞起它?”霍天青惊讶道,“为什么?”   原随云沉默了一下,苦笑了一下:“是啊,为什么呢?又不是琴痴,为什么能为了那么一具琴把自己弄成那副样子呢……”   他很多时候都觉得无法理解阿晚在想什么。   比如她为什么要那么直接地跳下水去把这具琴捞起来,比如她为什么对待病人事事在意样样仔细对自己的病就那么随意,比如她为什么一点都不在意自己名声被污却无论如何也要保护被她认定的人……   仔细想想的话,他或许可以知道她在想什么。   但是他想出来的答案是阿晚的真实想法吗,会不会是他自作多情了呢?   阿晚不懂情爱滋味,所以……是他想差了吧。   或许,她只是怀着医者慈悲,心思正直,认定无辜者无罪,才那么做。   去掉情爱心意,这是最正确也最合理的解释。   如果是这样的话,是不是……他以为自己在阿晚心中是特殊的,其实阿晚对待任何人都是一样的,那些特殊不过是他的臆想而已?   原随云厌恶这个答案。   没有任何一刻,他像现在这样想要阿晚在身边,问一问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原随云沉默了,霍天青也不说话了。   他直觉这个跳下水去捞琴的“笨蛋”……十成十就是原随云捧在心尖上、连与旁人提起都似乎是怕被觊觎心中瑰宝的情人。   他忽然好生羡慕。   “能为了一架琴跳下水去的姑娘,心思恐怕是我们这种人无法想象的纯良,难怪你要说她是笨蛋了……”霍天青喃喃道,“即使没有在你身边,她也不会背着你和别的男人……”   而不是像飞燕那样……想到自己刚刚接到的消息,霍天青的心口又是一阵抽痛。   原随云擦拭古琴的手顿了顿,霍天青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有些古怪。   阿晚当然不会背着他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她都是当面的。   比如南宫灵啊,无花啊,楚留香(?)啊,姬冰雁(??),一点红啊(???)……   ——因为长久没有见到心上人,并且闲暇时光过久,想太多导致醋劲无差别攻击的某位少庄主在心底幽幽地记了一笔。   霍天青没有读心术,而且他此时太过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注意到好友的情绪变化,依然在想刚刚知道的事。   他听了原随云的话,去查飞燕到底瞒着他什么。   然后他查出了什么?   柳余恨,霍休。   柳余恨他不放在眼里,一个痴恋飞燕的男人而已,飞燕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留着他不过是因为柳余恨爱她,能好好地为她做事而已。   但是。   霍休呢?   一个足够当飞燕爷爷的老头子,是飞燕的情人。   霍天青无法接受,却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你说,女人为什么那么善变呢?”他像是在问原随云,又像是在问他自己,“为什么她能喜欢上一个年纪都足够当她爷爷的人呢?”   原随云一边在心底按下“阿晚虽然比我小但差距也不是太大这个不是问题”,一边道:“钱,权,色,总归逃不出三者。”   一个能当她爷爷的人,基本上没有色可言。   霍天青已经知道了答案。   因为霍休是天下首富,他有足够的钱,所以飞燕那般欢喜地在他身边。   或许还有权,霍休是青衣一百零八楼主,权势滔天。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他所爱的那个纯洁的女孩子,变成了那般模样了呢?   霍天青的情绪非常低落,原随云想了想,虽然想说“天下无处无芳草”,不过如果喜欢上其他人的女孩子是阿晚的话……   阿晚若是喜欢上别人的话……   他否定了。   不会的,阿晚不会喜欢上别人的。   原随云笑得沉郁,似是有黑气在他深沉的眼中起伏。   因为死人是不会有喜欢这种心情的。   #   再怎么难过,日子总归是要过的。   霍天青按了按额头,苦笑:“我前阵子还特意寻了珠光宝气阁里手艺最好的匠师,定了一支簪子,想送给飞燕……”   而现下,簪子还未打好,佳人却已远去。   “随云,代我去与楼匠师说一声,那簪子我不要了。”他的面上苦意更为明显,“我怕自己去了,又是一场伤心……”   原随云没有拒绝,即使有很多地方相似,但霍天青和他还是不一样的。   所以上官飞燕能留下一条小命来。   “好,我这就去。”原随云站了起来。   不过,上官飞燕既然是为了钱权而转投他人怀抱……   总有一天,也会死在这上面。   这点原随云没有告诉霍天青,那种女人早死早投胎,用不着再让霍天青为她伤神伤身。   他在珠光宝气阁里也有段时间了,行走不是问题。那些奴仆见他走来,也是驻足行礼,原随云也一一接受了。   大概是他表现得太过自然了,到如今,除了霍天青外,都未曾有人知晓他是个瞎子。   原随云和那位楼匠师说了一声,正要离开,忽然想起阿晚再过两年,也该是及笄的时候了。   是可以用簪子的年纪了。   #   晚枫正努力偏头,避开宁小裳手上的白梅珍珠银簪,细小的珍珠在匠师的巧手下用银丝穿就,编成白梅花的形状,配以银簪为底,素净到极点,却也华美到了极点。   有人说黑白是最为简单却也最难以把握的色彩,而宁小裳手上的这只白梅珍珠银簪就把“白”发挥到了极致。   见女孩偏头避开了簪子,宁小裳那张漂亮的脸就垮了下来:“阿郁不喜欢吗?”   晚枫抿抿唇,犹豫了一下:“……喜欢。”   虽然自己的品位被肯定,宁小裳还是喜欢不起来:“那为什么要躲开……”   花满楼在一边笑了起来:“是因为不能随便让人给自己簪发吧?”   一个男子为女子簪发,是有特殊意义的,那是只有夫妻才能做的事。   “是这样啊……怎么不早说呢,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挑的簪子呢!”宁小裳一脸恍然大悟道,干脆利落地把簪子放在晚枫手里,呆不住的小道士又奔去看其他首饰了。   只是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宁小裳撇了撇嘴:那种事他当然知道,只是……   看了眼那正端详手中簪子,考虑插在发髻何处才好看的小女孩,蓝白道袍的小少年低下头,努力把注意力放在眼下的首饰上。   没事,下次继续努力!   反正这里没有于睿师父扯他后腿︿( ̄︶ ̄)︿!   珠光宝气阁是天下有名的珠宝铺子,往日里来看首饰珠宝的人也多,不过晚枫一行人此时是在珠光宝气阁的二楼,这里比一楼的大堂要清静得多。   虽然前不久陆小凤才下了阎铁珊的面子,不过生意人做事总归是和气生财,这会儿晚枫等人来珠光宝气阁,也没遇上什么怠慢的事儿。   掌柜的上茶还上得很是殷勤,连拿出来的珠宝精致程度也不同凡响,饶是以晚枫和宁小裳的眼界,也觉得眼前一亮。   就是不知道这份殷勤,其中有多少是看在江南花家七少爷的面上的。   二楼招待的人都是身份不太寻常的,故而宁小裳余光撇见又有一行四名女子自楼下走上来时,也不在意,继续看东西。   只有晚枫多撇了那四名女子一眼:江湖儿女打扮,四人皆带剑,会被引上二楼来,是与珠光宝气阁的老板有交情吧?不过年纪太轻,不像是能和阎铁珊做忘年交的样子,那大约是师门长辈的交情吧……   这些在心底一过,晚枫也没再多注意。   只是有时候,人和人的交集就是那么产生的。   正当晚枫看中一只芙蓉白冻石簪,准备拿起来看看时,横里伸出一只手,先一步拿走了那只簪子。      ☆、第七十三章      这珠光宝气阁二楼的陈列与众不同。   多数珠宝铺子里,那些珠宝首饰收拢在匣子中,待客人要看时,才由掌柜的用钥匙打开柜子取出来。而在这珠光宝气阁里,陈列着两排半人高的柜子,去掉了顶部的木板,客人站在柜子边,往里面望去,可以清楚地看到铺着锦缎的柜中,置放着种种首饰。   这样的安排方便了客人自行挑选喜爱的珠宝,但也有些坏处,那就是当两位客人同时看上一件珠宝时,端的是只能拼手快手慢了。   好在来二楼的客人都是些有头有脸人家的夫人小姐,断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如市井妇人般的争抢之举,即使言语争锋也不会直接撕破脸皮。再有掌柜的从中调解,到也少有纷争。   但今日这两方,可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啊……   这要是一言不合打起来……这珠光宝气阁二楼里的东西可都是价值千金啊!   掌柜的念到此处,只觉得苦水从心中泛了上来。   晚枫这会儿就是手慢了些的那个,不过她也不以为然。在她看来,那支芙蓉白冻石簪的质地并不是太好,之所以能放在这二楼里,还是做那支簪子的匠师刀工过人。   她倒是想仔细看看那簪子的做工,不过既然这簪子有人看上了,也没什么关系。   “掌柜的,那支簪子的匠师,可还有其他作品?”   掌柜的之前见那后来的女子先一步拿走了这眼前小女娃看中的簪子,正提起精神来准备劝和,却听到那女娃平静的声音,料想中的冲突并未出现,忙笑道:“有的有的,姑娘真是好眼光,这芙蓉白冻石簪是本阁现在手艺最好的楼师傅在三年前做的!如今楼师傅的手艺越发精湛,姑娘不妨看看这支簪子,这是楼师傅半个月前才做的,今儿个才拿到店里来。”   那边四位姑娘中看着最小的一位听到这边的话,不禁又望了一眼三师姐手里拿着的那只芙蓉白冻石簪:“三年前做的?这簪子三年都没卖出去?”   掌柜的笑得尴尬:“话不是这么说的,虽然这簪子是楼师傅三年前做的,但也不是在我们铺子里放了三年的意思啊……”   宁小裳一早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了,这时凑了过来,看了一眼那原本放那支簪子的地方,笑了:“便不是放了三年,也该有两年了吧?”   他指向那之前放簪子的地方,一个与簪子式样几乎一样的凹陷肉眼可见,若不是长期被重物压着,决计不会出现这样的凹陷。   “原是卖不出去的?”那姑娘皱着眉头,道,“我看这簪子做工挺好的,为什么会没人要,难道是有什么极大的缺陷吗?”   掌柜的慌了:“姑娘您可不能这么说,我们开张做生意,哪里会用次充好啊!这不是折自己的招牌么!”   “那为什么这簪子几年都没卖出去?”那姑娘不饶不依道。   掌柜的嘴唇动了几下,没说出话来,晚枫看了看,暗中瞪了宁小裳一眼,确定传达了“让你多嘴”的眼神,道:“许是因为刀工太好了。”   “刀工太好?”这回,是那拿着簪子的姑娘开口反问,她正是因为这簪子上雕刻的芙蓉花活灵活现,才拿起来看的。   然而此时听这不过十二三岁的女孩所言,这簪子卖不出去,是因为刀工太好了?   “是啊,刀工太好了,但是这簪子用的不过是普通的白冻石,着实配不上这等刀工。倘若用的是田黄石,恐怕做这珠光宝气阁的镇阁之宝的资格都有了。”不过也没人会用作印章的极品田黄石去做发簪了,这点晚枫却没有说出来,只是笑着指了指她手上的簪子,“刀工太好了,放一楼吧,对不起这等刀工,而且一楼首饰的价格也不够付这刀工费。质地太差,于二楼的客人来说,虽然喜爱这芙蓉花的娇羞动人,却瞧不上这等白冻石质地。高不成,低不就,这芙蓉白冻石簪就给耽搁了那么多年。”   那掌柜的惊讶地看向这小女孩,寥寥数语,竟将这珠光宝气阁第一匠师的作品为何卖不出去的缘由说得清清楚楚。   而她不过是看了一眼那簪子而已!   “敢问姑娘是哪家商行字号……”掌柜的惊疑不定,只就这么几句话,他就能确定这小姑娘家中定是有人经商,不然一个小姑娘何以如此了解客人和货物之间的关系?   晚枫怔了一下,笑了起来:“不敢当,家中兄长经营了几家铺子,晚枫自幼耳濡目染,堪堪知晓点皮毛而已。”   宁小裳斜眼看自家青梅,余杭郁家名下铺子如果只有几家的话,那一定是因为那几个爱妹成狂的男人把名下九成以上的铺子都塞进阿郁的嫁妆里了。   不过刚刚这几位姑娘之所以逼问掌柜的,终究是他多嘴说了那么一句,宁小裳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拆自家青梅的台,万一惹得她不高兴了就不好了,当下恹恹地闭了嘴。   然而宁小裳闭了嘴,却另有一个声音响起:“郁儿此番言论若是叫行松知晓,怕是又要与贫僧哭诉幺妹长久不归家,连家产几何都不知晓了。”   这声音清朗,带着仿佛叹息般的笑意,从楼梯上来的白衣僧人目光中的宠溺足以溺毙任何一个怀春少女,而此时,他就这样注视着那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   宁小裳斜倚着柜台的身子顿时就是一歪,若不是晚枫伸手扶了他一把,这小道士就该直接滚地上去了。   “大师兄!”宁小裳震惊地看着那白衣僧人。   无花目光一转,落在这蓝白道袍的小道士身上,唇边笑意不减,只是目光一闪,待众人看去,这僧人眉目平和,微笑道:“却不曾想……八师弟也在此间。”   不知是否是错觉,晚枫觉得无花口中的“八师弟”三个字,似乎是被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后槽牙里逼出来的。   小姑娘歪歪头,回忆了一下。   真是后槽牙里逼出来的声音,可不会这么平静。   ……所以说,是错觉吧?   宁小裳灿烂一笑:“阿郁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他笑得开怀,连那口白亮亮的牙齿都露出来了,“我可是和阿郁从没入门的时候就在一起吃住玩了呢!”   和无花一起上来的独孤一鹤疑惑地看了一眼这小道士,为什么这小子笑得露出大牙的时候,他有种草原上的狼王占着地盘,对踩在地盘边上的敌人露牙威胁、甚至隐含挑衅的感觉呢?   再看一眼,那小子明明是笑得没心没肺的,哪里来的威慑感?   峨眉派掌门只能把这归结为自己人老了,看错了。   哎,不服老不行啊……   独孤一鹤还在为自己逝去的青春感到忧伤,这边无花险些捏碎手里头的紫檀佛珠。   天晓得,他这辈子最大的挫折不是被楚留香和郁儿揭露阴谋,而是被这个叫宁小裳的八师弟玩得团团转!!!   想当年他拜入明教师父名下不久,明教师父就将九个师弟师妹都给收齐了。因着他是开山大弟子,明教师父特意将那九位弟子带来与他见面。当然,因各个弟子修行程度不一,当时来的时候也是一一见面。   而宁小裳,就是明教师父单独带来的。   一身蓝白道袍,头上的饰物看着更像是咩角,穿着的那身道袍背后不知被哪个童心未泯的师姐给缝了个咩尾巴,白绒绒圆滚滚的一团,看着就像是个修道未成化形还会露出些许马脚的绵羊妖。   他那时心思都在郁儿身上,也没多注意这小道士,却不曾想未来这绵羊妖早已修炼成精,披着白乎乎的绵羊皮,肚里却黑得和墨砚似的。   而且那股子黑水全用来挑拨他和郁儿了!   那时他已经见过郁儿了,从种种蛛丝马迹得知自己原来是到了她的世界,而且是在她去往他所在世界之前数年的时间点。也就是说,在未来郁儿满十三岁的某一天里,她会莫名去往他所在的那个世界,然后才会遇到曾经的无花。   知晓了这一点,那么关于郁儿的身世自然是真相大白,无花明了是自己和二弟想太多了,但是看着那浑然不觉的小姑娘,恶趣味上身的无花拿出那块枫玉佩,作为见面礼交给了这个师门最小的小师妹,而且还特意嘱咐她好好保管。   见过那行事有大将之风的十三岁的郁晚枫,再见这不过十岁、见到生人还会往师父身后躲的小姑娘,顶着行善马甲的无花觉得这等模样当真是新鲜可人。   他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   嗯,真的只是多看了几眼,为什么看完之后自己会从洛阳瞬移到万花谷……   他也不知道~o(* ̄▽ ̄*)ブ   接着,他就看到一个穿着蓝白道袍的咩萝凑到郁儿身边,贴着耳朵说了什么。   然后两只萝莉一起哧溜一声溜得没影了。   那时候他天真地以为那是郁儿的闺蜜,故而当那咩萝从不在他面前出现时,他还以为是郁儿的闺蜜胆小内向,因此不多见外人,也没放心上。   倒是那好似绵羊妖的八师弟,时不时就在他身边晃悠。   遇上被那些热情的大唐女子们缠得脱不了身时,八师弟还会很好心地过来帮他解围。   说实在的,那时候他是真的觉得在大唐的这个师门当真是门风纯良,让他有想要永远地保护师门中每一个人的心。   而郁儿,是他想要一辈子看着、护着、守着的那一个。   哪怕时至今日,郁儿与他虽有师门之谊,却无男女之情,他也不在意。   只要自己一直悉心地呵护着这个花骨朵,总有一天能摘下盛放的花儿来。   但!是!   谁!能!料!想!到!真!相!是!那!样!的!   师门的八师弟,和郁儿的闺蜜,居然是同一人!!!   无花从明教师父那里得知这个消息时,终于解开了长久以来的疑惑:为什么每次他被八师弟解围之后终于脱身,能去见郁儿时,郁儿总是一脸纠结,既受他的照顾,自生亲近之意,又时不时流露出“师兄当真不是良配”、想要疏远的意思来!   明明他一直以来都是诚心待郁儿的,为什么郁儿会这么看他,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宁小裳,来和师兄切磋一会,师兄保证不打死你(*^__^*)~宁小裳:不约,叔叔我们不约~o(* ̄▽ ̄*)ブ   ☆、第七十四章      四女中看着最为稳重的那一位惊讶地站了起来,眼里带着些许惊喜:“无花大师,师父,你们怎么过来了?”   刚刚独孤一鹤要去找老伙计阎铁珊商议事情,那位无花大师也是知情人,故而一同去了。至于她们四秀,见无她们什么事,又对关中珠光宝气阁神往已久,便来阁中相看珠宝。   ——即使是江湖女子,对于首饰珠宝的热情,也不会比高门大户的女儿家们来得少。   “哎呦呦,你家师父来了也就来了,还带了这么四个漂亮小姑娘一块儿来,世伯当然得做东款待一番了!”阎铁珊摸着凸起来的肚子,笑眯眯好似弥勒佛,“喜欢什么就自己挑,就当是见面礼了!”   独孤一鹤这次前来,是因为接到消息,知晓了青衣一百零八楼在哪里,而那个人又是他所了解熟悉的人。他直觉的有什么阴谋在酝酿,故而证实了消息正确性与否之后,便一路赶来了太原。   而这位无花大师,就是让他证实了那个消息是真是假之人。因他也算是知情人,所以独孤一鹤带着他一起去见了阎铁珊。   阎铁珊见到好久不见的老友自然高兴,但是在听到独孤一鹤带来的消息之后,他的笑脸就消失了。   联系到前几天那个自称丹凤公主的女子,若那日不是原公子出手相救的话,恐怕此时独孤一鹤看到的,只能是阎铁珊的灵堂了。   这种种,让曾经在宫闱中博得生路的两人同时意识到了一件事:有阴谋在酝酿。   而这个阴谋,有八成可能是针对他和独孤一鹤两人的!   虽然没有明说,但在相互的眼神交流里,独孤一鹤和阎铁珊已经基本确定了大约是谁在幕后操控。   尽管,他们并不愿意相信是那个人。   阎铁珊大概是为了缓和气氛,便问起了独孤一鹤这次来太原准备呆多久,得了他的回答,才知道原来独孤一鹤把“四秀”也带来了。   于是几人从书房转而来了珠光宝气阁,这才有了之前的一幕。   晚枫想了想,从以前陆小凤给她讲的那些江湖事里,理出了这四名女子的身份:峨眉派这一代最出众的弟子三英四秀,三英都是男子,而四秀则是女子。眼前这四名女子,应该就是四秀。   大师姐马秀真,二师姐孙秀青,三师姐叶秀珠,小师妹石秀雪。   刚刚拿走簪子的是叶秀珠,而不依不饶追问的则是小师妹石秀雪。   而之前出声的那一位,应该就是大师姐马秀真。   晚枫看看马秀真,又看看那头正在和阎铁珊说什么的大师兄,见大师兄出现之后,周围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仿佛九天谪仙入凡尘的白衣僧人身上,不禁在心底感慨起了自家大师兄的气场一如既往的吸人眼球。   哪怕换了一个世界,大师兄的桃花运还是那么旺啊。   小花萝的目光在无花和马秀真之间转了转,身边的宁小裳见她神色就知晓她发现了什么,不动声色地站到贴近阿郁的地方,悄声问:“在看什么?”   晚枫附耳过去,悄声道:“大师兄身上又有桃花开了。”   能够神不知鬼不觉把无花黑得个底朝天,宁小裳的情商不容置疑,听到晚枫这么说,眉头一挑,往那四秀里看去。   不出一息功夫,立刻锁定了马秀真。   无他,刚刚这女子说话时,先喊的不是她的师尊独孤一鹤,而是无花大师,虽然有之前是无花先出声的缘由在,但是这个次序也很能说明问题。   更别提在旁人眼里,马秀真不过是眼底有些微喜色,而在宁小裳眼里,那简直就是赤果果见到意中人的惊喜神色了——走上来就三个人,排除法都能发现问题:这会儿又不是遇到危险了,看到自家师父不用惊喜吧;阎铁珊那是个大胖子,年纪又是她的几倍,如果看到这人感觉欢喜,宁小裳会觉得那简直就是在侮辱马秀真的审美观;最后剩下一个大师兄,气质如同谪仙下凡,面带温柔微笑,即使不说话,只静静地这么看着一个女子,也足够让那名女子欢喜不已了。   ——当然他家青梅除外。   所以说,马秀真还能是为了看到谁欢喜?   除了大师兄还是大师兄。   ——就算不是大师兄的,他也能掰成大师兄的桃花!   不过今天不需要了,阿郁这个笨蛋都看出来了,也不需要他多嘴了,宁小裳嘴角弯弯,和自家青梅咬耳朵:(以下直播大唐热门教授课程《如何在心仪女子面前给男神级师兄上眼药,及在事实真相的基础上抹黑情敌》,作者:宁小裳,望诸位学子悉心学习,勤于实践,早日掌握!)   “又是一个喜欢上大师兄的可怜女子,阿郁你说怎么总有那么多女子喜欢大师兄啊?”   “唔……”小姑娘想了想,道,“因为大师兄长得好,气质好,待人又温和,会让那些女子产生大师兄很是照顾她们的感觉,若是再在危机时刻救上一把,便禁不住喜爱上了大师兄了吧?”   宁小裳眼睛一弯:“大师兄是很好,那些女子喜欢上他也不奇怪呢!上次他在南屏与我一同巡山的时候,恰好遇见一位藏剑女子被恶人谷追杀,我还未反应过来呢,大师兄已经将舍身套在了那女子身上,代为承受了所有的伤害!我们救下那女子之后,大师兄更是悉心照顾,每日都去看望那位姑娘呢!后来那位姑娘伤好了,依然没走,而是和大师兄日日一起在南屏巡山呢!”   宁小裳说得信誓旦旦。   而事实真相呢?   南屏巡山遇到藏剑女子,事实——本来就是为了找藏起来的恶人谷人士才巡山的嘛!   大师兄用舍身救下那女子,事实——那女子当时气血已经极为薄弱,恐怕身后恶人谷随意一记平砍都能让她重伤不起,所以舍身是极为正确的选择。   救下后,每日查看藏剑女子伤势恢复情况,事实——因用的是大师兄从阿郁处拿到的药,当时阿郁还千番叮嘱这药的药性不稳定,虽然没有副作用,但有的时候效果很好而有时效果又很微弱,让大师兄用的时候,记得把伤势痊愈情况记录下来给她。   藏剑女子伤好后没走,事实——这就不用再解释啦……   晚枫愣了一下:“什么时候的事?而且平日里陪着大师兄巡山的,不是易玲姐姐吗?”   在她记忆里,除了自家师门外,大师兄在南屏巡山时的搭档不是一位秀坊姑娘吗?孤儿出身,并未修行冰心诀,而是单修云裳心经,风袖低昂只为意中人。虽然性子火爆,但在大师兄面前,却是温柔如水的姑娘家。   这才过了多久?   “易玲姑娘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啊?”宁小裳压低声音,“上上上上回因为大师兄在攻防的时候把舍身用在了同团的五毒姑娘身上,攻防一结束,易玲姑娘就和大师兄大吵了一架,就分道扬镳了!之后还有钱玉姑娘、冯琳姑娘、陈晨姑娘……”宁小裳一口气报出七八个女子名,舔舔嘴唇,意犹未尽(宁小裳:哎吗好想把少室山脚下村里扫地大妈名字都加进去……算了,看在你是我师兄的份上,放你一马)道,“……在这之后,才是我和你说的那位藏剑姑娘。”   小花萝的眼睛差点成圈圈:“大师兄这……”太花心了!   “这倒也不能怨大师兄!”宁小裳一脸认真地为大师兄“平反”,“他本就是出家人,路遇不平出手相助,慈悲为怀,这都很正常啊!不过……”他微微顿了一下,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盖住了他的眼睛,“虽然也有那些姑娘自作多情的错,但是我觉得,且不说其他,易玲姑娘会走,还是大师兄做错了。若是大师兄平日里的做派能让易玲姐姐觉得他是把她放心上了,易玲姐姐也不会只为了一个舍身的归属而和师兄吵架。倘若平时里大师兄能做到让她觉得可以相信他,那就不会有之后那些事了……”   小裳说得有道理,花萝点点头:“是啊,不过易玲姐姐离开了大师兄也好,我一直都觉得大师兄不是良配。”她想起大师兄的行事风格:他待每个女子都那么温柔,做他的妻子的话,恐怕随时都要担心他是不是喜爱上了他温柔照顾的姑娘。哪怕他并没有喜欢,那些姑娘们也会得到错误的信息,以为他那么温柔对待是因为爱上了她……   不对,大师兄不会有妻子的!   晚枫皱着眉头,都是因为大师兄身边女子太多了,害得她都习惯了看到女子与他并肩而行,但严格说起来……   小花萝喃喃道:“他是出家人啊,不能成家的,为什么大家都好像忘记这点了呢……”   因为出家人可以还俗啊!   宁小裳看了一眼自家青梅,默默地把答案嚼碎了咽进肚子里,打死也不会让她意识到这件事!   “许是因为大师兄实在是太好了,所以那些姑娘也是情不自禁呢!”宁小裳微笑道,“便是阿郁,难道不喜欢大师兄吗?”   晚枫想了想,似乎也只有这个答案了,遂点头微笑:“你说得对,我们的大师兄确实很好。不过我只喜欢大师兄是我师兄,若是男女之情……”   小女孩面上微红,像敷了一层胭脂一样动人,虽然羞涩却语气坚定:“大师兄并非良配。”   (今日教程到此结束,望诸位学子回去后好好思考,课后作业就是拆散一对或以上情缘,下次上课前检查作业……喂喂别扔臭鸡蛋啊!)   与此同时,无花只觉得背脊上寒毛直竖,冥冥之中有种奇妙的感觉告诉他,在他没有留意到的地方,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对他极其不利的事。   上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是宁小裳那小子去找郁儿吧?   白衣僧人目光一转,就落在了躲在人群背后的两个小孩子身上。   小女孩则是一身白底黑边的烛天衣裙,虽然颜色素净得不可思议,却让深知那孩子本性的无花感觉,没有比那样的衣衫更适合这观念黑白分明的孩子了……   和女孩素净的衣裙相比,那小少年身上的颜色要亮眼得多,虽然是一身蓝白道袍,加上那因年龄尚幼雌雄莫辨的漂亮模样,却也让他穿出了几分飘逸如仙的味道。   只不过这小少年此时正一手搭在身侧女孩肩头,几乎将大半个身体靠在她身上,那张极为漂亮的脸蛋正靠在女孩耳边。   两人年纪相近,容貌模样又都是头一等的出色,此时头挨着头,肩抵着肩,距离近到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落在自己的脸颊上,一个眉头微皱却在身边人的安抚下松开了两道秀眉微微勾唇,一个笑靥如花……独孤一鹤顺着无花的视线看去,不禁赞了一声:“大师,这两位是你的师弟师妹?当真是金童玉女,看着般配极了。”   金童玉女……年纪相近了不起啊(╯‵□′)╯︵┻━┻   被补刀的无花表示不想说话。      ☆、第七十五章      阎铁珊看到花满楼时面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如常。   虽然记着之前陆小凤的话,不过现在陆小凤人不在,也就一个花七童,珠光宝气阁与江南花家也是有些来往的,他自然不会给脸色看,当下笑呵呵道:“不知七童到来,没能远迎,倒是老阎失礼了!”   “阎老板言重了,倒是七童来此,未能知会阎老板,才是失礼。”花满楼道。   “唉,你别这么说,俺老阎是个大老粗,场面话也就会说那么两句,你要再说下去,俺都不晓得怎么往下接话了!”阎铁珊笑呵呵道,对着男子以及江湖来客,他说话总是特别粗俗,似乎是为了彰显自己的男子气概,“这两个孩子倒还真是漂亮伶俐,七童是从哪里找到的这么对观音娘娘座下金童玉女的?”   晚枫向阎铁珊行了一礼,微笑道:“万花谷弟子,郁晚枫,见过阎大老板。”   宁小裳也站直了身体,认真一礼道:“纯阳宫弟子,宁商,见过阎大老板。”   阎铁珊忙伸手:“哎哎请起请起!不必多礼!”这两个小娃娃年纪不大,但是行礼却甚是庄重,一言一行皆是大门派弟子做派,但以阎铁珊的见识,却不曾听闻过万花谷与纯阳宫,这会心里正奇怪着。   晚枫察言观色,道:“晚枫与宁商出身不为所知,万花谷与纯阳宫更是少为这世间所晓,阎老板不曾听闻过,实属正常。”   ——听过那才叫不正常。   “虽不曾听闻,但现下见你们二人举手投足,就可见你们师门长辈见多识广,教养弟子得法。”独孤一鹤叹道,“便是现如今还未有人知晓,待得他日你们二人名扬天下,恐怕这世间无人不知万花谷,无人不晓纯阳宫了。”   他这话也不是无的放矢,以独孤一鹤身为峨眉派掌门的眼力见地,他可以毫不夸张地打包票说,那两个孩子虽然年岁尚幼,修为内息之深厚却是他一手教养出来的三英四秀拍马都赶不上的。   尤其是那蓝白道袍的少年人,目光清亮,身姿挺拔,傲却不骄,气息内敛,虽背负长剑,却不见他身上丝毫剑意。   但凡练剑之人,哪怕剑术修为再低,身上总会有那么一点剑意,至于是否驳杂纯粹,却是看个人修为了。   而一个持剑之人,身上不见丝毫剑意,那么,不是他只拿了把剑装样子,就是此人的剑术修为已高到可以将剑意内敛地地步了。   更何况,此子背负的长剑无鞘,剑身轻灵纤细,护手处有小小的八卦太极图样,旁的更有勾玉环佩,随着这少年行礼而微微晃动。   其剑刃更是锋芒内敛,唯有在阳光照过时,方才流露出一丝锋芒。   这剑可谓是世间罕见的好剑,但独孤一鹤上来时,却并未第一时间发现这把剑。   好剑,生来便自带剑意。   独孤一鹤是用剑的大行家,他对剑的敏锐当世少有,饶是以他的敏锐,依然没有发现,这只能说明这剑的剑意,被人深深收敛起来了。   独孤一鹤没有感受到丝毫剑意,除了是被这少年人以自身剑意覆盖内敛外,他想不出第二个解释。   这少年如今才多大?   这等年纪就能做到剑意内敛,待得十年之后,恐怕这江湖之大,他剑下却是再无敌手。   而那年岁相近的女孩子……独孤一鹤发现自己竟然看不清这女孩的深浅。   要说内息修为的话,她比她身侧的少年更为深厚,但至于武学套路,他却是丝毫看不出来。   不过有那少年在旁陪伴,恐怕此子未来,也是不可小觑。   #   一一见过,也将个人身份介绍过后,阎铁珊笑问道:“刚刚上来的时候就听到你们在说话了,可是碰上了什么事?”   马秀真道:“不过是姑娘家们在说些首饰事儿罢了。”   阎铁珊一眼看到了叶秀珠拿在手中的芙蓉白冻石簪,不禁道:“师侄眼光不错,这簪子是楼师傅的作品,刀工极妙,不过这材质太差,配不上师侄。”   阎铁珊这话,既肯定了叶秀珠的眼光,也点出了这簪子缺陷,又话里话外夸赞了叶秀珠的容貌,生意人的精明可见一斑。且他是长辈,这话说出来,自然是大方自然,不会让人有被轻薄之感。   至少在晚枫看来,叶秀珠看起来眼睛亮了许多,脸上笑意也更明显了些。   她又看了一眼独孤一鹤,陆小凤要查的三人,现下倒是有两人在一块了,是不是他们也察觉到了什么?   要现在试探吗?   犹豫了一下,晚枫放弃了这个打算,她觉得金鹏王朝的事八成是一个大阴谋,而算计的对象大概就是阎铁珊和独孤一鹤,或许还有霍休。   既然这八百年都没凑一块儿去的两位老伙伴都见面了,想来他们也有所防备,她再过去多说几句,说不准还会被当做是金鹏王朝的探子。   ——就像之前的陆小凤一样。   于是,趁着阎铁珊与四秀的客气话告一段落,晚枫趁机提出想要在珠光宝气阁定制一些头面首饰,故而想要与那位楼师傅见一面。   如果是寻常的定制珠宝首饰,那只需挑定样式,然后就可以让珠光宝气阁的掌柜交给指定的匠师去制作,到了时间再过来拿,或者由珠光宝气阁送上门就可以了。   但这回晚枫是自己提供了材料。   极品羊脂白玉,上品犀牛角,颗颗圆润足有拇指大的珍珠,如落日漫天霞光的红玛瑙,色泽柔和明亮的玳瑁……   别说是四秀了,哪怕是日日见那些珠宝首饰的珠光宝气阁大老板,眼睛也直了。   这些东西,若说一样两样,倒也拿得出来,但如这小姑娘一般打开匣子,一匣子都是这般的事物……   阎铁珊忍不住猜想这小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   这些可不是寻常的金银,可以任由,最好的打造方法是让匠师依着其上的天然纹理打造,故而需要与匠师商量了才能确定样式。   即便是在珠光宝气阁,这也是一笔大生意。   于是阎铁珊亲自引晚枫往后院去,匠师们都是住在一处的,为防被对手挖墙脚,阎铁珊也是花费了不少心思拉拢他们,这一路走来,亭台水榭,阁角飞檐,具是别致。   宁小裳和花满楼是和晚枫一起来的,这会儿自然不会在外面等着,而是一并跟来了。   至于无花嘛……   宁小裳撇了一眼外头,假笑:“大师兄不是和那位独孤掌门一起来的么,这会儿跟过来干嘛呢?”不去陪着你的那些红颜知己,跟着阿郁干嘛呢干嘛呢干嘛呢!   无花温和一笑,看起来似乎是对师弟的针对很是无奈:“师兄离开时,师父未曾告知小裳和郁儿也一道下山来了,如今见了,自然是要护你们周全,方才不负这一声‘大师兄’啊。”哄谁呢,早八百年把昆仑搅和得天翻地覆的人还用得着历练?不看住你,又该在背后说我坏话了。   “有师兄护着,那我与阿郁还历练什么呢!”宁小裳一本正经道,“就是要自己解决遇到的事,才不算白下山一趟啊!师兄,雏鸟学飞,幼虎下山,总归是要自己走一趟的!”所以有多远滚多远,不要天天跟个大尾巴狼似的在我家青梅身边转悠!当年一路尾随阿郁从洛阳到万花谷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江湖之中,可不像山上那般。你二人尚还年幼,遇事仍需师兄指导。”白衣僧人摇头,叹气道,“若不是我这次下山遇上些事,没有及时回去,本该由师兄带着你们下山历练才是。”死心吧,我跟定你们了!   宁小裳一噎,撇嘴扭头,快步跟上晚枫:“阿郁阿郁……哎呀!”   天赋平地摔再现,差半步就追上花萝的咩太成功以一个突如其来的平地摔,把自己挂在了青梅身上。   因两人之前完全是以千里传音的密语方式交谈,所以走在前面的人都没听到他们的谈话,这会儿宁小裳忽然跌倒在晚枫身上,才让阎铁珊发现他们二人落后了两步。   已经习惯了竹马属性的晚枫扶额叹气:“我拉着你吧。”在自家院子里摔也就算了,摔到外面来那是丢脸丢到外面了,算个什么事啊!   宁小裳乐颠颠地拉上自家青梅的小手,摸起来软软的嫩嫩的暖呼呼的:“阿郁最好了!”   没人注意处,他得意地朝大师兄挑衅一笑,转头又是一派天真。   无花险些捏碎自家的檀木佛珠。   转过弯,就要到匠师院子了,走在最前面的阎铁珊一眼看到一名华服公子从楼匠师的院子里出来,他似乎是看到了这边的人,停下了脚步。   “哎,这不是随云么!这是找楼师傅来给你的心上人打东西了?”阎铁珊挤眉弄眼,揶揄道。   若不是原随云出手,恐怕他此时已成了荒魂野鬼,故而这几日阎铁珊时常与原随云聊天,一来二去,两人倒也成了友人,这等玩笑话也不见外。   原随云微微一怔,走了过来。   初始步伐还有些迟疑,之后似乎是确定了什么,他面上的笑越发温柔。      ☆、第七十六章      “不,我是过来为天青传话的。”原随云笑道,“不过阎老板这话倒是提醒我了,是该备些首饰了。”   他含笑“看”了过来,即使明知道此人看不到,但无花依然觉得,那双深沉黑暗的眸子,死死地锁在了他的小师妹身上。   “哈哈,我记得前儿个你说过你有心上人了,而且你还把你们的定情信物,那只木鸟给弄坏了,正想办法修,偏又找不到巧手能匠。”阎铁珊摸着自己凸出来的将军肚,笑呵呵道,“女孩子家,总是喜欢漂亮首饰珠宝的,你不若让楼师傅专门打造些精巧首饰给你的小情人,哄得她开心了,就不会记得那木鸟的事儿了!”   “木鸟?”晚枫还没来得及为忽然得知原随云有心上人而且还交换了定情信物而觉得心口酸涩,就听到木鸟二字,忍不住问出声了。   阎铁珊还没察觉到不对,听到小女孩这么问,解释道:“哦,是一只木头做的鸟,坏了一边翅膀。听随云说,没坏的时候能冲天飞起,一日一夜不落地也不在话下……哎,就是这个!”他看到原随云从袖中摸出锦盒打开,露出里面碎了一边翅膀的木鸟,立刻道。   晚枫一眼看到了锦盒中的木鸟,那木鸟熟悉的模样让她不假思索喊了出来:“这明明是我的碧空云雀!怎么成了阿云你和你心上人的定情信物了!”   花萝这一嗓子可谓是石破天惊。   正和无花暗中对峙的宁小裳火速回头,以经年竹马的身份及眼力瞬间鉴定出那只锦盒中的木鸟确实是属于他家青梅的。   宁小裳:“……”信息量太大容他缓缓。   花满楼:“……”晚枫的碧空云雀……就是那日原随云拿出来的木鸟?   阎铁珊:“……”他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无花:“……”呵呵。   阿云太过分了!   小姑娘眼眶顿时红了一圈,这明明是她的东西!   原随云笑了起来,他笑得非常温柔,仔细看甚至能感觉到他此时分外愉悦的心情:“我只与阎老板并其他人说了这是我心上人之物,并没有说是定情信物。”   花满楼&阎铁珊:“……”这个……好像知道了某人还是单恋的事实啊……   “可这明明是我的!”花萝的声音里透着委屈。   “嗯,是你的。”原随云笑得越发开心,声音温柔得像是能渗出水来。   “可你还说是你心……”花萝话说到一半,卡壳了。   阿云的心上人的木鸟等于她的碧空云雀。   所以阿云的心上人等于……她?   情感类反射弧比常态长数倍的小姑娘终于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被逃避似的丢到大脑记忆深处的那晚谈话又清楚地浮现在脑海中,白嫩嫩的脸蛋上顿时爬满了黄昏天边炫目的晚霞。   怎么没声音了?   原随云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小姑娘的脸颊。   像是被他微凉的指尖惊了一下,晚枫一个机灵,踉跄两步直接退到自家竹马身后,扯过宁小裳就挡在前面。   那边罪魁祸首还在不自知地微笑,仿佛什么都没注意到一样:“阿晚,你脸好烫。”   宁小裳:“……”尼玛这是调戏吧这是调戏吧这是调戏吧……   晚枫:“……”居然……那么喊出来了……呜……没脸见人了!   蓝白道袍后,小花萝的脸蛋更红了,连耳根子都被玫瑰色的晚霞占据,小小的耳珠红艳艳的几乎像是半透明的石榴子。   宁小裳第一次看到青梅羞红脸的模样。   比他梦中……见到的,漂亮百倍千倍都不止。   让人怦然心动。   他甚至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轻轻地覆上了红得几乎能看到其上细细绒毛的脸颊。   掌心的温度很高,高得像是要烫伤他的手心一样。   但这份娇羞,并不是因为他而出现的。   他收回了手,横跨半步,将小女孩的身影完全挡在了身后,直视那含笑而立的华服青年。   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这样的阿郁。   一点都不想。   “阿郁,”他的声音很低,很沉,因为几乎背对着所有人,无人看到这少年一向带笑的脸上此时却消失了所有的笑容,黑沉沉的眼眸里映出面前华服青年的模样,“那只碧空云雀是你给他的吗?”   他还记得当时阿郁为了做出碧空云雀,费了多少心思,完成之后,更是宝贝得紧。   连碰都不让他碰一下。   “才、才不是!”羞得只想找个地洞钻下去的小姑娘罕见的结巴了,“我……我发现的时候,云雀儿已经不见了……还有瓦力也是……”生怕自家失踪的另一个小跟宠也变成某人和某人的定情信物,她连忙道,“那日沙漠的大龙卷风把我和阿云还有大师兄都卷入其内,云雀儿和瓦力应该都是那时候与我失散的!”   不是阿郁给的。   宁小裳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面上已经是与往日如出一辙的笑容:“也就是说,是这位原公子捡到了阿郁的云雀儿吗?谢谢啦,阿郁可宝贝这只云雀儿了!”他义愤填膺道,“明明我和阿郁从小一起长大,在她眼里居然还比不过一只碧空云雀!太过分了!”   “才没呢!”听到这话的小姑娘气鼓鼓地从咩太身后探出脑袋来,反驳道。   然后花萝红霞未退的小脑袋又被咩太按了回去。   和阿晚一起长大的男孩子……所以阿晚才会和他站得这么近吗?   近到甚至能躲到他背后去……   这份亲密……   原随云垂下眼,淡淡一笑:“我倒是不知,阿晚竟然将这木鸟看得如此之重,碰也不愿让旁人碰。”   宁小裳微微皱眉:“自然是,我骗你做什么呢?”   “但上回,若不是阿晚将碧空云雀借与随云,随云恐不能及时从太原赶至济南城。”他叹了一口气,笑道,“早知阿晚如此看重这云雀儿,随云自该早日将它修好才是。”   “碧空云雀做工复杂,当世也只有阿晚能修了,你找谁都没用。”宁小裳对他说完,立马转头拽住自家青梅,“阿郁你好过分碧空云雀借给别人都不借给我亏我平日对你那么好什么都想着你连最喜欢的葡萄都分你一半你就这么对我!?”   一大段话不带一点换气断句地砸了下来,晚枫顿觉头晕脑胀:“我……我有好东西不是都分你一半了吗?连姐姐做的芙蓉糕我都给你留了一半呢……”她的糖葫芦,她哥哥们从海外带回来的小玩意儿,师父师兄师姐们给的各地特产吃食,她有什么都会分小裳一半啊!   还有她姐姐做的芙蓉糕,因姐姐出嫁已久,不好常回娘家,连她吃到的机会也不多。   可就算是这样,她还是把这不可多得的芙蓉糕分了一半给小裳啊!   若是没记错的话,阿晚的姐姐早已出嫁,故而不常见到,且阿晚幼年时是由她的长姐一手带大,她姐姐做的糕点,于她,意义非凡……原随云嘴角的笑容淡了一些。   “那你下次把阿甘借我玩!我要兔子阿甘!”这头宁小裳得寸进尺道,深谙打蛇随棍上的真谛,“啊,对了,把糖豆也给我玩!我给你玩三羊开泰,我才从叶师兄那里拿到的哦!”虽然大部分注意力都在青梅身上,宁小裳依然分了眼角余光给那头让他危机感倍增的某人,此时看到他嘴角微笑淡了许多的模样,顿觉心头郁气散了不少。   三羊开泰?是新训练出来的小宠物?晚枫点头:“好啊。”   情感类神经几乎不在线的小姑娘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与竹马的对话,几乎可以用“秀恩爱”来形容……   花萝的神经不在线,不代表其他人的神经也一样不在线,这会儿就有个在线人士已经满头大汗了。   阎铁珊看看这头因竹马打岔、已经褪去了初见时羞红脸模样的小姑娘,再看看那头虽然依然嘴角带笑,但不知为何让他背脊直冒冷汗的友人,只觉得眼前发黑。   阎铁珊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大耳瓜子。   让你丫多嘴!让你丫提木鸟!让你丫提人家的心上人!   但就这么对峙下去也不是办法,身为此地东道主,哪怕背脊上冷汗多得能洗澡,阎铁珊也得硬着头皮站出来:“啊、啊哈哈哈,郁姑娘不是要去找楼师傅定制首饰么?我、我们还是快点吧,时候不早了……”   啊,看到阿云都把原来的目的忘掉了……晚枫敲敲自己的脑袋,对阎铁珊点头施礼道:“麻烦阎老板带路了。”   接着她转向从刚刚开始就逃避得不敢看的人,虽然脸颊依然带粉,但总比刚刚红透顶要好多了:“阿云……”   “我与你……们一道去。”原随云淡淡道,谁都能听出来他本来想说的恐怕是没有们字的。   于是阎铁珊忙不迭往前走,只求自己走快点免得被后方殃及。   晚枫跟上,原随云自然是与她并肩同行,正要说话,却听后头那不知为何慢了一步的少年道:“哎哎阿郁你等等我……哎呀!”   耳边风声起。   是那少年要跌倒了?   以原随云的个性,又怎么可能会对将要跌倒的情敌施以援手呢?   于是……   “你又来了……”见怪不怪的晚枫无奈地拉住竹马的手。   宁小裳再次把自己成功挂在了青梅身上,笑眯眯道:“阿郁最好了!”他轻笑着看向原随云。   自幼失明,听声辩位功夫可以说是独步天下的原随云,脸色沉了下来。      ☆、第七十七章      有生以来第一次,楼师知道了什么叫做“坐立难安”。   想他自幼贫苦,但聪明好学。师从玉石匠斐温,十年出师,再到这珠光宝气阁里,用了仅仅三年时间,就从一名不文的普通匠师登上了珠光宝气阁首席匠师的宝座,他的天赋可见一斑,对自己手艺的专注也是他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取得如此成就的主要原因。   但今天,这份专注也无法让他摆脱周围环境的影响。   哪怕他面前正摆着足以激发他前所未有的灵感的素材。   “阿郁你看这玳瑁用来做钗簪怎么样,上面的纹理稍加修饰就是凤头钗了。”宁小裳凑在晚枫身边,“配上用那支犀角做的龙纹簪,刚好是一对龙凤钗簪呢!也差不多到了该打这些首饰的年纪了呢!”   原随云坐在晚枫的另一侧,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龙凤的喻意所有人都懂,身为常年和这两个图样打交道的楼师更懂,这会儿正欲哭无泪地往后挪挪身子:原公子的气场当真可怕!明明不过是打个龙凤对钗而已啊!   “龙凤钗是很好,但是……”晚枫眨眨眼睛,“师姐不会收的吧?”龙凤钗簪喻意不太寻常,不是她一个小师妹可以送的。   宁小裳顿时泄气:“你又是送你师姐的啊?”他还以为是阿郁给自己及笄以后准备首饰呢。   又……这个叫宁小裳的人,和阿晚熟悉到常年陪伴左右的地步了吗?   原随云面上笑容不变,仿佛只是陪着人在挑首饰一样。   只是坐他对面的楼师又往后挪了数寸。   “对啊,师姐她们常年在外面行医,总不好带着太过打眼的首饰,万一被地痞混混扒手什么的盯上了就不好了。”晚枫道,擅长于医术的万花谷弟子也不是个个身手过人,而且医者的慈悲心肠让她们无法对那些人下狠手教训,若是被哭诉一些,心软些的师姐说不定就不追究了。   “晚枫的师姐们经常在外行医?”花满楼好奇地问,“但为何我们不曾听闻过万花谷的名号呢?”   倘若只是他没有听说过的话,那还算正常,毕竟他不是常年在江湖行走的人,但是连陆小凤和阎铁珊都不知道,这就有问题了。   晚枫抿了下唇,轻声道:“若不是丹凤公主找上门来,我们也不知道金鹏王朝的存在。”   花满楼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是这样一个答案:“对不起……”   “没关系,花满楼不知道嘛,”晚枫笑了笑,“而且这世界上早已没了万花谷。”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阎铁珊却感觉不对:这女孩说万花谷已经没有了,但前面她才说她的师姐们在外行医……   在阎铁珊思考的时候,晚枫已经和楼师商量好了图样,并将需要的素材都留了下来,正站起来,看样子似乎是要离开了。   “阿晚,”从进来之后一直保持沉默的原随云忽然出声道,“与我一同去后院走一圈可好?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这么直接简单的直球反而是最难防御的,小姑娘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往后院走去,留下宁小裳原地咬牙。   大意了!   阿郁你怎么这么不长心,一句话就被叫走了!   自从原随云出现之后就一直完美地当移动布景板的无花垂目,合掌唱了声佛号,目光悲悯。   “大师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心里偷笑。”宁小裳哼了一声,“看我吃瘪就这么开心?还有同门爱吗!?”   无花微微一笑:“师弟和小师妹说悄悄话的时候,可从未想起过同门爱这个词啊!”   黑我黑得开心吧?   现在现世报了吧?   该!   慈悲为怀的大师此时心中无比畅快。   虽然不好对着同门落井下石,但这不妨碍他隔岸观火。   “我可没对阿郁撒谎!让你那么博爱!”   越说越烦躁,宁小裳干脆把背着的剑解下来,抱在怀里。   冰冷的剑锋平复了他心中的焦躁,他面上的不耐烦褪去,眉头微皱,似乎在思考什么。   无花也不再笑,面容平静:“郁儿对着他脸红了。”   “我看到了。”宁小裳淡淡道,他又不是瞎子。   无花道:“她从未对任何男人脸红过,我一样,你也一样。”   宁小裳不耐道:“那又怎么样?”脸红又不意味着喜欢!   “那日我听到他对郁儿说,要去她家求亲。”   宁小裳沉默了一下:“……他找不到郁儿家在哪里的。”   “若是找到了呢?”   “……”   “我们能到这个世界来,他说不定也能去。”   宁小裳顿了顿,道:“他家中人呢?他会丢下家里人走?”   “这我就不知道了。”无花淡笑道,“但若是郁儿为了他留下了呢?”   这一次宁小裳的回答很快:“不会的,阿郁不会丢下大唐留在这里的。”   他说得笃定,没有丝毫犹豫。   无花看了他一会,忽然低首唱了一句佛号,才道:“你说得对。”   郁儿一定会回大唐的。   #   珠光宝气阁的后院非常精致,此时正是暮春四月,百花纷纷绽放。   走在花园里,花香袭人。   “阿晚。”走在前面的原随云忽然停住了脚步。   正低头想事情的晚枫茫然抬头:“阿云什么事?”   他伸出手来:“拉着我的手,我怕你走丢了。”   晚枫脸一红:“不会的,我跟着呢!”   原随云摇摇头,没有收回手:“你刚刚心不在焉,我很担心。”   刚刚自己是走神了……小姑娘脸上红晕未褪:“我现在会专心的……”   但原随云依然没有收回手:“为什么不愿意?”他柔声道,“阿晚知道我是瞎子的,不是吗?阿晚的轻功更好了,走在青石路上几乎没有声音。我想牵着阿晚的手,这样就算阿晚的脚步声再轻,我也不会把你弄丢了。”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发轻了:“我真的很担心会听不到阿晚的声音。”   这一次,没有听到回答。   原随云没有着急,就那么伸着手。   过了片刻,一只温暖柔软的小手怯怯地伸了过来,像是怕惊扰到什么的似的,只搭上了他的指尖就似是被吓到了一样想往后缩。   他毫不犹豫地反手捉住。   小小的手被整个儿包住。   属于青年男子火热的体温像燃烧的火焰一样,顺着手仿佛是沿着血管一路灼烧到了心脏。   “阿晚觉得楼师的作品怎么样?”原随云牵着女孩的手,慢慢往后院走去,一边问道。   晚枫微微思考了一下,整理了一下语言,道:“不愧是珠光宝气阁的首席匠师,刀工精湛不说,难得的是灵气十足,匠心独具。”   原随云轻轻笑了起来:“阿晚这么喜欢?”   “漂亮嘛,当然喜欢……”小姑娘说话声音细细的,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我听天青说起楼师的时候,也想着阿晚说不定会喜欢。所以天青拜托我过来的时候,我就来了。”原随云轻声道,“但等到了楼师面前,我才想起来,我是个瞎子,楼师做得再好,我也只能摸出形状来。那首饰是什么颜色,搭配得好不好看,我一点都不会知道。”   在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原随云敏锐地感觉到被他握在手心里的那只手五指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捏成拳头。   这是常人心情波动的征兆。   而在此时被他完全包在手心里的情况下,那只手试图握拳的举动……就像是在轻轻地挠他的掌心一样。   软软的,猫儿似的勾人心。   “我们初见之时,在船上,阿晚去过我的卧房的,不是吗?那时候你的呼吸微微波动了一下,是因为看到了卧房里的陈设。我是个瞎子,所以我只要用手指摸着柔软,舒适,就已经够了。然而在你看来,我房间的摆设可以说是五颜六色,七拼八凑,看得人眼睛都要花了,是不是?”   原随云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还带着笑意,但晚枫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她当然记得。   那日,因为想要借阿云书房里的二十四史,她便去问船上水手他在哪里。水手告诉她少爷在房间里看书,于是她就一路找了过去。   那房间里的陈设精致得很,唯有色彩极为杂乱,任何一个审美正常的人走进这个房间,都会觉得眼花。   那是她第一次那么鲜明地意识到,不管平日里原随云的表现多么正常,不管他走路的步子多么稳,不管他为她倒茶的动作多么优雅,他依然是个瞎子。   看不到任何东西的瞎子。   但即使如此……   晚枫仰起头来,笑得明媚:   “就是这样的阿云,比绝大部分人,都要优秀,出类拔萃,让这武林中九成以上的人,都只能仰望,不是吗?”   她笑起来明媚如春光洒满碧湖,秀美的脸,笑弯的眉,像落满阳光的漆黑深眸,勾起的嘴角,还有两个小小的梨涡。   但是。   原随云的手落在女孩的脸上。   “我一辈子也看不到你笑的模样。”   瞎子是看不到这些的。      ☆、第七十八章      晚枫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她说什么都没用,看不到就是看不到。   即使那些话是她的真心话又怎么样,在旁人听来永远都只是安慰而已,改变不了阿云看不到的事实。   他和花满楼不一样。   晚枫没有任何一刻,比这个时候更加清楚地明白这一点。   忽然之间,有种难以言喻的悲伤袭上心头。   和幼年时得知父亲死讯时的悲伤不同,和躺在冰冷的尸堆里听雨声滴答时的悲伤不同,和无法拉回重伤之人性命时的悲伤不同,那是一种酸涩得让她想要流泪却又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完全没有资格流泪的哀伤。   到最后,她只能低下头来。   “好过分……”   原随云的听觉很敏锐,他清楚地听到了小女孩自语般的低语。   “过分?”他轻声重复。   “是啊,太过分了……”小女孩的声音很低,虽然轻却很清楚,“明明阿云一直都好像不在乎眼睛的问题的,忽然说这种话……好过分……”   她说得模模糊糊的,但是原随云却明白女孩没有说出来的话:从不示弱的人说出那样的话,就像一直紧闭的珠蚌打开了坚硬的外壳,将最为柔软的内里呈现在他人面前一样。   那是交出自己最为脆弱部分的姿态。   对于骄傲如他这样的人来说,这种举动的含义……让这个几乎从未考虑过这方面问题的女孩险些乱了方寸。   所以才说他好过分。   没有任何预兆的,就把他最脆弱、最害怕、最恐惧被人注视的东西,交到了她手上。   #   打破沉凝气氛的是一阵脚步声。   晚枫以为有人过来了,却听到那脚步声往左一拐,入了竹林。   听声音,应该是往这边来的。   她顺着那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去,是一个相当出色的青年男子。   不知是他心神不守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看起来有些魂不守舍——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在晚枫都看到他的情况下,他还没有注意到左前方有人在。   原随云皱了皱眉,伸手将晚枫揽入怀里,几步回转,两人消失在花丛假山之中。   等原随云停下脚步,晚枫才发现,两人正处于一个假山山体之中,从外面看的话,是很难发现这山体之中藏有人的。   而且这假山上还有孔洞,她张望了一下,正好可以沿着几个孔洞看到那青年。   “那是谁?”她轻声问。   “霍天青,珠光宝气阁总管。”原随云道,没有松开揽在女孩腰上的手。   晚枫皱了皱眉头:“不止吧?他的武功很高,而套路和阎老板不是一路的……这样的人物,只是珠光宝气阁的总管?”   原随云弯了弯嘴角,他现在有点理解什么叫与有荣焉:“他还是天禽门的掌门人,在这个武林里,辈分高到难以想象。”   晚枫哦了一声,天禽门她了解不多,只知道陆小凤提起过关中大侠山西雁也是这个门派的弟子,而以这位大侠的辈分,还要叫霍天青这个掌门一声师叔。   按照她的理解,大概就等于大唐武林中的纯阳子吕洞宾在她穿越过来的时候又收一个弟子的那种地位吧。   这时,霍天青似乎是回过神来了,左右看了看,确定附近没有人之后,他又是那种仿佛有心事的表情。   直到一双手从背后抚上了他的眼睛:“为什么你的眼睛看起来这么不开心?”   那声音呵气吐兰,像一只燕子在人的心间飞舞,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谁都留不住。   霍天青没有去拨开眼睛上的手:“因为我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让你这么不开心?”那双手细腻白嫩,哪怕远远的看到,晚枫也可以确定,那是一双属于女人的手,而且那个女人恐怕也很美丽,“你可知道,看到你不开心,我也很不开心。”   她的声音满是哀愁和悲伤,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忍不住想要把她搂入怀里好生安慰——除了霍天青。   好像还得加上阿云。   发现身侧男子的心跳都没有一丝改变,晚枫在心里补充道。   “我发现我爱的女人爱着一个半只脚都已经进了棺材的老人,你说我该不该伤心?”霍天青淡淡道。   那双手猛的一抖,抽了回去,霍天青睁开眼睛,就看到他曾经日思夜想的美丽容颜出现在他的眼前。   只是此时,这美丽而甜蜜的女人面上满是愤怒:“你!”   霍天青看着她,没有移开视线:“我知道你爱着他的财富。”   上官飞燕的脸色一下子和缓下来了,她的表情变得温柔而充满诱惑力:“这样不好吗?等我帮霍休把那三个人的财富都弄到手了,我再杀掉霍休,那时候,这些财富就都是我们的了!”   她一边说,一边把身体往霍天青怀里送:“霍休那个老头子……他、他根本没有碰过我……你不信吗?他练的是童子功……”   霍天青僵硬的脸庞忽然有了一丝波动,这让上官飞燕喜出望外,她甚至抬手解了自己的衣带:“不信,你看……”   不等晚枫想明白上官飞燕准备让霍天青看什么,一只火热的手掌准确地盖在她的眼睛上,阻隔了她的视线。   “不许看。”原随云的声音淡淡的,只是那只揽在她腰上的手不知何时加大了力气。   小姑娘扁嘴,不看就不看呗,干嘛那么生气啊。   视线受阻,耳朵就成了最大的线索收集途径了。   但是晚枫凝神听了一会,也没听到什么声音。   正当她准备问原随云他们在说什么的时候,霍天青的声音忽然响起:“啊!你……”   那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   上官飞燕的声音里带着遗憾和惋惜:“如果你一直不知道该多好。”   接着,就听一声沉重的人体倒地声。   之后再无声响。   原随云松开了手:“她走了。”   晚枫相信他的耳力,听到这话立刻从假山中冲了出去:从刚刚那声音里就知道恐怕霍天青凶多吉少了!   她想的不错,待晚枫赶过去的时候,霍天青虽然还未咽气,呼吸却已经越发虚弱了。   “他中毒了!”只看了一眼,晚枫就判断出了霍天青呼吸衰竭的原因:恐怕是刚刚上官飞燕用了什么手段让他中毒了,这才让这武功高强的男人没有丝毫反抗力地倒在了一个功夫完全不如他的女人手里。   霍天青还没断气,看到原随云和一个他不认识的小女孩忽然出现,面上顿时露出了苦笑:“我……我本就不相信她的,但是……我却没有想到,她能对我下手……”   他本以为,他和飞燕之间,还是有真情实意在的。   却不想,一切都是他的自作多情。   眼前越发黑了,只能隐约看到那漂亮的小女孩正在往他身上插什么东西,她的眉眼间带着焦急,眼神却是一片沉静,仿佛无所畏惧,看着就让人心安。   联想到刚刚这女孩出现时紧随其后的随云,霍天青莫名想道,这莫非就是好友心爱的女孩……   看来,虽然随云的眼睛看不见,但对于女子的眼光,却比他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呢……   霍天青在心底自嘲地想道,彻底放任自己陷入黑暗之中。   #   拔出最后一枚银针,晚枫松了口气:“好了,没多大危险了,剩下的等他醒过来了就好。”   阎铁珊此时看这女孩的目光已与之前截然不同:如果说之前他看这小女孩不过是看江湖上后起晚辈的目光的话,现在就是把她当足以敬重的大夫来看。   要知道,他赶到的时候,霍天青中的毒已经让这个年轻人濒临死亡了,若不是这小女孩用数根银针吊命,他连支撑到大夫来的时候都坚持不到。   而且,等他请来的太原城里最好的大夫来诊,对方却对他所中的毒一无所知,依然是这女孩一针一针地把人从阎王那边抢回命来的。   “接下来好好调养就可以了,阎老板请个善于调理的大夫给他看看吧,晚枫着实不善此道。”说着,她开始收拾药箱。   “郁姑娘可是在怪罪俺老阎刚刚请大夫的多此一举?”阎铁珊顿时苦着脸,忙赔不是,“实在是老阎俺的错!还请……”   “阎老板,阿晚不是在生气,也不是在客套,”原随云微笑着道,“她不会用病人的健康开玩笑,她说她不擅长于调理,那就是真的不擅长调理。而且她也不会因为你请了大夫而生气,病人好得快,她比任何人都要高兴。你还是去请长于调理一道的大夫来给天青看看吧。”   阎铁珊愣了愣,虽然之前就知道随云和这小姑娘关系不一般,但这话……   他不禁又看了一眼那正仔细检查药箱内物件的女孩,以他经年的眼力也没有看到任何的不甘不愿和生气的迹象,所以说……真的是在诚心建议?   “唔,如果阎老板不放心的话,可以到时候请我复诊,看看霍天青体内的余毒清了没。”晚枫看了看天色,“今天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哎,郁姑娘在珠光宝气阁歇下吧!让俺尽一尽地主之谊啊!”   “等霍总管的伤都好了,阎老板再摆宴席吧!缺了他的话,这宴席可不像话呢”小女孩笑了起来,“我得早点回去了,不然小裳又要念叨我了。”   她得早点回去,把刚刚上官飞燕和霍天青的交谈内容告诉陆小凤才行。   不然的话……   晚枫忽然有些后悔,之前自己为什么要那么说,让陆小凤对好友霍休完全没有防备呢?   如果霍休要暗算他什么的话,那岂不是轻而易举!?      ☆、第七十九章      晚枫回到租住的农居时,正好陆小凤也从大金鹏王处回来了。   看起来陆小凤在大金鹏王那里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才坐下拿起酒杯,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先说开了——对于陆小凤这种几乎可以称为酒虫的人来说,这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晚枫在珠光宝气阁收获也不小,但想到霍休和陆小凤的关系,她决定先听陆小凤说完大金鹏王那边发生的事,再做决定。   “晚枫的猜测不错,我找到了上官丹凤的尸体,她的确是六趾不错。”陆小凤叹了口气,转着手里的酒杯,却迟迟没有饮下那口酒,“我也去找了大金鹏王,但这个大金鹏王并没有生而六趾,应该是上官飞燕找人易容假扮的。”   至于真正的大金鹏王去了哪里,陆小凤没有说,但大家都能猜到:恐怕早已和真正的上官丹凤一同被上官飞燕送去了地府。   陆小凤看起来有些伤心,但还比不上花满楼。   只是花满楼是不会让友人为自己担心的人,即使心里不好受,也没有多说,只是起陆小凤的酒壶给自己倒酒——晚枫在百花楼养伤的一个多月里,从未见过花满楼饮酒。   陆小凤也知道这点,所以他只是陪着花满楼喝酒。   晚枫看看这二人,想了想,拉了宁小裳和无花,三人退开,留下花陆二人对月饮酒。   “郁儿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走出花满楼可以听到的范围,无花问。   晚枫点点头,把在珠光宝气阁后院听到的对话说了一遍,道:“……所以,这事八成就是上官飞燕和霍休合谋,想要将在阎铁珊和独孤一鹤手上的那两份财宝统统据为己有,为此,上官飞燕利用了柳余恨和霍天青,还找来了陆小凤。”   这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阴谋。   花满楼遇到上官飞燕是阴谋,为的是将无牵无挂的浪子陆小凤引入局中;霍天青邀请花满楼和陆小凤在珠光宝气阁摆宴是阴谋,为的不是给陆小凤制造机会,而是为上官飞燕的刺杀制造机会——阎铁珊的护院都被西门吹雪解决了,若不是半途原随云插手,此时她已经刺杀阎铁珊成功了。而阎铁珊一死,没有亲人的他的巨额财富就毫无争议地落到了他的总管霍天青手里。   而霍天青又是上官飞燕的情人,这和落入上官飞燕手中无异。   听闻阎铁珊的死讯,独孤一鹤定会前来拜祭,毕竟他们曾经同朝为官又一同护送小王子出逃,交情匪浅。此人号称刀剑双绝,武艺非凡,可谓高手难得。陆小凤若是要继续追查下去,西门吹雪定会与其交手。而以西门吹雪的武力,哪怕不能取独孤一鹤性命,二人也将拼至两败俱伤的地步,到时候再由上官飞燕在旁偷袭发出那种毒害霍天青的毒针的话……   仔细想来,这计谋竟是环环相扣,几近无解。   无花轻捻佛珠,垂目道了一声佛号:“独孤一鹤来太原,乃是得知青衣楼真正的主人是霍休,还有青衣小楼到底在哪里……”   “上官飞燕之前跟着陆小凤,恐怕是为了以防独孤一鹤将这个消息传递给陆小凤,而现在因刺杀阎铁珊失败,她不得不装作返回金鹏王朝询问大金鹏王真相的样子离开,但事实上……”宁小裳道,“她应该还在这里。”   无花点头,正想说什么的时候,看到小姑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不禁笑道:“郁儿?”   他笑起来温柔,眉目含情又带着丝丝宠溺,一旁的宁小裳撇撇嘴:又来这一套!不过没关系,反正……   “你知道青衣楼在哪里。”晚枫说得笃定,没有丝毫受到美男计影响的迹象。   无花面色不变,只垂眸,静静地注视着那女孩,嘴角的笑弧轻浅却勾人心弦:“郁儿如此笃定?然师兄与你一样,才来这世界不到两月……”   ……阿郁才不会被你骗呢!   宁小裳在心底偷笑,表面上还一本正经道:“大师兄不是和独孤一鹤一道来的吗,若不是有什么事儿与他们有关的话,独孤一鹤也不会带着你去见阎铁珊吧?刚刚大师兄你又说独孤一鹤之所以来太原,是因为收到有关青衣楼的消息,那这消息是哪里来的?他为什么会肯定是对的?大师兄,要不要解释一下?”   师弟师妹太聪明了,做师兄的也会很没成就感啊……无花叹了口气:“你们说的不错,独孤一鹤处关于那青衣楼的消息,确实是从我处取得。”   说着,他从宽袖中摸出一个小小的铁灰色人偶,晚枫一眼看清那东西:“啊!我的瓦力!”   无花点头,将瓦力递给迫不及待伸手的小姑娘:“说起来这还是瓦力的功劳,若不是瓦力跟随青衣楼副手,见到了他给青衣楼总瓢把子日常报告的信件,我趁机夺下那信纸来给独孤一鹤看,那峨眉派掌门也不会如此轻易就相信我这等无名小辈。”   不管在大唐还是在楚留香的世界里,行善或者无花都不能算是无名小辈,但在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他这话却是一点都没错。   “大师兄既然知道了,不若就将这些事都尽数告知独孤一鹤和阎铁珊吧!”宁小裳插嘴道,“左右都是他们金鹏王朝的事儿,自然也合该他们自己解决。”   这是打发他走么?无花沉默了一下,抬眼微笑看他家一向善解人意乖巧懂事又不听话的八师弟:“小八说的不错,既然是金鹏王朝几个旧臣之间的事,自然是应该告知他们,让他们自行裁决。”他笑着转向晚枫,“明日小师妹不是要去给那霍天青复诊吗?不若与我一道前去吧。”   晚枫点点头,对底下暗流一无所知:“好啊。”   宁小裳:“……啧。”   忽听一个男声插了进来:“就这么把我们排挤在外,太不够意思了吧?你说是吧,花满楼?”   三人顿时一惊,却见那从屋顶探出头来的,不正是陆小凤么?   花满楼不知何时到了那房顶上,手中折扇轻摇,听到陆小凤的话,微笑点头:“不错。”   #   上官飞燕回到小楼中时,霍休正在喝酒。   酒是三十年陈酿的山西汾酒,莹澈透明,清香馥郁,闻着就勾起了经年酒鬼的酒虫。   但上官飞燕不是酒鬼。   她非但不是酒鬼,还很讨厌酒。   不过她是个聪明的女子,不会在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喜好来——尤其是,这个喜欢着自己讨厌的东西的人,还掌握着让她极为眼红的财富。   讨好霍休几乎就是她的本能了。   今天的霍休看起来并不开心。   “你见过霍天青了。”他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上官飞燕点头道:“他查到了我和你的关系,为防我们的计划失败,我只能先下手为强了,”她笑得娇艳,“中了我的飞燕针,现在,他恐怕早就上路了。”   “可他还没死。”霍休道。   “没死?那也快了。”上官飞燕不以为然道。   “非但霍天青没有死,萧秋雨也没有死。”   “什么?这不可能!”上官飞燕悚然一惊,萧秋雨的伤那么重,怎么可能还活着?!   “萧秋雨被陆小凤救了。不过一直昏迷着,直到那天你假意离开陆小凤回去找大金鹏王。”霍休道。   “你没再下手杀了他?”上官飞燕不满道,“他知道得太多了,我会暴露的。”   “蠢女人,你以为你还没暴露吗?”霍休冷哼道。   上官飞燕来不及恼怒,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不但她暴露了,你也暴露了。”   这个声音很熟悉。   她倒吸一口气,万分希望不是她所想的那个人。   然而等到她回头,她发现来的并不止陆小凤一人。   陆小凤,花满楼,独孤一鹤,阎铁珊,原随云,还有一个她不曾见过但在青衣楼的情报中知道其存在的无花大师。   “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上官飞燕惊怒万分。   “这个嘛,”陆小凤摸摸下巴,“要问青衣楼平日里是怎么和属下联络的了。”   上官飞燕顿时明了:鸽子!他们竟是跟着鸽子追到这里来的!   陆小凤不再看那女子,而是转向还在独自饮酒的霍休:“我不明白,你已经是天下首富了,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   “财富这种东西,是不嫌多的。”霍休道,“对我来说,那些财宝就像是我的老婆一样,我无法容忍别人碰触它们。”   陆小凤哑然,好一会儿才说:“所以,如果按照你原来的计划,当珠光宝气阁和峨眉派的财富都落入你的掌中时,恐怕下一个死的……就是上官飞燕了吧?”   他怜悯地望着仿佛才意识到这点的女子,后者惊慌地看向霍休,希冀从他的表情中获得否定这句话的信息,然而那老者的面容让她顿时面如死灰。   “没有男人会和别的男人分享自己的老婆,不是吗?”霍休笑道,一反刚刚的沉默,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你们都到了也好,免得我想办法一个个地解决。”   他话音刚落,就听两边墙壁里咔哒咔哒机关声响,数十支弩箭自墙中射出!   “箭上有毒!”陆小凤一眼看到那箭头绿幽幽的光,忙警示道。   刹那时,各人各显身手,将来袭毒箭或打落或擒下,待得这波机关平静下来,花满楼面上忽然泛起了悲哀之色。   他听到上官飞燕的呼吸消失了。   她的武功毕竟不能与在场众人相比,刚刚一支毒箭与她擦身而过,破了些许油皮而已,却因此夺走了她年轻而鲜活的生命。   陆小凤叹了口气,看到美丽女子的逝去,总让人新生惆怅。   “你们以为自己赢了?”霍休看起来对他们能避开毒箭丝毫不意外,“真可惜,这里依然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墙壁里机关转动的声音从刚刚开始就没有停止,而就在霍休说出这话时,一个精铁打制的笼子从天而降,将霍休整个儿罩在里头。   陆小凤愣了一下,他本以为那笼子应该关住他们才对,但这……   原随云的耳朵动了动,忽然出声道:“我们进来的路被封住了。”   花满楼跟着点头:“我听到门关的声音了。”   陆小凤忽然觉得嘴里泛起了苦味:“我记得刚刚我们进来的时候看过,那门……只能从外面开,对吧?”   “不仅是只能从外面开,我这若是按下总机关,外面的门从此就会被锁死,哪怕有人在外面也开不了。”霍休冷笑道。   “有上官木你陪着我们,我们这也死得不冤啊!”阎铁珊冷笑道。   “数十年的好友,生不同时死同穴,倒也不错。”独孤一鹤漠然道,“只可惜,你不像是会和我们同归于尽的人。”   “哈哈,你们的确是了解我。”霍休大笑道,“这里唯一的出口就是我椅子下面,等我出去了,我一定不会忘记把出口关上,让任何人都无法进入这里来!”   陆小凤面上一苦,眼角余光却看到一片白色僧袍从身边飘过。   那少言寡语只微笑示人的无花大师漫步上前,屈起手指,轻轻地敲了敲保护着霍休的铁笼子:“这质地……似是百炼精钢?若是我所看不错的话,这笼子怕是有近两千斤吧?”   “大师好眼力,”霍休微笑道,“这笼子恐怕只有那等传说中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才能削断,而那种兵器,也不知道存不存在。”   “那等神兵利器是否存在,在下不知。在下唯独知道的是,”无花笑道,“这世上,有一个人,是决计不会将你这小楼中的机关放在眼里。”   霍休挑起眉头:“你是说那天下第一巧手朱停?”   无花摇了摇头:“在下并不认识朱停,也不知道他的手艺如何。”   “那你说的是谁?”霍休问道。   这白衣僧人垂目淡笑:“一个能做出飞天木鸟的孩子。”   几乎是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的同时,只听墙壁里又传来一阵咔哒声,耳力灵敏的原随云和花满楼几乎同时转过身去。   他们身后离得最近的那扇门毫无动静,但这二人却听到了外面的门打开的声音。   #   在陆小凤带着花满楼独孤一鹤等人去见霍休的时候,没到场的晚枫和宁小裳则是留在了外面,和朱停一道研究怎么破解霍休这小楼的机关。   也是这二人于机关一道上造诣非浅,在机关的关键处动了不少手脚,不仅打开了关上的门,还让那霍休本拟将自己保护起来的铁笼子,反而成了他困死在里面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等结局,当真让人唏嘘不已。   陆小凤等人从小楼里出来,听从头看到尾的上官雪儿绘声绘色地说刚刚朱停和晚枫干的时,众人对于这来历神秘的小女孩师承更加好奇了。   连朱停都承认那女孩于机关一道上的造诣之深,出乎人意料之外。   上官雪儿说得兴起,陆小凤也不好打断,更不太愿意把她姐姐上官飞燕的死讯告知这已经没有其他亲人的女孩子,直到原随云出声打断了她的话:“阿晚呢?”   月色下,华服公子语调温和,神色平静,说话声不紧不慢,但不知为何,给上官雪儿极大的压迫感。   他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话:“阿晚去哪里了?”   上官雪儿忽然有些害怕,下意识就躲到了老板娘身后:“我,我不知道……刚刚有个小道士找她,说是来的路上看到了什么东西,刚好她的事做完了,就跟着那小道士走了……”   “往哪边去了?”原随云轻声问道。   上官雪儿怯怯地指了一个方向。   #   深林中,宁小裳拉着晚枫的手走在满是枯叶的林间。   “小裳你真的看到了?”晚枫一边留心脚下,一边问。   “嗯,过来找你的时候远远看到了,我不太确定,你知道我习惯打阵营……”宁小裳辨认了一下方向,“来,这边。”   拨开树丛,爬满苔藓和藤木的山壁出现在眼前。   与众不同的是,这山壁上覆盖着一层虽然薄,但清晰可见的白色雾气。   晚枫上前,仔细查看了一番,点头:   “没错,这是一个秘境入口。”      ☆、第八十章      “不过这个秘境看起来……恐怕还没有完全成形。”   晚枫将手探入薄雾中,那浅薄的一层雾气甚至还不能掩盖她的手掌。   秘境的形成需要时间,长短不一,晚枫这些年长久地和明教师父辗转各大秘境,也曾目睹过不少新秘境的诞生,倒也了解这秘境诞生的规律。   “看样子,少则三个月,多则五个月,这个秘境才能彻底成形。”她收回手,摩挲着指尖触摸到冰冷山壁的手感,“而且,这不是五人的小秘境……”她皱眉,“至少是……十人层次的。”   她有些犯难。   人数要求越多的秘境,其难度越高,这是大家都公认的。譬如10人普通荻花和25普通荻花,其难度就是天差地别。   而且晚枫可以肯定,这个秘境和天工坊不一样,它属于她从未见过的那一类。   全新的秘境,这也意味着……全然陌生的秘境首领机制,需要长久调配的团队门派成员配置,固定的成员共同摸索。   对现在的他们来说,这些都是难以达成的。   而更让她为难的是……   “我不是很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我从大唐来到阿云的世界。但是至少我从大唐来去阿云的世界时,都是因为进出秘境的缘故。但这次来这里,却是遇到了天之异象,而小裳你更是没有规律……所以,我也不太确定到时候这个秘境成形了,能否把我们带到我们想去的地方。”   比起晚枫的忧心忡忡,宁小裳看起来倒是没想那么多:“既然还要那么久才能完全成形,那慢慢来吧,回去告诉大师兄。不管是什么秘境,反正他这个洗髓和尚是跑不掉的。”   大唐里的秘境首领多是修炼内功,所以需要能够强力防御内功的洗髓大师来扛首领攻击,这就导致每一个团队开荒新秘境时,强力洗髓大师都是必不可少的人物。   晚枫想到这里也笑了:“说的也是,我们先回去吧。”   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掩埋在深山中的秘境,记下方位,晚枫招呼宁小裳,两人一同离开。   #   “新的秘境?”   农居院中,无花有些讶异地问道。   宁小裳翻了个白眼,对于自家大师兄疑问的语气表示极其不满:“师兄你不信我,也该信阿郁的眼光啊!”   ——没事黑一把自家师兄已经是宁小裳同学堪比冷翼毒神的日常了。   无花微笑着压下掐死这不省心师弟的念头,道:“我自是相信郁儿的眼光,不过秘境诞生一向颇有规律。我们来之前,刚刚出现了烛龙殿,按照以往的规则来看,近期之内应该不会有第二个大型秘境出现才对啊。”   宁小裳呆了一下,不确定道:“有这回事?”   “大师兄说的不错,大型秘境的诞生时间虽然不能确定,但从来都是相隔极长一段时间的,比如战宝珈蓝一年多后才出现了荻花圣殿,荻花圣殿和烛龙殿的诞生之间也隔了一年多。”晚枫给自己倒了杯君山银针,说,“按照这些规律来看,烛龙殿之后的大型秘境,至少也要等一年。”   然而现在,烛龙殿的秘境估计才刚刚诞生不久,就又有一个大型秘境开始酝酿……   无花思索了一会,道:“虽然完全形成需要几个月,但这些日子里,应该会形成一部分了,我们去看看如何?说不准,又是荻花圣殿和龙渊泽这种有同枝而生关系的双生秘境呢?”   想到龙渊泽和荻花的关系,晚枫点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短期内出现第二个大型秘境不足为奇。   看着小姑娘严肃的表情,无花笑了起来,忍不住就伸手摸摸她的头:“郁儿何必如此忧心?左右有师兄在,你莫不是不信师兄能在秘境中护你周全?”   不等晚枫答话,宁小裳就从旁边凑了过来,不着痕迹地把大师挤到一边去:“我们当然信师兄,可是那秘境又不是只要穿过去就可以了的,至少得把秘境首领解决掉啊!难道师兄你准备单挑秘境首领?”   从那小道士兴致勃勃的眼神来看,他很期待自家大师兄说个“是”字。   可惜他没有如愿。   “小裳别闹,要是大师兄能单挑秘境首领,少林下一代达摩院首席的位子就可以内定给大师兄了!”晚枫挥了挥手,从怀里摸出一本书来,“我们还是趁着秘境还没彻底成型,再精进一下自身武学吧……四个人打十人秘境,总觉得是要跪的节奏啊……”   四个人?   面和心不合的师兄弟对视一眼,同时拉响红色警报:郁儿/阿郁不会是把原随云也一并算进去了吧!?   “郁儿是要把原公子也一并带去?”无花试探着问道。   晚枫翻开手里从孙思邈老先生处得来的《万花秘笈》,闻言点点头:“是啊,阿云又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虽然还不确定那秘境是否能把他送回他的世界,但也应该让他和我们一起去……再说了,就我一个离经花,虽然有鸿雁,但没五毒教的凤凰蛊也没有七秀坊的心鼓弦,万一一个不留神小裳跪了的话我们就完全没有输出了。”   治疗的压力可是很大的!   看来原随云的同行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宁小裳不爽地撇了撇嘴,眼角余光却看到晚枫皱起了眉头,不禁开口问:“阿郁怎么了?”   “这秘籍……不太一样。”晚枫迟疑道。   “什么不一样?”宁小裳凑过来看了一眼,阿郁最近重新捡起了花间游心法的事儿他是知道的,本以为阿郁在看的是花间游技法的武学秘籍,但看这本书的封面……   “这好像是你们万花的武学总纲?”   有鉴于万花和纯阳近年来相交频繁,宁小裳作为纯阳弟子,倒也认得这秘籍模样。   晚枫把手上的《万花秘笈》放在石桌上,让无花和宁小裳都能看清楚这武学秘籍的模样。   看了一会儿,无花先发现端倪:“这秘籍……似乎与往日我们所见万花秘籍不太一样?”   宁小裳也跟着点头。   他们两个平日里常在阵营里厮杀,身边袍泽也有不少万花弟子,敌对的恶人谷中更是有不少弃治花(各种意义上),故而对万花武学了解颇深。   浩气盟里更是有教授万花心法的武学指导师,浩气盟其他门派的弟子要是愿意,也可以去那武学指导师处学习万花的武学心法,只是不能学到万花最为高深密不外传的镇派武学,导致同样的招式威力及不上真正的万花弟子罢了。   两人出于私心基于公理,都曾对万花心法做过一定的了解,也知晓万花武学是个什么模样,然而这秘笈……   “阿郁是从哪里得来这秘笈的?”宁小裳问。   他和大师兄从未见过这样的万花秘笈。   “前些天,我想要将花间游心法重新捡起来修炼,故而去三星望月找孙爷爷拿了花间游心法的武学秘笈,这本书就是夹在里面给我的……这些日子里,我养伤闲着没事干,把那些书都看了一遍,才发现这本不太一样。”晚枫说,回忆了一下,有些迟疑道,“现在想来,那时候孙爷爷的表情……好像有点不太寻常?”   “你看过里面内容了,是万花武学吗?”无花问,孙老前辈虽然年纪极大,已经一百多岁了,但要说他会糊涂到拿错秘笈给门下弟子……恐怕万花弟子一人一懦咪小言兑言仑土云针都能把说出这话的人扎成针垫子。   “这是万花武学,这点我倒是可以确认,而且我发现这书上记载的万花武学,比我往日里所学更为高深,招式威力也更加强大,我猜测应该是给门派中的精英弟子学习的……”晚枫说,“这秘笈中记载的许多招式威力都与我现在熟悉的不同,比如这书中所记载的‘锋针’:现下我与诸位花谷同门所用锋针,只能在战后救治重伤人士。然而这书上所记载的‘锋针’,若是在战前使用,为某个人刺入这一针的话,当他在战斗中遇到能将他重伤的伤势时,这一针的威力将会被立刻激发!不但此人不会因此重伤,反而能将气血内息回复到巅峰时期的五成!”   无花和宁小裳悚然一惊:这不是足以和七秀的心鼓弦、五毒的凤凰蛊媲美了吗!   “既然这么好,为什么不学?”宁小裳不解道。   “好当然是好的,如这般被加强的招式也有许多,但是也有一些不太好的地方。譬如,花间游心法中,完全没有了‘乱洒青荷’这个招式,另外……”晚枫迟疑了一下,道,“若是我开始修炼这全新的万花武学,那就意味着原先体内的镇派以及经脉都将会被摧毁,然后重生,而重生后诞生的奇穴更是截然不同,一些本能够立刻使用的招式,会变成需要奇穴支持才能使用……譬如清风垂露和利针,打断对方招式释放的厥阴指……”   “我保守估计了一下,若是这么做的话,我需要大概至少一个月的时间重建奇穴经脉,而之后新型武学的摸索需要多久……就更难说了。”晚枫抿了抿唇,“若是因为不熟悉新的招式效果,导致到时候进入秘境时出了什么差错……”   她没有说下去,只有从那抿得越发紧的唇瓣中,或可窥见一丝动摇。   无花沉默了一下,若真如她所说,那倒也不奇怪一向决断果敢的郁儿这次会如此迟疑不定,摧毁旧有武学体系,重建全然陌生的招式心法……这等魄力和毅力,不是谁都有的。   他想着,目光忍不住落在了那本万花秘笈上,看着看着,无花忽然感觉自己似乎……   “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类似的书呢……”   无花一惊,以为是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抬头却发现那是宁小裳在自言自语。   “小裳见过?”晚枫愣了一下,“可这是我万花谷的秘笈啊!”虽然纯阳和万花近年来交流频繁,紫霞纯阳和万花谷更是同为混元性内功,但是也不至于将镇派武学透露给另一个门派看啊!   宁小裳盯着那本万花秘笈,挠挠头:“我肯定在哪里见过……但不是万花的秘笈,我记得应该是我们纯阳的秘笈,这里是我们纯阳的太极标志。”他指着上面一个形如花笔的万花门派标志,说,“但我到底是在哪里看到过的呢……一时想不起来了……”他皱眉,苦苦思索自己到底是在哪里见到过的。   “小八这么一提,我也有点印象……似乎在什么地方看到过。”无花也确定了那不是自己的错觉,“同样也是少林的……这里是个金色的佛字,我记得很清楚。”   晚枫睁大了眼睛:难道……   “啊!我想到了!”宁小裳猛的蹦起来,来不及多说,一头冲进房间去,晚枫在院子里,只能隐约听到房间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夹杂着宁小裳的“不是这里……不是这……奇怪我放哪里去了……”的自语声。   正当晚枫想小裳丢三落四的毛病到现在都没改的时候,无花忽然起身,往屋里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手上就多了一个包裹。他打开包裹,从里面拿出一本被油纸包着的书籍,摊开一看,果然是和晚枫所拿出来的万花秘笈外表极为相似的少林秘笈,只不过刻着门派标志的地方从花笔变作了一个金色的佛字。   “啊哈!找到了!”屋子里传出宁小裳快活的笑声,接着蓝白道袍的少年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中途差点被门槛绊得摔倒——扑到石桌前,把手里的书往桌上一放。   三本外形几乎一样,唯有门派标志与色泽不同的书籍放在一起,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三本书之间有着莫大关系。   无花拿起自己那本,轻轻抚摸书皮,道:“我这本,是离开少林前往烛龙殿之前,师父交给我的,还特意告知待得烛龙事了,再打开观看。故而,我拿到之后便放入包裹之内,并未打开。”   “我和大师兄你差不多!上回我从浩气盟回门派,被于睿师父叫住了,她查看了一下我的武学进境,又考察了我的功课,之后就把这本书给了我,还叮嘱我等到闲暇无事之时,再行修炼。虽然因为血眼龙王出世,浩气恶人联合起来追杀他,但是血眼龙王遁入西蜀南诏之地之后就几乎了无踪迹,浩气和恶人的联盟也随之解散,我赶着去昆仑支援浩气营地,就……”说到这里,宁小裳挠挠脸,有点不太好意思,声音顿时小了下去,“而且我是双修紫霞功和太虚剑意,该看的秘笈早就看全了,所以……”   晚枫懂了:两个都是拿到手之后撇了眼封面就丢包裹里去了,没有她今天说出来,估计这两本秘笈要等他们包包满了准备清理背包的时候才会被发现。   难怪刚刚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书。   “如此看来,这秘笈应该是给门派中考察出色的弟子修习的……”无花想到让自己至今饮恨落败的少林大师兄,若有所思道。   他早就觉得少林大师兄所修习的武学虽然与他同出一源,但又有些不同,只是那位少林大师兄修为精深,竟能以内功强行模拟出相似的招式,唯有他眼力过人,方才发现一丝端倪……   现在想来,自己发现这一不同之处,也是在近些时候。   或许正是发现了那点不同,才让自己有资格得到这本秘笈?   宁小裳也想到同一个地方去了,两人基本确定了这秘笈地位。   那么,阿郁呢?   两人一同看向正盯着万花秘笈思考到底要不要练的小姑娘,忽然同时心有所感:和他们不同,恐怕郁儿/阿郁是一早就被孙老前辈内定为万花谷嫡系弟子,只待她自行领悟学无止境之理,就可将秘笈送入她手中……   毕竟,万花谷自东方宇轩在十三年前(以大唐历为准)开派,这十多年里,能够在入门时便取得初级弟子身份、第一年考核中取得中级弟子身份、第二年便取得高级弟子身份、第三年直接通过七艺考核、获取万花弟子身份准予出谷的弟子,唯有郁晚枫一人。   其才之惊绝,江湖同辈中,无人可与之比肩。      ☆、第八十一章      大金鹏王事件算是告一段落了。   霍休被困于他自己放下的精铁牢笼之中,虽然不管是朱停还是晚枫,只要愿意都能破开那个看似牢固的精铁牢笼,但是两人都没有提出这一点。   比起让他痛痛快快地死,所有人都很赞同让他活着看着自己的财富被一点点地撬走——单就上官雪儿提出的计划,就让无花觉得,这个小孩子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陆小凤看起来并没有解决了一个大麻烦的兴奋——在这件事中,他失去了一个可以随时过去一起喝酒的好友,哪怕是乐天如他,一时之间,也难以从中走出来。   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就从金鹏王朝的事上移开了。   在霍休自作自受把自己关进笼子里的第二天,独孤一鹤和阎铁珊共同举办宴席,邀请了陆小凤、花满楼、晚枫、宁小裳等人,有好酒有好菜,陆小凤的自我调节能力也很强,还没等宴席开始,陆小凤的情绪看起来,已经没有昨天那么低落了。   相对而言,宁小裳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   小道士亦步亦趋守在心不在焉的青梅身边,眼刀子成打成打地往坐席上某个存在感特别强烈的敌对目标身上丢:次奥!说好的只邀请了我们几个呢!大师兄怎么也来了!   虽然没有修炼金钟罩但是防御能力从来不是盖的圣僧筒子表示,他是受独孤一鹤邀请来的,有意见找峨眉派掌门去,相信后者会很高兴与江湖后辈煮茶论剑一番。   宁小裳挑了挑眉:然后你就可以趁虚而入勾搭我家阿郁了?呸!美死你!   这头蓝白道袍的少年冷笑连连,似有飞雪漫天,那边白色僧袍的大师敛眉勾唇,笑如春暖花开,陆小凤一踏入厅内,顿感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等闲人等一旦卷入便是尸骨无存的下场。   小凤凰大惊,以为是什么高手过招正值酣时,来不及想阎铁珊宴会的大厅内为何会有这般高手过招,顿时全身戒备,灵犀一指随时可出,做好准备才抬眼看厅内。   这一看,顿时傻眼。   左边白衣僧人双手合十,垂眸闭目,嘴唇微动,似正在念什么经;右边蓝白道袍小少年守在自幼一起长大的青梅身边,言笑晏晏,即使小姑娘好像在想什么事,心神不守的模样也没有令他嘴角的笑意减少半分,仿佛这样的相处已经让他极为满足了一样。   陆小凤茫然放下手,刚刚是自己错觉?   没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小凤凰摸摸脑袋,看时间还早,决定先去外面转一圈再说。   他刚转身,就看到从廊檐下走来的原随云。   陆小凤愣了愣。   暮春时分,花落叶茂,日光正好,明媚而不刺眼的阳光落在那华服青年的肩头,像留恋不愿离去的精灵在他的衣襟上跳舞。珠光宝气阁里林木繁茂,勃勃生机迎面而来,然而这青年嘴角的笑容,却让人仿佛置身于冬去春来、风抚大地百花齐放的春日中,连那双满是空寂漠然的眸子里,似乎也带上了些许暖意。   作为花丛浪子,陆小凤可以用自己所有的红颜知己起誓,一个人若要笑成那般模样,不是想到了心爱的人,便是将要见到深爱的人。   陆小凤摸摸下巴,他倒是知道原随云有个心上人,上回在珠光宝气阁的水阁中时,这青年亲口承认的,但那人是谁,他却是不知道的。   这么看来,今天他是要把那捂得严严实实的小情人带出来见人了?   刚刚决定出去转一圈的小凤凰立刻改主意了,不走了!   不但不走了,他还迎了上去。   原随云也“看”到他了,还未走到前便已先行出声唤道:“陆兄。”他微笑道,“客已临门,然主人未至,阎老板,这可是珠光宝气阁招待不周了啊!”   他话音未落,阎铁珊就笑呵呵地从外走了进来:“随云小友,明知道俺老阎不会说那些个文绉绉的客气话,你可莫要折煞俺老阎啊!”他接着转向陆小凤,笑着提起手中所拎之物,“今日的宴席,可不能像几日前的接尘宴那样!老阎特地一大早亲自去杏花村,求了那酿酒名家将地窖里压坛子的陈年汾酒起出来,就为了这宴席啊!陆小凤,老阎这诚意十足吧?”   不用他多说,陆小凤已经闭上了眼睛,陶醉在酒香中:山西汾酒乃是烈酒,哪怕是被封在坛子里,陆小凤也闻到了空气中传来的酒香,勾人得让他肚子里的馋虫都开始上涌了!   “有酒无菜,岂不可惜?”独孤一鹤不知何时也到了院中,一向形容严肃的脸上少有的露出了笑意,“过油肉,熏猪肉,酿粉肠……还有太白观的素斋三味,陆小凤,这宴席若是错过,可不是单单遗憾二字可以囊括的啊!”   陆小凤一句话也不说,转头就进厅,在外面的几人就听到他的声音从厅里传出来:“还等什么,开宴啊!”   独孤一鹤与阎铁珊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   有好酒,有好菜,这是一次宾主尽欢的宴席。   唯一让宁小裳不太高兴的是,饭后,原随云不知道找了什么借口,把晚枫又叫走了。   阿郁你这么容易被骗真的好吗!行走江湖的人怎么能这么天真!   正当宁小裳为自家青梅的未来担忧时,阎铁珊似是想起了什么,道:“郁姑娘应当是去看天青的情况了。”他随即笑了起来,“我的总管因误信被上官飞燕的飞燕针打中,若不是当时郁姑娘在,恐怕此时早已……”   宁小裳的脸色些微和缓了些,只是心下还是有点不太开心:以前一块桂花糕就能骗走的青梅也不知道该说是长进了还是怎么,总觉得那么容易被叫走真的让人好担心啊……可是我又不懂医术,过去了也只能碍手碍脚的……或许,等回去之后找于睿师父学些医卜杂学?   而且遇到不懂的还能去找阿郁!   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宁小裳眼睛一亮,转而开始思考以后怎么安排自己的时间表:唔,大小攻防不能落,竞技场不能丢,不能占掉原本和阿郁一起走江湖的时间,阿郁还要闯秘境……   眼角余光瞥到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无花,宁小裳默默扭头,眼里凶光毕露:还要防着师兄捣蛋!   #   从珠光宝气阁离开时,已经是晚霞满天了。   好在还不到城门落锁的时候,晚枫走出珠光宝气阁大门,就看到百无聊赖地拿柳条逗着三只小羊的宁小裳。   那三只小羊一白一黑,还有一只花儿,宁小裳就拿着随手折下的柳枝儿逗着,小黑羊前后跑跑跳跳,蹦跶得可欢了;小花羊抖抖脚,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跟着跑;站最前头的小白羊转了个圈溜达了一下,又不动了。   柳叶儿青青,逗得小羊咩咩叫。   昔我往矣,杨柳青青;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宁小裳抬起眼来,看到怔怔地看着那三只小羊的小姑娘,立刻笑了起来:“阿郁!”他立刻奔到晚枫身边,“你可算出来了!”刚刚吃完饭,阿郁去看霍天青的伤,他自知对医术毫不了解,去了也只能是添乱,干脆出来等。   “霍天青怎么样……阿郁?”宁小裳本来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却看到面前的女孩眼底有些悲哀,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怎么了阿郁?谁欺负你了?”   小姑娘摇摇头,抬起头:“没事,我没事。”   宁小裳松了口气,他还真怕是阿郁受委屈了,但随即又不太放心地追问:“真的不要紧?”   你看上去很难过。   这话,他却说不出来。   “真的没事,”晚枫仰起脸来,努力露出微笑,“我只是想家了。”   是这样啊,宁小裳放下心来:“等我们打通秘境之后,就可以回家啦!”   “嗯,我知道。”晚枫轻轻地说,拉着宁小裳往城外走。   她知道,等打通那个还在成型中的秘境之后,她就可以回到自己打大唐江湖里,再看到孙爷爷,看到在仙迹岩弹琴的师父,在江湖中走动的明教师父,姐姐也不知近况如何了……   她可以回家,去见大哥哥,大哥哥操持着整个郁家的事,只怕没顾上身体,这次回去一定得请花谷里长于调理的师兄师姐陪她一道走,到时候给大哥哥看看;二哥哥开春时候就带着车队往丝绸之路上走了,他最熟悉那条丝绸之路了,那是父亲生前带着他走了一遍又一遍的地方,他像父亲当年做的那样把中原的丝绸和瓷器送到那些化外之地,现在应该是带着那些地方盛产的宝石香料回来的路上了,若是她先往龙门荒漠走的话,说不准还能遇到二哥哥的车队;三哥哥一年多前率领船队往南海出发了,听他出发前说,那里的人一样很喜欢中原的特产,而他们那里又盛产各种名贵树木、象牙染料,按照他的航线,现在也差不多该在回航的路上了……   ‘那边的黄花梨和紫檀木可好了,到时候三哥哥给你留下最好的,等小妹你出嫁了做你的嫁妆,十里红妆,让别人家的女孩子羡慕死你!’   彼时她还不高兴地嘟起嘴来,生气三哥哥是不是烦她所以要把她早早嫁出去,三哥哥立刻手忙脚乱起来,想安慰她结果反而把她说得眼泪汪汪想哭,真以为是三哥哥不要她了。   眼见一母同胞的兄弟手足无措的模样,在一旁的二哥哥笑得直捶身下的贵妃榻,坐在书案前看账本的大哥哥微微笑开,融化了冷肃的眉眼。   书房里一片温暖。   回忆让她嘴角的笑带上了暖如春光的温度,然而在阿云书房里看到的那二十四史忽然出现在她脑海里。   安史之乱。   万花谷的凌云梯,郁家的书房,大唐的万里江山……这一切,在狼牙军的铁蹄入侵中原时,还能完好无损地存在吗?   按照时间,还有八年,安禄山就要起兵反唐了……   来得及吗?   我们,来得及阻止他吗?   晚枫不知道,算无遗策如天下三智唯逊一秋的天策军师朱剑秋,在看到她带去的那些书后,也没能说出定能阻止安禄山叛唐之类的话来。   但是,她依然想为此而尽一份力。   为了她的家,她的友人,她的门派。   她的大唐。   “小裳,我回去准备一下,就开始闭关。”下定了决心,晚枫道,“花满楼和陆小凤那边,你帮我说一下吧,阿云那……小裳也帮我说一声吧,秘境的事暂时不要说。”   她不知道怎么面对阿云,刚刚在给霍天青诊治之后,她犹豫了好久,都没能说出那个秘境的事。   对于她和阿云来说,或许打通秘境的那一刻,就是永别。   她无法向一个含笑询问她家在哪里、他想要上门提亲的男子说出他们将要人世永隔的消息。   阿云的笑让她说不出口。   宁小裳一愣,登时明白晚枫想做什么:“你准备练那本秘笈?但那是要完全摧毁你习武至今几乎所有的镇派经脉和奇穴经脉啊!”   “就凭我们四个人现在的功力,根本打不过十人层次的秘境,除非我们的武学修为再上一层。我看过了,那本秘笈里有万花内功第九重心法,这足以让我的离经心法更上一层楼,到时候……或许我能单人治疗过十人秘境……”   “破而后立,”小姑娘犹带稚气的脸上却是一片冷然,像极了她那个执掌郁家在商贾之中视作传奇的大哥哥,“不破不立。”      ☆、第八十二章      “笃,笃。”   清晨,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刚练完剑的宁小裳收起手中的玉清玄明,有些疑惑地看向院门,这么早,谁啊?   陆小凤昨晚没回来……难道是他一早回来了?   打开院门,宁小裳有种想要立马甩上门的冲动。   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只可惜来人的反应速度不是一流高手可比拟的,单手撑门,就让宁小裳的计划胎死腹中。   宁小裳的脸色很沉,口气也不太好:“你来做什么?”   “昨日席上阿晚就有些心神不宁,后来与我同去看望天青时,也是心不在焉的模样,我担心阿晚,今日一早便来看看她。”原随云微笑道,仔仔细细把事说了一遍。   他并不指望就这样能让对方让步,但是原随云没有想到的是,宁小裳神色莫名,沉默了一会,让开身:“进来吧。”   农家院落向来简朴,宁小裳没把人带到屋子里去,两人在院落中的石桌石凳旁落座。   从厨房出来的无花看到安然在石凳上落座的原随云,面色动了动,看向自家八师弟:你就这么放他进来了?   宁小裳翻了个白眼,瞪了回去:不然怎么?让他在外面继续等着?阿郁要是知道非生我气不可!   无花平静对视:郁儿已经闭关了,她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宁小裳呵呵冷笑: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阿郁出关了难道不会和他见面?见面了难道原随云会那么好心帮忙把事瞒过去?你信不信是你的事,反正我不信!大师兄你挑拨离间的手段太低端了,打回去重练!   两人仗着面前的情敌看不见,光明正大眼神交流。   原随云被排挤在外也不着急,喝着君山银针神态安详淡定,泰然自若。   然而等到无花将做好的早饭端出来,宁小裳皮笑肉不笑地问他要不要一起用餐,原随云依然没有听到那个小女孩的动静时,他捏着杯子的手微微紧了紧。   “阿晚呢?”他放下手里的茶杯,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问道。   要说阿晚赖床,所以到现在都没爬起来,他信;但是要说阿晚会赖床到连该吃饭了都不肯爬起来吃,原随云觉得他还不如相信世上有鬼。   宁小裳正盯着无花做的素斋早餐认真思考自家大师兄有没有在里面动手脚,闻言抬起头来,正好看到原随云虽然一派冷静安然,然而眉眼间却带上了些许不自知的焦躁。   那焦躁不定的模样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   他下意识地看向晚枫闭关的地方。   昨日,阿郁闭关前,眼底似乎也带着如此不自知的焦躁。   老实说,他很担心阿郁。   门派至高心法又岂是说练就能练的?更何况现在的阿郁心神不凝,即使阿郁身上带着她大哥哥遍寻中原海外得来的寒雾银玉,外抑心魔,宁心静气,然而又有谁能打包票说她不会在钻研万花内功第九重的时候走火入魔?   宁小裳放下已经拿起的筷子,道:“大师兄你先用吧,我先去给阿郁送饭。”说罢,他去厨房拎了无花一早准备好的食盒,走到原随云面前,眼神复杂地看了这青年一眼,才道,“跟我来。”之后径直朝门外走去。   无花眼见那二人一前一后离开,叹了口气:“小八终究是心软。”   “说谁心软呢?”陆小凤刚从外头回来,一大早也不知道他跑哪里去了,这小凤凰从墙头跳进来就看到那一桌素斋,顿时眼前一亮,“这桌素斋是大师做的?”   无花微笑起来,抬手引其入座:“不若来尝尝贫僧的手艺?”   陆小凤摸摸下巴:“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白衣僧人微笑点头,看了一眼自家师弟离开的方向,转头一派光风霁月。   【划掉】让你抢我给郁儿送饭的活自己想办法解决早饭吧!【划掉】#   空气里传来山林独有的湿润气息,原随云若有所觉地偏过身来,恰好避开一滴从枝头滴落的露珠。   看到这一幕的宁小裳眼神微暗。   “其实阿郁是要我瞒着你的。”宁小裳忽然出声道,见吸引了那青年注意力,他才继续往下说,“但我知道,除非是在面对病人的时候,否则阿郁她一点都不擅长撒谎,更不会隐瞒什么,因为她自己心里也会不好受。”   宁小裳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原随云说:“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能为别人做决定,所以每次她硬下心来,不过问别人意见独自做决定的时候,总是很难过。”   原随云轻轻点头:“阿晚……确实如此。”   “所以这次她瞒着你,心里也不好受。”宁小裳说道。   “你觉得我会因为这个在心里埋怨她?”原随云问,虽然他心里完全不觉得对方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告诉他这些。   “当然不是,若你因此不喜欢阿郁了,我反而会很开心,”宁小裳冷笑道,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原随云的不喜,“这样浅薄的喜欢,阿郁不需要。”   他看了原随云一眼,忽然叹了口气:“可惜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我想你把我叫出来,应该不是要和我说这些。”原随云淡淡道,即使是来自看不顺眼之人的夸奖,他依然不为所动。   宁小裳又看了这青年一眼,转过头去,淡淡道:“你不是一直奇怪为什么昨天阿郁心神不宁吗?因为她找到回去的路了。”   原随云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   “她找到办法了,说不定能把我们送回各自的世界去。”宁小裳看到了原随云的动摇,却没有点出来,而是继续说,“但是那办法有危险,为了有更大的把握,她决定闭关,精研万花内功第九重心法。但是……”宁小裳摊了摊手,“她现在心神不宁,本来情绪就不稳定,还勉强自己进阶武学,我怕她到时候心法还没更进一步,就先走火入魔了。”   “所以我想,还是先解决她的心结好。”他看向原随云,“你说呢?”   原随云慢慢松开手指,轻笑了一声:“我为什么要帮你?”   “不是帮我,是帮阿郁。”宁小裳道。   “没有差别,因为结果一样。”原随云的声音很轻柔,“我为什么要帮你把阿晚带离我的世界?”   即使宁小裳没有明说,但是原随云可以猜想得到,阿晚八成是发现了一个新的秘境。   就如当初的天工坊。   既然当年阿晚是通过天工坊回去的,这次是不是也一样呢?   原随云不确定,但是他觉得这个可能性很高。   高到他不愿意去想这件事。   阿晚解开了心结,将万花武学练到更高一层,自然就有更大的把握通过新发现的秘境,而到时候……   他是不是又要在离开秘境的时候,和阿晚无知无觉地分开了?   他当初花了那么大的功夫,却没有丝毫万花谷的下落。   他是不是可以认为,阿晚来自一个很远很远,远到他再怎么努力地伸出手,也无法企及的地方?   他为什么要亲手送心爱的女孩远离自己?   别天真了!   以为瞎了眼的人都是花满楼那样为他人着想的好人吗?   花满楼是,很可惜,他原随云不是。   青年即使依然面带微笑,声音轻柔,但是谁都能听出他声音里的冷然:“你以为我是那样舍己为人的君子作派?”   宁小裳并不接话,只是在前带路:“到了。”他停下脚步,把手上的食盒递给原随云,“阿郁在里面闭关,总之我是把你带到地方了,到时候要怎么做是你的事。”   丢下这一句话,他径直离开。   “你不怕我对阿晚不利?”原随云背对宁小裳,轻声道,“我一个眼盲之人,阿晚看不上,也是理所当然,那我用什么手段让她留下……哪怕只是身体,这样,也没事?”   宁小裳顿了一下,大步离开。   原随云原地站了一会,才走了进去。   即使没有伸手,他却像是知道自己面前是一个山洞一样,走得稳稳当当的。   甚至正常人都没有像他那样稳健的步伐。   冰冷的空气拂过面颊,却忽然多了一丝热气,还夹杂着一丁点儿什么东西烧过的烟味。   原随云知道,那是前方有人点灯了。   女孩清脆的声音在山洞里响起:“小裳你来得真……阿云?”   洞璧把她的尾音无数次重叠,在原随云听来,那就像是他心爱的女孩喊了无数声他的名字一样。   但他知道,那只不过是假象。   就像他清楚地知道,面前这个唤着他名字的女孩子,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在策划怎么离开他了。   #   瞧了瞧宁小裳身后,没看到原随云,无花的眉毛挑了起来:“你就这么把他和郁儿丢一起了?”   “不然还能怎么办?眼睁睁地看着阿郁走火入魔吗?”宁小裳翻了个白眼,往厨房走去,“不管他现在怎么想,之后总归是会知道真正该怎么做的……我的早饭呢?”   厨房传来八师弟惊怒交加的声音,无花坐在院中默念心经,嘴角轻弯。   今天天气不错。   ☆、第八十三章      忽然看到完全不在料想之中的人,晚枫有一瞬间的手足无措,但很快她就强自镇静下来,笑道:“阿云怎么来啦?”说着她就要伸手去接过原随云手上的食盒,却不料后者手一动,移开了食盒,她的手就接了个空。   晚枫愣了一下,小心地抬眼,面前青年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来:“阿云?”   “我去找你,没见到人。”原随云一边说,准确地捉住了小姑娘本来要缩回去的手,拉着她往外走,“你不是怕黑吗,为什么要呆在这里?”   “小裳带你来的?”晚枫试了试,没能抽出手来,反而让原随云抓得更紧了,她就放弃了抽出手的念头,见原随云点头,扁了扁嘴,低声嘀咕了一句,“小裳这个大嘴巴!”   “阿晚想家了?”原随云牢牢地抓着手心里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努力压下心口翻滚的阴暗念头,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   “……有点想。”晚枫乖巧地点头,“我已经离家很久了,上回回去还是半年多前……”   原随云轻声道:“可是阿晚是女孩子啊,女孩子不可能一辈子都呆在那个家里的,不是吗?”   女孩子,总归是要嫁人的。   嫁人之后,该去的那个家,就不再是曾经的家了。   听出这句话下的隐藏意思,小姑娘的脸上立刻像涂了一层胭脂一样,红了起来。   糯糯地磨蹭了一会,她低若蚊蝇的声音才被原随云的耳朵捕捉到:“就是因为不能呆太久……才特别想回家啊……”   说出来就没那么多羞涩了,晚枫弯了弯嘴角,道:“而且阿云也很久没回家了吧,阿云的爹爹一定也很想阿云……”她看着原随云的目光涣散,像是透过他在另一个人一样,“我……我爹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没了,可我记得小时候每回见到爹爹时我都会很高兴很高兴……阿云……我想阿云也一样吧……”   阿云也会很高兴能看到他的父亲吧?   “阿云看起来心情一直都不好,尤其是别人发现你看不到的时候,你的心情就会特别差……不管是在那个世界还是在这里,阿云总是这样……”小女孩抿了抿唇,注视着面前的青年看不到任何东西的空洞眸子,神色认真,“就算只有一点也好,我也想让阿云开心点。”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出了山洞,夏初清晨柔媚清透的光线透过并不茂密的树林间的缝隙,洒在小女孩的肩上,发上,认真执着的眼眸中。   那是散发着像太阳一样光芒的孩子。   “阿晚。”原随云忽然道。   “嗯?什么事?”晚枫打开食盒,看着让人胃口大开的精致菜色,只觉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大师兄的厨艺果然一如既往的好(?﹃?)。   “阿晚喜欢我吗?”   正喝豆浆的小姑娘差点岔了气,顿时咳嗽个不停。   像是生怕这个问题还不够刺激人,原随云紧接着补充道:“我说的是,愿意和我成亲的那种喜欢。”   小姑娘的脸顿时红得像头顶的太阳。   “我……”她吱语了半天,只憋出一个我字来。   她甚至不敢看还在等她答案的原随云,羞得低下头来。   这一眼,看到了她佩戴在身上的寒雾银玉。   这是大哥哥在知道她要拜入万花谷时,生怕小妹在练功过程中走火入魔出意外,遍寻中原海外,才得来的奇宝,能够外抑心魔,宁心静气。   安史之乱。   因为羞涩而发热的头脑顿时冷了下来,连血色都几乎从脸上褪了个干净。   已经不是……可以任性的时候了。   她和阿云之间……隔着的,不仅仅只有空间,还有时间。   原随云听着那急促的呼吸慢慢和缓下来,心下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阿云。”   他第一次听到心爱的女孩用那样的声音说话。   不对,也不能说是第一次。   在他问起阿晚后不后悔救任慈时,那女孩稚嫩的童音里带着和此时一样的平静。   她就用那样平静的声音,说出了她在万花谷入门时的入门誓言。   平静到令人震撼的声音。   原随云忽然不想听了,那孩子接下来要说的话,绝对不是他想要知道的回答!   然而没等他说出拒绝的话来,晚枫的声音已经响起来了。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来自哪里?”   当然有,晚枫说过无数次她来自万花谷,但原随云从未在中原找到过一个叫万花谷的地方。   他甚至去了大沙漠寻找,因为听说沙漠里的绿洲是一片神奇的地方,也许阿晚所说的万花谷,就在其中一座绿洲上呢?   但他在大沙漠里问了多次出入的商人、把持大半个沙漠的札木合下属、盘踞一方的石观音……没一个人听说过万花谷。   如果不是深知晚枫不会在这种事上说谎,他几乎会以为这是阿晚随口编了个地名来骗人。   “我……”原随云才开了口,晚枫不等他的回答,就说了下去。   “你不是一直奇怪为什么找不到万花谷吗?因为万花谷不在这里,也不在你的世界。”   “它在千年前的大唐。”   “大唐开元二十三年,东方宇轩游历四方,恍惚间误入秦岭青岩,叹西部山间竟有如此仙处,于是招纳贤士在此隐居,并名之为:万花谷。”   “同年冬,我出生于余杭郁家。父亲见后山竟有枫树在初冬依旧烈红如火,比之深秋红枫毫不逊色,甚至更为夺人心魄,于是为我取名‘晚枫’,愿我大器晚成,如经冬凛冽之红枫。”   原随云看不到,他不知道面前的女孩虽然仍旧面带微笑,不知不觉间,笑容却像琉璃一样脆弱。   “对阿云来说,我应该是早已化作灰烬的古人才是。”   她有自己的家,阿云也有自己的家,就像她不可能让阿云去她的世界一样,她也不可能一直留在阿云的世界里。   相隔了千年的时光,这是本就不该相遇的人。   #   “如果我一定要你留下来呢?”   安静了许久,原随云问。   晚枫笑了起来:“阿云确定自己能做到?”   虽然她的花间游心法确实远不如离经易道,但这也不意味着她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啊!   和叶师兄一同打到名剑大赛100名以内的名次就已经足够说明这修炼万花心法的小姑娘身法有多灵活,技术有多好,可谓是谁也抓不住的一尾活鱼。   “便是我不加反抗,但若是再遇到如大沙漠那般的天之异象呢?”   “我不会离开阿晚,去陌生的世界我便和阿晚同去。”原随云平静道。   你把光带到我黑暗的世界里,照亮了晦涩的前路,而现在却想抽身离去……   他抬起手,准确地落在女孩嫩滑的脸颊上:“阿晚明知道,见过光明之后,再落回黑暗中,是何等让人疯狂的境遇,不是吗?”   她觉得自己的整个人都像是浸在了冰水里:“……所以,可以丢下重要的亲人了?”   对于出生没多久就没了母亲、六岁又没了父亲的晚枫而言,这是她绝对不能理解的事。   “这不一样,阿晚。我并没有丢下父亲。”原随云声音轻柔道,“阿晚可知,为何我与霍天青认识不过数日,便成了好似知交数年的好友?”   晚枫皱起眉头:“缘分之事,本就妙不可言。”   “不,不是缘分,而是我们的身份和境遇。”原随云轻声道,“霍天青出身天禽门,他的父亲就是鼎鼎大名的天禽老人,而他的辈分也高得吓死人,如今武林中,天禽门中辈分最高的,也是与他同辈。他是天禽门,天禽老人唯一的儿子,父亲的成就死死压在他的肩上。他想要让人说起霍天青来,想到的不是当年武林的泰山北斗天禽老人的儿子,而是那个天禽老人是霍天青的父亲,你明白吗?”   晚枫似懂非懂,模模糊糊明白了什么。   “而我出身无争山庄,当年祖上武学为人何等之甚,能让偌大的中原武林奉上‘无争’二字?然到我这一代,却已堕了大半,再不复曾经的赫赫威名。然而,即使如此,当江湖人看到我时,说的也依然是无争山庄少庄主原随云。对那些人来说,我和霍天青的身份,首先是家族的威名,其次才是我们这个人。”   “我为何不在山庄之中做我的少庄主,反而要千里迢迢跑到东海孤岛上去?霍天青为何不好好地做他的天禽门掌门,却要隐瞒身份在阎铁珊手下当个总管?”原随云的声音平静,但这就像是平静的海面一样,谁也不知道底下藏了多少暗涡。   这回晚枫完全明白了。   不明白也不成,谁让她家谷主当年离家出走到中原的理由也有这部分内容呢?   想一想自家谷主现在的地位,再想一想谷主当年离家的理由,然后想一想谷主多少年没回东海侠客岛了……身为东方宇轩亲自选出来的执礼弟子、默认的下一次考核通过后就能获得弘道头衔、因此被弘道师兄师姐们科普了一堆自家谷主的当年那些破事的万花谷门人,晚枫表示,她好像实在没什么立场和理由说阿云啊……   #   “你还真不怕他把郁儿带走啊……”无花听宁小裳说完刚刚的事,轻笑了一声,道。   宁小裳咬着新鲜出炉的桂花糕,神色淡然:“我为什么要怕?”他笑了一下,“对于这里的人来说,我,阿郁,都是早该在千年前作古、连野史都不会传下来的人。”   “总有一天我们要离开这里,阿郁是丢不下在大唐的亲人、友人、师门的,她不会留在这里。她不会明知道没有未来还选择在这里成家……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担心她被这里的野男人拐走?”   无花神色莫名地盯着那少年看了半天,良久才唱了声佛号。   “所以你也从未把我放在眼里?”   “如果大师兄你决意还俗的话,”宁小裳摸摸下巴,“我也不怕,反正阿郁那里你的黑历史洗上一千年也洗不干净!阿郁不喜欢,你再怎么做也没用。”   说到底,他们之间争什么争呢?阿郁的心思才是最重要的!   宁小裳这样想道,完全无视了自己打压各路情敌及潜在情敌的手段。   无花:“……”果然还是好想暴打一顿这小子!   正说着,忽然二人同时往院外看去,一匹通身漆黑,唯有双目赤红的神骏黑马出现在门口。   晚枫骑在踏炎乌骓上,朝看到自己的两位师兄招招手:“大师兄!小裳!”   宁小裳正要笑着答应,眼睛却忽然看到那环在阿晚腰上的手。   那只手……怎么看都不像女的。   就算是女的……   踏炎乌骓向前走了两步,于是和晚枫同骑的人就显露出了全身:正是原随云。   宁小裳下意识地摸摸背在背后的剑,面无表情。   啧,好想砍下来。   无花默念心经,出家人不可妄动杀念。   “阿郁怎么来了?”宁小裳努力抑制自己朝原随云丢眼刀的冲动——那货是个瞎子看不到那货是个瞎子看不到那货是个瞎子看不到——扬起一贯的笑容,问道。      ☆、第八十四章      “有点事。”晚枫说道。   无花也从院子里出来了,看了一眼原随云,重又把视线转回小师妹身上道:“进院子慢慢说吧。”   原随云从踏炎乌骓身上下来,伸手扶在晚枫腰上,另一只手则握在她的手上,晚枫犹豫了一下,顺着原随云施在她腰上的力,从马上下来了。   站稳之后,小姑娘纠结了一下,低声道:“我能自己下来的……”虽然踏炎乌骓个头很高,她还是可以很平稳地下来的!   原随云没有接话,只轻轻笑了一下,示意自己听到了,晚枫少少地郁结了一会,干脆就丢开这事了。   在院中石桌边落座,宁小裳瞥了一眼原随云,没有从他面色上得到想要的信息。   “秘境的事,既然阿云知道了,那我们也都说开了吧。”晚枫说到这里,瞪了一眼无辜望天的宁小裳,“现在那个秘境还没完全成型,但是配合我们刚来时的局势的话,我估计……”她想了想,道,“那秘境很有可能是和南诏反唐有关的地方。”   “南诏……”无花捻了捻佛珠,若有所思道,“难道是南诏王和南诏剑神的那些事?”   晚枫的小脸登时垮了:“南诏剑神……虽然比不上剑圣,但当初在成都出现的时候,若不是李复先生及时出现化解了他的剑,恐怕纯阳紫虚子都要付出些代价才能从他剑下离开吧?”这样的首领出现在秘境里……不想打啊啊啊!!!   “恐怕不止吧,段家的人应该也会掺在里头,阿郁和我在融天岭游历的时候,不是正好撞见神剑宫段家内部分裂吗?差不多可以确定大理段氏内部也有人掺和南诏反唐那些事儿了。”宁小裳抱剑靠树,幽幽地加了一句,“想一想神剑宫嫡系段氏弟子才能接触的六脉神剑,听说是从先辈的一阳指中演化而来的呦……”到时候应对起来肯定很♂好♂玩!   “小裳你闭嘴!不要让我想到那些东西啊!”晚枫怒瞪之。   “可是阿郁啊,我们师门里就你一个跟着明教师父学过秘境指挥,你不想这些谁来想?”纯阳少年笑得灿烂,“你指望大师兄来指挥,还是我来指挥?大师兄先不说了,要是名剑大赛让我指挥,不管是二对二还是三对三还是五对五,我肯定当仁不让。可秘境这回事……没有你带路,我连荻花宫的宫门往哪边开都不知道呦!”   他摊了摊手,当初他为了绝世神兵玉清玄明,跟着阿郁去打荻花,要不是她带路,他真的是摸不到地方——荻花宫那地方好几个秘境,前山,后山,洞窟,腐毒之窟……简直让人怀疑红衣教主阿萨辛到底干了多么天怒人怨的事,居然刺激得出了那么多的秘境让人前仆后继地打压他的红衣教。   ——当然,红衣教还真没干什么好事,连阿郁当年遇到的天都镇疫病都是他们在背后动的手脚。   “据寺内几位前辈说,南诏反唐的背后,还有当年的菩提会身影……”无花虽不忍见小师妹丧气模样,但这些事却是必须说出来的,也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寂灭厅里血眼龙王萧沙和菩提会之主摩提耶罗都出现了……”   “大师兄你的意思是他们很有可能也会出现在南诏反唐事件中吗……”小姑娘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死死盯着自家师兄,万分期待从他口中吐出一个“不”字。   无花艰难地扭头:“这个……说不定……”   “还有,恶人谷三大恶人叛逃!”宁小裳道,“我听司空坛主说,这三大恶人叛逃的缘由与那南诏和血眼龙王萧沙也有些联系!”   “恶人谷主雪魔王遗风与那血眼龙王萧沙虽是同门师兄弟,然王遗风早年挚爱丧生于萧沙之手,又被后者栽赃了整个‘屠尽自贡城’的污名,被生生逼进恶人谷!他与血眼龙王萧沙可谓是不共戴天之仇,而眼下那三人居然与萧沙有勾结,还是瞒着这位雪魔大人耳目的情况下,这等行径可谓是叛谷之罪!也难怪王遗风会亲自带人追杀那三人。”无花点点头,“否则以恶人谷这等极恶之地,又有什么理由能把他们逼走呢?”   随着这二人话落,小姑娘哭丧着脸几乎想一头撞死在石桌上:“也就是说如果那个秘境真的是南诏事件相关,保守估计我们都能遇到血眼龙王萧沙、智慧王和他师父摩提耶罗、神剑宫主及其弟子、南诏王及属下、还有叛逃的三大恶人!!”   再想一想自家这边的战力……   这还让不让人活啊!   宁小裳怜悯地看晚枫:“你忘记算南诏剑神了……都打到家门口了,他还会不出现吗?”   小姑娘泪目:“我想召请师父父……”   师父父求朝圣言求渡厄力求慈悲愿求极乐引求带打南诏!   无花失笑,忍不住摸摸小师妹的头:“莫要担心,这些不过是猜测而已,并非一定出现。”   晚枫想了想,也是,当初去荻花圣殿打断阿萨辛的祭礼前,她和师父猜测了一堆会不会要把红衣教六个圣女都打一遍,才能去见到阿萨辛。   ——毕竟人家教主在主持祭礼,那么作为圣女,守卫在外围也是很正常的事。   结果进去一看,一个圣女都没出现。   唯一一个在红衣教地位算中上的是当年在洛道被她和大师兄灭掉的洛道分坛坛主沙利亚,除此之外,阿萨辛的男宠牡丹,圣蛇和它的饲养员……这种配置让进去之前猜测了半天红衣教圣女实力的她和师父哭笑不得。   反倒是慕容追风和卫栖梧以及天一教主乌蒙贵研究出来的那些作品的出现,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若不是当时团队中有人见多识广,对于娶了藏剑山庄弟子卓婉清的慕容追风武学招数有所耳闻,又有人曾亲眼见过侠盗“万里长风”卫栖梧一路护送明教圣女陆烟儿出逃关外、对他的武学套路也多少有些了解,恐怕当时他们一行人说不得就要折在这二人手里头了。   “那么,等会大师兄和我去看看里面秘境到底是什么样的。”小丫头泪眼汪汪诚心祈求,“只要不出现神剑宫主三大恶人血眼龙王南诏剑神我就谢天谢地了……”   宁小裳嘴角抽搐:“该出现的人都被你说没了……你指望南诏军出现在秘境里让我们从头到尾打小怪吗?”   和那群秘境首领比起来,虽然又多又烦,但是南诏军还真的是只能叫小怪。   晚枫正想说那也不错,无花就在旁微笑接口:“就像烛龙殿?”   一想到众门派弟子在清理烛龙殿内的天一教众及蜘蛛群时的折损率居然比打秘境首领时还高,晚枫默默地闭上了嘴。   烛龙殿里的蜘蛛和天一教众绝对是她打过的秘境里最烦最讨厌的秘境首领手下!   没有之一!   (烛龙殿刚出时,曾被戏称为“六个小怪加两百多个boss”,打小怪死的人比打boss的时候还要多,铁壁反弹及蜘蛛自爆功不可没,还有一炸一大片的引火蛛……团灭在清理索迪尔路上蜘蛛和陆寻殿前的队伍数不胜数。)   “阿郁,”趁着晚枫抬头应答的空隙,宁小裳拿起最后一块桂花糕直接塞进她嘴巴里,自己则把玉清玄明背在背后,“走吧!现在就去,早去早回。我陪你去好了,万一惊动了什么,有‘镇山河’在,也能护你周全。”   “至于大师兄么,”他抬眼看了看一直未曾出声的原随云,道,“和原公子解释下我们刚刚提到的那些事吧。”   ——插不进话的感觉不好吧,有没有一种自己被隔离开来的感觉呢?   “这倒不必了,”原随云温声道,“方才过来的路上,阿晚已与我解释了大半。你们所提到的那几个可能人选,阿晚也已介绍过了。”他笑着“望”向正努力把桂花糕咽下去的晚枫,道,“是吧,阿晚?”   ——有阿晚在,你觉得我会有那种感觉吗?   小姑娘努力嚼吧桂花糕,脸颊鼓鼓的好像一只小松鼠,听到这话,用力点头。   宁小裳扭头,啧了一声,拎起晚枫的后颈衣领:“阿郁走啦!”   “唔唔……小裳你好歹让我喝口水啊!”终于把那块大大的桂花糕咽下去了,小姑娘喘了口气,生气道,“我差点被你噎死……啊,谢谢阿云!”   她接过原随云递过来的茶水,试了试温度,正好,便慢慢地喝了一口。   宁小裳冷眼瞥向面前茶杯不知去向的原随云,待到晚枫转过头来怒瞪他准备说一说他刚刚那直接塞她桂花糕的行为时,小少年面上已经是一派灿烂笑容了:“阿郁这么说的话,下次最后一块桂花糕我就留给自己喽!”   桂花糕!   “这个……”小姑娘僵了僵,马上理直气壮起来,“桂花糕当然要留给我,但是你不能这么塞给我!我差点被桂花糕噎死!”想了想自己这样好像不太好,她又有些心虚的补充道,“到时候我们一起分着吃好啦,都说见者有份嘛……”   “阿郁说的,不能反悔呦!”宁小裳心情大好,笑得眉眼弯弯,灿若初阳。   “既然是探寻秘境,原少庄主也一同去吧,”无花似笑非笑,道,“少庄主恐怕是第一次去那等团队秘境,去看一看,也好有个准备。”   原随云安然接受:“大师相邀,敢不从命?”   晚枫侧头想了想,愉快点头:“大师兄说的是呢!是我考虑不周,阿云恐怕并不习惯团队作战,我们还是一道去看看吧!”   无花微笑点头,深藏功与名。   (谜之心音:宁小裳你别想过二人世界!)   宁小裳跟在去牵踏炎乌骓的晚枫身后,面无表情:同门师兄不帮忙不说,还要扯后腿,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少年你不反省一下自己的行为吗?   #   四人到了秘境口,晚枫发现这秘境已经形成了大半,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他们可以进去了。   “上回来的时候还不能进呢!”宁小裳双手抱在后脑勺上,左右看这入口金碧辉煌的模样,道,“嗯?阿郁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相较而言,晚枫的脸色已经非常不好了。   无花微笑道:“大约是郁儿已经看出来这里是哪里了吧?”   “大师兄说得不错……”晚枫艰难点头,“我认出这里是哪里了……”   “哦?这里是何处?”原随云看不到东西,只能凭借其他感官感知,“这里的空间似乎很大……”   “当然大……”晚枫像是在回答他的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皇宫啊……这里是南诏皇宫啊!”   秘境,南诏皇宫。      ☆、第八十五章      四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先探查看看这个秘境到底多大。   入口处附近就有几波南诏兵在来回巡逻,无花熟练地以捉影式将两个南诏兵拖过来,宁小裳抄起玉清玄明两仪四象直接糊上去,晚枫给他们套上春泥毫针后就拉着原随云往里面走,一边叮嘱他小心不要让其他的南诏兵发现自己。   五秒后被揍得连亲娘都不认得的南诏兵静静地躺倒在皇宫冰冷的地板上。   如法炮制将剩下几波南诏兵都料理干净后,四人过了太玄门,来到了一个大厅。   神剑宫。   宁小裳探头看了一眼,缩了回来,道:“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阿郁你想先听哪一个?”   “……先听好的。”   “好消息是神剑宫主段俭魏不是我们要打的秘境首领。”宁小裳说。   “坏消息呢?”晚枫看起来并没有多少开心的样子——深知自家竹马某些恶趣味的小姑娘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坏消息是秘境首领是天龙寺枯荣大师,从站位来看,神剑宫主会从旁协助他。”   晚枫还在那里努力思考枯荣大师是谁时,无花轻声开口:“你说的可是天龙寺的枯荣大师?”   宁小裳点点头,指了指秘境首领的方向:“那张阴阳脸太有特色了,我不会认错的。”   “阴阳脸?”晚枫终于想起来是在哪里听到过这位枯荣大师了,“据闻枯荣大师静参枯禅长达数十年,但是终究无法参悟‘亦枯亦荣’的境界,只修到了‘半枯半荣’的境界,故而导致半边面容焦如枯木,半边面容温润如玉……第一个秘境首领是他?”   她惊疑不定地探出头去,在大厅中央闭目静坐参禅的僧袍老人没有丝毫动静。   “但是我听工圣爷爷说,枯荣大师已经在天龙寺闭关修炼好久,不理世事长达一甲子了啊!”虽然枯荣大师没有朝这边看一眼,但是晚枫还是感觉自己似乎被发现了,忙缩回头来,“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南诏王能从天龙寺里请出这位大师?   开什么玩笑!   “阿晚,你不是说神剑宫与天龙寺关系匪浅吗?那么,这位大师恐怕是被神剑宫主段俭魏花言巧语欺瞒而来的吧。”原随云道。   晚枫抿了抿嘴唇,又探头看了一眼。   宁小裳见状,若有所思。   枯荣大师背后应该是通往第二名秘境首领的道路,看情况,不与枯荣大师交手获胜,是无法去见到第二位秘境首领的。   “打打看吧。”晚枫把鸿雁拿了出来,握在手里,看向无花,“便是失败了,枯荣大师不至于对我们下杀手。”毕竟是佛门中人。   #   一炷香后,枯荣大师双手合十,放他们离开。   神剑宫主段俭魏的面孔扭曲,却无法阻止这四人离开神剑宫往里走去。   “枯荣大师的‘半枯半荣’果然厉害,若不是他还未参悟‘亦枯亦荣’境界,今日我们恐怕无法这般顺利通过。”想到刚刚的战斗,晚枫心有余悸。   单就“净与无净”、“乐与无乐”就这般棘手,若是四枯四荣……小姑娘打了个机灵,打住这个念头。   宁小裳从战斗开始就非常沉默,直到现在,他忽然拉了拉晚枫,示意她抬头看上面:“看那里。”   晚枫抬头,一个并不显眼的洞出现在她视野里。   从光线折射度来看,那洞很深,不知道延伸到哪里。   “……这皇宫多少年没修了,这么大的洞都没人看见?”仰着脑袋看太久了,脖子有点酸,晚枫正想伸手揉揉,却有一只大手伸过来,落在她后颈上,力道适中地轻揉。   熟悉的温度让她僵了僵。   原随云敏锐地感觉到了她的僵硬:“怎么了?”   “……没事。”晚枫僵硬地扭头,“看那洞的大小,好像只有小孩子才能钻进去……我上去看看吧。”   “我同你一道去,”宁小裳闻言走了过来,把原随云放在晚枫脖子上的手看在眼里,却没有丝毫面色变化,“谁知道那里面有什么东西,以防万一我跟着你一道去。”   这个理由很光明正大,于是无花和原随云留在下面,两个身量娇小的孩子运起轻功,几下窜入洞中,不见身影。   #   洞中倒是没什么怪物在,只不过因常年空气不流通,导致瘴气四溢。宁小裳进入没多久,就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幸而他身边有师承万花谷离经一脉的晚枫在,手中鸿雁轻转,握针加上局针就让他的晕眩症状消失无踪。   “看来这里让身量娇小的补天五毒弟子、云裳七秀弟子、以及我们万花谷的离经弟子来就可以了。”二人已经走到了密道尽头,从出口往外看,可以看到两个正戒备的守卫身影。   然而他们再怎么戒备,所警戒的也是面前的视野范围,对于他们身后却是看也不看一眼,可谓空门大开——也难怪,背后就是墙壁了,谁也不会去想到有人从墙壁里出来不是吗?   这地方的出口也甚是隐蔽,在下面的时候决计看不到这上面的密道出口,难怪他们对于背后毫不设防。   而这样的状态下,哪怕是专修于云裳、补天、离经的江湖侠士,也能一击将二人打倒在地。   因此,晚枫才有了那么一说。   宁小裳不置与否,他跟来本来就不是为了这个:“那个原随云说了什么让你非常困扰的话了吗?”   虽然用的是疑问句,但是宁小裳的口气里却满是笃定。   晚枫吓了一跳:“你……你怎么知……”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闭口。   但这反应透露出来的信息已经足够多了,可谓不打自招。   “因为之前在枯荣大师那边,他不是和你说话么,可是你没有接他的话,我就在想你是不是和他有些矛盾。”宁小裳靠在洞壁上,两人默默等待时机,等待可以将那两个守卫一击打倒的机会。   “但是刚刚你不过是有些酸涩感,他就敏锐地感觉到了,还帮你松筋骨。倘若你们真的有什么矛盾的话,高傲如他可不会是这么个态度。”虽然和原随云认识时间不长,但是人与人之间的了解程度本来就不能用时间来概论,尤其是涉及到了敌对关系这一点上,宁小裳从来都是敏锐得让人无话可说的。   各种意义上。   “所以我在想,是不是他说了什么让你觉得困扰的话,你不知道怎么应对,所以就有意想避开他。”   晚枫张了张口,本想否认,但想到竹马一贯的敏锐,最后放弃了这个念头,有些丧气地坐了下来:“嗯……”   “他说了什么了?”宁小裳问,虽然他有很大把握猜到原随云说的能让阿郁想避开的话是什么,但他还是希望阿郁亲口告诉他。   沉默良久,小女孩低低的声音在密道里响起:“他……他说想去我家求亲……”   这事憋在心里太久了,晚枫很想找个人商量,奈何在这陌生的世界里,根本没有能让她诉说这样私密事情的女孩子。   现在面对宁小裳能说出来,很大程度上是依赖于那几年“闺蜜时期”刷的亲密度。   反正再丢脸的话都和小裳说过了,再加上这个也无所谓了——by:自暴自弃的晚枫。      ☆、第八十六章      “……就是这样了。”抿着嘴唇把那些事说了一遍,晚枫顶着红艳艳的脸,都不敢抬头看人。   宁小裳静静地看着密道外那两个守卫的身影,两人虽然在说话,注意力却从未离开那两个守卫——机会稍纵即逝,若是因为移开了注意力,等下次机会又不知道要等多久了。   这机会来得很慢。   良久,宁小裳的声音才在密道里响起:“阿郁听起来因为原随云的话很困扰呢……”他把把玉清玄明放在随时可以拿到的身侧,挠挠头,看上去有点为难,“如果我告诉你另外一件事的话,你大概会更困扰吧……”   晚枫迷惑了:“什么事?”   宁小裳的眼神游移了一下:“唔……你不在的时候,我偷听花满楼和陆小凤聊天……”顶着青梅“你又去偷听壁角”的谴责目光,宁小裳摊了摊手,笑眯眯道,“你猜我听到了什么?”   晚枫努力想了想,没猜出来,摇摇头。   “花满楼和陆小凤是在说上官飞燕的事,陆小凤看起来很担心花满楼,因为这是花满楼第一次喜欢一个女孩子。在他眼里,当初上官飞燕又是千好万好,可事实上上官飞燕的心思之歹毒,少有人能出其左右,所以陆小凤非常担心花满楼就此一蹶不振。花满楼却说他已经没事了,世上可爱漂亮又善良的女孩子很多啊,更何况他身边就有一个呢!”宁小裳在晚枫迷茫的眼神里说了下去,“‘晚枫很可爱呢,而且心地又好,等她长大了,求娶的人会踏破她家门槛吧!可惜我家没有与晚枫年龄相当的孩子,不然我也想遣人上门求亲了。’……阿郁,你脸红了呦!”   小姑娘哼哼了两声,顶着粉嫩娇艳得像抹了胭脂似的的脸蛋扭头:“……被人夸脸红不是很正常嘛!”   “难道不是因为花满楼说想求亲吗?”   “当然不是!”碍于外面的守卫,晚枫不敢大声反驳,但是那红彤彤的脸蛋让她的话完全没有说服力。   宁小裳终于收起了笑,百无聊赖的模样就像是期待了好久好戏上场,结果后续剧情完全不按他预想的那样高、潮迭起,顿觉无聊:“说了半天……”他没有去看脸红得不行的晚枫,视线维持在原先的点,道,“阿郁明明就只是在害羞嘛!”他两只手抱着后脑勺,一脸不在意。   这完全不在意料之中的结论让晚枫惊讶地抬起头来。   宁小裳举例道:“你看,原随云说起求亲来你脸红了,花满楼这么说了你也脸红了,明明就是害羞嘛!害我还真以为你喜欢上谁了呢!”   在小姑娘努力思考似乎意识到什么的目光中,他干脆点头:“你想的没错,花满楼和陆小凤的话是我编的!你看,你明明就只是害羞而已嘛!”   是这样吗?   小姑娘努力分辨自己的心情,确实,刚刚小裳编的话,她听了也害羞,阿云那样说的时候也是……不过好像哪里不太一样……   不等她仔细想,宁小裳忽然凑到她耳边说话,呼出的热气几乎碰到她的耳朵:“我也很喜欢阿郁呢!以后阿郁嫁给我当妻子好不好?而且阿郁都把我看光了,连衣服都扒了,你不要我的话就没人要我了!”   血涌上脸颊,晚枫正因为宁小裳忽如其来的话面红耳赤,就听到后半句,不及细想立刻反驳:“我、我才没扒你衣服!”   似乎是因为她的声音大了点,那两个守卫动了动,好像要回头。   就在这一刻,两人同时从密道中跃出,气劲绕身,自天而降。   两个守卫连最后的声音都没发出,就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   料理完那两个守卫,晚枫红着脸,怒瞪笑盈盈的少年,后者依然笑眯眯:“你看,我这样说你都脸红了呢,花满楼这么说你脸红了,我这么说你也脸红了,原随云这么说你一样脸红,所以说阿郁就是在害羞嘛!”   好像确实是这样,也就是我其实都是在害羞么……不对!   小姑娘气急败坏:“不要扯开话题!我才没扒你衣服!”   话说那话题才是我们在正经聊的吧……宁小裳心头暗笑,不过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自然不会说出来让晚枫继续纠结原随云的话——让你求亲!让你对阿郁动手动脚!让你害阿郁差点走火入魔!小爷不“帮”你把好感刷到负才怪!   于是他乖乖顺着晚枫的话往下说:“那阿郁把我看光了是事实吧?”   宁小裳虽然经常受伤,但是要伤到必须脱了全身衣服治疗的情况却很少,晚枫记忆里也只有一次。   而一想到那一次,她原本红艳到极致的脸忽然血色尽褪。   宁小裳心头咯噔一下,顿觉不好,忙把晚枫抱进怀里,都不知道怎么说话了:“阿郁我错了!我不该提那个的!阿郁不要想了!我没事的!真的!阿郁……”他慌乱地拍着阿郁的背,希冀这样能让她不要去想那段记忆。   被少年拥在怀里,虽然周身温暖,但是晚枫却冷得像置身于昆仑长生洞,努力想忍住,最后却依然没忍住,带着哭腔的声音就在南诏皇宫军王天武大殿前虚弱响起:“你……那时候你被砍得人都要断两截了……你以为我要看你长什么样啊……我才不要……我、我最讨厌冷冰冰的小裳了……”   那个时候,因为失血过多和伤势沉重,一起长大的男孩身体冷得像昆仑不化的雪,让她无法克制地想起了长安天都镇里,那些同样被拐离父母身边最后死在她身侧的孩子们。   一样的冰冷。   她真的以为小裳要死了。   而这次将要死去的,不是话都没说过几句的只是因共同的命运呆在一起的人,而是和她相交数年、几乎是一起长大的宁小裳!   她抽泣地抹眼泪,红着眼眶的模样让宁小裳整个心都揪起来了。   “我知道我知道!阿郁不想看的!阿郁我错了!不要想了,不要想了!”宁小裳万分后悔自己怎么提到这个,“阿郁你看,我好好的呢!你看,我手都暖的,人也是暖和的,阿郁把我救回来了不是吗!所以不要想了!都过去了不是吗?”   他拉着晚枫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刚刚还温暖的手此时却冰冷一片,贴在脸上,好一会儿才回暖。   小姑娘咬着唇,努力止住眼泪,手在腰侧一摸,却摸了个空,她才想起来,自己的绣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遗失了。   脸颊上忽然感觉到轻柔的触觉,她抬起朦胧泪眼,透过没擦干的眼泪看到宁小裳手里拿着一块天蓝色绣帕,小心地擦去她脸上的眼泪。   一向爱笑的少年皱着眉头,担忧心疼和自责在眉心纠结成一团,像被大师父的球球玩过后的毛线团,怎么也解不开。   晚枫抽泣了几声,哑着声音开口:“以、以后,不许再干那种事!”   虽然眼泪未止,小姑娘黑漆漆的眼睛里却紧紧盯着眼前少年,不说个“是”出来就不松口。   看晚枫情绪终于正常了,宁小裳松了口气,笑了起来:“可我若不挡柳惊涛的气吞山河,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阿郁受那一刀吗?我可做不到。”   他若做得到,就不会从那时候起由单修太虚剑意转为剑气双修了。   只为了能够隔绝所有伤害的紫霞功绝学:镇山河。   他握着止住抽泣声的女孩的手,带着她往殿前走:“阿郁不要怕,就算阿郁信不过我的镇山河,也该相信你的听风吹雪和水月长针一定能把我救回来才对啊!”   孤剑破日势,玄剑化生势。   镇山河,他曾想过吕祖为这纯阳剑阵取此名,是否是希冀能以此镇李氏江山万年不败。   然而吕祖终究是传说中的人物,那样人物到底是何想法,谁也说不清。   于他而言,手中的三尺青锋,不需镇这河山永固,不需破那天之骄阳,不需力压群雄,不需天下第一。   只要能让现在身侧牵着手的小女孩从此不再伤心流泪,便一切足矣。   或许会被人说他的剑太过狭隘了吧。   他侧头看了看正拿着他的手帕擦眼泪的小女孩,嘴角轻弯。   但若是连身边之人都护不住,天下无敌又有何用?   ☆、第八十七章      “我觉得最近那两小鬼好像在打什么主意。”陆小凤摸着自己的两条眉毛,说。   背对他站在院中,静看池中早荷盛放的白衣剑客默然不语。   陆小凤说的两个孩子他知道,一个叫郁晚枫,另一个是宁小裳。   作为一个剑客,西门吹雪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宁小裳身上。也因此,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宁小裳的剑术造诣非凡。   那日,他忽然展露剑意,虽然仅仅只是一息,却也让那蓝白道袍的少年刹那时眉目一凛,霜雪般凛冽的剑意几乎是毫无保留地与他争锋相对。   那剑意瞬间激起他的战意。   而在那少年看清楚剑意来自何方时,却是立刻将剑气收了回去,回复成了平日里眉目带笑的跳脱模样。   剑意收放自如,资质不可限量。   而且这少年如今不过十三岁的稚龄。   如果让这孩子再练上十年……   到那时,他必定邀其一战。   想到这里,西门吹雪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剑柄,借着剑气凛然,压下沸腾的战意。   “喂,西门吹雪,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陆小凤不客气地拿手在白衣剑客几乎结出冰来的眼前晃了晃,“我说我中午去找晚枫他们,发现院子里一个人都没在,你说他们去哪里了?”   “晚丫头平时不爱乱跑的,而且大中午的,厨房居然都没生火的痕迹,明显是没开过火,难道是到城里酒楼里吃饭来了?可是我把这太原城里的几个酒楼都翻遍了,也没见到人啊……”说着说着陆小凤就有点担心,“难道是碰上什么麻烦了?”   越想越担心,陆小凤拍案而起:“不行!我要去把人找出来!”   说罢,他就直窜出院子去。   小凤凰在太原城里转了几个圈,从毒伤初愈出来走动的霍天青口中得知,一大早的,原随云去找晚枫了。   陆小凤摸着下巴,莫名就想到了那日上官雪儿说的,宁小裳带着晚枫离开的事。   他记得,那时候上官雪儿指的方向是……   #   南诏皇宫。   费了些力气打败第二名秘境首领,四人正要往下一关去,却见门口有一人走了进来,看到他们讶异道:“不想众位侠士竟比在下更早到达此地。”   他的目光落在双手合十行礼的无花和行了一道礼的宁小裳,“行善大师与宁商侠士也在此间,倒是……”他思考了一下,最后说了一句,“出人意料。”   ——他可是知道的,这俩根本就是浩气盟出了名的人头狗,居然不在南屏巡山不在黑龙杀得兴起没去昆仑和恶人谷死磕……尤其是宁商,各大派进攻烛龙殿的大事都没把这小子从昆仑冰原上拖回来,今儿个居然在南诏皇宫看到他了……   这天要下红雨了吗?   还是说……   李复正在思考是不是恶人谷谷主将前往此地的消息走漏才让这二人在此守株待兔,就看到了从三个男性身后探出脑袋来的小女孩身上,顿时明了为何能在这里看到那两人:“……现在看来,倒该说是意料之中。”微微哀悼了一下某小孩的身高都被宁商超过了,白白大人家三个月了(晚枫:=皿=),他微笑道,“我们又见面了,郁晚枫。”   “李……先生,好久不见,自黑龙一别,不知近来可好?”晚枫抬手见礼,目光在李复身上一转,没看到那熟悉的绿衣女子,“秋姑娘此次未曾跟来?”   “此地凶险,我让青儿在浩气盟等我回去。”李复微笑道,“你们到了这里也好,随我一同去吧……这一路上机关颇多,倒是要让你与我一道去解那南诏技师留下的机关暗器了。”   晚枫想了想,点头。   “不知这位是……”李复看向站在郁家小五身边的青年,这人气息绵长,落步稳当,其武学修为,当不在行善之下。   然而这般青年才俊,他却是没有丝毫印象。   原随云温和一笑:“鄙姓原,草字随云,关中人士。”   旁的也没多说,李复自然也不会多问,看那青年动作神态间的些微动静,似是极为在意小五……既然是小五认得的,那大可放心。   李复如此想道,却听那头小姑娘压低声音和那青年咬耳朵:“他的话听过就好,千万不要全信,你会被他坑死的!十大派都有弟子被他坑得不要不要的呢!记得哦,要小心,最好不要和他离太近,走太近了都会惹上霉运的!”   李复:“……郁小五!”当他耳聋吗!   当面说人坏话被抓了个正着的小姑娘面色一凛:“此地不宜久留我先去前面看看机关你们稍后再来!”   说罢脚底抹油似的溜,可惜跑了没几步就被李复揪着后领拎起来了。   “郁小五,”李复笑得极为温和,“你忘记谁教的你轻功吗?”   努力挣扎了几下,都没碰到地面,小丫头泄气了,嘟嘟嘴:“人家还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李复被气笑了:“过十年再来和我说这话吧!”   “阿郁,”宁小裳走了上来,看这二人极为熟稔的相处方式,有些迟疑,“你认得李复先生……?”   “……小时候认得的。”小丫头挣扎未果,撇撇嘴,“李家大哥的师父和我爷爷认得,和我爹关系好,小时候常来我家做客,经常和大哥哥在一块儿在书房读书,不过后来……”她顿了顿,含糊了一下,“……就没怎么见面了。”   李复看起来有些讶异:“我倒不曾知晓,你居然还记得那时候的事。”   他跟着师父罗宇周游大唐时,曾在江南郁家呆过一段时间。但那时候他不过是十四五岁,眼前这个能被他一手拎起来的小丫头那会儿更是才两三岁,走路步子都不稳当,她居然记得那么小的时候发生的事?   “……你和大哥哥在书房讨论的时候太激动,把爹爹最喜欢的青瓷灯盏打破了,还栽赃嫁祸到珠珠身上,害得珠珠那天都没晚饭吃,还是大姐姐半夜偷偷起来去给它弄吃的。”小姑娘面无表情,对于被怀疑自己的记忆力感到万分不满。   珠珠是当年郁家大小姐没出嫁前养的白毛小狗,憨态可掬,还特别黏人,极受郁家两位小姐的宠爱。   宁小裳看李复的眼神已经从“哦原来是李先生”变成了“哎吗居然栽赃嫁祸给小狗真不要脸”。   李复被噎了一下,任是谁在完全毫无防备之下得知,自己小时候以为瞒天过海的小把戏居然被一个路都走不利索的小丫头看在眼里,还一路记到长大,都会感受到某种无言的尴尬:“……咳,往事无需多提,我们还是先去把前方的机关暗器解除了吧。”   说罢,生怕这小丫头爆出什么黑料的李大先生利落地带着小花萝往前去,留下一时没反应过来的宁小裳等人阻拦不及,只能在原地扼腕。   ——前方已经升起了一道火墙,并墙内地板下刺出的钢刺,阻拦了所有人的去路。   李复步子飞快,现在一回想,自己当初在郁家似乎还真有不少黑历史,而且几乎都是和郁家三个哥儿一块干下的,再仔细一想,那仨妹控几乎干什么都带着他家幺妹……也就是说,自己的黑历史都被这丫头全程目睹了?   玄天君同学有些心塞,为自己幼年时的掉以轻心。   早知如此,就不该玩得那么过火了!   ——谁让郁家那三个小子和他年纪相差都不大呢?   于是顽皮的男孩子们毫无意外地玩到一块去了。   特别是郁家老大和老二,一个比他虚长半岁,一个小了三岁,都是聪慧异常之辈。不仅如此,他们更是自懂事起就被郁家爹爹带着在外行商,见识之广,思路之宽阔,不在被师父带着周游大唐的他之下。   他起初还很奇怪这是为什么,后来看到郁家爹爹和自己师父在一起谈论吐蕃和大唐边疆局势时,见那形容丑陋身有残疾的男子只听师父说了一句关于在往江南来的路上见闻,便能推断出千里之外长安城里发生了什么时,他方才明了这与自己年岁相近的同伴,乃是得其父真传。   可谓虎父无犬子。   要知道,郁家爹爹入赘之前,出身丝绸之路的大商贾之家,常年在西域和中原之间走动。自高宗后,大唐与周边诸国摩擦越发频繁,丝路之上更是马贼横行。甚至,很多时候,那些根本不是马贼,而是人人心中明了的来自何处的骑兵。   但即使知道又如何?   哪怕相比于前朝,商人地位已经提升了许多,但是士农工商这由春秋管子提出的阶级划分已经影响了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数百年之久,早已不是一天两天可以改变的观点了。即使驻守边疆的军队知晓本国商人被欺辱,但在驻边军队多为杨国忠所属的神策军的情况下……聪明点的商人都选择打落牙往肚子里吞。   这般大情况下,为了避免大的损失,作为大商贾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及时规避开唐军与之交战区域就显得非常有必要了。   但不管是大唐还是开战的吐蕃等国,都不会有那个闲心和心力去提前告知要路过此处的商人:哦,我们要开战了,你们换条路走。   于是,及时从有限的已知情报下推断出未来局势发展的能力,就成了郁家爹爹行走丝路数十年都不曾栽倒的独家秘笈。   而现在,这种本事,被他以言传身教之法,教授给了他的几个儿子。   理论联合实际,郁家几个小子对于大唐周边国家和中土的关系了解之深,是只能从文字情报上得知那些家国大事的他所不能企及的——正是看到了这一点,之后,师父罗宇带着他前往吐蕃,并且在那里定居数年,让他亲历这纷乱国境与家国大事。   而正是因为这个决定,他才会遇到为了教授弟子而跟着到了吐蕃、当年九天之一的钧天君李守礼,以及,因姐姐李沁和亲而跟去的李倓……   想到那被战场流矢带去年轻性命的柔美女子临终前的嘱托,还有这段时间以来自己从各路情报中所提炼出的结果,李复本因看到好友家小妹的轻松心情再也不复存在,只余下一片沉重。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的?   说曹操,曹操就到。   李复这里才想到某个让他不省心的义弟,正在思考等会要是见面了是让剑圣前辈揍他一顿好还是等他弄清楚他的“好义弟”想干什么了再让剑圣前辈揍他一顿好,就听到耳边一阵风声,紧接着就是小姑娘小小的惊呼。   李复心道不妙,那丫头的身法灵活他是早有了解,能让小五完全没法反抗……他抬头,原本在另一边解除机关的小姑娘正被一个眉目凛然、贵气逼人的俊美青年抓小鸡一样抓在手里。   ——或许该吐槽一句真不愧是义兄弟,抓花萝的手势都是一样的拎人后颈,所不同的是李复拎的是衣领,李倓则是直接抓脖子。   好处也是显而易见,脖子被人从后颈抓住,命门都被人一手掌握的小姑娘此时乖巧得不行,完全没有在李复手里的闹腾劲儿。   “李倓!”李复惊怒,“放下小五!”   “好久不见,复兄。”面上微微还有些苍白的大唐建宁王、九天之钧天君李倓单手制住小姑娘,注视着这个自幼仰望着长大的兄长——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却胜似兄弟,“吐蕃一别,你我已数年未见了,却不知,复兄在见过如今的中原之景后,是否还坚持当年的决定?”   听到这话,李复面色复杂,叹了口气,道:“我与小沁的心愿,从未变过。”   仿佛根本没有听出李复话中的拒绝之意,钧天君依然一脸平静,李复正想说服他放下手里的小姑娘,就听到后方隐约有脚步声传来。   “若你现在肯与我同道,我依然视你为兄长。”   第一个冲过拐弯的宁小裳只听到这一句话,就看到自己的青梅被那称李复为兄长的年轻人带走。   他正要追去,却见前方路上忽然机关遍露,生生逼得他停下脚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青年带着被捂住口鼻无法呼救的女孩消失在宫殿深处……      ☆、第八十八章      南诏皇宫。   被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念的建宁王劫持的小姑娘此刻头昏脑涨,保持清醒都不容易,更别提记忆下自己被带到何方了。   晚枫敢对天发誓这家伙绝对没抱过小孩子!   他绝对是把自己当成年男人的力气在估算!   卡在她腰腹上的手为了防止她逃跑,用力极大,简直就像是铁铸一样死死勒在她心口下方的位置,正好卡在肺腑之处,差点让她背过气去——如果建宁王的轻功不是那么好,路上再多点颠簸,自己体质再差点的话,晚枫觉得自己说不定真的会生生背过气去。   等到对方终于把她放下来,一向生龙活虎的小丫头已经连直起身来的力气都没了,被折磨了一路的胃里一阵天翻地覆,普一着地立刻扭头抓过床脚的盆盂直接呕了出来。   此时距离上回用餐已经过了数个时辰,她呕了半天也只呕出了些酸水,胃里的不舒服感却没有丝毫减轻。不过这也算是休息了一会,晚枫刚刚昏涨的头脑慢慢清醒过来,问题随之浮现:他为什么要劫持自己?   晚枫认得这人,大唐建宁王李倓,当年她和小裳在白龙口游历之时,还曾受天策军师、当时因李承恩前往巴蜀调查血眼龙王之事而暂代府主之位的朱剑秋委托,借口调查山河社稷图之事去神策军营里查探信息。也因此,他们二人见到了受命暂领神策军统帅一职的建宁王李倓。   那时,建宁王容颜俊美,气度不凡,然而面色苍白。出于医者之心,晚枫多问了一句,听到建宁王下属答曰王爷水土不服,故而面色不好。   当时她没有多想,以为真是天潢贵胄自幼娇生惯养,受不得巴蜀之地水土之气,又想着作为真龙子孙,身边总该是有御医随行,也不用自己这个只精研伤毒二科的半吊子万花弟子帮忙。所以,晚枫即使看出对方面色并不太像是水土不服导致,而更像是受了内伤气血两亏的缘故,也没有提出自己略懂医术好为建宁王仔细诊治,更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测,只当是自己医术学不到家——而后来发生的事让她万分感谢自己的自谦:到了融天岭,从隐元会密探所重现的五大门派被抓的那些往昔记忆里,她隐约察觉到,那被剑圣惊天一剑逼退的所谓“南诏剑神”,很有可能就是她在白龙口看到的建宁王李倓,对方正是生受了剑圣一剑,受了内伤才导致面色苍白——当时白龙口并无战事,建宁王本不该受伤,更别提这种内伤了,故而对方恐怕是连御医一并瞒着。   若是当日开口将自己以“望闻问切”之“望”所得结论说出,恐怕自己和小裳根本无法走出神策大营……   然而,虽然有七成以上的把握,但这个猜测她从来只放在心里,谁也不曾说过。   哪怕是交好如小裳、敬重如孙老前辈、在朝为官、掌管万花赏善罚恶剑的颜大人,她都不曾开口提过。   这是说出来就要血流满地的事啊!   大唐太子殿下的儿子竟然是南诏剑神,还和有谋反之心的南诏大将军、带走山河社稷图的血眼龙王搅和在一起,这其中到底在谋划什么?   若是此事为真,一旦揭发出来……   生性并不算胆小的小女孩被自己猜测出来的事吓得背脊发凉,根本不敢再往下想,只求是自己多心认错了人……   然而现在看来,并不是自己想多了、认错了人。   但这并不能解释对方劫持自己的原因:自己关于南诏剑神的猜测从未与任何人说过,对方不该是因这事而找上门来的……   那头罪魁祸首已经在桌边坐下,拿起白瓷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见她缓过劲来,挑了挑眉:“朱天君的孙女儿倒是体弱,如此这般已承受不住,长此以往,若是不小心夭折,也不奇怪……”   晚枫心中一凛。   家中行商,颇为富裕,即使郁家一向行事低调,少有人知晓这家在丝绸之路和海上贸易上所获得的巨大财富,然而单单杭城里的郁家铺子数量及所涉行业,就足以让人眼红。总有这样那样的官员上门,琢磨着怎么从郁家身上剜下几块肥肉来。当然他们不会这么直白,以科举出身的官老爷们说话可艺术着,嘴上没点烟火气,手下扒拉起来也照样不见丝毫铜钱味儿——从小被几个哥哥带着躲在一边见爹爹怎么待人接物,晚枫一向很是了解这些当官的说话艺术。   所以,她第一时间察觉出了李倓话中的意思:年幼,体弱,自然,夭折了也不奇怪——这是在威胁她性命不保!   但他这话又是为了威胁谁呢?   晚枫想到了她话中那个她觉得陌生的词:朱天君。   这人的意思似乎是自己是什么朱天君的孙女,那也就是说,那个朱天君……是爹爹的爹爹?爷爷?   朱天君是什么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朱天。   《吕氏春秋·有始》曰:天有九野,谓中央与四正四隅:中央曰钧天,东方曰苍天,东北方曰变天,北方曰玄天,西北方曰幽天,西方曰颢天,西南方曰朱天,南方曰炎天,东南方曰阳天。   朱天是指西南方,西南方有什么……吐蕃?南诏?或者是,丝绸之路?   能和郁家扯上关系的,似乎也只有丝路……   爹爹入赘郁家之前,郁家的生意只辐射江南和关中。而爹爹到了郁家,主持大局之后,郁家才开始朝着丝路进发。可以说,爹爹一手开辟了郁家在丝路上的商道,早先关于西域各国的情况,也几乎都是由爹爹一手提供……郁家早有人奇怪为什么当年爹爹年纪轻轻却见多识广,且对丝路了解极深,若是家学渊源,也没多少人听闻丝路上有个卢姓的大商贾家族啊……   如果朱天君指的是西南方某位权势极大却不为中原所知的大人物的话……奇怪,若是如此,爹爹怎会入赘到郁家来?   而且,当年爹爹身亡之后,郁家派人去爹爹曾经提到过的卢家报信,得到的回报却是卢家人几乎都不在了,而爹爹的父亲更是早于爹爹之前便去世了。   哪怕那所谓的朱天君真的是她不曾谋面的爷爷,她的爷爷也早已归天了啊!   可看建宁王神色,却并不像是在信口胡说……   百思不得其解,小女孩的神色里带上了迷茫不解。   这份疑惑被李倓解读成了,这女娃并不知道九天。   对此李倓毫不意外。   ——九天的存在,一直都是绝密,即使是亲近如家人,都不会知晓。   本来劫持这小女娃也不过是为了威胁朱天君卢延鹤——虽然对方与自己结盟,但是李倓总觉得这卢延鹤能毫不忌讳地推动外族入中原,这般视中原百姓性命于无物的态度,让他有些不安。   于是他去查看了卢延鹤的背景,发现此人二十多年前,在长子行冠礼后没多久就将其逐出家门,而那长子后来更是直接入赘江南某个商贾家中,当了上门女婿。   同时,卢延鹤散尽家中奴仆,其巨大家资更是不知去了哪里。而据他查探,数月之后,数代服侍卢家的老奴出现在了杭城郁家……   种种迹象,都说明卢延鹤极为重视自己的儿子,甚至为了保护他而将他逐出家门——九天的名头虽好,但若是暴露身份那几乎就是全家送葬的下场,尤其是掌管商贸的朱天君,本身并无多少武力,一旦暴露,几乎就是任人鱼肉的下场。   想着对方当年能把足以继承家业的长子直接放出去任由其入赘他家,只为了保护他,现下那儿子已经于数年前殒命于龙门荒漠之中,只留下三子二女,其中又以这小女儿最为受宠,那么卢延鹤对于自己嫡亲的孙女儿被劫持之事,总该是有几分顾忌才对。   恰巧在这南诏皇宫之中遇到了似是已经失踪了颇有些时日的郁家幺女,李倓更是早有将之劫持的打算,于是在自己早年分道扬镳的兄长身边看到那小女孩时,毫不犹豫就将其一并带走了。   李倓从自己的盘算中回过神来,面前的小姑娘年岁虽不大,性子倒也沉稳,他刚刚没有搭理人,也不见焦躁,只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个房间,似乎在寻找逃跑的机会。   “你可知,朱天君是谁?”李倓忽然道。   晚枫把注意力移回面前的建宁王身上,闭口不语。   李倓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因为她的不说话而生气:“那你可知何为九天?”   晚枫沉默了一会,试探着问道:“……九重天?”   建宁王勾起嘴角,似乎是笑了一下,但晚枫觉得对方这个表情更像是狼王准备对着猎物下口时的表情。   “你听说过这样一个传说吗?传说中,暗中搜罗天下最强武学心法的九个人,操控着皇权更替,武林大事……”   操控皇权更替……晚枫的表情变成了像是在看病入膏肓无药可救的绝症之人。   这个表情让建宁王同学磨了磨后牙槽。   忽然他神色微微一动,单手擒住似乎也听到了什么的女孩肩头,凉凉一笑:“待到本王带你见过你那爷爷之后,你自然知晓本王说的不是什么痴儿言语了!现下,你还是与我走一趟吧!”   #   在李倓带着晚枫从密室中离开后,密室大门被一剑破开,李复一眼将密室内的景色尽收眼底,扼腕:“迟了一步!他已经带着小五离开了!”   宁小裳环顾四周,看到圆桌上的残茶,伸手摸了摸白瓷杯壁,触手温凉,杯中清茶却已感受不到丝毫热气:“茶凉了,离开至少两柱香时间了。”   原随云在大门打开的时候就听出里面没有人,现下只回头将那路上擒住的南诏王妃拖过来,袖中剑滑出,抵在女子柔软白皙的脖颈上:“密道。”   那密室并不算太大,一眼即可尽收眼底,而路上遇到的这位李复懦咪小言兑言仑土云先生到现在也没有往某个方向继续追击的迹象,可见这密室里没有第二个出口。   而他们一路追击过来,并没有遇到什么岔道,也没有看到李倓和阿晚,那么,密道的存在理所当然了。   原随云的声音温和,这让泰王妃有种可以有机可乘的感觉。   “我……我不知道!”她哭得梨花带雨,泪眼朦胧地望着面前华服俊美的公子,那般姿态当真让人心中柔肠百结。   但当原随云的袖中剑朝前送了一分后,脖颈间的凉意让她的呜咽立刻被止住了。   “书架!书架后面!”她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唯恐慢了一分让那看着分外精美华丽却不失剑之锋锐的器物在她脖颈上开上一个红彤彤的樱桃小嘴来。   宁小裳快步窜到书架前,微微凝神打量一番后,便发现书架上的玄机。等他转动书架某处不起眼的小疙瘩时,只听咔哒咔哒的机关齿轮转动声从墙壁里传来。   不多时,书架移开,一个黑洞洞的密道出现在众人面前。   黑洞洞的密道像一个巨兽的食喉一般,似是能吞咽下所有。   无花看了看密道,皱眉问那泰王妃:“这密道通往哪里?”   泰王妃努力止住自己的呜咽,目光丝毫不敢离开那柄华美动人的袖中剑,生怕那剑就送过来:“皇宫……皇宫后面,走出去不用一炷香时间,之后就有巨鹰接应……”   宁小裳掐指算了算时间,恨恨地一拳砸在墙上:就算他们现在赶过去,也来不及了,更何况,谁知道这密道里有没有什么阻碍后方追击的机关……   “小裳别伤着自己,晚枫看到了会难过的。”陆小凤安慰地拍拍少年的肩,重要的人被劫持走的心焦之感他也曾体会过,所以很明白此时宁小裳的心情,“若是我们知晓那人他要往哪里去,说不准就能截住了呢?”   他这话让众人都看了过来,李复也有些好奇,这胡子像眉毛似的的青年是在小五被劫走、他们被血眼龙王阻拦时追上来的,同行的还有两名白衣寡言的剑客。以他的眼力可知,那两名剑客都是江湖中一流的高手,这自称陆小凤的青年武力也是不凡。正是有这三人加入,他们才能成功击退血眼龙王。   现下听陆小凤如是说,他不禁开口问道:“陆少侠可是发现什么线索?”   “少侠不敢当,唤我陆小凤即可。”小凤凰笑眯眯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不过我看那人似乎走得很是匆忙,把东西给落下了……”   说着,他指向密道入口角落,一封被火漆封口一看就知是绝密信的密函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第八十九章      数日后,岭南,皇家行宫。   虽然是有这么个皇家行宫在,但岭南自古以来就因当地水土恶劣而不受皇家喜爱,虽建了行宫,却几乎没有几个皇室子弟来过这里——毕竟,这里是连被贬官员都闻之生变的地方。再加上这会儿也不是圣人出巡,此地官员自然不会大张旗鼓。   而建宁王在朝名声一向是嫉恶如仇勤俭行事,岭南官员更不愿得罪了这位王爷,故而当建宁王要求驱散行宫里多余侍者,只留下最基本的打扫人员时,他们并没有多想什么,就乖顺执行了。   这道命令一下,本来就没多少的人的行宫,越发空旷了。   一向随遇而安,从来不会亏待自己的晚枫坐在下侧,抿着嘴。上位,换上属于大唐王爷便服的建宁王手执酒樽,就着烛火,静静地打量着手心里那在烛光下仿若半透明的玉樽。   被拎着脖颈带回来的小丫头倒也没瘦多少,脸颊微微消去了些许婴儿肥,衬着五官越发精致。只是此时,这眉目如画的女孩面无表情,一双黑漆漆的眸子里映着面前灯烛,仿佛有小小的火焰在那双点漆如墨的眼眸里幽幽燃烧。   “……所以,殿下的意思是说,我那位从未谋面的爷爷是九天之一执掌天下财富的朱天君,而且……他没死?”看到上座的男子淡淡颔首,小女孩的嘴唇都开始哆嗦了——气的。   “看起来你并不相信?”李倓摇晃着手中的玉樽,烛火下,卸下冠冕的青年披散长发,看上去似乎要柔和了些许。   “我凭什么要相信?”晚枫气极反笑,“凭阁下南诏剑神的身份吗,大唐建宁王殿下?”   晚枫把“大唐”和“南诏”四个字的音咬得极重,顿时就让这句话有了说不出的讽刺意味来。   玉樽上如轻抚情人的手指顿住,刀锋一般的眼睛垂下,仿佛有剑光从中透出,将之前柔和了线条的表象击得支离破碎。   建宁王冷哼一声:“本王可没那么多闲功夫去编个故事骗小孩子!”   “正是,您的功夫都用来谋害中原武林、勾结南诏入主中原、为祸苍生了。”坐于下侧的紫衣小女孩站了起来,虽然用的敬语,然而其中话语的不敬和讽刺,却是任何一个人都能听出来的,“在您眼中,这个生养了您的大唐和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子民们,到底算什么?”   算什么?   他的姐姐为了大唐安宁远嫁吐蕃,死在吐蕃和唐军的战场上,而朝廷居然连吊唁都未曾发来时,对大唐来说,他那心爱的姐姐又算什么?   一个用完就丢的和亲道具吗?!   然而这些话,他不可能对一个只见过几面的江湖人士说,所以到最后,建宁王也只冷哼一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区区小民,又懂些什么?若不是朱天君与本王有些合作关系,你以为一个小丫头片子,能让本王多看一眼?”   他瞥了下座女孩一眼,在那一眼里,晚枫清楚地看到了建宁王未出口的话:感谢你有一个朱天君当爷爷吧。   她听到了自己理智崩断的声音。   回过神来的时候,充盈的内息流转全身,乱洒青荷的增幅效果刚刚过去。面前的青年面色冷沉,从气色上,晚枫可以清楚地辨明他的体内刚刚被万花三种气劲瞬爆。   手里的触感稍稍有些陌生,她用眼角余光撇了一眼,不是白鹭霜皇笛也不是点漆星空,而是从南诏皇宫里得到的神兵,到手之后虽然镶嵌了石头又将它精炼一番,不过还从未实战用过,手感生疏也是理所当然。   强烈的杀气激得她回过神来,建宁王手中的剑光滑内敛,无比危险的感觉从剑尖传来。   ……刚刚是我太生气了所以直接动手了吗?自己好像有点太冲动了……建宁王确实厉害,这一剑我是躲不过去了……   晚枫有些漫不经心地想道。   然而,并不后悔。   不管怎么努力说服自己,她都不能容忍任何人用那样的口气提起和她父母有关的事来。   九鼎天怒毫不意外地击溃了环绕周身的青泥气劲,将将触及衣角的时候,一股更为强劲的剑气从她身后传来,后发先至,竟透过晚枫的身体,直刺向李倓。   李倓脸色大变,身形急退,然而为时已晚,那剑气快且迅捷,一击就让他的脸色迅速苍白下去。   “拓跋思南!”受了那一击,李倓后撤的速度不慢反快,几乎是眨眼间便退到桌几旁。   不知他在何处按了一下,地面翻转,登时他就消失在了这个大殿中。   “迟了一步!让他跑了!”身形魁梧的大汉将手中足有人高的重剑插在白玉所制的地上,语气里带着些许懊恼。   “皇家行宫秘密非常,”似乎是与剑圣同来的男子鹤发白须,即使从外表上看已经不再年轻,然而依然可以让人窥见,其年轻时代的风采,该是何等卓尔不群。   晚枫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两个几乎是忽然出现在行宫里的人,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这二位的实力之强,哪怕是万花谷主亲至,恐怕也讨不得好来……   那后来的男子说完话后,就见那一剑逼得建宁王毫无还手之力远遁而去的魁梧大汉转过身来,看向尚未回神的小女孩,关切道,“五丫头可还好?”   “您是……”晚枫回过神来,忆起当初在融天岭的经历,眼睛一亮,“剑圣前辈!”   在融天岭协助轩辕社调查五大门派掌门失踪之事时,晚枫曾在隐元会的密报中见过这位令整个江湖从“方乾时代”转入“剑圣时代”的传奇人物,尽管当时所见到的不过是一道幻影,与如今真正站在眼前的人无法比较,然而那种仿佛将己身化为剑之一切的气势,却是让人终身难忘的。   但是那个“五丫头”……晚枫抽了抽嘴角,仰起脸来:“剑圣前辈认得我?”   “你父亲的长辈与老夫有些渊源,”大唐剑圣拓跋思南点点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走。”   等离开了行宫,一路上(晚枫也不知道这二人要把自己带往何处),在剑圣前辈的解释下,晚枫才理清了那日南诏皇宫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   在她被建宁王带走后,李复带着半路加入的陆小凤等人追踪到了密室之中,却不见丝毫人影。好在他们找到了李倓匆忙中落下的密件,从而得知李倓曾秘密伪造南诏王密诏来阻止南诏军入侵成都,李复在思量之后,拜托陆小凤将这封密信送去给剑圣,请他暂时不要去向李倓问罪。   虽然陆小凤并不怎么熟悉大唐地理,但好歹队伍里还有一个在大唐生活了好些年的无花在,一行人很快找到了暂时留在融天岭的方乾。恰巧,剑圣正在方乾处做客,在看过信件之后,剑圣本来已经准备答应李复的请求了,但无意间得知晚枫被劫走之事,立刻启程前来,这才来得及从李倓剑下救下她来。   而与他同来的,正是曾经的天下第一奇男子,万花谷主东方宇轩的父亲,方乾——也唯有这一位,才跟得上剑圣的步伐。   至于陆小凤等人,早已被远远甩在身后,此时此刻也不知道走到哪里了。   晚枫听了会,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剑圣前辈,当日来找您的那些人里,是否有个大约与我差不多年岁的纯阳弟子?”   剑圣回忆了一下,摇摇头:“当日来找我的,也就那个像是有四条眉毛的陆小凤、一个少林弟子、还有两个剑术不错的后辈,再无他人。”   虽然不知道那两个“剑术不错的后辈”是谁,但说的应该不是小裳——若是小裳的话,剑圣前辈肯定会说是纯阳弟子,正如他后面所说的少林弟子应该是指大师兄。   奇怪,小裳和阿云去哪里了……?   三人走了些许路,剑圣忽然咦了一声,随即笑了起来:“那两个小家伙脚程倒是快。”   “资质倒也不错。”方乾抚须点头道。   晚枫疑惑地看着两位似乎在打什么哑谜的前辈,过了一会才在远方出现在视野里的人身上找到答案。   “……叶城主,西门庄主?”晚枫目瞪口呆,这两位怎么也来了?   ——虽然已经从剑圣前辈口中得知“陆小凤加入李复的队伍”,然而她没有想到陆小凤自己来不算,还喊来了两超强力DPS亲友!   “这两小家伙对剑的悟性倒是不错,既然他们赶到了,老夫自然也会信守诺言。”剑圣笑道,虽然没有明说之前的诺言是什么,晚枫多少可以猜出来些:八成是指点那二位剑痴之类的吧。   可惜,剑圣前辈用事实告诉晚枫,猜错了。   ——剑圣把那两似乎应该是天生的对手的二人收为徒弟了。   “很难以置信?”把小女孩的惊讶尽收眼底,方乾笑问道。   晚枫点点头:“虽然和剑圣前辈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我总觉得前辈如果只是指点武学之类的话,他会非常乐意,但是收为徒弟……”尤其所谓徒弟是那两位……有点难以想象啊。   “别忘了,浩气盟的可人姑娘也是剑圣一手教养长大的徒弟,他收徒也不是什么难以置信的事。况且……”看着在剑圣手下显露狼狈的二人,曾经的武林第一奇男子摸着下颔上的短须呵呵笑了笑,“那二位确实是少见的良才美玉。”若不是与他的性子和武学套路不符,他倒也有动收徒的念头了。   这么一想,方乾也有点落寞了。   ——怎么说两人都是斗了几十年的老对手了,眼看着剑圣在调教出一个可人之后,又收到了两个好徒弟(单指资质,不论性格),对比自己至今只养出一个儿子、偏偏这个天资出众简直如自己当年翻版的儿子一到二十就离家出走、逃婚逃得比他当年出走还利索、至今还在中原花花世界里游戏不回来的事实,方乾总有种自己落了老对手下风的感觉。   尤其是,剑圣那五大三粗的老家伙在可人还没出师的时候时不时过来找他切磋还炫耀自家徒弟怎么贴心小棉袄,剑术出众天资过人做饭也好吃[1]……每每思及此处,方乾看着自家表面乖巧内里叛逆的儿子,多多少少产生过“塞回他娘肚子里能不能换个女儿出来”的念头。   ——他也想有个贴心的小女儿啊……   (远在苗疆的五毒·萝莉·教主:阿嚏!)   ……等下,天资出众,性子正合他的武学套路,女孩子。   侠客岛主的目光从剑圣和他的俩新徒弟身上转到了身侧小姑娘头上。   入谷不到三年就被内定为弘道弟子,天资出众可见一斑。   万花谷所传授武学虽然不是侠客岛一路,但是因谷主东方宇轩的缘故,也带着侠客岛方家一脉的影子,再加上万花七艺,两者更是与方家诸般精巧至极的技艺和繁复无比的武技有着无法抹灭的相似感。   能够在这样的前提下,拜入谷中不到三年就被自己儿子内定为弘道弟子,可见……   方乾摸摸短须,愉快地决定截胡自家儿子的徒弟。   ……半路改学方家武学,应当无甚大碍。   儿子,为父代你教养徒弟,你可得好生感谢你父亲啊!   (远在万花三星望月上休养的东方宇轩:如今都这把年纪了,却时常怀念起儿时承欢父母膝下的情景……不知下次再聚将是何时?说起来晚枫那丫头什么时候回来啊,这都快要考试了呀……)   正在思考怎么告诉两位前辈自家爷爷真的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的晚枫一个哆嗦,有种不祥的预感。   *   在时间和空间都无法与大唐并用的世界里,宁小裳冷着脸,收剑入鞘。   他面前的峭壁之上,遍布剑气,寻常人士哪怕是看上一眼,都觉得仿佛要被刺瞎了双目一般。   不紧不慢的拍手声从身后传来。   明明方才那边还没有一个人影,却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位华服公子。   宁小裳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你不去向兴师问罪的楚留香解释,反而跑这里来,真的好吗?他可是把你的父亲、无争山庄的老庄主都一并带来了啊!”   宁小裳的声音里带着懒得掩饰的幸灾乐祸。   原随云并不放心上:“便是我去了,又如何?蝙蝠岛确实是存在的。”这种根本解释不了的事,他不想也不愿去费诸般口舌。   更何况,楚留香在查的那些事,确实是真的——这蝙蝠岛,本来就是他暗中组织起来,用以贩卖武林中最不愿让人知晓的那些秘闻的地方。   生于黑暗之中的蝙蝠公子,掌握着最黑暗的秘密,这些秘密足以让武林中任何一个自诩正人君子的人都为之发抖。   这武林,本来就没看上去那么光鲜漂亮,不是吗?   会引来六扇门的,也是意料之中。   只不过能不能带着那些真相离开,就得看他们的本事了。   “真是坦诚得让人无言以对的恶人,若是在大唐,你倒有可能与雪魔相谈甚欢。”宁小裳冷笑了一声,“像你这样的人,恶人谷才是好归处。”   “人人喊打的地方,有什么可去的。”原随云平静一笑,“我还是好好地建我的蝙蝠岛好了。”   “哦?你也会在意别人的看法?”宁小裳的语气里说不出的讽刺。   “不,我并不在意。”原随云已经准备离开了,他过来也就是看看宁小裳是不是还在这岛上而已,会说这么多也是意料之外,要知道他们二人平日里可从来都是相看两厌的,“只是阿晚大概会在意罢了。”   说罢,也没去管那头少年登时沉下的脸色,原随云离开了这有着无数蠢蠢欲动的强悍剑气、似乎随时都在伺机而动想将他扎成针垫子的剑谷。   三个月前,他们从南诏皇宫出来之时,不知为何,他莫名回到了自己的世界,同样出现在这里的,还有那个名为宁小裳的纯阳弟子。   即使还不清楚时空转换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那日在珠光宝气阁里,从霍天青陆小凤等人口中得知的百年之后江湖上有关蝙蝠岛的传闻中,原随云隐约推测出了一个让他想要相信却又不敢相信的真相:他们说,在楚留香带着无争山庄的老庄主踏上前往寻找蝙蝠岛的海路之后,再也没有回来;他们说,那些曾隐约记得蝙蝠岛方位的人后来出海去寻找,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那座岛了;他们说,自那以后,再也无人见过盗帅楚留香、无争山庄传人……   传闻或许不可信,但如果真的是这样呢……   如果,在楚留香带着父亲来到蝙蝠岛之后,曾经只带着个人穿越时空的机遇,变作了将整座岛屿都一并带走的可能性……   那个叫宁小裳的纯阳弟子,在发现这个可能之后,就呆在蝙蝠岛上,再也没离开过,也是如此相信着的吧?   *   江湖传闻,东海之上,有一座海上销金窟,名为蝙蝠岛,他的主人被称为蝙蝠公子。   据说,蝙蝠岛上,有你想要的任何东西。   酒池肉林,销魂美女,奇珍异宝……   这个地方引起了盗帅楚留香的好奇。   他开始着手调查蝙蝠岛。   没有人知道他查出了什么来。   后人只知道,在他出海去蝙蝠岛之前,先去了太原无争山庄,请了无争山庄老庄主同去。   有人说,这是盗帅请无争山庄的老庄主出面调解,毕竟无争山庄三百年不落的名头还是很有分量的;有人说,其实这事整个儿都是一个巨大的阴谋,其真实目的就是为了查看无争山庄老庄主原东园到底是手无缚鸡之力还是功力高深,为幕后人争霸整个武林打下基础;也有人说,其实是因为盗帅查出蝙蝠岛和无争山庄有联系,所以才请了老庄主出面……   众说纷纷,却没有一条能够服众。   人们唯一知晓的只有一点,那是盗帅楚留香和无争山庄的消息最后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   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盗帅楚留香和他的三位红颜知己,也没有见过无争山庄老庄主和传人……   倒是百多年后,曾经有人在太原附近见过一位年轻人,长相与画像上那代无争山庄少庄主极为相似,连名字都是一样的,让人好生好奇其中渊源。   然而世事变迁,曾经被天下武林豪杰拱手奉上“无争”二字的无争山庄早已湮灭在了历史的尘埃之中,这条消息也不过是被人随意略过,无人深究。   *   除了东海那些年老的渔民,没有人知晓,那片海域里,曾经有一个被称为魔鬼的禁地的岛屿,名为蝙蝠岛。   时光荏苒,曾经健壮的小伙子变成了伛偻的老人,但他们还记得,在某个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夜晚之后,那个让附近渔民害怕不已的岛屿神秘地消失了,从此不见踪迹。   *   大唐。   东海之上,便有九岛四十二洞,岛洞之间纷争,亦不较中原稍逊。诸位岛主洞主在数百数千年对海洋资源的争夺之中,有的覆亡了,有的孱弱了,但更有愈战愈强,甚至屹立不倒的海上世家存在。   “蓬莱千年”方家,正是被奉为龙首的三家之一——如“天下第一人”的方乾、万花谷主人东方宇轩,皆是出自蓬莱方家。   东海海域辽阔,资源丰饶,诸岛之人,多以占据资源,与陆地通商为富家生存之道。   其中已然被众人探索开发,比较出名的乃是珊瑚形成之地“卧蛟岛”、盛产极品珍珠的“万珠洞”、岛上以及周围遍布奇异海兽的“珍兽岛”、以及盛产珍稀锻冶金铁的“乱银池”。这四处所在各有其珍惜之处,而更为神秘之地“雾流岛”、“餐霞洞”、“饕餮冥水”等地,则极少有人能深入全身而退,其中隐秘,尚未传闻有人得知。   然而此刻,却有船队出现在了前往雾流岛的航线上。   这是一支甚是庞大的船队,其中一艘船比之其他更显精巧大气,显然是属于船队中重要人物落脚的地方。   此刻,正有人毫无形象地蹲在船头上,咬着根草叶,百无聊赖地看着早已熟悉的风景。   “……你说这方家的人到底有多无赖啊?”似乎是满腹怨气,容貌姣好的青年一开口就带出了足以冲天的哀怨,“当初硬是说瘟疫不好治拐进万花谷去也就算了,好歹后来我家小五活蹦乱跳一点事都没有……   我们家兄姐一个都不在就拐着乖巧的小五进万花谷当万花弟子也不追究了,现在这世道,女孩子能有点自保之力也是好的……   可……你说,好不容易盼着小五过了七试能回家来了,半路跑出个谷主他爹把我家小五带走了,说是要代替他儿子教导我家小五?!哎哎,阿旺你说,我就听过徒弟代师父收徒教导的,谁听说过老爹代儿子收徒教养的啊?   而且这回不是在中原,而是在海上啊!还是那些三大世家的人都摸不清楚情况的雾流岛啊!小五被带到那里去真的不要紧吗?一去就是一年,中间只来了五份封信!当初在万花谷也好,出谷游历也好,小五至少一个月三封信寄回家来啊!虽然我都收不到就是了……都怪大哥……”   抱怨着抱怨着,他的话题从方家转到了自家兄长身上:“海上那些家伙是富得流油,可是来回一趟就要一年多也太坑了吧?小五寄给我的信都要迟上几个月才能收到……大哥他绝壁是报复当初我不小心压死了他的豆绿吧……早知道就把他的姚黄一起剪了算了……”   被叫做“阿旺”的青年面无表情,站得跟标枪一样笔直,和他身边蹲得毫无形象的少爷成鲜明对比。   就这会儿功夫,那位少爷口中的话题已经从大少爷身上拐到了小小姐的嫁妆上了。   “嫁妆什么的,真的不想办啊……虽然我是很乐意给小五带东西回来,如果那些东西不要被归到嫁妆里就好了……总觉得办好了小五就要嫁出去了……我家小五才在家里呆了几年啊,就要便宜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臭小子……啧……好想砍人怎么办……”   哪怕是早已习惯了三少爷的话唠,阿旺依然有种点他哑穴的冲动。   “……等等,那是什么?”正念叨着在雾流岛上的小妹吃得怎么样穿得怎么样住得怎么样的郁家三少忽然眯起了眼睛,“阿旺,虽然我们船队不常走这条航线,但是我没记错的话,这路线上,没有那座岛的吧?”   阿旺闻声看去,海天一色的远方,隐约可见一个小黑点。   常年在海上讨生活的人立刻认出了那是一座岛屿。   “回三少爷,没有。但是曾有先人在笔记中提及,海上常常在风浪地火过后出现新的岛屿。在上次靠岸的岛屿上,有人提到,前几日风浪大作,地火冲天,待到一切平静,周边环境似乎出现了一些变化。”青年平静道,“也许我们现在看到的这座岛屿,正是这一次的变化之一。”   “……你的意思是说,这东西是从海底下冒出来的?”郁家三少摸摸下巴,不一会儿就有了决定,“调转船头,上去看看。”他眯了眯眼睛,之前靠岸的时候没人提及出现新岛屿的事……是有人封锁消息,还是……   还没有人发现这座新出现的岛屿?   如果是后者的话……   青年迟疑了一下,这类新出现的岛屿一般来说并不是十分稳定,出现地动是常有的事,作为下属,他有责任提醒这一点,但他同样了解自家少爷的臭脾气……权衡再三后,他问:“三少爷,您不是急着去见五小姐么?”   “那个来传信的管家不是说了么,时机不到,岛上大阵不开,我们根本进不去雾流岛。不然你以为我乐意在路上慢悠悠走啊?”郁家三少没好气道,“反正到了地方还是要等,先去那岛上看看……”他盯着在视野里越发清晰的岛屿,忽然笑了起来,“阿旺,你说我给小五嫁妆里加个岛怎么样?”   不怎么样。   青年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回答,只是低声将三少爷的话吩咐下去,这支庞大的船队就在那座新出现的岛屿边寻了个天然的海港靠岸。   ……或许,应该说是被什么人修葺过的海港。   看来给小五弄个岛的计划要泡汤了啊……   在心里哀怨着,三少爷面上却已经严肃起来。   他看着那些虽然微小但是在他眼里分外明显的、属于人类活动的痕迹,皱起了眉头:这个岛屿,看来并不是新近形成的……   这岛屿虽然表面上光秃秃的,几乎看不到多少植物,但是也没有什么被海水长期浸润的痕迹。   至少目之所及处,郁家三少看不到任何海中的植物或者动物留下的痕迹。   一座从海底升上来的岛屿,要消磨掉那些来自海水中的痕迹,需要多少岁月时光呢……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   啧,那帮子东海人到底对自己周围的事有多迟钝啊?   别人都在这里安家落户了,他们居然还以为是新出现的岛屿?   他不禁仔细思考起来:虽说一直知道这东海之上是九岛四十二洞,但是依照这些人迟钝如斯的现状来看,这据说已经几百年没变的九岛四十二洞,还能维持多久?   恐怕一片平静的表象下面,早就是沸水翻腾了吧?   ……回去得和大哥二哥商量下关于东海的生意问题了,虽然说浑水好摸鱼,斗得越厉害发财的机会也越多,不过把自家栽进去就不划算了。   啊,还有快点把小妹从东海这个无底洞里捞出来,他家的心肝宝贝儿可不能放这种眼看着就要乱起来的地方。   心里快速将“把小妹带走”列为第一要务,已经决定了这次就算是坑蒙拐骗装哭耍赖也要实施这一点的郁家三少面上带出了一贯的商用微笑——远处有几个人正朝这边走来。   来的一共四人,走在最前面的三人中,一名华服青年,看着很有长安那些世家子弟的风范;和他并行的是一个气质极为风流倜傥的男子,身上的郁金香味远远的就顺着海风送了过来;稍稍落后这二人一步的青年虽然看起来也不错,但是可以判定是类似于他家阿旺之类的地位。   至于剩下的那个么,年纪看起来比那三个青年小了一轮,气势却丝毫不落下风……如果是换个人的话,郁家三少很乐意夸一句少年侠士英武不凡,但换了这个人嘛……   ……啧,忽然好怀念阿姐做的唰羊肉啊。   郁家三少磨了磨后槽牙,在阿旺的低声提醒下,勉强在四人看清楚这边前,维持好商用面具。   “贵客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那看着似乎是哪家的世家子弟的青年走过来,微笑道,面上的笑容诚挚而温和,透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善意。   ——然而这点对郁家三少无效。   从小在自家老爹和两个无良哥哥手里磨砺着长大,三少爷一早练出了一副铁石心肠,只要做得成生意达得成良好关系,管你是满怀善意还是恶意滔天。   当然,从现实角度来讲,三少爷还是很乐意看到主人家的热情善良和好客的——生意也好做点,不是吗?   所以他也立刻笑着迎了上去,三言两语编出了个“前几日风雨大作船队困顿不堪偏偏路上都见不到能停靠休息的地方所以这回看到个岛才立马靠岸连告知岛主的事都没做实在是他们的错请求谅解”的理由来——对于十年前就把“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技能点到满级的三少爷来说,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那边某只羊似乎是刻意当做不认得啊,和平时看到了就热情的态度可不一样呢……暗暗留意下这一点,不一会儿功夫已经和那位岛主相谈甚欢的郁家三少拍了拍脑袋,装作才想起来的样子:“倒是忘记介绍了,在下郁三,余杭人士,做些南货北卖的事儿,赚点辛苦钱。却不知此为何地,岛主如何称呼?”   就见那青年微微眯了眯眼睛,忽然笑了起来——三少爷敏锐地察觉到,这个笑容……比刚刚真诚了不知道多少倍。   ……怎么忽然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这头郁家三少还没想明白自己那向来好的不灵坏的灵的第六感到底是在提醒自己什么,那青年已经微笑着开口了:“此地,名为蝙蝠岛。”   “敝姓原,草字随云,山西太原人士。”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1]:根据阵营书籍,浩气盟的人吃过可人姑娘做过的饭的人普遍认为可人同学的厨艺为黑暗料理界种子选手,但是从可人相关书籍里可知,剑圣觉得他家徒弟做饭很好吃……   原文《可人菜谱篇》:   据说可人会做菜,会做很多菜,烹饪的水平甚至能媲美她在剑域的境界。   剑圣拓跋思南是个练剑的疯子,练完剑后都是吃些淡而无味的食物,但求果腹。   无人照顾的可人来到拓跋的家里后,耐着性子吃了一个月“剑圣的食物”,最终受不了了,开始自己学着做菜。   剑圣隐居的地方野味甚多,可人首先尝试烧烤,研制了独门调料,以松枝、枣木和梨木为柴火,烤出的食物香而不腻,百吃不厌;然后研究炖煮,以当地特制瓦煲慢火熬制,其汤鲜甜无比、引人入胜;还有清香可口的素食、精心料理的甜品之类……   相传剑圣大饱口福后,从各种绝顶的美味中领悟了某种道理,剑艺更是突飞猛进,臻于大成。   最推荐的菜谱有:“大泽十八烤”、“瑶池汤”、“赛豆腐”及“星辰点心”等……   但江湖上也有截然不同的传言,据说浩气盟里就有人尝过可人做的菜,味道是惊天地泣鬼神的难吃……   ——嗯,从原文来看,个人比较相信可人同学是黑暗料理界种子选手的说法……   总的来说这文完结了(应该吧……),本来计划了两三个番外,一个是陆小凤大唐见闻录,一个是剑圣和他的徒弟们的二三事,也许还有一个盗帅与各门派女弟子相知相交录……不过从名字就可以看出来,这两个(也许是三个)番外基本上和某朵食人花(大家都很关心)的感情生活无关,所以我还在思考要不要写出来……如果大家想看的话到时候我再写出来,不想看的话就算了。   ……喂把臭鸡蛋烂菜叶都收回去啊魂淡!   丫头还小呢早恋是不对的!   PS:啊,很久很久以前似乎还有一个写了一半没后文的论坛体?这个……到时候弄个番外补全吧OTL(忽然发现自己欠下的债好多啊……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