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图书由(小碎碎)为您整理制作 ============== 书名:玄妙之井 作者:魏香音 ============== 文案: 阴错阳差之间,青年画家白秀麒在S市郊区发现一座始建于民国初年的古老建筑。 这里是监狱、也曾经是屠宰场,现在成了破败的公寓。 几乎每一间都房门紧锁、阴气缭绕。 形形色色的房客、各种怪奇事件让白秀麒着迷, 而那位神秘英俊的管理员,更似乎与他有着累世的纠葛…… 内容标签:虐恋情深、破镜重圆、日久生情、神怪志异 ☆、壶天世界造物法则   法则一:普通等级的壶天只能够产生出主人认识或者体验过的物体。比如白秀麒看过草原,因此能够制造出草原,吃过猪蹄所以能够在壶天里变出猪蹄。但是假设白秀麒没有吃过老北京鸡肉卷,那么他就无法直接生成,而需要通过制作原料的方式,像现实中那样生产鸡肉卷。等到他知道鸡肉卷是个什么玩意儿之后,才会直接变出鸡肉卷。   法则二:高等级的壶天,可以引入神奇植物,再高等级的可以自己制造神奇植物。但是等级越高,需要消耗的能力越大。就算植物产生出果实、花朵,壶天主人也很难再直接把类似的产物以变化的形式复制出来。举个例子,你穿了一件名牌,也知道名牌怎么做的,但因为名牌的剪裁设计很精细,所以你没有办法复制。   法则三:   壶天的造物功能,虽然从头到尾都存在。但只有在壶天实体化之后才有用。   因为没有实体化的壶天,创造出的东西也没有实体……类似于你自己在脑子里想象自己中了五百万,无法兑现。   相对的,虚拟阶段的壶天,造物相对容易很多。实体阶段的壶天,因为需要让创造出的物体具有真实的内外细节,所以其实非常难,需要消耗大量精力。除非是制造一些秘宝,奇珍,否基本上犯不着这么做。   所以江成路才不会在自己的壶天里大规模印刷**……   「第一卷·沼泽的黄水仙」 ☆、第一章 黄水仙   夜色如墨,窗外是瓢泼大雨。只有在闪电亮起的瞬间才能看清户外的花园和树木。   公馆二楼的书房里灯光明亮,落地镜前,白秀麒正检视着自己的仪容。   得体的深灰色西服,高耸的法式衬衣领口系着黑色领结。一丝不苟梳向脑后的干练发型平添几分成熟魅力。   他伸手整了整左胸口袋里的手巾,袖口隐约露出两枚镶着雕花母贝的金质袖钉,里面藏着蜡封的毒液。   没有什么再需要准备的了。   白秀麒做了一个深呼吸,看向面前那扇沉重的木门。   穿过这扇木门外面的走廊,就是铺着锦纹地毯的宴会大厅。缀满五彩水晶玻璃的枝形吊灯下面,上流社会们正觥筹交错。   其中一个就是他的目标。   这个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又是一阵闷雷在低空中翻滚着,墙角的座钟也发出了沉闷的报时声。   白秀麒伸手握住门把。这时候书房另一侧的暗门突然被撞开了。一个身穿士林蓝袍的人影两三步冲到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个高大而且英俊的男人,表情却阴沉可怕。   他用愤懑而焦虑的目光瞪着白秀麒,好像随时都会将眼前这俊美的青年撕成碎片。   白秀麒被他逼着倒退了几步,半靠在了书桌旁。堆满了桌面的书稿和草图像雪崩一样滑向地面。   白秀麒下意识地要去捡,却被男人捏着下巴强迫着与他对视。   “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不许!听到没有我不许!”   白秀麒没有回答,他挣脱出男人的桎梏,走到了书桌的另一侧。   “为什么……”   男人还在追问着:“你明知道在这样做的后果,为什么还要一意孤行?   白秀麒微笑着,他抓起桌上的威士忌酒杯吞了一口,然后两步走到男人面前,伸手揪住了他的衣领。   毫无预告的吻,带着醇厚的酒香灌入唇间。男人没有拒绝的理由,立刻伸手接住了向自己倾来的身体。   吻一直深入着,就像他们从前经常做的那样。直到男人开始呼吸困难,他终于用力推开了白秀麒,一手卡着自己的喉咙。   “龙……骨灰……“   “呵。”白秀麒笑了笑:“就知道你会回来。”   应着他轻轻的笑声,男人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最后瘫坐在地板上,可是口中依旧反复地喃喃着:“别走……别去送死……”   白秀麒还在微笑着,他将男人拖拽到沙发上靠稳,然后俯身,再次在他的唇间留下轻轻的一吻。   “此生与你重逢,已无遗憾。若有来生,换我去找你……”   说完这句话,他飞快地转身,一口气推开了书房那扇沉重的木门。   门外没有走廊,却是一片辽阔无垠的黑暗。   金红色的熔岩在地缝之间流淌,红云在头顶翻滚。大地上白骨累累,野火游荡……   那是地狱的景象。   ——————————   白秀麒猛地睁开眼睛,看见一盏缀满五彩水晶玻璃的枝形吊灯。   他躺在床上,浑身潮湿黏腻,用手一摸,全是冷汗。   原来是个噩梦。   梦中的时代早已经成为了历史。现在是公元2014年的某个清晨,这里是S市江边的白金五星级酒店。   而他也不会像梦里那样热切地亲吻一个男人,尽管此时此刻那个男人的面容还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   这也是白秀麒第一次在梦里看清楚别人的脸,他忽然觉得有必要描绘下来。   包里有速写本和笔,他下床去取。这才发现包早就被人翻找过,皮夹里的钱不翼而飞,速写本也消失了,还好信用卡和证件都留着。   昨晚主动粘上来的那个女人果然还是有问题。   这不是白秀麒第一次在419之后丢失财物,也不是最严重的一次。反正他晚上外出从不携带大量现金,而那些女人之所以找上他,也不光光只是为了钱财。   墙上的镜子里映出他的身影。   不再有梦中那种笔挺的西装与严谨的发型,浑身上下仅穿着一条黑色平角**,裸露出肌肉紧实的胸膛以及小腹,还有从背上一直延伸到双肩的斑斓线条。   那是一幅纹在白秀麒背上的刺青,人首凤身的妙音神鸟张开双翼,正在盘桓翱翔歌唱。长长的尾羽有些缠绕在他的腰间,有一些则沿着外斜肌滑向更隐秘的地方。   很难形容那些女人看见这幅刺青时的表情。   白秀麒笑笑,一路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慢条斯理地穿上,然后准备到阳台上去吸一支烟。   墨绿色的窗帘被拉开了,他突然发现阳台的铁艺茶几上立着一大捧明艳夺目的花朵。   那是一束黄水仙。   纳西塞斯,古希腊神话中自恋而死的美少年的名字。他溺死之后化为一丛水仙花,此后水仙就有了孤傲、自恋的花语。   而纳西塞斯,也正是白秀麒大学时期的外号。   惊人的美丽与才华,我行我素的态度,对于**的忠实……就像一丛恣意盛开的野水仙,眼里只有钟情的事物,无视着周围艳羡或膜拜的目光。   不管喜欢与否,他曾经收到过不少花束。**节,生日,个人画展……大多是鲜艳的玫瑰和浓香的百合,直白而缺乏新意。   也正因为这样,一个月前他首次收到黄水仙花束的时候,还真有点莫名的好感。   但是这种好感,却在他打开留言卡片的瞬间烟消云散了。   卡片不是手写的,从报纸上剪下来的词语组成了两行热情追求的文字,怪异诡秘。   白秀麒盯着卡片看了几秒钟,然后果断连同花束一起丢进了垃圾桶。   三天后,第二束黄水仙出现在了他的家门口,留言更加火辣大胆。   朋友曾经提议让他报警,白秀麒却淡定地摇了摇头。他说警方不可能因为这点证据而启动调查,自己能够做的只有“无视”。   而就在“无视”之下,他又陆续收到了十五束黄水仙花。   直到今天,白秀麒实在没有办法继续无视了。   通往阳台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穿过他睡了一整夜的房间。是谁,又是在什么时候,悄悄路过他的身旁,推开玻璃移门,将那一束黄水仙花放在了茶几上?   而那个人,又是否对自己做了些什么?   ……   联想让白秀麒不寒而栗。好在他刚检视过自己的身体,昨晚上的那个野性女人留下了不少吻痕,可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古怪的痕迹。   ……万一花束是在入住之前就放着的呢?   这样说起来开房的时候已是深夜,他根本没有打开窗帘确认过阳台的情况。   但若是如此,“那个人”又怎么确定他会住进这一间客房?   …………   思考没能帮他厘清思路,白秀麒有点懊恼地停止猜测。他走到茶几边上拿起花束,想从里面找到这次的留言卡片。   从外观上看,黄水仙花还是往常的十朵,可花束的重量却增加了许多。   或许送花者在包装纸里注了水,以确保花朵的新鲜度。想到这里,白秀麒下意识地往花束中间看了一眼。   下一秒钟,他忽然将整束花甩了出去。   娇嫩的黄水仙撞在了移门玻璃上,发出一声轻响。   与此同时,就好像碾碎了一枚多汁的浆果似地,从花束中迸出了腥红色的、粘稠的液体。   藏匿在黄水仙花束中的,的确是血液,同时还混杂着一些脂肪组织以及内脏碎块。至于具体属于人或者动物,还得等候化验结果。   警方表示,目前还无法确定送花者的心理是否正常,为了避免进一步刺激到犯罪嫌疑人,建议白秀麒这段时间不要进行过于亲密的男女接触。   从警局做完笔录离开,白秀麒坐上了好友李坤的车。他们是大学本科时期的同学兼室友,这之后李坤因为天赋平平而投奔家族事业,但是与白秀麒的友谊却一路保持至今。   而李坤也正是那个从一开始就建议他报警的人。   “你早该听我的话打110了,要不然也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我猜今天下午你就该上社交网站的新闻推荐栏了。标题都给你想好了,就叫‘青年艺术家白秀麒遭痴汉偷窥,**客房内惊现带血花束’……”   “随他们怎么写。”白秀麒打断了老同学的絮叨,摇下车窗开始抽烟:“先回趟家,再载我去城南九里槐。”   “又约了人?男的女的,丑的美的?美女可不送啊。”李坤不满意地嘟囔起来:“都什么情况了,消停点不行吗?”   白秀麒吐出一口烟气,冷笑:“想什么呢,去看房子。”   他需要一间宽敞的工作室,已经物色了好几个地方,但大多是在打着艺术名号卖着杂货或假货的小商品集散地,都不满意。   事实上李坤也曾经向白秀麒推荐过自家名下的楼盘,甚至提出免除几年的租金,可惜白秀麒一间都瞧不上,算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所以这次白秀麒说要去看房,李坤还觉得有点酸酸的。   “哪儿的宝地入得了您的法眼啊?”   “自己家的。”白秀麒给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回答。   白秀麒的父母在二十年前的交通事故中失踪,至今下落不明。他的祖父也是一位著名画家,过世之后留下一座乡间的大宅院,以及几乎填满了所有房间的老旧器物。   说是“老旧器物”而非“古董”,是因为这些东西里头有不少民国时期仿制的假古董,据说全都是白秀麒的曾祖父买回来的,吃了大亏也舍不得丢弃,于是一股脑儿保存给了子孙。   白家有一门坟亲,好几代的交情了。自从白秀麒的祖父过世之后,还帮忙看守着白家在乡下的老宅。   前阵子刮大风,老宅受了些损伤,修补的时候有人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一本土改时的凭证。坟亲倒也实诚,转手就把这张凭证快递到了白秀麒的手上。   那么古老的地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用了,白秀麒顺手将地址往搜索栏里面一打,原来这块地就在如今S市城南的九里槐一带。   虽然地方是有点偏僻,但如果真是自家的,搓扁揉圆了都好说不是吗?怀着这样的想法,白秀麒决定去实地一看究竟。   李坤一向来都是拗不过白秀麒的,只有乖乖把他送回家里,等他洗澡换衣拿好凭证,再载着他往南边开。   30分钟后,车辆下了城区高架,在出城的高速路口拐了个弯,开上了颠颠簸簸的土路。   “走错没?”白秀麒脑袋差点撞到车顶,扭过头来呲牙。   李坤也没好气:“我又没来过,导航说是就是喽!”   正说着,只见前面是一个大水坑。车辆如泥牛入海扑通一声溅起漫天脏水,伴随着李坤的哀叫。   “我这车底盘本来就低,这下惨了!”   好在这么点水还不至于让车辆熄火,他们又蹦蹦跳跳地往前开了几十米,终于看见前头出现了一片房屋。   看起来像是城郊结合部的小集市,乱得挺有意思的。   白秀麒正观察着,李坤忽然一脚刹车把车停在了路边上。   “开不过去了。”   他指着前面大约二十三十米的地方,路当中立着两块大铁板,上面用红色油漆写着几个字——   “誓与鼎力房地产血战到底!!!”   “这么巧?”白秀麒也愣了愣:“鼎力不就是你家的公司吗?” ☆、第二章 荒郊市集   白秀麒下车打听了一下,前面那片市集就是九里槐,有点儿城中村的意思。听说地块已经拍卖给鼎力地产了,可是村里的人迟迟不肯动迁,谈判双方正在软磨硬泡。   车是肯定再开不进去了,而且李坤作为鼎力的小开,若是被认出来指不定会有什么下场。白秀麒不卖队友,拍了拍李坤的肩膀让他原路返回,自己踩着泥水继续往里走。   九里槐附近有一些田地,种着当季的蔬菜和水果。市集上似乎也以果蔬为主,卖相不错价格也挺实惠,全是自产自销。不少人直接在自家门口放辆堆满了货物的三轮车,也不吆喝叫卖,只端着杯茶坐在一边晒太阳。   白秀麒称了一斤樱桃,顺便向收钱的阿婆询问地契上的地址。   “航舵路?”阿婆侧着耳朵反复听了好几遍,这才大声地反问他:“那可不是个好地方哇,你去那里干什么?”   “我找人。”白秀麒随便撒了个谎。   “找人?那你要问小江了……”说到这里阿婆突然扭头张望了几下:“他刚刚还在这里……小江!!”   她扯高了嗓门喊了一声,却没有人回应。白秀麒也环顾了一下四周,几乎全是大伯大妈,没有小字辈的面孔。   也罢,往里头走两步再找个年轻点的问问。   谢过阿婆,白秀麒继续往九里槐市集深处走去。远处隐约传来了水产的腥臭和肉类的特殊气味,看起来肉食区就在前方。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发现泥泞的地面上开始出现东一摊、西一摊的血水,路边散落着被剪下的鱼鳍和成堆的鸡毛,脏乱差已经不足以形容他所看见的一切。   就像那捧黄水仙花束中的东西一样。   白秀麒不是那么脆弱的人,但他有咽喉炎,一闻到异味就会有恶心呕吐的感觉。他不得不一手捂着口鼻,避免那腥臭的气味造成更严重的刺激。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就在他右手边的一扇门忽然打开了,一个穿着橡胶手套与围裙、踩着套鞋的男人嘴里叼着烟,将一大盆浸洗带鱼的腥臭血水泼了出来。   差点泼在白秀麒的身上。   白秀麒愣了一愣,脑海中忽然闪出了一片红光。血一样的颜色,却比血更可怕——是梦中那片的地狱。   胃里的酸水已经翻涌到了喉间,他用力捂住嘴,眼泪却生理性地流淌了下来。   视线开始模糊,变成一团扭曲变形的色块。而就在这一片光怪陆离的颜色之中,白秀麒忽然瞥见了一张脸。   那是一个男人,英俊高大的男人,那张脸……他还没有来得及忘记的,昨夜在梦中,他曾经热吻过的男人。   那究竟是谁?!   就着捂住口鼻的姿势,白秀麒飞快地起身追寻。   他的视线穿过斜前方鱼摊的立柱,落在更远处的猪肉摊上。那个从他梦里跑出来的男人就站在肉摊的边上,正伸手取下一串处理好的猪肉。   与梦中相见时的愤怒和激动截然不同,虽然只能看见大半张侧脸,但是白秀麒可以肯定男人此刻的表情是轻松甚至愉快的。   身着现代装束的他留着微卷的短发,看起来更加年轻精神,弯弯的眉眼和上翘的嘴角有着一种天生的亲和力。   果然怎么看都很有魅力……   从短暂的怔忡中回过神来,白秀麒开始朝着男人所在的方向走去。可是当他绕过人来人往的街角之后,却发现肉摊前面已经空无一人。   他去了哪里?!   白秀麒立刻向摊主询问,得到的回答却更令他意外。   “你找小江啊,他买完东西回去了。”   小江……他就是“那个”小江?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白秀麒的脑中一片空白,接着出现的第一个想法是——这绝对不是一个巧合!   小江全名叫做“江成路”,是附近有名的帅哥,他每隔几天就出现在九里槐的集市上采购食材,不过他的本职则是公寓管理员。   “玄井公寓”,一座老旧、破败、几乎没有什么住客的公寓,也正是白秀麒此行的目的地。   原来那块地上还有一座公寓?公寓里还住着人吗?   白秀麒有点不着边际地想着,然后迈开双腿朝既定的方向前进。   从九里槐到玄井公寓还有五六百米的直线距离,期间是曲里拐弯的复杂巷道。既然没有那么快抵达,白秀麒干脆一路上逮着人就问“看见小江没有”,想试一试自己的运气。   倒还真有几个路人给出了他想要的答案,指指点点地,将他引导向了九里槐西北的一块空地。   那一大块荒地,用绳索或者搭棚薄膜潦草地分隔出大小不同的方形区域,里面种植着各种不同的蔬菜。   这是附近居民公用的菜地,据说小江也有一块,种着辣椒、茄子和葱。天气晴朗的时候,经常可以看见他在田边劳作。   真是想不到,那个男人居然还有这一手。看起来“梦都是相反的”这句话的确有一定的道理。   只是此刻,田地里并没有小江的踪影。   白秀麒开始向四周张望,很快就有了意外的发现。   穿过荒地,大约在两三百米左右的前方,平坦的大地上缓缓隆起一座矮山。而真正吸引白秀麒的是出现在矮山前方,那座深灰色、诡异的庞然大物。   那是一座孤独的混凝土建筑物,四四方方活像是一个巨型火柴盒。   “……烂尾楼?”   在满大街幕墙玻璃、干挂石材的时代,敢于大胆裸露出水泥材质的,基本上只有烂尾楼。   白秀麒随即意识到,那个方向,基本上就是他家的那块地……   那就是“玄井公寓”?!   有那么一两秒钟,白秀麒哑然无语。那可不是他想象中工作室应该有的样子,但如果要拆掉重建,恐怕得花上不止双倍的气力。   算了,多想也没用。还是先去找找那个叫江成路的男人,看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白秀麒沿着荒地中间的田埂朝北走去,这倒是比在巷子里七拐八绕快得多了。很快,他又发现玄井公寓前面还横着一条笔直的柏油马路,却明显被废弃了很久,连路灯都是极为老旧的款式。   这里明明有过开发建设的痕迹,可为什么现在还是满地狼藉?是不是有什么不可抗拒的力量,迫使开发者知难而退?   白秀麒隐约觉得诡异,但他的脚步没有停下,转眼已经来到马路旁。   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出,“玄井公寓”上下共有六层,窗户都用报纸糊住了,既看不清楚里面的状况,也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一层中间有扇铁门,看起来应该是公寓入口。   距离白秀麒七八米的路边有一个过街地道的出入口。不过现在路上没人没鬼,傻子才会往地下钻,他迈开长腿大步前进。   “玄井公寓”近在眼前了。   直到这时,白秀麒才肯定它绝对不是什么烂尾建筑。   灰色外墙上虽然没有任何装饰,但是摸上去光滑细腻,简直如同罩着一层清漆,甚至还有吸吮着掌心的微妙感觉。   他抚摸着墙面缓慢走动,来到那扇黑铁大门前,发现上面还用白色油漆写着两行白色的字。   江成路   1号   ……江成路?   这不是那个“小江”的名字吗?   而且江成路1号,也并不是地契上的地址……地契上写的是航舵路13号!   白秀麒心里“突”地一下,开始犯晕。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还是九里槐附近吗?那个“小江”究竟是真实存在的人物,还是自己臆想之下创造出的幻觉?   也许自己根本就没有起床,没有收到过那一束带血的黄水仙花,现在只不过是躺在酒店舒适柔软的大床上做梦而已。   可是,怎么样才能够从梦里面醒过来?   ……   思绪越来越混乱,白秀麒靠着墙站了一会儿,突然听见铁门的内侧有声音传了出来。   是脚步声。   他抬头,正好看见推开的门里面走出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一手提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看起来是倒垃圾的。   白秀麒朝着他走了一步,倒是把年轻人给吓了一跳:“你……你谁啊?!”   “我找小江。”白秀麒故技重施。   学生仔上下打量着白秀麒,可能也觉得这么好看的人不会是坏蛋,于是问道:“你找小江干什么?”   白秀麒从包里取出了那份土地凭证:“我想问问这上面写的航舵路13号在哪儿。”   “没听说过耶,怎么和小江有关系吗?”   学生仔也歪着脑袋来看这张地契,目光首先落在了白秀麒爷爷的名字上头。   “啊呀,这不是白大伯的名字吗?!”   原来并没有找错地方,这里就是土地凭证上的那块地。   出来倒垃圾的学生仔名叫乐曜春,在本市的大学就读本科四年级。然而从高中二年级开始,他就已经在玄井公寓里打工赚钱,也是在六年前认识了白秀麒的祖父白沭。   按照乐曜春的说法,白老爷子也不是经常到玄井公寓来,偶尔来一趟却带着大包小包的食材。然后大家都会一起在管理员小江那里聚餐——那也是公寓的租客们最快乐的时候。   顺带一提,玄井公寓虽然看上去破败,但里头还住着不少人。甚至还有人在里头开店——比如乐曜春打工的那家淘宝店。   这个学生仔也真是能说,白秀麒耐着性子等他说完,这才交待了自己的身份,又表示祖父在去年已经平静离世。乐曜春唏嘘了几下,这才想起来应该把小东家往里边请。   黑铁大门的后面是一个七八米长的通道,两边墙上贴着各式各样的宣传海报,堆着桌椅杂物、坛坛罐罐,甚至还有一个移动修车摊,积攒着厚厚的时光尘土。   通道的尽头很明亮,看得出玄井公寓应该是一座口字形的四围式建筑群。可是即便有了这样的心理建设,在走出通道的那一刻,白秀麒还是感觉到了心灵的震撼。 ☆、第三章 梦中的男人   黑暗通道的尽头是一个大院;或者说,是一片数百平米的水泥空地,被东西南北四座高楼所包围。   近处的地面上立着五六排晾衣架。晾衣架后头,东边的楼底下是一排玻璃钢瓦材质的自行车棚,东倒西歪着只能被称作废品的生锈自行车。   车棚的西面,广场正中央居然有一个坏掉的喷泉。正值春夏之交,S市雨量丰沛,泉池里蓄着黑绿色的积水,苔藓都爬到地上来了。   过了这个喷泉,是一片荒草地,长着几株歪脖子老树。树的北面是一片停车场。居然还真停着几辆汽车。   白秀麒问:“入口这么小,车是怎么开进来的?”   “有个后门。”   乐曜春指了指东栋和北栋的交界处:“以前那边遭过火灾又被大卡车给撞过,干脆敞着当做车道了。”   白秀麒朝着那边看过去,赫然发现东栋的一楼开着个黑黢黢的大洞。   这房子的骨骼也真够清奇的,底部开了这么大个窟窿居然还能屹立不摇。而且听乐曜春说,这屋子还是民国初年的老建筑,正面墙上能看见好几个弹孔,真算是良心工程。   打量完大院,接下来也是最重要的,就是玄井公寓的主体建筑。   从远处看起来像极了“火柴盒”的简单建筑,如果航拍鸟瞰的话,实际上是“口”字形的——东西南北四幢大楼的造型基本相同,都是老式的筒子楼。   现代的筒子楼走廊通常比较狭窄,以方便阳光照射进屋子里。可是这里却大不相同:倒圆锥形的粗壮水泥柱子支撑着宽厚的走廊,连午间的阳光都难以射入,站在院子里根本看不见房间,只是一团昏暗。   而最诡异的还要属楼与楼相互衔接的地方。那里并不是简单的90度拐角,而是一组互相衔接着楼梯和天桥,单从外观上几乎分辨不出确切的空间关系,让人看着头晕。   很阴森,根本不像是用来住人的。   其实刚走进来的时候白秀麒就感觉到了,玄井公寓里有一股“阴气”。其实很多老建筑和工地废墟的温度都比外界要低一些,但是玄井的“阴”,更有一些心理上的因素。   于是他试探着问道:“这里以前一直都是公寓?”   “不是啊。”乐曜春摇了摇头:“听说解放后做过一段时间的屠宰场?具体你还得问问小江。”   说着就领着他朝着公寓的东栋走了过去。   根据乐曜春的说法,玄井公寓面前有租客十来户,大多居住在东、西、南三栋的一、二层。北楼因为紧挨着山丘,更加潮湿阴暗,所以无人居住。   管理员小江的房子就在东楼第二层。走到一楼的时候乐曜春重新将手里的垃圾袋放回到地面上,在他前面几步远的地方就是一楼的房间。   由于光线的原因阴暗得好像山洞的房门口煞有介事地安装着防盗门,穿过栅栏可以看见里面的陈设很像是办公室,还亮着一台液晶屏幕。   “这就是我打工的地方,怀古轩淘宝店。”乐曜春介绍道。   把淘宝店开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网线又是怎么拉进来的?白秀麒虽然有疑惑,但也懒得去管这些闲事。他几乎是催促着乐曜春领着他往楼上走。   东栋的南北两侧各有一个楼梯,远看起来活像是拧着的麻花。走近看才发现原来还真有两条——一条是台阶,另外一条则是滑道。   这是什么意思?   白秀麒好奇地伸手摸了摸滑道,和外墙一样细腻光滑,看起来摩擦力不大。   “这是屠宰场后来修的,肢解掉的牲口就从这里滑下来。”乐曜春很贴心地做出解释:“用水和血做润滑。”   白秀麒猛地收回了手。   滑道和楼梯以类似于DNA双螺旋的结构向上抬升着,与南栋衔接过来的天桥共同交错成为一个复杂的立体空间。行走在其中,白秀麒忽然有一种走在哥特式教堂的飞扶壁上的错觉。   走在前边的乐曜春却毫不理解他的复杂情绪,反倒像是个导游似的介绍起了公寓的设施。   “看看这个!猜猜里头是什么?”   盘旋的楼梯与滑道之间,竖立着一根粗大的方形立柱,粗略估计横截面有四五个平方米左右。   “不知道。”白秀麒不和他闹。   乐曜春很得意地自问自答:“这里面是电梯。民国时代的电梯哦,厉-害-吧?!”   “厉害,还在用?”   “呃,那倒没有,早坏了。”   正说着,他们已经爬上了二层,一抬头就闻见了一股扑鼻的香气。   “哇,炖着肉呢。”   乐曜春咽了一口口水,直勾勾地就被香味引着朝前跑去。白秀麒跟在他身后,皱着眉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到处都是灰尘,到处都是杂物。   宽敞的楼道成为了堆放旧货的储藏室,纸箱、五斗橱、花盆和更多残破到叫不出名字的东西,大摇大摆地堆积在一起,彼此之间以蜘蛛网互相连接着。   这也是人住的地方?   虽然在心里打着大大的问号,但是白秀麒还是继续前进着。   穿过一道从屋顶上垂挂下来的、涂着脏兮兮的诡异符号的布帘,猪肉的香气更加浓郁了,事实上他几乎可以看见有白色的水汽从不远处的房间里飘出来。   就是那间屋子,江城路居住的地方。   乐曜春是个大嗓门,人还没到门口就已经叫嚷了起来。过了几秒钟,屋门被打开了,一个穿着淡蓝色围裙的男人探出头来。   这一刻,白秀麒暂时忘记了言语,他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男人,短短几秒钟之内已经完成了与记忆的对比。   就是江成路,就是那个曾经在梦里热吻的男人……   虽然理智一遍遍声明这只不过是两个陌生人之间第一次的正式见面,但这无法阻止一种久别重逢的悸动在白秀麒的心中蔓延。   或许是因为那个梦……肯定是因为那个梦。   但那真的仅仅只是一个梦而已吗?   江成路也扭头看见了白秀麒。不同于白秀麒内心的愕然,江成路显得十分平静,脸上还带着礼貌的微笑。   “这位是……”   赶在他发问之前,白秀麒朝前走了两步,来到他面前低声问道:“你……认识我?”   ?   江成路显然有些困惑,保持着微笑的表情歪了歪脑袋,然后摇了摇头。   “我们见过?”   “……算了。”   白秀麒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的失落。但是回头想想,江成路的确没什么理由认识自己。   他做了自我介绍,又拿出那张土地凭证。江成路果然也认得这份东西,这才重新微笑着向他打了招呼。   暂时将复杂的情绪丢到一旁,白秀麒开门见山地提出了关键的问题:“你是这儿的管理员?”   “是啊。”江成路点头。   “是谁让你在这里管理的?”   “算是白老先生吧。”江成路笑了笑,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进来坐。”   乐曜春还有事要做,转头回楼下去了。白秀麒跟着江成路进了屋子。   房间很小,或者说根本就是一居室的蜗居。进门后首先是洗手池和简易的燃气灶具,过几步摆着一张木桌和两把靠椅,再过去靠窗的位置就是单人床和衣柜。   真是够寒酸的。   白秀麒还记得,梦中的男人戴着一枚白玉扳指,中央一点红沁如雪中旭日,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又怎么可能过着这种社会底层的生活?   梦果然还是梦。   白秀麒暗中感叹着,坐了下来。顺便把刚刚买来的那斤樱桃当做了见面礼放在桌子上。   肉在锅子里翻滚着,发出诱人的香味,江成路调低火力将盖子掀开一角,然后转过身来给白秀麒倒了一杯茶。   “白老先生提起过你,不过这应该是你第一次到这里来吧。”   白秀麒吹开水面漂浮着的茶叶末,啜了一小口,接着点了点头:“我从初中开始住校,爷爷也很少和我说他的事。”   “这样吗。”江成路笑了笑:“看起来我还真有可能是他老人家的私生子。”   ……什么?!   白秀麒怔了怔,保持着端茶的姿势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   或许是他的眼神太过震惊,江成路又笑了起来:“开玩笑的别当真,没有那种可能。”   白秀麒意识到自己被戏弄了,他沉默了片刻,接着问道:“你叫江成路,门口这条路也叫江成路,这是巧合?”   “不是巧合,是我抄袭它。”   江成路回答得倒很干脆:“门口的那条路原本是一条江,江水干涸后成为土路,因此一直叫江成路。后来加固成为柏油路,又改名叫航舵路。不过大家都不买账,所以又把名字给改了回来。当年我刚到玄井公寓的时候,脑袋受了点伤,连名字都记不起来,干脆就指着路重新起了名字。”   “你失忆过?”   这还是白秀麒第一次遇到失去记忆的人,免不了有些好奇:“怎么回事?”   “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江成路摇了摇头。   涉及别人的隐私,也不方便刨根问题。白秀麒转了个话题:“你是这里的管理员,也就是说所有住户都需要提交租金,对吧?”   “呃,事实上……”江成路的表情忽然有点奇怪:“所有租金都只提交到我这里,但白老先生不要,他说那些都作为我的生活费。”   还有这种事?白秀麒抬了抬眉毛。   其实他并不稀罕那一点租金,只是想出于好奇追问道:“那你作为这里的管理员,都要做哪些事?”   “收电费、水费,维护公共设施。”江成路掰着手指头:“以及为有需要的住户提供伙食。”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又转身回到了灶台边上,掀开锅盖看了看里面的状况,接着丢进去更多的配料。   肉香在屋子里回荡,撩拨着白秀麒的嗅觉神经。偏偏这个时候,江成路还夹起了一块肉引诱他。   “我煮的菜很好吃的,你还没有吃过饭吧?要不要留下来尝一尝?”   “……不了。”   白秀麒迫使不去想象那块肉的味道:“事实上,我想请你带我在玄井公寓里到处走一走。”   “可以啊。”江成路顺手把煤气灶调到小火炖煮,擦了擦手解下围裙:“走吧。” ☆、第四章 尘封下的秘密   白秀麒身高一米八二,自以为属于中上水准;然而站在他身旁的江成路却还要高出大半个脑袋,这也和梦中两个人拥抱时的感觉是一致的。   如果现在抱紧这个男人,是不是能够像触发某种咒语那样,想起自己心神恍惚的理由?   白秀麒自诩是个直男,至少在他将近三十年的人生历程上,还没有对哪个男人真正产生过兴趣。不过现在看起来这道性别的鸿沟似乎没有那么难以逾越……也许搞艺术的都比较想得开?   他自嘲地笑了笑,跟上了江成路的脚步。   乐曜春没有说错,关于这座公寓的事,确实还是江成路知道得比较多。   玄井公寓始建于民国初年,这块地是洋人租界的边缘地带,一片广袤的沼泽。   1926-1940年,江水彻底干涸之后建起了庞大的水泥建筑,用途是租界巡捕房的拘留所。1940年左右,租界收回,拘留所的一部分被改造为屠宰场。   1960年后屠宰场关停,房屋空置,陆续有居民搬入居住……   听到这里,白秀麒立刻提出一个问题:“既然这里一直都是公共场所,那为什么地契会在我家?”   “这我也不知道,白老先生从没提起过。”   江成路否认得很干脆,接着继续介绍下去。   “四栋大楼都是地上六层,地下两层,算起来差不多300多间房,不过基本上都空置着,里面堆满了以前的租户留下来的杂物。”   说到这里他指着楼下:“怀古轩淘宝店,主营各种真假古董、开光灵符、法术器皿。老板叫商斗星,住西栋二楼。伙计就是阿春,你已经见过了,也住西栋。”   顺着他介绍,白秀麒看向大楼对面,西栋的二层看起来要比这里整洁很多,显然经过了装修。   在商斗星家的楼下,西栋的第一层也住着一位独居青年,名叫韦香荼,是著名的调香世家——方家的后人。   韦香荼家门前有块泥地,种着中药香草,他个性温和、也懂得一些医术。租客们要是有个头昏脑热的小病,都喜欢揩他的油。   说到这里,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发动机引擎的声音。   白秀麒循声低头,看见一辆小型卡车从楼下的“窟窿”里开了进来,车斗里载着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绿叶。   难道这都是韦香荼的花草?他正想询问,就看见卡车灵活地倒了一个车,停稳在了南栋楼下。   “安姐的花店又在进货了。”   江成路指了指南栋的六层,顶楼果然有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好像搭着一个温室。   “安姐”全名叫安珊德,是所有住户中住得最高的——没有办法,绿植需要阳光,而被四面建筑紧紧包围的公寓大院根本没有办法满足这个基本需求。   也正因为这个空中花店的存在,所以南栋的笼式电梯是经过修缮并且能够正常工作的。   江成路正介绍到这里,白秀麒就看见南栋的楼梯处走出了一位年轻女性,白皙的皮肤,乌黑的卷发,穿着一身花哨的丝绸长裙。   是个御姐型的美女。   白秀麒喜欢、也懂得欣赏美女。他正想着这个破旧的公寓看起来也并非一无是处,忽然就看见安珊德忽然仰头朝这边瞧了过来,接着伸出两根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贴在嘴唇边送来一个飞吻。   很显然,这个吻可不是送给他白秀麒的。   身旁的江成路“呵呵”地笑了一声,也朝着安珊德挥了挥手,接着才再次扭头问白秀麒:“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我想找个地方做工作室。”白秀麒终于记起了自己的来意:“你看这里有合适的场地吗?”   “这……”   江成路的微笑忽然僵住了,他搔了搔头发:“恐怕不太行。”   白秀麒瞪眼:“为什么?我家的地,我怎么就不能住了?”   “当然能……可是也不能,就是不太合适。”江成路苦笑:“有些事你可能不明白。”   “我不明白,那你可以告诉我。”白秀麒不依不饶:“我爷爷现在没了,按理说我就是这里的所有者,换你你会放着这么大片产业不管吗?”   “……”   江成路说不过他,皱着眉头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先沟通再说。   “那你想看哪儿?”   “那儿。”白秀麒胡乱指了个方向,是北栋的第三层。   “那儿真不行。”江成路摇头摇得像拨浪鼓:“北楼太潮,墙上都是霉斑。梅雨那几天水从天花板往下滴,猫都不往那儿跑。”   说到这里,他又主动提议:“这样吧,我带你重点看几个房间。”   “行。”   其实白秀麒也不是真的非得往这儿搬,无非是一时兴起想要满足一下好奇心,也就答应了下来。   江成路首先带白秀麒查看的就是他家左侧的房间。打开一扇上了锁的破旧小木门,阴森的霉味就扑面而来。   有点意外的是,这间屋子比江成路的家大许多,差不多该有80-100平米。但是里面堆满了杂七杂八的物品,还有一座梳妆台,刚开门的时候白秀麒就被镜子里自己的倒影吓了一跳。   江成路解释说,这些都是从前住户留下来的东西。屠宰场时期,楼下搭有临时坡道,方便将牲畜赶往楼上进行屠宰。这间房间正对着东面的坡道,因此成为了临时的牲口圈,所以才格外宽敞。   白秀麒很快发现,贴着房间的四壁修筑有一圈类似饲料槽的设施,用来养喜阴的植物应该挺合适。   屋里的灰尘实在太大,过敏体质的白秀麒没能仔细看,但尽管只是简简单单地扫了一眼,他就可以确定这些杂物里面包含有不同年代的东西。   比如刚才的那架梳妆台,看起来是民国时期的物品。搁在地上的破旧黑白电视,则应该是70、80年代的产物。至于电视机上摆着的那个琉璃弥勒佛……   不像是琉璃的。   白秀麒愣了愣,弯腰想要去确认佛像的质地,可是伸到一半的手却被人在半空中拦截住了。   “别动。”   江成路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脏。”   皮肤接触的地方传来一阵温热,那是江成路手心的温度。白秀麒无意识地转动着手腕磨蹭了一下,然后才反问道:“那东西很值钱吧,玉雕摆件,怎么也会丢在这里?实在说不过去。”   “怎么可能是宝贝!”江成路笑得倒是坦然:“但凡是稍微值钱的,都早就被我卖掉了。”   想想倒也是这样,真宝贝谁会一点儿不稀罕?白秀麒无意在这方面揣测浪费精力,妥协地点了点头。   这之后,他们又查看了这层剩下的几个房间。虽然空间有大有小,但情况倒是都一致的脏乱差。走完一趟他们就到了充作车道的那个大窟窿的上方,江成路停下脚步,显然在等着白秀麒开口结束这次的参观之旅。   可是他等到的却是一个朝上的手势。   “上楼瞧瞧。”   “这公寓有三百来号房间呢,难道你都要看一遍?”   “至少东栋的楼层都看一遍。”白秀麒回答得理直气壮:“剩下的以后有时间再说。”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江成路有点哭笑不得,或许是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外表文雅俊美的青年,居然有着如此固执的脾气。   他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行,可你得答应我,跟在我后面,别碰任何东西。也别擅自闯入任何房间。”   “凭什么,我可算是这个这幢大楼的实际拥有者吧。”   “可我是大门的实际拥有者。”   说到这里,江成路摇晃了一下手里提着的那串钥匙。   于是,白秀麒跟在江成路身后,沿着水泥楼梯继续往上走。并不宽敞的楼道里回荡着他们的脚步声。   “这墙壁摸起来很光滑,不像是水泥,什么材料?”   “啊,那是一种很老的制作工艺,但在当时算是土洋结合吧。”   江成路也顺手摸了一把墙面:“以钢筋为骨,泥沙、糯米和骨粉拌合在一起,可能还加了一定比例的猪血。这种材料比现在的混凝土更坚韧,也更加细腻。”   白秀麒也听说过古代有一种被称为“三合土”的建筑材料,玄井公寓的墙体恐怕就是在三合土的基础上进一步改良而成的。   他正想到这里,走在前面的江成路就停了下来。   三楼到了,可一扇铁闸门却拦住了去路。   “这是以前监狱时期留下来的遗产。”江成路一边开门一边解释。   从三层开始,每一层的楼道都有铁门把守,确保外人不会误入,而这里显然也没有人居住。   在白秀麒的眼中,这一层跟下面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同样的阴沉破败,同样的肮脏不堪,而且更加阴暗诡异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江成路已经不再说话。白秀麒跟着他来到第一间房门口,这才发现门是紧闭的。   “能开门吗?”   “我说不开,你会答应吗?”江成路嘴上揶揄,表情倒还算是轻松:“进去看看吧,但是记得我说过的话。”   白秀麒点了点头。   随着一阵开锁的声音,尘封已久的木门被推开了。微弱光线照出的依旧是一些杂物,但是数量上比二层少了将近一半。   而且,所有这些东西,不论大小,都被一种赭褐色的棉线捆绑着,再仔细看,上面还串着生了锈的铜钱。   画家的眼睛当然不可能错过这些细节,白秀麒立刻向江成路提问,得到的却是一个反问。   “你相信鬼吗?”   鬼?   与其说是不信,应该说白秀麒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穷尽他二十七年的人生,从未遇到过真正被称为鬼怪的存在。   但是从心里深处,他倒是希望传说和怪谈都是真实的,那么这个过分现实的世界至少能够变得浪漫一些。   就在他不知道如何回答的时候,江成路又开口了。   “这些东西原来的主人都深信鬼怪之说。在遭遇了种种离奇的不幸事件之后,他们将矛头指向了这些器物,认为它们成了精怪或者被恶灵附体,然后将它们封存在了这里。”   怨天尤人,这是最简单粗暴、治标不治本的解决方式。   “看够了吧?剩下的几层也跟这里差不多。如果你有意留下,那就在一二层里面挑选个地方。”   说到这里,江成路的胃咕咕地叫了起来,他拍了拍肚子首先走了出去。   人家都饿到这个份儿上了,白秀麒也不好意思再闹幺蛾子。   可是当他往回走到门口时候,也不知道怎么搞得,上头的门框突然“扑”地掉下一个什么东西,正好砸中了他的肩头。   ……   ……   江成路揉着肚子靠在走廊的栏杆上,等了大约半分钟都不见人出来,心里头这才“咯噔”一下。   他快步赶回房间里,就看见白秀麒倚坐在一张蒙尘的扶椅上,正用手指挑着一旁的细线,眼神却是朝他斜眺过来的,带着一丝古怪的柔媚。   “江公子,你想我吗?可是我好想你啊。”   白秀麒轻声呼唤道,接着手指一勾,扯开自己的衣领。 ☆、第五章 胭脂樱桃土豆排骨   江成路打了一个寒噤,刚想问小东家你怎么了,就看见白秀麒眼神里有一道青光划过。   “公子,好久没来看奴家了,奴家好寂寞啊……”   以女性自居的哀怨话语从男性的口中吐出,不违和显然是不可能的。但因为白秀麒容貌昳丽,形状优美的嘴角还噙着一丝微笑,却又别有一番怪异风情。   而江成路似乎也被这种风情所魅惑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白秀麒。   山不就我,我就山。白秀麒舔了舔嘴唇,起身朝着江成路走去。就在彼此之间只剩两步的时候,他忽然伸手拽住江成路的衣领,接着双手捧住了他的脸颊。   急切的吻如同啃噬品尝,两个认识才一小时的男人突然纠缠在了一起。   江成路后退一步靠在墙壁上,按住了白秀麒的肩膀想要将他推开。但是这个吻并没有结束,白秀麒的手开始往下移动,不安分地抚摸着江成路的后背。   这一次,江成路没有再迟疑。   他探出了左手比了一个手决,抵在白秀麒的后背上。吻得正投入的青年立刻像吸饱了血的水蛭那样瘫软下来,所幸被江成路一把捞进了怀里。   “够了吗?”   管理员擦掉了自己嘴角边的血迹。   而白秀麒也笑着用舌头舔着牙齿上的红色。   “还不够哦,奴家二十年没有尝过公子的宝血了,再说,这个小哥的身体里面,也格外地舒适呢。”   说到这里,他作势又要去搂江成路的脖颈,却被坚定地拒绝了。   “回去吧,别闹了,我也是为你们好。”   江成路依旧微笑着,用手指沾着嘴角的血液按上白秀麒的眉心。这一次青年彻底闭上了眼睛,软倒在他怀中。   江成路叹了一口气,在白秀麒的脖颈上找到了一道红色的痕迹,他顺着痕迹将手探进白秀麒的怀中,很快捞出了一个乌木的老旧胭脂盒。   绑在盒身上的赭褐线已经断裂,红色的胭脂也漏出了一些,在白秀麒的胸口染出几点嫣红。   “真是添乱。”   江成路从口袋里重新取出一根赭褐线,将胭脂盒绑好放回房间里,锁上房门抱着白秀麒回到走廊上。   必须马上清楚掉胭脂的痕迹,否则等人醒过来再解释更加麻烦。   江成路扛起白秀麒,掉头朝着楼下走去。回到房间里将人放在那唯一的床上,掀起了白秀麒的上衣,第一眼就看见了缠绕在白秀麒腰间的妙音鸟尾羽。   “喔,好看。”   他低低地赞叹了一声,接着就想要弄清楚那究竟是货真价实的刺青,或者只是普通的纹身贴纸。可是手指刚贴上去,就感觉到了白秀麒颤动了一下。   不好,要醒了。   江成路匆忙收回自己的注意力,从灶台上随便抓过一块洗碗布开始擦拭。可是陈年的久胭脂痕迹远比他想得更加难以清除,擦了两下反而涂抹开,好像在白秀麒的胸前开出一朵鲜红的花。   又好像是开了一个血窟窿。   江成路的手停了下来,他怔怔地看着昏睡中的白秀麒,看着他略嫌苍白的胸口那团血红色的痕迹,忽然间有什么场面从他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暗红色、淋漓的血迹,倾盆而下的暴雨,以及那个倒在雨中的、苍白、死寂的尸体。   那明明是白秀麒的脸,却又似乎并不是此刻躺在自己面前的这个青年。   “……!!!”   洗碗布掉在了床上,江成路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很久没有这种头痛欲裂的感觉了,连心脏也跟着一起揪紧了,就好像是失去了什么极度、极度重要的东西,有一种撕心裂肺的伤恸和愤怒……   视线在痛苦中一点点被模糊了,江成路抱着脑袋滑坐在了地上。   就在他以为自己也将失去意识的时候,忽然感觉一只手轻轻地压在了自己的头顶上。   “怎么?”   白秀麒醒了,第一眼就看见了蹲坐在地上的江成路。虽然他的头脑中暂时还是一片空白,但本能地已经伸出手去。   而就在被白秀麒触摸的那一瞬间,疼痛与愤懑从江成路的身体里消失了。他愕然地抬起头来,正对上白秀麒懵懂而关切的视线。   这一刻,两道目光相交,深深地映入彼此的脑海中。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白秀麒终于感觉到身上的异样。他一低头,立刻皱起了双眉。   “搞什么?”   他将搁在肚子上的洗碗布拈起来,接着发现了残留在胸口的胭脂痕迹。   “呃。”江成路挠着自己的脑袋:“该从哪里说起呢……”   “从我怎么躺到这张床上说起。”   白秀麒将撩起的上衣拉回原处,从硬邦邦的单人床上坐起身来:“我只记得我被什么东西砸中了。”   “对,是被砸中了。被一只古董胭脂盒,然后你就晕了。”江成路干脆开始半真半假地解释。   一只胭脂盒能有多大?就算是石头做的,那点儿高度也砸不晕人吧。   白秀麒当然不相信这套说辞,可是他沾了一点残留的红色痕迹仔细鉴别,又确实闻见了一种胭脂水粉的淡香气味。况且,自己的确是在被东西砸中之后失去了意识,这么解释荒唐却合理。   算了,反正自己也没有被怎么样。他不喜欢刨根问底,于是摇摇脑袋表示这事算是过去了。   “险情”排除,江成路松了一口气肚子又开始咕咕直叫。他走到灶台边上,关掉小火,从碗橱里取出大碗开始盛汤。   掀开盖子的瞬间,肉汤的浓香冲天而起,以白汽的姿态在狭小的空间里起舞。白秀麒咽下一口口水,不得不承认自己也饿了。   “在这儿吃吧。”江成路招呼道:“就是没什么好菜,小东家不要嫌弃。”   “叫我什么?”白秀麒哑然。   “白老先生是东家,你是小东家。”江成路还挺理直气壮:“或者你更喜欢我叫你白先生?”   白先生这个称呼实在太过僵硬,直接叫“秀麒”又过于亲昵,其他的称呼白秀麒暂时还想不出来……他又怕麻烦地摇了摇头,走过去坐到桌子边上。   “哎,随你了。”   两个盛满了米饭的碗已经放在了桌子上,除了土豆子排汤之外,还有一个炒青菜。因为刚才他们出去转了一圈的缘故,看起来已经有点凉了。   “招待不周哈。”江成路把筷子放在白秀麒面前。   “是我打扰了。”白秀麒摇了摇头。   有点出乎他的意料,这顿午餐的味道比想象当中的要美味许多。   虽然看起来只是寻常的食材和普通的烹饪手法,但是白秀麒却觉得自己的特别中意这种味道。   这种感觉……并不止是简单的“好吃”,更有一种“原本就该是这个味道”的理所当然。   难道以前吃到过江成路煮的菜?   怎么可能。   白秀麒笑自己神经过敏,又夹起一筷子青菜。目光不经意地一扫,落在了桌面远处,那袋子他买来的樱桃上面。   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本扎紧的塑料袋口已经被解开了,可以看见一颗颗粉嫩的水晶樱桃,但真正让白秀麒感到奇怪的是,有大约三分之一的樱桃果肉已经被吃掉,只剩下与梗相连的果核。   再仔细看,有几个樱桃梗甚至还打着结。   难道是江成路干的?   不会,那家伙自称把他给背下楼之后,就一直在忙着想要擦掉那些胭脂的痕迹,又怎么会有空坐到桌子边上磕樱桃玩儿。   那难不成是卖樱桃的老太太使了障眼法?   这又是何苦?   越想越乱,白秀麒干脆伸手过去拉下塑料袋,指着那打了结的樱桃梗啧了一声:“你吃的?舌功不错。”   江成路很明显地愣了一下,接着才尴尬地点了点头:“呃,呵呵……我打小就喜欢吃樱桃,无聊就练出来了。”   骗子,白秀麒在心里冷笑。   江成路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说明他正在撒谎。   但如果不是他,樱桃又是被谁吃掉的?   老鼠?会把樱桃梗打结?就算真的会,江成路也没有必要为老鼠打掩护。   好烦,又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白秀麒有些烦躁起来,他意识到自己正坐在一个到处是谜团的房间里。而更令他感到不安的是,向来讨厌麻烦、不爱刨根问题的自己,却对于这些谜团产生了好奇。   “吃饱了。”   他放下筷子站起身来,不顾江成路的客套执意要清洗自己的碗。洗碗池就在身旁不到一米的地方,可是拧开水龙头他才记起来,这个家中唯一的洗碗布被自己落在了床铺上。   于是他重新走向床边,捡起那块潮湿的抹布,毫不意外地看见床单上已经渗出了一滩水印。   而那床蓝色方格的床单,也不知道究竟有多久没有清洗过了。   他的嘴角抽搐了两下,觉得有点无法直视这样的生存环境。   “你就打算一辈子当个公寓管理员?”   他扭过头去看着叼着青菜的江成路:“你才几岁啊,总不可能一辈子都留在这里吧?”   江成路咀嚼的动作应声而止。   “不行……吗?”他狐疑地反问:“小东家难道你不让我继续留在这里了?”   “不是让不让的问题。”白秀麒皱眉:“难道你自己不觉得这种生活条件很简陋?”   “还好……吧。”江成路依旧是狐疑的试探口吻,好像他真的不明白白秀麒为什么会有这一番感叹。   “你真是……!!”   这下轮到白秀麒语塞了。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即便发型杂乱,衣着随意,但依旧能够感受到那股自然天成的英俊和气质。   要是换在模特或者演艺界,这就是所谓的“老天爷赏饭吃”,可恨眼前的这个人非但不好好享用这个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金饭碗,好像根本就没有自觉……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白秀麒笑自己干嘛这么激动,抓起抹布就要回去洗碗,可是一不留神却撞到了床边的墙壁上。   这时他才注意到原来墙上钉着一个木质支架,放着几个小碗,装着糖果、金桔等几样供品,两头还有两个插着米兰的小瓷瓶,看起来正儿八经地是一个佛龛。   但是佛龛上供着的应该是佛像或者排位,可那个木架子上供着的却是一个用红色绸缎紧紧裹住的方形匣子,从外观上根本看不出究竟是做什么的。   “这什么?”   “没什么。”江成路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紧张:“别管。”   可白秀麒却好像没听见这声回答,还是仰头怔怔地看着那个匣子。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它有点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我能看看吗?”他提出了一个有点出格的要求:“我想知道里面是什么。”   “不行。”江成路的拒绝斩钉截铁,甚至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里面的东西很老了,见了光就会被破坏,我自己都没打开过几次。”   “你打开过?”白秀麒追问道:“那你告诉我,里面是什么?”   “……”   江成路一手按在额头上,显然在懊悔自己干嘛要多说那一句话。   他沉默了一阵,还是回答道:“那是一件对别人来说可能一文不值,甚至有点可怕的东西,但是对于我来说却是无价之宝。”   “无价之宝?”   白秀麒咀嚼着这三个字忽然又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正犹豫着能不能再追问下去,就看见江成路背后的窗户外面,隔着整一个大院的西栋二层走廊上,有一抹红色的人影飘然走了过去。   那是……!?!   白秀麒瞬间瞠目结舌,甚至还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以确认是否出现了幻觉。紧接着他忽然撇下了江成路,朝着走廊外面跑了过去。   “干嘛啊这是,一惊一乍的。”江成路不敢怠慢,也放下碗筷跟了过去。 ☆、第六章 阴阳花开   弄清楚了玄井公寓的构造之后,地方其实也没有那么难找。花了五六分钟的时间,白秀麒就顺利地从东栋到达了西栋的二层。   刚才他看见的那个红衣人影,就消失在与淘宝店老板家相隔不远的木门里。   一直到走到近处他才发现,原来这里经过了装修改造。原本厚重压抑的墙壁被敲掉了许多,安装上了颇具古典风情的木窗,窗户的里面垂着红色的纱帘,因此看不清楚内部的情况。   在同样经过改造的木门边上,白秀麒看见了一个湘西的木质傩面具,一半被涂黑,一半被涂白,而面具的嘴里巧妙地安装着一个电子门铃。   “阴阳面具……一定就是这里没错了!”   白秀麒自言自语,眼睛里难掩兴奋的光亮。   尾随他而来的江成路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赶紧追问:“怎么了?你找谁?”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白秀麒反问:“这里是不是人偶师花阴阳的工作室?!”   白秀麒印象中的“花阴阳”,首先应该是一位青年雕塑师,他很有才华,但行事低调,不太喜欢抛头露面。   知道花阴阳这个名字,还得往前倒数六七年。   当时白秀麒在首都参观一场雕塑作品的双年展。展厅刚进门之后不久就看见一大群男女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一堵白墙,也引得不少后来者驻足观看。   后来大家才发现,所谓的“白墙”其实没有半点玄机,真正的艺术品是那群男女本身——他们都是木雕的人像,甚至连身上的衣物材质都是靠雕塑师的手还原出来的。   这就是花阴阳早期的作品。   那天白秀麒在雕塑旁边等了很久,也问询了展会的主办方,却还是没能与花阴阳见上一面。   不过后来,他逐渐逐渐熟悉了花阴阳的作品,以人像为主,但材质并不仅限于木雕。他也利用铜、铁、瓷土乃至树脂制作艺术品。   不过这几年来,比起“雕塑师”,花阴阳似乎更喜欢被人称为“人偶师”。他开始对制作可动的关节人偶发生兴趣。   经他之手创造出的作品栩栩如生,却又怪诞神奇,每一尊都能够夺取观众的心神。   近三年来,每年的秋季花阴阳都会拿出几尊人偶作品进行拍卖,落锤的价格一年比一年咋舌。高昂的价格固然使得一些收藏者望而却步,然而对于白秀麒而言,最大的遗憾还在于他最中意的那尊作品,始终没有被拿出来拍卖过。   红拂女是那尊作品的名字。   那真是一件美丽到令人心头滴血的作品——乌发如云,白瓷质地的皮肤光滑而细腻,似乎带有体温。黑曜石镶嵌的双眸沉着地半敛,凝视着手中的红色拂尘。   红衣的少女像是在沉思,又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只一眼就夺取了白秀麒全部的注意力。   红拂女只展出过一次,随后销声匿迹。花阴阳将她收藏了起来,从此踪迹不明。   可白秀麒却万万没想到,就在几分钟之前,他却仿佛看见红拂女穿着那条标志性的红色长裙,在这条走廊上一闪而过。   那是不是红拂女?但一具人偶又怎么可能自己移动起来?   也许是搬动它的那个人正好被人偶的身影给阻挡住了……白秀麒习惯性地用最通俗的解释说服自己。   不管怎么样,真相就在这扇薄薄的木门后头。他做好了准备,按动门铃。低沉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过了一会儿里头有了动静,木门很快被打开。   出现在白秀麒眼前的那张脸,将他惊得倒退了一大步。   “红……红拂?!”   绝对没有错的。此时此刻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个活人,就是他曾经向往已久的红拂女。   一样的红裙,一样的花容月貌,那具人偶它变成真人了!   觉察到了白秀麒的惊愕,江成路上前一步托住他的脊背。那红拂女一看见江成路,忽然就眉开眼笑,甜甜地叫了一声:“阿江!”   江成路也冲着她呵呵一笑,又问:“怎么回来了也不通知一声?”   “这不就是刚才的事儿吗?我们给你带了点礼物,一会儿拿给你。”   “这么客气哈。”   江成路挠了挠头发,接着想起了身旁的白秀麒。他正准备介绍,就听见白秀麒主动问道:“请问……你为什么长得和红拂女一模一样?”   “红拂”也不回答,她紧盯着白秀麒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没头没尾的说道:“你长得可真好看,但我好像不认识你……”   说到这里,她又扭头去看江成路:“阿江,说过不要带陌生人到这儿来,你给我惹麻烦了。”   江成路搂了搂白秀麒的肩膀:“他不是外人,是白老先生的孙子。以后咱们住这人还得仰赖小东家高抬贵手。”   “仰赖他?”   花阴阳瞪大了桃花眼:“有没有搞错?这里可是……”   她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被江成路眼疾手快地拉到了边上,低声解释道:“他还什么都不知道,我会慢慢地和他说。”   一边的白秀麒明摆着知道他们两个有事瞒着自己,却也不好意思追问,只能轻咳两声,江成路很快就笑眯眯地转过身来。   “没事,没事,小花刚才一时间没明白情况,现在都说清楚了。”   配合着他的话,美丽的少女也勉强点了点头。   “先说清楚喽,我的名字不是花阴阳,那是我们兄妹两个人共用的化名。”   原来花阴阳是两个人,哥哥花阳和妹妹花阴。兄妹两人分工合作,各有特长——花阳擅长人体造型,花阴则对衣物装饰有着独到的手法。阴阳相济,作品自然灵动鲜活。   更难得可贵的是,这两位兄妹容貌俊美,而且驻颜有术。所谓的“红拂女”,正是他们一时兴起,对着镜子制作的复刻版,也难怪不可能拿去拍卖会上出售了。   白秀麒恍然大悟,又问面前的少女:“这么说,你是花阴,还有一个哥哥叫花阳?”   “不好意思了,我才是花阳。”   红拂笑得有点得意:“至于穿成这个样子嘛……只是想要吓一吓隔壁那个家伙。”   说着他比了比右边,淘宝老板商斗星的房间。白秀麒这才发现那边的门开着一道缝儿,很明显地有人正在偷听。   “喂,想听就过来啊。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花阳冲着那边喊话,没有任何回答,一秒钟后门缝“啪”地一下关紧了。   “商老板怒了。”江成路唯恐天下不乱地补充道:“他不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哼。”花阳冷笑:“轮不到他来挑。”   这时候白秀麒也终于缓了过来。虽然自己一度“魂牵梦萦”的红衣少女居然是个男人,但对于艺术的喜爱毕竟与爱恋之情有所不同,他也没有什么可以纠结的。   只不过,他还有一个心愿。   “里面就是人偶工作室吧,请问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花阳愣了愣:“可以啊,这栋楼不是你的吗?而且我看你好像还挺熟悉我们的作品……”   白秀麒简单讲述了自己与“花阴阳”结缘的前后过程,听到一半,花阳也记起了什么。   “白秀麒……我也知道你!真没想到原来白老先生的孙子就是如今赫赫有名的青年画家,还真是家学渊源,那就快点进去吧。”   白秀麒道了声谢,却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我爷爷他没提到过我的事?”   “提过,但是不太多,也就是知道有你这么一个孙子的程度。”   江成路拍了拍白秀麒的肩膀:“这里又不是什么好地方,说不定他根本就不希望你到这里来。”   花阴阳的工作室很宽敞,从格局上看,以前应该也是一间牲口房。然而,在经过彻底的装修之后,这里与其说是工作室,不如说是一间古代风格的陈列室。   做工精致的雕花落地罩将整个房间分隔成了三个不同的区域,罩上垂挂着珠帘障目。进门后最醒目的是顶天立地的一幅挂画,海外仙山上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而花阴阳名下的好几个人偶作品就在画中或坐或立。   “凡是我们觉得满意的作品,都会添笔到这幅画作中。”   花阳介绍,翻模的场地不在这里,这个房间主要用于起稿和制作泥样,也存放着一些比较喜欢的作品。   果然,绕过挂画之后就是工作区,墙上散乱地钉着一些草图和设计构想。长条桌面上放着一台电脑、一些专业书籍、一台相机以及纸笔若干。长桌尽头的圆形雕塑台上堆着几包粘土。或许是因为主人刚刚外出归来的缘故,都没有打开过。   “你们随便看,我失陪一下。”   说着,花阳就转身朝着房间的深处走去。   珠帘还在四处摇晃着,他已经解开腰带褪下了红色纱衣,底下竟然是光溜溜什么都没有穿,背后春光一览无余。   虽然确认了对方也是男人,但白秀麒还是尴尬地挪开了视线,赶紧去看墙上的草稿。   “小东家。”江成路忽然走到他身边低声道:“这些人偶很值钱?”   “是啊。最普通的三年前就2万起拍了,拍到百万的也有。”   “这么贵?!”江成路咋舌:“小花说过几次要送我,我都嫌家里地儿小,拒绝了!”   “下次他再送,你送我!”白秀麒咬牙切齿:“包你一年伙食费!”   过了没多久,花阳重新从帘子里走出来。他已经脱了假发、擦掉红妆,换上T恤牛仔裤,这才总算是有了点男人的模样。   他指着屋子里头:“里边还有一些成品,去看看?”   这么难得的机会白秀麒当然不会放弃,他跟着江成路掀开珠帘,才看了一眼就觉得头皮发麻。   房间两侧的墙壁、地板甚至天花板上都改装成了牢固的储藏空间,通过透明的玻璃,可以看见大大小小的人偶陈列其中。吸血鬼与美人鱼比邻,狐仙依偎着无常,其中很有一些是从未经过展出的逸品。   “与雕塑相比,我更喜欢人偶,雕塑是凝固的艺术,而人偶则可以按照自己的领悟而更换服饰、姿态乃至容貌。它是随着我的成长而成长的。”   花阳笑着这样说道。   所有这些人偶环绕在四周,无数双“视线”彼此交织,成为一张看不见的罗网。不同的表情传递着不同的情绪,背后隐藏着不同的故事……   白秀麒忽然觉得自己快要被这铺天盖地的诡异美感淹没了。   他伸手拉开衣领,做了个深呼吸,低下头去想让眼睛获得片刻的喘息。   可是他忘记了,就连地板下面都放着人偶。而且他的脚下还是一个特别大的橱窗,放着一尊1:1真人大小的男性人偶。   与周围那些千姿百态的人偶不同,它只是被平放在橱柜中央,身体下面是许多细小类似冰晶的颗粒,周围也是大块大块的“冰块”。   男性偶人的身体几乎全部赤裸着,展露出紧实的胸腹和修长的双腿,就连白秀麒这个画家看来也非常完美。   在冰晶的映衬下,人偶的皮肤也泛着一层浅蓝色的微光,给人一种透明的错觉。   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偶人的头部——或者说,根本没有的头部。   沿着光滑修长的脖颈往上看,原本是头颅的地方却空无一物。只摆着一朵雪白的山茶花。   “我们叫他无头美男。”   花阳说道:“或许是因为身体太过完美了,以至于我们实在想象不出他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残缺美也不错。”   白秀麒没有搭腔,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具人偶,被它吸引,恍惚中忘记了所有的言辞。 ☆、第七章 玄冥暗影   所谓“相见恨晚”,这天的最后,白秀麒直到下午三点左右才离开花阴阳的工作室。还和花阳约定了,等到下次花阴回来之后,再登门拜访。   离开玄井公寓之前,白秀麒回江成路家去取包。这一次他留了个心眼,发现塑料袋里的樱桃居然已经被扫荡得一干二净。一边的桌面上还留着两三片五彩斑斓的羽毛。   白秀麒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羽毛,大小和普通虎皮鹦鹉的相近,颜色却更加丰富,末端还有类似孔雀尾翎的圆形眼状斑。他分辨不出这究竟是是什么鸟留下的,于是偷拿了一根放进口袋里。   江成路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这点小动作,转身把白秀麒的包递了过来,又问:“对这个公寓感觉怎么样?”   “有点古怪,但挺有趣。但看你之前的反应,似乎不建议我在这里开工作室。”   “也不是不建议。”   江成路耸了耸肩膀:“这地儿是你家的,搓扁揉圆了还不都听你一句话吗?只不过公寓的情况比较复杂,你是没有办法立刻了解的,就算日后真的要在这里圈地,也请听多听听我的建议。”   听你的建议?白秀麒反问:“那如果我要把玄井公寓夷为平地,另起新楼呢?”   “办不到的。”江成路认真注视着他的双眼:“有我在,没有人能推倒玄井公寓,包括小东家你。”   白秀麒花了一个多小时才从玄井公寓回到家中。   当他打开寓所大门的时候,夕阳正好从对面的落地窗投射进来,为浅色的柚木地板镀上了一层金黄。   奔波了一天的劳累终于开始发作,白秀麒将提包甩到沙发上,迫不及待地抽出烟来点燃。客厅里有一个居高临下的飘窗,布置成了带着软垫的卧榻,他坐在上面将窗户打开。   楼的对面是一座新开辟的湿地公园,人烟稀少。春末夏初时节,满眼都是跳动的新绿,植物释放出的芳香性化学物质让空气里有了一种甜香,与卷烟里植物枯萎的味道形成了奇妙的对比。   白秀麒忽然有了一种“暴殄天物”感觉,又找来烟灰缸将烟掐灭了。   天色不早,再过一会儿也就是晚饭时间。虽然独居了六七年,但白秀麒的烹饪技能基本为零。出去吃,或者叫外卖是两种经常的选择——不过今天这两件事他都不想做,反而怀念起了中午的那碗土豆子排汤。   好像应该学一学,家常便饭的味道也挺不错。   夕阳西斜,光线迅速昏暗下来。白秀麒起身开灯,顺便取来了速写本和笔。他展开空白的一页,刚落下一个点却僵住了。   自己究竟想要画谁?   是梦中那个与自己怆然死别的民国男人……还是一贫如洗,开朗随和的看门人,江成路?   ……   白秀麒缓缓抬起了左手按在嘴唇上,来回抚摸,寻找着记忆之中的感觉。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手机的震动声。   电话是警察局打来的,告知了那捧黄水仙花束的化验结果。血和组织都不属于人类,应该是猫狗一类可怜的小动物。   目前对于这种恐吓行为并没有太好的制止办法,就算捉到了嫌疑人,只要他没有实施实质性的侵害,也就差不多只能处以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或者罚款。   最后的结论是:继续观察,注意保留证据。如果对方还有更进一步的举动,立刻通知警方。   白秀麒点了点头,记下了联络方式。过了一会儿李坤的电话也打来了,先是责怪他打了好几个电话都不接,接着问起了今天的收获。   “啊,工作室就决定在那儿了。”   白秀麒笑笑:“你家是搞房地产的,帮我介绍个靠谱点儿的装修团队。”   “成啊。”李坤答应得也很痛快:“啥时候带我也去看看那块风水宝地呗。”   择日不如撞日,白秀麒干脆与他约定明天中午再去一次。   放下手机,白秀麒走到书房打开电脑,想要看看电子地图里有没有什么绕过九里槐菜市场,直接把车开进江成路的捷径。   短暂的等待时间过后,九里槐一带的平面图就出现在了他眼前。   空旷,真的很空旷。   绝大部分都是土黄色的,间或交杂着几条藏青色的笔直公路。灰色的九里槐农居点和附近的农田格外显眼。   除此之外,地图的正中也是一抹浓绿——东西走向的丘陵像一道长眉轻轻划过。眉弓下方有一个巨大的方形的建筑物,那就是玄井公寓。   “这样看起来,还真像一口井。”白秀麒自言自语:“又像一只眼睛。”   白秀麒的爷爷曾经说过,所谓的“井”,是沟通天地之气的通道。古代的帝王贵胄的墓室棺椁下边就挖有金井,那是墓主人灵魂出入的道路……   难道说玄井公寓周边的萧条,真会和这口“井”有关系?   白秀麒是不信邪的。   他想了想,又在搜索栏里键入“航舵路”和“废弃”两个关键词。有关航舵路开发失败原因的搜索内容很快跳了出来。   虽然年代已久,但是经过一番耐心的查找,他还是发现了有价值的内容。   江成路也曾提起过,玄井公寓的前面原本是一条大河,后来河水干涸成为道路。但在河床的位置上,地下潜流没有断绝,土壤湿软渗水。   当年,配合着航舵路的施工,曾在玄井公寓门口建造过一个地下人防工程。但是因为开挖到一半土壤渗水严重,所以不得不中断。   土质疏松,看起来这一带萧条的科学理由在这里。   但是时过境迁,如今的建筑技术相信完全可以克服这个难题,鼎力地产不就已经拍下了九里槐那片农居点了吗?   下次江成路再嚣张,就拿这个反驳他。   白秀麒笑了笑,起身打开饮水机的加热开关,为自己泡上一杯咖啡。   必须得趁着今晚上做点正经事。他毕竟还不是祖父那种大画家,虽然仗着家境殷实,能够规避掉很多不愿去做的事,却也不允许自己太过懈怠,   五个小时后,窗外万籁俱寂。湿地腾起的水雾朦胧地反射着月光。白秀麒取下只在工作时才戴着的眼镜,起身去洗手。   画架上,未完成的画作依旧一笔未添,地板上却东一张、西一张全都是被废弃了的速写稿。   残破或者被揉皱了的纸张上,都只有同一个男人。   或坐、或立,或转头微笑,或瞠目愤怒……都无一例外地不被作画者所满意。或许白秀麒还是没有搞清楚,自己画得究竟是谁。   夜深了,又该是休息的时间。洗漱完毕的白秀麒并没有再去收拾画室,他直接走进卧室,掀开被子倒了进去。   床买得有点大了,一个人的体温不足以温暖所有的地方。   不知道怎么地,他又想起今天中午在江成路的床上醒来的事儿。胸口上的胭脂痕迹已经洗褪,可不知为什么反倒觉得灼热起来。   白秀麒翻了个身,让皮肤紧贴着微凉的床单。过了一会儿身体的疲倦如潮水一般蜂拥而至,将他拖入黑甜的梦乡。   这一回,白秀麒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在做梦,梦中的时间还是古代。   他穿着一袭缁袍,腰佩银刀,披散的长发在背后挽成一束,玄色发带两端的珍珠微微摇晃。   而最奇怪的是,他还被一幅宽大的黑纱笼罩着,纱上布满了暗银色的火焰纹。   四周光线昏暗,是一条幽深而无窗的石砌走廊。墙壁上的火把燃烧着,发出的却是诡异的幽蓝色光亮。   “玄冥灯”   白秀麒居然知道这种火把的名字,而且也知道,这种幽蓝色的光焰能让人心神安宁,甚至有着催眠的效用。   走廊两侧的墙壁上立着一扇扇黑铁栅门。他往前走去,两侧漆黑的房间里亮起一双双颜色各异的眼眸,或警惕或轻蔑地看着他,隐约还传出诱惑的言语和锁链的声响。   白秀麒记起来了——这里是一座戒备森严的监狱,而他,是一个清闲的狱卒。所需要做的事,只不过是每天例行巡查一遍幽冥灯和牢中众人的情况,每年为牢房中的凡人发放一次粮食。   是的,每年一次。因为这里不是人间的牢狱。   白秀麒非常肯定这一点,但他却怎么都记不起来,这究竟是什么地方的大牢。   身上的黑纱能够帮助他抵御玄冥灯的幽光。否则以他的能力,根本无法前进半步。今天并不是放食的日子,可是他依旧脚步不停地朝着监狱深处走去。   单调的走廊终于到了尽头。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扇拱形石门,门里蓝光闪耀,似乎比走廊里更加夺目。   白秀麒深吸一口气,走进拱门,脚下是一连串陡然下沉的台阶,一直一直陷入到蓝色的火海之中。   偌大一座洞厅,顶上高悬着铁链与符咒,底下是蓝光灼灼的火池,四面石壁上雕刻着金刚力士的浮雕和深深浅浅的符咒——这地网天罗一般的存在,却只是为了困住一个人。   白秀麒解下腰间的令牌丢在火池上,站在上面缓缓渡过火池,来到池中央困着的那个巨大牢笼前。   牢笼是黑色的,却看不出是什么材质铸成。每一根栅栏都是一条蟠龙,每一片龙鳞上都刻有细密的金色符文。   而如此大的阵仗所要困住的人,此刻就靠坐在牢笼里。他一头银发,眼眸却是罕见的金色,脚上套着一根长长的脚镣,不断发出淡淡的微光。   这个人,又长着江成路的脸。 ☆、第八章 对视   白秀麒梦见自己站在牢笼边上,而笼中的男人也抬起头看着他。周围灵光飞舞,一片死寂。   倒是那个男人首先笑了起来:“来啦,我正在想你呢,怎么,今天想听谁的故事?”   白秀麒张了张嘴,却听不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酷似江成路的男人笑着点了点头,又勾勾手指示意他走得更近一些。   于是,他们两个就贴着笼子坐在了一起,那人甚至撩起白秀麒身上的黑纱把玩。他的声音也像江成路,甚至连语气都如出一辙,这让白秀麒多多少少有了一丝诡异的安心。   坐下之后,男人一直在白秀麒的耳边低语着,可惜白秀麒始终没能听清话语的内容。自始至终,他都在安静地倾听,似乎很享受这样单独相处的机会。   梦里没有确切的时间概念,白秀麒只觉得听男人说了很久很久的话,久到睡意一点点开始爬上眼皮。   他打了一个哈欠,眼皮开始发沉。   男人的声音好像也变得低沉了,在耳边喃喃细语。随后,白秀麒感觉到身上的黑纱被掀开了一个角,男人从牢笼里伸出手来,轻轻地按住了他的肩膀。   玄冥灯的蓝焰从掀开的黑纱下方投射进来,白秀麒开始感觉乏力困倦,他自然而然地向着手臂倚靠过去。   黑纱被掀得更高了,男人也隔着笼子钻进了纱下。他的双手已经紧紧搂住了白秀麒,并且引导白秀麒背对着他紧靠在牢笼上。   随后,他的手就顺着衣襟探了进去。   白秀麒听见自己发出了沉醉的低吟,他感觉到自己一阵一阵地打着寒战,皮肤上泛出一层寒栗。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自己的下巴被人捏住了,上半身被迫朝着右边转动,半张着嘴准确地对上了牢笼中男人的嘴唇。   隔着牢笼的亲吻,因为无法逾越的阻隔而愈发迫切。   潮热的呼吸为龙柱镀上了一层水汽,金属的气味有点像血液,这种气息能够让牢笼中的男人兴奋起来。   白秀麒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事实上,他的身体也没有半点逃离的准备。   他整个人都已经落入男人的双臂之间,腰带被扯掉了,黑袍敞开落向两侧,昏暗的蓝光下,身躯苍白得几乎透明。   摸索的手,从他的胸前一路下滑,探向更为隐秘灼热的地带。白秀麒舔了舔嘴唇,他能够感觉到极乐正在迅速升腾。   他顺从欲望的引导,扭动腰肢,积极回应,嘴角也流泻出甜腻的呻吟。   困难而漫长的接吻终于结束了。此刻白秀麒的身上除了火焰纹黑纱之外,不再有任何衣物。   他伸手向后探入牢笼中,反箍住男人的脖颈,同时努力后弓着身体,诚实地袒露着自己的欲望。   玄冥火诡异的幽蓝光亮下,两具身躯隔着牢笼彼此痴缠着,十指紧扣、黑色与银白色的长发互相交错,像是在编织什么隆重的誓言……   忽然间,半空中传来一阵急促的鼓点声!   白秀麒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卧室的床上。吵醒他的,是手机的闹铃声。   ***********************   上午七点三十分,经过一夜的睡眠,被褥的温度已经被他的体温所同化——事实上还有些燥热。   回想起睡梦中的那些场面,白秀麒舔了舔嘴唇,抓起床头柜上的水杯一饮而尽。   真是越来越糟糕,连着第二天梦见那个江成路,而且还发展成了那种关系……   他丝毫不怀疑自己是欲求不满,梦见江成路这件事,看起来更像是一种强烈的心理暗示。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定是昨天白天经历的事印象太过深刻,才会接着在夜晚进一步发散。   但是昨天自己还没有去玄井公寓,又怎么会梦见江成路?   要不就是真的梦见前世的事了。   白秀麒苦笑一声,一世是民国,一世是古代,算上这一世,难道是纠缠三辈子的孽缘?   不对,刚才那个梦明显不是什么正常的古代社会,敢情自己还是个神仙鬼怪投胎的?   他一向来善于安慰自己,于是苦笑一声,也没有往深里纠结。再过大半个小时就是跟李坤约定的时间了,他得抓紧时间整理自己的身体和情绪。   八点三十分,李坤准时在白秀麒的公寓楼下报到。   白秀麒小时候出过一次交通事故,又因为父母也是因为车祸而失踪,所以他对驾驶车辆存在莫名的抵触情绪,直到现在都没有取得驾驶执照。平时出入全靠公共交通系统,但是心甘情愿替他当司机的人也不是少数。   当然,李坤并不是其中之一——绝大多数时间里,这个富二代还是被白秀麒给压迫的。   从大学时代第一次借英语考卷给李坤抄袭开始,白秀麒手里就多了一根拴在李坤脖子上的链条。他懂得如何恰到好处地压榨这个富家公子,又在关键点上替他出面解决问题,让他赚足风头和面子。   话又说回来,虽然有一些人不免会产生联想,但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带有任何与性有关的成分。同学之间4年来结成的羁绊,有时也是一种微妙而牢不可破的存在。   收拾好自己的白秀麒到了楼下,看见李坤吸取教训换来了一辆越野车,鼻梁上架着一副硕大的墨镜,还套了假发,估计连亲生爹娘都认不出来。   白秀麒朝他走了过去,刚拉开副驾驶车门,就看见李坤突然举起了一束黄水仙:“大画家,送你的。”   “凶手原来是你。”   “哈哈哈,开玩笑呢。前几天我家阿姨在超市里把这货当韭菜买回来,今天一看开花了就借花献佛喽。”   “少废话。”白秀麒接过花束往后坐一丢:“开车。”   根据昨天电子地图的查询结果,他们选取了另一条道路。从绕城高架的一个下桥头出来,往回绕行一段路,果然远远地望见了公寓后头的矮山。   车辆开过一小片荒地,来到了断头的航舵路上,白秀麒说起这条路现在的名字和玄井公寓的管理员一模一样的时候,却没有等到李坤傻傻的笑声。   驾车的富二代忽然变得十分安静,被墨镜遮住的脸上也看不出表情。不过白秀麒能感觉到,他一直都在打量着远处的玄井公寓。   这种感觉,并不像是好奇。   又过了两三分钟,车辆开到了玄井公寓门口。白秀麒指挥李坤绕到东北面,找到了那个通往内院的车道。   “要从这里开进去?”   李坤终于摘下墨镜看了白秀麒一眼。   白秀麒点头:“你的技术过关吗?”   “……难说。”   李坤伸长脖子看了看那个足够一辆货车进出的通道,却摇了摇头:“还是停外边走进去。”   于是两个人下了车,由白秀麒领着穿过通道往里面走。   与走人的正门相比,这个车道的确是破破烂烂的,两面墙上裸露着钢筋和电线,头顶上还有一块块的水泥摇摇欲坠。   “我说,这种破地方你也能相中?我那高大上的精装修楼盘真的要哭晕在厕所里了。”   李坤“啧啧”地跟在白秀麒身后,还不时掏出手机照上几张。四五张照片之后,他们进入了内院。   由于昨天忘记向江成路索要手机号码,所以他们的到来并没有任何人知道。白秀麒领着李坤上了二楼,首先看了看管理员的房间,门窗都紧闭着,江成路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喏,我看中的就是这间。”白秀麒把李坤带到江成路家右手边的房门口。   李坤隔着窗玻璃往里面瞧,半天没有看出什么名堂。   “这有什么好的?储藏室一样,装修之前还得把这么多垃圾搬出去。你该不会是鬼迷心窍了吧?”   白秀麒不和他抬杠:“还看不看?不看的话你先回去,赶紧找个装修队和我联系。”   “你不走?还要留这里干什么?”   “你是老妈,管这么多。”   “禽兽,喊我开车载你的时候怎么没觉得我是你老妈啦?”   李坤摸摸鼻子,骂了一句,但没有拂袖走人。   “既然来了,看看就走未免也太没意思了,上面几层怎么样?走,看看去。”   白秀麒还来不及解释上面几层都落着锁,李坤就跑远了。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上到三楼,发现沉重的大铁门居然敞开着。   或许江成路就在里面。   这样想着,连白秀麒也想上去一探究竟了。因为昨天去过三层,所以他干脆领着李坤往四楼走,果然,四楼的铁门也是敞开着的。   显然是因为疏于打扫的缘故,堆满破烂旧物的走廊上灰尘都已经受潮成为了黑泥。地上很明显地留着一串脚印,应该就是江成路的。   他就在这一层。   白秀麒开始逐一打量起隐藏在黑暗中的那些房间。   与三层以下的房间不同,四层的窗户完全用报纸给糊上了。白秀麒走近仔细观察,发现所有报纸都是一个月前的,与玄井公寓悠久的历史相对比,应该是经常更换过。   为什么要遮住这些窗户?窗户的里面又藏着什么东西?   白秀麒毫无头绪,但他发现报纸上有一些破洞,应该可以透过它们窥见房屋内部的情况。   怀着好奇之心,他俯下身将右眼对准了报纸的空洞。   可以看见里面的情况……但是非常昏暗。隐约可以看见的,还是各种各样琳琅满目的杂物。   与三楼那些被细绳绑住的器物不同,这里的东西被捆扎得更加紧实了,而且上面还贴着很多道纸符,看起来还比楼下的那些更加危险。   白秀麒忽然觉得纸符上的字有点眼熟,似乎……梦境中的那座大牢里也有着类似的东西。   他还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就将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又拢着手挡光。恰恰就在这个时候,屋子里头突然“砰”地响了一声。   眼睛!   一只眼睛忽然出现在了破洞中。   白秀麒吃了一惊,向后倒退正两步跌坐在走廊上。但那只眼睛并没有退回去也没有消失,就这样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不,这不是个真人。   白秀麒很快反应过来,那只不过是一个倒下来的人体模特而已。   看起来这公寓里的收藏,种类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白秀麒干笑两声,从地上爬起来,这才发现李坤不见了。 ☆、第九章 江成路对李坤   李坤是什么时候消失的。他又到哪里去了?   白秀麒一无所知。   他只能猜测,就在自己和窗户里的模特大眼瞪小眼的时候,这家伙就已经悄悄儿地溜到别处去了。   “李坤!”   白秀麒尝试着喊人,可是声音却又憋在嗓子里。没有办法,周围实在太安静了,静到让人产生出一股紧张和畏惧。   他转了个身,忽然发现自己身后靠墙摆放的旧书柜边上,明显多出了一样东西。   白秀麒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但他可以肯定,那间东西之前绝对不存在那个位置上。   因为这样东西实在太独特了。它有一张脸,而且是一张扭曲的、妖艳的、怪异的脸……   是个劣质的充气娃娃。   这幢公寓里的垃圾还真是千奇百怪,白秀麒哭笑不得。   这个劣质的人偶也不知道被弃置了多久,眼珠子都没有了,漏气的皮肤皱缩着,有点像博物馆里的干尸木乃伊。   根据“恐怖谷”理论,这种似人而非人的物体,才是最让人毛骨悚然的。虽然明知它只是个道具,但白秀麒还是起了一点鸡皮疙瘩。   而就在这个时候,充气娃娃突然动了一下,随后弹跳着扑进了白秀麒怀中!   “……李坤!”   白秀麒怒吼。   躲在立柜后头的富二代这才笑着走了出来。   “哈哈哈,吓你一跳!诶,我说你怎么也不配合配合?好歹也做出个被吓到的表情来满足一下我啊。”   白秀麒白了他一眼:“要我吓得小鸟依人吗?”   “你敢躲我敢抱!”李坤干脆把怀一敞。   “走开,别恶心。”   李坤“啧”了一声:“我恶心吗?你不知道有多少男的女的抢着要跳上我的床。”   白秀麒微微一愣:“你会想跳上你兄弟的床?”   “兄弟?有的人,你当他是兄弟,可他从没把你当兄弟看待哦……”   说到这里,李坤忽然主动上前一步,伸手搭住了白秀麒的腰。   李坤比白秀麒略矮一些,此刻也必须稍稍仰头才能对视。然而白秀麒却明显地从李坤的视线中感觉到一种诡异的压力。   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你……”   白秀麒想要将李坤的手从自己的腰上挪开,却发现自己压根儿就掰不动他。不仅如此,李坤的另一只手也追了上来攀住他的胳膊。   这是要干什么?!   白秀麒的胃里泛起一阵恶寒。   软的不行来硬的,他正准备用力挣脱李坤的桎梏,却听见走廊前面又传来一阵开门声响,紧接着熟悉的说话声也响了起来。   “……小东家?跑这里干什么?!”   是江成路,他果然在这里。   白秀麒还没来得及回应,就看见江成路套着件一次性塑料雨衣,一手拿着鸡毛掸子,胳膊上挽着悬着一个油漆桶,另一只手拿着一大沓报纸。这造型不得不说比较诡异。   于是他反问:“……你又在做什么?”   觉察到陌生人的出现,李坤终于放开了白秀麒。重获自由的白秀麒后退两步,迅速脱离了李坤的攻击范围。却又被走过来的江成路堵住了去路。   印象中一直笑容和煦的男人,此刻却没有一点表情。他紧盯着白秀麒,以几乎是不满的声音说道:   “你忘记我说的话了?这里很危险,没我的允可,任何人都不能上楼,包括你在内。”   虽然自知理亏,但白秀麒还是本能地反驳道:“既然这么危险,那你就该记得把铁门关上。如果锁了门,别人就算好奇也进不来。”   “……”   江成路被他说得一时语塞,好半天之后才叹了一口气:“好吧好吧,算我错了,下次锁门。”   他的这一声回答,包含着几分无奈、几分妥协。好像一只大棒,高高扬起却只是轻轻落下。   而面对江成路的以守为攻,白秀麒伸出的爪子也挠了个空,反倒不知道应该继续回应些什么。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好在这个时候李坤似乎终于回过神来,他问江成路:“你就是这个公寓的管理员?”   “我是,你就是小东家的朋友?”江成路也反问李坤,同时迈进了一步,微笑着打量着他。   “是啊,死党。”   李坤反倒被他瞧得不自在起来,悄悄地后退了一点。   江成路没有再说话,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李坤身上,似笑非笑地充满玩味。看了一阵子,他又突然伸出手拍了一下李坤的肩膀。   嗯?   白秀麒微微一愣,不知道江成路这是什么意思。   李坤的脸色却因为这一拍而变得煞白,他抽动了两下嘴角,有点夸张地假笑了起来。   “……啊,我想起来今天还要陪一个大客户去看新落成商品房。不好意思,要先走一步。”   他转身对着白秀麒双手合十做道歉状。   倒是白秀麒不放心起来:“阿坤,你今天怪怪的,还好吧?”   “没事,没事,拜拜。”   李坤摇了摇脑袋,又挥了挥手,就沿着原路独自一人下楼走了出去。   白秀麒正琢磨着要不要去追。就听见耳边上江成路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   “那个李坤,你爱他吗?”   “嗯……爱?!”   白秀麒愣了一愣,旋即大声反驳:“瞎说什么,我们只是朋友!”   “这样哦。”江城路点点头,“那这段时间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这下轮到白秀麒发愣了,过了好几秒钟才问出一个“为什么”。   江成路没有解释,只摇摇头说如果相信自己的话,接下来的七天就暂时不要和李坤见面。   白秀麒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又想起刚才李坤的怪异表现,再联系起这里阴森诡异的环境,心里面终于开始发毛。   他问江成路:“你穿成这样,拿着报纸干什么?”   “打扫卫生、以旧换新。”江成路晃了晃油漆桶里的白浊浆体:“用这些浆糊把新的报纸粘到老旧的窗户上面去。顺便掸掉一些房间里的灰尘,穿着雨衣身上能干净点儿,还有问题吗?“   “有,屋子里的都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捆得比楼下的更严实。”   “我不是早说过了吗?上头的东西更害人,危害更大。”   “举个例子。”白秀麒要求,指着还留在窗纸洞里头的那只眼睛:“它怎么害人了?”   “这我可不知道。”江成路耸耸肩膀:“小东家啊,我只是个普通的看门人,这些东西比我年纪还大呢,你问我我问谁去。”   说着,又把雨衣的兜帽给戴上了。   李坤走了,江成路又忙着打扫屋子。白秀麒也觉得没意思起来。   他向江成路打了个招呼,说自己决定把工作室安排在他家边上的空房间里。江成路应了一声,看起来早有预料,还抽空把那间房子的钥匙和自己的手机号都给了白秀麒。   见江成路一副爱理不理的态度,继续留着也没啥意思。白秀麒转道去西栋,想和人偶师花阳说句话,却发现那边也是铁将军把门。各种不爽之余,也就只能怏怏地打道回府了。   东栋四楼的走廊上,江成路一直目送着白秀麒走出了玄井公寓的大门,然后才一甩手中的鸡毛掸子,重新戴好挂在耳朵上的口罩,走进一间等待清理的房间。   屋子里还是乱七八糟,堆满了蒙尘的杂物。可就在近处的一把木椅的靠背上,却停着一只五彩斑斓,尾羽奇长的怪鸟,直而尖锐的红嘴,眼眸却是罕见的湛蓝。   江成路也不奇怪,挥着鸡毛掸子就往木椅上扫。那鸟儿怪叫一声,连忙腾空而起,翅膀煽动起更大的灰尘。   江成路戴着口罩一点儿没事,倒是那只鸟自食恶果,而且居然好像人类少年那样发出了稚嫩的咳嗽声。   一通咳嗽过后,那只鸟干脆停到了江成路的头顶上,张嘴吐出人类的语言。   “喂,小东家刚才问你的话,你干什么不正面回答?”   江成路大大咧咧地反问:“小东家问什么了?”   “他不是问刚才那个人体模特犯了什么事吗?!。”   江成路翻了翻眼皮,好像这才回想起来似的:“那我能直接和他说,这模特里头裹着一具千年干尸,万一他要我撬开来看看怎么办?”   “那也不能瞒他一辈子吧?人家不是就要搬过来了吗?”   “能不能搬得过来还是个未知数呢。”   江成路挥着鸡毛掸子继续打扫:“哪天晚上他亲自到这里走一趟,要是还没被吓破胆,再欢迎他入住也不迟。”   *************************   这天回到家之后,白秀麒又接到了李坤的电话。   上午匆匆离去的富二代在电话里表示了歉意,并且允诺说如果需要的话,明天就可以安排专业的设计师和装修工人陪着他一起再去玄井公寓看看。   白秀麒想起了江成路的提醒,随便找了个借口告诉他先不用操心,装修这点事儿过一段时间再说。   另一方面,白秀麒还真有点不想要继续这个工作室的改造计划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江成路今天爱理不理的反应总让他感觉有点恼火——虽然他也明白,对于两个见面不过两天,相处不过几个小时的人来说,说是“点头之交”也毫不为过,江成路的反应反倒是最正常的。   可是站在他白秀麒的角度来看,接连两个晚上莫名其妙的梦境,他的心中已经潜移默化地为江成路留了一个特殊的位置。   “我已经把你当做特别的人了,可在你眼里我只不过是个点头之交”——这才是白秀麒不爽的真正原因。 ☆、第十章 影子的突袭   这之后的几天,白秀麒没有再往玄井公寓跑,他一门心思躲在书房里画画,不为赶工,只求清心静气、调整心情。   可惜事与愿违,玄井公寓的事儿是丢到脑后去了,可按下葫芦浮起瓢,李坤那边又不消停起来。   作为多年的至交好友,白秀麒和李坤基本保持着两三天通一次电话的频率。除了偶尔的无聊和炫耀新女伴之外,李坤找白秀麒的理由基本上都很明确——问他要画、或是请他去给新买的艺术品“掌眼”。   可是自从离开玄井公寓之后,李坤却几乎天天都打电话过来,一天四五次。开头扯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说着说则就开始一遍遍地确认白秀麒的坐标位置,搞得和妻子调查老公的外遇一样。   白秀麒当然觉得别扭,于是他一开始推说要闭门练画,接着说外出采风,最后干脆将手机调整到飞航模式,装作不在服务区。   切断联系之后,李坤也曾经亲自上门来找过,可白秀麒却闭门不见,就这样磨到了第六天的清晨。   艺术家也是自由职业者,作息随心所欲,自我管理就显得尤为重要。   白秀麒有晨跑的习惯,一周有三四天的早晨会到隔壁的湿地公园去跑上几圈。今天正是晨跑的日子,只不过为了躲李坤,他还得早早地往24小时便利店里跑一趟,储备一些生活必需品。   虽然还是不太明白江成路的建议有什么根据,但如今七天只剩几十个小时,只要捱过今晚和明天就可以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白秀麒换上运动服和球鞋,带上手机和钞票夹,出了门。   一梯一户的走廊上昏暗而安静,距离房门五六步的电梯前方,一盏牛眼灯射出昏暗的光柱。   光柱下方,一束花正静静地绽放。   又是黄水仙。   白秀麒屏住呼吸悄悄地走过去,低头往花束中间望去。   没有血浆,也没有动物组织。   一条乌黑的死蛇盘踞在里头。   时隔七天之后,白秀麒又一次在家门口撞见黄水仙花。他没有惊讶太久,立刻下楼走进了保安室。   保安们显然也已经习惯了他的到访,不必多费口舌,立刻熟练地调出了当晚的楼层监视录像。   事情发生在凌晨三点17分。   楼层监视器的画面一抖,忽然拍到了一个黑影,提着一个硕大的塑料袋推开了消防通道的防火门。   “这一次还是从楼梯走上来的。”保安做了一个注解。   黑影慢慢走到了监视器的镜头正中。白秀麒这才看清楚了他的装束——与前几次的军大衣加黑色毛线头套的打扮不同,黑影这一次身穿黑色雨衣,带着口罩和手套。   这样的打扮,不得不让他联想起了一个人。   江成路。   这会是玄井公寓的那个神秘管理员吗?   白秀麒只用一秒钟就否定了这个猜想。   前几次查看监控录像,他就私底下做过嫌疑犯的身高对比。确定对方比自己更矮一些,大致在175-180之间。所以不可能是比自己还要高一点儿的江成路。   而且,江成路应该不会选择这种畏畏缩缩的做法……虽然白秀麒也不知道自己打哪儿来的这种自信,可他就是觉得,江成路不是这种人。   “动手了!”   保安的一声提醒将他的思绪拽回。只见画面中央的雨衣男打开了手里的塑料袋,取出了一束黄水仙花放在电梯门口。接着他转过身来仰起头,朝着监控镜头抛出一个飞吻,随即沿着原路消失在黑暗中。   “白先生,还需要再检查别的监视器吗?”保安问。   白秀麒摇了摇头,没必要浪费时间。这个人始终很清楚摄像头的位置,也确信白秀麒会在清晨第一时间发现这束花,继续查看监视器不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现在怎么办?   报警,警方说过拘留意义不大。但如果继续留在家里不做反应,总觉得情况会继续恶化下去。   搬家?这个家伙肯定也会尾随而至。   找一群黑势力把这个人教训一顿?   万一对方是亡命之徒,反而将他激怒又怎么办。   ……   白秀麒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无论如何,万一发生紧急情况,对外联系是非常重要的。家里没有安装电话,手机是唯一的通联工具。   想到这里,白秀麒取出手机关闭了飞航模式。大约十几秒钟之后,叮叮咚咚的提示音就陆续响了起来。   他吓了一跳,短短几分钟之内,短信和未接来电的数量已经积累到了三百多条。   绝大多数都是李坤发过来的。   刚开始白秀麒还以为李坤遇到了什么紧急事件,然而再仔细查看,很快就发现所有短信几乎全都是复制黏贴的,就是不断地询问白秀麒的情况和下落。   “这家伙是疯了吗……”   白秀麒愕然,心里头又接着“突”地一跳。   难道说……送黄水仙花的人其实就是李坤?   可他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   迷恋,爱情?不可能!   白秀麒非常清楚自己这个老同学的性取向,沾花惹草不说,仅仅两个月前还闹出过一场不大不小的绯闻,气得当时的女友拂袖而去。这种节操淡泊的家伙又怎么可能在一个同性身上耗费如此多的偏执?   那又是为什么?   找他谈谈或许是最快的选择,但看这些短信留言,简直就不像一个正常人能够做出来的事。如果当面摊牌,万一他真的做出什么疯狂的事又该怎么办?   白秀麒越想越乱,干脆暂时放空大脑,滑动手机屏幕往下看。几十条联系人完全相同的消息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名字。   “小东家,那间房子你还打算要吗?——江成路”   对了,当初是这个家伙建议自己回避李坤七天,而且回想一下,李坤的行为不就是从离开公寓之后才变得特别诡异的吗?   江成路肯定知道些什么!白秀麒立刻回拨了他的手机。   “喂?”   电话里的背景声音听起来嘈杂,又像是在九里槐的菜市场。   白秀麒说话一向来开门见山,而江成路的记性显然也很不错,立刻就把事情对上了号。   “没关系,你再等两天。七天过去之后你那个朋友就会正常了。”   “我怕我等不到了。”白秀麒单刀直入:“这段时间一直有人跟踪我,给我送带血和带蛇的花束。我怀疑就是李坤。”   电话那头这次终于沉默了几秒钟,紧接着是一个反问:“……你确定?”   “不确定就是他,但一个人同时被两个疯子缠上,概率能有多大?”   “是包子就不要怪狗跟着啊,小东家。”   “……我要是包子就跟着你。”   “可别,有来无回哈。”   两个人说着说着就偏了题,还是白秀麒叹了一口气,结束了没有营养的对话。   “说正经的,我现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电话那头的江成路也安静了好一阵子,接着听起来很诚恳地给出了一个建议。   “说起来事情变成现在这样,我也有一点责任。如果你相信我,这两天暂时过来玄井公寓住吧。”   住到玄井公寓那个破破烂烂的地方去?   说实话,白秀麒的第一反应是拒绝。   但是否定的话还没有出口,心里头又潮水似地涌起了另外一个声音,拼命地说着“要”。   搬过去,搬到那座神秘的公寓去,搬到人偶师花阴阳的工作室边上去……搬到江成路的身边去。   空气中好像有一种看不见的牵绊,在他第一次踏入玄井公寓的那一刻,就已经被那里牢牢地捕获了。   白秀麒的个性不拖泥带水,他立刻与江成路约定好了,今天下午简单收拾点东西就搬到玄井公寓里去暂住,等大后天一切恢复原样再离开。   做出决定之后,为了避免李坤的骚扰,他再度关闭手机,返回家中收拾物品。   因为只有两天时间,天气又已经转热,白秀麒原本不打算多带什么东西,可是转念想起那公寓里铺天盖地的灰尘,却又该变了主意……   四个小时之后。   最初准备的一个提包,成了整整两个旅行拉杆箱。里头不仅装着工作所需的工具、准备与花阳交流的作品,还有床单、凉被、枕头、换洗衣物、清洁剂甚至塑料布。一句话,去玩和去住完全是两码事,过敏体质的白秀麒必须为自己的轻微洁癖做好一些准备。   万事俱备,他终于决定出发,可是才刚按下门把手,房门就忽然被一股迫不及待的猛力给拉开了。   昏暗的走廊上,站着的人正是李坤。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这里等了多久,悄无声息地,就像一道鬼影。   “秀麒,你回来了。”   他幽幽地问候了一声,脸上带着意义不明的笑容。   白秀麒这才记起来自己之前骗过他,说自己外出写生。于是面不改色地继续这个谎言。   “啊,回来拿点东西,又要出去了,六点的火车。”   说着,就要往电梯门那边走。   “别去了。”   李坤伸手拦住他的去路:“留下来,我有话对你说。”   留下行李卡在门口避免房门被锁,白秀麒跟着李坤回到客厅里坐下。晚上5点的室内光线已经开始昏暗,他看不清楚李坤此刻的表情。   “白秀麒,你是我的。”   多年的同学死党,张口就是一句怪异的宣言:“现在开始,你不用画画,不用做任何事,你跟着我,我养着你。” ☆、第十一章 厌恶的告白   “你说什么?!”   虽然早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但是真正听见这句“爱情宣言”的时候,白秀麒的心还是猛地一沉。   “李坤,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他试着争辩:“你喜欢的是女人,我们只是好兄弟,是好哥们儿……”   李坤却打断他:“你忘了我说过的话?也许你一直把我当朋友,可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哥们儿。”   说到这里他故意压低了声音。   “知道吗?你这么有才华,我一开始特别、特别的嫉妒……可后来,我发现自己嫉妒的竟然是那些离你更近的人。我想得到你,将你掌握在我的手掌心。我要剥下你的衣服,用铂金的链条穿过你的**,将珍珠和翡翠按进你的肚脐……”   “够了!”   被意淫的恶心感觉让白秀麒的声音都哆嗦了起来:“那些黄水仙花也是你放的吗!”   “是又怎么样?其实早就应该想到的啊,纳西塞斯是你大学的绰号,还有谁比我更了解大学时的你?”   “……”   是早就该想到,怪只怪自己太过信任这个家伙了。   这一下白秀麒彻底没了想法,他不想和李坤废话,于是起身准备离开。   夕阳西斜,最后一缕光线也消失在了湿地的树林后面。室内披上了一层诡异的暗蓝色调。   正当白秀麒走到门口的时候,堵着门的两件行李“啪”地一声向后倒下,失去阻挡的大门竟然就在他眼前自动关闭了。   没有风,更没有机关弹簧,白秀麒怔了两三秒钟,这才确认门的合拢绝非外力所为。   而李坤又在他的背后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你躲了我五天半,快点,春宵一刻值千金,别再浪费时间了。”   糟糕,这家伙该不会是真的要……   不敢再想下去,白秀麒的身上起了一层寒栗。大门的把手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纹丝不动,他立刻摸出手机准备报警。   说也凑巧,手机开机仅仅几秒钟之后就有一通电话打了进来。振动的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江成路”。   白秀麒急忙滑动接听,一边转过身去,警惕着李坤的反应。   “我不许你和别的男人说话。”李坤一拍沙发,厉声高叫道:“挂掉!”   白秀麒不理他,反而更加急促地呼唤着电话那头的江成路。   “李坤在这里!我被困住了!怎么办?!”   “呃,不会吧……”   江成路那不紧不慢的语调简直让人暴躁:“那家伙,怎么会这么猛?”   “我该怎么办!”白秀麒对着手机呲牙。   “挂掉电话!”李坤又在一边高喊。   于此同时,白秀麒也听见了电话里头江成路的回答。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做出相应的反应,忽然感觉右边脸颊上挨了重重的一拳,脑袋懵了一懵,手机也掉落在地板上,滑出两三米远。   懵懂之后,是持续五六秒钟的头晕和疼痛。失去平衡感的白秀麒贴着门背一点点滑坐到了地板上。   再度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李坤已经站在面前。   “秀麒,疼吗?”   咆哮过后,李坤的声音一下子又变得无比温柔。他伸手,爱怜地抚摸着白秀麒的脸颊。   “什么都不要想,把自己完全地、完全地交给我。从此以后,成为我一个人的所有物,永远只看着我一个人……”   这家伙是中了哪门子的邪?!   白秀麒心里头蹿起一阵又一阵的恶寒,但他没办法挣脱李坤的摆布,唯有嫌恶地闭上双眼,做一只消极的鸵鸟。   可惜他没能学会鸵鸟把脑袋藏好的本事——就在他闭上眼睛的同时,有什么东西迅速地靠过来,准确地贴上他的嘴唇。   这时候再想反抗就迟了——李坤饿虎扑食一般压了上来,先是碾压着撕啃了一阵,接着又拽起白秀麒的肩膀,强迫他转了180度,躺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从大一开始,白秀麒和李坤不止打过一架。战果统计显示:善于自我管理、晨跑以及定期健身的青年画家本应完胜,可现实却恰恰相反。   李坤就像磕了什么强力兴奋剂似地,忽然力大如牛。白秀麒手脚并用想将他从自己身上顶开,却只是徒劳无功。   不仅如此,双方的衬衣也在挣扎的时候撕开了,黏腻的亲吻和啃噬开始朝着白秀麒的胸口蔓延。   恶心的感觉化作干呕,一阵阵从胃里涌上来,白秀麒急得冷汗直冒。可他唯一能够做的,也就只有使劲用脚蹬着门板,借力在地板上扭动两下。   难道就这样栽在发了疯的李坤手上?   谁知道他发泄完这一通之后,还会干出什么更可怕的事情来!   白秀麒不想坐以待毙,他努力地仰头张望,接着就看见了那个落在不远处的手机。   手机的屏幕依旧点亮着,显示的也还是通话界面。   想起了刚才江成路交代的那句话,白秀麒心念一动,做出一个破釜沉舟的决定。   李坤正埋头在他的胸口啃噬着,与其说是亲热还不如说是正在留下独占的印记。白秀麒悲壮地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伸手温柔地捧住了李坤的脑袋。   李坤显然也没有想到这一出,停下来抬头看着白秀麒。白秀麒心里暗暗叫苦,表面上却还是尽可能地装出温柔的表情,对着李坤粲然一笑。   谢天谢地,这个微笑起到了它该起的作用。   李坤显然被白秀麒迷惑住了,凑过来又在白秀麒的唇上落下一吻。白秀麒屏着呼吸接受了,接着开始按住李坤的脑袋,示意他往下移动。   这个误导动作显然让李坤产生了旖旎的联想,非常干脆地低头往下。白秀麒也看似配合地往上移动着身体,一寸一寸,接着偷偷地伸出了手臂。   就在李坤傻乎乎地与裤扣做斗争的时候,白秀麒成功地抓住了手机,飞快地根据刚才江成路的吩咐按下了“免提”键。   一秒钟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手机里头静静的,好像对面没有半个人。   “江成路——”   白秀麒忍不住对着手机高喊:“我去你大爷的!”   知道自己被耍了的李坤恶狠狠地抬起头来。也就在这个时候,开了免提功能的手机里,忽然响起一阵难以形容的声音。   那声音很轻,几乎只是耳语的程度,因此也完全听不清楚实际内容。   声音也许应该是江成路的,但白秀麒并没有听到过江成路的耳语,自然也无从比较。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声音沉稳、沉静,仿佛有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奇特力量。   但是李坤显然不是这么认为的——就在耳语响起的同时,他放开了白秀麒,转而用力捂住自己的双耳,表情狰狞扭曲。   这声音……难道是传说中的紧箍咒?   虽然忍不住产生这样的质疑,但是白秀麒毕竟还是很识时务的。趁着李坤抱头狂乱的当儿,他一脚将人从自己的身上踹开,重新扑向房门。   谢天谢地,门锁也终于恢复了正常。白秀麒顾不上一身的狼狈,敞着怀、赤着脚夺门而出,顺着楼道跌跌撞撞地逃了下去。   李坤没有再追来,或许手机里的声音还在继续着吧。   夜色成为了最好的掩护,白秀麒有些狼狈地整理着自己破破烂烂的上衣,尽量远离那一堆遛狗和散步的人群,靠着树和灌木丛隐藏着身形。   行李是不可能再回去拿了,好在口袋里还放着晨跑时准备的钞票夹。他跑到街道的拐角昏暗处招了一辆出租车,与司机商量着就往玄井公寓开去了。   夜晚的市区道路非常通畅,抵达航舵路的时候只不过是晚上七点左右。付完车费下了车,当光脚踩在泥地上的时候,自认洁癖不轻的白秀麒却长长地呼出了一口寒气。   好像这里就是避风港。   没有手机,没有办法与江成路取得联系。他沿着黑黢黢的正门通道往里走,在走到大约三分之二的地方时,开始觉得前面有光。   不是白炽灯或者月亮的光芒,而是星星点点、闪闪烁烁的微光。   站在黑暗的通道出口处,他抬起头来,竟然发现玄井公寓的四栋大楼的三层往上都在发光。   红的、蓝的、幽绿色或者亮紫色的细小光点,从一层层幽暗的走廊深处透出来,有点像是飞机上鸟瞰的城市景象,又像是昂贵珍奇的珠宝盒。   这是怎么回事?白秀麒完完全全地陷入在了错愕之中。   他就这么愣愣地站着、看着,丝毫没有注意到一个黑影正悄悄地向他走来。   “来了啊,小东家。”   白秀麒吓了一大跳,这才恍惚回神。江成路正笑眯眯地凝视着他。   “我……”   有太多的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现实与梦境中发生的事互相渗透混淆,也让白秀麒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江成路的问候。他安静了两秒钟,忽然好像是砸碎了心里的某个芥蒂,伸手紧紧地抱住了江成路的肩膀。   “喔喔……”   这下倒是江成路意外起来,但很快也安慰性质地搂了搂白秀麒的胳膊:“别急别急压压惊,有什么事,咱们先上楼再说。” ☆、第十二章 一言不合   东栋二层,还是那间脏乱差的一居室。   白秀麒坐在左右摇晃的木凳上,面前的地板放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洗脚水,一双拖鞋。   与此同时,江成路还绞了一把热毛巾给白秀麒,看着他勉勉强强地擦完了脸,又示意他继续擦擦身体的其他部分——   直到这个时候白秀麒才发现,原来自己的上半身到处都是牙印和吻痕,暧昧又惨烈。   “换件衣服吧。”江成路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件老土的圆领T恤:“那个李坤可真狠的,这是多久没吃肉了?富二代不应该啊……”   白秀麒没心思开这个玩笑,他随便擦拭着身体,一边低声问道:“你叫我七天不见李坤,接着就发生了这样的事。说吧,究竟是怎么了?”   “这事儿说来话长,而且恐怕你比较难以接受。”江成路搓了搓下巴:“你还记得,刚见面那天,我拍了拍李坤的肩膀吗?”   记得,白秀麒点了点头。   “那就是他性情大变的原因——他原本可以慢慢来,但现在却只剩下七天的时间了。”   “只剩下七天?”白秀麒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你说,李坤要死了?”   “不是不是!”江成路连忙摇头:“不是他,而是种寄生在他身体里的那东西,被我拍了一下就只剩七天的活头了。”   说到这里他换了一种表情,难得严肃认真地看着白秀麒的眼睛:“小东家,有些话现在提起来应该也不会太夸张了,你想听吗?”   “我现在还有得选?”白秀麒苦笑,示意他但说无妨。   江成路又强调了一遍:“真的我说什么你都信?”   “信信信!”   江成路点点头,这才叹了一口气:“你应该早就感觉到了吧,李坤身上的事,没办法用常理来解释,他是被感染了。”   “感染?”白秀麒重复这个词:“被病毒?细菌?”   “被一种植物的花粉,风媒植物的。”   不等白秀麒继续追问,江成路突然张口吟道:“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白秀麒当然知道这是汉乐府诗《孔雀东南飞》中的诗句。其中的蒲苇就是一种风媒植物,经常生长在沼泽或者湿地里。   江成路背这句诗的意思……难不成李坤就是被这小小的蒲苇花粉给感染了?   开玩笑!江南的湿地里蒲苇这种植物很常见。要是能把人变得这么癫狂,还不早就被一把火扫光了?   像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江成路也摇了摇头:“当然不是一般的蒲苇,而是有修为的精怪。能把人弄到这种程度的,我估计五百年肯定逃不了。”   “精怪……”   白秀麒说过无论江成路说什么自己都信,但仍免不了愣了那么一下:“蒲苇也能成精?”   “当然能。只要机缘、天赋和勤奋足够,就连小小的苔藓都可以修成正果,只不过就像人有种族、肤色的区别,不同的精怪也有自己的好恶和脾性。譬如牡丹花雍容高贵,梅花冷傲孤僻,和草乌打交道得必须有礼有节、不能越雷池半步……至于蒲苇妖精,最大的特点就是执着、特别的执着。”   江成路继续介绍:普通的植物倚靠土壤、水分和空气存活生长,然而一旦成为了精魅,就必须从别的渠道获取精华以臻修为。   人类恰恰是这种精华的最佳来源之一,于是狐仙们才会选择化身为俊男美女盗取人精,白骨夫人才会吞噬人肉,至于“坚韧如丝”的蒲苇小妖,则自有一套利用人类的办法。   “蒲苇精有雌雄之分,每年春季勃发的时候,雄蒲苇就会借助春风将花粉播散在空气里,寻找那些心里头有执念的人,结合并且长出寄生株。这些细小的寄生株会不断撩拨着那人心里头的固执,吸收膨胀的欲望,输送给雄蒲苇精的本体。”   正常的情况下,被蒲苇花粉附身的人不应该有太明显的情绪变化——这就好像身体里藏着一条小小的寄生虫那样。一个蒲苇精往往能够同时吸收多达数百人的欲望,它根本没有必要对其中某一个人下手太狠而自我暴露。   六天前,白秀麒领着李坤第一次来到玄井公寓,江成路一眼就看出了李坤的问题。   怀着随手助人的想法,他在李坤肩上拍了一掌,打散了蒲苇寄生株的根系,七天之后它就会枯萎,而被寄生的李坤也理应恢复到正常的状态。   或许是因为李坤身上的这棵寄生株比较强壮,在觉察到大限将至之后,才发起了负隅顽抗。李坤被操纵着发了这么大的一通疯,估计就算寄生株枯萎,也够雄蒲苇赚个够本儿的了。   说到这里,江成路还特别笑了一笑。   “知道吗?蒲苇的花粉就是中药中的蒲黄,有止血作用。蒲苇精的蒲黄更是这方面的奇药,所以雄蒲苇精尤其喜欢对女性出手。受蒲黄影响,这些女性的月事会发生波动,跟着脾气和心情都会变差,而这些负面的情绪又会被蒲苇精所吸收。对于孕妇而言更是可怕……”   “知道了知道了!”   自己跑到这里来又不是听中医讲座的,白秀麒摆摆手制止江成路继续这些有的没的事。   “你的意思是,李坤吸入了蒲苇花粉,错误地对我产生了执念。只要再等两天,等他身上那株寄生的东西彻底死掉,一切都能够恢复正常。”   “没错。”江成路摊手:“就是这么简单。”   “那万一他再度被花粉感染怎么办?”   “蒲苇精也是有职业道德的,他们一般不会两次对同一个人出手,反正现在这个社会,内心浮躁适合它们寄生的人越来越多了。”   说到这里,江成路又耸了耸肩膀:“要实在担心,还可以去楼下商斗星家的淘宝店买个符,烧成灰兑一碗无根水喝下去,不拉肚子就说明起效了。”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白秀麒皱眉:“那雄蒲苇这么害人,难道还留着过年?”   “不留着还能怎么办?”江成路反问道:“你知道它的本体在哪里吗?”   不知道,但可以向李坤打听打听。说白了江成路就是不想继续管下去。   倒也难怪,非亲非故的,随手相助就是临时起意,又怎么能够再多提要求?   可别得寸进尺了。   白秀麒安静地低头搓洗着水里的双脚。他手里的毛巾变冷了,又被江成路接过去搓洗,绞干之后重新塞回来。   “不再问问公寓的问题?外头那些演唱会一样的亮光,你难道不好奇?”   “有什么好好奇的?猜都猜到了,都是楼上那些破铜烂铁在发光。”   白秀麒心里有点烦,又有点失落,随口敷衍道:“那些被封着的老旧东西里头都是妖精鬼怪,被吓到的人就把它们都当垃圾丢到这里来了。这座公寓就是一座灵异垃圾场。”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一直低着头,因此没有发现原本打算接话的江成路突然闭上了嘴,皱着眉将头扭向别处,过了好一阵子才苦笑一声。   “呵呵……是啊,一座垃圾场。都是被人类丢弃和遗忘的东西……小东家你这张嘴可真损哪。”   损吗,我怎么没觉得?站在人类的角度上看,这句话没有什么问题。   白秀麒愣了愣,突然猛地抬起头来:“江成路,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   江成路又是微微一笑:“如你所见,一个垃圾场的管理员而已。”   “可是我曾经在梦里见过你……不止一次。我梦中的你,有一头银色长发、还有金色的眼睛,不像人类。”   说到这里,白秀麒直直地凝视着他的眼睛:“江成路,你到底是人,还是和它们一样的东西?”   江成路显然对白秀麒叙述的梦境有些反应,但那也只不过是片刻间的迟疑。   他轻笑:“和垃圾待在一起,不是垃圾……还能是什么东西?”   不,我并没有贬低你的意思——   白秀麒刚想要解释,手里的毛巾忽然被江成路拿了过去,松手直接丢进了洗脚盆里。   “小东家,你也累了吧,洗完脚就早点休息。天黑,公寓里到处都是危险,别乱跑,有什么事明天早上再说。”   说完这句话,江城路就转身走出了自己的房间,头也不回。   从声音上判断,白秀麒认为江城路是去了楼下的淘宝店。那里是东栋唯二还算干净的地方,江成路应该会在那里过夜。   从灶台上方的窗户向外望去,西栋二层的几扇窗户里亮着灯光,人偶师花阳应该也在家里。但是此刻的白秀麒却没有心思去找他探讨。   他换上江成路留下来的T恤,擦干双脚,穿上一边的塑料拖鞋。   狭窄的单人床上,床单也已经更换过了,散发着一股洗衣粉的清新气味。白秀麒坐到床沿缓缓躺倒下去,看见的是灰白斑驳的天花板,还有简陋的大功率电灯泡。   真是,如同囚笼一般的地方啊。   白秀麒闭上眼睛,试着想象自己代替江成路成为这里的管理员……不到两秒钟之后他就猛地睁大了双眼,实在无法想象失去自由的可怕滋味。   那么,江成路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留在这里的呢?日复一日,蜗居在这狭窄而诡异的天地之中。   似乎,他的生活并不应该是这样的。   可那又该是什么样的?   白秀麒张了张嘴,答案好像就卡在他的喉咙口,可就是说不出来。他有些懊恼,连带着觉得天花板上的灯光刺眼,于是伸出右手挡在眼前。   这么一遮,反倒让他注意起了视野边缘的另外一件东西来。   那块支撑在墙上的木板架子。   白秀麒支起上半身张望,供品和织锦包裹的方形盒子还放在木板上面。   那盒子里头究竟装的是什么?现在江成路不在,倒是个一窥真相的大好时机。   可是江成路曾经提起过,盒子里的东西已经十分脆弱了,万一开启之后造成不可逆转的损害,到时候又该拿什么赔给人家?   话又说回来了,看那盒子也不像是有什么隔绝空气或是防腐的特殊功能,如果藏着什么东西,要坏早就坏了。大不了他关了灯,借着昏暗的光线偷偷看上一眼,总可以吧?   …………   白秀麒脑袋里天人交战,冷不防地忽然听见床尾传来了一个嫩生嫩气的说话声。   “小东家,你可别动那个盒子,那里头可是阿江的心肝宝贝。阿江是好人,你别欺负他。”   白秀麒吓了一跳,他定了定神,接着手脚并用地朝着床尾爬去,同时伸长了脖子想要一探究竟。   也就在他靠近的同时,床尾忽然生出了一双翅膀,紧接着一团五彩斑斓的东西腾空而起,飞到了床单上。   那不是鸟,而是一个长着翅膀的小人。它只有大约三寸高度,生得眉清目秀像是人类的少年,可背后的那对翅膀却比金刚鹦鹉还要斑斓美丽。   更加诡异的是,小羽人并非全身赤裸,也没有穿着古人的宽袍大袖,反而是卫衣外加牛仔裤的时尚打扮,再仔细看连脚上都穿着小巧的运动鞋。   这种细致的做工,显然应该出自对面西栋的两位人偶师的手笔。   或许是因为这种搭配的喜感实在太过强烈,白秀麒也不觉得惊愕或者害怕了。他立刻想起了几天前的疑惑。   “那个……是你吃了我买的樱桃?”   小羽人在床上盘腿坐下,听见“樱桃”两个字,眼睛里似乎放出光亮来:“阿江那个吝啬鬼舍不得买樱桃,说起来多谢了哦!”   白秀麒摇摇头表示这没有什么,又在心里头笑自己这么快已经开始和妖怪们套上近乎了。他顿了顿,又问那个小人:“你是鹦鹉变的精怪吗?”   “鹦鹉?”   听到这里话,小羽人“哼”地笑了一声,随手拔下一根翅膀掏起了耳朵:“你们人类才是猴子变的逗比呢,小爷我可是货真价实的勒-毕-人!” ☆、第十三章 难眠之夜   勒毕人?   那是什么东西?白秀麒完全没有听说过。见他一脸状况外的表情,小羽人又指点他去看江成路的床底下。   真是不看则已。   白秀麒一低头,发现原来江成路的床铺根本就只是一张门板而已,门板的四个角用砖头垫着,而其他的地方全都塞满了书。   在小羽人的指示下,白秀麒顺利找到了一本名为《洞冥记》的志怪小说,打开翻到指定的一页,果然看见了有关了勒毕国的传说——   “勒毕国人长三寸,有翼、善言语戏笑。因名善语国,常群飞往日下自曝,身热乃归,饮丹露为浆,丹露者,日初出有露计如珠也。”   白秀麒看看文字,再看看面前的小羽人,若有所思:“原来这些书都不是杜撰的?”   “当然不是!只可惜还不够准确。”   小羽人颇为骄傲地挺起了胸膛:“如今的勒毕国人白天可以化作飞鸟的姿态,夜晚才是人形。除了爱晒太阳这一点没变之外,夏季有露水的时候我们喝露珠,其他的季节我们也吃鲜花和水果。”   说到这里,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叫砗磲,就是佛家七宝那个砗磲,也是这里的租客。”   白秀麒很自然地问了一句:“你既然是勒毕国人,为什么不回国去?”   “你以为我不想回去吗?”   砗磲直接在书页上躺下了:“不要说勒毕国了,这些书上记载着的国家和物种,差不多都已经没有了。”   这其中肯定还有隐情,不过砗磲既然不提,白秀麒也不打算继续追问。   就这样,一大一小两个人面对面沉默了一阵,还是砗磲按捺不住开口问道:“我可是见多识广的哦,你不问我些什么吗?”   白秀麒想了想:“关于江成路,你知道多少?”   “呃,这个还真不算多。”   砗磲是在十年前搬进玄井公寓的,那个时候江成路就已经是江成路,只不过比现在要沉默寡言许多,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更别提微笑了。   看守玄井公寓是江成路的职责,但是他也说不清楚这个职责究竟是谁给他派发的。当时的玄井公寓比现在还要荒凉,根本就没有租客,江成路往往一连好几天都不说一句话,好像一个幽魂在公寓中来回走动着。   大约是八年前,白老先生来了。   他好像也和现在的白秀麒一样,原本并不清楚玄井公寓的存在。但他很快就发现了这里的玄妙,并逐渐与江成路成为了忘年之交。   七年前,新租客一点点地入住了玄井公寓,组成了一个小小的生活圈。   像是被同伴的存在所感化,江成路一点一点地发生着变化,经过七年的时间才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从这一点来说,江成路对白老先生的感情还是很特殊的,也许说是“情同父子”也不为过。   独自一个人生活在玄井公寓里面吗?白秀麒心里忽然有些难过。   人是无法脱离群体而存在的,沉默寡言的江成路究竟是如何捱过那些孤独的日日夜夜……又是怎么会走到那一步的?   他正想到这里,就听门外的走廊上响起一串脚步声,紧接着就有钥匙插进锁眼里的声音传来。   是江成路。不知道为什么,他又从楼下跑了上来,打开门正好看见砗磲在床上打着滚儿。   “笨鸟,别吵人家休息,出去出去。”   “帮你说好话你还骂我笨鸟,你全家都是笨鸟……”   砗磲捂心做受伤状,却还是很听话地从门缝里飞走了。   狭窄的房间里又只剩下两个人面面相觑。白秀麒大脑一时放空,说了一句很有点犯傻的话。   “你、你回来了啊。”   “嗯。”江成路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朝着床边走去。   床边的空隙非常狭窄,只勉强供一人立足。白秀麒立刻缩脚爬回床上让出空间,又双手抱膝仰起脑袋。   江成路淡淡地看看了他一眼,旋即转过身去,抬手取下木架子上供着的神秘盒子。   忽然明白这是江成路在提防着自己,白秀麒感觉心里有一股气往头上冲。   “我没打算偷看。”他大言不惭地撒谎。   “恩。”江成路又是一声含糊的回答,却没有解释。   很显然,江成路还在生气。就因为刚才那句“玄井公寓是个垃圾堆”的言论——白秀麒敢肯定,必须做点什么才行,否则这个误会越来越深。   “对不起。”   他把心一横,居然拉下脸来主动道歉:“有的时候我说话不经大脑,你大人有大量,别往心里去。”   “……呵。”江成路又只回应了一个语气词。   白秀麒这下恼了:“我这么诚恳道歉,不接受就算了,你笑什么?!”   “谁说我不接受的?”   江成路又把盒子轻轻地放回到木架子上,接着一低头也坐在了床边上。   “我笑,是因为没想到你会道歉倒得这么诚恳,看你的样子我还以为是那种没受过挫折、心高气傲的大少爷,就算心里头软了嘴还咬得死紧……呵呵,你这样挺好,我喜欢。”   他这一夸,白秀麒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有错就承认,又不是故意的,干什么端着放不下?再说,我哪儿没受到过挫折啊,刚才还不差点儿就被人给办了吗?”   听他说到这里,江成路又笑了起来。   “是哦,对于一个几十年活在物质世界里的普通人来说,你今晚的表现已经很镇定了,可以打90分。”   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我刚才还忘了问你,你说做梦梦到我是什么情况,你梦见我什么了?”   “……呃。”这下子轮到白秀麒往外蹦语气词了。   梦里头那些有的没的事情,如同电影回放那样在他脑海中逐一闪过,好在屋子里点着的是白炽灯,对于脸红有着很好的遮盖作用。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梦见你留着长长的银发,眼睛是金黄色的,然后穿着一身长袍,被关在一间戒备森严的地牢里面。”   “喔,那你呢?”江成路又问:“既然牢房戒备森严,那你又怎么看得见我?”   白秀麒的呼吸都有点不顺畅了,他勉强反驳:“梦哪儿有逻辑性这么强的?我那叫做上帝视角!”   江成路又“呵呵”笑了两声,低头摆弄着床上那本《洞冥记》。   白秀麒又试探他:“我说……你究竟是不是人类?我梦里那个该不会就是你的本来面目吧?”   “你想知道?”江成路扭头看着白秀麒:“想知道我就给你看。”   ……   白秀麒卡住了。   他有好奇心,“想看”两个字可以轻而易举地说出去。但是好奇心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他却无法预料。   所以他保持着沉默,在做出回应之前,先凝视着江成路的双眼,想要从里面分辨出戏谑、真诚,或是危险来。   可他万万没想到,还没看够两秒钟,就听“啪”地一声,头顶的电灯忽然熄灭了,整个房间变得一团漆黑。   怎么了?!   他惊愕地在黑暗中伸出手摸索,很快触到了江成路的胳膊。   “……保险丝坏了。”公寓的管理员有点郁闷地回答道。   老式公寓没有一户一表设置,东栋的保险丝在一楼的楼梯口。换起来虽然并不费力,但既然都已经是深更半夜了,就这样睡觉等天亮了再处理也没多大问题。   “你先休息,我去楼下淘宝店。”   黑暗中,江成路拍了拍白秀麒抓住自己的胳膊,示意他松手。   但是白秀麒没有说话,也没有松手。   “……你不会怕黑吧?”江成路哑然失笑:“你们学画的不是经常要外出写生吗?到了山村里荒郊野店不都住习惯了?”   “那和这里不一样。”白秀麒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咬牙切齿:“荒郊夜店好歹也是给人住的。在这里,我觉得只有我才是不该来的!”   “说什么呢,你可是这里的小东家啊。”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白秀麒也感觉到了床铺明显的摇动。他往里面缩了缩,感觉到江成路也躺了上来。   “挤一挤,挤一挤,我这老腰老腿的,明天可不想在地板上醒过来。”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一张门板的宽度对于两个大男人而言,的确是苛刻了一点。   江成路先是仰天平躺,左半边身子就压在了白秀麒的右手上。白秀麒忍无可忍想把他踢开,刚一蹬脚就被江成路的腿给夹住了。   照这架势,第二天醒过来非得拧成麻花不可。   两个人简短地商量了一下,决定采取侧卧的形式。一人占去一半的空间,中间还用枕巾象征性地划了一道三八线。   两个人背对背地躺着,但还是近到可以感觉出对方的体温。白秀麒被烘得心中燥热不已。只要再贴得更近一些,江成路应该就能够感觉到他心脏突跳的节奏了。   这还怎么睡啊?要不然找个借口自己跑楼下淘宝店里去算了。   白秀麒正自暴自弃地想着,就感觉床铺又“嘎吱”的摇晃了一下——江成路翻过身来了。   “哎,一动不动躺着还真酸。”他低低地嘀咕了一声,又问白秀麒:“睡着了吗?”   “没,干嘛。”白秀麒的回答简单粗暴。   “你还记得那天砸中你的胭脂盒子吗?”   “忘不了,那洗碗布的味道。”   “呵呵。”   江成路笑了笑,呼出的热气正好吹在白秀麒的后脖子上:“那么小的胭脂盒子,其实是不可能把你给砸晕了的。是盒子里头藏着的一个女鬼附在了你的身上。”   “我被附身了?”白秀麒后知后觉地心里一毛:“她拿我的身体干了什么?!”   江成路又是呵呵一笑:“没干什么,就是亲了我一下,你的嘴唇还挺软的。”   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啊!!!   白秀麒在心里哀叹,他干脆也转过身来,与江成路面对着面。   屋子里是一团漆黑,但是远处几层楼里的灵光却星星点点地投射过来,模糊地勾勒出近在咫尺的人脸轮廓。江成路的眼睛也映着一层柔和的光。   白秀麒忽然觉得自己心里藏着一只飞蛾,挣扎着想要朝着这点光亮飞去。他勉强自己做了一个深呼吸,忽然抓起了充作三八线的枕巾,展开之后盖在了江成路的眼睛上。   “不要啊,尹志平!”江成路发出了让人杀心顿起的声音。   “闭嘴,睡觉!”白秀麒又转过身去。 ☆、第十四章 红衣少女   睡觉睡觉,可是闭上眼睛容易,真正入睡却不是心想事成那么简单。   好不容易忽略掉撩拨在自己后脖子上的气息,白秀麒一闭上眼睛,就想起了李坤那种写满了疯狂的表情。   那小子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自己公寓里徘徊?那什么蒲苇会不会对他造成什么损害?自己这样一走了之是不是不够道义……有很多个问题一拥而上,搅得他心神不宁。   或许是从他并不均匀的呼吸声中觉察出了端倪,江成路忽然伸出手,用拇指和食指按住了白秀麒的后颈两侧,微微揉动。   “……?”   白秀麒吓了一跳,仅有的一点点睡意也消散无踪。   他想动,可是很快就发现有一股酥麻的无力感觉从脖子上开始蔓延到后背、胸腹,接着是腰部和双腿。肌肉正在一块一块地放松,软软地提不起一丝力道来。   “别动,助睡眠的。”   江成路示意他放心,又压低了声音轻轻念出了一串咒文。   也不知道是这种咒语真的有效,或者单纯就是江成路低沉的语调起到了催眠的作用。反正白秀麒的眼皮一点一点地沉重了,彻底放松的身体也软绵绵地靠在了背后人的身上。   “睡吧,晚安。”   这是他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或许是因为催眠的作用,虽然不是在自己熟悉的床上,但白秀麒依旧睡得十分黑甜。没有了手机闹钟的骚扰,他睡到自然醒才睁开眼睛。床边上,糊着一层报纸的窗户透进来温和的光线。   头脑逐渐清醒了,他发现自己平躺在床板上,肚子盖着凉被。昨天用来当做三八线的枕巾缠在个胳膊上,身边却没有人。   “醒了啊,睡得怎么样?”   江成路站在桌子边上摆着碗筷,外面买的早点已经准备好了,烧饼豆浆和油条,还算正常。   白秀麒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挠着头发起身,懵懵懂懂地来到走廊上向外看,清晨的玄井公寓,昨夜闪烁的灵光全都归于沉寂,只有远处传来阵阵鸟鸣。   新的一天,就这样平淡开场。   昨夜因为走得匆忙,生活用品换洗衣服一律没带。虽说江成路大清早地已经从九里槐买回了新的牙刷和毛巾,但是白秀麒还是被早起洗澡的习惯逼得浑身痒痒。   玄井公寓里的房间没有独立的卫生设施,南栋的一层有个公用澡堂。   说是澡堂,可热水是绝对没有的,也就是个脱光了衣服不会有人偷看的地方(当然,现在的公寓里到处都是这种地方)。   按照江成路的指点,白秀麒提着一个装着洗漱用品的塑料桶和一壶热水往澡堂子里走。推开破得只能防君子却无法防小人的烂木门板,他只往澡堂子里头看了一眼就匆匆忙忙地退了出来。   怪异。   怪异到他都不知道应该先说哪一点了。   首先,这个澡堂子里面,从地板到墙面,一直到天花板,全都是红色的。而且不是那种特别鲜艳、特别正的大红,而是黯淡的,血的颜色。   其次,就在这个血红的空间里,坐着一个身穿红衣的长发女人。   撞鬼了,毫无疑问地撞鬼了。   如今白秀麒已经能够相对平静地做出这个结论。   玄井公寓的澡堂子里面有一个女鬼,这似乎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   唯一不能理解的是,这里的租户们是如何克服心理障碍,在这样奇葩的环境下完成沐浴清洁的大事。   他正唏嘘,就看见西栋那边也有人提着塑料桶走了过来,正好是前几天打过招呼的淘宝店伙计乐曜春。   “哟!小东家好!”   开朗的学生仔大老远地就发出了热情的问候,等走近了又上下打量了白秀麒一番,接着笑了起来:“你们发展得这么快?”   白秀麒愣了愣,这才低头去看自己身上。他现在穿着江成路的衣服裤子,身上还有李坤留下来的各种痕迹,不被想歪似乎难度很大。   他也懒得解释,干脆撇开这些单刀直入:“你也来洗澡?澡堂子里是怎么回事?”   乐曜春愣了愣:“哦,你看见小红了,她是鬼啊。”   这轻松的语调,看起来早上江成路已经和他碰过面了。也好,省得白秀麒多费口舌。   正如之前揣测的那样,乐曜春口中的小红的确是寄居在玄井公寓里的一名女鬼。更进一步说,她就是在这间澡堂里遇害的。   那已经是二十七、八年前发生的事了,凶案的情节也比较简单——小红是被同住在公寓里的一名精神病人砍杀的,当时的场面非常惨烈,血液甚至飞溅到了天花板上。   事后人们试图冲洗打扫,可是酷似血液的红色痕迹却一遍遍地显露出来。终于有人叫来了一队装修工人,铲去澡堂的墙壁表面和天花板,进行全面的防水和涂刷处理。   一个月后装修队收工,崭新的雪白墙壁和天花板看上去纤尘不染,几个胆子大的就挑白天进去洗澡。谁知道一开莲蓬头,一股股血水喷射而出,他们吓得衣服都顾不得穿,光着屁股就往外面逃。   由于他们离开的时候忘记关掉莲蓬头,澡堂子里的水声一直哗哗地响着,关掉大院的总水闸之后都不见停歇。整整一个晚上过后,水声停歇,有胆大的推开木门往里面看,刚粉刷好的白墙和天花板已经全部变成了血红色……   厉鬼作祟——这也是导致当年玄井公寓被废弃的,最重要的原因。   乐曜春还真有一点讲故事的天赋,女鬼小红的故事被他描述得阴森诡秘。白秀麒正想要追问为什么这个女鬼没有被关到楼上那些个房间里面去,就听见有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头顶上传过来。   “哼!接着编,看小红知道了还让不让你进澡堂!”   白秀麒抬起头,正看见一只五彩斑斓,却又分辨不出种类的大鸟滑翔而来,稳稳地停在了乐曜春的脑袋上。   “砗磲?”   白秀麒试着叫出了昨天晚上的名字,很快得到了肯定的回应。   “小东家,你不要相信这个骗子的话。澡堂子里头那只是最普通的红油漆,是为了方便小红修行才特意那么布置的。”   在砗磲的口中,小红的故事又有一个新的版本。   那是一个阳寿只有十六岁的少女,生前十分喜爱看穿越小说。为了穿越回清代做格格,偷拿家里的4000元从网络上的骗子手里头买下一瓶“神水”一饮而尽,结果那瓶工业酒精直接将她送到黄泉路上(注①)。   小红的尸体是在玄井公寓门口那条航舵路的地下通道里被人发现的。有一天晚上,江成路料理完菜地回来,发现已经变成鬼魂的小红坐在路边哭泣,一时心软就将她带了回来。   “为什么要安置在澡堂子里?”白秀麒追问,“遇到鬼魂一类的,常识不是应该送它们去投胎吗?”   “送人投胎,那是地府公务员的工作。”   砗磲抖了抖羽毛,“阿江非常尊重小红本人的意愿,反正她不害人,留在玄井公寓里头修行也挺好的。而且自从有了它,浴室里夏天都变得很凉爽……”   昨晚上江成路曾经提到过几句妖精修炼的方法,然而鬼魂与妖精又有很大的不同。由于鬼魂是纯阴之体,必须昼伏夜出,行动范围十分有限,因此需要选择黑暗阴湿、又足够接地气的环境,这也是为什么厕所和浴室会成为都市怪谈中最经常被提到的地点。   小红生前毕竟还只是一个少女,怎么能将她安顿到厕所里。于是大家对浴室进行了一番改造,这才将她安顿在了里头。   这一通解释下来,白秀麒也算是对小红有了一个大致上的了解。乐曜春嘀咕着再不赶紧洗澡,一会儿赶去上课就迟到了,于是两人带着一只砗磲再度推开了澡堂的门。   门里面,小红依旧背对着他们,白秀麒这才看清楚她坐在一张金属折椅上,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背上,看起来像刚洗过那样有点湿润。她的两条手臂撑着椅面,青得发紫,那是死后的尸斑表现。   白秀麒想起了一种日本传统的绘画题材“九相图”,画得是一个美女从死亡、腐败,直到变成累累白骨的全部过程。眼前这个花季少女,她的生命也在最美丽的季节戛然而止,实在令人惋惜……   “还愣着干什么啊,过来,别怕。”   乐曜春还在他耳边催促着,甚至拉着他的胳膊往前拽。   白秀麒拗不过他,于是放轻了脚步从女鬼身旁经过。可就在这个时候,原本一动不动的小红突然伸长了青紫的手臂,将他和乐曜春给拦住了。   “等等。”   她的声音听起来干干净净,和活人没有什么两样,“人类六根,妖怪十二根,鬼魂免费。”   ……什么意思?   白秀麒正在发愣,忽然发现女鬼的耳朵里塞着时髦的白色入耳式耳塞,另一头连接着一台放在膝盖上的ipad,屏幕中正在播放着韩国电视连续剧。   原来头也不回一动不动是因为在看片吗?!   此时此刻,楚人美、贞子、伽椰子……种种女鬼前辈好不容易在白秀麒心目塑造起来的形象轰然倒塌了。他正想问问六根十二根的有什么讲究,就看见乐曜春从随身携带的塑料桶里抽出了六根不足小指粗细的线香,摆在了小红手边上的矮桌上。   小红头也不抬,目光一直停留在ipad屏幕上,却又用手指了指乐曜春的头顶。   “为什么砗磲的也得我来付啊?”乐曜春撇了撇嘴,但还是又乖乖地抽出了十二支香。   等他把香全部摆好了,小红终于往矮桌上瞧了一眼,随手拿起一根就往嘴里送。   嘎嘣一声,还挺脆。   敢情这是鬼界的pocky吗?!   白秀麒这算是开了眼界了。那边乐曜春和砗磲交完了“洗澡费”,提着桶被放进了帘布后头的澡堂子。白秀麒也有样学样地朝着自己的塑料桶里看了一眼。   江成路果然早就把香放在里面了。   他抽出六根,也放到小红的身旁。却看见女鬼伸手点了点屏幕让视频暂停,拿下耳机抬起头来。   虽然脸色也是青得发紫,但还是可以看出小红生前一定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她用带着血丝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通白秀麒,然后得出了一个并不确定的结论。   “你是……人?”   “我是人。”白秀麒点点头:“只是在这里暂时过个夜。”   “可你身上有阿江的气味。”小红看着他:“阿江很少把自己的气味留在人类的身上。你是他特殊的人,我不收你的香。”   小女鬼的这句话忽然让白秀麒心情大好,反正香也不是他自己的,干脆大方地全塞给了小红。接着提着热水瓶和桶就进了浴室。   ——————————————   注①:少女为求穿越误服药物、红酒甚至毒品,是确有新闻的,穿越有风险请大家谨慎。 ☆、第十五章 讨打   浴室里头的结构倒还算正常。一排置物箱子,稍远些的地方有只能出冷水的莲蓬头。先到的乐曜春已经脱得精光,大无畏地冲起了战斗澡。鸟形的砗磲也独占了一个莲蓬头,抖抖翅膀动动尾巴,洗得不亦乐乎。   都是男人,没什么好避讳的,白秀麒也脱了衣服,正想着不如试试冷水澡的滋味。就听见背后的乐曜春“哟”了一声。   “小东家我看你斯斯文文的,怎么也纹得跟个黑社会老大似的?”   白秀麒知道他是在说自己背上的纹身,于是笑了一笑。   “这是妙音鸟,是我爷爷去世前最后一幅作品。他的遗言说要我纹在身上,我就拿来改了改,就当是纪念他老人家。”   “原来是这样……”   乐曜春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看见落汤鸡似的砗磲连飞带蹦地冲了过来。   “妙音鸟,迦陵频伽!”它激动地大声叫唤着:“砗磲的祖先,砗磲的祖先!”   按照砗磲的说法,佛教传说中的歌声悦耳的妙音鸟,原本是居住在雪山上的异族。人首凤身,能够随意变化成鸟类或者人类的模样。而数万年前,逐渐走出雪山的妙音鸟,建立了勒毕国。   等到砗磲的兴奋劲儿差不多过去了,白秀麒提出了一个疑问。   “如果妙音鸟真是你的祖先,那你也应该能够随意变化才对。可是现在你只有晚上才能变出人形,这有点说不过去吧?”   “哎,说来话长。”砗磲拍了拍翅膀,声音听起来有点沮丧:“白老爷的原作在哪里?有机会我想亲眼看一看。”   “有机会带你去看。”   白秀麒点头允诺,又问砗磲:“这是我爷爷第一次画宗教题材的作品,也是最后一次。你知道他为什么会画妙音鸟吗?是不是和你有什么关系?”   “同样的话,我还想问你呢。”   砗磲叹了口气:“白老爷也曾经问过我,有没有见过活的妙音鸟。可是现在连勒毕国人都没剩下几个了,活的妙音鸟……少说也有好几万岁了耶,到哪里去找?”   爷爷要找妙音鸟?   白秀麒将这条线索默默地记进心里,接着就听见澡堂子的外间传来了小红响亮威严的催促声。   “断水还有五分钟——!!”   用剩下的五分钟时间速度完成了一个战斗澡,白秀麒和乐曜春告别,穿好衣服走出澡堂。回到屋子里的时候,桌子上又多了几样小菜,江成路正端着一碗粥呼呼地喝着。   “见到小红了?”   “嗯。”白秀麒将桶和热水瓶放回原处:“你也不告诉我一声。”   “也没见你吓得跑回来搬救兵啊。”江成路笑笑,起身为白秀麒也盛了一碗粥,招呼他坐下来。   白秀麒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吃这种家常早餐是在什么时候了,或许是大学食堂?当清脆的螺蛳菜在牙齿间迸开的刹那,他恍惚意识到,之前无数个早晨,自己勉强吞咽的干面包片与生菜叶,都只能算是维持生命的药品。   是自己身边的这个男人,带来了关于生活的一些质朴、却又奢侈的记忆。   又喝了一口粥,白秀麒决定与江成路谈一谈刚才洗澡的时候,自己胡思乱想出的一些假设。   “你救了小红,还让她在公寓里修行。”   “恩,怎么?你可别问她要房租啊。”   “正经点!”   白秀麒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继续道:“你拍了一下李坤的肩膀,给了那个蒲苇的寄生株七天的时间,是希望它能够知难而退,不要两败俱伤。”   “赞!可惜那个蒲苇没你这么冰雪聪明。”   白秀麒无视江成浮夸的赞美,继续说下去:“还有昨晚,你之所以会生我的气,也是因为我把玄井公寓形容成了灵异垃圾场。但事实上在你的眼中,玄井公寓这上上下下三百多间房子里都住满了租客——是妖怪们的避难所。”   说完这句话,拥挤的房间里顿时悄无声息。江成路保持着夹菜的姿势抬眼看着白秀麒,过了好一阵才发出了一声佩服的笑叹。   “可真是奇怪啊,我们明明见面才几天,怎么好像你都成我的知心姐姐了。就凭这么点儿蛛丝马迹,你是怎么整明白的?”   “我也不明白是怎么明白的,可我就是明白。”白秀麒说着绕口令:“你不是说你失去过记忆吗?说不定我们之前真的认识。”   “那可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了,你才多大点儿啊。怎么可能。”   “那也许是前世呢?”   试探着说出了这个可能,白秀麒的心跳有点加快,他期待着能够得到一些特别的反应。   江成路终于将螺蛳菜夹回了碗里,又扒了一口粥,含含糊糊地回答:“是哦,其实我们是七世怨侣,我上辈子欠你的钱还没还清,你又来找我讨债了。”   “……狗屁。”白秀麒忍不住自毁形象。   “打是亲骂是爱。”   江成路洋洋得意,却也不忘记补上一句忠告:“丑话还得说在前头,这公寓里的妖怪也不是个个都像砗磲和小红那样好糊弄。我留它们在这里,并不代表着它们对人类无害。四楼以上绝对不准接近,地下室更是禁区中的禁区。”   他正说到这里,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刚才还急着去上学的乐曜春又屁颠屁颠地跑上楼来,一边喘着气一边就对白秀麒说道:“门外头有个男的,邋里邋遢的好像有病,他说要找你。你快出去看看吧。”   “李坤!”   不需要太多推理,白秀麒只把玄井公寓的事告诉过李坤一个人。听乐曜春形容得凄惨,他立刻放下碗筷往外头走,江成路也紧紧跟上。   ——————————————————————————————   等在大门外头的人果然就是李坤。不过一个晚上没有见面,原本养尊处优、油光水滑的富二代突然就憔悴了,他缩着脖子站在土路上,身上面从里到外七七八八地裹着衬衫毛衣直到外套等多件衣物,可是一张脸还是冻得惨白,叫人看着着急。   “李坤,你怎么了?你穿得那都是……是我的衣服?!”   白秀麒简直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显然在自己家中过了一夜的家伙。皮鞋、长裤、里里外外的衣服全都是从自己的衣橱里拿出来的,也不管合身不合身,全都套上了。   怪不得刚才乐曜春要说他好像有病呢,这又是要做什么?   白秀麒正想要问,就发现李坤在看见自己的那一瞬间双眼猛然发亮,接着就往前走了几大步。   “秀麒,我好想你……你跟我回去吧,没有你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低头,掀开身上的大衣裹住脑袋,用力地嗅闻了着白秀麒衣服的气味,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神竟好像磕了药似地,非常陶醉。   “……你的气味,好闻的气味,我离不开,没有你,只能这样……”   说着,又是一个深呼吸。   这衣服不能要了。白秀麒在心里下了决定,等到李坤恢复正常之后,问他连本带利一起讨回来。   “哟。”   跟过来的江成路也从大门里探出头来:“看来发作得挺厉害的,连白天都不正常。也难怪,富二代谁都舍不得。”   在看见江成路的那一刹那,李坤的脸色都变了,他又退回到了刚才待着的位置,好像害怕江成路再拍一掌直接结束这一切似的。   白秀麒一手拦住江成路让他不要再往前,接着又试图向李坤解释:“阿坤,你现在是中了邪。等到今晚上十二点钟一过,就会恢复正常。你听我说……”   “我只要听你说,回到我身边来,否则……”李坤冷笑:“不用等到十二点,如果你现在不答应,我一会儿就上高速自杀。”   “!!”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一哭二闹三上吊?!   白秀麒真是哭笑不得,却也担心李坤真的被操纵,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他正想着不如先假装答应,然后和江成路联手把人困到今天晚上12点,忽然瞧见门口大路的远处尘土飞扬,好像有什么车辆开过来了。   害怕李坤一时冲动直接往车轮子底下跑,白秀麒急忙答应他“有事好商量”。不到半分钟车辆就开到了面前,经典的黑白车身,头顶红蓝警示灯,车门上还有盾形的警徽——   居然是一辆警车。   说也奇怪,那警车开到玄井公寓门前就刹住了。副驾驶座的门打开,走下来一个身穿烟灰色西装,戴银边眼镜的文雅男人。接着驾驶员也下了车,是一位制服笔挺、带着墨镜的高个子警察。   “阿江。”   文雅的男人向着江成路打了招呼,镜片下的目光又迅速扫过白秀麒和远处的李坤,似乎正在迅速地对他们的身份进行判断。而白秀麒则清楚地闻见他的身上有一股香气。   不像是市面上常见的男用香水,也不是花朵或者水果的芬芳气味,男人身上的香气更沉着、稳重,似乎带着一些时光的积淀。   “香道师……韦香荼?”他喃喃地想起了江成路之前曾经介绍过的一个人。   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文雅的男人停下来看着他:“你是……”   江成路抢在前面插嘴:“这位是我的朋友白秀麒。小韦你工作了一晚上也累了吧,详细的以后再介绍。”   这时候那位警察也绕过警察走了过来,一手很自然地搂在韦香荼的腰上,被墨镜遮挡着的眼睛却不知道是在看着谁。   白秀麒正在猜测这位警察的名号身份,忽然被江成路用力地推了一把,接着就朝李坤那边踉跄了两步。   “干什么!”他扭过头来朝着江成路龇牙。   推人的家伙竟然一脸无辜:“欸,你刚才不是说,有话要好好和李坤商量的吗?我们先进去,你们慢慢聊。”   搞什么啊?   白秀麒心里泛起了嘀咕。虽然不太明白江成路这么说有什么目的,但他还是朝着李坤走了过去。   中了邪的李坤看见白秀麒走过来,嘴角激动地抽搐着。一点点张开双臂准备迎接。   五步、四步、三步……   白秀麒在心里倒数,很快自己就要落入李坤的熊掌,昨天晚上被偷袭的恶心感觉又在一点点复苏。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背后有人叫了一声。   “喂,那个谁……你的钱包掉了。”   说话的是那个墨镜警察,他弯腰,还真的从地上捡起了一个黑色的钱包。   当然不可能是白秀麒的,昨晚上仓皇出逃的时候他只带了一个钞票夹而已。但正是这一声询问,让白秀麒弄明白了江成路葫芦里买着什么药。   “恩,钱包是我的……谢了。”   他点头应了一声,马上转身装作要回去拿钱包,却被李坤死死地抓住了胳膊无法动弹。   在这样的僵持状态下,警察顺势拿着钱包朝着他们走了过去。   “下次记得自己放好。”   白秀麒满口答应,硬拖着李坤走了几步。就在快要交接钱包的一瞬间,那个警察也一个箭步上前,干脆利落地将李坤拿下了。 ☆、第十六章 看门人大改造   啪啪啪。   一旁围观的江成路拍着手走过来,道了声谢谢。   “这家伙脑子有点问题,你帮帮忙,先找个地方关一阵子……哦对了,注意别伤着了。”   墨镜警察面无表情地提醒道:“对于不需要逮捕和拘留的人,传唤时间不能超过12个小时。”   “帮帮忙,只要到今天晚上零点就可以,这也是为了他好。”   接着,江成路就将李坤中邪的事情简单交代了一遍。   “他身上的确有蒲苇的气味。”韦香荼靠近李坤,轻轻地嗅闻了一下:“除此之外,好像还有一种女人的香气。”   女人的气味,那是什么气味?香水、荷尔蒙?   白秀麒在心里嘀咕。回想起来,正常状态下的李坤男女关系远比自己要混乱得多,沾着点女人的气味倒是不足为奇。   无论如何,李坤就这样暂时被看管住了。   顺便一提,警官名叫陶川,隶属于省刑警总队。他与韦香荼是工作搭档的关系,至于是何种搭档模式,江成路并没有细说,白秀麒也没有追问。   警车开走之后,大家各归各处,白秀麒重新坐回到桌边吃着剩下的半碗凉粥。江成路在一旁洗洗涮涮,场面似乎又恢复到之前的平静当中。   可没过多久,爱动脑筋的白秀麒同学又皱起了眉头。   “昨天我和李坤有过争执,他的力道大得出奇,一般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被摆平?”   “两个解释。”   江成路回过头来比了个数字:“首先,一些植物昼夜的习性是不同的。比如昙花在夜间的能力就于白天,蒲苇或许也是这样。其次,陶川可不是普通的警察。如果说普通人战斗力的为0.5鹅,那他就是五千鹅。”   “还鹅呢,这些网络名词都是打哪里听来的。”白秀麒被他给逗乐了:“你呢,几鹅?”   “保守估计,五万以上。”江成路比了个数字,又掏出口袋里的破手机摇晃了一下:“哥也是有**微信的人,互粉一下?”   “原来你那玩意儿不是纸扎的吗?”白秀麒难得有心情和他抬杠:“一会儿有事没?”   “有,例行维护。”江成路指了指搁在一边的报纸和浆糊桶:“帮忙不?”   “没空,”白秀麒一口气拒绝,又问他:“你停一天行不?”   “东家说行就行,问题是停下来干什么。”   “先和我回一趟家,帮我搬点东西。别的一会儿再说。”   于是,时隔20个小时之后,白秀麒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与离开的时候一样,房门大敞着,两件行李还歪歪斜斜地靠在门边上。令人不知是应该感谢住宅区完善的安保措施,还是感叹邻人的冷漠和视而不见。   他回头,招呼江成路跟着自己往里走:“家里可能有点乱,别介意。”   事实证明,他这句话还真不是客气。   李坤可不仅仅是从这里拿走了几件衣服这么简单。   纵使他正处于被蒲苇的寄生株所控制的非正常状态之下,却还是难改富二代挥金如土的本质——两室一厅的房间里,到处摆满了黄水仙花。厨房和厕所的水槽、浴缸里堆满了花,马桶里插满了花,就连冰箱和微波炉都被打开了,无数黄水仙花从里面探出头来。   空气香得几乎令人窒息。   “壮观,实在壮观……”   看着铺满沙发和茶几的花朵,江成路果断拿出自己的破手机要拍照片,却在发现内存不够之后只能遗憾地“啧”了一声。这个时候,白秀麒的手机忽然在地板上发出了振铃声。   电话当然再不可能是李坤打来的了。白秀麒接起来,对方是与他相识的保安,问刚才在监控里看见有一个衣着邋遢的可疑男人跟着他一起上了楼,问是否需要帮助。   感情这是把江成路给当成坏蛋了?那么李坤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们怎么看不见,就因为李坤看起来很体面?   白秀麒哭笑不得,想了想对方还是出于好意,于是回复了一句没有关系,关了电话走进卧室。   很显然,昨天晚上这里就是李坤的大本营。因此皱成一堆的床单上才连一朵花都看不见。但是衣橱和床头柜都沦为重灾区,不仅如此,地板和床单上还满是干涸的尴尬痕迹……   等李坤恢复正常之后再看到这些,恐怕会羞愤欲死吧。   白秀麒叹了口气,开始打开抽屉寻找银行卡等贵重物品,顺便从衣橱里找了几件还算顺眼的衣服换上。搞定这边之后才发现江成路一直没有跟过来。   他家一共这么点大,客厅里有没有动静在卧室里就能够听得很清楚,江成路要是不在那儿就只可能是在书房了。   想到这里白秀麒心里突然咯噔一下,自己画的那些速写也不知道有没有被李坤处理掉……   他快步跑去书房,正好碰见江成路乐呵呵地从里面出来,手上还拿着一张留着半个脚印的速写纸。   “你在画我,还挺像的!我能留着吗?”   白秀麒看着纸上那张印着鞋底印儿的、皱巴巴的脸,心里忽然一阵发酸,忽然扯过那张纸揉成一团。   “都被那家伙给踩成这样了,还留着干什么?你要,我再给你画,多少都成!”   “那好,说话算话。”江成路笑得灿烂:“要拿什么东西,给我吧,拿完了就回去。”   “先别急。”白秀麒摇摇头:“东西就门口那两个箱子,你一个我一个,拿了之后还得去别的地方。”   “去哪儿?”   “去了就知道了。”   房间里的烂摊子看起来是收拾不了了。白秀麒简单整理了一下书房,将几幅比较重要的画锁好就领着江成路出了门。   两个人出了楼盘在大街上拦到一辆出租车,和司机谈好了价钱包到下午六点钟交班,接着就往市中心商业区开了过去。   路上,江成路又问了一遍这是要去哪里,得到的却是白秀麒一声不耐烦的回应。   “少废话,你还怕我把你卖了吗?”   结果车辆居然一路直奔繁华商业区,停靠在了S市的地标建筑——一座高耸入云的摩天大厦前面。   这是一幢150层的超高商务建筑,里面几乎应有尽有,而且越往上越高端。白秀麒领着江成路直奔观光电梯,指定了115层。   超高速的电梯子弹一般升向高空,外头的景色飞速微缩。白秀麒自诩没有恐高症,但是偶尔从落地窗看出去的时候,他还是会因为脚下微缩盆景般的街道而感觉头皮发麻。   倒是江成路比较镇定,一直贴着玻璃窗往下眺望,没有一点害怕或是紧张的表现。   当电梯爬升到100层的时候,白秀麒忍不住问他:“你以前来过?”   “没啊,来过也不会这么好奇了吧。”江成路回答得倒很坦然:“只是觉得这样的视角挺舒服的,好像有点点怀念的感觉。哦对了,当年你爷爷还说要找我一起去爬山呢,可是我现在连他葬在哪座山头都不知道。”   “你想他么?”白秀麒问。   “想啊,怎么不想?老爷子好歹改善了我们好几年的伙食,说是衣食父母一点不为过。说真的,我得找个时间去看看他才对。”   正说着呢,电梯很快停稳在了115层。打开门之后地上铺着黑色的大理石地板,一左一右站着两排身穿白色制服、围着黑色围裙的青年男女对着他们问候道:“欢迎光临。”   江成路再没见过世面,走到这里也看出来了,这是一家理发店——或者用店家自己的话来说,是“会所式造型沙龙”。   沙龙的老板姓张,算起来也是白秀麒和李坤的大学同学。这家沙龙采取会员制,专门为名人、娱乐圈人士以及其他特殊客户提供造型服务。因为他们的确能够很好地领会客户的需求,并且适当地给出更为专业的意见,所以就连怕麻烦的白秀麒都会每隔一段时间就穿越半个城市往这里跑。   不过这一次,他来不是为了自己。   “就找老张本人,或者最好的设计师。替这位先生设计造型,顺便把下巴上的胡渣也剃干净。”   他指着跟在身后,终于开始有点手足无措的江成路。   老同学正巧有事出去了,被派来服务的设计师之前倒是也和白秀麒打过几个照面。本着对客户负责任的态度,在动手之前,他首先问了江成路几个有关于职业、爱好和习惯的问题。   不凑巧的是,这位设计师是个不怎么会说普通话的香港人,而江成路也对粤语一窍不通。有白秀麒在一边勉强翻译,双方好不容易闹明白了彼此的意思,设计师却又因为江成路自称“看大门的”而陷入了新的迷惑。   他知道明星怎么搞,知道商人怎么搞,甚至也知道白秀麒这类最难弄的艺术家怎么搞。可是一个看大门的……需要怎么搞?   “他看的是球门,甲A的。”   坐在一边的白秀麒翻着报纸,随口做了一个解释。   设计师这才醍醐灌顶,连连点头。   看别人剪头发其实是很无聊的一件事,而白秀麒最不喜欢的就是无聊。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之后,他起身坐电梯一口气往下,到了大楼的第六层。   这里是一家高端百货公司的男装部,拥有许多国际一流厂牌。在这座城市里,如果想要打扮得体面,又不准备定制,那跑到这里来置装显然是不错的选择。   对于讨厌麻烦、讨厌逛街的白秀麒而言,现在就是发挥艺术家眼光和判断力的时候。他将双手插进口袋里,沿着商场内纵横交错的道路走动,只在看见合眼缘的商品时稍稍放慢脚步。如果确认是满意的款式,就直接报出尺码和颜色询问营业员是否有货。如果有货就拿下。   有钱有品位,就可以这么简单粗暴。   高效的采购模式,带来的是丰硕的战果。不到半个小时,他手里已经拎着三个纸袋。而更多的购物袋则正在被送往115层的理发店。   一层逛完,班师回朝。回到理发店就看见买的东西已经在前台堆着了。前台小姐用一种既羡慕又失望的复杂眼神打量着他。   白秀麒继续往前走,走廊两侧的玻璃隔间里偶尔传出吹风机的呜呜声。而很快,呜呜声又被相机快门的声音给取代了。 ☆、第十七章 扮猪吃老虎   这又是哪家的明星被逮着合影了?   白秀麒一边走一边寻思,很快就发现刚才给江成路剪头发的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他微微一愣,就看见走廊尽头的大厅里闪光灯闪烁,隐约还传来一两声耳熟的叹息声。   “够了吧……可以了吧……”   虽然大致上猜到发生了什么,但是白秀麒还是觉得有些意外。他加快脚步走过去,正看见整完了发型的江成路好像明星一样被店里的摄影师和一溜员工拿着手机一通猛拍。   这就是要拿了去社交平台上做店里的广告啊。   没办法,明星架子大,普通人的长相不一定服得了众,像白秀麒这样的脾气又太固执——话说到这里,江成路正好转过身来了,就算是已经看惯了这张脸,白秀麒还是觉得有那么一瞬间的怦然心动。   真想卖了他这张脸,还有这体格,这肌肉……演戏唱歌也许不行,但是做个平面模特应该绰绰有余。   现在外面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往那个圈子里挤,求而不得;他江成路光是站着就能把钱赚,却“自甘堕落”,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过。   有他这种想法的还真不止他一个,那摄影师拍完了照片,又开始搭讪江成路,还塞给他一张名片。   白秀麒大步走了过去,抢过名片捏进自己手里,对着那个摄影师笑了笑:“老张他懂规矩的,要拿了去做宣传,代言费先交出来。”   “你来啦。”江成路很开心地指着自己的脑袋:“怎么样?”   “……不怎么样。”   连白秀麒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反话,反正说出来感觉还挺爽的。他走过去,把手里的袋子一股脑儿塞进江成路怀里。   “换上。”   “给我的?”江成路受宠若惊,打开纸袋子往里头看了一眼:“贵吧。”   “少废话了,快点穿赶时间。”   白秀麒把江成路赶进了一边的造型室,又接二连三地敲门把鞋子、皮带、外套塞进去。十来分钟之后房门重新打开,首先传出来的是皮鞋走在地板上的声响。   “……靠!”   白秀麒忽然觉得只有骂脏话才能发泄此刻的心情。   真是佛靠金装人要衣装,从造型室走出来的男人实在是帅得超过了他的预料。要说是直接从大牌广告里走出来的也不为过。   在快门和闪光灯再度响起之前,白秀麒拉着江成路的胳膊就往门外走。路过前台的时候提上了那些大小纸袋,然后一口气下到停车场坐上了等候的出租车。   出租车师傅也是个有趣人,一看白秀麒领着个“陌生人”上了车,回头就问:“老板,走吗?不等刚才那个小哥啦?”   “不等了。”白秀麒摇头。   出租车驶出了阴暗的地下停车场,一路向着西面驶去。这一次白秀麒将目的地说得清楚明白——   “去紫源山。”   紫源山是S市西南方向的一座小山,原本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是在S市的名气很大,原因只有一个。   45分钟车程之后,出租车拐了个弯驶上山道。前面出现了三架石头牌坊,第一架上头横着个匾额,写着“万世流芳”。   牌坊前头有个停车场,出租车只能在这里止步。把买的东西留在车上,白秀麒领着江成路下了车,往牌坊里走进去。   周围苍松翠柏,茂林修竹,还夹杂着几株红色白色的夹竹桃,清幽雅致。   而在看清楚远处的山坡上排列着的梯田状石碑之后,江成路终于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   “我们来看白老爹?”   “恩。”白秀麒点了点头:“带你认认路,下次自己来就认识了。”   “……听起来怎么这么不吉利呢?”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往山上走,路过几片贩卖香烛花果的小店。白秀麒在这里买了纸钱、鲜花和香烛,刚想要付钱,就看见身旁的一只手已经伸了出去。   “你只是个带路的,这钱得我来掏。”   两个人拿好了祭品继续前进,白秀麒祖父的墓穴修筑在山坡高处,一个据说风水和风景都不错的所在。虽说白家在乡下有祖业,也有祖坟,但是老人家最后却选择安息在这远离住宅的公墓中。没有人知道他的心思,而白秀麒当时所能够做的也只有尊重。   爬上一百多级台阶之后,视野豁然开朗。大半座城市在眼前平展开,像一幅巨大的立体画卷。   白秀麒很快找到了那座被石雕栏杆所拱卫的独特坟墓,由祖父生前好友所雕刻的墓碑上,祖父笔挺的背影浮凸于粗粝的原石表面。碑石的右上方,一只鸟正舒展双翅向他飞来。   “爷爷,瞧,是谁来看你了。”   白秀麒俯身,开始用新买的花束更换墓碑前枯萎的白菊。江成路也在他身旁蹲了下来,伸手拂去碑前的落叶。   “老爹,认不出了吧。是我,阿江。”   说到这里,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却想起自己刚剪了头发。   “你孙子嫌弃我的造型土,特意带我去改造好了才来见你。现在头顶上感觉凉飕飕的,有点不习惯……”   “别告状,不是你说要来看他的吗?那就说点正经的。”白秀麒警告。   “正经的?我和老爹以前从来不说正经的,怎么现在反而要正经了……”江成路一脸“臣妾做不到”的表情。   白秀麒无语了几秒钟,决定丢下这家伙自生自灭。   他拿起了装过花的塑料桶,跑去一旁的洗手池打了桶水准备清洁墓碑。打水的路有点远,来回大约七八分钟的样子。当他提着水桶回来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江成路已经开始烧起了纸钱,还对着墓碑有说有笑的样子。   看起来简直比他这个正牌的孙子……更像孙子。   不想去破坏这个和谐的画面,白秀麒提着水桶在远处站了一会儿。倒是江成路很快发现了他,招招手让他过来。   “老爹,你已经猜到了吧?小东家他也知道玄井公寓的事儿了。你先别急,让他自己和你说。”   白秀麒被江成路按着蹲在了墓碑前面,手上的水桶也被抢了过去。面对着墓碑上那个熟悉的背影,他一时语塞。   “爷爷,我……”   应该从何说起,又应该说些什么?现在才意识到,这一趟扫墓,真正没有心理准备的人反而是他白秀麒自己。   其实没有准备的不仅仅是扫墓这一件事,踏入玄井公寓的决定好像也做得仓皇而且突然。   但是突然并不代表着会后悔。   “我觉得……玄井的世界,与我有关。”   一番斟酌之后,白秀麒尝试着说出了心底那种朦胧的直觉:“如果说真有命运这种东西的话,那我一定是被它推到那里去的。爷爷,你当年是不是也有我现在的感觉?既然你会瞒着我经常去玄井公寓,那就算不支持,应该也能理解我的心情。”   墓碑当然无法做出回应,四周依旧是一片寂静。只有被焚化的纸钱化作飞灰,升向渺渺冥冥的高处。   “纸钱化成灰飞走了,就意味着老人家收下了你的祭品。”江成路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放心搬进来吧。只要哥儿几个继续住在玄井公寓一天,小东家你就不会有事的。”   白秀麒点了点头,回给他一个难得温柔的笑容。   这一趟临时决定的扫墓行程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左右了。经验老道的出租车司机充分发挥了钻、挤、抢、插等独门秘籍,在晚高峰到来之前把两个人送回到了市中心。   ”吃了晚饭再回去吧。”   白秀麒淡淡地说了一句,就又领着江成路往商业区里头钻。这一次他们去的是市中心的公园附近,一个紧临着公园湖泊,风评极佳的高尚餐厅。   可是就在进门的一刹那,江成路却将白秀麒给拉住了。   他说:“今天你已经掏了很多钱了,这一顿我来请吧。”   “你请?”白秀麒想也不想就反问:“你钱够吗?”   “……现金可能不够,不过我还有储蓄卡。”   江成路的回答与他社会精英的打扮实在相差太大,大到白秀麒都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这么往他身上砸钱,会不会反而伤害到他的自尊心。   再加上他们两个大男人杵在餐厅门口,拉拉扯扯的,短短几分钟时间已经接受了不少路人好奇的目光,两个人很快一致决定换个更加经济实惠的地方。   这一次换成了江成路带头,两个人提着大包小包的穿街过巷,一头扎进污水横流但是人头攒动的小吃街,选定了一家地上竹签子最多的烤串店。   江成路兴奋地抬头看着列在小黑板上的菜谱,而白秀麒则注意到好几位坐在露天座位上年轻女食客正拿出手机对准了他们。   这家店的生意的确不错,好不容易排队等到他们点菜,江成路似乎还是担心现金不够,于是从皮夹子里掏出了一张卡片:“老板,咱能刷储蓄卡吗?”   “草……”   反正这也不是今天白秀麒第一次没风度了,他两三下走过来,恶狠狠地一把夺下了江成路手里的卡片。   “这他妈是你的储蓄卡?”   “是啊。”江成路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你不是有**吗?把这张‘储蓄卡’拍了让大家开开眼啊!”   “不就是一张卡吗?有什么好拍的?”   ……   白秀麒正哭笑不得气不打一处来呢,就听见小店伙计不耐烦地催促起来:“快点,还买不买了,不买一边儿呆着去。”   白秀麒也烦躁道:“买买买,要买你的店!” ☆、第十七章 魂火   说完这句话,白秀麒哪里还等那小店伙计反应过来,转身拽着江成路就出了队列。他们一口气走出好几百米,随便找了一家银行的自动提款机就把卡给插了进去。   不是假的,能用。   白秀麒又含糊地骂了一句,不等江成路反问“怎么了”,就抢先追问道:“这卡你自己办的?”   “你爷爷帮我办的,好几年了。”江城路老实回答:“他说银行里有朋友。”   “里头的存款哪里来的?”   “房租啊,商斗星他们按月给的。具体多少我也没仔细算过。”   房租?白秀麒再度哑口无言,感情那破破烂烂的玄井公寓,租金都超过今天上午他们去的摩天大楼了。   “哦,还有就是之前一些人赠送的。”江成路补充,“就是那些把东西送到公寓里来的人。”   这就类似于“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意思了。   白秀麒点点头表示理解,又忍不住问道:“这张卡是有年最低消费额度的,你拿它干什么了?”   “我只取用一点生活费。”江成路回答得坦诚:“不过公寓一年一度有大修,我拿这张卡付大修的钱。”   原来如此吗?   这时候最初的震惊也差不多冷却了,白秀麒重新把卡塞回给江成路,又哭笑不得地叹了一口气。   “你是一个大富豪你知道吗?你的钱,多到可以把刚才那家小店买下来100……不,至少500次。”   “那不是我的钱。”江成路却摇头:“钱是用来维护公寓的,而且就算是拥有再多的钱,我也还是得住在玄井公寓里头不是吗?我对现在的状态已经很满意了。”   白秀麒并不同意他的这个看法:“不是叫你铺张浪费,而是适当取用,改善生活。至少也应该对得起那些关心你、希望你过得幸福的人。我爷爷当初帮你办这张卡,应该也有这一层意思在里面。”   “……”   江成路终于是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过了好一阵子才重新笑了起来:“我这个人真的不讲究。那么,就要请小东家你以后多多指教了。”   “好说。”白秀麒点了点头:“回头第一个把你那张破门板床给拆了,膈得我背疼。”   “你还背疼呢,昨晚上根本就是垫着我睡的!”江成路失笑,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   “对了,说起来这张卡里头还真有一点钱是我自己的……当年第一次要支付大修费用的时候,钱还不够,我也没有好意思问你爷爷借钱。于是托人把一个扳指给当了。”   白秀麒忽然一愣:“什么扳指?”   “白玉的,上头有一点血红的沁色。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江成路答道。   最后,这天的晚饭还是白秀麒请的客,两个人以就近的原则随便找了一家饭馆。   平心而论,几道菜的味道还都算可以,但是白秀麒全程都显得心不在焉,不是对着碗发愣就是看着江成路的脸出神。   晚饭结束的时候,晚高峰也差不多过去了。   两个人拖着白秀麒的行李、江成路的衣服等等大包小包的回到路上去打车。趁着等候的时间,江成路还在书报亭里买了几份一模一样的生活服务类报纸,说是早看中了它家纸张又大又厚,拿回去糊窗户一定不错。   “……德性!”   听他这么一得瑟,白秀麒也终于回过神来了。对着江城路说你整天换报纸换报纸的,还不如出点钱给所有房间都装上百叶窗,以后想打开就打开,想关上就关上,多方便。   正说着呢,出租车也来了。两个人把东西放后备箱,接着上了后座。车辆开动之后江成路这才发现白秀麒手腕上还缠着个塑料袋。   “这是什么?”他凑过去撑开袋口:“哟,大白萝卜?”   袋子里是从紫源山公墓里带出来的东西,四五支白蜡烛,两盒线香,一包檀香块。   “给小红的零食。”白秀麒说道:“看她一脸营养不良的挺可怜。”   “她那样还叫营养不良?”江成路摇摇头:“倒是你这东西,有一些是回收再利用的,香味儿都没了,基本上就等于金针菇明天见,才是真的没营养。”   白秀麒倒是听说过有些无良的公墓,的确会回收墓地里的鲜花和没点燃的香烛二次出售,却不知道江成路连这个都看得出来。   接下来,江成路又把话题转到了小红平时享受的香烛元宝上面。蜡烛纸钱这些都是商斗星的淘宝店里赞助的,姑且不提;单是今天上午塑料桶里放着的那点香,就有大讲究。   “那些可是韦香荼特别为小红制作的,好料好水好手工,营养全面又均衡,别说公墓了,就连普通的寺庙里都买不到的。”   他这边说得起劲,却没注意到前边开出租车的司机已经开始通过倒后镜警惕地观察着他们。   白秀麒笑了笑:“我们这儿是开玩笑呢。师傅,一会儿有没有空,十二点钟我想定个车。”   “大半夜的,要去哪里?”倒是江成路抢在前头问道。   “去接李坤。”白秀麒回答:“那家伙的胆子其实不大。要是大半夜的发现自己蹲局子里头,也不知道会吓成什么样,还是去接一下比较好。”   “那就打个电话给陶川吧,让他把人给送回公寓来。”江成路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不太好吧,大半夜的人家还能待在警察局里?”   “没事,反正他差不多就是警局公寓两头跑。给他个借口来夜袭小韦他还得感谢我呢。”   白秀麒好像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   正说着,手机那边就接通了,陶川果然爽快地答应了十二点钟之后将李坤带回到公寓来。   江成路挂了电话又过了没多久,车就到了玄井公寓门口。虽然夜色已经降临,但是从外观上看,老旧的建筑还是死气沉沉没有一丝动静。   两个人结清车费下了车,从正门走回到大院里,果然又看见那些七彩霓虹灯似的灵火闪闪烁烁。   “好看吗?”江成路问白秀麒,“妖怪的世界也不是只有一片黑暗。”   白秀麒没有立刻回答。他仰头静静地欣赏了一会儿,才问道:“这些应该叫什么?”   “魂火。”   江成路答道:“万物有灵,按照道理来说都能发出不同颜色的魂火。不过像人类、动物、植物这些生物,魂火藏在实际的躯体里,一般很难被看见。楼上那些妖怪,它们的身躯大多早已腐朽。灵魂则被迫蜷缩在狭小的器物里。而那些它们曾经恨过、爱过、纠缠过的人类,早已经投胎几世……被遗忘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只有夜里,魂火亮起的时候才能证明它们的存在。”   这些话语让人伤感,可是江成路的脸上却始终带着微笑。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拍了拍白秀麒的肩膀。   “人类的魂火有三把,双肩,头顶,会随着运势的强弱发生变化。这三把火一般人是看不见的,只有那些有点道行、或是天生开了天眼的人才可以。”   “你能吗?”白秀麒问:“能看见我的魂火吗?”   “……能。”   “那是什么颜色的?”   “……”   江成路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上了眼睛静默了片刻,然后重新将眼睛睁开。   “白色,是很明亮的白色。”   然而同样的瞬间,白秀麒看见的却是金色。那是江成路眼眸中一瞬间亮起的颜色。   就在他们两个人出神对视的时候,又有一个人从东栋的一楼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或许是因为光线昏暗,他一直走到了江成路的面前,这才感觉到了异样。   “哎哟我去!阿江是你吗?你搞什么啊,相亲了吗?小东家是你干的吗?”   惊愕差点让乐曜春化身为机关枪,爆出一连串的问号。等他稍稍冷静一点,白秀麒承认了自己的所做作为,并且建议乐曜春以后要多多习惯这样的江成路。   “臣妾做不到啊。”乐曜春还在做着鬼脸:“小东家你也把我改造改造吧,不过穿成这样做淘宝店的客服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   “小春说得没错,在公寓里的时候没有必要穿成这样。”江成路点头:“再说这些衣服也太紧了,糊窗户的时候根本伸展不开。”   “休闲的衣服也有。”白秀麒先知先觉地举起了自己手里的纸袋。   两个人回到家里把行李放下,在展开自己的家当之前,白秀麒先将今天在商场里购买的战利品一样一样摊在床上。高档的衣物和简陋的床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问江成路:“衣服都放哪里?”   “唔……有个纸箱。”江成路一边动手脱下身上的衣服,一边弯腰从床底下拽出来一个受了潮的纸板箱:“都丢里面吧。”   “……”   白秀麒往里头看了看,箱子里还真的皱巴巴地塞着一些衣服。内衣外衣和短裤袜子揉在一起,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大开眼界”。   真想把这一箱子都丢掉。   当然白秀麒还是强迫自己忍住了这个想法,转而打开了自己的一个行李箱。将关了一个晚上的凉被、枕头和床单什么的释放到床板上,然后将江成路的好衣服请到箱子里。   “停!你手上那件也别穿了。”   他接着制止江成路重新套上那件洗得泛了白的变形T恤,顺手抓起一件深褐色的卫衣准备丢过去:“要搞卫生可以穿这件……等等!”   他伸出去的手突然停在了半空中:“外头跑了一天,还去了公墓,先洗洗吧。”   “好啊,”江成路点头:“一起?”   “呃……”白秀麒突然打起了退堂鼓:“你先洗,我一会儿。”   江成路也没立刻回答,他低头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一会儿就没得洗了。九点以后澡堂子断水,这还有二十分钟。”   白秀麒咋舌:“这又不是宿舍,也没有热水,怎么连冷水都断?”   “必须的,小红晚上要修炼啊。” ☆、第十八章 落花有意   风尘仆仆了一整天,不洗澡总归是不现实的。   没有办法,白秀麒提上热水壶和塑料桶,又跟着江成路出了门。打开澡堂的门果然看见小红还坐在那里看电视剧,还一手拿着餐巾纸抹着眼泪。   “女主角又得绝症了啊?”江成路打趣的问。   “阿江!”   听见熟悉的声音,小红急忙摘掉耳机起来迎接,可一抬头也吓了一跳。   “阿阿阿阿江你、你好帅!”   接下来就是一连串小女生式的尖叫,在白秀麒听起来和小粉丝见到了韩国偶像明星一个样。   白天表现得酷酷的女鬼小红,在江成路面前也回归成了春心萌动的普通少女。仔细想想,玄井公寓里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对江成路有着一份特殊的好感。   不,应该说是江成路的人缘太好,是这座公寓中类似主心骨一般的存在。   这边,江成路已经将那一袋子“白哥哥买的外卖”送到了小红的手上。小女鬼礼貌地道了一声“谢谢”,将袋子放到一边,扭头继续看她的韩剧。看起来江成路说得没有错,这种快餐食物的确入不了她的法眼。   在距离九点还差十五分钟的时候,两个人终于冲进了澡堂子里。白秀麒立刻占据了角落的有利地形,扭头面对着置物柜,开始摆弄起上衣上的那几粒纽扣。   身后很快传来衣服摩擦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打开水龙头的声响。   还在磨蹭的白秀麒就听见江成路冲着他喊:“还不洗呢?倒数计时了都要。”   “早上洗过了,待会儿冲一冲就好了。”   说完这句话白秀麒就开始唾弃自己。明明早就不是什么纯情少男了,前几天还躺在酒店里被人摸走了好几千块钱呢,怎么一碰上江成路就hold不住了呢?   一番心理建设之后,他终于一鼓作气把自己剥得一干二净,一扭头,正看见江成路歪着脑袋在莲蓬头下面冲凉。   之前他就知道江成路的体格不错,却没想到脱了衣服更是有看头。   这几乎是一具所有男性都梦寐以求的身躯,宽肩窄臀,水花打在小麦色的身体上,沿着肌肉之间的沟渠流淌下来。   白秀麒愣愣地看着,只觉得眼睛里好像有一股电流穿过,一直酥酥麻麻地通进了脑袋。   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回过神来的时候江成路已经大大咧咧地走到了他的面前,举着毛巾问:“要搓背吗?”   “不要!”白秀麒一秒钟抢答。   “喔,是怕我把你背上的纹身贴纸给擦没了吗?”   “……滚蛋吧你!”   江成路的这番好意,当然还是被别有顾虑的白秀麒给拒绝了。不过一来二去之间,气氛倒也没有刚才那么尴尬。   看着江成路一脸轻松地在莲蓬头下面冲凉,似乎水温也没有低到可怕的程度,白秀麒也不好意思再用塑料桶兑热水擦身。他一边回答着有关于背上纹身的问题,一边也走到莲蓬头下面拧开了水阀。   “哗”地一声,特别冰冷的自来水从地底管道涌出,冻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哈哈哈……”   江成路笑得有点可恶:“上当了吧?哥这边可是热水!”   听他这么一说,白秀麒又仔细看了看才发现,江成路头顶上的水流果然冒着隐约的热气。   “怎么回事?”他愕然,接着又左右拧动了两下自己这边的水阀,可是水温并没有丝毫变化。   “我有特别的洗澡技巧。”   说着,江成路也关掉了水阀,伸手将莲蓬头拧下来,又倒在手里扣了一扣,居然倒出了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红色石头。   “喏,就是这个在给水加热。”他将石头拿在手里给白秀麒看:“居家旅行必备。”   反正白秀麒也默认了江成路不是个凡夫俗子,对于他掏出个怪东西也就见怪不乖了,只是随口问了问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毕方鸟头骨磨成的珠子。”江成路回答,“和鹤顶红差不多。”   白秀麒愣了一愣。他知道古玩杂项里的确有一种叫做“鹤顶红”的东西,材质是盔犀鸟的头骨。而毕方则是一种传说中能够吐火的神鸟,用它的头骨磨成珠子,带有热力似乎也不足为奇。   只是……   “这么做太残忍了。剥夺一条生命,就为了洗澡的时候能用上热水。”   “鹤顶红的确残忍,所以不是已经被禁了吗?”   江成路示意他稍安勿躁:“至于这枚顶珠,它不是你想的那样。毕方毕竟是一种神鸟,只要它还有怨念留存,这枚珠子完全可以吐出火焰烧掉整幢玄井公寓。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珠子前任的主人才会将它转赠给我。”   “那么它现在的怨念已经平息了?”   “必须的,毕方已经走啦,这只是它留下来的纪念。”   说到这里,江成路忽然朝着白秀麒走了过去,拿起顶珠贴在他的肩膀上。白秀麒起初吓了一跳,但是很快发现珠子只是比体温略热一些,光光滑滑的,倒是挺舒服。   见他一脸新奇,江成路随即伸手将顶珠装进了莲蓬头里,再旋开水阀,流出来的水果然温热舒适,简直神奇。   “你洗着,我过去了。”江成路指着自己那边的莲蓬头。   “……等等。”   毕方顶珠毕竟是江成路的,白秀麒的脸皮也没有厚到占为己有的程度。他还记得刚才那阵冰水的滋味,把正主儿逼去洗冷水未免也太不厚道了点儿……   偏偏这个时候,外头又传来了小红公正无私的催促声——“还有五分钟!”   白秀麒一急,抓住江成路的胳膊往水下推:“我冲冲就行,还是你洗。”   “那就一起洗。”江成路顺势揽住了他的肩膀。   不着寸缕的两具身体在水帘之下贴近,水珠在彼此间碰撞碎裂。   白秀麒完全没有预料到这种发展,他几乎是躲闪着转过身去。可是这种背对着江成路的姿势,却又让他蓦然回想起了几天前那个隔着牢笼亲热的梦。   身体里某些燥热的东西成功地被记忆引燃了。现在这个状况,可真是……美妙又煎熬。   白秀麒还在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突然间,从肩胛骨上传来的抚触感觉让他的所有努力几乎前功尽弃。   “这纹身仔细看更好看了,一定是名家手笔吧?”   一边发出低低的赞叹声,江城路伸出食指轻轻地触碰着白秀麒背上的纹身。   妙音鸟的翅膀开始,一点点往下,滑过圆滑的身体曲线,滑过飘逸的飞带和璎珞装饰,沿着五彩斑斓的尾羽一直往下、往下,滑进隐藏着尾椎的沟谷……   !!   白秀麒从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也是如此敏感。当感觉到江成路的手指快要滑进股缝的时候,他终于按捺不住,转过身来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   “呃,不好意思哈。”   江成路真是看得出神了,这才面带歉意地看着小东家,然而他遇上的却不是恼怒或者责备的目光。   被内心的燥热和外部的刺激弄得晕晕乎乎的白秀麒,脸颊上带着醉酒似的潮红,眼神也是潮湿温润的。   他没有松开江成路的手指,而另外一手又按住了江成路的肩膀。   江成路被他重重地按在了浴室暗红色的墙壁上,紧接着嘴唇就被封住了。   这是一个潮湿又胡乱,毫无章法的吻。   白秀麒依稀知道一切都糟糕透了。   他笨拙得好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初中生。主动送出的嘴唇,因为急切而磕破在了江成路的牙齿上,咸腥的血味在彼此的口腔中蔓延,又让他想起了梦中那座牢笼的气味。   他不知道江成路做出了什么反应——推拒或者迎合。事实上就算现在江成路说些什么他也听不清楚,好像也不再重要了。   “还有两分钟!”   突然间,浴室外的催促声响起,骨子里的守时观念让白秀麒睁开了眼睛。   江成路就在距离他仅仅几寸的地方,彼此的胸口甚至已经紧贴在了一起。这种投怀送抱的主动态度让白秀麒的脸上灼烫,心脏也跳得快极了。   可是江成路一语不发。   沉默、令人尴尬的沉默。   尴尬到了白秀麒无法忍耐的地步,他的大脑已经给出了两个选项——双脚夺路而逃,或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继续下去。   可是还没来得选择,却听见江成路低笑了一声,伸出手来轻轻按住了他的后脑勺。   “小东家啊,你……又中邪了?”   中邪?   白秀麒愣住了,起先是一阵莫名其妙,可是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这是一个台阶。   没有强硬的拒绝,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反感,但这一声“中邪”就已经表明了江成路的态度。   他是在说:这个吻是一个错误,没有必要继续发展下去。   ……表错情了。   虽然滋味并不好受,但失望的确是一剂最好的降温剂。白秀麒松也不是那种黏黏糊糊的人,立刻松开了江成路,转身走回到置物柜那里,匆忙地擦干身体换上衣服。   与此同时,他开始反思自己刚才的冲动和冒险。   自己多少是受到了梦境的蛊惑,而江成路并没有经历过那些梦境,怎么能够要求他也能够立刻回应这太不寻常的感情?   又或许江成路的“中邪”并不只是一个虚指——自己正是因为中了邪才会梦见那些诡异的情节。所以趁着自己还分得清楚梦境和现实,就这样扼杀在开始的时候才是好事。   ……当断则断吧。   想到这里,白秀麒迅速地穿好了衣物,拿着热水瓶和桶往外走。   好像是有些于心不忍,江成路挠了挠脑袋,又试着叫住他:“你等下,门钥匙还在我口袋里……”   “不用。”白秀麒摇了摇头:“我出去抽支烟,一会儿回来。” ☆、第十九章 夏虫语冰   仔细算一算,白秀麒的确是有一段时间没有抽过烟了。这两天里发生的事又多又杂、不容喘息,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时间可供浪费和发呆的。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把热水瓶和塑料桶暂时放在一楼的楼梯口附近,他伸手进口袋里摸了摸,找出烟和打火机来点燃。熟悉的味道在鼻腔中扩散,可提神或是振奋的感觉却并没有如约而至。   他叹了一口气,仰头吐出烟雾。四周黑暗的高楼上,五颜六色的灵火不停闪烁,好像一只一只不断眨动的眼睛。   白秀麒忽然好奇起来——在那些古旧的器物背后,被封印起来的妖魔鬼怪身上藏着什么样的故事?那些将他们送到玄井公寓里来的人类,对他们又保持着什么样的感情?   一定会有怨恨、畏惧和嫌憎……但是会不会也会有惋惜、悲伤和不舍?   如果能够把他们都画下来的话,会不会是一样很有意义的事?   这些故事,江成路一定知道,可是如果直接问的话,恐怕他又只会一笑而过吧……   发现不知不觉中又绕回到了那家伙身上,白秀麒不免对自己有些懊恼。恰巧这时候楼上又传来了一串嘈杂的手机铃声。   那是江成路的手机,某个名不见经传的山寨品牌,铃声响彻天地,不知道能不能传得进澡堂子里。   快节奏的铃声闹得白秀麒心神不宁,他叹了口气,迈开双腿朝着黑洞洞的正门通道走去。   8点59分54秒的时候,江成路穿好衣服带着东西从澡堂子里走了出来。刚掀开隔间的布帘,就看见女鬼小红姑娘换了一身瑜伽服坐在草垫子上。面前摆着七盏油灯,插着一炷香,看起来是要开始修炼了。   江成路不想打扰她,于是放轻脚步想要从她身边溜过,可是身体还是带起了一阵微风,吹得油灯的火焰摇晃了一下。   于是小红就微微地睁开了眼睛。   “阿江……”   她开口问道:“刚才那个姓白的小哥走出去的时候,脸色都跟我的差不多了。你怎么人家了?”   “我还能怎么了他?”   江成路苦笑:“一只活不过夏天的小虫说要和我去看冰雪,我还能随便答应他不成?”   “夏虫又怎么了?我不也是一只夏虫吗?关键你看你喜欢不喜欢他。”小红反过来教育他:“小虫想和你一起看冰,你就让小虫活到冬天不行吗。”   “事情没这么简单。你是有天分的,而且也吃了不少苦,不是吗?”   江成路笑着拍拍她的头顶:“我摸过小东家的身体,知道他没有那种仙骨。就算死了恐怕也没有办法修炼成鬼仙,又何必折腾?你还是少看点韩剧吧,这世界上没有那么完美的故事。”   “……随便你了啦,我只是不想看你一直这么孤孤单单的,反正你自己的事自己知道。”   “我不是还有你们吗?”江成路笑笑。   小红说不过他,终于是把这个话题给放下了:“对了,刚才我听见你的手机响了,好大的声音。”   江成路点点头,绕过地上的油灯就往外走。刚出门就看见韦香荼匆匆忙忙地朝这里走了过来。   “阿江!”他隔着好几步就喊:“陶川刚才打你电话没人接,他说那个叫李坤的人,一个多小时前已经被接走了!”   三分钟前。   手上的烟快要燃烧到尽头,推算起来江成路的澡也差不多该洗好了。从现在到午夜十二点钟,还有三个小时,去接李坤之前应该可以有个短暂的休息。   白秀麒收拾收拾心情,准备回屋。   可就在他扭头往回走的时候,黑暗的通道里忽然明亮起来,紧接着自己脚下的影子从后方迅速地移动到了前面。   显然是有车从航舵路上开过来了。   半夜三更的,谁会跑到这里来?   白秀麒好奇,临时起意朝着门口走去,可是越走就越觉得不对劲。   周围很安静,静到已经可以听见汽车发动机嗡嗡作响。   那辆车显然已经停在了玄井公寓的外面,可是过了这么久,都没看见有人走进来。   那人在门外面干什么?白秀麒一点点警惕起来,也放轻了脚步。   他绕过虚掩的铁门向外张望,发现的确有一台越野车停在不远处的航舵路上,明晃晃的两束大灯照得人眼晕。   可白秀麒还是很快就辨认出了,这是李坤的车。   车辆歪歪斜斜地停靠着,车门大敞,因为灯光的缘故看不出驾驶室里是否有人。白秀麒并没有再傻到上前查看,他倒退两步,转过身开始往回跑。   可是还没跑出几步,车灯忽然关闭了,通道内瞬间陷入黑暗。   这一次,无法迅速适应黑暗的眼睛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白秀麒被迫放慢了脚步,可是下一秒钟还是踢中了堆放在墙边上的杂物。   是那个老旧的修车摊,洋铁皮做成的置物箱被踢得咚咚作响。白秀麒准备像盲人那样摸索着绕过去,可是伸出去的手却探到了一个人的肩膀。   是谁?!   白秀麒心里“咯噔”一下,已经想到了答案。   果然,那个人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紧接着将他的整条胳膊都扭了过来。   “秀麒,是我啊,我来接你回家了。”   该死的,这家伙果然跑过来了!白秀麒又惊又恼,挣扎了几下却根本没有效果——夜晚的李坤果然有着一股怪力,仅仅以他一人之力根本无法抵抗。   还是得找专业的来。   白秀麒扭头转向大院,刚想要开口叫喊,嘴巴就被狠狠地捂住了。   “嘘,嘘——再说话我就咬掉你的舌头!”   李坤的手好像一把铁钳,手指冰冷,指甲甚至掐入了白秀麒的脸颊。力道之巨大,简直可以捏碎骨头。   太疼了,白秀麒连想哭的心都有了。他的双手虽然也死死地扼着李坤的脖颈,可惜对方却没有半点反应。   所幸这个时候,他听见了远处有人正高声喊着他的名字。   是江成路,这家伙多半是觉察到了什么蛛丝马迹才出来找人。白秀麒眨了眨眼睛,可是别说回答了,他现在就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而同样听见了声音的李坤,已经开始拖着白秀麒一点点往外面移动。   怎么办?如果真的被带到车里,江成路就是想追也追不上,到时候搓扁揉圆还不就是李坤的一句话吗?   所以白秀麒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绝对不能走!”   他果断放开了李坤的脖颈,转而把手探向墙边,拼命地想要抓住什么固定的物体以拖延李坤的步伐。   然而比这更好的,他摸到了一辆自行车的龙头。   看见了摆放在楼梯口的塑料桶和热水瓶,江成路顿时皱起了眉头。   “小东家!”   他想也没想就放声高喊,回音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回荡,可惜没有半点儿回应。   这小子,该不会是闹别扭跑走了吧?   江成路的脑袋里刚刚蹦出了这个念头,就听见大门的通道那里,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金属铃声。   是自行车铃铛的声音。   江成路微微一愣,立刻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他把手里的东西一丢,快步朝大门跑去。   他听见了!   听见脚步声的时候,白秀麒简直喜出望外,愈发死命的抓紧了那架生了锈的自行车龙头不肯松手。而李坤还在扯着他,两个人就这样牵牵绊绊地往外移动了五六米。   突然间,有人打开了通道顶上的白炽灯。大功率的灯泡好像一只小太阳,毫无预兆地放射出刺眼的光亮。   瞳孔骤然收缩,白秀麒痛苦地闭上眼睛扭过头去,与此同时他感觉到一道冷风滑过身旁,紧接着就被李坤给拽倒在了地上。   他跌倒的时候撞上了一堆杂物,额角磕碰在疑似木箱的物体上,带来一阵晕眩的疼痛。当晕眩结束的时候,眼睛也习惯了明亮的光线,白秀麒发现李坤已经不在他的身边。   “你没事吧?”   江城路紧走几步将他扶起,目光却是落在了他的额角上。白秀麒这才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正顺着眉脚缓缓流淌下来。   “我没事。”   他拉长衣袖按住流血的伤口,同时望向四周,很快发现了李坤的踪迹——那家伙居然已经逃出了四五米的距离,躲在一边警惕地看着他们。   “……你是什么人?!”他问江城路:“为什么破坏我的好事!”   “我是这里的看门人。”江城路回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说着,他伸手进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卷红色棉线,红线上每隔几寸就打着两个绳结,中间夹着一粒金色的细珠。   他一边摆弄着红线,一边打量着李坤:“现在轮到我问你了,你又究竟是什么东西?”   李坤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你不是已经看出来了吗?还打断了我的根须。”   “不对!”   江城路推翻了几天前自己亲口做出的判断:“蒲苇精根本没有能耐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而且你的身上还有女人的气味,很淡很淡的,就混杂在蒲苇里头。”   “呵呵呵……”李坤的笑声忽然变得尖锐起来:“很淡很淡,那么现在呢?!”   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通道顶部的白炽灯突然闪了一闪,紧接着白秀麒发现李坤的容貌居然发生了变化。   眼眶、面颊和嘴唇变得苍白青紫,五官也从阳刚变得阴柔了,好像变成了女人。   “看见没有?”江成路小声说道:“是鬼的魂火。”   他这么一说,白秀麒竟然也看见了——就在该变了容貌的李坤的头顶以及两肩上方,有黑紫色类似瘴气的东西正在升腾。   紧接着,空气中出现了一股非常明显的异味。   是臭味,却又说不上是什么东西散发出来的。白秀麒正皱着眉头考虑要不要多闻两下,就听见江成路已经报出了一串名词。   “蒲苇、水草、河泥、腐尸……”   他突然瞪大了眼睛:“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是妬妇津神!” ☆、第二十章 妬妇津之神   “妬妇津……神?!”   白秀麒吓了一跳:“你说李坤身上那东西是神?”   “此神非彼神,这事儿以后再解释。”江成路摇了摇头:“之前是我失察了。”   他又转头看向李坤:“姑娘,你已非人类,有些事当断则断,固执下去只是两败俱伤,更何必连累无辜的人?”   “哼……无辜?”李坤的声音听起来忽男忽女:“我就是死,要让这对狗男人得到报应!”   狗男人?还是一对?白秀麒愕然。   附身在李坤身上的显然是一个女人,可她为什么会对他和李坤的关系产生出这么大的误解?   白秀麒心里拼命地琢磨着,忽然觉得李坤现在的容貌有点眼熟。他细细寻思着,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张脸。   是……她?   的确有点像那个女人!   “你是王清枝?!李坤的女朋友!”   他大声问道:“你不是已经和他分手了吗?怎么会变成这样?!”   “哼,猫哭耗子假慈悲!”李坤身体里的女鬼冷笑:“我会变成这样,还不是因为拜你们所赐!”   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江成路扭头做愕然状:“你对我这样那样,还和他们搞三角恋?!”   “我去!这事儿以后再解释……”白秀麒真是百口莫辩:“总之我和李坤没有那种关系,你先把李坤救下来!”   也对,救人才是当务之急。完事了再做审问也不迟。   江成路摆弄着手里的红线,朝着李坤走过去。   “姑娘,你以为可以逃得出这座公寓了吗?”   “为什么逃不了?逃不了又怎样!”   女鬼后退一步,脸上却没有半点惊惶:“我做这一切,只为了报复。我要让李坤知道,甩了我他也没有好下场!”   “这又是何苦?你也许能够操纵他的神智,让他犯下罪行、伤害别人。可你付出的是生命,这样值得吗?”   “值得、值得!值得!!”   女鬼叫喊着,发出一串尖利的笑声:“你不明白我的恨……我好恨、好恨!我就是要让他们身败名裂,倾家荡产,就是要让他们的家族蒙羞……我要让全天下都知道李坤是个变态跟踪狂,他和他的男人都没有好下场!”   伴随着她的高声叫嚷,玄井公寓里的其他几户人也被惊动了。乐曜春和花阳都跑到院子里来了,就连女鬼小红也顾不上修炼,好奇地从澡堂子里走了出来。   白秀麒忽然觉得,与其说这里是在捉鬼,还不如说是居委会的家庭纠纷调解现场更贴切一些。   “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让你伤害这两个人的。”江成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人鬼殊途,冤冤相报何时了。妬妇津不是个好地方,你还是早点投胎去吧。”   女鬼没有再做回答。   黑气在李坤身上越积越多,她似乎没有一点想要退让的意思。   而江成路也寸步不移。   就在双方对峙到半分钟的时候,女鬼忽然转身朝着白秀麒扑了过来。   与此同时,江成路也出手了。   他手里的那条红线被迅速地抛了出去,原来长线的末端还穿着一枚铜钱,铜钱准确地打在了李坤的脖子上,红线依着惯性缠绕了几圈。   然后,江成路轻轻地一拽。   李坤的个子也不算矮小了,却一下子被拽出了四五米。与此同时,白秀麒看见一团大黑气忽然脱离了李坤的身体,径直朝着他迎面扑来!   “闭眼、捂耳、闭气,不许说话!”江成路突然高喊。   白秀麒慌忙不迭地照做。闭上眼睛之后立刻感觉到周围起了大风,阴冷刺骨,还不停地绕着自己打转。   差不多过了二三十秒钟左右,风声终于渐渐停止,四周又变得异常安静。白秀麒实在很想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却又不敢张嘴询问,于是他就保持着捂住耳朵的姿势,直到一口气实在憋不住了才睁开眼睛。   通道里空空荡荡的,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而李坤也倒在了五六米外的地上,不省人事。   发生什么事了,江城路人呢?   想起了刚刚还在院子里看热闹的其他人,白秀麒扭头朝着大院张望着,这一看却愣住了。   是魂火!   那些五颜六色的魂火,不知什么时候都从房间里飘了出来,在大院里上下飞舞着……   魂火漫天,如同无数孔明灯。这实在是一个太壮观、也太诡异的画面了。   白秀麒呆呆地注视了几秒钟,随即意识到大事不妙。   一定是李坤身体里的那个女鬼破坏了楼层里的封印。它一不做二不休,非要弄个鱼死网破才能发泄心头的仇恨。   可是那些被封印起来的妖精鬼怪们现在获得了自由,一旦它们离开玄井公寓跑到外面,会发生什么事?   别的不说,多几个李坤这样的就够让人受的了!   他正想到这里,就看见一青一白两团魂火已经穿过了通道,朝着这边飞了过来。   该怎么办,还是闭眼、捂耳、闭气,不许说话?这一口气得憋到猴年马月去啊!?   就在白秀麒手足无措的时候,就听门外头又有一辆车飞快地开了过来,紧接着有个人影飞快地奔跑了过来。   是陶川!   年轻的刑警依旧是一身笔挺的制服,头发却因为跑动而有些散乱。只见他冲到白秀麒面前,一脚蹬地高高跃起,就像个经验老道的捕手,一把将那团青色的魂火攥在了掌心里。   可是与此同时,那团白色的魂火却绕过了他们,飞快地逃出了大门。   “你先出去,再把铁门带上!”陶川命令。   白秀麒立刻照办,一口气跑到了玄井公寓的大门外头,从外面合上了通道的铁门。几乎就在铁门合拢的下一秒钟,就看见一团黑气“碰”地撞在了铁门上,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   惊魂甫定,白秀麒向后退到航舵路南边的菜地上,远远地看着玄井公寓的全景。   那被四面建筑所包围的院子里不断透出五颜六色的光亮,偶尔又有零星的魂火从东北面车道的方向逃逸而出,很快就消失在浓浓的黑暗中。   大约过了足有半个小时,这些光亮才一点点平息下去。在别人的眼里,或许也只是以为这幢老旧公寓里有人偷偷摸摸地燃放焰火吧。   午夜的冷风已经将洗过的头发完全吹干,白秀麒打了两个喷嚏,决定往回走。   正门口的大铁门还是紧闭着的,他推开了一道缝隙往里走。通道里的灯亮着,李坤还是躺在原来的位置,而赤脚医生韦香荼正抓着他的手腕号脉。   “附在他身上的女鬼已经逃走,蒲苇寄生株也被拔除,他没事了,很快就能醒过来,先把他抬到阿江那里去。”   这时候白秀麒才发现陶川也站在墙边的杂物堆里,听见了韦香荼的吩咐,立刻过来将李坤扛起,朝着院子里走去。   白秀麒跟着他们也往回走,很快就发现大院里一片狼藉。除了碎裂跌落的窗框、玻璃、石块之外,到处都是长长短短的纸屑,上面写满了看不懂的符咒。   “哎,这次亏大了。老板又要怒了……”乐曜春一边收拾着他们家淘宝店友情赞助的符纸,一面唉声叹气。   “不就是一点破纸吗?商斗星要是敢骂你,让姐姐替你出气啊。”   不经常露面的花店老板安珊德也站在一旁,看似悠闲地摆弄着自己的卷发。   除了他们之外,院子里帮忙收拾残局的还有好几个人,都是白秀麒从未见过的,他再定睛细看,竟然都是花阴阳工作室里的人偶。   这个时候,半空中又传来振翅的声响。砗磲从不知道哪里飞了过来。   “小东家你在这里啊,阿江叫你过去。”   江成路也在大院里,就站在澡堂子前面的大树下。白秀麒赶到的时候,李坤也已经被陶川背了过来,躺在一张乒乓桌上。   虽然暂时还说不清楚来龙去脉,但光是看见这满地的狼藉,白秀麒就有一种深深的负疚感。   所以还没说话他就先低下了头,并且暗暗发誓:无论自己怎么样被埋怨,都绝对不反驳。   可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江成路倒是首先关心起了他额头上的伤势。   “血已经止住了,待会儿叫小韦给你包扎一下。”   白秀麒连连表示自己没事。江成路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叹了一口气。   “唉,今晚上这事儿是我的错。是我看走了眼,没有想到妬妇津神这种可能,只是把李坤当做普通的蒲苇感染。又拍了他一下,逼得妬妇津神狗急跳墙找上门来,弄成现在这副样子。”   “不,这事儿怎么能怪你!”白秀麒连忙摇头:“该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都因为我和李坤,才连累你们大家……”   “没事,就当做一场消防演习。”   一直查看着李坤状况的韦香荼摇了摇头:“要算账哪里算得完?说起来陶川还不是没有把人看好。而我之前明明在他的身上闻到过女人的气味,却没有在意。”   “你要是过意不去的话,就买点我们店的符纸吧!”乐曜春笑道。   安珊德也在一边补充:“你家白老爷子当年闹出过的动静,可比这个大得多了。” ☆、第二十一章 清枝   大家的宽容让白秀麒既意外又觉得温暖,原来这座冰冷坚硬的堡垒,也还有它柔软的一面。   如此一来,再继续纠结倒显得造作了。   白秀麒有些感动地笑了笑,又主动关心道:“我刚才看见有几团魂火飞出去了,怎么办?”   “问题不大。”   江成路摇头:“公寓的三楼以上都做过特别防护,就凭刚才那只女鬼根本撞不开。飞走的四个都是住在三楼的,对人类的害处不大。估计出去也是找个僻静的地方修行,说不定觉得外面的世界太可怕,还会自己找路回来。”   江成路这样一解释,白秀麒悬着的心也总算放了下来。他正想着接下去应该说些什么,忽然被八卦群众乐曜春拿胳膊肘捅了一下。   “所以说,你是不是应该交代一下,你和那个女鬼的关系?”   “她是李坤的女友。我们之前见过几面、说过几句话,仅此而已。”   “可是那女鬼喊你们狗男男耶!”砗磲坐在人偶师花阳的肩膀上插嘴:“喜欢男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们见多了,你可别因为这个就瞒着我们啊。”   “我真的没……”   白秀麒哭笑不得,又忍不住去偷偷打量江成路的表情。   江成路一直微笑着,认真地倾听着每一个人的发言,似乎并没有对砗磲的话做太多的联想。看起来刚才澡堂子里的那件事,是已经被他给彻底地放下了。   这样也好,做个纯粹的朋友也不错。   白秀麒正想到这里,就听见乒乓台上“哎哟”一声,真正的“罪魁祸首”终于醒了过来。   “我这是在哪里……?”   李坤一睁开眼睛就喊疼,喊了一会儿又开始叫饿。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并不是躺在自家豪宅的柔软大床上。   白秀麒简单地叙述了之前的情况,又问他还记不记得发生过的事。李坤张着嘴傻愣了半天,这才回忆说那天被江成路拍了一下之后,整天都昏昏沉沉的,很少有清醒的时候。   “你还记得王清枝吗?”白秀麒追问:“你的前任女友。”   “王清枝……”李坤皱着眉头歪着嘴:“啊,你说mandy是吧?我和她分手都两个多月了,干什么突然提起她?”   “她已经死了,而且死后还对你和我恨之入骨。”白秀麒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快老实交代,你是不是不是对她胡言乱语过什么?”   他这一说,就看见李坤的表情突然整个儿垮了下来。   “秀麒,好兄弟我对不起你啊!”   李坤忽然扑通一声在乒乓台上半跪下来,对着白秀麒双手合十。   “上一次我同你说,和mandy分手是因为我有了外遇,其实是她向我逼婚,我为了和她分手才编造出来的谎言!”   说到这里他打了一个寒战,又压低声音:“我编造出来的那个外遇对象……就、就是你。”   “我靠!”   不只是白秀麒,围观的群众都发出了义愤的声音。   “你居然告诉她,我和你有一腿?!”白秀麒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了:“你那么多前女友,随便找一个不行吗?就非得把我扯进来,你脑子坏了你!”   “我也是没有办法啊……”李坤苦笑着解释:“因为她说,无论我找哪一个女人,她都会把我抢过来。我一急,干脆就说其实我真爱的是个男人了,她总没办法去变性成男人吧?”   听李坤说到这里,白秀麒也沉默了。虽然他只见过王清枝几面,但是那的确是一个很强势的女人,将李坤管得死死的。记得那次见面,他和李坤商量要去赴大学的同学会,王清枝立刻凑过来问同学会有多少女生参加,有没有美女,还要求他把自己的照片拿去给同学看。   或许在普通情侣之间这也算是一种情趣,但如果当时李坤已经对她产生了厌倦,那么这种审查无异于雪上加霜。   话又说回来了,无论王清枝多么强势,这都不是李坤拿性取向来欺骗她的理由。   如今的确有一些人故意隐瞒性取向,与毫不知情的对象结婚,却又忍不住在外头寻花问柳、琵琶别抱。设身处地想一想,白秀麒完全能够理解被欺骗者的心情。虽然李坤的欺骗恰恰与之相反,可后果却是殊途同归的。   他愤愤地松开拽着李坤衣领的手:“无论怎么说,人现在已经死了,这个和你有着摘不清的关系。”   “我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她会这么想不开啊……”李坤小声嘟囔着:“她不像是这么脆弱的人啊。”   “你还狡辩!”白秀麒气不打一处来,再度攥紧的拳头却被江成路给挡下了。   “他说得也有一点道理。那位姑娘之所以会阴魂不散,恐怕也不仅仅是因为被辜负了的缘故。”   他刚把话说到这里,白秀麒反问:“那个妬妇津神!它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   江成路冲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小东家,我又要纠正你了。妖魔鬼怪,从来就不止是个‘东西’。而且,妬妇津神也不止是‘一个’东西。”   妬妇津神,顾名思义,是掌管妬妇津的神明。但事实上,它们并不是神,反而是令人胆寒的鬼魂。   妬,通嫉妒的“妒”,妬妇,也就是妒妇的意思。   相传在晋代有一个姓段的女子,妒忌心很重。一次,她的丈夫刘伯玉吟诵《洛神赋》,并且感叹道:“若能够娶到洛神这样的妻子,那我此生也就无憾了。”   段氏得知之后,愤恨地说:“你为什么赞美水神而看不起我呢?凭我的姿容,难道死后就成不了水神吗?”于是她竟投水自尽,而她投水的地方就被称为“妬妇津”。   这之后,段氏因为她的善妒和刚烈而如愿被封为妬妇津之神。   相传,如果有美女渡过妬妇津,必定风浪大作,美女的衣服和妆容都会被段氏毁坏,丑女过河却总是安然无恙。有趣的是,不少女子为了面子,竟然主动毁坏自己的衣物,好证明自己也是“水神”认可的美女。   江成路一口气说完了这段轶闻,乐曜春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发表自己的看法。   “哎,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那你说现在的老公在起点看个YY小说,说一句‘如果能娶到小说里的女主角做妻子,洒家这辈子就值了’。他老婆听到了,难道还能上赶着跑去穿越不成?”   “呵呵。”   一直在边上默默旁听的女鬼小红忽然冷笑了一声,乐曜春“啪”地一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花店的大姐大安珊德也摇着头:“用这种方式反抗,只是在和自己过不去。婚姻还是应该建立在人格独立的基础上,何苦为了对方的好恶赔上性命?你看,小红连半个字都不用说,不也一样把乐乐吃得死死的。”   她这么一说,短暂沉默的人们顿时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调戏乐曜春,最后还是江成路清了清嗓子,示意自己还有话要说。   “按照这个说法,妬妇津其实只有一个,在S省的临清市附近。但事实上我们现在说的妬妇津神,却并不是当年投水自尽的那个段氏。”   这个说起来有有点复杂了——古代的时候,人们经常会在风浪汹涌的水边上修庙立祠,目的是为了祭祀水神。然而随着水神一族的逐渐衰亡,那些残存下来的享庙就易主到了水中的孤魂野鬼手中。   而那些迟迟不愿往生投胎的,又大多是自沉于水、或被谋害的人类,他们身上所带的怨念让他们结为一体,成为了类似于妬妇津神一般的存在。   说到这里,江成路终于抛出了结论:“很明显,那位王清枝姑娘已经由于某种原因不幸死亡。死后成为了妬妇津神的一部分,但是因为时间太短,融合得还不够完全,所以这一个月来,她或者说是妬妇津神一直蛰伏,并没有太明显的行动。而且你说过李坤一过黄昏力量就会变大,那是因为妬妇津神实际上是鬼,鬼在夜间的能力远远高过白天。”   白秀麒追问道:“就算是这样,妬妇津神为什么要给我送黄水仙花?”   “这个问题解释起来就有点复杂了。”江成路挠了挠脑袋:“首先妬妇津神是一个复合神,由很多个怨鬼构成,他本身的很多行为就是自相矛盾的。其次,李坤身上还有雄蒲苇精的寄生株。它们的互相作用,以及王清枝对于你们两人所谓恋情的怨念,很可能对李坤的大脑产生了错误的引导,让他对你产生了执着的追求。而这种强烈的负面情绪,反过来成为了雄蒲苇和妬妇津神的食粮。”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又用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白秀麒和李坤。   “而且我记得王清枝刚才说过,要让你们两个身败名裂来着,她的最终计划很可能就是让李坤的痴汉行为曝光,最终在公寓里将小东家你折磨之后杀死。还好发现得早,不然后果……”   不用他再说下去了,白秀麒和李坤对视了一眼,彼此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白秀麒斟酌了一下,又问道:“既然附在李坤身上的是妬妇津神,难道它也怕你那一掌,还得抓紧时间,赶在七天之内对我和李坤进行报复?”   “是的,也怕。”   江成路点头:“就像我刚才说的,妬妇津神一般只能在水域里兴风作浪。在正常情况下,它是无法离开水泽自由行动的。这极大程度上限制了妬妇津神的危害。可是,在一种情况下这种限制会被打破。”   “你是说……”白秀麒奇怪自己居然猜得到江成路的意思:“妬妇津岸边长着蒲苇,而妬妇津神就附在雄蒲苇的花粉上,找到了李坤?!”   江成路叹了一口气:“妬妇津神的体量是很庞大的,正确地说,过来踢馆的只是一部分的灵识。它的本体应该还在水泽里,是一个很大的祸患。随着古老的沼泽、湿地陆续被填埋,妬妇津神已经很少了,实在是没有想到还能在这座大城市的边缘地带发现。”   听到这里,乐曜春忍不住插了一句嘴:“你这么一说,我感觉妬妇津神有点像东北虎啊,眼镜王蛇啊这一类的珍稀物种呢?”   “像,但是更具有攻击性、更狡猾和危险。”江成路肯定了他的这个比喻:“而且从观赏性上来说,比老虎和蛇实在弱得多。” ☆、第二十二章 匣之中   有关妬妇津神的对话还在继续着,一旁的白秀麒则开始寻思着这番对话中的含义——   毒蛇猛兽虽然也伤人性命,但如今都已经成为了保育动物。如果站在田鼠和野兔的角度看,是不是应该抗议人类的这种保护行为威胁到了它们的生命?   那么妬妇津神与人类之间的关系,是不是也与毒蛇和田鼠一样?而掌握或者打破物种平衡的那只手,又会是何方神圣?   他愣了一愣,立刻开始批判自己的胡思乱想。作为一个人类,站在人类的立场上思考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可是对鬼怪明显存在着好感的江成路,是否也站在人类的立场上思考问题?   他越想越紧张,干脆张嘴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江成路显然也正在思索着同样的问题。   “妬妇津神的危险性很大,现在又有蒲苇成为它的助力,如果放着不管,很难说接下去还会不会发生比这更严重的事。那个王清枝姑娘对李坤的怨恨也没这么容易消除,还是应该去看看比较好。”   “可我们不知道它究竟在什么地方。”乐曜春又插嘴:“江南地区水潭最多了,这要找到猴年马月去啊?”   “也许可以从王清枝身上下手。”白秀麒瞪了眼缩在一旁的李坤:“她出事都一个多月了,你难道都不知道?”   “不知道啊,那天分手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李坤急着撇清关系。   “她的家人也没找过你?”   “没有,她一个人住……没人找过我。”   嘴上虽然否认着,但是李坤的表情说明了他显然有所隐瞒。终于,在白秀麒的逼迫下他彻底坦白:“好吧,我和她交往的时候用的是单独的手机号码,分手后直接剪卡了,所以一直都没有联系。”   “渣渣,负分滚粗。”安珊德在一边冷哼。   虽然李坤这条线算是断了,但这不代表王清枝的家人没有向警方报告过人口失踪事件。于是活儿又派到了陶川的头上,让他通过公安内部系统,查询有关的报案信息。如果能够判定王清枝最后出现的地点,想必应该可以对寻找妬妇津的所在有很大的帮助。   但这就是明天白天的工作了。   匆匆整理完烂摊子已经差不多是凌晨一点左右。李坤被安排在淘宝店里过夜,其他人各归各位,回到自己的家里休息。   白秀麒跟着江成路回到楼上,刚才的冲击对这间小破屋子也造成了一定的影响。灶台上窗框被砸破了,碎玻璃洒了一地,白秀麒刚才取出来的枕头和被子上盖了一层薄灰。   “刚才那么一闹,澡都白洗了。”江成路一边苦笑一边往里面走:“还好你买的那些好衣服都已经收——”   他的话只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顺着他的视线向前看,白秀麒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墙上的那个木架子倒了,香烛供品洒了一**一地,而最最重要的那个木盒,也已经底儿朝天摔在了**上。   江成路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他两三步跑到**边跪下,双手将盒子摆正、捧起。   白秀麒远远地看见包覆着的锦缎跌落了,露出了盒子表面的黑漆,还有镶嵌在漆面上的螺钿图案。   他之前见过不止一个螺钿漆盒,由螺钿拼接、镶嵌出的都是中国传统的吉祥图案。可是眼前这个漆盒却大不一样——事实上这还是白秀麒第一次看见用螺钿镶嵌出的道家符文。   漆盒上没有锁,甚至也找不到开启的地方。江成路的手轻轻抚摸着盒子的表面,像是在通过触觉寻找任何一个肉眼无法发觉的细小裂缝。白秀麒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一些什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你想要确认一下吧?确认里面的东西有没有被摔坏。如果你觉得不方便的话,那我可以先回避一下。”   说着,他起身就要往门外走去。   “不用。”江成路却摇了摇头:“不用回避,你帮我关上灯。”   虽然不知道关灯的意义何在,但是白秀麒还是照做了。重新回归黑暗的房间里一片安静,借着户外传来的微光,白秀麒隐约看见江成路将漆盒轻轻地放回到**上,然后托着盒盖轻轻往上一提。   淡淡的、冰蓝色的光亮从漆盒开启的缝隙间流泻而出,好像盒子里藏着一团小小的星云。白秀麒瞪大了眼睛,当他完全适应了这并不刺眼的光线之后,一个透明的、仿佛淡蓝色玻璃或者水晶质地的匣子出现在了漆盒内部。   因为匣子是透明的,所以他一眼就看清楚了盒子里装着的东西。   “这是……”他眼皮蓦地一跳:“心脏?”   静静地放置在透明水晶匣子里的的确是一颗人类的心脏,没有萎缩,没有腐败,似乎仍旧保持着被摘离躯体那一刻的鲜活,只是不再跳动。江城路隔着匣子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心脏的状况,确定它没有受到任何扰动之后才勉强恢复了镇定。   “如你所见,这是一颗人心。”他低声解释道:“之前不让你看,是因为不想吓到你。虽然我不知道这颗心脏曾经属于谁,又是怎么样到了我的手里。但我知道,这是我最重要的东西。”   说到这里,他轻轻的笑了一声:“曾经我还以为这就是我自己的心脏,但是小韦他们说我的心脏还在身体里,没有弄丢……”   说到这里,江成路忽然觉察到身边的人安静得有点过分。   他抬头一看,白秀麒一直凝视着匣子里的心脏,双眉微皱,并不像是简单的惊吓或者好奇。又过了五六秒钟,白秀麒终于回过神来,压低了声音询问道:“我可以摸一摸这个匣子吗?就一下。”   江成路点了点头,得到了允许的白秀麒轻轻地将手搭在了水晶匣的表面。   当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匣子依旧放出淡淡的、柔和的冷光,匣子里的心脏也依旧是一动不动。   然而,白秀麒却不一样了。   浅蓝的微光照射在那张秀丽清俊的脸上,投射出浓淡不同的阴影。江成路忽然觉得白秀麒的眼睛很亮,亮到仿佛有一片星光正在生成。紧接着,他就看见那片星光从白秀麒的眼眶中流淌了下来,滑过脸颊和嘴角,落在了**单上。   “你哭了?”他愕然,“为什么?”   “……什么?”白秀麒恍然回神,睁大了依旧带着泪光的眼眸回望着他:“你说什么?”   江成路没有回答,他直接伸出食指在白秀麒的脸颊上勾了一记。   “眼泪,你哭了。”   白秀麒这才明白过来,急忙拉长袖子,胡乱地在脸上抹着。   “怎么搞的?”他自己也奇怪:“我就是突然觉得心里很不好受、特别堵,好像有满肚子的委屈想要找人发泄,但又说不上究竟是为什么。”   “……”   江成路因为他的这番话而陷入了思索,手上却一刻没停。借着室外的亮光,他迅速盖上了漆盒,又重新包好了表层的锦缎。暂时将盒子安顿在**底的书堆里。   他身边的白秀麒好像还没有完全摆脱那种莫名其妙的悲伤,抱着自己的枕头被子靠墙坐着发愣;再加上他脸上泪痕未干,头发和衣服又一片凌乱,看上去倒是有一种诡异的性感。   江城路心里默念了几句“色即是空”,接着又忍不住撩了一句“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摆这种少女姿势卖萌,要不得啊”。白秀麒果然一秒钟恢复正常,把自己的枕头给丢了过来。   回想一下,今天过得也真够充实的。造型也该过、坟墓也扫过,甚至连小怪兽都打了,剩下来可供消磨的精力自然也就十分有限了。没过多久,两个人就按照昨晚的姿势双双躺了下来。   白秀麒的身体的确是困得不行了,但是精神却还活跃。他主动问道:“你难道不好奇吗?这颗心脏主人的故事?”   枕边传来江成路的回答:“好奇啊,但再怎么好奇,对着它这么多年,有什么想法都淡了。就知道应该好好守着它,算是半个本能了。”   白秀麒静静地听着他的话,睁眼看着一团漆黑的天花板,虽然有点犹豫但还是说出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萦绕在心头的一种可能。   “……会不会是你的爱人?她死去了,你无法忘记他,所以将她的心脏保存到现在?”   黑暗中安静了大约有两三秒钟的时间,然后响起了一声轻笑。   “我是**啊我?全世界这么多情侣,也没见谁这么干了啊。”   说到这里,他又忽然用胳膊肘顶了一下白秀麒,差点将人顶到了墙壁上:“再说了,要真是我的爱人,怎么会让你有想哭的感觉?难不成还是三角恋,诶那你白天还说喜欢我来着……啧啧,这问题就复杂了。”   “闭嘴啊江成路!”   白天那最尴尬的一幕居然被挖出来调侃,白秀麒真是想要找个地洞跳进去。然而尴尬的同时,他又觉得有了一丝释然。   江成路拿这件事来调侃,这或许是一种友好的暗示,又或者是一种刺激疗法——通过开玩笑的方式一点点地让自己相信,那场告白的确只是一次有关于性的胡闹,那么尴尬就自然而然地化解于无形了。   或许这样做是正确的。   江成路还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白秀麒默默地做了一个深呼吸,想着如果自己是江成路的话,会作何反应。   他还没有想清楚呢,那边江成路又在拿胳膊肘顶顶顶,差点没把他给戳到墙上去。白秀麒心下一个烦躁,忽然发狠说了一句不经大脑的话——   “闭嘴睡觉,再烦强暴你!”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白秀麒就后悔了,而江成路也“噗”地一声笑场了。   “不要啊英雄,不要因为我是娇花而怜惜我……”   “……”   去他的刺激疗法,这家伙根本只是在逗自己玩儿吧!   一贯从容冷静的白秀麒,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一遇到江成路就会忍不住地暴躁。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干脆掀起被子蒙头盖在脸上,接下来不管江成路说些什么,都坚决地装寄居蟹不吭声了。 ☆、第二十三章 这是什么怪物   谢天谢地的是,由于这一整天充实的辛劳,心情平静下来之后白秀麒很快就进入了睡眠,而且睡眠的质量还算不错。   这天后半夜,今年春末的最后一波冷空气进了城,玄井公寓里又正巧闹过“百鬼夜行”阴气有点重,裹着被子睡觉还真有点舒服。   只是一觉醒来之后,白秀麒发现温暖的被子里又躲进了一个人——江成路的睡相还真不敢恭维,不过那张英俊的脸庞配上睡得乱糟糟的发型,看上去竟然还有一点……可爱?!   白秀麒真是觉得自己的脑子坏掉了。他转过身去故意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伸了伸懒腰,然后将压在自己胸前的手臂搬开,坐了起来。   江成路果然被他吵醒了,打着哈欠单手支起脑袋:“呵……早啊。”   白秀麒点点头,跳起来穿好衣服,又皱着眉头看洗手台里那堆昨天晚上没有清理的碎玻璃渣子。   哎,没有办法,总得有人着手清理吧。   想到这里,他卷起袖子就准备去捡玻璃渣子,这时候还躺在**上的江成路忽然跳了起来。   “你别动你别动。”他来拦白秀麒的手:“放着我有办法。”   说着,他就趿上拖鞋,穿着背心裤衩出了门,上楼梯到了三楼。过一会儿又原路返回,手里头还抱着一大坨扁扁肉肉、活像是融化了的大块干酪的淡黄色团块,上头也缠满了红线。   白秀麒看见江成路把那团东西丢在水池里,接着就一屁股坐回到了**边上。   他正想要问接下来怎么办,就听见水池子里一阵碎玻璃碾压的吱嘎声,紧接着一段段茶杯大小的嫩黄色团块从水池子里爬了出来,有些在灶台上打转,有的跌在了地板上,还有一些甚至钻进了一旁的漱口杯和毛巾架上……就在白秀麒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江成路又在地上铺开了一大张报纸。   只见那些个小小的黄团又一点点地往报纸上移动过去,重新聚成了一大团。江成路重新将它抱起,白秀麒这才发现原来散步在各处的玻璃渣子已经全部被黄团团收集到了报纸上。   “这是什么东西,这么神奇!”   “你猜。”江成路将黄团团重新用红绳捆扎起来,好整以暇地反问。   “……”   在做出回答之前,白秀麒伸手摸了摸那黄团团的表面,硬邦邦的,却很滑腻。   “灵芝?”他猜想着既然能够成精,多半应该是什么稀罕东西:“要不就是传说中的太岁?”   “怎么可能!你听说过这两种东西能够清除玻璃渣吗?”江成路夸张地摇着头:“再猜再猜。”   白秀麒原本不想陪他玩猜谜游戏,但是心里头又确实有些好奇,于是耐着性子又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才感觉摸过那东西的手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肥皂?”   他说出了这个连自己都不太确定的答案,接着竟然得到了江成路的首肯。   “对喽,肥皂粘玻璃渣子本事最好了,也亏得我们有一位肥皂大仙,不然就得浪费好几卷胶带纸了。”   白秀麒愕然:“蒲苇能成精我勉强也就信了,可你现在说连肥皂都能……”   说到这里,他自己也觉得好笑,捂住嘴肩膀抖个不停。   可江成路反而板起脸来:“严肃点,谁说肥皂不能成精了?你知道不知道,西方古代的肥皂里含有动物性油脂,那些动物的灵魂就一直留在肥皂里,百年之后修炼成精,再和其他的肥皂里的灵魂互相融合,然后就变成了现在你看到的这个样子了。”   “……感情这一大团还是外国货?”白秀麒哑然失笑:“外国的肥皂也能成中国的妖怪?”   “它是在清朝末期,随着传教士的海船来华的。估计混在海船上的时候在货场里如鱼得水,下船的时候就已经是这副尊容了。外来的和尚会念经,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   ……   白秀麒知道自己在这方面道行还浅,也就不再纠结,反倒找起了江成路手上红线的麻烦。   “就算是块肥皂,你拜托人家做事,完了还把人家绑起来,什么道理啊你?”   江成路露出了一副“你懂什么”的表情:“这也是在帮助它修行。就和达摩面壁似的,当这些妖怪被红线绑住之后,就会进入蛰伏状态,在自己修炼出的壶天里修行、生活。”   “修炼出的壶天,那是什么东西?”   “你闭上眼睛。”江成路忽然要求道:“闭上眼睛然后想象自己待在一个全然不同的空间里。那是什么样子的?”   白秀麒愣了愣,但还是照做。过了一会儿回答道:“一大片草地,远处有几个水塘。风很大,吹得草原簌簌作响。”   “挺朴素的嘛。”   江成路笑了一声,继续说下去:“你刚才想象中的就是一种壶天,只不过因为你没有修为,所以这种壶天极不稳定,几乎只存在于一念之间。有修为的人,不仅能够让壶天稳定地出现,还能够逐步扩大壶天的范围、里面的地形地貌以及物产,一些顶级的神仙还能够将壶天化为实体——或者说,我们这个世界,从某种角度来说正是他们的壶天。”   白秀麒听得一愣一愣的,过了一会儿才问道:“那你有壶天吗?”   “我啊,睁开眼睛闭上眼睛,都只有这座玄井公寓。”江成路笑道。   等他们差不多收拾好屋子、洗漱完毕,楼下的李坤也睡醒了。三个人潦草地吃过早饭,已经到了早上九点左右。饭后李坤不情不愿地被派去洗了碗,江成路正在计算着房屋维修的费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电话是陶川打来的,说查到了王清枝家人的报案记录,根据购票记录和公共场所的监控探头显示,王清枝在失踪之前购买了一张前往本省A市的长途客车票,而最后消失在这个城市西部的湿地公园里。   没有人知道她接下来去了什么地方,这个湿地公园里地形复杂,有很多悬崖、深潭和沼泽,人就算是掉进去也很难发现。前一阵子就有驴友脱队落单,结果到现在都没有找到。   “王清枝去这里是干什么,是散心还是真的准备自杀?”白秀麒问出了大家都想知道的问题。   “可能……都不是。”一旁的李坤扭扭捏捏地开口了,“她,应该是去埋伏我的。”   众所周知,李坤是个富二代。他家主要从事的是房地产生意,但也开酒店,比如开在湿地公园里的那个度假酒店。   当李坤还和王清枝要好的时候,他曾经带着她到过那家酒店。作为酒店的少东家,他在那里的顶楼有自己专属的房间,每年的四五月份,湿地公园里都会举办垂钓节,那时包括李坤在内的很多李家人都会入住酒店——这事儿李坤自己嘴贱曾经和王清枝提起过。   推算起来,王清枝失踪的时间正好是钓鱼节前夕,来这里守株待兔等候李坤的可能性很大。而且别处不找,偏偏选在这个僻静的地方,其动机也非常可疑。   “我勒个去啊,她是准备在那儿找我算账的啊。”李坤后知后觉,脊背发凉。   但如果这个属实,那至少说明了王清枝一开始并非有意寻死。而是因为某种突发状况而失去了生命,而在她死后,李坤入住湿地公园的度假酒店,就是那个时候被飞过来的雄蒲苇附了身。   江成路表示这种情况下,解决起来的难度会小很多,无论如何具体情况还是要等到找到她的尸体再说。   事不宜迟,必须立刻动身,前往湿地公园。   “我和李坤去就行了,你留在这里。”江成路看着白秀麒。   白秀麒却摇头:“这事和我有关,在保证不给你惹事的前提下,我保留我的知情权,以及与你们并肩作战的权利。”   这事儿原本是因李坤而起,路上交通食宿等的事儿当然交给李坤办理了。不仅如此,在白秀麒的“建议”下,他还允诺要给出一笔钱作为玄井公寓的维修基金。十一点左右,一辆奔驰商务车停靠在了公寓的大门外面,但是李坤并没有打算让驾驶员跟了去。   “这事儿越少人知道越好。”他解释:“到了酒店就说你们是我朋友来度假的就行,司机不能带,他们的耳朵可比兔子还灵。”   于是问题就出来了——从这里到A市有大约6个小时的车程,全程八成以上是高速。李坤这个绣花枕头说自己最多只吃得消连续开3个小时,剩下的要人分担。   白秀麒表示不介意帮忙开车,唯一的问题是自己还没有驾驶证,也不知道刹车和油门谁左谁右。   “成。”江成路点了点头:“我来开,六个小时小意思。”   “怎么你会开车?”   “怎么不会了?哥可是堂堂A照,走一个?”   说着三个人就上了车。一开始倒是李坤开的车,可是这才开下绕城高速到了第一个休息站,他就嚷着眼睛疼停下来休息。大家顺势下去买了点补给品,再启程的时候已经是江成路开车,白秀麒坐在副驾驶座位上了。   江成路开车的技术倒还真不赖,车品也不错,更从不乱按喇叭、随意变线。白秀麒忍不住好奇,问他什么时候学的车。得到的回答却是一个含糊的“很久很久以前”,而学车的目的则是为了应付像现在这样的情况。   “为了尽可能地争取在白天和那些鬼怪打交道,所以我赶路一般都是在夜里。不过夜晚的高速公路上也能看见不少奇闻。”   接着,江成路就开始说起了故事。首先是突如其来的大雾,接着是行走在高速公路上的二战日本兵,然后是从后备箱里传来的敲击声,以及雨刮器忽然变成了小孩的手……   他就这样一个接着一个地说着,偶尔累了停下来喝口水,白秀麒则担负起了听故事的重任,并且顺手递上矿泉水瓶的工作。 ☆、第二十四章 瞎了李坤的狗眼   就这样过了三个小时,行程终于过半。午后金色的阳光烘得车厢里暖意融融,连带着白秀麒也昏昏欲睡起来。   可是他不敢睡,生怕自己的倦意会传染给江成路,万一司机打起盹来,出了事情可就麻烦大了。   所以他就努力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路牌,强迫自己看清楚远处高炮上的广告内容。   可惜即便如此,倦意还是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   就在白秀麒认真地考虑要不要提议在下一个休息站停靠,洗把脸的时候,就听见江成路轻笑了一声。   “你知道吗?鱼是没有眼皮的,它们没有办法眨眼,所以鱼连睡觉的时候都睁着眼睛。见过鱼睡觉的样子吗?”   还能有什么样子?和醒着的时候一个样呗。   白秀麒暗暗腹诽,接着回答:“没见过睡着的,死了的倒是见过很多,死鱼眼。”   “那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江成路呵呵一笑,开始了倒数:“等着哈,我数十下,十、九、八……”   白秀麒还以为他要变什么戏法,还真的屏息等待。忽然就看见前方出现了黑黢黢的一个隧道口,在倒数计时结束的同时将车辆吞入了口中。   “……”   白秀麒刚想要问江城路这是什么意思,就看见江城路把车顶灯给打开了,前挡风玻璃上顿时映出了他自己的脸——苍白、困倦,却还是勉强地瞪大了双眼,愣愣地注视着前方。   “看见了吧?”耳边传来江成路的声音:“累了就去休息,我没事的。”   这家伙,倒还挺体贴的。   白秀麒真想要感叹,就听见江城路又补充了一句。   “你可别小看哥,哥可是半夜三更开过灵车的人。六个小时啊,满满一车的乘客没一个会说话的,哥不也好端端地开到了目的地吗?”   灵车,六个小时?您这是打哪儿来,又要开到哪儿去啊?   白秀麒忍不住又腹诽了一次,接着就要求他说说这灵车的故事。   “成。”江成路点了点头,又伸手去关闭顶灯。   就在灯光熄灭的一刹那,白秀麒的脸从前挡风玻璃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陌生男人的脸,瞪大了带着血丝的眼珠,表情扭曲狰狞。   “!!”   那张脸距离白秀麒不过几十厘米,吓得他腾地一下差点从副驾驶座上站了起来。   “喔喔,小心,小心!”江成路伸手过来按住了他的肩膀。   “你看见没有?!”白秀麒问他:“挡风玻璃上刚才有张脸!”   江城路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后排的李坤也发出了哀叫声。白秀麒悚然回头,发现后排的车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冷得结了霜。   雪白的冰晶上,一个个人类的掌印正在形成,就好像是有人正用力敲打着车窗想要进来。   “……江成路!!”   白秀麒也是吓得无所适从,唯一能够做的似乎只有扭头求援。   江成路倒是显得非常镇定,一边说着“好的好的”,一边加大了油门,又过了几十秒钟车辆就开出了隧道。   就在重现光明的一瞬间,白秀麒发现后窗上的霜雪和手印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切仿佛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   “别紧张,刚才那个是正常现象。”江成路给他们两个压惊:“夜路走得多了,总会遇上鬼。鬼故事也是同理,我刚才说了那么多的鬼故事,不遇到一两个鬼也说不过去吧?”   “鬼才信!”   “哈哈。不逗你们了。”   见白秀麒恢复了正常状态,江成路笑了笑,终于说到了正题上。   刚刚过去的那段隧道终年不见天日,里面又因为年久失修而出现了局部渗水的问题,阴气积聚。有些八字轻的人在隧道内死亡后,灵魂会被困在隧道里无法超生,于是它们就在隧道里不断徘徊,处于一种“鬼打墙”的迷惘状态。   听起来实在有点可怜啊。   白秀麒忍不住想象了一下那些人的惶恐与无助,询问江城路能不能帮一帮它们。   “能帮,但是这一类的地缚灵自古有之、而且为数不少,并不是依靠一时心软就能够解救得过来的。你看,地藏王说过‘地狱未空,誓不成佛’,所以直到现在他都还只是个菩萨。”   说到这里,为了避免打击白秀麒的积极性,江成路还是给了他一个勉强能够接受的安慰:   “这些地缚灵就好像被关进迷宫中的蚂蚁,虽然绝大多数的时间里都在误打误撞,不过成功撞出去的几率不小的。尤其是当它们成功地惊吓到像你和李坤这样的凡人,就会吸收一丁点儿你们的阳气。虽然你们不会有明显的感觉,但是积少成多,对于它们还是很有好处的。”   “也就是说,地缚灵吓人是为了吸收人类的阳气?”白秀麒若有所思:“话又说回来了,这地缚灵这么猛,路过隧道的司机难道不会害怕吗?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里闹鬼的消息?”   “那是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看得见。”   江成路腾出一只手来比了比自己的眼睛:“天生能够看得见鬼的人,在社会总人口中所占的比例是百万分之一。而全国共有142个百万人口级城市,其中6个是千万级人口,但是其中的通灵者依旧是屈指可数。”   听他说到这里,白秀麒基本上也猜到了——他自己和李坤都不是天生的通灵者,撞鬼另有原因。   果然,他就听见江城路接着说了下去——   “撞鬼撞鬼,撞这个字其实很有意思。你想一想啊,如果有一样东西你天天都能看得见,你还能用撞来形容吗?每天上学的学生,会说自己在教室里撞见老师吗?所以说啊,这个撞鬼,就是针对那些一辈子都没见过鬼的人,忽然因为某种原因而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这个,才叫撞鬼。”   说到这里江城路停顿了一下,吞了一口唾沫看着白秀麒:“水。”   白秀麒白了他一眼,抓起矿泉水瓶拧开盖子就往他嘴里塞。   “少卖关子,快点说!”   江成路又是喝水又想笑,结果一口气没喘过来全喷在方向盘上。只好靠边停在硬路肩的停车带上,和白秀麒两个人抓起纸巾一通猛擦。   只不过江成路擦的是方向盘和仪表板,而白秀麒擦的是江成路身上那件新买的T恤衫。   “瞎了我的狗眼……”后排被遗忘了很久的李坤默默的捂住了眼睛。   水渍很快就被简单地擦干了,在白秀麒的催促之下,江成路这才找回了刚才的话题。   “撞鬼的办法有很多种,这里也就不啰嗦了。我要说的是,昨天晚上公寓遭到冲击,不少东西被放出来,你们身上都沾了不少阴气,体质被暂时改变。当然看见鬼只是一种极端现象,更常见的还可能会有感冒、发烧等小毛小病。”   不仅如此,玄井公寓周边一带,最近也很可能会发生一连串的怪事,那是因为可能会有游荡的鬼怪被同伴的气息吸引过来。不过这种效应会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彻底消除,不用太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啊……”白秀麒皱着眉头嘀咕:“万一被我撞上了怎么办?”   江成路笑着向他许诺:“放心,这不还有我吗?你忘了我在你爷爷坟前说的话啦?”   “我说,天已经不早啦。有什么话留着回家自己说去,能不能快点开车啦?!”李坤忍不住又一次发出了哀嚎,可惜并没有得到当事者的同情。   “你急,你来开!”白秀麒扭头对着他龇牙。   ****************************   这一通折腾,好歹是把所有人的瞌睡虫都打跑了。在下一个休息站补充了点水和食物,他们啃着干粮重新上路,终于在夕阳西下的时候驶入了湿地公园的正门。   由于园内地形复杂,李坤从重新接过方向盘,选了条小路。   透过车窗往外看,不到一米的距离之外就是茂盛的水杉树林,树下丛生着大片的二月兰和三叶草。   更远些的地方,更多叫不出名字的树木和灌木层层叠叠、互相掩映。恐怕就算是中午,树林底层的光线也会是非常昏暗的。   白秀麒准备呼吸一些新鲜空气,可打开车窗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树林里起了一层淡淡的薄雾,并且大有朝着这边蔓延过来的趋势。   “阴暗、潮湿,这里的条件很适合阴气的滋长。”他现学现卖地分析起来:“话说这个森林里应该死过很多野兔、松鼠之类的动物吧,那么世界上会不会也有动物的鬼魂?”   “有,但是也没有。”   江城路的回答很玄妙:“正所谓六道轮回,既然人和动物之间能够轮回转世,那么按照道理来说,动物也是有魂魄的。但是人类有三魂七魄,动物却往往没有那么多,高级点的能有个两魂一魄,低等点的比如西瓜虫,一般只有一魄。它们的鬼魂力量相对较弱,更不容易被人所觉察。”   “这说不通啊。”李坤在驾驶座上插嘴了:“魂魄数目对不上号,能投胎吗?”   “就是这个问题。”江成路点了点头:“所以说,人与动物之间的轮回转身,并不是一一对应的。一个人可以同时投胎成为多种动物。而只有当这些动物的寿命全部终结,所有的魂魄重新聚拢起来,才能重新投胎成为人类。”   “那么植物呢?”白秀麒又问:“还有,像砗磲那样的,算不算是动物?”   “首先,砗磲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动物,像他这种灵兽,也是具有三魂六魄的。然后是关于植物的问题,首先可以肯定植物并没有魂魄,但这并不妨碍它们修炼飞升。当然,这对它们而言,比人类或者动物都要困难许多……”   说到这里,江成路并没有继续下去。   “这就说起来就话长了。总之没有魂魄这件事,使得植物精怪的行事方法更谨慎,因为只要小小的一步行差踏错,它们的下场就是灰飞烟……”   “灭”字还没出口,就听见一阵尖锐的刹车声响,商务车猛地停了下来。   “我擦!”李坤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粗口。   就在他前方不到两米的车前方,阴暗的车道上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第二十五章 苇露滴渔舟   暮色四合的阴暗林道上,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男人凭空出现。奔驰商务车一个急刹在他面前停下,几个人就这样透过窗玻璃大眼瞪着小眼。   窜出来的是一个容貌英俊的年轻男人,穿着一身宽松的运动服,打扮得像是一个慢跑者。白秀麒正想着他是不是跑出来锻炼的,就看见那人走过来敲了敲车窗门。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江成路就从后头伸手过来帮他把车窗给打开了。   “你们好。”那个青年笑着打招呼:“来了啊。”   ……这是什么情况,原来是认识的?   白秀麒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去看身旁的李坤,可李坤也是一脸的状况外,真正做出回应的人却是江成路。   “来了。”他点了点头:“路上有点堵,看起来还是得晚上行动。”   “白天和晚上没什么区别的。”那个青年回答:“庙在山洞里,白天也见不了光。”   见他们两个一副熟人的口吻,白秀麒忍不住插嘴道:“你们认识?”   “应该说,我们大家都认识他。”江成路纠正了他的话,又指着窗外的青年:“就是这位给你送的黄水仙花。”   他这一说,那个青年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抱歉哈,不是有意要给你造成困扰的。我也是被老神给控制了,不得已而为之。”   这就是那个雄蒲苇精?!   白秀麒愕然,而李坤的反应更加强烈,他立刻双手捂住自己的口鼻,生怕再次吸入蒲黄。   见他如此胆战心惊,雄蒲苇精忍不住笑了起来,又急忙解释:“没有关系的,我不会再对你们做什么了。那些事都是老神逼迫我干的,请不要把我当做那种十恶不赦的恶徒。”   江成路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又让蒲苇精跟在车辆后面,先回到酒店再说。于是车辆再度发动,朝着湿地更深处开去。   “他是怎么认出我们来的?”白秀麒问江成路:“你又是怎么认出他的?”   “很简单啊,他认识李坤,而且是个蒲苇精,除了给你送花的那位还能有谁?”   正说到这里,车辆又拐了个打弯,绕过一片茂密的小树林,前方忽然有光亮透过来了。   根据李坤的介绍,这整一大片的湿地公园建立在一个巨大的死火山口上。林区沼泽密布,中心地带还有地热资源,而酒店就在地热点最密集的地方。   抵达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七点左右,先是黑暗的道路上有了低矮的路灯,一串细小的白色光点如机场跑道一般将他们引领向灯火璀璨的度假酒店。   五月底六月初,钓鱼节刚过,目前还算是酒店的淡季,因此停车场里也没有什么车辆。他们下了车,就已经有大堂经理跑出来迎接了。   为了出入隐蔽方便,他们没有入住李坤**的那间屋顶套房,而是在一楼的后门附近选择了一间标准间。带路的大堂经理被李坤打发走之后,洗手间里的灯光晃动了一下,刚才那个雄蒲苇精就走了出来。   雄蒲苇精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露舟,取得是唐诗“遥思洞**,苇露滴渔舟”之意。他说自己出生于明朝,修炼已有五百多年的历史。一直以来都是安分守己,但凡种在别人身上的寄生株,长则一月、短则一旬就会自动枯萎,以确保不会对人类产生影响。   而这种平稳的现状,大约是从八十多年前开始改变的。   当年,这里附近一带是有村庄的。主要以砍柴、捕猎维生,也在附近的水泽里捕捉一些淡水鱼类。林间沼泽诡秘,河流时常改变方向,因此就算是村里人也难免会行差踏错,后果往往不堪设想,甚至连尸首都找不回来。   正因为这样,所以村民在最大最深的那个沼泽前面建了一座水神庙,求神祷告,将贵重的器物和食品丢进庙宇前面的沼泽中。没想到果真应验,虽然一年之中还是会淹死几个人,但是尸首总归是找得到的。   “这个水神就是妬妇津神?”李坤抢着问。   露舟摇了摇头:“那是真正的水神。我曾经有幸见过几次,它是一条头上长了独角的白蛇,换句话说,是蛟龙。”   “龙?”白秀麒也瞪大了眼睛:“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龙?”   “不止有过,而且曾经还很多呢。”   回答他的人是江成路:“以前但凡像模像样一点的河流、湖泊里头都是有龙住着的。只不过现在越来越少,几乎没有了。”   说到这里他扭头去问露舟:“那条白蛟后来怎么样了?”   “应该是死了。”露舟叹了口气:“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变得越来越衰弱,最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打那以后,沼泽又开始吞噬村民,而别有用心的人也开始在沼泽里谋财害命,那些心有不甘的尸体留在沼泽里,慢慢地就成了老神。”   露舟口里的“老神”,也就是妬妇津神,正是那些淤陷在沼泽里怨魂所凝成的。白蛟死后,它们就占据了享庙所在的山洞修炼。并且胁迫了蒲苇精为它卖命。   “一开始,老神只是让我帮它向凶手或者凶手的后人复仇。可是随着村庄的消失,在沼泽地里死去的人越来越少,老神为了增进修为开始了主动杀人。而那个叫王清枝的女人,也是被老神诱杀的。”   在露舟的回忆里,王清枝的出现完全是一个意外。   那天傍晚,她一个人来到沼泽地里,手里还拿着一个仪器,仿佛在记录着什么。隔着很远的距离,露舟就感觉到了她身上的散发出的强烈戾气,而对于老神而言,这无疑是最诱人的体香。   王清枝就像是一只误入蛛网的蝴蝶,很快消失在了幽暗的沼泽中,一个新的魂魄为老神带来了新的生命力,同时也给露舟带来了一个新的任务。   “老神说,王清枝之所以会到沼泽里来,是为了探查路线,伺机报复李坤。在得知李坤的身份与地位之后,老神认为可以通过控制李坤,间接控制那间度假酒店,从而为自己提供稳定的‘食物来源’。而融合后的王清枝也因为怨恨,而提出了要杀死李坤以及白秀麒的要求。”   “唉呀妈呀!”   李坤哀叫起来:“敢情她原来是准备把我推进沼泽里去啊?!”   没有人理会他此刻的感受,白秀麒继续追问露舟:“你一直在帮助老神,做它的帮凶。现在又反过来告诉我们这些事,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露舟显然早就想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垂下眼皮轻轻一笑。   “虽然这世间的草木、动物与人类彼此有别,但若想要谋求逍遥长生,却又都是殊途同归的。可正所谓草木本无心,我们与你们人类不同,一魂一魄都是修行得来,精华所凝。因此人类修炼只需百年,飞禽走兽三百年,我们这种草木则需要五百年才能小有所成。如今正是我准备渡劫的时候。如果渡劫成功,就可以获得一魄,脱离蒲苇的本体自由来去……”   说到这里,白秀麒已经明白了他的意图。   “你的意思是,老神会阻止你渡劫,将你继续留在身边继续使唤。所以你必须在渡劫之前将它除去?”   “没错。”露舟很坦率地点了点头:“它妨碍到我的飞升。”   江成路又问:“那你能够帮助我们一点什么?”   “很简单,也很有限。”   露舟指了指窗外:“沼泽林地很大,老神藏身的山洞又远在开发的区域之外。我能把你们安全地带到那里,并且保证藏匿你们的行踪,直到山洞的前面。”   蒲苇精的陈述结束了,现在到小组讨论的时间。留下露舟一个人在洗手间里继续面壁,对于是否应该信任他的话,三个人分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   吃过露舟的苦头的李坤表示这一定是个阴谋,蒲苇精一定是老神派来的,这个家伙的半句话都不能相信。   而江成路则显示了他一贯的乐观,以及对于妖怪的好感。   他说渡劫对于一个妖怪而言,是一等一的人生大事。绝对不会随意透露时间与地点告诉别人知道以免搅局。如今他看得出露舟的确已经具备了渡劫的资质,这就等于一只动物四脚朝天将自己最柔软的腹部展示给了他们,没有理由不回报以同样的信任。   最后,决定权还是交到了白秀麒的手中。   在两双眼睛无比认真的注视下,白秀麒忽然觉得双肩无比沉重。不过他很庆幸自己并没有选择困难症,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内心偏向了哪一边。   “我相信阿江。”   他发现这似乎还是自己第一次这样称呼江成路,像个朋友,有点亲切又有点失落,还有一点点的释然。   “……好。”江成路也回望着他的眼睛,面带笑意:“我不会辜负你的这份期待的。”   做出决定之后,剩下的就是出发之前的准备工作了。由于担心王清枝的怨念过于强大,李坤并没有参与这次的“远征”。但他还是慷慨地发挥了物资供给的强大作用——出入树林和沼泽地可不是普通的郊游活动。所幸酒店里常备有各种应急和户外用品。从基础的手电筒、避蚊水、防水鞋套,到抗蛇毒血清和防沼气的面具一应俱全。   然而江成路却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用这么麻烦。   “我一样都不用,小东家如果你一定要跟来,只要记得把衣服给裹好了,别叫虫子咬着,水泡着,冷风吹着就好了。”   “你不担心我扯你后腿?”白秀麒问。   “不怕,对付一群水鬼而已,我还有余力护你周全。”   江成路露齿一笑,完全没有注意到李坤已经捂着眼睛,也躲进了洗手间里。 ☆、第二十六章 尸泥   在一番挑挑拣拣之后,白秀麒套上了防水防滑、同时也能够有效隔绝蚊叮虫咬和蚂蝗攻击的鞋套。又戴上一支手电筒、一把防身用的折刀和一个小巧的GPS定位仪。   相比之下,江成路则轻装简从,什么都没有带,大大咧咧的好像只是去自家的后院挖颗土豆。   留下了李坤殿后,他们跟着露舟从酒店的后门悄悄离开,一头扎进了沼泽林地无边的黑暗之中。   湿地公园的幅员辽阔,几乎涵盖了火山口的全部范围。但是其中只有不到45%的区域得到开发,铺设了安全的人工游步道或者栈道。剩下的全都是大片大片原始沼泽和林地。   浮在地表上的河流,会随着每一场大雨的到来而改变航道。低矮的灌木草丛和大片的水生植物连接在一起,让人不知不觉地走进水中。   然而,最可怕的还要数那些沼泽地。   它们的表面上板结着一层几厘米厚的干泥,结成看起来坚固的“泥壳”,一旦表面压力过大,“泥壳”就会裂开,从地底喷涌出的泥浆和沼气将瞬间吞噬所有生命。   不过目前来说,这一切都还不是白秀麒和江成路最大的威胁。   已开发的安全地带与原生态沼泽之间有铁丝网作为隔断。步行二十分钟之后,他们穿过了一处没有上锁的铁门,正式进入了危机四伏的沼泽地。   露舟是一个老练的向导。也许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他也曾经这样引诱过不少人一步一步走向危机四伏的沼泽地。   不过今天这一次,他似乎不敢耍什么花招。   虽然对露舟表示了信任,但是江成路也并非全无戒备——他走在白秀麒与露舟的中间,不仅留意着四周的动静,每走一步也倍加谨慎,以确保脚下并非沼泽。   事实证明,露舟带他们走得的确是一条安全的道路,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树林里穿来穿去,鲜少接近水边。   今夜是满月,银色的月光从头顶高处的树叶之间投射下来,在地面上筛出一个个诡秘的印记。   耳边是虫豸的鸣唱、蛙叫和偶尔几声夜枭的咕咕声。鼻子隐约嗅见水草的腥味,一点点腐殖质的臭味,还有就是草木的清香和无名野花的气味……   白秀麒觉得自己好像行走在梦里。   “快要到了。”走在最前面的露舟回过头来:“再往面走就是老神的巢穴,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有些话必须要在这里说清楚,剩下的路你们一句话都不能再说了。”   白秀麒和江成路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就听露舟开始了说明。   从这里开始一路都是下坡,沿着林子外头的小河边走,下游是一大片水泽。水边上有个小山洞,因为早年有过塌方,所以是前窄后宽的葫芦形状。老神的真身就藏在里面,十分隐蔽,想要除掉它就必须进入洞穴里。   但这还不是当前的首要任务。   “等你们走到水潭边上,记得第一件事就是做好伪装。”   说到这里露舟俯身挖起一点潮湿的泥土:“水泽里的泥土带有尸气。用它盖住你的双肩和头顶,这样老神就不会发现你们的气息。”   尸气的泥土?!   老实说,光听见这个名词白秀麒就觉得一阵头皮发凉。可现在是他自己主动要求跑到这里来的,打退堂鼓未免也太说不过去。所以他还是一脸镇定地点头表示没有问题。   接着露舟又取出了两个香囊分别交到了二人手上。   “为了以防万一,这是我的蒲黄,有很好的止血与收摄伤口效果。希望你们用不到。”   白秀麒从江成路那里听说过这种蒲黄的珍贵,当下就觉得有点烫手。   倒是露舟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对你们人类来说可能珍贵,但我一个蒲苇精,蒲黄多的时候抖都抖不掉,染得到处都是,给你们一点自然无妨。”   所以就是像头皮屑那样的存在吗?白秀麒又仔细想了想蒲黄究竟是蒲苇的哪一部分,忽然觉得有点尴尬。   他收下了东西,低声道谢,接着又问露舟,老神的山洞里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露舟抱歉地摇了摇头:“那个山洞实在太阴森了,我从来没有进去过,你们自己千万小心。”   按照江成路的说法,**之中阴气最重的时候是凌晨一二点之间。事不宜迟,与露舟告别之后,两个人立刻沿着小河往下游走去。   正如露舟所说,地势开始了迅速下降。很快,前方出现了一道两三米高的断崖,并不丰沛的河水从高处**,破碎的水声反倒衬得四周围萧杀静谧。   白秀麒跟着江成路寻到了一处荒坡,两个人蹑手蹑脚地顺坡而下,脚踩枯叶的声音被流水完美地掩盖住了。   当脚下重新恢复平坦之后,白秀麒发现不远处的小树林外头光线明亮。又往那边走了两步,他们立刻意识到是看见了月亮在水面上的反光。   露舟所说的那一大片水泽,就静静地横亘在前方。   水面四周围几乎被茂盛的蒲苇所笼罩着,东面有一丛蒲苇显得格外高大,修长的叶片在月光下舒展着,好像落了一层银霜。   看起来,那应该就是露舟的本体了。   他们没有浪费时间,远观了几眼之后就开始朝着水泽的方向继续前进。走到了水边上,蒲苇俨然成为了他们藏身的最佳屏障。   接下来的头等大事就是作伪装。   江成路已经毫不在乎地掬起一捧河泥往自己身上涂抹开了,白秀麒则显得有些犹豫,先是用手指头沾了一点,放在鼻子边上嗅闻,好在并没有闻见什么尸体的气味。   一旁,江成路已经爽快地涂抹完毕,只是可惜了他身上的新衣服和新做的发型。怕他催促,白秀麒也是一咬牙,抓起一捧淤泥就要往头上按,可这一次他的手指刚刚从淤泥里拔出来就觉得不对劲了。   泥土里有什么东西被他抓了起来,好像拔起了一条长长的根须。白秀麒心里咯噔一下,再借着月光定睛一瞧,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一条烂得只剩下一半的小蛇,一半是干瘪的皮囊一半是森森白骨,就这样夹在他手里的淤泥中间。   他一连打了好几个冷战,连撒手都忘记了,张口就要干呕。   还是江成路眼疾手快,一个转身捂住了他的嘴,又飞快地往他身上头上抹泥巴。等到感觉白秀麒不再打寒战了,这才重新将人放开。   “……”   白秀麒的心还在突突直跳,但是惊悚已经过去,理智开始占据上风。他正暗暗地懊悔着自己的怯懦,却又发现江成路用来捂住自己的手,刚刚掏过河泥。   不能说话的坏处现在已经凸现出来了,白秀麒只有愤愤地摸了几下嘴巴,暂时将这份怨恨藏进心里,等到秋后算账。   两个人偷偷摸摸地涂抹停当,由江成路打头阵,悄悄拨开了高大的蒲苇丛。   他们的运气不错,从这里能够将开阔的水泽尽收眼底。月光下的水面波澜不兴,看起来也并不深——大约一米以下就是粘稠危险的淤泥。   而就在距离他们大约一百米左右的前方,就是刚才那条小河**的断崖。崖壁上面隐隐约约地可以看见一个土洞。   老神就藏在那里面。   露舟之前曾经嘱咐过,水泽之内危机四伏,千万不能图省事直线穿过。于是两个人继续贴着蒲苇丛绕着岸边前进,准备来个曲线救国。   可就是在绕行的过程中,他们却目睹了更加不可思议的景象——   那是什么?   白秀麒差一点要忘记了自己不能说话这件事了,他紧张地拍了拍江成路的肩膀,示意他抬头去看远处的水面。   在透明澄澈的月光之下,原本波澜不惊的平静水面上忽然多出了几排长长的黑色漂浮物。远看有点像是河面上的朽木,可是水流如此平静,这些朽木是怎么突然出现的?   难道是从水底下冒出来的?   白秀麒刚刚想到这里,忽然感觉到江成路一把拽住了他的肩膀,回头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同时推着他又往蒲苇深处走了两步。   江成路应该认得这些朽木,从他的表情来看,无论如何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想到这里,白秀麒自然而然地紧张起来。可是紧张之中又带着一丝好奇,所以他还是伸长了脖子,偷偷打量远处的动静。   他们两个就保持着这种既紧张又好奇的心情,悄悄地绕出了十来米,忽然间听见水面上传来一阵轻微的水花声。   是那几具“朽木”忽然发生了变化——   原本漂浮在水面上的黑色“朽木”上,竖起了两只又细又长的枝杈,直挺挺地指向天空。再仔细看,枝杈的末端又分成了好几个小杈……   那不是什么枝杈,是人的手,是手臂!   白秀麒恶狠狠地打了一个寒噤,这才意识到那些漂浮在水面上的竟然都是一具一具的人类。可是他们是谁?一动不动地保持着静止的姿态,伸手向天,究竟在干什么?   心里的恐惧与好奇混杂在了一起,化作一只尖利却又毛茸茸的爪子在心头挠抓着。就在白秀麒毛骨悚然却又纠结郁闷的时候,江成路俯身贴着他的耳朵,说出了他此刻最想知道的答案。   “这些都是老神体内的鬼魂,它们在修炼……”   就像是在证明着江成路的判断,白秀麒发现那些水面浮尸的手臂并非直指天空,而是指向月亮的方向。   那皎洁的月光从高天上滑落,似乎流进了它们枯干的手中,然后沿着手臂一直流进那些黑暗的躯体里。   这就是老神的修炼方式?   白秀麒正在愕然,身边的江成路已经开始拽着他继续往前。   他们很快就发现,尸泥的掩护威力的确不小,就算是一时不慎走到了浮尸身旁,只要不闹出太过巨大的响动,都不会引发任何关注。   看起来今晚的这趟冒险,是标准的有惊无险,比预想中的简单许多。   这样寻思着的白秀麒,还没来得及稍稍松一口气,就感觉到背后呼呼地吹来了一阵阴风,把周遭的一切都改变了。 ☆、第二十七章 尸榻   阴风乍起,吹来了一大片浓云,顷刻之间就将满月遮住了大半边。一分钟后,月光已经微不可见,四下里只剩浑浑噩噩的黑暗。   白秀麒吃力地分辨着眼前的景物,同时感觉到江成路伸手过来抓住了他的胳膊。两个人暂时在蒲苇丛后面躲避,等待着这一波急促的风声停歇。   忽然,漆黑的夜色中划过一道亮光,不到一秒钟之后隆隆的雷声响起,惊破了沼泽的静谧。   原来是暴风雨要来了。   借着明晃晃的电光,白秀麒看见水面上的那些浮尸收起了双臂,将双手交叉收拢在胸前,在水里漂动起来。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它们并非实体,而是呈现出半透明的烟雾状态。   或许是因为刚才吸收了月光中的能量的缘故,这些浮尸在黑黢黢的环境下倒是发出了微光。活像是一条条浑身银鳞的神秘大鱼。   而且它们行动的方向是完全一致的——一个接着一个返回到洞穴中去了。   江成路指了指天,又推了推着白秀麒的胳膊,示意他“赶紧跟上”。   的确,天气情况也不容他们继续拖延了——看这雷鸣闪电的架势,大雨很快就会倾盆而下,万一身上的尸泥被冲刷干净,老神就会发现他们的存在。   想到这里,白秀麒不再犹豫,赶紧跟在江成路的身后往山洞走去。   露舟的描述非常准确——眼前这个山洞的洞口只有一米六、七左右的高度,而宽度更是不足一米。洞壁是泥土堆积而成的,看起来是坍塌的产物。   水从洞穴底部无声地流淌进入,黑暗中隐约还能看见那些浮尸发出的、黯淡的银白色光晕。   没有什么别的选择,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入了洞。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洞外的天空上又是“轰隆”一声巨响,大雨倾盆而至。   真是好险啊。   白秀麒和江成路相视一笑,接着就开始观察洞穴内部的情况。   出乎意料之外,洞穴内部不是一团漆黑。或许是因为有尸体的关系,空气中飘荡着一团团幽绿的冷光。   这也是白秀麒第一次亲眼目睹鬼火。   露舟曾经说过,洞穴呈现出葫芦形状。他们现在站立着的地方应该是外洞。外洞基本是由泥土夯实、碾压形成的,在洞底还有一个比入口略大一些的窟窿,旁边的土里面埋着半块石碑,只隐约能够看出“水神”二字。   继续朝里走,就是内洞了。   白秀麒跟着江成路钻进了石碑后面的窟窿中,视野突然开阔起来——狭窄的夯土洞壁变成了坚硬的岩墙,洞穴的高度与宽度都大大地增加,江成路完全不必再猫腰前进。   从这里起就是岩洞的主体部分,穿过看似甬道的石穴,前方肯定就是水神庙。   借着鬼火的绿光,白秀麒发现洞壁两侧每隔五六步就对立着两根粗大的木柱,柱身上油漆斑驳,显然是古早前就被安置在这里,起到支撑洞顶补强结构的作用。   往上看,柱子与柱子之间还缠绕着一些古老的织物,可惜年代久远早已经霉烂,像藤蔓那样垂挂下来。   脚底下铺设的石板路早已经受挤压变形,又被水泡着,走在上面难免磕磕绊绊的。白秀麒一个趔趄,右手扶住了江成路的腰,左手则按在了洞壁上,正好扯下一块老朽的布料。   或许是因为受潮霉变的缘故,布料摸起来黏糊滑腻,非常恶心。   在江成路的搀扶下重新站稳了,白秀麒赶紧甩掉黏在手上的破布,可是有一些深色的物质却怎么蹭都蹭不掉,黏黏糊糊地残留在了掌心。   这是什么鬼?   白秀麒伸手摩挲了一下,感觉颜色是一些细小的颗粒构成的。   他弯下腰,想要把手放进地上的积水中洗涤,却没有想到水面上漂着更多类似的细小颗粒,汇成一片浮沫,早已经在了他的裤腿上粘了一片。   这是什么粉末,山洞里头又怎么会有粉末?   他正寻思着,忽然觉得鼻腔瘙痒,赶紧捂住口鼻,硬生生地压下了一连三四个喷嚏。   这难道是……?!   他心里头忽然咯噔一下,有点了眉目。   为了确证这个揣测,他当即拈起一些粉末拿给江成路去看。   江成路接过来细细拈开,接着又用舌尖舔了舔,紧接着就皱起了眉头。   依旧没有人说话,江成路从怀里摸出了个什么东西,朝着白秀麒晃了一晃。白秀麒立刻心领神会,也狠狠地冲着他点了点头。   两个人在原地站了片刻,白秀麒看着江成路,而江成路则低头沉思。不一会儿,江成路就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破手机,飞快地按动键盘。   一分钟后,白秀麒口袋里的手机也发出了振动,他收到了来自江成路的消息。   他们不能说话,却可以利用手机进行无声的沟通。山洞里信号虽然糟糕,但蓝牙连接并无阻碍。   短短几分钟之后,他们很快达成了新的默契,迈开脚步继续往洞穴深处前进。   鬼火幢幢的石廊很快就到了尽头,若不是时刻提醒着自己不能开口说话,白秀麒恐怕已经发出了惊叹声——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足有学校篮球馆大小的巨大石厅。与普通的石灰岩溶洞不同,这里没有大规模的石笋和石钟乳,光滑的洞壁上布满气泡,是熔岩洞穴的特征。   然而真正让白秀麒惊讶的是,他终于看见了水神庙。   作为一个画家,从学生时代开始,白秀麒就跟着老师到处写生,毕业之后也走南闯北到过不少地方。寺庙这种东西,他见过的没有千儿八百,一两百座总是有的。可他却从没见过这种形制的庙宇——根本就是已经和洞穴融为一体了。   面前十来步的地方摆着一个巨大的青铜香炉,香炉后头起了两三级台阶,台阶上立着四根巨大木柱,直接撑顶着洞顶的岩石,直接把洞顶当做了庙宇的屋顶。   顶天立地的木柱间是老旧的雕花隔扇门,全都褪尽了颜色,每一扇门都紧闭着,看不出里头的景象。   但白秀麒依旧能够感觉到,门的后面藏着什么他不愿意看见的东西。   因为洞穴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恶臭。   这已经不是白秀麒第一次闻见这种臭味了,他十分确定是尸体腐败所发出的气味。   他还想继续往前。却被江成路伸手拦住了脚步,示意他留在庙宇外头待命。   一人出击、一人留守——虽然这也是刚才他们通过手机商讨出的决定,但是真到了分别时刻,白秀麒还是忍不住抓住了江成路的胳膊,皱着眉头一脸紧张。   江成路低下头,看见幽幽的鬼火绿光映照在白秀麒俊美的脸颊上,有一种忧郁而且不真实的感觉。他忽然觉得心脏漏跳了一拍,有什么坚硬的东西仿佛开始融化了。   不会有事的。   他以唇语默默地说出了这五个字,又留下一个宽慰的笑容,而后不再等待白秀麒的反应,转身朝着香炉走去。   尸体的臭味非常浓郁,但是对于江成路而言,这点异味似乎还算不了什么。   虽然失去了相当一部分的记忆,可是有些东西却早就已经潜移默化地渗入了骨髓之中。他知道自己曾经行走在比这个更浓郁的死亡气息之中,行走在漂杵的血海里……虽然他记不起那曾经的惨烈究竟是为了什么,但至少现在眼前的这一切对他而言,都只是小菜一碟。   他快步走上台阶。   老朽的隔扇门虚掩着,轻轻一推仿佛就会发出尖锐的吱嘎声。江成路回头看了一眼,确认白秀麒已经躲到了隐蔽的地方,这才深吸一口气,干脆大大咧咧地一脚把门板给踹开了。   破旧的木门发出尖锐的吱嘎声响。顷刻间一阵刺骨阴风从门里喷出,将所有的隔扇门都吹开了,石洞内顿时鬼火摇移,一片天昏地暗!   等到光线重新稳定,躲在远处的白秀麒也看清楚了门里面的情况——   那是一间宽敞、高大的石殿。无数幽绿的鬼火悬在高处,照出一室的衰败。殿堂的正中央摆着一尊看不清楚面目的神像,头部被垂挂下来的破布给缠绕住了。墙上地上到处都是蛛网,层层叠叠,好像银霜。   而真正让人感到错愕的,是摆放在神像前方的那个“东西”。   白秀麒记得江成路不止一次提醒过,那些妖精鬼怪不应该用“东西”来称呼。可是此时此刻,他却想不出除了“东西”之外,还能有别的什么词语来概括。   那像是一张宽大的卧榻,但并不是木头、金属或者别的常见材质制成的。白秀麒看见了混杂在一起的白骨、肌肉,手与脚……   那是一张由尸块构成的**。以往那些消失在这片沼泽地里的、“尸骨无存”的遇难者,全都匍匐在这里。   或许只有在达利的超现实主义绘画中才会出现的题材,竟然在眼前成为了现实。白秀麒惊愕地几乎忘记了恐惧,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江成路已经径直朝着尸榻走了过去。   由于光线的原因,远处的白秀麒并没有发现尸榻上还有别的动静。但是江成路却看得很清楚——**头的位置还坐着一个美丽的长发女人。 ☆、第二十八章 骗子的自我修养   斜靠在尸榻上的,是一个很美、很美的女人。她的五官精致,丝毫不输给花阳工作室里的人偶。   只可惜,女人浑身上下的皮肤都是青紫色的,还可以看见皮下黑色树枝状的血管。   这是一具死尸,一个已经死去的艳丽女鬼。   女鬼以优雅的姿势靠坐在成堆的尸体上。当破门而入的声音响起,她立刻惊愕地抬起头来。可江成路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反而将目光投向了她的腰部以下——   女鬼的双手摆在膝盖前方,正搂抱着什么东西。江成路再定睛仔细看,那竟是一个硕大的爬行动物头颅,乌黑肮脏的颜色几乎与尸榻混在了一起。   依偎在女人身旁的,原来是一条半龙半蛇的生物。它头上长着独角,水桶般粗细的长长身躯盘卧在尸榻上,四爪无力地软垂着,双目也紧闭,没有一丝生气。   江成路合上眼睛再度睁开,立刻发现刚才漂浮在水泽上的鬼魂们正跪拜在尸榻四周,张嘴将吸收的月光输送给这条半龙半蛇的生物。   看到这里,江成路就什么都明白了。   “……是你!”   艳丽女鬼终于认出了江成路就是昨晚在公寓里坏她好事的人。她死死地盯着他,表情充满了紧张、戒备。   江成路却轻松一笑:“你就是老神吧?别紧张。我来这里就是想找个人。让那姑娘出来说说话吧,我这里有她男朋友带过来的口信。”   说到这里,他伸手指了指尸榻的右侧。一具年轻的女尸正以扭曲的姿态匍匐着,正是李坤的前女友王清枝。   尸榻上的女鬼当然不可能按照他的话去做,反而冷笑道:“要说话可以,不如你也变成他们中的一员,想说多久的话都没问题!”   “啧啧……”   江成路因为她狂妄的口气而摇头,接着又指着她身旁那条半龙半蛇的东西问:“它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女人愣了一愣,愕然问道:“怎么?难道你以前认识它?!”   江成路却摇了摇头:“不记得认不认识。可没见过猪走路难道还没吃过猪肉?我知道它以前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说到这里,他居然主动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尸榻前。先是摆摆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接着就一把按住了那条半蛇半龙生物的尾巴。   “你想干什么——”   尸塌上的女鬼紧张得大叫起来,于此同时尸榻上的尸体们竟然也开始了狂躁不安的扭动。   就在这万分紧张的瞬间,江成路的指尖上忽然出现了一道白光,越来越亮,很快就蔓延到他抓着的那条尾巴上。   不可思议的变化开始了。   就像擦亮了被氧化的银器那样,原本污黑的生物开始从尾部一点一点地变成白色,漆黑的鳞甲焕发出秘银一般的光泽。   可惜这种变化只不过是昙花一现,白光很快消散,一切又被浑浊所吞噬。   但那个女鬼的态度却因为这惊鸿一瞥而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你可以救他的!”她几乎是尖叫起来,“你快点救他!”   “让我救他可以,”抓住了主动权的江成路却好整以暇地谈起了条件:“但要先说清楚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女人因为这个问题而愣了一愣,然后一点点地将目光重新转向了她抱住的硕大头颅,血红的眼眸中竟然隐约流露出一丝温柔。   “哼,告诉你又有什么关系?我就是老神,是死在这片沼泽里的怨灵的集合。而它,是这片沼泽的水神,白蛟……”   老神与白蛟的故事,是从数百年前开始的。   那个时候,这里还不是湿地沼泽,而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湖泊。每年春季,洪水暴涨,为患乡里。附近村庄的百姓蒙昧无知,不懂得治水的方法,反而寄希望于鬼神之力,做出了狂热可怕的事。   为了祈求平安,他们竟开始向沼泽中的水神投祭活人。   村里的孤女翠莲,是第一个被投入水中的活祭。但沉入水中的她却并没有淹死——正相反,她与这片水泽的龙神白蛟相遇,两人一见倾心。   对自己的村人彻底失望的翠莲,拒绝回到人类的世界,她跟着白蛟回到了龙神的水府,在这里他们相依相守如神仙眷侣,渡过了幸福的几十年光阴。   然而对于白蛟而言,翠莲的生命总是短暂的。可是当凡人的寿命结束之后,她却不愿离开爱人展开新的生活。   于是翠莲的亡魂选择留在了白蛟身旁,以鬼仙的身份修炼——这就是最初的老神。   就这样,龙神与女人的爱情,成为了龙神与鬼魂的相守。一晃数百年,几万个日日夜夜安静而美好,只可惜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而这一次发生危难的是白蛟。   与外界许许多多悄然消失的龙族兄弟一样,随着水源的干涸消失,白蛟也在日复一日地虚弱下去,终于无法维持人形。   当它以羸弱之躯盘桓在早已经倾颓废弃的水神庙中,相守了数百年的翠莲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如果有可能,我愿意以自己的性命来换取他的生命。只可惜,连我自己也只是一个鬼魂。”   说到这里的时候,女鬼轻笑了一声,而她身下的尸榻上,无数张嘴却同时发出了或高或低的叹息。   既然是鬼,那就只有使用鬼的办法——杀人,奴役鬼魂吸收阴气来为白蛟续命,但阴气同时也将白蛟侵蚀成了如今这副污浊不堪、半死不活的模样。   即便如此,翠莲都舍不得放手。   “我是鬼而他是龙,就算还有来世,我又该去哪里再寻找他?若是找不到他,就算成仙成佛,又有什么意义?”   女鬼的话音在空洞的石殿里回荡,像轻笑,又像是叹息。   等她说完,又过了许久,江成路才摇了摇头:“我同情你,可是你不应该将自己的不幸强加到别人的身上。尸榻上的那些人与你们的爱恨纠葛无关,还是早点放他们自由吧。”   “至少我也为他们完成了死前最后的心愿。”   女鬼翠莲反驳:“要不是你从中阻拦,王清枝的那个负心汉也早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江成路哭笑不得;“事情并不是你们以为的那样……你待在这里太久了,对于外面的人情事故根本一无所知。”   “那就治好白蛟,让我们离开这个地方!”   翠莲忽然提高了音量:“我已经告诉了你你想知道的事,现在轮到你来履行自己的诺言了!”   响应着她的声音,尸榻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那些扭合在一起的肌肉与骨骼蠕动摩擦着,光是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可是江成路却一点都不怕。   “实在不好意思、其实刚才我是骗你的。”他大言不惭:“白蛟已经中毒太深,就算救回来也是一具尸体,不如现在痛快点了解了他的性命,你们两个同时投胎,也许数百年后还能有重逢的机会。   这下轮到翠莲怔住了。   或许是没有想到这个男人胆大到连鬼魂都敢骗。她沉默了好一阵子,忽然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没关系,没关系的……只要我拿下了你的性命,将你变成这张尸榻上的一部分,那么你的力量就将全部转移到我的身上。到时候,我就可以救活白蛟……”   “制伏我,你以为你办得到吗?”江成路也陪着她笑,眼睛一闭一睁之间,瞳眸竟然变成了灿烂的金色。   翠莲显然因为这个变化而吃了一惊,但她很快又定了定神。   “我一个人也许办不到,但你已经在我布下的陷阱里了!”   “哦?”江成路装出惊讶的表情:“什么陷阱,说来听听。”   翠莲冷笑不答,回应他的却是另一个人。   “一个让你们有来无回的陷阱。”   蒲苇精露舟出现在了江成路的身后。   他挥了挥手,霎时间隔扇门全都自动合拢,石殿成为了密不透风的暗室。   “居然是你?”   江成路瞥了一眼露舟:“可别告诉我又有什么狗血的三角恋故事。为救心上人不惜放弃渡劫,心上人却另有所爱……这种桥段这几天我真的真的已经听腻了。”   露舟并不理会他的调侃,快步走到了翠莲身旁,这才重新开口说话。   “五百年前,露舟只是池畔一株幼苗,朝生夕死,如同人间的匆匆过客。是翠莲与白蛟对我悉心照料、栽培,恩同亲生父母,为了他们,露舟就算是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什么赴汤蹈火……我看你们是一家三口鬼迷心窍!”   江成路哑然失笑:“废话少说,你们准备怎么困住我?”   似乎没想到江成路如此镇定,露舟与翠莲对视了一眼,开口回应道:“我在这间石殿里布下了束缚的法阵。除非白蛟亲自解除,否则无论法力再怎么深厚,都没有办法从内部破解!”   “哈?就这样?”   江成路的表情几乎要用失望来形容了:“不能从内部开启,那就是可以从外面打开喽?我说小露舟啊,难道你没有发现少了一个人吗?”   他这一提醒,露舟这才意识到江成路身旁少了一个人。殿内光线昏暗的确很难觉察,但是他刚才明明能够感觉到白秀麒身上的……   江成路接下来的动作解答了露舟心里的疑惑——他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模一样的两个锦囊,勾在手指头上摇晃着。   “你给我们蒲黄,根本不是用来急救的。这上面有你的气息,你用它来监视我们的行踪。所以白秀麒干脆把他的那个香囊也给了我,然后找了个地方躲藏起来,你果然以为他还和我在一起。”   露舟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但还是勉强稳住了情绪,低声问道:“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江成路耸了耸肩膀:“你知道现在人类有一种叫做‘花粉浓度预报’的服务吗?有一些人类对花粉可是过于敏感的。刚才进洞的时候,小东家在水里和墙上发现了散落的蒲黄粉末,可你明明说过从未进入水神庙,这样一比较,谁在撒谎不就是显而易见了吗?”   说到这里,他还故意夸张地叹了一口气:“时代在进步,躲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固步自封是什么事都干不成的。要想骗到人,首先请与时俱进,具备一个骗子的自我修养,明白?” ☆、第二十九章 府君大人   露舟被江成路反过来好一顿教训,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简直快要恼羞成怒。还是一旁的翠莲看不下去了,插嘴说道:“封印阵法开启之后,整个石殿内部的任何声响都无法传到外面,你又怎么告知外头的人解开封印的方法?!”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   江成路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半天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手机虽破,但有蓝牙。”   “……”   无论是翠莲还是露舟,都已经完全没有了想要和江成路对话的念头。   “废话少说,受死吧!”   尸榻再度开始了震动。尸块们重新胶结、组合,并且缓慢地蠕动起来,朝着不同的方向爬行。   紧接着,坐在尸榻上的翠莲开始升高——江成路这才发现原来她的下半身已经与尸榻融为一体,而其他的尸体与尸体之间也首尾相接……   竟然连成了一条尸龙!   只见尸龙在地上游走,顷刻之间就将江成路包围在了其中。尸龙的每一节躯干上都有一张人脸,每一张人脸都表情狰狞。它们大张着嘴,露出森白的利齿,仿佛争前恐后地想要将江成路撕碎了吞下去。   露舟得意地笑道:“看你还能往哪里跑?!”   江成路也笑:“你们凭什么认为我不能跑?”   翠莲没有再废话,扭动长长的龙躯就要来将江成路卷起。   十多具张牙舞爪的尸体同时逼近,江成路却一点也不担忧。   他先是后退两步,躲过来范的第一波攻击,而后看准时机一跃而起,站到了尸龙的身体上。   几乎就在稳住身形的下一秒钟,他就开始了更进一步的行动——双脚踩着那些头颅,沿着尸龙的身躯向上快跑,片刻之间就昂首站在了尸龙的脖颈上。   “怎么样?”   他故意将双手背在身后,倾身与翠莲对视。   女鬼也被他这敏捷的行动力所震慑,本能地后仰躲避,再回过来的时候,竟然已经被江成路一把揽住了腰肢。   “翠莲!”   留在地上的露舟高声叫喊起来,同时右手一扬,掷出了几枚尖细的物体。   江成路就着搂住翠莲的姿势,单脚悬空转身避过,再看不远处的神像上面,钉着几枚细长的蒲叶,入木三分。   “五百年修行,都快要渡劫的人了,怎么还怎么不懂事呢!?”   江成路叹息。   他又从口袋里取出了那卷红绳,飞快地在翠莲的手臂和脖颈上绕了两圈,接着抓住红绳,纵身从尸龙身上跳了下来。   受到红绳牵引的翠莲发出痛苦的尖叫,体量巨大的尸龙摧枯拉朽一般倾倒下来,尸块重新分离,散落在地上。   平稳落地之后的江成路也没有闲着,他快步走到露舟面前,低头凝视着比自己矮上许多的蒲苇精。   或许是被他那双妖异的金色眼眸所震慑,露舟已然完全丧失了斗志,可他还没有来得及后退半路,就被江成路牢牢地卡住了脖颈。   “你们实在是太弱了,不要弄得好像我才是加害者啊……”   江成路一边掐人,嘴上还一边嘟囔着,看得出根本没有尽全力。可是露舟已经被他掐得两眼翻白,几乎背过气去。   而这个时候,勉强缓过气来的翠莲正在朝着江成路的背后偷偷逼近。   当然,这也完全逃不出江成路的掌握,他保持着手掐露舟的动作原地转身,然后将露舟推向了翠莲。   “你们现在还以为,我逃不出你们的手掌心吗?”   露舟与翠莲都没有再说话了,此刻他们的心里只剩下惊愕和恐惧。穷尽他们这几百年来的见识,从没有遇到过如此棘手的角色。   不,已经不仅仅是“棘手”了。   这个江成路,甚至比全盛时期的白蛟更加强悍。   眼前,强悍的江成路还在向他们走过来,一步又一步。   周围静得可怕,每一步的声音都被放大到了极致,踩在它们心头,砰砰作响。   可是走到第四步的时候,江成路却被迫停了下来。   阻力来自于后方,应该说就在他的脚旁——仅仅几分钟之前他还触摸过的那条了无生机的尾巴,忽然间滑过来缠住了他的脚踝。   江成路愣了一愣,转身回头,正对上了一双冰雪般澄澈的银色眼眸。   “哦,你醒了?”   江成路低下头来,俯视着虽然苏醒却浑身无力,依旧匍匐着的蛟龙。   “是……多谢府君大人以真气相助。”   白蛟的气息轻微,语调却沉着安稳,颇有大将之风。   江成路走到白蛟的头边上,蹲下来看着他:“你叫我什么,府君大人?我们认识吗?”   “……”   白蛟沉默了片刻,似乎叹出一口气:“前尘往事说来话长,以在下现在的状况,恐怕难以赘述。府君大人既已忘记,自然有忘记的道理,尚不至于由在下来提起。”   “说了半天还不就是你自己不想说。”   江成路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倒是没有勉强:“算了算了,你醒过来也好,有什么话一家人赶快说吧。说完了各归各处,也不至于留下遗憾。”   他刚说到这里,就觉得脑后面刮来一阵凉风,翠莲和露舟两个人已经将他当做空气一般,一口气跑到了白蛟身旁。   “唉,真是……”   江成路摸了摸鼻子,后退几步远离他们三个,然后从口袋里再度摸出手机,打开了蓝牙对讲功能。   一直守在门口、越等越焦虑的白秀麒,终于等到了期盼已久的提示音。电波那一头的江成路听起来还算正常,这总算是让他稍稍定了定神。   他按照江成路的指示,在石殿外的四根立柱上分别找到了一处符文,用随身携带的折刀划坏了,又在庙前台阶下的香炉中挖出了一张符纸烧化。   做完这一切之后,就听见“啪”地一声,中间的那片隔扇门立刻就被推开了。   故意往自己头上撒了一把灰,还弄乱了衣服的江成路一个踉跄跌了出来,如愿地被两三步跑上来的白秀麒给一把搂住。   “……怎么样?!”白秀麒一脸认真。   “哎呀白大大,他们果然有埋伏!多亏了你妙计安天下,不让我可真要被关在小黑屋里一辈子了!”   江成路自以为句句真诚,可惜演戏或许还是略显浮夸,很快就换来了怀疑的目光。   “里面究竟怎么回事?”   白秀麒的好奇心发作,伸长了脖子往里头看去,在看清楚尸龙的那一瞬间惊愕地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再给他们一点时间。”江成路搂着他的肩膀把人往外面带:“你有疑问我可以告诉你。”   说着,两个人又走到了石殿外头。由江成路把白蛟与翠莲的过往,露舟的来历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   听完之后白秀麒沉默了好一阵子,内心似乎纠结,但最后还是说了一句:“可是他们害了这么多人,这是无法争辩的事实。他们现在有机会站在这里诉说自己的故事,可是那些躺在石殿里的尸体,又有谁知道他们背后的故事?”   “我明白你的意思。”江成路点点头:“放心,他们的时辰也快要到了。”   正说到这里呢,就听见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是蒲苇精露舟站在了门边上,说白蛟大人重新请府君大人进入说话。   江成路领着白秀麒重新走进石殿内,就看见翠莲搂着白蛟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儿。白蛟看见江成路进来,微微颔首,又缓缓地将目光落在了白秀麒的身上。   与蛟龙目光对视的那一刻,白秀麒几乎感觉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那银色的眼眸摄人心魄,神秘却又温柔,竟然不是用语言能够简单描述的。   他还在那里出神,白蛟已经敛起了目光,低声说道:   “适才多谢府君通融。翠莲和露舟所犯下的罪愆,皆因我而起。白蛟愿意自褪龙鳞,与翠莲投胎堕入畜生之道,尽历百千劫难而后生。至于露舟,他虽然从旁相助翠莲,但毕竟从未取过他人性命,况且他尚未度过天劫……”   “所以他一旦死亡,就是形神俱灭,不得超生。”江成路摆了摆手,帮他把话续下去:“你希望我能够给他一个机会,判一个死缓?”   那白蛟微微地点头:“虽然不太明白府君大人所说的死缓是何意,但是在下的确希望,大人能给露舟一个洗心革面的机会。”   “……”   江成路托着下巴寻思了一阵子,居然把目光转向了白秀麒。   “这件事由我来判断,可能不够公平。这么吧,小东家你是普通人,这件事的受害者也都是普通人类,那就交给你定夺,是杀是留,全在你一念之间。”   “我?”   这下子轮到白秀麒发愣了。   他有点懊恼江成路把这么个烫手的山芋丢给了自己,心里一时间半点思绪都没有。他看看一旁堆积的尸骸,心里头喊着“杀”;回头再看看白蛟,心里又软了一点。就这样来回犹豫了几下,最终还是拿出了决定。   他走到露舟面前,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究竟有没有悔改之心?”   露舟却苦笑起来。   “我不是人类,也从来没有试过站在人类的立场上思考问题。若是现在说我有意悔改,那就是在骗人。但我知道我的作为令白蛟大人蒙羞,因此甘愿受到任何惩罚。”   “你真是……”   江成路似乎想要开口教训露舟“不知好歹”,却被白秀麒给拦了下来。   年轻的画家一手托起露舟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你说你从来没有站在人类的立场上,可是你对白蛟的崇敬之情,翠莲与白蛟的恩爱之情,所有这一切都是人类所拥有的美好感情。甚至从你诞生在这个世上的那一刻开始,与你相依相伴了数百年的老神,不也曾经是一个人类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露舟的眼神有些动摇,但是他的内心依旧只有一片混乱。   “没关系,你会有足够长的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   说到这里,白秀麒扭头看向江成路。后者心领神会地上前一步,对着白蛟点了点头。 ☆、第三十章 君已陌路   既然白秀麒做出了决定,江成路也跟着点了点头。   “那露舟我就暂时接收了,我会先等他度过天劫,能够自由行动了,再将他关进公寓面壁修行,几十年也好,几百年也好,总之等到他能够正视我们的这个世界,并且全然无害之后再放出来。”   “那就有劳大人了。”   白蛟最后一次感谢,接着将目光转向始终陪在它身旁的翠莲,而翠莲也正低头看着它,对视的目光中混杂着悲伤和温柔。   慢慢地,这两个身影不再动摇,保持着互相依偎的姿态变成了僵硬的尸体。而尸体又在转瞬之间化为飞灰,不一会儿就无迹可寻了。   “到了那边以后,好好改造,争取立功,重新做人。”   江成路对着飞灰送出了非常熟悉的祝福,白秀麒咳嗽了一声,忍不住问:“他们这是投胎做动物去了?”   “还没呢。”   江城摇头:“投胎之前,地府公务员会对他们过去的所作所为进行公审。就像人间的判罚分为民事和刑事两个部分一样,地府的判罚也有两种,一种是地狱的刑罚,另外一种则是转世投胎之后的惩罚。具体的很复杂,以后有机会再解释了。”   “可别,不想听。”白秀麒摆了摆手:“你现在解释的我就已经听不懂了。”   江成路笑了笑,又伸手从口袋里取出了那卷红线,在露舟的手腕上绑了一圈。   “度你的天劫去吧。完事之后,自己到玄井公寓来找我。”   露舟低头看了看那圈红绳,自知逃脱不了,也只有点头答应。他最后看了一眼满地散落的灰烬,低着头走了出去。   四下里重归静谧,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白秀麒刚想问是不是可以离开这个臭气熏天的地方,就看见江成路伸手拿出了露舟之前给的两个蒲黄锦囊。   “别忘了还有它们。”   说着,他打开两个锦囊,抓起一把蒲黄放在嘴边念念有词,接着将粉末抛洒向半空。下一秒钟,地上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上开始爬出一个个淡淡发光的人形。   不同于漂浮在水面上时的木讷默然,这些鬼魂仿佛刚刚从一场大梦之中醒来,茫茫然不知何去何从。   江成路清了清嗓子,吸引它们的注意力。   “我知道,你们生前或许还有心愿未了。只可惜人鬼殊途,终是陌路。你们的轮回之路已经被耽搁了许久,再别让过去牵绊住脚步,快点上路吧。”   说着,他又抛洒出一把蒲黄。   随着粉末一点点地飘落,那些苍白的鬼魂越来越亮,最终化为一团团明亮的魂火向着洞口飘去。   原本昏暗的洞穴霎时间被照得如同白昼,这或许是时隔百年之后,这座古老水神庙的最后一次辉煌。   “等一等!”   正看得出神的白秀麒忽然想起了什么。   “还有最后一件事……”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李坤洗好澡躺在卧榻上,一手拿着遥控器,靠着枕头昏昏欲睡。   朋友还在沼泽的深处生死未卜,他也明白自己实在不应该睡,可是昨晚的折腾加上白天的奔波,已经透支了他疏于锻炼的体能。   困倦,实在不是李坤这种意志薄弱的男人所能够掌握的事。   在休息之前,他记得自己已经反锁了门和窗,同时交代保安多多关注房门口的走廊。至于江成路和白秀麒,相信他们回来若是打不开房门,自然会拨打手机或者改住别的地方。   他们不会有事的。但如果连他们都有事,那么他李坤再着急担心……好像也没有什么用。   所以休息吧,这就叫做尽人事、知天命啊。   一切看起来都是这么顺利成章、心安理得。可就在李坤半梦半醒的临界点上,屋子里开着的电视机却突然没有了声响。   恩?怎么回事?   李坤迷迷糊糊地想着,勉勉强强地睁开了一只眼,发现**前墙壁上挂着的液晶电视没有亮。   被关掉了,难道有定时?   他愣了愣,终于清醒了一些。忽然觉得自己的后腰上抵着个什么冷冰冰硬邦邦的东西。   哦,应该是遥控器。可能是刚才不知不觉翻了个身,把遥控器的按钮给压着了。   他如此做出了合理的解释,接着就伸手到身后,想要把遥控器给挖出来。可是他挖到的,却是一只冰冷的人手。   “李坤。”   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忽然贴着他的耳边响了起来:“你回头。”   “……”   李坤没敢睁开眼睛,更没敢照着做,保持着假寐的姿势慢慢地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李坤!”   那个女人又喊了一遍,音调高了不少:“**还是不是个男人!”   我宁愿自己不是——李坤如此在心底里回应着,一边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一面开始朝着**边滚动。   在翻过一个九十度之后,他成功地从**沿上滚落,跌在了两**之间的地毯上。   耳边没有传来脚步声,李坤也不敢睁开眼睛去看。他好像一只缩头乌龟,一边紧闭着眼睛,一边缓慢地伸出手和脚,朝着门口的方向摸索移动。   可是他很快就摸到了一只脚。   那是冰冷的赤脚,一只踩在地摊上,另外一只踩在了他的脊背上,脚底心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衣衫传进了他的心脏。   知道自己逃不掉了,李坤的心中有道防线忽然垮塌下来,他抽噎了两下,忽然抖抖索索地磕起了头。   “Mandy啊,我对不起你!是我骗了你!小白不是我什么男朋友!都是我编出来的……你不要再闹了,我真的不知道你会出事……”   “刚才白秀麒都已经和我说了。”   王清枝的声音,冷冷地从他的头顶传了过来。   “我跟着白秀麒到这里来,只是想和你说清楚一件事:当时我之所以来这里等你,并不是为了报复,而是希望能够弄清楚你究竟是不是真的喜欢男人,或者只是纯粹对我撒谎。宾馆的人告诉我说你喜欢野钓,我在踩点的时候迷了路,这才陷入泥沼失去性命。”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忽然停顿了一下,发出两声哭笑不明的叹息。   “李坤,你真该早点让我看到你现在的这个窝囊样,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   一点点从惊愕之中回过神来,被恐怖所掩盖掉的其他各种情绪终于开始涌上李坤的心头。   “mandy啊,其实我……”   他尝试着向女鬼说些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却都化成了浓浓的自我厌恶。过了好一阵子之后,他才重重地发出了一声叹息,夹杂着反反复复相同的三个字。   “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对于一个已经失去了宝贵生命的人来说,道歉又有什么用呢?   “算了吧,反正我也算是折腾过你和白秀麒了,而且他还是无辜的。他要我看在他的面子上,放你一马,我答应了。”   说到这里,王清枝的声音已经再度变得平静了:“但是我有一个最后的要求——代替我照顾好我的爸妈。”   “一定一定……你放心。”   李坤把头点得既快又急,恨不得在地上砸出小坑来。   头顶上又传来一阵朦朦胧胧的叹息声。不敢睁开眼睛的李坤忽然觉得眼皮子外面一阵明光大亮,紧接着踩在自己背上的那股力道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透彻心扉的寒意明明已经远去,可不知道为什么李坤反而有一种四肢瘫软、泫然欲泣的冲动。   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小时候乡下老家有一只乌龟,被老眼昏花的外婆拿了去垫桌脚,一垫就是一整年。后来有一天,这只倒霉的乌龟终于被发现并且解救了出来。可是短短几天之后,或许是因为身体承受的重压骤然消失而无法适应,它反而一命呜呼了。   李坤忽然觉得自己就像那只乌龟。   于是他就保持着这乌龟一样的姿势,又在地上停顿了好一阵子。直到听见玄关中那边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被大雨淋得浑身湿透的白秀麒和江成路回来了,昏暗的走廊灯光下,他们看起来也并没有比传说中的鬼怪好看到哪里去。   虽然已经是五月底六月初,但深夜雨中的郊外还是冷得令人上下牙齿打战。所以一进门白秀麒就冲向了洗手间,抓出来两大块浴巾,一块披在自己的肩膀上,另一块则丢给了江成路。   江成路的脸色看起来比白秀麒要稍微正常一些,接过了毛巾随便抹了两下,就开始推掉被雨淋湿的衣物。一边的李坤也终于从王清枝的突然造访中回过神来,开始询问有关水神庙的细节。   故事的前面一半由江成路负责讲述,后面一半则换成了冲完热水澡的白秀麒来接力完成。当两个人全都搞定了清洁问题穿着浴袍做下来的时候,三个人突然意识到这个房间里只有两张**。   没有经过任何商量,江成路非常自然地坐到了白秀麒的身旁。而白秀麒则在擦干了头发之后把拖鞋一蹬,缩到了靠墙的位置上。   一如这之前他们两个在玄井公寓里的状况。   还是李坤忍不住提醒道:“你们用不着这么低碳环保,别忘了这里上上下下整幢楼都是我的!”   最后,为了感谢白秀麒和江成路送走了王清枝,解决了老神。李坤决定双手奉上自己在这座酒店顶楼的那个套房的钥匙,并且随便他们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大可以留在这里慢慢享受垂钓、森林氧吧、温泉洗浴等等诸多乐趣。   当然,所有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今天晚上先饱饱地睡好一觉的基础之上。 ☆、第三十一章 龙种   说实话,白秀麒已经很累了。论资排辈,他完全比李坤更有理由沾着枕头就呼呼大睡。   可他暂时还睡不着,因为此时此刻他的脑袋里还有许许多多个问号,正有待于得到解答。   而能够解答这些疑问的,只有一个人。这个人此刻就坐在这间套房的客厅里,出神地观察手掌心里的某一样东西。   白秀麒打了一个哈欠,好奇地坐到了江成路的身旁,低头看过去,发现那是一小块形状不规则,但是表面光滑玲珑剔透的金色宝石。   他知道,宝石刻面切割工艺起源于西方,近代才传入中国。在此之前,中国古代的宝石大多呈现出不够规则的半自然形态——就好像江成路手上的这块东西一样。   “这是什么?”他问:“该不会是打哪里偷了来的文物吧?这可是犯法的。”   江成路因为他认真的口气而笑出声来。   “我好怕哦!这么算起来的话,哥本身恐怕也算一件文物了。怎么样,白大画家打不打算把哥也上交给文物局啊?”   他这么一说,还真勾起了白秀麒心中的疑问。   “说真的,刚才那个白蛟管你叫什么府君,那可不是什么一般的称呼啊。江成路,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你问我,我还想找个人问问呢。”江成路无奈地摊了摊手:“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以前的很多事我都已经不记得了,现在我把自己想象成玉皇大帝转世投胎的,你信不?”   “信你个大头鬼。”白秀麒嗤笑,“你是玉皇大帝,我就是王母娘娘……不对,太上老君!”   江成路又逗他:“老君也是大帝的臣子。爱卿还不赶紧向朕行礼?”   白秀麒骂了一句神经病,伸手就去拿他手心里的那块石头。比想象中的要沉一点,冰凉冰凉的,摸起来非常舒服。   “这是龙魄。”江成路说出了它的正经名称:“是刚才白蛟留给我的纪念。虎魄,你总听说过吧?就是那种经常被人和松脂化石混淆起来的东西。这个和那个差不多。”   虎魄,是老虎精体内修炼凝成的特殊物质。虽然不是内丹,但是同样具有一定的奇妙法力。世间的虎精本就不多,面世的虎魄更是寥寥无几。因此人人往往将它与传世的松脂琥珀混为一谈。而与虎魄比起来,龙魄的数量就更为稀少了,眼前这一粒,也是江成路失去记忆以来所仅见的唯一一枚。   淡金色的龙魄在日光灯下散发出神秘而柔和的光泽,让白秀麒很自然地想到了它曾经的主人白蛟的那双眼睛。他沉默了片刻,问江成路:“你刚才说虎魄有法力,那么龙魄呢?它有什么特殊之处?”   “有很多。”江成路又掰起了手指:“龙有五色,金白赤青黑,分别属于不同的宗源,有着不同的能力。比如赤龙属火,能口吐火珠,它的龙魄也就和毕方鸟的顶骨作用差不多。”   白秀麒接着他的思路往下枚举:“白龙属金,那他的龙魄又能有什么作用,金属探测器?磁铁?”   “都不一定,也不一定就是金属性的。”江成路摇头:“金生水,白蛟又长期生活在沼泽环境中,这枚龙魄的作用很可能与水有关。”   说到这里,他忽然一脸期待地看着白秀麒:“你能帮我做一个实验吗?”   “什么实验?”   套房的客厅里有一个大鱼缸,里头养着一些水草,还有丑陋的湿地特色鱼类。白秀麒被江成路叫到了鱼缸边上,接着就被告知要含着龙魄把头扎进水里,如果江成路的猜测没有错,这样就可以不用换气而用嘴在水里呼吸了。   白秀麒虽然的确有点动心,但还是理智地反问了一句:“要试干嘛不你自己试?”   江成路嘿嘿一笑:“如果你愿意试,我可以把龙魄送给你。”   “真的?!”   “哥什么时候骗过人了,不考虑考虑?”   “……”   白秀麒有点纠结,但是这东西对于普通人的**实在太大了,他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龙魄的表面光滑而微凉,含在嘴里的感觉就像含着一块不那么刺骨的冰块。白秀麒做了个深呼吸,双手扶着水族箱的边缘就要把头伸进去。   “记住,用嘴呼吸。吸气的时候用舌根抵住上颚,不要把水吞下去。吸气之后就吐气,把水都吐出去。”   江成路的嘱咐听起来很简单,但是真正执行起来才发现很有一番难度。当冰凉的水一点点浸没脸部,白秀麒慢慢睁眼看见了一个扭曲摇动的水底世界。两三条受了惊吓的小鱼在他眼前乱窜,小螃蟹挥舞着钳子像是要上前驱逐入侵者。   不能用鼻子呼吸,他提醒自己。   “吸气吸气。”   还露在水面上的耳朵又传来了江成路的提醒。白秀麒缓缓地张开了嘴。   他是低着头的,因为气穴原理,水一时间并没有涌入口腔。他停顿了一下,调整好了舌头的姿势开始吸气——   出乎意料的事发生了,脑袋里明明想着“只用嘴呼吸”,可是在吸气的瞬间,鼻腔也不受控制地同步开始了工作,大量冰凉的液体涌入鼻腔。半秒钟后白秀麒猛地抬起了头,同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   “江成路我去你大爷的!”   他大声喊:“你自己试试看,怎么样才能做到只用嘴不用鼻子呼吸!”   早在他起身的那一瞬间,江成路就已经后退两步躲到了安全地带,一边陪着笑脸建议道:“哎呀,失策失策,刚才忘记说了,你应该用手捏着鼻子的,这样就万无一失了。要不,再试试?”   “试你个大头鬼!”   白秀麒还在咆哮,但好歹呛水的难过感觉总算是捱了过去。他还想再抱怨些什么来表达自己的不忿,忽然间脸色一变,掐住了自己的脖颈。   “完了、完了……”他瞪着眼睛看着江成路:“我刚才一激动把龙魄给吞下去了。”   “……噗。”   江成路愣了两秒钟,接着居然毫无人性地笑了起来:“真的假的啊?”   “我骗你找死啊我!”白秀麒恨不得咬他一口:“现在该怎么办?!”   江成路笑够了,表情终于变得正经起来:“这事儿可大可小,就看你自己的肚子争不争气了。”   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而且还有点叫人毛骨悚然呢!?白秀麒正在腹诽,就听见江成路接下去说出了更加让他难以接受的话。   “你听说过龙生九子这个典故吗?有人说龙能够和九种不同的动物杂交,他的本性一定很**,其实不是这样的。因为龙有很多种办法能够让别的生物怀孕生下龙子,其中吞下龙魄就是其中的一种。”   听到这里的时候,白秀麒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你的意思是,我这就算是……是有了?可我是个男人啊!”   “男人又怎么样了?你没有听说过,魏晋时期有一个庄稼汉在田地里耕作,休息的时候,忽然有一个羽人从天而降与他发生了关系,结果数个月之后,这个男人从胳肢窝下面生出了一条小蛇?这本书我**底下也有……”   “别说了!”   白秀麒简直是惨叫着阻止他继续往下说:“这么荒唐的事,怎么可能,你一定又是在骗我,对不对?!”   “你说呢?”江成路忍着笑,直视着他的眼睛。   “……江成路!!!”   从惊愕到狐疑,再从狐疑到百分百的确定自己被骗……白秀麒的脸色也跟着由白转红,他紧走几步一把揪住了江成路的浴袍领子,把他推倒在后头的沙发上,同时自己也爬了上去,利用体重压制住他。   “骗我很好玩吗?!骗我你是有钱赚吗?!”   “是很好玩啊……”   虽然呼吸有点困难,但江成路还是笑得很大声。套房里空空荡荡的,甚至还带着一点回声。   等到他笑够了,再回过神来看压在自己身上的白秀麒——同样身着浴袍的青年画家,因为大幅动作的缘故,领口和下摆都已经扯松了,露出大片光洁平坦的胸口和腿根。虽然之前两个人在澡堂子里面也早就已经坦诚相见过,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江成路却觉得眼前的半遮半掩更有一番撩人的风情。   他愣了一愣,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之前在洞穴中,白秀麒看向自己的关切眼神。心里头忽然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涌动起来。   耳边上,白秀麒还在恼羞成怒的嚷嚷着什么。江成路愕然回过神来,却不知道应该回应些什么。而觉察到气氛变化的白秀麒,也忽然安静下来。   两个人就保持着近距离的**姿态彼此对视着。   慢慢地,江成路感觉到自己的手在移动。   一开始只是抵抗性质地按在白秀麒肩膀上的手,开始向着他的背部下方滑动。还在微微用力,似乎是想要将人往自己的怀中按压。   而觉察到这一点的白秀麒,眼珠也已经开始了不安的转动。他的嘴角微微抽搐着,像是想笑,又怀着无法克制的不安。 ☆、第三十二章 剐心的背叛   白秀麒很紧张,他有点儿不知所措。   但事实上,不知所措的并不只是白秀麒一个人。   江成路在心里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轻轻地把手收了回来。   感觉到自己背上的压力消失了,白秀麒抬起眼皮来看着江成路,眼神里是无法说出口的询问。   而江成路只装作看不懂他的意思,笑着将话题扯开去了。   “吞都吞了,你就不要那么紧张了。如果真有避水的作用,吞进肚子里也是一样有效的,记得下次洗澡的时候试一试。”   白秀麒“哦”了一声,却还是有点不放心:“……我说,就这么吞下去真不会有什么问题?”   “毕竟是有法力的东西,普通人摄入之后可能会有些不适应,但大问题是肯定不会有的,不用太担心。”   “……那它是会留在身体里,还是等几天之后排出体外?”   “我没吞过,这个就不清楚了。不过你看以前那些专门吞抢别人内丹的妖精鬼怪,也没见他们把内丹给拉出来的,估计是吸收了吧。”   说到这里,江成路又忍不住促狭了一句:“就算真出来了我也不要,送你了,不用谢。”   白秀麒忍不住又赏了他一记白眼,紧接着忽然打了一个喷嚏,揉揉鼻子起身回卧室睡觉去了。、   李坤的套房虽然宽敞,但是卧室只有一间,里面也只是一张帝王尺寸的豪华大**。刚才江成路主动提出自己去客厅里睡沙发,白秀麒原本来还有些于心不忍,但现在已经睡得心安理得。   柔软的**垫简直好像是水做的,躺在上面整个人就陷了进去。白秀麒放松自己,感受着适宜的温度一点点将自己包裹住,长出一口气,开始准备睡眠。   而令他有些意外的是,时隔几天之后,他居然又开始做梦了,而且一做就是两个。   第一个梦有点离奇,因为它发生在一个白秀麒从未见过、甚至也从来没有想象过的地方。那里像是一处无边无际的古典园林,烟云弥漫。白玉雕凿的栏杆在花丛间曲曲折折,一路通向远处金碧辉煌的楼阁宫殿。   他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穿着古代的华服,银纱下是白银色的软甲,如同龙鳞一般细密。   这是什么地方,自己又在干什么?他正在错愕,身后忽然走过来两个峨冠博带、文官打扮的青年,与他点头致意。虽然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白秀麒还是做出了回礼,并顺势跟着一同往前走去。   这里肯定不是人间——没过多久白秀麒就已经肯定了这个结论。   他脚下的小路中央,用各色玛瑙镶嵌出精致的吉祥纹样;花园里琪花瑶草盛开,芳香氤氲,但无论怎么看那些枝叶花朵,都像是用宝石雕琢成的;头顶天空五色祥云缭绕,不时还有色彩斑斓的禽鸟飞过,恍如梦幻一般。   他每走一步,心里就多惊叹一分,不知不觉已经跟着前面的人登上了几十级台阶,上到了一处汉白玉的高台之上。   高台上生长着一株高大繁茂的古树,树身竟然显出淡淡的金色。华盖一般的树冠向四周撑开,开满了大朵大朵的紫色花朵,花瓣随风飘散,为白玉高台铺上了一层厚毯。   有一出盛大的筵席,就摆在了这紫色的厚毯之上。从北面的高处开始一层一层地坐着许多的人。他们虽然都是锦衣华服,却旗帜鲜明的各坐在左右两列,泾渭分明,白秀麒跟着领路的两人走到东面的那列筵席前,却被在座的人哄笑着赶向了西边。   原来我是这一边的吗?   白秀麒在心里暗暗琢磨着,找了一处空置的席位坐下。顾不得与周围的人寒暄,继续仰头查看远处的情况——   在筵席的最北面,白玉高台的高处,紫华巨木的下面还立着一顶七宝华盖。华盖的下面坐着一个人,一袭灿烂的金色长袍,亮得几乎看不清楚脸面。   可是白秀麒无端端地觉得非常眼熟,似乎……又是江成路那张脸。   他心头微怔,就看见江成路的下首,东西两侧又各设有一张案桌,其中东边那张桌案后头坐着个黑发红衣的男人,五官容貌倒是清清楚楚。   白秀麒定睛一看,紧接着就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居然是他自己的脸!   可是且慢,如果坐在上首那边的人是他自己,那么现在的他又是谁?   白秀麒心里打了一个突,顺手抓起面前案上的酒杯低头去看。琥珀色的酒面上照出了一个半龙半蛇、只有一只角的脑袋。   是白蛟!   白秀麒惊呼一声,失手将酒杯掉在了地上。顷刻间眼前的一切就好像喝醉了酒似地开始扭曲模糊、颠颠倒倒。   内耳前庭器官在过强的刺激下制造出晕眩和恶心的感觉,他不得不暂时闭上双眼稳住脚步。紧接着筵席上的寒暄声忽然放大了数十倍,变成了让人心跳加速的喊杀声。   他悚然睁眼,发现周围的景物又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他又回到了不久之前曾经梦见过的黑暗大牢中。身上依旧穿着狱卒的黑袍,只是头上并没有蒙着火焰纹的黑纱。   没有那个必要了,因为牢房甬道中的鬼火冥灯已经全部熄灭,取而代之的是金红色的火焰四处蔓延着。   他惊愕地瞪大了双眼,发现几乎所有的牢房都大敞着牢门,里面要么空空如也,要么躺着与他装束相同的狱卒的尸体。   地上都是血,一汪一汪的,映出他惊愕无言的表情。   白秀麒拔剑在手,一路跑向大牢的最深处。途中又有许多刚从牢笼中逃脱出来的囚犯,张牙舞爪地向着他冲过来。   他挥舞着宝剑砍杀了几个,可是寡不敌众,很快就被包围了起来。   这么办?如果得不到援助,似乎只有死路一条。   白秀麒觉得自己神智清醒,但他并不感得害怕,内心深处反倒有了一种释然。就好像……对于此刻的他而言,死亡似乎并不是一种坏的选择。   他挽了一个剑花,甩掉从剑刃上流淌下来的鲜血。屏息等候着第一个扑上来的敌人。   可是突然间大地忽然发出了一阵巨大摇撼,头顶上石块粉尘不停地砸落,面前的大半条岩石甬道,竟然坍塌成了粉末!   白秀麒瞪大了眼睛。   他看见,在坍塌扬起的漫天烟尘之中,有一头巨兽现身了。它巨大的身躯覆满金甲,头与尾部却长着长长的鬃毛,那腥红的血眼和锋利的爪牙令人不寒而栗。   但是真正令白秀麒不寒而栗的,却是那个轻松靠坐在巨兽身上的人。   江成路!   不,更应该说,是那个酷似江城路,却被打入大牢深处、严加看守的神秘男人。   刚才还在与白秀麒缠斗的凶恶逃犯们,此刻全都匍匐在了巨兽爪前。然而巨兽却对他们一屑不顾,踩着沉重的步伐径直来到白秀麒的面前。   白秀麒抬起头,怔怔地仰望着坐在巨兽上的男人,那个曾经与他偷偷**的人。   惊愕,失望,愤懑,悲伤……很多种情绪在胸中此起彼伏,心脏剧烈的绞痛搅得他几乎无法站立。白秀麒不得不将剑插在地面上,借以支撑身体。   “你欺骗了我……”他质问巨兽上的男人:“为什么背叛了我?!”   容貌酷似江成路的男人,也正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眼神里竟然是满满的快意。   “因为你活该。”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同时,座下的那头巨兽就扬起了利爪。   一股阴寒的冷风向着白秀麒迎面而来,但是他没有躲避,似乎还不相信噩运会真的降临在自己的头上。   可是下一个瞬间,那尖利无比的兽爪已经撕开了他的胸膛。   鲜血喷涌,心脏从被撕开的裂口中被挖了出来,还在突突跳动着。   …………!!!   白秀麒痛呼一声,从**上坐起身来。   夜色依旧静谧,窗外的湿地里蛙声一片,   白秀麒喘了两口气,又压着嗓门儿咳嗽了几下,摸黑抓到了**头柜上摆着的矿泉水瓶,拧开灌了几口,这才逐渐感觉到心跳恢复了平稳。   从小到大,这是他第一次梦见自己的死亡。   静下心来之后,趁着梦境还没有开始褪色,他开始细细回想着梦中的内容。   第一个梦,显然是因为江成路那一句“我是玉皇大帝”而引发的心理暗示。至于梦中的自己之所以会站在白蛟的视角上,则是因为吞下了那枚白蛟的龙魄,很可能在潜意识里受到了白蛟的影响。   相比起来,第二个梦就要显得诡异许多了。   白秀麒又喝了一口水压住了几声咳嗽。虽然知道一切只不过是梦境,但是回想起胸口被撕裂的一瞬间,心脏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抽痛起来。   他鬼使神差地抓起浴袍披在身上,悄悄的抹黑走到了虚掩着的房门口向外看。   门后客厅的沙发上江成路还在沉睡。他太累了,恐怕就算打雷也吵不醒吧。   客厅的落地窗外面有路灯的光亮,微弱柔和地落在了江成路的侧脸上。熟睡中的男人看起来英俊而沉稳,嘴角还带着一丝亲切的笑意。白秀麒愣愣地看了一阵子,实在没有办法将他和梦境中的那个人划上等号。   既然想不通,那就不要再多想了吧。   江成路就是江成路,玄井公寓温柔的管理员。他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帝王,也不是穷凶极恶的歹徒。   与其被莫名其妙的梦境所左右心情,还不如相信自己的眼光。   是的,白秀麒点点头——相信自己,就算错了,起码也不会后悔。 ☆、第三十三章 你还不如乡村非主流   第二天早上,白秀麒就后悔了。   他后悔昨天晚上刚开始咳嗽的时候,没有及时警觉并且服药。现在一睁开眼睛就觉得脑袋浑浑噩噩的,四肢沉重得像是吊了铅块儿,嗓子也干得简直要喷火。   这是要倒大霉了啊。   好在这个钟点江成路已经醒了,他从酒店医务室拿来温度计,一测温度蹿上了40。急忙又从医生那里要来了好几个冰袋堆在白秀麒的脑袋周围,顺便把昨晚自己睡的那**被子也抱过来堆在了他的身上。   “我说这得带出去到医院打点滴吧?!”   闻讯赶来的李坤也吓了一跳,搓着爪子在一边打转。   湿地公园这边虽然环境宜人,但方圆几十公里没有像样的诊疗机构,最好的办法还是应该尽快把病人带到附近大城市去。   江成路却摇了摇头。   “没有这个必要。小东家是因为这几天阴气入体,再加上昨天晚上的……呃,一点意外,导致身体无法负荷。光用药是没有办法改善的,只有靠他自己挺过去。”   李坤愣了愣,忽然觉得害怕起来。   “这几天我也阴气入体了啊,我、我会不会有事儿?”   “你不是没有跟我们去山洞吗?再说,你的素质好像还蛮适合清修的,不会有问题的。”   江成路反过来安抚了李坤几句,把他重新打发去楼下,让厨房准备一些清淡好消化的东西。自己则转身坐回在**边,守着白秀麒看他有没有什么变化。   白秀麒烧得迷迷糊糊的,连李坤来过都不知道,只听见房门开了又关,耳边有人压低了嗓音嗡嗡地说着话。过了一会儿屋子里又安静下来,倒是身边的**垫往下陷了一陷。   是江成路在。   虽然烧得浑浑噩噩的,但不知为什么这一点白秀麒心里还是异常清楚的。他动了动嘴唇,刚想要说些什么,却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凑到了嘴唇边。   是水杯。   虽然明白江成路会错了自己的意思,但盛情难却,白秀麒还是欠身起来喝了两口。冰凉的水滑入干渴的喉间,换来了片刻的舒适,只可惜实在太过短暂。   他叹了一口气,哑着喉咙问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离那个有点远。”江成路忍不住好笑:“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生过什么大病,这么点小问题就觉得撑不下去了?”   “谁说我撑不下去了?”白秀麒闭着眼睛皱着眉头,“我只是……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好、好。”江成路将水杯放回柜子上,又伸手过来搭在他的额头上,“什么都别想,睡吧。等好一点就带你回家。”   “回家,回哪里的家?”   “当然是你家啊。”   “我不去,到处都是花,估计现在应该已经开始烂了,很臭。”   “……好好,那就回我家,回玄井公寓。”   “不去,你那张**又窄又硬,还没有地板来得舒服。”   “……小东家,抬杠是不对的。”江成路叹了一口气,拿开自己的手:“那我可把你撂这里,不管了啊。”   “别,我这不是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白秀麒一脸病怏怏的,却掩饰不住嘴角的偷笑:“手别拿开,挺舒服的。”   “当然舒服了,我这是在给你运功疗伤。说好了,就疗十分钟。”   反正**够大,江成路干脆蹬了鞋子坐到了**上,靠在**头找了一本杂志单手翻阅着。   额头上短暂移开的手心又贴了回来,身旁的**垫下陷得更加厉害了,耳边还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不用睁开眼睛白秀麒也能够感觉到江成路的存在,这让他感觉到安心和舒适。   在这样的气氛下面,好像什么事都能够轻易地说出来。   本着反正自己在发烧,说点胡话也没关系的心情,白秀麒开始了喃喃低语:“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骑着一头怪兽,那怪兽一爪子把我给挠死了。”   江成路翻了一页书,漫不经心地回应道:“呵呵。听起来挺蠢的。我骑着小怪兽,那你在梦里是什么打扮,奥特曼吗?”   “不,在那梦里面……我和你是情侣关系。”   白秀麒觉得这段话自己好像曾经说过:“可是后来,我被你欺骗了,死得很凄惨,很可能是死不瞑目。”   “那就更加不可能了。”江成路又翻了一页书:“哥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喜欢的人受那种委屈。”   什么意思?白秀麒因为他的这个回答而微微一愣,心底里旋即涌起了一股苦涩。   “是啊,所以你根本就没有喜欢过我。在梦里,我问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回答说我活该……呵呵,被卖了还帮人数钱,是挺活该的。”   “……”   江成路怔了一怔,终于放下了杂志:“我的话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   白秀麒苦笑:“你以为我以为你什么意思?”   “……别抬杠,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   “我不是在抬杠,是在发烧,在说胡话。”白秀麒又开始耍赖。   这下轮到江成路哭笑不得了:“我说你生了病,怎么好像嘴巴倒是伶牙俐齿了许多?”   白秀麒又“呵呵”笑了两声,心里头正郁闷呢,也就不去抬杠了。   就这样安静了两三分钟,江成路忽然又主动问:“睡着了吗?”   “……着了。”白秀麒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江成路嘿嘿一笑:“那也好,不是都说催眠中得到的答案更加真实吗。”   不等白秀麒反驳,他立刻就抛出了一个问题:“你猜我今年多大了?”   “……你不是失去记忆了吗?”白秀麒反问:“怎么现在倒是知道自己多大了?”   “是不记得。”江成路点点头,接着又抛出了但书:“但是自从我叫江成路这个名字之后,就一直都是现在这个模样,一点儿没有衰老。”   “……”   尽管脑袋烧成了浆糊,但白秀麒觉得自己还是听懂了他的意思:“你是说自己能够长生不老?”   “倒也未必,总之至少比一般人类的寿命要长很久。”   说到这里,江成路把杂志丢到地上,挨着白秀麒的身旁躺了下来。   “长生不老固然很值得羡慕,但是你想一想,如果那些你深爱的人,一个一个地全都病了、死了,再怎么想念都见不到了,那么这样的长生不老又有什么意义?”   “……”   他这么一说,白秀麒倒是想起了去年才刚刚过世的祖父。   能够明白那种想念的感觉,明明记忆还是如此鲜明,生活中还到处都是祖父留下的痕迹,可是人却再也找不到了,众生芸芸,却查无此人。   但有的时候白秀麒也会想,因噎废食总归是一件愚蠢的事。人类从没有因为分娩的痛楚而停止生育,又怎么会因为害怕死后的孤独而拒绝接受美好的情感?   再说了,就算拒绝了爱情,那么友情难道就不可贵吗?看见昔日挚友一个个作古,难道就不伤心难过了?   于是白秀麒也将这两层意思说了出来,却只换到了江成路的一声叹息。   “我是死硬理性派的,你是鸳鸯蝴蝶派的。我们两个是没法沟通喽!”   “你才是麦当劳苹果派。”   白秀麒仗着生病又开始胡言乱语:“你就是没胆去爱而已,活得长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公交车上搂搂抱抱的乡村非主流呢。”   他这个比喻倒是有趣,逗得江成路笑出声来:“也许是这样吧,但如果你能够站在我的角度,或许也会做出和我一样的决定。”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抛出了一个古怪的问题:“如果我真的爱上你了,那你能不能接受,当你百年之后我会很快地忘记你,开始新的生活?”   白秀麒愣了一愣,心想这不清不楚问得又算是哪一出啊,心里头也跟着莫名烦躁了起来。   “……不能!”   他哑着声音恶狠狠地拒绝:“白蛟和翠莲都能一起投胎去呢,你要是真舍不得,就不能把我的转世给找出来?”   “谁给你的错觉,以为白蛟和翠莲转世之后还能够在一起?”江成路笑得有点无奈:“人海茫茫,更不用说三界六道浩如烟海,又有多少的风能够两次吹过同样的沙粒?那不是单凭一点修为能够办得到的事。”   说着他按住白秀麒额头的那只手忽然微微用了点力气:“睡吧,睡醒了我们回家。”   白秀麒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觉得一阵汹涌的困意忽然袭来,无法抗拒。   这天中午,吃过午餐之后,白秀麒的体温勉强算是有些下降,于是被连着毯子一起裹着丢进了商务车的后座。三个人抓紧时间启程,总算是在傍晚时分回到了玄井公寓。   虽然曾经充分地表达过对于硬板**的不满,但是白秀麒还是躺在了上面。   来探病的街坊邻居来了又走,跟遗体告别似的。韦香荼送来了能够安神压惊的药材,江成路麻利地熬煮之后喂给他喝下,当天晚上烧就退了个七七八八。   白秀麒这病来得重,去得也很快。差不多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就已经胃口大开,赖在**上要江成路给自己煮皮蛋瘦肉粥吃。   这两天,江成路对于他可谓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有的时候白秀麒回想起来还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人家千里迢迢亲自开车,跑去沼泽里解决了李坤那档子事儿,结果回来还做牛做马照顾自己。这是一种什么样高尚的情操啊?伟大的无产阶级情谊也不过如此了吧?   来而不返,非礼也。   于是白秀麒就在心里暗暗决定了,等自己病好了,就为江成路做点什么事儿,实实在在地,改变一下他的生活。   「第二卷·堕落的旅帅」 ☆、第三十四章 重返温柔乡   从沼泽湿地回来后的第五天,白秀麒回了一趟自己的公寓,也把李坤给叫了过来。   暌违数日的房间里依旧是一片狼藉,黄水仙花纷纷开始了凋零,原先那股令人窒息的香气正在逐步变化成腐败的气味。   因为不想要让更多的人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所以白秀麒拒绝了李坤去外头找钟点工打扫的建议。两个人、当然主要还是他督促着李坤开始收拾,把所有的花束都塞进硕大的黑色垃圾口袋中。   虽然是机械简单的工作,但是因为数量实在太过庞大,清理依旧花了很长的时间,好不容易基本搞定已经到了下午五点左右。   中午饭都没有吃过的两个人同时感觉到了饿。不同于白秀麒随便打个外卖打发一顿的朴素想法,李坤又做起了幺蛾子。   “这事儿好不容易解决了,是不是应该庆祝庆祝?走我们去老蒋那儿打打牙祭,顺带便连晚上的宵夜也解决了。”   李坤所指的“老蒋”那儿,指的是本市商业区的一家著名餐饮机构。一到三楼是美食城,金碧辉煌装修得好像皇宫一般,主营粤港风味的小吃和正餐,风味奇佳,可以从早茶一直吃到晚饭。坐电梯直达十九楼则是夜总会,灯红酒绿标准的温柔乡、销金窟。   由于饭店老板老蒋的私人关系不错,以前当白秀麒觉得无聊的时候,偶尔也会来夜总会逛一逛,所以他很明白李坤的这趟邀请究竟有什么目的。   “你这家伙怎么就好了伤疤忘了痛呢?少惹几朵桃花会死吗?”   “兄弟,听你说这话我好伤心啊!”   李坤退后一步,夸张地捧着自己的心脏:“我答应过mandy的话一点都没变,昨儿个还给她爹妈送了钱过去,结果差点被痛揍了一顿。我现在极度地需要修补一下受伤的小心灵,不然我很可能以后都不会再爱了。”   “说得你以前很会爱似的。”   白秀麒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阻止这个发小的行动,但跟了去至少能够看着点别让他做出太过出格的事儿。于是简单地收拾收拾,就往老蒋那里去了。   说也凑巧,他们到的时候老蒋也正巧在饭店里。   中国这人际关系,少说有一半都是在饭桌上建立起来的。所以一般的饭店老板就是半个包打听外加半个交际花。两个人还没来得及吃饭呢,就听老蒋说今天到场的还有一桌子重要客人,说要领着他们引见引见。   老蒋说,那一桌子客人的成分比较复杂。从导演,作家到IT电商、大网站总裁什么都有,乱七八糟的十二三个人,为了做好保密工作,还提前三天就定了三个相邻的包厢以掩人耳目外加清场。   老蒋本人算起来也是酒店业的著名人士了,以往店里来了什么名人也经常会碰个面寒暄几句,那都是驾轻就熟的事儿。然而今天面对着十来个人,他心里居然也有点犯怵,正好拉着一个画坛新秀和一个富二代来壮壮胆子。   白秀麒原本是不怎么理会这种交际的,可是转念一想如果拒绝了自己以后还要不要到这里来吃饭了?于是咬咬牙、点了点头。   包厢是饭店里最大、最豪华的一个。地上铺着厚厚的提花地毯,天花板镶着镜面,悬着华丽的水晶灯。水晶灯的下面是直径五米、巨大得有点丧心病狂的电动圆台面。正中央用高低不同的水晶玻璃容器堆满了盛放的鲜花,还点着几根蜡烛烘托气氛。   相比之下,散坐在巨型圆台面周围的十一二个人就显得有点稀稀拉拉了。   包厢门被拉开的瞬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负责陪同的大堂经理立刻开始了介绍,接下来就是老蒋驾轻就熟的寒暄和众人客套的回应。白秀麒在一边站着觉得无聊,正想着什么时候可以去吃饭,忽然就听见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看着他的是一位四十岁开外的中年男子,有点发福,面皮白净、胡子稀疏,有点眼熟。   “王题,导演。”李坤很贴心地在他耳边提醒了一声。   说起王题的名字白秀麒当然是知道的,可他却不记得自己与他相识。倒是王导自己揭开了谜底。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我和你爸也算是老相识了,你小时候还到过我家来玩呢,一转眼都这么大了。”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哎,可惜……”   白秀麒点点头表示理解,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的确曾经被爸妈带着出入各种场合。可惜他们失踪之后,大部分的关系链也随之断裂,不记得也算正常。   王题接着询问起了白秀麒的近况,并对他祖父的过世表示哀悼,白秀麒礼貌地做出了回应。这个时候老蒋也已经敬了一圈酒,来到了这边。   “以后有什么事,尽管联系我。”王题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名片,“我和你爸是好哥们儿。”   好哥们儿还不是做鸟兽散了?白秀麒在心里嘟囔了一句,脸上依旧表现得非常礼貌,同时交换了自己的名片。   程序化的寒暄终于结束,完成任务的白秀麒和李坤往外走回到自己的小包厢里头。凉菜已经摆好,热菜也马上开始。   李坤迫不及待地抓了一根鸭舌塞进嘴里,又嘟嘟囔囔地感叹:“这群人居然是网友,网友哎,怎么原来那种大忙人也上网的吗?”   “怎么了?你自己不也有****?”白秀麒倒显得很平静:“潘十一和任坚强还**秀恩爱呢,你真以为他们是单纯的网友?”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网友。”李坤点点头,一脸深沉:“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啊,算是看透了!”   “不,你只是嘴快而已。”白秀麒又向他投喂了一根鸭舌。   这之后倒是没有人再来打扰他们进餐了,只不过夜总会开门的时间是九点半,他们为了拖延时间故意吃得慢慢吞吞,还打开了电视随便扫上两眼。   九点的时候,晚间新闻开始了。身着薄荷绿套装的女主播正襟危坐,一上来就发布了一个重磅消息。   “今天下午五点,我市城西冬心河道桥洞下发现部分尸块,尸体为女性,经初步鉴定死亡时间超过半个月,具体身份正有待于进一步的核实。”   屏幕上的画面则是一个黑黢黢的桥洞,警察打捞上来一个用蓝色防水布包裹捆扎的物体。   “噗——”   李坤把差点把一口菜泡饭喷在桌子上:“饭点儿怎么播这种新闻,差评!”   “都九点了还饭点?有本事你自己办电视台去。”   白秀麒随手插起一块西瓜。自从几天前见识过尸龙之后,他觉得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大大地增强了,现在如果是让他学习前辈达芬奇去解剖死人都可以。   李坤又嘟嘟囔囔了几句,顺手关上了电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他们结了帐就坐电梯往十九楼去了。   老蒋的夜总会名叫“蓬莱一号”,中不中洋不洋地怪异着。不过反正来这里解闷的人大多不太清醒,叫蓬莱一号还是空军一号都不是问题。   大厅里一圈是普通场,有舞台舞池和自助餐区域。一边是半开放式的座位,两两相对的沙发顶上悬挂着粉橘色的纱幔,从外头看进去一切都带着朦朦胧胧的**。   从自助区域继续往里走则是vip包厢,可以用来点歌、喝酒,当然相对来说也是比较邪恶的部分。   李坤轻车熟路地走到了他最经常去的那一间,叫了相熟的公主开了好几瓶高档洋酒,那表情感觉还没开场就已经醉了几分。   白秀麒原本是没有准备过来胡闹的,于是远远地坐在了靠窗的位置上。19楼不算太高,但从落地窗往外看,灯火璀璨的商业街还是尽收眼底。稍远一些的地方,那座高耸入云的地标性商业建筑晴空高塔正在夜色中熠熠闪光。   想起前几天他带着江成路在那里面接受改造的场面,白秀麒的嘴角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说起来今天一早就从玄井公寓里走了出来,没有和那家伙打招呼。现在都晚上九点了,再迟一点他会不会打电话过来询问?   算了吧,彼此之间明明不是那种亲密关系,干什么还要臆想出这种假设,这不是在和自己过不去吗?   白秀麒忽然觉得自己也需要摄入一点酒精,他抬起头来寻找酒杯,却发现自己被人盯上了。   是那个他以前偶尔会去搭讪的女人,肤色白皙容貌艳丽,长腿大胸,看起来有点混血儿的感觉。   发现白秀麒也注意到了自己的视线,她干脆主动拿着一杯酒坐了过来。   “白少,今天怎么了?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开心啊。”   “没有。”白秀麒摇摇头:“只是有点累而已。”   “累啊?要不要我帮你揉揉?”说着,她就伸出了手,指甲上镶嵌的水钻闪闪发光。   “不用了。你去陪李坤吧。”关键时刻白秀麒还是卖了一回队友。   不愧是在风月场合摸爬滚打的,女人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白少啊,你难道不喜欢我了吗?”   该怎么解释,告诉她其实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男人……这情况继续发展下去,搞不好就成了第二个王清枝和李坤……唯一不同的是,李坤那就是个幌子,可自己这次却是货真价实的。   虽然说自己这事儿估计成不了,但是一旦明白了自己的心思,白秀麒就觉得不能这么继续下去。套用一句俗气的话,他可以没节操,但也是有原则的人。   他正在纠结了,倒是听见那个女人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白少该不会是家里有了妻管严了吧?” ☆、第三十五章 柳荫下的死亡   什么?什么妻管严?   白秀麒愕然地抬起头来,却看见女人一脸了然地冲着他做着鬼脸:“白少啊,你这种状态我可是见多了,人是在这儿了,可心早就飞到别的地方去了吧?”   “……”   好像还真被她给说中了,白秀麒哑然。而他难得发愣的表情也成为了最好的答案。   女人呷了一口杯中酒,笑得花枝乱颤:“算啦算啦,反正我也想过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天要落雨娘要嫁人,都是没办法的事,我今天就不赚你的钱了,不过李少可要倒大霉喽。”   白秀麒还真没想到她会如此爽快,忍不住愣愣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不为什么。”女人笑得爽快:“我也想要嫁个好男人啊,谁会愿意自己心爱的男人在外头沾花惹草的?就当是给今后的自己积个德吧。”   说到这里,她也不拖泥带水,俯身在白秀麒的嘴唇上留下一吻,转身就拿着酒杯加入了围攻李坤的战团。   被微妙地误解了啊……白秀麒有点哭笑不得。   他看着不远处笑闹的人群,心里头有什么东西被放下了,又有什么东西被提了起来。寻思了两三秒钟之后,他起身走到李坤身边,简单直接地告诉他自己要回去。   祝你好运。   已经被李坤搂住了肩膀的女人,冲着他无声地说出了这四个字。   十点钟,正是夜总会里人声鼎沸的时候。   白秀麒刚走出包厢就连续避让了两次送酒水的推车,接着往电梯门的方向走了五六步,刚拐过弯又撞上了熟人。   不,其实也不能算是“熟”的,因为那个人正是王题。   看起来刚才那十几个人的“网友见面会”也将大本营搬到了这里。此刻的王题已经喝得有七八分醉,整张脸都憋成了猪肝色,正被一个人搀扶着也往电梯这边走过来。   扶着王题的那个人,也是“网友见面会”里的一员。白秀麒记得他是本市的一位电商老板,据说这次的见面会就是他出资主持的。   白秀麒不想和他们寒暄,于是停住脚步转过身去回避,等到听见电梯铃声响起之后才回过头来。   王题已经不见了。   他正准备继续朝电梯走过去,谁知道拐角那边的走廊上又跑过来一个人,见到他就大着舌头喊了起来。   “喂,那个……那个谁,白……白……”   白秀麒认出这也是那个网友会的人,正准备视而不见。可是那人已经跌跌撞撞地跑到了他的面前,一手拍上了他的肩膀。   酒气冲天。   自从听了江成路说人的肩膀上也有一把火之后,白秀麒就开始留意避免被人拍到。现在这大大咧咧的一掌,立刻让他眉头一皱。   但那个人显然毫无自觉,还满口酒气地凑到白秀麒面前,喘着粗气:“你……你刚才看见王题没有?”   白秀麒点了点头,指指电梯:“他刚才下去了。”   那人一听,表情顿时垮了下来:“老子连路都走不稳了,还得下去给他送东西,这是造了什么孽哟……”   说到这里他忽然把一个手机塞到了白秀麒手上:“白……小白,你认识老王的哈,麻烦你帮帮忙,把这个手机交给他。你和他交换过名片的,找不到人就打他手机,谢谢哈!”   说着,再不管三七二十一扭头又跑回到包厢里头去了。   等等,他的手机都在这里了,还打个屁的电话找个屁的人啊!白秀麒简直无语。可是人都已经跑了,再拒绝似乎也已经来不及。   算了,还是先下去看看人还在不在。如果实在找不到,也就只有再想别的办法了。   打定了主意,正好电梯门也已经再度开启。白秀麒叹了一口气快步走了进去。   一楼的饭店大厅里,此刻倒是已经显得有些冷清。清洁工开始了地面的清扫,一旁的迎宾小姐还在等着给开车来的顾客发放免费停车券。   白秀麒走过去询问,确定一分钟前王题两个人确实从电梯里走了出来。不过他们没有叫出租车,也没有车来把他们接走,而是互相搀扶着往饭店边上的公园走了过去。   这家饭店紧邻着古老的运河,边上就是开放式的市民公园。晚上偶尔会有喝高了的人在运河边上引昂高歌,或是躺在长椅上醉卧通宵。心想着王题估计是被人扶着去散酒劲儿了,白秀麒出了饭店也转了个弯,一头扎进了植被茂盛的河边游步道。   最近几天雨水有点多,运河水快要涨到和岸边齐平了,波浪拍打着岸边,像是静谧的催眠曲。岸边的游步道只有不到两米的宽度,全程种满了高大的柳树,茂盛而柔软的枝条垂下来,像极了一顶顶的纱帐。   路灯的柔光从柳树荫中投射出来,朦朦胧胧的,好像还带着点儿幽幽的绿意。   有点阴森。   白秀麒紧了紧衣领,加快脚步朝前走去。心想着要是走到下一个路口还没看到王题,就直接走到大路上打车回去。可他刚刚作出了这个决定,就看见了人影儿。   不是在游步道上,而是在水边的桥洞下面。   这段运河目前已经不通航,为了方便两岸的行人互相来往,河上每隔两百米就架设有小型的拱桥。此时此刻,在距离白秀麒不到二十米的前方就有一座,桥栏上贴着一圈灯带,勾勒出桥洞的形状。   也正是这一圈灯带,让白秀麒看见了可怕的一幕。   拱桥的桥墩处,浇筑有两个大约三平方米左右的小平台,其中左边那个与一个亲水平台相互连接。由于涨水的原因,平台没入水面大约五六厘米的深度。此时此刻,白秀麒看见有两个人正在桥墩下扭打着,紧接着其中一个人掰住了另一个人的脖子使劲一扭——   白秀麒发誓自己听见了颈椎断裂的声音!   被扭断了脖子的那个人立刻软倒下来,彻底失去了抵抗力。   紧接着,袭击他的人将他放倒在了漫水的平台上,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只轻轻一刀就划开了那人的咽喉!   在远处朦胧的路灯光照下,深色的血液从那人的喉间汩汩涌出,但是很快就稀释在了源源流动的运河波涛中。站在柳树后面的白秀麒知道自己正在目击一起谋杀案,他手脚冰凉。   赶紧报案,必须马上报案。   这样想着,他摸索着掏出了口袋里的手机,用外套遮着屏幕的光亮按下了按钮。   该死的,拿错了,这是王题的手机!   白秀麒还来不及再伸手进口袋里摸索自己的手机,忽然觉得手掌心里一阵酥麻。王题的手机好死不死地接到了来电,一张古装女人的脸陡然跳了出来,又是振动又是响铃地闹了个天翻地覆!   那首王题所导演的,近日热播的电视连戏剧主题曲,慷慨激昂地在运河畔响起,甚至吓飞了远处大树上的几只夜鹭。   而同样受到惊动的是白秀麒,还有那个拿着刀的凶徒。   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关键时刻白秀麒没有半点的犹豫——跑!   前面几百米就是饭店,就算这个钟点外头没有行人,但是摄像头至少会拍下凶徒的模样。只要几分钟,只要跑到就可以了!   怀着这样的想法,白秀麒立刻转身,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撒腿狂奔,也根本不去理会后头是否有人跟了上来。   可惜天不遂人愿,才跑出十来步他就跌倒了,膝盖重重地磕在了地上。可是比膝盖更痛的却是他的右脚踝——竟然好像是被什么利器给割破了。   就着跌倒在地上的姿势,白秀麒扭过头去。借着从柳条间筛进来的光线,他看见割伤自己脚踝的竟是一把锋利的小刀。它是从二十多米之外,那个凶徒的手上飞出来的,穿过黑暗准确地刺中了目标!   脚踝正在汩汩冒血,更可怕的是不知道是否伤到了筋骨。白秀麒扶着树勉强站立起来,可是再想要快速逃跑却实在是做不到了。   而这个时候,行凶的那个人已经站在了柳树前。   惨淡的路灯光同样照亮了他的脸,是他……就是那个扶着王题走出来的人!   白秀麒惊愕地看着凶徒,心里头却已经开始了飞快的计算——当面和这家伙硬碰硬,恐怕是没有什么胜算的。为今之计,想要保命就只有……   柳树外的凶徒,好像已经笃定了白秀麒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他捡起了跌落在地上的匕首,甚至伸出舌头舔噬着残留在上面的白秀麒的鲜血,然后一步一步地接近。   被恐惧感所驱使着,白秀麒也开始了移动。他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扶住了岸边的栏杆,后退一步、又退一步。   凶徒并没有注意到,就在白秀麒身后的栏杆上,留有一处一人宽的缺口。就在后退到缺口上的那一瞬间,白秀麒猛地转身,毫不犹豫地投进了涛涛的河水之中。   脚上的伤口遇上冰冷的河水,疼痛的感觉愈发强烈了。白秀麒试着游了几下,可惜伤口让他无法顺利完成蹬腿的动作,整个人就像秤砣那样直挺挺地沉了下去。   水岸边,凶手也来到了栏杆旁,低下头看着水中的白秀麒。   他的嘴角带着残忍的笑容,满意地看着白秀麒在水里挣扎,喘息,最后一动不动地消失在了幽深黑暗的水底…… ☆、第三十六章 饭可以乱吃,话别乱说   命悬一线——这是白秀麒今天“学”到的新词汇。   头顶距离水面越来越远,想要浮上去似乎没那么容易,又不想等死——问,现在应该怎么办?   幸亏他记得自己还有最后一招。   虽然自从那天荒唐的鱼缸实验之后,他就再没有验证过那枚龙魄的威力,但现在不是也得试,权且把死马当活马医了。   果断地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他首先伸手捏住了自己的鼻子,接着才张开嘴,试探性地吞进第一口河水。   没有任何反应。   因为缺氧而产生的窒息感正在一点一点地凸现,可是肚子里的龙魄并没有一点制造氧气的迹象。白秀麒定了定神,将河水吐出又重新来了一次,还是失败。   头顶距离水面转眼已经有差不多两米的距离,周围几乎是一片漆黑。他努力想要踩水上浮,可事到如今,唯一的效果只是白白消耗掉更多的氧气。   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白秀麒的心里只剩下这一句话反反复复。   短短十几分钟之前,一切明明都还是那么平静;可是现在,自己这一辈子居然就要草草收场了?!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对抗死亡?   窒息的感觉很快就达到了极限,奇怪的是死亡的过程并没有想象当中的痛苦。当白秀麒被迫呛入第一口水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了挣扎的力气,整个人无奈地漂浮在浑浊的河道里。   运河的水是流动着的,这样一来,人们可能需要两三天的时间才能够发现遗体。而那个时候的自己,恐怕早就已经被鱼虾啄食,面目全非了吧。   想到这里,白秀麒甚至苦笑了一下。开始脑补以自己为蓝本的九相图。   哎,随便了吧。   反正死都死了,谁还管尸体好看不好看。只是吓到了发现尸体的人,辛苦了火葬场的员工……   火化之后,自己的骨灰是会留在祖父身边呢,还是被坟亲带回乡下安葬?可惜无论怎么样自己是没得选择了。要不,试着托个梦什么的?或者找个能够通灵的替自己带个口信儿?   认命之后一切似乎变得轻松起来,想着想着,白秀麒的脑袋里又浮现出了那张英气逼人的脸庞。   江成路现在在干什么?这个点儿,澡堂子已经断水了。他也许正坐在**上,摸出手机拨打着自己的号码。   可惜啊可惜,这通爱心电话是注定无法打通了。   又吞进了几口河水,白秀麒逐渐进入了意识混沌的阶段。他朦朦胧胧地庆幸着,当初对于江成路的告白没有成功。不然这么快就死了,不仅坑了江成路,恐怕连自己死后都会阴魂不散,也变成妬妇津之神吧?   “幸好,你还没来得及喜欢上我……”   他张嘴自言自语,叹息声却变成了几个泡泡,浮向水面。   好了,该怀念似乎都已经怀念完毕,剩下的就是安静等死。白秀麒放松全身,将自己交给水流,甚至闭上了眼睛假设自己即将做一个永远不醒过来的美梦……   但他很快发现自己根本就“睡”不着。   不是说濒死的人都会看见往事在眼前回溯,接着灵魂会穿过一条黑暗的甬道到达黄泉彼岸?为什么他现在感觉到的只是一个劲儿地在水里沉沉浮浮,好像被丢进滚筒洗衣机里的一件衬衣?   就在他心里嘟嘟囔囔的时候,水流忽然推着他,撞到了什么坚硬的物体上。   他愣了愣,旋即意识到那是一个桥墩。   如果自己死了,这座桥应该就是奈何桥;但如果自己还活着,那么……   白秀麒没有继续深思下去。他手脚并用地扒住桥墩,开始艰难地往上攀爬。所幸这几天水位高涨,水底下居然留有检修的爬梯。白秀麒就攀着爬梯一点一点地往上挪,过了漫长的两三分钟,终于把脑袋给冒出了水面。   还是运河的游步道边上,还是高高的柳树和黯淡的路灯。   这里是人间。   白秀麒茫然地看了一会儿,忽然想到自己还没喘气儿,急忙张嘴吸了一大口空气。这下可不得了,肺里头的水同时从嘴里和鼻子里喷了出来,咳得他差一点重新掉回到河道里。   感觉稍稍平复一些之后,他拖着伤腿慢慢地爬上了岸,抬头打量着四周。根据远处高楼大厦的位置判断,自己已经顺着水流飘出了两三百米。   看起来那枚龙魄的确有用,只不过江成路传授的用法纯熟是误导。   真的活下来了啊。   白秀麒仰天躺在地上喘着粗气,从未感觉这座城市的空气是如此甘甜,晚风是如此和煦……躺着躺着,他忍不住笑出声来,又伸出手去想要逗弄高处垂落的柳条。   就这样过了好一阵子,他这才缓缓想起来其实危机还没有解除。那个凶手,很可能现在还在附近徘徊,处理王题的尸体。   必须报警。   他挣扎着站起身来,拖着受伤的右腿一步一步艰难前进。刚开始他的计划是走到附近的大街上找人求助,可是很凑巧,他在路边发现了一个电话亭。   他走进电话亭,拨通了110。接警员表示警察会在十五分钟之内赶到,并且建议他如果腿脚不便可以反锁电话亭,原地等待120的救援。   白秀麒采纳了这个建议,插上了电话亭的插销,坐在地上查看着腿上的伤口。血已经基本止住了,伤口发白,看起来有点深。   可千万别真瘸了啊。   白秀麒在心里默默祈祷,同时又觉得有点好笑:刚才自己还在为了侥幸生还而感到狂喜,现在却开始为了脚伤而担忧——人果然是不知足的动物啊。   想到这里,他强迫自己挤出一丝笑容,又开始在口袋里掏起了东西。   手机和钞票在落水的时候全部进水了,但是硬币还能够使用。他拿出了一枚,放进电话机的投币口,接着拨通了一串手机号。   短短的两下提示音之后,电话接通了。那头传来的是熟悉而随和的询问声。   “哪位?”   “……是我,白、白……。”   白秀麒张嘴想要回应,可谁知从喉咙里窜出来的声音却是支离破碎的。   他拿着话筒抬起头,看见电话亭玻璃墙上映着自己的脸,苍白狼狈的,笑得比哭还要难看。   十分钟后,警察和120同时赶到了现场,安静的运河游步道一下子沸反盈天。   由跟车医生初步检视完伤口之后,白秀麒被抬上了救护车。有一位年轻的小警察一路跟随,负责接下去的笔录工作。   他被送到了附近的一处医院急救中心。看诊的是一位经验丰富的中年外科医生,初步判断脚上的肌腱和筋脉都没有大碍,但是伤口受到河水污染,要小心会有感染的可能。   这之后的程序就是拍片,从X光室出来的时候江成路也赶到了。他前所未有地阴沉着脸,嘴角边没有一丝笑容,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   推着白秀麒轮椅的护工被他的气势所震慑,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下一秒钟江成路就接过了轮椅的控制权,低头对着白秀麒就是劈头盖脸一通质问。   “怎么搞的?你不是跟我说回家收拾东西的吗?都那么晚了怎么跑那儿去?!”   白秀麒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等他全部问完了才缓缓开口道:“我一会儿还得和警察同志说一遍,你也跟着听吧。”   拍完片之后是清创和缝合。清创室不允许外人进入,于是江成路就跟着一起来的那个小警察在外头等着。白秀麒缝完伤口出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打成一片,大致的案情江成路也从小警察的嘴里听了个七七八八。   伤口处理好了,接着就只剩下挂盐水这最后一个步骤。   护士小姐麻利地搞定静脉穿刺之后就走开了,偌大的输液室里居然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小警察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哈欠,开始催促白秀麒叙述一个小时前他所遭遇的惊魂一幕。   从夜总会到河边,从受伤再到跳河逃生,只是隐去了在水里呼吸的那一段。简明扼要地说完之后,白秀麒还特别做出了强调:“杀死王题的人,就是那个易众网的CEO周一良。我们不久之前才刚说过话,绝对不可能看错。”   “恩。”小警察刷刷地做着笔录,一边点头:“我的同事已经去调取附近的监控录像,还有其他人的证词,相信很快就能够得到更多的佐证。”   初步的笔录很快就完成了,小警察接了一个电话,又问白秀麒索要了联系方式,先走一步。最后只剩下江成路皱着眉头陪在他的身旁。   “你知不知道,自己电话里的声音听上去在发抖?老神的事儿才完了没几天,你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还能不能让人省点心?”   “你以为我想吗?”白秀麒苦笑:“你不是说我吸收了阴气容易招鬼嘛?说不定也一样容易招倒霉事儿。”   “饭可以乱吃,话别乱说。”   江成路瞪着他,眼神强硬了一秒钟又软化下来:“早知道我就应该早点给你打电话的,这么晚没消息就知道不是好事。”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打?”   “我怕打扰你快活似神仙啊。”   “……”   白秀麒知道江成路是在揶揄自己跑去夜总会这件事,又想起夜总会里那个女人对自己说过的话,心里头顿时好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时候江成路口袋里的那枚破手机震动了起来。   “等等,是陶川的电话。” ☆、第三十七章 小白,我们交往吧   趁着刚才白秀麒进清创室的时候,江成路给陶川去了一个电话,让他打听打听这个案件的详细情况。陶川倒也是个认真的人,这才几十分钟的工夫,就已经传回了消息。   就在白秀麒被救护车带走的同时,警察也在饭店附近的亲水平台上发现了王题的尸体。他的喉咙被利刃割开,血液几乎完全流干。现场没有发现凶器,而行凶的人也已经不知去向。   名人在闹市区遇害,凶手还可能是另一位名人——兹事体大,在勘察现场的同时,余下的警察兵分两路,一路前往夜总会寻找“网友会”的其他成员,另外一路则迅速查看沿途的监控探头,查看是否有凶徒的蛛丝马迹。   根据陶川的说法,“名人网友会”那边首先给出了“王题的确和周一良同时离开”的证词,但是也有人说白秀麒尾随着王题和周一良走出了酒店,他同样可能是真正的凶手。   “帮他们递东西,居然还被怀疑,真是狼心狗肺。”白秀麒咬咬牙。   “别气了,你看刚才那个小警察都走了,意味着你还真没有被列入怀疑名单。”江成路拍拍他的肩膀:“听陶川接着说下去。”   的确,第二队查看监控的警察已经为白秀麒洗脱了嫌疑。原来这段时间案发地的小桥附近经常有人偷钓,市政部门在桥上安装了一个摄像头,正是这个摄像头还原了事件的前因后果。   “杀人的周一良已经畏罪潜逃,目前警方正在全力追捕中。至于他的杀人动机,目前尚不明确。”   陶川说,虽然案件的噱头挺大,但目前看起来性质相对简单。白秀麒作为无辜被卷进来的群众,可能还会被叫去做几次笔录,不过比起警方来,更需要提防的还是无孔不入的媒体。   电商CEO怒刺电视导演,青年画家不幸躺枪。光是想象一下这个标题就已经够耸动的了。   白秀麒实在不想被卷进漩涡,于是取出手机准备切断电源,这才发现自己的土豪金早就进水成了砖头一块。   “对了……”他接着想起了什么很重要的事:“王题的手机,我落水的时候它掉进运河里了。”   “这事儿留给警察去头疼吧。”江成路叹了口气:“你该头疼的是接下来几天怎么办。”   “怕什么?”白秀麒挑衅似地抬起头来:“不是还有你吗?”   江成路哑然失笑:“难道哥欠你的啊?”   白秀麒理所当然地点头:“不知道是哪一个人,前一阵子还在我爷爷的坟墓前面说,只要他继续住在玄井公寓一天,我就不会有事,呵呵”   “你这不是没出什么大事吗?还不是多亏我给了你那块龙魄。”   “要不是想着早点回公寓,我现在还和李坤快快乐乐地吃着火锅唱着歌呢!”   “……你这是怪我咯?!”   “怪你你能把我怎么样?”   “嘿,我得问问护士小姐给你挂的是什么药水了,怎么用了药反而闹得更……”   江成路一边说着一边扭头,才扫了一眼点滴管就叫了起来:“血!”   不知不觉中点滴已经挂完了,白秀麒手臂里的血顺着输液管回上去好大一截,看上去触目惊心。   两个人顿时一通手忙脚乱,拔了针头又按铃叫来护士。护士小姐过来一看,连针头都拔了,可还有一瓶要挂呢,无奈只能换手再扎一次。   “这一次自己看着点儿,快挂完了叫人,别再自己拔了。”**贴完胶布抬头看了一眼江成路,眼神有点责备。   “是啊,都怪你。”白秀麒顺便落井下石。   “好好好,都是臣妾的错。”江成路举手表示投降:“陛下息怒,龙体为贵啊。”   “噗。”**先乐了,主动打趣道:“你们俩感情真好,基友啊?”   “是啊。”   “……不是。”   说“是啊”的江成路笑着看了看说“不是”的白秀麒,也改了口:“你说不是就不是。”   “我……”白秀麒百口莫辩,只能干瞪眼。   这下**乐了:“哦~~~原来是忠犬攻,别扭受。”说着,笑嘻嘻地走开了。   等她走远了,白秀麒无语:“你说现在的小姑娘脑袋里都是些什么啊?”   江成路倒是不以为然:“她也就说说而已,其实根本没有当真,你顺着她的意思逗她一乐不就得了。”   “这是原则问题,怎么能拿来开玩笑。再说了,她不知道你是谁,可我有名有姓地都写在输液袋上!”   “怎么,你怕人家把你和我扯上干系?”江成路做受伤状:“嫌弃我一个看门的,配不上你大画家?”   “别闹了,你知道我什么意思。”白秀麒挥了挥手表示自己头疼:“你觉得是幽默有趣,可我心理一点都不觉得好受,既然是没有结果的事,就别一个劲儿的撩拨我。在这样下去也别愉快地玩耍了,散伙吧。”   见白秀麒像是动真格的了,江成路立刻收敛了表情认真道歉。   “对不起啊。没考虑到你的心情,又给你添堵了。”   说到这里他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其实我心里也觉得挺奇怪的,自己干嘛老拿这种事来撩拨你。直到刚才听说你出事儿了,我突然发觉自己是真的挺在乎你……”   “又来!”白秀麒恨不得掐住江成路的喉咙:“你是鱼还是鸟啊,难道只有三秒钟的记性?!”   “这次我是说真的!”江成路举手做投降状:“你给我一点时间考虑考虑呗?”   白秀麒眼皮一跳:“……考虑什么?”   “考虑我们的事。”江成路想了半天没有找到合适的词语:“就像那天你在澡堂子里所希望的那样。”   白秀麒的心跳都加快了,可是脸上却依旧冷笑:“怎么那天你装傻不是装得很娴熟吗?怎么现在又不怕我突然死掉,留你一个人难受啦?”   “还是怕。”江成路坦诚地点头,却又附上但书:“可是刚才我就想明白了——如果喜欢一个人是潜移默化、无可避免的事,那么怕又有什么用?”   “……你认真的?”白秀麒觉得自己快要兜不住了。   “认真地想要试试。”江成路点头:“不如我们试着……那个什么词儿,‘交往’看看?”   “万一确认失败呢?还不是在逗我玩!”   “这……”   江成路也没有了想法:“要不先交个定金?成功了你退回给我,失败了你拿走权当精神补偿。”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白大少爷你想要啥?”   “我-想-上-厕-所!”白秀麒咬牙切齿。   厕所是真的想上。毕竟这么多药水挂进去,再不想上厕所那是肾脏有问题。   轮椅是有,可坐在轮椅上如厕毕竟还是不可能的任务。说实话白秀麒已经憋了很久了,现在一和江成路抬杠,下半截的压力就更是忍无可忍。   说实话,他那么焦躁,有很大一部分也是因为憋着的关系。   江成路一听,说这好办,人有三急嘛。转身就不知从哪里弄了一副拐杖过来。   白秀麒拄着拐杖,倒是可以站起来了,可是手上还挂着点滴呢。于是江成路也义不容辞地站了起来,高举着盐水瓶做自由女神状紧跟在白秀麒身后。   从输液室出来走个五六米就是化验室,再边上就是洗手间。越往前走,白秀麒心里就越是嘀咕。好不容易挪到了门口,眼看着江成路也要跟着进去。   “瓶子给我。”白秀麒伸出吊着针头的那只手。   “不行,”江成路给他科普:“必须要有高度差,不然血还会回流。”   “……”白秀麒低头看着自己另外一只手,还拄着拐杖呢。   江成路在边上小心翼翼地问:“还憋得住吗你?真不用我帮你扶着?”   “……少废话!”   最后白秀麒还是找到了折衷的办法——单独的厕所隔间里有挂包的领钩,他将盐水瓶挂在上头,然后转身把门给关上了。   “我在外头,有什么事就喊我啊。”江成路敲了两下门,终于是走开了。   白秀麒的亲身体会,在如厕这件事情上倒还真不太需要别人的帮助——单脚站立毫无难度,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别在动作的时候把手上扎着的针头给拔出来就可以了。   只不过,这还只是一个开始。回去之后从上下楼到洗澡等等更多更麻烦的事还在等待着他。   压力已经释放完毕,可白秀麒却迟迟没有走出去。从刚才开始他就努力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其实心里面早就已经炸开了锅。   江成路刚才说的那番话,实在是太犯规了。   说什么“试着交往看看”,搞得好像他白秀麒是一件急于打开销路的新产品,必须低声下气地求他“试用”才行,至于吗?!   可是另一面,这一声“试用”又好像在坚硬的冰面上凿开了一个小洞,带来了阳光和氧气,弄得白秀麒心里痒痒的。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总之自己再不会主动做出澡堂子里头那种荒唐事了。   打定了注意之后,白秀麒终于推门出来,正巧就看见了又从外头走进来的江成路。   “……好吧。”他主动对江成路点了点头。   “好什么?”江成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提示一下?”   “不是你试着要和我交往看看的吗?!”   “哦!对哦,好啊!”江成路走过来取下挂在钩子上的盐水瓶:“那我们现在起就是恋人关系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   白秀麒无语,拽着输液管走到洗手台边上去洗手,过了一会儿才反问道:“你以前没谈过恋爱?”   江成路回答得理直气壮:“你忘了我失忆啦?就算以前有过喜欢的人,现在也都记不得了。”   他这一提,白秀麒忽然又想起了自己做过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心里头一烦躁,挥了挥手说道:“那就从一垒开始好了。” ☆、第三十八章 再说我揍你   江成路问:“一垒,什么一垒?”   “一垒是牵手。”   白秀麒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洗完了手,接着伸手想要去够一旁的纸巾,直到身体失去平衡的一瞬才意识到自己此刻是个残兵败将。   所幸江成路眼疾手快,已经一把扶住了他的胳膊,还特自然地拽了一张纸巾塞进他手里。   “……”感觉好像一垒已经早就超过了。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片刻,江成路又问:“有一垒,就应该有二垒吧,是什么?”   “……拥抱吧。”白秀麒也不太肯定。   江成路立刻反问:“需要我把你抱回输液大厅吗?”   “开什么玩笑!”   虽说现在是深夜,但这里好歹也算是公共场合,卿卿我我成何体统不说,要是再被刚才那个**看到了……想到这里,白秀麒当即严词拒绝。   于是江成路又问:“肯定还有三垒吧?”   “应该是接……接吻?”   老实说白秀麒自己都不太肯定。所谓的一二三垒都是年轻人的词汇,自诩为成年外加成功人士的他完全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跟一个大男人躲在深夜的厕所里讨论这些有的没的。   然而江成路却听得非常认真:“这个,好像我们也已经吻过两次了吧?一次是你被胭脂盒里的妖怪附身,还有一次就是澡堂子里……”   何止两次啊,梦里头还有好几次呢。白秀麒腹诽,可还是勉强认可了他的话。   于是江成路点点头愉快地做出了决定:“那我们直接到四垒吧。”   “没有什么四垒……三垒过了就是本垒了。”白秀麒哭笑不得地解释:“本垒就是……”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表情有点尴尬。   江成路当然不知道他心里在尴尬些什么,继续一个劲儿地追问本垒的意思。   白秀麒被他催得头大,只能顾左右而言他:“虽然我们是亲了两次,但是两次的状况都比较特殊,所以我们还是从三垒开始吧。”   “成。”   江成路痛快的点头,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这样站着会很累吧?”   “还好,怎么……”   白秀麒脑袋里还没转过这根筋来,忽然就看见江成路朝着自己俯身过来。下一秒钟,他的腰就被江成路给单手搂住了,接着整个人也被抱起来放在了洗手台上。   这……是什么怪力?!   白秀麒还来不及吐槽这一点,就看见江成路垂下眼帘紧盯着自己的嘴唇,而这暗示着……   白秀麒不是新手初中生,他知道这种**的视线代表什么意思。他的第一个反应是想要躲开,可是又转念一想,躲什么呢?这不是自己曾经想要的结果吗?现在人家送上门来了,自己却往回缩,这不是犯贱是什么?   于是白秀麒也迅速做好的准备,微微地偏过头注视着江成路的嘴唇。   就这样,两个人一点一点地接近,慢慢越过了友谊的距离。   江成路的鼻息轻轻喷在了白秀麒的脸上,护士得好像恋人间的低语。而就在白秀麒本能地闭上双眼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叫你们看着点时间的,又忘了——啊?!”   还是刚才那个**,眼看着输液的时间快要到了,特别有责任心的提前过来找人。谁知道输液室里空空荡荡的,等了半天都不见人回来。她心想着难不成出了什么事,在走廊上一找,经过男厕所门口的时候就看见了刚才那一幕。   调侃归调侃,可是真正瞧见两个大男人搂抱在一起玩亲亲,小姑娘的脸还是“腾”地一下涨红了。   当然,比她还要红的,是白秀麒的脸。   *****************************************************************   无论如何,盐水总算是全都挂完了,从医院出来他们打了一趟出租车,回到玄井公寓已经是凌晨时分。   因为医院的轮椅无法外借,所以白秀麒是拄着拐杖上的出租车。可下车的时候江成路却嫌他走得慢,不由分说地就把人给打横抱了起来,还说反正半夜三更黑灯瞎火没有人看见。   白秀麒刚刚才体验过江成路的怪力,于是象征性地挣扎几下就妥了协。可是刚穿过正门的通道就傻了眼,小红正穿着一身运动服在院子里做瑜伽呢。   “哟。哥嫂子回来了。”   不愧是女鬼,就是比凡人护士小姐镇定多了。   白秀麒掩耳盗铃地捂住自己的眼睛,心想今天怎么就和小姑娘犯冲了呢?   最后,虽然耻归耻,但白秀麒还是让江成路一路给抱到了楼上。进了门,江成路刚想把人往炕上丢,却被白秀麒揍了一拳。   “放我到椅子上。”   倒也是。白秀麒刚才在河里游了一圈,那河水还混着王题的血液,后来上了岸也只是裹了条速干毯,全靠自己的“内力”把潮气逼干。滋味好不好受、会不会生病另说,像白秀麒这种轻微洁癖的患者,能忍到现在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澡堂子已经停水了,白秀麒也不想为了这件事打扰到小红的修炼。充分体谅到他的想法,江成路给他烧了一桶水擦身,接着又想到什么,起身走了出去。   趁他不在,白秀麒抓紧时间脱下衣裤开始擦身,擦到一半的时候江成路就走了回来,手里头还拿着一个棒球手套大小、长满了绿苔、还在不断滴水的怪东西。   “你的脚要做个防水处理,这样明天早上就算是洗澡也不会有问题。来抬一抬,我给你包上。”   说着,他就把自己手上那个东西放在了桌子上面,接着从水池上面抽出一把尖刀,将刀刃放平,向着准那东西的中部慢慢楔入。   只听“喀拉”一声,原本扁平的物体分作了两瓣——白秀麒忽然意识到这居然是一个硕大的蚌壳,   “你从哪里弄了来的?”   “楼下喷泉里啊。”江成路一边说,一边伸手将蚌壳彻底掰开,接着用指腹在淡黄色的柔软蚌肉上按压着。   这么大的蚌壳,藏在楼下那个脏得看不见底的喷泉里?   白秀麒对于那个喷泉绝对有印象,他感觉被工业园区偷偷排放污水的龙须沟都比它干净,那浮萍和绿藻多得简直要把水给吸干了,居然没想到还能养活这么大型的生物。   那边江成路已经摸到了他要找的东西,一点点地把它挤出了蚌肉。那居然是一枚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珍珠,亮度很高,泛着一层金属般的银色光泽。   白秀麒已经懒得再去奇怪为什么江成路手里会有这样那样的宝贝了,他一边擦着手臂,一边看江成路重新打来一盆清水,将珍珠丢了进去。几乎就在遇见水的刹那间,珍珠竟然忽然像一大朵牡丹花似地绽开了,顿时撑满了整个瓷盆。   “这是——?!”   白秀麒忘记了自己应该保持见怪不怪的心态,瞪大了眼睛看着江成路将这朵“牡丹花”从水里挑起来,满满展开变成了一大张薄如蝉翼、同时泛着银光的白纱。   “你摸摸。”江成路将纱凑到了白秀麒面前。   白秀麒狐疑地伸出手来触碰,只觉得那白沙无比轻柔,仿若无物。更重要的是,它明明刚刚从水里面被捞起来,却是全然干燥的,表面上竟然连一颗水珠都看不到。   “听说过鲛绡吗?”   江成路拿着白纱蹲到了白秀麒的脚边,手一扬,将白纱覆盖在了他的伤口上。   白秀麒愣了一愣,很快就回想起了学生时代曾经在课本上学到过的典故——东海的鲛人会纺织一种神奇的轻纱,遇水不湿,这就是鲛绡。   眼下,那层白纱一贴到他的脚踝立刻就牢牢地吸附在了上面。因为实在太薄了,所以看上去就好像只是在皮肤上抹了一层薄薄的银粉。白秀麒曾经在海船上见过新鲜的带鱼,被捕捞上来的时候浑身就闪动着这种明亮的银色。   他问:“这就是鲛绡?所以说,东海真的有鲛人?”   “应该说是以前真的有。”江成路纠正他的说法:“至于现在有没有,谁都不知道。”   他说,这些鲛人的鲛绡遇水不湿,除了被制成鲛人的衣物之外,也被用来制成水晶宫的帷幔和器物。一些仙家渡海的船只、法宝,也是由上了浆的鲛绡制成的。   可是鲛绡离开了海水之后,不出一旬就会分解消失,然而“压缩”起来以珍珠的形式保存在蚌壳里,却能保持百年乃至千年如新。如今他在楼下的喷泉里养了几十头蚌壳,里头藏着的很可能是这世界上最后的几匹鲛绡了。   白秀麒一听,急忙咋舌:“这么贵重的东西干什么要浪费在我身上?!”   江成路却笑得坦然:“物尽其用,怎么就是浪费了呢?再说,那是我的东西,而你现在又是我的恋人,有什么浪费的?”   他这张嘴里说出来的话,真是无心也动人。白秀麒心里又是“噗通”一下,赶紧低下头依旧擦着自己的胳膊,他似乎听见了江成路的一声轻笑,但是谢天谢地,那家伙没有再凑过来说些有的没的。   接下去,**无话。 ☆、第三十九章 百爪挠心汤   这天夜里,照顾到白秀麒的腿伤,江成路挪去了楼下的淘宝店休息。可是这一晚,白秀麒睡得一点也不安稳。   也许是因为伤口外加落水的原因,才退下没几天的高热似乎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他挣扎着起身喝了几口水,接着就陷入了颠颠倒倒的迷梦之中。   不同于前面几次的梦境,这一次白秀麒梦见得全都是几个小时之前发生的事。   王题和周一良的脸,从王题脖颈中流出来的血水,周一良手上明晃晃的匕首,还有那个突然从王题的手机屏幕上蹦出来的女人的脸……反反复复,好像一个逃不掉的怪圈。   好不容易惊醒过来,白秀麒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没有再合眼,一直等到几个小时之后晨光熹微,远处传来鸟鸣声才勉强定下心神来。   他不知道自己后来又睡了多久,总之是酣畅淋漓的一觉。美中不足的是,他原以为可以一觉睡到黄昏,可惜肚子很快发起了饥饿的抗议,他纠结了许久才把眼睛睁开一条细缝儿。   这一睁开,却再也合不拢了。   江成路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现在就站在离**尾仅仅五六步的灶台边上。他腰间系着那种10块钱一件的蓝色卡通围裙,手里拿着汤勺,面前的汤锅正在咕嘟咕嘟地小声翻滚着。   真见鬼……这汤怎么这么香!   白秀麒咕哝了一句,翻身坐起来。他刚想着爬着去找箱子里的干净衣服穿,就看见**尾摊着两件自己经常穿的衣裤。   “醒了啊?”江成路也听见了动静回过头来:“衣服给你拿好了,不知道合你心意不,凑合着穿吧。”   “……谢谢。”   说实在的,白秀麒还真有点感动。他穿上衣服又问:“你炖的什么呢?”   “猪脚鸡爪鹅掌汤,小火慢炖,已经两个钟头了。”江成路很有成就感地拿汤勺舀了一勺浓汤:“以形补形,吃啥补啥。”   “……你为啥不再多放几块火腿进去?”白秀麒无语。   “哦对了,我还买了马蹄!”江成路举起水槽里的一个塑料筐,里头装得满满全都是刚削好的雪白荸荠。   因为行动不便,晨间沐浴的环节被白秀麒果断地取消了。简单洗漱之后他就坐到了饭桌子边上等待着大厨上菜。丁零当啷地好几个碗碟,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那一大锅“靓汤”。   看着里头那大大小小指向天空的脚爪,白秀麒窃以为与其说是补脚,总觉得催乳的效果会更大一些。   不过,味道还不错。   这锅汤江成路是指名了给白秀麒享用的,而他自己依旧是清粥小菜,简单朴素。两个人才这样安静地对坐了一分钟,幺蛾子就又出来了。   江成路扒了一口粥,冷不丁地问:“除了这个一垒二垒的,一般人交往的时候还会做些什么?”   白秀麒一口汤差点噎在喉咙里,都隔了一整夜了,这家伙怎么还在琢磨这个问题呢?   这个问题似乎不难回答,然而白秀麒又转念一想,这些年自己的确有过一些女伴,可与其说是恋人,不如说是炮-友,关系的递进往往是简单粗暴的直球,也很少介入彼此的生活,所以那似乎不能够叫做交往。   不过,没吃过猪肉至少也看见过猪走路。根据社交网络信息以及他所看过的、屈指可数的爱情故事片,白秀麒还是能够勉强勾勒出一段正常交往进行中的大致轨迹。   “嗯,应该要约会。去两个人都喜欢去的地方,借机了解一下彼此的生活背景,兴趣爱好,行为习惯。”   “哦。那我们改天再去一次你爷爷的坟头。”江成路点了点头:“接着呢?”   “……送礼物。逮着什么节日都当情-人节过。男人送女人鲜花珠宝,女人送男人领带打火机。”   “你送了我好多衣服,而我送了你龙魄,也算珠宝吧。然后呢?”江成路摸了摸下巴,眯起了眼睛,好像有那么一点角色上的优越感。   “……”白秀麒压抑了好几秒钟才没有把那个“滚”字给说出来:“然后分成两种情况。第一种先同-居再求婚,第二种先求婚再同-居。”   江成路一脸惊喜:“那我们不就是第一种吗,原来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进行到这个步骤了?”   “我们这要算**,全天下住大学宿舍的都该去领结婚证了。”   白秀麒还是没有忍住吐槽,但转念一想江成路在这方面有点意识总还是好的,强过一天到晚对自己进行无心的撩拨。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端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说点正经的,你还记得我说要搬过来的事儿吗?我打算这几天就动手了,首先要把隔壁的房间全都清空,然后找装修公司的人过来……”   “没有问题啊。”江成路答应得非常痛快:“一会儿我们就去隔壁,看看那些杂物怎么办。”   这下子白秀麒倒有点惊讶了——他原本以为玄井公寓这么敏感隐蔽的地方,江成路是不会同意别人上门来装修的,可是怎么?   他正想到这里呢,果然就听见江成路附上了一份但书。   “但是你也知道的,玄井公寓这么特殊,一般的装修公司是要在场地里过夜的吧?晚上要是被他们看到那些魂火可不行,所以装修队必须由我来找,同意吗?”   白秀麒愕然:“怎么,你还认识装修队?”   “认识啊。对面花阳姐弟还有我们楼下的淘宝店都是那家装修队给弄的。”   “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   白秀麒这才想起来公寓里的确还有几户人家是经过装修的,而且看花阴阳的工作室,感觉还挺不错。只是能够得到江成路认可并且入驻玄井公寓的装修队,恐怕也不是什么凡夫俗子吧?   于是白秀麒采纳了江成路的这个建议,但是强烈要求他首先披露这个装修队里员工的真实身份。   “呵呵,到时候他们来了你就知道了。”江成路笑着卖了一个关子。   在江成路的介绍下,装修公司的设计师答应今天夜里过来公寓与白秀麒见面详谈。而下午他们的任务就是查看隔壁的拉杂器物,并且分门别类的做好标记以便清理。   根据江成路的说法,放在二楼的东西都是一些基本无害的旧货。寄居在里头的精怪或者鬼魂,要么修炼得道、要么解脱了心结再入轮回。只是它们虽然离开了,但多多少少还有一些灵力残留在器物上。因此当人类接触到这些器物的时候,还是会受到一些影响,只能假以时日,等待灵力自行散尽就可以了。   白秀麒听完他的这番解释,若有所思地看着屋子里的这些东西:“所以说……那尊玉佛真的是翡翠的?”   “真的是,而且还是当年孙殿英从慈禧墓中盗出来的宝贝呢。”江成路笑了一笑:“你信吗?”   “信你个大头鬼。”白秀麒反唇相讥,又问:“里头有些东西看着挺不错的,我想要二次利用,可以吗?”   “看情况吧,有一些我可以人工操作强行把灵力逼出去。有一些如果强行操作器物就会损坏,没有必要。”   商量完毕之后,清点工作正式开始了。白秀麒坐在门口,江成路拿着个粉笔在屋子里的器物上圈圈画画做好笔记。他们原本以为这屋子里塞着一两百件东西已经很了不起了,可是清点完毕才发现居然有五百二十九件之多。不少东西都是大的套着小的,小的里头还套着微型的,还藏着不少意外的惊喜。   好不容易记号全部完成,一整个下午的时间也就偷偷地溜走了。清点结束之后,白秀麒留下了其中的三十一件,余下的却没有被江成路立刻搬走。   “开玩笑,我一个人怎么吃得消?你放心,等设计师到场之前,肯定清理干净的。”   说着,两个人依旧回到隔壁的家中,一看表都已经是傍晚六点三十分了,于是江成路又开始忙忙碌碌地准备晚饭。   闲来无事,白秀麒拿出纸笔想要画几张未来工作室的概念图,一时间却又没有什么大的头绪,干脆把**脚上的那个电视机给打开了。   是的,江成路家是有电视的。不过是90年代流行的那种迷你小方盒电视。信号很差,画质朦胧,最关键的是还收不到几个频道,差不多也就是个可视化的收音机级别。   现在,白秀麒就在这个高级收音机里面听见了一桩与他有着紧密关系的事。   伴随着雪花点和沙沙的噪音,一个大约是省电视台女主播的声音播报道——   “昨天夜里发生在运河边的凶杀案,导演王题不幸遇难。警方根据现场监控记录锁定了犯罪嫌疑人,易众网络的CEO周一良。当大家还在沉浸在震惊和疑惑的时候,今天下午案件又有了最新进展:根据知**士透露,今天下午五点左右,有人看见周一良乔装改扮,走进了本市的坐标性建筑晴空塔,他还随身提着个大包,不排除有安装爆炸物品的可能性。目前警方已经对建筑物内的人群开始了疏散排查。”   忙着热汤的江成路也扭过头来:“晴空塔?不就是那天你带我去买衣服剪头发的地方吗?” ☆、第四十章 跳楼秀   没错,晴空塔就是白秀麒的同学“老张”开设发型沙龙的那座高楼。   白秀麒心里咯噔一下,急忙抢过江成路的破手机把自己的sim卡插了进去。   重新开机的响应时间结束后,又是无数条短信和未接电话的记录啪啪啪地跳了出来。这次李坤倒是只发了几条,剩下来的全都是有关媒体和陌生来电。   除去回复了李坤一句“我没事”之外,白秀麒将所有的信息统统无视。他打开通讯录,很快就找到了他的同学、发廊老板的电话号码。   “喂,小白啊。谢谢你的关心,我还好,你也保重。”   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点苦笑:“放心吧,警察刚才把我们这边的人全都疏散了,现在都在楼下待着呢。对……下午的时候周一良是来过我们这里,但只是转了一圈就走了。那个时候我们还不知道王导的事儿呢,他走了以后警察就来了,说他有可能藏匿炸弹,仔仔细细翻了个底儿朝天。”   根据老张的小道消息,监控录像显示,周一良在晴空塔的很多楼层都转悠过,也许的确安放了爆裂物。现在排爆警察和专用机器人已经入场,也有特警正在往楼上前进。   “这名人就是不一样,连犯个事都是这么兴师动众。”   老张还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着什么,忽然间白秀麒就听见背景一片嘈杂。   “我去!”老张的声音也变得兴奋起来:“刚才有人说塔顶上有人出来了!肯定是周一良,周一良要跳楼!”   正说到这里,背景的嘈杂声里又出现了扩音喇叭的声响。大概是警方开始疏散在大楼下面围观的人群了。   老张被人群挤着也不方便说话,电话连线就到此为止。白秀麒重新关闭手机,刚拔出sim卡,就看见他面前的那个“高级收音机”里头也传出了嘈杂的现场声响。   还是刚才的那个女主播,正用一种紧张的语气介绍道:“观众朋友们,刚刚接到最新情况。五分钟前,晴空塔顶层出现一名疑似周一良的男子。但由于晴空塔的高度,现场记者并没有办法从地面确认该人的身份。现在,我们的摄像师正在赶往与晴空塔相邻的金阳大厦,希望能从大厦80层的顶楼近距离观察到该人的容貌。与此同时,警方也已经派出了直升机赶往现场。”   以晴空塔的高度,若不是利用专业摄像器材,的确很难分辨出现在顶楼的人物身份。而且如果周一良要跳楼,从那个高度下去,后果很可能是灾难性级别的。   白秀麒忍不住想了想,觉得有点毛骨悚然。这时候白秀麒也举着手机凑到了他的身旁。   “你看看,袭击你的是这个人吗?”   他手上的屏幕里开着**的界面,出现的是某个网友从金阳大厦顶楼拍摄的照片。手机像素本来就不能算高,而且距离还是太远,照片上只能够看出一个穿着蓝色衬衣黑色长裤的细小背影。   “你还不如抓只蚂蚁给我认认脸呢!”   白秀麒先嘲讽了一句,又眯起了眼睛仔细看:“昨天晚上周一良好像穿得也是这一身。”   他们正在讨论这张照片的时候,电视机里头已经切换到了现场。或许电视台的摄像师还在赶往金阳顶楼的路上,记者随机采访了几个楼底下的围观群众,正说着些不痛不痒的内容呢,忽然远处又是好一阵骚动。   “跑了跑了!”   说得是楼顶上的周一良。   街访中断了,摄像机晃动了两下对准了顶楼,可惜实在太远太远,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下一秒钟,镜头终于被切换到了金阳大厦顶楼的那一路上,近倒的确是近了一点,可惜80楼和150楼差得还不是一点两点。   不过从这个镜头里已经看不见周一良了,他很可能又重新回到了建筑物内部或者去了另一边。白秀麒和江成路正面面相觑的时候,只听见电视机里又传来一阵海浪一般的骚动。   金阳大厦上的摄像机调转了方向,重新指向地面,就看见围绕在晴空塔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忽然开始朝着大厦的后方移动。   “跳了跳了!”画外有个声音居然兴奋地叫喊道:“周一良跳楼了!”   镜头很快被切换回了演播室。女主播的表情显然也有些惊讶,但她还是尽职地播报着手上得到的最新消息。   “观众朋友们,大家应该看见刚才画面里出现了突发情况。事实上我也刚刚得到导播的消息,说就在几分钟之前,那个疑似周一良的人已经从150米的高楼上跳了下来。现在我们的记者已经赶到了现场。”   电视画面随即又切回现场。还是刚才那个群访路人的记者,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一条明黄色的隔离带前面。再往前,几辆警车和警察组成的人墙阻挡住了摄像机的视野。   记者首先证实了跳楼的消息,并且确定嫌疑人已经死亡。由于晴空塔的背后是S市汽轮机厂的旧址,一大片刚被拍卖、有待开发的空地,所以并没有合适的角度目击到嫌犯从顶楼跳落的全过程。至于跳楼者究竟是不是周一良本人,警方将立刻进行DNA鉴定。   DNA鉴定?   白秀麒心里愣了愣,他正在寻思为什么认尸还得使用这么高端的科学技术,莫非周一良还有个替身或者孪生兄弟什么的。就听见江成路在一旁咕哝了一句:“七八百米的高楼哦,这摔下来还不得碎成渣渣了……”   直播告一段落,电视里面又切回了演播室,江成路也站了起来。他走回到灶台边,关掉火,隔着抹布将翻滚的百爪汤端到了桌子上。   看着锅子里随着热力上下翻滚的各种残肢碎爪,白秀麒脸色一白,忽然没有了食欲。   “……我减肥,你把那筐子马蹄给我就成。”   在白秀麒的坚持下,这顿晚餐最终以南北分裂的形式进行。江成路被迫喝起了那锅他亲手炖煮的爱心大补汤,而白秀麒抱着那筐子马蹄继续坐在**上看着电视。   虽然对于尚未破获的案件是不宜公开、大肆报道的,但这次案件性质特殊,不仅牵扯到了名人,还公开上演了这么一出“跳楼秀”,所以演播室里破例请到了两位专家,开始分析周一良的行凶动机。   其中的一位专家是IT行业的知名观察员,根据他的分析,易众网近日运行平稳,资金流向正常、没有剧烈的人事变动或者高层结构调整,周一良的动机应该与商业无关。   第二位专家则是一位资深娱乐记者,摸爬滚打娱乐圈十五六年,对很多名人的隐私都摸得门儿清。他主要站在王题的角度上进行猜测。这下子就有趣了,因为首先众所周知的是,就在前不久,周一良的易众网出资,邀请王题导演他们自产的一部微型网络剧,这事儿还上了易众网的新闻首页。   难道是因为拍戏出现了纠纷?   “有可能,但就算有,那也只是一根导火线。”娱记扶了扶眼镜,一脸的高深表情:“这之前,我们应该再提到最近娱乐圈里面的第二件大事。”   屏幕随即切换到幻灯片,打出来的是几张美女的照片。白秀麒愣了一下,手里吃了一半的马蹄掉回了塑料筐中。   这不就是昨天晚上,王题手机接到来电时,出现在照片中的女人吗?!   绝对没有错的,虽然照片里的女人是一身古装戏服,但是眉眼五官和电视机里的非常相似,除非有什么特殊情况,否则不做第二人想。   苏雪是这个女人的名字,前几年通过电视选秀节目冉冉升起的一颗小明星。走得是性感美艳的线路,因此也在经纪公司的授意下与不少合作明星有过绯闻炒作。而刚才娱记所说的“第二件大事”,就是上个月苏雪忽然单方面宣布息影,中断正处于上升期的一切工作事业,说是要跑去深山里的寺庙出家。   你一个性感女星,突然说要出家,会有人相信吗?   毫无疑问地,她的声明一出街,得到的是各大娱乐版面、娱记、网友甚至一部分粉丝的怀疑甚至嘲讽。但是苏雪不仅不进行反驳,而且很快就消失在了大家的视线里。   一周之后,正是坐在演播室里的这位资深娱记,忽然在他所供职的媒体版面上刊发出了一组苏雪未施粉黛、剃光头身穿灰色僧袍的照片,顿时引发了第二波轰动。   除了那位娱记之外,没有人知道苏雪剃度的寺庙究竟在什么地方。但是根据那篇信誓旦旦的稿件,很多人都转变了态度,开始相信苏雪是真的看破了红尘。至于原因,则是为了一个“情”字。   “如果我的假设没有错误,苏雪很可能就是陷入了与王题和周一良的三角恋情,无法自拔。”   娱记颇有点得意地说出了这个结论。   白秀麒对于娱乐圈的事可以说是毫不了解,因此接下来娱记那一连串的旁征博引、引经据典,在他听来都和天书没有什么区别。倒是江成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着话,强烈地分散着他的注意力。   “别吵!一会儿让你说个够。”   他终于忍受不住江成路的骚扰,丢了一颗马蹄过去叫他闭嘴,这个时候电视机里的娱记清了清嗓子,总算说了一句让他听得懂前因后果的话。   “王题导演被杀害之后的第二个小时,我们就得到了消息。当时是深夜十一二点,我还是硬着头皮给那个寺庙、呃,庵堂打了个电话。她们告诉我,苏雪在一周前已经离开了庵堂,去向不明。” ☆、第四十一章 香窥   先是苏雪神秘失踪,这之后周一良杀害了王题。如果他们三个的确有感情纠葛,那么情杀的可能性真得很大……   白秀麒不禁跟随着嘉宾的讲解陷入了沉思。可是很快,他的沉思又被电视机里传出来的提问声打断了。   女主播问嘉宾:“我们注意到这个案件中其实还有一位受害者——青年画家白秀麒。医院消息,白秀麒的脚部被刺伤,目前已经出院。您看,这次的凶杀案会不会也涉及到书画届?”   于此同时,电视屏幕的右下角出现了一张有点模糊的画面,居然是医院输液室的监控视频。画面中,白秀麒正拄着拐杖走进来,江成路在一边搀扶,显然是从厕所出来那会儿。   白秀麒忽然有些庆幸……还好没有在输液室里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啊。   接着他就听见电视机里的娱乐记者回应道:   “现在有证人说白画家只是意外在现场附近的酒店里遇到了王题和周一良,然后帮忙把失物交还给王题,不巧正撞上了谋杀现场。虽然,我对书画圈的人不太熟悉,但是如果这位画家长这样,介入娱乐圈的事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我以后会好好关注着他的。”   关注你妹。   白秀麒在心里恶狠狠地问候他的家人,顺手就关上了电视机,接着一扭头就看见江成路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那眼神真让人有点发毛。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我想说话。”江成路有点委屈地开口了:“可是你刚才不是让我闭嘴吗?”   “呵呵,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了。”白秀麒乐了:“什么事,速度奏来。”   “两件事。第一件,我约的那个设计师大概晚上九点三十分才到。”   “这么晚?”   “人家生意好,大忙人嘛。”江成路敷衍了一句,又说起了第二件事:“刚才陶川打电话来说,周一良和王题正往这儿来的路上呢。”   白秀麒被他吓了一大跳:“来?来干什么?他们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来的是魂儿?”   “怎么可能啊,小东家不要想太多。”江成路又讨人嫌的笑了起来:“是尸体啊,死的,不会动的。”   ……更惊悚更不合理了好吗?玄井公寓又不是停尸房殡仪馆,干什么要把尸体拉到这里来啊!   白秀麒正想问呢,江成路又主动解释了起来:“尸体不是给我们参观的,也不会在这里存放。事实上拿过来的只是一点组织标本,给韦香荼的。”   韦香荼,他不是香道家吗?怎么还充当起了标本化验员的工作?   白秀麒的问题越来越多,可是江成路却故意卖起了关子,说等警局的车子来了,就带他下去看个究竟。   说曹操曹操就到。晚饭结束之后大约十来分钟,东北门那里就传来了一阵汽车引擎的声响,有着熟悉牌照号码的警车轻车熟路地开了进来。   江成路履行了他的诺言,扶着打死不要他背的白秀麒下了楼开始围观。   开车的人是陶川,来的就只有他一个人。手里头还提着一个黑色的、方方正正的箱子,看不出装着什么东西。但是白秀麒隐约知道,这里头就是周一良和王题的尸体组织。   韦香荼的屋子在西面的一层,被一圈茂盛的植物包围着。薄薄夜色中,微凉的空气包含着这些植物分泌出的芳香气息,让人心旷神怡。   接到了消息的韦香荼已经等在了门外,看见了来围观的江成路和白秀麒也只是温柔一笑。他平时喜欢穿着式样宽松的中式服装,现在反倒套上了一件白袍,挽起了微长的头发。很有点实验室工作人员的干练。   在韦香荼家做客的砗磲也从门里飞了出来,亲热地坐在了白秀麒的肩膀上。   “接下去要进行的仪式叫做香窥。”   鼓噪的勒毕人偷偷地在白秀麒耳边做着解说:“是韦香荼家族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一种秘法。据说可以通过这种办法,看见人死亡之前所经历过的片段,对案件调查有着很大的帮助。”   “让韦香荼破案?”白秀麒哑然:“为什么不走正常的刑侦程序?还是说这个案件另有蹊跷?”   “双管齐下,相辅相成。”回答他的是素来话语不多的陶川:“因为媒体违规的大量报道,已经破坏了案件的侦破节奏,现在必须尽快查明真相,手段不是问题。”   他正说到这里,就听见韦香荼出声请大家往里走,却不是去了他生活起居的那一间,而打开了隔壁常年紧锁的屋门。   这也是白秀麒第一次看见这间屋子里的奥妙——分明是钢筋水泥结构的近代风格建筑,可走进里头却布置得好像中国传统的药局。屋子里没有窗户,贴着墙摆放得全都是顶天立地的巨大药柜。黑紫色的木料和黄铜把手形成一种古老神秘的对比。   就在这些药柜的包围中,摆着四五张座椅,围绕着一个茶几似的低台。韦香荼让大家先坐在椅子上,自己则转身绕过一排摆放在屋子中央、权作隔断的药柜,到里头那进屋子里去取什么东西。   这边,韦香荼的搭档陶川已经将黑色的手提箱放在了矮几上,解除密码锁定之后,箱盖被打开了。   因为有了事先的心理准备,所以白秀麒并没有被里头放置的东西给吓到。   样本有两块,都大约只有一立方厘米左右。左边那块连皮带肉、看起来形状较为规整的属于王题。而右边那块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组织的“肉饼”,则显然曾经是周一良的一部分。   从700米高空**,真不是好玩的。   被害者与谋杀者在死后以这样的方式重新相遇,若他们的灵魂也在场,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反应。白秀麒正这么出神的时候,就看见韦香荼从里边走了出来。   他的手上捧着一个银色的小药臼,三层倒覆莲花底座,连珠纹圈口,臼身上用錾刻着精细浮雕,鎏以黄金,看上去华丽夺目。   白秀麒见过不少古董,眼前这件器物有点像是唐朝的遗存,他正想要多看两眼呢,韦香荼就将药臼拿到了矮几上。   与光洁璀璨的外表截然相反,药臼的内壁却是一团污黑,像是被人用烟熏过。底上盛着一些看起来好像枯枝和树叶的东西。   与银药臼一起拿过来的还有一个织锦质地的香道用具包,摊开之后里头插着长短不同的金银工具。韦香荼抽出一双银色筷子夹起周一良的样本丢进药臼,接着又来夹王题的。   “……等等。”陶川喊了停,用一种担忧的目光看着他。   虽然没有具体的言语,但是韦香荼却好像听懂了陶川的意思,对着他点了点头:“没事,我可以的。”   于是,两个人的样本一起被放进了银臼中。接着韦香荼又从包里抽出一只比钢笔略粗的雕花金属管,拔开一端,推出一截带着点儿红光的纸头。   火折子?!   白秀麒第一次看见“传说中的”火折子还是在七年前。当时他随导师去乡下写生,看见村里人就用这个点土烟。当然式样远没有韦香荼手里的这个精致堂皇。   见他一脸好奇,砗磲又凑到耳边小声说道:“这个火折子的来头可大着呢。里头的火星啊,从韦家第一**始就没有熄灭过。啧啧,算一算真是好几百年了,那奥运圣火算什么?”   白秀麒愕然:“一个火折子能烧多久?这几百年里得换多少次芯子,累不累?”   砗磲摆出了一副“愚蠢的凡人你不懂”的表情。   “这个火折子的内芯是用特殊的材质压实搓拈成的,不是一般地耐烧。不频繁使用的话,一个月才需要换一次。”   正说着,韦香荼就把火折子给递到了陶川面前。陶川吹了一口气,原先只是小小一点的火星立刻成为了一团明火。   虽说吹火折子这件事的确需要一些技巧,但似乎也没必要弄得这么夸张吧?还是说原来韦香荼和陶川是这么喜欢秀恩爱的一对?   白秀麒觉得怎么想都有点不对,韦香荼好像也觉得有点不妥,于是主动解释起来:“这个火折子必须要有罡龙之气的人才能够吹得旺。”   “龙气?换在古代那不就是帝王之气吗?”   白秀麒顿时肃然起敬,正心想着陶川换在古代也是做皇帝的料,说不定等个十几二十年就搬去中南海了。就听见江成路轻笑了一声:“小东家听不懂那么高深的词语,直接告诉他是属龙的就行了。”   无论罡龙之气究竟是什么,反正陶川这一吹火折子是顺利点着了。韦香荼用它点燃了银臼中的枯枝和干叶,火焰很快在容器内部蔓延开。   原来银臼里头的黑色烟熏痕迹是这样得来的。   或许是因为摆放材料的位置有些讲究,银臼内部的火焰呈现出六瓣莲花的造型。火焰上空还腾起了一股黑烟,冒出微微的焦臭气味。   其实也不能说是“臭”,刚开始的时候其实是一点肉香,但是很快变成了蛋白质变性的焦糊。白秀麒知道这是尸块样本的气味,他皱了皱眉眉头悄悄地屏住了呼吸。   所幸焚烧的过程非常短暂。一两分钟之后,火焰逐渐熄灭。韦香荼又取出了一袋事先调制好的粉末洒入了逐渐冷却的银臼之中,再用香箸、香碾等物件碾压、拌合,在差不多与灰烬搅拌均匀之后,他又打开了一个胭脂盒大小的金色小方盒。   砗磲在耳边解释:“这个就是香窥所需要用到的最关键的东西了。” ☆、第四十二章 香窥02   小方盒打开了,盒子里铺着一层白色细沙,盛着两三厘米深的清水。在沙与水之间,悬浮着几片黑红色的、薄如蝉翼的固体,有点像玛瑙,又有点像是今天早上江成路碗里的酱瓜片。   “这是从万年香木上刮下来的,香木的本体藏在韦家的本家,可是国宝中的国宝。”   砗磲继续尽职地解说:“知道日本有一个名叫‘兰奢待’的名香吗?那也是从中国流传过去的,跟这个原本是同一棵树。只不过留在中国的这一段,品相更好、油脂含量更高,也略重一些。”   白秀麒的确听说过兰奢待,那是作为日本国宝而被收藏在日本东大寺正仓院的所谓“天下第一香”。但是作为不懂行的人,一眼看过去就是一整只刚出土的金华火腿。   韦香荼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点珍贵的香料,切割完毕之后添加进了银臼之中。   江成路又问白秀麒:“知不知道沉香木是怎么发出香味来的?”   “……听说是树木在遭受虫蚁啃噬之后,伤口处受到刺激而分泌出的芳香物质。”白秀麒并不太确定这种说法:“等到木材纤维逐渐腐朽之后,留下来的就是油脂性质的芳香物质了。”   “那么你知道,什么虫蚁的啃噬对于香木的品质最好?”   “……”   白秀麒哪儿还知道这么多啊,于是胡乱猜测了一个白蚁,当然被江成路得意地否定了。   “其实不是虫,而是雷劈。被渡劫的天雷劈过而不死的香木,品质最为上乘。还有就是被林中游魂野鬼所啃噬的……”   “嘘。”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陶川扯了一下胳膊,示意他噤声。   那边,韦香荼已经将珍贵的香料完全搅拌均匀,香灰带上了一抹浅褐色,然后,他端着银臼重新站了起来。   “好了,你们在这里等着,香窥期间不能说话,过一会儿我就出来。”   众人点头,陶川更是起身跟着韦香荼走了几步,把守在了内室的门口。   安静了大约两三分钟之后,白秀麒忽然闻见了一种飘渺的香气,从内室的方向徐徐飘散而出。   这,就是那种名香的气味?!   他有点介意那香料里头尸体的成分,但是心中又实在好奇,纠结了几秒钟之后,还是说服自己深吸了一口气,一种甜蜜却又沉稳的气味顿时冲入鼻腔。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白秀麒觉得自己的脑海里好像绽开了一朵花。   不知不觉中,他改变了坐姿放松地靠在了椅背上,脑袋仰天闭上眼睛。眼前闪过一些朦朦胧胧的琐碎画面,却又说不上究竟是什么内容,就像是在梦里看了一场不知道主题的电影。   以为他是身体不适,一旁的江成路摇了摇他的肩膀。白秀麒这才恍恍惚惚地从臆想中脱离出来,回应了江成路一个轻笑。   在此期间,内室始终是一片安静。   陶川守在门口,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就在白秀麒开始怀疑时间是不是凝滞了的时候,内室里忽然传来了一阵异动。   那是什么东西倒下、碎裂的声响。   比其他人的反应更快,陶川一个转身已经冲进了内室。跟着江成路和砗磲也赶了过去。   “怎么啦?怎么啦?!”   因为腿脚不便,所以只能慢吞吞拄着拐杖跟过来的白秀麒,好不容易到了门口,就看见韦香荼跪坐在地上,已经被陶川抱入怀里。   地上,水和香灰撒了一地。韦香荼前面摆放着的一张条案也翻倒了,条案上摆着的硕大瓷盘缺了一个角,水和香灰撒了一地。   “没事的,他只是精神透支。”   陶川将韦香荼打横抱起,带到室外的乒乓球桌子上透气。大约一分钟后,韦香荼终于悠悠地醒转过来,第一句话就是“我看见了”。   他看见了周一良和王题死亡的片段。   香窥,是一种透过焚烧、吸入混有尸体样本的特殊香料,从而与死者进行短暂灵魂通感的秘术。千百年来,都被以制香调香为业的韦家秘密传承着。然而之所以说是“秘术”,不仅是因为能够顺利完成香窥的人凤毛麟角,而且香窥的进行还需要冒一定的风险。   当通感开始的时候,不属于自己的那部分记忆流入大脑,很容易造成香窥师的轻度精神紊乱,并且需要一定时间的休息缓冲才能够修复。   而只有极富经验的香窥师才能够、才敢于同时进行两具尸体的香窥之术。韦香荼原本是完全有这个能力的,但马有失蹄,或许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香窥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好在他还是看见了一些很有价值的片段。   王题的死亡,基本上与白秀麒所描述的一样,安静而迅速。只有一个细节——用来杀害王题的那把刀,事先就藏在桥洞下面。周一良显然是早有预谋,甚至是事先算好了要将王题给弄到桥下面去的。   这样一来,周一良同样可能知道桥上面安装有摄像头。他选择在这里作案,就是希望自己杀死王题的这一幕能够大白于天下。   “所以……说不定周一良从开始就没有打算杀你。”江成路扶着白秀麒的胳膊:“还好你有龙魄,要不然就白死了。”   相比较王题之死的简单粗暴,周一良的自杀就显得复杂许多。   事实上也正是因为信息量太过芜杂,才会害得韦香荼无法负荷,从而中断了香窥。   “他的记忆就好像被人打散了一样,支离破碎,失去了前因后果很难拼凑。”优雅温柔的香窥师叹了一口气:“也许是因为尸体受到了严重损坏的缘故,对不起了。”   韦香荼说,自己以周一良的视角进入晴空之塔,在建筑物里头悠悠荡荡,走进了一个能够看得见金阳大厦40层绿化平台的办公室。这之后周一良的记忆缺失了一部分,等到再出现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建筑物的最高处。   顶楼的风很大,远处好像有直升机在逼近。周一良站在楼顶边缘向下看,地面上潮水一般看热闹的人群如同蝼蚁一般,密密麻麻。   他有几次似乎想要跳下去,却硬生生地刹住了脚步,最后突然改变了方向,跑向楼顶的另一边。   韦香荼并没有目睹周一良跳楼自杀的画面。香窥师虽然能够窥视死亡的前因,却不能去体会死亡的过程,那会给他们带来极大的精神创伤。而这也是所有他能够提供的信息了。   “你做得很好,已经足够了。”   陶川轻抚着搭档的背,安抚道:“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会拒绝任何让你再度进行香窥的要求。”   韦香荼没有再说什么,点了点头开始闭目养神。剩下几个人面面相觑,开始分析香窥中隐藏着的线索。   毫无疑问,周一良在死前进入的那间办公室,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   之前警方有过调查,周一良私人、或者是他手下的易众网都没有在晴空塔中租用过空间。因此在跳楼自杀之前,他虽然出现在了大楼的很多地方,但全都是公共空间——只有这间办公室是个例外。   “而且这间办公室并没有被监视器拍摄到。”陶川十分肯定。   之前因为担心周一良会在晴空塔中安放爆炸物,警方在控制了位于五层的中央监控室之后就开始了对于整个大楼监控器的查看,但监控器镜头中并没有这间神秘的办公室。   怎么回事?   答案其实很简单——租用这间办公室的人很可能提出了要求或者付出了代价,以某种私密性质的要求为理由,取消了对办公室以及周围走廊的监控。   不过就算这样,办公室的具体位置也不难调查。韦香荼刚才说过从办公室的窗户望出去可以看见金阳大厦40层,范围一下子就缩小了。   无论如何,就先从这一点入手。   陶川将韦香荼送回了房间,然后也带着香窥的结果赶去警局。对面乐曜春放学回来接手淘宝店的夜间客服工作,顺便提了点水果。砗磲大老远地闻见了香气,粘了过去。   好戏散场,剩下白秀麒和江成路两个人面面相觑。   看白秀麒拄着拐杖站得辛苦,江成路又是顺手一捞,把人给举着坐到了乒乓球桌上。   “怎么样,香窥很开眼界吧?”   “见怪不怪。”白秀麒假装自己见过世面:“扶我下去,我要去洗澡。”   “对哦,又快要停水了。”江成路点点头,却背着手,没有一点儿要过来帮忙的意思。   标准乒乓台高76厘米,可白秀麒屁股底下的这个台子,实际上是当年的露天洗衣台改造而成,高度大大地超标。   换做平时,白秀麒直接从台面上跳下来当然一点问题没有,可现在他既要保证不动伤脚,又要挪动身体平稳落地,实在有点难度。   偏偏白秀麒又是一个除了画画之外,对生活没什么耐心的人。他很快就决定赌一赌自己单脚落地的平衡性。   而就在白秀麒往下滑动的同时,江成路迅速伸手接住了他,抱着人原地转了一个圈。   猝不及防,白秀麒吓得赶紧双手箍住了江成路的脖颈——当然,这也正中了江成路的下怀。   “走喽!”   江成路抱着人,大踏步地往澡堂子里走去。 ☆、第四十三章 胡大设计师   澡堂子里头今天静悄悄的。小红难得没有看她的肥皂剧,缩在牌位里睡大觉。   白秀麒被江成路一口气抱到了澡堂子里头,找了张凳子坐了下来。江成路说你先脱衣服,我上去给你拿东西,转眼去而复返,不仅带来了白秀麒的衣服,连自己的水桶都提了过来。   倒也是。现在不洗,待会儿想洗都没有水了。   这样想着白秀麒也没有反对,倒是江成路凑过来问需不需要他帮忙脱衣服。   横竖都得脱,还是自己动手少点尴尬。白秀麒连说不用不用,接着就把上衣给扒了下来。   脱裤子稍稍花了点时间,但刚脱了外裤的白秀麒忽然傻了眼——自己还坐在凳子上,这距离冲水的莲蓬头还有十万八千里,待会儿该怎么过去?   拐杖被放在墙角边的置物柜边上,看起来倒是不远。   白秀麒琢磨了一下,决定试试单脚跳过去。可是他才刚准备站起,江成路就把上衣一甩转过身来。   “干嘛去?”   白秀麒觉得自己真是发烧烧坏脑子了,急忙指了指拐杖,示意江成路帮忙拿过来。   “你拄着拐杖,洗澡?”江成路笑了起来:“别开玩笑了。”   说着他就走到白秀麒面前,不由分说又把人给抱了起来,两三步走到莲蓬头下面。   “扶好。”   他先让白秀麒扶着墙壁单脚站立,又贴着白秀麒的耳根低声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在白秀麒脸红心跳的同时,他却转身把凳子搬了过来,扶白秀麒重新坐下,再把那块毕方鸟的顶珠装进莲蓬头里面。   “搞定。”他拍了拍白秀麒的肩膀:“慢慢享受。”   “……谢谢啊!”白秀麒又开始磨牙了。   坐着洗澡的感觉很奇怪,但是再奇怪白秀麒也就只有默默忍耐的份儿。唯一让他感觉到新奇的,是包裹在自己脚上伤口处的那层鲛绡,无论是水珠还是肥皂的泡沫都无法在上头停留。绡纱的边缘也几乎与皮肤融为了一体,根本没有半点渗水的迹象。   江成路一边冲水,一边继续给他普及有关鲛绡的常识——这种织物是不需要拆除的,暴露在空气中十天之后就会自行消失。而且虽然鲛绡防水效果奇佳,但同时具备很好的透气性,完全不用担心伤口腐坏发炎,甚至还对伤口的愈合有着一定的疗效。   如果现在还有人鱼,那么他们最可能从事的就是创可贴制造业吧——白秀麒甚至产生了这种无厘头的想法。   澡堂子的外面隐约传来了走动和东西碰撞的声响,应该是小红醒过来开始准备修炼了。想着不能耽误人家的时间,白秀麒也不再和江成路废话,抓紧时间洗着自己的战斗澡。   江成路家的清洁用品里没有沐浴露这个选项,洗澡用得是那种椭圆形的白色香皂。白秀麒刚弯腰从桶里抓起肥皂,头顶的水流就沿着手臂一路流到了掌心,肥皂遇水瞬间打滑,喜闻乐见地飞了出去。   “啪”地一声,摔在了江成路的脚边。   “哦?”   江成路扬了扬眉毛,看看肥皂,又看看白秀麒。   白秀麒已经实在没有什么想法了,干脆低着头,装得若无其事继续搓搓洗洗。   似乎觉察到了他的窘迫,江成路这次总算是没有调侃些什么。他弯腰捡起了肥皂,在水下冲了冲,走过去要交回到白秀麒手里。   这家伙居然这么好心?!   白秀麒有点愕然,又有点狐疑,不管怎么说肥皂已经送回来了,他抬手去接。   可就在这个时候,江成路却提前松开了手。   无辜的肥皂再度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这一次着陆在了白秀麒的大腿上,却只停留了零点几秒的时间,就滑到了一个更尴尬的位置上。   白秀麒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浑身的肌肉紧绷,脑子里也好像短路似地变成了一片空白。   与此同时,他的感觉却变得异常敏锐起来,温热的水流从高处打在他的身上,带着点力度,还带着点酥麻。   江成路笑着看着他的眼睛,笑着朝着他俯身过来,却不是伸手去抓那块肥皂,而是凑过头去吻住了白秀麒的嘴唇。   凳子被推得翘起了两只脚,斜斜地靠在了墙壁上。坐在凳子上的白秀麒也被迫靠着冰冷的墙壁。他暂时没有反抗的机会——江成路一手撑着墙,一手则按住了他的下巴,用不容逃避的力度入侵着。   白秀麒唯一所能做的只是张开嘴,用怀柔妥协的姿态消化这股突然点燃的热火。   感觉还……蛮舒服的。   开什么玩笑,这家伙能够做到这种程度,怎么可能几十年都没有恋人,难道说连这方面都天赋异禀?   心里忽然浮现出了一种奇怪的好胜心,白秀麒决定反守为攻。他伸手按住了江成路的后颈,手臂发力将人往自己这边揽,同时支起身子想要改变自己被压住的被动姿态。   可惜他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坐在凳子上的伤员。动作幅度过大的后果就是害得身下的木凳彻底失去了平衡,“啪”地一声滑倒在水中。   尾椎骨与地面的撞击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这一下白秀麒可是疼得眼泪都快飚出来了,什么旖旎的念头都烟消云散。他龇牙咧嘴地哼哼着,想站却又站不起来,最后还是江成路把他给捞了起来。   “为什么每次倒霉的都是我啊……”白秀麒一边直哼哼,一边不忘躲开江成路伸过来准备帮他揉揉的手:“饶了我吧,再摔一次我真得废了!”   “好、好。”江成路从善如流,忽然又问:“那我们这是三垒了吧?啥时候上本垒?”   “……”   白秀麒现在严重怀疑江成路根本就比他更了解棒球规则。   这个时候,置物柜那边忽然有铃声大响。江成路说一定是设计师打来的,于是跑过去接听,果然很快就反馈了一个好消息——   “设计师已经提前到了,现在离公寓还有两三分钟的路程,走,见见他去。”   他们穿好衣服走出澡堂,外头夜色如墨,公寓楼上下魂火点点。走了两步,正好迎面吹过来一丝晚风。   往常的风里面可能会带着一点点韦香荼家植物的清香,可是这一次白秀麒嗅见的却是一种全然不同的香气。   不是香水,香料,也不是花香,那是一种非常奇特,几乎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香气……甚至连香气都称不上,可是闻上去却让人异常地舒适,并且忍不住想要多闻几下。   白秀麒不知不觉地做了几个深呼吸,又朝着香气传来的方向走了两步,立刻就被江成路给拽住了胳膊。   “那家伙又在作怪了。”他叹了口气,接着掰住白秀麒的脸迫使他看着自己:“那个设计师身上有股味道,会迷惑人。你要不要先做些防护?”   “还有那种东西?我只是觉得这味道很好闻而已。”白秀麒的回答有些自负:“不要小看我的自制力。”   “你也不要小看人家的看家本事啊。”江成路有点好笑:“既然你这么有自信,那可以试试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说到这里,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汽车引擎的声响,紧接着东北门那里就开进来了一辆拉风的白色跑车。   跑车很快就停稳在了喷水池的边上,几乎就在看清楚那个从驾驶座下走下来的人的同时,白秀麒忽然觉得心脏开始猛烈地跳动起来。   “哇……”   夸张的惊叹声,不受控制地从他的嘴里爆发出来。白秀麒的心底里平白无故地爆发出一阵狂喜,那种感觉简直就像是少女亲眼见到了崇拜的偶像。   可是正在朝着他走过来的男人,白秀麒发誓自己这一辈子从来都没有见到过,   难道说,这就是江成路所说的“迷惑人的力量”?!   白秀麒的心中虽然清醒,可是身体和情绪却在香气之中迅速地失去了控制。他挣脱了江成路的手,朝着那个男人跑了过去,紧接着张开双臂给予了对方一个热情的拥抱。   那个人也伸手在白秀麒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幸会幸会,记得一会儿设计费给我双倍哦。”   “没有问题。”白秀麒像着了魔似地慷慨点头:“付三倍吧。”   那个人笑得更加灿烂了:“四倍五倍我也不反对哦。”   江成路终于看不下去了,插嘴道:“……别闹,要不然把你也抓进去。”   就在他发话的下一秒钟,空气中游曳的诡异香气忽然消散得一干二净,白秀麒的心跳和情绪也一下子恢复了正常,他像触了电似地一下子退出好几步,惊愕而警惕地看着眼前的陌生男人。   这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成熟男性,个子与白秀麒相近。他的长相似乎只能算是普通,却有着一种清爽优雅的亲和气质。当然,留给白秀麒最深印象的恐怕还要算那一双又细又长,末梢还微微上翘的眼眸。它们与嘴角上翘的薄薄双唇一起,组合出了一种“似笑非笑”的独特表情。   白秀麒脑袋里“咯噔”一下,也不知道哪一根神经搭错了,直接就问:“请问,你是狐狸精吗?”   那个男人微微一愣,接着摸着自己的脸:“……有那么明显吗?”   “与其说是明显,不如说你长出了人类心目中狐狸精的标准脸型。”白秀麒有点无语:“你好,我是拜托你做装修的白秀麒,刚才说的三倍装修费请不要当真。”   那狐狸精笑着点了点头,也从衣服里取出了名片递了过去。   “你好,鄙人乃是中天装饰公司本市的设计部经理,鄙姓胡,单名一个理。”   ……这只狐狸还敢更加明目张胆一点吗?! ☆、第四十四章 公寓大改造计划   关于名片上的“中天装饰公司”,白秀麒有所耳闻,也知道那是装饰行业中一家规模颇大的连锁企业,在很多城市都设有分号。想不到在这样的企业里居然潜伏着一只狐狸精……   不对,白秀麒很快就纠正自己了的想法——也许狐狸精还不止一只,这个世界的组成结构,远比他以为的更加复杂。   这边,胡理说自己还约了人去看今晚午夜的电影首映式,催促他们尽快进入主题。于是江成路搀着白秀麒,两个人一起把胡理领上了楼。   说也神奇了,明明几个小时之前还满满当当塞了一屋子的旧货,如今只剩下了白秀麒点名需要的那几样。就连曾经堆满了杂物的走廊也干净整齐了许多。   白秀麒惊讶地看了看江成路,得到了对方一个“我办事你放心”的骄傲眼神。   胡理好像丝毫没有觉察到他们之间的眉来眼去,提着个公文包抬脚就进了屋子。前后左右看了几眼,接着就取出一个类似汽车遥控钥匙的小工具。   他把那东西拿在手里按了一下,对面的墙壁上随即出现了一个小红点。胡理低头看了眼工具上的读数,将它写进了随身携带的本子里。   白秀麒知道他这是在测量室内面积,于是安静等候。果然,不一会儿胡理就感叹起来:“以前怎么没发现,原来这间屋子的空间还蛮大的嘛,好像和阿花家的差不多。”   “都是以前的牲口房。”江成路肯定了他的这个说法,又扭头去看白秀麒:“你有什么要求,现在就和胡理说清楚。”   白秀麒的诉求其实并不复杂——保留房间四周墙壁上原有的饲料槽,保留大开间的通透感,要求有良好的采光,陈设简洁实用又有美感。至于功能方面,除了工作室之外,还有卧室、厨房和单独的卫浴设施。   与轻浮的举止或者外表不同,胡理在业务方面还是挺靠谱的。在听取了白秀麒的诉求之后,他立刻就给出了自己的专业建议。   首先,由于这间房间曾经饲养过牲口,当年为了处理好饮水与排泄问题,的确修筑有直通地下的排污管道,只要重新疏通加固就能够继续使用。至于水管,则可以从隔壁江成路家引过来。   至于大开间的通透感和功能分区的矛盾,他建议可以用功能性的家具做出区隔。事实上,他也看中了还留在屋子里的这批老东西,稍加利用都能够发挥出恰当的功用。   算起来,白秀麒所提出的问题中,最难以解决的恐怕还是室内的采光。   由于走廊过于宽厚,从内侧采光的可行性实在不大。胡理建议从外侧想办法——加大建筑物外侧的窗户从而增加光线的射入量,当然,这只是一个假设,还需要一个人的最后批准。   “这件事恐怕不能这么做。”江城区却摇了摇头:“玄井公寓的外墙是一道类似于屏障的存在。目前开在墙上的窗户都经过精确的计算,就像渔网上的眼,小可以,但是再大一分都不行。”   这个回答显然让白秀麒失望,但他也无意破坏公寓的规矩,正想着只能多装几盏电灯了,却听见胡理笑出声来。   “凡事都别说得那么死,不是还有折衷的办法吗?”   “太烧钱了吧。”江成路摇摇头:“恐怕不比整间房子的装修费便宜多少。”   胡理却不以为然:“怕什么,刚才白少还说要付我三倍工资呢。你是谁啊,还替他省钱。”   白秀麒生怕江成路接下去说漏了嘴,急忙插进来问:“什么办法,先说说看。”   按照胡理的办法,窗户可以照开,甚至想开个落地窗什么的都不是问题。只不过根据胡理的说法,玄井公寓的墙体在修造的时候采用了特殊的制作工艺,现在如果想要替换,那么窗户玻璃的材质和工艺也需要特殊制作。   “要用水晶,而且一定要是天然水晶加工的。里头再用细细的金线打出头发丝粗细的网格。这样的窗玻璃才能符合要求。”   “这么麻烦?”白秀麒也有点意外,忽然又想起了一个特例:“东北角那个车道呢?不也是后来破坏出来的?难道一直这么敞着就没出过什么事?”   “谁说没出过的啊?”回答他的是江成路:“虽然看起来是破破烂烂的没有错,但事实上车道左右和上方的楼板都经过了特殊处理,车道和正门入口处的铁门也都是特殊定做的,一扇就是几十万!”   “……”   白秀麒记起妬妇津神闯进来的那天夜里,确实有一团魂火撞在铁门上灰飞烟灭。现在他有点理解江成路的钱都花到哪里去了。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要做这扇窗户,于是问胡理:“天然水晶尺寸有限,就算博物馆里几吨重的水晶王拿来切片,横截面恐怕都没有一扇窗户大小,要怎么做?”   “很简单,融化重铸啊。”胡理显然经验丰富:“我认识有这样的加工厂,加工费什么的可以算便宜点。毕竟这种工艺也快失传了,做一单少一单。”   “那么原料呢?水晶和黄金?”   “黄金你买根金条就是,至于水晶……这个就更好办了不是吗?”   胡理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脚底下:“阿星的淘宝店里有卖佛家七宝的,里头就有白水晶。据我所知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派人去码头提货,你跟着过去,和矿石商人商量着买点儿东海水晶就行了。”   话说回来,白秀麒直到现在还没有见到过楼下淘宝店的老板商斗星,那个人实在是古怪得紧,不分昼夜躲在屋子里足不出户,只有乐曜春和他的邻居花阳才偶尔进入他家,真不知道当初他是怎么把淘宝店给开起来的。   无论如何,这件事只要江成路帮忙商量商量,应该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白秀麒问了问大致的预算,也还在自己的接受范围内,于是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房间已经调查完毕,胡理顺便问了一句还有哪些配套设施需要改造,白秀麒眨了眨眼睛,用手指着走廊尽头。   “我想把电梯修好。虽然这里只是二楼,但不论是装修器材、家具家电,还是日后我的一些画板材料,都还是有点重量的。”   胡理点点头表示没有问题,南栋花店的电梯就是他帮忙联系厂家定做的,复制一个问题不大。只不过根据上一次的经验,电梯井里头应该还塞着不少杂物,必须赶在施工人员进场之前清理完毕。   如此一来,两项大的改造计划就这样敲定下来。接着白秀麒还提出为公共浴室安装热水器,清理喷泉中的淤泥和绿藻,清除大院里破烂的自行车棚,在露天安置一定数量的桌椅,扩大绿化面积等要求。   胡理一项一项地记录着,一边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哪儿是找我们来装修房间啊,干脆把整个玄井公寓都给装修一遍得了。”   “谁叫他是这座公寓的小东家呢?”江成路也跟在一边起哄:“这做派,简直跟他爷爷当年一模一样啊。”   他这一出声,白秀麒立刻就把矛头指了过来:“还有江成路的家,最好也改造一下。”   “我的?”江成路咋舌:“这个就不用了吧?我住得挺舒服的。”   “你住着舒服,我看着不舒服。”他越是推拒,白秀麒越是坚决:“装修!”   “真不用了,我认chuang,装修过晚上就睡不着觉。”   “你睡得那是门板,不是chuang。”   “这一次我支持白少。”胡理也在一边起哄:“不是我说啊,就你那小破窝,比我徒子徒孙的狐狸洞还不如。你也替人家白少想一想啊,你说他好不容易把自己的地盘装修得漂漂亮亮的,人家过来一看,隔壁住着个困难户,会怎么想?说白少为富不仁,不帮助邻居共同致富岂不是冤枉吗?!”   ……没这么严重吧?   听到后来连白秀麒也忍不住苦笑起来,他转而直视着江成路的双眼:“还记得发现你用得是黑卡的那天,我对你说的话吗?简朴是没有错,但至少也应该对得起那些关心你、希望你过得幸福的人,不要让他们担心。”   “……让我考虑一下。”   也许是被白秀麒说服了,又或许纯粹只是不想继续听他和胡理两个人唠叨。江成路勉强应了一声,由着胡理去量了他家的尺寸——反正就是囫囵一个长方形的房间,不能更简单。   那胡理记录完了数据,表示人手有限,可以先搞定了白秀麒这边的工事再继续江成路家的改造。   这个房间的大致要求都敲定了下来,胡理说明天晚上会派人把设计图和合同书给送过来。白秀麒如果觉得没有问题,就可以签字立约,不出任何意外,房间可以在一个月之内装修完毕。   “这么快?”白秀麒自问自答:“对了,你们不是普通人。”   “这个世界上,不普通的人比你想象得要多得多。”胡理笑了笑,“或许什么时候,你会发现原来自己也没有那么普通。”   说完,他就与二人告别,跳上那辆和他一样骚包的白色跑车,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做装修设计师的狐狸还是少数,更多时候他们的职业会是心理医生。”江成路在白秀麒的耳边说道:“因为他们比人类更明白人类的内心。” ☆、第四十五章 轰隆一声   送走了狐狸设计师胡理,玄井公寓安静的夜晚来临了。楼下的澡堂子里隐约传出焚香的气息,小红开始了修炼。   江成路很自然地搂住白秀麒的肩膀:“回去吧,外头冷。”   白秀麒点了点头,正想转身,却又被江成路给一把抱了起来。   还好刚才胡理在的时候,这家伙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总算还有点脑子——这样想着,白秀麒也就忍一忍由着他去了。   反正澡也洗过了,江成路就直接把人放在了chuang上,转身“啪嗒”一下关上了房门,又顺便抬手把日光灯给关上了。   房间里顿时一片漆黑,白秀麒吓了一跳:“又停电啦?”   “没,我关的。”江成路澄清:“睡觉了。”   接着白秀麒就感觉身边的chuang板“嘎吱”一声,被人坐了下来,接着是拖鞋被甩到地板上的声音。   他发出了异议:“神经啊,这才几点?”   “九点四十五,快十点。”这是江成路的回答:“太早了吗?”   “简直是退休老头的生活作息。”白秀麒点了点头:“你平时晚上都这么早睡?”   “没,我看会儿书。”   说着,又是咔哒一声,江成路打开了摆在chuang头的一盏老旧台灯。因为实在是太老了,塑料灯罩脆得好像鸡蛋壳似的,白秀麒刚来第一天就给掰下了一大块。   昏黄的灯光重新照亮了狭小的空间,江成路伸手进chuang底下捞出了一本书,居然真的一本正经靠在chuang头上开始了阅读。   这下轮到坐在他身旁的白秀麒不知道干点什么好了,画画没心情,上网连手机都没有了,难道捧着那个破电视听新闻?那还真不如睡大觉了。   想到这里,他把江成路往一边推了推,自己躺在了靠墙的老位置上,又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态拍灭了台灯的开关。   “别看了,睡觉就睡觉!”   黑暗中他看不见江成路的表情,只能听见书本被放下的声响。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感觉右边腰上一痒——居然是江成路大大咧咧地把右手搁了上来。   白秀麒心里打了个突,接着就感觉自己的肌肉从腰部开始迅速紧绷起来。仅仅几秒钟之后浑身上下已经僵得像座石像。   江成路可没打算就此打住,他的手掌又往下游移了几寸,忽然钻进了白秀麒的T恤下面。   微凉的侧腰与炙热的掌心熨帖,这种感觉其实非常舒适。当然,此时此刻的白秀麒所体会到的并不只是体温同化的感觉,还有荷尔蒙碰撞所引发的滔天浪潮。   好死不死地,江成路又贴在他耳朵后面低声问道:“想不想继续刚才在澡堂子里的事?”   ……想,这个时候再忸怩作态就不是男人了!   白秀麒好歹也是有过很多次实战经验的,现在黑灯瞎火又兼四下无人。他果断决定了要反守为攻,先发制人。   江成路还在耳边撩拨着什么,手也不安分地越摸越往上。白秀麒做了个深呼吸,突然抬起胳膊夹住了那只不安分的手,接着朝着江成路转过身来。   手臂受制于人,江成路被迫由侧卧变成了俯趴。他能够预料到白秀麒的下一个动作就是趁势跨坐在了他的腰上,但他并没有躲闪,而是伸手托住了白秀麒受伤的那条腿。   这下倒是白秀麒愣住了,连他自己都忘记了受伤的事儿。刚才如果真的完成了跨坐,那么现在他的脚恐怕已经磕在chuang沿上了吧。   单纯的感动过后,白秀麒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看得见?”   “看书还是不行,但看你绰绰有余。”江成路毫不隐瞒:“你知不知道自己睡觉有时候会流口水啊?”   “……”   这家伙怎么老是这样?每次稍微有点感动时候就主动破坏气氛!   白秀麒叹了口气,决定这一次暂时不和他计较,反而松开了江成路的胳膊让他翻过身来。   可是这招纵虎归山很快就发生恶果——几乎就在翻过身来的同时,江成路一把拽着白秀麒的肩膀,将他拉到自己面前吻了上去。   一吻终毕,白秀麒有点气息不稳,干脆压着江成路,任由他继续上下其手。岂料到江成路的手法还挺高明,他很快就被摸到忍无可忍,这才重新用力按住了那只禄山之爪。   “……我去,原来你这么**!一开始怎么没发现?”   “你还有很多没发现的事呢。”江成路露齿一笑:“要不要试试?”   说着,他再不等白秀麒回应,仰身就要坐起来。还压在他身上的白秀麒吓了一跳,也跟着鲤鱼似地弹跳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身下的chuang榻发出了摧枯拉朽的巨响。   白秀麒感觉整个人重重地往下一坠,怔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是chuang塌了。   糟糕……!   他和江成路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俯身去看chuang底下。还好,塌下来的chuang板被书籍支撑着,留出了一个三角空间,装着心脏的木匣子就安稳地放在那里。   江成路先把白秀麒扶到椅子上坐好,自己转身将木匣子取出来暂时安置在桌子上,然后把chuang下坍塌的书堆一本一本堆砌平整,重新将门板放了上去。   睡是可以继续睡了,但是一举一动都必须格外小心,再继续之前的事显然是不可能了。两个人挺尸似地躺回到chuang板上,连个大气儿都不敢喘,总觉得稍微翻个身都会引发再一次的崩塌。   白秀麒面对着墙开始磨牙:“事到如今你还不打算收拾收拾这个狗窝?”   “……唔。”江成路不说话,但是能够听得出他的纠结。   白秀麒忽然觉得抓住江成路的死穴。于是他再接再励地加了一句:“一天不装修,一天不继续。”   这下子江成路倒是笑了起来:“我明明记得几天前还是你主动追求的我啊,怎么现在就敢倒过来要挟了?别忘了我们这还是试用期,哪有试用期不让试用的?”   白秀麒跟着“嘿嘿”冷笑:“不是我不让试用,是你的硬件版本太久了,跑不起我这个高级程序。你该庆幸这个世界上还有我这么好的业务员,主动掏钱给你升级你还不愿意了,瞧不上我趁早拉倒,别妨碍我继续找人试吃啊。”   “那不行。”江成路一只手又搭上了白秀麒的肩膀,用力地按了一下:“都吃了一半的怎么还能拿给别人?我要响应光盘行动,连盘子都舔得干干净净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探头过来舔了一下白秀麒的脖子。   湿热的触感让白秀麒脖子上的血管突跳,他急忙像拍蚊子那样拍开了江成路的脑袋,然后尽可能的装出严肃的口气:你作死想要chuang再塌一次就直说,不想塌就快点睡觉!”   江成路“呵呵”一笑,总算是消停了下来。   第二天,白秀麒醒得很早,大约才五六点钟的样子就睁开了眼睛。睁开眼睛之后,他感觉到浑身酸痛,就好像被卡车来回碾压了好几遍。   酸痛的原因之一是江成路——这家伙正像一只巨大的无尾熊那样紧紧地裹着白秀麒,压得他手脚发麻、喘不过气来。但比较奇怪的是,春末夏初天气已经比较炎热,两个人拥抱在一起睡觉,居然也没觉得太难受。   主要的原因还是江成路的皮肤摸上去是微凉的,体温似乎偏低。这或许也是他睡着了之后喜欢缠着人的理由。   白秀麒轻轻地将压着自己的胳膊和腿挪开,一点点退到chuang尾找到自己的拖鞋。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了让自己腰酸背痛的又一个原因。   chuang板是歪着的。   昨天夜里光线昏暗,所以江成路重新架chuang的时候也没多注意。原来chuang板下的“书砖”原本就有高低不同,一夜过去就更是歪成了平行六面体。睡在上面也就只比睡在硬座车厢里好了那么一丁点儿。   更惨的是,台灯和电视这些原本放置在chuang上的东西也纷纷落了地。台灯直接碎成了渣渣,电视看起来也再没有抢救的必要……这样一来,江家差不多一半的家用电器都被毁掉了。   白秀麒开始认真地考虑起是不是干脆趁着江成路还没醒来,再毁掉剩下的几件家当,让装修这件事变成板上钉钉才好。可惜他知道今天自己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做。   电饭煲里还有一点剩饭,碗橱里的腐乳也有半瓶,墙角的小破单门冰箱里还藏着几个鸡蛋和一把葱。他都拿了出来放在灶台上,开始准备早餐。   第一个鸡蛋被打入热油锅,蛋清劈啪作响的时候,被香气唤醒的江成路悄悄从后面走了过来,搂住了白秀麒的腰又把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   “愉快的一天,从爱心早餐开始。我要吃溏心的,别煎太老。”   “知道啦。”白秀麒熟练地挥动着锅铲:“再放一把老鼠药就能出锅了。”   美中不足的是,江成路家还真没有老鼠药这种东西。几分钟后白秀麒在江成路的帮助下把东西都转移到饭桌上,倒也不比平时简单。   江成路看着盖在自己饭碗最上面的那个荷包蛋,似乎不舍得动筷子:“第一次有人给我做饭吃,有点感动……真的,谢谢你。”   “……”   白秀麒伸出去夹腐乳的筷子在半空中僵直住了,一秒钟之后突然改变了方向,跑到了江成路的碗里,用力地在他的荷包蛋上狠狠地戳了一下。   金黄色的蛋液毫不留情地涌出,换来了江成路的惨叫和白秀麒满意的笑声。 ☆、第四十六章 真相大白?   正当他们闹得高兴的时候,有个脚步声咚咚地上了楼。打工少年乐曜春先是透过窗户张望了一下里头,接着把一沓厚厚的纸卷给塞了进来。   “哦。今天的报纸来了啊。”江成路跳起来去拿,“辛苦你了啊,一起吃早饭不?”   “不啦!”乐曜春连连摆手:“老板负责工作餐,你们慢慢享受二人世界。”说着就跑走了。   真奇怪,白秀麒相信自己没有在别人面前与江成路表示过亲昵,可是为什么公寓里的人一个个好像都已经心照不宣?   他把狐疑的目光转向了江成路,后者立刻低下头去,装作心疼地摆弄着那颗破掉的荷包蛋。   “……”   白秀麒告诉自己不要试图跟江成路斗嘴皮子,他吞了一大口泡饭,目光忽然落到了那份者折叠起来的报纸上面。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本市晚报的娱乐增刊,头版头条就是跳楼事件的后续进展,六七位记者联合署名的大稿件。首先,经过警方加班加点的侦破,昨天下午从晴空塔跳楼男子的身份已被确认,正是易众网ceo周一鸣本人。   其实在昨天晚上送来做香窥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了吧?   看到这个标题的时候,白秀麒心里嘟囔了一声,却没想到还真被他给猜对了。   DNA和香窥都只是辅助,其实就在案发当时,警察就在晴空塔顶的跳楼现场发现了一个摄像机,里头录制有周一鸣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遗言。   在这仅仅几分钟的短片里,周一鸣简单交代了自己杀害王题的动机,并口头嘱咐了一下自己的身后事。   同样内容的视频,昨天凌晨也被以一封定时邮件的形式发送到了多家媒体。而根据今天披露的内容来看,这果然是一桩情杀案。   白秀麒展开报纸仔细阅读。   真不愧是本市乃至本省首屈一指的报纸娱乐周刊,无论八卦的渠道和手段,还是无视禁令的勇气都相当大。整版整版的内容居然详细披露了周一鸣与王题的恩怨——原来果真就像是昨天电视里那个特邀娱记所披露的那样,周一鸣的杀人动机就是因为女演员苏雪。   推算起来,苏雪与周一鸣之间有迹可循的交往,可以追溯到四年之前。而说起来讽刺,他们之间的交往,还是王题从中穿针引线。   三年前,苏雪成为了周一鸣秘密的地下情对象,他们之间的关系十分隐秘,只有极少数的亲近者才知道。   一直以来,在周一鸣的眼里,苏雪只是一个普通的、寻求**的小明星,和过去未来所有主动找上门来的人没有什么区别……直到后来他发现苏雪在盗取他所谓的“商业机密”。   当然,苏雪这么做并不是心血来潮,在她的背后还有着另外的黑手。   “喔,原来是王题放长线钓大鱼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的江成路也跟着看起了报道的内容:“好一出跌宕起伏的美人计,可惜最后还是露了馅儿。”   周一鸣是在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下得知了苏雪的“副业”——当时易众网的娱乐频道是准备挖掘导演王题的生活八卦,却发现苏雪与王题经常出双入对,过从甚密。   写成的八卦报道很快交到了总编那里审稿。而总编又正好是个嗅觉极度灵敏的家伙,隐约知道自家老板与苏雪的关系,于是事先通知了周一良。   结果新闻报道没有出街,但是苏雪和王题就被周一良给盯上了。   商人厉害就厉害在这个地方,知道这件事之后,周一良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依旧保持着和这两个人的亲密关系,只是在幕后暗中谋划着。   他很快就知道了王题并不仅仅觊觎着它易众网一家的信息,而放出的“诱饵”更绝不只是苏雪这一个。从这一点上来说,王题很可能会遭遇到多方的报复,而只要做到滴水不漏,他甚至不知道报复来自于哪一个人。   怀着这样的想法,周一良先试探着做出了第一个举动。他雇佣了一群社会闲散人员,趁着苏雪在影视城拍片,居住环境简陋的时机强^暴了她并且拍下照片作为要挟索要巨额赎金,否则要求她主动隐退。   苏雪当然不敢选择报警,她同时向王题和周一良等几个人发出了求救。不过很可惜,除了周一良装模作样地给了她一笔小钱之外,包括王题在内的其他人甚至对她一屑不顾。   交不出钱的苏雪被迫隐退,看破红尘或许只是她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但或许在她的内心深处,也同样对这些利用过她并且将她弃若敝屣的男人绝望了。   与此同时,苏雪的意外也让王题开始了警觉。   这只比苏雪老奸巨猾一百倍的老狐狸,很快就将怀疑的目光聚焦在了周一良的身上。他说服了苏雪重新“出山”,共同谋划伺机搞垮周一良的事业。然而万万没想到,周一良比他们更快了一步……   “这说不通啊,记者在开玩笑吧?!”   江成路比白秀麒更快看完全文,一看完就摇晃起了脑袋。   “你说周一良这么有钱的主儿,能买凶毁了一个弱女子,难道就不能随便悬赏雇佣一个杀手过来做了王题?干嘛要亲自出马啊?闹个鱼死网破,这划得来吗?”   白秀麒耸了耸肩膀:“我又不认识那些人,怎么知道合不合理。不过仔细想想,昨天大家还在众说纷纭,今天忽然蹦出来好几个版的报道,言之凿凿,肯定是有人授意这么做的。比如说易众网的公关团队努力想要减少周一良给易众网带来的负面效应……再说,现在王题死了,周一良就自杀了,那苏雪呢?我亲眼看见她给王题的手机打电话呢,周一良为什么放过了她?”   在人情世故这方面,江成路的知识储备远远比不上白秀麒,也就只能乖乖闭上嘴听他发表高见。恰好这个时候,他的小破手机又振动了起来。   电话是陶川打过来的,真看不出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其实还挺贴心的。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告诉他们,昨天晚上韦香荼在香窥中看见的办公室已经找到了。   办公室原来是登记在苏雪名下的,看起来很可能是她和王题或者别人秘密约见的地点。   但这并不是重点,真正的重点是周一良进入这间办公室做了什么。   “他放了一颗人头。”陶川以平淡的声音说出了让人惊悚的话:“苏雪的人头。”   看起来媒体有关于这桩杀人案的报道还将连篇累牍地继续下去。   根据警方的调查,初步认定周一良在跳楼之前,之所以故意在大楼里转悠,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拖延警察的脚步,另外一部分原因则正是为了藏匿这颗人头。   由于现场只发现了一颗头颅,所以暂时还无法判断苏雪的死因。不过警方已经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就是几天前在城市某座桥洞下发现的女性尸块,很可能也属于苏雪。   也就是说,早在周一良对王题下手之前,苏雪就已经被杀了。很可能周一良当时只是错手误杀,但大错已经铸成,他一不做二不休,这才亲手闹出了这么惊天动地的一出戏。   “可还是不对啊……”这下轮到白秀麒不同意了:“出事的那天晚上,我明明还看见苏雪给王题打了电话!”   “你看见的只是出现在王题手机上的苏雪的照片。事实上警方已经调查过王题的通话记录,当晚打来电话的,是曾经担任过苏雪替身演员的其他人。”   “……”白秀麒无语了,回想起来自己当时看见得好像还真是一张古装照。替身演员什么的,一般人还真想不到这只脚。   他又问:“那人头会不会是替身演员的?其实真的苏雪反而没有死?”   江成路笑得有点狡黠:“那替身是个男人。”   陶川说,现在警方已经基本将案件定了性,反正凶手也已经死了,剩下的主要还是赔偿问题;接下去的后续也不会再继续透露——言下之意就是不关你们的事儿了,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   结束了与陶川的通话,也象征性地结束了白秀麒对于这个案件的继续追踪。他叹了一口气,心里好像觉得有点空空的。   江成路温柔地碰了碰他的脸颊:“快点吃吧,饭都凉了。”   白秀麒“哦”了一声,刚准备重新竖起筷子,一扭头又在报纸的一角发现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张他自己的照片,配着一个豆腐干大小的稿子。大意是说,被卷入这桩杀人事件的另外一位有名有姓的人物,青年画家白秀麒,目前下落不明。   这倒是提醒了白秀麒,在遇到江成路之前,自己也不是一个人生活在地球上。朋友、同学、曾经的恩师,还有老家的坟亲……总有一些人会牵挂。   想到这里他拿起了江成路随手搁在桌上的手机。   “手机借我一天。”   “干什么?”   “我的不是进了水吗?要出去买个新的,反正你也没什么用,借我用一天,晚上还给你。”   “就你这小样还想往外面跑?”江成路不答应了:“不想要这只脚了?”   “我还要联系几个朋友,和他们报平安。给我电话,一会儿李坤会来接我的。”说到这里他补充了一句:“如果有必要,让他带一副轮椅来。”   “别去。”江成路难得固执己见:“或者我帮你买。”   “我的手机,自己会选,不用麻烦。”白秀麒也坚持:“我还要见几个朋友,总不能让他们都跑到这里来吧?!”   “那就不能缓一缓吗?反正也两天没联系了。”江成路有点急了:“就你那几个狐朋狗友,抵得上你的脚金贵吗?!   他原本也是好意,谁知道白秀麒偏偏不领情,反而对着他竖起了眉毛。   “江成路,你有你的世界;但是我的世界一样也很精彩。” ☆、第四十七章 白秀麒闷声大死 江成路转头发飙   江成路被白秀麒吼了这么一句,虽然乖乖地交出了手机,但脸色很明显地不太好看。收拾好碗筷之后,他就拿着报纸和工具什么的跑去楼上修补门窗了,直到半个小时后李坤过来,他也没有下楼打个照面。   怎么好像忽然打起了冷战……   虽然白秀麒明白自己有求于人,口气还那么冲是不对的;但江成路那种霸道的口气也有让人想要呛声的理由。   总之在这件事上,两个人大概是半斤八两。不过,既然江成路首先端起了架子,那么白秀麒觉得自己也没有必要“纡尊降贵”地主动道歉。   他在李坤的帮助下登上了车,催促着开出了玄井公寓。   说起来,李坤也算是前天那场凶杀案的半个人证,只不过因为在夜总会里鬼混到深夜,所以错过了最精彩的部分。这些天,也有一些围观群众把他当做“知**士”想要套取点所谓的内幕,可惜他一句都说不上来,实在是憋得抓心挠肝。   现在逮着了白秀麒,李坤当然想要问个清楚明白,好回去显摆显摆。   可惜白秀麒全程态度冷淡,不仅不理睬,还摆出了一副生人勿近的严肃表情。   差不多开到市中心,李坤终于忍不住了:“小白,我说你今天的气压有点低啊,没睡好是怎么的?”   “chuang塌了。”白秀麒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句:“要换。”   “……”   李坤好歹也在玄井公寓里留宿过一宿,大致上知道他说的chuang具体指的是什么,不禁愕然道:“这几天,你该不会和那家伙一直挤在那张门板上吧?”   这个问题让白秀麒微微一怔,脑子莫名其妙地转了个弯,陡然生出一个有点无厘头的想法。   “……应该让那家伙去睡楼下的乒乓桌。”   “你这是鸠占鹊巢吧?哪儿有把屋子的主人赶到露天去睡觉的道理!”   这下子连李坤都看不下去了:“我说,你们两个的关系很可疑啊……不会……是像我以为的那样吧?”   你以为的是什么样?   白秀麒抬起头,无言地看了李坤一眼,却懒得反驳。   要不是手里还捏着方向盘,李坤就该跳起来了:“我去……我是装的,你居然成真的了?你这么受女人欢迎,这、这不科学啊!”   “有什么不科学的。”说完这句话,白秀麒一秒钟改口:“应该说,在那座公寓里面,有什么是科学的。”   “倒也是,什么都不科学。”   李坤点点头,猛然意识到自己差点又被带沟里去:“不对不对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你还真的和那个江成路在一起了?”   白秀麒用眼角瞥着他,不点头也不摇头。   李坤又问:“……真的,不开玩笑?”   白秀麒还是瞥着他。   李坤捂着他的小心脏:“……小白可想清楚了,那可不是普通人啊。你要只是玩玩的就算了,那种家伙比mandy都厉害多了,我们可招惹不起。”   “你还记得mandy啊。”白秀麒终于冷笑:“我的事你别管,公寓的维修费记得快点打过来,少罗嗦。”   “重色轻友!”李坤咬牙切齿。   他们在市中心的第一站是出租轮椅的医药租赁公司,选了一架电动的高档货。白秀麒把拐杖留在车上,坐上轮椅就领着李坤往手机卖场去了。   白秀麒对于手机不挑剔,而且长时间使用的都是同一个厂牌。因此进了商场就直奔主题,不出二十分钟就拿下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最新款智能手机。   李坤看着他把sim卡从江成路的手机里取出来,塞进背板然后开机,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你都没有用过江成路的手机,把它带过来干什么?”   “我是不用,但这样一来,他也没得用。”   白秀麒的回答显得有些吊诡,接着他就招来了手机店店员,请他帮忙把江成路的手机数据转移到新买的另一部手机上去。   这倒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技术人员满口答应,把数据线与电脑一连就开始了搬迁工作。   白秀麒在一边看着,还是李坤凑过来小声问道:“我们这样随便摆弄阿江的手机,会不会不太好?”   “他既然能够把手机借给我,应该不会有什么隐私问题。”白秀麒倒是似乎早就考虑过这一点:“再说,万一有点什么,我还真想看看。”   我怎么不知道你是这么喜欢作死的一个人……李坤默默地打了一个寒噤,觉得还是不要再插嘴他俩之间的事比较妥当。   江成路的通讯录留在sim卡上,需要拷贝的东西是短信、语音备忘和相册。技术人员首先拷贝的是相册。在操作过程中他虽然没有故意打开照片查看,但缩略图显示的内容还是无可避免地跳了出来。   “这是……什么啊?!”技术小哥一声低呼。   白秀麒首先看见的是一张红色的照片。仔细看,暗红色的血泊正中躺着一只苍白的人手。在这张照片的左边,是一把带血的斧子,右边则是一片看起来好像被废弃了很久的坟地的全景。   再往下一排,正中间的好像是一棵树,树上结着一串串白色的果实,当中一点黑色——竟然好像是人类的眼球。   ……够了,光是扫见这几张就足够说明问题了。   技术小哥的脸色“刷”地一下惨白,也不敢扭头,就透过电脑屏幕的反光偷偷打量着白秀麒和李坤的表情。   “咳……这些都是……特效道具照片。”李坤赶紧解释:“我们是给电视剧和电影做特效的。”   小哥也不知道相信没相信,总之操作的速度比之前快了好几倍。托他的福,白秀麒也几乎没有看见江成路的手机还里有什么东西。   不过如果都是像刚才那样的东西……实在不看也罢。   为了向技术小哥证明自己并不是杀人犯或者某种**,在等待数据拷贝的时候,白秀麒给自己的一些关系人去了电话报个平安。   几乎所有人都表示曾经去他家探视,却吃到了闭门羹。对此白秀麒只能解释说,是警方出于安全的考虑,暂时提供了隐蔽的住所。   这其中有一位经常与白秀麒联系的书画经纪人,比他年纪略大一些已经娶妻生子,他说自己的妻子刚从北方牧场的老家回来,带回来一批极为新鲜的牛羊肉,尤其是牛肉,品质甚至不输给日本的雪花和牛。说无论如何都想送给白秀麒品尝,还一个劲儿地打听他的住址,说要送上门来。   盛情难却,白秀麒的脑袋里又蹦出了一个念头,他表示说自己和李坤正好开车在城里转悠,一会儿就登门来取。   挂下电话,手机的数据也已经转移完成。白秀麒报上一串地址,让李坤带着他取肉去了。   肉的确是好肉,被仔细地放在两个泡沫盒子里,上下还放着冰袋以保持新鲜度。除此之外,那位书画经纪人还附赠了一筐新鲜荔枝,鲜红水灵的煞是喜人。   白秀麒谢过了慰问,寒暄了几句之后与那家人道别,他让李坤帮忙把东西搬到后备厢里,却不急着返回玄井公寓,而是指挥着车夫又往本市最大的超市开去。   在那里,他又采购了一大堆的荤素食材,从时令鲜蔬到山珍海味,还有各种调味品。他坐着轮椅指这指那,苦逼的苦力李坤拿东拿西,很快购物车就满得小山一样,引来不少人侧目。   好不容易到了收银处,李坤一边把东西往收银台上放,一边问正在掏钱的白秀麒这是着了什么魔。白秀麒只简单地回复了一句话:“今晚上留在公寓里吃饭。”   事实上不只是李坤,白秀麒的计划是请玄井公寓的所有人一起吃饭,就好像当年自己的祖父曾经做过的那样。用这顿饭来正式宣告自己加入了玄井公寓这个大家庭。   当然,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则显得有点骨感。   听完他的设想,李坤立刻就毫不留情地发出了嘲笑:“哎呀我说白大少啊,你平时炒个鸡蛋,泡个方便吗也就算了,还真以为自己这点能耐,可以摆平得了所有这些食材?”   “你别忘了,我爷爷也是个美食家,这叫做家学渊源。”   “那也是他那么多年,和人家名家大厨切磋出来的,可别以为厨艺也会遗传啊!再说,你不是还瘸着吗……”   虽然说归说,但是东西还是全部买了下来。其实白秀麒心里也明白自己能做的事恐怕有限,不过不是还有江成路吗?反正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保持着这种理所当然的想法,采购完成之后白秀麒终于踏上了归途。   回到玄井公寓的时候才只是下午四点左右,大院里静悄悄的,不见有人出没。   这个时候没有电梯的坏处就凸显出来了——李坤再度充当起了苦力的角色,上上下下跑了几趟才将全部的食材都搬到了二层的走廊上。可房门却是紧锁着的——江城路并不在里面。   “我看见他了,在对面。”   拄着拐杖上楼来的白秀麒指了指西栋的第四层走廊,江成路果然靠着栏杆,像是在出神。李坤冲着他挥了挥手又喊了一声,江成路这才低头看了过来。 ☆、第四十八章 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经过了几个小时的冷处理之后,江成路似乎已经放下了上午的那番争执。他先是朝着李坤点了点头,很快又关心起了白秀麒的脚伤。   “回来了啊,你的脚还好吧。”   “不疼了,没事。”   虽然觉得江成路平静得有点诡异,但白秀麒并没有追问什么,只是指了指放在地上的食材:“我买了吃的,你帮忙开下门,我好放进冰箱里去。”   “你买了这么许多?也不和我说一声,家里那小破冰箱放得下吗?”   看着地上的大包小包,江成路的眉头微微一皱,但还是掏出钥匙开了门。   正如他所说的,老旧的单门冰箱根本无法负荷白秀麒堪称“丧心病狂”的购买力,只塞进了大约一半的食材就差点连门都关不上。   但是白秀麒显然一点都不担心。   “没关系,这些今天晚上就吃掉。”   说到这里,他这才和江成路提起了今晚想要请客的事。   可是谁知道,一贯对他言听计从的江成路却一口否定了这个建议。   “今天晚上?不,绝对不行。”   “为什么?”白秀麒瞪大了眼睛。   江成路也很不满意地指着外头:“今晚是满月,是一个月之中妖气最为炽盛的时候。等到太阳落山之后公寓前后的门都必须闭锁。三层以上、一层以下的楼层全部禁止人员出入。你说你还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请客吃饭?”   “咳咳……时间不早了,你们慢慢聊,我走先了。”   李坤打了个寒战,抓紧时间脚底抹油。屋子就剩下白秀麒和江成路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沉默了有那么四五秒钟,最后还是白秀麒做出了妥协:“算我多事儿了……这些菜今天随便烧掉一点,留下来的明天再说。”   他原本已经打算息事宁人了,可谁料到江成路的心情也不好,破天荒地嘟囔了一句:“老爷一张嘴,小厮跑断腿。”   拜托,现在断腿的人可是我啊!   白秀麒的眼睛一下子又瞪圆了,他刚想要说些什么,就看见江成路把手伸了过来:“你手机买了吧?我的老手机呢可以还回来了吗。”   忍耐、忍耐,不要把好事办成坏事。白秀麒默默地做了几个深呼吸,从口袋里取出了新买的那个给他丢了过去。   “喏!”   江成路接住了那部高端智能机,愣了愣:“给我的?”   “商场促销,买一送一而已。”白秀麒连自己都不知道干嘛还要撒这个谎。   江成路垂着眼皮继续问:“那我以前的手机呢?”   “丢了。”   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白秀麒还有点小过瘾,但他也不忘记附上解释:“不过你的所有资料信息都已经转存到新手机里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停下来期待着江成路摆弄那只新的手机,或者说上几句不痛不痒的俏皮话……可是他等到的却只有安静,死一样的安静。   江成路捏着那只手机,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就丢到了桌子上。崭新的手机与坚硬油腻的桌板碰撞,发出的声响直刺白秀麒的双耳。   他的心里也跟着“咯噔”一声,像是在石头上重重地磕碰了一下。   糟糕,踩雷了。   果然,江成路的声音再度响起,似乎又变回到之前两人还不熟稔时的语气。   “谢谢你,但是我用惯了自己的那个破手机,不想也不希望别人帮我做主更换。还有,把手机借给你是出于对你的信任,而不是让你随意处置的。”   “可我只是……”   白秀麒喉间一窒,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却又戛然而止,只是不服输地死死瞪着江成路。   知道白秀麒又钻了牛角尖,江成路叹了口气,反倒觉得轻松了。   “……还是把话说明白点儿吧,我知道你是想要对我好。不是我不领情,但你是不是也管得太宽了一点?我叫你一声小东家,并不意味着你真是这里的管理者。是,我是对你有意思,可那也不意味着我得听任你安排一切吧?”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终于停下来做了一个深呼吸,准备听白秀麒的回应。可是就像刚才他留给白秀麒一片沉默那样,此刻白秀麒的回应也是空白,长时间的空白。   年轻的画家拄着拐杖靠在墙边,因为脚伤而微微弯曲的站姿让他看起来好像一颗孤单但是倔强的小树。似乎一点一点做好了亲近别人的准备,却又本能地僵直着。   又过了足足有五六秒钟之久,他把伸手进了自己的口袋,从那里掏出了江成路的那个老旧破手机,轻轻地搁在桌子上。然后又轻轻地拿起了被江成路丢在桌子上的新手机,揣回到口袋里。   做完这一切,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出了房门,朝着楼梯走去。   “……喂!”   江成路跟了出来,想要把人叫住。   可是白秀麒始终不回头,也不停顿。   拐杖的声音“笃笃”,很快就到了楼梯口。看见白秀麒准备下楼的江成路终于按捺不住上前拉住了他的胳膊。   “要去哪里?门马上就要落锁了!”   白秀麒被迫停下了脚步,他缓慢地转动着胳膊,以一种并不激烈但十分坚定的姿态挣脱江成路的手,然后终于回答了一句话。   “我就去楼下坐坐。”   特别平静的语气,没有气愤也不是伤心,但就是这样才更叫人担心。   像是有点害怕引爆看似平静的炸药,江成路不再伸手去拉他,但嘴上还是继续劝阻着:“别去,天要黑了。”   这次白秀麒没有回答。   他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墙壁,慢慢地迈下台阶。认真而固执的姿态,一如他刚才交换那两只手机的时候那样。从二层到一层一共二十级台阶,他就这样一点一点挪了下来。   总算是走到了平地上,白秀麒这才发现原来江成路一直都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李坤早就已经脚底抹油了,院子里除了车棚里那几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再没有别的交通工具。白秀麒心里暂时也没有别的打算,干脆放空脑袋一路往前,走到了乒乓球台边上,努力用双臂支撑着坐了上去。   江成路也站在了离乒乓台只有四五步的地方,不敢接近又不想离开。   还是白秀麒伸手挥了两下:“你忙你的去吧,我真没事。”   “小东家……”江成路还想说些什么。   “别这样叫我了。”白秀麒忽然提高了一点嗓音:“别再把我和我爷爷联系起来……拜托。”   这一声反对让隔壁淘宝店里也有了动静,乐曜春探出头来,没有人理会他。   白秀麒说完这一句,又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啊掏的。这一次掏出了香烟和打火机,啪啪地点上了一支,恶狠狠地吸了一大口。   这还是江成路第一次看见他抽烟,这证明了白秀麒确实是不爽到了极点。   倒也是——站在白秀麒的立场上来看,自掏腰包装修维护公寓的设施不说,今天一大清早拖着伤腿亲自跑去买手机,又带着那么多食材回来说要请大家吃饭,反倒被被泼了一头的冷水。他的心里头一定也不好受。   想到这里,江成路想着毕竟还是以伤者为重,于是主动开口准备道歉。   “对不起,我今天……”   白秀麒才刚听到“对不起”这三个字,立刻就抬起头来。   “你根本不用道歉,真正该说对不起的人其实是我。”   他的目光认真,语气平静,并没有半点反讽。   “……仔细想想,从一开始我带你去晴空塔的时候,你就已经在忍耐我了,不是吗?可我非但没有停止,还继续勉强你,擅作主张对你指手画脚……如果说我现在有什么不满,那也只是对我自己的失望,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说完这一段话,白秀麒自我解嘲地笑了一笑:“真尴尬啊,就连李坤那家伙都曾经警告过我,不让我动你的手机。现在想想竟然还是他比较懂你,真不甘心。”   江成路因为他的这句“不甘心”而笑了起来。   “不,那不是他懂我,他只不过是保持着一个陌生人应有的安全距离而已。”   说着,他终于走到了白秀麒的面前,低声喊出了一个他并不怎么熟悉的名字。   “李坤说,你以前在大学里的绰号叫黄水仙。因为你从小到大都没有真正喜欢过别人,更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去释放自己的善意。所以你对我所做的事,其实都是你自己内心想要得到的。”   “……”   白秀麒本能想要反驳,可是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江成路是对的。自己的确想要被人关怀,就算严厉一点也无所谓;想要那种“稍稍张牙舞爪一点,也能够很快被原谅”的感觉;想要一个家。   于是他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想着如果我是爷爷的话,能够为这个公寓、为你做点什么。但事实上,我不仅学不好他;还把自己给弄成了一个神经质的控制狂。”   “你当然不可能像他,我的口味还没有那么重。”   江成路也挨着白秀麒坐到了乒乓桌上,抓过他的右手把烟抽走掐灭了,又勾着他细长的手指。   “其实上午你走了以后,我的心情很糟糕,一连补坏了好几扇窗户。不是因为你拿走了我的手机,而是因为你不听我的劝告,一定要进城去找那些朋友。”   “可那些都是我重要的人。”白秀麒屈起手指挠了一下江成路的掌心以示威胁:“你可别妄想切断我和他们的联系。”   “我知道啊,所以上午的时候我也在反省自己。”   江成路示意他稍安勿躁:“而反省的结果就是终于发现,你对我做的事,和我对你的想法,虽然表现不同,却都是基于同一种理由。我们这是建立在一致基础上的矛盾,完全可以调和,所以根本不算什么大事儿。”   “那你刚才还摔我手机?!”白秀麒终于又来了劲儿,抬起头瞪着他。   “不摔一下你怎么能有这么透彻的领悟?”江成路笑得得意,又拍了拍白秀麒的手背:“好了好了,回家去吧,晚上加菜。说吧,你想吃啥?”   “说得好听,菜还不都是我买回来的。”白秀麒嗤笑一声,又从口袋里取出了那个新买的手机,塞进了江成路的衬衣口袋:“还给你,里面数据已经导进去了,爱用不用随便你。”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倒是非常爽快地承认了错误:“对不起,我不该擅自做主,随意处置你的手机。”   “知错能改,还是好孩子。”江成路摸了摸白秀麒的头,冷不丁地偷袭了一下他的嘴唇。 ☆、第四十九章 昨日之日不可留   在解决了人民内部矛盾之后,两个人重新回到楼上。但是新的问题很快又浮出了水面。   “塞不下,真的塞不下!”   江成路家那台可怜的单门冰箱恐怕这一辈子都没有塞过这么多的食材,门关上又弹开、关上又弹开,反复了好几次才勉强妥协。   但是关上了并不代表万事大吉,小冰箱的冷冻室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宣告罢工,肉类放在里头根本起不到保鲜的作用。还有白秀麒买的黑鱼、蛏子、花蛤、虾子和虾爬子,全都养在一个水池子不知道明天会不会生出个蛊王来。   “不如养在楼下喷泉里?”江成路象征性地指了指外头。   “不行,绝对不行。”白秀麒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那还不如养在下水道。”   最后的解决办法是:洗碗池给了黑鱼。洗澡的两个桶匀出了一个给了蛏子和花蛤,前两天炖百爪挠心汤的那口大锅则分配给了虾和虾爬两兄弟。   至于那一箱子上好的牛羊肉,江成路想了想,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看起来只有送到楼下去了。”   这并不是白秀麒第一次听说地下室的存在,但是之前江成路提到它的时候,只是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他只知道地下室可能有两层,关押着比楼上更加厉害的怪魔鬼怪,是玄井公寓最为神秘的所在。   也正因为这一层神秘感,白秀麒在听说江成路要下楼去的时候,立刻提出也要跟着下去开开眼界。当然下一秒钟这个要求就被无情地拒绝了。   “别闹了,下面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再说我拿着东西,也没手过来抱着你。”   江成路俯身搬起那箱子包装精美的牛羊肉,想了想又给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这样吧,我用新手机给你拍一段视频,等上来了你自己看。”   到了这个地步,看不看得到地下室的视频倒成了其次,重要的是江成路这个家伙,嘴上虽然不说,其实心里头还是对新手机挺喜欢的。白秀麒“呵呵”了两声,算是同意了这个提议。   仅仅五六分钟之后江成路就回来了,一边走还一边摆弄着新手机。他将相册里最新生成的视频给白秀麒看,短短几分钟左右,光线很弱,但还算清晰。   应该是地下室的空间,显得空空荡荡的,一条笔直的水泥走廊,两侧是对开的几扇门。门都紧闭着,看不出里头究竟是什么。   “门都是特制的,两层桃木中间夹着一层铁,没有钥匙绝对打不开。”江成路在一边做着注解:“看见那扇门了没有?我把东西都放那里面了。”   配合着他的解说,镜头一转,门被打开了。令白秀麒有点意外的是,里面并不是一团漆黑。   有光,绿茵茵的灯光。   白秀麒的心里又是“咯噔”一下。他记得这种熟悉的光线,曾经不止一次地见到过。   但不是在现实中,而是在梦境里。   “鬼火……冥灯。”他喃喃地吐出这几个字:“这里怎么会有鬼火冥灯?”   “你知道冥灯?”这下轮到江成路惊讶了:“地下室的灯的确和冥灯有点关系,不过工艺早就改良电气化了。你怎么可能会知道?”   白秀麒并没有马上回答。他凝视着屏幕,思绪却已经飘回到了那个幽深诡异的大牢之中。   事到如今,似乎也不需再去纠结“科学不科学”的问题了——显然,那并不仅仅是一个梦,而是一段真实的、曾经发生过的记忆。   他和江成路之间,应该有过更为久远的渊源。或许那也正是他们这一生重逢、乃至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前因。   只是可是……想到梦中的那头巨兽朝自己挥来的巨爪,白秀麒就觉得脊背一阵寒冷,连带着心脏都隐约疼痛起来。   见他脸色不对,江成路忙问:“你不舒服?”   “不,没事。”   白秀麒敷衍了一句,欲言又止,反复思考了几秒钟,最后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你……有没有杀过人?”   “啊?”江成路显然无法跟上他跳跃的思维:“干什么忽然问这个?开玩笑,你见过比我还温柔幽默、聪明风趣又无害的人吗?”   “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哪儿那么多废话!”   “至少我记得是没有。”江成路总算是正经了一点:“人活在世界上都不容易,这一辈子没了,谁知道下一辈子会是什么东西。我可吃不消挥霍别人的人生。”   白秀麒好像在认真地听着他说话,又好像在发呆,一直等到他说完了,才愣愣地又问了一句:“那你有想过,杀了我吗?”   “……”   江成路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精彩纷呈,从惊讶到奇怪,再到怀疑,最后居然自作主张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你有病吧!”   他伸手摸了摸白秀麒的额头,故意想要淡化掉一些紧张的感觉。可是白秀麒偏不买他的账,轻轻地把他的手挡开了。   “我没有在开玩笑。你问我怎么知道鬼火冥灯的,因为我曾经梦见过。那个梦我也和你提起过,你是一个囚犯而我是狱卒,你从监狱里逃出来之后把我给杀死了……江成路,那不仅仅只是一个梦。”   说到这里,白秀麒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人。而意识到了他的严肃,江成路也收起了笑容。   “过去的事我也不敢保证,但是至少现在的江成路,是绝对不会对现在的白秀麒做出任何不利的事情来的。其实仔细想想,如果我们的过去真如你所看见的那样,那么说不定现在你就是……找上门来问我讨债的了。可你也知道我这是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以后就跟着你,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   白秀麒原本来一脸严肃,听见这最后一句话也忍不住垮了表情:“我说你还能不能行啊,就不能认真点吗?!”   “……我怎么不行了?”江成路一脸委屈:“大爷,您要不验验货?”   说着,又把那可怜的手机往旁边一丢,一手托着白秀麒的背就要往铺位上放倒。   还是白秀麒想得周全:“等等。小心又塌!”   “对哦。”江成路啧啧了两声,忽然用力将白秀麒抱了起来,这下子居然是转移到了一旁的桌子上。   “这里应该还算结识,就是硬了点,将就一下啦。”   说着,他一手捞起白秀麒受伤的那条腿,另一手就要去掀上衣。   “等等!”白秀麒又一次喊停,因为情况紧急,还一手按住了江成路的脑袋。   “你敢买个窗帘先吗?!”他控诉,同时另一只手指向了灶台上方的窗户。   差不多足有一平方米大小的窗户没有任何遮挡,甚至连窗玻璃也缺了一块。透过窗框和一百米的距离,可以看见对面西栋的二楼,人偶师花阳倚靠在走廊的栏杆边上,正笑着朝他们招手。   “看起来还真得装修装修了哈。”   江成路尴尬地笑笑,意外爽快地做出了决定。   因为时间比较充裕,所以这天的晚饭,江成路用白秀麒带回来的食材做了一盘糖醋排骨,一盘油爆虾,一旁火腿炒蚕豆,还有一锅腌笃鲜。虽然说不上是山珍海味,但实话实说,滋味还是很不错的。   这也是头一次,江成路向白秀麒提起了有关于自己厨艺的故事。   原来,当年他一个人生活在公寓里的时候,根本就不懂什么生火做饭,还好附近都是农田,种着玉米、番薯等一些杂粮,时不时地可以偷一些储藏起来。附近还有一条小河,河里有鱼虾偶尔可以打打牙祭。他就守着这两个地方,再加上附近好心人接济的一些食品度日。吃不饱饿不死地,一直到白秀麒的爷爷到来。   白沭是一位画家,但同时也是一位美食家。他的厨艺,是在各处写生作画的时候,与寄居的小饭馆或者当地居民的手里一点一点学了来的。因为他到过的地方很多,所以学会的本领也很杂,算起来倒是自成一派。   根据江成路的说法,当年老爷子刚发现这座公寓的时候,深深地被这座建筑散发出的神秘气质和诡异的力学结构所吸引,在里头住了整整半年的时间。这半年之中,他除了上上下下完全了解了公寓的构造之外,还做了一件意义重大的——收徒。   从某种角度来说,江成路也是白老爷子的徒弟,但不是绘画方面的,而是烹饪方面。在玄井公寓居住的那半年时间里,老爷子手把手地教江成路做菜,从红油青椒的四川风味,到清甜鲜美的江南菜式,包罗万象,不一而足。   原来是这样,白秀麒在心中暗暗点头。怪不得当初第一次吃到江成路做的饭菜的时候,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他开玩笑地说道:“你看我爷爷对你这么好,你还不赶紧报答到我的身上?”   “我这不已经在报答了吗?”江成路夹起一筷子糖醋排骨放在他碗里:“只要你有兴趣,我也可以把你爷爷传给我的手艺再教给你啊。”   “不要!我学了干什么?做饭给你吃吗?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你的阴谋。”   白秀麒拒绝得毫不犹豫,夹起那块蘸着芝麻的排骨放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第五十章 玄井月明   晚饭过后,白秀麒以商量的口吻重新提出想请公寓里的大家吃饭的事。江成路马上站在专家的角度,对他展开了亲切的批评教育。   教育的主要内容是:所谓的“请客”可不仅仅只是冲进超市里疯狂采购一大堆食材那么简单。   “你买东西的时候,有想过荤素怎么搭配,做什么菜吗?”   白秀麒沉默了一秒钟,放弃了狡辩的想法:“没有。”   “你有没有想过什么样的食物需要用什么样的容器来烹饪?”   “没有。”   “那你有没有想过,买回来的食材需要提前多少小时处理和……”   “没有没有,都没有!”   白秀麒抢答,很有点恶人先告状的意思:“别问了快点告诉我怎么做就对了!”   江成路就等着他这句话,当即就把纸和笔丢了过来:“列个菜谱吧,先把你今天买的菜和调味料都写下来,接着排列组合出你想要的菜式。一会儿我来检查。”   这一招还真地挺有用,白秀麒刷刷大笔一挥,几分钟之后就交出了一张写得满满当当的纸条。   江成路刚想夸他“杀伐果断”,拿起纸条才看了一眼就大窘:“这是什么?一品佛跳墙,文思豆腐,宝塔肉……你做得出来?!”   “不是还有你吗?”白秀麒回答得理所当然。   “这……我也搞不定啊。”   说着,江成路又跑到床边上摸摸找找,从床底下翻出了一本封面泛黄的硬皮笔记本放到白秀麒面前。   “这是你爷爷留下来的菜谱,给你参考一下,不建议你选字数太多的。选好了再给我看。”   “麻烦!”虽然嘴上不情愿地咕哝着,但是白秀麒还是乖乖拿过笔记本翻开了。一行行遒劲有力的钢笔字配上几幅简单却生动的插图,的的确确是祖父的手笔。   这本菜谱现在要是送到拍卖行去,应该能拍出百万以上的价格,现在却被江成路随随便便地塞在床铺底下。想到这里,白秀麒忽然有点不忿。   可是显然,就算被江成路塞在床底下,也比被某个收藏者束之高阁的意义更大。   就这样,他边翻边看,挑挑拣拣了七八个看起来还算亲民的菜,还特别将作法什么的用手机拍下来。江成路见他难得这么用心,也找了个借口跑到外头去了。   屋外天色渐晚,室内却没有开灯。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左右,光线已经不足以照亮老旧的纸张和字迹。白秀麒揉了几次眼睛,最终无法抵御困倦的力量,伏在桌面上陷入了不怎么踏实的短暂睡眠。   有点遗憾的是,仅仅十分钟后他的浅眠就被打断了。   白秀麒是被吵醒的。   睁开眼睛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是漆黑一片。可走廊外头的魂火却是一片“金碧辉煌“。不仅如此,以往总是非常安静的玄井公寓里,竟然充斥着无数喧闹的声响,就好像这上上下下、前后左右所有的房间里都忽然住满了人。   难道是魂火又被放出来了?!   白秀麒的瞌睡虫早就已经吓跑了,他摘下粘在脸上的纸条,抓起一旁的拐杖站起身来,一点一点地往外挪动,来到了走廊的栏杆边上努力往外看。   真是五光十色。   白秀麒忽然想起前几年在芭堤雅潜水时,在水下看见的画面——一丛丛五颜六色、长长短短的珊瑚紧贴着礁石,组成一片片海底的花园。阳光透过清澈的浅海照射下来,好像这些珊瑚都能够发出各种各样五颜六色的光亮来。   眼前,在海水一般幽深的夜色下,黑暗中的玄井公寓也正好像是一块硕大的海底礁石。而五光十色的魂火似乎比前几个夜晚更加鲜艳夺目,如同一丛丛奇异的巨大珊瑚。   然而与海底的千年静默不同,此时此刻魂火们还在发出不同的声响。   白秀麒侧耳倾听,他听见了笑声、哭声,歌声、击掌声,自言自语和怒吼的声响。而发出这些声音的有男有女,甚至还有一些是他所无法听懂的异族语言。   他追寻着声响一点点地仰头。在公寓的七层重楼之上,一轮圆月正从东方冉冉升起。   这就是江成路之前所说的圆月的力量?   白秀麒惊愕了几秒钟,接着开始寻找起江成路的下落。   大院里没有人,上下几间出租的公寓里似乎也没有亮着灯。白秀麒正纳闷着人都到哪里去了,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手机。   拨打了号码之后,等待通话的时间有点长。不过没有关系,因为他已经听见了新手机的默认铃声在他头顶的正上方响了起来。   “喂。”五秒钟后电话终于被接通了,江成路反过来问他:“怎么样,菜单写好了?”   “差不多了。”白秀麒点点头,又问:“我可以上来吗?”   “……嗯,来吧。”   得到了肯定答复之后的白秀麒,拄着拐杖上了楼。刚迈过铁门就看见江成路站在楼道口等着他,手里头提着一个纸袋子,里头装得都是一把一把的线香。   “这是每个月一次必须要做的功课,其实也很有意思。”   白秀麒跟着江成路沿着走廊往前走,那些花花绿绿的魂火就在距离他左侧仅仅一米左右的房间里闪闪发光。他听见第一间房间里有一个稚嫩的声音正在念着儿歌,另外一个苍老的男人好像在念念有词地揣摩着什么中草药的配方。期间还夹杂着类似二胡的乐器演奏的声响。   转眼间江成路已经在第三扇门前面站定了,他从手中的纸袋子里抽出了一把线香用打火机点燃了,甩去明火之后慢慢插进门缝里。   说也奇怪,下一秒钟,这间屋子里窸窸窣窣的声响就消失了。明明周围没有风,但是线香燃烧所散发出的白烟却不是直线上升,而是拐了个弯飘进了门缝中——就好像有人躲在门背后头吮吸那样。   “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壶天吗?”   看见白秀麒一脸错愕,江成路主动解释道:“平时呢,这些房客都躲在自己的壶天里修炼。不过就算蛰伏在壶天里也是需要补充能量的。每个月圆之夜,就是他们从冬眠之中醒过来,补充能量的时机了。”   江成路说,每逢满月的晚上,玄井的几位租客就会帮着他一起为公寓上下这么许多房间插香。因此花不了多少时间。   说话间,他就插完了三条门缝儿,正准备往前面走,忽然听见门里头有个声音把他给叫住了。   “是阿江吗……?”   “是我,云叔。”江成路笑着点了点头,“今天的香还合意吗?是韦家新出的品种。”   “我就说味道怎么不一样了呢。”那个声音似乎又深吸了一口烟气:“天气热了,是该换种清淡的口味了。不错,不错。”   听到这里白秀麒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这个还有讲究?”   “讲究大着呢。”   江成路嘿嘿一笑,掰着手指头就数开了。而门里头那家伙听见了白秀麒的声音,也问道:“还有人跟你一起?”   “是啊。”江成路拍了拍白秀麒的肩膀,冷不丁地来了一句:“我媳妇儿。”   白秀麒兀地一惊,还没张嘴就被江成路一把给捂住了。   只听门里面那声音陡然提高了音调:“喔?!你讨媳妇儿了啊,可喜可贺可喜可贺!那老夫可得弄点礼物祝贺祝贺。”   “嘿嘿,那就多谢了啊。”江成路倒也毫不推辞,又随口寒暄了几句就继续插他的香。   不一会儿这一层所有的门缝都插过了,他抖抖袋子里的余香,全都丢进一个大的搪瓷脸盆里头,一把火全都烧掉了。   “走吧。”做完这些事,江成路拍了拍手,揽着白秀麒的胳膊下了楼。   “你干嘛说我是你媳妇?”一进家门白秀麒就发出了控诉。   “嘿嘿,不行吗?”   江成路洗了手,顺便逗了逗养在水池子里的黑鱼:“你还没有忘记上次被胭脂盒子砸中的事情吧?那些家伙很久没有见过陌生人上来了,一个两个地都伸长了脖子想要把你抓进去尝尝鲜呢,我这是宣示所有权救你小命你懂不懂。”   “不懂,直接说‘这是我朋友你们别打他主意’不就行了吗?”   “什么?原来我在你心里只是普通朋友吗?”江成路立刻捧心做受伤状,演技浮夸得不是一点两点。   好在白秀麒也已经有了些免疫力:“少恶心人了,你知道我的意思。”   见他皱眉,江成路也勉强正经了一些:“你知道刚才和我说话的是谁吗?啧啧啧,公元755年,李隆基南下蜀道避难。有个小太监把从宫里偷出来的黄金器皿封进一只羯鼓里头,偷偷放进寺庙的古井之中藏匿。后来狼牙入城,长安大火,寺庙付之一炬。这只侥幸留存下来的木质羯鼓又有了金、水、火、土的灵气,修炼千年,神功初成……啧啧啧,接着就被人逮住送到这里来关着了。”   “……”   白秀麒总觉得从江成路口中说出来的神怪故事总透露着那么一丝无厘头,但是忍了忍还是顺着他的意思往下问:“那又怎么了?关我们什么事?”   “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还不明白?”   江成路笑得有点鸡贼:“我进去过老鼓的壶天世界,那里面搞得跟大明宫似的,你就不期待他会送我们点什么当做贺礼?” ☆、第五十一章 桌的和谐   姑且把江成路想向妖怪们索要贺礼的跨界诈骗行径放到一旁,白秀麒收好了祖父留下来的宝贵手记,又将自己刚才写下的菜单交到了他的手上。   江成路打开灯,一条一条地往下看,不过一会儿就点了点头。   “这样看起来可是靠谱多了,缺少的食材明天早上我可以去九里槐补充……然后这里有一些需要提前腌制的食材,如果定在明天晚上请客吃饭,那么最迟明天一早就要开始准备了。”   “好,好……”   白秀麒一边听一边点头,一边又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见他一脸漫不经心,江成路忍不住伸手拧了拧他的脸颊:“谁请客谁操刀,我可以提醒火候和分量,但明天唱主角的还得是你自己,可别想逃避责任啊!”   白秀麒显然没有想到江成路还有这一手,哈欠刚打了一半表情就僵住了。   说实话,他可是吃准了江成路会出面帮他搞定,才买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可现在真要他掌勺,不暴殄天物才奇怪了呢!   于是他定了定神,抗议道:“我的脚还伤着呢,你想虐待我就直说!”   江成路却嘿嘿一笑:“得了吧,其实你的脚根本就不怎么疼了对吗?过了今晚,明天去医院拆线都可以。要真觉得累,我给你弄把椅子坐着不就行了?”   这倒还真不是江成路夸张。今天这一整天,白秀麒确实几乎没有感觉到脚伤的存在,他一开始以为是自己保护得当,现在看起来还是应该归功与鲛绡的神奇功效。   装病不成,看起来只有采取备用计划了。   ……其实倒也不是备用,反正迟点早点儿,都会走到这一步的。   忽然有点分不清自己是为了逃避做菜才做出的决定,还是为了这个决定才故意逃避做菜。总之白秀麒摒除了内心的杂念,舔了舔下嘴唇,一把抓过江成路的衣领迫使他低头,主动送上自己的嘴唇。   “喔……!”   江成路简直受宠若惊,顺势双手扶上了白秀麒的腰侧:“你这是打算贿赂……”   “闭嘴!”   换气的间歇,白秀麒抽空恐吓了一声,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威胁力。   唇与唇稍稍分离又迅速贴合在一起,比前面几次都要热烈、大胆。对于白秀麒而言,还带着点破釜沉舟的勇气。   他坐的凳子距离chuang铺不过一尺的距离,现在干脆放心大胆地往后一仰,计算着应该能够顺利倒在chuang板上。   这本来是一个无声的邀请,可惜看在江成路眼里却变成了一个危险的信号。   “小心小心!”   担心门板再次塌陷,这间屋子的主人急急忙忙地托住了房客的脊背,阻止了他的“破坏性”动作。于是两个人就一个后仰一个前倾,探戈一般悬在了半当中。   “……”   怎么早不知道这家伙是这么婆婆妈妈的主儿!   白秀麒的目光从愕然到凶恶只用了两秒钟。正当他准备收起兴致吐出毒舌的时候,江成路手上一用力将他扶正回凳子上坐好,然后扭头转身走到了灶台边上。   灶台的下面放着糊窗户的一套工具。江成路拿起几张报纸,开始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糊起了灶台上的破窗户。   白秀麒只用了半秒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哆嗦。但是当江成路回过头来的时候,他已经果断地收拾好了情绪,像一个十年寒窗终于上京赶考的秀才那样,内心忐忑,表面淡定。   江成路回头看他坐得笔直,顿时就笑了:“窗户都蒙上了,您看着还满意吗?”   说着,也不期待白秀麒能够做出什么样的回答,径直走回到了他的身旁。   从走廊外面透进来的光线,因为报纸的阻挡而削弱了一些,但依旧足以看清楚彼此的轮廓和身姿。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矜持的。   白秀麒笑了笑,抬起手照着桌面上轻轻一扫——就听见一阵窸窸窣窣,堆在桌上的纸和笔都被推到了地板上。   江成路立刻回报以会心一笑,俯身抱住白秀麒,帮助他坐上了桌面。   窄小坚硬的桌面,当然没有铺着被褥的chuang榻那样柔软。事实上完全躺倒之后的白秀麒,脑袋和腿都悬在半空中,很不舒服。   但是他没有机会调整姿势,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开始了品尝。   上衣被掀到了脖子上,暴露在初夏潮热空气中的皮肤并不会觉得寒冷。真正激起白秀麒浑身寒栗的,是随后到来的吸允和舔吻。   温热的吻,像一只沉着的蜗牛,缓慢地在他胸前爬行着,一路逶迤出闪着银光的化学信息素。   白秀麒觉得自己好像被这些信息素给灼伤了,炙热的温度从被吻过的地方开始迅速向四周蔓延。他张嘴,似乎想要吐出体内不断涌出的热力,然而真正发出的却是一些细碎含混的喘息。   而这些细碎的声响,又倒过来成为了**夜行生物的微光,顿时被吞噬在了封堵过来的唇齿之间。   黑暗中的江成路不再多话,也不再需要说话。他的每一个动作,乃至每一根手指的摆动都是一句甜言蜜语,最重要的是,还没有拒绝的可能。   这似乎是白秀麒学会与他人发生关系以来,第一次处于被动接受的地位。但令他自己也略感意外的是,这种屈居其次的感觉并没有太大的嫌恶感——或许因为对象是这个人……   他有点认命地想着,又很不小心地唤起了记忆中梦境里那些旖旎的景象。身体里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了。他动了动脚,感觉的确没有什么疼痛,于是主动地勾住了江成路的腰。   流连在自己胸前的吻停了下来,江成路轻笑了一声,抬头贴到白秀麒的耳边低声问道:“……忍不住了?”   不需要得到回答,他又抓住了白秀麒挂在脖子上的T恤,示意白秀麒仰头彻底脱下来丢到了一旁。   接着得到同样处置的,还有余下的所有衣物。   昏暗的光线剔除了多余的细节和色彩,为即将到来的情事蒙上了一层含蓄和神秘。当感觉到自己垂下的腿被轻轻抬起的时候,白秀麒忽然按住了江成路的手臂。   “等等!”他指了指床边:“把我的包打开。”   “恩?”江成路不明就里,“大少爷,都这个节骨眼儿上了您可别再出幺蛾子。”   “少废话。”白秀麒又龇牙:“叫你拿你就拿。”   江成路撇了撇嘴,“啪”地打了一下白秀麒的屁股,不情不愿地走过去捞起了他丢在地上的包,打开之后摸了摸,“哦”地一声愣住了。   与白秀麒不同,江成路可是具有夜视能力的。他看见白秀麒整整齐齐的包里除了速写本、几支笔、钥匙和钱包之外,还多了两样东西。   一个是长方形的小纸盒子,另外一个是正方形的小扁铁盒。   看着上面的字,江成路就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你今天跑出去还买了这个?”他笑着问白秀麒:“可以啊白大大,别不好意思,早说嘛我完全可以理解的。”   “理解个屁。”白秀麒的声音有点恼羞成怒:“我早就知道你这种家伙肯定不会想着准备这些的。我这叫自我保护!”   “诶?!”他这一嚎,江成路居然也瞪大了眼睛:“原来你已经同意在下面了吗?我还以为第一次怎么得也是我这个皮糙肉厚的来呢。”   白秀麒简直吐血,坐起来就要准备反抗。却被江成路按着肩膀动弹不得。   “开个玩笑而已,体力活儿还是让我来干吧。”   说着,江成路就抓起了白秀麒的右手,低头在他的手背上印下了一个吻。   白秀麒一个激灵本能地想要逃开,可是手腕已经被牢牢地握住了。江成路沿着他的手臂一路向上吻去,顺势也就将人抱进了怀里。当最后彼此的双唇交叠的时候,白秀麒听见身后有什么东西被开封的声响。   “喀拉——”   紧接着,他感觉到江成路的肱二头肌微微收紧,跟着手臂就开始往下移动。   “啪”的一声,他的臀部又被江成路打了一下。虽然力道依旧不重,但是这一次江成路的手掌心里很显然藏着什么惊人的东西。   湿润、冰冷、黏腻。   白秀麒吓了一跳,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就是自己出门买回来的东西。   “要动真格了哦,应该会有点疼。”   江成路有点坏心眼地做着预告,接着就感觉到白秀麒的脊背一记僵直。他没有放过这大好的机会,趁机把人给托着抱了起来,改成了侧卧的姿势。   白秀麒的眼前一片昏暗,改变的姿势让他无法看见江成路的一举一动,这让他稍稍感到了一些不安。   但也正是如此,他的感觉却倍加敏锐起来。他能够感觉到热源的逼近,感觉到黏腻的液体缓缓流动,感觉到沿着膝盖慢慢往上的抚触。   每一个细小的接触都放大到令他心跳不已的程度……   奥妙的玄井公寓上下魂火翻飞,各种各样的妖怪发出各种各样的声响,在沟通天地之气的天井中回荡着。   渐渐地,有一种含混暧^昧的声响,也从那扇贴了报纸的玻璃窗户里传了出来,还伴随着木桌不含重负的吱嘎摇动声。   夜还很漫长…… ☆、第五十二章 烂烂烂   一觉醒来,白秀麒的脑袋里发出了“起床”的指令,但是他的手和脚,甚至连脑袋自己都没有动一动。   不是不想,而是根本就动不了,整个人好像被和谐号列车碾压了一遍似的,上上下下的骨头都碾成了碎末。   他咬了咬牙,又使劲用力,终于顶着腹肌酸到发麻的难受劲儿坐了起来。但是很快更下边一点的地方又开始了钻心蚀骨的疼痛。   ……不是人!江成路真的不是人!   从各个意义、各个角度以及各个尺寸上来说,都不是人!   事实上,昨天晚上真正感受到的时候,白秀麒就已经想要打退堂鼓了。可惜太迟,江成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最后还是亏得昨晚上院子里足够嘈杂,白秀麒的惨叫声才没有被世人皆知。   说什么“可能会疼”,疼根本就是必然的。不用调查,白秀麒几乎可以百分之一百肯定,自己那个说不出口的地方绝对有伤。   现在回想起来,要不是因为昨天晚上房间气氛太好又兼光线昏暗,他根本早就应该跳起来夺路而逃,那样说不定还能有个“生还”的机会。   所以江成路糊上窗户,表面上是顺着他的心意,实际上也藏着自己的“阴谋诡计”。   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白秀麒越想越愤愤不平,接着才发现自己现在除了裹着一条毛巾毯之外什么也没穿。他先试了试确定受伤的脚已经不再疼痛,接着就想爬着去床底下找衣服穿。   就在他大头朝下、背脊朝天,毫无防备的时候,走廊上由远及近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唷,小心小心!”   一开门就看见“服务镜头”的江成路赶紧把买的菜丢到一旁,转身把门带上,跑着过来搀扶。   可是白秀麒好像看见洪水猛兽似地甩掉他的手。   “离我远点你这个禽_兽!”   他血泪控诉:“技术太差,我都要被你整死了!”   “我技术差?”江成路居然还挺无辜地用手指了指自己:“说什么哪,昨天后来你也不也很爽吗?”   白秀麒一愣,接着才想起昨天后来发生的事,脸色随即青一阵红一阵,煞是精彩。   江成路看着有趣,忍不住又逗他:“好啦好啦,一回生二回熟,以后习惯了就好了,乖。”   “乖你妹!”   白秀麒努力做出深恶痛绝的表情,赶紧抓起衣服缩回毛巾被里,龇牙咧嘴地开始穿。穿了一半见江成路没再关注自己,又偷偷地把手伸下去摸自己受伤的地方。   倒是真没流血,而且好像经过了清理,还涂着一层软膏……看起来趁着他昏睡的时候,江成路已经尽责地完成了清理工作。   ……其实,昨天晚上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   最初的乏力与酸痛已经逐渐被适应。白秀麒手脚并用地穿好衣服要下床来,却被江成路给坚决阻止了。   “你再休息休息,吃了早饭再说。”   正说着,就听见灶台上“嗤啦”一声,正炖着的什么东西顶开锅盖潽了出来,紧接着香气在狭小的房间里弥漫。   白秀麒咽了口水,乖乖地按兵不动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昨天晚上的“作战”显然是成功的,他腰酸背痛的结果就是江成路二话不说包揽下了今晚上请客的几乎全部工作。   看着江成路穿着那条滑稽的围裙在灶台前面忙忙碌碌,手法熟练地处理着各种食材。锅子里腾腾地冒着热气,充盈着这间简陋寒酸、却又丰富温情的小屋……白秀麒的心中忽然涌出了一股久违了的,安心的感觉。   咕嘟冒着泡的枸杞羊肉粥很快被盛进了小碗,下面垫着厚厚的一沓报纸就端到了白秀麒面前。   “补补肾。”   “你才要补肾……”   虽然很想吐槽,但是白秀麒还是忍住了。他接过肉粥吹了两下,羊肉独特的香气扑面而来,诱人食指大动。他咽了咽口水,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手机振铃了。   打来电话的是一个陌生号码,但是看在这是他新手机的第一通来电的份儿上,白秀麒还是选择了接听。   “喂?”   电话那边并没有立刻应答,过了大约半秒钟之后才有人拿起了听筒,并且报出了他的名字。   “是我,”白秀麒客气地问:“您哪位。”   电话那头嘿嘿笑了一声:“白老师你好,我姓蒋,叫蒋超。是XX娱乐周刊的新闻记者。”   “……”   白秀麒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他愣了一愣,猛然想起这不就是前几天在电视里做嘉宾的那个娱乐记者吗?   准没好事。   想到这里白秀麒心中一紧,果然听见电话那头接下去问道:“白先生最近有没有登陆过社交网络?**或者**啊之类的地方?”   “……没有。”白秀麒一边摇头,一边已经打开了自己的新手机。上面倒是已经安装了**程序,他输入了自己的账号和密码,一登入就傻眼了。   数万条的@和上千条的评论,涌向他实名认证的账号。   白秀麒定了定神,选择了一条**打开,发现那是一组图片。各种各样场合、各种各样角度的他的照片,组成了一个九宫格。再看那条**的文字——   #八一八周一鸣事件中那个神秘帅哥#,跟着的就是他白秀麒的简单简历,还有一个天涯社区的网络链接。   转发评论这个帖子的内容,大多数是以花痴为主,当然也夹杂着一些不好听的语言。白秀麒没有仔细看,直接关闭了。   再看熟人的私信,居然也有好几条。都是那些平日里仅有点头之交,没有互留手机号码的**好友发过来的。而私信内容几乎都是受人所托,想要说服白秀麒接受媒体采访。   看到这里白秀麒心里已经大致清楚了,于是回问蒋超:“你也是想要采访我的吧。”   “没错。”蒋超的声音听起来志在必得:“最近周一良这件事,相信您也一直都在关注着吧。各方面差不多都发过声了,只有您一直保持着沉默。您看,是不是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和网友说点什么。”   白秀麒摇头:“该说的我都已经和警察说过了,剩下的我看报纸电视上也都说得比我明白,我看就不必了吧。”   电话那头叹了口气:“哎,白老师你这就想不开了,现在但凡是跟这件事沾一点点边的,都迫不及待地开八了。您这个亲眼目的犯罪过程的反倒不说几句,不是便宜他们了?不妨直说,您的号码是鼎力的李少给我的,作为回报我明天还得给他出个稿子呢。您就忍心让我做这笔亏本生意?”   “那是你和李坤之间的问题了吧。”白秀麒笑了笑:“很感谢您能够在百忙当中想到我,但我是靠画笔吃饭的人,保持相对独立和安静的生活是创作的一部分。”   “可不是每一位画家都有你这样优秀的外貌条件的,你不利用就是暴殄天物……”   蒋超还在说着什么,但是白秀麒心意已定,随便敷衍了几句最后还是把电话给挂上了。   “好像是一个麻烦的家伙?”   在一边旁听的江成路笑着将羊肉粥递回给白秀麒:“我还以为你会二话不说直接挂电话呢,怎么,原来你也不是对谁都凶巴巴的嘛。”   “我?凶巴巴?”白秀麒哑然失笑:“你不要冤枉人好不好,出去问问我人缘怎么样……说我凶?你才有病!”   “喏喏喏!”   江成路一脸“逮着现行犯”的揶揄表情:“那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别老是呼来喝去的。”   “……”   白秀麒不说话,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一阵:“我觉得我们上辈子是仇人,这辈子你欠我的。”   江成路被他的歪理逗乐了:“那我们直接跳到下辈子吧。”   “下辈子?你不是说,六道轮回芸芸众生,这一世相遇都不容易,下辈子再见面简直就是奢望?”   “那是对于普通人而言的。”江成路耸了耸肩膀:“但是我相信我们与众不同。”   这一番话令白秀麒有些感动,并且忍不住开始暗暗检讨自己对待江成路的态度是不是真的不够温柔。   但是他还来不及改变些什么,忽然就猛地打了一个喷嚏,牵动着浑身上下的肌肉一起疼痛起来。   他一边龇牙咧嘴,一边皱着眉头嘀咕:“怎么有股臭味……”   “是哦?”   江成路也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猛吸了几下鼻子,眼神里忽然多了一丝了然。   “有人来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把门给打开了,顿时一阵倍加浓郁的臭味从门外飞窜进来。白秀麒被熏得一阵头晕目眩,他赶紧在反胃之前重新将羊肉粥重新放下,爬到床边的窗户大口透气。   这股臭味不是尸体的气味,也不是排泄物或者化学药品的刺激性气味。应该说白秀麒对这股气味不算太陌生:学生时代的夏天,拥挤的地铁车厢里,稍有不慎就会与这种气味相遇。   狐臭!   几乎就在白秀麒的脑袋里跳出这个字眼的同时,走廊里传来一串轻巧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有着大大眼睛、白皙皮肤的美少年出现在了门外面。   “请问……”他的声音也清脆好听,还带着一丝怯意:“白秀麒先生在家吗?”   居然还是来找自己的?   白秀麒和江成路对视了一眼,心想自己似乎没有告诉过什么人自己住在这里,再想想,忽然又明白了。   果然,那美少年怯生生地开口道:“我是来替师……胡老师送合约的。”   哦,原来是胡理的徒弟。 ☆、第五十三章 狐臭美少年   江成路显然是知道些什么的,因为他对眼前这位少年身上所散发出的臭气习以为常、毫不奇怪。   少年也知道自己身上的气味不招人喜欢,所以只是站在门口,没有走进来。这下倒是轮到白秀麒不好意思了,他一边招手让少年赶紧进门,一边暗暗憋住一口气,又忍着浑身的酸痛,瘸着脚下了床。   这画面太惨,江成路默默地扭过头去,不敢看。   少年自称名叫阿涂,是胡理手下装修队的小工。因为昨天晚上玄井公寓闭锁,说好的合约没有按时送达,所以今天一早胡理就派阿涂给送过来了。   白秀麒接过那个厚厚的牛皮纸装,将里面的内容物倒在床上。合约、预算,还有几张平面设计图。   “胡老师说,请你们看看设计和预算是否都满意,满意的话就请在合约上签字。”   白秀麒点了点头,正准备拿起文字仔细研究,却听见江成路在一边说了一句:“还看什么,签吧签吧。”   “就签?”白秀麒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坏掉了:“你知道有多少的装修纠纷就是从签合同的那一瞬间开始的?合着不花你的钱你不心疼是怎么的……”   “合同欺诈,那是人类的问题。对于妖怪来说,除非存心和你过不去,否则守诺重信,那可是没得说的。”   说到这里江成路又撇了撇嘴:“反正能在玄井公寓里装修的也只此一家,不签也得签啊。”   哟,这破地方还搞垄断呢。   白秀麒忍不住想要说些刻薄的话,可是一看站在边上的阿涂一脸紧张害怕的可怜模样,心就软了下来。   这个时候江成路又凑到他耳边上:“放心,你放心大胆的签,还有什么要求现场提。胡理这只老狐狸可不敢得罪我的。他要敢出幺蛾子,我就切了他的蛋蛋把他买到宠物店去。”   ……够狠!   白秀麒忍不住想象了一下一只老狐狸带着伊丽莎白圈一脸郁闷的模样,忽然觉得可怜。他再低头看了看眼设计图,也觉得并没有明显的问题,接着又举起了胡理为江成路家做的设计图。   “这是你家的,还看不看,签不签?”   “看、看!”   刚才还嚷嚷着要给予信任的江成路一把抓过了设计图,换来了白秀麒明目张胆的鄙视。   不管怎么样,委托胡理进行装修改造的合同最后还是爽快地签订了下来。让白秀麒比较好奇的一点是,虽然整个施工算是包工又包料,但是胡理并没有在合约中提出要预先支付任何费用。   “都活了这么多年头了,谁还能没有点儿家底啊。再说他也不怕你赖他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江成路如此解释。   狐臭美少年阿涂拿着签好的合约,很有礼貌地说了一声打扰,转身一溜烟儿就下了楼。让人窒息的臭味道顿时消散,白秀麒一手按着胸口一边大口喘息。   “我觉得刚才我都要窒息了。”   “习惯就好,习惯就好。”江成路很知趣地给他沏了一杯芳香的茉莉花茶。   白秀麒捧着茶杯闻了一会儿,这才问:“阿涂也是狐狸精?”   “是啊。不过嫩一点儿,小狐狸。”   “那为什么胡理香得惊人,阿涂却臭得要命?”   “这个嘛,其实是量变引发质变。”江成路嘿嘿笑了两下:“狐狸五十岁就可以变成人形,然后越长越好看,越来越会迷惑人。但是老天爷是公平的,越是好看的狐狸精,身上的气味也就越大——这样也能够有效控制被他们给迷惑的人类数量。等到了胡理那个境界,他们的修行就完全不依赖人类的精气,也懂得了天地之间的规律,不再随意地对人类出手。到那个时候,身上的臭味也就会转变成强烈的芳香。”   听起来有点像丑小鸭的臭小狐版本。白秀麒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接着又听江成路说,狐狸精的蛊惑和他们的臭味都很好对付——只要摘来他们居住的巢穴附近的树叶,用煮沸后的汤汁浸泡在口罩上,再用口罩蒙住口鼻就可以。   结束了阿涂这段小小的插曲,那碗可怜的枸杞羊肉粥终于赶在凉透了之前进入了白秀麒的肚子里。在手艺得到了肯定之后,江成路乐呵呵地继续处理起今天晚上聚餐所需要准备的食材。   羊肉被切成块,放进用花椒、料酒、生抽等混合而成的腌料里。牛肉的一部分,已经请九里槐的肉铺加工成肉卷,剩下的则切割成大小适中的牛排备用。蛏子和花蛤被洗洗刷刷放回水桶里,水面上还滴了几滴香油。转眼间已经做完这个许多事的江成路又撸起袖管准备对付水池里的黑鱼。   默默地欣赏了一阵他帅气的背影,白秀麒下了床,一边把空碗放在灶台上,一边默默地拎起一袋子带荚的豌豆坐到了桌边上开始剥。   江成路怕他得了痔疮影响自己日后的幸福,正准备劝阻。就看见白秀麒又凶巴巴地朝着他扭过头来。   “我没那么脆弱。说好了是我请客,这点事儿还是要做的!”   抗议无效,于是这大半天的时间两个人就开始分工合作。荤腥交给江成路,蔬菜留给白秀麒。   转眼间,眼前的大碗里面碧绿的豌豆已经堆成一座小山。不知道怎么的,白秀麒忽然想起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过年的时候也曾经受到家人“隆重”的委托,坐在煤饼炉子前面包蛋饺的场面。   一勺蛋液,在大铁勺里慢慢转动成为一张蛋皮,放入一点大人们事先剁碎的肉末。还不怎么会使用筷子的手哆嗦着,无比认真地夹住蛋皮的一角朝着另一角对折过去……得到的不仅仅是一个寓意吉祥的小小美食,更有家人的关注与夸赞,这些都是家庭最初的温馨。   他从回忆里返过神来,将处理好的豌豆拿回到灶台上去。这个时候江成路也开始料理起那条肥硕的黑鱼,为了避免鱼的腥味在小屋里弥漫,他还特意搬了凳子、水盆和水桶坐到了走廊上面。   白秀麒靠在灶台边往窗外看,鱼已经被剖洗干净。搁在搪瓷脸盆上的一架搓衣板翻转过来,成为临时的案板。江成路一手按住鱼,另一手缓缓操刀,准确干脆地将鱼一剖为二,去掉鱼尾和脊柱骨,盖上一层纱布开始徒手捶打。   富有节奏感而沉稳的敲击声,在清晨的走廊上回荡,好像某种古老又庄严的仪式。   大约五分钟后,揭开纱布,鱼肉已经被胖揍得变了形。江成路将两半剖好的鱼肉分开,开始刮鱼茸。   银色的刀刃在他的手中飞快地运作着,毫无一份的犹豫,刀光甚至留下残影。白秀麒这才发现原来江成路的手生得很好看,十指颀长、骨肉均称,倒是和美术教材上的差不多。   这样的手,若是在那些看手相、摸骨算命的人眼里铁定是帝王将相的标志,然而它的主人如今却坐在一盆杀鱼的血水边上,勤勤恳恳地刮着鱼茸。   哎……这家伙是怎么做到无欲无求的。   想到这里,白秀麒不由得叹了口气,而听见叹息声的江成路也抬起头。   “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烦不过他,白秀麒只好将自己刚才的心路路程复述了一遍。江成路一边继续把鱼茸撇到碗里,一边露出了蛮不在乎的表情。   “千金难买我高兴。再说了,那些身居高位的人说不定还羡慕我这样的,可以闲到用一个上午的时间捯饬几个鱼丸,只为了帮喜欢的人准备一顿晚饭。”   “你就吹吧你。”   白秀麒抓起灶台上的抹布,缓缓地走到江成路的身边,温柔地替他擦掉额头的汗珠,留下几片鱼鳞。   这顿工程浩大的晚餐从上午开始准备,接近中午的时候所有食材的预处理完成,需要炖煮的菜也已经上灶煨着。随便吃了点午饭,一身臭汗的江成路洗了个澡,午后两个人稍事歇息,一转眼就到了“大决战”的时间。   黄昏时分夕阳下。院子里的乒乓台发挥了它的第N种作用——乐曜春从网店里拿出椅子在周围摆了一圈,韦香荼和过来蹭饭的陶川正帮忙准备碗碟,花阳正试图与白秀麒合作刻一颗西瓜玩玩,小红和砗磲在一边围观。   最有趣的还要数安珊德姐姐从花店搬来的家伙了。这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半圆形玻璃大碗,应该是被拿来养碗莲或者其他水生植物的。安姐将大碗放置在乒乓台正中,注入清水,接着将一团拳头大小的干青苔丢了进去。   说也奇怪,那团青中混杂着点点金屑的干苔一遇到水就开始了扩散和膨胀,半分钟后整个水缸就成了一个明亮却不扎眼的光源,足够晚餐照明之用。   见白秀麒惊讶,安珊德介绍说这种植物叫做“蔓金苔”,生命力非常顽强,用完之后收集起来自然干燥,就自然停止放光进入了休眠状态。   当然,今天晚上最给力的MVP非江成路莫属。各式各样的菜肴正在从二楼的简陋灶台源源不断地端过来。当乒乓台都快要放不下的时候,最后一道大汤也被雄赳赳气昂昂地整锅端了上来。   随锅附送的是因为大汗淋漓而脱掉了上衣,打着赤膊的江成路。下午六点的光线虽然已经开始昏暗,但是足以照出遍布在他身上的那些或红或青的痕迹。   看到这些自己昨天晚上划下的“重点”,白秀麒的脑袋里轰地一下炸开了锅。 ☆、第五十四章 金刚芭比   “喔~~”   看见了江成路身上的吻痕,乐曜春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首先吹起了口哨,接着扭过头来,不怀好意地盯上了白秀麒。   “小东家,你也来换个情侣衫,换个情侣衫!”   白秀麒还没明白他说的“情侣衫”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就看见乐曜春凑过来要扒他的上衣。他一个激灵向后倒退,胳膊肘撞在了刚刚费劲雕刻好的西瓜上,西瓜是被花阳眼疾手快地稳住了,但是里头塞着荔枝和其他水果却掉了几块出来。   伴随着砗磲的惨叫声,响起的是大家的哄笑。   江成路也在笑,一手抓了几张纸巾胡乱擦拭着汗珠。动作中的肌肉群紧实得叫人心生嫉妒,那也是他有力的证明。   勉强护卫住了自己的衣领,白秀麒轻咳一声同时转移了视线和话题:“别废话了,乐曜春,是不是把你家老板给忘记了?”   的确,除了至今没有回到公寓的花阴姑娘之外,公寓的各位差不多都已经到齐,唯有楼下淘宝店的店长大人商斗星至今不见踪影。   “咳,不用管它。”花阳摇了摇头:“那家伙很少从房间里出来的。”   “是因为不方便吗?”   “倒不是,只是他自己不愿意。”   白秀麒这才有点后悔当初没有主动上门拜会,现在为了水晶那档子事儿有求人家,到时候再临时抱佛脚未免太势力虚伪。想到这里,他决定趁着今晚的机会主动上门请一次。   或许是大家觉得他迟早都得过这一道坎儿,也没有人继续阻止。江成路当然陪在他的身旁,两个人朝着西栋二层走去。   商斗星的家从外观上看并没有经过任何的装修,一片灰暗。走道上倒是安装着一盏感应式的路灯,不过看起来也很有可能出自花阳的手笔。   江成路示意白秀麒继续往前走,自己则留在楼梯口等候。白秀麒点头答应了,一个人继续往前走,伸手敲了敲那扇门。   没有人回答,也听不见半点响动。白秀麒正想着莫非家里没人,就听见江成路提示他直接往门里走没有关系。   于是白秀麒先象征性地敲了敲门,然后试着轻轻推动拧动门把手。   果然没有上锁,他说了一声“打扰”就把门轻轻推开,眼前是一片黑暗。   屋子里静悄悄地似乎没有人。等到适应了昏暗的光线之后,白秀麒发现这是一间很大、却又很拥挤的房间——简直就像走进了哈利波特中对角巷的魔法商店。   这里没有窗户,一排排顶天立地的硕大陈列柜塞满了各式各样的杂物:泡着草药、虎骨、毒蛇的玻璃酒罐;很可能产自义乌小商品城的水晶头骨;各种古老的书籍;蒙尘的桃木剑、八卦镜还有一卷一卷风干的蛇皮……就连头顶上都有一串一串的土耳其斜眼、欧洲兔子脚和铜钱垂挂下来。屋子的一角甚至还靠着一只一人多高的巨大毛绒玩具熊,看起来老旧不堪。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生皮霉变之后发出的土腥气味,白秀麒屏住呼吸继续朝前走,撩开一串葡萄干玛瑙串成的门帘,前头隐约有光线传来。   “请问,商老板在吗?”他再一次发问,感觉前方的光线似乎不像是电灯或者蜡烛发出来的。   还是没有人回答,可奇怪的是,白秀麒发现自己的脚下发生了变化。   平坦的水门汀地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崎岖不平的岩石地表。他又看向左右两侧,房间的墙壁也变成了向着头顶收缩聚拢的岩壁。   房间变成了山洞……这是怎么回事?   白秀麒不由得想起了《魔橱》的故事,难道说商斗星的房间里藏着一个通往异世界的出入口?他定了定神,隐约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这里,就是壶天。   商斗星之所以闭门不出,并不是真的躲起来做宅男,而是一直都待在壶天里。那么他的壶天又是什么样的?   眼前的洞穴隐隐透出微光。白秀麒定了定神,心想既然能够留在玄井公寓里做买卖,那商斗星应该不是什么坏人。但凡有那么一丝的危险,江成路也不会只守在楼梯口这么随便了。   想到这里,他继续迈开脚步往前走去。   洞穴蜿蜒,微微向下倾斜,地面上很快出现了积水。   神奇的是,洞壁上生长着一些蓝色的发光晶体,这一路上白秀麒所看见的正是它们发出的光亮。   而围绕着这些蓝色晶体,还生长着一些柔软的藤蔓植物。对生的叶片厚重油亮,好像一枚枚绿色的宝石,有一些还结着蓝色的果实。   白秀麒接着往前走了几步,脚下的岩石又变成了台阶,拐过一个弯,他看见了洞穴的尽头。   台阶的高处摆着一张石榻,上面躺着一个人,被一层白纱从头到脚盖着。   白秀麒心里一愣,想着难道这位就是商老板了,这究竟是在睡觉还是死了啊,是不是原地退下会比较好。   正在这个时候,石榻后头的草丛忽然窸窣作响,继而晃动摇摆起来。白秀麒这才看清楚原来那是一个被虚掩起来的出口,而一个高大的男人正从那里走出来。   尽管多多少少做了一些心理准备,但白秀麒还是被眼前的男人给吓得后退了一步。   好高!好壮,好凶恶!   来人身高肯定超过两米,虎背熊腰、豹头环眼,冲天的短发,下垂的嘴角,肤色黝黑,双眼却是冷冽的银色,似乎只看一眼就能把人冻成冰棍。   ……简直好像看见了水浒或者三国演义里的人物。   白秀麒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寒噤,但是他依旧保持着镇定:“请问你就是商老板吗?”   威武的男人看了他一眼,心里头似乎了然:“那么你应该就是白老先生的孙子了。”   听他对于爷爷的称呼还算是尊重,白秀麒定了定神,简单地向他表达了想要请他下楼参加聚餐的意图。   商斗星意外地表现出了与外表不符的礼貌,却并没有答应下楼这件事。   “谢谢你,但是不必了。其实我并不需要摄取那些凡间的食物,留在这里就可以。”   “……”   白秀麒很想劝说,但是转念一想自己与商斗星这还是第一次见面,太勉强了反而不好。于是他正准备随便说点什么就打退堂鼓,却冷不丁地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了一阵轻佻的笑声。   “宅就宅,直接说就行了,还找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啊。人家瘸着脚特特地地的来找你,你好意思一口回绝吗?”   这话还真是毫不客气啊。白秀麒诧异地转过身去,看见美艳的人偶师花阳已经走了过来。   “谁叫你进来的,出去!”   商斗星一看见花阳,表情立刻变得狰狞起来,简直就像一头龇牙咧嘴的野兽。   白秀麒心里正在打鼓,就感觉到花阳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背,示意他后退几步。   “哟,商大老板好大的脾气,发了财就不认兄弟了啊。也不想想躺在上头的那个东西是谁帮你搞定的,说好的报酬呢,今天的还没付给我呢。”   说着,花阳已经走上了台阶到了商斗星的身旁,笑眯眯地掀起了石台上那人身上盖着的白纱。   ……!   白秀麒傻眼了,出现在他眼皮子底下的居然又是一个商斗星,或者说是另外一个长得跟商斗星一模一样、凶神恶煞的男人。   双胞胎?克隆人?   不对,既然花阳说这是他帮助商斗星弄的,那么应该就是一具人偶了。   商斗星为什么要在壶天里安放一具自己的人偶?   …………   这边白秀麒的脑袋里正一片纷乱,石台边上的那两个人也开始动作起来——顺应着花阳支付报酬的要求,商斗星朝着花阳迈进了一步,皱着眉头俯身,搂住了他的肩膀。   这是什么节奏?   来不及有所反应的白秀麒就看见花阳也笑嘻嘻地反抱住商斗星,仰头对上了商斗星的嘴唇。   接下去就是漫长而热辣的一吻,只不过接吻的一方陶醉而**,但另外一方黑着脸好像在自绝经脉。   白秀麒觉得尴尬,却又不方便走开,只有左右扭头专做看风景。足足半分钟之后,台阶上的二位才重新分开。   花阳意犹未尽地舔着嘴角,而商斗星则直接一口唾沫吐在了地面上。   这两个人……还真是个性分明啊。   白秀麒正在那里哭笑不得,就听见花阳又提出了第二个要求:让商斗星下楼和大家聚餐。凶神恶煞的男人脸色阴沉了许久,直到目光重新落在白秀麒的身上,这才勉强点了点头。   白秀麒被要求先离开壶天,在外面等候。他从善如流地转身沿着原路返回,走回到房间里然后转身回头去看——壶天的入口处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堵坚硬的墙壁。   “嗨!”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愣着干嘛。”   白秀麒悚然一惊,扭头才发现花阳又站在了他的身后,笑得好像一只刚刚饱餐了一顿的猫。   而花阳的身后,依稀还站着另外一个高大的人影。白秀麒凭借正常的逻辑推测那一定就是商斗星,但等到视线真正适应了光线,看见的东西却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   就是刚才靠在墙角里的那个玩偶大熊居然站了起来,也足有两米多高。圆圆的脑袋、胖乎乎的身体。不知道为什么,白秀麒觉得它那两颗圆圆的黑眼睛里头,充满了怨气。 ☆、第五十五章 神仙打架妖怪聚餐   “你别在意这家伙。”   花阳笑着对白秀麒摆摆手:“他啊一出壶天就这德性,没事的,该吃吃该喝喝,毛毛熊也能洗澡上厕所。”   说着,他一手就要去揽玩偶熊的胳膊。   谁知那商斗星却十分迅速地避开了花阳,反倒推了他一把。   那毛熊的胳膊看起来软绵绵轻飘飘,事实上却藏着千钧的强力。花阳被他这么一推,居然好像羽毛似地轻飘飘飞了出去,又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储物架上。   泡了药酒的玻璃瓶子纷纷从高处跌落,空气中顿时弥漫着古怪的药味和酒香。花阳的衣服也被酒液打湿了,他倒坐在墙根上,右手捂着左手的手肘。   “……没事吧?!”   白秀麒见他似乎受伤,就想要过来搀扶,却被花阳阻止了。   “我没事。”   这样说的时候,花阳将自己的右手伸向白秀麒,做出拒绝的动作。可就在这个时候,只听见“喀拉”一声,他失去了扶持的左前臂忽然脱离了手肘,整个儿掉了下来!   白秀麒是真的被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看着花阳脱落的手臂。断口的地方没有一点血迹,里头似乎也没有肌肉与骨骼的存在。他正想着要不要开口关心一下,就看见花阳捡起了自己的手臂,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商斗星显然也对自己造成的后果感到意外,他终于上前一步,似乎想要有所表示。   可花阳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不用你管我,跟他们下楼去吧,我换件衣服一会儿就来。”   说着,他就捏着自己的手臂往外走,嘴角上还是那种好像什么都无所谓的笑容。   这时听见了动静的江城路也正好跑进来:“发生什么事了?”   商斗星没有回答。它叹了一口气,摆动着硕大笨拙的身躯跟在花阳身后挤出了房门,往人偶工作室那边走过去。   最后只留下白秀麒与江成路面面相觑。   “……我不应该过来请商老板吃饭的,好像弄得他们更不高兴了。”   “他们不高兴就对了。”江成路安慰地拍拍白秀麒的肩膀:“这两个一天到晚就是水火不容,猫狗大战。”   “可是我刚才明明看见……呃——”   意识到自己正在八卦别人的隐私,白秀麒说到一边忽然戛然而止。不过那在江成路的眼睛里,似乎早已经不能算是什么秘密了。   “你看到他们接吻了对不对?而且多半还是花阳强迫的吧?习以为常就好了,要不是商老板总是躲在壶天里,说不定全公寓上下最刺眼的闪光弹就非他们莫属了。”   说到这里江成路停顿了一下,又来搂白秀麒的腰:“不过现在嘛,我们可是黑马中的黑马。”   白秀麒知道现在和他抬杠准没有好下场,干脆自动屏蔽了这句话;再加上花阳和商老板的纠葛属于个人隐私,也不宜过多打听,他干脆拽着江成路下了楼,两个人依旧回到了聚餐现场。   “怎么样,看到老板没?”乐曜春迫不及待地问,一脸恶作剧得逞的促狭。   “看到了,薰衣草小熊哈。”白秀麒偏不如他所愿,一脸镇定。   还是韦香荼问了一句:“老板和小花人呢?”   “老样子喽。”   江成路拿起筷子戳了个花生放进嘴里:“一会儿就下来了,等等。”   菜肴飘香,韦香荼提供的美酒也已经满上。蔓金苔的柔和光亮里,白秀麒坐到江成路的身旁,两人相视一笑,内心同时涌出一股别样的暖意。   “来啦来啦。”   乐曜春忽然指着西栋的楼上喊道。大家扭头,正看见商斗星跟着花阳两个人下了楼梯往这边来了。   “不好意思,让各位久等了。”   大毛熊形态的商斗星已经恢复了沉稳,而走在他身旁的花阳换了件衣服,左边手肘上虽然缠着纱布,但看起来胳膊应该是已经接上了。   因为体型巨大,所以乐曜春特别从淘宝店里拉了一张藤椅来给他老板坐下。七八个人、一只女鬼、一个鸟人,还有一只硕大的玩具熊——这样的阵容不可谓不诡异,当然还透出一丝黑色幽默。   就在白秀麒心起了想要将这一幕画下来的念头的时候,江成路用筷子敲了敲面前的小碗,接着举起了酒杯。   “让我们欢迎玄晶公寓的新成员,一人都来说一句话吧。”   “我先来。”坐在江成路另一侧的是花阳,他举起酒杯笑看白秀麒:“知音世所稀,相逢即是有缘,希望以后能够互相切磋学习。如果小阴回来看到你这样的帅哥,她一定也很开心。”   “咳咳。”江成路装作咳嗽两声把话题带开:“对了我说老板,过几天你们家伙计进货的时候带着小白去一趟吧,狐狸说要他收购一点白水晶做窗户。”   “没问题。”毛熊商老板倒是答应得很痛快:“过两天要进货了我通知你们。”   “诶……阿江你刚才管小东家叫什么?!”一旁的乐曜春发现了玄机:“小白?”   “不可以吗?”江成路愈发明目张胆地把手搁在了白秀麒的肩膀上:“是小白不让我叫他小东家的,不然你们说说应该叫什么。秀秀?麒麒?秀麒?”   “……”   别人还没怎么样呢,倒是白秀麒自己先打了个哆嗦,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怎么听怎么娘气。   “……算了,小白就小白吧。”   “好的小白,小白,小……”   乐曜春现学现卖,亲亲热热地一口气叫上了好几遍,最后还是被女鬼小红给狠狠地用胳膊肘戳了一下:“知趣点!这名字可不是给你随便叫的。”   不,虽然不情愿,但是只有一个人叫的感觉更奇怪——白秀麒忍住了心里的想法,努力保持着作为一名成年男性该有的随和。   这之后,小红又感谢了白秀麒帮忙重新装修浴室,尤其是拉了单独的网线这件事。白秀麒连忙表示举手之劳。接下去,安珊德、韦香荼和陶川也向白秀麒表达了欢迎。   兜了一圈下来,“话筒”又回到了江成路手上。他脸上依旧带着微笑,清了清嗓子,却只说出了七个字。   “小白,欢迎你回家。”   “嗯。”白秀麒也回报以难得单纯的笑容:“我回来了。”   …………   “干杯!”   玻璃酒杯互相碰撞的声音,成为了聚餐的序曲。没有小心翼翼的试探,没有唯利是图的阿谀奉承,更没有推杯换盏间的规矩和计较,有得只是亲热的嬉闹和无间的关怀。   这些人或许并非真正的亲人,但在不久的将来,肯定比朋友更进一步。   白秀麒有这个预感。   说是聚餐,吃吃喝喝当然是最重要的。白秀麒带来的牛羊肉因为肉质鲜美而得到了普遍的赞赏,而江成路的烹饪技术更是画龙点睛的那一笔。   “你们两个加在一起……就、就是双剑合璧!”   喝了两口酒,大了舌头的乐曜春含含糊糊地傻笑着。   坐在他身边的女鬼小红虽然无法直接进食,但是她依旧对葱油蛏子和酸菜黑鱼情有独钟,一连盛了好几碗。只见她夹起一块鱼肉凑到嘴边,嘬起嘴唇那么一吸,原本鲜嫩油光的肉质顿时变得灰白干枯,从筷子上掉了下来。   除了小红之外,另外一个吃起饭来很有特色的人就是商斗星了。   毛熊玩偶的手又胖又短,也没有五指,根本就无法灵巧地使用筷子或者汤勺。因此,所有的食物其实都是由坐在他身旁的花阳夹好了送到他嘴边的。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的冲突让花阳心中不爽,他夹给商斗星的食物全都都是大块大块的,甚至还有整个儿的鱼头、鸭头和鸡屁股。而商斗星也许是因为内心有愧,所以对这些东西一个都没有拒绝,全都塞进嘴里,啃得咯吱咯吱的。   白秀麒愣愣地看着巨大的玩具熊进食的场面,陷入了短暂的恍惚之中,直到商斗星也抬起头来对上了他的目光。   “别憋着了,我知道你有问题要问。”   白秀麒回过神,略显犹豫地问道:“……你真的是一只玩具熊?”   这话一出,四周围都安静了,在座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商斗星的身上。接着,第一笑出声来的人是花阳。   “哈哈哈,泰迪熊的历史才一百零几年,它还能成精?那前些日子江边上漂着的大黄鸭也有内丹了!”   说到这里他也差不多笑够了,一边顺着大毛熊胳膊上的绒毛一边解释:“他啊,真正的模样就是你在壶天里见到的那个样子。只不过因为之前的一些事,他的肉身被毁,暂时只剩下魂魄而已,所以只能寄居在这只大毛熊的身体里。”   “肉身被毁,只剩魂魄,那不是就和小红一样是成了鬼仙?”   “不一样的。”   做出回答的人是江成路:“死亡发生在肉身毁坏之后,魂魄才被迫离体。商老板是元神出窍的时候,肉体遭人偷袭毁坏,因此不算死亡。”   乐曜春插嘴:“就好像你走在路上,鞋子被人抢走了,你的脚底板肯定得沾着泥巴……但是你准备下床,却发现鞋子被人给穿走了。要想脚不沾泥,完全可以选择留在床上,等着别人再送一双鞋过来啊。”   ……这什么奇怪的比喻。   白秀麒腹诽,又问:“那非得一定是玩具熊吗?就不能换个别的……载体?”   江成路摇头:“首先,人肯定是不行的。先不说伦理规则的问题,就算是有人愿意捐献遗体,一般也很难使用超过一个月的时间,会腐败的。”   “当然,像画皮这样精打细算的妖怪,一张皮也有能用个一两年的。”就连一贯温和正经的韦香荼也插嘴进来:“但是到了后来,基本上每隔几天都要脱下来缝缝补补的,很麻烦的。” ☆、第五十六章 装修队来啦   听韦香荼说到了画皮,陶川也跟着点头:“的确有画皮妖找过小韦。”   “诶,还有这种事,仔细说说!”乐曜春瞪大了眼睛追问。   陶川不怎么喜欢说话,详细解释的任务就落到了韦香荼身上。   原来,好多年前的确有一只画皮妖辗转找到韦香荼,要他帮忙弄点强效去除异味的香料。可那时候的韦香荼缺乏经验给错了香料,害得它的画皮发黑变硬,那只画皮妖竟然找上门来要剥韦香荼的皮。   “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遇到了陶川。”   韦香荼回答,接着与陶川对视了一眼。虽然彼此都没有说话,但是眼神中的丰富内涵不言自明。   “瞎了我这只单身狗的眼睛啊……”   乐曜春左转是花阳和大熊,右转是江成路和白秀麒,最后只能“啪”地一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事情扯得有点远了,白秀麒依旧把目光转回到大熊身上。商斗星淡淡地回应道:“这只熊的内部构造十分复杂,还需要定期维护,当然要比其他躯壳都更持久一些。”   “其实他一直都在努力再造自己的肉体。”花阳忽然插嘴:“你也看见他藏在壶天里的那具人偶了,那就是。”   再造肉体?身体原来还能人工制造?这要是被生物学界知道了,至少得连着得五年的诺贝尔奖吧……   白秀麒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这种肉体再造究竟是什么原理,结果就被花阳的一句“说了你也听不懂啦”给搪塞了。   不管怎么说,无论这座公寓里发生什么事,白秀麒都不会再惊讶了。   酒过三巡,饭过五味,聚餐也到了气氛最为热烈的时候。喝了几口葡萄酒的砗磲醉醺醺地飞到了桌子上头,在半空中唱歌跳舞。乐曜春与安珊德比赛划拳,输了就由小红负责斟酒一饮而尽,另外几个人也有说有笑,十分热闹。   谈笑之间,江成路仰头看了看天空,发现东栋某一个房间里透出来格外明亮的魂火。他然想起了什么,对着白秀麒悄悄耳语了几句,紧接着拉着人就离了席往楼里走。   “干什么?”   白秀麒一边询问一边就被带上了三楼,两个人走到了昨天插过香的其中一扇门口。江成路取出钥匙开了门,白秀麒第一眼看见得就是摆在一张虎皮上面的羊皮羯鼓。   “这家伙太厉害了,得用老虎镇一镇。”   江成路这样解释,接着俯身捡起了摆放在羯鼓一旁的什么东西。白秀麒定睛细看,那居然是一个鎏金的方形银盒,做工精美而且带着非常明显的唐代风格。   他立刻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昨天羯鼓精说要送给江成路的“贺礼”,看起来里头果然是贵重的东西。   可是,这东西是打哪里来的?   像是猜透了他心中所想,江成路立刻给出了解释。   “东西是在壶天里制造出来的。不过,不是所有妖精都能够随心所欲地将壶天里的东西带到现实里来。就好像商斗星暂时还没有办法将他的替身人偶这么大的东西放到现实世界。”   眼前的这枚羯鼓,修为超过千年,一个小小的银盒对它来说当然算不了什么。两个人道谢之后捧着银盒原路返回,才走下几个台阶就好奇不已地打开了。   “这是……?!”   白秀麒起初一愣,接着瞪大了眼睛。   端正折叠在银盒里的是一方锦绣织物,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究竟有什么用处。白秀麒提着两个角将东西拎起来展开,这才发现居然是好大的一条床单,上面精工细绣着亭台楼阁,楼阁间十几个大胖娃娃正在追逐打闹。   好一幅百子图,只可惜这美好的祝福注定是“所托非人”了。   白秀麒苦笑一声:“居然送床单,你确定这只羯鼓精生于唐代,而不是产于上世纪80年代?”   “这个老家伙绝对是故意的!”江成路也哭笑不得:“昨天晚上他明明听见了你的声音,知道你的性别。再说,这种精工细作的东西,根本不可能是一个晚上就赶得出来的。”   “说不定这份贺礼他80年代的时候就准备好了,一直等啊等的直到昨天……你居然给他来了这么个‘惊喜’,他回敬你一下也很正常。”   “是哈,仔细想想还有点小感动呢。”   说到这里,他们已经走到了二层。江成路往前走了几步,将盒子和床单随手搁在了栏杆上,又搂住白秀麒的腰,将他一把带进自己怀里。   “周文王有一百个儿子,宋徽宗有三十四个女儿,可是我连一个都不想要,我只要你一个就足够了。”   白秀麒愣了愣,接着伸出手拍了拍江成路的后脑勺:“你这是在占我的便宜,别以为我听不出来。”   “呵呵,这是情趣。偶尔也需要调剂一下嘛。”江成路拍着他的背像是在顺毛:“走吧,大伙儿还等着呢。”   白秀麒朝着楼下望去,其他人都还围坐在桌子边上。蔓金苔亮光映照下的脸庞,一张一张全都如此年轻美丽,恍如画卷。   良辰美景当前,却勾起了白秀麒的另一番思绪。   他又转过头来看着身旁的江成路:“再过几十年,等我老得看上去像你爸的时候,看你还情趣不情趣得出来。”   “那又怎么样了?”   江成路却笑得毫不在乎:“你要我陪你变老,我就变老。你想要青春永驻,我当然也有办法。大不了我也建一个壶天把你关进去,你在里面想变成什么样的就是什么样的,我都能认得出……”   “行了行了,肉麻不要钱是吧?!”   他话还没有说完,白秀麒就已经打起了哆嗦:“这些话我都记着了,可别逼我有朝一日拿来打你的脸啊。”   “可惜啊可惜,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江成路回答得不假思索。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起了一阵好大的凉风,搁在银盒上的床单也被吹起了一角。   白秀麒眼疾手快将传单拽住,而江成路则将银盒抢到了手里。谁知道凉风越吹越劲,锦绣的床单很快鼓成了一张小帆。白秀麒心念一动,忽然就抓着它罩到了自己和江成路的身上。   锦天绣地,今时今刻,唯有二人。   这一夜的饮宴,直到后半夜才散去。留下一桌的杯盘狼藉,众人只带着酒醒互相告别,各归各家。   白秀麒也和江成路互相搀扶着回到家里,再不洗漱,直接倒在门板上呼呼大睡。等到第二天一觉醒来,才发现门板下的书堆不知什么时候又悄悄地发生了滑坡,门板一路滑到了桌子底下。而白秀麒的拖鞋居然还留在楼梯口……   韦香荼昨晚上提供的还真是好酒,醇香浓郁但不上头,更没有宿醉的后顾之忧。白秀麒喝得比江成路少一些,因此也醒得早,洗漱完毕就提着桶下楼收拾残局去了。   说也奇怪,他才刚走到楼梯口,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臭味。   是阿涂,他来了?   白秀麒很自然地探头朝着大院里望去,紧接着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聚餐时充作餐桌的乒乓台上,杯盘碗碟都还放在原处,只不过昨天晚上剩下的菜肴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事实上,几乎所有的碗碟都像被清洗过那样干净得吓人。   当然,白秀麒知道这种干净只是一种假象。   除了空空如也的杯盘碗碟之外,乒乓台上还多出了几道非常鲜明的色彩——棕黄、赤红、青灰和雪白的皮毛一团团蠕动着。   是狐狸,五六只土狗大小的狐狸,正津津有味地舔舐着江成路的手艺,有一只还啜起了韦香荼带来的美酒,四脚朝天地躺在装过蔓金苔的水缸里呼呼大睡起来。   这些碗碟……还是直接丢掉比较好吧。   白秀麒哑然失笑,而听见了笑声的小狐狸们一个一个地抬起了头来。   大约五秒钟左右的对视之后,狐狸们一只接着一只地直立起来。身体开始变大、毛皮消失、脑袋变圆……显出了人类的形状。   “嗨,白、白先生,早上好。”   阿涂少年吐出一根鸡骨头,腼腆地朝着白秀麒露出羞涩的笑容。   ——————————————————   ——————————————————   今天早上五点左右,陶川酒醒之后从韦香荼家离开,顺便打开了车道的大门,狐狸们就是从那里进来的。重现人形之后,他们又跑出去搬进来了一大堆的工具,吭哧吭哧地就往二楼抬。   白秀麒这才想起来电梯还没有来得及整理,只能一边努力屏住呼吸,一边面带歉意地看着他们把东西给抬到了二层。   这个时候江成路也醒了,穿着T恤大裤衩,挠着肚皮打着哈欠顶着鸟窝似的卷发。   “一个大清早就臭成这样,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啊。”   “闭嘴啊江成路!”   白秀麒拼了命地朝他丢眼刀,可是阿涂已经很不好意思地低头下头去。   “对……对不起,我们一会儿会在工地外面布好除味结界。还有这个……”   说着,他从口袋里取出了两个印着小狐狸图案的口罩:“在气味消除之前,可以戴上这个就没有事了。”   白秀麒还没伸手呢,江成路就把口罩接了下来,然后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阿涂少年的脑袋。   “算你小子机灵,也没白吃我那一桌子的剩菜。”   这话白秀麒听不下去了:“吃你一口剩菜又怎么了?他们在这里做工,说好了包吃住的,你不管我来管就是了。”   他说这话原本是为了给这几只小狐狸精撑腰,可谁知道阿涂一听却着急起来,连连表示不用白秀麒麻烦。   “不不,我们只要吃江大哥的剩饭就可以啦!”   这异常的谦虚终于引起了白秀麒的怀疑,他接着把目光转向了江成路。   神秘的玄井管理员打了一个哈欠,终于结束了起床气恢复到洋洋得意的表情。   “知道了吧?哥做的饭菜可不是普通的凡间料理。延年益寿,助长修行,且吃且珍惜!” ☆、第五十七章 电梯怪物   阿涂他们从江成路的房间接了一路电到隔壁,接着一群狐狸拥进房间就再没有出来。因为房间外的走廊上泼洒了用特殊叶片浸泡出的药水,空气里狐狸的骚臭气味很快就淡去了,最终一丝都闻不到。   在白秀麒的计划中,今天的早饭原本打算用剩饭剩菜随便打发,岂料被这一帮子小狐狸精舔干净了所有的碗碟,计划不得不改变。   清粥煮起来,荷包蛋煎起来,小小的房间里很快又充满了浓郁的油香。   吃饭的时候,白秀麒向江成路提出了清扫电梯的建议,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不过江成路说,根据之前改装南栋电梯的经验,电梯的轿厢里头很可能还塞着一些杂物,那么一会儿吃晚饭就先去看看里头究竟藏着什么好东西。   匆匆忙忙地打发了早饭,江成路就领着白秀麒下到一层。   电梯的垂直通道被水泥楼梯和滑道缠绕在中央,远远看上去很有点像是古代宫殿里的盘龙大柱。   “电梯门被三合板挡住了。”   江成路示意白秀麒后退几步,自己则戴上一双劳保手套徒手拆解起了板材。   白秀麒早就见识过他的怪力,所以还算镇定地看着他像掰断薯片似地将三合板一块一块地掰开拆下。很快,他们的面前就出现了一个铁笼子似的保险门——这就是电梯轿厢的正面了。   不过,白秀麒还是没能看到电梯里头堆放的杂物。因为就在铁笼子的内侧,居然还砌着一堵青灰色的砖墙。   “为什么要这么做?里头难道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不知道。”江成路摇头:“这不是我干的。”   根据江成路回忆,东西南北四座大楼里的电梯,都是在他来到玄井公寓之前就已经被封上了的。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年久失修,导致事故,所以干脆彻底停用。   至于之前从南栋那部电梯轿厢里掏出来的东西,也全部都是再普通不过的生活垃圾。当然,轿厢里也没有内置砖墙这种古怪玩意儿。   介于以上这些比较,江成路有理由确定——眼前的这间电梯里头情况异常。   “你再往后站站,别动。”   他扭头示意白秀麒,然后从口袋里掏啊掏的,居然掏出了一根粉笔,俯身围绕着白秀麒画了不大不小的一个圈。   白秀麒乐了:“悟空,这是什么?”   江成路也跟着笑:“师父的肉,只有俺老孙才能吃。”说完就转过身去,料理起了那扇铁门。   手指粗细的铁条,居然被轻而易举地拉向两侧,再前后摇晃了几下就纷纷宣布弃守。接着,江成路顺手抄起一根铁条砸向砖墙。   只听一阵崩裂的声响,砖墙掉下了好几块大大小小的砖头渣子。   “……等一等!”白秀麒忽然出声喊停:“我好像听见里头有声音。”   “什么声音?”   江成路显然没有把这句提醒放在心上,说话间又将铁条插进墙壁的缝隙里用力一窍——只听喀喇一声,砖墙居然被裂开了一道垂直的裂缝,紧接着一条墨绿色的“细线”从缝隙里飘荡了出来。   “是毒烟!”   就在白秀麒出声音的同时,江成路已经果断后退,踩进了白秀麒站立着的粉笔圈子里。只见那墨绿色的烟气源源不断地喷出,继而下沉,最终迅速稀释在了空气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粉笔圈的作用,反正白秀麒是一点儿都没有闻到奇怪的气味。等到烟雾散得差不多了,江成路这才重新走了过去,一脚将开裂的砖墙踢开了一个大窟窿。   伴随着砖头崩塌的声响,黑黢黢的轿厢终于向着他们敞开了大口。然而在看清楚里面的情况之前,白秀麒首先看见的是一张脸。   那是一张人的脸,却又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人脸”。因为他早就已经失去了生命的活力,变得干枯、皱缩。大大张开的嘴里露出褐黄色的尖牙,看起来狰狞而诡异。   “这里怎么会有死人?!”   “嘘。”   江成路示意白秀麒稍安勿躁,又拿着铁条碰了碰那张脸。   那是一具靠在砖墙上的尸体,乍看之下瞧不出具体的性别年龄。在确定它身上没有特别的机关之后,江成路拽住了它的胳膊将它从轿厢里弄了出来,暂时放置在一旁的空地里。   “他身上穿着的衣服很奇怪。”白秀麒首先发现了奇特之处。   这是一具男尸,短头发,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青黑色制服。这件制服的款式很特殊,腰上还束着武装带,似乎应该属于某个暴力机关。   “它还扎着绑腿。”江成路用脚踢了踢干尸的右腿。的确,可以很明显地看出灰白色的绑腿。   白秀麒似乎想到了什么:“我记得你之前说过,玄井公寓以前做过租界的巡捕房,这个难道就是当时的巡捕?”   “很有可能,应该就是。”江成路点了点头,接着又把头探进轿厢里:“别急,里头好像还有人呢。”   说着,他陆陆续续地又从轿厢的窟窿里头拉出了四具尸体,全都身着巡捕房的老旧制服。   “他们全都是被割开喉管死掉的。”江成路指着其中一具尸体的脖颈部位,那里的确有一道纵向的切口。   这些警察为什么会以如此一致的方式死亡,死后又是为什么被放进电梯轿厢里面。当然这些暂时都得不到回答。   “里面还有东西吗?”白秀麒追问:“刚才我明明听见……”   他正说到这里,就听见“咚”地一下,轿厢里头果然传出了一记沉闷的敲击声。   这一次江成路也听得清楚明白,立刻转身朝着轿厢里看去。黑暗中的地面上还躺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硕大物体,上头覆盖着一块蒙着灰尘的老旧织物。江成路随手用铁条将织物挑开放到一旁,接着就看清楚了那个东西的庐山真面目。   “铁柜子?”   站得稍远一些的白秀麒忍不住伸长了脖子,这才勉强看见了铁柜的一脚。应该是那种老式的文件柜,年岁日久已经锈迹斑斑。而最引人注意的是,铁柜上面居然用铁链牢牢地捆绑着。   “……看起来里面装得不是什么好东西。”白秀麒嘟囔着:“要不我们还是照着原样把墙给封起来吧。”   江成路却果断地摇了摇头:“不行。我得对这座公寓的每一个角落负责,既然发现了就应该弄清楚。”   说到这里,他就开始拽着铁柜子往外拖动。   似乎是觉察到了震感,柜子里的敲击声变得更加响亮了,很显然里头应该存在着什么活物。   可是什么东西,能够在完全与外界隔离的状况下,不吃不喝,至少存活了70多年?   白秀麒心里没有头绪,也完全来不及深入思考。江成路禁止他继续跟随自己,要求他返回到二楼等待。   而就在他走回到二层的走廊上的时候,江成路已经拖着那个铁柜子走到了大院的天井里,就搁在乒乓台的边上。   白秀麒眯起眼睛仔细看,这才发现原来那边的地面上有一些并不明显的凹痕,坑洼里长着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杂草。江成路把铁柜放下之后,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只打火机,跪在地上点燃了杂草。   说也奇怪,看起来青翠欲滴、含水量很高的青草居然一点就燃,而且火势还迅速地传播开去。   仅仅一分钟的功夫,原本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地面上就烧出了一个圆形的图案。白秀麒虽然并不认识,但是大致上能够猜想得到这应该是某种法阵。   火苗还在燃烧着,但是江成路的注意力已经重新转移到了铁柜上面。他双手抓住铁链轻轻一拉,锈蚀的铁环应声断裂。几乎就在同一个时刻,铁柜的门居然自己弹开了,一股黑气从柜子里冲了出来。   “小心!”   站在二层观战的白秀麒忍不住叫出声来,但是江成路显然并不需要他的提醒。就在黑气喷涌的瞬间,他已经向后退了四五步,跳到了正缓缓熄灭的法阵之外。   铁柜的门被黑气冲起,弹到了四五米的高处又跌落在了地面上,发出巨响,而白秀麒的目光却依旧停留在铁柜上。   那里,黑雾之中出现了一只青黑色的手,皱缩的手指上嵌着腥红的指甲。手背上的鳞甲在日光下隐约反光。   这绝对是白秀麒毕生所见过的,最恶心狰狞的手。   接下来,他又看见了此生所见最可怕的人。   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或者是一具阴魂不散的死尸,摇晃着从铁柜里站立起来。它双目腥红,浑身污黑、枯瘦干瘪,好像还覆盖着一层坚硬的外骨骼,仿佛正在从人类向爬行类转化的过程中。   或许是因为刚刚脱离了黑暗的环境,它看起来有点恍惚,却很显然地愤怒并且充满了敌意。大约五六秒钟之后,它那双腥红的眼睛迅速锁定在了江成路的身上。   江成路当然也意识到了他的视线,却没有移动半步,倒是握紧了手里的铁条,就好像一个剑客在迎候着自己的敌人。   不过那个怪物并没有真正的扑上来——地面上的结界正在发挥它的作用,就好像刚才画在白秀麒脚下的粉笔圈那样,形成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甚至更为强而有力。   现在轮到江成路出击了,他挥起铁条从容不迫地走了过去,抬手就是一记正中那怪物的脑壳。   就听见“当”地一声,火星四溅! ☆、第五十八章 魃?!   “啧,遇到麻烦角色了。”   江成路看了看已经严重变形的铁条,又看了看眼前依旧伫立不摇的怪物,露出了难得的“伤脑筋”的表情。   但这种为难仅仅只存在了几秒钟,他果断地朝着乒乓桌走去,抓起只剩下一点的酒瓶子含了一口酒,又掏出了刚才烧杂草的打火机。   从嘴里喷出的酒雾在打火机的点燃下成为了一团火焰,扑向被困在法阵中的怪尸。怪异虽然连退两步但还是惹火烧身,破破烂烂的衣物发出臭气纷纷跌落,它也跟着倒在了地上。   “尘归尘,土归土。”   见危机解除,江成路念叨着这两句话准备走上去仔细查看。可是他才刚刚跨过法阵,却见那怪尸又猛地蹿起来,飞快地掐住了他的脖颈。   “刺它咽喉!”   想起了电梯里那几具尸体的死状,白秀麒在二楼高声喊。   江成路手里还捏着刚才的那根弯铁条呢,立刻就照着怪尸的咽喉捅了下去。可是铁条又硬生生地卷了起来。   “我去!这家伙刀枪不入!”这下连白秀麒都看出来了。   江成路根本记不清楚自己究竟有多久没被人掐着脖颈威胁了,此刻内心里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新鲜的感觉更多一些。他就这样愣了几秒钟才回过神来,开始把手伸进口袋里,摸索起了什么东西。   可他什么都没有摸到。   “小白!”   江成路转身冲着白秀麒高喊:“我那条穿着铜钱的线,丢过来!”   白秀麒也扯着嗓子反问:“在哪儿呢?”   “昨晚上穿的裤子口袋里!”   白秀麒急忙转身回屋,找到那条随随便便丢在凳子上的长裤,从口袋里摸出了江成路经常使用的那卷系着铜钱的红色绳索。   然而法阵是在院子的正中央,距离白秀麒所在的东栋距离尚远,白秀麒自忖没有江成路那种妖怪级别的臂力,于是打消了把东西直接丢过去的想法,转身朝着楼梯口跑去。   下到一层的时候,他又看了一眼横七竖八躺倒在地面上的尸体,还有那散发着幽幽寒气的电梯轿厢。忽然间,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小白!”   被怪尸牢牢卡住脖颈的江成路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声音。在他原本的计划里,叫白秀麒把绳索拿过来不过只是分分钟的事,可是现在至少过了两三分钟,不要说绳索了,就连白秀麒自己都不见了踪影。   这家伙该不会是吓得躲起来了吧?   江成路苦笑了一声,当然不会真的相信这种假设。白秀麒虽然在遇到大事的时候头脑冷静,很少意气用事;但也绝对不会做出那种“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薄情举动。   再说,现在这点儿小状况,哪儿算得上是什么“大难”啊。   他正想到这里,终于听见远处有一串脚步声急促地朝着这边跑了过来,伴随着的是白秀麒气喘吁吁的喊声。   “绳子!”   江成路立刻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伸出手,下一秒钟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稳稳地被按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绳子到了,而这也意味着白秀麒同样跨进了法阵里头……   不好!   江成路心里“咯噔”一下。   可是迟了,怪尸已经松开了掐着他脖颈的双手,转身扑向了看似手无寸铁的白秀麒!   或许是来不及反应,白秀麒并没有躲避。下一个瞬间那怪尸已经冲到了他面前,扬起腥红的指甲直刺他的眼睛。   怎么办?!   就连江成路的大脑都成了一片空白,然而白秀麒终于有了动作——他向着右侧让了一步,然后抖开了攥紧在右手中的一块布料。   “这是——!”   江成路由惊转喜,因为此时此刻白秀麒手里头抖开的东西,虽然陈旧、肮脏、甚至有点腐朽,但却是一件货真价实、不容错看的袈裟。   这东西打哪里来的?!   江成路忍不住发问,却见白秀麒已经将袈裟兜头罩在了怪尸的身上。   “还愣着干嘛!”他冲着江成路怒吼。   江成路赶紧闭上嘴,挥舞着串着铜钱的绳索,顺利地勒住了怪尸的脖颈。一圈两圈三圈,然后死死收拢。   虽然隔着袈裟,但白秀麒还是能够看出怪尸正仰天张开大口,进行着努力的挣扎。不过有了袈裟和绳索的双重作用,它的所有努力也仅仅只是负隅顽抗而已。   很快,江成路就干脆利落地将它打包完毕,踩在了脚下。   “你没事吧?”   江成路扶住白秀麒的肩膀,上下打量,直到确认他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儿伤口,这才算是长出一口气,   “那件破袈裟,你是打哪里弄出来的?”   “就在电梯的轿厢里。”白秀麒回答:“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东西原本就裹在铁柜子上面,是你刚才没注意揭掉了。”   他这么一说,江成路倒还真记起了刚才自己的那个不经意的动作,立刻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还是大画家你观察仔细,不过话说回来,这么危险的动作以后别再做了。你知不知道你刚才……”   “我当然有分寸。”白秀麒嫌他唠叨,打断了他的话:“话说这究竟是什么怪东西?”   “有点像僵尸,不过它浑身上下刀枪不入,连烧也烧不掉,再怎么说也该有千年的道行,应该称呼为‘魃’了。”   “魃?”白秀麒重复了这个称呼,又觉得不太对:“可我看见这东西的身上明明穿着衬衫西裤,就算不是现代人,清末民初是肯定跑不掉的。怎么会有千年道行?”   “这点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江成路点了点头:“总不会是有谁这么无聊,还给魃换了件衣服吧?”   说到这里他居然还有心情露齿一笑:“所以说啊,小白你看这座公寓里有很多事连我都不知道呢,想想好像还有点小激动……”   “这有什么好激动的!”白秀麒强忍着不去嘲讽这种奇怪的心态,转而问道:“现在我们应该拿它怎么办?”   “我会先把这家伙关到地下室里面去,找个时间慢慢搞清楚它的来龙去脉。”   说着,江成路就已经轻轻松松地扛起了怪尸,想了想又扭头嘱咐白秀麒:“如果有空的话,麻烦你帮我收拾一下这里的残局。”   说着,就用下巴指了指地上还在冒着小火苗的青草。   白秀麒早就好奇了,于是抓紧询问这草丛究竟有什么玄机。江成路回答说这就是《山海经》里的龙骨草,相传是上古巨龙死亡之后留下的龙骨所化。龙骨草内富含油脂,而且生命力极其顽强,可以说是标准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当然,除了这些基本的特性之外,龙骨草最引人注目的功效刚才白秀麒已经领教过了。佩戴这种草,对于术法异能就有一定的免疫力。而有修为的人一旦误服这种草的灰烬,轻则短暂麻痹神智,重则折损修为,可以说是一种有毒的植物。   “不过龙骨灰是不溶于水的,还有一种比较容易辨识的气味,所以除非是混进酒里,否则误服的可能性很小。”江成路最后做出了一个注解。   “龙骨灰……酒?”   白秀麒的眼皮突跳了一下,这不就是那天的梦中,自己含在口中,诓骗江成路吞下去的东西吗?   梦境与现实再一次地衔接了起来。虽然白秀麒已经不会再感觉怪异,但是他还是将这个发现默默地收藏进了心底里。   留下白秀麒“善后”,江成路一个人扛着怪尸跑到了地下室里,专门找了个单间,又用房间里事先就有的坚固铁链铐住了怪尸的手和脚。   在冥灯的照射下,怪尸逐渐逐渐地停止了无谓的挣扎,重新变得好像一具真正的尸体。江成路又拿出粉笔在它的周围以及门上重新画了符咒,这才放心地拍了拍手,锁好门回到地面上。   白秀麒比他的动作更快一些,已经用喷泉里的脏水泼灭了院子里的余火,现在居然蹲在铁柜子边上,不知道在研究什么东西。   江成路走过去凑热闹,这才发现白秀麒手上捏着一个泛黄的老式信封,上头没有抬头和落款,看不出更多的信息。   “应该是从那家伙身上掉出来的。”   白秀麒回头看了江成路一眼,指了指信封上残留着的黑褐色血迹。当然,这应该都是那些可怜的巡捕的血。   信件没有封口,却被干涸的血液黏在了一起。白秀麒皱着眉头勉强分开了一点,用食指和中指夹出了一叠破破烂烂的信纸。   “魃也读书认字?”江成路嘀咕着:“香港僵尸片可不是这么演的。”   说着,他就从白秀麒的手上抽走了信纸,才打开了一个角就惊叫起来:“不是吧?日文!”   白秀麒一听也赶紧把头凑了过来,果然看见那发黄发脆的纸张上写着一行看不懂的异国文字,百分之百的日文。   “……日本魃?”   “都说了这货不可能是魃……”   江成路嘟囔着又将信纸张翻开了一点,可惜绝大部分内容都被血糊住了,稍稍一揭就碎裂成粉末。   白秀麒在一边看着着急:“你别动了。我去找个懂日语的人,明天让他看一……”   他话还没说完呢,只见江成路手指稍一用力,书信就被脆生生地掰成了两截,原先裹在信纸里头的东西“啪”地一声掉了出来。   白秀麒捡起来一看,是一张地图,一张老照片。 ☆、第五十九章 两个白秀麒两个江成路   与书信一样,地图也已经是破破烂烂的模样。然而那张黑白照片勉强却还算是完好。   白秀麒定睛仔细看,照片是横着的。背景是一座假山一座凉亭,风景秀丽的户外园林。前景又分作前后两排,前坐后站着十三四五个民国装束的人。   再看,照片的后头还拉着一条横幅,只依稀能够辨认出其中的几个字。   “爱晚轩金石书画善会……”江成路念了出来:“什么东西?”   “一个爱国文艺团体。”   白秀麒回答了他的疑惑,“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上大学的时候,中国美术史的老师曾经提到过。当时记下来只是应付备考,却没想到还有这种见面的缘分。”   清末之后,随着外强铁蹄的纷至沓来和抗日救亡运动的兴起,全国很多地区都出现了这种爱国的书画结社。算起来,爱晚轩并不是其中最出名的,却因为大本营就在这座城市而被老师特别拎出来举例。   这座有着半宗教性质的书画社据说还和中国营造学社有些联系,“共享”部分本省籍的会员,但具体的成员名单白秀麒已经早就不记得了,只依稀知道会员们曾在这座城市的很多寺庙、道观里留有墨宝。   听他断断续续地回忆到这里,江成路提出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既然是爱国金石书画会,那么为什么会和日本人的书信混在一起,出现在怪尸的身上?”   “也许书画社的社员被日本侵略军盯上了。”白秀麒推测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比如日本人想弄清楚本市的宗教文物,继而进行掠夺,那么找一个本地的艺术家带路似乎是再合适不过的。”   “唯一不合适的是,爱晚轩是一个爱国团体。”江城路顺着他的话往下思考:“当然,也不排除社团里存在着汉奸的可能性。”   “我个人认为,汉奸的可能性不大。”白秀麒继续分析:“如果社员的确与日军方面存在联系,那么获取单人的照片岂不是更加方便?”   “也对哦。”江成路耸了耸肩:“与其我们两个人在这里瞎猜,还不如送到专业人士那里看看文字的内容呢……”   说到这里,他就准备将照片和地图、书信一起重新装回到口袋里去。   “等一等!”   目光还停留在照片上的白秀麒忽然一把抓住了江成路的手腕。   “这个人……”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后排右数第二个人身上:“怎么会长得有点像你?”   江成路愣了一愣,这才发现白秀麒说得没有错。那个穿着灰色马褂、头发中分的青年,竟然果真与自己有着至少七八分的相似。   而且,相似得还不仅仅只是这一张脸而已……   “我说啊,你别光顾着找我了。”江成路哭笑不得地点着照片的另外一个地方:“您老人家不也在里面参合着吗?”   “啊?!”   白秀麒吓了一跳,这才看见照片里“江成路”前面那排的藤椅上坐着个穿浅色西装、翘着腿的青年,把头发全都梳向脑后,露出一张俊雅斯文的脸庞。   也许是因为对自己的脸并不敏感的缘故,他反复端详了好几眼才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的的确确长得很像自己。   “所以这是怎么回事?”他咋舌:“有可能只是一个巧合吗?”   “所谓的必然,其实就是许许多多个巧合的叠加。”   江成路难得露出了正经的表情:“我算是相信了我们的相遇并不只是这一世的巧合,而是许多巧合导致的必然。往好的地方想……时间似乎并不能成为阻碍我们重逢的屏障。”   “也许是这样吧。”白秀麒感慨地点了点头:“反正我们有得是时间找出真相。”   说到这里他特别停顿了一下,强调:“但是有一句话要说清楚——我绝对不可能是汉奸!”   “不是、不是,我也不是。”江成路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慰。   从电梯里搬出来的那几具尸体,搜身之后被放到了北栋右侧的锅炉房内焚烧。这里在过去是为玄井公寓集中供暖的所在,现在已经被江成路改造成了各种毁尸灭迹的大本营。   搞定之后江成路简单地打扫了一下电梯轿厢内部的砖石和灰尘,通知阿涂可以联系专业人员来测量尺寸。白秀麒则回到了房间里打电话,辗转联系到了一位日语翻译,约定好了第二天见面委托他对信件的内容进行翻译解读。   敲定了具体的见面时间,白秀麒结束了通话,却没有放下手机。他打开了浏览器,输入了爱晚轩金石书画善会这几个字。   搜索引擎的结果很快就跳了出来,可惜真正有用的并不算多。他随手点开了一个网页仔细查看。   爱晚轩存在的时间并不长,中间还中断过几年。就算把前后加到一起,也仅仅只有不到十五年,大约四十位会员。资料显示,爱晚轩最后结束于日据初期,当时的会员仅仅只剩下了五个人。   白秀麒继续往下看,文章中还提到了一些爱晚轩成员的人生经历——南下抗日,出国避祸,破产自杀……甚至遭遇暗杀,行踪不明。   寥寥数人,命运迥异,交织在一起就是百年前那段风雨飘摇的历史,看得人不由得也心情沉重起来。白秀麒躺了口气继续拖动文章页,紧接着目光忽然落在了一张照片上。   一模一样的,就是刚才从信封里掉出来的那张照片!   白秀麒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他赶紧去看图片下的说明,果然有合影的人物介绍。他用手指点着一个一个往下数,很快查到了那个长得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家伙的名姓。   “白秀麒”   他吓得心脏都快要炸裂开了,那个人也叫“白秀麒”。   绝对不可能又是一个巧合,这是怎么回事?!   白秀麒做了一个深呼吸,很快意识到问题出在了什么地方——自己的名字是祖父给起的,所以祖父必然知道些什么。或许当年他老人家见来到玄井公寓发现江成路,就未必是一个巧合。   还有一点,白秀麒曾经听祖父提起过,白家早年经商,做得是丝绸织锦买卖,那织物上的花鸟风景,就有不少图样是白家人亲手所创。那么照片里的人这位白秀麒,会不会就是自己的祖辈?   ……白秀麒带着疑问继续往下看,很可惜,文章里并没有对这个神秘人物有更详细的介绍。他又开了一个新的页面将白秀麒这个名字进行搜寻,结果跳出来的全都是他本人的介绍。   看起来这条线索很难再继续下去了。白秀麒叹了口气,接着准备去研究那个长得像江成路的人。   可是……他居然又吃了一惊!   那张照片里面,白秀麒的身后,原本应该站着“江成路”的地方,却站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中年人。   怎么回事?   白秀麒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是两张照片”,可是当他重新打开信封作比对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除了白秀麒背后的那个人之外,这两张照片里的其他细节——衣褶、坐姿和拍摄角度等等都是完全一致的。事实上江成路和那个人的身体似乎也是一模一样,只有面孔截然不同。   这又是怎么回事?   白秀麒倒是知道照相馆里的修片技术流传已久,早在玻璃底片的时代就能够做出极为复杂的修改。但他的问题是,这张和那张,哪一张才是真实的照片,修改人脸的目的又究竟何在?   最直观的理解,就是有个人不应该出现在照片里面。   但不该出现的究竟是江成路,还是那个陌生的中年人?   *********************************************************   好奇心有的时候也是一件折磨人的刑具,所幸白秀麒的忍耐能力比较强,但是胡思乱想了一个晚上也有点憋不住了。   凌晨六点,他瞪着充血的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先是提着个塑料袋跑到九里槐去胡乱买了点菜,回来煮好早饭,再把江成路拖起来摁进饭碗里,好歹熬到了八点三十分,再度夺门而出。   因为一会儿还要去医院拆除脚上的缝线,所以白秀麒与那位翻译小姐约好九点三十分在医院附近的咖啡馆见面。彼此倒来得都挺准时。   白秀麒打了个招呼说东西可能有点吓人,接着就掏出了那封沾了血的烂信,翻译小姐表现得倒是挺镇定,只是一看见信件的内容就皱起了眉头。   “首先,我可以肯定这封信的确是用日文书写的,但文字与文字之间是打乱的,所以实在读不出是什么意思。”   白秀麒闻言一愣:“也就是说,这是密文?”   “……应该算是吧。”   女翻译勉强点了点头:“打乱文字排序以起到加密作用的做法,非常基础和普遍。据我所知,日本古代就有一种秘文,专门书写在长条形的纸张上。书写前将纸张盘在竹筒或者其他圆柱形器物上,竖向书写,然后再将纸张展开,文字与文字就被打乱了。”   要想破解这种密文,当务之急就是掌握它的加密办法。白秀麒和这位翻译小姐都不是专家,再加上信纸已经破坏、污损严重,想要完全解读,其实已经是不可能的任务。   「第二卷·堕落的旅帅<二>」☆、第六十章 阴魂不散   委婉地表示了自己爱莫能助之后,翻译小姐有事先行一步,告辞离开。留下白秀麒独自消磨时光,等待预约拆线的时间到来。   闲来无事,他取出手机给乡下的坟亲打了个电话,拜托他们有空的时候帮忙翻阅一下白家三代前的家谱,看看有没有一位与自己同名同姓的祖先。   坟亲答应得很爽快,只是说最近农忙,可能需要几天的时间。通完电话,白秀麒知道现在纠结也没有用,于是暂且将这桩事儿搁在一边,叫来服务员结帐。   之前为白秀麒点单的是一位男侍,如今送账单的却换成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妹。不知道为什么,小妹满脸通红,双手将账单送到白秀麒面前,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白秀麒知道这是有事儿了,干脆拿着账单不动弹。   果然,过了一阵子那小姑娘就怯生生地问道:“请问,你是白秀麒白老师吗?”   “……我是。”   虽然想过撒谎,但是白秀麒不忍心戳破那粉红色的少女心,纠结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那姑娘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就好像看见了偶像:“白老师,请问您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不就是签个名或者合个影吗,至于这么小心翼翼的吗?自己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说实话,书画界毕竟不比偶像娱乐圈,白秀麒这辈子被索要签名的机会并不多,但他并不排斥这种新奇的体验,尤其是一个小姑娘的崇拜。   但是万万没想到,那姑娘却从口袋里掏出一串褐色的豆状手链。   “您能不能帮我把这个交给江、江大哥,就说那个叫菲菲的女孩喜欢他很久了,希望他能够考虑考虑。”   我去,这又是什么精怪,菲菲?啡啡!咖啡豆也能成精吗?   白秀麒看了一眼姑娘制服胸前的名牌,刻着就是啡啡两个字。他顿时觉得一阵头大,忍不住问道:“你怎么认识我的。又怎么知道我认识那家伙?”   啡啡姑娘据实以告:“我是在江大哥的朋友圈里看见你的照片的,因为之前那场凶杀案的缘故,所以知道你是谁。”   朋友圈,妖怪们也有朋友圈?!   白秀麒简直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吐槽起。   他勉强应付了啡啡姑娘,收下了那串红豆手链,结完账走出咖啡馆,输入江成路的手机号进行查找,果然发现了他的账号。头像图片居然还是前天晚上他烧的那锅酸菜黑鱼……真是,要不要这么得瑟……   白秀麒腹诽了几句之后果断点击了好友邀请,差不多等他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手机里跳出了验证通过的消息。   江成路率先发来了消息:“唷。我亲爱的白大大。怎么想着加我微_信啦?”   “来查岗!”白秀麒故意装出严厉的口气:“有人告诉我你在微_信里造我的谣。”   “冤枉啊!”江成路似乎是撇起了嘴:“我愿意接受组织调查。”   白秀麒没回话。这边已经把江成路的个人相册给翻了一遍。   平心而论,江成路的内容并不算多,而且之前的大多数内容都是“平安北京”式的普法教育,提醒各位妖精鬼怪:天理循环。诸恶莫作,否则出了事就只能到玄井来做房客。   只不过最近的一段时间,江成路倒的确贴出了一些生活照片。出镜的除了白秀麒本人之外,当然还有妬妇津神的最新案例,一点点关于周一良谋杀案的八卦,以及前天聚餐的美食照片。   ……恋爱中的人智商为零。白秀麒莫名其妙地想起了这句话。   就在白秀麒翻看这些内容的时候,江成路也断断续续地从他口中得知了翻译工作遇到的挫折。   “有些事呢就是这样的,你越是着急想要知道,它就越是遮遮掩掩、神神秘秘。不如你暂时把这件事放下吧。反正都过去那么几十年了,也不差这么一时半会儿的。”   听着他略嫌唠叨的劝慰,白秀麒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暂时将这件事放下,正好约诊的时间要到了,他立刻结束了通话。   十分钟后。清创室内,医生一脸惊奇地盯着白秀麒的脚踝。   “听说你要求今天来拆线,我原本是打算拒绝的。没想到你的伤口恢复得这么快、这么好。”   说到这里,他已经剪下了一段黑绿色的手术线用镊子将线头钳了出来,目光随即发现了覆盖在伤口上的银色粉末。   “这是什么东西?”他问。   “哦……一种偏方。”白秀麒早就想好了对策:“珍珠粉和带鱼鳞粉的混合物。”   所幸医生听了之后也只是半信半疑,并没有打算加以推广。拆完了线他拿着单子准备去付钱,出了诊疗室就看见两个小护士偷偷地张望着他。   这又是谁家的妖怪在打什么主意了?   有了咖啡馆里的经验,白秀麒决定不再自作多情,交了钱就赶紧走人。他乘坐电梯下到一层大厅,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一大波人蜂拥而入。在电梯门合拢的瞬间,白秀麒好不容易挤了出去,与一个中年男子擦肩而过。   ……这个人好像有点眼熟。   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一算而过,白秀麒并没有深思,出了医院招手拦了一辆的士就回了原先居住的单身公寓去取东西。   从医院到单身公寓有将近半个小时的车程。到了目的地,白秀麒付钱下车却并没有急着上楼,反而在公寓楼前的绿化带后头站了一会儿。   很快,一辆银灰色的轿车开到了刚才出租车停靠的位置上,一个中年男人打开驾驶室门,走下车。   白秀麒也从绿化带后头走了出来,对着那个人笑道:“蒋先生。你跟了我一路,辛苦辛苦。”   中年男人,也就是资深娱记蒋超露出了“惊喜”的笑容:“画家的观察力果然很敏锐呢,我这还是今年第一次被跟踪者发现。”   “如果不是在医院的电梯口见了那么一面,我想我也不会发现你的存在。”白秀麒坦诚以告:“毕竟,我可没有娱乐圈中人那么丰富的对敌斗争经验。”   “哈哈哈,对敌斗争吗?”   蒋超因为这个比喻而大笑起来。露出满口黄牙:“其实娱记和采访对象之间,不一定总是敌对关系啊。”   “可是合作应该建议在双方知情同意、有利可图的基础上,不是吗?”   “……”   蒋超并没有正面回应这句反问,反而目不转睛地盯着白秀麒:“你的身上有一种非常特别的气息,纯粹、优美……特别到让我忍不住想要主动地去追寻。你应该珍惜自己的这种天赋,不要浪费……”   这是什么情况?怎么好端端一个娱乐记者,搞得跟个邪教信徒似的?白秀麒听得浑身一阵恶寒,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不好意思蒋先生,我说过谢绝一切采访,这并不是什么谦虚的反话。您现在的所作所为。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我的正常生活和工作。请您注意保持分寸。否则我会报警。”   “好、好。”   蒋超嘴上连连答应着。可是脚上却不近反退,甚至还伸出手想要去抓白秀麒的手腕。   白秀麒当然也不是好欺负的,手腕一扭反而将蒋超的脉门给扣住了,同时注意到蒋超的手腕内侧有一个圆形的刺青。   “这次是正式的警告。”白秀麒逼视着蒋超的双眼:“不要再惹我。否则……今天的监控录像就是日后对簿公堂的第一个证据。”   听他这么一说,蒋超的表情顿时微微一怔,接着左右扭头很快就发现了架设在不远处路灯下的监视器。   “我不会放弃你的。”   嘴上虽然继续说着挑衅的话,但是蒋超已经把手收了回来:“总有一天,你会后悔今天的选择。”   远处似乎有人走了过来,蒋超从白秀麒手里抽回手,急匆匆地转身离去了。   ********* ********* ********* ********* *********   有了蒋超这段插曲,白秀麒无心再在公寓里久留。他匆匆拿好东西之后启程返回玄井公寓。这一路上他也曾留意,甚至请出租车司机绕了几个圈子做了热跑。最后确认蒋超并没有跟过来。   回到玄井公寓的时候,江成路正领着电梯公司的人检查电梯井的状况。看他忙碌,白秀麒也并没有向他提起遇见蒋超的这件事。   一个比较好的消息是,电梯井的质量要明显优于预期,只需要在顶部用钢材稍作补强就可以进一步架设器械以及电力设备。好不容易敲定了加固方案。专业人员前脚刚走,楼下的乐曜春又找了上来。   这一次他找得倒是白秀麒。   “我家老板说了,明天早晨喊你一起去码头进货,顺便看看那个东海白水晶的卖家。”   乐曜春所说的码头,指的是本市东面的海港城,也是江水汇入大海的三角洲地区。码头周围横七竖八地有许多街巷,藏着鱼市,手工艺品、布料市场,干货香料市场等等好几个货运集散地,可以说天南地北的货物,只有想不到,没有买不到。   而珠宝玉石市场,就是其中一个非常有特色的地方。   第二天凌晨三点,东边的天空里连一丝鱼肚白都还没有亮起,白秀麒设定的手机闹钟就响了起来。他痛苦地睁开双眼,摸索着关闭了闹铃。   身边的江成路还在熟睡,只不过因为刚才的闹铃而皱起了眉头。白秀麒叹了口气,轻轻地在江成路的眉心按了一下,又拉开他箍在自己腰上的手,蹑手蹑脚地下床洗漱去了。 ☆、第六十一章 珠宝店梦幻夜   三点二十来分的时候,白秀麒带上房门,悄悄地下楼,来到了庭院里。乐曜春已经在一台小型皮卡的驾驶室里等着他了。   “就我们两个?”白秀麒上了车还没坐稳就问:“待会儿货物怎么搬?”   “这个你不用担心,山人自有妙计。”   说着,乐曜春挥了挥仪表板上摆着的一双灰扑扑的旧皮手套:“戴上它,就连这台卡车都不在话下!”   “这么神奇……该不会又是什么上古神兽的皮子做的吧?”   白秀麒咋舌,接着就想起了在自己脑中盘桓了许久的一个疑惑:“你说你从高中就开始在店里打工,当初是怎么找到玄井公寓来的?”   “我嘛,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乐曜春嘿嘿一笑:“我爸我妈经常出差,外婆家在这座城市,所以我也在这里上的学。后来外婆没了,我也不肯回到爸妈身边去,我妈就把我托给她的老朋友商老板喽。”   他说得简单,但是白秀麒马上嗅到了不寻常的气味——既然乐曜春的母亲认识商老板,那么她多半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果然,或许是闲得一路上无聊,乐曜春接着抖起了自家的故事。   原来,如今沦落到需要在淘宝小店里做兼职的乐曜春,还是出身于书香门第。他的父母亲都是大学的民俗学教授,高级知识分子。他们不仅搞纸面上的学术研究,也经常会“深入基层”去面对一些暂时还没有办法用科学去解释的事件。   也正是在“深入基层”的时候,他的父母亲结识了商斗星。   “小东家,你也许不知道。像玄井公寓这样的地方,这个世界上其实还有很多,而且每一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特色……有一些甚至比玄井更加高大上喔。”   乐曜春说,在他小的时候,曾经被爸妈带去过一座看起来有点像医院,又有点像警察局的高大楼房。新装修的走廊上,大理石地板倒映着灯光的亮光。可是每一扇门都紧锁着,监视器在墙角默默地转动……   还有一次,一群黑色西服,黑色墨镜的男人忽然找上门来,把乐曜春的父亲请了去。整整七天之后才将人重新送回来。   就好像人类社会存在有各种各样的团体、组织一样,妖精鬼怪也往往会有各种不同的排列组合。低调是它们共同的特性,就好像有人曾经为它们的世界立下法则。   不过看来看去,乐曜春还是觉得玄井公寓最温馨随意,有家的感觉。   “妖怪有的时候比人还像人。可人有的时候却比妖怪更像妖怪。”   凌晨的道路畅行无阻,皮卡一路向东飞驰。大楼大厦消失了。远处的天穹一点点覆盖到地平线上。   海风送来了悠扬的汽笛声。   “快到啦!”   乐曜春将车窗完全打开。欢呼着把手伸到窗外。   伴随着他的欢呼,卡车爬上了一个缓坡。登顶的那一瞬间白秀麒眼前豁然开朗。   一望无际的、藏青色的大海安静地横亘在几公里之外,在公路与大海之间,是一大片错综复杂、迷宫一般的街巷。   天色正在由漆黑转向藏青。但是街巷的灯光依旧璀璨,纵横交错形成机场跑道一般的格局。   乐曜春叫了一声“抓紧喽”,一脚油门就冲下了缓坡。   珠宝玉石批发市场在码头的东面,是一大片低矮的篷房,乍看之下和普通的菜市场没有什么区别。但是经过乐曜春的介绍,白秀麒才知道这里每天有几十吨宝石被交易转手,从业人员数千名——这还不算在加工厂里的技术工人。   市场很大,因此按照宝石的材质进行了分区。商斗星的淘宝店做得是宗教用品买卖,所以一般只采购一些水晶洞和七宝材料。对于品相质地没有太多的要求。   白秀麒想要买的是白水晶,正巧也是七宝之一,乐曜春就领着他直接往相熟的铺子去了。   皮卡缓缓地在市场的小路里前进。   说实话,宝石毕竟不是与时间分秒赛跑的海鲜生意,赶早市的人并不算多。大约七成的商铺都紧闭着门户。勉强营业的那几家,也只不过是在卷帘门上开了扇小门,叫一个伙计昏昏欲睡地靠在门边上而已。   白秀麒也被传染得打了一个哈欠,扭头问道:“所以我们根本没有必要起得这么早,不是吗?”   “谁说没必要的?”乐曜春却不以为然:“白天那热闹都是留给外行人凑的,真正的好东西可都在这时候就出货了。”   说着,皮卡在一个丁字路口调了个头,倒着驶进了仅容一车独行的狭窄小巷。白秀麒跳下车,看见黑黢黢的巷子中只有最里头那家的屋檐下亮着灯,还是两盏纸糊的大红灯笼,喜气中透着点阴森。   “老板,老板我来啦!”乐曜春轻车熟路,一边走过去就一边大呼小叫的。   红灯笼在风里摇晃了两下,门就打开了。   走出来的是一个与乐曜春年纪相仿的青年,苍白的脸色,生得端正秀气。也许是因为修细过眉毛的关系,整张脸看上去似乎有点阳刚不足、阴柔有余。   看见这个青年的时候,白秀麒猛地瞪大了眼睛,心里头也发出了“咯噔”一声。   眼熟,非常眼熟,这个人是不是在哪里见到过?   可究竟是在哪里呢?   白秀麒使劲想了想,发现一时半会儿得不出结果。   耳边,江成路又叫了起来:“欸?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是新来的?”   “啊,是……”那个青年的回答很含糊:“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乐曜春自忖是老主顾,居然开始叫训起人来:“掌柜的没有教过你,说话要准确,千万不能让顾客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疑惑吗?”   “……”   那个青年似乎口才不好,愣了半天只是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门里面又走出了一个中年男人,看见乐曜春就笑着迎了上来:“是阿春啊,又来替商老板取东西?”   “恭叔。”乐曜春也笑着朝男人打了招呼,又转过身来为白秀麒介绍:“这位就是掌柜的了,你就跟着我叫恭叔就对了。”   看见恭叔走出来圆场。那话不多的青年顿时就想悄悄地溜回到店里头去,却被恭叔眼疾手快地一把揪住了衣领。   “喏。这小子是我儿子恭平,以前一直在外头野着。这几天才收心回来准备接受家里的生意,以后啊,还得请阿春你多多调教调教。”   “哈,好说好说!”   乐曜春倒也毫不谦虚,一边咧着嘴一边就掏出了今天的采购清单,不等恭叔开口就指明要恭平领着去看货。   只见老爹把眼睛一瞪,话语不多的青年也只有一脸无奈的乖乖照办。   白秀麒跟着他们迈进店门,发现这间店的门脸儿实在不算大——靠墙围着一圈玻璃货柜。里头摆着些塑料筐子。都用绸缎蒙着。里头应该装着各种各样的宝石或者半宝。   店面的西南角开着一扇小门,打头的恭平掀开了遮门的布帘子,白秀麒往里头瞧了一眼就知道又邪门了。   原本应该是一马平川的珠宝市场内部居然起了一座木结构高楼,上下彩绸高挂、灯火通明。简直就像是古代的勾栏瓦肆。   白秀麒回想起刚才进入小巷的时候根本没有发现这幢楼阁的存在,心想好家伙肯定又是壶天,这家店果然不同寻常。   恭平在前面领路,带着他们进入楼阁的一层。   只见室内正中央的地面上挖着好大的一个八卦形状的旱池,八个卦象和中央的太极图都是由不同品种的碎宝石堆砌而成,珠光宝气、瑞气千条。   真够艺术的,简直深得超市理货员大妈的真传。   白秀麒暗自思忖着,偷偷问乐曜春:“不是说壶天里的东西,很难拿到现实中来的吗?”   “这些可不是壶天里的产出。只是起到一个堆放储藏的作用而已。”乐曜春回答:“容量大,而且还防盗。之前就有那么一个倒霉小偷,白天老看着一车车的宝石往里头拉,晚上撬开店门掀起帘子一看,茅坑!”   “所以说我们现在站在茅坑里?!”白秀麒果断地抓住了重点。   恭平虽然话少。但是业务还算是比较熟练。在得知白秀麒需要东海白水晶以及水晶的用途之后,很快就估算出了大致所需的重量。   他领着白秀麒到八卦池边上,捧起一把货样进行确认,白秀麒并不懂行,干脆痛快地点了点头。   乐曜春也在这层楼里头采购了一些货物,主要是珍珠、珊瑚和砗磲。每一样恭平都只确认了货样和数量,却并没有动手称装,三个人就这样在一层逛了一圈,接着就沿着角落的楼梯上到了二层。   “底下那些都是杂料,上面的货会比较好一点。”   二层的楼梯口悬挂着一幅珊瑚挂帘。这样解说的时候,恭平已经将帘子揭开了,白秀麒却并没有见到想象当中金碧辉煌的景象。   二层的外围,靠墙摆放着十几座水晶洞,平均高度大约在四五米左右,这样尺寸的水晶洞在自然界可是非常之罕见,价格想必也是十分昂贵。   可是比起这层楼里头的其他东西来,这几座水晶洞却似乎又算不上什么了。   室内光线昏暗,白秀麒不得不瞪大了眼睛。他首先看见的是一口巨大的玻璃缸,里面放养着许多叫不出名字的鱼类和贝壳,还有*的珊瑚虫在礁石上呼吸吐纳,看起来应该是一缸海水。   说好了是珠宝店的,怎么成了水族馆?   白秀麒带着疑问继续往前看,结果看见了更加离谱的景象——前面是顶天立地的一个巨大玻璃罩子,罩子里头又加固着一层铁丝网。铁丝网里头是一颗枝叶繁茂的大树——再定睛仔细看,白秀麒吓得几乎灵魂出窍。   一条五六米长的巨蟒,盘桓在树上,正朝着这边吐着暗紫色的蛇信! ☆、第六十二章 万事皆有价   珠宝店里怎么会有蛇?!这,这又闹得是哪一出啊?!   白秀麒原本是不怕蛇的,直到五年前他外出在竹林里写生,被一条自由落体的竹叶青准确地砸在了脖子上。   虽然那条蛇自己也摔晕了,并没有对他造成二次伤害,但是打那以后白秀麒就患上了无法自拔的蛇类恐惧症。   然而此时此刻,他面前的不远处就盘着那么大的一条蟒蛇,脑袋大到简直足以将他一口给吞下去。   白秀麒感觉自己浑身都僵硬了。   显然觉察到了他的紧张,带路的龚平清咳了一声,指了指另外一个方向:“商老板定的东西在这边。”   “走啦走啦!”乐曜春特别体贴地走在右侧,帮他挡住视线里的蛇笼。   白秀麒勉强定了定神跟过去,穿过一排关着仓鼠的小笼,前面又是一个水缸,里面却没有活物。呈现出浅蓝绿色的水体里摆放着一支五寸来长,细细白白好像能春笋的物件。   哦,是石钟乳。   白秀麒当然不是第一次见到钟乳,但他之前所见的钟乳全是灰白色不透明的石柱,然而眼前的这一支不仅圆润光泽,通体更呈现出冰块一般的半透明质感。   他正在发愣,就看见龚平取来架在水缸边上的一把银钳将钟乳捞了上来,让乐曜春确认。   “‘最上乳’六两三钱。”   妖怪们做事靠得还真是诚信,乐曜春也没去细较,直接点了点头。   就看见龚平重新将‘最上乳’放回到水槽里,俯身从水槽下面的红木柜子里头取出了一个印着金色图案的白色塑料盒。   白秀麒又愣住了。   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是他可以确认自己曾经见过类似的图案——或者说,这么特殊的图案,他只在另外一个地方见到过。   江成路家里,装着心脏的那个盒子!   于是他问龚平:“这是什么东西?”   “保鲜盒。”   龚平嘴里吐出再普通不过的三个字,一边打开盒盖将‘最上乳’连同一些液体小心放进盒子里去。   还是乐曜春解释道,这个盒子上刻着的是宁心不灭咒。咒文前后相连,纵贯盒子周身。理论上,存放在这种盒子里的东西就能够停止*、风化、干枯或者受潮等作用,以放置进去时那一瞬间的状态进行完美的保存。   如果猫藏在这个匣子里头,是不是就没薛定谔什么事了?   白秀麒有点无厘头地想,接着又问:“真的可以做到一直保存下去?”   “现实中当然没有这么神奇啦,这个和制作保鲜盒的材料也有很大的关系。像这款嘛……一般可以存放七天。”   乐曜春接着解释,现在眼前的这个保鲜盒的材质是环保纸浆,但是纸浆里混入了一种非常、非常特殊的树叶。   树的名字叫“反魂木”,传说中取它的根心熬煮出浆汁制成药丸,服下之后有起死回生的功效。而提取它的枝叶制成的返魂香。也能让人拥有在睡梦中与逝者相通的能力。   也正因为这些神奇的作用。反魂木早在上古尧舜时代就几乎绝迹。如今硕果仅剩的几株还都是雄株。虽然不会枯死,但繁衍壮大的可能性也近乎于零。   乐曜春说,反魂木制成的木匣,雕刻上宁心不灭咒是最佳的选择。虽说现在就连一片落叶都要被严格管制。但是在古代,反魂木可是被大刀阔斧地用来制造过棺椁的。   做事如此大手笔的必然不会是普通人,棺椁的主人正是秦始皇。   传说中,秦始皇派人出海求取仙丹不得,却带回了一段反魂木。他命人将反魂木就地斫制成棺椁,先保持死后龙体不腐,再等待出海的使者带回起死回生的仙丹。   棺木斫制完工的时候,恰逢始皇帝第五次东巡。他来到了东海岸边,却并没有见到梦寐以求的神木——棺椁就在他抵达前的那天夜里离奇被盗了!   这之后。皇帝的车队沿着东海岸北上秘密搜寻,最终却只是无功而返。始皇帝积郁成疾,最终在沙丘驾崩。没有了反魂木,返回咸阳的途中车队只能利用咸鱼掩盖尸体*发出的恶臭……   白秀麒听得一愣一愣的,过了好一阵子才又提问:“这么神奇。这种盒子的成本应该很高吧,怎么消化掉?”   龚平终于回话了:“我们有特殊的加工手段,一片返魂树叶可以加工一百个七天的保鲜盒。这样,每一个盒子的成本大约在一千元左右。”   “一千元?那就是说一片叶子价值十万?”白秀麒咋舌:“这是要买椟还珠的节奏吧?”   “椟贵,珠更贵呢。”乐曜春不以为然:“知道老板为什么要开淘宝店吗?因为他赚来的钱,都花在这些东西上面了。”   “他要买这些东西来干什么?”   “用来再造他自己的身体。”   乐曜春的回答出乎白秀麒的意料之外,却又似乎在情理之中——为了能够早日制造出一具全新的身躯,商斗星一直都在依照古法搜集贵重而稀少的材料,其中有不少就是丹砂和宝石。   “比如这支‘最上乳’,是最最上乘的钟乳石经过药物提淬制成的。将它与珍珠拌合磨成粉末,调以特质油膏和含气泉水,在一刻钟之内涂抹到人偶的表皮上。静置干燥一段时间,等到气泡释放之后就能形成一层柔软并且带有毛孔的皮肤啦。”   “……神奇。”   白秀麒对历史不熟悉,听得只觉得头大,于是打了个岔又问:“所以说,这一层楼存放着的都是这么珍贵的东西,那条大蟒蛇难不成就是看守?”   “都说了壶天是不需要看守的。”乐曜春拍了拍龚平的肩膀:“兄弟,给他开开眼界。”   龚平微微一愣,但还是弄明白了乐曜春的意思。只见他抬起手来,“啪啪”地击掌两次,整一层楼的灯光忽然完全熄灭了。   灯光没有了,黑暗并未如期而至。   白秀麒瞪大了眼睛,眼前却是一片五光十色,简直好像回到了玄井公寓的夜晚。   但这绝对不是魂火。   白秀麒看向蟒蛇笼子的方向。那颗大树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却有一串珠链似的白光在半空里盘旋着。他愣了愣,这才意识到光亮的地方就是大蟒蛇的身体。   不仅如此,一边的水缸里,远处的竹鼠笼子、鸟笼和盆栽方竹里头,都发出了大大小小的亮光。   这些都不是生物本身的光亮。   “你们把珠宝药石藏在动植物的身体里?!”白秀麒骇然:“这么做简直太残忍了!”   黑暗中又传来啪地一声击掌,光线再度亮起,照出龚平毫无表情的面容。   “其实这和人工养殖珍珠是一层意思。”   乐曜春打起了圆场:“以血肉之躯含饲矿物美玉,这种做法古已有之。因为只有活物才是最好的载体,所以这么做的时候反倒会格外注意动物的健康。喂他们服食大补的饲料。置入珠玉的手段也尽量轻柔。”   “那么取出来的时候呢?”白秀麒反问:“该不会就兔死狗烹了吧!?”   “一般来说。这些动物的寿命会是外界的十倍。”龚平终于回答了一句:“当它们的状况变得不适宜从事这项任务之后,可以选择自然老死,或者借助那些宝物残留在它们体内的余力,更快地修炼成精。”   “……”   白秀麒完全没有想到还有第二种选择。顿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这个时候他忽然听见头顶的天花板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上面还有一层?”   “有的。”   龚平倒也完全不隐瞒:“上头那层的价格更高,因为宝物的宿主是人。”   “人?!你们也在人的身体里放东西?!”白秀麒愕然:“那些人都是从哪里来的?他们自愿?也想成仙?”   龚平却摇了摇头:“他们想要珍宝,却又拿不出相应的代价,所以自愿来到这座宝阁。什么时候付清代价,什么时候带着宝物离开。”   “这就是妖魔界的规矩。”   乐曜春凑到白秀麒耳边低语:“交易不仅仅使用流通的货币,但一般来说都是严格公平对等的。事实上,正因为妖怪们的原型有很多种,所以他们才不会歧视或者虐待任何的生物……可能,除了人类。”   真的是这样吗?为什么人类总是特别的。   白秀麒眉头微皱。却并没有反驳什么。   采购的任务已经完成,龚平领着两个人沿着原路返回。穿过卷帘之后,他们依旧回到了那间简陋的店面里。恭叔已经打开了收银机,准备为两位顾客划卡。   “感谢惠顾,其他的货物都已经装到车上去啦!”   结完账。白秀麒与乐曜春走出了店铺。外头已经是晨光熹微,鸟雀在远处的树枝上啁啾,空气清新中带着一丝海洋的微咸。   乐曜春的皮卡上果然已经装上了几大袋子的货物,他并没有仔细查看,而是跳上驾驶座,将手上的保鲜盒小心翼翼地搁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汽车发动了,白秀麒却不急着上车。他看了一眼出来送行的龚平,低声问道:“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你?”   龚平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他沉默着,清浅的目光短暂在白秀麒的脸上滑过,随后安分地望向了脚前的地面。   “没有。”他果断地回答道:“我们之前并没有见过。”   ps:“最上乳”这个词,托生于“西安南郊何家村唐代窖藏”中出土的“上上乳”,意思是最好的钟乳石,是古代方士炼丹的药物之一。   用反魂木制作的返魂香,汉武帝曾经使用过。   盒子是很重要的道具,还会再出场   秦始皇与反魂木是我杜撰的。 ☆、第六十三章 李坤的喜讯   离开了珠宝市场,满载而归的小型皮卡在公路上欢快地奔跑着。赶在旭日跃出海面之前回到了玄井公寓。   车辆停稳之后,白秀麒开始了头疼,他正想着需不需要把水晶袋子弄到楼上去,就看见江成路把那双古怪的旧皮手套递了过来。   “试试吧,感觉很奇妙哦。”   白秀麒将信将疑地戴上手套,发现到原来里头还有着粗硬厚重的皮毛,并不十分舒适。他勉强活动了一下手指,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将手伸向那几大袋子水晶石。   好轻!   虽然事先有过一定的心理准备,但白秀麒还是免不了小小地吃了一惊——两大袋东海白水晶却只有一本书的重量。他有点难以置信地动了动手腕,袋子居然跟着甩了起来。   “哟哟,小心!”乐曜春急忙让他稳住:“别看你现在舞得这么轻松,这要是砸到脚上可有够受的。”   白秀麒这才镇定了一点,拎着两袋子水晶上了楼,脚步轻快无声。   到了新房门口,白秀麒这才发现靠走廊这一边的窗户已经被扩大,屋内的墙壁大体上粉刷完毕,墙角等几个地方的插座也安装妥当,显然墙体内部水电改造已经搞定。   才一天的时间,这样的装修进度实在有点可怕……   白秀麒再往屋子深处张望,看见地上摆放着林林总总的各种工具,还铺着一块三合板,木板上,还是那几只小狐狸团团围抱着正呼呼大睡,偶尔抖抖尾巴和耳朵。   估计是昨夜赶工,累了吧。   白秀麒不忍心打扰它们,于是将水晶袋子轻轻地放在了门边上,又除下手套抛给在楼下接应的乐曜春,接着转身回到了江成路的房门前。   门没有上锁,但是透过破窗看进去。里头却是空着的。   破门板上没有人,江成路去了哪里?   白秀麒正在发愣,就听见背后一阵蹬蹬的脚步声,转头一看江成路提着大包小包的菜蔬走进来。   “哦。你回来啦。”   “你也回来了。”   白秀麒帮着江成路把东西搬进屋子里,分门别类地堆在水池边上。这么多的食材显然超过了两个人的分量,他稍稍一问,江成路就顺势倒起了苦水。   “每天还得喂饱几只小狐狸精,唉,真是麻烦!”   嘴上虽然这样说着,但是江成路的脸上却并没有露出嫌弃的表情。洗菜摘菜手上一刻不停。见他忙碌。白秀麒也非常直觉地过来帮忙。两个人分工合作。一边闲话着今天早市上的见闻,倒也惬意默契。   好在小狐狸们毕竟不是凡人,一天吃一顿就已经足够。差不多一个小时之后,破窗外头露出两个尖尖的红耳朵。接着又搭上来两只毛茸茸的红爪子。   白秀麒心照不宣地抓起阿涂之前赠送的口罩蒙住口鼻,一边的江成路举起锅铲朝狐狸脑袋上轻轻地敲了一下。   “别急,去屋子里等着,做好了给你们端过来。”   小狐狸用爪子刮起沾在额头上的菜汁舔了舔,转头重新蹿回到装修房里。江成路一手抄起铁锅,把菜从火上挪开,白秀麒立刻心领神会地放好了瓷盆。   合作愉快。   七菜一汤,四荤四素,全部弄好也不过早上八点左右。两个人端着菜走去隔壁。狐狸们一个个都已经恢复了人形开始干活,一闻见菜香立刻欢呼着围拢过来。   看着他们吃得开心,江成路也挺有成就感,顺便还拍了拍白秀麒的肩膀:“我说,子孙满堂就是这个感觉吧?”   “德性!”白秀麒笑着用胳膊肘顶了顶他的腰:“承认自己是老狐狸啦?”   这边小狐狸们吃着喝着。他们也转身回到自己屋里去吃早饭。   白秀麒一边吃一边提出,今后想要创作同一主题的系列组画,第一幅就是妬妇津之神。   幽暗的沼泽、雪白的蒲苇花,长发女子的背影依偎着一条苍老的虬龙。   “……啊!”   江成路有点不合时宜地打断了白秀麒的艺术设想:“还记得那个蒲苇精露舟吗?前几天他渡劫成功了,可是受了点伤。他说等他养回点元气,过几天就来投案自首。”   “哦,那我可以找个时间多问他一点创作的细节。”白秀麒点了点头,继续说下去:“至于细节,我想那个山洞……”   他才说到这里,口袋里突然又传来一阵铃声。   “我去!”   白秀麒低骂了一声,接起手机。   电话是好基友李坤打过来的,光凭声音就能够听出这小子现在得瑟到不行。   “兄弟,今天晚上我要上电视啦。”   他开门见山地就是这样一句:“今天晚上,8频道特别节目,我,嘿嘿,嘉宾!”   “江成路家的电视摔坏了。”白秀麒不放过任何一个打击他的机会:“什么事你直说。”   原来,今天是王题被杀的第七天。事到如今,各方面的消息也已经逐渐尘埃落定,于是电视台就接着头七的当口,请来多方的几位嘉宾,再把这口快要过期的冷饭炒一炒,榨干剩余价值。   这件事原本是不关李坤什么事儿的,事实上,节目组原本想要邀请的人是白秀麒。可无奈白秀麒这段时间一直行踪不明,而几位相关人员也三缄其口、讳莫如深(事实上是受到了白秀麒的拜托)。只有李坤一个人在社交网络上装得好像知情人士,鹤立鸡群。   除此之外,邀请李坤还有另外一个很重要的理由——蒋超的推荐。   看起来,这个狡猾的娱乐记者是想要拿李坤当做接入口,搭上这艘大船,日后就算搞不定白秀麒,至少也能捞到一些鼎力地产这边的八卦风声。   白秀麒当即对李坤进行了提醒和警告,可惜李坤似乎已经被蒋超灌了*汤,两个人聊了十来分钟谁也不能说服谁,只有不欢而散。   放下电话,白秀麒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江成路:“这公寓里头。哪儿还有电视?能听声音就行。”   结果这天傍晚的时候,江成路从楼上抱下来一个大纸板箱子,打开之后里头是一个用红绳子缠着的显像管电视机。他把电视放在桌子上,接好电源,只听“啪”地一声,电视屏幕自动亮了起来,一片嘈杂的雪花点中间悚然出现了一个容貌凶恶、红衣长发的女人。   “我……要你……血债血偿啊……”   女鬼张口诅咒,一双苍白枯瘦的手臂眼看着就从电视机屏幕里头伸了出来。白秀麒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却看见女鬼的手臂碰触到了绑在屏幕上的红绳,发出“噼啪”一声类似静电的脆响。   像是感觉到了疼痛。女鬼猛地把手收了回来。虽然嘴里还在念叨着。却不再轻举妄动,倒好像是个狰狞版本的桌面宠物似的。   “跟你说了几遍了,你的案子警察叔叔已经破了,凶手已经枪毙了。也请你好好修炼、改过自新。”   江成路拍了拍电视机。语重心长地教育道。   或许是因为闹鬼的缘故,这台电视机虽然款式古旧,机器本身却有八成新,也能模模糊糊地收到几个台的电视信号。   白秀麒问江成路要了几个衣架和一管铁丝,做了个简易天线架设到走廊外头,信号清晰了不少……至少终于能够分辨出台标。   最后,他们终于赶在节目开始之前捯饬好了机器。整点广告结束,片花走完之后主持人登场开始介绍嘉宾,刚介绍到李坤的时候。就听见“啪”地一声,整个世界变成了一团漆黑。   靠!停电了!   白秀麒和江成路相顾无言。好不容易搬下来的的铁盒子又哑了壳,只有女鬼依旧哀怨地抱着膝盖蜷缩在屏幕一角。   “是保险丝的问题?”   白秀麒首先站起来,他知道江成路有一个工具包放在灶台下的橱柜里,里面有一卷铜线可以暂时替代使用。江成路也跟着他出了门来到走廊上。可是才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   “不是保险丝的问题。”   说到这里,他伸手指了指对面以及南栋的方向。   一二层都是一片漆黑。这三栋楼的电表都是彼此独立的,如果真是保险丝问题,不太可能同时出现故障。   “又停电啦——收工睡觉!”楼下淘宝店里上夜班的乐曜春也跑了出来,声音听起来倒是有点幸灾乐祸。   白秀麒趴在窗台上往下看他:“你今天早上不是跟我去采购来着吗?怎么又加夜班?”   乐曜春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哎,这不梅雨季节快到了,店里人手少了吗。”   这话倒是说在点子上了。淘宝店但凡有了一点规模,只有老板和一个店员显然是不现实的。事实上白秀麒在玄井公寓的这段时间,就算明知乐曜春外出上课,也经常看见楼下的淘宝店里有不少人影晃动,传出淘宝消息通知的滴滴声。   前几天白秀麒还逛上过淘宝,也进了怀古轩淘宝店,首页右边一溜十二三个客服头像。   这些家伙,平时都藏在哪里呢?   楼下的乐曜春听见了这个疑问,笑了起来:“你还记得那些客服叫什么名字吗?”   “这个怎么可能还记得……”   白秀麒愣了愣,皱起眉头:“记得一些,都是很奇怪的名字。除了一个叫宣纸之外,剩下的还有叫蜀纸、剡纸、皮纸的,好像都和纸有关系?”   “那就对啦!”乐曜春那一口白牙就算是在晚上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因为他们都是纸人啊。”   ! ☆、第六十四章 夜半无人尸语时   收集不同产地的纸张,写满符咒,绷上竹骨做成纸人——这些就是怀古轩淘宝店一年一度的“招聘仪式”。   这些纸人客服的优点在于:不需要任何工钱,不需要食宿,既不会考虑跳槽,又没有加薪休假的*,最关键的是没有喜怒哀乐不会顶撞顾客。   晨昏一柱清香,朔望一通经咒,之后纸人就可以安心工作。而之所以选用不同的纸张品种,那是因为这样的纸人了解当地不同的风俗,也会懂一些方言,做起客服工作来更加得心应手。   “我们这里还有和纸、高丽纸做的客服哦。”乐曜春颇为得意。   不过,凡事总有利弊。纸扎的客服最大的问题就是容易受潮,而符咒一旦受潮就会失去作用。所以每年6月初开始的梅雨季节里,怀古轩淘宝店都会暂时停业,焚烧受潮的客服,再换上一批新进员工。   “如果老的客服比较受顾客欢迎,我们会将烧剩下来的灰烬装在袋子里放进新纸人的身体里,这样新的客服也就拥有了老客服的记忆。”   说到这里,乐曜春停顿了一下。   “这样一路累积下去,如果纸人能够一直一直获得好评,就能够一直一直延续生命,直到它们有了自己的喜怒哀乐,就会离开淘宝店。”   白秀麒听了咋舌:“真的有纸人修炼成精了?”   “暂时还没有,不过估计也快了吧。”   他们就这样一上一下的聊了一阵子,不知道去哪里打探了一圈的江成路也从楼下走了上来。原来不仅仅是玄井公寓,附近的九里槐村也被拉了闸,不排除是开发商的报复性行为。   “对了……”白秀麒这才记起九里槐还摊着拆迁那档子烂事儿呢:“鼎力就是李坤他爸的公司,我现在就打电话给那小子。”   “打什么啊。”江成路按住了他的手腕:“人家不是在录节目吗?”   “……”   白秀麒这下是没了辙,心想罢了罢了不去看这熊孩子上电视,转头就要回屋睡觉。   江成路当然也跟在他的身后,一进门锁上门又拿出报纸开始糊窗户。   白秀麒扭头一看脸都吓白了:“你要干嘛?!”   江成路故意装出一脸的无害:“良辰美景没有电,你看我们不如做点运动?”   “不要!那不是运动。是酷刑!”   白秀麒是真心感觉到了恐惧,那种在身体里打桩的感觉毛骨悚然,简直就是在玻璃渣子里舔樱桃酱吃,就算樱桃酱再甜,他都不想尝试第二次。   “不要这样啊,一回生、二回熟嘛。”   江成路显然不想放弃,手上飞快地糊好了窗户纸,朝着白秀麒走过来。   白秀麒步步后退,无奈螺丝壳里做道场,没退几步小腿就抵在了chuang板上。他忽然灵机一动。干脆把那张破门板给抽了起来。枕头和凉被都落在了书本堆上。   这种极端的举动只震慑了江成路仅仅一秒钟的时间。他很快做出了与之匹配的大动作——一把将桌子给搬了起来,架到了洗碗池和料理台上。   “也许我们应该试试睡在地板上。”   他指了指自己脚前的一小片空地:“我保证这一次的感觉一定会比桌上的那一次好上几十倍。”   “原来是负十,现在是负一百吗?”   白秀麒手里拿着chuang板,暂时还不想放下。事实上他觉得这样有点像是盾牌,希望能起到一点作用。   “……”   见他意志坚决,一个破绽都不卖,江成路忽然反攻为守,干脆蹲在地板上喃喃自语起来:“……我真的有那么糟糕吗?”   白秀麒怔了一怔,可是心刚刚软化了一点,就立刻意识到这是江成路的小伎俩,真心软了就该倒霉了。   见白秀麒没有上钩,江成路的头越垂越低。最后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接着又顺势侧躺下来。   ……这家伙演得还真挺敬业的,该不会就准备这样睡觉了吧?!   虽然不确定江成路这样的体质究竟会不会感冒,但是让屋主躺在冰冷的地上过夜显然是不好的。   想到这里白秀麒只能暂时把门板放下,哭笑不得地推了推江成路的肩膀:“喂!多大的人了。还在这里赖着装什么死啊。”   “我哪儿装死了。”一边传来江成路闷闷的回答:“你听说过有一种鹦鹉,一旦被人忽视就会不停地拔自己身上的毛,一直拔到死为止吗?其实,我的原形就是那种鹦鹉。”   “瞎说。”白秀麒的手掌改推为拍:“你只有一张嘴特别像鹦鹉,当初我我怎么会瞧上你这种奇葩?!”   “嘿嘿……认命吧你。”江成路忽然反手按住白秀麒的手,扣着手腕拉到自己面前:“你啊,不仅看上了我,而且看上了我好几世,这就是所谓的孽缘。”   说着,他就在白秀麒的手腕上印下了一吻,然后贴着动脉回溯而上,追寻着白秀麒不断变快的心跳声。   “你动心了。”   他的嘴唇贴着白秀麒的手臂,声音发出的震动为皮肤带来一阵酥麻:“我都已经这样求你了,你真的还忍心拒绝?这可是冷暴力啊……”   “可是真的疼。”白秀麒决定咬紧牙关:“要么你在下面,谁疼谁知道。”   “……”   这下轮到江成路纠结了:“本来谁上谁下真没关系,可你想想我还看着这么多妖魔鬼怪呢,万一明天下不了地,院子里又出了事那可怎么办?到时候群魔乱舞世界末日,你想后悔都来不及了。”   “切!”   白秀麒简直就要佩服江成路胡搅蛮缠的功力了:“那就好好练你的童子功去保护地球!”   “太迟了!我的绝世神功不是被你给废了吗?”说到这里,江成路猛地一拽白秀麒的手腕,强迫他倒在了自己身边,紧接着整个人压了上去,贴在他的耳边低语:   “英雄,你可千万要对我负责啊……”   “无赖!”   白秀麒低声回骂,嘴角却是翘着的,主动地迎上了另外一张同样笑着的嘴。   这天后来,他们还是没有做到最后。只是借助彼此的手和身体释放了几次。不过对于伤势初愈的白秀麒来说,这些已经足够。   所以,当一个小时后战场转移时候,他后背一沾着门板就脖子一歪,陷入了不可抵抗的酣眠。   连白秀麒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而今天晚上,一个异常清晰却又无比惊悚的噩梦正在向他袭来……   漆黑的夜晚,风中混杂着水草的腥气和水波拍击堤岸的声响。   白秀麒在梦中睁开双眼,第一眼看见的是远处白玉兰形状的路灯。以及垂挂在近处的柔软柳条。   这是在运河边?!   从困惑到惊愕的转化用不了多少时间。白秀麒很快意识到自己回到了被周一良追杀的那个夜晚。   他扶着柳树站起身来。同时朝着岸边张望,果然看见了周一良正在处理着王题的尸体。   白秀麒知道自己在做梦,也清楚地记得现实中的每一个细节——周一良应该一刀割断王题的咽喉,放任从喉间喷出的血液染红岸边的浅滩。   然而此刻的周一良却没有那么做。   王题还是倒在岸边的浅水中。周一良也依旧紧握着锋利的凶器,可他却一刀接着一刀地朝着王题的尸体挥去。   切割着,砍剁着,血肉模糊的声音在死寂的河边清晰得惊心动魄。   不知道第几刀落下,王题的头忽然被提了起来。白秀麒还来不及别过脸去,就看见那颗头赫然变成了一颗女人的脑袋。长长的头发从周一良的指尖流泻而下,苍白面颊和腥红嘴唇的对比是如此的强烈。   明明已经离开了身躯,可女人的双眼却是张开的,黑水银似的眼珠子一点一点地转向了白秀麒这边。   被发现了!   白秀麒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受到扰动的柳树枝条上忽然变出了千万个银铃。齐刷刷地发出嘈杂声响。   更诡异的是,铃铛的声响传进了白秀麒的耳朵里,却变成了陌生的手机铃声。   他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了王题的手机。亮起的来电显示自带照片——似乎正是王题手上那颗女人的脑袋,却又似乎是另外一个人……   电话铃声越来越响。白秀麒恐慌地将它扔向一旁的运河中,然而运河消失了,变成了一条与岸边一模一样的游步道。   白秀麒愕然低头看着脚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反而站在了河道中。   不要紧张,我可以在水中呼吸……他理智地提醒自己。然而这一次,真正可怕的却并不是窒息的危险。   黑暗的水中飘来了殷红的鲜血。鲜血开始冒泡,又从红色的水泡中映出了一张张各不相同的脸孔。   有夸夸其谈的李坤,有心怀叵测的蒋超,有亲眼目睹跳楼大秀的围观者……这些脸在球形的水泡表面扭曲变形,忽然间,水泡又一个接着一个地破裂了,从里面伸出一只一只惨白的手。   “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这些手,一只一只死死地攀爬到了白秀麒的身上,开始拽着他往下沉没……   “住手!”   在口鼻被河水淹没之前,白秀麒发出了一声高喊:“不要——”   然后他就醒转过来,发现自己依旧躺在江成路家简陋的门板上。   此时此刻,他的衣襟上的确紧紧地攀着一双手,那是江成路在睡梦里给他上的保险。 ☆、第六十五章 杀人灭口必备良药   “……”   白秀麒无奈地将江成路的爪子从自己身上扒开,小心翼翼地起身下榻,从包里摸出好几天没有使用过的烟盒和打火机,轻手轻脚地出了门,靠在走廊栏杆上。   现在不知道是凌晨几点,玄井公寓依旧是魂火闪烁。一阵凉风吹过,白秀麒这才感觉出自己浑身上下全是冷汗,就像刚从运河里被打捞上来。   白秀麒郁闷地吐出一个烟圈。   自己明明住在到处都是妖魔鬼怪的大院子里,居然还会被一个噩梦给吓醒了,真是没用。   然而话又说回来,周一良的案件已经过去,可自己为什么会还会做那样的梦?是因为上午李坤的那一通电话,还是因为另一个理由……   “的确是像。”   又抽了一口烟,白秀麒靠在栏杆上喃喃自语。他闭上眼睛,有两张脸正在脑海中缓缓成形,又慢慢重合。   忽然有个声音贴着他的后背响了起来。   “像什么?”   “……!”   白秀麒悚然一惊,手上的烟头差点掉到一楼。他飞快地回头,正对上江成路那双惺忪的睡眼。   “你想吓死我啊!”白秀麒压低了声音咆哮道:“大半夜的不睡装什么神弄什么鬼?!”   “大半夜不睡的人不是你吗?”江成路委屈,又伸手去摸白秀麒的胳膊:你怎么回事?盗汗了?年纪轻轻这么虚,我可不幸福啊。”   “请把幸福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中。”   白秀麒冷笑着反讥,但还是又把刚才的梦简单复述了一遍。   “哦,噩梦而已,正常正常。”   不等听完,江成路就露出了一脸了然的神情:“今晚上是王题的头七,七天前你在运河里挣扎的时候喝过他的血,回魂夜做怪梦并不奇怪。这样吧,等明天我找点药材给你煮了喝,压过惊之后就不会有事了。”   说着就又要来揽白秀麒的肩膀。   白秀麒却一胳膊将他撂开:“并不仅仅是血和头七的原因。我今天早上看到了一个人。一个长得很像女演员苏雪的人。但这个人是男的,所以我猜想他应该就是凶杀案当晚,朝王题的手机上打电话的男替身演员。”   “他在哪里?”江成路问。   “海港城的珠宝市场,他是那里老板的儿子。”   **************** **************** ****************   白秀麒原本希望江成路立刻跟他再去一次海港城,不过江成路却给出了一个更加理智的选择。   “不如你现在回去,继续补一个好觉。等到第二天天亮了,我让乐曜春给店里去个电话,不需要很累就可以和那个叫恭平的小子联系上。”   说到这里他轻拍着白秀麒的后背,自己也接二连三地打着哈欠,终于顺利地重新唤起了白秀麒的困意。   白秀麒原本以为自己只会再小睡几个小时。可是再度睁眼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   金色的阳光从头顶上方、外墙的小窗户照射进来。将枕头晒出一种温暖的气味。他就在这种安逸的气味里满足地睁开双眼。很快却闻见了一股“可怕”的气味。   不是尸体的腐味,不是狐狸的骚味……而是植物、动物死后,遗体干枯混合的气味。   白秀麒一个鲤鱼打挺从门板上坐起身来,就看见江成路站在灶台边上。正端起一个砂壶,倒出浓黑色的药汁。   是中药。   白秀麒当然不是第一次服用中药,可却是头一遭闻到如此刺鼻的药味,似乎光靠想象他就能明白其中成分的可怕。   但他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在熬什么?”   “给你压惊的药啊。”江成路理所当然地回答:“药可能有点苦,我水放得少了点,一口干了给你吃糖。”   正说到这里,就看见一大块药渣从壶口掉进了药碗里头。江成路眼疾手快地捞出来放在一边,白秀麒一看,脑袋里“嗡”的一下就懵了。   那是一小块下巴骨。上头还连着一颗牙齿。   “我去!我不喝!不喝!打死也不喝!”   喊出誓死抵抗的口号,白秀麒手脚并用地后退,恨不得能够从墙上那个狭小的窗户洞钻出去。   江成路当然不会就这样放过他,把药碗往桌上一放就过来逮人。   “开玩笑,这可是六耳猕猴的灵骨。再加上八叶山参等好多贵重药材熬煮的。是居家旅游、杀人灭口必备良药。快,过来干了这一碗!”   “不!我没病!”白秀麒负隅顽抗。   “有病治病无病强身!”   “我还没吃早饭,空腹喝药胃会坏掉!”   “这药十全大补,胃病也能治好!”   说着,江成路就已经跑过来把人给逮住了,抓着胳膊就往桌子边上拖。   白秀麒把心一横抬手就想连桌子都给掀了,却被江成路眼疾手快一把抢过了药碗,“咕嘟”自己先喝了一大口。   闹哪样?   白秀麒的迷惑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江成路的脑袋已经凑了过来,快准狠稳地对上了他的嘴唇。   ……同甘共苦,说得也许就是这种情况吧。   白秀麒安慰自己至少还体会到了一个成语的现学现用。   接连不断的几个深吻之后,一碗药终于见了底。真正的服药人还没吵着要糖吃呢,主动喂药的江成路居然一个箭步冲到了自来水龙头下面,哀嚎着开始漱口。   “没出息。”   白秀麒骂了一句,自己走到灶台边上想要找点什么剩菜之类的中和一些嘴里的苦涩,却看见煤气灶上头摆着一个小碟子,碟子里是圆球形状,小冰雹似的半透明白色物体。   “吃这个吃这个。”   说着江成路已经将东西拈起来塞到了白秀麒的嘴唇上,逼得他不得不张嘴接受。看起来冰冰凉的圆球吃到嘴里居然是异常的柔软和甘甜,但既不像糯米团子那样粘牙,也不像冰糖那样甜腻和坚硬。   白秀麒心里叫了一声“好吃”,接着就咬开了圆球表面那一层琼脂般半透明的软壳。一声清脆饱满的轻响之后,藏在小圆球里清甜甘冽的液体迸射而出。白秀麒只觉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用齿颊留香已经无法形容。   最神奇的是,原本醒来之后的饥饿感觉也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回味良久,白秀麒这才恍然回过神来:“你哪里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是什么?”   江成路嘿嘿一笑:“这个吗?你一定听说过,就是甘露啊。”   “甘露?那种传说中的瑞兆?”   作为一个中国人,白秀麒当然听说过甘露,那是传说中“其凝如脂,其甘如饴”的天赐美食,一旦降世就意味着祥瑞太平。所以,有六个不同的历史时期使用过“甘露”作为年号。甘霖、天汗更不可细数。而最著名的典故恐怕就是汉武大帝的仙人承露盘了。   不过汉武大帝有没有接到从天而降的甘露不得而知。但是类似的宝贝江成路倒是一点都不缺少。   “这个甘露啊。可以生吃,也可以拿去做糖水或者放在篝火上烧烤。国外也有类似的东西,叫吗哪。数量不少,但是品质差一点。油量高,吃多了对心血管不太好。”   江成路煞有介事地说着,就好像是在说他随手从九里槐菜市场买回来的蔬菜一样。   说到这里,他倒是又想起了什么更重要的事。   “对了,我刚才找乐曜春给海港城珠宝店打了个电话,但是对方说那个叫恭平的小子昨天晚上就收拾东西回乡下去了,他爸说他手机关机,一时半会儿也联系不上,看来只有再等等了。”   “我早上才到。他晚上就卷铺盖离开,这真的只是巧合吗?”白秀麒喃喃自语。   “是不是巧合难说。不过我问过他的老爹,恭平之前不务正业,的确凭着三拳两脚在影视城做过一段时间的武打替身,你没认错人。”   无论如何。恭平这个人暂时是找不到了的。   好不容易接上的线索,还没开始追溯就戛然而止,白秀麒不免觉得有些遗憾,但是这段时间他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做。   早上七点左右,中断的电力恢复。狐狸装修队开始疯狂追赶进度。昨天去看的时候还在涂抹防水敷料的浴室和洗衣房,如今居然已经贴满了瓷砖。   这倒提醒了白秀麒关于这间房子的装修,自己还有很多拉拉杂杂的小事没有做出决定。   “灯具、台盆、家电、家具……”   因为江成路不允许无关商家进入玄井公寓,所以物料采购和运输全都委托胡理的爪牙来完成。阿涂给出了一个网址,说只要是这个网站上有的东西,都可以下订单,尺寸方面只要交给阿涂去协调就ok。   前天去医院拆线的时候,白秀麒从单身公寓拿来了笔记本,于是趁着江成路为狐狸们准备早饭的时候快速浏览了网站。让他有点意外的是,网站的类目不仅丰富,而且还不乏名牌大牌入驻。   白秀麒告诉自己放一百二十个心,妖怪是不会卖假货的。   阿涂之前给出的采购清单并不长,不过细枝末节地选购起来还是很费时间。好在白秀麒早已经有了大致的规划,倒是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选择商品的工作一直持续到下午四五点钟。白秀麒放下电脑站起来活动活动腿脚,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看了昨天晚上我的电视了吗?!”李坤兴奋的声音沿着电波蹿进白秀麒的耳朵。   “看你个大头鬼。”白秀麒实话实说:“你爹手下的人给我们这片地区拉闸限电,你还想让我看你上电视?”   “哟,我可真不知道这事儿!”   李坤马上喊起了冤枉:“转头我去问问他们,哪个不长眼睛的敢到太岁爷头上动土来了。赶明儿查清楚了,我亲自领着上门赔罪。”   “赔罪就不必了。”白秀麒隔着电话摇头:“玄井公寓这块地,现在在我的手上,你想拆也拆不掉,至于九里槐那边,有什么事也该好好商量,实在解决不了就公事公办,别使什么阴损的贱招,给自己积点德。”   “可以,都可以,没问题!”   李坤在那头应得那叫一个痛快,完了又反问:“你现在总可以听我八一八昨儿晚上的冒险了吧?我现在可是大-名-人了呢!!” ☆、第六十六章 头七特别节目   “昨晚上?什么奇遇?”   本着“打一鞭、给块糖”的想法,白秀麒还是主动问了一句。   李坤的声音听上去顿时得意洋洋:“就知道你跟这个社会脱节了,上午微博上电视机里都闹翻天啦。这不,我也刚从医院出来……”   “什么,你在医院?!怎么回事!”   白秀麒突然把声音一扬,惹得坐在边上往绳索上缠铜钱的江成路也一个激灵抬起头来。   电话那头却传来了李坤爽朗的笑声:“矮油,好兄弟你这么担心我,我好感动啊。不过我真的没有事儿,就是跑路的时候摔了几跤,擦破点儿皮。我是被媒体记者堵在医院里,现在才跑出来!”   听他这么说,白秀麒总算是勉强镇定了一下:“跑路?你家破产了?”   “呸呸呸。”电话那头传来了李坤敲桌子的声音。   事情,正经算起来其实是昨天晚上发生的。   昨天晚上李坤去参加电视台的“头七特别节目”。因为他是本市有名的富二代,为了抱他的大腿,节目结束制作之后由制片人和主持人相邀,一干暂时没有事儿的人就簇拥着他往夜店去联络感情。   作为嘉宾之一,同时也是李坤的介绍人,娱记蒋超自然也一路同行。   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臭味相投的这些人一连续了三摊,十来个人的浩荡队伍最后喝到只剩下四五个。李坤自恃酒量不错,居然站到了最后,扶着醉成一滩烂泥的蒋超打了一个代驾的电话。   二十分钟之后,代驾公司的人赶到,拿了李坤的豪车钥匙就坐到驾驶座上。李坤一边庆幸自己开得不是跑车,一边扶着蒋超窝到了后座。   车辆平稳起步,穿过夜色中的城市,一路向着西面行驶。等到李坤意识到自己压根儿还没有和司机报上地址的时候,车辆已经出了市区,绕过收费站钻进了荒郊野外。   蒋超跟个没事人似地呼呼大睡。李坤的酒劲儿却已经吓醒了一半。他哆嗦着拿出手机想要拨打求救电话,可是司机也许一直都在透过后视镜监视着他,立刻低声说了一句:“别打,我不找你的麻烦。否则……连你也没命!”   也正是因为这一声警告,李坤迅速地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那个家伙是冲着老蒋去的。”   李坤的声音终于不再只有满满的兴奋:“一定是老蒋得罪的人太多了,不是不报,时机未到啊!”   那个司机……不,如今应该叫“绑架犯”最后将车辆停在一条臭水沟的边上,然后打开车门一把抢走了李坤的手机,让他快滚。   对于这天赐的逃命良机。李坤哪儿有不接受的道理?于是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就跑远了。压根儿就没有来得及顾及还在后座上呼呼大睡的蒋超。(当然。关于这一段话,李坤在面向警方和媒体描述的时候有所美化)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李坤以无比狼狈的表情和姿态,安然无恙地抵达了一处收费站。警方又在将近一个小时之后找到了被丢弃在臭水沟边上的豪车。   只是那个绑架犯已经不见了。一起消失的当然还有蒋超。   李坤被送到医院进行检查,并且配合调查。虽然警方一度怀疑他也有犯案的嫌疑,但是很快,道路上的监控录像就证明了他所言非虚。   本市,乃至全国最知名的娱乐记者被绑架了——这条消息很快引发了轰动。不过由于大多数媒体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凌晨三点,报刊已经付梓,而电视节目也处于垃圾时段,所以之后的几个小时,李坤并没有收到太多的骚扰。甚至在医院的单独病房里好好地睡了一觉。   然后就是一个如同战场一般的早晨。   “我现在总算是尝到了做名人的滋味啦!”李坤透过电话机苦笑了一声:“你别说,还真挺烦的。”   “……我还是过来看看你吧。”说着,白秀麒已经将笔记本电脑收了起来,起身就要去做出门的准备。   “哎,不用不用。真的不用。”电话那头的李坤却坚决拒绝:“你可别忘了,我现在可是风口浪尖上的名人,你过来找我不就是自投罗网吗?别以为蒋超不在了就天下太平,多得是记者等着吃你的肉扒你的皮。”   “……”   经他这么一提醒,白秀麒的脑子也终于转过弯来了,忍不住感叹:“……真是难得,你居然还会替别人考虑了?”   “别说得我好像没心没肺似的啊!”李坤在电话那头提出抗议:“等事情过去了我再找你,你可得请我吃顿好的!”   结束了通话,白秀麒将手机重新收回口袋里,扭头就对上了江成路八卦的眼神。   “发生什么事了?”   “唯恐天下不乱。”   虽然这样嫌弃着,不过白秀麒还是将刚才听说的捡重要复述了一遍,科普完毕,还布置了一个随堂测验:“先是王题、周一良,然后再是蒋超。七天里面发生了三次大事,三个名人两死一失踪……你说这背后是不是应该有什么因果联系?”   江成路托着下巴,装模作样地陷入了沉思。   “不是说蒋超仇家不少么?就算他被绑架这件事本身和周一良的凶案无关,但是他最近这么高调地在电视里蹦跶,吸引仇恨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听你描述,昨晚是电视台的人提议出去喝酒的,那么绑架蒋超的人或者与电视台的人是一伙的,或者干脆就一直跟踪在蒋超的左右。”   “有道理。”白秀麒细细一想,也觉得江成路的分析合乎逻辑:“我打个电话给李坤,让他向警察同志反映一下……”   “可别!”江成路笑着按住了他的肩膀:“拜托,你以为警察都跟电影里似的,是窝囊废?别班门弄斧了,等消息才是正经事。”   “那么,还有一件事,我想警察一定还不知道。”白秀麒认真地看着江成路的眼睛:“那个很像苏雪的男人——恭平。他昨天的突然消失,究竟是因为我的到访,还是因为他要绑架蒋超?”   “……这个嘛,还真不好说。”   江成路挠了挠头发,接下去的措辞显得有些谨慎:   “其实,我觉得你之所以会想起恭平这个人来,是因为在周一良和王题的事件中,恭平是你唯一认识的、还活着的人。所以,当你试图证明蒋超的失踪与周一良的凶案有关的时候,很自然地就将怀疑重点放在了恭平的身上。然而事实上,恭平只是漫漫草原上的一颗小草,未必有毒,就算有毒,也未必就是毒死蒋超的那一棵。”   因为江成路的反对,所以有关于恭平的事,白秀麒最后还是没有告诉李坤。不过江成路说他会考虑向陶川进行通气,再由陶川决定是否、以及何时向负责本案的刑警进行通报。   这之后两天,都没有得到蒋超的消息。白秀麒等啊等啊,却只等来了夏末时节的黄梅雨季。   长江中下游地区的雨季,可能是一年之中最烦人的季节,狭长的雨带在这块原本就湿润的土地上旋转着,带来一天二十四小时无法停歇的,时大时小的丰沛降水。   阴冷的民国老宅,当然成了梅雨的重灾区。墙壁上水珠不停地垂挂下来,蜗牛和蚰蜒四处爬行,有一天白秀麒甚至还在浴室的水沟里看见了一条久违了的蚂蝗。   楼下的淘宝铺子暂时歇业了。趁着偶然的几个小时阴天,难得出洞的大熊老板和乐曜春一起把淘宝店里的纸人们一个一个地搬了出来,放在院子中间焚烧。烧完之后再将灰烬仔细地收敛起来,分别装在小坛子里。   至于新纸人的捆扎工作,需要在商老板的壶天里进行,那里至少要比现在的玄井公寓干燥许多。   江成路也很忙,忙着检查房屋顶层的漏雨情况,还有雨水对于外墙的腐蚀。他说,作为一座民国时期的老建筑,玄井公寓的结构和材质至今坚固可靠,只是最近几年的酸雨造成的破坏却不可忽视,有时候小小的一个裂隙就足以被顶楼的那些危险“住户”所利用。   来人安装电梯的那天,白秀麒也跟着江成路上到过顶层。五楼通往六楼的楼梯口上也有关隘,却将铁闸门升级成了地下室里曾经见过的桃木钢板夹心门。   门上污渍斑斑,说不上究竟是潮迹还是血痕。   不同于下面几层的开放式结构,东栋的顶楼是半封闭的。走廊的立柱之间架设着薄薄的三合板,板上面对着房间的那一面悬挂着大大小小、许许多多的镜子。   用不着转过身去,白秀麒就可以在镜子里看见房间里的情况。所有的房门完全紧锁着,而且无论是窗户还是门板的缝隙上都贴满了杏黄色的符咒。   不仅仅是这样,门窗上还贴着系有铜铃的细绳,显然是起到简易的警报作用。   再抬头望上看,走廊的天花板和脚下的地板上也布满了红色油漆勾画的符咒和法阵,简直就是天罗地网。   即便这样,白秀麒还是看见了不得了的东西。 ☆、第六十七章 小白三观已重伤   距离他最近的那面镜子里头,倒映出了一扇窗户,定睛细看,窗户上面蒙着的报纸正在微微起伏。   那是一张美丽的、女人的脸,好像浮雕那样微微隆起又迅速消失。伴随着它的出现,报纸发出了轻微的哗哗声——白秀麒忽然意识到这整条走廊上此起彼伏地,到处都是类似的声响。   “上自习的时候不许交头接耳,不许勾引老师家属,都给我安静点儿。”   一个难得严肃的声音从白秀麒的身后传了过来。   几乎就在听见这句话的同时,报纸的悉簌声响完全消失了。   “这里的妖怪狡猾又危险,你别和他们接触。”   江成路轻轻按住白秀麒的肩膀,半强迫性质地让他完成了原地转身:“臭狐狸们找你呢,家用电器差不多都给搬过来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比较之后,白秀麒大致上有了一个感觉——狐狸装修队的效率是普通人类装修队的十倍左右,而且或许是材料的原因,装修出的新房并没有浓重的甲醛气味。每天过去看进度,都有一番翻天覆地的大变化。   比如今天,大家电都已经开始了安装和调试。   空调、电视、冰箱、热水器……当然此时此刻最让白秀麒在意的,还是那台兼具烘干功能的洗衣机。   在玄井公寓这种破地方洗衣服已经是一件够麻烦的事了,更何况梅雨天还不开太阳。现在不用把内裤和外衣好像挂万国旗似地挂在走廊上展览,无疑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你怎么也穿四角裤啊,我还以为艺术家都应该更激情浪漫一点呢。”   他至今还记得江成路第一次看见他晾衣服时说的话。   白秀麒下楼的时候,小狐狸们已经熟练地将洗衣机固定在了底座上,上下水管和电源也火速接好了。银灰色金属光泽的崭新机器放在同一色系的落地柜边上,让人忍不住想要试用。   不同于装修费用,购置家电的钱需要提前结算。送货的人拿出了手持式刷卡机,白秀麒领着人回到了隔壁,打开自己的包翻找起来。   与主人最近的心情一样。这个随身的包里头也显得有些凌乱。白秀麒好不容易找到了钱包取出卡来划了账,目光却落在了另一件东西上面。   那封神秘的日文信,如今还安静地躺在包中一角。   与送货员道别之后,白秀麒坐回到桌边,重新将信件小心翼翼地展开,摊平在桌面上。   拜白秀麒所赐,脆弱的纸张已经被掰成了两截。看着上面不知所云的文字,白秀麒默默地问自己——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弄明白了吗?   他想了想,又将与照片一起掉出来的那张地图拿出来,展开摊平放在信纸边上。   地图上没有任何的文字。只是一些圆形或者三角形的奇怪标记。大体看起来。地图的主要部分应该是一座山脉。有细黑的路线在山体中蜿蜒穿梭着,不知道究竟代表了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地方的地图?   白秀麒心里头根本没有头绪,正想着要不干脆用手机拍了发上网去集思广益,背后的房门就被人推开了。   “哟。又在研究这鬼东西了?”   江成路走过来一把抱住白秀麒。撒娇似地把脑袋搁在了他的肩膀上:“黑暗的一页已经过去,中国人民已经站起来了,小白你又何必揪着这个小日本不放呢?”   白秀麒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见江成路又“咦”了一声,伸出手来指着摊在桌上的地图。   “这东西,哪儿来的?”   “不是跟照片一起掉出来的吗?!”白秀麒鄙视:“之前叫你看你不上心,你的两只眼睛是摆设?”   “之前光顾着看照片了,哪儿还注意得到这张破纸头!”   江成路却难得没有跟他抬杠,反而绕过桌子趴到了chuang边上。   “我以前整理公寓的时候。曾经在一间房间里发现过不少书籍。那间屋子的主人可能是个老学究吧……其中有一些书呢,就被我搬到这里来了,没事的时候就翻翻看看,结果在一本书里头,我发现了这个……”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已经从门板底下翻找出了一本硬皮书籍,乌蓝色的封面儿,居然是本英汉对照的词典,扉页上的藏书章下面还用漂亮的花体字写着一个英文名。   但是江成路真正要让白秀麒看的,并不是字典本身。   “喏!”   他用两根手指头从书页里夹出了一张叠起来的纸,展开之后白秀麒也不禁傻了眼——   极为相似的纸张、极为相似的线条……虽然两张地图描绘得显然不是同一个地点,但是可以肯定,这两张地图一定出自同一个制作人之手。   “这张地图的背面还有字。”   江成路将地图翻了过来,果然看见一行蓝黑色的墨水字迹,英文,似乎是一个人名。   “马尔克?格林?”   白秀麒将这个名字输入手机浏览器进行搜寻,老天保佑倒是有了一些结果。   “……探险商人、文物贩子?”   搜索引擎显示的结果不多,但是很有用。   文字显示这个名叫马尔克?格林的男人,曾经在1920年前后进入中国,随后的20多年里一直借着战火的掩蔽游走在名山大川之间。这个表面上伪装成传教士的独身男人,并非为了信仰而来,内心中其实谋划着一场关于财富的狂妄梦幻。   借助着老道的探险经验和语言天赋,马尔克?格林经常出没于中国边远地区的农村里。以传教作为掩护,探听各处有关于文物和墓葬的线索。对于一些重要的线索,他会亲自探查,确定好地点之后做好标记再悄悄返回。   格林为什么只标记,不动手?因为他知道,以自己的能力根本动不了真正有价值的宝藏。   所以他果断地选择了另外一个赚钱的方法——   “卖地图?!”白秀麒皱了皱眉头,似乎明白了过来。   但凡格林卖出的地图,都只有地形和他自己创造的特殊记号,一来是因为他的顾客各个国家都有,二来则就是为了让闲杂人等弄不明白这个地图的意思。   就好像现在。白秀麒与江成路面面相觑。   “按照这上面的意思,日本人从这个叫格林的外国人手里头买下了这张地图。然后跟着就把地图和爱晚轩的照片,还有一封秘信一起揣进了一只日本魃的怀里?”   “……都说了那不是魃。”   重点当然不在这个地方。两个人各自沉默了一阵子,寻找起了新的头绪。   白秀麒又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首先,我觉得这张地图描绘得应该是本市或者周边地区的一座山,或许我们应该找一个地质局或者登山协会的人来看一看。”   “……有点道理。”   江成路也在桌子对面坐了下来,一手支着脑袋,不停地用食指敲打着大阳穴:“找一个熟人来看看吗……等一等,好像,我还真认识类似的人。”   说完这句话。他就掏出了手机打开微_信界面。不过在正式找人之前。他却又抬起头来。郑重地问了一声白秀麒的意见。   “你还记得那个送手链给我的啡啡姑娘吗?我这就是要找去她帮忙哦。”   “那个……啡啡?”   白秀麒勉强想起了原来是那天在医院附近遇到的女店员:“不是要找专家吗?找咖啡豆干什么?”   “谁跟你说她是咖啡豆成精了啊。”江成路哭笑不得:“小姑娘喜欢起个洋名字而已,她可是如假包换的地龙!”   “地龙是什么,麻烦请说人话。”   “哎,连地龙都不知道!就是蚯蚓。”江成路勾了勾食指模仿虫子蠕动的姿态。   “那丫头家在乡下可是名门望族。就是脑筋有点……怎么说,不正常。只是因为喜欢吃那家店的咖啡渣所以就爬过去打工。她还有一个孪生姐姐,呃……倒也不能说是严格的孪生……”   “什么叫做‘不是严格的孪生’?”白秀麒多嘴问了一句。   “就是后天孪生。她们姐妹小的时候原本是一个人……不对,一条蚯蚓,后来被熊孩子切成了两半。好在我之前不就和你说过吗?它们家也算是名门望族,切开的两半都努力保了下来,长大之后一起修炼,都成了人形1。”   “……妖怪的世界,可真是到处都是‘惊喜’啊。”   白秀麒忽然觉得开口发问的自己。简直就是图样图森破。   回到正题上来,江成路现在要找的正是啡啡姑娘的那个姐姐,珈珈。   或许是因为占据着原来的那个大脑的缘故,珈珈的人生、不,虫生明显要比妹妹正常许多。目前的人类身份是本省地质勘探研究院的研究员。   而江成路之所以找到她,还有一个更充分的理由。   “他们家的老祖宗,曾经是个地仙,土地公公你知道吗?就是西游记里面那个矮矮的白胡子老头儿,地上的事儿那是门儿清。传到这一代也不差。”   白秀麒很自然地问:“那为什么不直接问他老人家?”   “哎!人早没了。”   江成路叹了口气:“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一年正好也是梅雨季节。附近的河水一条接着一条地涨了大水,眼看着城就要被淹。是老爷子亲自在山头督阵,一边拦阻洪流,一边让周边山头上的每一颗花草、每一颗树木,每一块泥巴和岩石都拼了命地蓄水,这才没让大水入城,硬生生救下好多人的性命。雨停了,老爷子也散尽了道行,走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下来,接着一声苦笑:“老爷子走了之后的那几年,很多地方都被改造了。湿地、河流被填平了,连水田都灌进水泥打了地基。然后,气温一年接着一年飞窜,把这座城市变成了烤炉……”   最近几年的夏天,的确是热得有点离谱。白秀麒心里有点不好受,却又不知道站在人类的立场上能够说些什么,于是只能俯身过去给了他一个轻轻的拥抱。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以破坏自然作为发展的代价。你看,很多河道不都重新被挖开了,湿地也重新蓄水再造起来了吗?”   “那是必须的。”江成路反过来拍着白秀麒的脊背,在他耳边轻笑:“偷偷告诉你,如今的市长他老人家最爱吃从老家地里拔回来的大缨子白萝卜了,用山泉水洗过,那叫一个脆。”   “……你还是别告诉我比较好。”白秀麒打了一个寒颤:“我的三观已经重伤了。”   “这么惨?”江成路趁势扳着他的脑袋就在额头上吧唧了一口:“来,哥给你治愈一下。”   ps:1蚯蚓是否能两端再生还没有定论,这里只是剧情需要。   那本蓝皮的英文词典我家里就有,不过年代更早一些,似乎是清末的版本……   大水入城那段是半杜撰~ ☆、第六十八章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老土地公公的故事终于告一段落。江成路已经在微-信上找到了蚯蚓姑娘啡啡,并且从她这边拿到了她姐姐珈珈的联系方式。   “谢谢你帮了我一个大忙,下次请你和你姐姐吃饭。”江成路对着电话那头恋慕他的女生露齿一笑。   “吃饭?”   一等他放下电话,白秀麒的视线就追了过来。   江成路显然已经想好了后续:“你也来啊,四个人一起吃顿饭,顺便告诉那妹子我们的关系。”   “出柜?”   白秀麒一个激灵,仿佛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之前一直都行走在一条不那么正常的道路上。   反倒是江成路一脸理所当然地看着他:“怎么?我还以为你已经挺习惯了呢?大院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大家心里头跟明镜儿似的,也没见你无地自容啊。”   “这跟那个差远了!”   白秀麒努力辩解:“院子里都是自己人,知道也没什么问题。可是才见过一次面的陌生人,合适吗?”   “你放一万个心啦。大家都活了这么多年了,什么西洋景儿没见过?才不会像人类那样大惊小怪。再说了,蚯蚓本来就是雌雄同体的,你以为人家是个小姑娘,其实人家分分钟可以变成汉子,怎么,变成男的你就踏实了?”   江成路一边说着,手上就已经利索地加上了珈珈的号码。简单直接的沟通之后,就拍了地图的照片发送过去。   土地爷的后代果真不是盖的,仅仅一分钟后,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就响了起来。   白秀麒看见江成路的眼睛忽然就瞪大了,紧接着从嘴里喃喃地念出了一个地名:“浮戏山……居然是浮戏山……”   浮戏山?什么地方?   白秀麒自诩是半个本市的土著,却从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他正想要开口问,就看见江成路抬起手来,指了指北边的方向。   “浮戏山,就是公寓北面的那座山丘。”   江南沿海地带的地形,大多是开阔而且平坦的。河流冲击形成的肥沃平原上。偶尔点缀着几座馒头似的山丘,又好像是宣纸一角的翠玉笔搁。   浮戏山就是这样一座江南的山,没有巍峨雄壮的山势,扁扁的、圆圆的,像一坨芝麻馅儿的青团。   不高的山,按照道理来说是很容易就被一览无余的,可是无论人站在远处还是山脚下看,浮戏山的山顶始终笼罩在一层乳白色的云雾中,显得万分神秘。   然而在江成路看来,这团经年不散的山帽云却是一个头疼的玩意儿。因为从云端下沉的湿冷气流顺着山体不断下滑。有很大一部分正好滑进了玄晶公寓的北栋。   “北栋是这座公寓最大的隐患。”   江成路很早就曾经做出过这个判断。事实上。就是因为阴暗潮湿。所以北栋并没有被用来拘押妖怪,依旧保持着上个世纪最后一批居民迁出时的陈设。   此时此刻,白秀麒已经跟着江成路来到了北栋的最高层。这里的走廊上没有那么多的杂物,当然也没有后来布置的法阵和符咒。白色墙壁的下半截涂抹着湖绿色的护墙漆。门窗则是铁锈红色的,安装着插销和简易铜锁,一切似乎都定格在了白秀麒并不十分熟悉的年代。   江成路推开了虚掩的木门,一股霉变的特殊气味顿时扑面而来。白秀麒是过敏体质,他立刻戴上了准备好的口罩,接着就看见了一个陷落在“盘丝洞”里的世界。   潮湿阴暗的环境显然非常适合某些生物的繁衍,霉菌的菌丝和蜘蛛的蛛丝几乎包裹了房间里所有的陈设。   白秀麒一边打量着那些款式古早的木制家具,一边跟着江成路走到房间的尽头。推开唯一的一扇窗,一抹绿色立刻弹跳着冲了进来。   白秀麒本能地后退了一步。接下去才意识到冲进来的只不过一株生长在窗户外面的构树枝条而已。   可这里是地上七层,江南的构树很少能够生长到这个高度。白秀麒很快就发现了理由——因为窗户外面不到两米的地方就是浮戏山,潮湿的、生满了青苔的岩石上,一只中华石龙子正在和他们大眼瞪小眼。   “距离近到这种程度,很难说在建造的时候没有什么特殊的考虑。”江成路摘下了一片构树的叶片凑到鼻边嗅闻:“我想。那具怪尸会藏在玄井公寓的电梯井里,应该也不纯粹是意外。”   “也许我们应该跟着这张地图,去浮戏山上看一看。”白秀麒补充道:“我有一种感觉,我们在那里肯定会有非常重要的发现。”   梅雨季节并不是适合登山的季节,土壤变得疏松湿滑,蛇类和毒虫也经常出现在人类开辟的小路上。不过气象预报说明天会是一个短暂的晴日,于是白秀麒就擅作主张,暂时将登山的日子定在了那个时候。   江成路倒也没有反对,而且还顺手翻了翻钉在墙壁上的万年历。   “这么巧,后天就是个黄道吉日,下山回来岂不是就可以搬家了。”   拜狐狸装修队的超级高效率所赐,白秀麒工作室兼新房的装修进度已经进入了收官阶段。电梯安装完毕,今天上午的时候东海白水晶铸成的窗玻璃也被搬了进来。   趁着中午阳气旺盛,覆盖在事先打好的外墙窟窿上的特殊木板被取下,巨大的玻璃窗正式安装上去。白水晶远远看上去光洁无瑕,走近观察才可以发现玻璃内部镶嵌着细若发丝的金网,   虽然外面还下着绵绵的细雨,不过光线已经足够照亮室内的所有景象——整个房间的装修遵循着复古却不沉重的新中式风格。中式家具常见的棕黑红色调被换成了轻盈舒缓的白与灰。   进门之后首先面对的是玄关,左边放置着老式中药柜改装的低矮鞋柜,银白色的油漆配上暗金色的铜环倒也显得别致有趣。玄关右边的角落里放着两个白地斗彩的大瓷罐,一个绣球春燕纹样的用来插雨伞,一个牡丹凤凰纹样的则被改造成了地灯。   绕过玄关尽头同样被刷成白色的万字纹隔扇,是一个动线分流的小空间:往左拐,是接待来客的休息区。铺设着柔软的银灰色混织地毯,摆放着舒适的组合沙发和茶几。   而绕过玄关隔扇,则是白秀麒的工作空间。架高了二十厘米的地坪铺设着浅色柚木地板,下面的空间被分割成几个不同的区域。辅以防潮防蛀的工艺,用来收藏白秀麒的作画工具以及部分作品。   阳光从新架设好的水晶玻璃窗户外面投射进来,照在窗边的画架和座椅上,不远处的工作台、置物架,甚至是收纳工作服的衣橱都与白秀麒心中所期待的一模一样。   此外,玄关的万字纹隔扇是可以折叠开启的,方便白秀麒将大幅的画作直接从这里运送出来。   白秀麒站在窗边向外看,外面就是九里槐农居点的大片农田。雨水滋润下的植物正在以各自不同的速度茁壮成长着,绽放出深浅不同的绿色,美得仿佛一张无需修饰的图画。   客厅与工作室重新相遇的地点是洗手间。洗手间的另一个出口则可以抵达卧室与书房。对于白秀麒而言实在久违了的kingsize大chuang也已经放好。他有一种冲动现在就躺上去折腾一下。   当然。最让白秀麒满意的还要数事先留在四面墙壁上,没有被拆除的那些牲口槽——   看似废弃无用的水泥槽被重新加固、涂抹了防水材料,依次铺上淤泥、细沙和彩色的石子儿,种上了金钱草、凤尾蕨、碗莲等亲水植物。还在水里面养了各种各样的小金鱼。水槽里安装有循环系统,保证水体洁净新鲜,这样一来,就算是在梅雨天,金鱼也完全不会出现缺氧的症状。   除此之外,水泥槽的底部则安装有射灯,打开时将光线投射向地面,亮度柔和。   最巧妙的是,在客厅的后方。餐厅的桌子直接架设在水槽上。一边吃一边欣赏着鱼类在饭碗底下游动争食的景象,比看电视或者报纸有趣多了。   白秀麒对于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非常满意,满意到恨不得现在就把那几只小狐狸抱到怀里狠狠地揉一揉。于是他找到阿涂,表示了要给他们每一个人加派红包的想法,却没想到小狐狸耳朵动了动。却拒绝了这个福利。   “我们不想要钱……其实装修工作今天就已经结束了,明天我们就会离开。可以的话,能不能够请江大哥再给我们做一顿好吃的?”   “……好!”   看着小狐狸那双水汪汪、楚楚可怜的大眼睛,白秀麒只觉得好一阵头晕目眩,也不管自己究竟是同情心泛滥还是受到蛊惑,总之一口答应了下来。   一分钟后,麻烦当然接踵而来。   “哈?!装得是你家,凭什么要我给加餐?!”   江成路放下手里的报纸,一脸的难以置信:“我说小白大少爷,你不会真把我当你家厨子了吧?”   “哪儿能啊。”白秀麒知道这家伙吃软不吃硬,决定采取怀柔政策:“你看我在你这儿寄宿这么久了,整天跟你挤一张破门板,醒过来都是腰酸背痛的,你一定也很不爽吧。”   “不爽?怎么会,明明很爽啊。”   知道机会难得,江成路故意和他唱起了反调:“我这个人天生体温偏低,难得这么大个人形抱枕在怀里,热热的挺舒服,完全不想放手啊。” ☆、第六十九章 狐狸们的答谢宴   混蛋,你舒服我不舒服啊!   白秀麒在心里怒吼,表面上还是耐着性子继续劝说:“新房子里面有空调有浴室,条件比你现在住的地方好很多。你刚才说那里只是我的家……但是,如果将来你的这间屋子需要装修,你也可以住到我那里去啊。”   “哦~~小白……”   江成路突然发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声:“原来,你是在拐弯抹角地邀请我和你同居啊。其实这件事你完全可以直接说,我怎么可能反对?”   根本不是这样的意思,究竟是怎么扯到同居上面去的?!   江成路这家伙,简直就是给根手电筒就能顺着光柱往上爬。白秀麒很想要找把刀子来试探试探江成路的大脑回路和脸皮厚度。   “……算了,你老老实实摊牌吧,究竟怎么样你才肯帮我给狐狸做顿好吃的?”   “这还能算一个问题?”江成路啧啧地看着他:“我总觉着你的心里头肯定已经非常明白了呢。”   “……”   要说白秀麒不明白,那就是骗人的,但要他亲口说出这个代价,绝对是难过上青天。   而他的缄默却更是激发了江成路的捉弄*。   “应该讨价还价的时候,却羞于开口,这是注定要吃亏的。还好,我是一个遵纪守法、诚信交易的好公民。”   说着,他就俯身凑到了白秀麒的耳边,低声说出了自己开出来的“价钱”。   “不回答……我可就当你是默认了。”   “等等!这种不平等条约谁会默认啊!”   关于这场讨价还价,白秀麒最后都没有占到多少便宜。只不过在时间上做了比较大的改动——江成路原来要求“先付款再发货”,但是考虑到明天还要去浮戏山,所以白秀麒抵死抗议,总算是给改成了货到付款。   “你可不能赖账啊白大大。”   明明得了便宜,江成路却摆出一脸弱势群体的表情:“货到不付款,买家也是要吃差评的。”   白秀麒哑然失笑:“那要不要也学淘宝找个第三方作担保,我先把你要的东西掏给那个人,再让那个人转交给你?你说商老板怎么样?”   “千万别!你是没见过花阳发疯的样子。我可惹不起。”江成路笑着按住他的肩膀:“咱们不要第三方,付个定金总可以吧。”   说着,他不再问白秀麒同意不同意,直接把人抱起来贴墙壁上,照准了嘴唇就是狠狠的一口。   ————————————————————————————   事实证明,天气预报在绝大多数时间里都是不怎么可靠的。   就比如今天,淅淅沥沥了一个晚上的小雨在凌晨五六点钟的时候忽然加大,七点的时候白秀麒被轰隆隆的雷声惊醒,无奈地坐起身来。   又过了一会儿,早起买菜的江成路拎着从九里槐菜场买回来的食材。两个人开始着手为狐狸们准备最后的大餐。   指挥着白秀麒把蔬菜丢进水池子里。江成路转眼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个同样印着宁心不灭咒的小木盒子。   “算他们小子运气好。昨天整理库房的时候发现了这东西快要过期了,今天就给他们捡个便宜。”   “库房?你还有库房?”白秀麒手上削着荸荠,漫不经心地这么一问。   “当然有啊!”   江成路点了点头,说着还来了劲儿。一把抓住了白秀麒的手腕;“要参观一下吗?”   “去哪儿参观?”   “这里。”江成路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我有一个小型的壶天,专门用来存放这些有的没的。平时躺着发个愣、午个睡啊什么的时候就顺便整理整理东西,多了也挺头疼的……”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眼睛忽然亮了一亮:“要不这样吧,我也给你一把进入这个壶天的钥匙,我看你做事挺认真仔细的,有空帮我整理整理呗。”   “不要,看了你的屋子就知道里面该有多乱了。”   白秀麒鄙夷地一口回绝了,却又忍不住多问一句:“既然存放在壶天的东西也会过期。那么你之前说如果我不愿老去,就把我藏在壶天里岂不是自相矛盾?”   “不矛盾的。”江成路笑了笑。   “按照道理说,壶天虽然是人为创造出来的洞天福地,生活在里面的确有延年益寿的功效,但这并不意味着壶天内的时间是完全静止的。你一样会衰老甚至会死亡,就像这个木匣子里的东西会过期一样。”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但是你刚才不是听到了吗?我还藏着那么多的宝贝呢。只要愿意,就有得是办法拖延时间的脚步。不过这个盒子里的东西太普通了,并不值得我去做。但是我相信,你值得。”   “得了吧。甜言蜜语论斤称,不要钱是吗?”   白秀麒假装自己对江成路的话术完全免疫,趁着自己的嘴角勾起来之前赶紧转换话题:“说正经的,盒子里是什么?”   “木禾。”   说着,江成路打开了盒盖。   盒子里躺着一枚谷粒,两头尖尖的纺锤形状,金黄色的外壳还没有褪下,只在裂缝中隐约可以看见一些大米的白色。   看起来和普通的稻谷也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尺寸实在是差得太远了——在得到江成路的同意之后,白秀麒伸出双手将这粒稻谷从盒子里捧了出来,发现它足有一尺来长,最粗的地方碗口粗细,分量自然是重得很。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种神奇作物,从外观上看和普通的稻谷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模样放大了好几百倍。通常一座山里只会生长一株木禾,然而一株就有一棵大树那么高大。这种稻谷煮的饭不仅香甜可口,吃了跟能够增进修为。”   听完了江成路的介绍,白秀麒提出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这么大的稻谷,要怎么吃?”   “这个简单。”江成路把木禾接过来拿在手里颠了一颠:“吃过红薯和芋头吗?”   结果后来,这粒传说中的“木禾”就被江成路当做芋头似地,扒了皮丢进锅子里隔水蒸煮。大约半个小时之后,一股稻米的甜香就顺着蒸汽溢满了整个房间。白秀麒关了火打开盖子。发现谷粒又胀大了许多,晶莹剔透的好像一大坨羊脂白玉。   江成路的动作很快,不出个把钟头,其他几个菜也纷纷出了炉。因为花样比平时多了一点,所以也不摆在屋子里头;刚好屋外终于放晴,索性直接把狐狸们拉到了楼下的乒乓桌边集合。   一出了布有结界的新房,小狐狸们的气味顿时无遮无掩。它们自己很有点不好意思,倒是江成路一脸无所谓的,还嘱咐它们赶紧趁热吃,不要浪费了这一桌子的好东西。   木禾已经被均匀分成了几份。摆在狐狸们的碗里头。阿涂果然是最识货的。三口两口就把自己的那份儿吞下肚子里。接着闭上了眼睛做享受状。   “?!”   戴着防臭口罩站在一旁的白秀麒瞪大了双眼,他看见阿涂的脑门儿上慢慢伸出了一对红色的、毛茸茸的尖耳朵,紧接着尾巴也从后腰的衣服里面弹了出来。   先是一条,接着。又是一条。   两条尾巴?!   这下子不仅是白秀麒了,凡是看见这两条尾巴的其他狐狸也都呆住了。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地沉默了大约四五秒钟,还是江成路拍了一下身边那只狐狸的后脑勺:“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吃掉?!”   如梦初醒,狐狸们一个个开始狼吞虎咽。过不了一会儿一个个都长出了第二条尾巴,新奇地甩啊甩的,霎是热闹。   这个时候江成路又悄悄地对白秀麒说道:“把口罩摘下来。”   “?”白秀麒不明白他的意思:“干嘛?”   “啧,叫你摘你就摘!”   说着江成路竟然伸手来扯他的口罩,白秀麒惊奇之中倒吸了一口凉气,马上就明白了江成路的用意何在。   空气中的狐狸臭味很明显地减淡了。却又多出了一种好闻的香气,甜甜腻腻的,让白秀麒有点熟悉。   他很快就想起来了,那个狐狸设计师胡理的身上就有类似的香气,看起来是狐狸精进化过程中必然的产物。   想到这里。白秀麒由衷地替这些小狐狸精们感到高兴,可是现在臭味和香味混杂在一起,闻起来的违和感觉也很逆天,所以他还是果断地重新戴上了口罩。   这场皆大欢喜的答谢宴结束之后,狐狸装修队带着家伙喜气洋洋地离开了玄井公寓。   收拾完饭局,天顶上的乌云也完全退散干净了,事不宜迟,江成路就领着白秀麒上了山。   浮戏山,虽说是挨着公寓的北面,可是爬山这件事却不能够随便推开一扇窗子就往外面跳。江成路领着白秀麒出了门,绕到公寓的东侧,又贴着山脚走了两三百米,很快就看见一段青石台阶,歪歪扭扭地插进了山坡的小树林里面。   “从这里往上走。”   江成路大致指了个方向:“不过要当心,据我所知这里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人来过了,有虫、有蛇,有坟地,可能还会有强盗和鬼魂。”   “可是我只有你就够了。”   白秀麒冷不丁地甩出了这么一个大招,然后赶在江成路回过神来之前,抬脚就往山上跑去。 ☆、第七十章 龙泓洞的传说   昨天晚上,啡啡的姐姐珈珈通过手机发来了浮戏山的地形图,通过将它和无注解老地图的匹配,可以大致上看出老地图上某些标记的位置。   但是依旧有些美中不足的地方。   “这座山的确比较特别,珈珈说她也无法窥探山体内部的构造,而这对于一只蚯蚓精而言,无异于gps撞上了军事禁区。”   说到这里江成路用手指了指他们的脚下:“浮戏山,应该算是私人领地。以前这里肯定居住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是精怪,不是东西。”白秀麒反过来纠正他。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往山上走。青石小径的两旁,树林遮天蔽日,地面落叶厚积,散发出淡淡的泥土芳香。大约走到二三十级台阶的时候,青石台阶里面居然镶嵌上了一块墓碑,看碑铭是清代晚期的墓葬。也就是说,这条上山道路的修建年代,不会早于这个时候。   “看,这里还有人来过。”   对于色彩十分敏感的白秀麒,在路边的草丛里发现了一个浅蓝色的矿泉水瓶。他捡起来查看生产日期,写着两年前的二月。   “有可能是附近的村民在春天的时候上山来挖胡葱和马兰头。”   江成路做出了推测,顺便指了指路边上一丛看起来好像是杂草的东西:“喏,就是这个。看起来比别的葱要小一些,可是拔起来之后葱白上面有一个珍珠似的小球,炒鸡蛋最好吃了,可惜这个时间已经长老了,拔起来也没意思。”   说着,还咂了咂嘴。   “你好像对这里也挺熟悉的。”白秀麒揶揄他。   “真没来过,猜测而已。”   现代人类活动的痕迹,一直伴随着他们拾级而上。大约在爬到第一百步台阶的时候。江成路忽然停了下来,转头看着气喘吁吁的白秀麒。   “从那张老地图上面看,有一个标记点就在这附近。”   说着。他又看了看手机,更加明确地指出了一个方向:“右边。”   右边并不是青石台阶蜿蜒的方向。这就意味着他们必须进入荒郊野外开始正式的探险。虽然白秀麒特意穿着长袖长裤,还扎进了裤腿和袖口,但是他对于潜藏在草丛里的游蛇还是心有余悸。   “别担心。”   江城路自告奋勇地走在前面,随手捡起了一根枯枝在一旁的树身上敲打两下,远处近处的草丛里顿时传来一片轻微的悉簌声,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好了,蛇虫八脚都自动退下了。你现在可以放心大胆地过来。”   事实证明。江成路的这招敲山震虎还真挺有点本事,这一路上白秀麒远远地在草丛里见到了两张蛇蜕,可是真正的活蛇却是连个尾巴都没有看见。   他们在齐膝深的杂草和灌木丛中走了二十多米,只觉得前路越来越荒凉。江成路不得不临时修正了一次航道。很快就发现原来就这片草地上头十来步的地方还有一条夯土便道,只零零散散地长着点儿红花三叶草,看起来这些年依旧有人在行走。   因为连续几天的降雨,这条夯土小路已经泥泞不堪。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很快就有了重要的发现。   “就是这里!”白秀   麒遥指着远处树林间翘出来的一个尖角:“我看见了一个凉亭。”   凉亭的确是凉亭。却又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凉亭——走到近处他们发现亭子只有半个,后头接着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就好像是贴着山墙从石头里面长出来的那样。   亭子的前面是一大片平整的空地,没有树木、杂草也很少,地上还铺着粗粝的蓝黑色碎石子儿。很显然是人工平整出来的。   空地正中央摆着一个被熏得乌黑的香烛架子,里头的香灰也泡满了水,地上还丢着几个塑料水瓶。看起来拜祭烧香的和上山挖胡葱的都是同一群人。   “他们好像就是在拜亭子里的那个山洞。”白秀麒比对了一下香炉和凉亭的相对位置而后得出结论:“地图上的标记一定是这个山洞。”   “走,看看去。”江成路拍了拍他的后背。   白秀麒的猜测没有错,那半片凉亭里也插着香烛,还有两个用来拜祭的蒲团。再看洞口的地面上,居然还放着一尊观世音菩萨和一尊骑着金钱豹的赵公明财神。   “乱来。”   江成路笑了笑,绕过这些有的没的就走进了山洞里。   洞里头很黑,跟着进去的白秀麒什么也看不见,所幸随身还带着一把手电筒,“啪”的一下就打开了。   山洞并不大,却潮湿阴冷,四下里都是东一块西一块散落的乱石。昏黄的灯光打在湿漉漉的洞壁上,闪射出星星一样的光亮。   “龙-泓-洞……”   他看见洞壁右侧刻着三个篆体大字,涂着红漆,应该就是这个山洞的名字。   “小心,前面是断崖。”   听见了江成路的这一句提醒,白秀麒才发现这个山洞还是个复式结构——进洞五六步之后,脚下的岩石就戛然而止。再仔细看,岩石边上固定着一架大约两米长度铁梯,通往下层。   “下面有水。”   江成路一边说着一边沿着梯子下到了洞底,伸手又来接白秀麒。   在洞底重新站稳之后,白秀麒觉得脚底下有水声,低头一看果然站在积水里。他还想着再往前面走走,江成路忽然一把将他给拦下了。   “当心。”   江成路拿过他手上的手电筒,朝着前面晃了晃。   亮黄色的光斑照出了一大片清澈的水面,隐约可以看见有几条通体透明的小鱼在水中游曳。水质显然非常好,可是水面下方的漆黑幽暗却告诉白秀麒:这里藏着一个深潭,一旦跌进入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江成路想要指给他看的东西,却不仅仅只是这个深潭。   手电筒的光亮穿过水面继续向前滑动,不一会儿就打在了岩洞的墙壁上。壁岩上有一个巨大的凸出物。当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的时候,白秀麒“啊”地大叫一声,差点没有背过气去。   幽暗的洞穴深处。出现了一个硕大又怪异的蛇头!它就在五六米外的岩石上静静地瞪视着白秀麒,却又好像随时都会朝着他们俯冲过来。   “别紧张、别紧张。”   江成路连忙拍着白秀麒的脊背将他搂进自己怀里:“那就是个雕塑而已。别人弄在那里的。”   这个时候白秀麒终于也缓过神来了,他按着突突猛跳的心脏再去看那怪蛇头,发现其实是一个龙的脑袋。只不过因为技术不过关又掉了一只犄角,因此看起来更像是一条大蟒蛇。   龙的雕塑只有脑袋浮现在岩壁上,身体却与岩石融为了一体。再仔细看,还有水流正源源不断地从龙嘴巴里吐出来,落进前方的深潭里。   “看。这儿有刻字。”   江成路一边安慰白秀麒,一边又有了新的发现。   那是一片篆刻在岩壁上的楷体小字,经过初步辨认之后,确定内容就是关于龙泓洞内这只龙头以及洞穴外那半个凉亭的由来。   原来龙泓洞古已有之。可是老洞的规模却远远比今天所见的这个新洞宽敞许多。   正如江成路曾经提起过的,浮戏山的前方曾经有过一条江,江里有一位江神,龙头人身,是东海龙王的近亲。老龙泓洞就是祭祀这位水神的地方。洞穴里有一眼清泉,寒暑不竭,清甜甘冽。附近很多村民都会到这里来挑水,同时也在洞穴中安放上了江神的塑像,对着它上香祈福。祈求水神保佑风调雨顺,农事和渔业兴旺丰收。   转眼到了上个世纪的战争年代,抗日战争的炮火同样在这座原本安逸平静的江南名城上空肆虐。一次日军的空袭中,龙泓洞和浮戏山山顶的道观都被轰炸毁坏。龙泓洞的前洞坍塌,洞穴的面积缩小了一半。   “……怪不得这洞里面有这么多碎裂的大小石块,有的地方还用东西支撑着。”白秀麒拿着手电筒在洞里扫视了一下,的确有很多地方都能够看出人为毁伤的痕迹。   江成路继续摸着岩壁上的文字往下读。   战争结束之后,附近有幸存的村民发现龙泓洞虽然被毁,但是水源并没有枯竭。于是在自来水尚未普及的年代,他们依旧选择来到这里取水,并且一点一点地收拾、修整着新的龙泓洞。断裂的龙头被重新安置在了洞穴深处,成为了山泉渗透的出口。   这,就是这个山洞的故事。   读罢了这段文字,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江成路和白秀麒各自咀嚼着口中的苦涩,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许久之后,还是白秀麒提出了正经事:“那张老地图既然标出了龙泓洞,那么它一定有什么玄机。我们该怎么找起?”   “我觉得,没法找了。”   江成路摇了摇头:“你也看见了,这上面写着日军空袭导致龙泓洞坍塌。而地图跟着怪尸一起被封藏在玄井公寓的电梯里也是在日军进城之前。我严重怀疑,我们要找的东西已经被眼前的那些乱石掩埋了。”   “你的力气不是很大吗?把石头搬开行不行?”   “给点常识啊大少爷,搬开万一洞塌了什么办?我是无所谓啊,可你就要直接去阴曹地府报道了。”   “……”   最终讨论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狭小的新龙泓洞里实在没有什么能够研究的地方。不过江成路倒是留了个心眼儿,他说想要看看这个洞里头的水究竟和什么地方连通,于是让白秀麒稍等一会儿,自己从壶天仓库里取出了一把白色的粉末撒进水里。   只见清澈透明的潭水瞬间浑浊如同牛奶,放出淡淡的白色荧光。而最奇异的是这种颜色还逆着水流往上发展,扩散进了龙头的嘴里。   在确认这种染色剂不会对生物和环境产生任何影响,见光后几小时内就会消失之后,白秀麒跟着江成路上了铁梯沿原路返回,又顺着那条泥巴小路回到了刚才的青石小径上。   “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劲……”   越往上走,人类留下的生活垃圾越是稀少,很快就一点儿都看不见了。相反地,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垃圾”却明显地增加了——   潮湿的青石板路上铺着厚厚的一层纸屑。   有一部分是暗红色的,大大小小不一而足。另外一部分则是白色和浅黄色的,当然也有很多污损了成为一滩烂泥。   “鞭炮?”白秀麒用脚踢了踢一个红色的纸壳,原来里头还裹着一层草纸,被水一泡烂得有点像排泄物。   “纸钱?”江成路用树枝将白色纸片摊平,发现外圆内方的是一个铜钱的形状。   这是,什么情况? ☆、第七十一章 小心姜尸   “什么情况?”   白秀麒指着地上的鞭炮,看了看江成路。   江成路很委屈地后退了一步:“看我干嘛,我又不是百科全书!”   “我又没说你是!”   白秀麒瞪了他一眼:“我就是觉得这鞭炮放得那么大个动静,就算不是九里槐的村民干的,他们肯定也知道些什么。这里距离玄井公寓也不算太远,你怎么会一点都不知道?”   他这么一说,江成路倒也愣了一愣。   “有道理,这座山明明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平时偶尔也会听见几串远远的鞭炮响。可是我却从来都没有走一走、看一看的念头,甚至也不向别人仔细打听……就好像把这座山完全给忽视掉了。”   “就是这个问题。”   白秀麒点点头,接着又抛出了另一个疑点。   “你说自己一直都忽视这座山的情况,却知道这座山上什么地方有台阶,还知道山上长着胡葱,这不是互相矛盾的吗?”   “好像,还真是……”   江成路觉得自己又被命中了一下,皱着眉头说不出话来。   倒是白秀麒灵感如泉涌,继续打开话匣子:“我有一个假设,也许不太准确……我猜想你一定是来过这座山的,而且说不定对这里很熟悉。只不过后来把很多事都忘记了,包括忘记了自己和这座山的关系。”   “怎么可能?”江成路不以为然:“就算我是真忘记了,也应该有好奇心才对吧?在这座山的隔壁住了几十年,一次都没上去看过这正常吗?”   “当然不正常,所以你先听我说!”   白秀麒示意他先闭嘴:“人类社会有一种东西叫做‘心理暗示’,能够在当事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诱导。中了心理暗示的人,会不知不觉地遵循他人的愿望、观念做事……有点像是中了*咒。”   江成路立刻领悟了他的意思:“所以我其实是被‘心理暗示’了,所以才会对浮戏山视而不见?为什么。谁干的?”   “看我干嘛,我又不是百科全书!”   白秀麒瞪了他一眼,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光这样讨论是讨论不出个结果的。两个人稍稍停顿之后继续朝着山上走去。   鞭炮和纸钱满地都是,甚至混杂着一些符纸和祭品。台阶的缝隙里还插着没有燃尽的线香——这么多年没有惹出山林大火也真不容易。   又往上走了二十三十级台阶。前面出现了一个青石平台,台子上摆着几尊瓷制的观音菩萨和金刚力士。林间的光照不算强烈,但是瓷像表面的色彩都已经褪色斑驳,显然都是很久很久以前从山脚下面搬上来的。   雕像的前面当然是香烛缭绕,可是白秀麒却怎么看怎么觉得它们更像是背着双手守在警戒区外头的特种部队。   前面有危险——   随便哪一个人走到这里,恐怕都会产生强烈的不安感。然而江成路却依旧是一脸轻松。   “前面没有什么大的危险,跟着我。绝对没有问题的。”   两个人绕过列队的菩萨,继续向前。这一次才走了没有多久,青石台阶突然一头栽进了衰草丛中,戛然而止。   草丛中立起了一堵歪歪斜斜的木桩。彼此用铁丝连接,铁丝上挂着木牌,牌子上并不是“林区禁止吸烟、禁止捕猎”之类的常见标语,只有用红色油漆喷上去的四个大字。   “小心姜尸”   摆这错别字所赐,白秀麒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好笑。但是稍稍冷静之后还是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怕就抱紧我吧。”江成路乘机在他的腰上摸了一把,“或者你可以想象一下,待会儿那只‘姜尸’被我揍得满地找牙的模样。”   “你就美吧!”   白秀麒也是个脑袋后头长反骨的,偏就不顺了江成路的意思小鸟依人,铁着一张脸就往前面走。好死不死的。两步开外的草丛里忽然扑簌簌地一阵游动,把他吓得几乎七窍生烟。   这样看起来,暂时傍着江成路还是很有必要的。   浮戏山原本就不算高,这个时候他们基本上已经算是站在了半山腰处。这里的地势相对平缓,其实就是一片长满了杂草和稀疏树林的平地。   江成路在前面开路,领着白秀麒往前面走了二三十米,树林子算是到了头,却又跑出来了稀奇的东西。   远处又是陡峭向上的山坡。但是在山坡的前方,还耸立着五六座“袖珍版”的宝塔。   说是“袖珍”,当然也不至于小到能够放进袖子里。每一座宝塔的高度大约在3、4米左右,七级上小下大的塔阁,完全由汉白玉堆叠而成。   山边上生长着一些油麻血藤,粗壮如蟒蛇一般的藤蔓就在这些白塔上缠绕攀爬,不难看出经过了多少年才形成了如此规模。   “这是灵塔。”江成路又未卜先知一般地开口:“道士的纳骨塔。”   说着他主动指了指塔的下面:“那里有石碑,我可以看清楚上面的字。”   白秀麒很快亲自证明了江成路这可怕的眼力——他们终于走到了白塔的前面,看清楚了石碑和上面的文字,这位道号“罪化”的道士居然还是个明朝人氏。   “这些道士都住在浮戏山顶上的那间道观里头?”   白秀麒联想到了龙泓洞里石壁上的字迹,很快联想到了这一片应该就是道观道士们的墓地。   果然,除了那几座引人瞩目的灵骨塔之外,地上还有一大片并形制普通甚至于简陋的坟包,只插着一些七歪八扭的腐朽木牌,看不清字迹。   “是的,这些都是那座道观最后的道士们。”   这一次,虽然再没有文字的指引,江成路还是道出了长眠在土层之下的亡者们的身份。   习惯了笑脸迎人的他,此刻的脸上却不再有一丝轻松。他静静地看了一阵子这荒凉的坟场。然后扭头朝着白秀麒送出了一个苦笑。   “完了,我肯定来过这里的。虽然暂时还想不起太多的东西,但心里突然觉得特别不好受……”   白秀麒愣了愣。忽然想起了自己与江成路互相表白心迹之前的某个夜晚,江成路靠在床边低语的那些话——   长生不老固然很值得羡慕。但是如果那些你深爱的人,一个一个地全都病了、死了,再怎么想念都见不到了,那么这样的长生不老又有什么意义?   是啊。江成路讨厌死亡,或许就是因为他曾经被迫目睹过太多次的失去。   从某个角度来说,死亡对于生者的伤害力远远大过对于死者本身——死后的世界有孟婆汤、奈何桥、轮回司;可是活着的人,又应该到哪里去寻找忘忧草?   然而即便如此。即便是在明白“失去”有多痛苦的情况下,江成路却并没有裹足不前。   虽然说率先做出告白的人是他白秀麒而非江成路,但是两个人毕竟已经走到了今天这一步……白秀麒忽然觉得,自己需要对眼前的这个男人负责。   想到这里。他走过去主动揽住了江成路的肩膀。   “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人都投胎了好几次啦,何必这么想不开?”   “……”   江成路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朝着白秀麒苦笑:“这才七八十年前的事儿,掐头去尾能转一世就很不错了。投胎好几次?你那是在咒他们夭折横死啊。”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白秀麒哪儿懂这么多,急忙要解释,却被江成路一把按着后脑勺,两人彼此以前额相抵。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领会精神、领会精神。”   说着。他就这样闭上了眼睛。   白秀麒的嘴唇抽动了两下,忍住了想要挖苦几句的心思,也伸手捧住江成路的脸颊,跟着闭上眼睛。   午后的林间静谧安宁,偶尔有微风吹拂树丛以及鸟雀的啁啾。被这种安详的氛围所包裹着,的确有助于心情的舒缓与平复。   很快江成路就恢复了嬉笑不羁的常态,两个人继续朝山上走去。   从地图上看,道士的坟墓距离道观的直线距离并不算远。可是放在现实中看,却是一片陡峭难以攀爬的山坡。正好,这附近还有一处老地图上面标注的地点,由白秀麒提议,他们决定先绕到那边去一探究竟。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非常正确——辗转找到了标记之后他们才发现,这里应该是道观的道士们生活用水的来源地。   七口北斗七星造型的石井在山坡的一处平台上一字儿排开,井口上都盖着重重的巨石,也不知道多久没有人前来拜访了。   土坡的附近并没有什么可疑的迹象,排查的重点自然就被放在了这几口井本身。白秀麒首先自己抡起袖子试了试,实在没有办法搬得动井口的巨石,于是只能用眼神指示江成路登场。   江成路倒也不含糊,一上阵就开始发力,磨盘大的石块隆隆地被推向一边。   井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站在一旁的白秀麒难掩好奇,已经迫不及待地往缝隙里探头望去。   按照常理来说,井给人的印象往往是潮湿而黑暗的,可是这口井却截然不同。   这口井的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发出白紫色的光,璨若闪电。 ☆、第七十二章 超光绝电   漏电了?   这居然是白秀麒脑袋里的第一个想法。   但是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念头——浮戏山从山脚下开始就连一根电线杆子都没有,山上这些东西更是快一个世纪前的老古董,就算有电线那也是能进博物馆的东西,还通着电就更是奇闻中的奇闻。   可不是电光,这团亮紫色光芒的又会是什么?   最初的惊讶过后,白秀麒的观察范围终于扩大到了整个井圈内部。这是一口旱井——又或者说是一口被乱石和淤泥堵住了的水井,那片亮紫色的光,就落在距离井口不到一米的淤泥上,触手可及。   大石终于被完全挪开了,江成路甩着胳膊凑过来,看了一眼就咋呼:“这家伙好像是一把宝剑啊。”   他这一说,白秀麒也终于瞧明白了。   亮紫色的“电光”包裹下面是一段二指粗细、寒光凛凛的剑刃,但因为是斜插在淤泥中的缘故,金色的剑柄被隐藏在了一蓬枯死的凤尾草底下,乍看之下难以发现。   “这才是真正的宝剑啊。”   江成路一边赞叹着,一边伸手握住了剑柄轻轻一提,明光闪亮的宝剑很轻易地就从淤泥里被抽了出来。   “啊!?”白秀麒忽然又瞪大了眼睛。   剑是断的,仅余下剑柄剑格和一尺来长的残刃。   “让我看看。”   白秀麒从江成路的手里抢过宝剑,却并没有感觉到想象当中的沉重。他试着触摸剑身,发现那团亮紫色的光芒竟然随着自己的指尖,灵巧地上下滑动。   紧接着,残断的宝剑竟然发出了类似丝竹、又有点像是动物鸣叫的声响。   “龙吟凤鸣之音,这把剑它有点喜欢你啊。”江成路在一边咋舌。   喜欢我?白秀麒当然很诧异,不过诧异之后更多的也是欢喜。他的手指继续在剑刃上流连。指腹很快就摸到了几道阴刻的铭文。   “绝……电?”   虽然更上面的铭文已经随着残剑的缺失不得而知,但光是这两个字就已经够让人发散出联想。   “人生倏忽如绝电,华年盛德几时见。”   江成路口中吟出了南宋诗人的这句诗句:“看起来。这是一把比人的生命更快的宝剑啊……”   他刚说到这里,只听见井圈里又由下及上传来了一阵石子儿崩塌跌落的细碎声响。很快,堵着井口的那几个大石头也松动了起来。   “塌陷?”   白秀麒好奇的想要过去看,却被江成路拉住了后衣领子。   “走开走开!”   几乎就在江成路发话的那一瞬间,刚才插着绝电宝剑的“淤泥”里头悚然地伸出一只黑乎乎的死人手,五指的尖端是猩红色的勾爪。   是“姜尸”,还是日本魃?   绝电剑之前的作用想必是用来镇压这玩意儿的,江成路不禁懊悔起自己刚才轻率的举动。可是事到如今再懊悔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他大声提醒白秀麒退到自己身后更远些的地方,接着就从背包里取出了一把折刀。   转眼间,那个黑乎乎的怪物已经从井圈里爬了出来,看模样的确与被关押在玄井公寓电梯里的那个有些类似。先不提它们是不是一伙的。至少有一点值得担忧——接二连三,说不定这座山里还潜藏着更多类似的怪物存在。   而就在江成路默默担忧的时候,那只怪物却做出了更令他始料未及的举动。   它看也不看一眼阻拦在面前的江成路,反而迂回绕道,朝着远处的白秀麒扑了过去。   变生肘腋。任白秀麒多么冷静敏锐头脑清晰,都压根没想到自己怎么会成为怪物的头号打击目标。他想要再躲得远点,或者干脆带着怪往江成路身边跑,可是距离不够、时间也来不及了。   要么打,要么躺。   选择只剩下两种之后。事情忽然就变得清晰简单起来。白秀麒当然不想死,可他也不知道想要存活下来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做。   幸好,他的手里头还有一把残剑。   没吃过猪肉起码看过猪走路,白秀麒在脑海里拼命回想着小时候在电视机和大荧幕前面看见的武侠打斗场面,想着佐罗和大雁塔公园里舞剑的公孙大娘雕塑,不知不觉身体就开始动了起来。   转瞬间,那怪物就冲到了他的面前。白秀麒朝右侧闪躲,同时手里的宝剑就高高地抬了起来。   直到后来白秀麒都说不清楚,究竟是自己挥动了那柄剑,还是那柄剑指挥了他的身体。只见他灵活地躲过了攻击,甚至还反手一剑在怪尸胳膊上划开一道伤口。   江成路拍拍手:“看不出你还是一个武林高手!”   “高你妹,还不快点过来帮忙!”白秀麒居然还有余裕扭过头对他龇牙。   “好嘞!”   江成路两三步跑过来,一个手按住怪尸的右肩想要来一个擒拿手,可谁知道用力过猛,就听见“喀嚓”一下,居然把一整条手臂都给扯了下来。   “我去,酥得跟只扒鸡似的……”   这边,怪尸如同一条丢弃了尾巴的壁虎,连看都不看自己的胳膊一眼,径直又朝着白秀麒扑了过去。白秀麒闪避两下,双手举剑摆出了一个凌空腾跃的高难度造型。   只可惜,姿势明明摆得不错,但是他仅仅跳起了十多个厘米,整个人就跟块秤砣似地跌回到了地上。   “怎么脚扭啦?”   江成路赶紧抡着怪尸的胳膊过来救场,强制性地从白秀麒手里头接过了第一仇恨。   “我没事。”白秀麒半跪在地上喘着粗气:“就是,没力气了。”   果然,光有神兵利器还是不够的啊。   那边,在土里埋了几十年的老古董当然不是江成路的对手,三下五除二就被拆了两只手和一条腿。   江成路原本还想拧掉它的脑袋看看会有什么反应,却发现离开了躯干的手和脚并不安分,依旧扭动着想要发动偷袭。   “还是把绝电剑插回去镇着吧……”   退而观战的白秀麒终于缓过劲儿走了过来。他的嘴上虽然提着建议。可眼神里却写满了舍不得。   江成路哪里会不懂他的意思,于是主动地摇了摇头。   “唉,算了。那把破剑你留着玩儿吧。我看这家伙比我们之前抓住的那个要菜很多,不如先来试试别的手段。”   说着。他就拖着怪尸回到那口井边上,准备重新将化整为零的怪尸重新丢进井里头去。   “等一等!”白秀麒多了个心眼:“先搜搜它的身。”   说起来容易,操作起来可是困难重重。这具怪尸浑身上下滑溜溜、黏糊糊的,衣服紧紧地贴着皮肤,好半天才揭起一层,却什么东西都摸不出来。   捣鼓了半天,江成路才在它的腰带上发现了一块圆形的铜牌。于是交给白秀麒鉴定。   倒也凑巧了,年初白秀麒在古董市场里闲逛的时候还看见过类似的商品,于是很快认定:“这是‘认识票’,是侵华日军的身份识别牌。”   “军国主义的阴魂不散!”   江成路忽然又改变了注意。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卷绳索:“送佛送到西,不如让我打个包把它弄回日本去,还有连公寓里那个也一起。”   白秀麒没有理会他,反倒喃喃自语:“关键是这些日本兵究竟是过来干什么的?又怎么会变成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那边,江成路已经用井里干枯的凤尾草生起了一团火。又将火团丢在了怪尸的身上。虽然过程有点缓慢,但最终怪尸还是燃烧了起来。当绝大部分的身体组织都焦黑碳化之后,那股邪门的生命力终于戛然而止。   “这一个和那一个,果然不是一个等级的。”   江成路找了根树枝将最后的灰烬拨开,以确定不会再有死灰复燃的机会。这才重新搬起堵着井口的巨石,将它弄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直到这个时候,白秀麒还在研究着那块日本兵的认识票,原来铜片的正反面都是有文字的。   “这上面刻着一个荣字,应该是部队番号,下面还有数字,暂时看不清楚……”   不过,就算现在能够看清楚部队的番号也意味不了什么——江成路先不提,白秀麒对于二战抗日历史还没有了解到如此细碎的程度。于是他暂时先将识别票放进口袋,等到下山之后再仔细研究。   现在应该怎么办?   老地图上虽然标示出了七眼井的位置所在,但事实证明日军显然已经到过这里,或许已经取走了有价值的东西,再继续探究的意义不大。   更重要的是,江成路一想到自己还要搬开剩下的六块大石头,说不定大石头下面还藏着六具怪尸……就表示自己累觉不爱。   这得折腾到猴年马月去啊?   “算了,去道观。”   还是白秀麒果断拍板,拿着断剩半截的绝电剑自告奋勇地走在了前面。   七眼井曾经是道士们生活用水的来源地,距离道观的距离当然不远。沿着荒废已久的“之”字形台阶蜿蜒向上,不知不觉中周围开始起了山雾。   风声消失了,鸟叫和虫鸣也一点点被留在了山雾的外围,四周只剩下绝对的死寂。   真是让人不安的安静。   白秀麒本能地提高了警惕,一边走一边朝着四下里不停地张望着。相比之下江成路就显得笃定许多,头也不回地一个劲儿朝前走去。   最后一串青石台阶终于到了尽头,氤氲的白雾深处是一大片茂盛碧绿的芭蕉树林。硕大的蕉叶后面,江南园林特有的黑瓦游墙若隐若现,墙体中央嵌着圆形的月洞,斑驳的木门已经朽烂在了地上。   这里就是道观的后门了。 ☆、第七十三章 陈冠希   好像一场漫长的跋涉最后迎来了终点,白秀麒忍不住长舒出一口气。可是他很快又醒悟过来,现在放松还为时过早。   悄悄地迈过残破的月洞门,他们踏入了白雾弥漫的道观之中。   后院应该是道士们起居、修行的所在,乍看之下是一片虽然荒芜颓废、却依稀可辨江南意趣的小小园林。   后院的东面和西面,老旧木构建筑的屋顶早已经坍塌腐朽,只剩下夯土残墙依旧伫立。颓圮的门廊上,凤尾草努力固定着硕果仅存的几块瓦片。   更远一些的草丛中,大片大片的紫云英正在努力盛开,却并没有蜜蜂或者蝴蝶慕名而来。走进花田向四周环视——院子的西南和东北两个方向,各开着一个宝瓶形状的小门。   白秀麒正犹豫着,就看见江成路抬脚就朝西南的那扇门走去。   门后面长着一颗高大的香泡树,或许是因为气温和湿度的原因现在才开花,把附近的空气染出一股沁人的清甜。   “我似乎记得这种香气……”   江成路的声音听不出是怀念还是惊愕:“这棵树是我亲手种下的。”   白秀麒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忍不住问他:“难道你是道士?”   “怎么可能!”   江成路哑然失笑,笑完之后却又露出了不太自信的神色:“……应该不是吧,除非这山上的道士都是兔子獐子狐狸变得,那还有点可能。”   “可是这里是道观,住在道观里的人,不是道士还能是什么?”   香泡树底下铺着一条鹅卵石小路,总算还没有被两边的杂草吞没。白秀麒沿着小路走了几步,发现前方的浓雾里面出现了一个干枯的池塘,池塘边上立着座假山。假山的边上则是一间歪歪斜斜的八角凉亭。   “这里……这里不就是爱晚轩金石书画善会那张老照片的拍摄地点吗?!”   白秀麒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了东西进行对比。   虽然时间改变了很多细节,但是从大致的方向和位置来看,当年的“白秀麒”和爱晚轩的同好们就是在这个地方留下了合影。   “住在道观里的人。不是道士,还可以是这些人嘛。”   凑过来看着照片的江成路解答了白秀麒刚才的那个疑问。   根据照片的角度。他们一点点地在院子里倒退,很快找准了当年拍摄者的大致站位。那是这间院子东北角上的一间大书屋,从外观看上去还算保存完好。   “走,进去瞧瞧。”   说着,江成路就已经抬手推开了木门。   门轴转动的“吱嘎”声撕裂了空气中的静谧,同时也将白秀麒的好奇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里——   与想象中的有些不同,书屋内并没有太过浓重的尘封气味。一进门。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张横在正中央的书画桌,上面搁着笔架、笔洗等等的器物。然后就是在屋子里横七竖八摆放着的竹制书架。   书架上面堆放着满满当当的书籍,全都蒙着厚厚的灰尘。   “喔,这么多的书。我可以拿一点回去读。”   江成路看着喜欢。随手就拿起几本线状的本子翻看,一连扫了好几本却又开始咋舌:“啧啧,太奇怪了!虽然版本不一样,但是这里这些书我家基本上都有……”   另一边,白秀麒根本没有在听江成路的嘀咕。他在书屋的西侧发现了一大堆非常可疑的金属物体。   “……罐头?”   没有错,就是那种古早时期的午餐肉和凤尾鱼罐头,椭圆形的小扁盒子,里头当然全都空空如也了。零散的罐头边上还有七八个大纸箱子,白秀麒试着打开了几个。发现里头的主题也很一致——   罐头、罐头、罐头,全都是吃空了的罐头。   是谁,猫在这废弃的破旧道观里,经年累月地靠吃肉类罐头维生?   白秀麒正在疑惑,江成路终于放弃了那几本破书,也朝着这边粘了过来,一看见这满地的狼藉,顿时露出胸有成竹的表情。   “我知道谁住过这里了,太好猜了,居然还是个名人!”   “你知道?”白秀麒愕然:“谁?”   江成路狡黠一笑:“陈旧的罐头,被放在书房的西边……你说呢?”   白秀麒愣了一愣,两秒钟之后才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陈-冠-希?!”   “挺聪明的嘛。”江成路鼓励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   “……滚蛋!”   白秀麒咬紧牙关不去和他抬杠,继续查看那几箱子罐头食品。终于不孚众望地在其中一个箱子里发现了一团揉皱了的宣纸。   介于书屋的中央就是一张书画桌,白秀麒想当然地认为这张画应该就是蜗居在这儿啃罐头的仁兄所绘。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将纸张一点点摊开,却在看清楚画作的内容之后彻底石化了。   宣纸有点儿受潮,但是区区几十年的时光,还无法消磨墨汁的持久力。所以白秀麒清楚地看见纸上描绘着一个男人忧郁的侧影,像是靠在看不见的窗台上,看着外面的风景。   寥寥数笔,却形神兼备。画中的男人,就是江成路。   白秀麒一贯沉稳的手微微颤抖着,忽然又抬起头来急喊:“还有哪里有宣纸的?统统都给我找出来!”   江成路被他吼得一个激灵,立刻就在屋子里头好一通翻找,最后在书画桌的下面找到了一个瓷缸,里面卷着的、揉着的,都是用毛笔画在宣纸上的速写。   这一次,白秀麒不仅仅在纸上再度找到了江成路,找到了另外一些他素不相识的人,甚至,还找到了他自己。   存在于泛黄宣纸之上的白秀麒,身着一袭长袍,手握着一卷书册靠在藤椅上小憩。藤椅摆在一个圆形的月洞门前,有凌霄花的藤蔓从门上垂挂下来。   而江成路就站在藤椅后面。茂盛的凌霄花下,他正低头俯身,凝视着白秀麒的睡脸。视线之中满是说不出的缱绻情意。   怎么突然有一种被人撞破好事的窘迫感觉?   白秀麒的脸颊有点发烫,但他并没有忘记正经事。   “……错不了的。这些都是我爷爷的真迹,都是他画的。那些罐头恐怕也是他给弄上山来的。”   “所以住在山上的人是他?”江成路摸着下巴寻思:“普通人真的可以只靠这些肉食罐头维生吗?”   白秀麒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暂时让江成路负责整理这些纸张,自己又跑回到了发现罐头的书屋西侧。   距离罐头和箱子五六步的地方,安装着一架落地圆光罩,罩子上垂挂着几条破布勉强起到门帘的功用,将书屋的最西侧分隔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小房间。   白秀麒掀开布条走进去,发现房间里头也没什么东西。地上一卷破草席。垫着棉花胎,再上面是一张脏得几乎分辨不出原色的破被子。被面中央还留着个菱形的口子,露出里头一层黑戳戳的被套。   简直就像是流浪汉的家。   地铺的边上还有一个大纸箱子,白秀麒从纸箱子里捞起一件衣服。摊开来看了看。正巧这个时候江成路也收拾完纸卷找了过来,正好被抓过来比了比大小。   正合适。   白秀麒沉默,沉默之后深深地叹了一声口气。   “这是你的尺寸。我爷爷年轻的时候恐怕也没有这么高大。你把衣服丢纸箱子里的习惯,这么多年都没有变。”   “……”   江成路站在原地,似乎想说什么话。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于是只能学金鱼沉默地吐着省略号。   还是白秀麒又接着说道:“我看你的记忆真的被人动过手脚,而且动手脚的人很可能就是我的爷爷。至少,你们肯定不是在玄井公寓里才相遇的。”   “果然是这样的啊,其实我早就有点纳闷儿了。”   江成路倒也不感到意外。伸手挠了挠头发,又露出神神秘秘的表情:“所以说,其实我是……你爷爷留给你的童养媳?”   “童养媳你大爷的!”   原本还觉得挺惆怅的白秀麒,表情又忍不住狰狞了:“一个多月之前我们明明压根儿还不认识呢!”   “嘶……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   江成路煞有介事地摸着下巴:“才一个多月我倆就狼狈为奸了,果然还是你爷爷对我下了什么心理暗示。”   “我才好像是被下了心理暗示吧。”   回想起自己之前曾经做过的那些个梦境,白秀麒也忍不住怀疑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究竟是不是祖父的安排。   他心里越想越乱,脚上也无意识地踢了踢地上那坨脏兮兮铺盖卷儿——只听见一阵“沙沙”地声响,铺盖卷儿下面居然爬出了几十只黝黑锃亮的小强,热热闹闹地作鸟兽散。   毛骨悚然的白秀麒“啊”地大叫一声,失去平衡的身体先是撞在了圆光罩上,接着又跌坐在了地上。   “怎么啦?小强也怕?出息呢!”   江成路过来把人扶起。   也不知是怎么了,一贯好强而别扭的白秀麒这次居然没有推拒江成路的殷勤,反而主动伸手把江成路给搂住了。   “心疼。”他叹息。   “没事的。”江成路温柔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强没有人喂也照样能活下去。”   “滚你的!”   白秀麒骂了一句脏话:“我特么是在心疼你,在这个荒郊野地里铺个窝,我爷爷像喂狗似地喂几个罐头就把你给养活了。我看你平时在妖怪圈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任务,到底图个什么啊?!”   “呵呵……没关系的。”   江成路的回答还是笑:“我又不是你们普通人,就算不吃不喝也不会那么轻易死掉。”   这句话正好挑起了白秀麒心里头潜藏已久的另外一个疑惑。   “江成路,我很好奇……你的本体究竟是什么?” ☆、第七十四章 江成路的曾用名   “我的本体?这个嘛,其实我自己也很久没有看过了,镜子不够大啊。”   江成路挠了挠脑袋:“你想看,那咱们得找个大点儿又安静的地方……”   他的话还没说完呢,就听见白秀麒的口袋里冷不丁地蹿出一串手机铃声。   打来电话的是白家乡下的坟亲,前一阵子白秀麒拜托他们寻找族谱中与自己同名同姓的长辈,这阵子农忙时节已经过去,老家里终于传来了消息。   白氏家族中,的的确确还有一个白秀麒。   这事情,还要从白家的字辈说起。   很多历史悠久的老家族都有一套家传的字辈顺序,是这家人子子孙孙起名的规则。白家的字辈传到白秀麒的爷爷白沭这一代,应该是籣字辈。属马的白沭原名白籣驫,之所以没有真正使用这个复杂到变态的名字,还多亏了家族里一个人的竭力反对。   这个人就是白沭的叔叔,另一个白秀麒。   出生于将近一百年之前的那位白秀麒,是秀字辈里年龄最小的。但因为是正房太太所生,又外加容貌俊美、头脑伶俐又懂得讨人欢心,所以一直是家中上上下下的掌上明珠、心肝宝贝。   那个时候的白家,从事着丝绸锦缎的典型江南生意。虽然白秀麒的上头还有他的嫡亲兄长——也就是白沭父亲的坐镇,但在那个年代,帮忙家业往往是大多数富家子弟无法选择的选择。   可是白秀麒偏偏是个不太一样的富家子弟,早年留洋的经历让他接受了很多先进思潮的浇灌,行为做派标新立异,一举一动往往会成为街谈巷议的话题。   当然,白秀麒并不是一个只懂得享乐的纨绔子弟。他将自己留洋时所学的油画、摄影与传统的丝绸织锦工艺结合起来,制作出写实主义的作品1,并且收获了好评和雪片一般的订单。   也正是因为他的聪慧和才干。白秀麒很受兄长的器重,在家里也有说话的分量。当年侄子白沭闹着要改一个朗朗上口的新名字,也是得到了这位小叔叔的鼎力撑腰才得以实现。   可就是这样一位有望成为家族砥柱的有为青年。生命却戛然而止在了二十九岁的那年,甚至连婚配都没有进行。更别说子嗣了。   家谱中并没有确切地说明白秀麒的死因,他的最后一笔记载,终结在了“不知所踪”这四个字上面。   家谱里的说法是,白秀麒是被日伪政府派人暗杀的。为了避免造成轰动,尸体被秘密处理,至今下落不明。   或许是因为置身于深山里的缘故,手机信号时断时续很不稳定。再加上坟亲所使用的方言太过纯粹。白秀麒听起来实在有点困难。   他找了个机会喊了句暂停,一边抬脚寻找信号良好的区域。   小厢房的西侧是一排隔扇门,连着外头的院落一角,从这里出去显然最简单省事。白秀麒一边应着电话。漫不经心地推门而出,抬眼就撞见了一大片明艳的金红色。   门的外面是一棵繁茂的大石榴树,满树火红花朵正在盛放。   石榴树的后头似乎还靠着一块长满了青苔的大石头,白秀麒只扫了一眼,并没有细看就朝着空旷的地方走去。   电话那头的坟亲忽然有急事说要去田里一趟。答应晚些时候找孩子帮忙把家谱用手机拍好照再发送过来。   结束了通话的白秀麒收起手机一边转身,愕然发现江成路已经站在了那株茂盛的石榴花树下。   江成路的身材是如此高大,即便此刻微微伛偻着脊背,微卷的短发依旧托起了许多从高处垂落的榴花。   然而,与火焰一般热烈的榴花截然相反的。是他脸上的表情。   不是喜悦,也不是悲伤,江成路似乎从来没有露出过如此茫然的神色。他低着头,正凝视着石榴树后面的什么东西。   白秀麒也朝着他走了过去,接着发现那并不是一大块青石。   而是一座坟墓。   这是一座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坟墓,算不上高高隆起的土包,包裹着一层厚厚的青草,草上落着火红的榴花。   坟前立着一块石碑,青苔从石碑的脚底下开始蔓延,已经爬进了碑上阴刻着的字迹里。   即便如此,白秀麒还是可以清楚地分辨出墓碑上那寥寥的几个字。   “此生挚爱   白秀麒   之墓”   原来,族谱里没有尽述的故事,结局就在自己的身旁。   白秀麒忽然觉得头有点晕,匆忙间一手扶住墓碑想要稳住。可就在指尖与碑体相触的瞬间,一股更为强烈的晕眩感觉潮水一般铺天盖地的朝他涌来。   …… ……   眼前的现实逐渐转化为虚无,而已经虚无的过往却一点点清晰起来。   天色陡然暗沉了,紫黑色的浓云之中不时穿出刺眼的闪电,空气里的硕大雨滴被闪电所照亮,如同万点流星陨落。   白秀麒瞪大了双眼。   他知道自己正躺在一片泥泞的水坑里,周围潮湿、冰冷……可是他却一动都不能动。   这是什么地方,自己这又是怎么了?   他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忽然听见远天滚过几道闷雷,伴随着地面上一阵急促而仓皇的脚步声。   冒着暴雨有人狂奔而来,却又在离他还有四五步的地方“扑通”一声跪倒下去。   冰冷的水滴,有一点飞溅在了白秀麒的脸上。可是尾随着水滴而来的东西却又是如此温热——   “秀麒……秀麒……”   那个人仓惶地呼唤着,伸手轻轻触摸白秀麒的脸颊,如此小心翼翼、甚至连指尖都带着些轻微的颤抖。   “秀麒……你醒醒,醒醒!你忘了你答应过我,这一世无论如何再不分离的吗?”   陌生的、悲伤的语气,声音却是如此熟悉。   ……是江成路,这个人就是江成路!   “阿江——”   不久之前那种“心疼”的感觉又开始发了疯似地滋长。白秀麒难受得喘不过气来,他想要大声回应。然而此时此刻,不要说是抬手了。他就连一点细碎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又过了一会儿,白秀麒感觉自己被轻轻地抱起。跟着江成路一起摇摇晃晃地转身、摇摇晃晃地向着雨幕深处走去……   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白秀麒的视线从最深沉、悲哀的黑暗中一点点解脱出来。眼前慢慢地变得明亮了,身上潮湿冰冷的感觉也消散殆尽。然而悲伤却经久不散,而且从来没有如此地真实。   他眨了眨眼,看见一朵石榴花无声飘落,落在了面前芳草萋萋的坟冢上。   因为视角的原因,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跌坐在墓碑前的空地上,被一双手臂从后面死死地拥抱着。   是江成路。   “原来。你是我守在这里唯一的理由。”   他紧紧地贴在白秀麒身后,嘴唇贴着白秀麒的耳垂,一边低语一边落下一连串迫不及待的轻吻。   “我一直都在等你,在等你。”   “……”   白秀麒感觉到脖颈有点濡湿。于是他抬起手来,擦拭的却是自己的双眼。   “你等我干什么啊。”   他的嘴角微微抽搐着,最后还是努力地笑了一声:“不是说好了的吗,这一世,就该换我来找你了。”   说着。他就着被江成路拢在怀里的姿势转过身来,主动环住了江成路的脖颈,将人拉低到自己面前,狠狠地吻了上去。   “呵呵……”   缱绻一吻终毕,几乎是嘴唇刚刚分开江成路就笑了起来:“这感觉好奇怪。跟你在你自己的坟墓前面搂搂抱抱的。”   “有什么关系,我都不介意了你还怕个屁。”   白秀麒撇了撇嘴,正准备舔舔嘴唇再来一次的时候,脑袋里有一根筋忽然转了一下,有什么东西豁然开朗了。   “你先闪开一下。”他推了推江成路:“闪开我有重要的事做。”   “有什么事比我更重要的。”   江成路嘟囔了一句,但还是松开了始终紧箍着白秀麒的双臂。   白秀麒转身又蹲到了墓碑前面,试图用手推开墓碑下半部分疯长的苔藓。   “用这个。”   江成路把随身的折刀递了过去,苔藓很快被高效率的刮掉了不少,隐约可以看见下面还有文字。   “现在我们可以知道你以前叫什么了。”白秀麒扭头对着江成路笑:“无论好听不好听,都不许不认。”   “认,叫什么我都认。”江成路从善如流:“就算是叫李莲英我都认。”   说话间,白秀麒已经三两下把苔藓刮得差不多了,摸着笔画开始念。   “两个字的名字……下面那个好像是个复习的复。”   “还好不是三个字。”江成路继续开着自己从书上看来的玩笑:“慕容复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白秀麒没有搭理他的调侃,因为复字上面的那个字比较复杂,而且貌似并不经常使用。   “……好像是个敖字。”他最终得出结论:“你以前的名字叫敖复?”   “的确不够好听。”江成路摇了摇头,“我听说那个时代的人好像挺喜欢以某君彼此称呼的,那么你应该怎么叫我?”   “敖复君?”白秀麒愣愣地喊了出来。   “还带个姓氏,怎么这么生分!”江成路抗议。   于是白秀麒又愣愣地改了一改:“那……复君?”   “诶,这就对啦!”   奸计得逞,江成路连忙应声,同时鸡贼地回了一句:“我是你的夫君,那你就是我的白娘子喽。”   白秀麒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   “胡说什么啊,正经算起来倒是你,应该和白娘子有点亲戚关系吧?!”   ps:1这段内容有史料参照,但与特定人物无关。他们并没有完全回忆起上一世的全部内容。记忆就好像内存,关机之后内存理论上就清空了。只有储存在硬盘(灵魂)里的重要信息才能几世保存,什么信息储存在灵魂里,就要看机缘巧合和个人的选择了。 ☆、第七十五章 云从龙   “我和白娘子,亲戚?”江成路有点跟不上白秀麒的思路了:“哪儿跟哪儿啊?”   白秀麒却理直气壮地瞪了他一眼:“你没有听说过一句成语,叫龙蛇混杂吗?”   “听过,怎么啦?”江成路揉揉鼻子,一脸无辜。   “少装蒜了,你的姓氏已经无情地出卖了你自己。”   白秀麒直视着江成路的双眼:“就连我这种普通人都知道,神话里面有且只有一个敖姓家族声名显赫,那就是四海龙王!”   “那又怎么了……”   江成路无语,依旧揉着鼻子无辜地看着白秀麒。   对于自己的这个判断,白秀麒原本是信心满满的。可他现在看到江成路这一脸无辜,也不免狐疑起来:“怎么,你不承认?刚才不是还说要给我看真身的吗?”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忽然又皱起眉头:“难道说……其实你根本就不是立石碑的这个敖复?”   “拜托讲点道理,你的逻辑有硬伤啊小白。”   江成路连忙伸手做投降状:“姓敖的就一定是龙王一脉的了?姓李的也不一定就是李唐皇室之后吧!再说了,我就算在这里干说我是龙,你就真的敢信?”   “就你现在的表现来看,半信半疑。”   白秀麒摇摇头:“所以我要看你的真身。”   江成路不急着回答,反倒直视着白秀麒的双眼:“如果我真不是立下这块碑的敖复怎么办?”   白秀麒也坚定地回望着他:“那我也不是埋葬在这里的白秀麒。”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想看我就给你看。”   江成路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宠溺表情:“不过,在变化之前,我还有一个故事要说给你听。”   “什么故事?”   “春秋战国的时候,有一个名叫复姓叶阳、双名子高的男人,他特别喜欢龙。身上配着龙形的带钩,酒杯和房间的装饰上到处都是龙。天上的龙王以为他是一个龙族的真爱粉,于是特地下凡来到叶阳家。想要给这位粉头儿一个惊喜……”   “停!”   白秀麒忍不住打算了江成路的絮叨:“你说这个叶龙好龙的故事干什么?”   “干什么?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江成路又露出了刚才那种无辜的眼神,甚至还主动捧起了白秀麒的右手:“许仙和白素贞这么恩爱。他还不是在看见了大蛇之后吓得躲进了法海的怀里?你看你那么怕蛇,如果也跟叶公、许仙一样嫌弃我,那我一定会心碎至死的。”   “心碎致死?你是龙,又不是翻车鱼。”   白秀麒一脸嫌弃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再说了,你就是你,就算你是一块肥皂、一根香肠,或者是一只垃圾桶。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   “……不得不说,作为一条龙,跟那些东西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江成路都不知道应该是感动还是感慨了。他左右张望了一阵,迈开长腿往院子的中央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扭头朝白秀麒示意。   “一会儿动静可能比较大,你就站那儿不要动,穿好雨衣。”   白秀麒还没有来得及问干嘛要穿雨衣,就发现自己的视线已经开始了模糊——   就好像头顶上那一大朵山帽云忽然掉下来了似的,院子里的白雾越来越浓。甚至能够感觉到空气中的水汽一粒一粒撞击在皮肤上。   气温也在逐渐地下降,冷热空气流动形成的风卷起一阵草木的清香。   白秀麒已经彻底看不见江成路的身影了,但是冥冥之中,他知道江成路就在自己的面前。   风从虎、云从龙……眼前的云雾就是因为感知到了龙气而来。   白秀麒忽然听见云雾深处传来一阵清脆的声音。   很难形容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动静,有点像是编磬在高堂上鸣响。又像是海潮冲刷着岸边贝类和珊瑚的脆音。   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点点地抬头,白秀麒发现天上开始落雨了。起初只是一滴两滴,但很快就密急起来,打得他头顶的石榴花树扑簌簌摇摆。   白秀麒这才开始懊悔没有听江成路的话穿上雨衣。   他正想着要不要转身先回屋里再说,这时候面前的云雾忽然被撕裂了一道大口,呼呼风声之中,一只巨大的银色龙爪朝着他探了过来。   “——!”   说绝对不惊讶那是不可能的,不过在白秀麒做出反应之前,那巨大的龙爪已经在他的头顶上悬停了下来。   白秀麒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向上看。银龙的五爪像鹰趾那样锋利微曲,如大漠弯刀一般寒光凛凛。   然而,如此巨大的、凶器一般的巨灵之爪,此刻却正温柔地舒展着,替白秀麒挡住从天而降的绵密雨丝。   “我不是让你穿上雨衣吗?”   江成路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白秀麒听见刚才那阵清脆的声音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他陡然打了一个寒噤,忽然意识到那是龙鳞相互摩擦所发出的声响。   云雾再度向着两边分开,这一次出现的是硕大而威严的龙首。   “小白,这就是我。”   巨龙用他明亮的金色眼眸凝视着白秀麒,银色的胡须和鬃毛在微风里上下飘动着。   “没有吓到你吧?”   白秀麒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举起手来,并拢食指和中指,用力戳了戳巨龙的爪心。   “居然是软的。”   “不仅是软的,而且还会痒!别闹。”   江成路微微地收拢了一下爪子以示威胁,又主动把大脑袋往白秀麒面前一凑。   “问你呢,害怕吗?”   “……”   白秀麒看看江成路那比自己手掌还大的金色眼眸,再看看它说话时若隐若现的那几颗尖利的大牙,最后伸手拽了拽江成路的鬃须,示意巨龙把头低一低。   巨龙温驯地照着做了。刚一低头就感觉到下巴上被白秀麒啄了一口。   “我怕啊,怕你就这么飞走了。”   “哈哈哈……”   巨龙忽然发出一连串笑声,从嘴里喷出的气流吹得白秀麒差点一个趔趄。   “亏我还担心你会接受不了我这个样子。原来你的口味这么重!放心啦,放心啦!”   “……”   白秀麒忽然觉得自己这么坦率还真是失策。不过亲了就亲了,偶尔让这家伙得意一阵子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害处。   按照江成路的话说,真龙一族往往伴随着风云而至,所以现出真身的时间以及地点都必须严格控制,以免“淫雨霏霏,连月不开”,发生《岳阳楼记》里面的情况。   正说着。白秀麒就发现挡在自己头顶上的龙爪不见了,不一会儿人形的江成路就从云雾深处走了回来。湿透了的上衣紧贴在胸膛上,勾勒出难得一见的胸腹肌线条。   “怎么样?”他还故意朝着白秀麒张开双臂:“还满意你所看到的吗?”   白秀麒咧嘴一笑:“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东海小白龙,唐僧的胯下坐骑。”   “我书读得少你别骗我。那哥们儿明明叫敖烈。”   江成路一边笑着一边走过来,贴到白秀麒的耳根子边上:“再说了,今天晚上谁是谁的胯下坐骑还不一定呢。”   “你可以试试。”白秀麒不甘示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驯龙高手。”   山上的雨,一旦开始下了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歇。江成路推着白秀麒回到屋子里面,又找来旧书生了一堆火烤干身上的衣物。   两个人都脱得跟要下河游泳似的。江成路还不怀好意地一直往白秀麒这边蹭。为了避免擦枪走火,白秀麒先是把那半截追电剑从包里拿出来搁在两个人之间,接着开始梳理这一路上得到的诸多信息与线索。   当然,最让他感兴趣的,还是萦绕在江成路身上的云遮雾罩。   “白蛟管你叫府君。府君府君……你这个君的府究竟在什么地方?”   还没等江成路开口,白秀麒又自顾自地接着说下去。   “你姓敖,又是龙,摆明了和四海龙王有姻亲关系。而这浮戏山里头,传说中不正有一个东海龙王的近亲吗?”   “你是说山下的那个龙泓洞?”江成路终于有机会插嘴:“我就是住在那个洞子里的老龙?”   白秀麒点点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条龙可是堂堂一江之主。这样想起来,你现在的名字叫江成路——从前的江,现在成了马路,不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吗?”   “……也对哦。”江成路摸了摸下巴:“好,我就是江神府君龙王大人,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有什么好愉快的啊!”   白秀麒哭笑不得:“你也不想想,你堂堂一个府君大人,是怎么会落到现在这步田地的。还有,那日本人的地图上为什么会标记着你的洞府?”   “其实答案已经挺明显了,不是吗?”   江成路反过来让白秀麒先安静听自己说。   “那些日本兵很可能就是冲着我来的。还记得信封里的那张合影照片吧?我猜,有我的那个版本应该是拍摄的原始样本。但是爱晚轩善会的人却制作了另外一个没有我的版本的合影,并将之公诸于众,为得就是隐瞒我的身份。可是……”   “可是阴错阳差之间,日军却拿到了真正的照片,继而引发了对于你身份的猜疑。原本的保护反而成为了破绽。”白秀麒接着他的话往下假设:“可是他们找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偷猎者去找藏羚羊,还能为了什么?”江成路苦笑一声:“总不会是为了找我要签名吧。”   “不论他们有什么居心,不过还好,你安然无恙。” 白秀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七十多年了,无论当年发生过什么,都已经过去。”   “是啊,都过去了。”江成路也叹息:“不管怎么样,现在我和你还是在一起,这原本应该是最大的奢求了。” ☆、第七十六章 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山上的雨虽然时大时小,但并没有要停歇的意思。转眼间天色已经昏暗,如果再不抓紧时间下山,恐怕就得在这荒郊野外将就上一夜了。   念着明天就是搬家的好日子,怎么得也得再和玄井公寓里的各位意思意思聚一聚,白秀麒提出还是趁早下山。而江成路心里头也有着自己的小算盘,于是两个人熄灭了火堆,套上雨衣就站在了屋檐底下。   下午五点的大雨中,四周围已经开始蒙上一层灰黑色,破败的亭台楼阁、丛生的荒草丛,全都释放出了阴森诡异的气息。   白秀麒打了一个寒噤,正想催促着江成路快点走,却看见阿江仰着脑袋,皱着眉头一动不动看着远处。   “看,那里有光。”他说,“是我之前撒在龙泓洞里的粉末发出来的光。”   白秀麒当然还记得那种神奇的染色粉末,这意味着龙泓洞里的山泉和山顶上的某处是相通的。更大胆地进行猜测——道观与龙泓洞之前,很可能还有着什么内在联系。   “走,过去看看。”   他跟着江成路走进雨里,很快发现鹅卵石小径上的水流开始莹莹发亮。他们顺着亮光溯源而上,一路穿过两三近小院落,来到了道观的前殿。   “这里是怎么回事……”   这是白秀麒此生第一次目睹轰炸之后遗留下的残骸。   砖木结构的道观正殿被炸塌陷,地面刨出了一个巨大的弹坑。弹坑的周围,粗大的古树东倒西歪地倒伏在地面上。有一些仍旧顽强地存活着,有一些早就只剩下一段残骸。   发出白光的水流正是从这些老树之间流淌出来的,仔细寻找之后,白秀麒发现那居然又是一口井。   与之前在后山发现的七星井不同,道观前殿的这口井宽大低矮,井圈上面并没有留下井绳的勒痕,看起来很可能并不是日常使用的。   这不是一口旱井,梅雨季节连日来的降雨让水位暴涨。发光的地下水正源源不断地从井口满溢而出。   “两口井,一个有泉水的山洞……”江成路摸着下巴开始琢磨:“我有点明白洋鬼子那张地图上的标记是什么意思了。”   “我认为,这些地方都是彼此相连的水道。水道在浮戏山里纵横交错,然后通向一个目的地。”白秀麒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那些日本兵,他们想要通过这些水道,进入他们真正想要去的地方。”   “我家。”江成路帮他补完了这句话:“说来说去,还是想找我要签名。”   “不知道他们要到没有。”白秀麒皱眉深思:“一般说来,龙君的水府里面经常会有很多宝贝。如果都被他们抢走了的话……”   “哎,光想有什么用?”江成路拍了拍白秀麒的肩膀,又比了比井里头:“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去里面看看?”   “现在?”白秀麒愕然。   虽说他吞下了龙魄。不会再有溺死的危险。但是在夜里面潜入深井,白秀麒承认自己还没有做好这种心理准备。   最后两个人一致决定,差不多等到梅雨季节结束之后,再继续才会比较合适。   ——————————————————————   晚上七点左右。两个人总算是沿着原路返回到了山脚下。   刚离开青石小路,小雨说停就停。再回头,原来雨云只盖住了浮戏山的部分,远远看过来的感觉一定非常奇妙。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白秀麒忽然想起了这样一句古话。   回到玄井公寓的时候,上上下下的魂火已经点亮,原本冷清的巨大建筑物顿时有了一种热闹的错觉。   两个人随便对付了几口晚饭,江城路一边提醒着澡堂子要断水一边就要起身去准备洗漱用具,却被白秀麒一把按住了肩膀。   “别急。想不想换个地方洗澡?”   江城路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你是说隔壁?”   “狐狸给我装了按摩浴缸,一边洗澡还能一边看风景。”白秀麒比了一个手势:“赞。”   “可是新房子没有开过灶放过鞭炮,住进去不太好啊。”江城路却有点犹豫:“不太吉利……”   “这是封建迷信!你搬进这间破屋子里的时候放过鞭炮吗?”白秀麒严肃地批评道:“我爬了一天的山,现在腰酸背痛的。不仅要泡澡,今晚上还就睡在那边了,来不来随便你啊。”   说着转身就要往门外走。   倒也真是凑巧了,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屋里头用来垫门板的那堆书籍又“哗”地一声崩塌下来,门板跟雪橇似地一路滑到了江城路的脚边上。   “来来来,当然来,跪求白大大收留。”   说是收留,可是如此大牌的客人还真不多见。   浴缸里放着水,白秀麒忙着收拾卧室里的床单和被罩。江成路赖在沙发上假寐,可是洗澡水刚放满,他就嗖地一声从沙发上弹跳起来,一路脱着衣服最后一个猛子扎进了浴缸里。   “舒服——”   带着淡淡柚叶香气的热水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驱散山上残留的寒意。江城路开心得拍了几下水面,又试图把脑袋潜进水底,试着吐泡泡。   当白秀麒从隔壁把自己的换洗衣服拿过来的时候,打开浴室的门正好看见这一幕。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拉上门准备原路返回。   “别走别走!”   江成路这才急着从水里面钻出来,一脚跨出浴缸,一手拽住了白秀麒的衣角:“我这是给你试试水温。还有你的浴缸里忘记加防滑垫了,不过没关系,有我扶着没事,你来吧!”   白秀麒被他一把拽住,动弹不得,只能扭头瞪眼:“……简直厚颜无耻。”   “呵呵,无耻儿童性福多啊。”   江成路还是没脸没皮地笑着,像水怪一样成功地将白秀麒拽进了浴缸里。而几乎就在落水的一瞬间,白秀麒就反守为攻,扼着江成路的脖颈翻身压在了他的身上。   “不记得我说过的话了吗?”   居高临下的白秀麒一手将打湿的刘海拢向脑后:“今晚上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驯龙高手。”   “我好怕怕唷。”江成路浮夸的表演着。右手却潜在水下不怀好意地拍了拍白秀麒的屁股:“你不怕疼了?”   “我当然怕。”   白秀麒倒是十分坦诚:“可比起你在山上守着坟墓的那几十年,这点儿疼痛又算得了什么?”   “……你真是……”   这下轮到江成路哑口无言,他就这么呆了几秒钟,忽然伸出双手紧紧地搂住了白秀麒,死死地往自己怀中按去。   没有甜言蜜语,没有狎昵亲腻,有得只是安静却热切的拥抱,宛如可以一直持续到世界的尽头。   这天夜里,真正的梅雨还是造访了九里槐一带的土地。   起初的雨声绵密,宛若恋人之间的悄声细语。带着让人面红心跳的潮湿和闷热。辗转反侧之间。雨声渐起。水滴敲打着花草与枝叶,羞怯地舒展着新生的绿意。   待到*浓时,涓滴细流汇聚成了淙淙甘泉,贴着玻璃、墙壁、贴着人的肌肤和脊背流淌下来……全世界都在扑簌簌跳舞一般抖动着。发出欢喜声,叹息声,发出情到浓时,深深相爱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耳边的雨声远去复又响起,白秀麒动了动眼皮,不情愿地睁开了一条缝儿。   周围当然是一片漆黑,然而黑暗中却有微弱的光亮传来。   他扭过头,看见身边不远处是一扇落地玻璃大窗。窗户的外面是一望无际的雨中菜地,好像无波无澜、凝固的海洋。   身体里的各种感觉正在一点一点地苏醒——甜蜜、疲惫、饕足,却意外地没有酸胀或者痛楚。   白秀麒转动了一下身体,他感觉到脊背下方不再是门板的坚硬。与此同时,一双强有力的手臂正半束缚性质地将他圈在怀里。   刚才几个小时里颠颠倒倒的画面。正在被彼此相贴的体温一点点地唤醒。江成路的皮肤还是微凉的,不过现在摸上去的感觉还不错。   是的,“还不错”的不仅仅只有这一点。   事实上,从摔进浴缸一直到被半拖半抱到这张chuang上,这中间的感觉都“还不错”。   江成路这家伙一定是在背地里做过功课了——一想着他一脸“本大爷怎么可能不行”的表情偷偷地上网去查那些有的没的东西,白秀麒就觉得有点好笑。   看起来明天可以适当地鼓励一下。   他正想到这里,黑暗中的床头柜上忽然亮了起来,是手机发出了振铃声。   害怕吵醒了江成路,白秀麒手忙脚乱地抓过手机来一看,是老家的坟亲如约发送过来的家谱照片。   有关于前世的介绍,刚才在山上的时候白秀麒就已经听了个七七八八,现在再看也没有太多的特殊之处。倒是有一样夹在族谱里面的东西,着实让白秀麒深感意外。   那又是一张黑白照片,却不再是群像式的大合集——身着中古袍衫的白秀麒与江成路相视而笑,在他们中间,一个六七岁的男孩紧紧地抓着白秀麒的手指,一脸警惕地仰头盯着江成路。   难道说,这个男孩就是……   白秀麒心中咯噔一下,接着发现下一张图片就是这张照片的背面。   泛黄发霉的照片纸上,是几行刚正有力的蓝黑色字迹——   “汝负我命,我还汝债,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生死。”   “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第七十七章 他竟然也死了   “这一段话,出自《楞严经》……”   白秀麒对佛学并没有特别的研究,但是他却认得这两句话,并且记得它们的出处。原因无他——他的祖父白沭很喜欢这句话,甚至将它雕刻在了一枚印章的侧面。   白秀麒从来都没有细想过这句话的含义,可如今却越看越像是意有所指。   很显然,祖父知道很多事,关于自己和江成路的前世,关于自己的转生和江成路的苦守。那么他继续为这一世的自己取名叫白秀麒,是不是也期待着有照一日自己与江成路还有再续前缘的一天?   他叹了一口气重新躺回到床上,一手还在滑动屏幕浏览着照片,忽然间手机就被身旁的人给夺走了。   “大半夜不睡觉,干什么呢?”   江成路把脑袋凑了过来。因为刚洗过头就睡觉的缘故,头发胡乱地卷翘着,显得孩子般的可笑。   白秀麒干脆把手机里的照片一张张点给他看,当看见那张合影的时候,江成路也露出了感叹的表情。   “昔日的小小少年,摇身一变居然成了一个白胡子老头,岁月真是不饶人那!”   是啊,时间才是人类最大的宿敌。   白秀麒在心里点着头。他看着照片,思绪却早已经飞远。过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   “江成路。”   他郑重地喊出了枕边人的名字:“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见他口气严肃,江成路也支起脑袋来回望着他。   白秀麒伸手替他拨开遮住眼睛的乱发。   “如果有一天,我老去甚至死亡,希望你能够建造一个壶天把我收藏起来。我愿意在那里等待,等到天人五衰,等到连你也不得不重入轮回,我们就一起投胎,千世万世也好,不再分开。”   “……好。”   江成路的双眼在暗夜里微微地明亮着。   “只要这是你真心的愿望。”   ——————————————————————   梅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直到第二天的早上才勉强停歇。   白秀麒醒来的时候才发现。昨天晚上的胡闹过后,趁自己熟睡的时候江成路居然还更换了被单——现在他正躺在羯鼓精赠送的那床百子图上面,做子孙满堂状,感觉相当微妙。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一阵香味飘飘悠悠地从不远处传过来,伴随着一阵脚步声。   “醒了啊。”   江成路端着个托盘走了过来,清粥小菜,清清爽爽:“新家第一餐,附带客房服务。”   “搞什么有的没的,肉麻当有趣。”   明明很开心。但白秀麒还是忍不住嘟囔:“还不是一样要起来洗漱……”   说着。他就掀开被子起身下地。江成路夸张地放下手里的托盘过来扶。还用一种充满了期待的眼神默默地看着他。   “……”   白秀麒当然知道这种眼神意味着什么,纠结了一秒钟还是伸出手来摸了摸江成路的头:“比上次好多了,我没事。”   “顾客的满意就是我的追求。”江成路握拳,又指着自己的脸颊:“亲。记得给个好评哟。”   “给你妹。”白秀麒忍不住又要戳他:“记住,你这家淘宝店只能有我一个顾客。”   “是是。过去未来上天入地都只有你一个。”   江成路咧嘴傻笑着,接着又想起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哦对了,陶川刚才来消息,说蒋超找到了。”   “绑架犯要求赎金了?”   “没有。找到的是尸体,大卸八块还放在地上晾干了。”   与苏雪和王题一样,蒋超的尸体也是在一个偏僻的桥洞下面被人发现的。而且由于梅雨季节天气潮热,尸体已经发生了严重的*,这才引发了路人的关注。   介于尸体的*程度。法医鉴定蒋超的死亡时间应该不迟于他被绑架的次日,也就是说,绑架犯很可能在得手的同时就已经将人给弄死了。   “有一个细节让警察产生了怀疑。”   江成路继续转述着陶川的话:“一般来说,凶手进行分尸的目的主要有两个:要么为了便于藏匿尸体,逃避罪责;要么为了泄愤。故意展示受害者的惨状。比如之前苏雪的分尸案,从得到第一块尸块直到确认死者是苏雪,其中花了不少时间。但是蒋超的这次分尸案却有很大的不同。”   首先,因为李坤的证词和监控录像的证据,绑架蒋超的凶徒身份已经基本锁定了。警方早就已经展开了对他的追踪,分尸和弃尸已经无法为凶手争取到逃脱的时间。   其次,如果凶手真的想要通过分尸这个手段来达到报复,那么他也没有必要将尸体藏匿这许多天之后,又找一个偏僻的地方进行丢弃。   所以说,这分尸和抛尸的意义究竟何在?   “人有的时候做事情,并不是完全逻辑和理性的。或许所谓理性的分析,反倒是在给自己设下陷阱。”   听完所有转述,白秀麒皱着眉头陷入思索:“比如说,万一凶手是个疯子,正常人还能够揣摩他的意图和动向吗?”   “普通人也许不可以,但是我相信凡事都有因果联系,或许心理学专家可以解读。”   “那就留给专家去思考吧。”白秀麒笑了笑:“对了,今天我想请大家到这里来吃顿饭。”   江成路立刻咋舌:“你这客请得也太频繁了吧?!我根本就来不及准备。”   “你放心,没有让你准备。”   白秀麒示意他稍安勿躁,又掏出了自己的笔记本:“还记得之前阿涂给我看的购物网站吗?我发现那上头什么东西都有,还有网络订餐服务。所以昨天就下了单,让傍晚的时候把成品送货上门。”   “哈?你在那网站上点了餐?”江成路顿时有点哭笑不得:“那你有没有发现,网站上的菜都标注着配料?就算是最普通的番茄炒蛋也未必就是你们人类吃的那种番茄和那种鸡蛋……”   “放心吧,都跟你混了这么久,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白秀麒拍了拍江成路的肩膀:“一会儿陪我去请大家伙儿。”   狐狸装修队的进程,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所以这会儿听说白秀麒要搬家,不仅欣然答应赴约。而且还拿出了早就准备好了的礼物。   当然,在邀请这些新邻居的同时,白秀麒也没有忘记自己的老朋友——   接到了电话的李坤显得异常兴奋,当然他的兴奋基本上与白秀麒的搬家无关。   “你听说了吗听说了吗?蒋超的尸体被人发现了!又死一个,太刺激了!”   虽然这么说的确有点不厚道,但是朋友之间说话随便一点也没有必要上纲上线的。白秀麒只是冷笑了一声,问他:“怎么,人家死了又关你什么事儿了?”   “事儿大着去了!”   电话那头的李坤似乎掰着手指头:“四家!今天早上消息一出来,四家媒体哭着喊着要求采访我啊。”   “你接受了?”   “不,都给拒了。”李坤的回答有点出人意料:“上次的事儿闹出来之后。我老爹这边怒了。说不许我再跟媒体接触。”   活该。   白秀麒在心里给李坤的老爹点了个赞。又问:“那我今晚上正式搬家,请你吃饭你来不来?”   “来,当然来!”李坤满口答应:“正好这几天没事闷得慌,那我现在就出发咯。”   “等等。”白秀麒又想起了重要的事:“来的路上去一趟玉脍楼帮我打包一个鸭、一个鱼。再随便来点荤素。刚才上网点错了几个菜,悄悄地交给我,不许让江成路看见!”   ————————————————————————   将重要的任务派给李坤之后,关于晚餐的事儿白秀麒总算是暂时性地摆平了。   江成路没事儿又跑去巡视公寓的角角落落,家里头倒是难得地安静下来,但或许是由于梅雨天潮湿闷热的缘故,白秀麒却总是觉得心神不宁。   他拿出从浮戏山的井里头找出来的那把残剑仔细擦拭,越看越觉得这把剑有点眼熟。接着又回想起昨天在山上自己拿着它大战怪尸时的场面,古怪中又觉得有点好笑。   说也奇怪。昨天吃过晚饭之后,江成路也说要耍耍这把剑,可是随便他怎么摆弄,就是没有那种“人剑合一”的奇妙感觉。最后江成路不得不得出结论,说这把剑必然曾经是白秀麒一人的专有之物。   这个判断倒是让白秀麒又想起了另外一个细节。   昨天晚上传来的家谱中还有一段这样的记载。说加入了爱晚轩金石书画善会之后的白秀麒,逐渐淡出了家族的丝绸锦缎生意,开始在国内各处游历。他与人结伴,实地探查那些不为人所知,或是正在遭受盗掘侵害的历史遗存,测绘记录、留下珍贵的相片资料。甚至也曾经与居心叵测的所谓“异国探险家”对峙数日,看着对方带着切割工具与化学药品悻悻而归。   但后来,由于兵燹肆虐,他不得不返回家乡,但依旧留意着市面上不断流出的文物字画。一有流出,不惜重金收购,以避免它们最终流向海外1。   可是,所有这些他收购的珍宝却在白秀麒“失踪”之后,同样悄然消失了。没有一丝记录可供追踪,更没有任何一件物品再现世间。   也许,这把绝电剑就是唯一的例外。   白秀麒抚摸着剑身,看着那亮紫色的光点追逐着他的指尖,好像蝴蝶蹁跹起舞。他知道这绝对不是一把普通的宝剑,然而它的背后究竟又藏着什么样的谜团?   “在我和江成路的身上,究竟还藏着几重不为人所知的秘密?”   这似乎是白秀麒有生以来头一遭产生出这样的疑惑。   ps:1此处有史实参考,但不对应任何实际历史人物。 ☆、第七十八章 黑暗中的陷阱   午后,湿热的空气笼罩在皮肤上,黏腻得简直叫人要发狂。   将仅仅开始构图的画作搁置在一旁,白秀麒心神不宁地低头看了看时间——明明才下午三点左右,可是窗外已经阴云密布。天空里很明显地憋着一股水汽,好像泫然欲泣的婴儿,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嚎啕大哭起来。   出门巡视的江成路中途回来吃了一顿中饭。还说西栋的顶楼发现一处漏水点,现在要去紧急修补。   白秀麒顺便和他说今晚上李坤也要过来,江成路一拍大腿,说这次见了面可得提醒他把上次闯祸的维修费给掏出来。   这样子交代完大约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左右,李坤突然打了一个电话过来。   难道说是要点的菜没有货了?   白秀麒实在想不出李坤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决定先接起电话再说。   “喂?干嘛?”   “……”   电话里先是一秒钟左右的安静,然后才传过来李坤故意压低了嗓门儿的声音。   “嘘——小声点!我现在就在玄井公寓的外头。”   “在外头干嘛还不进来?”白秀麒感到莫名其妙:“难道江成路在门口?可别给他看到你带的菜!”   “不是,不是江成路。而是那个人……那个杀人犯!”   李坤的声音带着一丝明显的颤抖:“你先听我说,我现在就躲在公寓对面那个废弃的地下通道里头。你可以可以出来接我一下?我怕我带的菜太香,被那家伙闻到了就完蛋啦!”   菜太香,这算是什么理由?   白秀麒不得不怀疑李坤是不是又在开玩笑。   “既然这样,那你等等,我先报警。”   “别!别别别!”   李坤果然叫了起来:“其实……我是怕我看错了。那人一路从九里槐跟着我过来,手里还扛着一把锄头,我觉得害怕。”   这附近都是菜地,九里槐的菜农扛着锄头过来整地,究竟有什么好奇怪的!   白秀麒忍住了想要吐槽的念头,好好地问道:“你小子不是有车吗?怎么会从九里槐那边过来?”   李坤一说肚子里还有气呢:“不是你请客吃饭吗?我怕喝多了不能开车。又不敢再找代驾,干脆打车过来的!没想到那司机把我撂九里槐就走人了!哎哟我的手,你叫我买的菜可真沉……”   白秀麒忍不住打断他:“你该不会是嫌东西重所以才叫我来接的吧?”   “哎哟我说你就过来接我一下会死吗?冰糖肘子好大一个,哎哟我的腰、我的手……”   电话那头的李坤好像也觉得自己的说法站不住脚,干脆改成了胡搅蛮缠。   说也凑巧,就在他们打电话的当口上,阴沉沉的天总算是挤下了几滴雨水。   这下子李坤叫唤得更凶了,说得尽是一些“没有带雨伞要被淋成落汤鸡了”,“回去生病又要被老爹禁足”之类的蠢话。   白秀麒也知道这家伙有点儿少爷脾气,想想也就这么几步路的距离。于是爽快地说了句“你等着”。就抓起钥匙和雨伞出了门。   因为走得匆忙。他并没有发现,被搁在沙发上的绝电剑正在放出不同寻常的黑紫色闪光。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江成路今天也有一点心神不宁。   是因为梅雨的影响吗?他一边往漏雨的天花板上钉防雨布,一边怏怏地想着。   说来奇怪,活了这么许多年。他很少会受到外界的负面影响。潮湿的环境对于身为真龙的他来说,当然也算不上什么。那么,是因为和白秀麒待久了的原因吗?被多愁善感的人类给同化了什么的。   江成路发出一声轻笑,差点把咬在嘴角上的钉子给吞了下去。   白秀麒啊白秀麒,俺老龙这辈子可算是着了你的道儿了,不行,必须叫你负责到底。   说着,他又打下了一颗钉子,深深地。楔入到这座老旧公寓的骨髓里。   就在江成路修补好这个漏水点的同时,他也接到了一个电话。   一个让他忽然让他更加心神不宁的来电。   电话是陶川打过来的。惜墨如金的这个家伙,就算是面对着韦香荼都不一定能说出几句完整的话来,今天却一口气给江成路打了两个电话。显而易见,情况有点特殊。   “昨天晚上。绑架蒋超的那个家伙也被找到了。”   发现绑架犯的地点,距离发现蒋超尸块的地点并不远,事实上就是同一条河流的上下游。绑架犯被卡在桥墩与河岸的夹角里头,捞起来的时候当然早就没有了呼吸。   “等一等!”   江成路觉察到了一丝吊诡:“既然绑架犯的尸体是昨天晚上被发现的,那么你今天早上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为什么只字不提?”   “因为那个时候我们还不知道这个家伙就是绑架犯。”陶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正确地说,我们甚至不知道那个绑架犯不是个人类。”   被警察从桥墩与河岸之间捞起来的,是一条大蟒蛇。   当地村民报案的时候,说的是看见一个蛇头在岸边若隐若现的,结果捞上来一看——三米长的一条缅甸蟒。   由于这种蟒蛇并不是江南地带的原生物种,所以捞蛇的警察原本以为又是谁家不负责任的主人丢弃了宠物的尸体,甚至还有电视台的人过来报道这一则奇闻异事。   蟒蛇的尸体被自然博物馆的人要了去准备做成标本,事情原本也就这么了结了。却没想到当天晚上110就接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报警电话,说看了午夜10点晚间新闻,一口咬定上了电视的那只大蟒蛇就是绑架蒋超的真凶。   110接线员是个有着丰富被骚扰经验的普通人,像那种夜深人静的时候,就经常会有喝醉酒的醉汉打进电话来进行骚扰。虽说电话对面的这个青年听上去口齿清楚并且神智清醒,但是再清醒的人说出那种话来,也都会被认定为精神有问题。   最后,接线员并没有针对这个电话发出派警单。这天上午交接班的时候,所有前一天没有处置的奇怪警情重新汇总到陶川所在的部门。经过专业人士的二次甄别。这条电话引起了特殊警察的主意。   “上午九点左右,我们的人向报警的手机打去电话,听到的却是关机的提示音。与此同时,另外一队人赶往自然博物馆,将那条巨蟒的尸体扣下,并且就地进行检查和解剖。”   “像蟒蛇这样精怪,死后除了体型和色泽略有异常之外,乍看之下和普通的动物没有什么区别。”江成路不知不觉皱起了眉头:“除了……”   “除了它会有内丹。”陶川将他要说的话补充完整:“不过很可惜,那条蟒蛇没有内丹。也许是被人拿走了,总之初步检验的结果。就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大蛇。”   “……”   陶川的话让江成路有些不耐烦起来:“究竟是什么理由让你找到我这里来的。快点直说吧。”   电话那头的陶川停顿了两秒钟。   “我们在蟒蛇的肚子里发现了一根手指。一根人类的手指。我们刚刚拿他和本案有关人员的dna进行了比对。”   “谁的?”江成路深吸了一口气。隐约觉得事情不妙了。   果然,陶川报出了一个他和白秀麒都认识的人。   ——————————————————————   白秀麒撑着雨伞走出了玄井公寓。   头顶上浓云密布,而云朵外的远天却又透出光亮来,看着就像是一颗黑白分明的巨大眼球。因为窥见了人世间的悲苦而落泪。   李坤所说的地铁过道就在不远的街对面,布满尘土的入口处被雨水打湿,已经变得泥泞不堪。白秀麒站在入口处向下望,底下是一团昏暗,一时间无法看清是否有人躲藏。   李坤干嘛要躲到这种地方?   白秀麒心里打了一个疙瘩,正想着还是别下去了,突然就听见地道里传出来一阵塑料袋的窸窸窣窣声响,紧接着就是李坤神经兮兮的询问声。   “……是白秀麒吗?”   “是我。”听见声音的白秀麒停下了脚步:“我来了,你快点上来跟我回去。”   “不行!”李坤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焦急:“这里还有个人。晕了,我一个人弄个不上去。”   “谁?怎么会在那里的?!”   “哎,这真是一言难尽。”   李坤叹了口气,紧接着取出手机打开了照明功能。手机的相机闪光灯虽然比不上一般的电筒,但总算是可以勉强照出他自己和那个躺在他脚边上的人。   “……恭平?!”白秀麒瞪大了眼睛。   作为一名画家。白秀麒向来对于自己辨识人脸的水平相当有自信。现在仰躺在李坤脚边上的青年,显然就是那天凌晨乐曜春带他去的那家珠宝批发店老板的儿子,也就是女演员苏雪的替身演员。   可是他不是在几天前就不辞而别了吗?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白秀麒心里顿时浮起了一连串的问号。但是他并没有继续深入思索。   李坤还在不停地叫唤着,被他催促得不耐烦起来,白秀麒终于决定下去帮忙,先将人抬出来再说。   于是,他三步并做两步地跑了下去,直到自己也被地道里的黑暗所包围的时候,这才恍惚想起当年小红姑娘就是在这里被奸人所害。   想到这里,白秀麒的心中不免有些发憷。为了壮胆,他开始催促李坤快点帮忙抬起失去意识的龚平。   然而,白秀麒却并没有等到李坤的回答。 ☆、第七十九章 最后一次喊你的名字   “怎么会……怎可能?!”   江成路握着手机的手上,青筋隐约浮现,同样紧张的还有他脸上的表情。   “dna检测的结果是不会说谎的。”   电话对面,陶川的声音依旧保持着冷静:“那根手指就是李坤的。我们从他的口腔采集过dna样本,测试结果一个小时前刚刚出来,绝对不会有错。但是之前在医院检查的时候,李坤并没有断指。”   “白秀麒请了李坤今晚上来吃饭!”   说完这句话,江成路只对陶川喊了一句“快到玄井公寓来”就匆忙挂了电话。   他丢下工具快步跑到走廊边上,对着东栋的二层高声喊道:“小白——!”   声音在空旷的院子里回荡,却没有传来他期待中的回应。   人不在?睡着了?还是新房间的隔音性太好?   江成路又迅速拨打了白秀麒的手机号码,几声提示音过后,传来的竟然是“对方已关机”的自动回复。   不对劲!江成路心里警铃大作。   一层层地跑下楼去实在太浪费时间,他往楼下看了看,忽然翻过走廊外侧水泥护栏,从六层楼的高度一跃而下!   “怎么啦怎么啦?!”   听见了江成路高声大喊的砗磲从花阳工作室里飞出来看热闹,可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感觉背上被人重重地踩了一下。   巨大的冲击力压着它往下掉了两米,这才重新稳住了身形。   “?!是谁踩我谁踩我?!这么缺德!”   当砗磲骂骂咧咧地再抬起头去看的时候,就发现刚才在它背上借力踩过的江成路,已经稳稳地站在了东栋二层的走廊上。   “小白!”他继续高声喊:“你在吗?!”   然而新装修好的房间里黑黢黢的,连门都锁上了。   人到哪里去了?!   江成路的心突突直跳,又转头扑到走廊边上向下望。院子里也是空空如也。   “你找白秀麒?他不在花阳那儿,也不在商老板那里!”砗磲不计前嫌地飞过来报告:“安姐姐今天出门进货,也不在。”   “……”   江成路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他又是飞身一跃,重新跳到到一层。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玄井公寓大院子的南面,从正门通道那边走进来了一个人,一个他和白秀麒都认识的人。   “露舟?!”   “是我,很奇怪吗?”   许久不见的蒲苇精对他轻轻一笑:“说好的,我渡过了天劫,就要来这里自首。这是我和白蛟大人的约定。”   “……我现在没空管这些!”   江成路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你刚才进来,有没有看见白秀麒?!”   露舟愣了愣:“白秀麒,就是那个和你一起进老神洞里的年轻人?没有见过。”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很快又想起了一件可疑的细节。   “不过刚才我进来的时候,觉察到这座公寓的门外面有一股非常强烈的执念之气。你知道我以前靠吸收执念为生。绝对不会错认……”   他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却看见江成路已经铁青着脸色。朝着门口冲了过去。   恼人的梅雨在短短几分钟之内越下越大。将玄井公寓门口的道路冲刷成了一片泥泞,同时也冲淡了各种气息的线索。   江成路一口气冲到路中央,冒着大雨焦急四顾。   不够,看得不够远……   他努力朝着远处眺望。双脚缓缓地离开了地面,眼看着就要向着高处飞去。   听见了动静被砗磲叫出来的乐曜春吓了一大跳,赶紧扯住他的脚:“天哪。万一被别人看到了什么办,阿江你疯了啊?!”   “放开我!”   江成路急吼:“必须快点找到白秀麒,否则……”   “你们难道都没有闻到吗?”撑着伞走出来的花阳打断了他的话:“附近有血腥味。”   被乐曜春重新拽回到地面上的江成路心中一惊,急忙做了个深呼吸,果然发现确实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顺着风飘送过来。   “这边。”   露舟也跑过来指路:“那股执念的气味是从路对面的坑道里传出来的。”   “!”   再顾不上其他,江成路三步并做两步地穿过道路,刚来到地道入口处。就看见下沉的台阶上,有一个人抱着什么东西跌跌撞撞地走了上来。   这个人,浑身上下全都是血。   十分钟之前。   恭平昏倒在冰冷泥泞的坑洞地面上,毫无知觉。白秀麒就站在他的面前,却没有办法将他扶起。   此时此刻。白秀麒自身难保。   在他背后的黑暗里,有人正在冷冷地注视着他。这个人手里拿着一柄锋利异常的短刀,刀刃的前半厘米已经刺入了白秀麒的肩胛骨。   温热的血液沿着脊背缓缓流下,疼痛叫人胆战心寒。   可是白秀麒忍着痛,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就这样妥协。   他朝着身后的人质问道:“李坤。你中了什么邪!?”   “问我?”   李坤那标志性的油腔滑调的声音,此刻听上去甚至有些阴冷:“我啊,是中了你的邪啊。”   说到这里,他手上的刀刃又楔入了一点,甚至开始在伤口里微微转动起来。   “你知不知道,西方有一个非常凄美的故事……说的是古巴比伦有一个叫做莎乐美的公主,她疯狂地追求一个男人,可是那个男人却不点都不喜欢她。最后,莎乐美命人砍下了男人的脑袋,将他的脑袋抱在自己怀里,这样,她就能够永远、永远地拥有那个人了……”   他说话的时候,手上也没有停止用力,旋转的刀尖转眼已经剐下了白秀麒背上的一小块皮肉。白秀麒疼得冷汗直冒,却咬紧了牙关,坚持不发出一丝能让对方感觉快慰的声音。   “你这个混蛋,不是说喜欢我是为了骗王清枝吗?!”   ”王清枝是谁?”   李坤冷不丁地这样问道,可是没等白秀麒回应。却又自问自答:“哦哦哦。我知道,知道了……原来是我的小女朋友嘛。”   说到这里,他拍了拍白秀麒的肩膀,   “有一点你可不要误解了,我对你的喜欢,可不是那种男男女女的喜欢。我是喜欢你的这张脸,喜欢你的才华,喜欢你在这个社会上扮演的角色。啧啧……俊美神秘的青年才俊,家事显赫,无牵无挂……多好啊。真想拿过来给我自己用呢。”   说到这里。李坤忽然把头探过来。伸出舌头舔了舔白秀麒的脸颊,就像是在品尝着他的滋味。   强忍住潮水一般的恶心和疼痛,白秀麒觉察到抵在自己背上的刀刃有点松动。他没有放弃这个机会,立刻屈起手肘狠狠地顶向身后的李坤。   “呵呵。你这是在开玩笑吗?”   黑暗中传来李坤肆无忌惮的嘲笑声。   地道里的光线太过昏暗,白秀麒没有办法弄清楚李坤的确切位置,然而他的举动却被李坤看得一清二楚。   手肘的一击最终落空,接下来的躲闪也因为撞上了墙壁而宣告失败。白秀麒被李坤以更重的力道死死压住,紧接右手也被抓了起来,强行按在了脑袋边的墙面上。   ——!!   一道尖锐的刺痛滑过手掌,白秀麒愕然意识到自己的右手已经被刀刃刺穿,就这样被牢牢地钉在了墙壁上。   最初的震惊过后,剧烈的疼痛铺天盖地的袭来。这一次他实在是无法忍耐,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呵呵呵,多么好听的声音啊。”   李坤的手指还在白秀麒的脖颈上来回游荡着,用指腹勾勒着那修长优美的线条,偶尔还会在喉结上面打转。玩弄的意味明显。   “你长得这么好看,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他贴在白秀麒的耳边低语:“那天在你的公寓楼下,我不是早就说过,要你乖乖地跟我合作的吗……我原本打算让你死在最香甜的睡梦里,就好像永远、永远地做着一个美梦。”   “你……你是蒋超?”   在疼痛的间歇,白秀麒终于想起了什么,瞪大了眼睛看着近在眼前的熟悉面孔:“你怎么会在李坤的身体里?!”   “呵呵,现在才发现实在是太迟了呢。”   李坤笑着伸手,拔出了钉住白秀麒手掌的短刀,重新将它架在白秀麒的脖颈上。   “有的事呢,其实没有必要跟你解释太多。等你死了以后,说不定能够遇到苏雪王题周一良那一帮子人,投胎之前蹲奈何桥上再一起合计合计,真相也就该浮出水面了。”   说着,他的手上又开始用力,薄薄的刀刃就要朝着白秀麒毫无防备的脖颈刺去。   就在这个时候,白秀麒口袋里的手机振铃了。   “江成路……江成路!!!”   虽然没有办法拿到手机,但是因为设置过vip特殊铃声的关系,白秀麒知道这是江成路在寻找自己。他顾不上伤口的剧痛,张口大声喊道。   “嘘、嘘——!”   李坤立刻伸手来捂住他的嘴巴:“你这样我很难办啊,你以为我不知道,凡是有拖延症的坏蛋下场都会很惨吗?你这是在给自己找死路你懂不懂?”   说到这里,他忽然一晃手里的尖刀,朝着白秀麒的脖颈狠狠地刺了下去。   “啊——!”   白秀麒还来不及发出痛苦的呻吟,就感觉有气流从自己的脖颈上喷了出去,白色的气管被准确地纵向切开了,他失去了发声的能力。   一切都完了,完了。   “江成路……”他以口型无声呼喊着这个名字,最后一遍。 ☆、第八十章 神龙之冰,妙音之火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没用,特别窝囊?”   李坤贴着白秀麒的脖颈,舔食着不断流淌下的鲜血。   “不要难过,你只是我这几千年来,猎杀的千千万万个人里的一个而已。我就是一个职业的猎手,而你只是一个业余的猎物。”   可血实在是太多了,甚至染透了白秀麒浅色衬衫的前襟。   “喔,这是什么东西……”   李坤的目光在不经意之间落到了白秀麒的背上,那里也已经是一片湿红。透过薄薄的布料,那只展翅翱翔的妙音鸟隐约可见。   “真美啊。”   他用短刀割开了白秀麒背上的布料,这一次是小心翼翼地,生怕毁伤了那幅精美的画面。   刚才他那威胁性的一刀,落在了白秀麒的肩胛骨上,并没有刺中妙音鸟的本体,这居然让李坤喘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这么漂亮的神鸟,要是弄坏了可就可惜了。”   接着,他就好像料到白秀麒要问什么似的,主动解释道:“你这背上的皮肤,可以扒下来蒙一面鼓,敲打这面鼓的话就可以看见妙音鸟的身影在鼓面上翩翩起舞,还可以听见它的鸣唱。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宝贝啊。”   说到这里,他用手轻轻地贴在白秀麒的脊背上拍了两下。   “好了,不和你废话。我实在是已经……迫不及待了!”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突然猛地将白秀麒的脖颈拧向一边,然后再一次手起刀落,刺入了白秀麒的颈动脉!   更多的鲜血,瀑布一般随着心跳的节奏从脖颈处的伤口中涌出,白秀麒瞪大了双眼却只能发出呼呼喘气的声音。   在无边无际的痛苦中,残存的一点理智让他伸手想要捂住自己的脖颈。可是摸到的只是温热滑腻的液体,源源不断地流淌而出。   死亡真的已经到来了——这是白秀麒第一次真正体会到它的威能。体力和意识同步流失着,寒意从手脚开始向着身体的中央不断蔓延……失去力量的双腿无法支撑身体的重压。白秀麒整个人朝着墙壁滑倒下去,却被李坤从后面一把架住了。   “别动。别动。我的事还没有做完呢……”   那把锋利的短刀,竟还在他的脖颈上逡巡着。切开皮肤,割断筋肉,向着脊柱一点点前进着。   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白秀麒知道现在这样想已经不是绝望,反而是理智。   剧烈的疼痛到了尽头反而麻木起来,视线也早已经模糊到无法视物。冥冥之中,他觉得自己的意识已经凝缩成为了一个小点。又好像透过一个细小的钥匙孔看着一间黑暗的房间。   这黑暗的房间中,只有一个人。   “对不起啊,江成路……真的、真的对不起你。昨天才约好了不会再分开,可谁知道……”   他在心里发出悲哀的苦笑。   “不过这样也好。我的尸体被带走之后,没有坟,你也不要再跑到什么山里守着,过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如果我还能投胎,还能继续变成人。我一定、一定会再来找到你……再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思绪被一阵一阵的晕眩所中断,白秀麒像一条脱了水的鲤鱼,被本能驱使着地做着最后的抽搐。   在最后一点游离的意识里,他感觉到李坤的手重新按住了他的脖颈,手指插入伤口向着两侧残忍地拉扯着。   “唷。你还真是能忍耐啊。不过还是别继续挣扎了,闭上眼睛乖乖地接受这个过程。很快你就会彻底舒服了。”   听完这句话之后,白秀麒听见了自己颈椎断裂的声音,意识也在这一瞬间归于最深沉的黑暗。   也就在他陷入黑暗的同一个时刻,幽暗的地下通道却被照亮了。   一道银带似的白色亮光,从白秀麒几乎被割断的脖颈里冲了出来,飞弹着撞向李坤的脸。   措手不及,李坤被这束白光正中面颊,他猛地往后一个趔趄,几乎跌倒在了地上。白光逐渐淡去,隐约浮现出一条白色的独角小龙的轮廓,这正是白蛟的那枚龙魄的残像。   几秒钟后,小白龙逐渐消散在了空气里,可是四周并没有就这样回归于黑暗。李坤从地上爬起来,他看见倒在地上的白秀麒的身体居然开始发光。   不,更确切的说,发出光亮来的其实是白秀麒背上的那片纹身。被鲜血浸泡的妙音鸟的刺青,竟然放射出宝石一般璀璨的七彩光亮。   李坤似乎被这种炫目的光亮所震慑住了,一时间也没有更多的动作。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只妙音鸟从白秀麒的脊背上一点点地剥离出来,同样成为了一个漂浮在黑暗半空中的幻象。   而被妙音鸟火焰般的尾翼所点燃,白秀麒的躯体居然冒出了火焰!   “这究竟是……”   即便是李坤,也同样没有看见过如此玄妙的场面。他愣了好一阵,这才想起应该赶紧做些什么。于是握紧了手里的短刀,朝着半空中的妙音鸟走了过去。   看见李坤的逼近,亦真亦幻的妙音鸟振翅向着通道的深处飞去,浑身的七色亮光如同一盏移动的明灯。李坤见状也要去追,却在这之前俯身从火焰中抱出了白秀麒的头颅。   而就在他抱起头颅的一瞬间,忽然有个人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是恭平,一直昏厥在潮湿地面上的青年终于苏醒过来,一醒来就看见了身旁血泊之中白秀麒的头颅。   李坤的视线一点点转移到了恭平的身上,接着发出了让人毛骨悚然的冷笑声。   “啧啧,醒得真不是时候。只能再送你去做一个永远醒不来的梦了。”   然而恭平并没有被李坤吓退,因为他发现李坤的手上并没有那一把削铁如泥的短刀。而那把短刀,此时此刻就落在距离他仅仅几步之外的泥地上。   几乎就在确认短刀位置的一瞬间,恭平已经做出了反应。他一个转身翻滚过去,首先用自己身体将短刀压住。紧接着摸到刀柄握紧了朝着前方不顾一切地挥出——   这一次,猝不及防的人轮到了李坤。   白秀麒的头颅重新跌落在了地上,而同样落下来的还有李坤的右手。从断手处流淌出的鲜红血液。伴随着李坤歇斯底里的惨叫声。   这声音尖利得超过了人类所能够发出的极限,如同一股黑色的旋风在狭窄的地道里冲突撞击着!   恭平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要被这股声音弄得爆炸了。混乱之中。他意识到李坤在寻找着白秀麒的头颅,于是强忍住恐惧一把抢过了头颅死死抱在怀里,而另一只手则握紧了刀刃,不断地在半空中挥舞着……   当李坤的啸叫声再度停止的时候,一切似乎都结束了。   地下通道恢复了一团漆黑,那只发光的妙音鸟与李坤一起消失在了地下通道黑暗的深处。   只有白秀麒的身躯上,还有火苗。余烬未熄。   还是浑浑噩噩地,恭平抱着白秀麒的头颅,一点点地站起身来,一点一点地转头。朝着通往地面的台阶走去。   地上正下着暴雨,他可以看见白花花的雨帘倾倒下来,台阶上变成了瀑布,冲刷着他浑身上下的血迹。   疯狂而灰暗的暴雨中,远处有几个人朝着这边狂奔过来了。   —————————————————————————————   江成路浑身上下的血液。在看清楚那枚头颅的一瞬间,仿佛完全地凝固了。   他冲到恭平的面前,却又猛地停住了脚步,浑身上下微微颤抖着,似乎再没有更多的勇气和胆量去靠近。   倒是恭平浑浑噩噩地抬起头来。他像是从江成路的表情里读出了什么,缓缓地伸出手,郑重的将怀里的头颅送了出去。   “天哪——”   随后赶到的乐曜春发出了一声惊呼,跟在他后面的花阳则倒吸了一口凉气。   像是被这一声惊呼所唤醒,江成路这才仓皇的伸出手,接住了白秀麒的头颅。   也就在这交接的一刹那,天空中滑过一束紫电,照亮了白秀麒那被雨水冲刷得苍白的脸颊。那半睁的双眸还未来得及合拢,然而目光已经凝滞。   电光之后,惊雷随之爆起。   江成路踉跄着摇晃两下身体,发出了从低沉压抑,再到近乎于歇斯底里的怒吼!   那是整座城市都能够听得一清二楚的雷声,震得九里槐村庄里的玻璃窗框框作响。几架电线杆在雨中放出蓝色弧光,因为昏暗而开启的路灯次第熄灭了,远处繁华的城市正在一片一片地陷入漆黑……   而玄井公寓之中,上上下下几乎每个房间的每一盏魂火都忽然点燃了,放射出狂躁的光芒和色彩。   各种各样的情绪,悲叹、惋惜、惊愕、愤怒,或是嘲讽、得意、冷笑……融成一团此消彼长的对峙交锋,却又在第二声惊雷落下的时候完完全全地重归于沉默。   龙神的盛怒,让雨水开始变成冰雹。   道路、屋顶,田地和远处的车辆都在冰块的撞击声里发出痛苦的呻吟,行人们抱头躲避着。接二连三从浓云中劈落的紫电,照亮半空无数大小冰晶,如同末日的陨星来临。   而江成路还在怒嚎着,他乌黑的头发开始变成银白,裸露的皮肤上开始显出银色的鳞甲,指爪生长,而双眸也隐约亮起了金光。 ☆、第八十一章 妙火焚旧业,琉璃身不灭   “江成路!”   将雨伞交到乐曜春手上,花阳走过去摇着江成路的肩膀:“你发什么疯!醒醒啊,睁大眼睛看看,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是啊,阿江!你快点清醒过来!”乐曜春也跟着在边上喊:“冰雹太大啦,快点停下来,有人会被砸到的!”   可是江成路似乎完全没有听见他们呼声。他只是死死地抱着怀中的那颗头颅,一遍一遍地小心抚摸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庞。   仅仅几个小时之前,这张脸的主人还亲昵地倚在他的怀中,耳鬓厮磨,诉说着永不分离的誓言……可是转眼之间,所有美好的、甜蜜的、值得珍惜与铭记的,又全都被狠狠地夺走、摔碎了,成为一场梦幻和泡影。   为什么?   如果一开始就注定要被飞快地夺走,那为什么还要安排这残忍的相遇?   江成路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这不应该是他等候几十年,最终得到的结果。   乐曜春实在拉不动江成路,一屁股坐在雨里面,也难过得抽泣起来。砗磲更是什么事都帮不了,只能够躲在雨伞下面唉声叹气。   花阳倒是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从公寓里面冲出来的大熊公仔一把拽住了胳膊,用力拉回到大门入口处的通道里。   “你一边呆着去,我和他说!”   直到这个时候花阳才发现自己的左肩已经被冰雹打得变了形。他苦笑一声表示自己会注意,拍拍商斗星的肩膀示意他赶紧去看看江成路的情况。   怒气冲冲的大熊连伞也不打,就这样迈着沉重的步伐重新走到江成路的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强迫他抬头与自己对视。   “小子,你在这里干嚎干什么?就这样干嚎几声,白秀麒他就能够活过来了?”   “……”   江成路没有回答,唯有眼神透露出此时此刻他内心的混乱。   商斗星沉重地叹气。伸手拍了拍江成路的脸颊。   “你振作点!看看我,再看看花阳,还有小红……死亡算得上个什么东西。就你还需要把它放在眼里?!不过真得趁早,不然等到白秀麒的魂魄进了地府。再想追回来可就难了!”   “……!!”   就像是一星火种被点燃,江成路的眼神亮了亮,终于产生出一点反应。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警车以快到几乎危险的速度从远处疾驶而来,一个甩尾横着停在了距离他们仅仅五六步之遥的马路中央。   飞溅起的泥水准确地落在了江成路和商斗星的身上。江成路急着去护怀里白秀麒的头颅,而商斗星已经转身准备骂人。   警车的左右车门同时打开了,陶川和韦香荼一起冲出来。一看见江成路怀里的人头就知道迟了一步。   不过这一路顶着冰雹开过来,他们的心里倒也有了一些准备。   韦香荼两三步跑到江成路的身旁,首先就喂了一颗定心丸:“江成路,你冷静点!事情还有转机。我们完全可以再让白秀麒活过来的!”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头顶天空中的冰雹已经差不多停歇了。雨虽然还很大,但好歹不会对人产生威胁。   江成路的嘴唇翕动了两下,终于吐出了支离破碎的几个字:“对……魂魄,小白的魂魄……”   要想让人复活过来,别的都可以商量。只有魂魄是不可缺少的。然而白秀麒的魂魄,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   “还愣着干什么,下去找啊!”   商斗星用他那吸饱了雨水的熊掌狠狠地拍了一下江成路的后背。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接连不断的雨水,几乎将地道淹成了水乡泽国。江成路踩着飞溅的水浪跑下台阶,第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那团将熄而未熄的火焰。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团灰烬。异常高温的火焰已经将白秀麒的身躯焚烧成为一团勉强能够看出轮廓的灰烬。被雨水浸泡着,开始了缓缓飘散。   “看什么啊!快去抢!”跟着跑下来的商斗星其实也愣了愣,但至少眼下的他要比江成路冷静许多。   韦香荼和乐曜春自告奋勇帮忙捡拾这些灰烬,江成路则焦急地朝地下通道的四处打量。   没有,白秀麒的魂魄并不在这里。   可是怎么会?按照道理来说,凡是在白天死去的魂魄,都会在离开肉身的那一刻躲藏到阴暗的地方,也许是地底、河道、也许是下水道或者某个建筑物的内部,等到夜晚来临,才再从藏身之处现身,踏上黄泉之路。   可是白秀麒如果不在这黑暗的地下道里,那他的魂魄又到了什么地方?   江成路心绪不宁,他随手拽过来唯一目睹了凶案过程的人,焦急地质问。   “我看见一只鸟……”   虽然恭平还没有完全结束恍惚的状态,但他至少已经能够说出一些有价值的东西:“那只鸟从白秀麒的后背上飞出来,接着白秀麒的身体就开始了燃烧。然后那只鸟向着地下通道的深处飞去,那个杀人的怪物也跟着去追……”   江成路立刻将目光转向幽暗的地下通道。   即便在最深沉的黑夜里,他也一样能够看清楚远处的世界。可是现在,他却什么也没看见。   “这条通道原本是地下人防工事和民用地铁的一部分。虽然建造途中就被废弃,但是废弃前已经开凿了相当的一段距离,而且还有可能会和其他市政设施连接,那就简直像是进了迷宫,没法跟踪。不过我们可以通知生活在下水道里的鼠妖帮忙留意,一有消息立刻回报。”这是陶川所知道的情况。、   “陶川的话确实有道理。”   韦香荼接下来分析:“如果这位小哥看见的‘神鸟’的确与白秀麒的魂魄有关系,那么白秀麒的魂魄至少正在被某一种我们所不了解的力量在保护着。如今小白的肉身已经被毁坏,这种力量只能保护他顺利往生,那么白秀麒的魂魄很可能会被送到这个城市的鬼门。我们只要去那里接人就可以了。”   “他们两个说得都没错。”   商斗星也点了点头:“魂魄的事你现在着急也没有用,先把小东家带回去,准备好一切能够让他复活的物质条件。到时候魂魄归来就是水到渠成。”   “……这是什么东西?!”   蹲在地上收拾灰烬的乐曜春忽然“唉哟”一声叫了起来,紧接着抬起了自己右手。   他的手上捏着一只断手。手腕上还有一个圆形的刺青图案。   ————————————————————————————   在众人的力劝之下,江成路总算是勉强地冷静了下来,抱着白秀麒的头颅和身体剩余的一点儿灰烬回到了玄井公寓里。一群人却没有往白秀麒的公寓走,反而拥挤着进入了花阳的工作室。   “不幸之中的万幸,我这里至少还有现成的壳子,立刻就能够进行‘手术’。”   将其他众人留在客厅里等候,花阳领着江成路来到了存放人偶的那间房间。   掀开珠帘之后。他径直走到了房间的正中央,指着地面躺柜里头的那具无头人偶,朝着江成路吩咐道:“我的胳膊软了,你先把小白的头给我。再过去帮我把人抱出来。”   “……”江成路看着玻璃柜子里那具完美但是苍白毫无生气的陶瓷人偶,眼神里有意思难以觉察的犹豫。   “还愣着干什么啊!”花阳忍不住踢了他一腿:“嫌这身体配不上你家小白?这身体我可是打算卖七个零的啊,七个零!爱要不要,过了这村没这店!”   江成路这才如梦初醒,小心翼翼地将白秀麒的头颅交给花阳。接着俯身将人偶从玻璃躺柜里头抱了出来。   与之前想象的情况略有不同——人偶虽然是陶瓷质地的,但是抱在手里的感觉却是轻飘飘的,内部很显然全是中空。   “跟我来。”   说话间,花阳已经掀开了通往第三进房间的珠帘。江成路跟着他走进去,发现不知不觉中进入了花阳的壶天世界。   这里是一处郁郁葱葱的山谷。满目都是春夏之交那种生命力旺盛的绿色。垂落的绿萝和女萝交织成绿色的帘幕,在山谷的腹地中搭出一顶硕大的帷帐。   帷帐中有一张白玉一般的石床,倒是和之前商斗星壶天里的那种一模一样。   江成路将人偶小心翼翼地放在白玉床上,接着花阳也将白秀麒的头颅放在了人偶脖颈的上方。   “首先要做的是把脑袋重新缝制到身体上去。”   花阳开始发号施令,然后指着帷帐右侧的一排木柜:“右边那个,竖七横九的玄子格里头,把针给我取出来。”   江成路走过去打开相应的柜子,果然看见了一个黑色石盒,打开来里头是从大到小九枚不同的细针,通体晶莹剔透,好像是万年寒冰凝结而成。   “这一套是太素九针,能轻易穿透一切物体,不会破坏脆弱的物体、不会感染、不出血、不留伤痕。”花阳解释了一句:“你再去拿线,左边竖三立五宇字格。”   这一次江成路拿过来的是一块纺锤状的金色宝石,底部打有一个圆孔。边上还配着一个细长的银色支架。   花阳将宝石插在支架上,手指只轻轻一拨,宝石就沿着银轴飞快的滚动起来。花阳又用细针在宝石表面划了一圈,居然挑起了极细极细的一个线头,继而抽出一条透明到几乎看不清楚的细线。 ☆、第八十二章 步罡踏斗   花阳熟练地将细线穿过针眼,接着开始将针眼两侧的细线一点一点地拧在一起。一边拧还一边继续吩咐江成路:“去外头打点水清理一下小白脖颈的断口,如果不够平整,再处理一下。”   “……”   这个吩咐的内容未免太过残忍,然而江成路也明白如果要让小白复活过来,这点手续是必须完成的。   于是他马上按照花阳的指点跑到帐外,发现不远处的确有一处泉眼,静静地看不见泉涌,清澈水面底下铺着一层七彩夺目的玛瑙石头。再细看,石头上都镌刻着净水符咒。   他知道这应该就是花阳所说的水源了,于是果断地打了一桶,提回帷帐里面。   “小白,我先给你洗一洗……”   他悄声细气地低语着,就好像面对着一个还在睡眠不愿意醒过来的爱人。然后轻轻地捧起白秀麒的头颅,将它浸入净水。   因为刚才摔在地道泥水里的缘故,白秀麒的脸颊上沾满了泥泞和血污,看起来十分凄惨。然而就在浸入净水里的那一瞬间,所有污浊统统向着水中散开,沉淀之后成为一颗颗黑色或者红色的石头珠子,白秀麒的头颅则顿时变得无比洁净。   “可以了。”   这个时候花阳也已经将针线准备好,他示意江成路将白秀麒的头颅重新抱过来,并且帮助他把小白的头和身体对上。   终于开始缝合了。   几乎透明的牛毛细针、穿着几乎透明的细线,在花阳的指尖灵活地上下飞舞着。针尖扎入白秀麒的皮肤,又扎入看似坚硬的白瓷人偶,都好像扎进豆腐里那样不费吹灰之力。   与人间那些高明的外科大夫的缝合技法有所不同,花阳缝合的针脚更加细密,但是看上去非常、非常地凌乱。有的时候拉出一条长线,有的时候又倒退回已经缝过的地方,又有时候甚至只是在脖颈的一侧连续下针,看起来并没有连接头颅和身体的作用……   然而江成路却看得出来,这种针法其实是有意为之。花阳是在模仿一种名为“禹步”的祭祀步伐。步罡踏斗,分毫不乱。只有这样,被注入法力的针脚才能够真正发挥作用,将不同材质、毫无生命力的两件物体重新连接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   极其细微的操作,一直安静地继续着。一场微小却极其重要的法事正在进行中。虽然江成路帮不上什么忙,但他还是一眨不眨地在边上等候着。   约莫一个小时之后,麻烦的缝合工程终于宣告结束。白秀麒的头颅被正式接合到了人偶身体上。虽然接口处看起来严丝合缝,也几乎看不出缝合的针脚痕迹,但是从整体看起来,头部与身体还是存在着一些肤色上的差异。   “没有关系的。融合的这几天。肤色什么的会慢慢统一。”   这是花阳的回答。   然而身体的缝合仅仅只是复活白秀麒的第一步而已。江成路很快就开始询问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接下来。是制造骨骼、肌肉和内脏。不能心急,需要一点时间。”   这一次,回答他的人不再是花阳,而是刚刚掀开绿帘走进来的商斗星。   褪去熊皮的男人又回复了他凶神恶煞的模样。不过不管他有多么恶形恶状,至少在重塑躯壳这件事上,他有着当仁不让的丰富经验。   关于死后重塑肉身,江成路当然也是有所耳闻的。最著名的当然是古早时期的哪吒三太子削骨还父、割肉还母的故事了,哪吒死后,他的师父太乙真人以莲花藕节为他重塑了一个身体。   然而当年那种神奇的荷花早已经灭绝,上天下地都未必能够找得到一枝半朵。重塑肉身,必须采用更加复杂一些的手段。   “小东家比我要幸运。至少他的身体不是完全的灰飞烟灭。”   这样说的时候,商斗星已经将他手上的一个布袋轻轻地放在了白玉床上。一股微微焦臭的气味顿时传进江成路的鼻腔。他知道这里面装着的正是白秀麒身体的灰烬。   “制作内脏与肌肉。这是最好的材料。但是骨骼,尤其是脊椎,还得另外寻找材料。”   “什么材料?”江成路急忙追问。   “最好是龙脊珊瑚,它的形状与人类脊椎最像。将它嵌入人偶体内,填入内脏与肌肉。静待七日之后,就能够生长出一副全新的骨架。”   “这种珊瑚我就有!”江成路的眼睛亮了一亮:“我的仓库里面还有很多东西,需要什么都可以尽管拿去!”   “这倒是方便了。”花阳在一边笑了笑:“那就废话少说,先把能够做的事都给做了吧!”   与白秀麒的头颅一样,那一袋身体的灰烬在地道的泥水里浸泡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早已经于泥水混杂在了一起。于是江成路又去打了一桶净水。按照商斗星的吩咐,他将整个布袋连同灰烬一起浸泡进入水中。   不一会儿就看见泥沙和各种污秽开始不断地从布袋里面析出,结成一颗一颗的细珠,当当地不停跌落在桶底。   差不多又过了半个时辰,江成路重新将布袋取出,打开袋口发现余下的灰烬忽然已经变成了灰白色粗砂状的颗粒。   “这些东西,从成分上来说和舍利有点接近。”   花阳随口做了一个解释,又对着商斗星说道:“去吧小韦叫过来,接下来的事需要他的帮助。”   韦香荼很快也进入了壶天之中,花阳向他展示了那一袋子的灰烬,他立刻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首先要将这些颗粒彻底碾成粉末。”他指着白玉床边上的一个药臼对江成路吩咐道,接着又报出了几个十分稀有的药材以。   “我有,我都有!”江成路连连点头。   稀有的药材很快都拿了过来,以一定的比例放入釜中煎煮。因为壶天的作用,煎药的时间被压缩到了最短。琥珀色带着奇异浓香的药汁被倒入药臼,与碾成白色粉末的灰烬彻底混合起来。   江成路继续不停地搅动着药臼里的物体,源源不断地向其中灌注着自己的修为灵力。这种行为其实有点类似于普通人类之间的输血,适当的比例固然对身体没有损害,可是超出一定的范围却对会授血者造成危险。   “够了,你歇一歇。小东家他根本承受不了这么多。”   最后还是韦香荼拉住了江城路的胳膊,软硬皆施地让他坐到一边去暂时休息,换成商斗星接手药臼的活儿。然而江成路还是坐立不安,又跑到了白玉床边上查看白秀麒身体的状况。   按照花阳的脾气,遇到这么烦人的家伙早该忍不住要开骂了,可是他又念在情况特殊,硬生生压住了抱怨,一手把白秀麒推向外面。   “已经入夜了。你不如跟陶川一起去鬼门关看看。要是让小白不小心进了门,再问冥界的那群铁公鸡要人就太麻烦了。”   ————————————————————————————   江成路出门找到了陶川。用不着再多做沟通,两个人跳上警车立刻出发。朝着东北面的城郊前进。   鬼门关。顾名思义。正是连接人间与鬼界的关卡。在这一扇鬼门的两侧,人间到此结束,鬼界于焉展开。   传统意义上的鬼门位于地理上的东北方向,某个阴气汇聚的所在。可以是一片墓地、废弃的医院、甚至也可以是一个考古挖掘出的殉葬坑遗址……而映射到眼前这座城市,则正好是火葬场的所在地。   无论是陶川还是江成路,这都不是第一次和鬼门关的人打交道了,除去关心着白秀麒魂魄的下落之外,并没有更多的忐忑与紧张。   殡仪馆所在地方叫做牛马路,古代的时候是牛马村的所在地。也有人将路名与殡仪馆附和起来,说是牛头马面的意思,其实这还真的不是一个巧合。   “道儿上”的人都知道,判断一个地点可不可能是鬼门关的重要依据之一。就是看这地方附近是不是同时居住着姓牛和姓马的两个大家族。   如果有,则需要再根据地形风水等一系列其他条件进行深入判别。但如果说没有,那么这个地方肯定不会是鬼门关。   这么说的道理其实很简单——这两个家族其实就是被派来看守鬼门关的鬼差,世世代代承袭着这个重要的职责。   这个家族的成员,一半在大门这边的阳间。一半在大门那边的阴间,只有在清明、冬至和七月半三个节日才能见上一面,有点像是韩国和朝鲜之间走亲戚的感觉。   这些姓牛和姓马的鬼差们,身份是堂堂冥界的公务员,享受一切公务员应有的待遇。与此同时,他们还往往各自拥有一个体面的人类社会身份——医生、教师、白领、商人……不一而足。   是的,因为鬼门关只有在夜间开放的缘故,所以这些公务员上班的时间也都是在夜间。只要往床上一躺,等待灵魂出窍就能够上岗了,第二天醒过来也只不过好像是做了一场比较辛苦的梦境而已,不会特别地影响白天的工作和生活。   多么好的差事啊,躺着就能够把钱给赚了,当然干这份活儿的人胆子一定要大,而且最关键的是赚的那份钱都存在冥界银行里,只有死后才能花。 ☆、第八十三章 黄泉路上冤家聚首   陶川好像是有点儿路怒综合征的人,平时沉默寡言的他一旦握住方向盘就会变得相当激动。虽然话还是不多,但是开起汽车来简直好像生死时速,只会踩油门不会踩煞车。江成路心里头已经够着急了的,却也忍不住为陶川捏了一把冷汗,好歹这一路上人少地方又偏僻,安安全全抵达没有任何意外。   本市的殡仪馆落成少说已经有五六十年的历史了,电动大门的边上竖着一块毫不起眼的金属牌子,门里头是大块大块的草坪和花坛,远处隐隐可以看见中式装修风格的巨大建筑物,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什么公园,根本联想不到殡仪馆。   陶川把车子停靠在了路边,跟江成路两个人下来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就看见殡仪馆传达室里有个小手电筒朝着他们晃了晃。   半夜三更,能给殡仪馆看门儿的当然也不会是什么凡夫俗子了。   陶川对着那束手电光挥了挥手,算是证明都是自己人。接着那电动铁门就被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示意着让他们从这缺口里走进来。   江成路迫不及待地抬脚迈入,就在落地的一瞬间,周围的景物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黑夜还是那个黑夜,万籁俱寂,听不见半点儿声音。可是他身旁的电动大门和殡仪馆传达室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架硕大的木质牌坊,上头雕梁画栋,匾额上还雕刻着四个字:“黄泉福地”。   更前面些的地方,殡仪馆的草地花坛和遗体告别大厅都不见了,只有一大片渺渺茫茫的荒凉草原,无边衰草随着阴风微微摆动着。   草原的中央有且只有唯一的一条夯土道路,路上还站立着更多更多的牌坊。   那些木头的、石头的、甚至金属质地的牌坊,一座一座彼此连接着,好像一条静默的巨龙的骨架,贯通起了草原上这条连接生存和死亡的道路。   江成路一侧身。一个半透明的人影儿从他的身旁闪过了。   是一个老人,不是白秀麒。   “再往前走走。”陶川提醒他:“鬼门关还在前面。”   于是他们沿着牌坊所指引的道路一直向前。   由于冥界的“新增死亡人口政策”调整,最近百年里每座城市都新建起了自己的鬼门关,死亡之后前往冥界报到的魂魄得到了有效的分流。这一路上他们又遇到了两三位前往地府的魂魄,但都不是白秀麒。   又不知道究竟走出了多远,前方的道路终于被一扇朱红色的巨大木门阻挡住了。   这里才是真正的鬼门关。   只见朱漆大门的两侧各摆着一把太师椅,椅子中间又摆着桌案,桌案上堆着一些表格和纸笔。   所有这些桌椅几乎堵住了鬼门关的全部去路,只在两扇大门合拢的地方留出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看起来分流之后这里的“生意”并不怎么红火。   鬼门两侧的太师椅上各坐着两个人。都是衬衫领带外加西裤的金融业上班族打扮。不过两个人都懒懒散散的。一个在看书,另外一个则横拿着手机,很显然是在打游戏。   听见有人过来的脚步声,打游戏的那个头也不抬地指了指自己身旁的木门:“进门之前先填表。样表在门上贴着。觉得自己样子太惨要恢复的可以买复容丹,一枚纸币一万钱。想要返老还童的归元丹一枚纸币五万钱,进门后路还很长,要买代步纸马一匹十万钱了!”   “我们找人。”江成路走到他面前:“找一个叫白秀麒的人。”   他的话一出口,左右两个看门人全都齐刷刷地抬起头来。   还是玩手机的那个首先开口:“干什么干什么?我们鬼界和你们妖界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妖精死了走得也不是这条黄泉路,你们两个过来想干什么?”   “给我看你们的生死簿。”江成路说得更加直截了当了:“我们要查一个人的下落。”   “开玩笑!生死簿哪里是你想查就能查的?把我们大冥府当做什么了?”那鬼差也不依不饶的,刷地一下站了起来:“别以为我会怕了你哦,进了阴差地府。就算你是天皇老子也得乖乖俯首称臣!”   “……”   沟通无效,若是换在别的时候江成路恐怕早就已经开始编织什么花言巧语准备蒙混过关了,然而正所谓关心则乱,现在的他只想要快刀斩乱麻。   还好一边的陶川眼看麻烦又要找上门来,一把拽住了江成路的胳膊暗示他要保持冷静。而对面那个看书的鬼差也拍了拍同僚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阿牛,你先别急。我认得这两位,不是什么来找茬的人。”   说着,他又朝着陶川和江成路点了点头:“今天下午,城里惊雷闪电,大雨冰雹倾盆而下,二位深夜来此,是不是也正与此有关?”   江成路不是那种随意推卸责任的人,当下点了点头:“冰雹是因我而起,如果有人因此受伤甚至身亡,我一定会负起责任。”   那鬼差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那册书页:“那么马某可以告诉阁下一个好消息。生死簿上记录,今日并没有人因为冰雹或者暴雨而死亡。”   原来他手上的这本就是生死簿!江成路心里一阵暗喜,急忙问道:“请问你能不能帮忙看一看……”   “看并不是问题。”姓马的鬼差笑眯眯地打断了他的话:“但是阁下必须知道。冥府有冥府的规矩,鬼门关之外的事,我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魂魄一入鬼门关,那就是冥府的内务,就算你要找的人的的确确入了冥府,想要找回去,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对!别以为我们鬼差是好欺负的!”阿牛在一旁帮腔。   好不好欺负,这不是你们自己能够决定的——江成路在心里暗暗地想道,但表面上已经冷静下来:“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但是无论如何,还请帮忙查一查。就算我江某人欠二位一个人情,来日定当奉还。”   马鬼差笑眯眯地回应了一句“好说”,低头就在手里的书册里翻找起来。不一会儿他又重新抬头,非常确信地给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今日本市死亡一百一十七人,并无姓白名秀麒之人,自然也没有此人来鬼门关报到的记录。”   “可是,怎么会……”   这下子连江成路都愕然了。白秀麒头颅在他怀中的那种可怕感觉,直到现在他还记得一清二楚。甚至于他的衣服上还残留着属于白秀麒的血迹,怎么现在生死簿上反而查无此人?   马鬼差说,生死簿上的名号,全都是按照人类死亡的时间顺序进行排列的,边上则标注有简明的死亡原因。那些魂魄离体之后,短时间里会在野外游荡,短则数分钟、长至数日之内会来到鬼门关内报到,这个时候鬼差的工作就是将鬼魂与生死簿上的名单一一对应。   也就是说,如果一个名字没有在他死亡的那一刻写上生死簿,就证明他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了。   “没有死,小白没有死……”   江成路喃喃自语,说不出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   往好处说,这证明了真的还有机会将白秀麒的魂魄找回来重新复活。但是另一方面,鬼差手里的生死簿只有过去以及这一刻死亡的人员名录,并不意味着未来白秀麒的魂魄是否会被那个杀人怪物抓住,并且真正地毁灭掉。   还有时间……但是必须赶快!   想到这里,江成路对马鬼差道了一声多谢,却又多问了一句:“刚才你说,在这鬼门关之外的事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是不是只要魂魄进入鬼门关之前,被人半路带走都不关你们的事?”   马鬼差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把手指放在嘴唇边上,做了一个“小声”的姿势。   倒是嘴快的牛鬼差嘟囔了一句:“抓游魂野鬼,那是隔壁部门阿黑和阿白的差事,被他们抓到的鬼魂也会被丢到这条黄泉路上来,但他们本人很少出现在这里。”   正好。   江成路点了点头,转身低头对陶川说道:“让商老板弄几个纸人过来,就守在这条黄泉路上,一旦发现小白的踪影,先把人给扣住,再通知我们过来。”   陶川点了点头,正想着在黄泉路上给壶天里的商斗星打电话会不会有信号这个诡异的难题,忽然听见背后的黄泉路上有一阵戚戚惨惨的哭声一路接近。   “我死得好惨啊……怎么会变成这样……我还年轻,我还想好好享受人生……我死得真的好惨、好惨、好惨啊……”   江城路首先听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他眉头一皱转身就朝着哭声传来的方向飞奔过去,一手掐住了那个鬼魂的脖颈,稍稍用力就将他甩在了四五米外的牌坊柱子上。   “哎哟哟好疼啊!!”那个鬼魂发出了杀猪似的叫声:“你、你干嘛打人!是……是你,江、江城路!”   叫到这里,那个鬼魂——也正是真正的李坤,忽然嚎叫一声跪下来死死抱住了江成路的大腿。   “阿江救命啊,救命啊阿江!我不知道怎么的就被人给杀了啊!” ☆、第八十四章 李坤今晚头很痛   “你居然还有脸嚎?!”   江成路的每一个字几乎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要不是你倒是装疯卖傻,惹上了不该招惹到的东西,小白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他这一提,李坤终于也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了:“小白,小白呢?怎么没看到他?”   “他被附身在你身上的那个家伙砍掉了脑袋。”陶川在一边解释:“现在魂魄离体,下落不明。”   李坤这下子嚎也嚎不出来了,就这样抱着江成路的大腿愣在了原地,神情呆滞:“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你先起来!”   江成路总算是勉强压住了怒火:“你把事情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怎么死的……呜啊,我被人被骗了,骗了啊!”   在一串惊惶痛苦的抽泣声里,李坤断断续续地交代了自己被杀的前前后后。   事情还要倒退回王题头七的那一天,李坤和蒋超受邀前往电视台录制所谓的“头七特别节目”,节目结束之后一群人也的确相约去酒吧续摊。凌晨时分,昏昏沉沉的人群纷纷散去,剩下来的只有蒋超和李坤两个人。   只不过,醉得七荤八素躺倒在后座上的人并不是蒋超,而是他李坤。   趁着李坤昏睡的机会,蒋超找到了李坤的车钥匙,开车的人显然也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哪个代驾公司的司机,而是事先就找好了的帮凶。   为了不让路上的监视器摄像头拍到,全程蒋超都和李坤一起坐在后排座位上。车辆快要开到郊外的时候,李坤醒了过来,抬头看了看蒋超就在自己身边,他顿时好奇是谁在开车,于是朝着车前挡的后视镜里头看了一眼。   他看见镜子里头的男人。脑袋转了180度,朝着他吐了吐长而分岔的舌头。   然后,李坤就被蒋超给拧断了脖子。   这之后的一切事。李坤就混混噩噩地不太记得了。他只记得自己好像被吸入了一个非常黑暗的地方,上下左右什么都看不见。   他心里很害怕。可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保持着半睡半醒的朦胧意识,无奈地等待着。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忽然之间李坤又从那个黑黢黢的地方被拽了出来,意识恢复,手脚也能够自由行动了。他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不锈钢的金属解剖台上面。身体已经是半透明的鬼魂状,非常虚弱。   而在他的身体下面,是一条几米长、碗口粗细的大蟒蛇尸体,腹部已经被剪开。内脏什么的被取出来放在一边。   “蛇肚子里拿出来的,还有我一根手指头。”   说到这里,李坤叹了口气举起自己的右手,其中一根手指的根部果然有一圈牙印。他像拔移动usb闪存盘那样将指头拔出来又插上,接着又叹了一口气。   “那条蟒蛇就是帮蒋超开车的代驾司机。他的帮凶。”   陶川为李坤的遭遇进行注解:“蟒蛇的尸体经过解剖。除那一截手指之外并没有再发现更多的人体组织。这意味着至少最近一段时间,它没有以人类尸体为食物,倒是可能吞噬人类的魂魄。”   “的确有这样一种邪恶的修行方式,吸收人类魂魄转成自己的修为。”   江成路肯定了他的推测:“蟒蛇在完全吸收李坤的魂魄之前,就已经被杀死。所以李坤的魂魄并没有完全消亡,只是被困在了蟒蛇体内,直到蛇的尸体被送到自然博物馆进行解剖,这才释放了出来。”   这个臭小子,总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幸之中的幸运。   李坤哭着哭着,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情:“我陷入那团黑暗之后,有那么一段时间特别难受,就好像要死第二次似的。但是没过多久那股难受劲儿就消失了,我才彻底失去了意识。”   “你难受,就是蟒蛇在吸收你的魂魄。”   陶川顺着李坤的口供,又推出了一些新的内容:“但这种吸收几乎在你死亡之后不久就停止了,这意味着蟒蛇和你的死亡时间接近。”   “是蒋超。”   江成路替他说出了这句话里面的潜台词:“兔死狗烹,蟒蛇也是被蒋超所杀。蒋超原以为杀掉蟒蛇就没人能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而一条蛇类尸体也无法为警方提供更多证据。可他却不知道,蟒蛇在最后的时刻咬断并且吞下了李坤的一截手指,这才使得事件的真相浮出水面。”   “只可惜,这真相来得还是太迟了一些。”   陶川叹息:“现在我们只知道蒋超伪装成了李坤,但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还有,现在又藏在哪里。”   “啊……!”   李坤又叫了起来:“我之前看到过蒋超的手腕上有一个刺青,小白也和我提起过,该不会是什么巫术吧!?”   江成路和陶川面面相觑,同时想起了那个跌落在地下通道泥水里的断手。   “等一等。”   江成路回过头去问鬼门关前的鬼差:“劳驾,我想打听一个问题。人死之后的毁伤,是不是也会出现在鬼魂的身上。”   “会,也不会。”   马鬼差笑眯眯地回答:“游荡在人间的游魂野鬼,除非机缘巧合成了鬼仙或是妖怪,否则尸体的*和毁伤也会出现在鬼魂身上。但只要进了这座鬼门关,*与灵魂就再无瓜葛,这之后就算肉身在火葬场付之一炬,都不会有任何的影响。”   江成路点了点头,又让李坤举起自己的右手。   “你还没有进入鬼门关,所以无论死前还是死后的*毁伤,都会反应在魂魄上面。你被蟒蛇咬掉的右手手指就是一个佐证……但是,今天下午我们得到了一只断掉的右手,五指完好,而你的右手并没有切割分离的迹象。”   “也就是说,地下通道里的那只手不是我的!”李坤大声道。   “所以这个案子不是普通的鬼魂附体。借用躯壳。”   陶川已经取出了手机:“能够随意模仿他人外形的怪物已经不多,而且绝大多数在各地的管理部门都有登记跟踪,可以去查查最近有没有异常的流动或者失踪。”   “哎。恐怕不只是模仿我的外形这么简单啊……”   李坤叹了一口气,忽然扶住了自己的脑袋。   “我的头。真的、真的、真的好痛。”   说着,他手上一用力,竟然将自己的脑袋从肩膀上摘了下来。   —————————————————————————————   “欣赏”完李坤的断头秀之后,江成路和陶川两个人神情恍惚地离开了黄泉路上的鬼门关。   李坤并没有跟着过来,因为他被江成路交代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将功赎过的机会——蹲守在鬼门关外,万一白秀麒过来,不惜一切代价将他拦下。   返回玄井公寓的时候已经是子夜时分。淅淅沥沥的雨声总算是暂时停歇了,四周变得凉爽而静谧,实在十分适合乘凉睡大觉。   可是江成路却睡不着。   不止是睡不着,他就连晚饭都没有吃。一下车就匆匆忙忙地往花阳的工作室里赶去。   工作室的门是大敞着,灯也亮着,里面却没有人。江成路掀开珠帘想要往里面走,砗磲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了出来,扑闪着翅膀就挡在了他的面前。   “去吃饭。去休息!”他对着江成路反复喊道:“花阳说今天晚上不让你进壶天!”   江成路一手抓住砗磲将他丢在一旁的软垫子上,又探头进房间里面张望,果然没有看到壶天的入口。   没有人能够在未获主人允许的情况下强行进入壶天,江成路悻悻然收住了脚步。   “阿江,快走吧。你真的真的需要休息。”   砗磲这样说着,自己也打了一个哈欠,靠在软垫子上干脆就不再站起来。   没有别的办法。江成路又在门口站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转过身去,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   他花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才回到自己的住处。白秀麒的那间新房依旧是漆黑一片,大门紧锁。与之相邻的,江成路自己的房间也是没有光亮,门口却靠坐着一个人。   有那么一瞬间,江成路以为那是白秀麒。可是他揉了揉眼睛,却发现那只是坐在他家门口的另外一个人。   现在他才知道自己的确需要休息一下。   听见了他的脚步声,恭平从昏昏欲睡的困倦中猛然抬起头来,憔悴惨白的脸上却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我不会再逃了。我必须要和你谈一谈。”   “……进来再说。”   江成路沉默了几秒钟,取出钥匙来开了门。   ——————————————————————————   家里没有什么吃的东西,正好傍晚的时候购物网站的送货员冒着大雨过来送餐,所有东西一点都没有动过。江成路一袋一袋地打开,一袋一袋地检查,动作缓慢,表情木然。   看完所有的食品袋之后,他只选出了两三个,装进碗里,丢到桌子上。   “果然还是买错了很多,小白真是只会嘴硬,明明提前问我一句也可以……”   他发出了一声苦笑,将碗和筷子推到了恭平面前。   “吃。”   恭平连头也不敢抬,只盯着自己脚尖前面的一小块空地,又过了好一阵子才喃喃地开口:   “听我爸说,你们打过电话找我。他说你们不是坏人,所以我决定到这里来……可谁知道,才刚到门口就被那个家伙打晕了……”   江成路根本就不去看他,自顾自地抽出一双筷子开始夹菜。冷掉的菜早已经失去了香气,口感也大不如前。   可这是白秀麒亲手点的,江成路告诉自己一点都不可以浪费。   走廊上又是一阵脚步声,才刚刚一起去过黄泉路的陶川走了进来,他先看了看恭平,又将目光转回到江成路的身上。   “你叫我来干什么?”   江成路还是没有说话,只用筷子指了指一旁的座位。   陶川坐下了,江成路又敲了敲桌子,恭平愣了愣,这才意识到他是在让自己继续说下去。   “昨天晚上,我在电视里看见了一条新闻,一条大蟒蛇的尸体被人在桥下发现。我认识那条蛇,所以给警察局打了电话。那条不是什么普通的蛇,它以前曾经是我家珠宝店里的容器。” ☆、第八十五章 一条蟒蛇名叫阿光   恭平说,那条缅甸蟒蛇有个人类的名字——阿光,曾经在他父亲的珠宝批发店里住了四十年的时间。恭平今年二十三岁,也就是说,他几乎就是被这条蟒蛇看着长大的。   阿光并不是珠宝店使用的第一个容器,就目前来看显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在店里的时候,它的身体里被埋入各种各样的天材地宝,修为以不正常的速度精进着。而容器工作结束之后,按照约定,阿光被专程送往东南山区的密林。   那里的环境幽静而湿热,类似他生长的故乡,可以心无旁骛地继续修行。   可是分别仅仅五年之后,恭平却又遇见了阿光,而且这一次是在熙熙攘攘的冬日街头。   更正确的说,是阿光发现了恭平。   那个时候的恭平,正因为和家里人闹矛盾而出走。从小就有一个演员梦的他揣着口袋里仅有的几百块钱,蹲在h影视城的群众之家门口通宵排队,只为能够得到一个能够露脸的群演名额。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半夜里天上开始下雪,第二天恭平最心仪的那个剧组的人并没有出现。恭平一直等到十一点,远处忽然有一辆黑色的高级保姆车开了过来,驾驶座上跳下了一个他十分熟悉的人。   阿光。   阿光现在给明星做贴身保镖。他说自己还是不习惯深山野林里的苦行生活,更向往灯笼酒绿的都市。高级保镖的待遇足以满足于他一两个月饱餐一顿的胃口,除去履行职责之外,他不会对人类造成任何危险。   恭平问他那修行的事怎么办,阿光笑了笑,说自己现在的雇主认识东南亚的法师,正在帮助他进行另外一种方式的修行。   恭平相信了阿光的话,并且很快在他的引荐下成为了女演员苏雪的替身。恭平原本以为有了阿光的帮助。自己的“事业”会一点点步入正轨,可是谁知道仅仅一个月之后,第一个意外就发生了。   阿光保护的那位明星出了车祸。   车辆从悬崖边上翻下去。落入几十米深的石谷中。明星本人、开车的司机以及明星的助理当场身亡。阿光化出蛇身从变形的车辆残骸中逃出来,跑到公路上向路人求助。   就在这个时候车辆油箱发生爆燃。车里的几个人甚至连个全尸都没有留下。   事后,开车的阿光遭到了警方的调查,但是由于阿光下一个主顾的极力担保,他最终平安无事。   这个新主顾,就是女演员苏雪。   阿光成为了苏雪的保镖,而在苏雪的引荐下,恭平又认识了他最崇拜的导演王题。   王题是一个脾气古怪的人。对于一些细节的敏感甚至到了吹毛求疵的程度。因为替身演员的戏份少,赚不了多少钱,恭平主动接下了剧务的活儿。在王题手底下干活儿,恭平没少挨骂。但好在他做事认真,最后居然在王题的固定班子里得到了一个微小的位置。   剧务这个工作,地位不算高,但是杂七杂八的事情知道不少,其中就有苏雪和王题以及其他几个人的暧昧关系。   苏雪和王题在闹矛盾。   乍看之下。好像是苏雪喜欢上了电商新贵周一良,进而提出要与王题分手,而王题并不愿意——这在娱乐圈似乎也算不上什么新鲜事,可是慢慢地恭平就开始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阿光是苏雪的保镖,居住在苏雪的别墅里。恭平偶尔也会到别墅里来找阿光。对于阿光的到来。苏雪不仅从来没有反对,甚至还利用恭平欺骗过几次媒体的耳目。恭平也觉得这位女明星平易近人,甚至还暗暗幻想过她和阿光能够修成正果……   直到有一天,他在别墅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那是一具女性的无头尸,被存放在一个巨大的木头箱子里。箱子上面有他一点都不陌生的符文印记——“宁心不灭咒”。   恭平第一时间想到了阿光。   还在店里服务的时候,恭平曾经亲手给阿光喂食。像那种几个月大的羊羔,蟒蛇一次吞下一头,最后的几个月都无需再度进食。如果将羔羊换成人类,那么每吃掉一个人,阿光都完全可以有半年的时间处于餍足的状态。   为了保证食物的品质,阿光的确需要将尸体这样保存起来……   然而最让恭平感到惊愕的是,他在这具无头女尸的脖颈上发现了一个胎记。   那是苏雪的胎记,虽然用激光治疗过,但还是留下了淡淡的红色疤痕。恭平第一次担任苏雪替身的时候,曾经看见过化妆师替她的脖子补妆。   所以说,这个无头的女尸应该就是苏雪。   但是阿光真的杀了自己的雇主吗?   就在恭平心生疑惑的时候,一个活着的苏雪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背后。   那天自己究竟是怎么活着离开别墅的,恭平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或许是随后赶到的阿光牵制住了苏雪,总之他仓皇地离开,这之后就再没有返回到临时租住的小公寓里。   不仅如此,影视圈里这份的工作,恭平也不敢再继续了。那一天,他鼓起勇气来辞职,却正巧遇到了王题,反而好像有话要对他说。   原来,王题也看出了苏雪最近一段时间的古怪,准备找私家侦探进行调查。恭平一时恍惚,就对他说了一句“现在的苏雪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人了”。王题愣了一愣,只说了一句自己会对付。   这之后恭平彻底退出了这个圈子,回到家人的珠宝批发行里作事。阿光和苏雪从来没有找过他,一切似乎又都回到了与阿光重逢之前的节奏。   然后,女演员苏雪隐退了,河道里出现了女性碎尸。   王题被周一良杀害的那天夜里,阿光忽然回到了珠宝店。他告诉恭平,因为恭平的缘故,自己已经决定不再继续为雇主效命;他还告诉恭平,王题有危险。   于是恭平才给王题打了那通电话。可惜为时已晚。   王题被杀、周一良上演跳楼秀,白秀麒因为事件牵连而名声大噪……当外界一片沸沸扬扬的时候,恭平却偷偷地将阿光藏匿在珠宝店里。直到那天凌晨,白秀麒和乐曜春上门来订水晶玻璃。   恭平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带着阿光连夜离开了珠宝店。   一口气说到这里,恭平停下来舔了舔嘴唇。坐在他对面的江成路推过来一杯凉开水,他道了声谢谢。   一直旁听的陶川开口问道:“你说你带着阿光逃走了,那么为什么几天后阿光又跑去帮蒋超开车,还死在了桥下面?”   “那还是因为它后来的修炼方式有问题。”   恭平缓慢地回答道:“佛教的神话里,有一种大鹏金翅鸟,专门以毒龙为食物。然而毒龙的毒液也在它的体内积累。一旦毒发,顷刻就会死去。阿光现在的修行方式就与金翅鸟有些类似,只不过它食用的是人类的魂魄。”   这点其实早已经被陶川和江成路料到了,于是面无表情地让恭平继续往下说。   “人类的魂魄包含着各种杂质。其中的一些说是毒液也不为过。阿光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找传授他这种修行方式的人帮忙纾解,而那个人就是‘它’。”   “它?”   陶川注意到了这个特别的称呼:“这个‘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它是阿光从东南山区的密林里带出来的怪物。”   恭平深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阿光曾经和他提起过一些事。那个怪物当初是阿光在一个古老的墓地里发现的,反绑着双手,头上戴着青铜罩子。根本就看不清本来面目。机缘巧合之间,阿光用自己的血唤醒了这个怪物,并且将它带他下山去。第一晚,这个怪物就变成了山下一个村民的模样。   这之后,怪物差不多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改变一种身份。阿光则负责帮助他吞噬被害者的遗体。吸收那些被害者的魂魄。但是怪物从来不在阿光面前施展自己的能力,阿光也没有见到过它的庐山真面目。   老奸巨猾。   因为吞噬人类魂魄而中毒的阿光,居然还想回头再找那个怪物帮忙纾解。这里面究竟有几分天真、几分算计,如今已经不得而知。或许阿光根本就是无法真正舍弃过去的生活,所以随便找了个借口,离恭平而去。   但是很显然,那个怪物却已经不再需要阿光这个摇摆不定的帮凶了。   这之后,孤身一人的恭平在电视里看见了阿光的尸体,接下去的事,大家也就都知道了。   所有的故事已经交代完毕,恭平又低头捧着水杯喝了几口。   接下来的安静长得有点诡异,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江成路终于提出了他的第一个问题:“那怪物每次让阿光吞噬的尸体,是不是都没有头颅?”   “这个阿光并没有细说,但是苏雪的尸体的确是这样。”恭平点点头:“还有就是今天的……”   “无头先不提,这里还有一个最大的疑点。”   陶川赶紧抢过话题:“苏雪、蒋超和王题,目前看起来都是被怪物谋杀的。但周一良却是当众跳楼自杀,如果杀害王题的周一良其实是那个怪物假扮的,那么这个怪物又是怎么在当众自杀之后,又悄无声息的伪装成了蒋超的模样?”   “杀害王题的的确是那个怪物。可是从楼上跳下去的,却是已经死掉了的周一良。”   这是江成路在深思熟虑之后给出的答案。 ☆、第八十六章 堕落的旅帅   “那场跳楼秀,根本就是那个怪物精心设计的谢幕演出。它要制造一个自己已经死亡的假象,摆脱之前因为苏雪和王题而引发的一连串追查。”   江成路一字一句,清晰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断。   “他之所以选择从晴空塔跳下,就是因为站在那种高度上,根本没有人能够看清楚跳下去的究竟是活人还是死人。”   陶川也陷入了沉思:“他跳楼的时候还故意走到了人群看不见的高楼另一面,的确比较方便将真正周一良的尸体推下去……”   “不仅是为了方便。”   江成路已经想得更加透彻:“从那么高的楼上摔下来还有一个明显的‘好处’,就是落地之后尸体肯定会摔成碎块,根本难以拼凑和辨识。而这也掩盖了一个重要的事实——周一良的头颅和苏雪一样,都曾经被砍下来过。”   被他这么一提醒,陶川很快也反应过来:“没错,掩盖一条疤痕的最好办法,就是将它藏进一堆伤口里面。”   江成路又沉吟一阵,忽然叹息:“现在我终于知道蒋超的死古怪在什么地方了。凶手将他分尸,既不是想要拖延追捕时间,又不是为了展示死者的惨状,而是为了掩盖它曾经割下过蒋超头颅的这个事实。”   “所有的尸体都被割下过头颅,只有王题例外。”陶川忽然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杀他,是为了灭口,因为他在追查怪物的庐山真面目。”   正因为目的是灭口,所以怪物才会特意选择在一个安装过摄像头的桥洞下面将他杀死。这样一来,杀死苏雪和王题的罪魁祸首就一同嫁祸给了真正的周一良。再编织一个所谓情杀的狗血剧情,充分地满足众人的好奇心和探究欲,然后上演一场告别演出。   周一良的碎尸落地的一刹那。浓墨重彩的明星凶杀案就落下了帷幕,不会再有人追查苏雪或者王题的死因,怪物安然地重新躲进了黑暗之中。   也许怪物的确准备好好蛰伏一段时间。至少是在它处理掉另一个知情者——恭平之前。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一个新的、近乎于完美的猎物的出现。重新勾起了猎人的野心和占有欲。   “刚才李坤也试图带走白秀麒的头颅,不过没有成功。很显然,头颅才是怪物真正需要的东西。”   说到这里陶川已经取出了自己的手机:“我现在就打电话给管理档案的同事,让他们查一查这种怪物的庐山真面目。”   “不用找了。”   江成路朝着他摆了摆手:“你永远不会知道它的庐山真面目,因为我猜他本来就没有面目。”   “你的意思是……”   短暂的错愕之后,陶川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那个怪物它没有头?!”   江成路并没有正面回应这个问题。反而要求陶川去花阳那里把那截被砍下的右手拿过来。   右手很快就被放在了桌子上,手腕部位的圆形刺青清晰可辨。   陶川这一路上已经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可惜并没有什么收获:“看起来是用非常远古的术法绘制的,上面有些符文。但以我的阅历实在没有办法解读,只能说这个妖怪的来头不小。”   江成路不说话,把手拿到自己眼前看了看,然后开始喃喃地用白话的语言译读出其中部分内容。   “……生命虽然已经终结,但愤怒将成为身躯中不熄的火焰。高举起祭品的头颅。将它安放在颈项之上,愤怒将让你变化万千,恐惧能让你获得永生。”   一旁的陶川已经愕然变色。   “无头又不死,难道是刑天?”他大声报出一个名字。   “绝对不可能。”   江成路却十分确信地摇了摇头:“刑天是上古正神,且不说如今是否还存在。就算存在,也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邪恶的事情来。”   一旁的恭平终于也说话了:“我小时候倒是听父亲提起过,在夏朝末年的时候,残暴无度的夏桀被成汤王讨伐,夏桀的大将“耕”在战场上落败,被成汤王砍掉脑袋。可是夏耕的尸体却没有倒下,反而逃遁进了深山里躲藏……”   “这就是夏耕尸。”江成路显然也和他想到了同样的东西。   就和妬妇津神一样,夏耕尸虽然起源于一人,但是传至后世,已经逐渐逐渐地成为了同一种怪物的代名词。   这一类的怪物生前往往是穷凶极恶的寇王、匪首,受到枭首极刑,头颅悬城示众。所以眷属和余部只能取回身体,找人私下施行巫术,复活成为夏耕尸。   由于夏耕尸这种怪物实在稀少,所以几乎没有任何史料记载它的行为方式。大家普遍以为它无需头部就能够生存下去,但是看起来并不是这样。   “刑天是正神,以乳为眼,以脐为口,魂魄俱全。夏耕尸却是怪物,需要盗取他人的头颅维生。看起来它还可以根据不同的头部改变身体外形,甚至假扮成女性的样子。”   “但就算伪装成女性,性别与好恶始终无法改变。因此它所伪装的苏雪才会与王题发生龃龉,让人以为她变了心。”   陶川继续理清思绪:“这之后他又陆续夺取了周一良、蒋超和李坤的头颅,伪装成他们,用过之后的头颅则和尸体一起处理掉。”   “事到如今,这些事情无论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江成路又有点烦躁起来:“我就想知道,夏耕尸在什么地方。小白究竟还在不在他的手上……”   “……有一个办法,我们可以使用这只手进行香窥。”   虽然有点犹豫,但陶川还是说了出来,却又赶紧强调:“可你也知道,对活人进行香窥本来就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更不用说现在的目标是个妖怪,我怕香荼他……”   “这件事不用麻烦小韦。”江成路已经果断地站了起来:“不愿意放开白秀麒的人是我,当然必须由我亲自把他给找回来。”   ————————————————————   “你们要进行香窥,现在?”   韦香荼看着凌晨两点站在自家门口的两个人,眼神里有些错愕。在得到江成路肯定的回答之后,他并没有立刻答应或者拒绝,而是先让他进到屋子里坐下。   “在最后做出决定之前,你必须知道,香窥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做到的,它需要一定的修为和强大的意志力,以及忍耐。”   “我觉得我可以。”江成路坚定地回望着韦香荼的双眼:“而且,我不要那种只能透过幻象窥见一鳞半爪的香窥。我要更直接有效的。”   “……”韦香荼当然知道江成路指的是什么,可是那种办法太过危险,他绝对不能主动提出来。   然而江成路心里却早已经有了目标:“给我那种可以直接为我指引方向的香窥禁术,一切后果由我自己来承担。”   “可是万一失手了呢?没有了你,玄井公寓这上上下下该怎么办?”   韦香荼是个做事过分谨慎,甚至有点儿寡断的人,但好在他身旁还有一个总是替他拿主意的搭档。   “我相信江成路有他自己的分寸。”   陶川拍了拍韦香荼的肩膀,示意他别太紧张:“把东西准备好,香窥的过程由我看着,你早点去休息。”   韦香荼最终还是拗不过他们两个,答应去布置香窥的场地。他又让江成路先去沐浴,再换下染有白秀麒鲜血的衣服,以免干扰到香窥的过程。   半个小时后,迅速做完准备的江成路重新来到西栋一层,香窥专用密室的门已经被打开,陶川示意他走进内室。   韦香荼已经张开了他的壶天,内室与上一次白秀麒过来参观时看见的景象大不相同——韦家本家的后山上有一座石窟,是数百年来韦家进行香窥的圣地,韦香荼的壶天正是模仿这个洞窟而建,里头并不深,隐约还可以看见洞底壁上有一尊石雕造像。   韦香荼已经点燃了洞壁凹槽处的一排蜡烛。烛光的前方依旧是一个旧蒲团,一张旧案桌。案上摆着个硕大的瓷盘,倒是崭新的,盘底烧制着密密麻麻的神秘符文。   江成路当仁不让地坐到了蒲团上面,看见瓷盘里已经被注入净水。接着,韦香荼用调制好了的香粉在一片巴掌大小的蜡膜上打出了一个符咒形状的香篆,然后将这片蜡膜轻轻地放在了水面上。   “都准备好了。”   韦香荼这才抬头看着江成路:“闻见香气之后,你的一魂一魄会随之出窍。香气将会引导你找到夏耕尸的藏匿地点,但是在香篆燃尽之前你必须回来,否则……”   “我明白了。”江成路点头示意他不用继续说下去。   可是韦香荼还是不放心地多说了一句:“这种强制魂魄离体的过程非常痛苦,你应该有个心理准备。”   “嗯,你们放心。”   江成路最后点了点头,然后接过了韦香荼手里的火折子,点燃了香篆的头部。   一线细细的白烟慢慢浮起在昏黄的烛光里,伴随而来的是一缕似有若无的香气。   “小白,你再坚持一下,我现在就来找你了。”   江成路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第八十七章 负隅顽抗的蠢材   特殊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越来越浓郁。飞快下降的室温让江成路接连打了好几个寒噤,   他感觉到这股凉意正在随着自己的呼吸而不断渗透进四肢百骸。骨头冷到发酸,血管里则好像钻进了无数根冰晶凝结而成的牛毛细针,上下游走着。   浑身每一寸身体都在隐隐作疼,还好目前痛得还不是太强烈。江成路才刚告诉自己可以忍耐,接下来的一瞬间他的大脑却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那些游走在他体内的“冰针”忽然长出了倒刺,变成一根一根冰做的钩子,一针一针勾拽住了他的五脏六腑。江成路简直感觉身体里有一千只利爪正在刨挖!   健康强壮的身体做出了本能的抵抗反应,可是觉察到痛感有所减轻,江成路却又幡然醒悟过来,强迫自己放弃抵抗,重新接受这痛苦的香气在体内肆虐。   更多的疼痛如涨潮一般重新涌来,催出一波一波淋漓的冷汗。不知道过了多久,江成路好不容易稍稍缓过一点劲儿来,忽然间所有那些勾爪又一起开始倒退,勾住他的肌肉、血管和内脏,全部用力向外拖拽!   “唔——!”   疼痛在脑内爆发出一阵炫丽的火光。江成路猛地睁大了双眼,眼眸放射出灿烂的亮金色。   慢慢地,这煌煌的金光之中开始分离出两团明亮的光点,循着香气的引导静悄悄地飘了出去。   ————————————————————————————————   李坤的别墅内。   室内游泳池底部的照明灯,将池水点亮成一块通透的美玉。漂浮在池水表面的血色正在一点点下沉,好像玉皮上的沁色。   染血的游泳池边,一个身穿家政工作服的中年女人正坐在沙滩椅上,用仅剩的左手扶住脖颈,微微调整着脑袋的方向和角度。   在她脚下,一男一女两具无头尸体静静地俯卧着。李坤的脑袋则摆在茶几上,神色安详。   夏耕尸很不满意。   没有了右手,又丢掉了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刀。如今的它元气大伤暂且不提,就连换头的手法也困难了许多。刚才这位被电召来的家政妇。虽然已经年过四旬,反抗起来依旧颇有力道,所幸李坤的这座别墅地处偏僻,根本不会有人听见她的呼救。   水池里映出一张灰败、扭曲并且怒气冲冲的面孔。换做平时,这种成色的脑袋他是根本就不屑于使用的。   夏耕尸阴沉着脸色,站起身来将两具尸体踢进游泳池中。既然作为李坤的身份已经暴露,尽快离开才是上策。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虽然他可以改变身体的外形。使自己看上去具备男性或者女性、胖瘦高矮的特征,但对于缺失的右手却还是无能为力的。而这一明显的伤残特征,无疑为他今后的改换身份增加了极大的难度。   想起今天下午发生的那一幕,夏耕尸就不由得咬牙切齿。但是他毕竟还是狡猾的。并没有准备浪费太多的时间在自怨自艾上面,抓起李坤的钱包和车钥匙就要往外走。   去找一台自动提款机,尽可能多地提走李坤账户中的资金——密码早已经通过李坤的脑袋被它给记住,现在只要祈祷银行没有这么快就知情,冻结掉李坤的账户就好。   带着金钱。夏耕尸告诉自己必须赶在明天早上之前离开这座城市,走得越远越好。也许躲到边境,甚至偷渡出国,反正外国人的脑袋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只要能够躲过这一阵的风头,当这些凡人都老了死了之后。自己一样有得是卷土重来的机会。这,就是妖怪胜人一筹的地方。   想到这里,夏耕尸终于露出了今天下午以来的第一个笑容,推开了通向后院的玻璃门。   弥漫在泳池边的血腥味被凌晨户外清新的空气吹散了,迎面扑来的寒意让夏耕尸打了一个寒战。紧接着花园草丛中传出一阵窸窣响动,他短暂地停下了脚步,很快就闻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味。   一种冷冽的,不属于自然界任何花草树木的香味。   夏耕尸的警惕性很高,他飞快地从提包中摸出一把短刀攥在手中,刀刃虽然远不及之前的那把锋利,但是对付一般的人类盗贼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是千年不死的猎人,而他们,只不过是一些朝生暮死的猎物。”   它喃喃地对着自己低声强调。   也就在这低低的喃喃自语之中,香的气息愈发浓郁了。紧接着,夏耕尸以为自己看见了香气飘来的轨迹——那是一缕金色的烟气,飘飘渺渺,又像是一条金色的丝带,牵引着什么东西的到来。   ! !   在感受到强大压迫力的同时,夏耕尸手上的包掉落在了草丛中。   花园里的风忽然加大,草丛和树木被吹得狂乱摇摆,池水拍击着荷岸撞出云雾一样的水花。   那缕金光不断变亮,随着香气在花园上空盘旋。最后凝化出一条龙的幻象。   幻龙居高临下地俯身,金色的眼眸愤怒地瞪视着夏耕尸,用闷雷一般的声音质问道:“……白秀麒的魂魄呢!”   知道自己逃不了,夏耕尸却依旧显得十分冷静。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它冷笑,“你又是什么家伙?!”   幻龙没有和他多费口舌,突然探出一爪,一把将夏耕尸按在了地面上:“再问一遍,那只从白秀麒背上飞走的妙音鸟呢?!”   “……哈哈哈,这是有求于人的态度吗?”   尖利的龙爪楔入背部,带来刀剐一般的疼痛,可是夏耕尸反倒笑出声来:“我知道了,你就是李坤记忆里那个和白秀麒相好的妖怪吧?居然是条龙?不过龙又怎么样?到了现在还不是一条丧家之犬?哈哈哈……”   就像是对他它狂妄大笑的回应,江成路微微收拢自己的右掌,只见一道寒光闪过,刀刃一般的利爪已经刺入了夏耕尸的脖颈。   笑声被疼痛给打断了。夏耕尸吐掉一口从食道内壁返流上来的黑血,依旧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口气:“你是傻的吗?我可不是什么刑天大老爷,肚皮上没有能说话的肚脐眼儿!把我的脑袋弄掉了。我还怎么交代你相好的下落啊?”   “我想要知道的东西,不需要你开口。也能知道。”   江成路终于说话了:“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妖怪,生来就是和你相克的。”   “什么……什么东西?!”   夏耕尸的表情终于呆滞住了,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却又忍不住产生出重重的怀疑:“不可能!那种妖怪早就应该已经灭绝了……怎么可能现在还存在?哼,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   “你不也早就应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吗。”   江成路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五爪又是一紧。楔入夏耕尸脖子里的指甲猛地发力。   意识到他是认真的,夏耕尸终于吓得大叫起来:“等等!等等,让我自己说!让我自己说!”   “不,我不相信你说的任何一个字。”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江成路干脆地削掉了夏耕尸的项上人头。   一股浊黑的血液从断裂脖颈上喷出,没多久就停了下来。失去了头颅的身体却依旧扭动着,甚至还死死地抓住江成路的手指想要反抗,但这一切显然都是徒劳。江成路单爪穿过他的锁骨,将它像摔鱼似地反复在地上摔了几次。这才终于消停。   幻龙将那颗中年妇女的头颅从泥地上转移到干净的石桌上,又看了一眼漂浮在远处游泳池上的尸体,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这里并没有白秀麒魂魄的反应,它摇了摇头,抓着负隅顽抗的夏耕尸重新飞上了天空。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一直守候在院子里的陶川刚才似乎打了一个盹儿。醒过来发现韦香荼在自己的肩膀上披了一件外套。   他低头看了看手表,现在正是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算算时间,香篆应该快要烧完了,江成路怎么还没有回来?   陶川抬头看了看天,梅雨季节盛产的浓云已经低低地压在了玄井公寓的顶上。空气中充满了闷热潮湿的泥土腥味,看起来一场大雨又即将到来。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他看见浓云深处出现了一抹金光。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在街头游荡的话,他很可能会以为自己只是看见了一道匆匆闪过的电光——金色的幻龙脱离了浓云的掩护,飞快地从云端俯冲下来。   就在距离地面还有五六米的地方,它将前爪一甩,突然从半空中丢下了一个什么东西。那东西狠狠地撞在了地上,发出骨骼咯啦碎裂的声响。即便如此还是在奋力挣扎着,想要重新站起来夺路而逃。   眼疾手快的陶川两步上前,一个擒拿手将它制服。这才发现被江成路摔下来的,原来是一具没有头颅的身体。   也就在同一个时刻,亮金色的幻龙已经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香窥的密室中。光亮在狭小的室内慢慢消失,最后一切重归于平静。   听见了动静的韦香荼赶紧跑过去查看,就看见江成路已经结束了香窥。他似乎是想要走到屋外去确认自己的战利品,可是才刚站起身来,双膝就不停使唤地一阵发软,要不是有韦香荼跑过来扶着,恐怕直接就得仆在地板上。   “小心!”   韦香荼架着他走到外间的椅子上坐下:“你的魂魄刚回来,还有一段重新适应躯体的过程。这个无论换谁都一样。你已经算是厉害的了,五年前我曾经尝试过一次,结果昏迷了一天一夜。”   “我没有关系。”   江成路摇了摇头,坐了一会儿就又站起来:“你和陶川先帮我看着夏耕尸,我去楼下把那家伙找出来。” ☆、第八十八章 阿蛮先生   玄井公寓西栋的地下室,江成路走进了一间黑黢黢的房间。打开灯,这里没有符咒或者铁链。靠墙摆着一溜不锈钢拉丝面的柜子,就和殡仪馆的藏尸柜一模一样。   或许是因为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的缘故,江成路的记忆有点儿模糊了。他先后拉开了几个柜子,确认里面躺着的奇形怪状的家伙都不是自己要找的,最后才在右下方的角落里发现了他要找的东西,一个杏黄色、上面盖着朱砂符印的布口袋。   他将布口袋打开,居然从里面捧出了一个人头,解开头上缠着的铜钱红线,揭开符咒,又对着它吹了一口气。   大约一分钟之后,就看见人头的眉毛动了一下,紧接着眼皮下的眼珠子也咕噜噜滚动起来。   江成路开始抱着脑袋往外面走,等他重新走到一层院子里的时候,那脑袋也猛地睁开了双眼,接着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   “好冷,好冷!每次醒过来都冷得好像到了南极……我说你真的可以把我放在常温的环境下保存,我是飞头蛮,不是什么普通的断头,绝对绝对不会烂掉的。”   江成路懒得理他,依旧抱着脑袋继续往先走。   那颗脑袋张开嘴,左右活动了一下冻得麻木的舌头,冷不丁问道:“世界杯又要开始了?!”   “还没有。”江成路摇头。   “那奥运会就要到了?!”   “没。”   “难道说中国男足夺冠了?”   “……”江成路干脆连头都懒得摇了。   那飞头蛮一看情况不对,嗓门顿时就大了起来:“次奥!那你把我叫起来干什么?不是说好了只有这三件事你才把我叫醒的吗?现在是要干什么啊?别以为我就剩一颗脑袋了就好欺负啊!我咬人可是带狂犬病的!”   它虽然只是一个脑袋,可是嗓门儿却出奇地大。听它叫嚷了一阵子,江成路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低下头来让它噤声。   “我给你找了个身体。”   “身体?什么身体?人的身体?唷不会是非法的吗?我和你说,非法的身体我可不要,我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妖怪,再说普通人类的身体太容易坏了,我不稀罕……”   “闭嘴。”江成路忍无可忍,顺手抓起刚才那个黄布袋子塞进它嘴里。   好在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夏耕尸面前。飞头蛮一瞧见夏耕尸,先是定了定神,紧接着还塞着口袋的嘴里就发出了狂喜的呜呜声。   “准备好了,我现在就把你放上去。”   说着,江成路就捧着飞头蛮朝着夏耕尸走去。而似乎觉察到危险的逼近,夏耕尸开始疯狂地扭动起来,但是他手脚折断,已经没有办法挣脱陶川和韦香荼联合的束缚。   就这样,飞头蛮被稳稳地安放在了夏耕尸的颈项上。就在对接的那一瞬间,飞头蛮的脖颈下端忽然长出一条脊柱似的骨刺。笔直地刺入了夏耕尸的颈项里。   只听见安静的空气里传来一阵骨骼迸裂的喀拉声响。让人忍不住头皮发麻!   江成路用眼神示意陶川和韦香荼松手。失去了扶持的夏耕尸简直好像一条脱了水的活鱼,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翻滚。期间它曾经无数次地伸出手,想要将飞头蛮从脖子上拽下来,最后反倒摘掉了飞头蛮口中塞着的布袋。   “他妈的。敢和老子斗!哈哈哈,多少年没有遇到这么带劲儿的敌手了。来啊来啊,你越是挣扎,我就越是起劲儿。让我瞧瞧你究竟有什么能耐!”   布袋一掉,各种不三不四的话就从飞头蛮的嘴巴里蹦了出来。但是江成路还没来得及捡起布袋子重新给他塞上,他又自己住了口,“哇”一下从口鼻里喷出一股股黑色的浓浆。   陶川赶紧拉着韦香荼往后退了一步,就看见飞头蛮趴在地上,像个老酒鬼似地翻江倒海。转眼间地上就落了一滩黑泥,简直臭不可闻。   还好,这个时候头顶上的雨云总算是有点儿动静了,一阵冷风吹过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将臭泥迅速地稀释。   夏耕尸的身体已经停止了抽搐。过了一会儿,又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搞定啦搞定啦。”   飞头蛮嘟嘟喃喃地说道,接着抬起右臂想要做个胜利的手势,却发现手腕上空空的。   “居然还是个残次品,哎,罢了罢了,有总比没有强,而且这种货色还真挺难得……”   江城路打断了他的唠叨,问:“夏耕尸呢?”   飞头蛮撇了撇嘴:“你不是看见了吗?刚才都吐出来了。形神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那你应该还有他的记忆吧?”   “你等下,我看看……”   飞头蛮点点了头,接着就闭上了眼睛。只见下一秒钟他就开始不停地上下点头,眼珠子也在眼皮子底下飞快地转动着,整个人跟抽风似的,又过了好一阵子才缓缓地停下来。   “哎哟妈啊,这家伙的记性也真够不错的。明明脑袋都没有了,究竟是装在什么地方的啊……话说回来你想要知道什么?”   “我要找一个人,他叫白秀麒。”   “白秀麒?喔,你等着我看看……”   飞头蛮咂咂嘴开始在记忆中寻找,两秒钟之后突然爆发出一阵难听的狂笑:“不是吧,那个白秀麒居然是你的相好儿?当年那么多花妖蝶仙让你挑,你特么居然挑了一个男的?!”   “……走吧。”   韦香荼看了看陶川,两个人没有说话,但十分默契地扭头走回屋子里休息去了。   江成路不耐烦地瞪着飞头蛮:“少废话,否则把脑袋给我还回来!”   “不要啊。”   飞头蛮耍起了赖皮,双手护着胸前:“人家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小江江你以前明明不是这种严肃的人啊。人家好怕怕啦。”   “……我现在没心情跟你闹。”   知道飞头蛮现在肯定兴奋得不得了,江成路按捺住了烦躁的情绪,好言好语地解释:“拜托了,这个人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他现在肉身已经被毁,魂魄下落不明,这些事你都能够从夏耕尸的记忆里面看见,不是吗?”   飞头蛮脸上的笑容总算是挂不住了。他揉了揉鼻子:“喔,你让我看看……那个白秀麒,他的魂魄是不是附在了一只妙音鸟的虚像里头?我看见那夏耕尸追着这只鸟跑进了一团漆黑的隧道里头,追啊追,追啊追的,忽然间‘蓬’地一声,亮光一闪——没了。”   “没了?!”江成路愕然:“什么没了?”   “鸟没了啊,飞着飞着就不见了……哦,我又看见了,隧道头顶上有个铁盖子。夏耕尸觉得那妙音鸟应该是从盖子里飞上去了。它现在也在往上爬……一米、两米……”   这颗脑袋真不愧是体育运动的爱好者。说起话来跟实况直播没什么区别。江成路就着雨水抹了一把脸冷静冷静。然后听见了一声惨叫。   “哇呀呀呀——”飞头蛮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吓死爹了吓死爹了!”   铁盖子掀开了,盖子外头是地面,更高处是朗朗夜空。然而地面和夜空之间,还挨挨挤挤着四五个攒眉怒目的大脑袋。红胡子绿眉毛,黑色皮肤幽蓝幽蓝的眼睛,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善茬。   夏耕尸这种妖怪,最擅长的是阴谋诡计和残害普通人类,但是到了其他妖怪的手上,却又成了软柿子一枚。他被这几个花花绿绿的大脑袋一吓,又跌回到了地道里头,摔得不轻。   这之后,反正妙音鸟已经不见了踪影。夏耕尸也就只能悻悻然作罢。回到了李坤位于郊外的别墅。   “那几个花花绿绿的鬼头好像是别墅保安。”飞头蛮补充了一句。   听见这句话,江成路已经明白了。   所谓的“别墅保安”当然不是指的高档楼盘里维护治安的从业人员,别墅也不是三亚海边上那种漂亮精致的小洋房,而是公墓的代名词。   一般来说,入了阴曹地府的鬼魂是不能重返阳间的。但是每年总有那么几天是例外——清明、中元、冬至。鬼门大开,所有表现良好,但暂时还没有排到队、摇到投胎号的鬼魂都能获得探亲假期。届时,它们将浩浩荡荡地穿过各个城市的鬼门关,回到它们曾经生活过的人间世界。这个时候,各大公墓也就成为了鬼魂们度假的“别墅”。   至于平日里,“别墅”虽然冷清,但是因为阴气积聚,很容易招来一些居心叵测的不明物体。所以墓园方面往往会聘请一些武力值高强、面相凶煞的保安,也正是夏耕尸撞见的那几个了。   飞头蛮完成了任务,好奇地摆弄着新得到的身体到一边玩儿去了。江成路则陷入了新的思考之中。   他想,自己应该知道这个“别墅”的具体位置。   头顶的雨越下越大,甚至有趋向于暴雨的态势。天色阴沉,可是推算起来已经是早上6、7点钟。不少普通人已经开始起床活动,再化身为龙飞上云端显然目标太大。江成路想了想,径直走向东栋一楼淘宝店边上的房间。   那里是淘宝店的库房,最外面停着几辆用防尘罩严实罩好的摩托车。这些都是商老板的爱藏,只可惜他暂时还没有办法光明正大的驾驶,平日里只有乐曜春会偷偷地开出去兜兜风。   江成路随手取下挂在墙上的钥匙和头盔,跨上了一台黑色摩托,发动之后瞬间加速,一口气穿过庭院,又从狭窄拥挤的正门通道里飞了出去。 ☆、第八十九章 暴风男神江成路   大雨的清晨,绕城高速上车辆稀少,看情况甚至还有封道的可能。绕过了不允许摩托车通行的收费口,江成路加大油门在倾盆大雨中疾驶,任由狂风迎面一阵一阵地撞击。   瀑布一般倾倒下来的雨水在沾湿他的衣服之前就被挡开了,形成一层白雾似的外壳,但这并不影响他的视线。此刻他的视野距离,甚至比大晴天里卡车司机所能看见的距离更远、更清晰。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前方出现了高速出口的蓝色提示牌。江成路沿着匝道盘旋而下,在接近收费站的时候忽然加速,连人带车一起跃过灰色的道路护栏,跑上了路边田埂上的便道。   这片田地的尽头又是一条公路,公路的对面就是逐渐逐渐起伏的山坡。山坡的高处,风声呼啸的地方,就是白沭的墓地所在。   公墓看门的老头儿觉得有点奇怪,今天不是初一不是十五,不是任何黄道吉日传统节日,这天还跟破了个窟窿似的下着大雨,怎么就有个年轻人丧心病狂地跑过来扫墓呢?   他忍不住抬起头多看了一眼,却发现灰白色的雨幕中又空空荡荡的,山里的台阶上什么人都没有。   难道撞鬼了?   老头儿揉了揉眼睛,再扭过脑袋——不对啊,那门口多出来的黑色摩托车,又是打哪儿来的呢?   —————————————————————————————   这一下肯定不会有错的,那只妙音鸟就是把白秀麒的魂魄带到了白沭的坟墓里。   江成路飞快地往公墓的山上跑去,一边跑一边庆幸着之前跟随白秀麒来过一趟。白沭坟墓的位置他记得一清二楚,那个地方一点都不难找。   仔细想想,妙音鸟原本就是白沭临终之前的最后一幅作品,而他又要求白秀麒将它纹刺到身后,这里面铁定有着什么蹊跷。   难道说。白沭早就料到了白秀麒会发生今天这样的惨剧?   事后的猜测没有多大意义,江成路转眼已经跑上了将近百级台阶,一口气站在了白沭的墓碑前。   造型别致的墓碑。看起来和上一次到访的时候没有什么明显的改变。江成路一边喘气,一边伸手去摸墓碑上部雕刻的那只浮雕妙音鸟。指尖刚刚接触就感觉到了一股残留着的灵力发出了震荡。   “找到你了!”   江成路的嘴角抽搐了两下,忍不住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觉得难过起来。   “小白,是我,来接你了。你别怕,快点出来吧!”他对着墓碑低语,希望白秀麒的魂魄可以听见。   雨声哗哗,附近山林里的树木在狂风中发出海涛一般的响动。可是他等了许久,却就是没有等待他所期待的回答。   “白秀麒!”   江成路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你的身体,我们可以想办法复原,你还能继续活下去。不是说好了的吗?就算你真的死了,我也要造一个壶天把你关起来。你不能反悔,快点给我出来!”   又过去了许久,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   这是怎么回事?是自己又弄错了吗?   江成路终于忍不住,一屁股在坟墓前坐了下来。   不。绝对不可能。妙音鸟石雕的身上有残留的灵力,   可是小白的魂魄究竟到什么地方去了?难道说,被妙音鸟在半途中弄丢了?怎么会……   就在他的思绪重新变回到一团乱麻之前,来时的台阶上忽然传过来一个男人的询问声。   “你就是江成路?”   虽然知道那并不是白秀麒的声音,江成路还是迅速扭过头去。接着他就看见了一个红胡子绿眉毛。黑色皮肤蓝眼睛的大汉,撑着一把别扭的小红伞,站在大槐树底下朝他招手。   哦。江成路立刻就明白了,这位就是别墅的保安之一。   保安把江成路叫到槐树底下,还没开口呢,倒是被江成路连着问了两三个问题。   “你别急。”它摆摆手示意江成路稍安勿躁:“我们也只是按照业主之前的拜托做事。你要找的人,他现在不在这里,我们也不知道究竟去了哪里。不过你放心,业主说过,他不会有事。”   这里所说的“业主”恐怕指得就是白沭了,看起来这个老头子的确是阴魂不散,死了都没有忘记来噶一脚,不过这样至少不用过于白秀麒的安危。   想到这里江成路总算是定了定神,又问那位保安:“白老头是什么时候跟你们说这些事的?他还告诉你了一些什么事?”   保安似乎对“白老头”这个称呼感到有些不适应,但想了想还是继续说道:“业主是今年清明的时候上来交待的。他还给你留了一个口信,说可以打开他的坟墓看一看。”   藏了东西?   江成路眉毛微微一抬,立刻转身重新走到了白沭的坟前。   不大的坟墓隐藏在了那块造型别致的墓碑后头,是一个不算很大的长方体石盒。江成路说了一句“我动手了”,就取出折刀,楔入墓盖与地面之间的水泥浇缝。原本坚硬无比的混合材料在他手里好像豆腐那样细嫩,很快就被划了一圈。   接下来,江成路双手扶着墓盖向上缓缓抬起,同时默默地命令雨水不准侵入到坟墓的内部。   坟墓很快就被完全打开了,出现在江成路面前的是一只汉白玉质地的长方形石匣,锁前贴着一张白沭的照片,肯定是骨灰盒无误了。   但是白沭绝对不可能只是想让自己的骨灰出来透透气这个简单。笃定了这一点之后的江成路一口气将骨灰盒打开了,出现在眼前的东西果然并不是什么盛有骨灰的小布袋。   白沭的骨灰盒里没有骨灰,却亮着一团明晃晃的白紫色,如凝固的闪电,在周遭一片雨雾的灰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竟然是那把绝电剑的另外一半!它离奇地出现在了白沭的骨灰盒里。   江成路小心翼翼地将它取了出来,接着发现剑刃下边还压着一沓纸张。   “快点。”   保安忽然远远地催促了起来:“墓园管理处的看门老头儿上来了!”   江成路不想多惹事端,赶紧将所有这些东西收起来藏好。又将白沭的骨灰盒以及坟墓原封不动的恢复原状。   匆匆做完这些事之后,他没有回头,向前跑了几步绕到另外一条台阶下山去了。   返回到玄井公寓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雨势也总算是小了下去。江成路风尘仆仆地将摩托车停回到库房里,又犹豫了一下。继而转身跑向了西栋。   二层,花阳的工作室依旧敞开着门。因为天气不好晒不到太阳而心情抑郁的砗磲蹲在门口把守着。也许是一位江成路昨晚上多少休息过一阵子,此刻倒是没有阻拦,挥手让他走了进去。   工作室的沙发上放着一张凉被,花阳正裹着被子闭目养神。他睡得浅,所以一听见脚步声就抬起头望了过来,倒是抢在江成路前头问起了他这边的进展情况。   江成路摇了摇头。表示暂时还不知道白秀麒魂魄的下落。花阳点了点头,说昨晚上壶天里的事情倒是一切顺利,刚才乐曜春和安珊德进去替了他和大熊的班,所以他现在暂时休息一下。   “这件事。真是多亏你们了。”江成路由衷地道谢:“如果不是有你们帮忙,想要让小白活过来,对我而言简直就是一个奢望。”   “客气什么,当初你还不是这样没日没夜的帮助我们的吗?”花阳摇了摇头,让他不要继续说这些肉麻的话:“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从这一点上来说。真正让小东家活过来的人,其实还不都是你自己……”   说到这里,花阳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哦对,应该还有白老头子。当年让你帮助我们的人是他,请我们搬到玄井公寓里来的人也是他。这要不是凑了巧,就该是这个老头子料事如神,老谋深算了。”   他这番话倒是也和江成路在墓地里的发现联系在一起了。江成路应了一声,又表示自己要先去看一看白秀麒身体的状况。花阳挥挥手,张开了壶天的入口。   翠谷中的绿帐,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江成路快步走入,正看见安珊德提着一桶净水也往帐篷里面走过来。   江成路替她把水接过来,快步走到白玉石床的边上,发现乐曜春正在往白秀麒的身体上贴树叶。一片一片的,已经盖住了大半个身体,他说这是在为白秀麒的皮肤制作毛孔和纹路。   瓷偶的身体成分和商老板那具身体的成分不一样,所以不能采用复方钟乳石涂抹的方式。这种特殊的树叶是由安珊德找了来的,叶片表面没有明显的主侧脉络,只有密密麻麻的网状细脉。此外,叶片的表面还生长着细细的绒毛。   将叶片沾水之后倒扣在瓷偶的身体表面,再用纱布包裹,若干时间之后,叶片中分泌出的特殊成分就会轻微腐蚀瓷偶的表面,将毛孔和纹路附着在瓷偶的皮肤上。   听完他的解释,江成路想了想,问:“都开始贴外面了,那里面应该已经弄好了把?”   “是差不多了。”回答他的人是安珊德。   ps:妙音鸟纹身这里有一个小说明和改动:纹身是爷爷让白秀麒纹上去的,之前并没有强调这一点,正版的前文已经修改过了。 ☆、第九十章 紫垣之中,非生非死   交接班的时候,花阳曾经简单地与安珊德和乐曜春交代过一些情况。   昨天晚上,利用白秀麒的身体粉末和其他一些特殊材料混合而成的胶质被灌入事先抹好涂层的特制模具中,经过数个小时的静置之后溢出气泡,然后凝固的成品被小心翼翼地从模具里取出来。   所有的内脏都准备好之后,花阳取来工具打开了人偶身体。江成路在离开之前留下了龙骨珊瑚,他首先将珊瑚放进身体里固定好,而后往体腔中填入一种混有异草种子的凝胶,最后将制作好的器官一件一件地置入人偶的体腔。   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时间去操纵。   根据花阳的估计,接下来的七天时间里,龙骨珊瑚将慢慢成长为脊椎和骨骼。雌雄异草的种子将会发芽生长,一部分转化为血管,另一部分转化为除肌肉之外的其他的软组织。而填充在人偶体内的凝胶,除去一部分被种子生长提供养料而被消耗之外,剩下的将转化为肌肉。   等到一切彻底完成,这具身躯的心脏将会自行跳动起来。手脚变暖,出现自主呼吸,进入类似植物人的状态。至于最后苏醒,则就要安心等候魂魄的归来了。   “那他的身体,一直都要像陶瓷人偶一样那么脆弱?”   想起了花阳简直不堪一击的身体状况,江成路忍不住为白秀麒担心起来。   “花阳应该会有办法,但现在还不是考虑到那一步的时候。”安珊德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目前来说,继续寻找魂魄和等待白秀麒身体的成长是最重要的两件事。可是白天明亮而喧嚣,离体的魂魄往往隐蔽在不容易被觉察到的地方,相对来说夜晚寻找才是更合理的选择。   再加上有了公墓保安替白沭转达的口信,江成路的心总算是稍稍安定下来,不再急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   “让我来吧。”   他强行拿走乐曜春手里剩下的叶子。又让他传授一遍手法和注意事项,接着就开始上手操作。将树叶一片一片地贴到白秀麒的身体上,动作温柔。好像擦拭着全世界最最珍贵的重宝。   “咳,这里好像也没什么事了。我去看看店里进的货。”   安珊德随便找了个借口拉着乐曜春就离开了壶天。翠谷中静悄悄的。只有微风吹拂过树叶和草地的声音。   “小白,你别睡了。”   江成路一边贴着树叶一边低声说道。   “欺负你的那个夏耕尸,我已经替你收拾了。我说你也真是的,这么弱的家伙都对付不了,还被它给害成这样。对付不了你就来找我啊……等你醒了,我得在你心里头装个东西,让你只要在心里一想。我就能够听到消息。到时候,你可不要嫌我烦,这都是你自找的。”   一口气说到这里,他总算是停顿了一下。   “我今天又去看过你爷爷了。不对,那家伙又是你爷爷,又是你侄子,搞得我现在也好混乱……总之现在好像是那家伙把你给藏起来了。这也太奇怪,既然要藏。当初又为什么要留下地契,让你找到玄井公寓里面来?”   他又贴了两片树叶,接着叹了一口气。   “难道是因为他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觉得太不靠谱,所以不放心把自己的叔叔兼孙子交出来?那只要你回来。我答应你一定打起精神来做人。再不睡那张破门板,也不把衣服随便丢进纸箱子里。但凡是你看不惯的破烂都扔掉,但凡是你喜欢的都买回来……咱们人模狗样、滋滋润润地过一辈子,这还不行吗?”   白秀麒当然不可能回答他,甚至连一丁点儿动静都没有。   江成路苦笑了一声,又将手轻轻地按在白秀麒的胸口上。   “只要你回来,我发誓一定不会再让昨天这样的事再发生哪怕半次。我可以分给你我的力量,教你我所知道的所有的东西,为你建造一座比这个城市还大的壶天……只要你回来,你快点回来吧。”   可惜,他手掌下面的那颗心脏,始终没有一丝跳动的迹象。   叶片很快就贴完了,江成路又从水桶中取出沾湿的纱布覆盖在白秀麒的身体上。一切都做完之后,他直起身来重新打量自己的“作品”,忍不住又苦笑了一声。   “这样看起来你好像荷叶包着的叫花鸡啊,被你弄得有点饿了怎么办?”   说着,他又俯身凑到了白秀麒的唇边,喃喃自语:“偷吃一下,不会被人当做变态吧。”   蜻蜓点水的一个吻,带着一丝偷偷的期待轻轻落下,可惜并没有漾出一星半点的涟漪。白秀麒的嘴唇依旧是如此冰凉,和脸颊一样白得毫无生气。   像是要将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江成路用双手轻轻捧住了白秀麒的脸颊,与他以前额相贴。就这样静默了一两分钟,江成路总算是又放开了白秀麒的脑袋。   “哦对了,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今天把你爷爷的坟给拆了?别紧张,坟里头没有骨灰……呃,没有骨灰你才应该紧张才对。总之,你的爷爷肯定不是什么普通人,看,他在坟墓里留下了什么……”   说着,他就取出了那柄残剑和书页,先是在白秀麒的眼前晃了晃,接着自己也在白玉台边坐了下来,   “真是太奇怪了,这明明就是你那把绝电剑的上半截,怎么会出现在你爷爷的坟墓里头。想不想知道‘绝电’上头究竟还有那些字。你等等,我念给你听。”   江成路低头抚上残断的剑刃,找到了镌刻在上面的剩下六个字:“敕律紫垣,斩风……斩风绝电?”   他停顿了一下,感叹:“听起来真是威武霸气呢,这会是你以前用过的吗?小白也有霸气的时候,想想看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白秀麒还是静静地躺着,不对他的调侃做出任何的回应。江成路自己傻乎乎地笑了几声,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放下剑刃拿起那叠信笺。   信笺有点旧了,从颜色和样式上来看很显然并不是最近几年的产物。有了前一次在浮戏山顶的发现,江成路很快就确定了这也是出自白秀麒爷爷白沭的手笔。   不再是画稿。也不是什么家常的书信或者文件内容。江成路翻动着这些图文并茂的纸张,表情从好奇很快转变成了惊愕。   怎么会……原来。真相居然是这样的!   ——————————————————————————————   “阿麒,阿麒……”   冥冥之中,白秀麒听见了有人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是谁?这个声音似乎很熟悉,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他勉强地睁开双眼,却发现眼前是一团令人不安的漆黑。   他动了动手和脚,似乎有感觉,又似乎没有。黑暗和虚无剥夺了形体存在的意义。他觉得自己现在好像是一只形状不定的透明水母,漂浮在幽暗的深海世界里。   “阿麒。”   那个声音还在他的耳边呼唤着,沉稳而温柔,一点点地唤醒了白秀麒心中一种十分怀旧的感觉。   是的……他突然记起来了。虽然声音的感觉听上去年轻了不少。但是这种语调和特有的称呼,只可能是一个人。   “爷爷……爷爷!”   白秀麒张嘴高呼,却惊愕地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发出哪怕半点的声音。   不过他耳边的那个人,却显然听见了他的回应。   “呵呵……”   那声音低沉地笑了:“每次听见你这样喊我,说实在的。我都很不适应。不过,看着你一点一点地重新成长,也很难再把你当做当年的小叔叔来看待了。”   “……”   白秀麒恍惚记起了自己转世投胎的事情,这才有点明白了为什么祖父对于自己一直以来都是若即若离的,恐怕也正是没有办法将这两种截然相反的身份完全统一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吧。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有点儿释然了,于是干脆改变了话题:“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   “不,你并没有死。”   白沭的声音似乎是带来了一个不错的消息,可是还没等白秀麒舒一口气,又补充说道:“其实你根本就没有真正地活过。”   “……这是怎么回事?!”白秀麒愕然。   又很长的一段时间,白沭没有再说话。然而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远处却突然出现了一点光亮的影子。白秀麒不由自主地眯起双眼,等待着瞳孔逐渐习惯光线的射入,这才发现那并不是什么现实的物体,而是一片幻象,就好像投影仪打在水幕上那样。   “……阿江?!”   白秀麒瞪大了双眼,他看见江成路的身影出现在了幻象之中。   不,更严谨地说,那并不是江成路。而应该说是敖复,或者说是玄井公寓门前那条江河中曾经的府君大人。   看得出那是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银光闪闪的巨龙仿佛喝醉了酒,在浓云之中载沉载浮。在浓云的下面,是一望无际翻腾的海涛,咆哮的涌浪不断地搅打着白色的泡沫,并且将它们一波一波地推向浅滩。   是夏季的台风,白秀麒无端地觉得自己认识这个可怕的夜晚。不知不觉间,他的心也随之抽紧了。   巨龙在空中踯躅,跌跌撞撞地从云头上栽倒下来,最后落在了浅滩上堆起的泡沫之间。它美丽的银色鳞甲上残留着红色血迹,甚至还有斑斑的焦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第九十一章 白老头的游戏   距离浅滩大约五六百米之外,是一个小渔村。   就在白龙落下之后的数分钟之内,开始有人冒着风雨奔跑过来。他们小心翼翼地接近巨龙,在自认为安全的距离之外双膝下跪。然而巨龙气息奄奄,仿佛没有任何反应。   人群窃窃私语了一阵,又重新散开,归来的时候手里拿着苇席、竹竿等东西,在龙的身上搭起了人字形的帐篷。   龙,就这样在浅滩上睡了两天,期间不吃不喝,简直好像死了一样。   第三天的时候,人们已经完全不再惧怕这头庞然大物。开始有人试着往它的牙缝里塞进新鲜的海鱼,往他身上泼洒海水降温。其中就有这样一个小孩,发现龙的右前爪自从降落的时候起一直都是握紧了的,里面仿佛隐隐有亮光传出来。   该不会是什么宝贝吧?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就这样不胫而走。最后这座海边小镇几乎每个人都知道“龙爪里握有如意宝珠”,是比当年慈禧太后嘴巴里的夜明珠更加稀罕的宝贝。   这天夜里,有一队人偷偷摸摸地靠近了巨龙,铁棍撬开了龙的右前爪。   当龙爪被迫张开的时候,突然有什么萤火虫一般发出光亮的东西从掌心中四散飞去,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大海上。   沉睡已久的龙猛然睁开了眼睛。   天空中一道惊雷滑过,吓得前来盗宝的人四散惊逃。巨龙挣扎着抖掉了覆盖在身上的茅草杂物,想要重新飞起,却又力不从心地摔回到沙滩上,身体发出一道白光,慢慢地变成了人类的形状。   海涛呼啸,阴云密布,一场大雨似乎又要来袭。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又有一辆汽车开了过来。在距离滩涂几十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的人朝着龙奔跑过来,搀扶着他一点一点地挪出海滩,然后坐进车里扬长而去。   幻象这时候开始一点一点地变暗,好像一场电影终于落幕。   白秀麒跟着喘了一口气,接着轻声问道:“阿江手上捏着的……是什么东西?”   “我想你应该有数。”白沭的声音在他耳边重新响起。   白秀麒沉默。他眨了眨眼睛。发现那片虚幻的光亮当中又出现了什么新的画面。   是山川、大河,城镇和荒村。有很多地方对于白秀麒而言,并不陌生——这些景色都曾经出现在祖父的相册或者画作当中。是他当年四处游历写生时所到过的地方。   不,并不仅仅是去写生那么简单。白秀麒很快就在幻象之中看见了白沭的身影。   从青年到中年,自己的祖父就这样安静地在时光中走过,每一次外出写生时带回来的,除了画作、一点点的土产之外,往往还有一个神秘的瓷罐。   瓷罐里面正是当年那些从龙爪中四散逃逸的五色光点。   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里,白沭将它们从天南海北一点一点地重新捡拾起来。一点一滴,灌注到一具幼童的身躯中。然后不知道又过了几年。有一天,幼童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就是我?”白秀麒无法描述自己此刻巨大的震撼。   的确,还有什么比自己其实不是*凡胎更难以接受的事吗?   他沉默了一阵子,又喃喃自语道:“可是家里明明有我爸妈的照片……”   “那是经常一起跟着我行动的一对学生,的确是小两口,也对你很好。”白沭笑了笑:“其他的都和我告诉你的一样。”   “……”   白秀麒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思维变得越来越清晰,一个大胆的怀疑也跟着从嘴里蹦了出来。   “你怎么证明自己就是我的爷爷?也许你根本就是那只追杀我的怪物,想要混淆我的思维,弱化我的意志。”   他的推测却只引来了白沭的一阵低笑。   “记忆这种东西,有一些是藏在脑子里的。转世投胎,没了也就没了,无论天上地下多少的灵丹妙药都无法挽回。可还有一些东西是藏在魂魄里的,我说得话究竟是事实还是杜撰,答案其实就在你自己这里。愿不愿意想起来,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对话到这个份儿上,白秀麒也不再迟疑或者惊讶了,直接反问:“难道我就要在这样的黑暗里头扪心自问?那就算记起来了又能怎么样?”   “黑暗只是暂时的,但怎么样冲破这层黑暗,那已经不是我能够为你们做的事了。”   说到这里,白沭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忽然硬生生地改变了话题:“你奶奶在叫我,我得走了。”   奶奶?!这老头子家里连一张女人的单身照片都没有,这会儿怎么突然跑出个老婆来了?!   还有,他不是死了吗?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和自己对话?   白秀麒忽然觉得自己头脑清醒过来也未必是什么好事,虽然白沭意外现身,并且丢出了这么多炸弹似的信息,但有关于最关键的内容,他却好像根本一点儿都没有透露——   比如说,这里是哪里,又怎么样才能够离开。   白秀麒继续试着动动手和脚,还是和之前那样若有若无的感觉,向前向后或者向上下移动都丝毫没有改变。他不是喜欢钻牛角尖的人,很快就放弃了尝试。   不是生,也不是死,那应该就是介于生死之间的悬浊状态了,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够摆脱?   白秀麒心里头没有一丁点儿头绪,只恨自己平时没有追着江成路多了解一些这方面的常识,没有未雨绸缪的遇见和远虑。   可是或许还有补救的机会。   “阿江,我究竟要怎么样做,才能够冲破这一层黑暗,回到你身边去?”   他在黑暗中伸出了看不见的手臂,那里的远处,是他臆想之中玄井公寓的所在。   ————————————————————————————   花阳觉得自己真不应该随便躺在沙发上就睡觉的,腰酸背痛不说,这才迷迷糊糊地睡了几个小时,就听见里间一阵砰砰砰的脚步声。不一会儿。江成路好像他家那头大熊似地冲了出来,两只眼睛闪闪发亮地将什么东西塞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   花阳的脾气也不少,缺少睡眠的时候就更是不爽到了极点。他一手挥开送到自己面前的纸张,一边怒骂:“有你这么丧心病狂的家伙吗?急什么急,都说了养身体还需要那么多天的时间呢。别跟只没人遛的狗似地在这儿瞎转悠。自己到院子里玩尾巴去!”   谁知道江成路完全没有被他凶狠口气给吓退。反而再度把那张皱巴巴的纸按在了他的脸上。   “这上面写的是什么,你再看看清楚!”   终于觉察到了江成路语气中那种不同寻常的兴奋劲儿,花阳终于皱着眉头将纸张接了过来。眯起眼睛扫上了一眼。   可就是这一眼,就让他的态度发生了180度的巨大转变。   “这,这居然是——!”   “对,没有错。你一直都在寻找的,让人偶的身体彻底变成人类的办法!”   江成路的眼神亮得简直好像要放出光来:“我知道你找这个已经很久了,你的身体现在就缺少这个吧?还有小白也是,就算他真的活过来,人偶的身体表面还是又硬又脆,很容易造成二次伤害。但是有了这个……”   “有了这个。就能够彻底变成普通的身体了。”   花阳点了点头,终于在惊喜之余想起了非常重要的问题:“对了,这张纸是从什么地方找来的?”   “这是白老头在自己的坟墓里藏着的东西,是他专门为了小白留下来的。白老头说,小白前一世死的时候,我也是像现在这样把他的魂儿给追了回来。可是我自己也受了重伤,一不小心在沙滩上扑了。之后有人趁我病要我命,把小白的魂魄当做宝贝想要撬走,结果反而害得他魂飞魄散,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寻找。”   “这之后。白老头和一竿子狐朋狗友地把我给偷偷地弄回了浮戏山的道观里头,把小白的遗体堆了个坟墓骗我说人已经投胎去,让我安心养伤。然后白老头自己就跟人开始寻找小白散落的魂魄,将它重新拼凑起来。”   “那这些事你都应该记得啊。”花阳听出了其中的端倪:“可是你现在却一点儿都记不起来了,什么道理?”   “道理很简单。”江成路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在屡次劝我下山都无效之后,他们心狠手辣地抽走了我的一部分记忆。”   “……好吧。”   花阳愕然,不过反过来想一想,虽然江成路平时表现得大大咧咧,可骨子里的顽固却也是有目共睹。再加上这家伙武力值又逆天,不这么来一手,恐怕还真搞不定他。   话题又重新转回到那张纸头上。白沭身边显然也有不少神秘高人从旁协助,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与花阳所掌握得差不多的重塑人体的办法,甚至比花阳所知道的更加完整。   “小白以前的身体就是被制作出来的。”   江成路拍着脑袋笑自己居然一点都没有觉察出来:“只不过那张纸上说,当时找不到最上乘的材料,所以小白的身体只能够坚持不到三十年。也就是说,当小白三十岁那年,他就会因为急病而猝死。”   “那距离现在也没剩下几年了啊。”花阳若有所思:“所以就算不发生昨天下午的这件事,小白也是会死的,所以白老先生才会留下那张地契引他到玄井公寓来。”   “没错,那老头子算好了让我接手,帮助小白再造一个身体。”   江成路摸着自己的下巴,露出一种豁然开朗的表情:“也正是考虑到小白会有猝死的情况出现,白老头才会让小白在背后纹上那幅保护他魂魄的妙音鸟!”   “我有一种被那个老头子给玩弄了的感觉,为什么他当初不跟我们直说?难道还怕我们会不帮他的忙?”花阳皱着眉头,说出了自己此刻的感想。   但是很显然,白老头的游戏还没有结束。 ☆、第九十二章 归去来兮   重新获得了身体的飞头蛮,在玄井公寓南栋的一层住下了。从此公寓里终于有了一个比江成路家更像狗窝的存在。地上铺着一层纸板箱子,堆着一床毛巾毯就算是床铺;而这个家唯一的家当就是那台闹女鬼的电视机。   经过飞头蛮的全力调试,这台电视机终于能、且只能够收到唯一的一个电视台——体育频道。   或许是对于没日没夜从房间里传出来的体育赛事声音感到无奈,公寓里的大家并没有像欢迎白秀麒那样对于这个新邻居表示热情的欢迎。当然飞头蛮也完全不在乎,除了看球赛之外,他最常做的事就是趁着半夜把头从身体上摘下来,飞到公寓外面的西瓜地里去偷西瓜吃。脆嫩的瓜皮是他的最爱,以至于夜深人静的时候,整个瓜地里都回荡着诡异的咔嚓咔嚓声响。   趁着附近的农民还没有发现其中的蹊跷,玄井公寓里面的生活勉强还算是在平静之中继续着。   因为知道了白秀麒的魂魄暂时安全无忧,江成路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总算是稍稍松弛了一些。   白天,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泡在了花阳的壶天里,像照顾植物人似地不断对着白秀麒的身体耳语,替他擦身,更换树叶和纱布。晚上如果下雨,他就趁着浓云的掩护飞到天上去寻找白秀麒魂魄可能发出的亮光,不过很可惜,事实证明那和大海捞针没有太大的区别。   就这样,不知不觉中两天的时间匆匆而逝,除了白秀麒的身体逐渐“成长”之外,似乎再没有别的任何进展。江成路甚至还不知道逼着商斗星弄来了一本道教典籍,在院子里摆了个醮坛。做法说是要给白秀麒招魂,结果当然也是无功而返。   几番折腾下来,大家不得不联合着让江成路有了一个比较清醒的认识——当年白老爷子找齐白秀麒的魂魄花了十多年,这一次除非是老头子自己坦白交代……否则除了同样花上海量时间之外,只有另外唯一的一种选择。   就是让白秀麒自己回来。   白秀麒这边当然也着急。   比起江成路身边还有那么多替他帮忙,出谋划策的邻居朋友,他这边可是彻头彻尾只有一团粘不出溜儿的黑暗。想要回去,可是东南西北路在何方。全都不清不楚。   白沭自从那天被“奶奶”召唤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白秀麒隐隐约约地觉得他不会再继续帮助自己了,找到离开这里的道路,只有依靠自己。   于是,在想清楚这一点之后,白秀麒就告诉自己必须要冷静。反正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不如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观自在,看看自己的内心深处究竟还有没有什么值得发掘的东西。   这一沉下心来,他觉得自己算是作对了。   原来黑暗的静谧之中并非万籁俱寂的,而是存在着一些极其细微的声响。   那并不是人类的耳朵在极端静谧环境之下所发出的幻听,而是一些真实存在着的,日常的声音——   风声,雨声,很远很远的说话声,汽车在街道上行驶的声音,飞鸟的鸣叫。野猫和狗打架的声响,甚至还有菜肴在锅子上翻炒时所发出的劈啪声。   所有这些声音。轻到简直远在天边,却又一件一件清楚分明着,好像工艺大师手上最最精细的微雕工艺品,纤毫毕现。   白秀麒心中暗暗惊诧,又一点一点地将它们细细听来,在对于声音的一点点追寻之中。他仿佛感觉到了自己身体在移动,就像援着一根绳索努力攀岩那样。   对了,就这样继续!   白秀麒朦朦胧胧地想起来,佛教经卷里曾经描述过一种叫做“谛听”的神兽,它跟随地藏王生活在阴曹地府里,却能够听见人世间万事万物的声响。悲欢离合、怨憎喜乐,都不能逃出谛听的耳朵。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好像也挺麻烦的?万一听见什么不好意思的动静该怎么办?   白秀麒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这是在替别人瞎操心,至少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听见什么不该被听见的声音。   他感觉自己正在穿过一条喧闹的街市,人行道红路灯的提醒声,行人的说话声,汽车引擎声,还有公交车转弯的声响。   对了,这里应该是市中心。听见了公交车到站的提示音,白秀麒的心里突然明亮起来。至少现在可以肯定,听见得是这座城市的声音。   但那又怎么样呢?像这样蒙头乱撞,还是凭着运气追踪着公交车的声响一路向南?   这简直就是在开玩笑了。   此时此刻,白秀麒最渴望的就是能够在这一片纷繁复杂的声音里面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哪怕只是一声叹息也好,至少能够穿破黑暗带来一丝希望的曙光。   可惜,什么都没有。所有熟悉的车水马龙、熙来攘往,都是属于别人的声响。没有了熟悉的人,熟悉的城市反倒成为了与异地他乡更可怕的存在。   就在沮丧重新铺天盖地的袭来之前,忽然间,白秀麒又听见了一些什么声音。   那不再是人类说话的声音,甚至也不是任何他日常所熟悉的声响。声音清澈悠长,像是丝竹之音又有点像是鸟类的啭喉。   “龙吟凤鸣,是绝电剑……”   白秀麒心念一动,根本来不及细想,思绪就已经循着而去。   他只听得见耳边其他的声响都在不断地远去,城市的喧嚣被拉长了扭曲了最终归于沉寂,只有剑气鸣响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好像一盏灯塔,在漆黑暗夜之中指引着归途的方向。   精神的高度集中很快产生了类似于疲惫的感觉,但白秀麒下定了决定,无论遇到多大的阻力,都一定要穿破黑暗,抵达他想要去的地方。   ————————————————————————   事情的发展似乎远比他以为得要简单。   剑气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与此同时,方位感却在不断地减弱着。终于,白秀麒意识到,如果这真是那把绝电发出的声响,那么自己很可能已经进入了玄井公寓的地界。   他再次安静倾听,静谧之中果然铺陈着一层细细密密的言语,就和满月之夜他和江成路一起听见的声音非常像。   是的,这里就是玄井公寓。他回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白秀麒真的很想跪地痛哭。当然这也提醒了他,自己暂时还没有能够跪下的双腿。   不仅如此,他还是什么都看不见,无法触摸,闻不见任何的气味,恐怕发出的声响也不会有人能够听见。   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回来了,又能够做些什么?   但是这短暂的犹豫很快就被一个新的惊喜所打断了。白秀麒听见了一串熟悉的脚步声。   很多人都会有这样的体会——当两个人相处的时间久了,你会熟悉他的声音。他的脚步,他的气味,甚至有的时候,明明彼此没有看见,却能够感觉到他的存在。   此时此刻,白秀麒也有了这样的体会。他能够非常清晰地确认,这就是江成路的脚步声。   是江成路走过来了!   “阿江,阿江!”无论结果如何,白秀麒还是奋力地放出了叫喊声。   他觉得自己的嗓子带了一点儿颤抖,只可惜之前无数次尝试一样。这一次还是什么声音都没有能够发出来。   而正朝着这边走来的江成路显然也什么都没有听见,甚至没有发现日常行走的走廊上出现了任何不同寻常的情况。   白秀麒听见那种比往常稍稍沉重一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期间还夹杂着一声低沉的叹息。   江成路真的看不见他。虽然这并不能算是什么意外,但还是将他心头涌起的喜悦一扫而空。   接下来该怎么办?白秀麒心里面没有底。   不过有一点他可以确信——如果自己不能够在这座公寓里面与江成路取得联系,那么去到别的地方也不会发生任何更积极的变化。   所以,一定还有什么事是自己可以做到的,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突破这可恶的黑暗,让江成路重新发现自己的存在。   这样打定了主意之后。白秀麒发现江成路的脚步声已经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远去,他急忙循着声音追了过去。   从距离上来看,那似乎并不是回家的方向。白秀麒浑浑噩噩地谛听着那串脚步声,感觉到它正在和绝电剑鸣响的声音越来越远。   紧接着,白秀麒听见了另外一个熟悉的,很不客气的声音。   “你又来干什么?跟你说了耐心等一等等一等,还有四天,就算你搭个帐篷住里面,小东家也不会多长出一块肉来的,急什么急?”   嗯,这声音肯定是花阳,他在说我?长肉是什么意思?   白秀麒微微一愣。   接着他终于听见江成路轻笑了一声:”当初大熊扑街的时候,你可比我现在更着急。恨不得扒了自己的皮给他穿上。”   “这跟那个根本不一样!”   花阳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不想提起那段往事:“那是我欠他的,我不还我着急。可现在你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要是小白他知道,也不会埋怨你不尽力的。”   “不,我不是因为怕他埋怨才这么做的。”   江成路似乎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除了他身边,自己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第九十三章 speak softly love   不要说是花阳了,就连听见这句话的白秀麒也在心里默默感叹一句“简直闪瞎了”,可是他不得不承认,羞耻之中又有一丝诡异的欣慰。   现在想什么都没有用,还是先让江成路觉察到自己的存在最重要。   花阳最后还是妥协了:“……以前是守墓现在是守尸,你还算是龙?明明就是一条披着龙皮的忠犬八公。今天最后一次了,再折腾就把它抱回到你自己的壶天里头去。”   “知道了,我已经开始准备。”   江成路的声音听起来大致上还算是平静的,可是提到壶天的时候依旧有些黯然。   这时脚步声再度响起,白秀麒赶紧尾随着他往前去。   “嗯?”   倒是正准备重新闭目养神的花阳冷不防地打了一个寒噤。   怎么感觉好像有什么不明物体也进了壶天……?   ——————————   白秀麒谛听着江成路的脚步声,突然发现声音有了明显的变化。坚硬而短促的地板声响消失,变成了草地摩擦的琐碎轻响。   公寓里没有这么大面积的草地,一定是进了壶天。   白秀麒一边庆幸着看起来自己也可以跟着进去,一边又心想进入壶天之后自己是不是会发生变化,于是他又尝试着说了几句话,可惜江成路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沙沙的脚步声一路前行,接着有什么东西被撩开了,脚步声又变得坚硬,不过没走几步就彻底停下来。   “小白,我又来了。” 江成路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温柔:“你想我吗?”   想。当然想。   白秀麒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然而又转念一惊——江成路现在根本就看不见自己,那他又是在和谁说话?   还有一个白秀麒,一个冒牌货?   可是他还没有仔细思考下去,就听见江成路那边又开始喃喃自语,说得无非是一些敦促白秀麒早日回魂,进入新的身体与他携手幸福人生的肉麻话。   白秀麒不是傻子,听了一阵子总算明白过来——原来自己这是又被女娲之手从捏重塑了一遍。江成路一直没能找回自己的魂魄,所以只有自欺欺人地与身体进行沟通。   而这也就意味着,多亏了江成路他们的帮助,自己还有一个重生的机会!   这一刻,白秀麒感觉自己好像站在波涛滚滚的奈河边上,他知道自己必须跨过这条大河才能够返回阳间。也看见了对岸正在努力搭起一座浮桥……   可是,这座浮桥距离自己所在的河岸还有一定的距离。而这段距离,别人已经无能为力。   必须由他自己跨越过去。   耳边。江成路还在一遍一遍地呼唤着。他每说一句,白秀麒就跟着回应一声,就好像他们还能够彼此看见,彼此交流那样。   等到江成路终于不再絮叨,白秀麒也已经循着声音贴到了他的身旁。   “阿江,谢谢你,你已经做得够多。”   他伸出手在想象中环住了江成路的肩膀,轻轻地说道:“接下来就是我应该做的事。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   江成路当然没有听见他的誓言,然而白秀麒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坚强起来。他决定重新厘清思绪。   事实上思绪也很简单——既然现在自己剩下的只有听觉,那么突破的契机一定就藏在这纷繁复杂的声音里。   但究竟是什么声音?   白秀麒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冷静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细节。   就在他觉得自己差不多就要彻底冷静下来的时候,已经沉默了一阵子的江成路忽然揉揉鼻子,又含含糊糊的开口了。   “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那些个什么国外的传说里头,会用亲吻去解除沉睡或者其他的法术,让中了魔法的人变回原状。那么如果我也亲你一下呢?”   禽兽。原来你连我的尸体都不肯放过吗……还有那些不是国外的‘神话’,而是‘童话’。莫非你平时看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书里头连童话都包括了?   白秀麒忍不住默默吐槽。   这之后一段时间,江成路都没有再说话。白秀麒看不见他的举动,也听不出他究竟行动了没有。然而就是这种任由遐想的安静,反而让白秀麒觉察到心里头居然滋生出了一点儿妒意。   ……自己居然嫉妒自己的身体,这也真够奇葩的了。   他正觉得有点儿哭笑不得,终于又听见耳边上传来了江成路的一声叹息。   “果然还是没有用啊,也难怪,这几天我天天都这么做,要见效早就见效了。”   所以其实早就已经做过这种荒唐事了啊……白秀麒忍不住默默地骂了一句“笨蛋”,心里头却有点儿发酸。   听江成路这口气,外头已经过了好几天的时间,这几天里他显然使出了浑身解数,而且一定过得不怎么样。   无路如何,绝对不能再让他变回到浮戏山上的那种老样子。   这边白秀麒正在暗下决心,那头江成路却又有了动静——听声音,他似乎绕着白秀麒的身体踱了一圈。   “公寓里还有事要做,我得先走了。”   可是他又走了两步,突然再次停了下来。   白秀麒居然听见他发出了一声称得上是“腼腆”的轻笑。   “有一句我觉得特别幼稚的话,从来没有向你提起过。可是有的人说,这句话虽然仅仅只有三个字,却带有强大而神奇的力量。因为求不到这三个字,无数有情人最终黯然分手;可又因为有了这三个字,无数的陌路人又从此并肩同行。现在我也要对你说这三个字,不奢求你能回应我,可我希望你能听得见。”   “……我已经听见了。”   白秀麒以江成路听不见的声音做出了回答,同时感觉一阵甜意涌上心头。具有“神奇魔力”的三个字并不多。几乎不用动脑就能够猜到,可他还是等待着江成路的亲口诉说。   果然,江成路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说道:   “那三个字就是——我,有了。”   “……有你妹!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二?!”   白秀麒由愣到惊愕,再到恼羞成怒,可最后还是无奈地笑了起来。就在笑的同时,他也听见了江成路的笑声。   “你笑了吗?其实我真正要说的和你想的那三个字肯定是一样的。白秀麒。我江成路爱你,不讲条件,没有道理的就是爱你。如果你也和我一样,那就快点回来,我会一直一直在玄井公寓等你,我们不见不散。”   “好的。不见不散。”   白秀麒重复着这个词,好像咀嚼出了甜味。   是啊,不管需要走多久。试多少种办法、失败多少次才能够从这片鬼蜮的虚空中走出去,但至少在自己成功的第一时间就能够看见想要见到的人……还有什么可以抱怨的?   别忘了,江成路是他白秀麒一辈子的责任。   想到这里,白秀麒忽然觉得眼前的黑暗也不是那么的深浓。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远处有什么东西十分应景地发出了好听的声音。   还是那把绝电剑的剑鸣。   它似乎能够感应到白秀麒的心绪,发出了比刚才更加清脆悦耳的共鸣。白秀麒怔怔地聆听了一会儿,愕然联想到了一件或许值得探究的事——   当初刚刚拿到这把绝电剑的时候,就发现剑身上的光亮会跟随着自己的指尖流动,也只有自己才会在握住残剑的时候响应剑意做出动作……这一切是不是在暗示,自己跟这把剑之间。存在着某种心灵上的呼应关系?   白秀麒来不及细想,立刻付诸于实践。他深吸一口气。试着在心中默默命令那把剑发出什么不同寻常的声响来。   果然,他很快听见了一声鹿鸣似的回应。   再响一点!   白秀麒继续试探。   只听那剑气钲地一声如鹤唳鹰啸般蹿起,刺得白秀麒耳朵生疼。大约几十秒钟之后,就听见远处草地里传过来一阵振翅的声响,接着就是砗磲扯着嗓子喊,说东栋的二层有异常。叫阿江赶紧回家看看。   有戏!   白秀麒心中大喜,急忙跟着江城路的脚步声一起出了壶天,又匆匆忙忙往自己家里赶去。   ——————————————————————   就像一只忠心不二的小型犬,绝电剑还在不断地鸣响。但这种声响只有白秀麒能够听得见,而反映在现实世界里,表现出来的则是一阵一阵异乎寻常的光亮。   这几天连续阴雨,勒毕人砗磲晒不到太阳心里很是郁闷,同时也就对各家各户的灯光格外留意,正因为这样,他才第一个发现了白秀麒家里不同寻常的闪光。   江城路拿着钥匙打开了房门,第一眼就看见了客厅沙发上的绝电剑,就好像是一根超大型的荧光棒似的闪闪发光。他急忙走过去将残剑捡起仔细查看。   不过,跟在他身后的白秀麒却并没有急着再让残剑变出什么花样来。   因为此时此刻,白秀麒又听见了另一个能够与自己呼应的声音。   另外一把绝电剑?还是别的什么,自己尚且不了解的神秘物体?   白秀麒心理还在纳闷儿,而砗磲已经再度嚷嚷了起来:“隔壁,隔壁,阿江你家里也有光!好亮好亮!”   “走,去隔壁!”   从白沭坟墓里得到的那把残剑暂时被放在了江城路家的桌子上。不出江城路所料,此时此刻它就像是呼应着另一半似的,同样发出了莹莹的光亮。   江城路将两半残剑拿在手里准备拼接。虽然他并不相信这样就能够将残端接合,但是试一试似乎也没有什么害处。   于是,站在他身后的白秀麒就听见两种不同的声音迅速接近,高低呼应着,继而缭绕着融为一体。   随后,这股声音朝着他这边猛地冲了过来! ☆、第九十四章 似是故人来   发生了什么事?!   江城路也是难得的一脸诧异。   他所能够看见的,是两段残剑上的光亮在拼合的刹那间突然交融在了一起,紧接着光团又从剑体上脱离出来,如烟火流星一般飞蹿到了自己的身后。   莫名之下他也跟着转过身去,却愕然发现自己的背后多出了一大团明亮的光芒。   “这、这明明就是人类的魂火!究竟是什么时候……”   小白?!小白真的回来了?但这怎么可能?!   从惊愕到惊喜的转变实在太快,好在江成路的镇定也来得非常快。只可惜还没等他想明白究竟应该做点什么,就见那团魂火忽然又离开了他的身旁,飞快地飘向远处,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   白秀麒当然也很惊讶。   随着那声音的接近,持续了数天的黑暗世界中陡然射入了一点明亮的光芒。他不得不暂时闭上双眼以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刺激。   紧接着,他感觉到四周围都开始明亮起来,出现了色彩,甚至还可以感觉到有潮湿的风从背后的走廊上吹过。   居然从那一团黑暗里钻出来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白秀麒怔怔地回忆着刚才发生一切,忽然间发觉自己的脑海中多出了一些什么“东西”。   这些东西之前似乎并不存在,又好像一直都深深地隐藏在脑海中的某个地方。所以出现得顺理成章,丝毫没有半点的违和。   是咒法、剑术以及其他更多暂时还没有来得及厘清的东西。   自己什么时候居然懂得这么多杂七杂八的知识了?   白秀麒愕然,却并没有怔忡太久,因为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从他的背后袭来,猛地将他从房间里拽了出去。   好快!   他看见自己已经飞过了走廊的栏杆,直直地冲向了西栋的二层,花阳的工作室。   又进了壶天。   当看见那具安静躺在白玉台上的身体的时候,白秀麒终于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身体对于灵魂发出了召唤。这几天来梦寐已求的事终于要实现了。   变化来得实在是太快,以至于他还来不及细细咀嚼内心的感受就一头撞了进去。只觉得自己好像从空中落进了大海,又像是从宇宙落入了凡间,浑身上下都变得沉重起来。   说实话,他并不是太喜欢这种被束缚的感觉。   但无论如何,重新获得身体才是回归人类社会的正途,身体的沉重也是存在感的一部分。白秀麒刚开始说服自己,突然又发现,还有更多更可怕的感觉正在不断涌现——   冷、麻痹、针扎似的酸楚、僵硬。还有疼痛。   他试着抬了抬眼皮,发现它打开得有点生涩,好像一扇全新的飞机遮光板似的。但真正的问题并不在这里。而是在那沉重的身体中心——那里。传来了这具新身体心脏的第一次收缩跳动。   但那怎么会是刀割一样的剧痛?!   这一刻重获新生的喜悦不得不靠边站了,白秀麒忍不住张嘴呻吟,可是叫喊并不能为他分摊哪怕一丁点儿的痛苦。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条离了水的活鱼,痛苦挣扎着,脑袋以下仿佛正在被烹煮,除了疼痛之外简直没有任何其他的感觉。尤其是心脏。如同一颗小型炸弹碰碰直跳,说不定就会在下一秒钟爆裂开来。   事实上,白秀麒觉得身体里还真的传出了什么东西坏掉了的声响。   伴随着这种灾难性的声音,白秀麒又听见了几串脚步声从壶天外面跑了进来。   看清楚情况之后,江成路脸上短暂的惊喜很快回归为了惊愕。   还是跟着跑进来的花阳镇定。他赶紧命令江成路将白秀麒稳住,然后伸手掀开了罩在身上的纱布。   原本苍白的身体如今已经有了一点血色。可是胸口却是一片诡异的青紫色。花阳将手放在上面,脸色丕变。   “糟糕,身体还没有完全长成,现在复活太勉强了,心脏完全没有办法负荷已经开裂,必须马上替换!”   可是上哪儿去找现成的心脏?田里又不结,商店也不卖,难不成从活人的身上抢过来?   疼痛的间歇,白秀麒感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嘴角溢出,他尽量不去细想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努力着抬起了一点点手臂。   “心脏,盒子里的那一个……”   花阳当然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于是扭头看向江成路。江成路总算是如梦初醒,一个扭头冲了出去。   ————————————————————————   “哟。出什么事儿啦?”   江成路火急火燎地跑回到自己家里,正撞上因为肚子饿所以跑到他房间里准备偷东西吃的飞头蛮。见到江成路难得一脸焦虑,抱着个盒子就往外跑的稀罕模样,飞头蛮也忍不住叼着个鸡腿跟了过去。   盒子被拿进了壶天,打开之后交给了花阳。对于江成路这种种稀奇古怪的收藏品,花阳并没有表示出过多的惊讶,他小心翼翼地摆弄着水晶匣,研究着上面的符文,接着又试着开启匣盖,可惜徒劳无功。   “怎么打开的?”   他赶紧问江成路,然而江成路居然也是一脸茫然。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打开过!”   “等……一等,盒子拿过来……”   最后居然是躺在床上痛苦挣扎的白秀麒发出了声音。   花阳赶紧将东西拿到白秀麒面前,只听见白秀麒龇牙咧嘴、断断续续地念出了什么暗语。然后就听见匣子上的机关发出了咔哒一声。   花阳赶紧试着推了推盒盖,果然轻松地打开了。   这怎么回事?难道这颗心脏还真合该是白秀麒的东西?   好奇归好奇,花阳手上的正经事是一点儿都没有落下。他要求所有人都退到绿帐外面,包括江成路也不例外。   被暂时驱逐的江成路悻悻然退到帐外的草地上,这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居然紧紧地攥着一把冷汗。   虽然危险还没有接触,但无论如何,人好歹总算是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想到这里。江成路忽然心念一动,封住了壶天的出入口,确保即便“手术”失败,白秀麒的魂魄也逃不出去。   绿叶遮掩的帷帐里,看不清楚花阳正在做什么。然而白秀麒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却能够被听得很清楚。   江成路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像是在产房外面等候消息的丈夫,也差不多快要着急到了团团转圈的地步。好在现在边上还站着一个人,可以陪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跟过来凑热闹的飞头蛮嘴里咬着一根甜草根:“他,白秀麒,你相好的?长得还不错啊。是个男的也就认了。”   “我的人,哪儿轮得到你认。”   江成路哪儿还有心思和他扯皮,正想让它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却冷不丁地看见飞头蛮猛吸了两下鼻子。接着压低了声音。   “这个白秀麒,他身上有一种危险的气味,一种威慑力。”   “肯定是夏耕尸的身体让你这么以为的。”江成路不以为然。   “不是,应该说,不仅仅是。”   飞头蛮却摇了摇头,难得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怪模样:“不仅是夏耕尸。我活了这么许多年。作为处刑人使用过的妖怪身体不计其数,它们对我讲了很多很多的故事,也传递了很多很多的信息。我觉得那小子危险,并不是出于某一个具体的事件,而是一种潜藏在妖怪意识里的恐惧。”   “难道你怕他?”   江成路愕然:“他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差点给搞丢了……”   几乎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同时。绿叶荫蔽的帐篷里忽然有了新的动静——平白无故地,居然有风从里面透了出来。   最初仅仅只是微风。但很快就大到足以吹起翠绿的叶帘。江成路愕然发现白玉台上已经空无一人,而花阳跌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发生什么事了?!   他吓了一跳,拔腿就冲进了绿帐,一抬眼紧接着又吃了一惊——白秀麒在半空中飘浮着,原先干净利落的短发突然变得很长很长,海藻一般在空气中浮动着。   不仅如此,江成路看见白秀麒的额前还出现了一个金色的印记,有点眼熟。   现在是什么情况?   饶是江成路此刻也觉得无言以对。白秀麒却悠悠地转朝着他点头微笑。   “七世了,真没想到,我们的孽缘能有这么长。”   还是白秀麒的声音,还是白秀麒的面容,可是神态和语气却大相径庭。   江成路的脸色陡然阴沉下来:“你不是小白,你是谁!”   白秀麒还是保持着那种淡然的表情,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江成路。   “帝君,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白秀麒……就好像根本也没有什么江成路。他们只是我们心里的一道幻影,一种欲念而已。”   “……什么意思?!”   江成路被他那种似真非真的笑容弄得毛骨悚然起来,不自觉地想起了刚才飞头蛮所说的“危险”感觉。   恰在这个时候,飞头蛮也探头探脑地走过来凑热闹,然而他才刚把脑袋伸进帐篷里面,就听见里头有个人严厉地对着他喝道:   “退下!”   开玩笑,连天庭都改成君主立宪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有人以为自己是贵族大爷?飞头蛮张嘴想要嘲笑,一抬眼就看见白秀麒冲着他抬了抬手臂,下一秒钟他就一个踉跄滚到了外头的草地里。   趁着白秀麒的注意力被飞头蛮给吸引住的当口,江成路一把跑过去将人从半空中拽了下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抱进怀里。   白秀麒倒也不反抗,反而伸出手来回抱着他。   过了几秒钟,江成路感觉到搁在自己背上的手滑了下去,再看白秀麒,已经重新陷入了无意识的状态。 ☆、第九十五章 不能动   “他只看了我一眼,然后我就全身无力,根本就发不出一点声音。”   五分钟后,花阳终于结束了昏迷的状态,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浑身上下毫发无伤,但是神情有点恍惚。   而刚才只用了一眼就让他失去意识人,则被江成路抱回到了白玉台上。   白秀麒的人是热的,有呼吸,再摸摸胸口倒也有了心跳的声音,只不过刚才那一下子折腾好像也够他自己受的了,所以现在又回到了昏睡的状态。   “刚才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剩下的三个人面面相觑,谁都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最简单粗暴的解释就是白秀麒被人给附身了,可是江成路和花阳反复给白秀麒做检查,甚至连飞头蛮都凑过来嗅了一遍,的的确确没有发现其他魂魄的反应。   江成路接着又想起一个细节——刚才有一道光从那把断剑里窜出来,飞到了自己的身后,紧接着白秀麒的魂火才出现。这道光应该就是白秀麒表现异常的原因。   但既然这道光并不是什么附身在白秀麒身上的妖精鬼怪,那么恐怕就只有另外一种解释了。   反复思量着,江成路心中已经拿捏了七八分的把握:“我觉得,那柄剑里面,原本藏着白秀麒的魂魄。”   正常情况下,人类应该有三魂七魄,没有度过天劫的精怪则会少上几个。事实上,缺少一两枚精魄并不会造成什么明显的后果。   尤其是那些有过道行的人。就算失魂落魄也要比一般的普通人强悍许多。   江成路很快就联想起了白沭在纸上讲述的往事——当初白秀麒的魂魄分散,的确有可能在收集的时候有所遗落,而在日后因为某种机缘巧合被封印在了绝电剑里。现在残剑合璧,精魄被释放出来,与白秀麒现有的魂魄重新融合了。   融合会给白秀麒带来什么样的改变?江成路承认自己暂时还没有头绪。   不管怎么说,白秀麒就是白秀麒,不管他有几魂几魄,轮回了几生几世都不会改变这个事实。只要确认这一点。别的似乎都不重要了。   “回来就好。”   他轻轻地抚摸着白秀麒的眉心,那里金色的印记早已经荡然无存。   换心之后白秀麒又沉睡了整整两天。终于在第三天的清晨悠悠地醒了过来。算起来,这也正好是花阳所说的七日之期。   当时的情况是,江成路在白玉台的边上卷着铺盖将就了一夜,刚刚被商斗星一脚从壶天里踹出来洗漱吃早餐。可是烧饼才啃到一半,就听砗磲报信说小东家醒了,顿时又什么都不管不顾,端着一碗泡饭就往花阳的工作室里冲。   这一次,清醒过来的白秀麒老老实实地躺在台子上。一动不动地,直到听见江成路的脚步声到了自己身旁,这才勉强扭过脑袋。笑了一笑。   “太可怕了。我现在浑身都疼。”   “……我也疼。”   江成路咧嘴傻笑着在他的身边坐下,又抓着他的手去按自己的心脏:“这里疼。你知道吗?这几天我……”   “得了吧。”   白秀麒忍不住打断了他:“你的那些肉麻话我全听过了,就别重复啦。除非你真打算告诉我,你肚子里头有了。”   江成路瞪了瞪眼:“如果你真想要,那我就算是去泰国变性也得给你弄一个出来。可是龙宝宝不论男女都长胡子,你可得想好了。”   调侃到了这里。两个人又同时笑了起来。这由衷的欢喜当然不是因为对话本身,而是因为这场劫难过后的重逢。   “小白,对不起啊。”   江城路握着白秀麒的手,朝着他俯身低语:“那天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让那么可怕的事发生在你的身上。”   可是白秀麒却异常坚定地摇了摇头。   “你没有必要对一个有能力自保的人说对不起。那天的事完全是因为我自己麻痹大意,跟你没有关系。对了。李坤……”   “李坤这次真死了。我在他家别墅的游泳池里看见了他的尸体,已经打电话报警,警方这边陶川已经通过气。”   “……”   虽然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真正确凿的消息还是让白秀麒黯然伤心。毕竟一个人能够拥有几位青梅竹马,又有几个青梅竹马能够一直坚守友谊,甚至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可惜生死有命,总不能再去哪里找个布偶什么的,把李坤也收进去把。   想到这里,白秀麒虽然心痛却也无可奈何。他沉默了一阵子之后主动换了一个话题。   “伪装成李坤的怪物……他手上有一个和蒋超一模一样的刺青,对我说蒋超以前说过的话。我怀疑他就是蒋超,而且一定还会继续害人。”   “这事已经处理好了。”   江成路点头示意他不要多想,又将前几天处决夏耕尸的事说给他听了。白秀麒听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也把自己被祖父打包丢进黑暗中,接着自立自强听声辩位摸回来的全过程缓慢复述了一遍。   真不容易啊。   话说完了,两个人都在心里默默地称赞着对方,又再一次庆幸还有继续相聚的机会,接着暗下决心一定要珍惜眼前人,争取早日过上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   接着,江成路就忍不住凑过去,趴着吻了吻白秀麒的嘴唇。而这也是七天来,他第一个得到回应的吻。   几分钟后,还是白秀麒红着脸咳嗽了一下,勉强转回到了正题上。   “刚才你说夏耕尸被发现的时候,脖子上套着一个青铜面罩。我认为这个面罩是魇制夏耕尸行动能力的法器。但是,夏耕尸的身体并不是钢筋铁骨刀枪不入,要想毁伤很容易,青铜面罩做肯定不是为了伤害它,而是让他处于蛰伏状态,有朝一日能够再度唤醒。”   “可是这一睡就睡了很多年,该不会是给它戴上面具的人,存着存着就给忘记了吧?”江成路笑了笑。又问:“话说你怎么会知道青铜面罩的作用?”   “我脑子里就是知道啊。”   白秀麒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自从这一次我醒过来之后,脑袋里就忽然多了一些奇怪的东西。比如对于鬼怪的认识,一些草药的性状和用法,居然还有咒语和别的什么东西……简直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的。”   江成路在心里默默地点头,实在是太明显了,这些东西之前都蕴藏那枚精魄里,现在全都回归到了白秀麒的体内。失而复得的记忆涌现,的确会让人不知所措。   暂时还无法判断这种“回归”究竟是好还是坏,江成路决定默默地观察白秀麒一段时间再说。   这之后。他们又提到了白沭。   白秀麒向江成路转述了自己与白沭在那一片昏天黑地里的相遇和所见,江成路也讲述了自己在墓地里的发现。虽然他们都不能确定白沭现在人在何处,但至少并不是简简单单的老死了而已。   “说不定你爷爷是成仙了呢。”江成路说道。   “那倒是好了。这些年成仙恐怕没有这么容易了吧?”白秀麒也回答得一本正经:“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也能沾点他的光。”   言归正传,虽说白秀麒醒是醒了,可他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办法活动自如,下地行走更是奢望。花阳说最近几天他还得留在壶天里观察,等确认身体各部分机能无误才离开。   除此之外,在肌肉还无法自由收缩之前。白秀麒也无法正常进食和饮水。好在现在这具身体内部还有“养分”尚未消耗完毕,暂时没有补充的需要。   动也动不了,吃也吃不进去,白秀麒躺在床上也没有什么事可做,整天只能数着帐幔上的叶片过日子。   后来他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的头发长长了。就要求江成路帮忙修剪,可是江成路却说喜欢他现在这个造型。颇有古意,死活要求保住。   后来白秀麒才算是看出来了,江成路真正喜欢这头长发的理由其实没这么高达上,就是坐在白玉台边上说话的时候手上能有个把玩的东西,说白了就是手贱。   有时候被江成路摸得烦了,白秀麒也会给他一点脸色瞧瞧,接着就是几分钟或者几个小时的不理不睬。几次下来江成路看出来他这是闷得出了脾气,于是突然有了一个主意:“看你你这么无聊,不如我教你一些法术?”   白秀麒叹了一口气:“身体动不了,还有什么法术可以施展?”   “谁说没有的,那是你没有挑对门道。”   说着,江成路就凑到了白秀麒的耳朵边上:“我们现在在花阳的壶天世界里。如果花阳有心了解,那么我们现在的一举一动,他都能够感受得到。”   什么,居然是这样?!   白秀麒猛地一悚,回想起这几天来自己和江成路在壶天里说过的情话,交换过的吻,顿时觉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血液循环不错。”   江成路伸手拍拍他的脸:“说正经的,他还没无聊到偷窥我们的地步。快点,现在把眼睛闭上,在脑海里想象一个广阔的空间。”   “壶天?”白秀麒喃喃地问:“你又叫我想这个干吗?”   “别吵,专心集中注意力。”江成路轻轻地压了压他的眼睛:“告诉我,看见了什么。”   “……”   白秀麒拗不过他,于是放弃了抵抗,过了一会儿闷闷地说了一句:“我看见了一轮满月。”   “喔,那是晚上吗?你再往下看看。”   “是海边。”   “海边有什么?”   “沙地。”   “……除了沙地还有什么?”   “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   “是不是还有一只猹?”江成路笑得有点无奈:“认真点儿,你不会后悔的,快!”   听他的口气不像是在开玩笑,白秀麒也总算是严肃了一点儿,开始在脑海中仔细描摹着一幅场景。 ☆、第九十六章 花境壶天   白秀麒缓缓地说出了自己曾经在梦里看见过的景象——   “我眼前有一些云雾,云雾深处生长着许多奇花奇草,一条汉白玉的小路从花园里穿过,一直通向远处的楼台和高阁……”   “呃,停一下,还是停一下。”   江成路不得不再次打断他:“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就你现在的情况,还是应该先从初级开始做起。来,想点儿简单的场景。”   “哪儿这么多要求啊,麻烦!不干了!”白秀麒恼火:“不想了,你别妨碍我躺尸!”   “……你就想一个水塘。”   江成路忽然贴着白秀麒的耳边低语:“水塘边上有一片草地,风很大,吹得草原簌簌作响。”   白秀麒愣了愣,接着才回想起自己曾经向江成路描述过类似的画面。没想到江成路居然记在了心里,这让他有一点点儿感慨,于是勉强耐着性子将这个画面在脑海中一点点展开。   “草地很大,一眼望不到边。远处好像有山,山上有雪……”   “很好……但是先不要往远处看。”   江成路低声阻止了他:“现在,到水塘边上去,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白秀麒的视线跟随者江成路的声音而移动。   草地上的水塘并不深,边缘生长着圆圆的铜钱草和一种开白花的植物,水里有几条鱼。他都一件一件地说给江成路听,可是江成路却并不满足。   “你再仔细看。用心观察水里面还有什么?”   这是在给我检查视力?白秀麒又有点烦躁起来,但还是勉为其难地往水里又看了一眼。   还是和之前一模一样,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有点懊恼地将看见的东西复述了一遍,可是这一次耳边上却没有传来江成路的回应。   这家伙跑到哪儿去了?   白秀麒正要为了这个问题而分神,忽然感觉到有个人从背后轻轻地搂住了自己的肩膀。   这种感觉,温柔又可靠,虽然分别不久,却让人无比怀念。   除了江成路。还能有谁?   白秀麒愕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脱离了臆想状态,双脚着地站在了壶天的水塘边,而江成路正从后面用力将自己搂住。   距离近到可以感觉出彼此突突的心跳声。   而这剧烈的心跳声也翻搅起了许多沉淀的情绪。从惊愕到狂喜,然后是明明想要努力压抑住的悲伤与委屈,从被夏耕尸割下头颅以来,所有的痛苦、惊恐、彷徨和思念,都因为压力的骤然消失而被释放了出来。   没有办法控制地呜咽叹息着,白秀麒迫不及待地转身伸出双手。而江成路也早就迫不及待地捧住了他的脸颊。   这之后所有的动作和姿势都变得不再重要了。   两个人明明站在水边,却像是溺水那样彼此紧紧地攀附纠缠着,比水草更纠缠着。恨不得生长到彼此的身体里去。   热切而杂乱的吻。毫无章法的占有式抚摸,直到江成路被白秀麒扑得无法保持住平衡,两个人一起摔在厚厚的草地上。   “喔喔,悠着点悠着点……”   落地的时候江成路托了白秀麒一把,所以现在是他被压在下面。白秀麒还想继续亲热,却被江成路以极大的自制力给阻止了。   “初学者还是不要太激动比较好。否则这个世界容易变得不稳定。”   白秀麒倒很听话。立刻住了手,总算是扭看了看四周:“我们现在这是在壶天里面?”   “对,是你的壶天。”   江成路点头,又忍不住夸奖起了白秀麒:“第一次看到初学者能制造出这么稳定的壶天。我刚才反复让你看池塘,并不是觉得你遗漏了什么东西。而是对你心灵的稳定性进行确认。你没有我的言语所影响,被动地让水塘里产生出更多的东西。这就证明了你的内心沉着稳固。”   “稳固是一座壶天最基础的要求,也是它和白日梦的本质区别。”   这些道理白秀麒似乎都懂:“就因为我的壶天足够稳固,所以你才能够进来。”   “呵呵,看起来你不是初学者嘛。”   江成路笑了笑,又主动凑到了白秀麒的脖子根儿吹着气:“既然不是初学者,那我们就可以试着做点更激烈的事情了。”   “别急!”白秀麒笑着按住了他的嘴:“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现在,真正的我是不是还在花阳的壶天里头躺着?”   “是。你的壶天暂时还没有办法与现实连接,所以现在的你和我相当于是神交。也正因为是神交,你才能够行动自如。”   意料之中。   白秀麒点了点头,又抛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那如果我们在这里做点什么。现实里会不会……?”   “呃。”   江成路明显是知道答案的,可他却犹豫了许久,然后才伸手用力抱住白秀麒:“不会不会!”   “骗子,你敢看着我的眼睛吗?”   白秀麒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拙劣演技:“一边去,我可不想在花阳的眼皮子底下丢脸。”   两个人劫后相逢,又是小别胜新婚,忍住不动手动脚确实挺难。可是白秀麒的个性说一不二,而且还挺爱面子,所以“深度亲热”是铁定没有戏了。   江成路扁了扁嘴,也不敢提出抗议以免被逐出壶天。于是两个人继续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盖着被子牵着小手纯聊天。   江成路先感叹:“这天真蓝。”   “好像是我在西藏还是青海看见的颜色。”   白秀麒也跟着他一起看天:“还有这草地也是,像我以前在天山脚下看见的南疆草场。”   “南疆。那是什么样子的?”   “非常非常的美丽。因为幅员辽阔,所以远处的群高山看起来没有那么陡峭,碧绿色的山坡好像凝固的波浪,春天的时候,草原上开满五颜六色的野花,花的波浪一直翻滚到远处的天山脚下。而白雪皑皑的天山山脉则好像是天边的海市蜃楼……”   白秀麒微微地眯起了眼睛,仿佛沉浸在了虚无的回忆之中。   “听起来很不错……看起来也很不错。”   江成路忽然握了握白秀麒的手,示意他坐起身来。   白秀麒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的回忆已经对壶天产生了影响——绿油油的草原上忽然探出了大片大片的花朵。狼毒花、绿绒蒿、乌头、虞美人还有很多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野花肆意盛开着,好像被饱蘸的画笔涂抹,色彩纵横流淌。   良辰美景,佳人在怀,夫复何求?   江成路一手搂着白秀麒,一边欣赏着美景:“虽然说无意识地改变壶天状态是一件不好的事,但是这么美丽的景色果然看到就是赚到。不如什么时候我们一起休个假,去天山看看?”   白秀麒先是点了点头,又反问:“你不是需要一直守在公寓里?”   “倒也没有这种硬性规定。再说了。你可别忘了我是什么角色,上云头飞几个小时哪儿不能去啊?梁朝伟还得买机票呢,哥才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可是你一现身就得下雨。就这样一路下到西北去真的好吗?”   “没事。只要飞出对流层就可以了。龙不是魔术师,没有无缘无故的云,也就不会下无缘无故的雨。”   “时代不同了,你就不怕在对流层撞上飞机。鸟击已经够可怕的了,龙击简直不敢想象好吗?”   白秀麒忍不住揶揄,又问:“话说飞机发明这么多年了。怎么就没有撞上过龙呢?”   “进山里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撞上大熊猫啊。”   江成路伸手又想玩弄白秀麒的长发,却发现壶天里的江成路变回了一头清爽的短发,只能悻然作罢。   他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去摘下一朵狼毒花,偷偷摸摸地插在了白秀麒的耳朵上。   “世界变得越来越现实。神话时代的造物就越来越稀少。深山大泽都消失了,你让龙躲藏到什么地方去?没啦。都没啦……”   虽然这样的回答并不意外,但白秀麒还是觉得心里不太好受。   “……至少你还在。”   他朝着江成路靠过去,轻轻地用头抵着江成路的肩膀:“那些龙都到哪里去了?”   “和人类差不多。低等一些的,散尽修为,魂飞魄散。如果能够保全修为的,就再入轮回,转世投胎,为牛为马,做天地万物。”   “……”白秀麒心头一紧:“这么说,难不成有一天你也会这样?”   江成路笑了笑,却没有正面回应这个问题。   “没关系的,我们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多到远远要比任何人类几辈子的时间更多。等你好起来,我们再一起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看一般人看不到的美丽风景。”   “……好,一言为定。”   白秀麒点点头,再一次主动扶住江成路的头,奉上自己的嘴唇。   ————————————————————   或许是因为新的身躯里藏着旧有身体的一部分,又或许是因为白秀麒的确是天赋异禀,魂魄与身体结合的进展之迅速,甚至超过了花阳的预估。   第二天一早,经过花阳的允许之后,白秀麒“出院”了。江成路小心翼翼地将他从白玉台上抱起来,转身往壶天外面走去。   “怎么样?”白秀麒有点忐忑地望着他:“有没有感觉很奇怪?”   “……”   江成路知道他是在担心什么,于是故意夸张地掂了掂手上的分量:“嗯,手感挺好。养得不错,胖了,可以吃了。”   “扯淡。”白秀麒笑。   玩笑归玩笑,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白秀麒还是有点担忧的。   当他第一次移动手掌碰触自己的皮肤时,指尖清晰地传来微凉而坚硬的触感。那不是人类皮肤应有的质地,反而更像是犀牛或者爬行动物的外壳。   不仅如此,花阳说这层外壳虽然坚硬,但很脆弱,禁不起重力敲打,也怕水,所以就连洗澡都必须是蜻蜓点水,或者干脆用湿布擦擦就罢了。   就算江成路说自己不在意,但是白秀麒还是忍不住觉得膈应,想要将自己这表面的这层给敲开,看看里面是不是还藏着一层柔软真实的皮肤。   纠结归纠结,日子总还是要往前看的。   皮肤什么的都还是小问题,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完全恢复行动能力。于是回到了自己家里的白秀麒,愈发艰苦地制定了复建的计划,而江成路也放下了手头上绝大部分的工作来进行辅助。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白秀麒居然已经能够下地走上几步,就连商老板也难得有幽默感地感叹了一句:“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躺在石床上……”   这个时候,站在商老板边上的花阳就忍不住哼哼起来:“谁叫你不肯采用我的方法来?偏偏自己硬着脖子去研究别的办法,现在还躺着不能动,简直就是活该。”   “……”   每当说不过花阳的时候,商老板都会暂时地沉默下来,把自己伪装成一只普通的玩具熊。 ☆、第九十七章 不想死就不会死   “出院”的当天,白秀麒表达了对花阳、韦香荼等等新邻居“救命之恩”的感谢;与此同时,他当然也没有忘记留意旧朋友的身后事。   “李坤的遗体今天火化了。”   他拿着手机给身边的江成路看,那是一个他和李坤共同的朋友发来的短信,说李坤的家人今天早上在殡仪馆进行了一场不对外的遗体告别仪式,这之后,李坤的遗体就被送入焚化炉进行火化。   参与遗体告别仪式的人里面有不少李坤的酒肉朋友,但是李家并没有邀请李坤最好的朋友白秀麒。   “陶川之前给我打过电话说过这个问题。”   江成路向白秀麒解释:“因为李坤是被人谋杀的,案件又极其吊诡,李家也怀疑你是不是有所牵连,甚至还要派出私家侦探对你进行调查,这个时候你去参加葬礼那就是在吸引仇恨,搞不好还会出事。”   白秀麒点头表示理解,可是心里却始终有点遗憾。鬼神之事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接受的,李坤死亡的真相恐怕永远都不会被他的亲人们所知晓了。   他正伤感着,江成路冷不丁地突然拍了一下大腿:“糟糕!差点儿给忘了,李坤这家伙还在鬼门关外头蹲着呢!”   什么情况?   白秀麒愣了愣,马上用眼神命令他坦白交代,江成路一口气说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还补充道:“我今晚上就去送他进鬼门关。”   “我也去。”白秀麒从床上支起身子:“毕竟他是我最好的兄弟,再说。这事儿我也脱不开干系。”   ————————————————————————————   这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从商老板那里借来的车辆停稳在了殡仪馆的门口。   驾驶室的门首先打开,开车的江成路跑到后备箱里取出一副折叠轮椅,展开装好了,推到副驾驶座边上,打开车门将白秀麒抱到了轮椅上。   两个人穿过空荡荡的马路,按照与上一次同样的办法进入了黄泉之路。   “这里就是死后的世界?”   第一次踏上这段旅程的白秀麒。瞠目结舌地看着蜿蜒在莽莽衰草深处的牌坊群,还有行走在牌坊下面的缥缈魂影,胸中除了震撼还是震撼。   江成路轻轻地推了推他的肩膀:“黄泉路上无生者。我们实际上是以魂魄的形式来到这里的,所以你不用坐在轮椅上,起来吧。”   白秀麒这才回过神来,尝试了一下果然行动自如。   江成路领着他一路往前,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前前后后超过了三四个鬼魂,忽然间走在后面的白秀麒停住了脚步。“啊”地一声指着前面。   远处的雾霭中,隐约出现了鬼门关的轮廓。   还是那道千百年来不变的“风景”,大门两侧几张桌椅。几份表格。不过原本一牛一马两个鬼差之间。又多了一个人,手里一个纸糊的psv正在和阿牛联机对战,不亦乐乎。   除了李坤还能有谁?!   阿江顿时乐了:“好你个李坤,叫你在这儿蹲等小白,你倒是和鬼差勾搭上了,够可以的啊。”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呢。身旁的白秀麒一声“李坤”就喊了出来。李坤打了个哆嗦抬起头,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小……小白?!”   几乎就在认出白秀麒的一瞬间,李坤就丢掉了手里的psv两三步冲了过来。   “你死了,你真的死了……对了,你千万不能通过这扇门!这是鬼门关。你进去就出不来,江成路叫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你进去。他还在想办法……”   “我知道。我都知道。”   白秀麒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干脆伸手将李坤紧紧抱住。   “你看,我是和江成路一起过来的。”   李坤这才发现了站在边上的江成路,愣了一愣,又伸手去揉自己的眼睛。   “奇怪了,我觉得今天特别不舒服……难道是因为有预感要看到你们了?”   “不,很遗憾地通知你,你的遗体今天刚刚被火化。”   江成路决定扮演恶人的角色说出事实:“你还没有进入鬼门关,火化对于你的魂魄也有很大影响。你正在被消耗,如果不及时进入鬼门关,说不定就会灰飞烟灭。”   “……”   李坤的表情一下子就呆滞了。他可怜兮兮地瞪大了双眼看着白秀麒,好像完全无法消化这样的事实。   “我死透了,死透了,连个尸体都没了,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白秀麒没有什么安慰人的经验,只能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李坤像个小孩子似地继续抱紧了,拍着后背。   倒是李坤自己哭了一阵子停了下来,拉着白秀麒的手抽噎着:“算了,都这样了,我们两个一起上路,也总还算是有个伴儿。前阵子刚收到我家里人给烧过来的一张卡,来,我们先刷卡买两顶轿子,就算是死,我们也要死得舒舒服服的。”   说着,他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黑卡,上面写着“冥界联合银行”,还是运通+银联的。白秀麒哭笑不得,当然站着没有动。   不仅如此,江成路也一把按住了白秀麒的肩膀,示意自己根本没准备放他走。   李坤左看看、右看看,又愣了两下终于反应过来:“……我靠,闹了半天只有我一个人死透了?你们……你们重色轻友!”   白秀麒一阵头痛,试图劝说:“阿坤,你听我……”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李坤耍起了无赖。   这个时候江成路偏偏又火上浇油:“白秀麒是我给救回来的,他是你朋友。可我不是。还有别忘了,是你间接害惨了他。”   “不!”   李坤大声反驳:“我也是被蒋超给害了的,蒋超他是冲着小白来的,我只是无辜被牵连!”   “要不是你自己想出名,蒋超哪里招惹得上你!”   “我想出名,那也是因为看见小白受欢迎,太羡慕了!”   “……”   白秀麒实在听不下去了:“怪我咯?”   发现自己的救命稻草生气了,李坤立刻哭得更加凶狠。一边哭身体的一部分居然开始慢慢变成灰。   白秀麒一看大事不好这是要魂飞魄散的节奏,急忙改口安抚李坤。边上的江成路也觉得头大如斗,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好言相劝。   “现在这个情况,你的家人都已经知道了你的死讯,见到了你的尸体。如果再复活,你的家里人不仅不会认,说不定还会把你当做怪物来处置,你想过这一点没有?”   “……没想过。”李坤愣了愣,似乎觉得有道理。可是下一秒钟又叫嚷着好死不如赖活着。   江成路强忍着堵住他的嘴的念头,继续问:“你真的考虑好了吗?我可以让你借尸还魂,不过合适条件的尸体不好找。你可能需要花费几个月、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才能找到一具可以还魂的尸体。但是它可能容貌丑陋。家境贫寒甚至负债累累被人追杀,这样你还愿意吗?”   “……”   贪图享乐的李坤果然一下子就被问倒了。他沉默了一阵子,突然苦笑了起来:“照你这么说,转世投胎还不是一样的?借尸还魂最起码我还能有个选择权。就这么说定了,我不要死。”   白秀麒无言地看了看江成路,江成路叹了一口气。看了看两个守门的鬼差,又回过头来看着李坤。   “把你的卡交出去。”   “啊?”李坤愣了愣,根本没有动。   “快点,把卡交给两位差爷!”   “可这里头……好多钱啊。”   “少废话你是想活还是想死,这点儿规矩都不懂。快点!”   在江成路不耐烦的注视下,李坤虽然有点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地将自己那张冥府银行的天文数字存款递到了鬼差的手上。马鬼差依旧是笑眯眯地收下了,然后朝着江成路点了点头。   白秀麒叹了口气,拍了拍李坤的肩膀:好了,跟我们走吧。”   李坤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你一个鬼难道还想住五星级酒店?”江成路嘲讽道:“跟我们回玄井公寓。”   ————————————————————————————   离开黄泉路后,白秀麒和江成路依旧返回到了现实中的火葬场门口。白秀麒的轮椅上挂着一把雨伞,此刻李坤虚弱的鬼魂就被收藏在雨伞中。白秀麒忍不住多想了一点,如果这把伞弄丢了的话,百年以后李坤就会被人认为是伞妖了吧。   两人一鬼就这样返回了玄井公寓,正好赶上小红趁着天黑在屋子外满做瑜伽。江成路撑开雨伞让李坤从里头出来,准备将他引荐给小红。   “女鬼啊——”谁知道李坤的尖叫声一秒钟划破夜空。   接着他就获得了小红双倍的鄙视。   “我自己一个人修炼也很忙,不要给我再找什么奇奇怪怪的徒弟好吗?!”小红向江成路抗议:“而且男女授受不亲,我也不要和别人分享浴室!”   这么多大老爷们儿到你浴室里来洗澡的时候,你不是照样在外头看电视剧看得很安心吗?白秀麒忍不住腹诽。   可是女生的脾气谁也琢磨不透。某种程度上老说,江成路还是挺宠着小红的,见她反对也就没有继续勉强,正想着还有谁能够帮忙给李坤当个入门教练,就看见大门外头一颗脑袋飘飘忽忽地就飞了进来。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要偷西瓜就整个人去,整个人回来。万一吓到了看瓜地的果农,遭殃的是整个公寓的人你懂不懂。”江成路对这个飞头蛮似乎挺没辙的,偏偏这家伙也不干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情,目前也只能够以批评教育为主。   “知道了知道了。”飞头蛮在半空中摇了两下算是点了点头,目光很快就转到了李坤的身上。   “喔,新来的,鬼?” ☆、第九十八章 粉红色的小情敌   “……”   李坤可是连小红都怕的,现在看到这么个飞头,干脆害怕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偏偏飞头也不知道看上了李坤哪一点,居然主动招呼道:“到公寓里头来,那就是想要跳出生死轮回的念头了。鬼仙可不是这么好当的,来来来,别去烦你小红姑奶奶,让本大爷来给你好好上课。”   说着,大脑袋就绕着李坤飞了一圈,一边飞还一边啧啧有声:“看样子还真是块修鬼仙的材料,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吧。对了,你喜欢足球不?”   李坤总算是能够回话了:“……还、还成,以前世界杯都是直接飞到主办地去看现场的。”   “喔喔,对了,夏耕尸身体里有你的资料,你还是个富二代。”   飞头蛮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那我得先教你托梦的技巧,你先去给你家的人托梦,叫人给咱们弄点儿钱。今年的世界杯,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巴西看,顺便咱们再尝尝巴西产的西瓜……”   “……这样做,真的好吗?”   看着不由分说咬着李坤的衣袖就把人给拽走了的飞头蛮,白秀麒不知道是喜是忧。   “别担心。”江成路安抚得很是时机:“阿蛮虽然看起来疯疯癫癫的,骨子里头却很可靠,我们以前曾经一起并肩作战,你完全可以放心将后背交给他。”   “把后背交给一颗头?”白秀麒笑了起来,“你们的世界还真是光怪陆离啊。”   “不是你们,而是我们。”江成路纠正了他的用词错误。“欢迎进入妖怪们的玄妙世界。”   ——————————————————————   虽说总算是从普通人类“正式”进入了妖怪的行列,但是白秀麒在玄井公寓的生活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不过,在吃饭睡觉之余,又多出了复建的活动。   重新取回身体控制权的工作正在迅速高效地进行中。然而对于白秀麒而言,他不仅要迅速地重新学会走路,还必须尽快找回手掌、手腕和手指的感觉。   作为一个画家,无法继续执笔这件事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自从魂魄回归到新身体的那天开始。白秀麒就在心里暗下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找回自由绘画的能力。   能够在轮椅上久坐之后,他就经常独自跑到画室里面,将铅笔绑在暂时还使不上力气的手指上试图创作。江成路一旦不在,帮助白秀麒绑铅笔的任务就落在了花阳身上。   这段时间。花阳一直在研究着白沭老爷子留在坟墓里的那一叠笔记,研究彻底转换身体的办法,一边看还时不时地和白秀麒讨论上几句。   可是这一天,花阳却破天荒地没有到画室来“报道”,这让白秀麒觉得有点儿奇怪与不安。   大约是下午四五点左右,夏季之前最后的一场梅雨刚刚结束。清风一阵阵地吹来楼下韦香荼种植的栀子花的甜香。   白秀麒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有点憋闷,一方面也为了试试自己的行动能力,于是拄着拐杖儿一点一点地挪到了走廊上。靠着栏杆往下看风景。   六月底七月初的公寓大院里,最美丽的当然要数韦香荼的那块小小苗圃。各种各样的植物正在绽放出最旺盛的生命力。   雨过之后,韦香荼正在用特制的小银剪刀剪下开放的栀子花。   他曾经提起过,栀子花是绝好的香料。果实可以入药,也会给物体染上好看的橙黄色。但是不用功用的栀子,采摘起来也别有讲究。比如药用的栀子,必须选择那些小个儿,多棱角的果实;而做香料的花朵,必须在雨后进行采摘,香气最为浓烈。   梅雨过后。江南一带就会进入干燥炎热的伏季,这样说起来,今天这就是今年韦香荼采摘的最后一批栀子花了。   白秀麒想起来,早些时候韦香荼说过要请自己喝栀子花茶,可直到现在自己这身体还连一口水都喝不了。有的时候江成路在隔壁做饭,香气飘到画室里,简直叫人抓狂。   想到这里,白秀麒不由得有点儿心酸。   而就在他心酸的时候,西面二层的人偶工作室的门打开了,花阳从里面走了出来。   嗯?这家伙居然在家,那怎么不过来,难道是有别的安排?   白秀麒正愣神,就看见工作室隔壁的门也打开了。商大熊也难得从门里面挤了出来。   花阳见了商大熊,招招手示意他走到自己面前。然后转身从房间里取来了什么东西,踮起脚尖就要往大熊脖子上套。   居然是个紫色的领结。   被迫套上领结的大熊显得有些不情愿,伸出熊掌摆弄了两下,最后还是认命似的随它去了。这堪称“隆重”的打扮顿时让白秀麒好奇心大起,觉得肯定有什么新鲜事儿要发生。   看起来无聊的大杂院生活的确能够改变一个人的心态,换在以前根本不会在乎他人八卦的白秀麒居然决定趴在栏杆上继续观察下去。   系好领结的大熊和花阳一起下楼来到了院子里。白秀麒这才发现南栋那边也走过来了一个人,手里捧着一大束鲜艳夺目的球形花束,正是花店老板安珊德。   他们三个人在院子里碰了面,仿佛正在商量着什么,紧接着韦香荼也走了过来,手里头还拿着装栀子花的小竹篓。   看起来这还是一件整个公寓的人都关心的大事儿。   作为公寓的一份子,白秀麒开始认真地考虑起自己是不是也该下去问问究竟什么情况。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正门通道那里走进来了一个矮小的、粉红色的人影。   居然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粉红色的公主裙。梳着两条长长的马尾麻花辫,腰上还系着一个粉色荷叶边的小挎包。虽然具体远到看不清楚她的容貌,但是整体上好像一大朵会走路的牡丹花。   这是谁家的孩子,居然一个人跑到玄井公寓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了?   白秀麒正奇怪呢,就看见那小姑娘一进院子,撒腿就朝着花阳跑了过去。   而真正抱住小姑娘的人,却是商大熊。   一人多高的柔软大熊公仔。弯下腰来迎接着几乎只到自己胸口的小姑娘,然后将她轻轻松松地抱了起来,在半空中转了两圈。   不得不说,这个场面诡异得有点儿温馨。   “商大哥,我真的好想好想好想你啊!”   白秀麒听见小姑娘甜甜地叫道。接着就捧住了大熊的脑袋,狠狠地亲了一口。   站在一边的花阳似乎有点不高兴了,拉着商大熊的胳膊叫他把小姑娘重新放回到地面上。少女发出尖锐的抗议声,可惜抗议显然无效。花阳甚至还利用起了身高差,一手压着少女的脑袋——这显然是非常亲近的人才会有的举动。   小姑娘抡起胳膊捶打着花阳,虽然看得出并没有真正用力。嘴上却叫得格外响亮:“哼,臭哥哥。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又欺负大家?!”   “你哥他才不和你这样没个正经。”   嘲笑她的人是安珊德,显然那一大捧鲜花也是为了这个小姑娘而准备的。   这之后。乐曜春和砗磲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亲热地朝着小姑娘打起了招呼。   看起来玄井公寓里的大家都和她很熟悉的样子。关于她究竟是谁,白秀麒的心里面已经隐约有了答案,而就在他思考着应该怎么样获得证实的时候。忽然看见江成路也走到了院子里。   “阿江——!!!”   少女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张开双臂朝着江成路冲了过去,然后用力地一跃而起,竟然像只无尾熊那样攀在了江成路的身上。   喂,这是要闹哪样?!   白秀麒的脑袋差点从撑着的手上滑下来了,他瞪大了眼睛看着一大一小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但是真正让他惊讶的还在后头——   趁着江成路措手不及的时机,小姑娘“啪”地一下双手扒住了他的脑袋。然后结结实实地对准嘴巴吻了上去。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虽然不太相信江成路会对一个未成年人有什么想法,但是白秀麒承认自己有点想骂人了。而就在他暗暗磨牙的时候,楼下的花阳和乐曜春已经率先发现了站在二楼栏杆边上的人影。   “这下好玩了……”乐曜春冲着江成路小声提醒,又指了指楼上。   江成路好不容易才把吸在自己嘴上的这只小章鱼扒回到地面上,扭头一看见白秀麒,顿时表情就垮了。   隔着这么大老远的,无论说什么都不方便,于是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了楼。   “小白,你听我解释……”   熟悉而狗血的开头,似乎暗示着一场好戏的开场。然而楼下的众人,竖起耳朵却只听见白秀麒心平气和地问了一句话。   “那小姑娘几岁了?”   “一千一百六十八。”江成路抢答。   这一下白秀麒反而瞪起了眼睛:“记得这么清楚!”   “没办法,她每年都逼着我们给她过生日啊。”江成路苦笑:“这丫头可是公寓里的小女王,我可不想与她为敌。”   “花阴?”白秀麒心底的疑问终于得到了证实:“是花阳的妹妹?”   “聪明。”江成路毫不吝惜地竖起了大拇指,又忍不住多解释了一句:“那小丫头对我是有点意思,可我完全没有那个意思,你得明白我的意思,我只对你有意思。”   “这么说话有意思吗。”白秀麒无语地看着他。 ☆、第九十九章 天大地大白秀麒最大   无论如何,既然江成路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白秀麒又不是傻子,也没有被妬妇津神附身,想了想就什么事都明白了。   于是他问:“不带我去认识认识你的小粉丝?”   江成路连连点头,不等白秀麒再说话,居然把他打横给抱了起来。   楼下的其他人先不提,刚才还因为偷袭江成路而洋洋得意的少女花阴,脸色在一瞬间黑沉了下来。   于是,白秀麒还没来得及抗议,就被江成路强行带到了楼下。   途中,他很努力地想要反对,可惜手脚的力量还是太弱,就这样被大大咧咧地打包抱到了众人面前。   美丽的少女花阴,此刻的表情却只能够用“恐怖”来形容。她瞪着眼前的这么一对连体婴,大大的眼睛里燃烧起了非常明显的敌意。   不好。   白秀麒心里头警铃大作,暗暗吐槽说自己为什么要被牵扯进这么狗血的场面里。可是现在想逃,却已经来不及了。   于是作为警告,他一手悄悄地伸到江成路的背后,使出目前最大的力气狠狠地拧了一记。   然而江成路却只是微微扭动了一下,再没有更多的反应,看起来意志还挺坚定的,似乎是想要趁机做一个了断。   另一边,围观群众们的脸色是一个比一个精彩。倒是花阴小妹妹总算结束了愤懑的状态,脸上又恢复了甜甜的笑容。   她主动问道:“江大哥,你手上抱着的这位是谁啊?”   江成路也嘿嘿一笑。说出的却是吓死人不偿命的话。   “乖,快点叫嫂子。”   这句话显然是对着花阴说的。可是说完之后,他却又扫了一眼在场的各位。   白秀麒愣了愣,忽然意识到这还是江成路第一次在玄井公寓的诸位面前公开彼此的关系——虽然有些事,其实不用挑明大家都已经很明白了。   听见了这句话的花阴,那稚气未脱的脸上隐约又浮现出阴沉的神色。而这当然也没有逃出白秀麒的敏锐观察。   虽然说重病下猛药这一点没有错。可是眼前这个小病人显然不是好惹的。再继续刺激下去,说不定就要直接拿刀子捅伤医生了。   想到这里,白秀麒真觉得头皮好一阵发麻。   花阴当然也没有听从江成路的鬼话乖乖管白秀麒叫嫂子。她只是用那双灵动的大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白秀麒,紧接着忽然“噗嗤”一下冷笑起来。   “江大哥,你可别骗我,这人明显是个男的,叫个什么劲儿的嫂子啊。”   “欸,小花阴。你这话可就不对了。”   江成路啧啧地摇着头:“你哥和你熊大哥不也是男人和男人,你还不是一样整天吵着要他们结婚?”   不,这个跟那个显然是两回事——   即便明知自己现在应该和江成路站在同一个战壕里,白秀麒还是忍不住想要发泄一些积聚在胸口的吐槽。   眼前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明摆着就喜欢江成路,而且是男女之间确凿无误的那种喜欢。这样一个怀春的痴心少女,突然发现喜欢的人有了对象,这个对象和自己还不是一个性别的……内心会受到多大的震撼似乎不难设想。   白秀麒最不喜欢介入到别人的情感纠纷之中,所以在遇见江成路之前。都保持着简单粗暴、各取所需式的男女关系。现在凭空被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给怨恨上了,说实话他也觉得很无奈。   然而另一方面,又有一个声音在冥冥之中对他说。这件事和以前所有的事都很不一样。他不可能因为这一点点小小的麻烦而放弃江成路,事实上,他甚至不应该继续袖手旁观,而陷江成路于孤身奋战的窘境。   想到这里,白秀麒终于也勉强地笑了笑,主动伸手向花阴自我介绍。   “你好。我叫白秀麒,最近才搬到公寓里来的。因为一些事情,所以暂时没有办法自由行动。”   “哼,没有人问你的话,乘虚而入的第三者。”   花阴非但没有伸出手,反而很没有形象地挖起了鼻孔:“一个大男人,跟人家搂搂抱抱的也不害臊。你看我哥和商大哥就从来不这么做。”   无辜被拉出来的花阳和商斗星面面相觑。   “……第三者?”   被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给教训了,生气倒还说不上,不过心里不爽几乎是必然的。莫名其妙就被定了罪的白秀麒正想着应该怎么回应,就听见江成路语重心长地叹了一口气。   “小阴,别耍小孩子脾气。和你说过很多遍吧?我真把你当妹妹看了。”   “……谁是小孩子了!”   几乎就在江成路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花阴的脸色陡然大变:“鬼是你的妹妹,老娘一千多岁,说不定都能做你姑奶奶啦!”   “完了完了……又开始了。”   乐曜春则立刻捂住了眼睛,而同样露出头痛表情的花阳和商斗星对视了一眼,由后者果断地一把扛起了小小个子的花阴,往西栋走去。   被强行拘束的花阴显然非常非常地不满意。她的手脚不停地乱舞乱踢着,还扭头对着江成路龇牙咧嘴。   白秀麒费了一点劲儿才听懂她究竟在嚷嚷着什么。   “……江成路你这个大笨蛋,等姑奶奶我长大了看不后悔死你!”   “我讨厌你,讨厌你!!!”   “…………”   随着商斗星的远去,花阴叫骂的声音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了南栋的第二层。留在原地的韦香荼叹了口气,无奈地苦笑了一声:“哎,真没想到这孩子脾气真是一年比一年大了。”   “这也不能全怪她。”   安珊德把玩着那束还没有来得及送出去的花:“哥哥和老商一个变成人偶,一个变成大熊,她自己又小小的一个老是长不大,还得为了她老哥的事儿成天在外头跑。好不容易有了个喜欢的人,居然抱着个男人在自己面前秀恩爱……我都替她心疼了。”   江成路戳着自己的鼻子:“那就怪我咯?”   “不怪你怪谁?自己要抱人下来拉仇恨。”乐曜春也趁机表达了自己的鄙视:“最无辜就是小东家了,还被扣了顶第三者的大帽子,是不是啊小东家,嗯……?”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白秀麒就安安静静地躺在了江成路的怀里,不抗议也不回应。   “……没事。”   江成路摇了摇头,朝着剩下的几个人点头算作告别,抱着江成路重新回到家里,将人放在沙发上。   白秀麒还是一动不动,好像陷入了熟睡。江成路先是借机亲了一下,又用手抵住他的太阳穴,自己也闭上了眼睛。   白秀麒的壶天世界里,依旧是渺渺茫茫的,盛开着鲜花的草原。   只不过与上一次进入的时候相比,草原的水塘边上多了一顶八角攒尖的凉亭,各面都垂挂着青色纱帐。凉风吹过,纱帐微微拂动,隐约可以看出有个人坐在里面。   知道自己可能会挨骂,江成路有点紧张,但还是快步走了过去。还没撩开纱帐就闻到一股香气从亭子里飘散出来,他愣了愣,赶紧一手把帘子给掀开。   白秀麒席地坐在草垫子上,面前摆着一条漆案。香味,正是从漆案上传出来的。   红烧猪蹄,炸鸡翅,北京烤鸭,甚至还有清蒸湖蟹和鸦片鱼头……白秀麒正狼吞虎咽,好像这辈子都没有这么饥饿过。   江成路彻底惊呆了,直到白秀麒不经意间抬起头来发现了他,这才抹着鼻子走进了凉亭。   “那么风花雪月的环境里头啃猪蹄?你这是要走什么风格啊,我是真的看不懂了。”   白秀麒淡定地抹掉嘴角的油渍和芝麻:“等你也跟我一样看得见吃不着的时候,就会发现什么样的风花雪月都是狗屁。”   “倒也是。”   江成路嘿嘿一笑,也厚着脸皮贴到白秀麒的身边,捞了一块炸鸡往嘴里送。只见白秀麒扭头瞪了他一眼,那块炸鸡突然就酸得好像柠檬一样,还有什么东西在江成路的嘴里蠕动。   “呸呸呸!”   江成路卡着喉咙将变了味的炸鸡吐出来,只见那白花花的鸡肉居然已经变成了几条肥大的蛆虫。然而蛆虫落地,却又变成了几朵湛蓝湛蓝的绿绒蒿花。   愕然之后,江成路反倒笑了起来:“……这才几天工夫,你居然已经连这种小把戏都学会了?看起来就在这里惩罚你,也不会引发什么不良反应了?”   白秀麒还是只顾自己大快朵颐,只在听说江成路要“惩罚”自己的时候,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江成路被他看得脊背发凉,立刻正襟危坐,向着他低下头来:“对不起,害你跟我一起被那丫头给讨厌了……还是你惩罚我吧。”   白秀麒又啃了一口猪蹄,眼珠子总算稍稍往江成路的身上撇了撇,看见他的确是一脸认真严肃没有半点玩闹,这才放下筷子叹了一口气。   “虽然你的做法完全无视了我的主观意愿,而且产生了非常恶劣的影响,但是坦白地说——我倒不是太生气。”   「第三卷·流离的蜃影」 ☆、第一百章 爹亲娘亲江成路最亲   “虽然你嘴上说着不生气,可是我怎么觉得你就是在生气呢……”   江成路笑得实在有些勉强。。   白秀麒没有管他,挥手又变出一罐可乐,打开拉环却倒出了一杯橙汁,他愣了愣,嫌弃地连杯子一起丢到亭子外面,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彩虹。   “哇喔。”   江成路抓住机会赶紧奉承:“不愧是画家的壶天,想象力丰富。和我们这种普通人的就是不一样。”   “哼,怎么不说这是心神不宁的后果了?”   白秀麒总算是给了江成路一点反应,可很快又低下头去盯着自己手上的猪蹄,开始了一番自说自话。   “恐怕对于任何人来说,第一印象都是非常重要的。我和那小姑娘素不相识,她看见一个陌生人半死不活地你腻在自己喜欢的人怀里,当然会觉得反感。但如果那个时候我能够做出一些有效的解释或者弥补,事情也许就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江成路忽然意识到他话里有话:“……你觉得什么样才是有效的解释或者弥补?”   “比如——”   白秀麒非常自然地将沾着酱油的手贴到江成路的衣服上擦了擦。   “比如当你强行要抱我下楼的时候,我可以一拳把你给打趴下。或者反过来把你给抱起来,说不定那个小丫头马上就会对你幻灭了吧。”   “咳……你果然还是在不爽啊。”   江成路觉得自己笑得脸颊都快僵硬了,同时又忍不住暗暗地后悔,实在不应该让白秀麒这么快知道壶天的好处。现在他一不高兴就往壶天里躲。然后在壶天里为所欲为,整个一占山为王的土匪头子。   不过换个角度想。白秀麒要是真的不高兴了,压根儿就不会让人随便进入壶天。江成路顿时觉得自己还有抢救一下的价值。   于是他凑过去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那把绝电剑啊,还想不想要了?”   “……干什么?”白秀麒抬起了眼皮:“你的宝贝千千万万,难道还想打一把破剑的主意?”   “当然不是,我拿它有啥用?!”江成路举起双手做无辜状:“就是问问。我有一个朋友他是个,呃……勉强说是铁匠吧。就是古时候熔炼冷兵器的。我想让他帮忙看看那把剑还有没有复原的可能性。”   “好。”   白秀麒答应得倒是爽快:“下次你要是再敢擅自对我做出那种举动,就先问问我手里的剑答应不答应。”   江成路觉得自己今天真是殷勤地自讨苦吃。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与此同时,在花阳的人偶工作室里。   花阴小姑娘抱着她最喜欢的大熊,一手拉着熊脖子上的紫色领结,像玩弹弓似地拉紧又松开、拉紧又松开。商斗星虽然不太情愿,但也意外有耐心地由着她去折腾。只在觉得快要窒息的时候轻轻地推开她的手臂。   最后还是花阳看不下去了,拉开那条领结直接套在了妹妹的脑门儿上。动作一点都不温柔客气。   花阴顿时瞪起了她那双大眼睛,然而兄长毕竟还是兄长,她最后还是忍住了没有发作。   花阳坐到妹妹对面的椅子上,一手支着脑袋做头痛状。   “别闹了,你知道江成路从来就没对你有过意思,他从头到尾都把你当妹妹看待。再说了,白秀麒的事儿我之前都在电话里跟你说过,你清楚明白得很。又何必要故意跟人家过不去?”   “女人的心思你别猜!”   花阴气鼓鼓地回答道:“知道又怎么样?我就看不爽了怎么样嘛!还真把自己当玄井公寓的主人了?阿江凭什么那么宠着他,低调一点儿会死吗?!”   “这都看不出来,阿江就是要让你死心啊。”   见妹妹的刁蛮脾气又发作了。花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怎么就不能和楼下的小红学学呢?她就比你稳重多了。”   “比个屁啊,我这叫敢爱敢恨!我几岁她几岁,再怎么说也应该是她向我学习!”   花阴肚子里好像窝着一股气,这下子全炸了。她狠狠地瞪着花阳:“你这个做哥哥的,整天窝在家里不出去,倒叫我这个做妹妹的整天在外头抛头露面的给你找东找西。你有没有关心过我的心情?有没有帮我找到复原的办法?!”   花阳愣了愣。突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说到底,你这股邪气还是冲着我来的吧?我……”   “都给我少说两句!”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商斗星给打断了。   商大熊看了看花阳,又拍了拍花阴的肩膀:“小阴,你哥不能够长时间在外面行走,这点你不是不知道,否则他哪里舍得让你一个人在外面闯荡?当初不也是你对他说,让他不要担心材料的问题,安心留在公寓里研究办法的吗?”   “哼!你们都欺负我!”   花阴没有再与花阳争吵,两行眼泪却止不住地流淌了下来。   大熊叹了一口气,伸出毛茸茸的胳膊替她擦干眼泪,又由着她抱住自己蹭着脸上的鼻涕和眼泪。坐在远处的花阳忍不住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商斗星以一个犀利的眼神给遏制了。   做哥哥的,必须要有做哥哥的样子。   想起很久以前,从商斗星口中听见的这句话,花阳的眼神也随之一黯,但是他却没有眼泪可以流。   妹妹的怒意让花阳忽然觉得有点儿心累。他靠坐在椅子上,过了一会儿才叹出一口长气。   “让你变成大人的办法,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研究。根据我的切身体会。直接更换人偶身体的效果因人而异,但对你我来说都不是最好的。因为一直没有找到让皮肤软化的有效方法。现在我的身体非常脆弱,手臂还断过一次,到现在都还是修修补补的……”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终于抬起头来看着花阴:“我不希望你变得和我一样。”   “我不信!”花阴撅着小嘴摇头。   花阳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撩起了自己的衣袖。左手肘关节的地方有一片与肤色相差很多的白色“补丁”。   知道这个伤是自己弄上去的。商斗星心虚地低下头去,不敢直视。   这下子花阴总算是相信了,一脸紧张地问道:“你再这样下去会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不成人形喽。”   花阳苦笑了一声:“不过事情也许还有转机,所以我才会让你帮忙打听那种东西的下落。”   “你是说玉井泉?”   谈起正经事来,花阴倒是一点都不含糊。只见她从沙发上跳了下来,解下了随身携带的那个粉色荷叶边的小包。   原来这还是一个折叠包。拉下开口的拉链一点点展开,袋口很快被扩展到了水桶大小,里头很明显是空瘪着的。可是花阴伸手进去。居然好像变魔术那样掏出了一个陶制的泡菜坛子来。   “这是……?”   花阳原本黯淡的眼神陡然一亮,他看着花阴将坛子拿到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取下了泡菜坛子上倒扣的那个碗。   只看见碗下面放置着一枚碧绿的硬桃,恰好堵住了坛口。   花阳的眼睛在看见这枚桃子的时候,睁到了最大。   现在是初夏,正好是桃子上市的季节,然而眼前的这枚桃子却绝不可能在任何一个地方的水果市场上被买到——因为它是碧玉制成的。   碧玉雕琢成的坚硬果实,通体呈现出半透明的好看青绿色。只有在尖端露出一点红晕。仅从外观上看,可以说是精雕细琢,几乎可以乱真。   花阳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碧玉桃果从陶罐口上取了下来,又缓缓地将果实旋转了180度。   原先面朝着陶罐内部的那一面被转了过来,或许是因为在搬动过程中接触到了罐内的液体,桃子的这一面看起来湿润光泽;然而无法解释的是,湿润部分的颜色和质地,看起来都和别的地方不太一样。   那是淡淡的鹅黄过渡到桃红。是成熟而且甜蜜的桃果才会具备的颜色。玉石的半透明质感也消失了,看起来更柔软一些。   花阳拿着桃果,首先看了一眼花阴。小姑娘郑重地摇了摇头。他又去看商斗星,大熊也没有反应,他最后将桃子送到了自己的唇边,张口,咬了下去。   看起来坚硬的果实,并没有像常识里那样咯掉花阳的牙齿。正相反,甜蜜的汁液从花阳的嘴唇间溢出,异常的芳香瞬间充盈了他的口腔。   花阳再度将碧桃从嘴边拿开,原先湿润的地方已经被咬了一口。缺口的边缘残留着一些果肉,剩下的则依旧是坚硬的碧绿半透明色的玉石。   花阳冲着花阴点了点头,暂时将桃子放在一旁,又往陶罐里看了一眼。罐子里装着清水,满满的。   “这的确就是玉井水。”花阳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又问花阴:“难道说你找到进入昆仑的办法?”   花阴却摇了摇头:“不,就像我们所知道的那样,昆仑已经封闭了太久,已经没有人知道它的入口。这坛玉井水和这枚玉桃,都是我从鬼市上拍回来的。”   等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在场的三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最后,还是花阳首先笑了起来:“可惜啊可惜,看起来还是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不过还好,这里还有个备用方案。”   “什么方案?”商斗星问。   花阳将这几天自己一直在研究的手稿找了出来。   “当然是寻找一种可以暂时替代玉井水的液体。看起来再过几天,我和白秀麒需要出一趟门。” ☆、第一百○一章 目标:流离岛   “出门,去哪里?为什么要去?”江成路抢在前面发问了。   “皇帝不急太监急。”   花阳调侃了他一句,又转过来看着白秀麒:“其实你也应该感觉到了吧?现在你身上的皮肤和普通人之间还有不小的差异。而且这不仅仅是摸上去不同这么单纯的事。一段时间过后,你的皮肤会变得非常脆弱,一次冲撞、不经意的触碰,甚至躺在柔软的床上都有可能导致表皮开裂。而没有了皮肤的保护,身体会发生什么变化,你肯定很清楚。”   “……清楚。”   白秀麒承认自己被这样的假设给吓到了,他勉强定了定神:“可我记得你提起过,我爷爷留下的遗稿里头也有转化皮肤的秘诀。”   “这也是我接下来准备说的。”   花阳示意他稍安勿躁,接下去就拿出了那份信笺:“这上面说,当年昆仑山的女娲娘娘用泉水和泥造人。这眼泉水后来被砌上白玉井栏,围成了一口水井,起名叫做“玉井”。在玉井的边上长着一棵桃树,吃了它的果实能够有延年益寿的功效。可是这种桃子从树上刚摘下来的时候是玉石做的,坚硬无比。只有在玉井水里浸泡过之后,才能食用。”   听他说到这里,白秀麒已经明白了过来:“玉井水可以软化昆仑山的玉桃,也可以彻底软化人偶坚硬的表层!那我们还在等什么?去昆仑啊。”   “要这么容易我们早就去了。”江成路摇了摇头:“昆仑玉墟早就已经关闭了与俗世之间的通道,就算我们现在到了昆仑山脉,也很难找到它的大门。”   “不仅如此。”   花阳补充:“根据估算。我们其实只大约需要两三个浴缸的玉井水。我让小阴在鬼市上打听,重金收购别人贮藏的井水。可是只拿到了一小坛。鬼市上的人还说,大约三十年前,有一个人类也收过一次玉井水,那时候货就已经基本上出清了。”   “那个人类应该就是我爷爷。”白秀麒若有所思,接着又问道:“肯定还有备用方案的吧?”   “有是有。不过是权宜之计。”   说到这里,花阳报出了一个名字:“流离岛。”   根据白沭留下的笔记,这个流离岛如今只是东海里一座没什么名气的小岛,在上古时期却是赫赫有名的“海内十洲”之一——生洲岛的一部分。当年生洲岛遭遇浩劫四分五裂,流离岛随着海流漂移到了东海岸边。岛上的温泉虽然没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奇用,但却能暂时替代玉井泉起到软化作用,只不过这种软化效果有时效性,如果想要长时间保持。就必须重复进行。   “说白了就是定期去泡温泉嘛。”江成路倒是很乐观:“这有什么难的?最近东海岸边很多小岛都在竞标出售使用权,咱们干脆买下来不就得了?”   “就你有钱!”   花阳揶揄他:“我查过了,东海岸根本就没有叫流离岛的地方。可能只是个传说,或者只是当地的一个俗称。范围太大,难查。”   听见这句话,白秀麒立刻抬起头来。   “我听说过流离岛。”他的眼神隐隐发光:“事实上,那是我祖父一副画作的名字,他以前肯定去过那个地方。”   或许是受到“小叔叔”的影响。白沭早年留洋学得也是油画技艺,归国后陆续创作过不少画作。中晚期之后虽然转为主攻国画,但偶尔也会创作一些油画作品。   说实话《流离岛》这幅画具体是什么时候创作的。白秀麒并不清楚,但白沭一直将画作保留在乡下大宅中,他“过世”之后白秀麒也没有移动过。   看起来,要想知道流离岛的所在,回一趟乡下是必须的。决定很快就做出了,不过出发的日子却被安排到了四天之后。   有了四天的准备时间。白秀麒得以事先通知了老家的坟亲,嘱咐千万不要设宴接风,只要准备一间干净房间就可以。另一方面,在忍饥挨饿这么多天之后,他终于被花阳允许尝试进食,但最好先从饮水和流质食物开始,以免对内脏和肌肉产生太重的负担。   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好像是正式登台前的彩排,只为确保白秀麒能够像一个普通人那样走出这座玄井公寓,不至于让亲朋好友产生任何怀疑。而这四天的准备显然也是卓有成效的——到了出发的日子,他已经能够拄着拐杖一个人沿楼梯下到院子里了。   从这里到乡下只有短短两三个小时的车程,负责开车的当然是江成路。白秀麒刻苦复建的这几天时间里,他也没有闲着,居然一声不吭地跑到城里开了一辆崭新的卡宴回来。   看到他戴着墨镜、一身当初在晴空塔商城里购置的行头,成功人士一般从驾驶座里走出来的时候,白秀麒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捏自己的胳膊。   “你这是哪根筋搭错了?”不等江成路上楼,他直接趴在二楼栏杆上大声问。   “老借别人的车用不太好。”江成路也大声回答,果然还有下文:“再说了,第一次上门,不整体面点儿怎么行?”   ————————————————————   上门,上门。不管上的是婆家门还是娘家门,总之这两个字惊醒了白秀麒这个梦中人——怎么和坟亲解释自己和江成路的关系?   乡下的观念意识毕竟要比城里保守,坟亲中辈分最长的干爷爷也有*十岁高龄了,开门见山毫无隐瞒的结果很可能是灾难性的。白秀麒纠结了两秒钟,就和江成路摊了牌,约法三章到了乡下之后不能做出任何逾矩的举动,否则动手砍手,动脚砍脚,要是动脑袋……   白秀麒说到这里的时候,很明显地看见了江成路往后退了半步。   可是到了晚上,他才知道江成路的退却正是进攻的预兆。   从花阳的壶天里出来之后,这几天晚上江成路美其名曰“陪床”一直都睡在白秀麒的家里。只不过他害怕自己睡相不佳,翻身的时候有个什么闪失,所以都乖乖地蜗居在客厅的沙发上。   然而今晚上情况却似乎有所不同。   晚上七点钟,伺候完白秀麒吃过皮蛋瘦肉粥,江成路拿着碗筷去厨房里洗碗,洗着洗着就不见了人影儿。白秀麒倒也不在意,拄着拐杖就往洗手间走。   毕竟已经是七月初的夏季,就算躲在室内,出点汗也很正常。虽然还没有办法像正常人那样痛快淋浴,但至少头是可以洗的,擦身也没有问题。想着明天就要见亲戚了,于是白秀麒花了一个多小时慢条斯理地把自己收拾了一遍,其中有大约20分钟是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剪掉这一头怪异的长发。   不过,就算现在动手剪掉了,也理不出什么好看的发型吧。   想到这里,白秀麒还是放弃了这个计划,又花了20分钟将头发弄得半干,这才重新穿好衣服推门而出。   可是一回到卧室里,他就傻眼了——刚才跑得没影儿了的江成路,如今就躺在他的大床上,浑身上下一件肉色皮衣,单手撑头,只用凉被象征性地遮住了皮衣的关键部位。   “我去!”白秀麒觉得自己血压都要升高了,走过去就要把被子掀走:“一身臭汗就敢爬老子的床,想死就直说!”   江成路浑身一个激灵,赶紧辩解:“我洗过了!”   白秀麒这才看见他的头发倒的确是湿的,应该是刚刷完碗就跑去楼下小红那里洗了个战斗澡,至于原因嘛,其实不用仔细推敲也能够猜得到。   想到这里,白秀麒莫名感觉有点紧张。可是嘴上依旧是不依不饶。   “你给我过来!”   “……”   江成路露出了野猫看见人类时那种将信将疑的眼神,伸出手臂一点点从床上爬了过来。白秀麒抽过床头的枕巾,冷不防地将他的脑袋给兜住了,同时低声威胁道:“不许动!”   江成路一秒钟僵直。   捕获了这头大型生物的白秀麒,并没有如他之前威胁过的那样“处以极刑”,反而转动手腕,上上下下地替江成路擦起了头发。   觉察到他的意图的江成路很快放松下来,甚至还伸手把玩起了白秀麒长长的头发。不过很快,那只搅着长发的手就转移到了白秀麒的腿上,还来回蠢动着。   “别闹。”白秀麒警告了一声。   “啊?”   江成路好像没有听清楚,于是微微仰头。白秀麒叹气,正准备重复一遍,忽然就被江成路伸手揽住了脖子,紧接着封住了嘴唇。   姿势诡异的一个吻,需要彼此都付出极大的专注和体力来完成。但在久违的渴望和快意之下,这点付出似乎又变得微不足道起来。江成路甚至有点忘乎所以地希望这个吻可以越久越好,直到他听见白秀麒模模糊糊地说了一句话。   “别拽,我的脑袋要掉下来了。”   我靠!   江成路被他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急忙松开手。白秀麒当然一点事都没有,而且还趁机脱了鞋子躺到了床上。 ☆、第一百○二章 阿江的新造型   哟,这么主动。说好的手动砍手,脚动砍脚呢?   江成路心下大喜,也不去细想按照这个发展自己会被砍掉的究竟是哪个“重点部位”了。他一个干脆利落地转身扑到白秀麒身边,抬手就把那件短袖薄睡衣给掀开了。   一模一样的睡衣其实他也有一件,以前总认为是情侣款心里头挺得意,然而随着“人民生活水平发生了质的飞跃”,如今的他深刻地认识到,情侣睡觉根本就不需要睡衣这种东西。   就在白秀麒身上的睡衣彻底宣布弃守的关口上,江成路突然发现有点不对劲。   白秀麒一动不动地闭着双眼,不要说反抗了,就连一点儿细微的反应就没有,简直好像是修炼了一秒入睡神功。   不,才不是睡着了。江成路拍着脑袋苦笑起来,怎么就把壶天这茬儿给忘记了呢?   面对着一具毫无反应的身体,江成路可没有胃口大开到那种程度。他想了想,先是捉着白秀麒的下巴亲了一下,然后也躺到一旁的床上,接着将凉往上头一拉。   关灯。   …… ……   灯是关了,但觉显然是睡不着的。江成路闭上眼睛再睁开,已经来到了开满鲜花的草原上。前几天看见的八角凉亭还在原地,只不过周围的景色又发生了变化——   原先那片小小的水塘被扩大成为了一方不大的湖泊。清澈的湖水倒影着蓝天白云,清晰得好像水下还藏着一个完全相反的世界。   湖水里种上了江南风韵的白色荷花,一朵朵硕大的花朵散发出清香的烟气。荷花岸边。多出了一排水榭长廊,与原先的八角凉亭连接在一起。廊下也挂着纱幔,有一些甚至直接垂在了贴岸的荷花上。   江成路看见白秀麒就躺在长廊里,一手支着脑袋,另一手拈着一串紫葡萄正啃,他顿时觉得有点儿心疼。   这孩子。这段时间果然还是馋惨了啊……   听见了江成路的脚步声,白秀麒还是连头也不回。江成路也不瞎客气,径直走到他背后坐下来,又伸手去撩他那一头黑长柔顺的青丝。   “喔,这个打扮不错。”   与壶天外面的短袖睡衣不同,或许是为了呼应壶天世界里的传统风情,白秀麒此刻身上穿着一件素色的薄袍,襟口微微敞开着露出光滑平坦的前胸。看起来倒的确是挺凉快。   感觉到江成路的呼吸粗重起来,白秀麒终于问了一声:“谁叫你进来的?”   江成路陪着笑回答:“你真不要我进来,我可进不来。”   “那你不知道进门前要先敲门?”   江成路亲了亲白秀麒的头发:“我只知道,你以前在壶天里的时候都是一头短发。”   “……哎。”   白秀麒认命似的叹了一口气,忽然丢掉了手里的葡萄转过身来。猝不及防,江成路被他一把推倒在了地板上,还想动弹,却发现腰胯已经被人给坐了上去。   白秀麒低头。伸手拨开自己垂到江成路胸前的长发,轻蔑地“啧”了一声:“啧,刚才不是没羞没躁的真空上阵吗?怎么这会儿倒穿起衣服来了?”   江成路笑得没皮没骨:“白大大。这里可是你的地盘,你想让我穿什么我就穿什么喽。你要是不喜欢,就在脑子里想一想我没穿衣服的样子,然后就……”   果然比脸皮厚还是比不过这个万年老妖怪。白秀麒在心里感叹了一声,忽然生出了一个歪点子。   只见他眉毛微微一扬,江成路身上的衣着顿时起了变化——一大陀粉红色的蕾丝花边从胸口上蹦了出来。肌肉紧实的手臂也被泡泡袖和蕾丝手套给覆盖了。   “啊哈哈哈哈哈——”   看着眼前一身公主裙的江成路,白秀麒很没有形象地捧腹大笑起来。而江成路低头看了看,随手就扯下了这些薄薄的织物。   “准备好接受惩罚吧。”   他将扯下的蕾丝覆在了白秀麒的头上:“今晚就让你尽一尽作为江神新娘的义务,一百个西门豹都救不了你。”   “……少在那里说废话了。”   白秀麒也毫无退意的直视着他的眼睛,甚至还低声挑衅:“要做就赶快,否则我可就继续去啃鸡腿了。”   “有什么东西比我的更好吃?”   江成路低笑着,以仰卧起坐的标准姿势送上了自己已经开始发烫的嘴唇。   ——————————————————————————   有一件重要的事,江成路一直想着要告诉白秀麒,却总是忘记。   关于什么样的壶天才是合格的壶天。   其实,并不需要多么广阔的天地,也不需要什么恢弘的壮景。但一个真正的壶天,却绝不是静止不动的死物。   首先应该有风,有云。   风卷云聚,推动满池春水,带着荷叶荷花一阵一阵地摇晃。露水在荷面回旋翻滚着,时而交融汇合,时而分离追逐,映着云影天光。   其次,也应该有时间。   日影西斜,镀上一层金色的天空开始从静谧变得喧闹起来,云霞涌动,远处隐约传来倦鸟归林的喧闹声,热切地遥相呼应着。天的金色逐渐变红,又由红变紫……东来的紫气里新月羞涩地探出头来,天地间又一点点地沉寂下去,最终陷入安静的夜晚。   “一个好的壶天,既要忠实地再现主人的意志,又要在不过多干扰到主人意识的情况下自主运行。它不应该凝固于刹那之间,而应该有日升月落,应该有风雨雷电,也应该有繁衍生息……恩,就像我们两个人现在这样。”   说话的时候。江成路一手撑着脑袋躺在临水长廊的地板上,另外一手伸直了作为白秀麒的枕头。两个人胡乱扯了几条纱帐盖在身上。看着月光从檐下穿来,闻见水面浮起一片飘渺的花香。   白秀麒从纱帐下面伸出手,有一束月光落下来停在他的指尖,突然,月光变成一只蝴蝶。飞了两下又变成一只兔子,兔子跳跃变成狗,狗变成老虎,老虎又腾身一跃,成为了一条微小的白龙。   这条小小的白龙围着他们两个转了一圈,最后恶作剧一般撞在江成路的额头上,重新化为一团明亮的烟雾。   “做得不错。”   江成路摸了摸仿佛被撞疼了的额头,又看了看残留在指尖上的微光。   “普通人如果要修炼壶天之术。就必须选择一个完全安静,没有外界干扰的地方。最开始的七天,每天只能服用一枚青精米搓成的药丸,饮用泉水或者雨水,宁心静气排除心中的杂念和身体里的浊气。七天后才可以开始通过臆想在内心意识中构筑壶天意向。这段过程中,如果修炼者的内心发生哪怕一丝动摇,壶天的景象都会发生改变——比如草原忽然变成了冰山,江南成为了塞北。这样,就必须重新开始修炼。”   “一念之差而已,这不是很容易发生的事吗?”白秀麒窝在他的怀里咂舌:“即便是在最悲痛的时刻。当你看见一个美女的时候,说不定也会产生出一丝绮念——有点事它并不以人类的主观意志为转移,更像是脑电波里的杂音。”   “可是你做到了,花阳、大熊和小香都做到了。”   江成路拍了拍他的头发:“学自行车的时候,很多人也觉得根本不可能光靠两个轮子就能保持平衡,可是学会了以后什么双放手、定杆、海豚跳都出来了。一样的道理。无他,但手熟尔。”   “可我不是个熟手。”白秀麒仰起头看着他:“壶天这种事也有天赋的说法吗?”   “……”   江成路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没有把他刚醒过来时的表现给说出来。   “别多想了,睡吧。还是说,你想要出去睡?”   说到这里的时候,江成路伸手指了指天,意思显然是离开壶天回到现实中的公寓里。   “不要。”   白秀麒只回答了这么一句,立刻扭过头去不再回应。江成路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摸摸鼻子也只有由着他去了。   好在壶天里清风拂荡,月影婆娑,花气氤氲,倒的确是个足够风雅的憩息之地。   ——————————————————————————   第二天早上,白秀麒依旧是在壶天里醒过来的。他睁开眼睛,发现身旁没有人,身旁留着一朵荷花,花瓣上用指甲掐出了三个字:   「该走啦」   他想了想,于是也离开了壶天,在现实中睁开眼睛。人还躺在那张柔软的大床上,盖着的薄被已经掀开了,身上感觉清爽,还有点潮湿的凉意。   他愣了愣,突然意识到浑身上下未着寸缕,还有个人正拿着一团湿布在他大腿上擦拭着。   白秀麒急忙坐起身来,果然看见江成路哼着歌,一手拿着一块毛巾,另一手正试图分开他的双腿。他脑子轰地一下,赶紧侧身躲开江成路的禄山之爪,一边义正词严地举止了接下去的动作。   “一个大早搞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   “嘿嘿,我这不是给你善后来着吗?”江成路不紧不慢地抬起头来朝他笑笑:“恭喜你,有正常的生理反应,功能恢复一切良好。”   被他这么一说,白秀麒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青春期男女生分开进行的生理卫生教育课。他呸了一声,愤怒地抢过江成路手里头的毛巾。   “……那你好歹也换条毛巾来擦啊?这条是我洗脸用的你懂不懂!” ☆、第一百○三章 温柔温柔再温柔,老婆孩子坐后头   无论如何,昨晚那场有关于“部分身体构造”的测试还算是令人满意的,至少没有现实中那种腰酸背痛、两股战战的糟糕感觉。白秀麒穿戴整齐,把长发扎紧在脑后,朝穿衣镜子里望进去,恩,依旧是一表人才。   脖颈上的那道禹步缝线已经淡化得差不多了,可仔细看还是会有刺青一般的奇怪感觉。白秀麒想了想,又翻出一条围巾绕在脖子上。大夏天的看起来不免有些奇怪,但是聊胜于无。   吃过早饭之后,两个人向花阳和商斗星略作交代,接着就下楼开车准备出发。因为江成路的坚持,白秀麒被剥夺了副驾驶座的位置,赶到后排坐下,上车的时候他看见车屁股上贴了一张硕大的亮黄色提示贴纸,上面是一个大肚子女人。   「孕妇_in_car」   江成路蛮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膀:“唬唬人嘛,你现在还处在需要轻拿轻放的阶段。”   白秀麒表示强烈抗议:“就算贴一张baby in car都比这个强!”   “贴baby当然也成啊,不过这车主可是我,你真能甘心管我叫爹?”江成路一句话结束了这场讨论。   于是享受准孕妇待遇的白秀麒就这样被塞进了后座,舒服坐好。江成路跳上驾驶座自言自语了一句“温柔温柔再温柔,老婆孩子坐后头”,一脚油门就是一个干脆利落的u_turn,猛地调头车道开出了公寓。   其实一点都不考虑“孕妇”的感受。   白秀麒的老家如今就在这座城市下辖的县级市郊外,原本只是白家的一座避暑别业。自从几十年前城里的宅邸充公之后,本家就搬迁到了这里。在高速公路上开行两个小时后。越野车驶入下行匝道,根据白秀麒的人肉导航在田间小路上奔驰。   “到了。”   正午之前,他们终于驶入了一座自然村。绕过村口的大槐树向北开,路两边都是一排排别墅式的小洋楼,不少屋顶上架着大锅。院子里停的车也是两辆起跳,看得出十分富足。   “这里的村民有不少在外头办厂做生意,都说老家风水好,所以雇人看着田地和祖坟,老人和小孩也留着。”白秀麒这样解释。   正说着,车辆就开到了村尾。正前方忽然出现了一片大湖,湖上架着一座风雨桥,桥两岸全都是密密匝匝的荷叶和荷花。   “看上去怎么有点眼熟?”   江成路嘀咕了一句。忽然发现后视镜里白秀麒的表情有点儿尴尬。哦,记起来了,昨天晚上他们两个还在这片荷花池子里躺着呢。   壶天中有现实中的原型参考这一点儿都不奇怪,看起来白秀麒是将自己小时候的生活记忆给带进了壶天里面。   想到这里江成路决定捉弄一下白秀麒。   “喂,我说……”他比了比前面的荷塘:“今晚上要不要到这里来一发?”   “来你个头。左拐左拐!‘白秀麒一秒钟就掐灭了这个话题。   白家的大宅就在这片荷塘的岸边上,与村里那些小洋楼截然不同的中式大院子,被一道灰白的粉墙给包围着。从外头几乎看不出什么,只有绿树和一些飞翘的檐角。大门倒是敞开着的。只不过门里头横着一块影壁,遮住了一切的风景。   大门外头是一大片铺着青石板的空地,江成路就把车停靠在了门口的抱鼓石墩边上。又过来帮白秀麒开门。几乎就在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停下来的那一刻,白家正门里的那块影壁后头就跑出了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左右张望了两下,就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麒麒哥哥!”   那孩子还没变声,嗲声嗲气地叫着,一边就要往白秀麒身上扑。江成路一看不好。拦在白秀麒面前抢先把那小孩子给抱了起来。   这下可好,那小孩一看自己被个不认识的大哥哥一把拎了起来,顿时大眼瞪着小眼浑身上下都僵硬了。还是白秀麒拍了拍他的脊背,介绍道:“这个是哥哥的朋友,你叫他阿江就好了。”   “不好,叫阿江哥哥。”江成路严肃纠正,又扭头看向白秀麒:“来,你也叫一个听听。”   “……滚远点别教坏小孩子。”   白秀麒这次来得匆忙,没有来得及带什么礼物,于是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粉红钞票塞进小男孩的裤子口袋,又让他悄悄的不要声张,接着三个人就往大门里走了进去。   “哇,看起来很气派嘛!”   第一次造访这里的江成路发出了一声惊叹。   虽说是当年的别业,但是富商巨贾的产业,气派总还是少不了的。进门绕过影壁之后就是前院,靠南边门两侧是两间倒座房,东西两侧各有一个月洞门,分别通往厨房和堆放杂物的院落。往北穿过院落就是正厅,卷棚顶隔扇门的砖木混构建筑,有着水乡独特的秀气柔美。   简直就好像琼瑶电视连续剧里的金粉世家。   房子是老房子,但看得出来得到了妥善的维护。正堂的门也敞开着,白秀麒似乎忘了自己还拄着拐杖儿,健步如飞地往里头走进去。   “表爷!”   白家的坟亲与白家历来以表亲互称,此刻等候在正堂圈椅上的小老头就是白秀麒爷爷那一辈儿的亲戚,也就是那天在浮戏山上给他打电话的人。白秀麒的童年有很长的时间在乡下居住,也算是表爷看着长大的。   此刻,小老头见到了白秀麒也是相当激动,可是上下一打量就呆住了。   “啊呀!孩子,你的腿怎么啦?”   白秀麒当然早有准备,马上编造了一套晚上应酬过度,喝酒导致胃出血,晕倒从楼梯上摔下来骨折的谎言。顺便解释了暂时只能进食清淡食物这一点。   老头儿不疑有他,只是一个劲儿地心疼他受苦,唠叨了几句这才把目光转向在场的另一个人。   “这位是……”   “我的朋友,李坤。”白秀麒准备好了另外一个谎言:“我以前经常和你们提起他。”   “哦,那个小伙子啊。”小老头缓缓地点着头,忽然又瞪大了眼睛:“不对啊……我听说那个叫李坤的大少爷……不是被人杀掉了吗?”   “……”   谎言被当面拆穿的感觉挺奇妙,白秀麒这才开始后悔当初自己为什么要编造这个容易被揭穿的谎。不过江成路显然已经替他预想到了这个情况。   “阿伯,我姓倪,倪坤,不是李坤。”   他先把小男孩放下,往前走两步弯腰凑到老头儿面前:“您好,初次见面。您可别把我当做李坤那个混小子哈!”   “哦,是倪坤,小倪。”   老人家又连连点头,过了一会儿又眯起了眼睛:“怎么觉得你……好像有点儿面熟?”   糟糕,肯定是因为上次那张夹在家谱里头的照片。白秀麒长得和祖宗很像,这勉强还可以解释,可江成路又该怎么说呢?   白秀麒正在担心,就听见江成路嘿嘿一笑:“我是演员,得过好多奖。您肯定是在电视里看见过我。”   “……喔,好像是。”   老头子又眯着眼睛瞅了一会儿,也许是觉得这年轻人一表人才,还真是做演员的料儿,于是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个设定。   白秀麒真不知道应该庆幸还是苦笑。   现在正好是中午时分,虽然白秀麒早说了不让老爷子忙碌,但他还是准备了一桌子的饭菜,拉着两个人往自己家里去。盛情难却,白秀麒也就只有先把找画的念头暂时放在一边。   表爷的家就在距离白家不远的道路对面,一头挨着白家宗祠,另外一边则是表爷家的田地。表爷家的子孙兴旺和睦,前一阵子农忙,在外头经商、学习的儿孙辈要么雇人、要么亲自跑回来帮忙,热闹了一阵子这几天才散了。如今门外的地里一片郁郁葱葱,预示着不久之后的大丰收。   饭桌就摆在门口的大槐树底下,荤素俱全,还特地为了白秀麒煮了一窝南瓜粥。表爷挺健谈,尤其有了江成路这个捧哏儿之后,特别爱提一些白秀麒小时候的琐事。让人在意的是,所有的回忆都停留在白秀麒六岁之后的那几年,是和表爷的重孙小胖子差不多的年纪。   饭桌上,白秀麒也向表爷问起了白家早年的事,不过很遗憾,因为那个时候这里还只是白家的别业,所以表爷知道的事其实也很有限。紧接着,话题就转到了这座老宅院上面。   表爷说,老宅子里好像闹鬼。   差不多就在今年春初,天气还很寒冷的时候,村子里下了一场大雪。雪最大的时候恰好是凌晨一两点,来了一个小偷,翻墙进了白家老宅。   白家老宅里面有古董,这个是远近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不过知道这些古董大部分都是假货的人也不少。   白家真正的财富在于白沭的画室,画室边上连着一个库房,库房里放着的正是白沭的画作。   有人说,真正贵重的画作肯定存到银行保险库或者其他安全的地方去了,又怎么会保存在这么一个常年没有人出入的老房子里头。后来他们才意识到,白家的老房子里头有比银行保安更加可怕的东西。 ☆、第一百○四章 龙王膝下有雷电   那个小偷进入白家的时候完全没有惊动任何人,也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白家遇见了什么。总之一个小时后,小村派出所的巡防队员在风雨桥下面的荷花塘里找到了他。   小偷浑身上下似乎毫发无伤,却坐在冰水里,冻得瑟瑟发抖。队员们要拖他上岸他还不肯,非说有妖魔鬼怪一路追着他直到岸边,要剁掉他的手指头。   可是岸边的雪地上,除了小偷自己的脚印之外,什么都没有。   小偷最后当然还是被押解上岸了,不过还没送去派出所就进了医院,他的右手小拇指因为严重冻伤而被截肢。   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小偷敢打白家藏画的主意了。   ……听起来有点神奇,估计是白沭在仓库里施加了什么法术。白秀麒抽空和江成路对视了一眼,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午饭后,因为白秀麒不能沾水,所以洗碗的工作被江成路给承包了。表爷和小胖子饭后要午睡,白秀麒也没有去打扰,他坐在门口等阿江从厨房里出来,两个人就往外面走,先去了白氏宗祠上香。   然而一只脚刚跨进门槛里头,江成路就又有话要说了。   “宗祠这个东西,真是没有必要。一般的鬼魂进了地府,点儿再怎么背,排队摇号摇个几十年也就该投胎去了。剩下来的只有两种,一种是地府公务员。但是地府明令禁止假公济私,被发现就是双开……”   “双开,鬼界还有双开?”白秀麒忍不住怀疑江成路又在吹牛。   “双开就是开除公职、开除鬼籍。投胎为牲畜赎罪还债。”   江成路耐心地解释:“至于第二种呢,就是那些在十八层地狱里服刑的鬼魂了,自身都难保,还能保佑子子孙孙?”   说着他们两个已经走到了祠堂里头。江成路左右环顾了一圈,笑道:“看吧,干干净净,没人没鬼的。”   白秀麒同样仰头环顾了一圈,看见得却是列祖列宗的画像好像三堂会审似地瞪着自己,顿时觉得压力山大。   于是他扭过头。低声恐吓江成路:“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到了供桌前,白秀麒叫江成路稍等,自己首先点了三炷香在蒲团上跪下。他喃喃低语了几句话,接着又转头叫江成路也照样画葫芦。   江成路倒是挺干脆地抽来三炷香,点燃了拿在手上倒头就拜。谁知道双膝还没沾着地,就听见堂外轰隆一声旱地惊雷,震得整座祠堂都抖了抖。   白秀麒吓得急忙去看江成路,而江成路也是一脸的错愕。   两个人都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雷声结束之后江成路还准备再跪。只见外头又是一道明晃晃的闪电,这下子神龛里头的白家牌位晃了两晃,好在总算还是站稳了没倒下。   这下子白秀麒算是看出来了,急忙阻止江成路:“……你这条龙的膝盖太金贵,我家祖宗受不起,你还是别跪了。免得天雷把祠堂给劈了。”   “喔,好。”   江成路点点头,拿着香给牌位鞠了一躬:“列位冥府公务员,哦,也许还有正在接受改造的老前辈们,你们好。我叫江成路。老实说吧……我和你们家小白就是那种余桃断袖的关系,如果你们不愿意,现在就可以向我们提出反对。”   说罢,就大大咧咧地站在供桌前面,好像还真的在等待结果似的。   白秀麒简直要被他给气乐了。刚才那雷都快把屋子给掀了,谁还敢反对?果不其然,祠堂里自始至终都是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音。   “看吧,我就说都投胎去了。”江成路颇为得意。   “也许都被你给气跑了。”白秀麒瞪他。   正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就听见头顶的房梁上头咕噜噜传来一阵轻响,紧接着有什么东西滚落下来,正好砸在了江成路的脑门上。   江成路大喊一声“有暗器”,低头一看,掉在地上的却是乒乓球大小,红褐、坑坑洼洼的一个丑核桃。   可是房梁上怎么会有核桃?   他正在纳闷儿,白秀麒已经把东西捡了起来,两只眼睛发亮。   “我认识这东西,是我爷爷收藏的铁核桃,品种是蛤蟆头。小时候常看见他拿在手里揉,可惜后来丢了一个。难道说就在这里?”   江成路一听也乐了:“喔,这是你爷爷的东西啊。这种文玩核桃不是又叫掌珠来着吗?看起来他是要把自己的掌上明珠交给我啦。”   “美吧你。”白秀麒却冷笑:“没听我说这核桃叫蛤蟆头吗,说你是癞蛤蟆呢!”   两个人斗了两句嘴,白秀麒接着又派江成路上到房顶起仔细查看,并没有另外一颗核桃或者别的什么痕迹。   看起来就算白沭真的在这里,只要他自己不愿意,没有人能够找得到他。两个人想想还是放弃了。   宗祠花园的西侧开着一扇小门,门外边是一条细长又狭窄,形如扁担的小弄堂。贴着墙壁走两步,对面的墙上又是一扇门,正是白家房子。白秀麒事先问表爷拿来了钥匙,推开侧门走了进去。   门里头是一个小院,院里的房间用来堆放杂物。穿过院子从另一头的月洞门走出去,拐弯往北,穿过垂花门后面的中庭,再过一扇大点儿的垂花门,就到了分隔前堂与后院的小横街上。   江成路边走边乐:“不愧是大户人家,这房子都修得跟皇宫大内似的,还前朝后殿呢……”   白秀麒不去和他费这个口舌,一路领着人来到了横街正当中的那扇门前面。打开锁推开门,里头就是他爷爷白沭以前住的院落了。   庭院深深,林泉幽致。午后的阳光透过浓淡的树叶投射在卵石地面上。营造出明媚却又娴静的感觉。   白秀麒指着西面的那间厢房:“喏,那就是库房了。”   虽然说闹鬼或许可以吓退一部分人,但是该有的防护措施显然还是有的。屋檐下安装有能够直接将图像传输回保安公司的监控摄像头,中式的木格窗都被钉死了。外头加装着防盗栅栏,大门也是如此,两扇防盗门还都是密码型的。   “我要是小偷,我就从屋顶走。”江成路摸着下巴开始设想:“上房揭瓦,鼓上蚤时迁不就经常那么干吗?”   白秀麒却摇了摇头:“屋顶也经过特殊处理,瓦片都揭不开。跟墙是一样的。”   说话间防盗门已经被打开了,里头还有一扇古朴的木门。白秀麒正准备继续掏钥匙,江成路却看着门上一左一右贴着的两张门神符纸,做了一个拗断手指的动作。   门开了,久不流通的空气里带着一股独特的画材的气味。出于画材保存的要求,仓库里头是恒温恒湿的,他们进了屋就反手把门带上,接着打开了照明。   与江成路想象当中到处是画板,墙上挂满了字画的景象大不相同。仓库中是一排排木架,架子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书画箱。从外面根本看不出里头究竟是什么东西。再仔细看,每一个箱子上都贴着白色的标签,注明收藏的画作。   白秀麒和江成路分头行动,按图索骥,一个箱子一个箱子地寻找起来。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工程——白沭生前绘画近万件,除去一部分在战火中遗失。另一部分被他人购买收藏,剩下来的几乎全都存放在这里。虽说书画箱的尺寸和摆放方式有规律可循,但在昏暗的光线下逐个确认还是辛苦活儿。   作为一个“熟练工”,白秀麒的动作显然要比江成路快不少,当他找到第二排末尾的时候,扭头却发现江成路从柜子上搬下了一个国画专用的书画箱,小心翼翼地打开了。   搞什么鬼,都说了流离岛是一副油画,他还在国画箱子里捣鼓些什么?想到这里白秀麒正要开口询问,就看见江成路拿出了一挂卷轴。飞快地展开了。   “……怎么回事?!”   白秀麒揉了揉眼睛再一次确定,那挂卷轴上面什么都没有。   江成路拿着画走过来,让他再次仔细辨认。他这才发现画面并非完全空白,周围铺着一层淡淡的底色,然而最重要的地方却被留空。因此反而倒好像有了一个剪影。   这个剪影,白秀麒并不陌生。   “这不就是那幅妙音鸟吗?!”   书画箱上的标签也给出了肯定的回答,然而画面的主角已经完全看不见,简直好像直接从画面里飞出去了那样。   联想到不久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桩惨剧,妙音鸟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飞走的。白秀麒一方面再次惊叹于祖父的奇怪手段,同时又暗暗庆幸这张画没有卖掉,否则现在买家那边就该闹上门来了。   “你爷爷他,真是……咳,神笔马良。”江成路的想法恐怕也和他类似。   “把画收好吧。”白秀麒悄声对江成路说道:“在盒子上加个泰山元屹咒,不要让任何人打开,省得麻烦。”   暂时将妙音鸟的事搁在一边,他们继续寻找着流离岛油画。很快,白秀麒就有了发现。   “过来帮下忙。”他用拐杖指着竖在木架上层的一个扁箱。   箱子取下来之后被打开,里面的泡沫塑料垫板上果然嵌着一副油画。   “怎么画得是轮船?”   江成路皱了皱眉头,心说这货不对板的,难道白找了。   白秀麒却不以为然:“你再看看清楚,” ☆、第一百○五章 鬼火缭绕之岛   江成路愣了愣,又仔细看了看这才发现原来那根本就不是什么轮船,而是一座狭长的岛屿。岛上都是山,山上又依照着地势修建着错落有致的建筑群,冲眼看过去就好像是一艘航行在茫茫大海上的轮船。   “这……就是流离岛?”他还是有点无法相信:“怎么,不说是生洲岛分离出来的一小块吗?怎么上面这么多现代的建筑物?”   “有什么问题?”   “……问题就像是听人说瑶池被拍卖出去建了个八万人体育场。杨贵妃在日本出道加入akb48。”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白秀麒还没来得及问江成路是怎么知道那个什么akb48的,就听见他又“咦”了一声,接着指着画面的一个角落。   “这里怎么有个人?”   白秀麒定睛仔细看,发现那片海浪中央的确冒出了一个人的上半身,白花花的好像没有穿衣服。   “哦,说不定是游泳的。”   他试着这么解释,可是心里头其实连自己都不相信。祖父是那种没落下一笔都会深思熟虑的类型,很难想象干嘛要在茫茫大海中间画一个裸泳的人。   这个时候就听见江成路又嘀咕了一句:“嘶……这个人边上好像还有一条鱼?”   他正说着呢,白秀麒也看见了,差不多就在那个裸泳者身旁一两米的地方,有一条大鱼正在波涛之间翻滚和,或许是因为头朝下的关系,所以只能够看得见青蓝色的鱼尾巴。   白秀麒皱了皱眉头。又往油画的其他地方看了看,海面上完全没有别的东西。因此这半个人和半条鱼的组合就显得格外诡异。   “等一等、等一等……”江成路显然比他还多想了一步:“如果这不是一个人和一条鱼,而是半人半鱼呢?”   “你是说,鲛人?”   白秀麒愣了一愣。旋即若有所思。   作为一个普通人类,美人鱼这种神奇的生物从童话时代起就出现在了他的认知范围之内。然而此时此刻,在他的脑海中,显然还出现了比安徒生童话更丰富的,有关于美人鱼的信息。   东海鲛人,泣泪成珠。燃脂为烛,织纱为绡,是上好的创可贴材料……   不对不对!   意识到自己跟江成路这个家伙混得久了,思维方式都有点诡异起来,白秀麒摇了摇头强硬地驱逐了自己脑袋里的奇思怪想,然后问道:“我爷爷在油画里画了一条鲛人?难道他那个时候,东海还有鲛人存在?”   “我不这么认为。”江成路却摇了摇头:“鲛人这种生物是很娇贵的,尤其是对于生存的水域水质有着很高的要求。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一直没有办法脱离海洋,沿着入海口进入内陆生活的原因。可是你看看——”   说到这里,他又伸出手点了点流离岛的岸边。   “你看看这些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白秀麒看见岛屿边缘的海面的确有点异常。远处湛蓝清澈的海水到了这里之后就变成了诡异的橙黄色,看上去污浊有害。   他似乎领悟到了什么,视线紧接着又一点点地转移到了岛屿的上半部分。那些层层叠叠的水泥建筑中,竖着不少粗大的烟囱,有股股烟气正在朝着天空排放。   “是工业污染。”   他终于能够比较肯定地说出这个词语了:“海水和天空都遭到了工业废水的污染,按照你刚才说的。这种环境根本就不适合鲛人生存。”   “没错。”江成路赞许地点了点头:“不过,生活在海洋中的人形、半人形生物还有很多,也不排除是随着流离岛从生洲岛上迁徙过来的。总之你爷爷一定是遇到了,我们目前所能够知道的就是这么多。”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又拍了拍脑袋:“话说回来,我们还是没有办法知道这小破岛究竟在什么地方啊!”   白秀麒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将油画翻转过来,卸下了装在外面的框架。   这幅画原来是画在木板上面的,木板背面的右下角留着一行钢笔字,详细标注着绘画的时间和具体地点。   “这是我爷爷的习惯。就跟人家习惯在照片背面写字一样。”白秀麒如此解释。   根据这行钢笔字迹透露,流离岛距离这里倒也不算太远,就在南部邻省的海岸线上。两个人将油画重新装好,拍照备份,然后放回原处。最后退出了仓库。   院子里的树荫下面有一套石桌石鼓,白秀麒坐上去就拿出了自己的手机。他将地址输入浏览器进行搜索,相匹配的答案很快就跳了出来。   “瑰火岛……”他喃喃地报出了一个有点奇怪的名字:“呃,原来以前叫做鬼火岛,因为不好听所以才做了一点改动。说是岸上的人经常会在夜间看见岛上有幽蓝色的鬼火出没,因此而得名。”   江成路忍不住插嘴:“可是通常意义上的鬼火不应该是黄绿色的吗?”   “这里当然不是指坟地里的鬼火了。”   白秀麒继续往下浏览:“科学考察发现,瑰火岛是一座奇异的‘双拼岛屿’,由石灰岩和玄武岩构成。其中玄武岩来自于从海底拔地而起的一座死火山。数万年前,喷发出的熔融物质包裹着石灰岛形成了现在的岛屿……至于石灰岛是怎么形成的,上面没有解释。”   “飘过来的呗。”江成路倒觉得没什么问题:“看起来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发生过一场海上车祸,泰塔尼克号撞上了活火山……对了,你还没说那鬼火是怎么回事呢。”   “是硫磺。流离岛上曾经有过丰富的露天以及浅层硫磺资源,死火山的地热经常会点燃固态的硫磺矿物,使之绽放出神秘的蓝紫色火焰。而正是看到了这些,所以岛上陆续开建起了硫磺矿和硫磺加工厂,最热闹的时候聚集了数万名不同工种的工人。”   一点一点阅读着网上查询得来的资料,白秀麒仿佛觉得祖父的那幅油画在脑海里变得鲜活起来。   孤独的海上堡垒,单调的钢筋水泥建筑中透出日夜不息的灯光和蓝色鬼火,天空中灰白的烟雾和海面上橙黄色的废水交织出一幅超现实主义的危险场面——当然还有那条海中的人鱼,在远处的海涛中仰头眺望着。   它的脸上究竟会是什么样的表情?白秀麒想了想,却又不敢深思。   这天晚上,白秀麒和江成路在白家老宅里留宿了一宿,并没有遇上什么奇闻怪事。虽然江成路有心撺掇,他们最后也没有睡到屋子外头的廊桥上去。   倒是白秀麒一大清早起床摘了几个莲蓬,新鲜脆嫩的口感,还带着清香和鲜甜,果然不是城市里买得到的。   因为还惦记着有关流离岛的更多情况,吃过早饭,他们就匆匆地和表爷祖孙告别,驱车返回玄井公寓。这一路上,白秀麒又断断续续地查找着手机上的资料,回到公寓,立刻就跑去西栋找了花阳。   或许是因为最近的一切进展得太过顺利,白秀麒完全忘记了花阳家如今还有一个小魔女在。   花阴今天穿的是一条蓝色缎面的连衣裙,可爱的蕾丝花边从裙摆和衣袖底下垂挂下来,扎成马尾的头发上插着半朵绣球花和几条细缎带——白秀麒终于有点儿明白为什么人偶们的衣服会交给这个小丫头来做了。   哦,不对,这是一个有着一千多岁高龄的小丫头。   就在白秀麒恍神的时候,花阴一看是“情敌”上门,顿时也没有了好脸色,一声“干嘛”之后就抱着胳膊堵在了门口。   “我找你哥有点事。”白秀麒不想和她废话,于是开门见山。   谁知道花阴很不耐烦地摇了摇头:“他不在,和商大哥在一起。”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又特意补充:“嗳,我说你该不会是也想打我哥哥的主意吧?!”   开玩笑,这丫头脑袋里装着的究竟是些什么啊?总不会真以为自己和整幢公寓的人都有一腿吧?   白秀麒简直哭笑不得,然而心念一转,觉得别的先不提,至少这是一个扭转花阴偏见的好机会。   于是他暂时把流离岛的事情搁在一边,低声软语地问:“花小姐,你能听我说两句话吗?”   “你要说什么?”   或许是一句“花小姐”正中花阴下怀,小丫头虽然还是一脸的不耐烦,但中算是给了白秀麒一个发言的机会。   白秀麒道了声“谢谢”,接着清了清嗓子说出了第一句话。   “你放心,我对你哥哥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其实,我是个直男。”   “你是个直男?”花阴瞪大了眼睛,接着伸出小手在白秀麒的面前挥了挥手:“你瞎的吗?以为阿江是女人?还是说其实你根本就不喜欢他?”   连珠炮似的三个问题,至少证明她的好奇已经被挑了起来。白秀麒暗中为自己打了打气,接着就用力点头。   “喜欢,我当然喜欢江成路,而且有自信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喜欢他的人。在遇见他之前,我是一个不折不扣、毫无动摇的直男。但这也恰恰证明了,我对他的喜欢,已经超越了性别的界限。这难道不足以我的决心?” ☆、第一百○六章 幺蛾子旅行团   花阴因为白秀麒的这番剖白而微微一愣,但还是虎着脸嘟着腮帮子。   “还世界上最喜欢的呢……笑话,你们认识才多久啊,就这么急着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了?这恰恰证明了你的轻浮和肤浅,对,肤浅!”   白秀麒被她的虚张声势给逗笑了。   “我和江成路认识的时间,远比你以为的更久。”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忽然俯身凝视着花阴的小脸:“话说回来,你知道我是个画家吧?”   虽然心存偏见,但是花阴不得不承认,白秀麒长得还是很符合她的审美标准的。尤其当这种美男子俯下身来一心一意地注视着她的时候,实在是让人有点晕眩。   于是她故意咳嗽一声,装出毫不在意的口气反问道:“知道啊……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   白秀麒笑了笑:“说实话,我画了这么多年的话,却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美丽的女人。我可以为你也画张画像吗?”   这一刻,花阴好像听见了自己怦然心动的声音。   “你……喜欢我?”她终于也一点点把头扭回来看着白秀麒。   “嗯,喜欢啊。我喜欢一切美丽的人和事物。”   白秀麒从善如流地点头,正想着再补充一句这种喜欢可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却看见花阴的小脸瞬间又狰狞了起来。   她倒打一耙:“你果然还是个变态,居然会喜欢未成年人!”   白秀麒觉得自己真是百口莫辩:“……你不是不喜欢被当做小孩子吗?”   花阴点了点头,完全是一副强词夺理的表情:“那又怎么样?反正我看起来就是小啊!所有会喜欢我现在这副样子的人。都是变态!”   说完这句话,她忽然推开白秀麒就往楼下跑去。   白秀麒想要追,这才记起自己腿脚不便,而这个时候。花阳也从隔壁商斗星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不用去管她。”   身为哥哥的花阳拽住的却是白秀麒的手,不由分说地将他带进了屋子里,带上门之后这才叹了口气。   “我妹她就是那个脾气。喜欢的人就一定要弄到手,跟人家反复强调自己不是小姑娘,强迫对方接受自己。可是一旦对方接受了,却总觉得对方之所以喜欢自己是因为恋童心术不正。这还怎么破?”   “……”   虽然不是很明白花阴这奇特的心路历程是怎么形成的,但是白秀麒承认自己已经不再觉得这个小姑娘单纯地讨厌了。   “她好像对自己的外表很不满意。”他试探着问:“这么多年了,难道她一直都是这样小小的一个?”   “一直都是,而且我也曾经是。”   花阳又叹了一口气:“这件事说来话长,等有空再提。你是为了流离岛的事来找我的吧。”   白秀麒点点头,于是把这两天自己和江成路在老家发现的线索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而听完了他的话,花阳不由得陷入了深思:“按照你这么说,流离岛上已经被开发建场,而且存在着很严重的污染。我们寻找的温泉水源,很可能也已经被破坏了。”   “被破坏的可能性很大。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探索的价值。”   白秀麒接着开始说出自己进一步调查的结果:“其实我猜你多少也应该有点感觉,修建在这座海中孤岛上的可不是什么普通矿井,而是一处劳改农场。三十年前,岛上的硫磺矿出了一起恶性生产事故,大火几乎吞噬了整座岛屿,这之后劳改矿山停摆。整座岛屿也被封闭,直到最近几年。”   “事故?大火?”花阳嗅到了敏感的词语:“具体怎么回事?”   “我暂时还没有在网络上找到这一部分内容。”白秀麒摇了摇头:“有关于这一部分,我们一会儿可以分头调查。”   总而言之,大火之后的三十年中,流离岛以及其周边的岛屿始终处于封闭状态,建筑被废弃,野草疯长,洋流将岛屿外围的污染物一点一点冲刷干净。岛屿上的生态环境得到了恢复和改善。   当然,所谓的封岛只是针对当地的渔民以及少数海上观光客而言。当年流离岛之所以被选作劳改基地,就是因为地处偏僻。如今。这偏僻的地点成为了不少流窜逃犯的安乐窝。   直到最近,当地政府决心清剿这股游荡余孽,之后开放出一批可供商业利用的岛屿,盘活人气彻底解决后顾之忧。流离岛、或者说瑰火岛就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上重新开放的。   根据网页上公布的资料显示,大约两年前瑰火岛就被现在的承包商租下。岛屿被规定的主导用途是“旅游娱乐”,也就是说岛上剩余的硫磺矿产资源不能被擅自挖掘。   “旅游?这么一个孤岛有什么好玩?”花阳喃喃自语,不过白秀麒接下来的话顿时让他瞪大了眼睛。   “是温泉,非常、非常丰富的地热温泉。”   ———————————————————————————   前往流离岛的计划就这样被迅速地敲定了下来——找到温泉的地点,暂时恢复皮肤正常的感觉,然后利用争取来的时间去寻找取得玉井泉的方法。   按照白沭笔记上的说法,让皮肤暂时软化的过程大约需要七日。这之前再加上寻找温泉的时间以及往返的路程,白秀麒为它们的这次行动预估了半个月左右的时间。至于参与行动的人——考虑到那里好歹也算是一个旅游度假岛,就顺便问问有没有人愿意一起去放松放松。   江成路显然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位,虽然半个月的时间不在玄井公寓这显然不太现实,但他坚持自己可以在夜晚来去自如。从这里到海岛的飞行距离甚至比驾车横穿整座城市都要快。   另一边,大熊老板商斗星也开始了纠结——按照道理来说,他制作身体的方法和花阳所使用的截然不同,因此去不去流离岛对于他来说差别不大。然而,一番纠结之后,他最终还是将看店的大权暂时丢给了因为靠应考而无暇同行的乐曜春。   此外,小姑娘花阴虽然仍旧对白秀麒存有偏见,但还是非常干脆地选择追随哥哥的脚步。   韦香荼表示要随时待命配合陶川工作,砗磲说怕岛上有蛇不敢去。安珊德要看着新种的花苗,小红不方便外出,李坤又被阿蛮拽着没日没夜地看巴西世界杯……一圈打听下来,也就只有这五个人凑成一个旅行团了。   决定好人数之后,白秀麒开始拨打旅游指南上提供的电话号码。这个手机号码很快就被接通了,手机的主人听上去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   白秀麒首先确认了对方是岛上的员工,接着开门见山地表示要到岛上旅游,对方愣了一愣,旋即换了一种非常热情的语气表示欢迎,一堆客套话之后又含蓄地表示由于岛上的基础生活设施还在建设中。所以生活条件可能有点简陋。   倒还算是个实在人——白秀麒心想。   无论如何,住是肯定要住在岛上的。所以虽然心理上的确有些嫌弃,但是白秀麒还是装作满不在乎地应了下来,又打听岛上的温泉资源怎么样。   一听客人是来泡温泉的,电话那头的中年男人顿时来了劲儿,一口许诺说瑰火岛上的温泉绝对和其他地方的不一样。而且含有硫磺的成分,对治疗皮肤病有着显著的疗效。   他这一说,有些细节还真的对上了头。白秀麒在心中暗喜。   由于瑰火岛的使用权归私人所有,所以岛上与陆地之间没有公共交通的轮渡,想要上岛必须事先通知岛上的船只,让他们到码头来接人。白秀麒立刻就和这个人大致约定了上岛的时间,就在一周后的下午三点。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到了第七天的清晨。六点刚过,江成路的新车就再度发动,载着一行五人的奇妙旅行团出了公寓。驶上高速,朝着东南出省的方向疾驰而去。   车厢内部,开车的当然是江成路,副驾驶座上的是行动能力接近完全恢复的白秀麒。但是担心长途旅行他的脚会肿,江成路还很贴心地为他准备了一双拖鞋。   后排座的情况看起来就没有这么悠闲了——不得不以巨大玩具熊的姿态出行的商斗星郁闷地坐在正中间的位置上。超过两米的个头和硕大的横向体型让它简直就像是一大团被硬塞进火柴盒子里的海绵。   在他的左右两侧。分别坐着花家的两兄妹,一边一个,非常享受地将半个脑袋埋进了大熊柔软的身体里。   如果路上遇到临检的交警,对方一定会觉得很奇怪吧。一定会问花阴这个小姑娘怎么会跟着三个男人挤在一辆车里……不,到时候最重要的还是让商老板保持绝对的禁止,伪装成一只真正的玩具熊——透过倒后镜看着后排的奇异景象,白秀麒忍不住这样想着。   幸运的是,最近正好是世界杯期间,不论是高速还是市区路面上的交警,似乎都将注意力放在了半夜三更捉拿酒驾的危险分子上面了,一路上开了好几个小时都没有遇到什么插曲。   而幺蛾子,就在下一个收费站里头恭候着他们的光临。 ☆、第一百○七章 听江成路讲过去的事   中午十二点的时候,车辆在省际交接的收费站里停下来休息。   几个人随便找了一家快餐店买了几份盒饭,除去商大熊只能继续窝在车里之外,其他人全都坐到冷气开放的休息室内速战速决。   虽然说行动方面已无大碍,但是白秀麒的肠胃对于纯固体的食物还是有点忌讳的。他随便扒了两口米饭,吃了几片蔬菜就将剩下的所有都丢给江成路,自己则站起来准备走去报刊亭,看看有没有杂志什么的可以买来解闷儿。   说来倒也凑巧了,这两省交接地方的小小报刊亭里有卖一种以省份地图为基础的旅游指南。想着这上面说不定也会标注出流离岛的大体位置和说明,白秀麒掏钱买了一份翻着就往回走。流离岛倒是没有瞧见,可是他的目光却被另外一个地点而吸引住了。   “你看。”   他快步走回到了江成路的面前,将那本旅游指南摊开。江成路一边唆着筷子一边探头看了看,发现那一页最突出的是一张海景照。灰蓝色的海水拍打在淡黄色的沙滩上,有游客三三两两地行走着。更远些的地方,隐约有一片低矮老旧的建筑群。   他愣了一愣,莫名其妙道:“你给我看这个干什么?”   白秀麒的眼睛里隐约有光亮闪现:“这个地方叫落龙滩,就是当年你掉下来的地方。”   “我,掉下来?我什么时候掉下来过了?”江成路摸摸脑袋,有点儿莫名其妙。   白秀麒有点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   “看起来我得给你买点脑白金了……几十年前你受了很重的伤。从海那边飞过来掉在沙滩上,爪子里攥着我的魂魄。当地的村民想要救你来着,却把我的魂魄给弄散了……这个落龙滩的地名肯定也是后来才改的。”   “喔……对,是有一回事……”   江成路摸摸下巴。终于龇牙咧嘴地记了起来。   不过事到如今,记不记得起来倒也不是最重要的事了。根据这份旅游手册上的记载,落龙滩现在是该省新近开辟的旅游景点,距离他们今天即将登船的码头非常非常近。   白秀麒随之又抓住了一个盲点:“当年你掉落的地方和现在的流离岛这么近,难道说只是一个巧合?”   “也许白老爷子是想故地重游,回了一趟落龙滩。结果就在附近发现了流离岛。”作为一个乐天派,江成路想到了最简单的解释。   事实究竟怎么样,恐怕很难再得到印证了。不过反正两个地方挨得很近,倒是可以顺路过去看一看。   这样决定之后,他们又短暂休整了几分钟,比原定计划提早了半个小时重新上路,首先将目的地锁定在了“落龙滩”上。   旅游手册上对于这个地点的介绍十分简略,于是大家纷纷掏出手机求助于谷歌和度娘,几分钟后,有关情报开始一点一点地汇总。   “沙滩上有跳跳鱼和小螃蟹。泥地里有蛏子,礁石后头还有淡菜。村民提供海上降落伞、快艇旅游和海边骑马等服务。”   第一个发言的花阴显然是在添乱,说完还洋洋得意地看了一眼前面。   身为兄长的花阳则完全无视了妹妹的胡闹。   “海滩边上的村庄也改名叫落龙村了,是为了纪念当年从天上降落到他们村口沙滩上的那条巨龙。时至今日,每年的农历六月十五,村民们还会在沙滩举行祭祀仪式。”   “六月十五?”商大熊对于农历非常敏感:“那不就是今天吗?”   看起来有好戏看了。   ——————————————————————   综合各家的意见之后。白秀麒给流离岛上的那位中年联络人去了一个电话,请他将登岛的时间挪后到了第二天的早上。这一夜,他们就打算在落龙村里度过。   夏日的午后,昏昏欲睡的后半段旅程开始了。后排座上,大熊左拥右抱着花阳兄妹,卡在座位上打着盹儿。没有什么事好做的白秀麒原本也可以把头一歪呼呼大睡,不过他担心江成路一个人驾驶会打盹儿,所以强打着精神,压低声音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关于壶天,我有个问题。”   他说出了藏在心底里的疑惑:“既然壶天是修炼者从心底里创造出来的幻境。那它能不能被看做是那个人身体的一部分?”   “这个嘛,要一分为二地来看待。”   江成路腾出一只手比了个数字。   “首先,如果壶天还持续在精神的层面上,那的确就是人的一部分。但是,一旦壶天进入到实体化的阶段。那么被实体化的东西就不再是人体的一部分。”   “……”   听他这么一说,白秀张开的嘴顿时又闭上了:“呃,那我就没有问题了。”   江成路抗议:“不带这么吊人胃口的,你刚才到底想要问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壶天能不能脱离主人的意识存在。比如主人死亡之后……你刚才似乎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哦,你这说这个啊,当然可以啦。”   江成路点了点头,又指了指窗外:“其实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壶天。你猜它的主人是谁?”   “盘古?”   白秀麒一秒钟抢答,又补充:“盘古醒来之前,天地一片混沌,清浊不分。组成万事万物的元素游荡不定,可以说世界‘存在’,却又‘不存在’。这之后,盘古苏醒,混沌因为他的意识发生分化,清气上升成为神界、浊气下沉成为魔界。”   “唷,知道得还挺不少的嘛。”江成路笑了笑: “那你知不知道。我们脚下的人间界又是怎么产生的?”   白秀麒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在脑海中搜索着答案,但最终还是坦白摇头:“……不知道。”   “你不知道,哥知道。”   江成路得意地超过一辆车:“正好闲得无聊。就让哥慢慢说给你听。”   事情还得要从开天辟地的上古时代开始说起——   盘古苏醒之后,清浊之气开始分离。至清之气上升成为神界,至浊之气下沉成为魔界。而清浊相济的那一部分,就存在于神魔世界之间,成为了如今我们所看见的人间世界。   三个世界的雏形出现之后不久,盘古走向了他的衰弱期。并且最终死去。他的身躯成为了山脉,血液成为了河流和海洋,毛发成为林木和植被。从它的躯体里,走出了最初的神与魔,当然还有人间界的主人。   “人间界的主人,你指得是人类?”白秀麒忍不住打断他:“可是之前提到玉井泉的时候,你们明明说过人类是女娲抟土造出来的。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不矛盾的。”江成路露出了促狭的笑容:“谁说人是人间的主人啦?我指得可是动物。”   最早出现在陆地和海洋中的生物们,开始在这片崭新的陆地上繁衍生息,并且就像是达尔文所说的,产生着缓慢的进化。这其中非常“努力”的一支就是古猿。事实上,它们甚至被公认为是世界上所有人类的祖先。   不过,就在古猿眼看就要成功进化的时候,有一件大事打乱了所有的节奏。   “女娲造人了?”白秀麒插嘴问道。   “不,”江成路这次却摇了摇头:“神魔开战了。”   发生在神魔两界中的战争,同样波及到了人间世界。死亡之后的神魔。体内灵气溃散,降落在大地上,进入动物和植物的身体里,产生了最早的“仙”和“妖”。   “这个时期的仙里面没有人类,应该说那个时候三界都没有人类这种东西的存在。”   说到这里,江成路伸手勾了勾白秀麒的下巴以吸引他的注意力。   “那个时期的仙人被称为‘真仙’和“天妖”,全都是动物和植物转化而成。上古神魔的力量在他们体内流转,并且能够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事实上,它们还有族群的区别。”   “……五族?”   白秀麒的脑海中朦朦胧胧地划过这个词语,可是他并不真正知道这个词语背后的意思。   但是他看到江成路点了点头:“没错。不过这个时候还只有四族而已——羽族,鳞族,裘族,介族。”   白秀麒没有接话,但是已经用眼神表明了自己一个词语都没有听懂。江成路当然明白他的想法。立刻开始了解释。   “羽族就是鸟类,鳞族是鱼类、两栖动物,以及一部分爬行动物,裘族是所有的哺乳动物,介族就是剩下的所有。”   所有这些四族,还有从植物转化过来的其他真仙、天妖,在神魔的引领之下分成了两大阵营,点燃的战火几乎掀翻了三界。与此同时,却也有一些厌倦了战事的神与魔悄悄地将目光转向了别的地方。   “这下子总该是女娲了吧?”白秀麒就像是一个听故事的小孩子似的抱怨起来。   江成路终于点了点头:“苦逼的古猿最终没有赛过空降兵——女娲抟土造人,人类开始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最后终于有一天,大家都打腻了,终于是签订了非暴力不合作的条约,和平时代到来了。”   成为了天妖或者真仙的四族,开始效仿魔界和神界的环境,创造出妖界和仙界并且移居过去。人类逐渐逐渐成为了大地的主宰者,而人死之后又诞生了鬼界。如此一来,最初的三界就变成了六界。   又是许多年之后,一小部分人类也掌握了修炼的方法,同样步入了仙和妖的行列。   “等一等。”白秀麒又打断他:“人成仙这个不难理解,怎么原来人还能成妖?那是什么,人妖?” ☆、第一百○八章 阿海家热闹滚滚   “一般会叫妖僧或者妖道。”   江成路笑:“不过到了现在,仙和妖的概念已经非常模糊了,因为这六界里面,神界和魔界的入口已经不复存在,相信两个世界也已经濒临消亡。仙界和妖界则只能勉强独善其身。像生洲岛和昆仑玉虚这样的仙岛神山也纷纷闭门谢客,神魔之战倒是想打都打不起来了。”   白秀麒接着联想到了什么:“所以严格地说起来,你其实应该是仙,而不是妖?”   “或许。”江成路点点头:“你总没听说过什么龙妖之类的东西吧?”   “一般会叫孽龙或者魔龙。”白秀麒也学着他的口气,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六界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神魔会消亡?”   “不知道……应该是不记得了吧。”   江成路转动方向盘拐了一个弯,有点茫然地看着前方的道路。   “和你一样,我的记忆也是断断续续的。”   说到这里,他又笑着侧过头来,在白秀麒耳边低语:“一个残破的我,如何拯救一个残破的你……”   “看路看路!”   白秀麒吓得一把将他推回到原位上:“再下去我们真会变成残破的啦!”   无论如何,这一路总算是有惊无险地抵达了终点。   “落龙村,前方一千米就要下匝道了。”   耳边传来江成路的提示声,同时车辆逐渐减速,一分钟后离开高速驶向地面路段。   路两旁都是颇具热带风情的棕榈田。结着一串串赤红色的果实。紧接着拐过一个弯,湛蓝的大海就突然跳了出来。   在看见大海的那一刻,白秀麒的脑海中空白了那么几秒钟,一股熟悉的感觉从心底里跳了出来。   没错。就是这里。   公路沿着金黄色的沙滩一路绵延,路边上开始出现形形色色的旅游广告牌。随着落龙村的接近,道路两旁的灯柱上拉起了“第xx届腾龙节”的横幅。沙滩上开始出现护栏和隔离网,有一些被开辟成了停车场。车辆不算多,看牌照还都是本地的。   白秀麒一手搭在额头上遮着日光,一边朝着大海的方向望去。很快就有了新的发现。   “那是什么!”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江成路也在沙滩上发现了那个东西——长长的一条趴在海滩上,尾端一直通进海中,好像原本应该修筑在河中央的水坝。“水坝”的周围还插着不少彩旗,营造出一种喜气洋洋之中又略带诡异的气氛。   刚好路边上有一个停车场,江成路就靠边停车,准备跟白秀麒两个人下车打听。后座上的花阳和商斗星也醒了,但是商斗星不能擅自行动,因此都被白秀麒劝说留在车里继续吹空调。   午后的海边,太阳毒辣。沙子的热气烘烤着小腿。好在换过身体之后的白秀麒体质偏阴,倒也不是无法忍耐。他跟着江成路从沙滩围栏的缺口处走下去,很快走到了那一摊怪东西面前。   看出来了,这就是当年江成路掉下来之后,村民们用草席、木板搭建的人字形遮阳棚。周围插着的彩旗上都系着绳索,勉强起到保护现场的作用。   “棚子里头好像还有什么东西。”   说着。江成路抬脚就要跨进隔离区去。突然间,有个光着膀子的瘦猴从海边的礁石后头窜了出来,大声高喊:“别进去别进去!   江成路勉强收住了脚,和白秀麒一起扭头看着来人,那人也一脸不爽地看着他们,质问道:“你们没看到边上的牌子吗?谁让你们进来的?!”   “牌子,什么牌子?”   白秀麒和江成路面面相觑,又四下里张望了一圈,的确没有看见任何提示的标志。最后还是那个青年走了两步,把一个被风吹倒了又盖着沙尘的木牌子给挖了出来。   “咳咳……”   青年知道理亏。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低着头把木牌插好,就蹲在边上看守着。   白秀麒问他:“今晚上这里有仪式?”   “有。”   青年头点得倒是痛快:“白天太热,太阳下山之后才开始搞,还有各种表演。怎么样,感兴趣的话可以留下来看看。”   白秀麒点点头表示正有此意。问青年有没有旅馆或者民宿可供过夜,青年的眼睛一下子就放亮了。   “那就住我家呗,海景房。”   青年自我介绍名叫阿海,是落龙村妇女主任的儿子。这些年村里搞活经济发展,大力发展旅游业,于是阿海的家里也开起了客栈,出门十来米就是海滩。   由于阿海还得留在沙滩上看着场子,他报出了一串手机号和客栈名字。白秀麒和江成路商量了一下觉得没有问题,于是回到车上向剩下的三个人汇报情况。   花阳和商斗星当然是没有意见,花阴还靠着大熊的肩膀睡得香甜,也没有人敢去打扰。于是车辆再度发动,沿着滨海小路一直往前开,不一会儿就进了落龙村。   这是一个仿佛被时光遗忘在了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小村。放眼望去,平均高度不到两层的低矮建筑,高高低低地排列在道路的两侧。平整的水泥公路变成了用碎砖、沙土和贝壳混合而成的精致小街,几条狗趴在牵牛花篱笆边上吐着舌头。   前方出现了向上的台阶,江成路不得不把车停下。白秀麒和花阳钻出了车厢,商斗星正准备联动,忽然想起了自己现在必须伪装成一头普通的大玩具熊。   “她可能躲进壶天里去了,稍等,我去把她叫醒。”   花阳摇了两下妹妹,发现她一点儿都没有动静,他正准备动手,却看见两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小孩子正站在角落里好奇地看着他们。   “刚才那头熊好像动了哦……”白秀麒听见其中一个向着另外一个小声说道。   看起来此地不宜久留,现在把花阴给弄醒了,万一来个起床气什么的闹起来也很难办。   想到这里,白秀麒拍了拍花阳的肩膀:“算了吧。就让她再睡一会儿,我来背着。”   “不行!”江成路立刻皱起眉头:“开什么玩笑!”   “放心,我恢复得很好,走起路来根本没有任何问题。”白秀麒的态度也很坚定:“别忘了商老板也不能走动,那个我可背不动。”   “花阴由我来背。”花阳提出了另一个建议。   白秀麒还是摇头:“你的身体现在比我更加脆弱,如果真抱着花阴,恐怕手臂立刻就会掉下来吧?流离岛就在对岸,一切很快就会好起来,所以在那之前,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说着他就主动伸手,将花阴从座位上抱了出来。小姑娘的体重比他之前想象的更轻一点,抱在手上并不觉得沉重。他随即表示这点重量完全没有问题,之后江成路才跟着把商大熊给弄了出来。   一人多高的玩偶大熊,看得两个孩子眼睛都直了。白秀麒趁机请他们带路,顺利找到了阿海家的客栈。   那还是一家挺有传统风味的小院子,二层小楼的屋檐下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贝壳跟海螺,里头种着吊兰和其他叫不出名字的小花。   小海的爸开妇联工作会议去了,他妈热情地把人领进门,还想帮着去抱江成路手里的大熊公仔,还好没有得手。院子里有一架长椅,白秀麒和江成路暂时将商大熊和花阴放在了椅子上,商老板装得辛苦,而小姑娘依旧睡得深沉。   虽然是民宿,但是入住手续还得按照规矩来办理。登记房间,江成路和白秀麒一个屋,花阳和花阴则分别单独住一间。   看着江成路一脸严肃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身份证,白秀麒忍不住凑过去偷看。正面免冠照上的江成路也没能逃过同类摄影作品普遍存在的悲剧——被拍得好像一个几天几夜没睡觉,刚落网就被带来拍照的流窜犯,而他身份证上标注的日期则是29年前的10月21日。   “日子是你爷爷帮我定的。”趁着老板娘不注意,江成路偷偷对白秀麒如此解释。   身份证是陶川帮忙办理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真的。老板娘做了一个简单的登记备案就给了他们三把钥匙,全在一层,面对着小院。   “要吃饭的话,可以到客厅里点菜。”临走之前老板娘还特别嘱咐了这么一句:“不过今天比较特殊,6点半之后就没有了,村里人要去参加祭祀,你们也是要看的吧?”   白秀麒点了点头,又打听了祭典开始的具体时间,这才和老板娘道别,拿着钥匙开房去了。   花阴和商斗星两个,分别被白秀麒和江成路一路抱到房间里,一进门花阳就拉下了前后所有的窗帘,而商斗星则立刻活动起来,从白秀麒的手里接过花阴,搁在了一旁的床上。   “没什么事我们就先回自己的房间去了。”白秀麒说道:“现在先休息休息,晚上五点我让老板娘做几个菜送过来,吃完晚饭就去看祭典。”   大家都表示没有意见,接着江成路就牵着白秀麒去了另一个房间。   几乎就在房门重新合拢的一瞬间,刚才还躺在床上睡得香甜的花阴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却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若有所思。   “怎么样?”花阳显然也知道她之前是装睡的:“被帅哥抱着一路,舒服吗?”   花阴瞪了他一眼,还是没有回答。 ☆、第一百○九章 小村的祭典   几乎就在客房门打开的一瞬间,江成路突然从后面偷袭,将白秀麒一把抱起来放倒在床上,又仔细去查看他的手臂和身体的情况。   “我没有事。”白秀麒对他的过度保护哭笑不得,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别担心,我真没有你以为的那么脆弱。”   然而江成路还是耿耿于怀:“那个臭丫头,等她醒了我得告诉她她是被谁给抱过来的!”   白秀麒笑:“你以为她现在不知道?”   “……”这下轮到江成路无语了,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她一直都……”   “醒着。”白秀麒证实了江成路心里的猜测:“故意装睡和真睡的人之间区别还是挺明显的。我画了这么久的画,这点还观察得出来。”   “你明知道她醒着,还愿意抱着她,哦~~~~”江城装模作样地搭上了白秀麒的肩膀:“你变心了,喜欢上小萝莉了。”   “滚。”   白秀麒一把将他推开,看着江成路朝后面倒去,躺在了床铺上。   嗯,挺满意,看起来手臂的力量已经完全恢复了。   ——————————————————————   民宿之所以被称为民宿,风格淳朴是很大的一个卖点,但淳朴的同时也往往意味着低于酒店标准的设施和陈设。   这间屋子挺宽敞,层高也不低,可惜整体上还是给人以一种陈旧而压抑的感觉。一左一右两张床铺被遥遥地放置在房间的两端,一模一样的硬木板床。铺着的草席让屋子里弥漫着一股不新鲜的气味。   江成路挥了挥手,就看见两床之间的墙壁上出现了一扇装饰古朴的小门。白秀麒瞥了一眼就知道他什么意思了。   “不用,我没那么挑剔。以前出来写生的时候住店住得多了,比这个更差得都有。”   这的确是实话。不过实话还有一个前提——白秀麒的确是自带床单和枕套的,就像当年他第一次在江成路家里借宿时那样。如果条件不足,那么他就会选择和衣而卧。   然而这一次江成路却难得地固执了起来:“这里头可是我的壶天欸,你不想看看里头是什么样子的吗?”   “……你的壶天不是那个放宝贝的仓库吗?”   “那是以前。你出事之后。我又造了一个,新的。”   抵不过江成路希冀的眼神,白秀麒终于点了点头,走过去将那扇小门给推开了。   “这里是——!”   小门里面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一片昏暗,面前似乎是一段窄小的甬道,透出丝丝地底的幽凉。就在白秀麒感觉到诧异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了前方有光亮了起来。   不是灯光,也不是烛光,而是幽蓝色的。鬼火冥灯的光芒。   难道说。这里是地牢?!   惊愕之中。白秀麒转身想要发出询问,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回头,忽然感觉到站在身后的江成路一掌推了过来。   他就这样被推入了无边的阴暗之中!   “……!!”   毛骨悚然之间。白秀麒猛地睁开了双眼。   原来那只不过是一段噩梦,自己如今正躺在客房的凉席上。在远远的另外一张床上。江成路还在呼呼大睡。   记起来了,刚才江成路明明就是顺从了自己的意愿并没有张开壶天,梦里的事果然还是相反的。   睡意全无的白秀麒低头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该吃晚饭的钟点。他下床走到江成路的床边上,刚想要伸手摸摸江成路的卷毛,忽然发现人居然是醒着的。   “嘘。”   江成路抢在白秀麒说话之前阻止了他,又悄声解释了一句:“这间客栈里头,有人。”   有人?客栈里头当然有人。不过白秀麒知道江成路真正的意思。   虽然四周围安静无声,但是江成路显然感应到了什么不可见的东西……最有可能的,就是鬼魂。   想到这里白秀麒也跟着紧张起来,两个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呆了一分钟左右,江成路终于主动摇了摇头:“……没了。”   白秀麒问:“什么没了?那人走了?”   “说不准。刚才客栈里忽然出现了一股挺强大的气场,弄不清楚源头和身份,于是我试探着放出一点小尾巴去客栈里寻找,可惜被人识破了,那人干脆把气息隐藏了起来。”   说到这里,江成路也一咕噜从床铺上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去喝水。   出现在落龙村里的神秘气息究竟属于谁,这个问题暂时没有答案,也就被搁置了下来。四点三刻分左右,江成路出门叫客栈的伙计帮忙炒了几个菜,全都送去了花阳和商大熊的房间。   睡醒了的花阴似乎比早上出发之前文静了一些,但是一提到晚上的祭典,依旧掩饰不住兴奋的心情。   与她相比,她的哥哥和哥哥的男友显然就蔫儿了——商大熊不能够在人前行动,显然无法参与今晚上的祭典,而花阳也表示人多的地方自己容易出意外,不方便前往。   “没关系。”江成路点了点头:“放心把小丫头给我们两个带就好了,绝对不会出事的。”   花阴一听这话脸色就黑了:“都说了我不是小孩子,不用你来瞎操心!”   江成路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忽然觉得心有点累。   还是白秀麒帮忙解释:“阿江不是担心你出事。但你也听说了,这一带有不少流窜犯,也许就会趁今晚人多作案。你长得这么好看,万一他们想对你下手,反而被你打个半身不遂,到时候不管是引来了警察还是同党都挺麻烦。不如我们一起行动。至少那些动歪脑筋的也不会不长眼睛撞上来。”   “……哼。”花阴低低地哼了一声,倒是没有继续反驳。   一旁的江成路默默地朝着白秀麒比了一个“赞”。   匆匆忙忙对付完了晚餐,几个能外出走动的帮忙一起把碗碟端出去还给了客栈里的伙计,还被夸奖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好的客人。他们送完碗碟走到院子里。发现老板娘正在天井正中布置一张供桌,上头用盘子盛着桃子、葡萄和糕点,最引人瞩目的是一条用面粉捏成的,爪握宝珠的胖嘟嘟小白龙。   “欸。看看,是你哦。”   白秀麒用胳膊肘捅了捅江成路,指着那条小肥龙笑嘻嘻。   江成路也跟着笑:“看见它手里头捏着的弹珠没有?那是你哦。”   在落龙村版本的记忆中,江成路爪中曾经紧紧握住的“东西”果然被描绘成了宝珠。坏人企图带走宝珠的邪恶行径反而使得宝珠飞走,而巨龙也随之升天,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会儿的祭奠,模拟得就是以上全部过程。   听完了老板娘的介绍,江成路又对着白秀麒邪魅一笑:“哥以后就管你叫宝珠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甚至还唱了起来:“你是我的小啊小宝珠……”   “……恶心。”   “恶心!”   异口同声发出嘲讽的一大一小。分别从江成路的左右两侧送来了嘲讽的目光。   ————————————   老板娘布置完了供桌。距离祭典开始也就只剩下二十来分钟了。告别了花阳。江成路和白秀麒领着花阴沿着来时的那条路往海滩的方向走。晚风吹过屋檐下用细小螺壳穿起的风铃,叮叮当当清脆好听。   听老板娘说,虽然腾龙节断断续续地一直持续到现在。但是真正拿来作为旅游项目这还只是第二年。   也许因为宣传力度和前期准备方面的不足,真正来过节的外地游客看起来并不多——这一点完全可以从人群不同的穿着和肤色中看出来:外来的人往往肤色白皙。衣裳齐整,戴墨镜、戴帽,身上隐约还有防晒霜的香气;而海边的人则是精干而黝黑的,往往无所顾忌地*着上身,偶尔可以在脖子上看见一条毛巾。   三个人就跟在几个本地人身后,一路走到了沙滩上。没想到这里人倒是不少,挤挤挨挨地,几乎都站到高处的马路上了。   “现在是看人还是看祭典?”白秀麒看了一眼江成路:“这事儿你得负责,快想办法。”   “人多都能怪我?”江成路无辜地指着自己。   “废话,不怪你怪谁?谁叫你当年掉这儿了。”   “……唉。”   江成路沉默了两三秒钟,忽然叹了一口气。   而就在他叹气的一瞬间,沙滩上平白无故地卷起了一阵大风,吹得沙尘漫天飞舞。闭上了眼睛的白秀麒忽然感觉到手被人给握住了。   “还等什么,快走啊。”   因为风沙的袭击,猝不及防的人群纷纷原地站定了抱头遮蔽,然而江成路三人却没有受到一点影响。于是他们就好像是行走在静止空间里的超人那样从容地穿过静止的人墙,挤到了接近中心的位置。   “妖风”停止之后,大家纷纷拍着一头一身的沙土,有人连嘴里都进了沙子,不住地抱怨着。江成路装得跟个没事人似的,领着白秀麒和花阴继续往里头钻。   人群的最里面,看起来是沙滩上的vip区域,摆着三排塑料小板凳。每排板凳的前面是一条窄窄的长桌,上面摆着西瓜和其他水果。后排坐着的应该是付费的游客,前面的恐怕就是村里的头儿脸儿。   再往前看,木龙堆就在嘉宾席前方十米左右的地方,面前供奉着花果贡品。但真正引人注目的是左右两侧,一边架着高高的刀山。另外一边的沙滩上,工作人员正努力着用沙土熄灭一堆明火,然后将暗燃的炭块均匀分布在沙滩上。   白秀麒愕然:“上刀山下火海?这不是海边的风俗吧?”   江成路正好看见阿海蹲在一边嚼盒饭,于是把人叫来一问,才知道刀山火海的师父都是从湘西请过来的,别说,这两个节目还真挺受欢迎。 ☆、第一百一十章 魔从火中来   听完了关于刀山火海的介绍,白秀麒掏钱问阿海买了三个座位。两大一小刚刚落座,开场的锣鼓就响了起来,紧接着登场的是十来个身穿黑衣的舞龙人。   龙当然是白龙,浑身上下的鳞片银光闪闪,层层叠叠,因为环境昏暗的缘故,两只眼睛里头居然还安装了led灯泡。   “阿江,看,是你的皮哦。”   花阴一边抠着鼻孔一边说道,眼前这种程度的表演显然没有办法让她觉得满意。   “嘘,小声。”   江成路做了个动作让她噤声,却似乎已经迟了——坐在花阴另一边的那位男性游客已经好奇地看了过来。   哟,这厮长得还挺人模狗样的。   江成路只是在脑袋里随便感叹了一句,而花阴的表现就明显大不一样了——她眨了眨眼睛,发出一声轻笑,右手梳理起自己柔软的卷发。   只可惜,邻座的那个男人却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反倒将目光从她身上越过了,落在江成路的身上。眼神中带着几分惊诧,几分狐疑,剩下的几分则全是警惕。   这人怎么一脸欠债还钱的表情啊?   江成路被他看得心里有点发毛,干脆主动问了一句:“你好,我们认识吗?”   “不。”男人却果断地摇头,“不认识。”   这时,听见他们对话的白秀麒也探身看了过来,正好跟那个男人打了个照面。白秀麒没什么特殊反应,倒是那个男人猛地瞪大了眼睛。表情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你们,也是专门来看祭典的?”男人重新将目光转回到江成路这边,主动问道。   江成路倒也没想隐瞒,直接回答说明天一早就要去瑰火岛。   男人又愣了愣。说“这么巧,我们也是。”   直到他这么说的时候,江成路才发现原来他身旁的座位上还坐着一个人,始终保持着植物般的绝对安静。夜晚的沙滩虽然有风。但是沙地仍在释放着白天积聚的热力,然而这个人却裹着一条深色的长毯,乍看之下简直要溶入到黑夜中去了。   无论如何,既然在茫茫人海中相逢,又有着相同的目标,不寒暄几句似乎更加怪异。于是江成路和对方简单地聊了几句。   男人姓简,单名一个梧桐的桐字,估计取名的时候是受到了“剪桐封弟”的典故影响。自称是一名金融自由业者,坐在他身旁的人名叫罗微卢。与简桐是至交好友。   直到这个时候。江成路才隐约看见了罗微卢的容貌——感觉上是清爽文雅的一个人。气质类似韦香荼,可是身形体态远比韦香荼还要羸弱许多,很明显是有病在身。听见简桐介绍自己时。罗微卢也礼貌地点头问候,目光却木然而涣散地朝着正前方向。   果然。简桐接下来的话印证了江成路的猜测——罗微卢是一位盲人,听说流离岛上的温泉有明目除翳的神奇功效,所以他们才不远千里跑过来试一试。   两拨人的对话很快就暂时告了段落,因为龙舞已经接近结束。   银色的巨龙“游”下海滩,来到人字形长木棚的尾部,作势准备钻进木棚子里。   忽然间,长长的龙身分解成为若干小段,银色的鳞片逆向倒伏,露出黑色的内衬。就这样,白龙的身躯消失在了海边的黑暗中,看起来就像是滑进了木棚里面那样。   但这还不是最*的部分。   就在巨龙“消失”之后不久,一些明亮的光点突然出现了。那是隐藏在巨龙身体里的led灯光,随着舞龙者四散奔跑的动作“飘”向远处,并且最终消失在漆黑的沙滩上。   这一段再现得是什么过程,显然不用再多说。白秀麒和江成路愣愣地面面相觑,接着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舞龙表演之后,是上刀山和下火海的演出,果然赢得了观众们的一阵阵热情喝彩。   江成路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倒是趁机观察起了一旁的简桐和罗微卢两个人,他发现简桐全程都在为罗微卢悄声细语地解说着现在的情况,实在是非常体贴。   下火海的那位终于顺利走到了炭火堆的对面,朝着大家展示着毫发无伤的漆黑脚底板。人群在一阵掌声过后稍稍安静了一会儿,主持人趁势宣布接下来就是村长致辞的环节。   不过,真正走出来讲话的人却不是村长,却是阿海的爸爸,全村公认口才最好、说法第一的男妇女主任。   谁出面、说什么话——对于游客来说当然都是无所谓的,不过村长的缺席已经让一部分村民开始了窃窃私语。阿海爸爸的讲话稿并不长,就在这一片窃窃私语中速战速决了,最后,他重新将讲话稿收进裤袋里,深吸一口气,喊出了最重要的那两个字——   “点火——”   火把被送到了全村最年长的老者手中,他颤颤巍巍地走到了人字形木棚的头上,吃力地弯下腰,点燃了木架子里头的东西。   原来,那是一条用稻草扎成的,淋满了菜油的草龙。   火光很快沿着油和草混合成的路径向着海中延伸,人字形的木棚也迅速地被点燃了。只听见“砰”地一声巨响,将沙滩上观礼的人群吓了一大跳。白秀麒也打了一个激灵,这才意识到原来木棚子里还有烟花和鞭炮。   五颜六色的烟花随着火焰的到来而被点燃了,海滩的黑夜里顿时充斥着绚烂的色彩。游客们从惊恐到了惊喜,情绪也随之调动到了最高点。   一直等候在边上的孔明灯小贩们开始登场了,兜售着写有各种吉祥字样的孔明灯和鲜花。也有更浪漫一些的游客,已经开始跟着大功放的乐曲声在沙滩上跳起了舞蹈。   看起来接下去就是自由活动的时间,花阴打了个哈欠说了声“无聊”,转头准备继续尝试勾搭简桐,而就在这个时候,熊熊的火堆中忽然响起了一声刺耳的尖啸!   距离火堆最近的贵宾席上的人们首先愣住了,接着回过头来的是围着火堆跳舞的人群。众目睽睽之下,熊熊燃烧的人字形木架发生了一连串的崩塌,紧接着,却又有什么东西从低矮的火堆里一点一点地“生长”了出来。   那竟然是一个人。   一个浑身上下着了火的人,痛苦疯狂地嚎叫着,从祭典的火堆里爬了出来,踉踉跄跄地朝着人群走去。   目瞪口呆的人们很快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一边惊声尖叫,一边四散奔逃,场面一时间大乱。嘉宾席上,盲眼的罗微卢被声音所迷惑,不安地抬起头来,简桐立刻镇定地按住了他的手,示意他暂时没有任何的危险。   江成路和白秀麒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没有恐惧。下一秒钟,江成路已经大踏步地朝着活人走去,而白秀麒则看住花阴,不让她轻举妄动。   烈焰熊熊,那个人已经没有办法继续站在沙滩上了。江成路快步来到他的面前,却并没有伸手去尝试烈焰的温度,随着他的到来,不远处的海水忽然发出涨潮的咆哮声,一个接着一个的浪头拍击在岸边的礁石上,飞溅的水沫如同阵阵急雨洒向熊熊的烈焰。   火焰很快就熄灭了,裸露出焦黑的人形,一动不动地伏趴在沙滩上。   这个时候,远处也传来了救护车的警报声。   ——————————————————————————   烧草龙烧出了一个大活人——这个荒诞却又恐怖的事很快传播开去,多方的证词和推测互相排除或者印证,有些真相很快就开始浮出水面。   被害人就是在祭典开始之前不知所踪的落龙村村长。他被人用药物麻醉了之后丢进木棚子里,点火的时候才悚然醒过来,惨叫着、挣扎着,接着就有了海滩上那骇人的一幕。   当地警察局显然对这件事非常重视,一口气赶来了七八辆警车。惊恐莫名的人群被有秩序地进行了引导和疏散,而一些目击者和关键人士则被留下来问询。   下午负责看守木头堆的阿海,和他的父亲也在被问询之列,老板娘担心老公儿子自然也没有走开。江成路三人留着也没事可做,于是打道回客栈,却意外地发现原来简桐和罗微卢也住在阿海家。   回到客栈之后,花阴迫不及待地向兄长详细描述了海滩上发生的凶案。与此同时,社交网站上有关的照片和消息已经开始了漫天飞舞。   “当地媒体说村长已经被送到医院,正在全力组织抢救。”   白秀麒首先刷出了一条消息:“全身80%面积被烧伤,就算挺过了最初的抢救期,后续感染并发症恐怕也不容乐观。”   “但是至少有可能从他嘴里知道凶手是谁。”江成路进一步推断:“你们不觉得这一点很值得玩味吗?”   “是啊。”白秀麒点了点头:“如果只是为了杀人,把尸体绑住大石头丢进海里就可以。再不济,杀死之后放进木堆里,一样可以无声无息地焚烧掉。为什么偏偏要用药物迷晕了,还给村长留下一个活命的机会?”   “为了示威,为了让来参加祭典的人,都看见这毛骨悚然的一幕。”   一直都坐在远处的商斗星,冷不防地来了这么一句。 ☆、第一百一一章 雾露游翠情死之地   无论如何,发生在落龙村的这件事,并不是他们这一趟出行的重点。虽然案情吊诡,但是一番讨论过后,最初的兴奋劲儿差不多也散了,于是依旧各归各屋去过夜。   约定好的上岛地点是第二天的早上七点。天蒙蒙亮的时候白秀麒就起了床,想一个人去海边看看日出。   江成路的睡眠质量似乎不错,对面的床上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本着不想吵醒他的想法,白秀麒放轻了脚步往外走,可还没推开房门就听见背后有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你去哪儿?”江成路翘着一头乱发,只穿着一条裤衩就跟了过来。   白秀麒有点好笑地说自己要去看日出,让他再多睡一会儿。可是江成路根本就不听,转头就开始套衣服套裤子,还一边嘟囔着,再也不让白秀麒离开自己的视线。   于是一个人的散步变成了两人同行。   出了门,清晨的客栈里还没有人走动,淡蓝色的晨光落在小院里的月季花丛上,静谧得好像一副水彩画。昨天夜里布置的贡品祭台还在原处,看起来老板娘一家恐怕是整夜都没有回来过。   白秀麒和江成路穿过院子走到外头的小街上,小小的海边渔村惺忪着睡眼,没有人语没有狗叫,只有远处的海浪发出类似于大风吹过松林的声响。   仗着四下无人,江成路主动拉起了白秀麒的手,学着那些年轻人类情侣的样子,十指紧扣。   “其实我一直都想这么做。”他满足地笑笑:“可你好歹也是个公众人物。被人看见就麻烦了。”   “怕什么。”白秀麒主动捏了捏他的手:“别人怎么说我不在乎,公众人物也不是我想做的。”   “可你还有亲戚朋友吧,你也不在乎他们?”江成路自问自答:“你不是这种人。”   白秀麒反而挑起眉毛看着他:“总得知道的,那你是准备等我身边的那批人都死光了才敢光明正大?”   江成路笑眯眯地握着他的手摇了摇:“不急。大不了把你关在公寓里,这样也不用管外面人怎么看了。”   “……”白秀麒瞪了他一眼,忽然语调生硬地问:“有护照吗?”   “没,出个国飞几个小时就行了。我要护照干啥?”   “去办一个。”白秀麒命令道:“出国登记没护照不行。”   江成路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扭头瞪大了眼睛:“你……这是跟我求婚?”   白秀麒低着头没有去看江成路,说实话他心里头也在打鼓,只是表面上还在强做镇定:“……都说这么明白了,难道还听不懂?!还是说你不愿意?”   “愿意,愿意,怎么会不愿意?!”   江成路又是点头又是摇头,都快乐得合不拢嘴,拉着白秀麒的手就要转圈。白秀麒低骂了一句。接着却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伸手摸着江成路的脸颊。仰头送出一吻。   而就在这个时候,旭日跳出了地平线,金红色的光芒穿破贴近海面的云囊投射过来。为世间的万物镀上一层瑰丽的金色。   “看吧。”江成路在白秀麒的嘴唇边发出轻笑:“我们在一起的力量,能够召唤出太阳。”   “吹吧你就。”白秀麒趁机咬了一下他的下唇。   就在他们趁着四下无人你侬我侬的时候。海滩的那一头又走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人头上裹着藏青色的长围巾,更衬着脸色苍白如纸。他身旁的男人牵着他的手,两个人走得十分缓慢。   正是简桐和罗微卢。   冷不丁地撞上白秀麒和江成路亲昵的场面,简桐不由得愣在原地。走在后头的罗微卢一时不查撞上了他的后肩,简桐这才愕然回过神,赶紧转身去扶。   “……怎么了?”罗微卢摸索着攀住简桐的胳膊,小声询问。   无意于造成其他人的困扰,白秀麒有点尴尬地推开江成路扶在自己腰上的手,勉强地朝着简桐和罗微卢打起了招呼:“这么早?你们也来看日出?”   说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起来——罗微卢根本就什么都瞧不见,看个什么劲儿的日出啊,这可是犯了盲人的大忌讳。   不过罗微卢居然点了点头。   “是啊。”他朝着海涛传来的方向微微扭头:“清晨的海边,空气里带着一股香气。我虽然看不见太阳升起的场面,但是那一瞬间,却可以感觉到整个世界都开始变暖了。”   正当罗微卢说话的时候,一阵来自海上的风将他头上的围巾吹落。昨晚上光线昏暗,白秀麒现在才看清楚了罗微卢的容貌。   这是一个很美的人,美得无关性别,更接近于艺术品般的纯粹。事实上,这种“纯粹”的感觉不仅仅来自于罗微卢精致的五官,更来自于他不同寻常的头发颜色——那竟然是雪一般的银白。   现在白秀麒总算明白他为什么总是裹着围巾了。少年白头是非常罕见的病症,现代虽然也有些人未老而头发花白,但是像罗微卢这样的一片银白实在绝无仅有。   觉察到了他的诧异,简桐迅速将罗微卢的围巾重新裹上,同时摇头示意白秀麒和江成路不要继续追问。   罗微卢对于简桐的动作一无所知,他朝着大海的方向微笑着,声音也显得格外柔和。   “我们的家乡离海很远,是我一直说想要过来听听大海的声音。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海浪敲击在沙滩贝壳上的声音,和那些苗家姑娘身上的银铃银链碰撞时发出的声音那么像,让我反而有点想家了。”   “你的家乡在西南?”白秀麒听出了一点端倪,“你们不是汉族吧?”   “我是,但微卢不是。”简桐摇头:“他是纳西人。”   “是丽江来的吗?”白秀麒眼睛亮了一亮:“早几年我去丽江写过生。那里的确很美。”   他说这句话的本意是赞美,却引得罗微卢笑了起来。   “不,不是丽江。我们的家乡在壮美巍峨的神外龙雪山脚下,被称作是雾露……”   “咳咳……”简桐轻咳了两声打断他的话:“时候不早了。大家都收拾收拾准备去坐船吧。”   说完,他又朝着白秀麒和江成路点了点头,就领着罗微卢朝客栈的方向走去。   “……”目送着他们的背影远去,白秀麒觉得有点不太对劲:“这话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走了?”   “恐怕是因为罗微卢说漏嘴了。”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有怎么说话的江成路从口袋里取出了手机,打开网页浏览器输入了几个字,然后将搜索结果转到了白秀麒的面前。   “原来神外龙雪山就是玉龙雪山啊。”白秀麒点点头:“那又怎么了?”   “看仔细一点,神外龙雪山可是唐代时期的称呼。”   “唐朝又怎么,我爱管西安叫长安,难道我也是唐朝穿越过来的人?”   “……那你总还记得刚才罗微卢说了一半就被打断了的地名吧?”   “好像是雾露什么的?”   江成路点了点头,又按动几下按键,找出了另外一个与神外龙雪山有关系的搜索选项。   雾露游翠阁,隐藏在神外龙雪山脚下的一处神秘的世外桃源。它神秘的入口处隐藏在云杉坪一带。相传只有殉情的男女站在悬崖边往下跳才能进入。   当然。它只存在于纳西族的神话传说中。   “看起来。昨天下午我在客栈里感应到的能量就是从这两个人身上发出来的。”江成路若有所思:“但我却看不出他们的庐山真面目,显然不是蒲苇精那种低等级的存在。他们和我们一样要去流离岛,说不定也知道它是生洲岛的一部分。我们得小心。”   “可我觉得他们不像坏人。”白秀麒在脑海中回想着那张苍白却柔和的面庞:“尤其是那个罗微卢。应该怎么说……昨晚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觉得他眼熟。我很喜欢他,是一见如故的那种喜欢。”   “决定了。那我就一见如故地讨厌他们。”江成路赖皮地搂着白秀麒的腰:“在我面前夸奖别的人,不管男的还是女的都不可以,听见没有!”   “你是被妬妇津神附身了吗?”白秀麒哑然失笑:“我说,这大海里头怎么有一股醋味啊?”   “你不知道吃海鲜要沾醋吗?”江成路作势就要来啃白秀麒的脸:“快让本大爷尝尝今天的海鲜够不够新鲜……”   ————————————————————————   趁着四下无人,他们又在海边折腾了一通,回到客栈的时候大家也都起床了。一楼大厅里准备好了自助式的早餐——白粥、盐水花生、各种酱菜、凉拌海带丝、小鱼干和荷包蛋,简简单单但是清新爽口。   这其中,有一盘名叫“春雨”的凉菜特别受欢迎。材料其实挺普通,就是切细了的海带丝加上白芝麻、粉条、金针菇和雷笋混合而成,但是因为酱料调配得宜,格外爽脆可口。   据说这是客栈当家老板娘的拿手好菜,而春雨的出现就间接意味着老板娘已经回来了。   果不其然,后来结账办理退房手续的时候,老板娘就露了面。虽然看上去一脸的疲惫,但是情绪还算是比较平静。结了帐白秀麒问她要了一张客栈的名片,又忍不住打听起了昨天晚上的事儿。   昨天晚上,老板娘跟着老公儿子一起去了警察局,接着又被分开去做笔录。她是第一个完成笔录的,但是为了等候家人,干脆就在大厅里坐了一会儿,期间看见不少一起被带来做笔录的村民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又过了几个小时,阿海和海爹也都被送了出来,说是嫌疑已经排除,可以直接回家去了。   “这么说,警察应该已经大致知道是谁犯的案了?”白秀麒追问。   “知道,肯定知道。这种事情么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了!”老板娘露出了非常专业的八卦表情。 ☆、第一百一二章 腿上的毒牙,船上的美女   根据市区医院的熟人那里传出来的消息,村长的性命总算是被抢救了回来,不过暂时还没有恢复意识。医院在清理他被烧得焦糊的身体表面的时候,居然从右大腿的内侧夹出了一枚牙齿。   但凡是有力到能够一直咬进大腿肌肉里的牙齿,理论上都不应该脆弱到直接折断在里面,更何况经过鉴定之后确认,这颗牙还是海蛇的毒牙。   对于警察来说,这就成为了一个再明显不过的挑衅。   “这牙是被人硬生生按进去的,这果然还是是海蛇帮的报复啊……”老板娘说出了这个结论,然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东南一带的海岸线,自古以来就不算太平。从倭寇到海盗,断断续续地闹了几百年,附近一带的渔村也深受其害。一直到了近现代,陆续几次剿匪行动大致上清除了海盗的残余势力,并且在出产硫磺的瑰火岛上开辟了劳改矿场。可是矿场废弃之后的几十年,附近一带的经济重新凋敝,成为流窜犯的聚集地,海蛇帮正是其中一伙流寇们自发组成的团体。   荡平流寇一直都是沿海地区不少居民们的心愿,但是另一方面,出于一些无法抗拒的原因,村民也往往会被迫成为这些流寇的生活物资供给点。   落龙村也曾经处于那种窘境之中,很多年都被迫忍气吞声。然而这一任的村长不畏邪恶,反而利用了流寇的这种半依赖关系,与当地警力配合。出重拳对海蛇帮造成了沉重的打击。   事实上,很多人都认为海蛇帮已经分崩离析,却没有想到残余势力还在酝酿着复仇。昨天晚上,落龙滩的那惊人一幕。似乎就是一个浓墨重彩的开始。   担心那些丧心病狂的犯罪分子接下来还会对村子里的其他人动手,今天开始警察将会对这座小渔村以及周边地区加强警戒。今天早上,村里所有客栈接待的流动人口资料也都传真给了警方以供调查。   作为昨天早上才从外省过来的纯游客,白秀麒一行人并没有被列入怀疑范围。顺利办完手续。依旧由江成路抱着商大熊,一行人返回到停车场,开车上路往码头进发。   “我得给香荼打个电话。”   车辆启动之后,花阳取出了手机拨通了韦香荼的手机号码。他首先将发生在落龙村的凶杀案简要地说了一遍,又说了当地将会加强警力的事儿,接着说出了最核心的意思——   “我怀疑这几天流离岛也会有警察上岛检查,如果发现我们行动奇怪说不定会产生怀疑。请你和陶川说说,让他通通气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这点小事,韦香荼当然答应得十分爽快。他顺便也让花阳转告江成路。说玄井公寓里头一切正常。   结束通话之后不久。蜿蜒的滨海公路也接近了尽头。远处隐约传来汽笛的声响,从旁路上驶来的集装箱卡车也证明了码头正在接近中。   “看啊,是简桐他们!”花阴突然贴着车窗玻璃指着前方另一个车道上的越野车:“简桐那么帅。看起来又很可靠,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机会……”   “你还是别打他的主意了。没看见他身边还有一个吗。”   花阳毫不留情面地泼了妹妹一头冷水:“都说了你现在这样子,就适合混进高中里头蹲着,大把大把的未婚小青年等你挑,还不用担心他们喜欢你是不是因为恋童……可你又不听,怪谁?!”   “讨厌,你去死啦!”花阴作势就要去打哥哥,却被中间坐着的商老板给阻拦了下来。   “我倒不觉得简桐和罗微卢是那种关系。”江成路一边开车一边摇着脑袋:“没错,他是很顾着罗微卢,但是他和罗微卢之间并没有那种亲昵的感觉,反而故意制造出一种心理上的疏远,就好像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服务员。”   “我也有这种感觉。”白秀麒点头同意:“罗微卢是个瞎子,固然没有办法与人用眼神进行交流;但是简桐可是一个健全人,不知道你们发现没有,从昨天晚上开始起,他就没有怎么正视过罗微卢的脸,就算是在两个人交谈的时候也不。”   “看起来他们两个也不只是普通朋友这么简单啊。”江成路叹了一口气,接着却又笑了起来:“总之,小阴你还有机会,只要不找我,找谁都可以。”   “滚啦!”花阴抱着商大熊,狠狠地咒骂着。   ——————————————————   码头很快就到了。   因为要出海,于是江成路就找了一家比较正规的地下停车场将车辆停了进去。一行人坐电梯从地面建筑里走出来,正想找人问问客运码头怎么走,白秀麒口袋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电话是之前联系过的那位流离岛上工作人员打过来的,说接送客人的小艇已经停靠在了岸边。在他的指引下,一行人在迷宫式的货运仓储区里兜兜转转,终于又看见了蔚蓝的大海。   出了梅之后的这几天,始终是艳阳高照。今天也不例外。这才是早晨时分,海面上就已经是一片波光灿烂。白秀麒眯起眼睛往左右张望,很快就看见了他们即将乘坐的交通工具——一艘私人游艇。   “不错嘛。”江成路啧舌:“我还以为充其量就是那种人车混运的破船,马达一开整条船都跟着抖得帕金森似的呢。”   “废话,这年头没个百万千万的,谁还来当岛主啊。”白秀麒嘲笑他的见识短浅:“李坤那家伙家里也买过岛,不过据说这生意很不好做。”   说话间他们就走到了船边上,就看见游艇二层走出来一个只穿着比基尼,腰上围着一层薄纱的卷发美女,身材前凸后翘十分惹火。   “哇哦。”江成路忍不住发出一声赞叹:“够养眼。”   “可以打80分。”白秀麒也点了点头:“只是胸有点过大,好像隆得不太自然。皮肤又太白,肯定不经常晒太阳。”   “……”听见这番点评的江成路忍不住扭头看着身边人。   白秀麒理直气壮地瞪了回去:“干什么,只许你欣赏,不许我看?”   “都不说了,不说了,咱们将心比心。”   江成路甘拜下风,然后抬头冲着那个美女问道:“小姐,小姐,我说这是去流离岛的船吗……”   那美女听见声音终于低头瞥了一眼,可还没看清楚江成路的脸,就看见他手里头抱着一只比人还高的大熊公仔,当即不屑地冷笑起来:“叫谁小姐啊,你骂谁呢!”   说完这句话,也再不等江成路的回应,扭头就回到船舱里去了。   “……这小丫头的谱儿比我还大。”花阴扭头看着身边的花阳:“哥,我可以弄死她然后拿走她的身体吗?”   “不行!”回答她的却是一只都努力装成一只玩偶的商斗星。   “……你们稍等,我打电话问问究竟是不是这艘船。”   说着,白秀麒就掏出手机准备拨打,这时他们的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你们怎么不上船,就是这一艘。”   因为罗微卢的身体原因,抵达码头时间较早的二个人反倒落在了后面。简桐指着那艘游艇侧面的编号,说岛主今天开过来的就是这艘船。   “岛主亲自开船?”白秀麒愕然,难道说刚才那个高傲的小美女就是瑰火岛的岛主?!   不管怎么说,船还是要上去的。几个人沿着架设到岸边的艞板登上了游艇,刚在船尾的小平台上站定了,就听见有人急匆匆地从前头赶了过来。   “客人来了啊,欢迎欢迎……”   白秀麒可以确认这就是一直电话联系的那位工作人员的声音,见面后才知道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高高的个子,花白的头发,浓密的眉毛和胡子,高挺的鼻梁和深陷的眼窝让他有一种近似于西方人的感觉。   “看。”花阳捅了捅江成路的胳膊,让他看中年男人手腕上的金表,那厂牌和款式显然不是普通人能够买得起的。   “原来你就是岛主?”白秀麒还有点转不过筋:“可我明明是个岛上销售人员打的电话啊。”   中年男人却笑了起来:“销售就是岛主,岛主就是销售。草创初期,凡事还是应该多点儿亲力亲为,也好给员工们做个榜样。”   一个有趣的巧合,和《射雕英雄传》里的黄药师一样,这位岛主也姓黄,双名向远。和沿海地区许许多多的海洋家庭一样,黄向远年轻的时候南下西洋,到东南亚一带积累打拼,生意做大之后又逐渐逐渐将重心转回到国内。而租用瑰火岛这个决定,却与商业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有些话说来就长了,不如我们先开船,路上慢慢说。”   黄向远说,七月初还是附近旅游的淡季,这一趟就只有白秀麒和简桐这两拨客人。既然人已经到齐了,他就通知船长开船,洁白的小游艇平稳地朝着碧波万顷地海洋深处开去。   从岸边到瑰火岛,还有足足四个小时的航程。众人将行李暂时安置好,就重新来到后甲板上的休闲区坐下。这里的茶几上已经事先摆放好了水果点心和饮料,倒是费了些心思的。   白秀麒看了看船舱里面,首先问道:“刚才这船上还有一位客人,怎么好像又不见了?” ☆、第一百一三章 海怪的传说 “哦,你说的是绮绮啊。”黄向远马上反应过来:“那是我的女儿,在国外读商科,现在放暑假,正好叫她到岛上去见见世面。” 说到这里,他马上扭头,冲着楼上喊道:“绮绮,客人来了,快点下来打个招呼。” 楼上并没有立刻传来回应,又过了足足两三分钟,刚才大家看见的那个比基尼美女才臭着一张脸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黄向远指着诸人:“还不快点叫人?” 绮绮姑娘显然是不怕自己的老爸的,依旧黑着脸,嘴里还在小声嘟囔着:“干什么啦,这么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叫来叫去的。幼稚不幼……” 她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她看清楚了眼前的这几位客人。 忽略那个靠着大熊公仔的小丫头,还有那个拿围巾包着头、看起来病怏怏的怪男人,剩下的几个可都是优质良品。坐在病男人身旁的那个,身材精壮,五官轮廓深刻如刀削一般,一看就是个硬汉。相比之下,坐在小姑娘身边的那个青年就阴柔很多,正好是时下流行的偶像美男类型,就是实在有点漂亮得过头了。 再看最左边的那两个,其中留长头发的,五官长得精致俊美不说,还有一股文质彬彬的书卷气质,看起来倒是个有点学问的。不过坐他边上这个头发微卷的男人看起来更有一股迷死人不偿命的魅力,嘴角自带的那抹弧度,还有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简直就是一瓶会行走的荷尔蒙挥发剂。 幸福来得太突然,她根本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得到最高分的男人,刚在码头上被自己生硬地呛过。短短的十几秒钟之内,她就已经飞快地转换了表情。发出了最为甜美的声音—— “大家好,我叫黄秀绮,你们叫我英文名安吉拉就好了。欢迎各位光临瑰火岛哦,相信大家一定会在岛上度过一段非常愉快的时光。” 这姑娘居然叫黄秀绮? 一听这名字。众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有趣的表情。黄向远被他们弄得莫名其妙,一番追问之下才知道原来还有男女同名这种有趣的事。 这个时候黄秀绮又愣了一愣,忽然拍这手叫了起来:“说起来前一阵子有位也叫白秀麒这个名字的画家在网络上很出名!难道……就是你?!” 反正照片资料已经满网络乱飞了,否认也没有意义。白秀麒干脆点头承认了下来,不过附加解释说自己这次是低调外出,不喜欢被曝光。 兴奋的黄秀绮答应了保守秘密,不过还是拉着白秀麒和江成路拍了好几张照片,这才被父亲给赶到楼上去了。不难想见,这些照片总有一天还是会传到网络上。 “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直到看见女儿走远了。黄向远这才回过头来对着大家无奈一笑:“我老婆死得早。我又整天在外面跑生意。这个独生女儿从小被爷爷奶奶娇生惯养,舍不得管束,以后如果她有对不住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哪里的话。那么美的女孩,无论做什么事都能够被原谅的啦。”花阳半开玩笑地说道。一手若有若无地撩拨着商斗星毛茸茸的下巴。 “这个老黄,倒是没有一点有钱人的架势。”江成路凑到白秀麒耳朵边上,轻声说道。 船尾的气氛稍稍安静了那么一会儿,再看岸边,房屋已经缩到了火柴盒一般大小。旅途的目的地,传说中的岛屿近在眼前——现在想起来白秀麒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恍惚。 他还在出神,就听见面前的黄向远清了清嗓子。 “那么各位,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你们大夏天地赶到瑰火岛上来,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这句话一出,在场的六七双眼睛一下子都定住了。大家都齐刷刷地盯着黄向远,不知道他葫芦里头买得是什么药。 或许是觉察到了这忽然的冷场,黄向远自己也吃了一惊:“怎么……难道你们真的不是为了看海怪而来的?” “海怪?”花阴开始发挥自己的外表优势:“什么?岛上有海怪,不要啊,我好怕……” “哈哈,没事的,伯伯只是开个玩笑而已。”黄向远急忙摆起了手:“哎,是我弄错了,没想到还真有人大夏天的冲着岛上的温泉而来。” 白秀麒忍不住追问:“……刚才您说的海怪,究竟是什么情况?” “喔,这个嘛……”黄向远倒是吞吞吐吐起来了,估计在心里头懊悔自己为什么要多次一问。 江成路也在一旁帮腔:“您照直说没关系,我们什么都不怕,还挺像见见那什么东西呢。” “……这样啊,那好,不过这故事说来有点长。”黄向远倒也不是个扭捏的人,一拍大腿也就做出了决定。 众所周知,瑰火岛上面的绝大部分建筑物都是在最近半个世界里建造起来的。可是很少有人知道,其实在岛屿西面的悬崖边上还有一座小小的庙宇。这座庙宇究竟是什么时候建造的,没有人能够记得清楚,但至少几百年是肯定有的,曾经一度被废弃了,又在开发硫磺矿、建立劳改矿山的时期被拿来当做员工食堂的所在地。最近这几年,黄向远租下了岛屿,发现了这座与众不同的庙宇,又在修缮屋顶的时候,在房梁上发现了一卷古老的卷轴。 存在于卷轴之中的,是一卷类似于今日“连环画”的故事画卷。以从右至左的形式展现出了一个古时候发生在瑰火岛上的动人传说—— 很久很久之前,瑰火岛上有一个小渔村,村民以捕鱼为业,生活平淡但是安逸,代代繁衍着。在渔村的东北角上,住着一个老渔翁。老渔翁曾经是村中航海距离最远、捕鱼最大、最多的人,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开始力不从心。捕获的海鲜一年比一年少,眼看着就要过不下去了。 突然有一天,老渔翁捕获了一头海怪。 海怪长得很丑陋,海藻一般的长发,锅底似的黑色皮肤,两只眼睛是狰狞的血红色,身上长着鳞片而手和脚都有蹼。被捕获的时候海怪受了伤,已经奄奄一息。老渔翁觉得海怪很可怜,于是将它放在船上,带回到了自己家里医治。 接受了治疗的海怪,一天一天地健康起来,并且很快就能够下海游泳了。不过它并没有就此离开,反而开始了对于老渔翁的报恩。 老渔翁太老了,老到已经无法继续在海上待太久的时间,无法驾驭风浪里的小船,无法拖动丰盛的渔获;海怪就成为了他可靠的臂膀,帮助他捕鱼、推动渔船在波涛中前进。 久而久之,老渔翁有海怪相助的消息很快在渔村里传扬开去,村民们有的羡慕,有的嫉妒,但更多的是对于海怪的恐惧和嫌恶。 虽然海怪几乎从不单独离开老渔翁的住处,但是村子里如果有了什么风吹草动,人民总会怪罪到海怪的头上。如此这般三番两次之后,村民们开始围拢在老渔翁的家外面,要求海怪滚出瑰火岛。 迫于村民们的压力,海怪走进海中,躲藏在波涛中远远地眺望着瑰火岛上老渔翁的宅邸。简陋的茅草屋子里,老人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 不知道是谁首先开始的,有人丢出了第一支火把。 简陋的茅屋很快熊熊燃烧了起来,残酷的火苗,将老渔翁的所有家当连同他本人一起吞噬。火焰和滚滚的浓烟直冲云霄,当然也传到了远处海怪的眼中。 暴风雨降临了瑰火岛。小小的海边渔村如同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中完全没有招架之力。那些曾经围拢在老人屋舍门外,向他丢出火把的人们被卷入了滔天巨浪之中,沉入大海成为了鱼虾的食物。暴风雨过去之后,岸上肆虐的大火同样平息了,灰烬之中老渔翁的遗体毫发未伤,安静地躺在沙滩上,而海怪已经不知所踪。 剩下的那些善良的村民们,在老渔翁故居的位置上建造了一座海神庙。供奉得既不是妈祖也不是龙王,而是那个掀起巨浪、差点淹没了半个鬼火岛的海怪。 “古代的故事讲完了。”黄向远舔了舔嘴唇,拿起一杯茶润了润嗓子:“就在我们发现那卷画轴之后不久,有人看见了真的海怪。” 发现海怪的人是黄向远手底下的一个员工,当时刚到瑰火岛上工作没有多久。那时候瑰火岛才刚开始重建整顿,条件简陋,员工也往往需要加班加点到深夜。 那就是某一天的深夜十一点左右,这个年轻的员工下了班,沿着岛屿上一条下坡的石板小路往临时宿舍走去。借着月光在海面上的反射,他远远地就看见西南角海岸线那边有什么东西正从海里爬出来,一步一步,朝着海神庙的方向走去。 “那是一头海怪。” 黄向远浓眉之下的眼神开始放光:“一头货真价值的,从传说中走出来的恐怖海怪。” ☆、第一百一四章 龙神号令   根据黄向远手下伙计的描述,这头海怪大约与成年男性等高,背插长鳍,拖着长长的尾巴。虽然相隔甚远而且光线昏暗,但是海怪身上的鳞片却散发着幽蓝的荧光。   它上了岸之后,就一步一步地走进了老旧的海神庙里,而这个时候,那个员工已经吓瘫在了地上。   第二天,他将这件事告诉给了很多人,但是没有人相信他的话。最后一大帮子人嘻嘻哈哈地往海神庙走,结果在正门外头的沙地上发现了硕大而古怪的足迹,中间还有一行拖拽的痕迹。   “他们说,那行痕迹就是海怪的尾巴。”   说到这里,黄向远熟练地取出手机,将相册里的一张照片展示给客人们看。   白秀麒微微地眯起了眼睛。他看见一片土黄色的沙地,一前一后留着两个形似鹅掌的足迹,足迹之间还有一道沟槽。   从一旁放置的比例尺看来,足迹足有接近三十厘米长度,由此可以推算出它的主人的确是个庞然大物。   “后来我们给这些脚印做了倒膜,到了岛上之后你们可以去看。”黄向远不无得意地说道。   发现海怪足迹这件事,在员工之中造成了极大的震动,好几个胆小的员工甚至联名请辞,不敢继续留在这座小岛上。事发当时黄向远正好在附近办事,得知消息之后反而连夜赶到了瑰火岛上。为了安抚工人的情绪,他不仅发放了一笔格外的补贴,还和工人们同吃同住,这样一住就是整整一个月。   “那几天海怪闹得特别凶,还咬死了几条鸡和狗。为了这件事我们在岛上放过捕兽夹。可惜一无所获,后来找了警察拿着枪在海岛上守了几个晚上,这才慢慢消停了。”   海怪还怕警察?听黄向说到这里,白秀麒和江成路对视了一眼,心里头产生出了同一个设想。   “这个海怪会不会是人假扮的?”白秀麒问道:“比如说,附近海岛上的流窜犯。”   “不可能,这个绝对不可能。”   黄向远想也不想就连连摆手:“我们找过很多专家鉴定足迹。都说是生物的脚印错不了的。再说当年我承包下这座岛屿的时候,当地已经扫荡过这一带的流窜犯了,除了海怪之外,瑰火岛上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偷鸡摸狗的小事情,打架伤人更是闻所未闻,安全得很呢。”   “可是落龙村最近就出事了。”白秀麒依旧不放心地补充。   这下黄向远是真的愣住了:“落龙村?那里怎么了?”   “村长被人弄昏塞进了草龙里头,一把火差点烧死。”   这之后,白秀麒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原原本本地交代了一遍,黄向远的表情也一点点地凝重起来。   “那个村长是我的老朋友。发生这种事我原本应该去看望他的。总之先把你们送到岛上再说吧。”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主动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这几位客人。   “出来做生意,赚钱当然重要。不过你们既然告诉我村长出了事,我还是想再问问各位的意思——现在去瑰火岛或许会有一定的风险,你们如果担心,我现在就可以让船长掉头开回去。”   说完这句话。他就停下来等候众人的回复。   “我们不走。”首先回答他的居然是从开始就一直保持着沉默的罗微卢:“瑰火岛上的温泉或许有恢复我视力的功效,这是我最后的一线希望,不想这么轻易就放弃。”   简桐也在边上默默地点了点头。   见气氛严肃。江成路也跟着笑了起来:“我说老板啊,你不要胡思乱想啦。但凡有一点犹豫的人,那就不来码头不登船了。既然我们都坐上你的船了,就打定了主意要上岛的。不过你要是觉得对不住我们,随便打个六折七折就可以了,我们很欢迎啊。”   “……”黄向远倒是真没想过这一船人的意志如此坚定,怔了好一会儿才算是缓过神来:“那就多谢惠顾啦。”   这之后,黄向远说他要给村长的家属打个慰问电话,转身走到前舱去了。只剩下客人们坐在后甲板上面面相觑。   白秀麒首先看了看江成路:“喂,你觉得那个海怪的传说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假的。”江成路一口咬定:“我就没见过哪个海怪会害怕警察叔叔。这样子多半就是人类伪装的。”   “很可能就是附近一带出没的流窜犯了。”   花阳也和他想到了一块去:“估计他们伪装成海怪,一是方便上岛偷抢食物,二是期望能够吓退黄向远和他的工人们。阻止瑰火岛被租用开发,这样他们就能够继续在岛上藏身了。”   “可惜警察叔叔一来,他们的鬼怪伪装也就进行不下去了。灰溜溜地转移了阵地,或者干脆就是在别的地方被捕了,这样一来,瑰火岛上的海怪也就跟着彻底销声匿迹了。”说到这里江成路得意地拍了拍手:“天衣无缝的推理,我真是一个天才。”   “美吧你。”白秀麒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这样一来,那个在海神庙里头发现的卷轴是不是也有点可疑?说不定是那些流窜犯故意放在那里让工人们发现的呢?”   “确实有这个可能。”简桐也加入了他们的讨论:“但是我听说古时候这里附近也有海寇出没。有没有一种可能性,传说的确存在,只不过所谓的海怪原型就是某一个落了难的海寇,被村民所收留。接下去发生的一些事情也随着时光的推移而产生了夸张和扭曲?”   “唔……”大家都不知不觉陷入了深思之中。   最后还是江成路第一个笑了起来:“我们这是在干什么啊。犯得着这么较真吗?又不是过来考古的,好好享受享受海上的风景才对嘛。”   说着,他就第一个站了起来,朝着船尾走去。   意识到江成路的话里有话,白秀麒随手拿了一杯饮料,也装作若无其事地跟了过去。走下几级台阶就到了船尾的亲水甲板上,正好看见江成路蹲在水边咬着手指头。   “你干什么?”他小声问。   听见询问的江成路转过来,发现白秀麒站在背后,立刻皱起了眉头:“这里湿滑,万一掉进海里就惨了。你别过来。”   想想也对,白秀麒干脆跨进了一旁固定着的救生小艇里坐了下来。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在干什么了吧?”   拗不过他,江成路又重新把手指头放回到了嘴里,用力一咬再拿出来,凑到海面上用力挤了挤。一滴鲜血从指尖落下,掉进蔚蓝的无边大海里,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秀麒忽然听见有一种水泡翻滚的声响,从海水里面传了出来。原本蔚蓝的海水中隐约多出了大片大片的银色鳞光。   所幸除了江成路和白秀麒之外,并没有第三个人低头向海中张望。否则他一定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除了船头推进的区域之外,整条游艇都被鱼群包围了,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鳞光不断地上浮,紧接着一张张鱼嘴在波涛中载沉载浮,无声地开阖着,仿佛在述说着一种人类听不见的奇妙语言。   但是白秀麒知道,江成路听得见。   “好的,我明白了,辛苦你们。”   江成路坐在水边的甲板上,含笑看着海里的鱼群,接着他伸出手轻拍了两下,掌声响起的同时,鱼群刹那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海面又恢复了平静。   白秀麒愕然地围观完全程,紧接着产生了一个问题:“按照五族的区分,你应该也属于鳞族。那么这些鱼虾螃蟹之类的都是你的同族,可以这么说吗?”   “我明白你要说什么。你想问我既然也是鳞族,为什么平时吃鱼,这不是同类相残吗?”江成路回过头来看着他:“按照现代生物学的分法,人和猪都一样是哺乳动物,也算是广义上的同族,难道人不吃猪?”   “这跟那个根本不一样!”白秀麒认为江成路又在强词夺理:“猪可不会向你通风报信。”   “谁说不会了,那是你从来没有见过。猪会、鱼会,连白菜梆子都会,只不过只有和它们同族的才看得懂。”江成路嗤笑:“那你现在看见鱼群给我通风报信了,一会儿上岛你还吃海鲜吗?”   “……”这下子轮到白秀麒无语了,想了想还是生硬地结束了这个话题:“鱼群都告诉了你一些什么事?”   “关于海怪的事喽。”江成路迈开长腿也跨进了救生船里,坐在在白秀麒的身边:“小鱼儿告诉我,它们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什么海怪的事,人类说的话都不可信。”   白秀麒觉得自己也跟着躺了一枪,咧嘴笑了起来:“那我爷爷的油画也是骗人的喽?那上面也画了一个半人半鱼的怪物啊。”   “喔,那个小鱼儿们也说了。”江成路点了点头:“它们说流离岛里原本住了个神仙,半人半鱼的,可惜已经有好几十年没有见到过了。” ☆、第一百一五章 一千只鸭子   鱼类的生命周期普遍不长,再加上多前海域的严重污染,可以说现在这片海域的大部分“居民”都是最近这几十年里从外海“移民”来的。大家口耳相传,并没有谁亲眼见到过活着的神仙。不过即便如此,也没有谁愿意相信神仙会和海怪会是一回事。   “小鱼儿们说,流离岛上的神仙从来不吃鱼虾,而且长得也美若天仙,根本不是传说中描述的海怪那种模样。所以我也倾向于那是两种不同的存在。”   听江成路说到这里,白秀麒忍不住自言自语起来:“那么神仙究竟到哪里去了?”   “龙王哪里去了,神仙就到哪里去了,轮回、转世、投胎。”江成路摊手:“说不定就是你幼儿园时期的同班同学。”   “我没上过幼儿园。”白秀麒严肃纠正。   江成路笑了起来,一手去扶白秀麒的肩膀:“我就那个意思。这里风大,我们回去——欸?!”   他的话才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然后猛地抬起头朝上看。   白秀麒也感觉到了,就在刚才江成路说话的时候,突然有一股液体从天而降,正好落在了救生艇上面。不仅是江成路被浇了个正着,飞溅起来的液体也落在了白秀麒的身上。   用手一摸,有酒气。   再看游艇的二层甲板上,黄秀绮小姐正举着一扎啤酒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上来玩吧,这里视野更好哦。”   “……”江成路没有立刻回应,首先低头看了看白秀麒的情况:“这女人疯得太厉害了,你没事吧?”   低度酒精好像也没有对皮肤造成多大的影响。白秀麒摇摇头,又表示没必要和岛主的女儿闹矛盾。   两个人离开了救生艇。沿着台阶登上二层。上来之后才发现,原来花阴已经自己一个人跑了上来,正盯着甲板上的那个小型游泳池发愣。   “离上岸还有很长的时间,无聊的话这里可以游泳哦。”   黄秀绮指着游泳池,话却是对着江成路说的:“我这里还有游泳专用的防晒霜,要涂吗?”   “咳,谢你。不过不用了。”江成路摇头:“前几天刚被疯狗咬过,现在有点恐水。”   “我想游,可是我没带游泳衣。”花阴突然插嘴:“大姐姐,你能不能借我一件?”   这话一出,江成路和白秀麒都愣住了。因为这趟他们原本就是冲着温泉而来,花阴怎么可能会没有带泳衣。不过白秀麒很快明白了过来,对着江成路使了个眼色让他静观其变。   黄秀绮显然也听见了花阴的这个要求,但是她却选择了听而不闻,若无其事地坐到了泳池边上的沙滩椅上。挂上耳机开始一边听音乐一边涂防晒霜。   花阴也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性格,见黄秀绮故意不理睬自己,反而越发粘了上去,直接摇起了黄秀绮的手臂。   “姐姐~~你就借我一套,借我一套吧~~”   这下子黄秀绮想要忽视都难了,她心里当然很不爽。然而碍着面子也不能随便发作,于是取下耳机假装毫不知情:“啊?你想游泳,没问题。给防晒霜给你。”   “我想借泳衣。”花阴又重复了一边,表情已经显得有点不耐烦:“我要你最性感的比基尼。”   “这是求人的样子吗?”白秀麒忍不住对着江成路低语:“我要是黄秀绮,我也不借。”   果然,黄秀绮的嘴角抽动了两下,接着皮笑肉不笑地表示了拒绝。   “小妹妹,姐姐的泳衣胸围很大,你穿不了的。像你这个年纪,其实只要脱光了直接跳下水就可以啦,没有人会来看你的啦。”   “我去……这话真够没节操的。”   看见玄井公寓的小女王吃瘪,江成路一脸想要又不敢笑的表情。白秀麒反而有点担心起来。紧张地看着花阴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喔,这样啊……”   有那么一瞬间,花阴的眼神变得阴险。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她就像一个真正的少女那样,露出了单纯失望的表情。   “也对哦,姐姐的身材这么好,你的泳衣我肯定穿不上……算了算了。”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在沙滩椅旁边的茶几上晃了几下,落在了那瓶游泳专用的防晒霜上面。   “姐姐你背上抹不到吧?不如我来帮你?”   “……哦,那好。”   虽然对于花阴的态度显得有些狐疑,但是黄秀绮显然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炫耀自己好身材的机会,于是转过身来趴在了沙滩椅上。   花阴伸手拿起了那瓶防晒霜,可是并没有打开,另外一只手反而伸进了自己腰间的那只粉色小布袋里,掏出了一把红色的粉末。   “……”   白秀麒一看就知道她准备使坏,顿时有点想要上去阻止的意思,却被江成路给拦了下来。   “没事,那丫头知道分寸。”   就这样,花阴将那一手的红色粉末和防晒霜混合在了一起,不一会儿黄秀绮的整个脊背就成了通红的一片。不过粉末除了着色之外似乎没有别的副作用,因此黄秀绮本人也丝毫不知情。   为了避免接下来的战火蔓延到自己的身上,白秀麒和江成路赶在黄秀绮下水之前找了个借口离开,他们刚返回到游艇的一层,就听见顶上传来了黄秀绮的尖叫声。   碧蓝的游泳池水里突然飘起鲜红的血水,任谁都会吓得毛骨悚然吧。   当时黄向远正在后甲板上坐着和简桐聊天,听见女儿的尖叫声之后立刻冲了上去。可是看见的只是黄秀绮瘫坐在地上,游泳池里依旧是一泓碧水,而更远些的地方,花阴若无其事地坐在沙滩椅上喝着饮料。   虽然信誓旦旦地说游泳池里头有血迹,但是黄秀绮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血水怎么又变回了清水。黄向远显然不认为是自家女儿神经过敏,可是除了神经过敏之外似乎也无法解释。   他想了想又叹了口气,拍了拍女儿的脑袋让她先回房间去休息。   另一边,花阴得意洋洋地一蹦一跳着走回到了后甲板的休闲区,一屁股坐在花阳的身旁,歪着脑袋抱着商大熊。   不愧是兄妹连心,花阳顿时一片了然:“看你笑成这样,又干了什么坏事?出门在外收敛点行不行,非得让人家把我们给赶海里才消停?”   “怕什么!我捉弄人什么时候被抓过包?”   花阴满不在乎地撅嘴:“再说他们真要是敢动手,那就叫阿江先掀翻他们的船,然后再驮着我们去岛上不就好了?!”   “嘘,别把我扯进去,简直怕了你了。”边上还坐着简桐和罗微卢,江成路连忙让花阴收声。   这个时候黄向远也从楼上下来了,他对着众人苦笑了一下,最终将目光落在了花阴身上。   “我女儿她是任性了一点,各位不要和她一般见识。这段时间我会让她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会再来打扰大家了。”   说完,他又点了点头,转了个弯就往船头去了。   “……”   余下的大家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白秀麒说出了众人此时此刻一致的感觉:“我怎么感觉,花阴好像被黄老板给看穿了?”   这一次,玄井公寓的女霸王难得没有做出反驳。   不过,甭管看穿没看穿,黄向远没有将他们丢下游艇,这才是最重要的。   接下去几个小时的航程里平静无波,晴空万里的海面上光芒夺目,又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看,于是大家分散开打起了盹儿。早起的白秀麒也逐渐感觉到困意的侵袭。他靠在江成路的身旁一点点地垂下了眼皮,等到重新睁开双眼的时候,人已经被转移到了室内舒适的长沙发上。   “醒了?”江成路依旧坐在他的身旁,手里把玩着一个青苹果:“别再睡了,流离岛已经不远啦。”   白秀麒顿时清醒了许多,起身向着舷窗外面望去,可是看见得依旧只是一片蔚蓝夺目、空旷无垠的大海,连个海鸟都看不见。   “是黄老板告诉你的?”他又回过头来问江成路:“距离登岸还有多久?”   “不知道还有多久,这也不是黄老板告诉我的。”江成路坦诚地摇摇头:“是‘流离岛移动’刚才向我发来了贺电。”   说着他还有模有样地晃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机。   白秀麒愣了愣,旋即意识到他指的是手机运营商经常会给进入自己信号领域的用户发送的那种提示信息,于是也打开自己的手机查看,可是翻开翻去却什么都没有。   “……搞什么?”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被江成路给刷了,于是两三步上前撸起袖子作势就要开揍。江成路急忙举手投降,顺便道出了个中真相。   “你应该也能够感觉到的,空气中有一种禁制的气味。”   “禁制的气味?那是什么味?”   嘴上虽然嘲讽着,但白秀麒还是做了一个深呼吸。他闻见海上的空气依旧带着一股淡淡的腥味,但是在腥味之中,又有一种新鲜的陌生气味飘飘渺渺地传了过来。 ☆、第一百一六章 硫磺肆虐之地   就好像“麻”和“辣”严格说起来并不属于味道那样,这种“气味”似乎也不应该说是气味。   它不是香气和不是臭味,但是当它传达到大脑里的时候,却又产生出了有一种非常清晰的感觉,迫使人类做出与这种感觉相匹配的反应。   “是敬畏。”   江成路低声说道:“此地禁止私斗,禁止术法伤人,禁止滥杀无辜,所有嗅见这个气息的人,都必须遵守——这,就是禁制的气味。”   如果再用现代一点的词语来解释,禁制之气也有点像是动物分泌出的信息素。同族之间,强者通过信息素来向别的个体宣示自己的权威,强迫他人服从。这里,也有类似的气味。   白秀麒问:“为什么这里会有禁制之气?”   “因为这里曾经是仙山的一部分,是圣洁和平的土地。同样也可能是通完仙界的入口所在,你没看见很多店门口都贴着禁止吸烟、宠物不得入内的告示吗?”   他这样一比喻倒是有够形象的。白秀麒很快也领会其中的精神,紧接着又抛出了另外一个问题:“既然有禁制,那么你晚上不是就没有办法变成龙飞回公寓去了吗?”   “那个倒没有关系。”江成路摇头:“再说了,禁制是在流离岛还没有从生洲岛本体上割裂之前种下的。隔了这么久,早就已经脆弱不堪,对于我这种强者来说,这也只不过是‘流离岛移动发过来的一个欢迎信号而已,你不用担心。”   “得了,说半天原来还是在拐弯抹角地夸自己啊。”   白秀麒总算是听出来了。   话正说到这里,就听见一串脚步声从前面走过来,紧接着就是黄向远兴奋的提醒:“我们就快到了,大家可以准备上岛了!”   ————————————————   经过了漫长的五个多小时的水路航程。游艇终于在接近下午一点的时候抵达了瑰火岛。   午后日头微西。很快,游艇就驶入了瑰火岛高耸的阴影里。大家纷纷从船舱内走出,仰望着这片神秘的土地。   此刻游艇由北向南航行。因此首先看见的是瑰火岛的北部。视线所及之处尽是陡峭崖壁,高高伫立在海平面以上。看起来就像是蛰伏于海面上的一头巨大乌龟。   “北面没有码头。只有绕到南部才能登陆。”游艇略微偏转了航线,黄向远如此解释。   随着距离的缩短,岛屿的更多细节被一点一点地揭示了出来。托封岛二十多年的福,岛上的植被得到了极大程度的恢复,许多高大的树木从悬崖上向着水面倾斜,灌木和草丛充填着废弃防波提之间的豁口,有一些甚至还开着星星点点的小花。   “我闻见了植物的清香。”罗微卢轻声说道。   回想起祖父之前创作的油画。那座死气沉沉的水泥浇筑的“海上巨轮”,白秀麒忍不住在心里感叹,想着说不定还是现在这个样子比较好一点。   黄向远说,瑰火岛的四周几乎没有暗礁。水深也相当适合航行。像是为了印证这一点,船长甚至冒险将船只开到了距离悬崖极近的地方,简直好像伸出手就能够碰得着峭壁上盛开的小花。   “你们注意看。”黄向远指着悬崖上裸露的岩石说道:“看看它们像什么东西。”   众人定睛仔细看,这才发现悬崖上的石头确实有点特殊,好像一条一条细长的长方体垂直于海平面互相堆叠着。又有点像是教堂里华丽的巴洛克式管风琴。   “玄武岩。”白秀麒说出了它的学名:“我在爱尔兰的海边也曾经见到过类似的景观,当地人叫巨人堤。”   “对,这些都是火山活动的遗迹。我们管它叫火柴棍。”黄向远点了点头:“瑰火岛虽然在海上,但它却和火有着更直接的关联——火山造就了这座岛屿,而火山中的硫磺矿又为这座岛屿带来了破坏性的污染。这之后,又是一场大火,让这座岛重新获得了新生。”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就连你们最期待的温泉,也和火脱不开干系呢。”   花阳问:“这座岛上有多少温泉?”   “喔,这个具体的数字恐怕数不清。”黄向远无意识地用手指敲打着栏杆:“二十、三十……可能更多?其实我们一开始根本就没想过要开发温泉资源,可是在对那些古旧建筑推倒重建的过程中,一挖地基——呲!水就冒出来了。”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瑰火岛的温泉池和别的地方有些不太一样——别的地方就算是人工勾兑的温泉,也会想方设法地设置出一个模拟自然的环境来提升用户体验,可是瑰火岛的温泉,可以出现在后院里、地下室里、甚至废弃的养猪场、小卖部里都可以找到温泉的踪影。   “我就担心这一点。”花阳偷偷地对白秀麒皱眉头:“这么多温泉,我们该怎么找。”   无论如何,有总比没有好。把找温泉这件事暂时抛到脑后,游艇还在向着南面的码头不断接近中。岛屿中部有一团暗礁,船长驾轻就熟地将船朝外面拉了二十来米,当阳光再次照耀在大家身上的时候,瑰火岛最最标志性的景观也就出现在了眼前。   “看,那就是当年的硫磺矿山和工厂的废墟。”   瑰火岛上的硫磺矿其实就是一座死火山。半露天式的矿坑沿着火山口层层向下凹陷,因此从外围看不清楚真相。但是那些依着山势修建起来的水泥建筑物却可以被看得一清二楚。   它们高低错落,上下堆叠着,简单的立方体外形,粗糙的水泥表面,全都在不耐烦地宣示着自己的内部绝不是什么会让人感觉舒适的存在。   在来这里之前,白秀麒曾经对硫磺矿做过一点了解,知道这种矿井里常年弥漫着酸雾和臭鸡蛋气味,一不小心还会被高温硫磺喷出的蓝色火焰所灼伤。矿工呼吸着酸性的空气。肺部会不断受到腐蚀,极大地缩短生命。   挖出来的硫磺主要用于制做磷肥和硫酸制品,工厂里常年炎热、潮湿。橙红色的危险液体随时有可能飞溅到人的皮肤上。   一座流离的孤岛,一群流离于社会之外的矿工。那就是祖父在油画中所描绘的景象。   如今,这些重重叠叠的工厂和掩藏在其中的矿坑都已经被废弃,曾经日夜不息的蓝色鬼火也消失在了人们的记忆中。黄向远特意强调,出于政府的禁令和安全考虑,硫磺矿坑以及废弃厂房腹地是严禁人员出入的,不过未来他会考虑将这里改建成探险或者户外运动的基地。   游轮绕过了暗礁区,又调整角度继续朝着岸边靠拢。离开了阴鸷的工厂之后。瑰火岛的地势开始了明显下降,岸边的植物又缓缓地丰富繁茂起来。   黄向远说,这些年来他手下的员工们在岸边种下了很多颗露兜树。这种植物不仅能够加固海岸线,防止沙土流逝。果实、种子以及顶芽等许多部位还可以食用。是枯燥的岛屿生活中不可缺少的调剂品。遗憾的是,七月份露兜树的果实还很小,客人们没有办法品尝它的滋味。   说话间,游艇就驶过了一长排的露兜树,树上果真结着一个个冬枣大小的迷你果实。前方的海岸线戛然而止。一道足足有三四层楼那么高的水泥高墙似乎是从岛屿的对面一路绵延过来,一头栽进了海里。   “这就是瑰火岛上的另外一个标志性建筑了,我们管它叫长城。”黄向远脸上隐约有些特意之色:“考考各位,这堵墙是用来干什么的。”   “我知道!”花阴第一个叫了起来:“这里原本不是劳改矿场吗?建这么堵高墙肯定是为了防止那些劳改犯人逃走吧?”   “不对。”黄向远摇摇头:“这里就是一座孤岛。渡轮白天来晚上走,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难道是为了防止工人偷拿硫磺而设的检查哨?”江成路摸着下巴:“虽然硫磺不怎么值钱。但是如果被人偷偷拿去做爆炸物的话,也会很头痛吧。”   这个说法倒是得到了黄向远的肯定,工人们每天放工之后都必须接受搜身才能够离开矿区和工厂。不过这堵高墙的作用却和搜身没有太大的关系。   “给你们一个提示吧。这道门的南面,我们要去的地方,才是瑰火岛目前被允许开放的部分。”   “是因为‘风’吧?”   黄向远的提示刚落,什么都看不见的罗微卢忽然做出了回答:“硫磺燃烧产生的毒雾要比空气重,一般都贴在地面附近扩散。刚才听你们说,瑰火岛的地势是北高南低,那么这些有毒的烟雾就会随着重力的作用,并且沿着地势滑向岛屿的南部。而如果南部是生活区,那么势必会对生活在岛上的人员造成健康上的损害。”   “……所以,他们才会修筑一道高墙,阻挡住毒气扩散的通路。然后等待海风将毒气吹到海面上去。”白秀麒补完了罗微卢的假设。   这一次,黄向远终于痛快地点了点头。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虽然说毒雾并不是天天都有,但是防患于未然还是很有必要的。而且,工人们在整理长城的时候还在墙角下面发现了一排铁笼子,里头还可以看见鸡鸭和别的小动物的骸骨,应该都是当年被放在那里“试毒”的家畜。   “真残忍!”花阴愤愤地嘟囔了一句。 ☆、第一百一七章 没吃饭就别看了   转眼间,灰暗高耸的长城已经被甩到了船尾,岛屿的最南端终于出现在了大家的面前。   地势在这里被进一步地放缓,并且终于在最南端化为了一片平坦的金色沙地。在沙地与长城之间,是依照山势修建的一排排小屋。   与之前在岛屿中部和北部看见的那些灰暗冷硬的厂房不同,这里的房屋被分别涂上了白、红、蓝、黄四种不用的颜色。远远看过去就好像一片色彩缤纷的小蘑菇,盛开在贫瘠的水泥陡坡上。   不过刨去这些后期人工涂抹上去的鲜艳颜色,依旧不难看出这些房屋的造型都十分简朴和老旧,恐怕十有*都是几十年前遗留下来的东西。黄向远也坦言,这些房屋虽然看上去老旧,但是质量大多过关,而且拆除重建将会是一笔耗资巨大的工程,他现在还无法做出这个决定。   即便如此,他手下的工人们还是尽可能地想办法美化了这座小岛——五颜六色的房屋之间,种上了不少色彩艳丽的草花,有几条从高处一直通下来的山道也被铺上了艳丽的色彩,看着看着倒也有了一点地中海沿海小城市的风情。   “欢迎来到瑰火岛,这是一座被海神庇护的美丽岛屿。”   在即将靠岸的时候,黄向远转过身来,朝着大家张开了双臂。   ————————————   暌违了五个小时之后的重新登陆,让白秀麒觉得有些不太适应。从登陆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觉得脚底下好像踩着一坨棉花,深一脚浅一脚的,摇摇晃晃。   “小心。”抱着商大熊的江成路居然还有余裕腾出胳膊来扶了他一把:“这是坐船的后遗症,没事的,过一会儿就好了。”   黄向远似乎也考虑到了会出现这种情况。早在登岸之前他就告知了众人,一会儿先别急着去爬坡去住的地方,先在海滩边上用过午餐。休息休息再说。   闻讯赶来迎接的岛上工作人员接过了客人们的行李,先行一步送往岛屿上目前最好的客栈。只有江成路婉言谢绝了帮忙,执意要将商大熊留在身边。   “他们现在一定觉得我有病。”江成路凑过去对着白秀麒小声说道。   “你是为了战友而牺牲的。人民永远记住你。”白秀麒拍拍他的肩膀。   事实证明,黄向远是一个浪漫主义的男人。比如他为这次午餐选定的地点——海边的一个亲水平台。   事实上,这就是架在浅滩上的一个移动木台。木台上种着一颗粗壮的葡萄树,七月初葡萄正挂果,青色紫色的饱满果实一串一串地垂落下来,看得出是很不错的品种。   不过,就算再好看。这些葡萄也只不过是这顿午餐的背景板而已。   葡萄架的下面摆着一张长餐桌,周围一圈藤椅。黄向远领着女儿照顾客人们落座。黄秀绮虽然一脸老大不情愿,但还是给了面前几个帅哥一点面子,不过座位隔着花阴老远。看得出是结下了梁子。   之前在海上待了五个小时,客套的话都差不多说完了,大家真是饥肠辘辘的时候,黄向远大手一挥叫人直接上菜,过不了多久。前面几道菜就被端上了桌。   既然是海岛,海鲜当然是这里的重头戏。开胃菜是青咖喱海鲜浓汤,带着椰香的豌豆绿浓汤中是肥硕的青口贝、螺肉、白嫩翻卷的目鱼花、大只的牡丹虾和鲜美的鱼片,点缀以翠绿的芦荟,光是看着就诱人食指大动。   接着上来的是一个竹篓。里头装满了沉重的鹅卵石,石头中央是一个鼓鼓囊囊的锡纸包裹。用牙签将锡纸戳开,一股带着酱香的热气腾空而起,紧接着七八条只有二指粗细的宽嘴巴小怪鱼出现了。   上菜的服务员说道:“珊瑚石烤小姐鱼,请慢用。”   “来来来,尝尝这道菜。”黄向远对这道菜还有特别的介绍:“这可是直接从这座岛屿边上抓到的。”   小姐鱼,虽然身形细长但肉质非常鲜美。这是一种生活在岛屿礁石缝隙里的鱼类,它的出现证明了瑰火岛周边的环境恢复状况良好。   登岛之后的第一餐非常丰盛,这之后又有碳烤的牡蛎、鲍汁炒的香螺、香煎鲭鱼等等菜肴陆续上桌。美食当前,风尘仆仆了一个上午的众人埋头苦吃。只有白秀麒一个人想起了之前海里的那群鱼,他盯着锡纸包里的小姐鱼,有点难以下筷。   江成路凑过来小声说道:“生老病死原本就是轮回证道的一种方式,为了果腹而杀生,原本就是天定规律。你看孟子也说过君子远庖厨,但他不说君子远荤腥。也就是说心存怜悯是对的,但是不分场合的悲天悯人,那就是自寻烦恼。再说了,海上那群鱼肉老刺又多根本不能吃,别想太多。”   说到这里,他朝着那最后一条小姐鱼伸出了筷子,“咔”地一声拧掉了鱼头,然后夹起鱼身沾了沾一边的酱汁。   就在白秀麒以为他要把这条芳香四溢的小鱼夹过来的时候,却看见江成路将鱼肉直接送到自己嘴边,咬了一口。   “子曰,对付想太多的人,饿一饿就好了。”   “……”   白秀麒立刻竖起筷子去夹面前的大牡蛎。   坐在桌子另一边的简桐也没有忙着吃饭。他帮罗微卢盛了一碗开胃汤,将勺子交到他手上,又开始帮忙剥起牡丹虾,一只一只地弄干净,沾上酱油之后放进一旁的小碟子里。   黄向远建议道:“我再叫个服务员来吧。”   简桐却摇头:“不用,这事我做习惯了。”   听见了他们对话的罗微卢显然有点不好意思,也接着表示自己吃着碗里的东西就足够了,让简桐别再帮忙了。可是简桐没有说什么,依旧默默地替他挑着鱼刺。   真是个固执的“服务生”啊。   气氛变得稍稍有点尴尬起来,大家都不知道应该继续劝说还是干脆无视掉这两个人。没想到还是花阴装出天真无邪的口气,开门见山地问道:“大哥哥,你的眼睛怎么会看不见的呢?”   “我吗?”罗微卢微微一愣,好看但是毫无焦点的目光缓缓地寻找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这话说起来就有点长了呢。”   “是因为蛊。”简桐突然插了一句嘴。   “蛊?”   白秀麒对于苗疆的蛊毒不算熟悉但也不陌生。上学的时候跟随导师去湘西一带写生,除去一些基本的生活常识之外,他还被告诫了一些独特的“迷信”须知。比如不要喝独身苗女递送的茶水,不要与当地的少数民族发生争执,不要靠近三岔路口中央可疑的物体……重重的避讳就是为了防止被人下蛊。   席间的其他人对于蛊的认识恐怕也和白秀麒没有什么两样,黄向远露出了惊诧的表情:“这么说,世界上还真有蛊这种东西存在?罗先生的眼睛就是被蛊给弄瞎的?”   “……不是。”这次是罗微卢自己主动摇了摇头:“我原本是炼蛊师,因为丢失了保命的天蛊才变成这个样子。”   什么,眼前的这个人居然是个炼蛊师?黄秀绮第一个吓得站了起来,黄向远也是惊愕不已,但他毕竟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连忙一手按住了女儿。   坐在黄秀绮另一边的花阳却笑了起来:“不用担心啦,我听说巫蛊之术只有在特定的地域范围里才有用。出了那个地域之后,蛊虫不是死亡就是蛰伏,蛊虫师父也就和常人没有什么区别。是不是啊?”   “没错。”罗微卢点了点头:“很抱歉让大家受惊了,不过我很早就没有再继续炼蛊。而且制蛊的绝大部分材料如今都已经绝灭,世上恐怕也再没有别的制蛊师了。”   “这个好像和南洋的降头有点类似。”黄向远稍稍有点缓过神来了:“如今正宗的降头师父也越来越少了,倒是不少坑蒙拐骗的。对了,那你想要复明,是不是还得想办法把天蛊给练回来?”   罗微卢又缓慢地摇头:“那倒是不用,其实我从小就体弱多病,家人为我养蛊当时也是为了治病强身。现在蛊没有了,我也只不过是变回了当初应该有的状态,只要进行治疗应该还有一点希望吧。”   “原来如此,那希望岛上的温泉能够对你有所帮助。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直接和我说。”黄向远笑得很诚恳。   ————————————————   这之后,午餐又继续了大约二十分钟左右。酒足饭饱的客人们谢过了岛主如此盛情的款待,就跟着工作人员动身前往这段时间里临时的住处。   那是一座二层半的小洋楼。背朝着大海坐落在了岛屿南部坡地上。主体建筑刷着清爽的果绿,而阳台和背海那面的门廊则是白色的。远远看去倒是有着一种天真无邪的可爱。  & ☆、第一百一八章 与你同住海景房   果然,引路的工作人员介绍说,这里原本是瑰火岛上的托儿所。岛上劳改矿场的管理者、硫磺加工厂的工人,以及岛屿上其他自由从业人员的孩子都寄放在这里,有一些还是长期寄宿制。   瑰火岛废弃的时候,大火肆虐了几乎整座岛屿,这座小楼和周围的一部分建筑却幸免于难,于是被拿来改建成了旅馆。   旅馆的老板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黝黑的皮肤,被阳光晒得枯干的长头发随随便便在脑后扎成一束。客人上门的时候,他正在旅馆门口晾晒鱿鱼,身边蹲着几只猫。洗干净的整只鱿鱼洁白中带着一丝蓝紫色,被用小竹片从里头撑开,挂在晾衣绳上随着海风微微摆动,乍看之下张牙舞爪地模样有点像是外星人。   带路的工作人员管饭店老板叫“宗叔”,又为白秀麒他们介绍,说宗叔原本是这座岛上的老海客,隔三差五地就要到岛上来垂钓。有一次正好碰到黄向远也来岛上监工,两个人一见如故,宗叔干脆就担起了客栈的生意——反正瑰火岛的淡季也没有什么客人,服务员早晚打扫一次,厨师饭点儿过来烧三餐,除此之外这里更像是他一个人的别墅。   宗叔看起来倒也是一个很随和的人,挥挥手让带路的人放心离开,转身把客人们带进旅馆大厅取钥匙。   说是大厅,其实也没有多大,正中央是一面几乎每个学校的教学楼里都能够见到的落地仪容大镜,镜子腿上堆放着一些盆栽的小花。大厅左右各有走廊通往客房、仓库和餐厅,镜子后面则是通往二层的楼梯。   宗叔的房间在大厅的右手边,类似传达室的位置。还在大厅的墙上开着一扇方形的小窗,方便客人们随时找人。此刻他就从窗台上摸到了事先准备好的四把钥匙,分别放在了几位客人的手上。   “如果要吃饭,可以提前跟我打招呼。另外厨房里有煤气灶和调料,想要自己下厨也完全没有问题。有别的事随时招呼。”   酒足饭饱之后的倦意正侵袭着大家,简单地跟宗叔打过招呼之后,就分头找去了自己的房间。   江成路一行人的房间都在二层。踩着中古的木地板吱嘎吱嘎地往前走,将钥匙插进木门上古旧的弹簧锁眼里,“咔哒”一声,海景房就呈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地上是浅红色的木板,墙壁上只简单地涂了一层白色油漆。顶灯倒挺有意思的,灯泡被放置在一条硕大的刺鲀肚子里,昏黄的光亮透过气球似的鱼皮射出来,在墙壁上投下尖刺的影子。   房子虽然老旧,但老的确有老的好处——空间宽敞高大。两张木床并排靠墙摆放着。居然还能留出两米左右的过道空间。床上和远处的落地窗都用同一种白纱给罩了起来,隔离蚊虫的效果肯定可以,不过遮光基本上就别想了。   不过反正岛上也没有什么人,海风吹拂纱帘,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江成路把商大熊抱到了它和花阳的那间屋子里,门关好了。大熊却还是一动不动的,这下连白秀麒都看出来了,商斗星多半是钻进壶天里头去了。   “估计刚才我们吃饭的时候他就受不了了。”花阳在一边笑道:“别管他了。我准备了吃的一会儿给他。你们去休息吧。”   花阴首先打着哈欠回去了自己单独居住的小屋,江成路也拽着白秀麒打开了他们的房间。陈设格局与旁边的那间区别不大,行李也被事先放在了房间的角落里。   “哎,真累。”   白秀麒踢掉鞋子仰面躺倒在床上,感觉这里的床垫倒是要比昨天阿海家的柔软许多。他翻了一个身,看见对面的墙上开着一扇小门,应该是隔出来的洗手间。   有点困,要不要先去洗一把脸擦擦身,再休息休息……   他正模模糊糊地犹豫着,忽然感觉身边的床垫凹陷了下去。很显然是江成路坐了过来。   “脚肿了?来我看看。”   说着,白秀麒就感觉到自己的右脚被抬了起来,裤腿卷起。袜子也被脱掉,一只手轻轻地揉着脚踝。他舒服地闭上了眼睛,正想着干脆就这样睡一觉也好,耳边忽然传来了江成路的声音。   “我还在想刚才吃饭的事。”   “……什么?”   这两个字一出口白秀麒就懊悔了,没事搭什么腔,这下恐怕是睡不成了。   果然,江成路立刻打开了话匣子。   “为什么简桐要在吃饭的时候主动说罗微卢是制蛊师。姑且不论罗微卢的蛊究竟是养生的还是杀人的,外人提到蛊总是多少有些害怕和不理解的。就像那个和你同名的小姑娘……简桐为什么还要自找麻烦?”   “谁知道呢。”白秀麒随口敷衍:“也许有的人就是这样语不惊人死不休,拿出个噱头来唬唬陌生人,会觉得挺得意。”   “可是简桐看起来不像是那种大嘴巴的人啊。”   江成路继续琢磨着:“不过你说唬唬陌生人,好像还真有点那个意思。简桐的潜台词该不会是‘罗微卢虽然是个瞎子,但是瞎子也不好惹,所以别来打我们的主意’这样吧?”   “……你都脑补得这么发达了,还问我干什么啊。”白秀麒烦躁地一手遮在眼睛上挡光:“要不简桐就是在试探我们。你说那天在客栈里觉察到了一股能力,如果真是简桐的话,他恐怕也正怀疑你呢,干脆在饭局上试探试探喽。”   “那不是糟糕了,我们几个的反应可是一个比一个镇定,岂不是露馅儿了。”   “露馅就露馅儿吧,人家一看你的馅儿是荤的,说不定还不爱吃呢。”白秀麒嗤笑一声,顺便把另外一只脚也搁到了江成路的大腿上,很快享受到了一模一样的服务。   “也对,我们人多势众,有什么好担心的。”江成路笑了笑,手上已经开始不安分地一路往上,探进了白秀麒的裤腿里。   白秀麒打了一个激灵,忽然把手从脸上拿开看着江成路:“我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   “你过来”白秀麒冲着江成路勾勾手指。   江成路松了手,爬上床想要听听白秀麒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谁知刚一接近就被白秀麒用胳膊勾住了脖子往怀里一带,整个人失去平衡就倒在了床上。   “警告你不要轻举妄动,我现在真的很想睡觉!”白秀麒贴着江成路的耳朵低吼,紧接着又咬了一下他的耳垂。   ————————————   吃过午饭之后睡上一觉,总体而言是非常惬意的。除了将醒而未醒的最后那几分钟,白秀麒感觉到了热。   他睁开眼睛,感觉到阳光似乎比中午的时候更加耀眼了。只不过日光已经从午后纯粹的白金色变成了金黄,透过白纱落地窗看出去,简直好像室外在着火。   江成路还像一只死猪似地趴在边上,安静沉睡着。轻轻推开他揽着自己胳膊的手臂,白秀麒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出了一次性拖鞋,穿上之后朝着窗户走去。   落地窗的外面原来是一个露台,正对着岛屿西南方向的大沙滩。从这里向下望去,五颜六色、鳞次栉比的小屋星罗棋布,乍看之下好像闯入了一个怪诞的童话世界。   不,应该说这几个月来自己一直都沉浸在怪诞的世界里,从没有离开过吧。   白秀麒趴在栏杆上吹着海风,断断续续地回想着。从出现在酒店里的那一束黄色水仙花开始,到幽暗密林中隐藏着的蛟龙洞穴,再到静静漂泊在运河岸边血泊中的尸体,还有码头集市中隐藏着的宝石楼阁……有公寓里那些形形色色的相逢,梦魇一般的死亡和痛苦,当然还有更多的惊喜、愉悦和爱。   他差点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野心,要将所有这一切都画下来的野心。可是妬妇津神的那幅画,似乎也只是打了一个草稿而已罢……   白秀麒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   虽然不明显,但是他不得不承认手指的灵活度至今没有完全的复原。在绘制线条的时候,无法控制的抖动和偏离就是最好的证据。想到这里他有点烦躁,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了烟盒。   这个烟盒是他大学时给自己买的生日礼物,不过那个时候里面装得是橡皮、碳条和粉笔。最近因为身体的原因,他一直没有抽烟了,却将这个烟盒当做护身符随身携带,看起来倒是解了一时之需。   他从烟盒里取出烟,又将烟盒预置的万能火柴在栏杆上擦燃,点燃了烟卷。干枯烟叶燃烧的气味很快在咸涩的海风中弥漫开来,有一种不健康的浪漫。   白秀麒看着自己夹烟的手,依旧修长而好看,甚至连长在中指第三指节上的那个薄茧都没有了。可这双好看的手,却没有办法做到过去驾轻就熟的事。   想到这里他苦笑了一声,举起烟狠狠地吸了一口。灰蓝色的烟雾从口腔窜入,进入肺部,竟引发出了一串剧烈的咳嗽和痉挛。   ……差点忘记了,这具身体同样不习惯烟草的气味。 ☆、第一百一九章 似是故人今又来   咳嗽的声音比较大,白秀麒担心吵醒了江成路,于是回头看了看,发现人依旧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这睡眠质量,一身臭汗都不觉得难受?   白秀麒正觉得羡慕,突然听见阳台下面的一楼,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是简桐。   因为罗微卢的视力障碍,所以简桐和他租用的房间在宾馆的一层,推开落地窗就是后院平台。   老宗在一层的平台上养了许多三角梅,白色和深深浅浅的红,堆叠在一起,也是养眼的风景。简桐就坐在三角梅中间的长椅上,抬头对他发出邀请:“你还好吧,下来坐坐?”   他这么说的时候还顺便指了指白秀麒的身旁,白秀麒这才发现原来阳台边的墙上还固定有消防用的铁梯,可以直接从二层下到一楼——这才别的地方很可能是一个安全隐患,不过对于没什么人气的瑰火岛而言,也算不了什么。   于是白秀麒就沿着铁梯下到了一楼,快步朝着简桐走过去,简桐给他在长椅上让出了一个座位。   “借支烟。”   白秀麒将烟和火柴都递了过去。简桐动作熟练地点了一根拿在手里,吐出一口淡淡的烟气。   “微卢的鼻子特别灵,我抽烟他一下子就能闻到。”他说:“尽管他不喜欢,可是我还是经常会忍不住,臭毛病。”   白秀麒看了看旅馆房顶上公鸡形状的风向标:“这里是下风口,海风那么强劲,他不会发现的。”   简桐笑了笑,生硬地改变了话题:“所以说……你是一位画家,每天的生活一定很有趣。”   “……也就那样吧。”   白秀麒并不怎么喜欢向陌生人提及自己的私事。于是准备打打马虎眼:“前阵子受了点伤,有一阵子没有提笔了。”   没想到简桐忽然瞪大了双眼:“受伤了?难道说和那个江成路有关系?”   什么情况?这种突然追问起来的语气,实在让人毛骨悚然。   白秀麒被简桐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就撒起了谎:“没,其实是小伤,就是手腕有点不太灵活,所以才没办法提笔。”   “……原来是这样。”像是觉察到了自己一瞬间的失态。简桐也很快就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自持。他不再主动说话,转而默默地抽了两口烟,但是白秀麒却明显地感觉到他的注意力依旧集中在自己的身上。   一番纠结之后,白秀麒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要说?”   简桐拿着烟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冷不防地开口问道:“你和那个江成路……是情人关系?”   白秀麒愕然,随即才想起了今天早上在海滩上的偶遇,于是痛快点了点头。   简桐又问:“他对你好不好?”   这个问题实在有点私人,不过看他没有恶意,白秀麒斟酌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但是紧接着也反问简桐:“那你和罗微卢呢?”   “……”简桐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他沉默了足有三秒钟左右,最终摇了摇头:“不是,我配不上他。”   都什么年头了,还配不配的?白秀麒忍不住在心里咋舌,人家一个瞎子都信任你到愿意跟着你跑这么远的地方来了。再怎么说应该是有好感的吧?这话要是罗微卢说出来,白秀麒说不定还能信,可换了简桐来说。实在是让人有点怀疑是他的借口托词。   想着这也算是别人家的私事,白秀麒没兴趣继续打听。和简桐的这段谈话让他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于是决定尽快结束,回到楼上去。   他打定了注意,接着假装看了看表,然后站起身来准备告辞。谁知道简桐却冷不防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的手,很冷。”他抬起头看着白秀麒:“还有这个皮肤的感觉……”   白秀麒飞快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我到瑰火岛就是来治疗皮肤病的,除此之外一切都很好。”   然而简桐显然没有采信这个说法。   “江成路是一个狡猾的家伙,你要对他多留点神。”他抬头,无比认真地看着白秀麒:“别让过去的事再重演一遍。”   “过去?!”白秀麒心里咯噔一下:“什么过去。你认识我和江成路?知道我们以前的事,你到底是谁?”   “一个人的心里,无法同时承受几世的记忆。那只会带来痛苦、压力和无穷无尽的后悔。所以,你只需要记住我的话,不要相信江成路,不要相信任何人……只有我,永远不会对你说谎。”   说到这里,简桐忽然伸出右手罩住了白秀麒的脸。猝不及防,白秀麒被他捉了个正着,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居然还是站在阳台上。   手指上的香烟依旧在暗燃,而且才烧到了不到一个指甲盖的长度。再看烟盒里,一根烟都没有少。   所以说刚才果然还是一场白日梦?   白秀麒愕然的往楼下看,三角梅的确花团锦簇,可是花间的长凳子上却并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真是邪门……他暗暗咋舌,并且下意识地又将香烟送到嘴边。因为没有心理准备,所以第二次被呛到滋味更加难受。   就在他扒着栏杆努力从肺里把废气咳出来的时候,有个人快步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语重心长地帮他拍起了背。   “你的身体现在有很强的自我保护意识,绝不会允许你用香烟这种毒草危害健康。我劝你还是从心理上把这个坏毛病给去掉吧。”   白秀麒咳了好一阵,总算是止住了,擦着眼角的泪水,又转过头来一声不吭地看着江成路。   “……你看什么?”   江成路被他看得心理隐约有点发毛:“难道说我头上长角了?”   白秀麒摇摇头摒除掉心头的杂念,主动笑了笑:“我看你今天怎么这么帅!”   ——————————   下午五点来钟,五个人又在花阳的房间里集合,开始商量这几天的行程。找温泉肯定是重中之重,但是寻找的手法也值得进行一番斟酌。   当大家都在午睡的时候,花阳去找了宗叔聊天,并且根据谈话的内容标注出了南部岛屿上目前已经被发现了的温泉地点。   当他把那张画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整理而成的手绘地图摊开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心累。   “搞什么啊,比黄老板之前说得还要多。这可怎么找啊?!”花阴恨恨地踢了一脚桌子腿。   的确,从地图上的标注来看,南岛上至少就有四十口大大小小的温泉。这就算是半个小时泡一口,也得不眠不休地泡上将近一整天,皮都说不定会被烫掉。更何况,花阳说检验温泉的方法所需要的时间远远不止半个小时。   “我和小东家是绝对不可以直接尝试的。想要知道哪一眼温泉有效果,必须借助这个东西——”   说到这里,花阳取出了随身携带的一个小锦囊,打开口子将内容物一股脑儿倒在了桌子上。   就是上次花阴连着玉井泉一同购买回来的那颗玉桃。成熟的部分已经被完全剔除,这之后整颗桃子又被分成了若干小块。它们就是目前检验泉水的唯一手段。   “将这些玉桃果肉放进泉水里,等待一天一夜的时间,看看桃果是不是会被软化。可是桃子就这么点大,我当时分成了十份,现在温泉这么多,一个一个拿去试肯定是在浪费时间。”   说到这里,花阳皱起了眉头。   “……我倒有个想法。”白秀麒咬着下嘴唇提出了一个假设:“冒出地面的温泉虽然这么多,但是说不定在地底下其实是一个源头。如果能够弄清楚哪几个泉池是互相连接的,那么投放一块玉桃就能够摸清楚所有的情况了。”   他的这个假设,立刻获得了其他几个人的认可。然而连带的问题随即出现了——怎么样才能够弄明白泉池互相连接的情况?   “这个好办。”江成路拍起了胸脯:“小白也知道吧,我有一种给水染色的宝贝。我们在一个温泉里头放下去,等到第二天看看有哪些个池子里都带颜色不就可以了?”   “温泉变色,万一被岛上的人看见怎么办?”商斗星提出了一个很大的隐患。   “这个你们不用担心。老宗说这里的温泉经常改变颜色。”花阳提起了一件有趣的事:“每当要变天的时候,一些池水就会开始染上淡淡的硫磺色,当地人拿它来预测台风的到来。所以就算看见温泉变成白色,恐怕也不会大惊小怪。”   “一起变色……那恐怕就是泉水互相连通的证据了。”白秀麒若有所思。   不管怎么样,计划很快就这样敲定了下来。转眼间又到了黄昏应该吃晚饭的时候,虽然老宗说过,如果要在旅馆里吃晚饭,可以提前给他打招呼;不过大家还是一致决定,趁着太阳下山外面凉快,又不至于太过黑暗的时候,到外面走一走。   当然,郁闷的商大熊还是得乖乖地留下来看家,等着花阳给他带宵夜回来。 ☆、第一百二十章 我跟你走   花阳今天下午从宗叔那里打听到的事情还挺不少。   原来整座瑰火岛上现在一共有常住居民将近两百号,其中大约七成在黄向远手底下做事,两成是在岛上为黄向远的雇员们提供各种生活服务的自愿登岛者——和宗叔一样和黄向远签订过半自由性质的合约。   而剩下的一成,也就是二十来个人,是以各种各样理由常住在瑰火岛上的游客。   他们是海钓高手、厌倦凡尘俗世的都市白领,诗人和其他一些千奇百怪的人。与住几天就走的短期游客不一样,这些人选择租住在岛屿南部那些独立的小屋里,黄向远甚至同意以装修、改造房屋为代价,交换他们无偿居住很长的一段时间。   所有的这些人,在天黑之后全都闲适了下来,可是岛上的电视信号不佳,又没有什么像样的娱乐设施,怎么办?   到海边去!   大约是从去年的夏天开始,岛屿南部海滩边上的一条小街成为了夜市。钓客和渔民们将他们白天钓到的海鲜拿出来贩卖,烧菜好的人现场架起炉灶摆起美食小摊,在西边的沙地上种西瓜和蔬菜:悠远的天空的农民就在美食档边上兜售麻辣烫和水果,当然还有条件简陋的电影院和台球房,总之因地制宜地热闹着。   决定好了去处之后,一行人和宗叔打了招呼就离开了旅馆,沿着边上的一条小路往下走。   瑰火岛上的路挺有意思,但凡是纵贯山坡的所谓“主干道”都被涂上了鲜明的色彩,比如他们脚下的这条就是橙色的,不过沉浸在昏黄的落日里反倒显得不那么鲜艳了。站在橙色小路上往下看,夜市大约是在绿色和蓝色小路尾端的交叉点上。距离这里还有点远,但是途中就有一口温泉。   四个人拾级而下,台阶有点陡峭,道路的两旁是一人多高的水泥护墙,生硬地隔出了房屋与道路之间的距离。墙上雨迹斑驳,有些地方还能够看见当年被大火灼烧所留下的痕迹。   “这是什么?8是什么意思?”   花阴留意到有一旁的外墙上隐约可以看见用红色油漆涂抹上去的数字,她抬起头来看着江成路。   “呃。这你都不知道?门牌号码啊!”江成路想也不想就做出了回答。   说话间他们又往下走了几步,对面的墙壁上又跳出了一个数字——“11”。   “……”   白秀麒和花阴一起看着江成路,无言地谴责着他的信口开河。   “是人数。”花阳忽然公布了正确答案。   所有这些看似随意地涂抹在水泥墙上的数字,事实上每一个都对应着一条曾经鲜活过的生命,但是在几十年前那场浩荡的大火中,这些生命都无奈地逝去了,化作一具一具焦黑难辨的尸体,等待着救援人员将他们从废墟之中搬运出来。   岛屿南部这些色彩斑斓的小房屋前,曾经几乎每一堵墙上都留有一个数字。代表着曾经在房屋里发现的遗体数目,方便清查和追溯身份。   知道了真相后的一瞬间,白秀麒忽然觉得周围变得寒冷起来了,仿佛有一团一团的阴气从围墙之间敞开的豁口里喷涌而出。黄昏晦暗的余晖之下,每一座小屋的入口处都变成了一张张黑洞洞的大嘴,那些枉死的鬼魂们仿佛正躲在门里面幽怨地窥视着路过的他们……   “啊。到了。”走在前面的花阳忽然停下了脚步,指着路边的一座外观完全涂抹成红色的小屋:“这里面就有一个温泉。”   白秀麒艰难地做了一个深呼吸,余光扫到一旁墙边上的数字——“12”。   “我们……真的要进去?”   花阴小声问道。这个飞扬跋扈的小公主也不是真的天不怕地不怕。   花阳点了点头,又反问她:“你不是连鬼市都去过吗?这点小case算个什么?”   “做生意的鬼哪儿会挂着一脸血就出来见客啊,当然不可怕啦,这种才可怕好不好!”花阴大声反驳:“就算鬼屋里头的鬼是人扮的……人家也会怕啦。那些东西老是躲在暗处,满脸是血的看着你,换成你你能说自己不害怕?!”   “其实鬼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那种吓人的气氛。”白秀麒替她总结:“就好像看鬼片,明知道内容都是假的,可还是忍不住会被吓到。”   花阳的态度却很坚定:“这我可管不了了,总之这屋是肯定要进的。你要怕。自己一个人回去和商大熊做伴儿。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给你带宵夜。”   花阴也急了:“你不怕你为什么不一个人进去?反正也就只是往温泉里头倒个染色剂而已啊!”   花阳一口气被噎在了喉咙里,想来想去也没找到可以争辩的话,干脆就把脑袋转向了江成路这边:“阿江。染料是你的,你进去倒!”   “又我?!”   江成路表示中枪心好累,却又抵不过花家兄妹凌厉的目光,于是乖乖举手投降,转身就往围墙里头走去。   “等一等。”白秀麒跟了过去:“我和你一起。”   “你没必要这么做。”江成路不放心地看着他:“里头说不定还真会有不干净的东西。”   “那正好开开眼界。”白秀麒倒是很坚持:“走吧。”   ————————————   围墙里面的空间比白秀麒想象中的要大一些,事实上是由三幢前后位置关系的平房连接在一起组成的。院子里长着茂盛的杂草,一颗叫不出名字来的小树底下堆放着两包还没开封的建筑材料,看起来这里的确曾有过翻修补强的计划,可是因为某种原因而被迫中断了。   是因为挖出了温泉?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不适合为人所知的秘密?   白秀麒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不过比起恐惧,他更不愿意面对的是自己的胆怯。   也许是今天下午的那场梦境产生了作用。虽然白秀麒绝不会就这样对江成路产生怀疑,但是有一点他可以确定——如果自己的心中还有那么一丝疑惑的话,那一定是出于对于江成路所处世界和立场的不了解。   对人类也好,对妖怪也好,甚至是对于所谓的同族……江成路的眼里,这个世界究竟遵循着一种什么样的规律在运转着呢?   那么,就从现在开始。尽量自己最大的能力和诚意去走近他的世界,尽快强大起来,一直强大到足以与他并肩而立罢。   白秀麒一边这样暗暗地下定了决心,一边紧走几步跟上了江成路的步伐,低声问道:“都过了几十年了,如果真有鬼,为什么不转世投胎?那样不会变得很虚弱?”   “会,当然会。”   江成路点头:“所以说强大的鬼魂一般都会选择坟地或者阴气重的地方寄居,否则没几年就会魂飞魄散了。而人们常说的阴魂不散。其实只是那些鬼魂残留在世界上的怨念而已。”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装模作样地感叹:“哥已经不在江湖,可江湖上却还有哥的传说,就是这种酸爽的感觉。”   白秀麒没有继续听他鬼扯,反将注意力转向小院深处。那幢涂抹着红漆的房屋,门板已经被拆除。露出黑黢黢的一张无牙巨口。   温泉会在这间屋子里面吗?   白秀麒正在考虑,忽然发现黑洞洞的门口飘出来了一点白雾。他愣了愣,很快意识到这应该是温泉蒸发出的水汽。   “走。进去看看!”   得来全不费工夫——为自己观察力而得意的白秀麒快走几步抢在江成路的前面,可他刚刚迈过门槛,却蓦地一下子定住了。   屋子里有人?!   夕阳昏沉的余烬在废窗边投下斜影,一旁摆着张老旧的八仙桌。桌子的四角各摆着一张条凳,每张凳子上都坐着一个短裤背心的男人,手上各拿着一把扑克,现在正在打牌。   听见了白秀麒进门的声响,这四个人齐刷刷地朝着这边扭过头来。白秀麒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打个招呼,突然间只见那四个人齐刷刷地扑倒在桌面上,身体变成了四堆黑炭。紧接着黑炭又变成飞灰,痕迹不留。   “别怕。”   江成路的声音及时地从他背后传来:“你看见的就是这些鬼魂最后的怨念。这座岛原本是生洲的一部分,灵气汇聚。对于怨念的留存也有着一定的帮助。”   白秀麒问:“别人也能看见这些?”   “有点道行的可以,八字特别轻的也可以。不过看不看得见都没差,吓吓人而已,不去管它再过几年就会彻底消失了。”   说着,江成路从口袋里取出一只微型手电筒交给白秀麒,自己则转身继续朝屋子里头走去。   毕竟是岛民自行设计建造的房屋,结构规划上还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客厅后面是一条狭长的走廊,只容一个人勉强通过。两侧则是一些蜂巢似的小房间,乍看之下也不知道曾经起到过什么样的作用。   白秀麒终于明白江成路把手电交给自己的真正原因了——来自于温泉的水雾正在他们的头顶上盘旋流动着。手电光芒一照上去,仿佛一条明亮的光带。   他们就追溯着这条光带一路向前,几乎穿过了整条窄廊。   突然间,江成路站住了。 ☆、第一百二一章 海市   因为角度的关系,白秀麒不得不稍稍踮起脚尖才能看见前方的情况——就在走廊的尽头,汩汩的白色水汽正源源不断地从一扇虚掩的小门里冒出来。可是在江成路和小门之间,还站着一个人。   不,严格地说那不能算是一个活人了。   白秀麒瞪大了眼睛,确认那个人全身上下几乎有八成左右的皮肤都被烧成了焦黑。剩下的部分着裸露着腥红的肌肉和黄色的脂肪。它斜靠在门边的墙壁上,事实上有将近一半的身体已经和墙壁融为了一体。   “嘘。”江成路回过头来,朝着白秀麒轻声道:“放轻脚步,若无其事地走过去。你的恐惧就是它的力量,只要装作看不见它,它不可能脱离墙壁来骚扰你。”   说着,他已经率先行动起来。两三步走到了门边。那具烧焦的人抬起头来,一点点打量着江成路,可是江成路连脖子都不转一下,一手将虚掩的木门给推开了。   更多的水汽从门里喷涌而出,带着一股浓重的硫磺气味。白秀麒觉得呼吸有点困难,一时间也看不清楚那个烧焦的人究竟在什么地方了。   江成路似乎已经走进木门里,再不跟上就要拖后腿了,想到这里白秀麒不再犹豫,快步朝着水汽深浓处走去。   一步、两步……突然间,一张半是白骨半是焦黑的鬼脸从白雾里探了出来,几乎贴在了他的脸颊上。   白秀麒倒吸了一口凉气,幸好脸上还保持着镇定。他告诉自己目不斜视,绝对不能够表现出任何恐惧和惊讶来,就这样又往前迈出了一步。   烧焦的人显然也看见了白秀麒,正试图脱离墙壁的桎梏将头凑得更近一些。白秀麒甚至可以听见他的牙齿和骨头咯咯作响,闻见烧焦羽毛的臭味沿着冰冷的空气钻进鼻腔。   但他还是没有扭头去看那个家伙,反而加快了脚步从它身旁走过。直到走进木门的一瞬间,他才感觉到原来自己的心脏跳得如此之快速。   “小心。”先到一步的江成路阻止了他继续前进的步伐:“有台阶。”   炙热的水蒸气原来是从这幢房子的地下室里冒出来的。因为再继续往下湿度加大,白秀麒恐怕会有不适。江成路让他留在台阶上等候,先是用粉笔在他的四周画了个圈,这才放心地一个人走去了地下室。   白秀麒就蹲在黑暗的地下室台阶上等候着,偶尔回头确认一下走廊上的那具焦尸没有跟过来。大约两三分钟之后,江成路终于返回了。   “搞定,碧桃和染色剂全都放下了。最快明天上午就能够知道结果。”他拍了拍手上残留的白色粉末:“不过这下面一股臭鸡蛋的气味,是仙泉的可能性不大,我们走吧。”   就这样,两个人又沿着原路返回,很快就离开了小屋重新与花阳兄妹汇合。江成路简单地交待了屋子里的所见所闻。花阴一脸庆幸地表示幸亏自己没有进去遭罪。   于是四个人继续沿着山道往坡下走。白秀麒始终一言不发。觉察到他异样的江成路主动询问起了原因。   白秀麒这才说出了心里的疑惑——   “刚才坐在台阶上我就开始想。传说大火是从硫磺加工厂那边开始蔓延的,这边建筑物都有被烧到,还烧死了这么多人,为什么我们租住的那间小楼却没事?难不成火苗会拐弯?”   “说不定呢。”江成路半开玩笑地回应:“也许火神也知道那里都是小朋友。要尊老爱幼。”   “我是认真的。”白秀麒一脸严肃:“你不觉得可疑?”   “的确是很可疑。”   回答白秀麒的人却是走在前面的花阳。他说自己今天下午也曾经有过类似的疑惑,而宗叔的回应就是让他去参加沙滩边上的夜市。   “他说,关于这座岛还有各种各样奇怪的传说,他一个人说不完,让我们去夜市上向这里的工作人员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于是,这次的海边夜市之行,除了“吃”和“玩”之外,又多了一个比较严肃的目的。   当太阳消失在海平面下方之后,天空迅速地由红变紫最终成为了黑沉沉的藏青色。瑰火岛上没有路灯。但是岛屿的西南部有一座老旧的灯塔,点亮的时候倒是勉强能够照出脚下的道路。   褪去了白日里那些鲜亮色彩的伪装,暗夜之中的瑰火岛开始显现出它幽暗诡谲的一面来,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里,看着墙上不时闪现的死亡数字。白秀麒不仅有一种行走在阴曹地府里的错觉。   很显然这种压抑的气氛对于同行的其他人也多多少少产生了一些影响。大家不再说话,脚步如飞地朝着山下走去,总算是在五六分钟之后看见了人类活动的踪迹。   有香气顺着海风吹送过来了,是海鲜被放在油锅里翻炒之后所散发出的诱人芳香。不用再多说什么,大家步调一致地追踪着香气走了几步,就听见了街市喧闹的声音。   虽然岛屿的规模和常住人口数远远比不上其他滨海地区,但是瑰火岛上的夜市却依旧办的有声有色。大约五十米长的街道上,一边是摆在开阔沙滩上的座椅板凳儿,另一边就是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摊位。吃的喝的必不可少,甚至还有一些人摆摊贩卖起了用螺壳和贝类制作的小工艺品。没走几步,花阴就缠着兄长给自己买了几串砗磲和碎珊瑚串成的项链。虽然对首饰的工艺不太满意,但她决定把它们都带回去,作为素材用在他们今后制作的人偶身上。   或许是因为岛上大多都是熟面孔的缘故,白秀麒他们的出现显然成为了这条街上的新鲜事。不管是摊贩还是跑来休闲的路人都偷偷地观察着他们,当然,这种打量并不带有恶意。   不到五十米的夜市很快就逛到了尽头,四个人简单地商量了一下,当然最终主要还是听从了花阴的要求,选择了一家有卖现剖牡蛎的摊位坐下了。   时至今日,牡蛎即便在内陆城市也不能算得上什么稀罕玩意儿了。但是没有经过冷藏、完全新鲜的牡蛎却只有海边才能够品尝得到。选好了生蚝,当场请师傅帮忙用小刀剖开,一个一个叠在盘子里,再要一个海岛果农自家种植的柠檬,一碗直接用海水和其他调味料勾兑的特殊蘸料,用勺子将蘸料淋在牡蛎壳里,再举起牡蛎仰头一口吞下,感觉海洋的咸鲜微苦,柠檬的酸涩清香与牡蛎的幼滑鲜甜在口腔中发生奇妙的碰撞,一股幸福的感觉油然而生。   “老板,再来五十个!”江成路大手一挥。   “识货!”老板竖起了大拇指。   当然光吃生蚝也是不行的,这之后他们又点了林林总总十多个菜,又叫了一箱啤酒。豪气干云地又引来了不少围观的人。白秀麒见机会难得,干脆也招呼大家不要客气,有几个自来熟的倒还真的和他们聊到了一起,其中就有今天下午负责帮他们带路到旅馆里的那个工作人员小张。   小张也算是瑰火岛上的老员工了,他的老家就在落龙村附近的小县城里,当初黄向远刚刚拍下瑰火岛,还没想好要拿这座岛怎么办的时候,就是小张和几个哥们儿守在岛上,对这里的事情也算是门儿清了。推杯换盏之后,白秀麒立刻不失时机地向他询问起了数十年前发生在瑰火岛上的那段往事。   一提到这件事,小张的眼睛都亮了。很显然,在枯燥的岛屿生活中,这段传奇的往事也经常被他们拿来当做饭后谈资,所以此刻几乎不用思考,张嘴就来。   “你们知不知道,当年瑰火岛上的硫磺厂着火,整个岛上整整一千两百八十七人,最后只有二十三个人逃了出来,其中十六个都是小朋友,剩下七个大人里头,有三个后来烧伤太重死掉了,两个发了疯的,剩下两个里头有一个就是咱们的黄老板哦。”   小张今年不过二十出头岁数,当然不可能对当年那场灾难有任何记忆。他所知道的事情,都是这些年陪在黄老板身边的时候,听黄老板在饭桌上、轮船上,以及各种各样适合怀旧的垃圾时间里一点一点讲述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应该算是黄老板的回忆录。   而这个回忆录说起来,就有点话长了。   当年的黄老板,也只有二十出头岁数,和现在的小张一样,是个在瑰火岛上“打零工”的毛头小伙子。他所做的事情,是往瑰火岛和陆地两头跑运输,运的货都是公家的,当然也偷偷地夹带一些私货暗地里偷偷贩卖赚点儿小钱。   计划经济的年代,万事万物几乎都是凭票购买的,蛋有蛋票,米有米票,就连小孩子吃的奶粉都有营养票和奶粉票。当供给无法满足需求的时候,像黄向远这样的黑市商人就成为了希望的灯塔,他不止一次地吹嘘过当年瑰火岛上的人们是如何翘首以待他从陆地上带回他们所急需的物资。   也正因为黄向远的这个半公开的特殊副业,他能够结交到瑰火岛上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人物。从劳改矿场的看守,到有点小积蓄的劳改犯,再比如说硫磺矿长的负责人,以及硫磺加工厂的一把手。   而根据黄向远回忆,事情就是从那里开始的。 ☆、第一百二二章 大火焚岛   正所谓“天高皇帝远”,自立为王的事情,古往今来的历史上也不知反复发生过了多少次。而三十年前的瑰火岛,正是处于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微妙状态之中。   被发配到如此偏僻的地方长期居住的,不仅有因为犯了事而被劳动教养的人,还有负责看守他们的人。这些人被迫离乡背井,长期居住在荒凉偏僻的岛屿上,久而久之多少也生出了一些不满的心思。   祸患,正是从这一点一滴的不满之中被积累起来的。   那个时候,瑰火岛上权势最大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劳改矿场的场长同时也是瑰火岛硫磺矿的矿长老苏,另外一个则是瑰火岛硫磺加工厂的厂长,同时也是掌握了除硫磺矿之外,岛上其他经济资源的老刘。   有道是“一山不容二虎”,这两个岛上最有权势者的交恶,似乎是情理之中的事。   老苏认为硫磺矿是瑰火岛的核心价值所在,劳改矿场才是让岛屿兴旺繁荣的根本原因。而在老刘的眼中,如果没有加工厂的建立,老苏的硫磺就是一堆恶臭的垃圾,更不可能带动岛上生活水平的改善。   两人的不满很快从暗中摆到了台面上——凡事老苏赞成的,老刘就反对,凡事老刘反对的,老苏就支持……当然,这种互相扯后腿的情况还只是“小儿科”,两个人各自发展出了党羽,逐渐逐渐形成了对立的两股势力。于是两个人的不合最终成为了整座岛屿的矛盾。   黄向远就曾经是矛盾的受害者——他不止一次和小张抱怨过,自己曾经被抓进劳改矿场的小黑屋里拘留。表面上的原因是私自贩卖食品和生活用品,但事实上是因为矿场派的人认为他是工厂派的走狗帮凶。   随着两派争斗的越来越激烈,瑰火岛上的日子也越来越难以为继。经过一番纠结之后,黄向远做出决定辞去在瑰火岛上跑运输的这份工作,举家搬出瑰火岛到陆地上去另谋出路。   而就在他搬家的这天,瑰火岛就出事了。   此时此刻,排挡的周围鸦雀无声。虽然同样的故事并不是第一次在这条夜市街上被提起,但是惊悚的回顾总是让人津津乐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说故事的小张身上。这让小张觉得特别得意,于是添油加醋说得更加绘声绘色了。   搬家的那天,黄向远特意租来了一条小渔船。他的家当并不多。从当天早上开始整理,到下午四点钟也就全部打包送到船上。   船开的时候,海面上飘来了几朵浓云,海风变得冷飕飕的,吹在人身上有点刺骨。但是黄向远并没有走进船舱,他站在船尾眺望着逐渐远去的瑰火岛,回忆着曾经在那里生活过的点点滴滴。   看着看着,他忽然发现岛屿的中部冒出了白色的浓烟。   硫磺加工厂的烟囱当然也冒烟,但不应该是在岛屿的这个位置上。黄向远愣了一愣,心想恐怕是硫磺矿又出事了。   因为设施简陋和生产流程不规范等原因。硫磺矿里发生事故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至于伤亡人数那更是矿上的秘密。很少人知道。   船只继续朝着陆地的方向全速行驶着,但是黄向远的目光没有移动,而且还多了一丝警惕。他看见浓烟正在不断地扩散,底部接近地面的地方变得异常明亮起来……   那是硫磺燃烧所发出的蓝紫色火焰。   岛屿上冒烟的地方正在迅速增加。汩汩黑烟好像一个巨大的黑袍鬼魂,腾起在高空之中。黄向远意识到,那不再只是单纯的硫磺燃烧……   他冲进小船的驾驶仓,要求船长调整船的方向,转到能够看见瑰火岛侧面的位置上,紧接着他就亲眼目睹了骇人的一幕。   整座瑰火岛都燃烧起来了,到处都是金红或者蓝紫色的火焰,就连岛屿南部的生活区也无法幸免。虽然相距遥远没法听见岛上的动静,但是不难想见那里应该是怎么样一番地狱的景象……   黄向远的心瞬间揪紧了。   “掉头。回去救人!”   一面以无线电台向陆地汇报瑰火岛上的紧急状况,打渔的小船在海面上转了一个180°,重新朝着驶向出发的地点驶去。可是随着距离的缩短,黄向远的心在一点一点地变冷。   他从没有见到过如此可怕的景象——整座瑰火岛几乎都烧起来了,尖叫声和呼喊声在海面上四散回荡着。最后当渔船重新进入码头的时候。只遇上了之前提到过的二十二个大人和小孩。   黄向远让孩子们上了船,大人们则坐在一艘没有动力的拖船上挂在渔船的后面。因为动力不足的关系,小渔船以接近漂浮的状态在海上挣扎了两个多小时,最终被赶来救援的快艇发现了。   这就是当年发生在瑰火岛上可怕的故事。   小张的故事讲完了,四周围还是一片鸦雀无声。白秀麒第一个反应过来:“那二十二个大人小孩都到码头上了,怎么不自己逃走?不会开船?”   “不是不会开,是根本就没有船。” 隔壁桌坐着的一个大叔摇摇头。   小张的故事说得急,所以漏掉了非常关键的一点——警方事后调查,发现出事的这天傍晚,瑰火岛和陆地之间的渡轮正好结束了例行工作,而岛上的私人船只不是被人放光油,就是离奇地失踪了。   “船都到哪里去了?警察也纳闷儿啊。”小张压低了声音,好像生怕被盘桓在这个岛上的鬼魂们听见。   “他们就查啊,搜啊,沿着海岸线走了一大圈,结果还真被他们给找到了。你们猜……”   “还猜什么猜啊。“大家哄笑:“不就是躲到海神洞里去了吗?这里有谁不知道的嘛。”   “海神洞?”江成路追问:“那又是什么地方?”   小张回答:“就是海神庙附近的一个山洞。”   瑰火岛基本上是一个火山岛,岛上的玄武岩充满了大大小小的空隙。经过多年的冲蚀和一系列复杂的风化作用,在现在的海神庙附近的崖壁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海蚀洞穴。洞穴很深,岛上的人说里头和东海龙王的龙宫相连,所以也叫海神洞。   从瑰火岛上没有道路能够抵达这个洞穴,洞穴内部也常年灌满了海水。想要探洞就只能依靠船只从海上进入。也正因此,岛上素来有将船只藏进山洞里躲避台风的习惯。   难道说,发生火灾的时候正好台风即将来袭?小张给出的却是否定的答案。   他说,警察事后查验岛上的尸体,发现除去部分妇女和老人的确是死于火灾引起的窒息之外,岛屿上很多的男性死前曾经遭遇过不同程度的外伤。   而且,警察还在劳改矿场里发现了一些既不是工作人员,也不是劳改犯人的尸体,仔细辨认才发现是矿场外的岛屿居民。   “矿场发生了无法控制的大火,正常人逃都来不及,怎么还会有人反而越过重重阻碍,跑到里头来送死?”   小张抛出了一个问题,却又自问自答:“所以警察认为,这种种迹象都表明了,瑰火岛上曾经发生过一场大规模的斗殴。”   最后,瑰火岛上的惨案被定性为是劳改犯人集体暴动所引发的。在那个通讯尚且不够发达的年代,消息很快石沉大海,瑰火岛也再度陷入了漫长的沉寂之中。   很显然,有一些话小张并没有挑明了说。不过白秀麒已经听出来了,这火灾的真正原因不是劳改犯人们暴动,多半还是出在岛上两个派系的争斗上面了。   就在他暗自寻思的时候,就听见江成路忽然问了一句:“那些小孩呢?说了半天你还不是没有解释那些孩子是怎么逃出来的?”   “对哦,差点把这茬儿给忘记了。”小张一拍大腿点了点头:“那些托儿所的孩子都只有三四岁大小,还都是不怎么懂事的年纪呢,据说是被托儿所的一个阿姨给带下来的,那个女人自己却没能活过来。”   “就这么简单?”江成路愕然。   “对,失望了吧?事实就这么简单。”   “……”江成路沉默了片刻,凑到白秀麒的耳朵边上:“你信吗?总之,我不信。”   白秀麒笑了笑:“不信还能怎么样?我们到这里是来干嘛的,你可得弄清楚了,别自寻烦恼。”   “知道啦知道啦,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江成路点了点头,又主动给白秀麒剥了一只牡蛎,就听见隔壁桌的那个大叔又开始发表不同意见了。   “依我看啊,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托儿所的女人,是海神庙里面的海怪显灵啦!”   这句话简直好像打开了一个潘多拉的魔盒,围观吹水的群众们一下子激动了起来。看起来怪力乱神的传说始终要比现实更有群众基础,白秀麒安静地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说了好一阵子,才大致上弄明白了所谓的“海怪显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一百二三章 硫磺洞中的石棺   之前提到过,从瑰火岛大火中死里逃生的岛民一共有二十三人,其中有七个成年人。这里面又有两个是一路从硫磺矿里逃出来的劳改犯,被解救的时候已经吓得神志不清,并且一直都没有好转过。   离岛之后,有关部门曾经责成精神病院收治过二人一段时间,但是随着劳动改造期限的结束,病院也不再无偿容留他们二人。限于家庭经济条件的制约,这两个人分别被家人接回,其中一个就是本身人氏,一来二去,他的一些“胡言乱语”就开始在民间悄悄地传播开了。   在这名劳改犯“老朱”混乱的记忆中,经常会反反复复地出现矿坑中蓝紫色的硫磺火焰,那曾经是他的矿工生涯中最最不愿要见到的东西,却也成为了他这一辈子最难以忘记的存在。   在死火山下凹的圆形坑口中,硫磺正在被年复一年地开采着。表层的挖完了就开始朝着地下纵深——与海神洞一样,死火山上也分布着不少火山岩洞穴,但那里面简直就是人间的地狱,浓郁的硫磺气味伴随着满眼橙黄色的矿物,有一些固态硫磺还因为高温而融化成了诡异的亮蓝色。   危险而沉重的掘进工程日复一日地循环着了,在老朱的记忆里,似乎只有一天是特别的。   那一天,所有的矿工都放下了手中的工具,安静地看着面前矿洞的深处。那里,高温熔化的硫磺正在发出蓝紫色的火焰,好像一团美丽却危险无比的毒蛇。   而就在这团危险的火焰中,安静地放置着一口岩石做的棺木。   “棺材?”   江成路忍不住插了一句嘴:“没被开发过的火山硫磺矿里头怎么可能会有棺材?”   讲故事的大叔很得意地瞥了他一眼:“这个我怎么知道,反正这是那个朱疯子说的,后来又一个人接着一个地添油加醋,真真假假可得你自己去判断。”   说着,他又继续往下讲述。   这口棺材的出现轰动了整个矿区,很多人跑下来看,看完倒头就拜。当天矿洞外头就插了好多的香烛——劳改犯人是弄不到这种东西的。这意味着矿山的管理者也加入了膜拜的行列。   为了避免消息的扩大,矿山迅速采取措施下达了封口令。而对于火焰中的棺材,上面认为这只是一块类似棺材形状的岩石而已,于是要求矿工想办法将它从火里拉出来以正视听。   这当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不过经过整整三天的努力,矿工们还是做到了。沉重的棺木一直被拖到了露天火山口的地方,在大功率矿灯的照耀下所有人都迷惑了。   还是看不出来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浑身上下包裹着一层厚厚的硫磺晶体。于是矿工们拿起撬棒开始剥除表面红红黄黄的矿物,又花了好一阵功夫,终于有了惊人的发现。   那层硫矿壳子下面。还真是石头!   大伙儿七手八脚地将矿物清理干净。发现那就是一大口石棺。棺盖和棺身之间的合缝处清晰可辨。   “那棺材里头有人?”江成路受不了这种落落拉拉的叙述方式,直接发问。   “有哇。”大叔点了点头:“有人说里头是一个怪物,有人说里头躺着的就是传说中小渔村里的那个老汉,但是也有人说里头是一个大美女!”   总之。无论当时那口棺材里躺着的是个什么东西,这口棺材最后都被留在了瑰火岛上,并没有被上交给有关文物部门。而瑰火岛上的矛盾,就是在发现这口棺材之后才一步一步被激化的。   事后听说了这个谣传的有关部门,也曾经在瑰火岛上组织过有针对性的搜寻工作,不过显然没有发现那口传说中的棺材,如今两个幸存的疯子都已经过世,死无对证。   “幸存的成年人里头不是应该还有两个神智清醒的吗?黄老板算一个,那另外一个是谁?”白秀麒追问。   人群忽然发出了一阵哄笑。笑得白秀麒四个人莫名其妙。接着就看见刚才给他们说故事的这个大叔,伸出大拇指指了指自己。   “就是我咯。”   “你?!”   白秀麒禁不住觉得莫名其妙:“那你说的那些事……火里的棺材,都是真的?”   人群又是一阵哄笑,看起来类似的对话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   果然,那个大叔气定神闲的点了一根烟:“当然不是真的。刚才一开始我就和你说了吧,那是疯子的胡言乱语啊。”   “那你还说?!”江成路瞪大了眼睛:“你应该知道事情的真相才对啊。”   那大叔又慢吞吞地吐出一口烟雾:“知道啊,真相不就跟刚才小张说得差不多嘛。但是不添点油加点醋,照直说你们能满意吗?”   “……”白秀麒一时语塞,想了想又多问了一句:“那托儿所的那些孩子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大叔咧嘴露出两排白晃晃的牙齿,又拿大拇指指着自己:“就是我和其他那些人给带下来的啊。当时我还以为怎么着也能给开个表彰大会吧,可谁知道这事儿后来提都不许提了。”   他说完,人群又是一阵哄笑。白秀麒觉得脸上有点僵硬,于是扭头看了看身边的江成路。江成路立刻心领神会地抢过了话茬:“所以说,海怪也好,火里的棺材也好,全部都是假的?”   大叔也反过来问他:“我看你年纪轻轻的样子也不错,肯定是个文化人,怎么比我这个老头子还迷信?喏,海神庙就在那个方向,你们一会儿吃完了饭,过去看看?”   顺着他指点的方向看过去,一片没有照明的沙滩的远处,可以看见拔地而起的悬崖的轮廓,而海神庙就在悬崖的边上。   江成路看了看花阳兄妹,又看了看白秀麒,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于是笑眯眯的点了点头。   吃够了海鲜结完账,几个人挺着肚子和夜市上的其他人告别,大叔闲来无事,所以自告奋勇领着他们往海神庙的方向走去。   白天被晒得滚烫的沙地,晚上还带着余温,踩在上面吹着海风,感觉倒是挺舒服的。四个人跟在大叔身后一时也没有话说,倒是大叔主动问了花阴一句,她为什么一个人跟着三个大男人跑到这么个小岛上来。   花阴虽然不满意又被小看,但还是解释了自己和花阳的兄妹关系。白秀麒走在他们身边默默地听着,感觉这个大叔尽管表面上看起来不修边幅,内心却很谨慎,而且心地应该不坏。   他将这个判断默默地记在了心里,就听见江成路在一边也开了腔。   “大叔,我说你有点奇怪唷,当初拼死拼活逃出去的地方,怎么现在又自己跑回来了?难道你不会觉得瘆得慌?”   “会啊!怎么不会?”大叔的回答倒是意外的爽快:“记得去年刚回来的时候,晚上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啊。死过人的屋子里不敢住,临时搭建的彩钢棚棚又一点都不隔音。外头但凡有个什么风吹草动,我都抖得跟筛糠似的,那时候还养了条狗,一到晚上就冲着山坡地下没人的空房子干嚎。”   听起来的确是够呛,白秀麒设身处地的想了想,觉得自己恐怕熬不过一个晚上。   “但是你坚持下来了。”江成路问道:“为什么坚持,是因为黄老板给了你高额的报酬?”   “哈哈,是啊。”大叔继续爽快地点头:“跟着黄老财有肉吃嘛,这么粗的大腿谁愿意轻易放开那,你说是吧?”   说到这里,他自己停下来叹了长长的一口气。   “其实我挺佩服老黄的。他其实是一个特别执着的人,一旦认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当初岛被烧之后,他决心跟随亲戚下南阳做生意,临走前就和我说,这座岛对于别人来说,也许只是一座矿山,一个劳改农场,一座海上坟墓,但是对于我们这些从小在岛上长大的人来说,却是故乡。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有朝一日他一定要重新回到瑰火岛上来。”   “所以他才会租下瑰火岛。”白秀麒下意识地点着头:“他想要将这片死亡之地重新唤醒过来。”   “要不是他当年开船回来,我恐怕也早就被毒烟给熏死了。所以我决定赌上这条命,这辈子就跟着老黄干喽。”   说到这里,大叔忽然停下了脚步,扭过头来看着大家。   “所以各位贵客,可要多多宣传,支持支持咱们瑰火岛上的开发和建设唷。”   “好,一定。”   虽然这只是几句生意上的客套话,但白秀麒却觉得自己已经无法用单纯的“生意人”来看待眼前的大叔和黄向远了。他打心底里佩服这种能够为了一个目标、一个信念不懈奋斗的人。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大海一般的胸怀”吧。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出了两三百米,逐渐将夜市上的灯火甩在了后头。花阴悄悄地走到了兄长的身边,接着干脆挽住了他的手臂。江成路也想依样画葫芦,却被白秀麒给赶开了。 ☆、第一百二四章 夜探海神庙   海岸边隆起的悬崖变得越来越清晰,那是一条从岛屿中部的高地一路延伸到海边的带状山脉。常年为岛屿南部抵御从西面海上吹过来的强风。悬崖南面如斧凿刀削一般直接插入海水中,东侧则是一片无水的礁石和沙滩,一直连接到他们现在站立的地方。   那座海神庙就建造在礁石和沙滩的交界处,很难弄明白它屹立至今的道理。沙子的颗粒在不断变大,大家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迈进,终于勉强看清楚了大约十来米开外的建筑物。   海神庙的占地面积并不大,看起来甚至还比不上白家的宗祠。传统中式的平层建筑,外面包裹着黄色的围墙,里头模模糊糊地翘出几条屋脊。   而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围墙里头居然有光。   “哦,那是长明灯。”大叔如此解释。   黄向远是一个很迷信的人,海怪的脚印更是让他对于海神庙里卷轴上的故事深信不疑。所以他重新修缮了海神庙,在里头点上长明灯,花果贡品更是常年不少,希望以此得到海神的庇佑。   说话间,他们就到了庙门口。对开的桐漆大门只是虚掩着,隐约透出里头的光亮。   “小心点!”大叔忽然大声提醒众人:“老黄经常在里头放吃的,所以庙里面可能会有偷吃的野兽,黑灯瞎火的,不要被它们抓到了!”   “抓到了就烤烤吃掉。”江成路笑着应了一句,抬脚就把门给推开了。   正门里头是不大的一个小院子,除了一个香炉和两盏石灯之外别无其他。小院对面就是海神庙的主殿,屋脊上贴着潮汕风格的五彩嵌瓷,四柱三间的敞亮明堂,一眼就能看清楚里头的格局——   正中央顶天立地的泥塑神龛,龛里头站着一尊几乎与人等高的泥塑雕像。果真是海藻似的头发、铜铃大的眼睛、人不人鬼不鬼,在电子长明灯闪烁的光线下更显得阴森诡异。   很显然,这应该就是海怪了。   大叔说,开矿的那段时间。海神庙被用来当做岛上的食堂。原有的雕塑早就被打碎了丢到海里去了。如今的这尊海怪塑像是老黄去年请人重塑的,据说过几年还有贴金的打算。   白秀麒一边听着他解释,一边将目光从海怪塑像转移到了前面的供桌上。   神龛前面当然少不了有贡品。一个剥开的柚子,一碟苹果,还有两盘子却是空着的,里头只有一点残羹剩菜,简直就像是被海怪吃掉了。   “哦,这两碟是肉菜。”大叔不紧不慢地解释:“刚刚不是提到过的吗?附近一带有些吃肉的小畜生,全靠这个庙养活呢。”   说着,他又走到东面的墙边。冲着众人招招手:“过来看看这里。”   白秀麒这才发现。原来海神庙的东西和北壁上还有壁画。由右至左环绕明堂一周,画得显然就是海怪的传说故事。   花阴问:“大叔,这个就是当初在房梁上找到的卷轴的复制品?”   大叔点点头,又开始嘀嘀咕咕地介绍起壁画上的细节。在他的身后。花阴已经和花阳一起摇起了脑袋。   白秀麒也没说什么,只是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拍了张照片,然后丢给了江成路。江成路看见拍得是幅海边的大全景,一时间也不知道里头藏着什么明堂。   海神庙就那么一丁点儿大,正殿后面是两个早就被废弃的窝棚。一行人又在院子里转了转就走了出来,重新踩在沙滩上。   凉风习习,明月在天,远处的大海上柔光粼粼,让人看得有点出神。白秀麒却望着不远处漆黑沉默的悬崖问道:“大叔。你有船可以载我们去看看海神洞吗?”   这话把大叔给吓了一跳:“你们要进洞?那可不行!”   “不是今晚,明天白天也可以。”   大叔却还是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是早晚的问题,山洞里头这几年崩塌得非常厉害,入口处的海陆都快被堵住了。外头的船开不进去,里头的水流不出来。积了不少硫磺和毒气。老黄上次请专家来看过,说绝对不能让游客进洞,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他的语气严肃,看起来情况的确不容乐观。既然如此,白秀麒也无意勉强,点了点头决定放弃这个念头。   海神庙已经见识过,接下来光秃秃的沙滩上也没啥东西可看。大叔说自己还想回夜市上再吃几串铁板鱿鱼头,而花阴闹着说困要回旅馆休息,于是他们就挥手作别,各走各的路。   目送着大叔走远,江成路迫不及待地拿出了白秀麒的手机。   “这照片怎么了?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白秀麒给了提示:“你仔细看,海边上的那些人在干什么?”   江成路这才将近处的画面局部放大,看见近海的水域里一行一行地拉了很多道渔网,渔网和渔网之间的水里则摆放着一些漂浮物。岸边,有两三个人正在将从海里捞出来的贝壳一个一个地丢在地上,另有一个老人拿着刀正在开珠。   “笨啦!这是人工养殖海水珍珠的场景。”花阴插嘴道:“虽然我国古代有过一些淡水珍珠养殖的记载,但是海水珍珠的养殖可是闻所未闻,所以我给人偶做古装造型的时候几乎不用正圆的养殖珍珠,因为在古代那种走盘珠实在太难得了。”   花阳似乎不太同意妹妹的判断。   “但是古代也有珠池这种东西,因为水温和地形等关系,生长着特别多的珠贝,画面中的会不会就是这种珠池?”   “不是的。”   白秀麒摇头:“我去过那种古珠池,涨潮的时候水能有十几米深,珠贝都藏在水下的礁石里头,海民必须深潜入海底采珠,溺死的、被鲨鱼咬死、水母海蛇咬到的都很多,哪里是画里的这样风平浪静还插几个浮标,以为下面还会有珠笼吗?”   江成路听来听去终于明白了他们的意思:“所以说画面里的养殖珍珠方式古代应该是没有的。那么作为这幅壁画原图的梁上古卷轴,其实也是今人创作的?”   白秀麒点了点头:“比起海寇,我更倾向于所谓的卷轴和海怪都是黄向远自己安排的,为得是利用传说增加瑰火岛的曝光率。也算是用心良苦吧。”   “要想火?其实很简答啊。”江成路耸了耸肩膀:“直接说这里就海外仙山嘛,宣传口号都想好了,‘秦始皇没找到的,我们为您找到了。’”   他的话当然引来了其他三个人的嗤之以鼻。时间不早了,继续留在海滩上也没什么意思,一行人就决定打道回府。   回旅馆的这一路上很阴森,不过由于旅馆顶上亮着一盏灯,倒也不至于难找。十多分钟之后他们就站在了客栈门前的小平台上,宗叔晒着的目鱼干在海风里摇摇晃晃的,下面蹲着几只猫,亮着莹绿的眼眸。   这还只是抵达海岛的第一天,来日方长也没有什么非得在今晚上弄明白的事,四个人上了楼之后互相道别,白秀麒就跟着江成路回了房间。   打开顶灯,关上房门,白秀麒从口袋里掏出钞票夹和手机随便往床上一丢,正想喘口气,忽然间就被江成路从后头偷袭,一下子抱着就按在了床上。   “……”白秀麒觉得有点不妙,但还是佯装镇定地打了一下江成路的手:“放开,热死了!我要去擦身。”   “不放。”   江成路沉重的呼吸声贴着他的后颈传过来:“刚才你吃了多少牡蛎。”   “……四个。”   白秀麒想了想。他的肠胃功能没有完全恢复,就算美食当前也必须节制。   江成路却笑了起来:“我吃了四十个。”   白秀麒一听他说这话心里头就明白了——早在上大学本科的时候,中外美术史课程的老师就曾经在讲解让?弗朗索瓦?特鲁瓦的《牡蛎宴》时特别提到过牡蛎的隐喻意义,这是一种具有壮阳效用的海鲜,据说意大利大情圣卡萨诺瓦每天都要生吞四十枚牡蛎,这或许也使得他有足够的精力能与一百余名女性发展出不一般的关系。   ……想到这里,白秀麒觉得自己今天晚上在劫难逃了。   “别这样。”他决定尝试一下怀柔政策:“我今天真的很累。”   江成路没有说话,他只是慢慢地低下头,又抬起眼皮默默地看着白秀麒,这种可怜兮兮的眼神果然立刻让白秀麒联想到某种温柔的大型工作犬只。   怀柔对怀柔,没想到这一轮,竟然是白秀麒败。   “……那我用手帮你。”他退让一步:“就一次。”   江成路还是不回答,动作倒是挺麻利,已经蹬掉了鞋子爬到了白秀麒的床上。先是按住白秀麒狠狠地在床上啃了几口,接着又从他的嘴贴到了他耳边。   “要不……你用嘴试试?”   “做你的春秋大头白日梦!”   想都没想过这件事的白秀麒直接上脚,作势要踢江成路下床,可就在这个时候,玄关那里却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第一百二五章 江成路的壶天仓库   来敲门的人是花阳,门一开他就紧张地朝里头张望。   “你们的东西都没有被人动过?大熊说刚才有人进过我们的屋子!”   开门的江成路回头看了看坐在床边上的白秀麒,两个人同时愣了愣,然后将目光转向了摆放在屋角的行李箱上面。   傍晚出去之前,白秀麒打开过箱子取出了洗漱用品,这之后他的箱子就再没有拉上过拉链。里头除了替换衣服之外,还有一个笔记本电脑、画材和一些户外用的工具。江成路就更是干脆了,因为三天两头要回公寓看看,所以他只装模作样地带了一个手提式的旅行包,里头装着投喂给大熊的粮食。   “的确被人动过了。”   江成路看了一眼自己的包,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我原来放在夹层里的润滑剂跑到外头来了。”   “……”偷偷摸摸地把润滑剂带到岛上来,这家伙根本是早有预谋!   当着花阳的面,白秀麒简直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而这时候江成路已经把整个包都翻了一遍,确认道:“没少东西。”   花阳又看着白秀麒:“你呢?”   白秀麒暂时也将自己的不爽放到一边,打开箱子看了看,确认所有物品都没有丢失。   “恩,那和我们这边一样。”花阳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根据商斗星的说法,就在傍晚他们离开旅馆去夜市之后不久,二层的走廊上传来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商斗星当时正在吃着花阳给他泡的杯面,一开始也没注意,直到听见钥匙孔里头传来了开锁的声音。   现在想想钥匙那个时候商斗星以为是花阳兄妹去而复返,主动走过去把门打开的话,事情很可能就会是另外一番局面了。可是那个时候,商大熊偏偏提高了警惕,刚把杯面放下门就被打开了。   走进来的是一个身材矮小,耳朵奇大的年轻男人。微微驼着背,脚上穿着一双软底儿的运动鞋,手上还带着白手套。只见他进了门,先是猛吸了几下鼻子。接着一眼就看见了放在桌上的泡面。   所幸这个时候离花阳他们出门还没多久,泡面有点儿余温也不难解释。商斗星就看见那大耳朵男人走到了他面前,伸出手来捏了捏他的脸,又在肚子上掐了几下。   还好,没发现什么东西。   接着,那家伙又走向了花阳和花阴的行李,用熟练的手法撬开来,一件一件地翻找着。花阳且不说,花阴这个臭美的小姑娘带了不少首饰,真金白银的价值不菲。可是这个大耳朵男人只是拿出来看了看。又放回到了远处。   最后,他看完了所有的行李,什么东西都没有拿走,又全部按照原样一件一件地摆放了回去,最后重新搁好行李箱。沿原路离开了房间。   “所以说,这家伙到底是过来干什么的?”江成路摸着下巴陷入了思索。   “听你这么说起来,我觉得他不是小偷,更像是来检查我们的行李的。”白秀麒看着花阳:“而且肯定不是光明正大的安检,他想找的是一些不能够被放在台面上来说的东西。”   “不能放到台面上来说的,那是什么?”江成路喃喃自语,目光又飘到了自己行李里头那瓶润滑剂上头:“总不会歧视这个吧?那早知道我变个美女就没事了。”   “得了吧。你以为人人都跟你这么无聊。”白秀麒不让他继续说下去了:“这个岛上肯定有古怪,但无论怎么样敌在暗我们在明,人家还是地头蛇,轻举妄动肯定对我们不利。我觉得不如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看看情况再说。”   花阳也肯定了白秀麒的这个建议,既然没有什么需要做的事。他又随便说了几句就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白秀麒将门带上锁好,一扭头就看见江成路又牛皮糖似地贴了上来。   “一边儿去,你还能有这种闲心?”白秀麒伸手将人推开:“说不定人家进屋子是为了装监视器呢,你就没有一点儿心理阴影?”   “那又怎么了?就给他们看看哥强健的体魄和绝伦的精力呗,让他们自惭形秽!”   正面防守不成。白秀麒决定以退为进,忽然苦笑了一声:“那就随你了。说不定人家做成录像带卖了还能给我们抽点版税。反正我也不打算继续在书画界混了,正好趁机隐退。”   江成路这下子总算是吃了瘪,忽然转身就朝着床对面的电视机柜走过去:“不行,我现在就得查一查这屋子里有没有摄像头。如果有,待会儿就去找他们算账。”   “……”   说实话白秀麒其实是不相信摄像头这种说法的,提出来也只不过是个缓兵之计而已。现在江成路一脸认真地要检查房间,查完了接下来要干什么也就不难推测了。他正苦笑着自己刚才为什么要多说这一句,就看见江成路走了两步到墙边上,对着白墙挥了挥手。   下一瞬间,空无一物的墙体上忽然出现了一扇黑漆小门,看形制居然就是昨天下午白秀麒在梦里见过的那一扇。   想起梦中见到的那一幕,白秀麒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而江成路却显然没有发现他的表情,反而一脸兴奋地问道:“想不想看我的宝贝仓库?”   白秀麒的本能反应就是拒绝,可他又转念一想,做出的回应却是点头答应。   “走。”   他甚至还拍了拍江成路的肩膀,然后主动走到了他的前面。   小门里面的壶天世界是一片昏暗,脚下的地面也从木板变成了坚硬的石头地面。而更令白秀麒感觉不安的是,远处隐约有幽绿的光传过来。   他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鬼火冥灯的光亮。   “等一等,”   走在后面的江成路忽然出声,与此同时一只手已经搭在了白秀麒的肩膀上。   “披上这个。”   下一秒钟,一层薄薄的黑纱落在了白秀麒的头顶上。清晰的视野顿时罩上了一层朦胧。片刻之后他才意识到这就是自己曾经在梦中大牢里披过的东西。   江成路帮他将黑纱仔细拉好,这才解释道;“你现在不能算是普通人,对于鬼火冥灯也无法免疫。遮着点,不然昏睡过去可就随便哥怎么折腾了。”   “你不会的,”白秀麒笑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   “哟,这张小嘴突然变得这么甜了。”江成路仿佛不习惯似地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跟我走吧,这里头东西堆太多,有点狭窄,小心别撞着。”   他这样提醒的时候,自己身上却什么都没有披着。白秀麒好心提醒了一句,却只换来了几声自信满满的大笑。   “这么点小火苗,哥才不怕呢。要想困住哥?来一片火海还差不多。”   恐怕你以前还真被困在火海里呢。白秀麒在心里默默吐槽,但身体已经自动跟随着江成路前进了。   就像江成路刚才所说的那样,这个从充作仓库的壶天里实在是只能用“拥挤不堪”来形容。左右两边都是顶天立地的巨大石头柜子,抽屉大大小小,里头恐怕装得东西尺寸形状也不尽相同。   “你就不能稍稍整理整理吗?”白秀麒看了几排,终于没忍住抱怨了起来:“这拼得跟俄罗斯方块似的,不难过吗?”   “难过吗?”江成路理直气壮的反问:“连我自己都不记得这里头的东西积攒了多少年,理到猴年马月去?”   白秀麒叹了一口气,又问:“壶天是可以无限扩容的吧,那为什么不弄大点儿,非搞这么挤?”   江成路嘿嘿一笑:“玄井公寓也挺大,你还问我为什么只住那么一小间?”   “……你这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是病,得治。”   江成路乐了:“我有病,那你有药吗?白医生?”   这分明只是一句戏谑,却让白秀麒的表情一下子凝滞了。过了好几秒钟,他才郑重地朝着江成路点了点头。   “我就是你的药。我会努力变得强大起来,让你不再需要通过空间的拥挤来获得安全感,我会帮你分担你肩膀上的重担,陪你到无论什么时候,去无论什么地方,无论什么样的谎言都无法将我们分开。”   似乎是没有料到白秀麒会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江成路半张着嘴陷入了短暂的愕然。许久之后,他才重新发出了半是戏谑半是担忧的叹息声。   “伤脑筋啊……听起来我的总攻地位岌岌可危了嘛。那我可得抓紧时间先做个够本。”   说着,他又要伸手来捉白秀麒。   白秀麒赶紧朝这一边躲开,急忙提醒:“等等,我们两个现在都在壶天里,万一房间里再闯进来什么人怎么办?还是先出去。”   “哦,也对,还是先出去再说。你等等……有了!”   江成路伸手打开了一旁的石头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硕大的“莲蓬”。   “走,出去找摄像头去。”   他一手托着莲蓬,又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拍白秀麒的屁股:“今晚本神就让你死得心服口服!” ☆、第一百二六章 五色蜜蜂   一个莲蓬就能够找出隐藏在房间里的小小针孔摄像头?   白秀麒表示自己还真就不信这个邪了。他跟着江成路沿着原路走出了壶天仓库,眼前重新明光大亮,这才发现江成路手里头拿着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莲蓬,而是一个奇大无比的蜂巢。   而且大,还不是这个蜂巢最显著的特点——一般的蜂巢都是土黄蜂蜜色的,可是眼前这个大蜂巢却是五彩缤纷——红黄白黑绿,五种颜色均匀分布。   白秀麒一看心里就有点了然了,又随口问了一句:“这是什么东西,五色蜂?”   “不愧是想要保护我的男人——聪明!”江成路肉麻地竖起了大拇指。   这种五色蜂巢里居住的生物的确就叫五色蜂,至于有什么功用——江成路说稍安勿躁,马上就能够见分晓。   只见他将蜂巢转到了一个顺手的角度,屈起右手食指轻轻叩响蜂巢中白色的那一部分,同时嘴里喃喃默念着什么口诀。白秀麒很快听见了一阵低沉的蜂鸣。   下一个瞬间,一群通体洁白如玉的蜜蜂从蜂巢里飞了出来,源源不断地朝着房间的各个角落飞去。有地停在了电视机上,有地停在了吊灯上,还有一些朝着落地灯和落地窗的金属把手飞去……场面壮观,一时间看得白秀麒头皮发麻。   等到蜂鸣的声响完全消失,房间里所有金属物体的表面都停满了蜜蜂。白秀麒强忍住对于密集物体的恐惧,转头问江成路:“现在怎么找?爬了蜜蜂难道就方便啦?”   “别急。”   江成路走到门口,啪地一声关上了大灯。客房里却并不是白秀麒所想象的一片漆黑。那些蜜蜂开始发光了!   原先复杂难辨的室内变成了简单的黑与白,江成路将蜂巢郑重交给白秀麒让他拿好,自己则循着光亮朝前走去。   “这里是电视机。”他说着,伸手敲了敲停在上面的蜜蜂。只听见嗡地一声,停在电视机上的明亮光点全部飞起,朝着白秀麒手上的蜂巢而来,转瞬间就全部钻了进去。   江成路在夜间的视力也很不错。对着电视机敲敲打打了一阵,确定上头没有安装任何针孔设备,于是转移向下一个目标——台灯、镜框上的螺丝、顶灯甚至是插座,室内带有金属的地方说多不多。说少其实也挺细碎的。   “看看那边花盆里。”白秀麒突然提醒。   顺着他的指点望过去,江成路看见电视机柜右边的盆花里头停着一只蜜蜂,亮亮得非常扎眼。难不成还真藏着摄像头不成?江成路快步走过去,却发现那只不过是一张小小的锡纸。   连这种细小的东西都能够发现,五色蜂对于金属的灵敏度获得了侧面的印证。这之后江成路又爬高蹲低地花了好一番力气,才将所有趴着蜜蜂的地方都检查了一遍,确认的确没有一件与针孔摄像器材有关系,他这才满意地重新将房间里的灯打开,结果一扭头就看见白秀麒怀里抱着蜂巢,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结果还是白用功吗?   江成路苦笑一声。走过去将蜂巢从白秀麒的胳膊里取走,又将人搬到床铺的中间。   看起来明天得多骗小白吃点牡蛎。   ————————   远处大海传来的涛声,是最适于催眠的白噪音,对于白秀麒而言这一觉的睡眠质量相当不错。大约早上六点左右,他就自然地睁开了眼睛。看见床边不远处海风吹开落地窗帘,好像一只巨大的水母想要游进来。   窗外晨光熹微,清新的海风吹拂着阳台下面那一大片的三角梅花海,有一种生机勃勃的愉悦感觉。白秀麒洗漱完毕就沿着阳台边的铁梯子下到一层的平台上,想要用相机镜头记录下这一片斑斓的色彩。   “唷,这么早就醒了啊。”   旅馆的管理员宗叔不知是打哪里冒出来的,胳膊上面挽着一个菜篮子。篮子里坐着两只小猫,怀里头还抱着一只,仔细看看就是昨天蹲在目鱼干下面流口水的馋猫们。   白秀麒也和他打了招呼,接着又问他挎着两只小猫是要去哪里。   “去早市吃鱼啊。”宗叔指着大海边的方向。   瑰火岛上没有固定的贸易市场,一早一晚两个流动集市就是岛屿上人们交流、聚会的地点。与休闲、消遣为主的夜市不同,瑰火岛上的早市还是比较一本正经的——凌晨出发。从陆地上带过来的蔬菜、水果和其他日用品会在早市上被交易出售,而早起捕鱼的海船也会带来新鲜的渔获。   受宗叔的邀请,白秀麒也决定跟着一起去早市看看热闹。他们沿着昨天晚上行走过的橙色小街一路下到码头边上,老远就看见有人骑着自行车和摩托也赶了过来。早市被卖家自觉地分隔成了三个不同的区域——蔬菜瓜果区、荤食海鲜去和熟食区。一闻见海鲜市场上的鱼腥味,篮子里和抱着的猫咪就奋力地跳到了地上。灵活地在人们的脚边绕来绕去,成功地挤到了正在岸边处理带鱼的鱼贩子面前。   宗叔显然对于这样的情况已经习以为常:“不用管这几个小没良心的,吃饱了自己会跑回旅馆里去。”   早市里的商品琳琅满目,宗叔最后买了点儿蔬菜和海鲜,差不多正好够一天的分量。白秀麒则为不能外出的商大熊买了点儿熟食,两个人看看时间不早,也就打道回府了。   旅馆的早饭,是有专人来帮忙完成的。闲来无事,白秀麒也卷起袖子帮了一点忙。自助餐设在一楼的餐厅里,当最后一颗皮蛋也顺利地被棉线切成八片的时候,江成路打着哈欠,顶着一头乱毛从楼上走了下来。   白秀麒开他的玩笑:“今天怎么醒过来没看见我也不着急了?”   “谁说没看见你?”江成路嗤笑,又点了点自己的眼睛:“火眼金睛啊,趴阳台上就看见你在海滩边上了。一路盯着你走过来的,你连头都不抬一下!”   白秀麒骂了一句变态偷窥狂,笑着给他冲了一杯豆浆。正说着,旅馆里其他几个客人也陆续走了下来。   餐厅的落地窗外也是一片茂盛的三角梅海,美景当前,早餐吃得究竟是什么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白秀麒看见简桐还是像往常那样仔细认真地帮罗微卢剥着鸡蛋壳,有几次罗微卢不小心将勺子里的白粥洒在衣服上,也被简桐一声不吭地擦掉了。   这可真称得上是“无微不至”了。   然而看久了,白秀麒却又觉得,这种无微不至的背后所隐藏着的并不是温暖的亲昵和爱意,而是另外一种更加肃杀清冷的情感。   这两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忙完了厨房里的事,宗叔也抱着猫坐到餐厅里来凑热闹,和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发生在岛屿上的趣事。刚帮罗微卢剥完了蛋壳的简桐忽然也说了一句话。   “昨天晚上,我们的房间里好像有人来过了。”   这句话一出,不大的餐厅里顿时只剩下一片安静。白秀麒和江成路交换了一下眼神,明白简桐他们果然也遇到了同样的状况。   “有贼?!”宗叔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瑰火岛一向来治安很好的,居然也开始有贼了,这事儿不能忽视,得尽快告诉岛主。你们丢了什么东西?”   简桐摇了摇头:“没丢。”   “只是一些物品的位置被移动过了。”罗微卢解释道:“因为我看不见,所以习惯将水杯、行李箱等东西放在相对固定的位置上,可是傍晚等我们吃晚饭回来,我发现很多东西都出现了微小的位置移动,但是里面的东西却没有丢。”   “喔,这瞎子有点可怕。”江成路贴着白秀麒的耳朵悄声道。   他们正咬着耳朵,白秀麒就看见简桐朝着这边淡淡地看了一眼。那种目光说不清楚包含着什么情绪,却让白秀麒觉得心里头不舒服,好像又回想起了昨天下午那个诡异的梦境。   一边上的宗叔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客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一听说没丢东西,先是长出了一口大气,接着又一拍大腿想起了什么。   “没丢东西的话……你们该不会是遇到了‘那个’吧?”   “那个”是什么?白秀麒愣了一愣,很快明白过来。果然,宗叔咳嗽两声又开始了神神叨叨。   他说,东西没丢却被无缘无故翻乱的情况在这座岛屿上十分常见,甚至还有一个专用名词叫做“鬼翻箱”。鬼翻箱一般只出现在新近登岛的人群中间,而又因为大部分登岛的人初来乍到总是先住在这间旅馆里,也有人认为是从前托儿所里那些来不及逃生的儿童的鬼魂,好奇地打量着陌生人。   但是白秀麒当然知道真相并不是这样的,商大熊目击了“鬼翻箱”的全部过程,那些翻箱倒柜的百分之一百是人类,这样一来,替他们进行掩饰的宗叔也就变得十分可疑了。   倒也是,如果没有旅馆管理人的通风报信,这些家伙又怎么知道哪间房间住了什么人,又怎么能够掐着点儿等客人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登门翻箱倒柜?   白秀麒在心里默默地记下了这个问号。 ☆、第一百二七章 商斗星的嘱托   既然注定得不到确切的解释,“鬼翻箱”这件事还是暂时被搁置了下来。吃完早饭的江成路开始向简桐和罗微卢搭讪,问他们昨天下午去了什么地方。罗微卢让简桐继续吃饭,自己则主动回答说因为体力的关系,昨天只是在傍晚时分出去吃了个饭,其他时间都留在房间里休息。   “那么今天你们都要去泡温泉了?”宗叔带着热情的声音插进来:“我昨天给那位小哥推荐的首选地,你们今天可以去看一看。”   他指的“小哥”显然是花阳。白秀麒这才发现今天早上的花阳显得有点闷闷的,下来之后就几乎没有说过什么话。   “怎么了?不舒服?”他凑过去坐到了花阳身边低声问。   花阳这才勉强挤出了一点微笑:“没事,可能是肠胃不能喜欢生冷的东西,昨天后来有点不舒服,休息一阵就好了。”   “多喝点热水吧。”花阴表面上还是一脸蛮不在乎,却主动给哥哥倒了一杯热豆浆:“下次不舒服就直接说出来,我才不要你陪我到处走呢。”   花阳叹了一口气,难得没有理会妹妹带刺儿的言语。   白秀麒见他脸色的确难看,忍不住又问了一句:“要不你今天先休息休息,看温泉的事交给我们三个去就可以了。”   “不用,我说没事就真的没事。”花阳的固执劲儿也上来了:“半个小时之后,楼下大厅集合吧。”   拗不过他,白秀麒只能点了点头。这时候江成路也吃完了早饭,两个人先回楼上收拾东西。   “对了,有样东西送给你。”说着,江成路伸手进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串五颜六色的墩形手串。   白秀麒只看了一眼就嗤之以鼻:“什么东西,花花绿绿的,大男人带着丢人不丢人?”   “丢人不要紧。保命就成。”江成路硬是把那串东西套到了白秀麒手上,又叮嘱道:“金木水火土,每种颜色的珠子都有自己的作用。口诀都在珠子上,不过你肯定看不懂。还是我来和你……”   “看得懂。”白秀麒却打断了他的话。   墩形的珠子上面的确刻着一些细巧的符号,两个或者三个一组。白秀麒虽然敢肯定自己从没学习过类似的文字,但现在他就是知道它们的读音。   反正类似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想着这东西难看归难看,但好歹算是有用,白秀麒还是将手串收了下来。又听江成路介绍了一边每个珠子的作用。   好歹全都解释了一通,江成路紧忽然又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昨天咱们放下去的那块玉桃果子应该有结果了,我去把它拿出来。”   “恩。”白秀麒点了点头,然后准备看着他离开。   但是江成路却没有动。   两个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阵子,还是白秀麒好奇地问:“还不走,你腿长我身上啦?”   江成路正色道:“把你一个人留旅馆里不放心。”   “……”   白秀麒真想现在就下海屠个蛟什么的来证实一下自己的实力。可事到如今也就只能先好言相劝,说自己在早市上买了点吃的,现在送去给商大熊,然后和大熊待一起总没有问题了吧。   江成路这才点点头满意地走了,白秀麒拿起装食品的塑料袋敲开了隔壁的房门。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商斗星的体型看起来要比昨天下午的时候缩小了一点,也许是海边的空气让他身上的绒毛受了潮。而大熊显然也很不喜欢一个人被冷落在房间里的感觉,接过食品袋道了声谢谢,就请白秀麒跟着他到自己的壶天里坐一坐。   白秀麒跟着他从洞口一路走进去,绕过摆放着商斗星肉身的那个石台,从被蕨类植物虚掩着的一处出口钻出去,发现自己居然站在了一个湖泊的边上。   不苟言笑的商斗星领着白秀麒沿着架设在湖面上的一顶九曲小桥往前走。来到了湖心一处丛生着茂盛荷花与荷叶的水榭边上,终于站定下来。   都到这份儿上了,白秀麒当然看得出商斗星有心事:“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恢复人形的商斗星,一脸凝重地朝着白秀麒点了点头:“这几天,我想请你多帮我留意一点花阳的情况。”   “哪方面的情况,身体?”   “是。我怀疑他的这具身体已经到了极限,随时随刻都有毁坏的风险。如果是在夜里也还好,我可以立刻将他收入壶天之中。但如果是在白天,大庭广众之下……”   不用继续说下去,白秀麒完全能够明白他的忧虑。   “没问题。我一定会帮你看好花阳的。”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眼睛里又流露出一丝不安:“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花阳现在的这个身体其实就年几年展出过的‘红拂女’吧,怎么才这几年的时间就不行了?”   “不,不是红拂。红拂只是他一时兴起,按照自己的容貌捏来玩儿的戏谑之作。”   商斗星摇了摇头,皱起眉毛看着不远处的荷花池:“虽然救活你只用了短短几天时间,可是当初为了试验再造身体的办法,花阳却花了数百年的时间不断地钻研。而他唯一的试验品,就是他自己。他现在的这具身体,早就不是最初的那一具了,算起来使用了差不多七八十年。之前还换过一些,但林林总总的时间都不算长。”   “那……你和他认识的时间,又有多久?”   问出这个问题的下一秒钟,白秀麒就有点后悔了。这毕竟属于个人的*,说与不说都情有可原,刨根问题却未免显得长舌了一点。他正在懊悔,忽然看见商斗星一下子就把头扭向了山洞入口那边。   “他回来了。”   商斗星明显指得就是花阳:“刚才我对你说的事,不要告诉他。免得他又粘着我不放。”   “……”原来还有这么别扭的人啊,又要关心又觉得对方麻烦,商斗星是不是玄井公寓里头最别扭的家伙?   白秀麒心里头虽然在苦笑,可是已经点头答应了下来。几秒钟之后,就看见洞口的那从绿蕨摇晃了两下,花阳和花阴从里头钻了出来。   “干什么哪!”花阴一马当先地瞪着她的大眼睛:“白秀麒我警告你可别打我商大哥的主意!”   “小孩子胡说什么。”花阳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又抬头看着白秀麒身旁的商斗星,彼此之间都没有再说什么。   ——————————   江成路很快就从放玉桃样本的“鬼屋”里赶了回来,正好在大厅里遇到了已经集合完毕的另外三个人。花阴抢在前面“告状”,说白秀麒背着他和商斗星偷偷“幽会”。江成路哭笑不得,正好趁机一本正经地宣布晚上要对白秀麒进行制裁。   闲话少说,那个装着玉桃片的丝囊已经被捞了起来。他们几个走出旅馆之后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打开,从囊袋里倒出来的东西完整地落在江成路的手掌心里,用手一掐,硬硬的,还是石头一块。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但是却失望的情绪却溢于言表。几秒钟之后,花阴首先“哎哟”一声叫了起来,跺着脚坐到了一边的台阶上。   “往好处想,至少这块玉桃还可以再重复使用。”江成路说道。   白秀麒问:“染色的情况怎么样了?”   “一切ok,非常明显的乳白色,岛上可以打牛奶浴的招牌了。”江成路比了一个大拇指。   白秀麒点了点头,又去看花阳的表情。   或许在场的四个人中间,再没有比花阳更感觉失望的了。他脸色苍白地看着江成路掌心里的玉石,似乎对于登岛这件事本身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走吧。我们还有几十次机会。”白秀麒记得自己对商斗星的许诺,轻轻拍了拍花阳的肩膀:“说不定宗叔介绍的那个才是我们要找的温泉,到时候你就会觉得之前的担心都是没有必要的。”   “哼,说得倒是轻松呢。”没想到花阴却在一边冷哼了起来:“你的身体还是新的,至少几十年都不用担心缺胳膊少腿儿的。我哥可不一样,你根本就不了解他的情况。”   说谁不了解了,我看真正不了解情况的恰好是大小姐你吧?!   纵使白秀麒也忍不住要恼火起来了,他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花阴一眼。而一直以来都习惯了白秀麒隐忍迎合的花阴也着实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江成路拉到一边去了。   花阳也不是那种自怨自艾的人,低沉了一阵很快恢复了常态,并且一把拉过妹妹制止了她的胡言乱语。宗叔介绍的大温泉在瑰火岛南部的最高处,他们于是转身沿着橙色小街往北前进。   不走不知道,原来越往上边走,人气反而一点点旺盛起来。有人居住的房子变多了,甚至出现了便民的小卖部和租书店——理由其实也挺简单,地势低的地方容易涨水,像海神庙每年台风季总有那么几十天是被泡在海水里的。而且上边距离黄向远的私人宅邸也更近一些,所谓的“皇城根儿”、“天子脚下”或许也就是类似的道理。   他们往上走了一阵,路过一个开满了火红卷丹的观景平台,一片开垦在滑坡泥地上的菜园,远远地就看见高处的房屋之间有腾腾的白汽冒出来。   “哟。看起来还是个露天的。”江成路咋舌。 ☆、第一百二八章 瑰火岛大汤锅   根据昨天下午宗叔向花阳介绍的情况,这口温泉的确是露天的,而且还有一个古里古怪的名字——瑰火大汤锅。听起来更像是某个餐饮行业的招牌,不过的的确确是一处可供游客浸浴的天然温泉。   等到他们走到白雾弥漫的地方,白秀麒终于明白了所谓的“汤锅”究竟是什么意思。   远远看去,这口露天温泉呈现出中间低四周高的完美锅底形状,正中央又有一块岩石直出水面,看起来还真挺像是重庆人爱用的那种带烟囱的双耳铜盆大火锅。   不过这样一来,泡温泉的人岂不都是火锅里的涮肉片了?   白秀麒正觉得有点好笑,就发现白雾的另一边走过来两个朦胧的人影,正是简桐和罗微卢两个人。   瑰火汤锅的附近,有一处专门提供给游客更衣的小竹寮,两个人应该就是在那里换好了泳裤,朝着温泉走来。白秀麒立刻提醒大家暂时不要过去,理由很简单——万一这口温泉不是他们要找的,两拨人打了照面却又转身就走,难免不会引起怀疑和误会。   但是究竟要怎么样才能看清楚泉水的颜色?   “还不是得靠我!”花阴鄙视地看着身边三个“百无一用”的大男人。   说着,她就这样大大咧咧地从隐蔽的地方跑了出去,哼着歌走到了温泉边上,紧接着装作毫无准备地看见了坐在温泉岸边上试水温的两个大男人。   “呀——”   小女孩受到惊吓的声音在瑰火岛的半空中回旋,倒是把罗微卢吓了一大跳,茫然地抬起头来寻找着声音的源头。   简桐皱着眉头看着花阴:“这里本来就是男女混浴的露天温泉吧?”   “人家没做好心理准备嘛。”花阴撅着小嘴装出一脸无辜的模样:“对了,你们看见我大哥他们没有?”   简桐摇头。   花阴趁机又随便说了几句话扭头就走,不一会儿就安然地返回到了花阳身边。   “怎么样?”江成路一脸紧张地问。   花阴什么也没说,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白的,瑰火大汤锅里面的水是浑浊的白色。这意味着这里也与昨天的鬼屋温泉联通。   更关键的是,从瑰火大汤锅到鬼屋温泉之间,有四五百米的路面距离。这其中还有许多小的温泉埋藏点,是不是意味着全都是同一条温泉水系的水流?   光想是没有用的,在没有确切理论依据的情况下,只有实地去找一找才是最踏实的解决办法。   “这一带有多少温泉?”白秀麒问花阳。   花阳取出了昨天画好的地图。低头看了看,低声说道:“十五家。”   “给我看看。”   白秀麒取出手机,拍下了地图,又转过头来看着江成路:“我和花阴一起,你和花阳一起,我们分头行动。”   “为什么?!”   又是花阴叫了起来:“为什么要我和你在一起??!”   “……”花阳也若有所思地看着白秀麒。   “我……”江成路刚想要发言,却被白秀麒狠狠地瞪了一眼:“我受够了你的过度保护了。吃午饭之前别让我再看到你。”   说着,他不由分说,一手拽过花阴就往前面一条绿色的小街走去。   花阳皱眉看着妹妹被白秀麒拽着一点点远去,似乎也有想要追上去的意思。可是他还没有动脚。手就被江成路给挽住了。   “别走,我想小白应该有话要对你妹妹说。”   —————————————————————   花阴被白秀麒拽着走了很久,一口气下了三十多级台阶才反应过来。   “你放手啊!”   她终于尖叫着甩开了白秀麒的手,往后退了两步恶狠狠地看着白秀麒:“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白秀麒也一改往日的温和,冷冷地看着她。   “你闹够了没有?”   “哈?”   花阴瞪着他。身体往后缩,脖子却伸得老长,简直就像是一只好斗的火鸡。   “你算是什么东西,说我闹?我今天有闹过你吗?有吗?!”   她声音尖细,语气咄咄逼人,白秀麒本能地知道不应该和气头上的女人争执,可是他知道自己现在没有后路可退。   “如果你是我的亲妹妹。我现在就揍你。”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告诉自己冷静。但是这句话对于花阴来说显然如火上浇油。   “你敢!”她的眼睛都有点发红了:凶巴巴地露出两颗犬牙:“连我亲哥都不敢对我动手,你动我一下试试?!”   白秀麒当然不可能真的动手,他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花阴,好像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   “你说,花阳从来没有打过你?”他问。   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是花阴还是骄傲地挺起了胸膛,接着点点头。   “那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从来不打你?”   “……”傻子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可是碍于面子,花阴就是咬紧牙关不肯说出来。   白秀麒也不去勉强她,直接抛出了下一个问题:“那你又知不知道。今天在壶天里,商老板对我说了些什么。”   花阴一愣,她微微张着小嘴,目光闪烁了几下,忽然从白秀麒的脸上移开。   “其实你应该也早有预感了,不是吗?!”   白秀麒却不放过她,“花阳,你的哥哥,他现在这具身体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达到极限,而且商老板也让我看着点他。可在分组行动的情况下,我没有自信能够守护他周全,所以干脆让阿江帮个忙。”   “……胡说!”花阴色厉内苒:“我哥要有事。商大哥为什么不拜托我?”   白秀麒笑笑:“我想这个道理你比我更明白。”   “……”花阴的表情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狰狞了,但还是死不认错:“那又怎么样?反正身体还可以再造。你不就是他弄回来的吗?”   “正因为我是被他救回来的,所以我才知道这过程中的痛苦。我被人砍掉过脑袋,但重生那几天的痛苦,一点都不亚于被砍头。”   白秀麒叹了一口气:“这种痛苦……你绝对不会希望自己所爱的人经历。我知道你很不满意自己现在的这种外表,甚至还因为这样而变得脾气古怪,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哥哥之所以一直不让你变得和他一样,或许也是不希望你经受这样的痛苦。”   花阴已经彻底安静下来了,像是一个孩子终于知道了自己的错误。   白秀麒也无意于落井下石,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了那张温泉地图。   “我知道你对我不满意。但是和你们的兄妹之情比起来,对我的这点不满应该算不了什么吧?所以,和我一起完成我们应该完成的事,为你的哥哥出一份力,别的事我也不会再来烦你。”   说完这些,他也不再去等花阴的回应,径直走下了几级台阶。过不了多久,身后果然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了一段路,终于来到了地图上最近一处温泉标记前。也真算是巧合了,又是一幢鬼气森森的小屋。外墙上用红色油漆涂抹着一个八字。   白秀麒刚在屋子门口站定。身后的脚步声也跟着戛然而止了。   他回过头来看着身后一边别扭的小丫头:“难道你怕鬼屋?”   “谁、谁怕了!”花阴咬着小牙,犹豫了片刻又迈开了脚步。   白秀麒笑着看着她朝着自己走过来,又主动冲着她招了招手:“来吧,大哥哥会保护你的。”   “你这句话的口气好像江成路。”花阴嫌弃:“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说着,两个人都抬脚进了鬼屋的小院。这里倒是比昨天晚上那个鬼屋要干净整洁许多。院子里一颗杂草都没有,土壤呈现出潮湿的黑色。再往院子深处看,隐约有白色的水汽喷涌出来。   白秀麒在小屋的前面看见了一块木牌,上面只有四个大字——“小心蒸汽”   有温泉就有蒸汽,这没什么奇怪的。但是无论昨天的鬼屋还是今天早上的鬼火大汤锅,水温都没有热到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步。但是这里却竖起了警示牌,看起来内部的高温非同小可。不过这似乎也暗示了。这里面的温泉和汤锅里头的,或许并不是同一个来源。   想到这里,白秀麒立刻有了动力。他首先让花阴将装着玉桃的丝囊准备好,接着去推了警示牌边上的木门。   就在门被推开的同时,一团伸手不见五指的白雾从门缝里喷了出来,湿热的气息打在人脸上。好像被强迫着按了一块热热的厚毛巾,当然还带着一股难闻的硫磺气味。白秀麒到退了一步,紧接着感觉到花阴猛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角。   很快他也看见了,就在门里面的白雾深处,坐着一个全身上下被烤得焦黑的鬼魂。而温泉就在它脚边地板上的窟窿里头。   “手……手……”花阴指着温泉叫了起来。   翻滚沸腾的泉水中有五六只手在摇晃着。漆黑的表皮迸裂开,露出鲜红色的肌肉,看起来触目惊心。   白秀麒伸手按了按花阴的肩膀:“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花阴咋舌:“你疯了?这里面那么烫!还有那么多水蒸汽,你会被烫熟的!”   “不怕,我有这个呢。”白秀麒笑了笑,取下了今天早上江成路戴在他手上的那串手珠。 ☆、第一百二九章 表错情   有别于其他纯装饰性的珠串,这串手珠的制作工艺十分特殊。每一粒五行珠都被固定在一个小巧的金属管上。金属管的两端是两个球形卡扣,与其他的金属管首位相接就可以串起来佩戴。   此刻,白秀麒按照江成路先前的指点,将一枚黑色的五行珠拆解下来,放进口中,同时默念着珠体表面镌刻的口诀。   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当然白秀麒并没有因此而疑神疑鬼。他冲着花阴微微一笑,然后转身步入了氤氲的水汽之中。   温泉的沸腾声在不远处翻滚着,砖石结构的天花板潮湿得成了水帘洞。正常的情况下,弥漫在空气中的高温水蒸汽落在皮肤上会引起严重的灼伤,不过白秀麒此刻却并没有感觉到疼痛。   他尽量减少呼吸的幅度和次数,镇定自若地朝着泉眼走去。那具烧焦的鬼魂还在在原来的位置上,可是目光已经直勾勾地朝着他看了过来。   白秀麒不理他,在泉水边上蹲下来。取出装有玉桃果实的丝囊浸入热泉,又扭头想要找个地方将丝囊给固定住。   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丝囊全被温泉中伸出来的一只手给拽住了。   这似乎是白秀麒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与“鬼”抢东西的感觉。对方的力道非常大,简直有一种要连着他一起拖进沸水里去的架势。情急之中白秀麒另一手抓住了身旁的一张破桌,谁知道腐朽的木腿在被他握紧的瞬间化成了豆腐渣。   他被沸水里的手拖得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愈发浓郁的水汽外头传来了花阴紧张的询问声。   “发生什么事了?!”   “别过来!”   将口中的那枚珠子压到舌头底下,白秀麒扭头发出警告。紧接着他又躲过了朝着自己伸过来的两只手,明白绝对不能就这样把丝囊丢下就离开。   这些并不是真实的“鬼魂”,而是残留在死亡地点的怨念和恐惧,先不提它们的存在是否会对实验结果产生影响。这玉桃果实毕竟是仙家遗留下来的法宝,就算只有一小片,落入妖物的嘴巴里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箭在弦上。白秀麒逼迫着自己尽快解决面前的这个矛盾。原路返回然后找江成路来解决问题显然是最轻松的选项,但是说真的,不到万不得已白秀麒不会这么做。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脑海中忽然有什么东西隐约地浮现了出来。   ——————   又过了两分钟。   在门口等得有点着急的花阴。忽然想起了还可以给江成路打电话。可是她才刚刚取出手机,就看见屋子里的茫茫水汽中,终于走出来了一个人影儿。   “你……没事吧?都放好了?”她愣了愣才问道。   “恩,丝囊和颜色指示剂都放了。”白秀麒点点头,顺便吐出舌头底下压着的五行珠串回到手腕上:“晚上或者明天过来看结果。”   “刚才屋子里的那个鬼呢?还有水里的手,不弄掉的话我怕它们会使坏……”   “不用担心。”白秀麒淡定一笑:“都已经清理掉了,现在屋子里头什么也没有。”   “……我不信!”   花阴冒着熏人的热气往里头探了一眼,果然什么都没有看见。她这才愣愣地瞧着白秀麒:“都是你干的?”   “不是我还能有谁?”白秀麒摊手:“不过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究竟怎么回事,总之正在着急的时候,脑海中就蹦出了驱鬼的咒语。照着做了,就变成现在你看到的这样。”   花阴狐疑地看着白秀麒,观察了一会儿也觉得不像是在撒谎,于是她又开始若有所思:“我哥曾经提起过,他说当初帮助你回魂的时候。阿江怎么找你的魂魄都找不到。后来从一把剑里头跳出了一道光,你也就跟着回来了。他们怀疑那道光就是你缺失的魂魄,所以你现在才能够记起很多过去知道的事。”   “所以我的头发也变长了啊。”白秀麒苦恼地挠了挠那一头被水蒸汽熏得湿哒哒的长头发:“无论几魂几魄,我都是我自己。知道得再多,也不会改变我的个性和立场。”   “你倒是一点都不纠结,原来还挺爽快的嘛。”花阴笑了起来:“不过我可真有点好奇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问我。我还想要知道呢。”白秀麒也跟着笑了起来:“我只知道,从很久很久之前开始,我就认识江成路这个人了。所以你以前说我是小三,这显然是不合理的。”   “得了得了,那个不讲卫生邋里邋遢、不修边幅大大咧咧的家伙我现在看着就讨厌。”   说到这里,花阴倒是主动朝前面跑了几步。回过头来看着白秀麒:“还不快走,我才不要输给他们两个呢!”   ————   几个小时之后,中午十一点三十分,分头行动的两队人重新在旅馆前面的平台上见了面。白秀麒大老远地就看见江成路站在高处,好像一只草原上的狐獴似地翘首等待和他的归来。   “都搞定了?”   “搞定。”白秀麒点点头。又摇晃了一下自己的手腕:“这串东西还挺有用的。谢了。”   “光用嘴感谢这怎么行?”江成路凑过来在他的耳边说道:“中饭我又叫了牡蛎,多吃几个。”   白秀麒假装听不懂这句话,一本正经地伸长脖子看着平台上:“花阳怎么样?”   “还不错,除了有点沮丧。”   江成路摇了摇头,表示这些事稍后再说,现在他们必须得先谈谈一些私人的问题。   “几个小时之前,你对我说的,受够了我的过度保护……这句话是真的吗?”   白秀麒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眼前的人,直到江成路反而被他看得心虚起来,主动避开了他的目光。   这时候,白秀麒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不希望被保护,就得自己首先证明自己有不需要保护的实力。否则仅凭嘴上说说只是浪费时间和扯皮。现在,如果你愿意听,花阴会替我证明。”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江成路咋舌:“所以说你刚才说这句话,真的是为了让我和花阳待在一起?”   “这是我能想到,对他最好的保护方式。”白秀麒低声道:“我答应过商斗星,所以就一定要做到。”   “够义气,这也是我喜欢你的地方之一。”江成路笑着拍了拍白秀麒的背,“现在回去吧,大家都有话要说。”   今天早上离开之前,花阳向宗叔定下了菜单。现在外聘的厨师已经几乎将所有的菜都准备好了,只不过用餐的地点临时从三角梅盛开的花丛中间挪到了花阳和商斗星的房间里。至于原因嘛,很简单——商大熊嘴馋得受不住了。   等菜全部上齐,花阴把门反锁了,五个人围坐在临时搬过来的折叠长桌边上开始合计。   “我们这里只放了三个水池子,还有五个和大火锅是连在一起的,水变了色。”江成路首先说出了自己这边的战果:“你们呢?”   “差不多。”白秀麒回答:“我们放了两片玉桃,同时放了染色剂。现在我有点怀疑明天瑰火岛就会变成五色泉了。”   说到这里他吃掉了江成路丢到自己面前碟子里的第五只牡蛎,余光瞥见了正在一旁拿着纸笔涂涂写写的花阳。   “先把饭吃了吧,这些事一会儿再做。”   花阳却摇了摇头:“我不太有胃口,先把你们说的这些给标记下来,免得到时候弄混了。”   说到这里,他又对一个地点做出了标注,接下来看着地图皱起了眉头。   “这样一来,地图上的温泉地点还剩下十六个,全都集中在我们现在所在的平台下面。今天下午应该可以全都走一遍。它们恐怕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下午天太热了,还是休息休息吧。”花阴撅起了小嘴:“哥你别急,剩下这么点儿阿江一个人就能够全查完了。”   “是啊。交给我吧。”江成路点点头。   商斗星虽然没有说话,却难得主动地伸出手来,轻轻搭在花阳的手腕上,迫使他放下手里的纸和笔。   然而花阳却只是抬起自己的手臂挪了一个位置,避开肢体的接触。   “我清楚你们的好意,也很清楚自己现在的这具身体的大限将至……可是,我并不希望你们因此而同情我,这只会让我看起来像一个悲惨的实验失败品,更何况这实验的主导者还是我自己。再怎么说,也都是我自己咎由自取罢了。”   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声,可这一声笑,听在白秀麒的心里感觉却比哭还难受。   席间一下子安静了,白秀麒和江成路对视一眼,都确认现在并不是自己发言的时候,于是转而将视线移向了坐在对面的两个人。   被花阳所拒绝了的商斗星,长毛绒玩具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是从那之后他就没有任何的动作,连嘴角上嚼着的蟹腿都还留在原地。   沉默,漫长尴尬的沉默之后,他终于开口了。 ☆、第一百三十章 唐朝往事   商大熊那两颗纽扣般的黑色眼眸,看不出表情和视线的方向,因此对于别人而言,他的情绪和想法始终都是迷一般的存在。   所幸除了眼神之外,他还能够说话。   可惜的是,比起巨大却可爱的外表来,他的话语听上去既没有技巧也毫不柔软,甚至可以说还有一点“词不达意”。   而最清楚这一点的人,无非就是花阳。   白秀麒可以明显地看见,就在商斗星开口发出第一声的时候,花阳整个人很明显地紧绷了起来,这是一种抗拒的反应。   但是商斗星并没有因为他的抗拒而住口。他低沉地说道:“你应该也知道频繁改换身体对魂魄的损伤。你已经换过五具,接下来还能换几具,自己心里比我清楚。”   就像打乒乓球似的,剩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回到了花阳身上。   花阳轻笑一声:“不能换就不能换了呗,乖乖地去投胎就是了。跳下转轮司又是一条好汉,也不用再记得这样那样的糟心事。”   “不要啊,哥!你走了我怎么办?”花阴首先叫了起来:“我以后再也不提要换身体的事了,你也别提再说什么死不死的话!”   “不提有什么用?看现在这个苗头,总归还是要走到那一步的。”   花阳冷笑,又看着商斗星:“你一直都不愿意完全按照我的办法来重塑你的身体,不也正因为心里有怀疑吗?现在事实证明我的确错了,失败了,我还是不如你啊……师父。”   师父?花阳管商斗星叫师父?白秀麒自然大吃一惊,随即看见江成路的脸色也很复杂。   然而对这个称呼反应最大的人,还是商斗星。   就在听见这声“师父”的下一个瞬间,他就已经“蹭”地一声从桌旁站了起来。肥壮的身体碰得桌上的碗碟叮当作响。   他看着花阳,一字一句地回应道:“你既然还记得我是你的师父,那就别忘了你还欠我什么东西……在没还清楚这辈子的债之前。别想轻轻松松地逃到下一辈子去!”   花阳面前的茶杯也被震倒了,他伸手扶起,在桌面上流淌的茶水映出他的苦笑。   “我是想还,可凡是我给的。你都不要;而你要的,全都已经没了。我不是没有找过,上穷碧落下黄泉,废了两具身体,无功而返。我想造些相似的,把他们还给你,可你说那些都是假的,你不想要。你究竟还能让我怎么办?”   “那也是你亲手毁掉的,你必须负起这个责任来。”商斗星盯着花阳,语气中并没有一丝退让。   “……八百多年了。难道还不够吗?”   “不够。”商斗星摇头:“直到你把他们找出来,还给我为止。”   “……”   花阳终于再没有任何的话说,他起将手里的地图和纸笔搁在了没有沾水的桌面上,然后起身朝着门口走去。老旧松动的门把手,在被他握紧的同时发出了细小的抖动神。那是他手腕的颤抖所引发的。   他打开门走出去,又轻轻地把门给带上了。这之后一连串脚步声轻微,最终消失在楼梯的尽头。   花阴也“蹭”地一声站了起来,跑向门边。   商斗星沉着脸摇头道:“不用去追,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一走了之。”   “可他是我唯一的哥哥!”说完这句话,花阴把门摔得震天响。   最后屋子里只剩下商斗星和江、白两个人。白秀麒如坐针毡,实在忍不住了才轻咳一声:“……我看我还是去找找他们两个吧。”   “真不用。”江成路也苦笑起来:“差不多的事儿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人越多越难哄。他们兄妹的事只有自己想明白了。倒是商大熊啊,你今天这话实在是有点重了,你知道花阳恐怕一辈子都做不到的。”   “一直做不到就一直去做。”商斗星回答:“我要他一直记得自己还欠我什么东西,这也是我现在这幅样子还一直活着的理由。”   ——————————   一场不欢而散的午饭,终于以白秀麒和江成路的告辞而结束。帮忙把碗碟拿到楼下还给餐厅,江成路领着白秀麒往海滩边上走。说是饭后散步。   一路上白秀麒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可是表情看上去却很郁闷。最后还是江成路忍不住了,干脆找了棵大树边上,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招手示意白秀麒也坐到他的身边来。   “我说,你其实很想知道商大熊和花家兄妹的故事吧?”   “是想。可那是人家的*吧?”白秀麒纠结。   “如果人人都和你一样,那这世界上的八卦也不会有第二种意思了。”江成路一手搭着他的肩膀:“不行,反正我第一次也是从花阴那里听了来的,不能我一个人做坏人,我要拉你下水!”   说着,他清了清嗓子。   “你知道吗,花阴和花阳两兄妹曾经搞死过中国历史上最伟大帝国的一位皇帝。”   花阴说她自己有一千一百多岁,推算回去正好是唐朝的中晚期。更加严格地说起来,她应该诞生于唐倵宗李潺执政期间。而她和她哥哥搞死的,当然也就是唐倵宗李潺。   李潺的是非功过,自然有专业的史学家来评说。但是对于花阴和花阳两兄妹而言,杀死李潺却是他们被“创造”出来的唯一理由。   “还记得我之前和你提起过的反魂木吗?”江成路冷不丁地提起了陈年旧事:“就是秦始皇想要用来打棺材的那种树。”   白秀麒点点头,却有点不太清楚现在提起这个茬儿有什么意思。不过江成路很快就揭晓了答案。   “花阴和花阳两兄妹最初就是用反魂木雕刻出来的,而制做他们的人正是商斗星。”   商斗星原本不叫这个名字,这只是一千多年前他被迫还俗的时候登记在户籍中的假名,他是被唐倵宗的宗教运动强行逐出寺庙的。   当时,被后世称为“灭佛”的宗教肃清正在大唐的疆土上轰轰烈烈的进行着。不仅是佛教,景教、火祆教等诸多“夷教”都受到牵连。无数宗教珍宝被封入地底,从此再不见天日;本地僧尼被迫还俗,庙宇夷为平地,史称“法难”。   商斗星在这场“法难”之中,被遣返回了户籍所在之地。他原本想要就此隐居,过着不问世事的生活,却没有想到树欲静而风不宁。   忽然有一天,乡里开始征召十五岁的少年男女了。   根据最初传出的消息,这群少年男女是要被招往京城服侍达官贵人们。虽然有些不舍,但毕竟是一个好差事,而且应征者当即还有小半贯钱可以得,有不少穷苦人家的父母为此而送走了自己的亲生骨肉。   这群十五岁的少年男女,从此一走就再也没有消息。可是这之后没多久,乡里又开始征召同样年岁的少年,人们终于开始了怀疑。   最穷的那批家庭已经失去了他们的骨肉。剩下的人家也不会为了那小半贯铜钱而出卖自己的掌上明珠。很快,出钱征召就变成了强令抢夺,那些有适龄孩童的家庭纷纷关门闭户,有些还在家里深挖地窖,想要保住骨肉的周全。   商斗星隐居的小院附近,就有这样一户小康人家。这家人平日里为人敦实良善,在邻里之间也颇有口碑,一双孪生儿女更是生得活泼可爱,转眼间也到了女孩许婚的年龄。因为婚期临近,家里人想着一旦出家便不会再担心被征召,可谁知就在姑娘出阁的前一天,这家人就发生了祸事。   说到这里,江成路叹了一口气:“为了带走这一对少年,赔上了全家上下十八条人命。”   或许直到今日,商斗星都可能无法忘记那恐怖的画面。他捧着化缘的斋碗站在这家人的门口,看见有红色从紧闭的门缝里满溢出来……   这之后,几乎每个无月的夜里,商斗星都能听见那个荒废了的凶宅里传来鬼哭的声音。有的时候,他还能够看见这家被掳走的少年男女一脸惨白的站在门口,却无法进入。   终于有一天,他实在忍受不了内心的煎熬,从暗格里取出了自己曾经的袈裟与法器,穿戴齐整之后推门而出,要为死难的这一家人做超度的法事。却意外地发现凶宅里头已经有人捷足先登。   那是一个老道士,须发皆白,穿着一身明黄道袍站在临时搭设的祭坛前面做法事。见了商斗星这个和尚也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倒是商斗星心里头有点发憷——法难之中,道家是少数没有受到波及的;不仅如此,一些妖道曾经主动检举揭发隐匿在民间的僧众信徒。如今自己全身上下一副和尚装束闯进来,这不正是自投罗网吗?   他正想到这里,忽然间院子里吹起了一阵阴风。商斗星忽然听见自己的背后,院子外头的小街上传来了一阵低低的哭泣声。他悚然转身,看见这家被掳走的那对少年男女的鬼魂飘了进来,在祭坛前面站定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唐朝往事2   老道士将手中的桃木剑往祭坛前的香炉里一插,另一只手摇了摇法铃,朗声问道:“来者何人!”   两个鬼魂喃喃地报出了自己的名氏,正是这户人家被掳走的一双儿女。商斗星在一边静观,发现它们两个浑身血污,胸口的衣衫上面更是漆黑一片,再想起他们生前的可爱模样,不由得悲从中来。   这时,那老道又问两个鬼魂:“你们两个,是怎么死的?”   “我们是被人挖去心脏而死。”少年回答。   原来,所有被征召、抓捕走的少年男女们的确是被送往了京城,但是进京之后却并非去侍奉达官贵人,而是被送往了长安大明宫内的秘密道观。在那里它们的心脏被挖出,与其他奇异恐怖的材料一同炼煮,制成丹药供当今天子李潺服用!   鬼魂哭诉完自己的悲惨遭遇之后,老道士做法为他们以及凶宅中其他的死难者超度。法事完毕之后熄灭香烛,而商斗星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老道士叹了一口气,转头对着商斗星说出了实情——其实今晚的超度法事是老道士有意安排的,为得正是让商斗星亲耳听清楚事实的真相。   如今在大明宫中,皇帝身旁妖言惑众的道士有三个。他们抓住李潺笃信法术、祈求长生不死的心态,横征暴敛,打压异信教徒。这些年来,因为服食丹药的影响,李潺的身体每况愈下,性格也变得怪癖阴沉。   老道士还说,三年前自己曾经在长安与那几个妖道有过一场较量。那是阴历的六月二十七日的夜晚,斗法引发了长安东市的大火,曹门以西十二行,四千余家商铺付之一炬,老道士亦身负重伤,无功而退。而此后的三年。那三名妖道裹挟天子,掳杀无辜百姓,已经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说道这里,老道士终于抛出了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请商斗星帮忙。一起为逝者讨回公道。   “为什么非得是商大熊?一个道士,找一个和尚,这不是混搭吗?”白秀麒忍不住问了这么一句。   “还真必须找个和尚呢。”   江成路叹了一口气:“因为之前曾经有过预言,说这三个妖道最终将会被一个有宗教信仰、但并不是道教同门中人所杀。恐怕所谓的法难,也正是这三个妖道为了这个寓言而进行的‘未雨绸缪’。”   中间的纠结和反复跳过不提,总之商斗星最终还是答应了老道士的请求。倒是老道让他先不要轻举妄动,七日之后出镇往北走三里地,在看见的第一个屋子里过上一夜。   虽然不知道这老头子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商斗星还是如约前往。镇外三里原来是个一个废村,第一间房屋是个破庙。天色将晚。商斗星就在破庙里打坐准备过夜。   大约到了夜半三更的时候,他听见破庙外头的院子里传来窸窸窣窣说话的声音。   想起之前老道士说过的话,商斗星靠到门缝上往外看。发现一个灰衣的胖子和一个红衣的瘦高个儿正站在门口说话,大致的意思是隔壁的张家老头前阵子进山里走亲戚,发现了一样不得了的宝贝。三日之后是村长的寿诞。老张打算将这个宝贝送给村长。如今那东西就埋在老张家的地底下。   商斗星将他们说的话默默地记在心里,等到天亮之后推门出去。看见院子里有一个古旧的石臼,里头放着一把朱漆斑驳的鼓槌。他再找到隔壁,发现房屋早已经是破破烂烂的,庭院里却有一颗巨大的樟树,遮天蔽日。   商斗星绕着樟树走了一圈,发现树根附近有一处土壤存在被人松动过的痕迹。他刨开土壤。发现了一个小石盒,盒子里头装着一截用黄绢仔细包裹着的木头。   商斗星拿着这些木头回了家,当天晚上老道士就来拜访了。说让他做好准备,这段时间里白日休息,晚上警醒,七日之内就会有鬼怪找上门来。   商斗星听从老道的话做好准备。第七天的夜里果然阴风大作,有四个小鬼架着一定肩舆破空而来,舆上坐着个紫色皮肤白色头发的老妖怪。   见了商斗星,老妖怪口口生生要他将宝贝交出来。商斗星当然是理也不理,依旧在庭院里打坐。老妖怪见状。立刻吆喝着命令手下一拥而上,可是没有谁能够接近商斗星一丈之内。   “又是孙悟空的画地为牢啊。”白秀麒已经见怪不怪了,“快点说,说半天没到重点!”   “我这正不说着吗?”江成路舔了舔嘴唇,“唉,天太热口有点干,来张嘴给我一点你的水分。”   “恶心当有趣。”白秀麒一脸嫌弃地将他推开:“你对得起这个悲壮的故事吗?快点说!”   言归正传,见那几个小妖怪无法得手,老妖怪终于亲自动手了。而就在它全神关注在商斗星身上的时候,却万万没有想到,真正的危险却来自身后。   继续省略中间的细枝末节,总之老道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把老妖怪干掉了,但是这也消耗了老道士极大的修为,他快要不行了。   临死之前,老道士说明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其实早在三年前他与那三个妖道交手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自己的大限将至。三年来,难以愈合的创伤已经腐蚀了他的大半个身体,正因此,他只有趁着夜晚才可以元神出窍来找商斗星。而也正因此,他已经没有实力再与刚才那个老妖怪正面交锋,只有采取“螳螂捕蝉”的策略,让商斗星站在明处,配合演一场“好戏”。   第二件,也是更重要的事,老道士要商斗星用石盒子里头的宝贝雕刻一对童男童女,雕刻好之后,再等一个大晴天的午时三刻,到村西南紫源洞里找他。   说完这句话道士就消失了踪影。商斗星也没有别的选择,于是只有乖乖地拿出那块宝贝木头,一刀一刀地雕刻起来。许多天过去了,终于雕刻出了一对少年男女的形状。   一个大晴天的午后,商斗星怀里揣着木头人往约定的方向走去,在一个非常偏僻的山沟里终于找到了紫源洞。洞里阴暗潮湿,没有人回应他的呼唤。在最深处的一个蒲团上,他看见了正在打坐的老道人,可是用手微一触碰,老道的身体立刻灰飞烟灭,只在蒲团上长着一颗肉芝,还有一封留书。   老道士在遗书中详细书写了石匣中木头的来历,木人的使役方式,并且还说这颗肉芝中蕴含着自己所余下的修为,如果要顺利驱使木人,就必须吞下这株肉芝。   商斗星纠结了。   虽然被迫还俗,但是在心理状态上,商斗星认为自己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和尚。而和尚不能吃肉,但从老道士身上长出来的肉芝算是荤还是素,这是一个问题。   纠结了一通之后,商斗星还是决定尝试一下。   结果第一口就吐了。   省略掉中间的反复和大段大段的心理历程。总之,商斗星还是吞下了这一颗肉芝。这之后,他按照老道士留下的“说明书”,用自己带有修为的血液养育这对木人。果然,没过多久木人就化形了。   原来,石匣里的木头就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反魂木”,本就具有灵性的木料经过雕琢加工打开七窍,又被血肉滋养,很快就化出了一男一女两名少年。这对兄妹,就是花阳和花阴。   商斗星养育了这对兄妹一段时间,发现他们二人天赋异禀,进步极为迅速。但是因为商斗星吐出过一口肉灵芝的缘故,所以他的力量不足以完全控制在花阴和花阳,甚至有的时候,反倒会被这一对古灵精怪的兄妹联合起来戏弄。   在相处的这段时间里,花阴花阳对商斗星产生了极为依赖的情愫。尤其是花阳,因为他是男孩,所以更是几乎与商斗星形影不离,连睡觉都要抢到商斗星的床上去。   然而相对于这对木人兄妹的无忧无虑,商斗星的心情却是矛盾的。他知道眼前这两个木人被制造出来的唯一目的就是报仇,可是看着眼前活生生的少年和少女,恻隐之心却不忍将他们推入火坑。   很快,事实就为他演示了所谓“妇人之仁”的下场。   那天商斗星从自己耕种的田地里回来,发现家中门户大开,花阴和花阳不知去向,堂间的破桌子上留着一枚铜钱。   每一个被掳走子女的家庭里,都出现过这样的铜板,正是那些负责掳掠的人留下来的。据说他们相信,只要这样做了之后,自己的掳掠行为就会被上天看作是等价交换,日后被掳掠的少年即便死去,鬼魂也不会找到他们的头上。   看见这枚铜钱之后,商斗星大惊失色,连夜打点行装一路奔波北上。可是他刚风尘仆仆地抵达长安,听见的就是当今皇帝李潺驾崩的惊人消息。   一天之后,他所寄居的城南荒凉里坊中,出现了两个矮小但灵活的身影。美丽的木人少年和少女,浑身血迹斑斑,眼神里却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   “师父,我们好想你啊。”花阳张开双臂抱紧了愕然呆坐的商斗星,下一个瞬间却被嫌恶地推开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唐朝往事3   “从头到尾,商斗星想要杀掉的只有那三个妖道。却没想到花阴和花阳把皇帝给干掉了。这实在是大大超出了他心里的接受水平。”说到这里,江成路摇了摇头。   “那三个妖道怎么样了?”白秀麒问。   “皇帝都死了,他们还能怎么样?当然是被当场拿下咯。说实话,他们搞的那套东西,恐怕有很多人早就看不顺眼了。只不过三个里头有一个成功地逃走了,不知所踪。”   言归正转,虽然商斗星对唐倵宗的所做作为十分不齿,但是古时候天赋皇权的概念根深蒂固,他并没有真正想过要去对皇帝做些什么。所以当事情发生之后,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成为了“罪人”。   按照老道士之前留下的遗言,在执行完使命之后花阴和花阳两兄妹必须焚毁,以免他们被戾气侵蚀误入魔道。然而商斗星一来无法完全控制他们,二来也不忍下这个狠心,于是迟迟没有动手。   如今皇帝已经驾崩,妖道中的两个也已经被正法,商斗星茫茫然失去了目标。他又想到自己破了荤戒和杀生戒,已经无颜回到寺庙中,于是一度想到了自杀。   而阻止了他自杀的人,正是花阳。   “如果你敢弃我和花阴而去,我发誓一定会杀光长安城里所有的百姓。就算因此而落入地狱永不超生也在所不惜!”   少年紧紧地抓着商斗星的衣襟,郑重地发下恶毒的誓言。   商斗星最终放弃了他的自杀计划,带着花阴和花阳离开了长安城。这之后,他们一同隐居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商斗星向他们灌输了大量的佛家知识和千姿百态的人世见闻,想要让他们体会到人世间的温暖和珍贵。兄妹二人的才学和能力在不断地增长着,但是花阳的心,似乎变得一天比一天更加冰冷。   转眼间,数百年又过去了。商斗星已经凭借着老道士的修为加上后天的修炼成为了一位地仙。紧接着又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摆在了他的面前。   “商大熊要飞升,要渡劫啦。”江成路笑了笑。   飞升成仙,这是很多修炼者梦寐以求的事。然而消息传来,花阳却第一个表示了反对——他还是不允许商斗星离开自己身边。   但是矛盾就出现了:渡劫飞升是有成功和失败之分的。成功者羽化登仙进入仙界,失败者被天雷劈中,失去肉身和修为,在世轮回。不成功则成仁。   对于花阳而言,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将失去商斗星。   “那他怎么办?”白秀麒忍不住问道:“难道还能有第三种选择?”   “没有了。”江成路摇头:“花阳也明白了,商斗星之所以会放下自己的佛家信仰,修身入道,为得就是今天这种无可选择的选择。”   “……最后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商斗星渡劫失败,一命呜呼了呗。”江成路摊了摊手:“他根本就压根没有想过要成仙。就是为了想办法从花阳的身边逃走。”   白秀麒瞪大了眼睛:“那花阳岂不是要去杀了长安城的所有人?”   江成路嗤笑:“你觉得他要是真的杀了,还能有机会自由自在地住进玄井公寓里头来?商斗星这么多年的耳濡目染不是白教的,他们兄妹两个可是出了名的刀子嘴豆腐心。”   白秀麒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于是赶紧又催促江成路继续说下去。   商斗星死去之后,花阳当然没有就此放手。他千方百计找出了商斗星的转世。然后潜伏在那户人家附近伺机而动。   转眼间商斗星也长到十来岁。此时,已经有好几百年修为的花阳这个时候已经颇沉得住气了,他并没有直接将过去的事情一股脑儿统统抖露出来,而是以邻人的身份出现在商斗星的面前。两个人在一处念书,一起冶游,很快成为了交心的朋友。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商斗星的家人开始对花阳多年不变的外貌发生怀疑。逐渐阻止自家儿子与他的来往。   花阳迫不得己,承认了自己并不是凡人,却说自己是得道成仙的仙子。又搬出种种奇珍异宝、珍禽异兽来作为证明,说是要带商斗星也修道成仙。   “多好啊,赶在那时候就等于北大清华的博士生导师上你家门口招生来了。能不从吗?”   江成路“啧啧”了两声,继续往下讲。   于是商斗星跟着花阳修行入道。有那么几年的日子过得的确是挺逍遥的。为了能够减缓商斗星的衰老,花阳在商斗星的身上下花费了许多的心思,甚至还偷偷摸摸地将自己的修为渡给他,并且让他服下了同生共死的“同命丹”。   就在这边世外桃园生活的同时,商斗星的家里却有了变故。不知道什么原因。家中年轻的一辈开始一个接着一个地夭折,很快男丁就只剩下了商斗星一个。有算命先生说,这是因为商斗星一个人享尽了他们全家后世的福禄,如果再不悬崖勒马,恐怕还会有灭族灭种的危险。   在家族与花阳兄妹之间,商斗星选择了家族。他并没有告知花阳实情就私自下山离开了,而等到花阳远行归来,追到商斗星家中,撞见得竟然是商斗星大婚的场面。   花阳气得快要发疯,当时就把喜气洋洋的婚宴现场给搅得一塌糊涂,仙子下凡一秒钟变成妖怪降世。商斗星出来解释也不听,还差点儿也被痛揍了一顿。   大闹婚宴之后花阳扬长而去,商斗星并没有追赶。此时的他已经决定彻底切断与花阳的联系,要回归到正常的人类生活中……只可惜现在回头已经太迟了。   花阳前脚刚走,祸水后脚就接踵而至。   “还记得我之前提到过的那三个妖道吗?其中跑了一个。”江成路舔了舔嘴唇,又指了指地下:“那家伙就跟这儿等着呢。”   原来,当初那个说商斗星“享尽全家后世福禄”的算命先生,正是三个妖道之中脱逃的那个乔装改扮的。他起初是听说了附近一带关于“仙子”的传闻,过来看个究竟,却没想到冤家路窄。   不仅如此,商家子嗣凋零,同样也是这个妖道在暗中加害所致。而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分开商斗星与花阳兄妹,逐一进行报复。   事实上,商斗星回到商家之后,也曾经感觉到家里似乎有被妖邪入侵的痕迹,所以曾经在家中四处布下结界。而当花阳找上门来的时候,毁坏了绝大部分的结界,这也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大闹婚宴的后半夜,妖道乘虚而入,商家遭遇了一场腥风血雨的大浩劫。最后为了保护家人的性命,商斗星自行兵解逼退了妖道,而自己的肉身也彻底被毁,只留下魂魄无依无靠,也不为阴曹地府所容。   “原来竟然是这样……”   白秀麒终于明白当初为什么江成路要说商老板是“元神先出窍,*再毁坏”的了,这里面的纠葛原来如此复杂。   “等一等……”他很快又想起了一个细节:“你刚才不是说花阳给商老板喂了同命丹的吗?那商老板兵解,对花阳有没有影响?”   “有。”   江成路沉重地点了点头。   就在商斗星兵解的同时,花阳的身体也受到了极大的创伤。虽然并不足以致命,但他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负伤的花阳赶回到商家,在花阴的帮助下找回了商斗星的魂魄。而在这之后不久,花阳也觉察到自己的肉身很快就要无法使用……   于是乎,命运之手又将这两个人拧在了一起。如今,又是数百年的时间转瞬即逝,连花阳和花阴都已经过了千岁。要不是仙界已经闭门谢客,恐怕也早就应该位列仙班,可如今他们却不得不殊途同归地摸索着制作肉身的方法,一边在纠结中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彼此的心思。   花阳和商斗星的过往终于说完了。大概有十多秒钟的时间,白秀麒都皱着眉头没有说话。最后还是江成路碰了碰他的肩膀,示意有话不要憋在心里头。   白秀麒想了想,皱起双眉。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商斗星结婚的那天晚上花阳大闹洞房,被商斗星划清界限,后来还因为同命丹而受那么重的伤……和一个甩了自己的人同生共死,想着就觉得闹心吧。”   江成路耸了耸肩膀:“闹心吗?我倒觉得还好,毕竟你看这两个人也不是真的没有感情。”   白秀麒皱眉:“这样想想商老板也挺不地道的。害得花阳陪着他一起半死不活的这么多年,现在还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连句关心的话都舍不得当面说,真不知道花阳看上他哪一点了。”   “可是站在商斗星的立场上,花阳不仅让他背上弑君之罪,甚至还纠缠两世、间接害死了他的家人。再加上他原本还是个和尚,要完全毫无芥蒂地抛开这一切,也没有那么容易吧。”   说到这里江成路叹了口气,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文绉绉的话来。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而不可与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说完这句话他就扭过头去看白秀麒。   两个人就这样保持着彼此的对视,直到江成路口袋里的手机开始振铃。 ☆、第一百三十三章 野战   电话是花阴打过来的,她说自己和花阳正坐在海滩边上的观景凉棚里头。哥哥虽然有点沮丧,但总体来说情绪还算是比较稳定的。   “你们帮我和大熊说一句,就说今晚上我哥跟我睡,我们也不回来吃饭了。”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大熊心情恐怕也不好吧,那你们待会儿帮忙劝一下。”   江成路点了点头,又忍不住揶揄:“哟,别人都说爹妈吵架闺女才懂事,看起来还真不假。”   手机那头果然传来了小丫头反唇相讥的声音,江成路和她斗了两句嘴,表情忽然间就起了变化。   “恩,你说什么?有警察?”   花阴说她看见码头的方向,有警察走过来了。   联系起之前落龙村里发生的谋杀未遂案件,江成路觉得警察上岛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反正陶川应该已经帮他们打过招呼,再怎么查应该也不会查到他们的头上来。   可是花阴说事情似乎有点不太对,因为她看见的那两位警察不是从海上来,而是往码头的方向走去。   陪同在警察身边的人,正是昨天晚上他们在夜市里见过面的大叔,手里头还大包小包地提着什么东西。   “从岸边到瑰火岛,就算坐快艇也需要两个小时以上。昨天半夜里大叔还和我们吹水,黄岛主也压根儿不知道落龙村里发生的事,看起来警察应该是今天上午才上的岛。”江成路做出了推断:“这才几个小时,又要走了?说好的岛上可疑份子拉网大排查呢?”   “谁和你说他们要查岛了啊。”白秀麒嗤笑:“人家很显然只不过是上岛来转一圈,看看没什么事儿就走了呗。”   电话那头的花阴压低了声音,显然是好奇跟了过去。只见大叔一路将那两位警察和大包小包的东西都送上一辆快艇。   “看起来警民关系不错,倒是有点太好了,哟……这是,还塞了个红包?!”   花阴的电话直播很快发现了重点,大叔从口袋里取出了两个红纸包硬是塞进了两位民警的手里头,还一个劲儿地表示是“我们岛主的一点心意” 。   那两个警察最终收下了红包。又寒暄几句就互相道别。大叔在岸边站了一会儿,也开始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结束了与花阴的通话,江成路若有所思:“我觉得这两个警察很可能原本就是来巡查的,却被黄向远用钱给打发走了。这究竟是为什么?”   “有猫腻。”白秀麒一口咬定:“我觉得我们应该小心点。说不定这个岛上还真窝藏有被通缉的流传逃犯。”   “放心别怕,我会保护你的。”江成路笑眯眯地伸手要去搂白秀麒的腰,却被完美地闪避开了。   白秀麒一脸认真地看着他:“说真的,你今晚不回玄井公寓去看看吗?都两天了,万一出什么事怎么办?”   “这不是还有小韦他们吗?”江成路蛮不在乎:“再说,出什么事他们会打电话,到时候再赶回去问题也不大。”   “那万一你藏在地下室里的那具僵尸逃出来了,问题也不大?”   “……”   白秀麒的这句话倒是噎住了江成路,他想了想,忽然笑出声来:“别人家的强迫症。出门总觉得自己没关好水电煤气,我们家的强迫症,出门总觉得僵尸会跳出来。”   白秀麒继续激他:“不会跳出来最好,但我话撂这里了,勿谓言之不预也。”   江成路“啧”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什么主意。我晚上走了就没人折腾你了是不是?怕就直说呗,哥也不是那种不懂得怜香惜玉的人嘛。”   “怜什么香惜什么玉,江成路你真以为我怕了你?”白秀麒冷笑一声,忽然伸出手来揪住江成路的衣领往遮阴的大树上面推,紧接着嘴唇就凑了过来,两个人吻做一团。   头顶夏蝉鼓噪,远处海浪涛涛。他们一直纠缠了好一阵才勉强分开。或许是今天中午被喂的那些牡蛎开始产生作用了,白秀麒难得主动地凑到江成路的耳朵边上,邀请道:“走,回旅馆房间去。”   江成路的目光却转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回去干什么,这里到处都是没有人的房间。不想试一次?”   “……你居然想被鬼围观?”   “都说了它们根本就不是鬼,再说就算他们看见也没地方去讲。就当情趣呗。”   “情趣个屁!”   白秀麒一边低声骂着,可是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跟着江成路动了起来,两个人走进了路边上的一条小巷里头,找了一间外墙上没有涂写数字的小院溜了进去。   小院子里头杂草丛生,被烟熏过的房屋看起来也没有得到过修缮。一迈进门江成路就迫不及待地抱起白秀麒抵在墙壁上亲嘴扯裤子。两个人正吻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冷不丁地听见屋子后面的草丛里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突然有个人冒了出来!   由于江成路面朝着墙,所以最先发现这个人的当然就是白秀麒。他先是狐疑地盯着那个人看了几眼,在确认那的的确确是个大活人之后,飞快地推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江成路。   “你、你们……”   那个人显然也被吓了一跳,有点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抱在一起的两个大男人。江成路这才回头,发现那人昨天晚上好像也在夜市里面遇见过。   尴尬、尴尬的几秒钟过后,居然是白秀麒首先做出了反应。   他飞快地整理好了自己上下浑身上下的衣服,然后红着脸快步走到那个人面前,接着伸出两根手指按在了那人的眉心正中。   “你,你要干什——”   那个人大骇,却没有来得及做出反抗。因为白秀麒嘴里不知道喃喃念叨出了什么样的咒语,忽然发生了作用。   “咦……怎么回事?”   那个人脸上的惊愕转变成为了一种懵懂的不解,他看着周围的小院又看了看面前的白秀麒,显然有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   “还记得我们吗?昨天晚上,夜市?”一边上的江成路已经准备好了说辞:“刚才我们在路上遇到你,你说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然后我们就跟着你到这里来了。”   那个可怜的男人又愣了一会儿,终于接受了江成路硬塞给他的这个设定,又摇晃着脑袋想了一阵子,居然还真的想起了什么。   “啊,那你们肯定是要去岛史陈列馆吧?离这里已经不远了,来,我们走。”   江成路和白秀麒对视一眼,只能临时改变作战计划,乖乖地跟着他出了小院子,继续朝着小巷深处走去。   ————————   按照白秀麒后来的推断,现在这个正在为他们带路的男人,应该是跑到那个院子里来解手的。却没想到,在“释放内存”的同时,也不小心“释放”掉了几秒钟的记忆。   “以后别随便抹除别人的记忆,这种几秒钟的还好,但是如果抹得多了,恐怕会造成后遗症,你总不想让人家变成精神错乱吧?”江成路凑到白秀麒身边,低声嘱咐道。   白秀麒点点头,其实他自己也不太明白那时候的那句咒语究竟是从脑袋里的什么地方蹦出来的,但是以后他一定不会在轻举妄动。   转眼间,小巷子已经到了尽头。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间用水泥砖石搭建起来的小平房。无论是材料还是建筑手法,看上去都和周围那些用碎石和水泥堆垒起来的民居有着很大的不同。小平房的周围是个平坦的水泥小院,花坛里生长着鲜艳如火的蜀葵,花丛边上竖着一块简陋的木牌,上面写着“瑰火岛岛史陈列室”几个大字。   陈列室是几十年前硫磺矿场时期就已经存在了的建筑物,不过黄向远接管了本岛之后又进行了重新的装修和进一步的完善。带路的男人就是这里的看门人,虽然平时几乎没有什么人来到这里,但是黄向远却坚信,岛史是一座岛屿不可缺少的灵魂建筑物,今后如果瑰火岛得到进一步的发展,后人一定会为了他今天的这个决定而感激。   白秀麒和江成路对瑰火岛的历史倒也不是特别感兴趣,不过白秀麒却想起来这里头说不定有一件有趣的东西。   海怪的脚印。   没错,就是黄向远曾经提起过的,海神庙外不明生物的硕大足迹。此时此刻,它就静静地被安放在简陋的玻璃橱柜里。鹅掌形状的足迹比白秀麒的两个手掌还要大,趾间的部位隐约还可以看出锋利的指甲嵌入到沙地里头的痕迹。   “真的假的?”白秀麒扭头等待着江成路的答案。   江成路乐了:“我又不是专家,你问我我问谁去?”顿了一顿,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有一点应该可以肯定,就算这脚印真是海怪留下的,那也应该是某种变异生物,而不可能是传说中的海神。”   “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办法从这个倒模里感觉到灵气。”江成路回答。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夜晚的蜃楼   有一种说法,狗的嗅觉是人类的几万倍。因此许多人类无法觉察到的气息,都逃不过狗的鼻子。从某种角度来看,江成路倒是和狗有点相似——因为他能够看得见人类看不见的东西。   比如人类肩头上的那三把火,比如鬼魂、魂魄等普通人类无法看见的东西,再比如说灵气。   这并不是白秀麒第一次听说“灵气”这个词语,几天前从玄井公寓出发前往瑰火岛的路上,江成路向他灌输六界形成之道的时候就曾经提起过这个词语。那是天地之间的精华,是令无数妖魔神仙趋之若鹜的存在。   根据江成路的说法,普通的动植物体内是几乎感觉不出灵气的存在的,但是神仙和妖魔就不一样了。他们就好像是搽了浓郁香水的外国女人似的,不断向着外界散发出浓郁的香气,普通人或许闻不到,但是它们逃不过训练有素的警犬的鼻子。   这么多年的“断案”经验,早就已经把江成路培养成了一只驯良有素的警犬。   他指着玻璃柜子里的爪痕低声道:“比起气味,灵气其实更像是一种辐射。不仅仅是直接接触会传染,就连翻模也应该会留下一些残余。还有,对着有灵气的物体拍照,照片也往往会显示出某些超自然的画面。”   眼前这块“海怪”的倒模,虽然只是去年才制作完成的,但是丝毫感觉不出半点灵气的存在。江成路因此判断应该与海神无关。   “那它不能隐藏自己的气息吗?”白秀麒追问。   “当然可以,但是光隐藏气息,不改变改变自己这个离谱的外形,你觉得有必要吗?”   “……”   白秀麒没了别的想法,终于从玻璃柜边移开了脚步。既然来了,他决定还是应该在岛史陈列室里头走上一圈,反正地方也不大。   光线昏暗的展室里按照时间的顺序摆放着不少古旧的器物。墙上则贴着简单的说明。白秀麒大致上扫了一圈,发现了“火柴棍”玄武岩和硫磺矿的样本,硫磺矿工所使用的工具和合影。以及古时候海寇活动的一些证物。当然,最多的篇幅还是留给了几十年前发生在岛屿上的那场惨剧。   该了解的事,昨天晚上都听过了;不该了解的事料想也不会搁这儿展出。这里唯一吸引了白秀麒目光的,是一张放大了许多倍的翻拍照片。   那是当年逃出瑰火岛的十二个人的合影。应该是刚抵达陆地时被媒体或者救援机构拍摄存档所用。黑白照片显得极为模糊,却还是能够感觉出七个大人,十六个孩子那种惶恐又不知所措的情绪。   像是受到了这种情绪的感染,白秀麒不安地摇晃了几下身体,随即感觉到江成路的手轻轻地抵在了他的背上。   “这个就是老黄?”   顺着江成路的指点看过去,画面中央抱着一个小孩的男人,果然看上去好像是年轻时候的黄向远。而站在他右后方的人,则应该是夜市上的大叔。   “汤一朗。”江成路指出了大叔的名字。   除了汤、黄二人之外,照片上剩下的那些脸看起来都非常陌生。好在大照片的另一侧还有一些关于他们的介绍。   闲来无事,白秀麒一目十行地看过。成年人的介绍和之前听说过的*不离十。倒是几个孩子的故事之前没有听说过。逃出火岛的十七个孩子里头,有七个被人领养离开了岛屿,后来陆陆续续回来过;但还有十个孩子就此不知去向。   “也许他们的家人不希望让他们沉浸在过去的阴影里,所以主动切断了联系。”白秀麒沉思。   在所有的十七个人里面,有一个男孩被介绍得格外详细。这个名叫石晓均的七岁男孩是瑰火岛上的一名弃婴。从在托儿所里长大,也当时逃生的孩子里头最为年长的。发现着火之后,沉着冷静地抱着年纪最小的婴儿,领着剩下十五个孩子一路往海边逃,半路上遇到了汤一朗等人。   但是离开瑰火岛之后,石晓均也不知去向。黄向远甚至还在说明的最后发出悬赏,说希望能够得到关于这个孩子的线索和消息。   看完了令人压抑的介绍。白秀麒叹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走。前面不远就是展室的出口,白晃晃的日光从门缝外头投射进来,有点刺眼。   这个时候,江成路在一边小声嘀咕着:“怎么没有看见海神洞的介绍?”   他这么一提白秀麒也发现了——整个展览的内容中,他并没有发现有关于海神洞的任何说明。   也许是不希望游客冒险接近,所以干脆什么都不介绍了吧。否则出了什么事人家还得怪到陈列室的头上来。   他又往前走了几句,绕过摆放在路当中、反映近代岛民饮水问题的大水缸,突然发现右手边的墙壁上还有一小块挂图,图的前面站着两个人。   居然是简桐和罗微卢。   “哦?”跟着看过来的江成路也微微一愣:“墙上的这张图……”   “图怎么了?”   “在发光。”   ——————   墙上的图在发光?   白秀麒不是瞎子,但是此时此刻他确定自己根本没有看见江成路所谓的“挂图发光”。他想了想。很快意识到这是什么情况。   “是灵气吗?”他低声问到。   江成路点了点头,已经快步朝着那边走了过去。听见脚步声的罗微卢和简桐也回过头来,发现是熟人也不免有点惊讶。   “这么巧。”白秀麒冲着他们笑笑:“也对这里的历史感兴趣?”   “碰巧发现的,随便看看而已。”简桐回应。   骗子。   白秀麒在心里很快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历史陈列馆深藏在小巷里头,什么样的人才会碰巧发现?再说了,陈列室里这二十多分钟里头根本没有其他人出入,而他和江成路始终没有发现前面还有人在参观,这也证明了简桐和罗微卢应该已经在这幅挂画前面停留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又怎么可能只是随便看看。   想到这里,白秀麒相信问题的答案就出在面前的这个陈列品上面,于是他的视线从面前两个人之间穿过,落在了正前方的陈列品上面。   真没想到,原来那也是一张照片的复制陈列品。黑白照片,看起来甚至比之前瑰火岛逃生者的合影更加模糊许多。而且乍看之下根本就不弄不清楚照片里面拍摄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所幸,在挂画的右下角贴着说明。   “月下海市蜃楼?”   没有错。根据说明,照片拍摄的就是几十年前发生在瑰火岛附近的海市蜃楼现象。当年,瑰火岛劳改矿山中的一位执法人员是个摄影爱好者,一个冬天的晚上他拿着相机想要拍摄长时间曝光的海岛夜景,却没有想到照片冲洗出来,却出现了奇特的海市蜃楼现象。   眼前这张照片的底片,是一年前对劳改矿山办公室进行清理的时候被发现的。 黄向远命人用技术处理加强之后放大了挂在陈列室里。经过介绍之后,白秀麒这才勉强辨认出了画面里拍摄到的东西——   那好像是瑰火岛自己的复制品,又好像是一艘货真价实的巨大轮船。在波涛汹涌、光线昏暗的午夜,它好像幽灵一般浮现在远处的海面上。只是一团漆黑的暗影,没有一星半点的灯光,更看不出有人、或者是别的生物活动的迹象。   说明上面同样说,这张照片当时被冲印出来之后,经过了很多当地人的辨认,大家一致认为这绝对不是什么瑰火岛的影子,而是一艘幽灵船,或者是远处大海里某一艘货轮的影像。因此这张照片也就有了“蜃楼鬼船”的噱头名字。   真的是海市蜃楼吗?白秀麒忍不住要表示怀疑。   在他的记忆中,海市蜃楼现象应该是有上下层空气温差所导致的特殊光学现象,光和温度是最重要的两个因素。然而冬日寒冷的海面,方圆数公里之内除了一盏灯塔之外没有别的光源,海市蜃楼从何而来?   但如果不是海市蜃楼,那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白秀麒又想起了刚才江成路的那一句“发光”的嘀咕,于是准备再问问江成路,可还没扭头就被江成路拽着胳膊揪着走了出去。   有情况。   很快反应过来的白秀麒乖乖跟着江成路走出了陈列室,等到了四下无人的地方才压低声音道:“我对这东西有点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看见过似的。”   “什么地方?!”白秀麒吃惊。   “都说了我不知道了啊。”   江成路也有点郁闷。挠挠脑袋。   “先别管这个,最重要的不是这个——刚才说过了,这张照片在发光,拍到的肯定不是什么普通的东西。考虑到流离岛的特殊来历,我觉得有理由认为照片里拍到的并不是什么海市蜃楼,而是上古仙界的一部分——海内十洲的神秘入口处。”   “从那里可以进入仙界?”白秀麒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也就是所谓的异次元空间?”   “别激动。”江成路笑他的不够从容:“那也就是个大一点的、没有主人的壶天而已。”   “谁激动了。”   白秀麒反驳了一句,很快回到了正题:“这么说起来,简桐和罗微卢很可能就是在寻找进入仙界的方法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江成路爱山竹   “仙界?他们要去仙界干什么……”   江成路刚刚问出这个问题,旋即又自己想到了答案。   “哦,海内十洲生长着很多奇花异草,说不定就有一种能够治疗罗微卢的眼病。看起来他们的真正目的应该就是这个。”   白秀麒显然想到了更多:“既然有治疗眼睛的药草,那会不会有我和花阳所需要的那种泉水?”   “当然可能会有。”江成路点了点头:“你忘记啦?其实我们一开始就是想要去仙界寻找的,只不过不得其门而入。”   “话说回来,就算找到了仙界的大门,就这样贸然闯进去恐怕也不太好吧?”   白秀麒想起了白素贞盗仙草的故事,不免有些担心。然而江成路显然比他更加乐观。   “仙界现在早就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样子了,估计也就和底特律那种地方差不多。灵气溃散之后,仙人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历劫、转生去了,剩下的也都闭门修炼,不轻易出现。大片大片的无人、哦不,无仙区。说不定走上几天几夜都未必能够遇得上一个。”   说到这里,他突然又自己皱紧了眉头:“不过这样一来,说不定那些神奇的花啊草啊,甚至泉水也都会受到一定的影响,简桐他们就算过去了,也什么都找不到。”   越说越不乐观,两个人干脆结束了这个话题。岛史陈列室中毕竟还是有一些积极的发现的,于是江成路和白秀麒一个人打电话给花阳兄妹,另外一个人电话给商斗星大致交代了一下,两头的人也都只是表示收到,却没有更多建设性的分析和意见。   “哎,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啊。”江成路结束了通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距离温泉桃肉实验产生结果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反正没有事情可做,江成路提议不如往岛屿的北面走走。探一探前往硫磺矿场和工厂的道路。于是两个人出了小巷子沿着橙色小路一直往上走,很快就路过今天上午曾经去过的大汤锅。   穿过汤锅一带遮天蔽日的白汽,就好像穿过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再往高处走,抬头就隐约可以看见岛屿南部最高处的观景平台了。   两个人一口气走到了观景平台。坐在树下的花坛边上休息。放眼望去,整个瑰火岛的南部地带几乎完全被一览无余。哪里是新翻修的房屋,哪里又隐约有温泉水汽涌动,再没有比坐在这里鸟瞰更加清楚明白的了。   休息够了,白秀麒取出手机仔细地拍照,全景模式下,他将镜头缓缓地从右往左移动了一圈,最后定格在了不远处的一幢建筑物上头。   那是一座看起来还挺气派的小洋楼,被一个院子簇拥着。从海神庙那边延伸过来的悬崖,一路蜿蜒着与这边的山坡融为一体。这座小楼就被保护在山坡与悬崖的夹角里,微妙地确保了每年夏天的台风不会对它造成致命的打击。   房子里是什么东西?   白秀麒和江成路对视了一眼,心想反正没事可做,不如过去看看。于是他们沿着花团锦簇的观景平台往前面走了几十米,什么都还没能够看清楚呢。白秀麒忽然就出了状况。   “好痒!”他啪地一下打在自己的脸颊上:“有蚊子!”   刚上岛的时候,白秀麒还在暗中庆幸,好像是因为温泉中含有某种特殊气味的缘故,岛屿上似乎并没有蚊子这种令人讨厌的生物存在。然而现在的事实却证明了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看起来全岛最毒辣的花脚大蚊子全都躲藏在这花草繁茂的观景平台上,此时此刻全军动员,发起了一场敢死队般冲锋。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白秀麒浑身上下浮现出了十几个蚊虫叮咬的肿包。痒得他龇牙咧嘴,也不知道应该首先挠哪一个地方。在一边的江成路倒是看得乐不可支。   “真可怜啊。这蚊子看起来绝对是饿坏了,连你这么糙的皮都扎得下嘴,估计放头犀牛它们也照吸不误。”   “我皮糙有种你也别下嘴。”白秀麒冷笑。   “可我就是喜欢吃山竹啊。”江成路大言不惭。   “我是身上的皮糙,你是脸上的皮厚。我们半斤八两。”   说完这句话白秀麒就不再抬杠,反而好奇地问:“我都被咬成这样了。那你呢?”   “你自己看。”江成路摊了摊手做欢迎围观状。   白秀麒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一阵,最后断定江成路根本就没有半个蚊叮虫咬过的痕迹。难道这也是龙的天赋之一?   无论事实怎么样,反正是不能指望江成路随身携带着驱蚊的药水了。痒到无法自拔,白秀麒甚至打起了江成路那个壶天仓库的主意,可惜很快得到了否定的答复。   “这种小事哪儿还用得着上法宝啊。来我给你治治。”说着,江成路舔了一下手指,作势就要来按白秀麒胳膊上的肿块。   “恶不恶心啊?!”白秀麒一个激灵躲了开去,接着居然收获到了江成路鄙夷的眼神。   “哥的口水可是龙涎香啊听说过没有?别人讨都讨不到的特级龙涎香!啧啧不识货。”   “得了吧你,你的口水究竟香在什么地方了啊。再说了,你知道真正的龙涎香是鲸鱼肠子里头的……”   白秀麒的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就听见前面那幢小楼的方向,发出了一记很响的撞击声。   “怎么回事?!”虽然说声响远没有达到“震耳欲聋”的级别,但是搁在这么幽静的环境里头也着实有点突兀。白秀麒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发现小楼的花园里头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是黄向远的独生女儿黄秀绮。   “这丫头刚才摔门来着,力道还真够大的。”正巧目睹了事件全部过程的江成路解释道:“刚才我们怎么没有想到呢,这里很明显就是黄向远的别墅嘛。”   作为岛主,黄向远其实并不经常到瑰火岛上来,他还有很多其他的产业需要打理和照顾。但是,每年的冬夏两季他都会来瑰火岛住上一段时间,眼前的这间小楼就是他的临时居所。   从白秀麒他们站立的地方距离小楼只有不到50米的直线距离,因此他们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黄秀绮气急败坏地摔门而出,快步走出庭院,然后推开了院门。   离开小楼前往海边的道路必须通过观景平台,而平台上又没有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所以短短一分钟后,眼睛红红的黄秀绮就对上了江成路和白秀麒两个人。   “你们……”   心情恶劣的少女当然也没有什么心思照顾自己的外表形象,冷不防的遇上了两个帅哥(最主要的当然还是江成路),不由得愣了一愣。倒是白秀麒主动打了招呼,然后解释道:“我们好像迷路了,这里的道路太复杂。”   黄秀绮也没有心情去做不必要的怀疑,随便点了点头:“前面是死路,只通到我家。我现在要去海滩边上,你们可以跟我走。”   “那太好了。”江成路点了点头,又试探性地问道:“……黄小姐,你还好吧?”   “……都说了不要叫我小姐了啦。”   黄秀绮首先抗议了一下,然后因为江成路的主动关心而露出了一个苦笑:“你这不是白问的吗?我都这个表情了,当然不好啦!”   “是因为和你爸爸吵架了吗?”   连白秀麒都觉得自己的这个问题实在是有点多余,不过黄秀绮似乎也正好想要找人倾诉,居然点了点头。   “都是我爸!他刚才居然想让人把我送走,可我明明昨天才到的岛上啊,行李都还没完全打开呢,又要走了,这不是玩我吗?!”   嗯?好像有情况。   白秀麒和江成路对视了一眼,第二轮由江成路负责发问:“你爸这么做肯定有什么理由,说不定是觉得岛上不安全。不希望你冒险。”   “哼,他要是真觉得不安全,昨天为什么还要把我接到岛上来?”黄秀绮不服,小嘴撅得高高的。   江成路耐心解释:“昨天黄先生他还不知道落龙村里发生的事,今天估计是去打听过了,觉得不安全才和你说的吧。”   “落龙村,落龙村发生了什么事?!”黄秀绮也吃了一惊,显然没有从父亲哪里听说只言片语。   于是江成路受累,将昨天告诉给黄向远的事情重新复述了一遍给面前的少女,黄秀绮听得一愣一愣的。黄向远显然没有告诉她这件事,这也让白秀麒的心里产生出了一丝疑惑。   如果黄向远真的希望女儿尽快离岛,将事实真相和利害关系原原本本地交待一遍应该是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可是显然黄秀绮很明显处于一无所知的状态,黄向远的隐瞒,究竟是出于对于女儿的极端保护,还是另外有所考虑?   还有今天中午花阴在码头遇见的那两个警察。如果黄向远真的意识到瑰火岛上存在着危险,又为什么让汤一朗早早地将警察给送走?这不是自相矛盾的吗?   还是说,即将发生在瑰火岛上的危险,警察是无能为力的?   白秀麒越想越好奇,可惜黄秀绮所知道的也极为有限,无法提供更多的信息。不过听她说,黄向远给她下的“最后离岛时限”是今天傍晚,看起来在这之前还有点时间。 ☆、第一百三十六章 简桐的告白   暂时放下一路往北,偷偷勘察硫磺矿的打算,江成路和白秀麒陪着郁闷的黄秀绮走了一段路。   不知道是真的心情不好,还是借题发挥想要拉近与江成路之间的距离,总之黄秀绮这一路上始终在拉着他絮絮叨叨,反而将白秀麒冷落在了后面。   没有人关注,白秀麒也乐得清净,一个人放慢了脚步躲在后头挠着身上的蚊子包。   过了瑰火岛大汤锅,江成路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看白秀麒。   “小白被蚊子咬得不行了,你带了驱蚊水没有?”   “驱蚊水?谁要用那种化学药水啦!”   黄秀绮摇摇头,她接着抬了抬自己的胳膊。   白秀麒这才注意到她的手腕上挂着一个草编的手环,几片小小的心形对生树叶,点缀着四五朵圆伞形的花朵。再仔细看,每一朵花的外围是十一二朵橙黄色的小花,中央则是或红或紫的花苞,显然整朵花还没有完全开放,但整体看上去已经十分漂亮。   “这是岛上特产的一种植物,我们管它叫做九色花,有一种特殊的香气,虫子都讨厌。”   说着,她随手摘下了一朵花递给白秀麒:“你用手把花给揉碎了,然后抹在被虫子咬过的地方,过几分钟就不痒了。”   白秀麒道了声“谢谢”,半信半疑地接过花朵在手心里揉开。一股浓烈的植物芳香扑鼻而来。他将碎花抹在皮肤上,留下一片淡黄色的痕迹,但除此之外似乎并没有更多的改变。   “唷,你被咬得还蛮厉害的嘛,算了,都给你吧。”   黄秀绮倒也不是个小气的人,干脆除下整个手环都塞给了白秀麒。白秀麒忙问那你怎么办,黄秀绮笑了笑说她知道有个地方九色花遍地都是,一会儿再去摘点就行。   既然这样。那白秀麒也没有再推辞,一心一意地揉着花瓣和叶子涂抹在身上。   不知不觉间,三个人已经一路下到了半山腰的旅馆门口。知道黄秀绮的目标不是自己,白秀麒随便找了借口说自己要先回客栈。让江成路陪着姑娘继续往前走。   江成路虽然不怎么愿意,可是当着黄秀绮的面也不好拒绝,于是硬着头皮承担下了这个有点微妙的任务。脱身之后的白秀麒正好跑回到旅馆里,将花阴说的事转告给了商斗星。   商大熊的气也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听见这番话也没有再说什么。白秀麒一向来不知道怎么和他相处,摸了摸鼻子转身告辞,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擦了擦身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大约过了两三个小时,他正睡得朦朦胧胧,忽然听见一串脚步走进来。   是江成路回来了吗?   白秀麒不想睁开眼睛。按照江成路的习惯,回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手。趁着这几分钟赶紧眯一眯,说不定等会儿就没有睡觉的功夫了。   想到这里,他一动不动地继续躺在床上装死,可是期待中的水声却并没有响起来。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这样想的时候,白秀麒猛然反应过来了。只听见脚步声,但是怎么没有开门的声音,人是从哪里进来的?   应激之下,他的大脑一下子清醒过来,猛地睁开眼睛,正对上了站在床边上的一双腿。   白秀麒冷不丁地吓了一跳,沿着腿向上看。看见得果然并不是江成路。   “你怎么进来的!”他立刻起身,警惕着看着面前的男人。   简桐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着通往阳台的窗户。因为室内闷热,所以白秀麒午睡前将落地窗打开了,简桐显然是从那里爬上来的。   但是正常人会这样随随便便地闯进别人的房间里来吗?   答案无疑是否定的。白秀麒瞪着面前的男人,等待着他的解释。   果然。简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低声说道:“这座岛很危险,你还是赶快离开吧。”   “我知道。”白秀麒点头,忽然坐起身,伸出手一把抓住了简桐的胳膊:“昨天我果然不是在做梦。你的的确确和我说过话,这是什么,你会幻术?”   “只是微卢给的一点小小药粉而已。”简桐倒也没有打算隐瞒:“对人的身体没有任何的影响。”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又关切地看着白秀麒:“但是很显然,你的身体已经出了不小的问题。看起来,你上岛的目的不应该仅仅只是治疗所谓的皮肤病而已。”   “我想我没有必要告诉你。”白秀麒毫不客气地表示拒绝,“我一向来不喜欢接受陌生人的好意。”   “我们并不是陌生人。”简桐叹了一口气,冷不丁地抛出了爆炸性的言语:“我曾经喜欢过你。”   “……”   白秀麒是真的没有想到这句话,愣了好几秒钟才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那还真是多谢了,上一个说喜欢我的人,差点没把我给害死。”   “可我绝对不会害你的,”简桐摇头:“你要知道当初……”   “够了。”   白秀麒声音地打断了他的话:“昨天不是你说一个人没有办法承受过多的记忆吗?怎么现在反而要主动告诉我过去的事了?再说,除了我和江成路之间的往事之外,我对一切的过去都不感兴趣。如果你只是想要过来叙旧的话,很遗憾,我没有这个心情。”   “……”这下轮到简桐沉默了,他过了许久才发出了一声苦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的脾气看起来还是老样子。”   “是吗?我倒是觉得我已经改变了很多呢。”白秀麒笑了笑,“照你这么说,看起来我以前也没有喜欢过你,是吧?”   “……是。”简桐很干脆地点了点头,接着冷不丁地掀开了自己的上衣下摆。   平心而论,简桐的身材真还挺不错的,腹肌在蜜色的皮肤下面若隐若现,足以令不少的同性羡慕嫉妒恨。   可是联系到他不久之前刚刚说过的话,白秀麒此刻却羡慕不起来了。   “……你干什么?”   简桐不说话。只是用手指着自己的侧腹部:“你捅的。”   白秀麒则才发现他的腰侧有一个三寸来长的伤口,早已经愈合了,留下一道白白的痕迹。   “我不记得了。”白秀麒坦诚地、理直气壮地抬头回望着简桐:“但我想我不是那种喜欢随便捅人的人。”   这句话显然又说到了点子上,简桐沉默片刻。生硬地改变了话题。   “总之这座岛很危险,如果没有重要的事不要继续留下来,听我的话,快点走。”   “为什么,你和罗微卢今天发现了什么?是因为陈列室里的那张画?”白秀麒还是不依不饶:“你们是冲着海内十洲来的吧?照片里拍到的海市蜃楼,就是十洲的入口处?”   “我们的确在寻找十洲的入口,但是我要和你说的危险并不是这个。”简桐摇了摇头,接着抛出了重磅炸弹:“黄向远要杀人。”   “什么?”白秀麒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再说一遍?!”   “黄向远要杀人。”   他果然没有听错。   简桐是在今天中午听到这个消息的,当时他和罗微卢正好泡完温泉回到一旁的竹寮里换衣服。由于两个人的性格都很安静,所以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来。倒是罗微卢听见外头有脚步声,紧接着有人进入了他们边上的竹寮。   瑰火岛上没几个游客,员工和岛上的居民没事也不会大白天地跑这里来泡着。他们很快就知道了隔壁那几个人的身份——就是汤一朗大叔,还有午后被他送上船的那两个民警。   两个民警显然是被招待来泡温泉的,在竹寮里一边脱衣服一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其中听起来年轻一点的警察问自己的同事。上瑰火岛原本是为了调查逃犯的下落,可是现在这样又吃又玩的,正经事儿一样没做,回去怎么好交差。   老资格的那个警察显然早就习惯了这种招待,一面让同事不用紧张,一边解释说瑰火岛上治安向来很好,黄向远这个人黑道白道都有些交集。是不会允许有人公然在他的地盘上撒野的。如果杀人犯真的在他的地盘上,那警察倒是省事了。   说完这些话,两个人就推门出去泡温泉了。等他们的脚步声完全消失,简桐准备扶着罗微卢离开竹寮,却被罗微卢给拦住了。   “还有人。”因为双目失明而听力格外敏锐的罗微卢提醒道。   几乎就在罗微卢说完这句话之后,竹寮的后面就响起了汤一朗大叔的声音。他在和一个人通电话。这人很可能就是黄向远。电话里,汤一朗对那个人简单交代了一下两个民警的情况,又表示招待完午餐之后就将人送走,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这之后,电话那头的人对汤一朗说了些什么。汤大叔连连点头答应了一阵,冷不丁地回应了一句:“我会让人仔细去找的,一旦找到全部都处理掉,一个都不留下。”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罗微卢捏了一下简桐的手,而简桐也露出了惊诧的表情。   而此时此刻,从简桐口中辗转听见这段消息的白秀麒,当然也感觉到了惊讶。   很显然,汤一朗是在说杀人的事。瑰火岛上要死人了,黄秀绮被黄向远勒令尽快返回到陆地上,或许也是因为这个理由?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一鞭一糖   看起来,瑰火岛上要出大事了。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白秀麒几乎能够嗅到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道。或许这座蕴藏着丰富硫磺资源的岛屿,天生就有一种不安定的危险特质。   说完了今天中午遇见的情况,简桐又一遍提醒白秀麒尽快离开瑰火岛。白秀麒正想随便说些什么话作为敷衍,耳边忽然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这一次的声音是从走廊上传过来的,紧接着的是门把手被拧动的声响——这下子真是江成路回来了。   白秀麒看看大门,再看看自己面前站着的简桐,心里咯噔一声。   这是要出事的节奏啊。   “到阳台上去!”他赶紧压低了声音命令简桐,说出口了才发现这句话怎么听怎么暧昧。   可是简桐根本没有听他的,反而紧盯着他的双眼,一点点俯下身来……   “走开!”   白秀麒大叫一声,猛地睁开了眼睛。   又和昨天下午阳台上的情况一模一样——他好端端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床边上没人没鬼,更没有简桐的影子。刚刚打开门的江成路赶紧跑了过来,一脸关切地问他怎么了。   “……没事。”白秀麒摇了摇头,“噩梦而已。”   回来之后的江成路,首先跑到洗手间里洗了个澡,接着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卷发开始抱怨这一个下午的辛苦差事。和白秀麒分手之后,他陪着黄秀绮一路往南走到了海边,上了游艇,原来黄秀绮叫了人带她出去海钓潜水。他也就这样被迫上了贼船,在海岸边上无精打采地陪聊了一个下午,唯一的收获就是远远地看见了那个传说中的海神洞。   “喏,你看。”他将手机里拍摄的照片拿到白秀麒的面前。   出乎白秀麒的意料,海神洞是一个又高又大的海洞,露出海面的部分少说就有四五层楼的高度。宽度则在二三十米左右,普通的渔船可以自由驶入没有问题。但是在洞口的位置上,拦着几条明晃晃的黄色警戒带,还竖着一块木牌。虽然看不清楚字样,但想也知道是禁止进入的标志。   “我曾经试图让人把小艇开过去一点,可是船长不答应,结果只能作罢了。”江成路有些遗憾:“我看那洞里似乎也有灵气冒出来,很可能有点儿花头,有机会我们自己偷着去一次哈。”   白秀麒没有回应他,反而提起了刚才简桐告诉自己的事:“先别急着管那种事,我这里有个消息说瑰火岛最近可能要死人。”   江成路愣了愣,并没有当真:“哟,看不出白大大到岛上这才一天的时间。就有自己的情报网了哈。谁这么不着调,要杀人之前还要昭告天下的?”   “正经点,我不和你开玩笑。”   白秀麒于是将简桐刚才所说的那番话挑挑拣拣地复述了一遍,当然也将他们谈话的地点从这间屋子里改成了楼下的平台。   听完这段话,江成路的表情倒是稍稍正经了一点。可还是见怪不怪:“狗咬狗,黑吃黑,这种事自古就有,只不过这一次发生在我们身边而已,我倒觉得没什么可以担心的。我们只要完成自己的目的,管好我们自己就可以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万一我们也被卷进去了呢?”   白秀麒反驳:“就好像几十年前瑰火岛上的那场冲突。如果真是岛上两派发生械斗引发火灾,那么那些生活在岛上的普通百姓呢?他们就能够明哲保身了吗?还不是一样同归于尽?”   “……你这话倒也有点道理。”江成路又用毛巾擦了擦头发,嘟囔着:“可现在温泉没有找到,花阳的身体也很弱,我们没有备选的方案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不是吗?”   “嗯。”白秀麒显然也考虑过了这个问题:“要不然,我们现在打电话给陶川。告诉他瑰火岛上可能存在特殊情况,让他看看是不是需要联系当地的警察?”   “好。”   江成路说干就干,拿出手机就要拨打陶川的号码,可是刚点亮屏幕就愣住了。   “呃,信号。没有了。”   还真是。不止江成路的手机,就连白秀麒手机的信号也在不知不觉中归零了。   介于这两个人使用的是同一个厂牌的手机(白秀麒买的),所以保险起见白秀麒下楼去大厅里找到了宗叔,果然,他的手机也没有信号。   “估计是那个破基站又出问题了。”   宗叔对于这样的事显然已经习以为常,他说瑰火岛上原本没有固定电话,与外界联系靠无线电台。去年的时候运营商到岛上安装了基站,岛上的人这才用上了手机。可是那个建造基站的人完全不了解瑰火岛的地形特点,将基站的天线竖立在了风口上,打那之后每隔几个月都会坏上一阵,只能等待专业工人过来维修。   “今天恐怕是没有办法了。就算今天用无线电台找工人维修,工人明天上午才能到岛上。要修好再怎么着也得等到明天下午吧。”宗叔最后给出了专家意见。   没有办法,两个人重新回到房间里。白秀麒一关上门就说:“我觉得基站可能是被人给动了手脚。”   “为了方便动手?我觉得也有可能。”   江成路显然也和他想到了一块去:“老宗说维修基站的工人明天才会上岛,而黄向远让黄秀绮最慢在今天傍晚之前离岛,看起来今天晚上可能会出大事。”   “那得赶紧叫花阴和花阳回来,别在外头闲逛了。今晚大家什么事都不做,关门闭户,避免引火烧身。”   说到这里,白秀麒打开了自己的手机,却又“哎呀”一声苦笑起来:“刚说就忘了,现在没信号……”   手机没信号,那就只有靠双条腿去找了。江成路“啧”了一声,丢下毛巾就要起身,手臂却被白秀麒给拽住了。   “我去,你刚回来,休息会儿。”   “可是……”   “少废话,别拿我当废物。”   强调完这一句之后,白秀麒再不听江成路的任何说辞,下床拿了钥匙就往门口走。走到一半,他却又想到了什么,转头回来抓着江成路的衣领狠狠地吻了一记。   “乖乖等我回来,表现好就料理你。”   “哟,现在居然还知道抽一鞭子给颗糖了。不行,我要两颗!”江成路舔舔嘴唇,意犹未尽地又凑了上去。   ————————   虽然放下了豪言壮语,但是真的到了外头,白秀麒心里还是有点犯怵的。瑰火岛那么大,到处都是空屋子和僻静的小巷,那两个兄妹如果故意找了个地方躲起来,想要找到可没有那么简单。而且如果自己在外头找,万一花阳和花阴自己回了客栈又该怎么办?   “喂……”   他正烦恼,忽然听见江成路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转身就看见江成路靠在二楼阳台上冲着自己招手,接着抛下了一个白色的纸包。   “拿着,按照说明书上的字操作哦。”   白秀麒打开纸包,发现里头包着的是一枚老旧的铜钱,看不出什么花样。再看包着的白纸上写着几行小字,是一句咒语,还有一行龙飞凤舞的小字——   “这是青蚨子母钱,花阳他们回来了,我放母钱去通知你。你要是有事,放子钱来告诉我,明白?”   白秀麒收起纸条,回头冲着江成路点了点头。   既然今天中午花阴和江成路通电话的时候是在海边,那么白秀麒决定先到码头边的海滩上看看究竟。傍晚时分,海边上的夜市也该陆陆续续地开张了,说不定两兄妹会在那里吃完晚饭再回来。   可是当他赶到码头的时候,却没有看见想要找的人,倒是远远地看见黄秀绮被不情不愿地送上了父亲的游轮,离开了瑰火岛。   看着游轮缓缓驶离,一点一点消失在落日的余晖中,白秀麒的心里好像有一个嘀嗒作响的定时炸弹,终于开始了倒数计时。   接下来的这一夜,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知道现在所做的任何猜想都是徒劳的,白秀麒并没有在海岸边耽搁太久,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也许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花阴和花阳出去,拿主意的人是谁?   如果是花阴,那两个人的确很有很能出现在夜市上;但是现在花阴只是陪着哥哥行动,那么花阳会去什么地方?   想到这里,白秀麒低头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果断地转身重新朝着岛屿的高处跑去。   因为早上刚来过没有多久的缘故,白秀麒的脑中还存着花阳手绘的那张地图的大致影响。他来到最近的一处温泉标记点,决定进去看看情况。   光线昏暗的傍晚,荒凉的、曾经死过人的废墟,隐藏在黑暗中窥视的怨灵……要单独一个人闯进去,完全不害怕显然是在说大话。可是白秀麒却说服自己不能退却,如果连这么一小步都迈不出去,也就别责备江成路一直看轻自己了。   想到这里,他摘下腕上那串色彩斑斓的珠串捏在手里,鼓足勇气继续前进。 ☆、第一百三十八章 望夫石   因为泉眼众多,可是用来测试结果的玉桃切片数量有限。所以今天上午的实验,他们采用了一种比较特殊的手段:凡是已经被昨天的染色剂染成白色的温泉,跳过不再进行实验。还没有被染色的那些温泉,选择规模较大的投放玉桃进行实验,规模比较小的则投放染色剂,看看它们是否还有其他的支流。   此时此刻,白秀麒脚前的是一处露天的泉眼,可以看出泉水已经被染上了淡淡的橙黄色。他明确地记得上午自己在泉水里放入了一个装有玉桃果肉的丝囊,然而此刻,用于固定丝囊的大石块还压在远处,可是丝囊却不见了。   温泉水的能见度很高,大致上扫一眼就可以确定丝囊并没有掉进水里。剩下的可能性就是被人给取走了。   看起来之前推测的没有错,花阴和花阳应该已经来过这里。白秀麒为自己的判断感到满意,就这样找下去,就算找不到花家兄妹,至少也可以检验一下温泉实验的结果,算是好歹有点儿收获。   打定注意之后,他继续往北面山坡上走,将上午到访过的泉眼再一个接着一个地寻找过来。但是令他稍稍感觉有点失望的是,接下去的三个泉眼全都被两种以上的染料给染了色,泉水变成了一种很难用言语来形容的古怪颜色,有点像是高中美术课上学生们的洗笔筒。   幸亏瑰火岛上还真没有多少游客,否则这种怪现象,不知道会吓退多少人。   皇天不负有心人,白秀麒终于在第五处温泉标记点的院子外面遇到了坐在台阶上休息的花阳。   “花阴呢?”白秀麒问。   “里头呢。”花阳指了指一旁的院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什么都不让我跟进去。”   虽然对于那些阴森森的鬼屋心存恐惧,但花阴还是坚决、强硬地拒绝了花阳同行的建议。话说回来,这份倔强两兄妹倒是挺像的。   于是白秀麒走进鬼屋,找到了花阴陪着一起检查完泉水,又沿着原路返回。三个人重新聚在一起。   “这一口怎么样?”花阳问。   花阴摇了摇头。从手那个*的丝囊中倒出了一片硬邦邦的玉桃果实。   “泉水被染成了紫色。”白秀麒补充:“考虑到江成路并没有提供紫色的染色剂,所以应该是两种以上的泉水发生了交融。”   “……我明白了。”花阳沉默了一阵,然后点了点头:“不用继续找了,我们收回剩下的两片玉桃。然后下山回旅馆。”   花阴诧异道:“可是哥哥,还有好七八个泉眼没有看过呢!”   “剩下的地方应该已经没有去查看的必要了。”   白秀麒已经听明白了花阳的意思:“投放了玉桃的温泉没有投放染色剂,可是它们却被染上了颜色,因此可以顺藤摸瓜排除掉那些投放了染色剂的温泉。如今剩下的那几口温泉投放的颜色,我们都已经见过了,这证明南部岛屿的温泉基本上是互相连通的,再检查也只是浪费时间。”   “现在你们知道我不吃中饭,抱着地图写写画画的重要性了吧。”花阳在一边冷哼。   检查虽然不用检查了,但是剩下的几块玉桃还是要拿回来的。于是三个人趁着天还没有完全黑透,赶紧往剩下的三个泉眼那边跑。路上白秀麒就将瑰火岛上风雨欲来的情况告诉给了花阳兄妹知道。   花阳点了点头:“行,今晚上我们会小心的。可别羊肉没吃到,反而惹了一身的骚。”   又是两块玉桃被顺利地回收了,很可惜和之前一样并没有产生丝毫的变化。花阳虽然嘴上什么都没有说,但是白秀麒还是能够感觉到他的沮丧。满满地简直快要从心底里溢出来了。可是此时此刻,安慰和劝解都是苍白无力的,除非能够找到真正产生作用的那一口温泉,否则其他一切都是空谈。   天色越来越暗,他们很快就到了最后一口温泉的标记地点附近——就是上午那口高温室内温泉所在的小院子里。白秀麒让花阴在外头陪着花阳,自己取下五行珠里的水珠含在口中,独自一个人进去查看。   上午的时候。屋子里的怨灵已经被白秀麒清理干净了,高温滚沸的水池子里也再看不见到处乱抓的手臂。白秀麒打开手机的照明功能低头向着泉池里头看去,发现泉水也已经被染色了。   当然,其实这一点都不奇怪,充其量也只是让人觉得有点气馁而已。白秀麒告诉自己没必要纠结,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寻找那个装着玉桃的丝囊。   丝囊不见了!   白秀麒记得很清楚。自己上午离开之前将丝囊固定在了温泉边上,可是现在固定物还在远处,可是丝囊却不翼而飞了。   怎么会……难道是掉进温泉里头了?   白秀麒又扭头去看眼前的泉水。江成路提供的这种特殊染料既没有毒副作用,也不会改变水体的品质,因此温泉虽然被染成了难以形容的混合色。但是可见度还是不错的。此时此刻,他面前能够看清楚温泉的池底——那里似乎并没有掉落的丝囊。   那么,玉桃究竟到哪里去了?   光是这么想肯定是想不出答案来的。保险起见,白秀麒在屋子里找了一根竹竿,在泉池里头仔细打捞了一遍,确定一无所获之后,才开始考虑第二种可能。   “丝囊和玉桃被人给拿走了。”他走出了院子,对花阳兄妹说道:“是谁拿的还不一定,至少现在,整座岛上人都有可能。”   ——————   丢失玉桃的事简直就是雪上加霜,为原本就极不顺利的这次瑰火岛之行蒙上了一层灰暗的阴影。   继续留在外头也发现不了什么更新的线索,转眼间天色已经完全黑沉下来,在白秀麒的催促下,三个人还是决定先回旅馆再从长计议。   走下几十级台阶,旅馆就在前方。走在最前面的花阴忽然“啧”了一声,扭头对白秀麒做了一个鬼脸。   “你给阿江灌了什么*汤了,我看他都快变成望夫石啦。”   她这么说的时候,白秀麒也发现了——原来旅馆二层的走廊边上是一排窗户。此时此刻江成路就站在窗户边上,冲着他们使劲儿地招手,那样子简直好像欢迎主人归来的大型犬只。   “真好啊,有阿江这样的恋人,肯定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   花阳也发出了感慨,只不过他的声音轻得更像是自言自语:“哪怕是只有一次,我也想要被人这样等候看看。而不是永无止境地追在别人屁股后头奔跑,一直跑到自己都快散架了,还是一无所有。”   “不是也有人正在等你吗?”   这样说的时候,白秀麒伸手指了指距离江成路大约五六米远的走廊尽头。那里因为没有灯光而一片昏黑,但是只要稍稍仔细辨认一下,还是能够看出窗户后头露出了半张肥硕的、毛茸茸的玩具大熊的脸。   三个人重新回到了旅馆,江成路已经等不及地来到了楼梯口迎接。   “白大大,你看我的表现不错吧?”   “是不错。”白秀麒点头:“不错到简直让我忍不住要产生怀疑了。”   说着,他就从怀里取出了那枚青蚨铜钱。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东西不止有替人传信儿的作用吧。是不是我的一举一动都通过这个东西传到了你那里啊?”   “这,哈哈哈……”   见“诡计”暴露,江成路笑了两声倒也痛快地承认了下来:“白大大果然英明神武,文成武德,一统江湖!”   白秀麒也懒得跟他胡扯,跟着大家一起上了楼。   刚才江成路叫楼下烧了几只菜,现在全部端到了他和白秀麒的房间里。由于情况实在特殊,今天中午造成的尴尬局面暂时被搁置到了一边,五个人重新围坐在桌子边上,大眼瞪小眼。   “吃,吃,边吃边说。”江成路首先给白秀麒夹了一只生蚝。   “先从哪里开始说起?”花阳又在摆弄自己的那张手绘地图,却被花阴嘟着小嘴一把抢了过去藏在身后,强迫他先吃点儿东西。   “岛屿南部的泉水全都没有用。”白秀麒言简意赅地为江成路概括了重点:“玉桃还少了一片。”   “少了?!被人拿走了?!”江成路惊讶,“这下可麻烦了!”   “这桃子很重要?”白秀麒跟着吓了一跳:“平时也没见你们多提啊?!”   “重不重要其实要看个人。”   花阳解释:“这种桃子软化之后食用,是可以增进人类的寿命和修为的。要是换在从前,凡人吃掉一整个桃子就可以直接羽化登仙,因此随便将桃子流落在人世间可是非常重的罪过。不过现在仙界已经关闭了,想成仙都没门儿,吃下去充其量也就是活得久一点,混个地仙什么的当当……”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   “哦对了,其实这个桃子的人气还挺高的,换个称呼你可能就会知道了,蟠桃。”   “蟠桃?!孙悟空偷吃的那个蟠桃?!”   白秀麒觉得自己的三观不经意之间又被冲洗了一次。 ☆、第一百三十九章 台风将至   蟠桃也好,玉桃也罢,总之就是吃了能够让普通人变得不一般的东西。现在丢失了,保不准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话说回来,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当初就应该妥善保存才是。   白秀麒正在感叹,却听见花阴又满不在乎地说道:“有什么关系?反正最后一罐玉井水在我们这里,南岛上的温泉又没有一个是能用的。就算真被人拿了去,恐怕也只是当做普通的玉石而已,别担心那些有的没的。”   “真是的……”   花阳因为妹妹的这句话而嗤笑起来:“找不到温泉现在反倒成了值得庆幸的事?”   商斗星从他的话中听出了端倪:“所有的温泉,都没用?”   “至少是南部的温泉都没用。”白秀麒摇了摇头,接过花阴手里的那张手绘地图,将花阳做下的标记展示给商斗星和江成路看。   “看起来明天开始,我们就要开始考虑朝着岛屿北部前进了。”江成路说道。   “北部是不是没有人?”商斗星问。   “理论上应该是。”   “那好。”商斗星点了点头:“我可以趁着半夜过去,然后一直留在那里,直到找出正确的温泉为止。”   “先别急,至少今天晚上不宜行动。”白秀麒示意他稍安勿躁:“别忘记了今晚上瑰火岛很可能会发生大事。”   “我们该怎么做?”花阴显得有些兴奋:“整个岛上的人会打起来?”   “没那么严重吧。”白秀麒忍不住给她泼了点儿冷水:“我看这瑰火岛上基本上都是黄向远的人,打是肯定打不起来的。但如果他们要对付的人狗急跳墙,找上我们的麻烦,我们不得不做些提防。”   “小白说得没有错。”江成路首先表示支持:“没什么好说的,今晚上我们关门闭户,用结界封住门户,绝对不会有人闯进来。”   “不去阻止即将开始的谋杀案吗?”花阴问。   她的哥哥却斩钉截铁地摇着头:“那不是我们能做的事,而且在弄清楚事实真相之前进行言判和介入,很容易陷入对我们不利的局面。甚至让我们没有办法继续在瑰火岛上立足。”   “没错。枪打出头鸟。”白秀麒也同意花阳的判断:“所以我们还是静观其变。”   花阴问:“那么明天还去岛北部继续找吗?”   “找,当然要找。”花阳点头:“说不定我们还可以趁乱,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北区。”   见花阳说着说着表情又严肃起来,白秀麒赶紧夹了一块带鱼放进他的碗里头。   “先别提这些了。人是铁饭是钢,你都两顿没吃饭了,这怎么行?”   “……谢谢。”   花阳看着碗里头的那块带鱼,眉头微微地皱着,却并没有再多说什么。所有人都没有发现他的这点细微情绪,只有商斗星一个人默默地将自己面前的一碟凉拌海蜇挪到了花阴的面前。   不经意之间,剩下的几个人都停下了筷子,齐刷刷地看着花阳的反应。花阳也没有说什么,倒是拿筷子夹起了自己碗里面的带鱼放到了商斗星的碗里。   看到这一幕,又回想起今天中午江成路说的那番话。白秀麒心里面有说不出的感叹。这两个人就像两道能够无限接近却无法交汇的轨迹,或许外人看起来总有一些遗憾,但是在他们自己心中,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平和持久的相处方式?   有些事,有些情。都只能说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吃完了晚饭,大家各归各处去休息。白秀麒和江成路收拾了碗筷送到楼下,正好看见宗叔在摆弄一个老旧的收音机,他啪啪地拍了两下,喇叭里终于传出了带着杂音的沙沙声。   “……请沿海部分岛屿的居民和有关人员,做好防台抗台准备。”   白秀麒耳朵里听见了这么一句。   “要刮台风了?”他问。   “今年可能会过境的第一个。”宗叔点了点头:“恭喜你们中奖了哦。”   东海南部沿海的小岛。对台风都不会太陌生。每年的6、7月份直到10月左右,太平洋热带地区生成的气旋,总会一个接着一个朝着北面飞扑过来。有些经过台湾海峡二次登陆,有些则直接在海面上一路横扫各种岛屿朝着日本和朝鲜的方向前进。对于瑰火岛而言,后一种的危险性显然更加巨大。   很不巧,今年的第三号热带风暴“龙神”。就属于第二种。宗叔说,一个小时之前,岛上专设的无线电应急电台收到了关于“龙神”的消息,今天晚上到明天就会加强成为强热带风暴,并且一路朝着瑰火岛的方向扑来。至于会不会发展成台风或者超强台风,就要看今后的造化了。   “今天晚上还没什么大事儿,可能会有点儿小风浪,明天白天会特别平静,但是到了晚上估计就不对劲了。”   经验丰富的宗叔说,台风到来之前,大海和天空会出现一系列比较奇异的现象,有些摄影师会专门上岛等候着捕捉那些奇妙的瞬间,可是对于绝大部分游客来说,台风的到来还是一件令人扫兴的事。   “趁着明天天气还不错,你们要不要先离开?”他问白秀麒。   白秀麒显然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有经历过台风,对台风的破坏力也时有耳闻。上大学的时候,同寝室的一个男生老家在沿海的一处山坡上,据说一夜台风呼啸过后,整个屋顶都被掀掉了。   “台风如果正面袭击,这间旅馆还安全吗?”他问宗叔。   “这个你倒是不用担心,你看这旅馆都站这儿几十年了,多少台风来了都吹不倒。不知道你仔细看过没有,这座岛上很多老房子造得都很有特色,砌起的墙头里还用了很多不平整的火山岩,空气会从石头的空隙里被分流,这样的房子反而不容易倒塌。当然,明天白天有些地方还得加固一下,比如阳台的门窗。还有屋顶,搞不好都得暂时封死了。”   “既然吹不倒,那我们就留着不走咯。”江成路凑过来表态:“台风来了能凉快几天吧,趁着天气凉快。泡温泉也能觉得舒服点儿吧。”   “……随便你们啦。”宗叔也不纠结,“我只是好心做个提醒,毕竟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看连黄岛主都把女儿给送回陆地上去了。”   原来黄向远送走女儿的真正原因是这个?那他为什么不直说?   白秀麒和江成路面面相觑,宗叔忽然又让他们等一等,自己转身跑到屋子里头取出了几张纸头交给了他们两个。   “这个是非常时期的上岛协议,黄老板去年找人给起草的。除了你们之外,其他常驻瑰火岛上的游客也都得签。这样台风到来的时候,你们得服从管理者的安排,否则出了事,岛上完全是免责的。”   想想倒也有些道理。白秀麒接下了协议,说先研究研究,明天签好了再拿给宗叔。于是两个人重新回到楼上,把表格分发给了花家兄妹。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小破岛上的事儿怎么这么多啊。”花阴嘀咕了一句。   送完了表格。这晚上的事情总算是暂时告一个段落了。心怀鬼胎的江成路拽着白秀麒回到房间,把门一反锁就要继续这天中午在小巷院子里头就准备做的事情。白秀麒知道这一次自己退无可退,也没表示拒绝,只是推说自己浑身臭汗,先去洗一洗,让江成路在床上等着。   肉香味几乎都可以闻得见了,估计再不会从嘴边飞走。江成路当然也乐得再等上几十分钟。白秀麒进洗手间的这段时间,他闲来无事,先是趴在床边上做了几个俯卧撑,然后就跑到阳台里去看起了海景。   宗叔之前说得还真没有错,台风来临之前的海洋还真的有点不太一样,空气似乎变得更加清澈了。因为江成路视夜如昼的能力使然。他对于视野的可见度非常敏感。同样是凝视着夜晚的岛屿南部以及远处的大海,今天晚上可以看见的范围,要远远大于昨天晚上。   江成路双手撑着栏杆,吹着微凉的海风往南边的海滩看过去。夜市的方向也有光亮透出,看起来即便是即将到来的台风。也没有办法阻止人们对于夜生活的向往。   如果黄向远真的打算做点什么的话,也许会在后半夜,夜市散场之后动手吧。   江成路的视线,开始在山坡上那一排排漆黑的小房屋之间逡巡着。相似的漆黑和冷寂,让他忽然有点怀念起自己的玄井公寓来。只不过比眼前这些荒废的小院比起来,玄井公寓显然亲切和可爱许多,因为那里住着他的朋友们。   想起了在那个“大杂院”里头生活的点点滴滴,江成路忍不住咧着嘴发出轻笑。这样说起来,玄井公寓应该是这个世界上,自己唯一的归宿了吧。   不,应该说是曾经的唯一。   江成路将目光从远处收回,心里头想着白秀麒的这一通澡也差不多应该结束了。想着接下来自己的计划,江成路的嘴角翘得越发明显了,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个挺幸运的家伙。   明明一个月之前的那场劫难还近在眼前,恐惧的阴影还在心底里挥之不去,可是如今,自己居然已经能够站在这里,忐忑心痒地等待着甜蜜情事的到来……   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幸运地喜欢上了白秀麒这个顽强的家伙。   这个顽强的家伙,不仅从死亡线上活了过来,而且还以如此飞快的速度恢复着。看得出,白秀麒想要变强,那么既然他想要变强,那就帮他一把吧。   想到这里,江成路又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他听见楼下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响。 ☆、第一百四十章 意外之喜   江城路循声低下头,正看见一楼亮着灯光的房间里,阳台上的落地窗帘正在海风里飘动着,有一个身影正轻松地越过阳台栏杆,跳到了开满三角梅的平台上。   是简桐。   江成路不由自主地蹲下身,改从栏杆的缝隙之间窥视。简桐并没有在平台上逗留太久,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转身飞快地朝着海滩码头的方向跑去了。   这么黑灯瞎火的,他要去干什么?   江成路摸摸下巴忽然想起来,之前告诉白秀麒黄向远要杀人的也是他吧,怎么一边叫人离岛,自己却一边黑灯瞎火地顶风作案呢?   ……难道,该不会是调虎离山之计?   这个简桐,一看就觉得不是什么好人。看起来以后还是提防着点儿,尤其别让白秀麒和他太过接近。   他正想到这里,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扭过头去,正好看见白秀麒穿着浴袍走了出来。浴袍的带子系得有点松,隐约露出胸膛和大腿,看得江成路眼睛有点发直。   算了算了,这么多年什么阵仗没有见过。今天外面就算是下刀子也不去管了。江成路刚下定这个决心,就看见白秀麒从屋子里头走了出来。   “在外头看什么?”   江成路笑笑:“今晚的月色好美。”   “……是啊。”   这样说的时候,白秀麒也将双手支在了栏杆上面,海风吹起他半潮湿的长发,配合着白袍,让他看起来好像是传说中的鲛人一般。   江成路没有再接话。他从背后搂了上去,将自己的下巴搁在白秀麒的肩窝上,低头嗅闻着白秀麒脖颈上沐浴液残留的香气。然后选择了耳背后头作为第一个亲吻的起始点。   而回应着他的亲吻,白秀麒也轻轻地握住了江成路的一只手,引导着他轻轻地搁在了自己的腰侧。   有点邀请,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了。很快。白秀麒的浴袍就被褪到了腰上,仅仅依靠着一根松垮的系带维持着最后的隐秘。月光下,他裸裎的背部光洁如同一大块上好的美玉,虽然触感并没有江成路第一次热情抚摸它时那样柔软细腻。但是想着这的确就是自己唯一所爱的人,他忽然又觉得,这一点点小的缺憾,反而更证明了彼此相守的可贵。   热情的吻,沿着脊柱一点一点地往下移动,就好像江成路要用吻痕重新在白秀麒的背后勾勒出一张新的刺青那样。感受到他的*的白秀麒,也热情而不安分地扭动着自己的身体,只是碍于在室外,隐忍着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身体与身体激烈却无声地交缠着,彼此都宣示出最大化了的占有欲。这种毫不掩饰地贪婪和渴求。是爱欲最最原始的表现形式。白秀麒浑浑噩噩地沉浸在这场不能发出声音的情事之中,直到感觉身体被江成路轻松地抱了起来,大半个身体悬在了阳台的栏杆上。   这明明是一个十分危险的动作,可是白秀麒并没有感觉到害怕。他早已经交出了自己百分百的信任,而江成路也百分百地值得。   更为热情的贯穿。很快从他的身后传来。之后的甜蜜,如同台风到来之前,海面的长浪那样慢条斯理。白秀麒闭上眼睛,忽然想起了这些天吃下的那些牡蛎,柔软潮湿的、新鲜的*,横陈在闪着淡淡蛋白珠光坚硬贝壳里,让他接着联想起了那幅波提切利的名画《爱神的诞生》……   “都这样了还出神。想什么那!”   似乎觉察到了白秀麒的心中所想,江成路忽然低头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咬上了一口。   伴随着轻微痛楚而来的,是突然开始加剧了的撞击。抵达了海岸的长浪忽然变得狂放起来,肆意冲突往来着,宣泄着在海面上积蓄的热情和力量。白秀麒觉得自己成了随波逐流的一根海草,虽然海浪表面上看起来是汹涌而危险的。可一旦被它包裹于其中,却反而感觉出了它的温柔。   不知不觉中,白秀麒抬头仰天,嘴角轻轻地发出支离破碎的、压抑着的喘息声。朦胧的目光里,海上的月光散射出柔和的光芒。将眼前的一切都笼罩上了一层迷幻的色彩。   当身体里可怕的甜蜜感积蓄到快要膨胀的地步时,他忽然伸手推开江成路的肩膀,又转过头来主动与他接吻。正面相贴的姿势,让彼此的心脏都能够真切地体会到对方的存在。   他从栏杆上滑坐到了地上,紧箍的双手也将江成路给带倒。两个人干脆继续在地面上交缠,远处海洋的拍击声响成为了最好的掩饰。   此时此刻,天地似乎都谐和了,不再有生硬的棱角。世间的一切,冷热、明暗,都完全失去了被感知的价值和意义。在*那种超越一切的巨大喜悦中,白秀麒朦朦胧胧地想道,所谓的混沌,也许就是这种既存在、却又虚无的欢喜状态吧……   不应期结束之后,他们又返回房间里继续酣战。进屋的时候江成路顺手把门给带上了,罩着蚊帐的宽敞床铺顿时好像潮热的雨林。   人还真是一种习惯于掩耳盗铃的生物。一旦视线有了遮蔽,就变得理所当然地心安理得起来。于是两个人又胡闹了纠缠了好一阵子,才喘着粗气分开。   “这下你满意了吧。”   白秀麒有点想抽事后烟,手都已经动起来了,却还是硬生生地忍住。   江成路翻了个身,在他耳朵边上笑道:“怎么说话的?搞得好像你不满意似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伸手贴上白秀麒的胸膛:“凭良心说,你爽不爽,舒不舒服?我的技术好不好?”   “……少得瑟。”   白秀麒拍了拍按在自己胸前的禄山之爪。   江成路反而把整个脑袋都凑了过来,当然只是轻轻地压在白秀麒的肩膀上,低声道:“不开玩笑,我刚才觉得你的手感好像有点变化。”   说着,他的手又开始在白秀麒的身上逡巡。白秀麒原本以为他还要胡闹,正准备制止,却感觉到江成路在他的右手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   “这里,就是这里。你自己摸摸看……”   “摸什么啊,还不是……”   白秀麒嘟囔着,最后拗不过江成路还是摸了一摸,谁知这一下连他自己也愣住了。   “……好像还真的不一样。”   陶瓷人偶转化得来的身体,表面微凉而且稍嫌粗硬,然而白秀麒此刻摸到的那一片皮肤,却是十分柔软温暖,和周围的皮肤有着显而易见的区别。   怎么回事!?   白秀麒急忙坐起身开开灯查看,虽然从肉眼下几乎无法分辨,但是他可以非常明确的看出当手指轻轻按压下去的时候,那一小块皮肤有非常明显的低落以及反弹的过程,弹性之佳,是人偶的身体所无法比拟的。   “还有这里,这里……”   江成路发了疯似地对着白秀麒上下其手,让白秀麒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块待价而沽的猪肉。但是这种摸索显然是有用的,因为江成路很快就有了更多发现。   忽然变得柔软起来的地方不止手臂上这样一处,白秀麒的身体上至少还有五六处类似的皮肤。它们全都分布在他的手脚上,除此之外看起来没有任何规律可言。   “这些都是人类的皮肤,真正的、人类的皮肤……哈哈哈……”江成路笑了起来:“我们没有找错,这个岛上果然有让你和花阳彻底恢复的办法,可究竟是什么呢?我们怎么会没发现的呢?”   白秀麒的心里也又惊又喜,但是他似乎要比江成路冷静许多。他低头按压着自己的皮肤,同时开始飞快地回溯。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但究竟是什么……   “蚊子包!”   他忽然脱口而出:“就是这些地方,我今天在山上被蚊子咬过的地方!”   “被蚊子咬过就能复原?”江成路还是半信半疑:“那要是想让全身都复原,岂不是要被咬成个大馒头?”   “……”白秀麒没有理会他的话,两只手交叉着在胳膊上摸索着,过了一会儿又摇晃起了脑袋:“不对、不对……”   他伸出胳膊指着手臂上的一个红点:“这里也被蚊子咬过,可没有变化。”   “这是我咬的。”江成路回答,接着又按了按另外一个红点:“这个不是我咬的,应该是蚊子。”   总之,白秀麒并不是所有被蚊子咬的地方都发生了变化。但是白秀麒仅仅沉默了片刻,双眼就再度有了神采。   “是那种植物!”他大声说道:“今天中午黄秀绮给我的那种草药,我拿它揉碎了抹在被蚊子叮咬的一些地方!”   “还有剩下的草吗?”江成路急问。   白秀麒沉默了两秒钟,转身探出床去,从垃圾桶里捡出了一点残渣。两个人同时沉默了几秒钟,还是白秀麒问道:“还能用吗?”   “……你问我,我哪儿知道啊。”   江成路摸摸头,也从床上站了起来,光着屁股就到洗手间里盛着一杯水回来。白秀麒尽量不去看呈现在自己面前的景象,伸手将植物丢进了水杯里。 ☆、第一百四一章 夜晚的蜃楼   沉入水底的植物残渣,在清澈的水中一点点舒展开,因为氧化而变色的花朵和树叶却似乎并没有再发生任何明显的变化。江成路对着杯子低语了几句,下个瞬间,杯子里的水突然开始了飞快地旋转,植物残渣就好像被放进了一台微型洗衣机,等到旋转停止的时候,液体已经被染上了淡淡的的黄色。   “试试。”江成路示意白秀麒将手指浸泡进水杯里。   “需要多久?”白秀麒乖乖照做,问题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又犯傻了。   “我也不知道啊。”江成路耸了耸肩,又挠了挠头发:“你老是这样保持着也不是个办法,我给你念个咒语,无论你怎么动,杯子里的水都不会晃出来,这样你就可以安心睡觉了。”   说着,他就要来碰白秀麒拿着的那杯水,却被拒绝了。   “等等,我好像也知道这种小咒语的用法,让我来试一试。”   说着,白秀麒就对着那杯水喃喃自语了几句,接着又吹了一口气。一阵子过后,他小心翼翼地转动手指,将水杯一点点地倾斜下来,里面的水竟然好像凝胶那样一滴都没有被洒出来。   “比我想象得要简单。”   白秀麒将倒置的杯子在江成路的面前晃了晃,颇有点得意。   “干得不错。”江成路亲了一口他的头发:“不过也有我一点功劳。”   “怎么说?”   “因为我给了你一点我的东西啊”江成路咧嘴笑得不怀好意。   “……”   反应过来的白秀麒红着脸带着水杯走向了洗手间。   ——————   因为这个突然的发现,原本应该被一点一点积蓄起来的睡意如今已经烟消云散了。重新穿好衣物,白秀麒开始带着那杯水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每个隔几分钟就把手指头拿出来看看情况。   江成路也被赶到了他自己的床上。最初的兴奋劲儿已经过去了,如今他正百无聊赖地单手支头打着哈欠。   “我现在有点后悔告诉你这个发现了,再怎么说也该等到天亮之后再提。”   “少废话!”白秀麒因为兴奋而显得有些焦虑,又走了几步忽然扭过头来看着江成路:“你说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告诉花阳?”   “再等等吧。至少等到你这次试验有结果了再说。”   于是,白秀麒继续拿着杯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直到江成路忍不可忍走过来。一把抱住他将人撂倒在床上。   “别动!老实睡觉!”   大夏天的,还是在潮湿的海边,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原本应该是一件难受得不能再难受的事。然而此刻江成路偏低的体温倒让人觉得还挺舒服的。白秀麒动了两下遭到了警告,没有办法只能不甘心地闭上了眼睛。   心情勉强平静下来之后。身体上的疲倦很快就追随而至,白秀麒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江成路已经不在身边。   隔壁床上也没有人,大半夜的到哪里去了?   白秀麒赶紧起身,接着才想起了自己手上的试验。他赶紧开灯,发现水杯还在手上,把手指头拿出来动了动,他瞪大了眼睛。   果然变化了。   或许是因为植物汁液的分量不太够,所以手指上发生的变化很不明显,但是与周围的皮肤比起来。手感上还是足以做出区分。白秀麒笑了起来,他知道现在可以去告诉花阳了。   就在这个时候,江成路冷不丁地从阳台上探头进来:“关灯,快关灯!”   白秀麒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飞快地关上了床头灯。房间重新回归于一片黑暗。只有远处隐约透过来一些不知是月亮还是灯塔发出的光亮,在落地窗帘上投下江成路高大的背影。   “怎么了?”   白秀麒快步走过去低声问道,江成路随即伸手指着岛屿的西南方向。   后半夜的瑰火岛上万籁俱寂,连南面的夜市也已经偃旗息鼓,海风倒是增大了不少,在岛屿上空呼啸盘旋着。而在西南面那座一直延伸到海中的悬崖上方,老灯塔的附近。漆黑中亮着几点细小的灯光。   灯光在移动,是几个人。   “什么情况?”白秀麒又问:“能看清楚这些是什么人吗?”   “拜托,我也不是千里眼啊。再说那是灯下黑的位置,谁看得清楚。”江成路嘀咕了一句,又抓过白秀麒的手摸了摸。   “恩,好像还真起效了。看起来这植物的确有用。叫什么来着?”   “九色花。可是我们上岛快两天了。只在黄秀绮的手上见过这种花,恐怕没有那么好找。”   江成路倒是不担心:“黄秀绮是不是说过,她知道有个地方遍地都是九色花?问问她不就行了?”   “怎么问?”白秀麒笑了:“下午的时候我看见她被黄向远的船给送走了。你有留她的手机号吗?”   “我哪儿敢啊。”江成路讨好地回答,“大不了明天去问她爹要个手机号?”   “换你做爹,别人问你要女儿的手机号。你给吗?”   “我揍死他!”江成路扬了扬拳头。   “可惜你这辈子都没这机会了。”白秀麒冷眼看看他,又把话题转回到了正道儿上:“我可以画出这种植物的大致模样,然后拿去给岛上的其他人辨认,相信很快就会有答案。”   “嘿嘿,还是孩子他妈聪明。”江成路笑了两声,依旧不忘讨个口舌上的便宜。   白秀麒没打算和他抬杠,转身要回屋子里去拿纸笔。就在这个时候,黑暗中的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叫,紧接着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什么情况?!   他悚然回头,发现江成路已经为他指出了声音传来的方向——还是那座灯塔,刚才在灯塔边上出现的几点灯光忽然开始朝着同一个方向飞快地移动起来。   那些人干嘛要跑?白秀麒看得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一边的江成路也眉头微皱不明所以。   他们又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发现有一些灯光朝着悬崖底下跑去,而另一些则跑向了更远处,白秀麒恍惚记得那里应该是黄向远手底下的员工宿舍。   又是几分钟过后。喧闹的声音远远传来,更多的灯光从宿舍里面涌出,齐刷刷地跑着与另一边的灯光汇合。   “出事了。”江成路说道:“那里应该是悬崖下面的位置吧?我看是刚才有人掉下去了。”   白秀麒一拍栏杆:“黄向远动手了?”   “不清楚,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别。”白秀麒干脆利落地摇头:“我们只是游客。大半夜的赶过去凑热闹反而奇怪。再说如果真是有人掉下去,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先别管了。”   “……好。”   江成路点了点头,两个人又在阳台上站着看了一会儿,只觉得海风一阵比一阵更紧,风向忽北忽南,紧接着又开始有水珠儿从天上飘下来。   “看起来台风真的要来了。”   说着江成路就要揽着白秀麒的肩膀往屋子里头走,忽然间两个人又同时飞快地回过头来。   “你也听见了?!”江成路瞪大了眼睛,白秀麒旋即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是一种“不像是声音的声音”,类似号角但更加低沉。而且禁不住让人毛骨悚然。   两个人立刻开始寻找声音的源头,很快将目光转向了阳台南面的那一大片废墟。突然间,那无数间漆黑死寂的废旧小屋里面,竟齐刷刷地腾起了蓝绿色的火焰!   “这是……?!”白秀麒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眨了眨眼睛。又忍不住去看身边的江成路。   “嗯,这是一种闪爆现象。”江成路确认了这并不只是白秀麒的幻觉:“残留下来的怨气被什么东西点燃了,形成类似极光的奇特现象。但是普通人一般看不见。”   果然,西北面悬崖下面的那些光点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移动。   怨气闪爆形成的诡异绿光,正在一点一点地减退,很快就只剩下一层淡淡的光晕,好像蓝绿色的雾气笼罩在废弃之上。白秀麒皱着眉头看着这怪奇的一幕。完全想不明白这一幕究竟是怎么产生的。   这时候,江成路忽然又摇了摇他的肩膀:“看那里,海上,快看!”   白秀麒眯起眼睛。台风来临之前的空气质量的确不错,他很快就愕然地看见距离岸边大约几百米的海面上,一个朦朦胧胧的巨大黑影正在一点一点地成形。   “……海市蜃楼?”   他不得不联想起了今天下午在岛史陈列室里看见的那张巨幅照片。那张被镜头所捕捉到的夜晚的海市蜃楼。和眼前的这一幕是何其的相似?!   只不过,单看那张照片他还不能如此直观地意识到,这团黑影竟然是如此的庞大,简直就像一座小型的岛屿,幽灵般出现在波涛不宁的海面上。   一种惊恐的感觉悄悄在白秀麒的心底深处滋生。他不由自主地拽住了江成路的胳膊。也正是这一拽,白秀麒发现江成路也在发愣,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远处的海市蜃楼,双眸深处隐约有金色若隐若现。   “你感觉到了吗?”他头也不转地问道:“海市蜃楼的方向,有着一股异常强大的灵气。”   “……”   白秀麒愣了愣,这才开始留意身边的情况。   虽然并不清楚江成路所说的“灵气的感觉”是一种什么东西,但就在他开始留意的那一瞬间,他的的确确感觉到了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描述的,“可怕”的东西。 ☆、第一百四二章 失踪的人竟是他   白秀麒曾经听说过,动物之间有一种名叫费洛蒙(信息素),可以传递信息。费洛蒙向外散发,隐含着的信息被受体所读取,从而产生出相应的效果。虽然他无法直观地感知这种信息素究竟是何种感觉,但是此时此刻,他觉得应该和他正在感受的东西差不多吧。   从远处海面上一直传过来的,是一种强大到感觉有些压迫的气压,它好像看不见的水流从高处冲压而下,事实上还不算太难过。   “很久没有感觉到这样纯粹的灵气了。”江成路在他的耳边发出感慨声:“蜃楼那边应该就是通往海内十洲的入口处。”   “你要不要过去看看?”白秀麒建议道。   “……”   正在江成路犹豫的片刻之间,海面上的蜃影又飞快地黯淡了下去,不到十几秒的功夫就重新消失在了漆黑的海面上。随时而来的灵气,也完全消失不留痕迹。   除去西南悬崖下方的灯火,还有正在逐渐加大的雨势之外,一切又恢复了夜晚本初的宁静。   白秀麒想了想,忽然伸手拧了一下江成路的胳膊,嗯,果然并不是在做梦。   ————   这个时候距离凌晨天亮其实已经没有剩下几个小时。在江成路的催促下,白秀麒回到床上又勉强睡了两三个小时。等到窗户外面隐约放出光亮的时候,他就立刻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同时摇醒了身旁的江成路。   “走,去早市。”   昨天后半夜的风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悄悄儿地停歇了。清晨的码头倒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可是因为担心台风即将到来的缘故,来到瑰火岛上进行早市交易的船家并不多。而且逛早市的岛上人也明显比昨天减少了不少。   “人都被派出去了。”昨天白秀麒曾经惠顾过的那家面包店老板第一个透露了消息:“昨天晚上黄老板从悬崖上面掉了下去,人,不见了!”   “啊?黄老板?!”白秀麒挑了一个面包放在托盘里:“就是西南边上那座悬崖?”   “没错。”   “那悬崖很高啊,掉下来还能有命?”   “就是这个问题!”面包店老板痛心疾首地点了点头:“悬崖上好歹还长着点灌木丛和杂草,上面还有几个缓冲的平台。如果黄老板是经过缓冲一点一点地掉下来,那么落在地上兴许还能有个救。但是昨天晚上风不是特别大吗?好几个人都说他被风卷到了半空中,如果笔笔直地掉下去,那不死就有个鬼了!”   “可是你刚才不是说。人不见了吗?”江成路插嘴:“难道死人还会移动的?”   “就这个问题!”面包店老板再次狠狠点头:“听昨天半夜里跟着跑到悬崖底下去的人说,他们从崖顶跑下去不到十分钟的功夫,人就已经不见了,地上的鹅卵石堆上只找到了一只鞋子和一滩血迹,啧啧……”   白秀麒又问:“会不会是没有找对地方?当初人掉下去的时候,难道悬崖上面的人就没有立刻往下面看一看?”   “谁敢哟,辣么大的风,活人都给吹跑喽,谁还敢拿自己的命去找人?”   江成路从口袋里掏出钱结了帐,又问:“我就起了个怪了。昨天晚上后半夜风那么大,黄老板和那一帮子人干什么还要去悬崖?”   “就是因为风大所以才去的啊。好像说是因为灯塔被风刮得出现了什么情况吧,嘶,这个我还真的不太清楚。”   面包店老板收了钱,又去对付其他的客人了。白秀麒给了江成路一块面包。两个人边吃边继续朝着早市深处走去。   这之后他们又询问了几个人,得到的消息大致上都是一样的——黄向远忽然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没想出事儿的居然是黄向远。”走到沙滩上没有人的地方,白秀麒首先叹了一口气。   “是哈,有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意味。”江成路点了点头。   “你的意思是,黄向远的失踪并不是意外?”   “不然你觉得呢?”   “……”白秀麒没有回话,他只是将目光重新转回到远处高耸的悬崖上。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我觉得可以过去看看了。”   按照面包店老板的说法。黄向远“疑似”坠落的地点就在海神庙附近的乱石滩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赶过去,白秀麒首先看见的就是一大堆的人。   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一直不停地进行着搜寻的工人们,一个个浑身湿透,表情木讷,好像还没有从几个小时之前那惊人的一幕中回过神来。他们中的一部分。低着头在乱石滩中仔细寻找着;另一部分则拿起了望远镜,一边高喊着一边观察着悬崖上的蛛丝马迹。   人群之中,白秀麒看见了抱着猫的宗叔,当然还有跟随着黄向远重返故乡的汤一朗。   “听到工人消息的时候,我马上赶过来。可是人已经不见了!”   汤大叔对着不知道第几个前来询问的人重复说道。他所站立的地方边上,有一滩染血的鹅卵石,上头放着一把撑开的雨伞。因为后半夜突降暴雨的关系,血迹已经被刷洗成了一个红色的池塘,看起来触目惊心。   “这么多的血,看起来人是肯定没有救的了。”江成路凑到白秀麒的耳朵边上,低声说道。   白秀麒也没有办法不同意这样的观点。在他看起来,任何一个流了这么多血的人,都没有办法自由移动,更何况是将自己彻底地隐藏了起来。   “会不会是受伤之后,神智不清,结果爬进海里去了。”他看了看近在五十米之外的大海。   “现在是涨潮,实际上昨晚的海岸线应该更远一些。”江成路这下子没有继续支持他的推想:“人在海里头倒是有可能,但肯定不会是自己走进去的。”   他这话说得已经够明显地了,但如果黄向远果真是被人谋杀并且抛尸,那么真正的凶手会是谁,他又是怎么样做到在众目睽睽之下下手的呢?   白秀麒的目光忍不住开始在在场的人群中间逡巡,忽然间落在了两张熟悉的面孔上。   “是简桐和罗微卢,他们怎么也在这里。”   白秀麒将两个人指给江成路看,江成路倒是见怪不怪:“人家小夫妻早上起来散个步看个热闹,不行吗?”   “都说了他们不是那种关系。”白秀麒当然无意纠结于这件事:“我和你说过吧,就是简桐告诉我说黄向远要杀人的。”   “所以你怀疑其实这是贼喊捉贼,黄向远的死,和他们有关系?”、   “说不准。”白秀麒有点纠结:“虽然我对罗微卢挺有好感的,但是骨子里头说不出为什么总是觉得简桐这个人太微妙了。”   “那就离他们远一点。尤其那个罗微卢。”   说着,江成路忽然悄悄地伸手搂住了白秀麒的腰。几乎就在同一时间,简桐的目光也朝着这边看了过来,在发现江成路如此明目张胆地炫耀“主权”之后,也只是不屑地冷笑了一声,然后重新移开目光。   “喔。你们也来凑热闹啦?”抱着猫的宗叔也发现了他们的踪迹,表情古怪地凑了过来:“刚上岛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这下子岛上该大乱了。”   白秀麒想起前天自己的行李被人翻动的事儿,也不敢对这个家伙太交心,于是随便应付了一句,又问:“接下来怎么办?通讯又中断了,黄老板出事,至少得告诉他的女儿吧?”   “已经通过无线电台发消息给海那边了。”宗叔继续摸着怀里的三花猫:“老汤说警察也叫了,但是因为台风接近中,所以究竟啥时候倒还真不一定。总之人我们先找着,不过看这架势,就算找到估计也已经是个死人了。”   说到这里,宗叔叹了一口气,紧接着就听见远处有个谁忽然喊了起来:“这里,这里!”   找到黄向远了?!   众人悚然回头,发现那人就站在海神庙的门口。于是一大波人又“呼啦”一下子拥了过去,顿时将那一间小破庙围了个水泄不通。   发出叫喊的那个人站在门槛上,兴奋地指着门槛上的一道血迹。朱漆的大红色门槛和暗红色的血迹几乎融在了一起,如果不是有心观察的确很难发现。   汤一朗面色惨白地跑过去看,血迹早就已经干涸了。虽然没有办法确认就是黄向远的血,但是昨夜留下的可能性还是很大。   “最关键的是,哪里都没有血迹,唯独这高处一截的门槛上沾到了,黄向远显然是被人扛着或者抱着被迫移动。”江成路悄悄地对白秀麒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无路如何,任何蛛丝马迹此刻都成为了重要的线索。汤一朗一声令下,大家随即开始了对于海神庙的全面搜查。白秀麒和江成路也自告奋勇地加入了,可惜一番折腾下来,不要说新的线索了。就连血迹都没有再发现第二处。   不得不说,昨天夜里的风雨消灭了很多重要的线索,也间接地使得黄向远的去向成为了一个谜团。 ☆、第一百四三章 他的心思   岛主的去向成迷,但是整个岛屿还是要继续运作下去的。更何况台风“龙神”还在不断接近中,根据电台里传来消息,仅仅一夜之间,它就完成了从“强热带风暴”到“台风”再到“强台风”的三级跳,甚至还有可能朝着“超强台风”的可怕趋势发展。   “无论老黄怎么样了,我们都不能够让他的心血在这次台风中被毁于一旦!”   汤一朗临危受命,他留下一部分人继续搜索黄向远的下落,另外一些人则迅速开始台风到来前的巡岛工作,对危房进行加固,转移有可能受灾的人口,务必不能让台风再对这座小岛雪上加霜。   命令一下,工人们纷纷行动了起来。作为游客的白秀麒和江成路当然没有被分配任何事,继续留在悬崖下面也显得有些可疑,于是他们随便找了个借口与宗叔道别,又避开简桐的视线,找了条小路往旅馆走去。   东面,旭日已经升起,粼粼的波光照在几乎平静无波的海面上,简直好像莫奈的印象派画作。   白秀麒怔怔地看了一阵子,忽然摇起头来。   “我觉得有点奇怪,明明是这么好的天气,现在没有风,能见度很高,云朵又高又远,怎么警察反而说来不了?该不会是汤一朗在撒谎吧。”   “那倒不至于。”江成路笑了笑,指着远处的海岸:“看见没有,虽然没有风,但是海浪却比昨天晚上还要高了呢。”   他这一说,白秀麒这才注意到,拍击在海岸边的海浪声的确要比昨天听见得更大声了一些,飞溅起来的水沫也在岸边堆积了一层。   “台风快要到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从岸上到瑰火岛,我们坐游艇花了五个小时,万一途中再遇到暴风雨,危险就更大了。再说。警察也未必要比生活在岛上的人更熟悉地形,要找黄向远,还真指望不上他们。”   他说得倒也有些道理,白秀麒点了点头没有纠结。忽然又“哎呀”一声叫了起来:“忘记把那张植物的图拿到早市上给大家辨认了!”   “不着急,先回去告诉花阳这个消息吧。”说着,江成路拍了拍白秀麒的肩膀,两个人加快了脚步。   ——————   旅馆二楼。   仔细地检查了白秀麒发生变化的那部分皮肤,又沉默地思索一会儿,花阳终于用力地点了点头。   “没错,就是这种感觉,你说的那种植物,它应该有用……”   “太好了,哥哥!”花阴第一个叫了起来。抱着花阳的胳膊喜不自胜。   商斗星的眼睛也显得比平时更加明亮了,但是他显然要更加谨慎一些:“可是我们要找的东西不应该是一眼温泉吗?为什么现在产生作用的反而是一株开花的植物?”   “这个我昨天晚上仔细思考过了。”白秀麒回答道:“我认为,这种植物生长的环境里,肯定有一处水源是来自我们所需要寻找的那个温泉。常年受到浇灌的植物也就带有了这种神奇的作用。”   这种说法听起来还是有一点道理的,大家纷纷表示可以接受。于是话题又落到了如何才能找到这种植物上面。   江成路首先发表意见:“黄秀绮暂时是肯定联系不上了。小白打算拿着画出来的植物给岛上的人看,要不一会儿先问问楼下姓宗的那个。”   “我觉得这个计划恐怕要改一改了。”白秀麒却不赞同:“黄向远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再拿着张稀奇古怪的纸到处给人看,是不是有点太可疑了?”   “可疑吗……游客不应该是好奇心最旺盛的一群人,无论做出什么样的事都不奇怪的吗?”   “等一等。”花阳听得有点晕了:“黄向远,他出事儿了?”   于是两个人又花了一点时间,将昨天半夜和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听完剩下的三个人各自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不管怎么说。岛上的情况是越来越复杂了。”商斗星做出总结:“事不关己,我们还是不要打草惊蛇。尽快找到那种植物做完治疗,全身而退。”   “可是这样感觉好窝囊哦。”花阴感觉有点不甘心:“明明我们完全可以主导这个岛上的所有局势,想要弄清楚真相也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   “你每天看到报纸上那么多的犯罪新闻你想过去破案没有?”花阳嗤笑:“有几只脚穿几双鞋,别顾此失彼得不偿失。”   一番商量之后,大家统一的看法是。尽量赶在台风到来之前找到这种九色花。呆在屋子里肯定一无所获,所以这一次全体出动,到岛屿的北部进行搜寻。   在商斗星的坚持之下,花阳展开了自己的壶天让大熊走了进去,等进入了北部无人区之后再放出来帮忙。四个人收拾整理了一番。带上雨具下了楼。   一层静悄悄的,没人没鬼。在经过大厅右侧那扇与宗叔房间相连的小窗户的时候,走在前面的白秀麒眼皮突地一跳。   窗台上摆着一个从前那种用来腌制杨梅烧酒的广口大肚玻璃瓶,瓶子里插着一大把郁郁葱葱的九色花,看起来甚至比昨天黄秀绮手上的更加新鲜可爱。   花阳和花阴刚才都看过了白秀麒所画的九色花,现在也跟着跑了过去。直到走进了他们才愕然地发现,就在玻璃瓶的瓶底里放着好几块彩色的雨花石和贝壳,昨天傍晚没有找到的那块玉桃果赫然就在其中。   这是什么情况?!   所有人都愣住了,玉桃是被宗叔给拿走的?那么他把玉桃放在插九色花的瓶子里,肯定也是有意识的行为。他知道这个实验的目的?但又为什么堂而皇之地将花瓶给放出来?   “等等。”   江成路用手指头在玻璃花瓶上轻轻地敲击了一下,水波带动玉桃翻了个个儿。   “玉桃,没有发生变化。”白秀麒立刻看出了端倪。   “是因为时间太短了吗?还是这种花对桃子根本没有用?”花阳已经开始了思索:“如果花对桃子没用,是不是因为这种花的产地和黄秀绮手上的根本就不一样?”   “……”   疑问一层一层地产生,很快就多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不论如何,花阳表示玉桃必须要收回,于是江成路就朝着瓶子伸出手去。   “哟,你们下来了啊。”   说时迟那时快,宗叔的脑袋冷不丁地从花瓶后头的窗户里探了出来。   就连江成路都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做贼心虚地收回了爪子。还是白秀麒反应快,先是随便打了个招呼,接着就装作不经意地随口问道:“这花真好看,我昨天在黄老板女儿的手上也看见过,就是没来得及问究竟是什么名字。”   “唷,你说这个啊,学名是不知道,岛上人都叫九色花。可以驱蚊虫,也可以揉碎了涂抹在被虫子咬过的地方。”   宗叔的说法倒和黄秀绮倒是一致的,还特别热情地抽出了几枝叫他们拿去。   白秀麒道谢收下了花,很自然地问起了这种花的出处。   宗叔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其实按照岛上的规矩啊,南岛上是不应该有这种花的。因为它基本上只生长在岛屿的北边,长城里头,那边是有门卫有禁令的,这些花其实都是偷摘来的啦。”   “南岛上不长?”江成路抓住了重点:“为什么?因为大火的关系?”   “或许有一点关系吧,但还是和土壤有关系。”宗叔摇头:“你们没去过北岛所以不知道,其实咱们这个岛上啊,有两种完全不一样的岩石。一种呢就是你们在南岛随处都可以看得见的玄武岩,鳞片一样黑漆漆的。还有一种要过了长城才能看见,是灰白色的石灰岩,土壤也是灰白色的有粘性,不过数量真的不多。”   九色花就只生长在后一种灰白色的土壤里,因此有很多人尝试将它移栽到岛屿北面的玄武岩土壤中,始终没有获得过成功。   原来如此,这是一条非常重要的消息。白秀麒点点头表示自己恍然大悟,这个时候站在他边上的花阴忽然一惊一乍地叫出声来。   “呀,水里面有好多漂亮的石子儿啊,这块特别好看。”   说着,她就用手点着玻璃罐子里的那块玉桃。   “小姑娘眼睛还挺尖的嘛。”宗叔笑了起来:“我喜欢收集海边的小石头和贝壳,这颗可是我最新的收藏品。”   白秀麒装作看不懂:“这块也是贝壳?”   “应该不是吧。”宗叔的口气居然有点不确定:“这是昨天晚上小花给叼过来放在我门口的,这丫头经常做这种事,是吧?”   说到这里,他伸手摸了摸站在窗户后头写字台上的三花母猫,猫咪发出谄媚的叫声,好像在做出回应。   居然是猫叼过来的?那外头的丝囊也是猫给解开的?   白秀麒和江成路对视了一眼,并没有完全相信宗叔的话。但既然他都说了是自己的“收藏品”,让花阴发动小孩攻势明着要过来显然不太可行。反正已经知道了玉桃的下落,心里总算稍稍踏实了一点儿,大家又随便寒暄了几句,就快步走出了旅馆。   “台风快来了,记得不要走远啊。”宗叔还不放心地叮嘱着。 ☆、第一百四四章 北岛之秘   “我觉得宗叔不像是个坏人,喜欢猫的男人没有坏人。”   走出旅馆一段距离之后,花阴抢着发表自己的看法。   花阴逗她:“那你看谁像坏人了?前天晚上和我们一起吃牡蛎的汤大叔?”   “那个也不像,大大咧咧的,还告诉我们那么多的事。”花阴还是摇头,想了想又说道:“不过既然汤大叔曾经说过要帮黄向远杀人,那现在黄向远出事儿了,那汤大叔是不是也有危险?”   “……”   一语惊醒梦中人,江成路看了看花阴,又回过头去看着白秀麒:“汤一朗是说过杀人,但他并没有亲口说过是要帮助黄向远杀人。”   “没错,那其实只是简桐根据电话内容和人际关系作出的推测而已。”白秀麒很快就明白了江成路的言下之意:“你是说,其实汤一朗并不是在帮助黄向远杀人,而是在帮助别人杀黄向远?!”   江成路点了点头:“有这个可能性,但也有另外一种可能——汤一朗在电话里提到的事儿,根本和杀人没有任何关系。你仔细回想一下,当时汤一朗在电话里说得是什么?”   “我会让人仔细去找的,一旦找到全部都处理掉,一个都不留下。”   “如果他说的是老鼠呢?”   “灭个鼠而已……犯得着用这么危言耸听的口气说吗?!”   “恐怕,危言耸听的人根本就不是汤大叔。”一直都没有开口的花阳插了一句:“而是那个叫简桐的男人。”   花阴的眉头都快皱到一起来了:“那我就更不明白啦!他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吗?!”   江成路倒是已经想得明白透彻。   “是唯恐天下不乱,而且是越乱越好。这样他才能够隐藏在一片乱局之中顺利地完成自己想要做的事。昨天晚上,我看见他一个人离开旅馆,也不知道去做些什么。”   “说不定黄向远也有可能是被他给杀了的。”   白秀麒恍然大悟。   “他也不是普通人,当然有这个本事在众目睽睽之下让黄向远从悬崖上面掉下来。然后再借我们的手,将汤大叔打成杀人凶手,引发岛上人员的内讧,也让我们引火烧身……”   他越说越觉得那天简桐这个人简直心机可怕。恐怕在梦境里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真的,只是他为了扰乱自己的心思而使出的一点伎俩。   像是看出了他此刻心底的纠结,江成路做了个手势结束了发散的讨论。   “算了,至少我们现在并没有如人家所期待的那样自乱阵脚。其他的。先看看他接下去要做点什么再说。”   就这样,大家总算是暂时结束了有关黄向远事件的众说纷纭,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到即将展开的搜索行动上。   “好像没有作用。”   花阳将刚才宗叔送的那几只九色花揉碎了涂抹在皮肤上,直到现在还没有多大的反应。于是怎么样才能正确地找出黄秀绮所选用过的那片植物,就成了最大的问题。   他们几个人拾级而上,很快就来到了昨天中午白秀麒和江成路到过的观景平台。向着西侧的悬崖方向望去,黄向远的别墅兀立在岩石隐蔽的阴影之中,显得孤独而古怪。   知道那边是一条死路,他们并没有再走过去,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就扭头朝着另一个方向的小路走去。   这次的选择是正确的。观景平台的后方是一条不起眼的荒凉小路。看起来很久没有经过修缮了。但是只要稍加观察就可以发现,这条路原本应该非常宽敞,只是如今荒草丛生。路边还有一间废弃的水泥岗亭,连里头都长满了杂草。   “这条应该就是从前通往劳改矿山的大路。”白秀麒推测:“从这里应该可以直接到达长城。”   于是,众人开始沿着这条荒废的道路往前走。山势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平稳了。再回头看远处,原来他们已经站在了与悬崖差不多齐平的高度上。   “这里应该就是纵贯瑰火岛的山脊了。”江成路说道。   在荒凉的道路上前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每走一步都必须对下一脚的落点做出各种各样的假设。蛇、虫、残破的碎片和带刺的荆棘,好在有些地方还能够看得出人踩过的痕迹,勉强还可以下脚。   “听说岛上的蛇,比陆地上的蛇要毒。”   江成路自告奋勇地走在最前面,首先将草丛里的蛇都给吓跑了。还一边走一边回过头来说话:“你说,黄老板的女儿,她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真会一个人跑到这种鬼地方来摘花?”   “不会就不会喽。”花阴一听他提起黄秀绮这个名字,表情顿时臭了起来:“她是岛主的女儿,想要拍她马屁的人在这岛上多得是。送她几朵花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也许是黄老板自己呢?”花阳提出一个假设。   “不可能。”白秀麒摇头:“不能进北岛的规矩是黄向远自己定的,九色花又只有北岛才有。如果是他自己采花来戴在女儿手上,岂不是自己破了自己的规矩,以后还怎么在手下人面前树立起威信?”   “小白说得也有道理……”江成路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但是这样一来,又有谁敢名目张胆地给黄秀绮送九色花。那不是摆明了不把黄老板看在眼里吗?还想不想混了?”   花阴撇了撇嘴:“话不能这么说,你看宗叔不也照样摘了花放在窗台上?”   “黄向远不是失踪了嘛。”   “别说得人家好像独裁统治者一样好不好?”   一行人就这样低声议论着,穿过长度大约在六十米左右的荒道,眼前不远处的风景忽然发生了变化。   “是长城!”   花阴首先叫出声来。   曾经在游轮上远距离观看过的灰色高墙,更近距离地展现在了众人的眼前。冰冷、僵硬的,好像某种史前动物的骨骸。   “我们怎么过去?”白秀麒看着足有几层楼那么高的墙体,皱起眉头。   “听宗叔说,墙中间有一个岗亭,只要买通门卫就可以过去。”花阳说道。   “不用那么麻烦。”江成路笑了笑:“来小白,抱我一下。”   白秀麒的脸上顿时就挂不住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种玩笑!”   “我哪里开玩笑了?还想不想过墙了啊。”江成路反倒委屈起来,扭头看着花阳兄妹:“来,我先送你们两个,咱们不管他了。”   花阳和花阴懒得理会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龃龉,径直走到了江成路面前。江成路也不含糊,一手一个搂着就跳了起来,这一跳直接就站到了高墙上,然后扭过头来看着白秀麒。   白秀麒也仰起头来看着他,表情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江成路将人送到了长城的另一面,不一会儿就又回到了白秀麒的面前。   “现在,你还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吗?”他笑着低声问道。   “少废话。”白秀麒拉下脸来,决定公事公办:“别浪费时间了,快点带我过去。”   “先给我道个歉。”江成路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不依不饶起来:“你刚才让我在花阳兄妹面前丢脸了,快点说说怎么补偿,嗯?”   “……”   白秀麒想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刚准备暂时妥协,忽然听见长城另一边传来了中气十足的喝问声。   “什么人!”   糟糕,北岛有人!   意识到出事儿的一瞬间,白秀麒立马一个上前按住了江成路的肩膀,而江成路也心领神会,一把将人抱起,轻松地越过了高耸的长墙。   当他们在另一边落地的时候,刚才的喝问声已经不见了。白秀麒看见花阴面前的草地上躺着一个五十出头的老汉,不省人事。   江成路吓了一跳:“小姑奶奶,你该不会把人家给恁死了吧?”   花阳在一边摇头:“不是她干的。我只是抽掉了他的一点记忆,顺便让他暂时睡过去了而已,没事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一个踉跄,所幸靠在了背后的高墙上。   “哥,你怎么了?!”   花阴急忙要去扶,却被花阳一手挡开了。   “我没事。”倔强地花阳摇头:“赶快走吧,等人醒过来就不好了。”   事不宜迟,四个人快步离开了高墙,朝着北面前进。   刚才被花阳弄晕过去的,应该是负责看守高墙的那个门卫。贴着长城向西边看,可以看见他平时居住的简陋小屋和几块小小的菜地。小屋的边上是一条废弃柏油马路的三岔路口,一头连接着南北岛屿之间唯一的出入隘口,另外两头却不知通向何方。   “喂,你们刚才注意到没有?南岛没有汽车道通往北岛,但是矿石的运输肯定需要卡车。所以肯定还有一条北岛专用道路,也许还有一个货运专用的北岛码头。”   江成路的这番推测,获得了大家的赞同。这样看起来,这个三岔路口剩下的两条路,很可能就分别通往矿石运输线的两端。   他们选择了继续指向岛屿北面的那条道路,继续往前走去。走过一片荒凉的小树林之后,眼前再度出现了人类建筑物的遗迹。   “哇,这就是硫磺加工厂了对不对?”   花阴指着远处高耸的大烟囱,一手有点胆怯地牵住了兄长的胳膊。 ☆、第一百四五章 深入秘境   “别怕。”   花阳像世界上所有称职的兄长那样轻声安慰道:“有我呢。”   “还好,九色花长在户外,我们没必要进入这些阴森的建筑物。”江成路也过来摸摸花阴的脑袋:“这里头也就咱们脚下的石头比你年纪大了,别怕,乖。”   “滚滚滚!”花阴一掌拍掉了他的爪子。   北岛面积辽阔而且地形复杂。为了避免迷路失联他们并没有分头行动,而是一起继续向北。   两侧的稀疏树林很快就被建筑物安全的替代了,只留下头顶细缝似的天空。这些破旧的楼房裸露着砖石与水泥混合的肌肉和骨骼,带着斑驳焦黑的火痕,好像一具一具无人认领的焦尸。从无数扇门窗中喷吐出的森森寒意在小路上游荡,让人不寒而栗。   看着隐没在阴暗室内的一台台报废仪器,白秀麒故意装作若无其事地开起了玩笑:“这里倒是和玄井公寓的感觉有点相似呢。”   “才不像呢!”花阴立刻大声反驳:“公寓里多热闹啊,可是这里,只有死亡!”   简直就像是在证明她的正确性,他们右手边的一层窗台上忽然浮现出一张惨白的鬼脸,好在只一晃就消失了。   但花阴还是被吓得尖叫了起来,一个劲儿地要往江成路的怀里头钻。无奈之下,花阳只能将商大熊从壶天里叫了出来,原本是指望着他能够做个临时保姆什么的,谁知商斗星一弄清楚状况反而立刻黏在了他的身旁。   五个人就这样黏黏糊糊地往前移动着,行走了将近一百米左右,前方的道路被崩塌的建筑物给截断了。茂盛的植物再度从一堆废砖烂瓦之间顽强生长出来。   “是九色花!”白秀麒已经有了重要的发现。   那种醒目圆环状小花,就盛开在距离他们只有五六米远的废墟里。江成路已经快步上前,折下了一支。   “快点试试看!”   白秀麒立刻将花朵揉碎涂抹在皮肤上,汁水染出了大约直径有两个一元硬币大小的痕迹。   “要等多久才能知道结果?”花阴问。   这倒是将白秀麒给问住了,昨天从得到九色花再到发现皮肤起了变化,其中足足有四五个小时的时间差。现在总不能够站在这里干等着吧!   还是花阳考虑周全,已经取出了纸笔:“还是先做个标记继续往前走吧,若是起了效,再回头找也不迟。”   “那小白身上也得做个记号吧。”说着。江成路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支笔来,在白秀麒手臂上涂过的那圈颜色边上写了小小的三个字。   白秀麒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夺过了他手上的笔:“标记就标记,签你自己的名字是个什么意思!”   闹归闹,搜寻工作这下子才算是真的开了张。   面前的这片荒地里的九色花还挺不少,保险起见江成路每一丛都取了样本,很快白秀麒和花阳的两只手臂都已经做满了记号,白秀麒不得不掀起了衣服贡献出了自己的后背。   可惜背上总归是没有办法再由自己来做标记,于是白秀麒拜托花阳帮忙。花阳揉碎了花瓣抹好,忽然又盯着他的脊背笑了起来。   “还签什么名儿啊。昨晚不都已经被江成路给签满了吗?”   “我这叫未卜先知。”江成路竟也大言不惭:“羡慕你也找你家大熊要去。”   花阳还没来得及反击,就听见花阴恶狠狠地插进来抗议道:“还把不把我这个一千岁的未成年少女放在眼里了啊!”   几个人就这样闹哄哄地检查完了这一片荒地,又沿着荒地后头重新接上的小路继续往前走。工厂区的尽头视野豁然开阔,没有了两岸高耸建筑物的压迫,给人的感觉简直好像是冲出了峡谷来到平原上。   从一旁残破的路牌看起来。从这里一带开始才算是当年劳改矿山的范围。西边稍远些的地方可以看见废弃的办公楼和疑似关押劳改犯人的森严建筑。但是大家毕竟不是来观光怀旧的,所以选择了植被看起来更加丰满些的东面。   可是事与愿违,这一次他们又在荒地里行走了十几分钟,却始终再没有发现过九色花的芳踪。   江成路有点沉不住气了:“黄秀绮说她摘花的地点九色花到处都是,刚才那片废墟好像还够不上这个资格。所以说,那个地方究竟在哪儿?”   “我有一个发现,或许能够提高搜寻的效率。”   一直沉默寡言的商斗星忽然发话了:“不知你们发现没有。南岛的土壤主要以黑色为主。可是刚才我看过了,生长有九色花的地方,土壤却是灰白色的。”   “……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   白秀麒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还记得我爷爷留下的笔记吗?那上面说流离岛是生洲岛的一部分漂流而来,又和当地的火山岛碰撞融合在了一起。如果说硫磺矿是火山岛的特产,那么九色花就应该是流离岛的特产了。因为它本来吸收得就是来自流离岛的……灵气,是这个东西没错吧?”   “没错。”江成路点了点头:“所以白色的泥土应该就是流离岛的土了。碰撞让它们融合在了一起。”   “所以说,从一开始我们就搞错了方向?”   花阳烦恼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又苦恼地将掉落的头发丢在地上,“寻找火山温泉正根本就是一种错误的选择。因为他们压根就与生洲岛没有任何关系。我们一直都在浪费时间。”   “但如果不是因为这些温泉,我们也不会一步一步地发现九色花的存在。”白秀麒试着安慰他:“现在还不算晚。”   “所以我们可以直接观察土壤再决定搜寻的土地。”商斗星将话题拉回正途:“这样就不用再走进每一片荒地里去了。”   所有人都同意他的分析,接着放眼望去,四周全都是黑漆漆的土壤,于是尽管植被繁茂他们也没有仔细看,只管继续向前走。   “哥,我怎么觉得我们一直在上坡?”花阴问道。   没错,白秀麒也感觉到了,虽说理论上他们是行走在了瑰火岛最高处的山脊上,但地势很显然还在继续隆起中。   “土越来越少了。”花阳注意到另外一个细节:“地很硬,是岩石。”   “是火山?!”江成路一语道破天机。   没错,看起来脚下的这一条应该就是通往死火山顶的道路,作为硫磺矿场的核心部分,它被包裹在了劳改单位的内部,但是距离生活区还很有一段距离。虽然空气中暂时还嗅闻不到明显的臭味,但是几个人的神经明显已经紧张起来。   “还要继续往前走吗?或者掉个方向?”   白秀麒指着远处可见的高高隆起:“我猜那里就是火山口了,应该遍地都是玄武岩和硫化物,九色花不可能生长在那里。”   “还是往西边去试一试吧。”   大家遵照着花阳的建议,没有继续往火山矿场的方向走,而是沿原路一直返回到了能够看见劳改单位生活区建筑的三岔路口,朝着生活区的方向前进。穿过一道焦黑虚掩的铁门。   忽略掉用于劳动的矿山部分,其实劳改单位格局看起来倒是和普通的学校差不了许多。一排一排的建筑,水泥浇筑的,铺着细碎石子儿的操场,当然还有大片大片的荒地。他们又在荒地上找到了一些白色的土壤,果然生长着九色花。   他们正在荒地里头忙着采样,不知不觉间天空中飞快地飘过来一片乌云,闪电,打干雷,紧接着就起了风。   “要下雨了!”   花阴刚刚嚷完这一句话,豆大的雨点儿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简直好像兜头浇下来一大盆水。众人手忙脚乱地打开了准备好的雨具,可是几乎抵不上什么作用——雨势实在太大,雨衣都好像在渗水,地面上飞溅起的泥水都能够跳到膝盖上。   白秀麒倒也还好,可是花阳的情况似乎有点不妙,本就已经临界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过多的水汽侵袭,当即就有点瘫软下来。所幸商斗星就在身旁,一把扛起花阳就往边上的建筑物里头跑。   五个人冲到了屋檐下,愕然地看着面前一片白茫茫的水世界。江成路半天才挤出了一句话:“看起来台风是真的要来了。”   “哥,你还好吧?”   花阴取出了准备好的大毛巾为花阳擦去多余的水分,却被花阳给阻止了。   “等等,实验……九色花的实验还没有完成。”   花阴愕然:“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担心九色花的汁水会被擦掉?难道不是早就被雨水冲洗掉了吗?哥,你究竟在犯什么浑?!”   “是啊,可能我的脑子也开始不听使唤了吧。”花阳苦笑,忽然又看着白秀麒:“这点你可比我幸运多了,起码你的脑袋还是原装货。”   “……我刚才也没想到这一点。”白秀麒尴尬:“你应该先进壶天躲避一下的。”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花阳苦笑,微微眯起的眼睛带着一丝戏谑的媚色:“这下可好了,辛辛苦苦一上午前功尽弃,现在怎么办,打道回府?”   江成路提议:“回去也没事可做,不如你们在这里坐一坐,让我飞出去看看?”   “你是嫌这雨还不够大是吗?”白秀麒瞪他。 ☆、第一百四六章 诡棺   台风来临之前的降雨,特点是时大时小,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不甘心打道回府的几个人被暂时困在了建筑物里头,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听着雷声等着雨停,无聊至极。   还是白秀麒提了一个建议:“我看这楼挺高的,也还算结实,要不要爬到楼顶上去看看附近的地形?说不定可以发现哪儿还有九色花。”   “好。”第一个赞成的人是花阳:“闲着也是闲着,那我们现在还在等什么?”   然而并没有人响应,花阴更是直接拽住了他的手臂:“哥,你休息一下吧,别去。”   “没错,我们几个上去就可以了。”江成路急忙附和。   “但这是我的事,我做不到置身事外。”   花阳依旧固执地摇头:“没关系,我可以慢慢走,多一双眼睛就多一分希望,总归是好的。”   说着他已经走到了楼梯边上,又回头期待着其他人的行动。   可还是没有人跟过来。   “……”   花阳的眼神开始起变化了,有惊愕,有不解,甚至还有一点点的失落。   “你先别急着找。”白秀麒不禁后悔自己刚才的提议,试图做些弥补:“现在雨实在太大,就算上去了恐怕也看不出什么,不如再等等。”   他想走过去将花阳拉回到大家身旁,可是还没靠近就被阻止了。   “别过来了。”花阳摇头:“你们不去,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去。”   说着,就要扭头往楼上走。   “花阳,你觉得自己是希望,可我觉得你是个累赘。”   一直不吭声的商斗星冷不防地说道。   “你这么固执地跟着我们,不就是害怕被我们看轻,不就是不愿意亏欠我们人情吗?说到底,你根本不是真地想帮忙,而是害怕自己被当做一个另类。被排除在我们这些人之外。”   突如其来的冷酷言语,果然成功地拖住了花阳的脚步。却也让其他人惊愕不已。   这说得都是什么啊?!   虽然知道了这两个人的过往纠结,但白秀麒还是忍不住为了商斗星这严厉的语气感到惊愕。而花阴的反应比他更加强烈,她立刻伸手推搡了商斗星一把。像一只小野猫似地亮出了雪白的牙齿。   “商斗星,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哥说这种话?!还记得你当初是怎么对待我哥的吗?!当初你兵解退敌,之后变成游魂野鬼,不也口口声声说不要我哥的帮助吗?那时候我哥可曾对你说过一句刻薄的言语?我哥因为同命丹的关系,身受重伤,几乎夜夜痛得无法合眼,他不仅一句话都不提,反倒为你四处奔波,你可曾有过一丝愧疚?后来,你的魂魄倒是保下了。却害得我哥伤重不治,身形朽烂,那时候你又可曾说过一句关心的话?做过一件体贴的事?如今我哥被逼到了绝境,商斗星,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她越说越激动。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然而与她的激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商斗星不动如山的可怕冷静。   一道沉闷的雷声过后,玩具大熊微微低下脑袋,用它那两颗漆黑的圆眼珠看着花阴。   “你别忘了,我只是一个没有心的玩物,一个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掌控的人。”   “……”   白秀麒实在有点听不下去了,轻轻抓着江成路的手臂:“虽然我很明白花阴和商斗星各自的心情。但是他们两个吵得是不是缺乏一点逻辑?”   “这里没我们的事。”江成路悄声安抚:“前排看戏。”   正说着,花阴那边的音调又提高了许多,争执显然进入了一个白热化的阶段。白秀麒注意到花阳的心绪也被这两个他最关心的人所牵动着。   吵着吵着,花阴忽然哭了起来,晶莹的泪珠沿着脸颊一串一串地往下掉,看得叫人心疼。然后她很自然地扭头跑向了自己的兄长。抽噎着像是要寻求安慰。   花阳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场争吵所转移,此刻很自然地伸出手想要安抚自己任性的妹妹,却没料到花阴反而用力将他给抱住了,紧接着忽然抬手,用力地在花阳的后颈上拍了一掌。   花阳猝不及防。只闷哼了一声就软倒了下来。说时迟那时快,商斗星也异常敏捷地跑了过来,顺利地将花阳抱在了怀中。   “我哥的主意太大,好好说不行,非得来硬的。”花阴抹掉了脸上的泪水,表情一秒钟恢复了平静。   “……原来你们是演戏啊。”   白秀麒总算长出一口气,心里又忍不住佩服江成路。真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功,看起来自己还得好好花点儿功夫才能够真正了解这些人的脾性和手段。   这边,商斗星抱着花阳送进自己的壶天里安顿,花阴也跟进去照顾兄长。留下江成路和白秀麒在雨檐下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白秀麒按捺不住可怕的好奇心,小声问道:“你说,刚才商大熊的那番话,该不会是他的心里话吧?”   “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江成路却不以为然:“其实心里话这种东西根本就是个伪命题,因为你心里所想的事,所酝酿的情感,一旦被转化成为语言,就总会因为词汇的局限性而发生偏差。有的时候丢了一些,有的时候则会添油加醋,误会这种东西到处都是。所以说啊,像我们这种活了那么久那么久的老妖怪,当然早就知道判断一个人最真实的态度,就只能看他的实际行动。因为口嫌体正直嘛,身体永远不会撒谎的。”   “……简直不敢相信这么一通大道理居然是从你的嘴里吐出来的。”   白秀麒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江成路的脸颊:“感觉就好像看见一个三轮车夫忽然站上了北京大学的学术报告席。”   “喔,原来我在你眼里就是个骑三轮的?!”   江成路顺势抓住了白秀麒的手,在手背上轻轻地咬了一下,以表示自己的失落。   白秀麒连忙把手抽回,甩了甩上头的龙涎。   “车夫有什么的不好的,靠自己的本事过活,踏踏实实心安理得,不知道比那些整天锦衣玉食,夜里却提心吊胆睡不着觉的强多少倍。”   “对,而且最重要的是,还有车骑。”白秀麒又开始不正经了:“从今天起,我是车夫,那你的昵称就叫三轮了吧。”   “滚滚滚,滚远点!”   白秀麒刚吼完,商斗星就从壶天里出来了,说留下花阴照顾着花阳,他们两个暂时不会出来。至少今天剩下的事情就得由他们三个来进行了。   屋外的雨势略微转小了一些,可是风力似乎还在加大。三个人最后还是采纳了白秀麒建议,到决定爬到这座旧楼的高处去看看附近的情况。   着过火的废楼里到处是焦黑的痕迹,几乎所有的软装都已经被烧成了灰烬。虽然只是沿着楼梯盘旋而上,但是每当经过楼层平台的时候,白秀麒却还是忍不住要看上几眼那空荡荡的废弃走廊,心中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恐惧。   从外观上看,这座楼一共高七层,然而当他们走到第七层的时候,却发现楼梯还继续向上延伸了一层的高度,末端连接着一扇洋铁皮质地的小门,外头显然就是天台。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不消说,三个人自然选择了继续往上走。   雨声已经清晰可辨了,推开虚掩的铁门,屋外的潮湿水汽立刻喷涌而来。天台上看起来比屋子里更加杂乱一些,到处都是残砖断瓦,甚至还有裸露的钢筋直指天空。三个人重新披上雨衣,在不时亮起的闪电里小心翼翼地越过地面的障碍物,朝着建筑物边缘走去。   “风这么大,我们不会被刮下去吧?”听着耳边呼呼的声响,白秀麒隐约有些担心。   “没事,掉下去了有哥捞你。”江成路拍了拍他的肩膀。   然而令人感到不安的是,风力的增大似乎有点超出了他们的预计。绕过一堆较为集中的障碍物,他们看见了几个巨大的长方形水泥箱子,那是为高层供水的上水箱。水箱与水箱之间是不错的避风点,江成路决定先在这里停留片刻。   “你们看,那是什么?”   商斗星用手指着自己的右前方。   顺着方向望过去,白秀麒发现就在距离他们大约一二十步的不远处,又有一个体量不算小的“水泥箱子”,可是它的外形与立方体上水箱截然不同,是一个较为扁长的长方体。   “等等,这东西好像不是水泥做的,而且……在发光?!”   不怕风雨的江成路说着就朝着那东西跑了过去。白秀麒眨了眨眼睛,忽然好像也发现了那个怪东西周身散发出一种极淡极淡的荧光。   难道说,又是灵气?!   他这边正在愣神,就看见江成路走过去探头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紧接着就回过头来朝着这边高声嚷嚷道:“这东西是石头做的,又大又沉,究竟是怎么弄上来的?!”   白秀麒脑袋里有根筋忽然“啪”地跳动了一下,发出了清晰的声音。   “小心!”他也冲着江成路高喊:“那就是从硫磺矿洞里头挖出来的棺材!!!” ☆、第一百四七章 触手   “这就是朱疯子说的棺材?!”江成路很快想起了那一茬:“可是那棺材不是朱疯子臆想出来的吗?”   “我们都看见了,肯定不完全是臆想。不过来历和用途倒是有可能存在出入。”   说着,白秀麒和商斗星也已经冒着大雨赶了过来。三个人上上下下地开始检查起了棺材的情况。   棺材有接近三米长度,半人来高。天长日久里头积了不少的水和泥沙,黑乎乎的一团,还长了几颗杂草。   “不是黑色的,也不是白色的,而是肉红色的。”白秀麒一眼就发现了关键情况:“似乎和岛屿上其他地方的岩石不太一样。”   “这个应该是花岗岩。”商斗星判断。   “这个岛不是由玄武岩和石灰岩构成的吗?”   江成路自言自语着,一边用手贴着棺材外壁摸索着。   “上头好像有些东西,恩……这什么妖魔鬼怪?”   大雨冲去了棺材外面的一些浮土,露出了肉红色的岩石表面的浮雕。白秀麒曾经见过一些雕饰华丽的棺椁,上面一般是西方极乐世界或者道教仙家福地的景象,然而面前的这一口棺材,上面刻着的主题却俨然不同。   “看,这里有个人被砍掉了脑袋。”   他指着一个跪在地上的无头人,手指又移向了它的右侧:“这个人是在被下油锅吧?!”   没错,展现在眼前的浮雕世界,简直如同地狱一般,到处都是人类受刑的可怕场面。   “什么样的心理变态才会想要躺在这样的棺材里头啊?”江成路喃喃自语。   三个人沿着棺材走了一圈,看见得东西简直只能用触目惊心来解释。在棺材右侧的侧面上还雕刻着一个场面。那是许许多多的人类被绑上绳索,如同一串串蚱蜢似地列队走在一片荒野中,到处鬼怪四伏,而他们行走的细窄道路上,连缀着一座又一座牌坊似的拱门。   “这不就是黄泉路吗?”白秀麒一眼就看了出来。“这么写实地雕刻出来,难道说雕刻师真的去过那个地方?”   “有这个可能。”   江成路伸手帮白秀麒压低了一点雨衣的帽檐:“从材质上看,这口棺材应该是被人从外头带到岛上来的,也不排除是有高人来到岛上修炼。尸解之后留下了这口棺材……”   商斗星又走了两步,发现被雨水冲开的泥地里头隐约有什么东西反射着水光。   是钢绳。   两条手指粗细的钢绳被压在石头棺材的下方,甚至在棺材的下部留下了浅浅的勒痕。   “是直升机。”江成路指了指头顶上,“这是想要用直升机起吊把棺材给运出去的节奏。”   “但是他们失败了。”白秀麒补充:“棺材没有带走,钢索也留在了这里。”   说着他就捡起一根拿在手里一点点地追索,很快就找到了钢索的末段。   “是拉断的。”   实在是太明显了,断口处跟马尾似的,应该是不堪外力重负产生的断裂。   “这口棺材很重?”江成路伸手推了推,居然将它挪了一挪:“还好嘛。”   “好什么好,你可是徒手拆铁门的龙王大人。直升机的螺旋翼恐怕都刮不死你吧。”   白秀麒鄙夷地看了一眼江成路,正准备怂恿他干脆扛着棺材飞回玄井公寓算了。突然间,他发现棺材里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动。   “水里有气泡!”   没有看错,虽然雨点正在不停地搅乱棺材里的水面,但的确还能看出。有另外一种扰动从水底下涌动上来。   气泡越来越多,很快变成了一处小小的涌泉。江成路一把将白秀麒拉到身后,忽然又听见白秀麒高声提醒道:“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江成路忽然感觉到脑门后头一阵冷风袭来,他本能地向一旁躲闪,紧接着感觉到脊背上一阵火辣辣的冷痛,竟然好像是被狠狠地抽了一鞭子。   他愕然回头。发现刚才还堆在地上的那几条钢索居然扭动起来,眼镜蛇似地直立着、微微摇摆。   “什么情况?!”   “不知道!”白秀麒紧张地摇头:“棺材里刚才在冒气泡,接着就这样了!”   正说话间,那钢索又飞快地甩了过来,这一次中招的是商斗星,不仅肚子上的雨衣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退退退!”   这种远程攻击范围巨大而且怪力惊人。被抽到了可不是好玩的。江成路当机立断让白秀麒和商斗星后退到铁门里头,可是他自己却并没有跟进来。   “你准备干什么?”白秀麒站在门缝里紧张地问。   “没事,关好门,离远点。”   江成路只回了这么一句话就主动把铁门给带上了。白秀麒虽然担心,却也明白不能节外生枝。于是只能陪着商斗星暂时退回到了七楼。   没过多久,只见楼外忽然亮起一道巨大的闪电,将整层楼照得如同白昼。炸雷几乎同时落下,震得天花板扑簌簌地掉灰,窗框扣扣作响!   白秀麒的耳朵嗡嗡作响,急忙扶住墙壁才找回平衡。雷声落去之后,空气里似乎弥漫着一股焦糊的气味。白秀麒愣了愣,忽然间迈开双脚朝着楼梯上跑去。   推开铁门,大雨依旧在下,楼顶上的情况却发生了巨大变化——堆在门口的垃圾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满地的岩石碎块。   稍远些的地方,那口诡异的岩石棺材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来的位置上,江成路正弯腰捡起地上的钢索丢向远处。他的雨衣和上衣都已经被脱掉了,背上一道红红的血痕,显然是刚才被钢索抽打出来的。   白秀麒看得心疼,两三步跑到了江成路的身旁,撑起雨伞拉着他回到室内,又从包里取出棉签纱布为他包扎。   “我没事。”   江成路反倒因为放了点儿血而显得有些兴奋:“看见没有?叫它在屋顶玩触手,被天雷给劈了吧。”   “我看你这样子也和被劈了差不多。”白秀麒给他的后背贴上敷料,又翻出一件备用的t恤让他套上:“你这下手也太狠了点,这下还怎么查那口棺材的来历?”   “没事,那些浮雕我都记下来了,要想查也就只能依靠这点儿线索。”江成路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只不过外头打雷下雨的,天台上还是别去比较好。”   于是三个人就沿着七层的走廊前进,随手选了几间虚掩的房间进去看看。屋子里都有过火的痕迹,档案文件什么的自然是不用肖像了,但是从陈设和格局还是可以看出,这幢大楼应该是劳改矿山管理者的行政办公用大楼。   “这里居然有电梯。”白秀麒指着边上一扇紧闭着的对开铁门:“棺材应该就是从这里被运上楼来的,可是火灾后电梯损坏,只能尝试空运了。可是矿山的人为什么要把棺材弄到这么高的大楼里头来?”   “也许是想要保护文物。”江成路提出一个假设:“比如说一层和地下室容易受潮什么的,反正有电梯干脆转运到高处。”   白秀麒却认为这个说法站不住脚:“但如果是文物,就更应该尽快送到陆上的文物管理部门,私藏可是犯法的。”   商斗星忽然问:“之前听你们提起过,棺材里面应该还有人。会不会是那个人把棺材藏起来的?”   “那这样老汤说的传说,岂不都成为了现实?”江成路忽然抬起头来:“那棺材里头的这个人,如今又在什么地方?”   “……”   又是一道闪电劈了下来,照出一室的狼藉惨白。白秀麒悚然打了一个寒战,感觉到一种别样恐惧。   这座瑰火岛上,究竟还会发生多少不可思议的事……   不知不觉中,大雨又下了将近半个小时才逐渐停歇。视野转好之后,他们在东面又发现了两片生长着九色花的区域。但是他们并没有立刻就赶过去查看。   因为远处半空中冷不丁地响起了广播喊话的声音。   白秀麒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听见过这种简单粗暴的喊话方式了。他依稀还记得当初去一处乡下村庄里写生,每天早上七点钟村里的电台就开始播放音乐,从村头到村尾每一个角落都能够挺得一清二楚,令那些爱睡懒觉的同学简直叫苦不迭。显然,瑰火岛上应该也设置了类似的广播模式——这在通讯欠发达的地区,还是一种极为不错的上情下达方式。   白秀麒推测,最近的一处广播点很可能就设置在“长城”守门人的小屋附近,因此站在劳改矿山的办公楼上也能够勉强听得清楚。三个人将自己听见的东西拼凑了一下,发现这是一通由瑰火岛所谓的“官方”发布给全体滞留在岛屿上的人的紧急通知。   根据气象局发布的最新消息,台风“海神”已经升级而强台风,并且有极大的可能正面袭击瑰火岛附近一带的岛屿。预计登陆的时间将会是明天下午或者夜晚,而从现在开始,瑰火岛上的所有人都必须听从指挥,从地势较低的地方搬迁往高地,并且保持与其他人的密切联系。   “看起来我们必须回去了。”江成路耸了耸肩膀:“在他们发现我们失踪了之前。” ☆、第一百四八章 警官   商斗星被江成路收进了自己的壶天里。如此一来,五个人、两个壶天世界就形成了三层俄罗斯套娃,白秀麒有点觉得好笑,但也知道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   为了避免别人怀疑,翻出长城之后花阳兄妹就从壶天里走了出来,花阳显然已经被花阴好好安抚过了,现在看起来还算是平静。   白秀麒简单交代了一下事情的进展,四个人接着沿原路返回到了旅馆。开满了三角梅的平台上居然还挺热闹,上上下下有不少人正在搬运木材,忙忙碌碌。   “你们也听见了广播吧?”宗叔嘴角咬着钉子,说话也含含糊糊的:“这次的台风超出了大家的预料,南边码头附近都不能住人了,咱们这儿得加固一下,到时候会有些人搬进来。到时候可就不清净了,你们不要介意哈!”   非常时期,当然顾不上那么许多。大家纷纷表示没有问题,而且主动提出房间宽敞,若是有必要完全可以挤一挤,腾出房间留给有需要的人。   “那倒是没有必要。”宗叔摇了摇头:“其实我估计住过来的人也不会多。往西面走,悬崖下边有一个大礼堂,如今被黄老板改建成岛上的体育馆。大多数人都去那里避难,每天都会有人发放食物和饮水,聚在一起也比较有个照应。”   “黄老板还没有找到吗?”白秀麒问。   “没呢,唉……”宗叔叹了一口气:“说句难听的,我觉着应该是找不到了。不是还有人说,他是被海怪给带走了吗?”   “……”   白秀麒正想说些什么,宗叔却被另一边的人给叫走了。花阳的气色看起来也不好,于是几个人决定先上楼休整,顺便再合计合计下一步怎么走。   上楼的时候,他们遇到了简桐。   昨天晚上偷偷溜出去的男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脸上没有一点熬夜憔悴的神色。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盘子里是刚烧好的两碗面,还有一盒感冒胶囊。   看起来是罗微卢生病了。   白秀麒的目光与简桐触碰了一下,觉察到对方朝着自己微微地点了点头。但是他并没有回应。   倒是江成路咦好奇地“咦”了一声:“你怎么受伤了?”   简桐的脖子上有几道狭长的红痕,很明显是被掐勒所造成的。但是本人沉默了两秒钟,却给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答案。   “蚊子咬,挠的。”说完就端着汤面走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我现在不喜欢他了。”花阴皱了皱鼻子,“阴阳怪气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呢。”   “人家哪儿会告诉你啊。”江成路揉了揉她的脑袋,让她赶紧领着哥哥回屋去休息。自己也跟着白秀麒走到了房门口。   刚打开房门白秀麒就傻眼了,虽说是雨天,可屋子里头怎么这么暗?   还是江成路一眼就发现了重点——窗户被钉上了。   虽说是为了防止台风破坏的办法,但是这样一来。房间里岂不就成了黑咕隆咚、潮湿闷热的密室了吗?   就算没有密室恐惧症,但长久地呆在这样的环境里还是让人觉得很不自在,白秀麒扯了扯衣领,刚想喘口气,就看见江成路走过去拉开玻璃移门。接着伸出手指轻轻地戳了两下。   “碰”地一声,一长条木板应声掉落。海风从外头灌进来,沁人心脾。   白秀麒的表情扭曲了几秒钟,忍不住在表扬和批评之间纠结起来,但最后还是问了一句:“被宗叔看见了,不太好吧?”   “没事,等台风来了我再亲手给人家按回去不行吗?过来过来……”   江成路招手让白秀麒走到自己身边。然后搂住了他的腰。   “外面就算是狂风暴雨,世界末日,有你在身边,就是天堂。”   “……”   白秀麒无语了片刻,正想问江成路这又是在做什么死,然而目光望向远处灰蒙蒙的天空,积聚着阴暗怒涛的海洋,忽然又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转而握住了江成路的手。   他忽然想起来,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曾经看见过一篇文章,说人类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下彼此更容易产生出情愫。或许是因为生存受到了威胁,因此传宗接代的本能就被启动了。   可是,他们两个的本能好像稍微有点搞错了方向。   白秀麒苦笑了一下。这时候他看见灰茫茫的海上漂过来一艘小船。   “嗯,那不是黄向远的游轮吗?怎么又开回来了?”   听他这么一说,江成路也眯起眼睛看了一阵,旋即肯定了他的判断:“就是那艘船,难道是黄秀绮又跑回来了?!”   “那我们岂不是可以直接去问她九色花的事?还等什么!”   白秀麒双眼发亮,抓着江成路的胳膊就跑了出去。   ————   因为台风来临前的丰沛降水,码头一带的潮位线已经后退了十几米,几乎淹没了整片沙滩。小艇停靠的岸上积水没过了小腿。   “谢谢。”   黄秀绮朝着先她一步跳下船的男人点了点头,接着伸出双手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脖颈。   男人将她背起,一步一步朝着沙滩的高处走去。   当他们抵达无水的陆地时,悬崖那边也有人快步跑了过来,是汤一朗带着两三个工人。   “秀绮,外面刮这么大的台风,你怎么又跑回来了!”   汤一朗的表情惊愕,显然对于黄秀绮的回归一无所知。他头上不停滴着水,身上还穿着蓝色的雨衣,显然一直都在继续着搜寻的工作。   可惜黄秀绮并不领他的这份情,她焦急地大声说道:“我爸出了这么大的事,人到现在还没找到,我怎么可能不过来?汤叔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谁干的?!”   “……目前为止,还没有证据能够证明你爸是被人推下去的。”   汤一朗叹了一口气,目光又落在了陪伴在黄秀绮身旁的那个男人的身上,警惕地询问道:“这位是?”   “李警官。”黄秀绮介绍:“是我让他跟我一起来调查的。”   “我叫李冕。”被称作李警官的男人朝着汤一朗微微点头。   他看上去比黄秀绮要大了好几岁。模样也不是黄秀绮喜欢的类型。不过细长的眼睛里凝聚着一种精光,这种内敛却又有力的光亮,一般军警或者习武之人才有。   汤一朗也冲着他打了个招呼,又多问了一句:“小王和小李怎么不来?”   “他们两个昨天回到所里就被带走了。”李冕说道:“可能出了点事。”   汤一朗脸色微变。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头顶上远处又是一阵轰隆隆的雷声。   “唉,总之刚才下这么大的雷雨,也亏得你们平平安安地上了岛。别的不说了,待会儿风更大,你一个女孩子家待在别墅里我也不放心,要不就跟着我们去礼堂吧。”   “……”   黄秀绮没有立刻回答,但是从表情上不难发现她其实并不怎么赞同这个提议。   这时候江成路和白秀麒也从橙色小路赶了过来,还没做好心理建设就撞上了这几个人。   “呃,哦?黄小姐?你怎么……”   “我要去住旅馆!”   黄秀绮小跑几步。忽然拽住了江成路的胳膊,大声说道:“出了什么事,我男朋友会保护我!”   被她一把抱住的江成路也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接着扭头看向身旁的白秀麒,一脸无辜。   倒还是白秀麒已经反应过来。冲着汤一朗表态:“宗叔的旅馆已经经过了加固,里面也住进不少人,我们会负责保护好黄小姐的安全。”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汤一朗也不好再纠结什么,只是看了江成路一眼,然后点头放行。   黄秀绮向江、白二人介绍了李冕的身份,两个人打过招呼就开始往旅馆的方向走。没走两步黄秀绮就开始道歉:“不好意思。刚才把你当我男友了。”   “呵呵,没事没事,我也得谢谢你的信任。”   江成路摸着鼻子心想着也不算吃亏,就发现白秀麒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   “你看起来似乎不太喜欢汤一朗。”白秀麒问:“有什么原因可以说给我们听听。”   “他有个儿子比我小几岁,丑,总想让我嫁给他。”黄秀绮言简意赅。然后看了看身旁的李冕:“走,我们先去旅馆。”   “等一下。”江成路提醒他们:“不想先去事发现场看看么?恐怕水再涨一涨,恐怕现场和海神庙都会被大水淹没。”   “……没这个必要了。”李警官却摇了摇头:“几个小时的大雨,一大群搜救者的践踏,犯罪现场早已经被破坏殆尽。根本没有留下任何的线索。不必浪费这个时间了。”   “犯罪现场?”白秀麒抓住了重点:“已经确定是犯罪了?”   “是。”黄秀绮点了点头,“因为有人通过无线电台和外界联系,说我爸是被人给害了。害他的人把他、把他……”   说到这里,她终于忍不住哽咽起来,流下眼泪。   李冕替她把话说完:“有目击者称,黄向远先生已经被害,遗体落入大海。可是这位目击者坚持不肯透露自己的姓名和罪犯的身份,说害怕遭到报复。黄小姐担心凶手趁着台风的掩护逃离,所以请我陪同上岛找出凶手。”   “原来是这样。”白秀麒点了点头:“那你们准备怎么着手?”   “暂时还没有头绪,”李冕的言辞显得比较谨慎:“还是先摸清楚岛上的现状再说。” ☆、第一百四九章 无奈   四个人返回旅馆,正在搬运三角梅的宗叔也吃了一惊。但是他并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只是确定了两个人要留在旅馆的意向之后就安排了房间。来到旅馆躲避风灾的人陆续增加,黄秀绮与花阴被暂时安排住了一起。   花阴和黄秀绮自从那天游艇泳池的事之后就有点不太对付,现在当然也没有什么话可说。虽然花阴知道,自家兄长急需的九色花就掌握在这个女人的手里,但是江成路刚刚特别告诫过不要打草惊蛇,所以她还是忍住了。   呆在屋子里大眼瞪小眼的也没有什么事可做,隔壁屋子里那两对狗男男估计也正腻歪着,花阴顿时觉得天上对她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太过残忍,看起来只有去楼下解解闷儿。   旅馆里人一多自然就热闹起来,而大家互相谈论的话题无外乎那么几个,说着说着就绕到了昨天晚上黄向远的事情上来。花阴仗着自己年轻可爱又外表甜美,东一搭西一搭地听着他们的交谈。很快,她就发现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也在默默地在一旁聆听。   是那个叫做李冕的警察。   这个男人有一种特殊的气质,一种沉静收敛的、毫不起眼的感觉。明明人就坐在那个角落里,手上还拿出本子刷刷地记录着什么,可是只要他不开口说话,在场的人似乎就感觉不到他的存在,简直就好像披了保护色的章鱼那样。   花阴因为自己能够注意到这个男人而感觉到得意,但这种得意随即变成了一种奇怪的攀比心理——她开始想要模仿这个男人的奇妙本事,试着不说话也不惹人注目,去做一件几个小时之前她就一直想要做的事。   把那块玉桃果实从宗叔的花瓶里捞出来。   那个插着九色花的花瓶依旧放在大厅的窗台上,他的主人如今忙着抢救那几颗心爱的三角梅而无暇他顾。花阴悄无声息地一点一点接近窗台,然后一个转身,用自己的身体作为遮掩将花瓶抱在了怀里。   飞快地拔出九色花,把手伸进去,取出玉桃果。放回花和花瓶。   所有这些事一气呵成,不过短短十几秒钟。花阴得意地将玉桃果揣回口袋里,又做贼心虚似地回过头来看一看其他人。   这一看,她的得意劲儿忽然就灰飞烟灭了。因为李冕。那个警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抬起头看着她了。   看什么看!花阴做贼心虚地回瞪了他一眼。这个时候白秀麒忽然从二楼快步跑了下来,左右张望着找到了花阴就让她赶紧跟着自己回楼上去。   “快点过来,你哥找你!”   听见这句话的一瞬间,花阴的心就猛地一沉。但她还是保持了起码的镇定,一直到走上了楼梯这才紧张地向白秀麒确认道:“是不是我哥出事了?!”   白秀麒并没有直接回答,反正花阳和商斗星的房间就在前面。他快步走到门口敲了敲门,为他开门的人是江成路。   “你哥他的情况突然变得很糟糕。”   进了门,江成路就劈下一个晴空霹雳:“恐怕你要做好随时失去他的准备了。”   听见这句话的花阴就这样愣在了原地,几秒钟后又突然发动,一个箭步冲到了床边上。   透过放下的床幔。她隐约可以看见商斗星就在床边上,掀开纱幔之后她才发现商斗星原来是跪在床边上的。它那双毛茸茸的手掌轻轻捧着花阳的手,棕黑色的绒毛更衬得那一只手惨白如同冰雪一般。   “他说要帮我吹干身上的雨水,让我坐在椅子上,然后就站在我的身后。然后、然后……”   沉稳如商斗星。如今也不禁语无伦次起来。   “然后,他忽然倒了下来,靠在我的背上。”   这之后,商斗星立刻将花阳转移到了一边的床上。发现他的体温忽然变得异常之高,与此同时,另外一些更让人担心的现象开始出现了。   顺着他的指点,花阴看见了出现在兄长胳膊上的一个小坑。它大约只有一根手指大小。事实上这也是商斗星那粗大的手指所按压出来的。   花阴的皮肤没有回弹,相反,仔细观察下陷的地方可以发现苍白的皮肤中出现了一些裂痕,不详的暗紫红色隐约可见。   “已经到极限了。”江成路在一边重重地叹息:“他的皮肤已经完全失去了作用,只要稍稍触碰就会破裂。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   花阴显然早就知道了接下去会发生的事,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一阵强过一阵的恐惧感袭过将白秀麒的心头。他轻声问道:“接下来还会怎么样?”   江成路不忍地轻声说道:“身体的发热量继续加大,皮肤开始脱落……燃烧。”   “……!”怎么会这样?   白秀麒的心里咯噔一下,接连打了好几个寒战。   与花阳认识之后的许多个片段飞快地在他的眼前闪回。那个一身红衣,笑靥如花的神秘美人;那个才情横溢,妙手锦心的雕刻家;那个固执而深情。却始终无法得偿所愿的可怜人偶。   很快,这一切都将灰飞烟灭,无处可寻……   “救救他!”   花阴的哭叫声将白秀麒拉回到了现实,少女已经泪流满面。   “做点什么啊!当初要是没有他帮你做出这具身体,你根本早就死了!现在他变成这样,你们想想办法,想想办法救救他啊!”   没错。花阳的恩情,白秀麒从没有忘记过,而花阴的这一番话更是提醒了他,自己的身体也是用同样的方法被制作出来的,总有一天也会面对着一样的结局……   但现在或许还不算晚。   想到这里,白秀麒拍了一下江成路的肩膀就转身跑出房间,叩响了稍远些一扇房门。   过了好一阵子门才打开,门后的黄秀绮表情平静,但是通红的双眼还是说明她刚刚结束哭泣。   白秀麒深吸了一口气,直视着这样一双悲伤的眼睛,然后轻声问道。   “黄小姐,你能跟我来一下吗?”   “……好。”   黄秀绮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站在他身后的江成路,并没有太多的迟疑。她跟着二人来到花阳的房间,一开门就听见抽抽噎噎的哭泣声。   她的目光在满脸泪痕的花阴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慢慢地转到了跪坐在另一边的商斗星身上。   “这是……?!”   担心她闹出什么动静,江成路轻轻地关上了房门。这反倒让黄秀绮紧张起来,她迅速转身,目光也变得游移不定。   江成路因为自己的行为而叹了一口气。   “黄小姐请你放心,我们真不是什么坏人。请你看一看躺在床上的人吧,如果没有你的帮助,他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   黄秀绮知道自己逃不了,这才看清楚了躺在床上的人,竟然是也曾经有过数面之缘的花阳。   “他……怎么了?”   提出这个问题之后,她又突然瞪大了眼睛: “难、难道你们和我爸的事有关系”   “不,两者之间绝对没有任何关系。”白秀麒果断否定,又附上但书: “不过如果你愿意帮助我们,我们愿意帮助你调查你父亲失踪的真相。”   “……你们要我做什么?”   黄秀绮显然有些意外,但是很快就冷静下来。   白秀麒也不拐弯抹角:“很简单,还记得你昨天送给我的那种九色花么,我们想知道它的生长地点。”   “不是别的同一个种类的花,就是那天那几朵花。”江成路补充。   白秀麒原本以为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要求,谁知黄秀绮反而警惕起来。   “你们要去那里干什么?”   白秀麒与江成路对视了一眼,所幸刚上岛的时候,他们在游艇上就曾经和黄向远提起过皮肤病的事,现在也只不过需要说明温泉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而九色花所吸收的水源才是他们真正需要的东西。   黄秀绮再一次给出了让他们惊奇的反应,刚才还警惕性很高的她居然轻易相信了这个说法,并且给出了一个解决办法。   “因为一些理由,我不能带你们去那个特殊的地方,但是我可以给你们一些那里的九色花,还有那里的水,这样可以吗?”   “可以,但是必须赶快。”白秀麒点了点头,又回头看了看床上的花阳:“我们担心他坚持不了多久。”   “好。”   黄秀绮再次显示出了意料之外的爽气,一口答应下来:“傍晚之前,我给你们想要的,你们也别忘记对我的承诺。”   “请相信我们不是这样的人。”白秀麒一脸诚恳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话。   “我并不是想要干涉你的决定,但是台风马上就要来了,如果你是一个人出去,我担心你会有危险……”   “这个不用你担心。”黄秀绮打断了他的话:“记住你们说过的话,就算你们是妖怪还是什么东西,我都不会惧怕的。”   “请相信我,你不用害怕我们。”   白秀麒冲着他露出了最绅士的笑容:“还有,妖魔鬼怪,从来就不止是个‘东西’。他们和你一样,有喜怒哀乐,有爱憎忧惧,是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生命。 ☆、第一百五十章 交易   做出约定之后,黄秀绮离开了房间。她没有回屋,脚步声直接走下了楼。花阴说不放心,于是悄悄地跟了下去,却又在短短几分钟之后返回,说眼看着黄秀绮进了厨房,可是稍后跟过去却发现里头根本是空无一人。   不管怎么样,既然她答应了会帮忙,那也只有暂时先等等看再说。   “这个女人比我们以为得要复杂很多。”白秀麒说出了刚才一直没有机会说的话:“别的先不说,敢于在台风季节穿过波涛汹涌的的海洋,就已经是一种格外的勇气。”   “还有她突如其来的信任和爽快。”江成路显然也发现了:“我们可以和她合作,但还得提防着她一点。”   在得到黄秀绮的回复之前,剩下的事也就只有等待而已。花阳一直都没有苏醒的迹象,为了避免他的体温继续升高,白秀麒用五行珠的力量在他的身后包裹起一层清凉的水膜,但很显然这些还远远不够。   “一定会赶得上的,哥哥一定会有救的,对不对?!”   花阴反反复复地在床边上踱步,无措的表情一下子又变得狰狞起来:“如果那个女人骗我们怎么办?如果耽误了最后的救治时间怎么办……我一定会杀了她,我一定要杀了她!”   “你冷静点。”江成路试图劝说:“一般人遇到超自然的存在,都不太可能还会想着耍诈吧……”   这个时候,一旁的商斗星也伸出手来想要安慰花阴,却被少女用力抖开了。   她怒瞪着通红的双眼,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掉。   “这下你满意了吗?我哥死得这么惨,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追着你、缠着着你了,你以后就算死了、臭了烂了也不会有人再来管你!”   商斗星被无故臭骂了一顿,也不发话,就这么垂着脑袋坐在床边上。白秀麒和江成路对视了一眼,分别上去准备将两个人拆开。   也就在这个时候。床上忽然传来了轻微的咳嗽声。所有人全都悚然一惊,齐刷刷地扭头看了过去。   花阴不知什么时候微微地睁开了双眼,正有气无力地看着他们。   “哥!!”   花阴第一个叫出声来,扑到了花阳身旁。   “小阴……”   花阳从包裹身体的水雾中缓缓地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妹妹的脸庞。可是一旦脱离了水雾的范围,指尖立刻开始发生皲裂,紧接着变成了灰烬。   花阴吓得尖叫起来,还是白秀麒迅速地扩大了水雾的覆盖范围。   花阳吃力地转动着眼珠,在看见自己指尖的变化之后,缓缓地露出了一个苦笑。   “……我们本来就是不应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能够活这么久,已经是侥幸了。”   说到这里,他轻咳了两声。   “小阴,对不起啊。原谅哥哥还是没能替你做出你想要的身体……以后,你跟着阿江他们继续修行。一定还会有别的、别的办法的。”   “我不要别的办法,我不要新的身体了,我只要哥哥不要死,我只要哥哥一个人!”   花阴哭得更凶了。没有办法,江成路只能半强迫地将她拉到一旁。花阳这才又将目光转移到一旁的商斗星身上。然后久久地停留。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滞。直到花阳的几声咳嗽,再度将一切拽回现实。   “真正的水马上就会送到了,你不会有事的。”   商斗星在花阳耳边低语,他似乎从未有过如此温柔的时刻。花阳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送不到也没有关系。我很累了,正好彻底地休息休息。就此分别。两不相欠……你也只管爱你想爱的人,做你想做的事去吧。”   商斗星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   “你不会这么容易就死的。你知道你对我有责任,是你让我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你又怎么敢不负责任地丢下我,丢下花阴,一个人解脱了呢?”   “……”   花阳的眼珠在眼皮下面转动了几下。眼角滑落一滴眼泪。   那是他生平为数不多的落泪。   “……由他们去吧。”江成路轻轻地拽了拽白秀麒的衣袖:“我们到门外等着。”   ————   台风到来之前的天空,阴鸷得好像众人此刻的心情。一楼的正堂里人声喧哗,那名叫做李冕的警官依旧在静静观察着众人的表现。   屋子里空气浑浊,白秀麒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往门外走。外头的风雨暂时停歇,远远望去。大海好像一锅沸腾的柏油,蕴藏着不可预知的恐怖能量。海岸边传来呜呜的海鸣声,很容易让人联想起神话传说中的海怪。   两个人站在平台上看着远方,白秀麒差点又忍不住要掏烟出来抽。江成路却从口袋里变戏法似的摸出了一块鱼皮糖塞给了他。   白秀麒接过糖,发现糖纸上还粘着一片九色花的花瓣。他又开始盯着那片花瓣出神,表情凝重。   江成路当然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于是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心,花阳不会有事的,就算黄秀绮不能够及时把花送都,我也不会让花阳有事。倒是你,答应了黄秀绮,有没有想过接下来怎么帮助她?”   白秀麒对于江成路的能力毫不怀疑,这才笑了笑:“我想什么,不是还有你吗?”   如果换在过去,白秀麒这样一说,江成路八成就要开始伤脑筋。然而今非昔比,如今的白秀麒早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时常处于状况外的“小白”了。他心里一定早就有了主张。   于是江成路也跟着笑起来:“我现在是跟着白大大你混了。”   白秀麒没有再和他抬杠,安静了一会儿,扭头看着安装在屋檐底下的喇叭。   “刚才听宗叔说了,这座岛上唯一的专业无线电台就在广播室里。那个神秘的爆料人既然是通过无线电与黄秀绮取得联系的,那么等黄小姐回来了,我们去广播室看看吧。”   他正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响起一阵窸窣声响,随后居然传来了黄秀绮的叫声。   “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帮忙啊!”   白秀麒愕然转身,看见岛主千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正站在旅馆后门口,手里还拿着一大把的九色花。   江成路低头看了一下手机,前后四十五分钟。黄秀绮这一趟往返可真够快的,当然,此时此刻快绝对不是一件坏事。   江白二人手忙脚乱地跑进了后门,紧接着就被黄秀绮吓了一跳。这姑娘也是挺拼的,不仅采了一大捆的九色花,还用那种净化水的塑料瓶子打了一大桶的水,简直让人无法想象她这么一个柔弱身板,究竟是怎么样把这些东西弄过来的。   所以江成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其实你也不是普通人吧?说出来没有关系的哦。”   当然,他的好奇心只换来了两个人的白眼。   姑且将一大堆的问号抛到脑后,江成路和白秀麒赶紧将水和植物搬上了二层,敲开房门的那一瞬间,花阴的整张脸都亮了起来,商斗星也顾不上会被人发现,直接跑到了门口帮忙。   大家手忙脚乱地将战场转移到浴室。先将水放入浴缸,在将植物捣烂之后全都丢进水里,混合成青绿色的汁液。因为花阳的身体已经再经不起搬动,所以几个人一起动手连床单也一起抬起,就这么兜着往浴室里送。   到了浴缸前面,白秀麒又多问了一句:“等一等,要不先丢个桃果试试?”   “已经来不及了。”江成路果断摇头,“赌一把吧。”   说话间,花阳的身体已经被缓缓地浸入了草绿色的液体里。只留下脑袋还露在水面上,花阴双手掬起液体小心翼翼地淋在他的脸上。   花阳早已经再度失去了意识,但是仔细观察的话,可以发现绿色液体下面正在缓缓地冒出气泡,或许这就是开始起效的表现之一吧。   “好像开始退烧了!”花阴小心翼翼地贴着花阳的太阳穴,感觉那里的温度不再灼烫。   “再看看,也许只是单纯的物理降温现象。”白秀麒还不放心地叮嘱。   没有人知道从开始浸泡到出现效果这其中需要多长的时间,但既然已经破釜沉舟,那也就只有抱着孤注一掷的信念,坚持到底了。   剩下来的事,除了密切注意花阴的情况之外,也就没有什么了。浴室狭窄,商斗星一人就占去了大半位置,白秀麒和江成路两个人主动退了出来,正好和一直都站在房间里的黄秀绮对上了眼。   或许是因为刚才的那一番兵荒马乱让黄秀绮觉察到了一丝熟悉的人情味,此刻的她已经不像一个小时前刚发现商斗星的时候那样紧张了。   “按照约定,现在应该轮到你们来帮助我。”她仰头直视着江成路的双眼:“我要你们帮我找出,谋害我父亲的真正凶手。”   “如你所愿。”   白秀麒点头,接着说出了他的计划。 ☆、第一百五一章 鼠头   瑰火岛的无线电台和广播室,都设在瑰火岛行政大楼里。说是大楼,其实也只不过是一个最高三层的小院落。距离旅馆也不算远。   江成路、白秀麒,黄秀绮以及警官李冕四个人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工作人员在院门口垒沙袋。行政大楼也是岛上少数几个居民安置点之一。   无线电台在东面的二楼走廊的尽头。一打开门,老旧电子仪器的那股难以言喻的气味就扑面而来。这是一大一小两间连通的套房。大房间里放置着写字台、呼叫电台、收音机、黑板等拉杂物品,小房间暂时只能看得出有一张床。   这个点儿负责值班的人叫小赵。他说,虽然岛上覆盖了手机讯号,但是这个无线电台一直都是24小时三班倒有人值守的。值班期间,每个人都必须记录下详细的收听记录,这几天的要求就更加严格了。   他们很快就看见了昨天和今天的通话记录,上面非常醒目地注明了今天的凌晨时分汇报黄向远失踪的那通联络。黄秀绮的脸上流露出瞬间的痛苦神色,但还是坚持继续往下看。   “没有举报的那通记录。”李冕已经替她做出了结论。   这倒也是,既然在举报的时候都不愿意说出自己的姓名,那么就更加不可能会在登记本上留下自己的名字了。白秀麒问小赵昨晚是谁当班,小赵倒也干脆,直接指了指隔壁小屋子里头。   “刮台风,老郑压根儿就没回家。”   查案需要,几个人怀着歉意将值了一宿夜班的老郑叫醒,并且说明了来意。老郑愣了半天,然后斩钉截铁地摇头。   “没有,昨天除了我一个人在这里上夜班之外,什么人都没有来过,更加不可能会有什么别的呼号了。”   “……”   老郑的口气十分坚定。如果当面再进行质疑,恐怕关系就会被搞僵。白秀麒想了想,改口问道:“除了这里之外,岛上还有没有别的无线电台?”   “这个。可能有,也可能没有。”老郑迟疑了片刻,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无线电台并不像手机,它需要一定的专业知识才能摆弄;而会摆弄无线电台的,岛上一共有三个人。其中两个分别是老郑和小赵,还有一个姓楚,绰号老鼠。   老鼠这个人,可以算得上是岛上的大忙人了。他似乎很缺钱,因此同时干着好几份不同的生意。看管无线电台是一个清闲的工作,同时可以结算早市时完成的交易金额。下班后。他会去夜市摆摊。事实上白秀麒很怀疑其实自己已经和他打过照面了。   老郑和小赵彼此去过对方的家,知道家中没有无线电台。但是老鼠从不让人到自己的家里去,因此他私下里有没有无线电台,谁也不知道。   “这个岛上会不会还有其他人也懂得使用无线电台?”江成路提出了另外一个可能。   小赵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民用无线电台的信号是不加密的。换句话说。只要在那个波段,谁都可以收听到。可是至少我从来没有听到过。”   看起来,这个告密者一直以来都很谨慎。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黄向远遇难这背后的预谋很可能大家以为得还要深远。   无论如何,老鼠成为了告密者的最可能人选。小赵告诉他们,老鼠不在这里,他和他的媳妇儿两个人都在大礼堂。   很显然。下一站就是那里了。   “等一等。”   临走之前,李冕忽然叫住了黄秀绮:“黄小姐,还记得我们之前在船上讨论的事吗?”   黄秀绮怔了一怔,很快回过神来:“记得,你说情况紧急,破案的机会稍纵即逝。所以要采取非常手段。可能会需要我付出一点代价。”   “没错。”李冕点头:“那就去广播室吧,现在就是你需要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   五分钟之后,整座瑰火岛上广播喇叭能够覆盖到的地方,都传出了清晰的提示声。开始是播音员老生常谈式地提醒大家台风将至注意安全,接下来忽然话风一变。说黄岛主的女儿黄秀绮有话要对大家说。   广播里接着传出调整话筒位置的轻微窸窣声响,黄秀绮首先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接着单刀直入表明了自己这通讲话的真正目的。   “大家都知道,昨天晚上,在我的父亲、大家的岛主黄向远身上发生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有人说他失踪了,有人说他掉进了大海里。可是还有人昨天夜里告诉我,说我的父亲是被人给谋害了!我爸和我从小相依为命,没有了他,我的天仿佛一下子塌了下来,用语言已经没有办法形容我现在的痛苦……但是我知道,一味的哀痛和悲伤是没有意义的。所以我回来了,冒着台风回到这座岛上。我知道,那个偷偷告诉我这个消息的好心人,应该就在岛上的某个地方……或许他不是一个人,或许你们还有更多的事准备告诉我。我恳请大家能够帮帮我,帮我找出谋杀我父亲的真凶。为了表示我对你们的真诚感谢,凡是提供真实线索的人,我每一个都送上一百万元作为酬金。”   一百万元!每一个人!   站在一边旁听的江成路捂着脸对白秀麒瞪了瞪眼睛。   “……我们能分一点吗?”   “用黑卡的人还这么没出息?”白秀麒嘲笑,却又有些担忧:“这样子公开黄老板被害的消息,是不是会打草惊蛇?”   “会。”李冕点了点头:“但是如果不发动群众的力量,犯罪分子很可能在被我们揪出来之前就离开了这座岛。你要知道附近海域还有不少无人岛可供躲藏。”   毕竟在这一方面,警察才是最大的专家,白秀麒想了想也就没有再说些什么。黄秀绮在广播中表示自己会一直留在旅馆里等待大家的消息,结束广播之后立刻表示要先回到旅馆去等消息。为了保证她的人身安全,李冕提议江成路和白秀麒中的一个人跟着自己出发前往礼堂寻找老鼠,而另一个人陪在黄秀绮身边。   可是江成路想也不想地就表示了拒绝:“不好意思,我们两个是买一赠一,不单独贩卖的。”   黄秀绮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却也没有纠结:“那好,你们两个就去礼堂,找到老鼠就让他说真话。”   江成路愣了愣:“……找人简单,可是怎么才能保证人家说的是真话?”   黄秀绮反问:“你们不是普通人啊。”   “不是普通人也不会读心术啊。还不是得慢慢地套话出来?”   最后,大家决定先找到老鼠再把他给带去旅馆,接下来的事由李冕负责解决。   分工完成之后,趁着下一轮狂风暴雨还没有起来,白秀麒跟着江成路匆匆忙忙地上了路。礼堂在南岛的另一边,沿着纵横阡陌的小巷子横穿过去大约需要十来分钟的时间。两个人加快了脚程,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看见了那座灯火通明的建筑物。   黄向远掌管岛屿之后不久就对这座礼堂进行了改造,此刻它看起来更像是一间扁平的体育馆,或者是一只海龟乖巧地隐藏在悬崖下方的阴影里头。   正巧,汤一朗也正好在礼堂前面帮着做防风加固工作,看见他们两个立刻迎了出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数落:“秀绮那个小丫头究竟在想些什么?她难道不怕坏人找上门来杀人灭口吗?!你们也是的,不是说好了要保护她的吗?这么危险的事居然也敢让她做?”   于是江成路又费劲解释了一通广播的前因后果,然后请求汤一朗帮忙寻找老鼠的下落。   “老鼠,刚才好像还在这儿的呢!”说着,汤一朗转身看了看:“嘿,这人怎么又找不到了。”   他放下手里的活儿,带着江白两个人走进了礼堂。可是找来找去,却就是没有老鼠的下落。问的几个人,也都纷纷表示刚才还看见他和他老婆呢,忽然一下子人就不见了。   最后,还是在边上围观的一个小孩看不下去了,提供了一条重要的线索。   “老鼠叔叔说他们家离这儿近,说是要回去煮点儿饭菜过来卖给大家,这之后人就不见了。”   “真是个财迷啊。”江成路不由得感叹:“难道说真的是听见广播告密去了?”   事不宜迟,他们问了老鼠家的位置立刻赶了过去,距离礼堂倒还真的一点儿都不远。那是一间在老屋基础上改造、加固过的小院子,院子里种着蔬菜,一旁的石板上还隔着几颗刚刚挖出来的大萝卜,可是拔萝卜的人却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快看,屋子里头在冒烟。”白秀麒提醒道。   江成路这时候也发现了,老鼠家右边的一间小屋子里头正在冒出汩汩的白烟。他们赶紧跑进去,发现原来这里就是老式的厨房,房梁上头悬挂着干玉米、辣椒和各种各样风干的海鱼和腌肉。而地面上最引人注目的则是几口城市中难得一见的巨大土灶。每一口都足够烹饪供给十来个人享用的饭菜。   而此时此刻,老鼠的脑袋就在灶台上头煨着呢。 ☆、第一百五二章 诡异   灶台上的水汽翻滚着,远远不断地向高处升腾。满满一屋子的白雾一定程度上阻碍了视线,同时当然也降低了惨案给视线带来的冲击。   白秀麒的胃里一阵翻腾,甚至试图屏住呼吸,不想吸入水汽中带着的那股诡异香气。   那股水煮人头的香气。   那个身材算不上高大的男人正跪坐在灶台边上,上身前倾靠着灶台,整个脑袋则完全探入了沸水中,稍稍再仔细观察,可以看见沸水里翻滚着一些令人难以形容的物体。   因为汤一朗在场,江成路不方便利用法术将灶火扑灭。只能先走上去将人灶台边扶开,暂时放在一边的空地上。   “大叔,你过来认认人。”他扭头叫道。   汤一朗的整张脸都绿了,过了好半天才非常不情愿地走了过来,只看了一眼就干呕起来:“是、是老鼠,他脸上有颗黑痣……”   江成路叹了口气,又摸了摸老鼠的口袋,发现钱包、手机什么的都在。   “看上面!”站在远处的白秀麒忽然用手指着头顶。   江成路跟着他的视线往上看,发现屋顶上居然开了一个大大的破洞。而缺失的瓦片和木板就落在灶台和一旁的地面上。   “难道说……是掉下来的瓦片把老鼠给砸晕了?然后正好掉进了沸腾的滚锅里头?”汤一朗连连咋舌。   “这也太巧了吧?”江成路显然不相信这个解释:“好死不死,偏偏我们来找他的时候死了。换你,你信?”   白秀麒也在一旁摇头,又问:“老鼠不是还有一个老婆的吗?”   于是他们又在屋里屋外找了一圈,始终没有发现那个女人的下落。外面又开始下起小雨,汤一朗的神情也越来越紧张:“看起来台风快要到了,再在外面乱跑会有危险!”   白秀麒想得却是另外一件事:“台风如果刮起来,厨房现场肯定会被破坏。老鼠的尸体应该立刻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方便事后检验。”   “礼堂的地下室里没有人。是个仓库。”汤一朗建议:“要不先弄到那里去?”   说干就干,江成路找了张凉席过来,动手将老鼠的尸体卷在里头。而就在动手打包的过程中,白秀麒又有了新的发现:“你们等等。老鼠的右手好像握着什么东西?”   他这么一说。江成路立刻一把抓起了老鼠的右手,掰开两根手指从里面取出了一张薄薄的卡片。   “这是——!?”   在场的三个人全都瞪大了眼睛,简直想不通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因为出现在老鼠掌心里的,是一张身份证。   黄向远的身份证。   ————   小雨越下越大,两个人安置好老鼠的尸体之后没有继续在礼堂内停留,穿上披衣开始返回旅馆。   “我们找对了人,可惜迟到了一步。”白秀麒有些懊悔:“如果我们能够早点找到老鼠,也许他就不会死。”   “别多想了,现实没有什么也许。”   江成路隔着雨衣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抚:“要怪也怪不到我们的头上。黄秀绮的那通广播,肯定被那些坏人听见了。多么显而易见的事情啊。既然我们能够怀疑到老鼠头上,那么杀人犯当然也可以。而且老鼠清楚内幕,多半和凶手彼此认识,这样一来目标就更大了。”   白秀麒若有所思:“你是说,老鼠是被凶手杀死的?但是这样一来。有些事就说不通了。”   “你是说那张黄向远的身份证?”江成路显然早有考虑:“也许老鼠是想要用这个东西来证明自己的确掌握黄向远的下落,好向黄秀绮去要那一百万元赏金。”   “但是这么大一张身份证,攥在手里也不至于发现不了吧?”白秀麒摸着下巴:“如果真是杀死黄向远的凶手,既然有心要将老鼠的死伪装成意外,又怎么会发现不了这一张身份证?”   “那你的意思是,老鼠不是被凶手所杀,真是意外?”江成路不服气了:“哪儿有这么巧的事儿?”   “你的脑子也被沸水给煮过了吗?”白秀麒白了他一眼:“明明还有一种可能。老鼠手里的这张身份证,无论是谁放下的,都是为了说明杀死他的人的身份。”   “你是说杀了老鼠的人是黄向远?!”江成路自己打了一个哆嗦:“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不死也没了半条命吧?还能有力气杀人?”   “也许杀人的人另有其人。也许这个人想要为黄向远报仇。”白秀麒皱眉道:“……也许,是黄秀绮在报仇?!”   “……还说我脑子被水煮了呢,你自己也差不多吧。”江成路嗤笑:“要是黄秀绮真打算杀了老鼠。干什么还要让我来找老鼠,她自己和李冕过来直接杀了不就完了吗?”   “恩,这么说也有道理。那难道说黄向远真的没有死,而是躲藏起来了?!”白秀麒是真的觉得脑子开始不够用了,苦恼地捶了捶太阳穴。   “别动别动。小心雨水灌进去了。”江成路急忙劝阻。   白秀麒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身体还有这么个问题,迟疑了一下,反倒把手从雨衣底下伸出来接起了雨水。   “你这是在作死吗……”   江成路嘀咕着还没来得及劝阻,却看见白秀麒的眼睛亮了起来。   “我的手部皮肤已经完全转化了!”   他兴奋地把手贴到了江成路的脸颊旁。掌心那温暖柔软的触感顿时也让江成路眉开眼笑。   “一定是帮花阳浸浴时沾到的那些液体起了作用!”   “这样一来,花阳也一定有救了!”   总算是种种噩耗中难得的一个好消息,江成路握着白秀麒的手,在手心上狠狠地亲了一下,接着两个人快步往旅馆前进。   ————   回到旅馆,两个人迫不及待地跑上二层。敲开了商斗星的房门,开门的人是花阴,她已经不再愁容满面,却依旧微微皱着眉头。   “植物和水已经开始起作用了,但是我哥的情况比较危重,所以直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她将江成路和白秀麒让进了房间,一边小声介绍着情况。   浴缸已经不在浴室里面了。商斗星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怪异的办法,将它连同里头的花阳一起搬进了自己的壶天里。在那里,他才可以原本的模样抱着花阳,从而避免花阳不小心溺毙在液体里。   花阳的体温已经彻底降下来了,皮肤的韧性也恢复了。可是这之前被破坏的地方,依旧需要事后进行修补,当然这之后的所有事务看来已经被商斗星给承包下来了。   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简直好像护雏的母鸡似的。白秀麒暗自感叹,想着这下子这一对口嫌体正直的总该消停一阵子了。外头江成路走了进来,说黄秀绮有请。   花阴主动让出了与黄秀绮共享的那个房间,恰好成为了黄秀绮接见爆料人的场地。根据李冕的记录,过去的一个半小时里一共有八个人找过来说是知道黄向远的下落,可是没有一个人禁得住盘问,原来全都是冲着那一百万的悬赏来的。   看起来两边的进展都极不顺利。江成路也将老鼠的死讯告知了黄秀绮和李冕,两个人当然全都露出了惊愕的表情。而这种惊愕又在江成路从口袋里掏出黄向远的身份证时,被推向了最*。   “我爸有一个卡包,是我去年给他的生日礼物。”黄秀绮回忆道:“卡包连着钥匙链,所以他从不离身,一直放在上衣口袋或者裤袋里。里头就有他的身份证。”   “也就是说,黄老板出事之前,因为他将卡包随身携带,所以老鼠几乎不可能得到这张卡片;”白秀麒读出了这句话里的潜台词:“那么也许是黄老板坠崖的时候,卡包从口袋里被甩了出来。”   “不可能……”黄秀绮几乎是自言自语:“卡包是拴在皮带上的,没这么容易脱落……”   “我觉得这个东西怎么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告诉了我们什么事。”李冕打断了他们话,简单问道:“你们有没有查看过,老鼠的身上是否存在明显外伤。”   “没有,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江成路已经明白了他的意图:“除非凶手会飞檐走壁是个武林高手,否则他应该是老鼠很熟悉的、不会起疑心的人。”   “比如说,他的老婆。”   “老鼠是被他的老婆杀了的?”白秀麒看了看江成路,两个人显然都对李冕这个横空出世的假设不太赞同。   “也可能是另外人干的,同时绑架了老鼠的老婆。”李冕也做了自我补充:“总之,凶手应该是老鼠的熟人。再联系到老鼠之前的告密行为,我有理由相信,老鼠也是参与谋害黄向远先生的犯罪嫌疑人之一,这是一起群体犯罪行为。”   这么一说,白秀麒也意识到了问题。   “这么说起来的确是有点奇怪。老鼠告密说黄向远是被人谋害的,但是那天晚上跟着他去检查灯塔的人不少,为什么一个都没有亲眼看出事的现场?”   “也许是看见了,但是不敢说。也许根本就是共犯……等一等!”   江成路的脑袋里突然有什么东西开始联系了起来:“这会不会和之前落龙村老村长的案子有关系?” ☆、第一百五三章 幽暗之路   白秀麒追问:“你是说,谋害黄向远的人和妄图烧死老村长的是同一拨人?”   “嗯。”江成路点头:“具体的犯案人员也许对不上号,但是大体上应该是同一种人——那些流窜犯。”   “流窜犯……潜伏在瑰火岛上?难道不会被发现?”   白秀麒喃喃自语,接着又想起了一些事:“还记得昨天中午,花阴和花阳曾经在海滩边上看见汤一朗送走两个警察吗?”   “你说得应该就是小王和小李。”李冕回应:“他们两个负责这片海域的日常联络工作,不过昨天我来的时候,听说他们都因为收受贿赂而被停职调查了。”   “那就对了,花阴曾经亲眼看见汤一朗给那两个警察塞红包!”白秀麒拍了一下桌子:“正因为警察被贿赂了,所以才没有对瑰火岛上的人员进行过任何盘查,因此瑰火岛就成了流窜犯的温床!”   “也就是说,汤一朗身上有很大的疑点。”江成路总结,“反正眼下也没有什么别的线索了,不妨在他身上挖掘挖掘。”   一旁的黄秀绮虽然还有些半信半疑,但也提供了一点信息:“我听爸爸提起过,平时他不在岛上的时候,总是由汤叔负责监管所有的事务。所以,岛上的不少工人都是他招来的。”   “那就更对得上号了不是吗?俗话怎么说来着……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江成路啧啧地感叹着:“说起来,老鼠出事的时候汤一朗就在边上的礼堂里,要下手也是分分钟的事儿。只是黄老板那身份证的事儿,还是想不通、想不通啊!”   想不通或许意味着解谜的时机未到,但无论如何,先盯着汤一朗总归是没有错的。想到这里,白秀麒忽然意识到恐怕还得再往礼堂那边跑一趟。   可是这会儿外头的风雨正大着呢,更不用说待会儿台风来了,就更不好行动了。   “没关系。”黄秀绮却丝毫不担心:“你头疼的这些事。早几十年这座岛上的人都已经考虑到了。”   说着,她就让江成路、白秀麒和李冕跟着自己,一群人下了楼走到了旅馆的厨房里。   因为台风的影响,厨房成为了临时的储藏室。到处都堆放着储备的食材和物资。黄秀绮轻车熟路地走到冰箱前面,推开一大箱子卷心菜和下面的塑胶防滑垫,居然露出了一扇正方形的小门。   她回头解释:“这里是地下室。听爸说,以前风灾的时候,人就躲地下室里头避难的。”   怪不得前两天查温泉的时候还看见鬼屋里头有地下室,原来是这个作用。白秀麒点点头,又问:“那万一涨水了呢?躲地下岂不是更麻烦?”   “这里是坡地,又不是海边,涨水能涨到什么地方去?再说了,等会你自己下去看看就什么都明白了。”   时间宝贵。不能浪费。四个人鱼贯进入了地下室,紧接着发现里头的确别有洞天。   “走这边。”   黄秀绮居然随身携带着手电筒,头也不回地快步扎进了黑暗之中。实在看不出来,这个几天前还扭捏作态,满身娇气的少女。此时此刻却如此的义无反顾。   “认真起来的女人,比男人更可怕”——白秀麒忽然想起了这一句不知道从哪里听了来的话。   言归正传,原来旅馆的地下室并不仅仅只是一个单独的空间。推开西侧墙壁上的一扇铁门,漆黑悠长的通道就出现在了眼前。白秀麒注意到墙角放着一架小型的推车。   四个人沿着漆黑的通道无言地前进着。不时能够看见通道的墙壁上镶嵌着一扇扇铁门。   黄秀绮说,这些都是通往不同地下室的通道,门上带着锁。如今有住人的房子,钥匙在暂住者的手上。不过黄向远的手上有一把万能钥匙,可以打开地道里所有的门。   四通八达的地下通道,或许借鉴了北岛硫磺矿区的建构形式,也不知道花费了多久才修筑完成。它与南岛丰富的地下水资源网络交错缠绕着,因此常常会有稀奇古怪的走向和转折。   值得庆幸的是,黄秀绮对于这一切都了若指掌。事实上作为瑰火岛居民之间半公开的便捷通道,这里留着很多记号,只要稍加留意就能发现。   走着走着,江成路忽然产生出一个想法: “海神庙里面有没有地道?黄老板会不会在地道里?”   “没有。”黄秀绮遗憾的摇了摇头:“海水很可能会倒灌进庙里,就算有密道也根本就起不到逃生的作用。”   这时候白秀麒凑过来。向着江成路轻声低语:“肯定有条路通往北岛。刚才她一定是通过这个通道才把水和九色花给带回来的,就用刚才我们看见的那辆推车。”   “那么我们可以试着追踪一下车辙痕迹。”江成路指了指自己的脚下——疏于打扫的地下通道内堆积了很厚的灰尘,人走在上面不难留下清晰的脚印。   白秀麒点了点头,但是很显然,现阶段最重要的事还是履行对于黄秀绮的承诺。   他们已经在地底下行走了大约十五分钟,推算起来应该已经接近礼堂位置。黄秀绮嘟囔着门应该就在这附近,忽然站在她身边的李冕一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嘘,有声音!”   白秀麒和江成路也马上安静了下来。昏黑的地下走廊里顿时只剩下渗水的滴答声。又过了两秒钟,所有人都听见了李冕刚才听见的“那种声音”。   像是有什么活的东西在呻吟着,低沉含混,痛苦。   四个人就这样愕然地听了一阵子,黄秀绮忽然一把扒开李冕的手,声音颤抖起来:“是我爸爸……这声音是我爸爸的声音……”   黄向远,在这条地下通道里头?   父女连心,如果撇去“关心则乱”的因素,白秀麒倒是觉得有这种可能性存在。昨天夜里的那场高空坠落,也许结果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也许黄向远被什么障碍物阻挡了,又或者干脆就是悬崖边的大风救了他一命。随后,为了躲避加害者的追踪。他带着伤来到了这个错综复杂、人迹罕至的地下世界。   然而四个人里面,最为“专业”的人却给出了截然相反的意见。   “你爸他不可能在这里的。”李冕面无表情地摇着头:“理智一点吧,不要无谓的浪费时间了。”   他的反对显然让黄秀绮十分气馁,可她却又心有不甘地看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   李冕为什么要这么说?就凭着昨天夜里无线电台那段匿名人士的揭发爆料?这也太自信了一点吧!   或许是之前汤一朗的贿赂事件让白秀麒对这个片区的警察都没了什么好感。此刻他干脆决定站到了黄秀绮的这一边。   “究竟是什么东西。过去看看不就好了?反正听起来也不远。”   说着,他就抓着江成路的胳膊,大步流星地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或许是接受了黄秀绮话语中的暗示成分,白秀麒也越听越觉得这个呻吟声就是黄向远的声音。转眼间,他已经站在了一扇上了锁的铁门面前,呻吟声就是从门背后头传出来的。   害怕吗?确实有一点儿。但是幸好,他还有江成路这根“定海神针”。   不用再麻烦黄秀绮的万能钥匙,江成路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按压在门锁上,只听“喀拉”一声,锁眼应声开启。然而让白秀麒措手不及的是。老旧的铁门在开启的时候发出了尖锐的转动声,果不其然,呻吟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就是一阵噼里啪啦凌乱的脚步声。   “别跑!”   明白没有隐藏的必要了,江成路干脆奔跑起来。两三步赶到了刚才声音传过来的那个地方。只见狭小的地下室里空空如也,另一边墙上的铁门敞开着,外头又是一条漆黑的走廊,听不见任何的动静。   “逃走了。”江成路有点懊恼:“看起来应该是个对通道很熟悉的家伙。”   “先别管那些了,过来看看这个。”白秀麒显然在地上发现了一些东西。   “让我看看!”   闻声赶来的黄秀绮一把从白秀麒的手里夺过那张小小的纸片。原来是一张老旧的照片,照片里头是一个留着童花头、胖嘟嘟十分可爱的小女孩。   “这是……我的照片?!”黄秀绮伸出手指颤抖着抚摸着相片的表面,感觉并不光滑。甚至有点粘腻。   “爸一直把这张照片放在卡包里面的,天气太潮湿,照片和卡包的塑料膜黏在一起取不下来,他还心疼了半天……”   说着说着,黄秀绮的眼圈又开始红了起来。众人(主要是江成路)又好一阵安慰。好说歹说这才勉强回归到了正题上。   “所以,刚才在这儿的真是黄老板?”白秀麒发出一个直球。   这一下李冕终于不发表意见了。然而黄秀绮却也没有如白秀麒想象得那么确信无疑。   “……不管怎么说,如果真是我爸,那他这么做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现在人已经跑掉了,想找也没有这么容易,我们还是继续之前的计划。”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对着江成路和白秀麒露出了一个并不开心的微笑:“不好意思,我有点事想要和李警官商量。”   白秀麒说了一声“当然”,拉着江成路就退到了地下室外头的走廊上。接下来黄秀绮和李冕两个人说些什么完全无从得知,倒是江成路凑过来低语了一句:   “这丫头和那警察肯定还有事情瞒着我们。” ☆、第一百五四章 活的海怪   黄秀绮和李冕嘀嘀咕咕了一阵子,总算是从地下室里走了出来。见他俩谁也不提发生了什么,白秀麒和江成路没有追问,四个人继续朝着礼堂的方向走去。   说来倒也是巧了,通道的尽头正好就是礼堂的地下室。黄秀绮用钥匙打开最后一道铁门的时候,白秀麒就在她耳边小声提醒道:“前面有尸体,小心。”   陈旧霉变的气味扑面而来,杂乱的仓库影影绰绰地展现在了众人面前。江成路凭着记忆找到了墙壁上的开关,惨白的光亮刺得大家一时间都睁不开眼睛。   过了两三秒钟,白秀麒忽然听见江成路嘀咕了一句。   “欸,死人呢?”   白秀麒赶紧睁开了眼睛,发现刚才用来包裹老鼠尸体的草席就搁在一旁的空地上,却是完全摊开的。   尸体果然不见了!   白秀麒和江成路面面相觑,但并没有迟疑太久。知道老鼠的尸体放在这里的人并不多,更何况地下室的门上了锁,在没有钥匙的情况下,根本没法从外头被打开。   多方排除之后,就只剩下唯一的一个可能性。   “汤一朗!肯定是他把尸体给转移了!”   白秀麒激动了一秒钟,很快又冷静下来:“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自言自语毕竟还是没有用的,找到汤一朗之后一切都好说。于是他们绕开草席继续往前,打开地下室的门走了上去。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外出作业的人都已经陆续返回。因为大风随时可能刮碎建筑外侧的钢化玻璃门窗,所有前来避难的人员都被要求集中在礼堂的中央。原木色的地板上铺着三列整齐的草席,岛上的居民三三两两闲聊着。组织者想得倒挺周到,为了防止大家无聊,不仅在大屏幕上滚动播放电影,设置了小卖部,还在场馆里摆放了不少书籍自由借阅。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黄秀绮和李冕决定先找个地方避一避,由白秀麒和江成路出面去找到汤一朗,再把人带去详谈。   可是白秀麒在礼堂里逛了两圈,江成路甚至连礼堂外附近一圈都找过了。都没有找到要找的人。   汤一朗就这样消失了?   黄秀绮和李冕还在等待,于是他们决定先回去汇报。   那是礼堂后部二层的一个小房间。几乎被各种各样的机器给填满了,面向礼堂的那面是一堵隔音玻璃墙,正对着玻璃的是一个调音台。   很显然这里是整个礼堂的控制室,隔音性能自然很好,外面也看不见里头的动静。走在后头的江成路刚把门一关,黄秀绮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人呢?”   白秀麒摇了摇头,江成路摊了摊手。   “畏罪潜逃?”黄秀绮顿时紧张起来:“会不会直接开船逃走了?!”   “可能性不大。”李冕摇头。   “现在这种天气,除非他们想死,不然一定还待在岛上的什么地方。但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必须赶在台风停歇之前将他找出来。”   “要不要告诉发动大家一起找?”黄秀绮提议,“汤一朗涉嫌谋害了我爸和老鼠,也应该让大家知道他的危险性。”   “但是也有可能引起骚乱。”白秀麒提醒:“而且,万一汤一朗不是唯一的凶手,这么做岂不就是打草惊蛇了?”   两个人都觉得自己有道理。对视了几秒钟之后忽然齐刷刷地将目光转向了江成路。   “……”江成路摸了摸鼻子,重重地咽了一口口水。   就在这个时候,李冕忽然伸手敲了敲调音台前面的玻璃墙:“等等,下面那些人……他们为什么在看着我们?”   他这么一提,其他几个人也跑到了调音台边上朝外看。原先三三两两地分散在礼堂里的人们,如今全都抬着脑袋,朝着这边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我去!”   江成路首先发现了玄机。他指着调音台上的绿色按钮,又看向黄秀绮:“谁打开的?你干的?”   “当然不是!”黄秀绮也是一脸惊愕:“也就是说,我们刚才说的话外面的人都听见了?”   江成路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多说几句,外头就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接下来的一切全都乱了。   人群一窝蜂地涌了过来,反复询问着几乎相同的几个问题。避无可避。几个人躲在屋子里头商量脱身的方法,最后决定还是向礼堂里的众人有选择性地公开一些内情。   虽然黄秀绮不太情愿,但是四个人里头也只有她还算有点知名度,于是被江成路连哄带骗地充当起了发言人。   可是她才刚刚别别扭扭地报出自己的名号,突然就看见玻璃窗右下方的礼堂侧门被人给推开了。有一个穿着黄色雨衣的家伙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捂住肚子没走几步就摔倒在了地上。   鲜红的血液混合着雨水汩汩地流淌出来。   这一下,可真是乱上加乱了。   ————   黄秀绮的发言被迫中断了。白秀麒和江成路率先跑下楼去。受伤的男人已经被众人团团围住,他是黄向远手底下的一个工人,就在刚才白秀麒还看见他在外头扛沙袋,   好在岛上的医生也在礼堂里避难,就拿着急救箱子过来检查。发现他下腹部的位置被锐利划开了三道五六寸长的伤口,血流了不少,但是并没有伤到脏器。   趁着检查的时机,江城路凑过去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和汤一朗有关系。谁知道那人惨白着一张脸,只反反复复地说着两个字。   “海怪、海怪……”   一旁的白秀麒都快要翻白眼了——这是嫌弃局势还不够乱吗?!   经过一番循循善诱之后,受伤的男人终于一点一点地说出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就在刚才搬沙袋的时候,他忽然想起家里头还有一件贵重物品没有拿,于是冒着风雨赶回家去取,却在返回礼堂的途中撞上了不可思议的事物。   那是一个远远看起来像人,也穿着人类衣物的家伙。它的行动很迟缓,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正在遭受风雨折磨的可怜路人。男人好心,想要将他带到礼堂去避雨,谁知道走近一看魂儿都差点吓掉了。   那个人的脑袋看起来简直比正常人的要大一圈,灰白色的皮肤看起来就像是在海水里头浸泡了好几天的尸体。五官好像是有,可是全都肿大移位,两颗眼珠子白白的,很容易让人联想起被煮熟了的鱼眼珠。   这样一个让人魂飞天外的怪物,出现在狂风暴雨的台风天,如何不叫人吓得魂飞魄散?男人打摆子似地哆嗦起来,脚下一滑就顺着陡峭的坡道滑了下去,半道儿可能撞在了碎玻璃窗或者别的什么锋利的物体上,就成了如今的这个狼狈模样。   海怪,台风天里真的有海怪出没?问题还没弄清楚,消息就一层一层地传开去了,礼堂里顿时又掀起了一波恐惧的小*。   白秀麒说实话心里头也有点发毛,跟着江成路这么久了,他是真的相信这个世界上肯定有海怪这种东西存在的。不过他又转念一想,什么样的海怪在江成路这条老龙的面前恐怕都不够看的。   而这个时候的江成路,却独辟蹊径,注意到了另外一个细节。   他问受伤的男人:“你刚才说那个海怪穿着人的衣服?具体什么样子的?”   “衬衫牛仔裤,都是蓝色的。”   “鞋子呢?”   “……没仔细看,好像是光着脚?”   “身高如何?”   “很瘦,很矮……所以显得头更大了。”   江成路没有再说什么,他将白秀麒等人叫到一边,接着取出了自己的手机。   上次自作主张更换手机的时候白秀麒就知道了,江成路这家伙有拍摄惨剧现场的习惯。而此时此刻他所展示的,正是不久之前老鼠的死亡现场。   而老鼠的衣着和体型,显然与受伤男人描述得完全吻合。   “可是老鼠已经死了啊。”白秀麒毫不怀疑自己的双眼:“脑袋都被煮烂了还能活着,这不是人,是小强吧?!”   “你都跟了我这么久了,怎么觉悟还这么低啊。”江成路一脸鄙视:“谁说只有活人才能够走来走去的?你再想想咱们今天上午看见的那口棺材!”   “棺材,什么棺材?你们两个究竟在说什么,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黄秀绮在一旁听不下去了,警察李冕更是满脸的惊愕和狐疑。   觉得再这样发展下去,迟早真相是会浮出水面的。江成路示意二人稍安勿躁,正打算建议他们先找个没有人围观的地方娓娓道来,忽然间头顶高处又响起了一阵扩音喇叭的电流噪音。   难道控制室里的麦克风又被人给打开了?   白秀麒正奇怪,紧接着就听见扩音喇叭里头居然传出了一声重重的叹息。   “救——命”   原本闹哄哄的礼堂里一下子安静了,只剩下户外一阵强过一阵的风声和雨声。那一声叹息之后又过了许久,喇叭里才传出来了第二句话。   “救……救我……我是汤一朗。”   此话一出,人群一阵大哗。 ☆、第一百五五章 惨剧   汤一朗在求救?   白秀麒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事情发展的节奏。但是现实偏偏又不容质疑——前几分钟刚刚被认定为凶手的汤一朗,居然正以一种几乎是绝望的声音,向外界寻求着帮助。   不用多说,江成路两三步飞奔到了二楼控制室,但是里头并没有人。   那就只剩下另外一种可能性——声音是通过广播从行政楼的广播室里传出来的。   “我……在行政楼……快点来人……”   果然,汤一朗很快就证实了这一点。   行政楼是这次台风期间的临时安置点之一,大约有三四十个人留在大楼里。如果说汤一朗在求救,那么那些人又在干什么?   目前情况下,解决这个疑惑的唯一办法就是过去看看。   外头暴雨如注,每走一步都要拿出性命作为赌注。黄秀绮以“岛主之女”的身份要求礼堂里的众人留在室内。而他们四个人果断选择了地下通道。   幽暗阴森的地下通道,很容易让白秀麒联想到不久之前让自己受尽折磨的那条地下通道。这一次还没有走出多远,他忽然浑身一震,昨天夜里那种强大的压迫感突然又卷土重来了。   “灵力……”他轻声朝着江成路说道:“有一股强大的灵力又出现了。”   江成路显然也觉察到了同样的东西,表情顿时严肃起来。   “难不成是海内十洲的大门正在打开?为什么偏偏要选在这个时候……”   “你们还在磨蹭什么,”黄秀绮回过头来催促:“快点,出口就在前面。”   地底通道的出口开在行政楼的废旧仓库里,这是一幢独栋的建筑,距离主楼还有大约五十米的距离。四个人在屋子里观望了一会儿,趁着风势渐小的机会冲了出去,一路狂奔到了屋檐下。   “发现没有?”江成路指了指楼上:“汤一朗的广播停了。”   广播站就在行政楼的三层,从外头看似乎没有亮着灯。汤一朗是否还在房间里,还是去了别的地方。只有上去看一看了。   行政楼的一层亮着灯,他们循着灯光来到大厅门口。这样的台风天,门窗什么的应该会被堵起来,白秀麒已经做好了拍门叫人的思想准备。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门居然是开着的。   办事大厅里没有人。不断跳动的日光灯管下面铺着几床草席,毛巾毯和拖鞋则散落在地面上,显得一团混乱。   “血。”   李冕指着不远处的地面,斑驳的血迹仿佛是从远处一路蜿蜒而来的。有的是滴溅而下,有的则是足迹的形状。   知道情况不好,李冕顺手捡起一根木棍作为武器,然后将黄秀绮护在了身后。江成路原本也想对白秀麒做出同样的事,却被一把推开了。   在背后狂风暴雨的衬托下,面前的建筑物内部更显得静谧可怕。四个人放轻脚步往楼上走。一路所见都是散落的拖鞋和血迹,触目惊心。   可还是看不见人。   黄秀绮没有说话,却已经紧紧地抓住了身旁李冕的胳膊,白秀麒也显得越来越紧张。周围的安静如此纯粹,却又薄如蝉翼。以至于他都说不清楚究竟是希望有人能够打破它,还是害怕受到突然的惊吓。   事实上,接下去一直到播音室的路上,他们始终没有遇到半个人。   播音室的门也开着,汤一朗并不在里头。白秀麒摸到墙壁上的开关按下,电灯跳动了两下之后亮起,照出隔音玻璃墙上五六个血手印。   黄秀绮“啊”地一声叫了起来。江成路和白秀麒则分别走到玻璃的正反两面,同时伸出手指摸了摸。   两面都有血,汤一朗恐怕凶多吉少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黄秀绮首先吓懵了,抓着李冕直打哆嗦。李冕也是一脸的愕然。   “先别慌,凡事有我们在。”   江成路让他们两个先定定神。接着开始分析起目前已知的局势。   “这里显然曾经发生过一场严重的流血冲突,要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只有一两个人恐怕是没有办法做到的。依我看,也许是岛上潜伏的那些流窜犯联合起来绑架转移了行政楼里的人,为得是等台风过去之后与警方进行长期谈判。”   说到这里。他又微微侧过头去给了白秀麒一个眼神,传达得却是截然相反的另外一种意思。   这事情看起来麻烦了,白秀麒心领神会。   但无论真相如何,既然都已经到了行政楼,那向外界汇报这里的异常状况也就是板上订钉的事儿了。   听见江成路说要去发无线电,黄秀绮愣了一愣,接着看了身旁的李冕一眼,倒还是李冕爽快地点了点头:“走。”   几个小时前刚刚来过的小套间里头亮着灯,小赵和老郑已经不知去向。他们的运气还算不错,虽然屋里屋外一片混乱,但是看起来电台并没有遭到破坏。   如果主导这一场破坏的人果真是那些流窜犯,那么破坏电台,避免警察掌握岛上的实时动态将会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白秀麒将这个问题藏在心里,准备找个时间告诉江成路。   同行的四个人里面没有人摆弄过无线电台,但是他们的运气倒是不错,才到不一会儿就有对方的呼号传了过来。江成路手忙脚乱地捣鼓了一阵,倒是成功地让对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这一次的沟通,对面主要传达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海风海神预计四个小时之后,将会在附近一带的沿海登陆,那个时候雨墙携带的狂风暴雨将远远超乎众人的想象。   正因为这样,在这个节骨眼上让警方派人到岛上来,显然是不显示的。江成路所能够做的,也就只是汇报一下岛上出现了严重的刑事案件,希望台风过去之后海警能够密切监视任何附近海域上行驶的可疑船只。   剩下的,就只能依靠他们自己了。   结束了无线电通话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屋子里头只剩下死一般的安静。   “究竟是谁害了我爸……”   黄秀绮靠着李冕的胳膊,开始小声低泣。这几个小时之内,她的表现可以说是大大地超出了白秀麒的预料,原先那个被宠坏了的娇女的形象早已经被彻底地打破了。   “无论是谁,我们都一定会找出来。”李冕兄长似地轻轻抚摸了一下黄秀绮的脑袋。   而在一边默默地观察着他们二人的白秀麒,悄悄地皱起了眉头。   ————   行政楼上上下下三十来号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仔细想想实在让人毛骨悚然,但也正因为这样,他们接下来要寻找的目标也就放大了许多。   “他们可能躲在任何一间房子里,或者地下通道,甚至去了北岛的废墟。”白秀麒走向窗边,看着黑暗之中暴雨倾盆的世界,双眉紧蹙:“如果在最猛烈的台风到来之前,这些人没有找到坚固的掩体,那么结果很可能就是毁灭性的。”   “所以得赶快!”江成路将被雨水打湿的刘海捋向脑后:“你们三个人的行动太慢太碍事,还是先回旅馆,我一个人去找——”   “等一下!”   白秀麒打断了江成路话,却不是为了表示反对。   “看那边!”   他指着雨幕中的远处,礼堂的方向,那里似乎正在放出比刚才更加明亮的光芒。   “——那边着火了!”   视力最佳的江成路一下子就确认了这个让人吃惊的事实。   因为外头下着瓢泼大雨,所以这把火必然是从礼堂的内部开始燃烧的。联系起行政楼这边的离奇状况,四个人都觉得大事不妙。   “再走地下通道就太慢了,阿江,带我们走!”白秀麒果断地提出了要求。   很显然,江成路也不放心放着白秀麒单独行动,果断地张开了壶天。来不及解释,白秀麒推着黄秀绮和李冕走了进去。   “这、这里是、什么地方……”   “一个很安全的地方。”白秀麒示意她稍安勿躁,又偷偷观察一旁的李冕。这个警察倒是显得冷静许多。   才不一会儿的工夫,刚刚在他们面前消失的壶天入口处再度现身,白秀麒领着他们走了出去,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焦臭气味。   他们居然已经站在了礼堂正门宽大的屋檐下,不久之前还灯光明亮、人头攒动的临时安置点内如今一片漆黑。大火刚才已经被江成路熄灭了,昏暗之中一时间也看不清楚究竟有没有人受伤或者死亡。   四个人开始向里走。可燃的建筑内饰和木制地板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碳化的草席和被褥只能隐约辩认出轮廓。不幸的,他们很快就发现了第一具遇难者的遗体,接着是第二具、第三具……   黄秀绮已经不敢再继续看下去了,她躲在李冕的背后低声呜咽着。江成路也发出叹息,无奈地看着白秀麒。   惊愕、恐惧、悲伤和愤怒——所有这些白秀麒当然也都能够感觉得到。但是电光火石之间,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副画面,竟和眼前这惨烈的修罗场吻合了起来。   他静默了半分钟之久,然后才开口问道:“……这会不会是当年那场大火的重演?” ☆、第一百五六章 逆转   “重演?”   江成路重复了一遍这个微妙的词语,仿佛也慢慢有所领悟。   “是啊,先是发生不明冲突,紧接着又是烧死人的大火……从这两点上看来,还真是非常相似。”   他们正低语着,就看见一旁的饮水机后头有什么东西动了一动。黄秀绮吓得大叫起来,李冕两三步跑过去看,接着居然抱出了一个小孩。   不幸之中的万幸,孩子只是受到了严重的惊吓,浑身上下却并没有大的伤情。安抚一阵之后,白秀麒向他询问起了刚才究竟发生什么事,得到的答案却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原来,就在他们赶去礼堂之后没几分钟,汤一朗的求救声就停止了。又过了一会儿,礼堂外头的瓢泼大雨里就慢腾腾地走过来几个人,拍着门想要进到礼堂里头来。   江成路临走之前嘱咐过,不让礼堂里的人出去,却没提醒他们不要让外人进来。看门的见赶过来的都是熟脸儿,也没有多想,赶紧开门放他们进来。   这几个人身上没有穿雨衣,从上到下被淋得湿透,个别身上还有血迹。一个个都冻得嘴唇发白,目光呆滞,问他们也没有什么反应。   礼堂里的人只当他们是被台风给吹懵了,又是递毛巾又是送红糖水,还给他们检查伤口,正在闹哄哄的时候就看见外头又有人影儿晃动。   这下子黑压压地来了几十号人。   终于有人看出来了,这些都是行政楼里的人。   人越走越近,沉默而缓慢地,丝毫不像是正常人该有的表现。礼堂里的人终于开始恐惧起来,匆匆忙忙地关上了大门。   行政楼里过来的人就在门外一点点聚集起来,一张张苍白的脸贴在玻璃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礼堂里的人。   “就是它!”   之前那个目击过“海怪”的男人忽然大叫起来。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过去,众人惊愕地看见了那张肿胀变形的人脸,也混杂在行政楼赶过来的人群里面。   于是乎,接下来的一切都大乱了。   早先被放进礼堂里的那几个人突然开始暴走。疯狂地攻击一切出现在自己身旁的人。与此同时,玻璃大门也开始遭受来自外部的冲击,并且很快就轰然倒下。   两拨人就这样混战在一起,避风用的礼堂顿时成为了另一场血腥暴风的中心。出于恐惧。目击这一切的小孩躲到了净水机的后面,接下来他所能够听见的,只是喊杀和哀嚎,还有一个人反反复复的高声呼喊。   “烧掉他们!快点,火!放火!”   几分钟之后,大火开始在礼堂内部蔓延。浓烟和热力炙烤之下,孩子很快就昏迷了过去,再苏醒的时候就已经被李冕给抱了起来。   或许是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陆陆续续地又有人从地下室和二层的控制室里走出来。他们大多被熏得浑身漆黑,还不同程度地挂着彩。所幸礼堂准备了一批急救用品装在铝合金急救箱中。取出来大多还可以用。   黄秀绮在学校里略微学过一点急救知识,于是过去帮忙包扎,江成路也帮忙转移伤员,忙得不亦乐乎。李冕站在一旁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深沉。双眉低蹙。   这个时候,白秀麒走到了他身边,看似随意地说了一句:“她是一个好姑娘。”   李冕没有说话,却点了点头。   白秀麒又慢吞吞地说道:“这么好的姑娘,你怎么忍心让她置身于危险之中,又怎么舍得把她也给带上邪道?”   “……”   李冕这下终于扭头了,他皱眉打量着白秀麒。足足过了五六秒钟才开口说话。   “……你,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白秀麒轻笑了一声:“我只是有点怀疑,所以才试探性地问了这么一句。倒是你,好像一点儿也没想要隐瞒。”   李冕又问:“你怀疑什么。”   “我怀疑船的速度。”   白秀麒回答道:“黄老板的游轮,载我们从码头到岛上,前后花了五个小时。如今是台风天。船开起来应该更加困难才对。而你与黄秀绮是今天下午一点左右抵达的瑰火岛。也就是说,你们最迟早上六点就应该出海,而你得知黄老板出事的消息,或许不早于凌晨五点。”   “你是想问,这么早黄秀绮是怎么找到我的吧?”李冕终于有了些表情:“你或许还考虑过我和她有某种非同一般的关系。”   “没错。”   白秀麒倒也坦白承认了:“毕竟。如果真是公事公办,能让警察局重视到在凌晨派出警力的案子,难道还会只派你一个人跟着当事人上岛?”   “所以说,你从一开始就怀疑我了。”李冕叹息:“可是光是这一点细节根本就连证据都算不上吧?”   “我当然还有别的线索。”白秀麒点了点头:“还记得楼上控制室里被莫名打开的广播吗?如果它是在你和黄秀绮进入控制室之前被打开的,那么难道在控制室里的时候,你和黄秀绮难道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如果我和她的确没有说过话呢?”   “你要这么说,我当然也没有办法。毕竟从一开始我就声明了这只是一个假设,是一个x。但就和数学推导的过程一样——我的这个假设可以解释很多无法解释、却又实际发生了的问题。比如你为什么会在凌晨得到黄老板出事的消息,又比如为什么礼堂控制室里的广播是怎么打开的。”   说到这里,白秀麒停顿了一下,接着抛出了最为关键的证据。   “最重要的是,刚才你们跟着我进入阿江的壶天,阿江感觉到了你的身上有两股气息。一股,是灵气;还有一股,是杀气。”   “……看起来就算我一直否认也没什么用。”李冕倒是笑了起来,“是,楼上控制室里的广播是我打开的。相信不用我说,你应该也猜得到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因为你想要打草惊蛇。让受惊的蛇群自相残杀。”   白秀麒说出了自己一直在酝酿的答案:“一百万悬赏告密者是为了让人怀疑老鼠,进而杀他灭口;控制室里开着的广播则在提醒罪犯们孤立汤一朗,把他当作替罪羔羊。所以,你真正想要做的。是让那些人互相猜忌,继而产生内讧,最终自相残杀,达到你的真正目的——替黄向远报仇。”   静静地听完他的这一番话,李冕居然主动地点了点头: “既然你这么聪明,那知不知道,我是谁,又为什么要替黄老板报仇?”   “如果我的推测没有错误,那是因为你才是真正的‘海怪’,是黄向远承包下这座岛的真正理由。”   白秀麒直截了当。再一次切入了重点:“虽然我不知道你和黄向远之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过往渊源,但是危难当前,我希望你无论有什么隐情和理由,都暂时放一放,我们一起弄清楚究竟是谁制造了礼堂和行政楼里的惨案。这里毕竟是黄老板的岛。你不能看着他这么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李冕反问道:“你难道不会觉得,我和制造惨案的人,其实是一伙的?”   白秀麒想也不想就摇头:“你看着黄秀绮的眼神和你为黄向远报仇的行为,都证明了你起码还是一个有情有义的普通人。但是制造出眼前这一场惨案的家伙,根本就不配被称作是人。”   “……放火的人可能是汤一朗。”   沉默片刻之后,李冕冷不丁地抛出了这么一个重磅炸弹。   “你之前说得没有错。今晚发生的这些事,的确和当年瑰火岛大火时的情况很相似。汤一朗也许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想到要用当年的办法来对付那些杀不死的人。”   “杀不死的人?”   白秀麒顿时就捕捉到了重点:“你的意思是,那些从行政楼里跑出来的人,他们都杀不死?”   “杀不死,但也不是活人。”李冕点了点头: “这些人没有普通人的意识和情绪,一路上见人就不断砍杀。而被砍死的人又变成了他们的样子,去加害更多的人。最后。为了防止局势恶化,唯一的办法只有放火,让它们彻底碳化……”   李冕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白秀麒也听得一阵头皮发冷。他大致上推算了一下李冕的年龄,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你也是瑰火岛当年的生还者之一?那几个小孩子……”   “我曾经是岛上托儿所里的孤儿。名叫石晓均。几年前因为过失杀人,成了一名在逃犯。”   李冕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故事。   “瑰火岛上从头到尾,都只有我这一个逃犯,这些年来一直躲藏在黄老板的翅膀底下过着生活。为了包庇我,黄老板曾经无数次买通警察不在瑰火岛进行逃犯搜捕工作;为了避免便衣警察上岛调查,他甚至还授意手底下的人偷偷检查每一个上岛者的行李物品。我想你们的应该也不例外。”   “的确是查过了。”   几天前行李被翻检的那一幕,原来背后还有这样的解释。白秀麒点了点头,又问道:“你说岛上只有你一个逃犯,那么加害黄老板的人,又是谁?” ☆、第一百五七章 幕后之人   “是那些想要用我来勒索黄老板的人。”   李冕回答。   说到这里,他忽然叫了一声不远处的黄秀绮:“绮绮,你过来一下。”   黄秀绮愕然回头,她明白李冕的这个称呼意味着什么。她迟疑地看了看白秀麒,又看了看李冕,最后还是走了过来。   “哥,你怎么……”   李冕并没有解释,直接对她说:“把你前天晚上听到看到的事,都再说一遍。”   黄秀绮虽然还是有点迟疑,但并没有反抗,她稍微回想了一下,   “我听见我爸在数钱。”她说。   有钱人没事数钱玩儿,这原本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然而半夜三更地数钱,却显得有些诡异了。   黄向远就是在半夜三更的时候数钱,一边数还一边叹气。数好的钱全都放进了一边的麻袋里,看起来鼓鼓囊囊沉甸甸的。   黄秀绮是那种肚子里装不下什么心事的女孩,她当时就跑过去问父亲发生了什么事。黄向远开始还想要支吾隐瞒,但最后还是拗不过女儿的坚持,说出了隐情。   “岛上有人发现你哥的事情了。”   因为逃犯的身份使然,李冕的存在对于瑰火岛上的所有居民而言都是一个秘密。这个秘密黄向远甚至就连汤一朗都没有告诉过,因为他知道汤一朗在动岛上财务的手脚,而一个缺钱的人,是需要警惕的。   一直以来,李冕都生活在北岛荒无人烟的地区,这些地方也正是黄向远明令禁止其他人进出的地带。而正如江成路早先所猜测的那样,北岛上还有一个废弃的货运码头,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通过这个码头为李冕提供一些生活所必须的供给物质。   除此之外,李冕偶尔也会出现在海神庙中,带走一些被故意放置在海神庙里的食物。夜市散场而早市尚未开始的凌晨三点是固定的时间。那个时候没有人会知道他曾经来过。   可是他还是被人发现了,而且还不止一个人。黄向远被迫答应与这些人谈判,汤一朗也正是其中之一。   黄秀绮继续说道:“虽然我强烈要求留下来,但是我爸说什么也要我立刻离开。我拗不过他。于是第二天假装被汤一朗送上了船,可是我并没有回去。”   “你去了北岛码头?”白秀麒猜到了:“然后将你爸被人威胁的事告诉了李冕。”   “没错。”黄秀绮点头:“我们原本准备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再去找我爸的,可是回到别墅的时候,发现家里已经没有人了。”   事情说到这里,已经到了最重要的地方。远处的江成路也干完了手上的活儿走过来,手里拿着什么黑漆漆的东西。   “看,火场地上发现的。”他拿着那炭黑色的东西在白秀麒面前一晃而过:“好像是某种大昆虫,啧啧,这岛上怎么什么都有。”   白秀麒并没有理会江城路,他看着黄秀绮。问道:“黄老板的人,是不是被你们给藏起来了?”   “是。”点头的人换成了李冕:“我们从地道里赶到海神庙附近的时候还是迟了一步,他已经从悬崖上摔了下来。我们将他扶进海神庙里躲藏,但他最终还是没有挺过去。”   “哦。我明白了!”江成路忍不住插嘴进来:“黄老板的遗体在你们这里,所以当看见老鼠手上出现黄老板从不离身的身份证的时候。你们才会诧异。但是话又说回来了,难道老鼠真的是被黄老板所杀?”   “我爸他不是那种人!”还没等他说话,黄秀绮就立刻高声反对:“一定是有人发现了我们藏他的地方,把东西偷了出来。说不定就是老鼠自己!”   “那不是我们认识的黄向远,只是一具躯壳。”李冕同样做出纠正:“他们的举动,都不再代表着这些人生前的意志。”   “那又代表了谁的意志?”江成路摸着下巴,显然意识到这才是核心的问题。   “等一等……”   白秀麒再度打断了他的话。抬起头来看着黄秀绮和李冕:“你们为什么会从别墅赶到海神庙去?是因为看见悬崖上的灯光了吗?”   “不,是有人指路。”   黄秀绮的这个答案实在是有点出乎意料。   那天的凌晨三点,大风起兮的观景平台上居然坐着一个人。这个人为黄秀绮和李冕指点了黄向远的去向。   “简桐?!”   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白秀麒和江成路同时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有东西咯噔一下砸了下来。   “我的确看见那天晚上简桐离开了旅馆。”江成路回忆道:“也是他告诉我们,说听见汤一朗在和黄老板通电话。说他们可能要杀人。”   “如果,这通电话根本就是简桐捏造出来的呢?” 白秀麒一边思索一边说道:“简桐就这样一步一步引导我们陷入他所设计的陷阱,搅乱各方的思维和判断力,从而达成他所想要达到的目的……”   “他的什么目的,让当年的瑰火岛惨案再重演一遍吗?哈?!”江成路觉得自己的这个推论实在有点好笑。可是李冕和黄秀绮没有笑。白秀麒更没有笑。   江成路于是又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好吧……就算他是真的打算那么做,那至少也该有个动机吧。”   “这个就要问李冕了。”白秀麒将头转向另一边,看着李冕:“这里只有你经历过那场惨案,当年岛上的惨案究竟是怎么发生的,还记得么?”   有那么长达一分钟左右的时间,李冕都没有说话。就在白秀麒快要以为他根本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终于听见了一声让人有些意外的回应。   “……简桐的真正目的,应该是汤一朗。”   ————   于此同时,旅馆之内。   虽然依旧昏迷不醒,但是花阳的身体状况好歹已经完全稳定下来了。他被转移出了浴缸,放在一张柔软的床上。正好壶天里头有一些工具和材料,商斗星着手开始修复花阳那两根坏掉了的手指头。   花阴也帮不上什么忙,在一边来来回回地踱步。商斗星看得心烦,干脆就将她撵出了壶天。   这一出去,花阴就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劲。   旅馆房间的隔音性不算太好,前两天隔壁屋里有个风吹草动都能听见个五六分,然而此时此刻,花阴却什么都听不见,就连原本闹哄哄的楼下,此刻也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人都到哪里去了?   花阴心里生疑,于是大着胆子打开门往外面看。而这一开门,她立刻就嗅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气味。   香气,是肉香。   算起来,因为担心兄长的情况,花阴已经有大半天没有吃东西了。眼前这诱人的香气飘荡在空气里,简直就是一种摧残。她不自觉地吞了一口口水,沿着走廊下了楼,本能地想要寻找香气的源头。   说起来倒也奇怪,几个小时之前还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旅馆大厅里,此刻居然空无一人。曾经坐满了前来避风的岛民的桌椅如今七歪八扭地倒在地上,就连宗叔放在窗台上的九色花花瓶也碎在了地上。再往远处看,地上和墙上隐约还有血迹,与空气中那股肉香互相对比,显得无比诡异。   花阴的心就这样一点一点地被提到了嗓子眼里。本能告诉她无论是谁造成了这样的局面,自己都不可能是它的对手,如今最好的办法也许就是转身上楼,到商斗星的壶天里去暂时避一避风头。   可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壶天没有办法自行移动。壶天是依靠商斗星的灵力而存在的,如果灵力耗损太大或者被人强行进入……   花阴越想越忐忑,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冷不丁地发现原来还有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大厅的角落里。   “罗微卢?”花阴认出了这个存在感稀薄的盲人,同时也看见了正在他的手臂上攀爬着的紫黑色大蜘蛛。   “你怎么能用蛊了?!”花阴惊愕:“不是说只有特定的地方才能……”   “特定的地方,不仅仅是指苗疆。瑰火岛同样也是特定的地方。”   回答她的声音,却是从她的身后传出来的。花阴悚然转身,发现简桐正站在宗叔的房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早在二十、不,或许是七十多年前,瑰火岛上就已经被人布下了可以施展蛊术的结界。这几天我只不过是四处走动走动,将它修补完善了一下而已。”   “是你?!”花阴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里都是你们在捣鬼?”   “对不起……”罗微卢开口向她道歉:“我们虽然也有这么做的苦衷,但这些毕竟是伤天害理的事,后果和报应……我们都会完全承担。”   “和她说这些干什么。”简桐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反正她很快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要把我怎么样?!”花阴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她一边死命地瞪着简桐,一边向后倒退。   “我只是想要请你帮我一个小忙而已。”   简桐伸手指了指大海的方向:“我需要一些纤夫,可现在的人数还远远不够。不过,你们几个都不普通,应该一个能够抵得过别人好几个,尤其是那个叫江成路的。说不定有他一个人就足够了。” ☆、第一百五八章 风中龙影   “纤夫,什么纤夫,海里有船?!”   花阴这个时候已经缓过劲儿来了,她开始一边拖延时间一边想着脱身的办法。然而,简桐当然不会就这么放过她。   “微卢,快。”   他扭头看着坐在角落里的盲人,仿佛在催促着什么。   而罗微卢的脸上,再度流露出犹豫不决的神情。但是尽管心有纠结,他最终还是缓缓地将右手按在了桌面上。   “你放心。”他对花阴说道:“我们只是借用你的能力,不会伤你性命。”   令人惊恐的一幕出现了,从他的衣袖里面爬出了许多条蠕动的长虫,闪烁着各种诡异的色泽,这些都是剧毒的象征。   这个世界上很少有女孩子不害怕虫子的,然而此刻花阴想到的却并不只是自己。   刚才当她离开房间的时候,壶天的入口并没有关闭。商斗星正全神贯注在花阳的身上,当然也不可能对外界的事有所警惕。如果简桐现在的目标是所有有灵力的人,那么商斗星和花阳肯定也是他想要下手的目标。   必须想办法通知他们,花阳绝对再禁不起第二次折腾。   想到这里,花阴立刻扭头就往楼上跑,可是伴随着罗微卢的咳嗽声,那些奇怪的虫子已经从天花板上摔到了她的头顶上……   ————   “……小阴!!”   花阳猛地喘了一口气,悚然睁大了双眼。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条刚被人从深海里捞上来的鱼,肺部爆炸似地疼痛着,好在他只咳了几下就被人用力按住了,接着感觉到自己被抱了起来,一双微热的大手在后背上轻轻拍抚着。   “醒了?”商斗星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是那么的沉稳。   “小阴……小阴有危险……”   顾不上再谈其他,花阳用力抓住了商斗星的胳膊,要求道:“出去,看看她。快点……”   商斗星知道他们兄妹两个有着特殊的心灵感应,花阳此刻的紧张绝对不是什么神经过敏。于是他点了点头,先是走到壶天入口处张望,紧接着干脆走了出去。   焦急等待着的花阳躺在床上尝试着动起了手和脚。可惜收效甚微。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之后,他就看见商斗星又走了回来。   “小阴呢?”他发现花阴并没有跟着过来。   “……”   商斗星不是那种懂得撒谎的人,干脆选择了沉默。   这一下花阳愈发紧张了,双手抓紧了床单努力地想要起身,结果当然是徒劳无功。   “别动。”   商斗星干脆施了一个僵直的法术在他身上,然后将他调整到相对舒适的位置躺下。   “怎么样……究竟怎么样?”花阳依旧锲而不舍地追问着:“她是我妹妹啊!”   “我们不能去找她,太危险了。”   商斗星终于开口:“现在的我们敌不过他们,而且她似乎暂时还没有危险。”   “敌不过吗……”   自己的身体情况如此,花阳也无法狡辩。他痛苦地哽咽了一下,又将视线转向其他地方。   “那阿江他们在哪儿?”   商斗星摇了摇头。忽然间又扭头朝着壶天的入口处看去。花阳被他的举动弄得心里发毛,又央求几声,于是商斗星挥了挥手,一旁的石壁忽然变得透明,映出了旅馆房间里的景象。   房间的门被推开了。从外面走进来的人是简桐。因为商斗星已经关闭了壶天的出入口,他并没有收获,却也没有轻易离去,反而在床边上坐了下来,恰好面对着商斗星和花阳。   看着他大摇大摆的模样,花阳忍不住对商斗星咬牙切齿:“他只有一个人……难道你还对付不了?”   “不行。”商斗星还是摇头:“你在我的壶天里,我死了你也没了。”   “……”花阳闭上眼睛:“没了小阴。我活着也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正说到这里,房间里又有了动静。一个人垂头丧气地从外面走了进来,正站在了简桐面前。   简桐仰头看着他,问:“你想明白没有,究竟要不要和我合作。”   汤一朗浑身上下湿透了,脸上头上都是黑灰。显得狼狈不堪。当然更加难看的还是他此时此刻的表情。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他像是在哭又像在笑:“老黄死了,岛上的人都被你给弄成现在这个样子。警察和那几个外来的小子认定了我是凶手,这些帐还不是都要算到我的头上?”   简桐的表情还是没有任何变化:“这种事,当初你们决定要杀死黄向远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了。”   “不!”   汤一朗大声辩解道:“我们只是想要点钱。绝没有杀人的意思。一切都只是意外、是意外!”   “那你当年叫人私自打开那口从火山洞里拖出来的棺材,也是个意外?”简桐冷不丁地问道。   汤一朗的表情瞬间凝滞了,转而用一种恍然大悟的目光看着眼前的男人:“你怎么会知道当年的事……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还想守在这座小岛上多久。下个十年、二十年?你嫉妒黄向远,不也正是因为你守着这座小岛而他却能够到外头去自由自在,赚钱回来反倒成了岛的主人?”   简桐直视着汤一朗,忽然又将话锋一转。   “但是我可以让外面的那些人都活过来,可以把黄向远的转嫁到别人的身上,甚至可以帮你获得黄向远的财富,让你取代他在这个岛屿上的绝对权威……但唯一的问题是,你想要吗?”   这下轮到汤一朗沉默了,他半张着嘴,仿佛正在消化简桐的话。很显然,所有这些对他的诱惑是巨大的,但是他的心中还有一道很难被跨越过去的坎。   终于,他重新开口发出一声叹息:“可是你要我做的事会让瑰火岛永无宁日……”   知道他已经开始动摇,简桐趁热打铁: “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完成你的使命,我就会带着那东西,彻底消失。”   “……”   这之后汤一朗没有再说话,他低着头,忽然重重地点了两下。然后迈着沉重的脚步转身离开了房间。简桐终于也站起身来,跟着他走了出去。   “这是……怎么回事?”   花阳说不清楚究竟是自己的思维能力尚未恢复,还是眼前的一切实在让他无法理解。好在他很快就发现身旁的商斗星也陷入了沉思当中。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简桐没有继续找他们的麻烦,而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尽快找到江成路和白秀麒,拜托他们帮忙把花阴找回来。   也就在简桐离开五六分钟之后,走廊里再度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这一次出现的终于是他们所期待的人了。   ————   “出了什么事……旅馆的人呢?”   黄秀绮瞪大了眼睛看着大厅里的狼藉,她身边的三个男人表情也是一个比一个难看。   “快点,去看看花阳他们怎么样了!”   白秀麒一声令下,江成路就已经猎犬似地冲了出去。而当他推门跑进来的时候,商斗星也打开了壶天的出入口,走了出来。   两波人见面,还来不及为了花阳的苏醒而感到高兴,就听到了花阴的噩耗。白秀麒焦急地追问道:“那简桐究竟把花阴带到哪里去了?!”   “他们没有说。”商斗星摇头:“显然知道这间屋子里不止有他们两个人。”   “哎,已经没有时间了,在这里讨论是讨论不出个结果的!”   江成路两三步跑到窗户边上,抬手就啪啪啪地掰下了五六块木板。只听“呼”地一声,室外的狂风顿时呼啸着吹了进来,雨点儿横飞打在了众人脸上。   “看!”   他指着远处若隐若现的一些黑点:“人群在往同一个方向走,跟着他们准没错!再从地道走肯定来不及了。你们几个,要跟过来吗?”   白秀麒、李冕和黄秀绮都坚定地点了点头。   江成路又看着白秀麒:“就算我阻止,你也一样要去?”   “对,一样要去。”   白秀麒迅速穿上了雨衣,又将那串五行石拿在手心里。   “……好”   时间也容不得江成路再做犹豫,他果断点头:“我信你一定可以的,那这两个家伙就交给你管了!”   白秀麒也冲着他点了点头,接着就看见江成路两三步跑到了阳台上,一脚踩上栏杆,整个人轻松腾跃到了半空中。   漆黑的夜空中又是一道闪电划过,沉闷的雷声如巨灵之掌缓缓拍下了一大片白色的水汽。水汽之中,江成路的身影消失不见了,却有一只生长着亮银色鳞片的巨大龙爪沉稳地搭在了栏杆上。   黄秀绮已经害怕得尖叫了起来,李冕也惊愕不知如何是好。而这时白秀麒已经披上雨衣踩着龙爪攀上了龙脊,一手攥紧了雪白的鬃毛,一边回头向着他们伸出了另一只手。   银色的巨龙对抗着强风和暴雨,向着岛屿西南方向飞去。   借着远处灯塔的照明和偶尔亮起的闪电,龙背上的三个人很快就发现地面上有许多黑压压的人影儿,正在缓慢、艰难,却又义无反顾地朝着与他们相同的方向踽踽而行。   “纤夫……”   白秀麒喃喃地重复着这个从商斗星口中听了来的称呼,它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一百五九章 旧日暗影   汤一朗怔怔地看着黄向远,那张曾经熟悉的脸庞,如今苍白中泛着铁青。或许是黄秀绮和李冕曾经替他做过清理,头部那道可怕的血口已经被擦拭干净,在头发之间隐约露出白森森的骨头和皮肉,触目惊心。   黄向远也在看着汤一朗,但他的目光中似乎并不包含着任何情感或者思维。汤一朗知道,罗微卢的蛊正透过黄向远的躯壳向外窥视着,就好像几十年之前,那群同样被蛊所控制的岛民一样。   汤一朗又悠悠地回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个下午。   那个时候他第一次看见那口被人从硫磺火焰中挖掘出来的奇特棺木。如果当时他没有鬼迷心窍地让人偷偷将棺木打开寻找值钱的器物,那么今时今日的瑰火岛,又应该是什么样的?   别的或许无法确定,但是至少他自己不会像坐牢似的被困在这个鬼地方。更不可能会因为无稽的嫉妒和贪婪之心而私下敲诈黄向远……   过去与未来,相隔二十几年的历史重演,只说明了自己丝毫没有长进,汤一朗苦笑。   一阵猛烈的咳嗽声将汤一朗拉回到了现实,他看向自己的右侧——那里,罗微卢正在剧烈地咳嗽着,一下比一下猛烈,每咳一下都将身体蜷得更紧一些。   也正是因为他的突发状况,所有的进程现在都暂时停滞了下来。简桐扶着他坐在了海神庙的正殿里。雨水和海水已经漫到了殿前的空地上,水里站着黑压压的、静默的人群,如同幽暗地底殉葬的陶俑。   “我,我不行了,我们收手吧……”   咳喘的间歇,罗微卢小声说道,捂着嘴的手指缝隙里有血液渗出。简桐愣了愣,拉开罗微卢的手捏着下巴强迫他张开嘴,很快发现流出鲜血的地方竟然是舌尖。   “……”   被拆穿了的罗微卢虽然看不见简桐此刻可怕的表情。却已经害怕地后退两步躲在了墙根下。   简桐没有追过去,他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罗微卢。那冰冷的目光,与他从前对于罗微卢的仔细呵护有如天壤之别。   几秒钟之后,他终于大步地走了过去。用力抓住罗微卢的胳膊,将他拖到大殿后方。   供奉海神塑像的神龛背面,是一根粗大的方柱。柱子前方摆放着一尊一人多高的海怪塑像,双膝跪地双手合十,仿佛正在聆听着海神的教诲。   简桐将罗微卢丢到一旁,伸手移动中空的塑像,露出了方柱上的一扇暗门。   ——————   银白的巨龙在海滩上盘旋,硕大的雨点撞击在它的鳞甲上,发出扑簌簌的轻响。   透过重重雨雾,白秀麒看见人群一点点在积水的海滩上汇聚了起来。然后又一个接着一个地走进了海神庙的大殿之中。   狭小的庙宇显然没有这么许多人的容身之地。一定有类似地道的东西通向其他地方。   可是附近全都是平坦的沙地还有高耸的悬崖,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白秀麒刚想到这里,就感觉到巨龙扭转了一个方向,开始朝着西南方向飞去。   按照之前无线电提供的消息,台风“海神”恐怕已经在附近登陆。瑰火岛被风墙扫过。正是风雨最大最狂的位置。为了保护身上的三个人,江成路并没有采用最自然的游动方式,反而将身体直立起来尽可能地阻拦住风势,这也为他的前进增添了不少困难。   他贴着岛屿的边缘缓慢飞行着,不时避过悬崖上被风卷起的枯枝和石块,以免它们击中背上的三个人。   这个时候,白秀麒一手攀住龙角。大声地在江成路的耳边喊道:“看右边!”   江成路悚然一惊,还以为又有什么危险到来。然而它一扭头,看见得却是出现在远处海面上的一大团雾气。   又是海市蜃楼!   因为距离的关系,这一次的蜃楼看得比往常清晰许多。那不是海内十洲的大门,也不是什么海中孤岛,而是一艘巨大的海船。一艘钢铁构筑而成的,现代科技的产物。   “……这是什么鬼?”   连江成路也不禁疑惑起来。可是下一个瞬间,他却又觉得这艘船看上去竟然是无比的眼熟。   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见过?这艘船究竟是什么来历?   江成路用力地思考着。   忽然间又是一道闪电划过,隆隆的雷声震出了他的脑海中的一些画面;接连敲打在身上的雨点,唤醒了一种被他遗忘很久的可怕感觉……   是的。那同样是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   那时候,白秀麒躺在冰冷泥泞的大地上,胸口心脏的位置只剩下一个血窟窿;而不远处的海面上,就行驶着这样一艘黑色巨轮,散发着诡异而强大的灵气,驶向东方……   又是一阵强风袭来,猝不及防的白龙在半空中一个踉跄回过神来。他稳住身体,急速降落在了悬崖下惊涛拍岸的礁石上。   不远处,是海神洞张开着它漆黑的巨口。   “那艘是……日本的运输船!”   一变回人形, 江成路就迫不及待地抛出了这个惊人的事实:“船上装着从中国各处劫掠来的珍宝……”   运宝船?!   白秀麒愣了愣,本能地就想起了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阿波丸”号。这艘沉没于福建海域的运输船,据说携带着40吨黄金、12吨白金以及大批工业钻石,让那艘船成为了当时最大的海中宝藏。   也就是说,半个多世纪之前曾经也有这样一艘宝船悄悄地驶出码头,然后又悄悄地消失在了眼前的这片海域之中?   “没错,那个方向,的确就是海内十洲的大门……”   江成路又记起了一些什么:“这艘船上散发出强大的灵力,装载得肯定不仅仅是什么普通的黄金珠宝和战备物资。一定是这股灵力与海内十洲的入口发生了共鸣,导致运输船进入了仙山的壶天世界,只有在一些特定的时刻,才会偶尔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这不就和现在的时空扭曲、虫洞猜想是一回事吗?”   白秀麒的脑海中瞬间滑过百慕大、奥丁湾星门等诸多与空间扭曲有关系的实例,却又强迫自己回到现实世界——无论如何,当务之急还是先把花阴救出来再说。   海神洞近在眼前,他们手脚并用地在漆黑礁石上攀爬着,很快就进入了洞口。   “前面有人!”   江成路的视力超群,因此他第一个发现,就在海神洞的洞壁两侧,高出水面的六棱形岩石上站立着那些失踪的人。他们一个个浑身湿透却一动不动,而且全都面朝着大海。   “你们就是再看,也看不到春暖花开的……”   江成路嘟囔着率先走到了最近的那个人跟前。这点距离,就算夜晚视距受限也该觉察彼此看得见了,然而那个人却连脖子都没有扭动一下。   “他们看不见我们,趁现在,快走!”   白秀麒也走了过来,小声说道。   李冕不敢怠慢,拉着黄秀绮赶紧跟上。四个人紧贴着洞壁,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静默不语的人林之中前进着。而前方的空气中,传来的只有带着铁锈气味的深浓黑暗。   “他们进山洞里想要干什么?”   黄秀绮小声问道。这个问题其他人暂时还无法解答。但是伴随着她的询问声,原本死寂的洞穴中忽然传出来一阵轻微、但是怪异的响声。   白秀麒还没有弄明白这声音究竟是怎么来的,眼前忽然一道白光闪过——这时候他才愕然发现,那些静默站立着的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张大了嘴巴。一道一道细长的白光从他们的身体里飞了出去。   是魂火!   他和江成路猛地回头,看见那许许多多道白光朝着海面上若隐若现的鬼船冲去,先是在围着船体绕了几圈,突然又在船头前方化作一个个白色的人影,踩着惊涛骇浪,以一种近乎于挣扎的动作缓慢地向前挪动着。   “……纤夫,这些人都是鬼船的纤夫……”   叫出声来的人却是黄秀绮,然而站在她身旁的李冕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没错,普通人是没有办法看到鬼怪的。这么说起来,难道黄秀绮她……   白秀麒还没来得及继续思考下去,就听见洞穴深处又传来一声少女的尖叫声。   是花阴!   没有时间了!江成路拍了一下白秀麒的肩膀算是打了招呼,接着就率先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冲了过去。   ——   毕竟原身是极其珍贵稀有的返魂木,普通的蛊毒对于花阴的控制作用还是有限的。   其实早在走出海神庙地道的时候她就清醒了,但是清醒并不代表就能够立刻脱身。紧要关头,花阴倒是显得出奇得冷静,她想了想,决定跟着简桐和罗微卢,看看他们的葫芦里头究竟买得什么药。   可是她却没有料到,简桐根本就没有打算要一直留着她。   “不行,这些普通人的力量根本就办不到。”   始作俑者的男人低头看着被他抓在怀里的罗微卢,半是强硬地命令道:“让这个丫头也过去。”   罗微卢还是在不停地咳嗽着,喘不过气似地一下下做着深呼吸。可是此时此刻的简桐,却不再信任他。 ☆、第一百六十章 他人是我的地狱   尽管百般不愿意,但是罗微卢还是被按到了花阴的面前。而赶在他觉察到蛊虫失效之前,花阴果断地采取了行动。   “别动!”   她冷不丁地伸手拽住罗微卢的衣领强迫他低头,紧接着抽出防身用的发簪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简桐愣了一愣,接下来的第一个反应却是质问罗微卢:“你根本就没有给她下噬心蛊?”   “……”   罗微卢没有回答,但是从他的表情上看起来,这才是花阴这么快就苏醒过来的真正理由。   “少废话!”花阴恶声恶气地打断道:“不想让他死,你就后退十步,快!”   说着,她手上用力,锋利的发簪尾部一点点地楔入罗微卢的脖颈中,伤口中并没有血液流出,却是一条条细小的蛊虫。   知道被这些蛊虫黏上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可是现在松手又等于自投罗网,一时间花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就在这个时候,同样了然这一点的简桐,也朝着她走了过来。   “快走!”反而是罗微卢用力推了她一把。   花阴被推得一个踉跄,这才回过神来开始跌跌撞撞地奔跑。简桐原本想追,却扭头看了一眼还站在一旁的汤一朗,又硬生生地刹住了脚步,转而抬起手来转了转手腕。   “呀——”   花阴发出了尖叫声,因为她没跑几步,忽然就被两个站在洞壁旁的“活死人”给拦住了。它们简直力大无穷,无论花阴如何踢打都始终没有任何的反应。   难道真的逃不掉了?正当花阴这样想的时候,该来的人终于来了。   干脆利落地将那两个“活死人”打飞,江成路救下了花阴,并且把她交给了随后赶到的白秀麒怀里。   “好了,一切都没事了……”   白秀麒轻轻拍抚着花阴的背,如同兄长般安抚着她的情绪。倒是花阴已经回过神来,焦急地说出自己这一路上从罗微卢和简桐的对话中得到的线索。   “这个洞穴里有一个很可怕的东西……六十多年前。它离开了外面的那艘鬼船躲进了瑰火岛硫磺矿洞,二十多年前,矿工们又将它挖出来……”   “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白秀麒追问。   “我不知道……”花阴痛苦地摇晃着脑袋,“但无论那是什么。简桐相信它可以帮助他得到那艘鬼船。他们走了有一段时间,你们得赶快!”   时间紧迫,再容不得细说。前方的洞穴看起来还很幽深漫长,接下来还会遇到什么事,谁都不知道。   留下李冕和黄秀绮暂时照顾花阴,白秀麒跟着江成路继续往里面跑.越往里走海水就越浅,很快就成为了一个旱洞。   “看!”   白秀麒的手电筒指向洞壁两侧,原本漆黑的玄武岩正在逐渐被另一种灰白色的岩石所代替。   “我们走出南岛了,前面就是真正的流离岛。”江成路如此解释。   前面还是没有简桐的踪迹,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洞穴内的道路只此一条。他们又一口气往前跑了几十米。发现四周的景色还在悄悄变化。   虽然洞穴里面没有光照,但是洞壁上反而有植物生长起来。不需要光合作用的叶片带着紫色和蓝色的奇妙色彩,或从洞顶垂挂下来,或毛茸茸地生长在洞壁上,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   置身于如此美妙的环境之中。原本焦急紧张的心情也不知不觉地放松了起来。   “这才稍微有点儿海外仙山的意思嘛!”   江成路嘟囔道:“真没想到瑰火岛肚子里头还藏着这样一个好地方。”   白秀麒没有搭理他,自顾自地用手电筒向着四下里扫视,看了看着忽然吓了一大跳。   “坟?!”   “什么?哪儿?!”江成路也立马看了过来。   的确,就在距离他们五六米的地方,柔软的植物丛中隐藏着一座半圆形的坟冢。因为岩洞地面坚硬,所以坟冢几乎只是在平地上用贝壳和碎沙堆起的一个小包,而且看上去已经发生了滑塌。   谁会被埋葬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洞天福地之中?   简陋的木牌墓碑已经歪倒在了一边。隐隐约约能够看见上面用红漆写着 “神仙墓”三个字。   难道坟墓里头果真埋着海内十洲上的神仙?   白秀麒的手电光在坟墓上来回扫视着。有一点反光很快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是什么……鳞片?”   他弯腰,从贝壳堆里拈起了一片硬币大小、正反面都发着珠光的奇怪薄片,看上去有点像是江成路身上的龙鳞,只不过小了好几号。   江成路也凑过来看了看,看完了又皱着眉头想,紧接着就是灵光一闪。   “……还记得你爷爷的那张油画吗?那张琉璃岛的油画!”   他不等白秀麒回应就直接说了下去:“画上的那个有点像鲛人的东西。它尾巴上的鳞片,像不像?!”   他这么一提,白秀麒顿时也回想了起来,那幅油画上远远地望着瑰火岛的那条人鱼,似乎就拥有类似的鳞片。   “所以说。这里是人鱼冢?”   “不一定是人鱼,也许是某种类似于鲛人的东西,随着流离岛一起来到了这片海域。在人类侵占这座岛屿之前,它应该一直都生活在这里。所谓的海神洞,其实应该就是它的藏身之处。”   江成路又有点感叹起来了:“画中惊鸿一瞥,见面却成了一座孤坟,真是凄凉。”   “现在还不是伤感的时候。”白秀麒终于回归了正题:“汤一朗把简桐带到鲛人洞来干什么?”   光站在这里想是想不出答案的。耽搁了一会儿之后,两个人加快了脚程奔跑起来。离开神仙坟之后又过了大约二三十米,手电光远远地打在了一堵灰白色的石灰岩高墙上。   这里就是洞穴的尽头了。   白秀麒上下左右仔细打量,只发现石灰岩高墙的下方是一泓潭水,幽深不见底。难不成简桐他们沉到水里去了?   他们正奇怪,忽然看见潭水上泛起一层涟漪,竟然是一缕缕鲜红的血液从水里浮了出来。   ————   “就是这儿了。”   汤一朗捋掉一脸的水,伸出手指着前方。   简桐正在帮罗微卢从水中起身,他们两个人都没有携带照明工具。然而此刻四周却并不是一片漆黑。   他们身处于一间完全封闭的白色岩石气穴里,崚嶒潮湿的岩壁里镶嵌着一块一块发出淡淡绿光的奇异石块。借着这层弱光,可以看见石穴的地面上竟然铺着一层大大小小的贝壳和碎珊瑚,闪闪烁烁。   这一切,显然不是天然形成的。   珍宝遍地,然而汤一朗的目光却停留在气穴的上方。那里居然生长着一个一人多高的漆黑虫茧。   “微卢。”   简桐叫着身边人的名字,抓起他的手,领着他去触碰这枚虫茧。   从罗微卢的表情上看,他显然十分讨厌这样的碰触。可是没有选择,他知道自己接下来必须做什么。   一条手掌长度的紫黑色蛊虫缓缓地从他的衣袖里爬出,咬破虫茧钻了进去。只听虫茧里发出一阵粘滞声响,随后一切又归于沉寂。   简桐将罗微卢扶到一边坐下,又扭头来看汤一朗。汤一朗叹了口气,却并没有如早先所约定的那样,做出相应的行动。   他靠在一旁的岩壁上,在口袋里掏啊掏的,找出一盒湿透的烟。抽一根,直接放到嘴里咀嚼起来。   “你反悔了?”简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似乎并不意外。   汤一朗也没急着辩解,依旧慢慢咀嚼着烟丝,过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了一口渣滓,反问简桐:“刚才过来的时候,你们看到路边上的神仙坟没有?”   不等简桐回答,他又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那个坟是我亲手搭起来的。坟里头埋着一个,我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女人……不对,也不能说她是个女人,她是神仙,就是把你们面前这个怪物给封起来的女神仙。”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笑了两声,眼睛里隐约有一点亮光闪烁,可惜很快又熄灭了。   “可惜在我认识她的第二天,她就死了……可以说是被我给害死的。为了把这个怪物重新关起来,原本就病得很重的她最终耗尽气力而死。临死前,她对我说,这祸是我给闯下的,我得负责到底。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成了这座瑰火岛上唯一的看守,看守着这个洞穴里头的怪物。同时我也是一个囚犯,为了自己当年的一念之差而在这座岛上继续着劳动改造。可是谁知道,如今又是一念之差……”   “够了。”简桐无意听他继续叨念下去,生硬地打断:“我现在只要你的一句话。”   汤一朗因为他的急躁而笑了起来。   “你以为我把你带到这里来,真是打算和你合作?就算我得到了这座瑰火岛又怎么样呢?只要心里有罪恶感,世界也只不过是一个更大一点的牢笼而已。”   说到这里,他忽然诡秘地笑了一笑,用穿着拖鞋的脚推开了地面上的一部分贝壳,显露出岩石地面上用红色油漆涂抹的巨大符咒法阵。   “作为一个无聊的狱卒,我这段时间,我可是问岛上的高人学习了不少东西的。” ☆、第一百六一章 最强试验品   简桐看着地上的符印,又慢慢地将目光转回到黄向远的身上。   “我给过他一次活命的机会。”他这句话却是对着一旁的罗微卢说的:“可惜他不合作。”   “不、不不……”   罗微卢显然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扶着墙壁站起来想要阻止,却已经太迟了。   简桐已经两三步走到了汤一朗面前,一手扼住他的脖颈将人按在了洞壁上,紧接着抽出一把短刀,刺入了汤一朗的腹部。   “你难道不知道吗,符咒只对法术生效。而你最大的作用并不是解开封印,而是带我们找到这个地方。”   “可是……有地上的法阵,那个东西也跑……跑不出来……”汤一朗痛苦地反驳。   “哼,那就试试看。”   说罢简桐松手,汤一朗立刻后仰跌进了水潭中,并且不断下沉、下沉,最终消失在了黑暗中。   “动手吧。”简桐又催促罗微卢:“别让我说第二遍。”   “你会后悔的。”罗微卢说道:“总有一天你会在最深的地狱里受尽折磨,难道你还预见不了这一切吗?”   简桐没有再说什么,他朝着那枚黑色的巨茧走了过去。举起沾着汤一朗血液的短刀,用力楔入。   伴随着轻微的噼啪声响,黑茧逐渐被划开了一条长长的豁口。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从豁口中传了出来,罗微卢掩住口鼻又是咳嗽又是干呕,而他体内的蛊虫更是不约而同地躁动起来。   黑茧里开始流出粘稠的黑色液体,有点像是鸡蛋的蛋清。随着重力的作用,有一大团被“蛋清”包裹着的东西从黑茧里掉在了地面上。   是一个“人”。   那个人足有两米多高,周身被黑气包裹着,裹着鳞片,还有一条蜥蜴般的长尾。它似乎没有性别,当然这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血红色的眼睛已经睁开了。   不知什么时候,罗微卢已经彻底没了生息。简桐将他抱在怀里,看着面前正缓缓站起来的怪物,问道:“怎么样?”   怪物张开嘴。甩了两下紫黑色的舌头,却只发出了沙哑破碎的声响。它表现得远比外表看上去温顺许多,正侧头打量着简桐的一举一动。   就在这个时候,江成路从水潭里猛地冒了出来。   ——   看起来还是迟了一步。   看清楚眼前的情景之后,江成路果断掉头,又一个猛子扎进水里,顺便把还在水里载沉载浮的汤一朗也捞了起来。   他重新返回水潭的入口处,对着等在水面上的白秀麒大喊一声:“让开!”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原本清澈的水潭涌动起来,很快就变成了污浊的深黑。紧接着那个破茧而出的怪物就从水里冒了出来。   “小心!”江成路大声提醒白秀麒不要靠近:“这就是山洞里藏着的妖怪!”   这种事根本就用不着你来提醒——白秀麒原本想要这样大声地反驳。然而他还没有张嘴,却反倒捂着额头弯下了腰。   已经很多天没有这种感觉了,脑袋里好像有小钩子扒拉着,一点一点将深藏的记忆勾到眼前。   缀满五彩水晶玻璃的枝形吊灯在头顶晃啊晃的,从灯光的阴影里徐徐站起来的黑色人影。和眼前这个怪物的身影一点一点重叠了起来。   心脏突然好痛。   白秀麒伸手按住胸口,几乎失去了行动能力。而就在这个时候,怪物却朝着他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别碰他!”   江成路大喝一声也快步冲过来,白秀麒终于如梦初醒。他赶紧抬头,却发现怪物伸出的指尖距离他仅仅只有十厘米了。   但也是他和怪物之间最近的距离。   在与白秀麒目光相接的一瞬间,怪物不知为什么停了下来,只是用那双猩红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白秀麒。   紧接着江成路就赶到了。使出全力的一击却被灵活地闪避。浑身鳞片的怪物发出一声刺耳的嚎叫,却并没有向江成路发起反击,而是径直朝着洞口的方向奔去。   糟糕,黄秀绮和李冕还在外头!   想到这里,白秀麒和江成路再顾不上抱着罗微卢从水塘里浮出来的简桐,转身飞快地跟上了怪物的脚步。他们很快遇上了黄秀绮和李冕。但是怪物却同样没有对他们两个做出任何反应。   “刚刚那个是什么东西?!”黄秀绮只是被吓得不轻:“它一口气朝着洞口跑去了!”   江成路一听急着又要去追,却被白秀麒一把拉住了。   他们就在原地等待,等简桐不紧不慢地从洞中走了出来,然后质问他:“你究竟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简桐一脸平静:“我要这船上的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与你们无关。”   “你伤了我们的朋友,这就和我们有关系了。”江成路说道:“你觉得你现在还逃得掉吗?”   “呵……”简桐却笑了起来:“逃得掉怎么样。逃不掉又怎么样?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一点小事?”   居然把自己的生死安危称作一桩“小事”,白秀麒忍不住在心中咋舌,眼前这个男人不是疯了就是城府深得可怕,绝对不能等闲视之。   想到这里,他正想朝江成路使一个眼色,忽然又听见简桐开口问:“你们知不知道,那艘是什么船?”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江成路以同样的话回敬:“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简桐并没有理会他,接着说道:“这艘船上,装着许许多多从全国各地搜刮、抢夺来的古董,用珍宝来形容还不够准确,应该说,都是法宝。”   “法宝?”   白秀麒的脑海里跳出了对于这个词语的解释——具有法力的珍宝,常常为仙家所有。这个解释的声音同样告诉他人间也是有法宝存在的,散落在各处的洞天福地之中。   简桐的声音又打断了他的沉思。   “这么多的法宝,每一个都有它自己的作用,集合起来发出的强大灵力,不正是每一个修仙的人都梦寐以求的东西吗?你又何必要问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可你现在要是被我给杀了,这些法宝对你而言又有什么意义?”江成路一针见血:“可你明明说自己逃不逃的掉只是一件小事,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或者说……”白秀麒顺着他的思维往下想:“你想要这艘船,其实并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让别人获得里面的法宝。”   说到这里,他的脑袋里忽然有道亮光一闪:“刚才那个怪物的身体里面,其实是罗微卢!”   众人急忙又将目光转向了洞外。漫天横飞的豪雨几乎成了瀑布倾泻下来,可是那艘鬼船的身影反而显得更加清晰起来。被罗微卢的意志所操控的怪物在黑夜里踏浪而行,已经来到了那一群拉纤的人类魂火之间。   有了它的介入,巨船正在迅速地朝着岸边前进。   “那东西是日军的最强实验品。”   简桐说道:“是用蛊术、天妖的遗骸,还有残忍却先进的科技共同制造出来的怪物。若不是当年跟着这艘船一同遭受了重创,恐怕祸患无穷。”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下来看了一眼江成路。而江成路也早就陷入了深思之中。   白秀麒不禁义愤填膺:“既然祸患无穷,你还不惜牺牲这么多人的性命放它出来,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简桐不为所动:“这个世界怎么样,与我无关。我也不在乎自己会被你们怎么样。只要微卢找到他需要的东西就好,他现在拥有了最强实验品的躯体,没有人能够阻挡他。”   原来这就是简桐的目的,让罗微卢一个人登上鬼船再一个人离开?   白秀麒正哑然无语,却听见一直沉默着的江成路终于发出了一声冷笑。   “哼,你以为,就凭你们这点伎俩就制服得了那个怪物?若是天妖这么没用,那么二十多年前,守护这座流离岛的鲛人也就不会需要拼上自己的生命才能将它封印……而七十多年前的我,也不会因为精疲力竭,掉在落龙滩上。”   “……七十年前,落龙滩……”   白秀麒猛然想起了这段往事。   这也就是说,当年江成路之所以会出现在海边,就是因为曾经出海追踪过这艘日本运输船的踪迹。换句话说,这艘船之所以没有顺利抵达日本,而徘徊在海内十洲与现实世界的罅隙之中,也是因为江成路的干预?   还有,那个时候,江成路的掌心里,还攥着他白秀麒的魂魄……   原先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的一些事,正在快速地拼合成为一张完整却又宏大的地图。白秀麒还没有来得及缓过劲儿来,忽然就听见洞穴外的海面上忽然传来了一阵凄厉的哀鸣。   他循声眺望,看见那个漆黑的怪物增痛苦地在半空中翻滚着。与此同时,一直被简桐抱着的罗微卢的躯体,眼耳口鼻中竟然缓缓流下了黑色的液体。   “……!”   简桐的表情终于不再镇定,他两三步跑到洞口向外眺望,却正好看见那漆黑的怪物摔进海里的瞬间。   “你完全不知道罗微卢需要面对的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对手。”江成路叹息:“你真以为那个最强的试验品会乖乖地任你们宰割?” ☆、第一百六二章 意外的援兵   庞大的鬼船已经完全被拖出了不稳定的空间,摇晃着被台风被推向瑰火岛的岸边。   漆黑的怪物跌入水中,过了大约半分钟左右又重新跃出水面。在迷乱横飞的豪雨里挣扎扭动着。外人或许很难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简桐不可能看不出来。   “你还在等什么?这样下去他真会死掉的!”白秀麒冲着简桐大吼。   然而简桐似乎还不愿意相信现在的事实。   “不可能,我的计划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喃喃:“微卢一定是目前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蛊术师,没有他控制不了的东西,不可能……这不可能……”   “也许是你高估了罗微卢。”白秀麒冷冷地看着他:“又或者你的估算并没有错,只是他不想那么做。”   这一次,简桐没有再反驳什么。   黄秀绮躲在洞里面朝外面高喊:“他害了黄老板和岛上那么多人,你们还等什么?快点杀掉他!”   她话音刚落,海岸边又是一个巨浪打过来,江成路眼疾手快将白秀麒拉回到了身旁。而浪头打过,简桐和他怀里的罗微卢却不见了踪影。   死了?还是跑了?!   白秀麒正诧异,接着又听见黄秀绮喊完又大声尖叫起来。   “虫!虫子!!”   众人这才发现,岩洞里头的地面上不知道什么爬满了大大小小的蛊虫,但无一例外全都是死了的。紧接着,海面上那些游荡着的人类魂火也一个接着一个飘回来,返回到了各自的肉身之中,而那些久久伫立着的人们也跟多米诺骨牌似地陆陆续续倒了下来。   “还有呼吸!”李冕走过去查看了一个人。   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看起来这些人还有救,罗微卢也不是真的准备取他们的性命。   但是这份庆幸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在大家忙着查看这些人的情况的时候,海边的海水忽然像是爆炸似的喷发起来。刚才消失在海洋中的怪物突然从水里冒了出来。朝着江成路发出尖锐刺耳的吼叫声。   它已经不再是罗微卢了!   “都回洞里去!”   江成路一声令下,白秀麒已经推着黄秀绮和李冕往洞穴里头跑了几步。但他心里还在担心着江成路的安危,于是回过头去看,正看见那怪物张开裂到耳根的大嘴。露出犹如七鳃鳗一般层层叠叠的环状齿列。   白秀麒看得毛骨悚然,那边江成路的脸上更是难得没有了轻松的表情。他侧过头看了看白秀麒和其他人,明白这里并不是决斗的好地方,于是顺手捡起了一块岩石冲着怪物砸去。   “嗨!你这个老东西,咱们又见面了!”   那怪物血红色的眼睛转到了江成路的身上,显然也认出了这个宿敌,立刻朝着岸上又踏进了一步。   “错了,你的老家在那个方向。”江成路用手指着东面:“不过现在是和平年代,你这种杀人不眨眼的战犯,还是死在这里就好了。”   怪物歪着脑袋。似乎并不在乎江成路刚才那一连串的自言自语。它刚从封印中苏醒过来,又被罗微卢操纵着去拖拽了鬼船,此刻还有点虚弱,但眼前的这个浑身上下散发着灵气的男人,显然是最好的“补品”。   它刚想到这里。就看见江成路居然纵深一跃而起,踩着岩壁飞到了半空中,却是朝着鬼船的方向而去。   不能放过!   _______   看见江成路引着怪物往鬼船的方向去了,白秀麒的心忽上忽下的,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山洞里的人是暂时安全了,可是江成路那边,又究竟敌不敌得过那个诡异的变异怪物?   毫无疑问。他想要跟着到鬼船上去看一看,可是距离遥远……   他正想到这里,就听见脑后的山洞里模模糊糊地传来了呻吟和喘息的声音。   是那些曾经被罗微卢控制的人,除去已经死亡的黄向远等十余人外,都一个个地苏醒,起初还只是懵懵懂懂的呻吟。等到头脑清醒了就开始紧张和惊恐起来了。   原本安静的山洞里顿时喧闹,高高低低的哭喊声和脚步声乱成一片。黄秀绮和李冕试图安抚他们的情绪,可是一切只是徒劳。更糟糕的是,外头还刮着台风,却已经有人试图从山洞里冲出去了。   “……都给我……给我安静!”   忍无可忍。白秀麒终于爆发出了一声怒吼。   他的声音在山洞里回荡,顿时所有人都怔住了。无论男女老幼,大家都把头扭过来看着他。   被这么多双眼睛齐刷刷地注视着,白秀麒很有些不自在起来。他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是知道归知道,究竟说什么才是有用的?   这个纠结持续了足足有半分钟左右的时间,半分钟之后,白秀麒忽然意识到自己不用再继续纠结了。   因为这半分钟的时间里,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说半句话。刚才还闹得不可开交的人们重新静默下来,只不过这一次并不是因为蛊毒的作用。   “你干的?”黄秀绮和李冕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我?”   白秀麒当然很诧异。但想想这似乎也不是自己第一次控制别人的思维。于是还算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但是危机并没有彻底解除。台风还在继续着,水位也在不断地上涨。短短几分钟就已经淹没了他们原本站立的地方。按照这样的速度,要不了多久山洞的前半部分就会充满积水,如果一味往洞里退,说不定最终就成了瓮中之鳖。   该怎么办?!   白秀麒简直恨自己没有江成路那样的神通,好将被困在洞穴里的这么多人一个一个带到安全的地方去。但天无绝人之路,他很快想到了一个有点大胆的主意。   “花阴!”他扭头问:“你有壶天吗?”   少女的脸忽然红了一红,指着自己腰间的那个小包:“只有一个很小的,放点儿东西还可以,这方面我总是学不好。”   “……”看起来是不能指望她了。   白秀麒纠结了一下,忽然吩咐李冕和黄秀绮暂时照看着那些人,然后找了块还没有被海水侵蚀的岩石坐下来,闭上眼睛。   黄秀绮和李冕站在不远的地方。完全无法理解他这是准备做些什么。   但是从白秀麒的表情看起来,无论要做的是什么事,显然都并不容易。他不仅双眉紧锁,没过多久额头还沁出了大颗汗珠。黄秀绮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光是坐着就可以累成这个模样。   好在就这样过了两三分钟,白秀麒终于睁开了双眼,又将右手轻轻抵在岩壁上。很快,手掌与岩壁相交的地方开始发光,紧接着一扇木门的轮廓隐隐约约地浮现了出来。   “不可能吧?!普通人学上几百年都未必办得到,你这是……”花阴简直看呆了。   “虽然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做,但是应该没有问题。”   等到这扇木门彻底成为一个实体,白秀麒微微摇晃着站起身来,拧动了门把。   怪异的木门被打开了,门后不再是实心的岩壁。而是一片开满了鲜花的草原。黄秀绮和李冕看得目瞪口呆,好在不久前,他们已经进入过江成路的壶天,倒不至于对眼前的这个新壶天产生胆怯或是怀疑。   白秀麒虽然能够暂时控制住山洞中这些人的思维,却还是没有办法指挥这么多人统一行动。于是他们几人只能临时充当起搬运工的角色。可是洞穴里的人有这么多。要想全部搬完,没个个把小时恐怕是搞不定的。   想到江成路那边的情况还不知道怎么样了,白秀麒就是一阵一阵的焦急。这时他听见洞穴外头又传来了一阵异样的响动。   有东西跑过来了?   可是外面除了几块礁石之外,就是悬崖峭壁啊!   眼见为实,白秀麒紧走两步站到洞口探出头去,冷不防地看见茫茫雨幕里冲过来两头比狮子还要大上一圈的猛兽,“呼”地一下就扑到了他的身旁。冲进了山洞里。   毫无意外地,黄秀绮又尖叫了起来。   “没事、没事……别怕!哎哟我的小姑奶奶……”   原来其中一只白色猛兽的背上还坐着一个人,正慌忙不迭地试图安抚黄秀绮紧张的情绪。   “宗叔?!”白秀麒认出了那个穿着雨披的男人:“你、这……怎么回事?”   “来搭救你们啊。”   旅馆老板宗叔理直气壮地回过头来看着他:“外头风雨这么大,我可是拼上老命了啊!”   白秀麒还想再追问,忽然看见那两只猛兽低下脑袋开始抖落身上的水珠。他赶紧闭上嘴,但浑身上下还是被淋了个湿透。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这两个又究竟是什么东西?!”   “它们?”宗叔看了一眼那两只猛兽:“小花小白啊。”   “花……白?你是说,猫?”   的确,宗叔在旅馆外头养了几只流浪猫。小花和小白是猫群的领袖,可白秀麒却万万没有想到,看起来玲珑可爱的小猫居然可以变成这样的庞然大物。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既然猫能变成怪物,那么宗叔也就不是什么普通人了。   “这些等着以后再说,我看你们现在似乎需要一点帮助。”   说到这里,宗叔伸手比了比依旧静立在黑暗洞穴中的那些人。   短暂考虑之后,白秀麒果断地点头。于是小花和小白立刻上前,叼着那些人的衣领轻松地开始了工作。 ☆、第一百六三章 对不起,我来迟了   多亏了那两只毛茸茸*的猫科猛兽的帮助,洞穴中的抢救工作总算赶在海水完全淹没洞口之前结束了。包括黄秀绮、李冕和花阴在内的所有人,都进入了白秀麒的壶天,只剩下宗叔在一边啧啧地看着。   “你年纪这么轻,居然已经能够把壶天实体化了,莫非其实是仙人投胎的?”   说实话,连白秀麒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算是个什么类别,只能摇了摇头,又催促着宗叔尽快离开这里。   于是乎,两个人分别骑上了两头大猫,宗叔一声令下就朝着洞穴外头飞奔而去。   骑猫的感觉,说实话还听不赖——大概是因为猫科动物脚掌上有缓冲肉垫的关系,所以颠簸感比骑马或者骑没有气的自行车稳妥许多。唯一比较惊险的是,从海神洞到沙滩之间并没有礁石或者地面连接。因此大猫需要用半攀爬的方式,将它们锋利的爪子钉在岩缝里缓慢前进。   就这样大约走了二三十米,已经能够看见那艘被拖到沙滩上的鬼船了。船身上下散发着强大的灵力,还隐约可以看见有不属于人类的魂火在漆黑的船舱中闪动着。   而全船上下,最为炫目的光亮出现在船的甲板上。那是江成路正在和怪物缠斗。因为距离和雨雾的关系,白秀麒看不清楚详细情况,心中如坐针毡。   但他知道自己还不能过去,至少,在安全放下壶天里的那些人之前不行。   大猫们很快就翻过小半座悬崖,安全地在浅滩上登陆了。紧接着又片刻不停地奔向了山坡上的行政楼。   抵达室内之后,白秀麒开启壶天让猫们帮忙,重新将众人转移出来,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留下李冕、黄秀绮他们照顾伤员,花阴急着跑去旅馆与兄长他们汇合。既然已经了无牵挂,那就到了去寻找江成路的时候。然而白秀麒还没迈出大厅。就听见院子里又是一阵风雨咆哮,不远处的一间瓦房轰然垮塌。   “别出去,送死啊你!”宗叔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还想不想活了,走这边!”   短短几个小时之内。行政楼的地下通道第二次被派上了用处。两只猫驮着白秀麒和宗叔飞快地在通道里穿行,良好的夜视能力让它们步履如飞。   就在这忙里偷闲的几分钟时间里,白秀麒抓住时机询问起了宗叔的底细。   “我嘛,和你们那个陶川也算是半个同事吧。”   他冷不丁地抛出了这句话,接着又补充:“不过他是刑警,我嘛,算是警犬大队的。”   “……”说也奇怪,白秀麒觉得自己还真能够理解宗叔的意思。   宗叔说,其实瑰火岛一带的空间异常很早就被有关部门注意到了。只不过一直没有摸清楚背景和鬼船出现的规律。这段时间,他注意到鬼船的出现越来越频繁。一开始还怀疑是新上岛的白秀麒和江成路在捣鬼,正想要向上汇报台风就来了。   正说到这里地下通道就到了尽头。钻出去一看,正是海神庙的那根立柱后头,海水只差一寸就要漫过通道人口,一旦迟来几分钟。通道入水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两猫上到地面之后,直接蹦到了房顶上,就看见一百来米开外的岸边就是那条鬼船,可是江成路却不见了踪影。   “也许是那东西耍诈,躲到船里头去了。”宗叔提醒道。   无论如何,只有上去看看才能确定。   ————   直到近处,白秀麒才真正意识到这艘运输船究竟有多么庞大。锈迹斑斑的船体本身就像是一条搁浅了的史前巨怪。而这样的巨怪肚子里,又究竟藏着多少劫掠得来的珍宝?   大猫的指爪与船体摩擦,发出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好在攀爬的过程不算长,他们很快就到了甲板上。   甲板上一片狼藉,旗杆和起重杆断成几截碎在地上。到处是木板和破铜烂铁的残骸。这其中有不少痕迹是新造成的,可也有很多碎片看起来陈旧,显然是七十多年前船只失踪时留下的。   不过,无论新旧,多半都是江成路弄出来的。   此时此刻。除了呼啸肆虐的台风之外,甲板上似乎再没有别的动静了。怪物和江成路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宗叔和白秀麒商量,一人带着一只猫,分别搜索船头和船尾,一有动静立刻让大猫循着气味进行通报。   船的中后位置,有一处进入船舱的下沉式入口,里头黑黢黢的看不出什么名堂。白秀麒壮着胆子往里头看了一眼,发现墙壁上有血迹。   难道江成路受伤了?!   不敢再多想,白秀麒三步并做两步往船舱下走去。穿过一段漆黑的下行台阶,前方居然有光亮传来。   船舱要比白秀麒想象中得宽敞一些,左右两侧都是紧闭的铁门。从门的样式上来看,应该不是供人居住的。而光,就是从这些铁门里面隐隐约约地传出来的。   是魂火。   五颜六色的、瑰丽的魂火,在漆黑幽暗的走廊两侧影影绰绰。很容易让白秀麒联想起玄井公寓的夜晚。只不过,玄井公寓在江成路的照看之下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而这里有得只是凄凉和死寂。   白秀麒心中感叹,同时也不敢放松紧惕,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脚步。他很快就发现,这些铁门上面都曾经用油漆涂抹过符咒记号,门缝也用符纸封住,显然是不希望铁门里的什么东西逃逸出来。   可是如今,大约七成的铁门却处于洞开的状态,里头只剩下一些看起来样式古怪的匣子和木箱,真正的法器却不知道哪里去了。   ……说不定是被江成路给夺回去了吧。   白秀麒边走边看,不觉已经往前了一二十米。可是除了刚开始的那点血迹之外,就再也没有发现其他新鲜的痕迹。   还要不要继续?他正在犹豫,忽然发现紧跟着自己的大猫不见了。与此同时,前面的通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发出了一声响动。   大猫?江成路、那个怪物,还是……   白秀麒随手抓起了一块木板权作防身工具,另一手握紧了江成路送的五行珠手串,然后屏住呼吸,一步一步朝着声音的源头靠近。   而随着他的脚步,有一些不可思议的事逐渐逐渐地发生了。   四周正在变亮。头顶上老旧的白炽灯丝悄悄地发红,一点点取代魂火的亮光。   散落在地板上的碎片飞到了半空,拼合回到六十年前脱落的地方。铁门一扇接着一扇地合拢,撕碎的封印自动粘合,发出普通人无法看得见的金光。当废墟的荒凉感觉褪去,另外一种肃杀紧张的气氛开始浮现。   背后有脚步声。   白秀麒愕然转身,看见楼梯的方向走过来一队日本兵,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穿着白大褂、带着眼睛的男人,看起来并不像是直接参与作战的士兵。   就是这个白衣男人的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件古怪瓷器。瓷器的基座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花瓶,可是颈部以上却堆砌着眼花缭乱的雕塑——古装小人、楼阁宫殿和龙凤等神话生物重重叠叠,宝塔一般高高隆起。   “是魂瓶?!”   李坤曾经找白秀麒看过一些宝贝,其中就有类似的器皿。那些华丽繁复的堆塑表现得是死者在阴间富足的生活,也就是说,这是一件冥器。   既然是魂瓶,那里面装得又是谁的魂魄?   那一队人对白秀麒视若无睹,就这样大摇大摆地一路从他身边走过。白秀麒干脆跟在他们身后,看着魂瓶被安放在了一个小房间的特制木箱子里。箱子上又被贴上了封条,不可谓不慎重。   魂器摆放完毕之后,日本兵便准备离去。可就在这个时候,船身忽然开始了剧烈的摇晃!   怎么回事?白秀麒也忍不住惊愕。理智告诉他,鬼船如今搁浅在了沙滩上,目前这种程度的台风尚不足韩东这个庞然大物。那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事?   没来得及离开的日本兵也露出了紧张的神色。穿大白褂那个人扭头对着其中一个人说了几句话,那人立刻跑出去好像准备打探消息。不过几秒钟之后,他就又跑了回来。   不用去打探了,造成震动的始作俑者已经闯了进来。   “江成路!”   白秀麒惊愕得瞠目结舌。一路杀进来的人的确是江成路没有错,却又并不完全是他如今认识的那个江成路——眼前的他穿着蓝色的布质长袍,浑身上下散发着凛然的盛怒,强大得令人无法移开目光。   毋庸置疑,眼前的这几个日本兵根本不是江成路的对手,两三下就被解决掉了。剩下那个穿白大褂的一看情势不妙,也抛下了部署落荒而逃。   江成路并没有再去追赶那个人,而是快步走向了安放魂瓶的木箱前。两三下撕掉封条打开木箱,见了魂瓶抬手就要去砸,却又在最后一秒钟硬生生地刹住了。   “秀麒说过,这些都是国宝,不能砸……”他自言自语。   孺子可教。   白秀麒在一边点着头。   于是江成路又花了一点时间去除掉了瓶身上附着的符咒,又小心翼翼地将盖子打开——只见萤火虫一般发出光亮的东西飞了出来,立刻被江成路伸手揽在了怀里。   “我来接你 。”江成路叹息道:“对不起,来迟了。” ☆、第一百六四章 始作“蛹”者   是啊,那魂瓶里头装着的……是我的魂魄啊。   白秀麒打了一个寒噤,终于把前因后果联系上了。   七十多年前那个狂风暴雨的夜晚,他不顾江成路的反对贸然行事,准备在宴会上揭发出日军劫掠中国珍宝伪装成商船东运的真相。谁知却有人黄雀在后,抢先一步夺走了他的性命,魂魄更被封在魂瓶之中,一同带上了运输船。   这之后江成路赶到,在运输船上大打出手,终于夺回了他的魂魄。可是因为种种原因,这艘运输船却在途经附近海域的时候,落入了海内十洲入口处不稳定的时空罅隙之内。   这之后,受伤的江成路精疲力竭,以龙形跌落在了落龙滩之上,爪中的魂魄飞散……   是的,原来是这样的。   记忆寻回,原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是此时此刻的白秀麒却只觉得沉重得喘不过气来。那些血腥陈旧的历史就像一个梦魇压在他的心头,他只能一遍遍地提醒自己,这些都已经成为了历史,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面前的江成路忽然转过身去。   原本脚步声嘈杂的走廊上忽然一下子变得非常安静,静到反而让人警惕起来。紧接着,白炽灯从远处开始一盏一盏地熄灭了,黑暗伴随着沉甸甸的脚步声一点一点地朝着这边接近。   就在最后一盏灯熄灭的瞬间,白秀麒猛地睁大了眼睛,他看见门边上出现了半张脸,漆黑狰狞的,有着猩红色的血眼。   是那个怪物!   不知道什么时候,面前那个过去的江成路悄然消失了,周围又变成了一片废墟。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那双黑暗中莹莹发亮的血眼。   这真是狭路相逢啊……白秀麒在心里叹息,可别再死第二次了。   看起来江成路不在附近。这应该意味着两种可能:第一,江成路已经被这个怪物打败,失去行动能力甚至已经死亡;第二,这个家伙敌不过江成路。所以才会躲进这里,想要伺机埋伏。   第一种情况,于情于理白秀麒都不愿相信。那么如果真是第二种,说不定还有一点顺利脱身的机会。   想到这里,白秀麒首先让自己保持冷静,不要将内心的忐忑表现在脸上。然后,他取下手腕上的五行珠,借用火珠的能力点燃了门口的一个空木箱。   猛烈跳动的火焰照亮了门口的那只怪物,同时也让白秀麒站立的地方成为了一个暗角。他抓紧时间低头查看,想找找这个屋子里还有没有什么可以防身的东西。   之前在幻境中看见的那个青瓷魂瓶。正静静伫立在他的脚边。此外一旁还有个木箱已经腐朽了一半,里头躺着一个细长条的乌木盒子。   细长条的盒子,里面躺着的是字画、雨伞,还是宝剑?!   没时间想那么多,白秀麒两三下就将盒盖打开。可是盒子里装着的东西却不是以上这三种猜测中的任意一个。   但白秀麒还是觉得它很眼熟。   “这……是剑鞘?”   不仅是剑鞘。而且还是“那把剑”的剑鞘——它呈现出半透明的奇妙质地,通体以金纹錾饰,白秀麒只看一眼就肯定,这就是那把绝电剑的剑鞘。   可是一把剑鞘又能够干什么呢?   白秀麒正发愣,门口的木箱烧得也差不多了,那怪物按捺不住,已经开始朝这边走过来。   打不过。总躲得过吧?   白秀麒倒也不急,立刻把手按在墙壁上,想要打开壶天躲进去避难。可是一直到那怪物走到面前了,墙上不要说门了,就连一点儿光都没有亮起来。   怎么回事?难道是刚才运送山洞里的那些人,耗费了太多的体力?还是这间屋子里布置着什么看不见的结界。阻止了壶天的产生?   白秀麒脑袋里“嗡”地一声,顿时就懵了。好在求生的本能依旧在运作着,驱使着他迅速拿起了那柄剑鞘权作防身之用。   而就在指尖与剑鞘接触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被电了一下,有一股久违却并不陌生的奇妙力量感顺着手指一点点爬上了身体……   ————   江成路看着朝着自己跑过来的那头巨大猫科动物。并没有诧异太久。   “狰?”   他喊出了这种怪物的名字,接着就看见它跑到自己跟前,探出大脑袋来蹭了蹭他的肩膀。   这动作,简直和旅馆门口那几只花猫一模一样。   江成路正寻找着那怪物的踪迹,当然没有心思和这只大猫胡闹。确认它没有敌意之后就准备继续往前走,可是那大猫却一爪踩在了他的脚上,不让他行动。   “搞什么,你是有话要对我说?”   江成路有点懊恼自己听不懂哺乳动物的语言了,但是很明显,眼前这只狰兽有话要对他说。于是他索性蹲下身来与它大眼瞪小眼,紧接着就看见大猫把嘴一张,吐出了一块布条。   “这是雨衣?”   江成路从大猫嘴里夺过布条放在衣服上擦了擦。没错,黄色的防水布,和小白刚才身上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你小子,该不会把小白给吞了吧?!”   江成路作势要去掰大猫的嘴,大猫吓得后退两步,又回过头来看着他。   这下子江成路似乎有点明白了:“小白在这艘船上?你要带我去找他?!”   大猫点了点头,又甩甩尾巴跑出了两三步。江成路却并没有急着跟过去,反而将手伸进口袋里,取出了一枚铜钱。   “不用你带路,这个更好。”   说着,他默念了几句咒语又将铜钱抛到了半空中。那铜钱居然飘飘悠悠地飞了起来,先是盘旋了两圈,又飞快地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果然在船上吗?哎……”   江成路的脸色一下子紧张起来,立刻跟着青蚨铜板向前跑去。   他就这样穿过漆黑的走廊,沿着楼梯往上,又拐过弯前进了几十米。漆黑的走廊犹如迷宫盘桓,好在很快就看见了终点。   前面有火光?!   江成路紧跑两步一跃而起,抓住半空中的青蚨铜板重新收进口袋里,紧接着就朝着火光的方向跑去,突然间就看见有什么东西从火光中摔了出来,重重地撞在了对面的铁门上。   ……居然是那个怪物。   江成路觉得自己一定是错过了许多关键的剧情——此时此刻,那个曾经被誉为“最强试验品”的怪物居然无比狼狈地摔在了地上,一只胳膊已经没有了。地面上全都是被烧焦了的蛊虫,发出一种类似油炸蚕蛹的诡异焦香。   而始作“蛹”者正以胜利者的姿态站立在门口。   江成路猛地刹住了脚步。   白秀麒站在金红色的火焰边上,长长的头发因为上升气流的关系微微飘动着。他右手握着一把剑鞘,左手的五行珠每一颗都在闪闪发光,映着他金色的瞳眸,竟然有了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凛然气场。   这简直就和白秀麒刚换好身体时的发生异状一模一样,难不成他又出幺蛾子了?   江成路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里。倒是白秀麒听见动静,扭头一看是他,立刻满脸关切。   “阿江,我刚才看见墙上有血,你没事吧?!”   还是熟悉的语气和熟悉的表情,江成路总算是定了定神,急忙摇头表示自己没有问题,又将目光转到一旁的那个怪物身上。   “你弄的?手都给折了,够狠的啊。”   “……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白秀麒实话实说,又扬了一扬手里的剑鞘:“在这间房间里发现的,拿起来的时候,人就突然一下子变得不一样了。”   “喔,人家变身是靠菠菜,你是靠这个。”   江成路说话还是没个正经,不过目光已经转到了那只怪物的身上。   “别的本事不咋地,倒是逃命的功夫很了得,差点儿就又让你给逃了。怎么样,让你多活了七十多年,祸害了这么多无辜的人,现在也该是清算的时候了吧!”   那怪物见无路可逃,唯有把心一横冲着他们扑了过来。江成路一个箭步挡在了白秀麒的面前,紧接着就听见白秀麒在后头吩咐道:“要打出去打,这里还有很多文物。”   “好嘞。”   江成路愉快地应了一声,闪身避过那怪物的攻击,解下缠在手掌上的那条串有铜钱的红绳,干脆利落地在怪物的脖颈上缠绕了两圈接着收紧。只听那怪物又啸叫了一声,竟朝着江成路这边摔倒下来。   江成路灵活地后退了一步,接着就拽着怪物朝着楼梯口走去。   那场面,还真有点像拖死狗。   曾经制造过瑰火岛上的可怕灾祸的罪魁祸首,日军曾经的最强实验品,没想到竟然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刨去被封印之后的虚弱和罗微卢的抵抗之外,不得不说,江成路的强大才是单方面碾压的最根本原因。   真不愧是我看中的男人——白秀麒忽然有点骄傲。   而在骄傲的同时,他也在心中暗下决定,总有一天也要让江成路同样为了自己而骄傲。   白秀麒有预感,这一天不会遥远了。 ☆、第一百六五 雨过天晴   漆黑而狂乱的台风之夜终于过去了,收拾完怪物之后,所有人撤退回到行政楼内的岛民临时安置点。   在李冕与黄秀绮的安抚下,绝大多数的岛民已经安定下来了。于是,白秀麒又使出了前天那个尴尬场合时曾经使用过的修改记忆的法术,对众人的记忆进行了修改。抹去海神洞和一起相关的内容,将礼堂里的灾难归咎于电线老化引起的意外。   至于黄向远的死亡,因为之前已经通过无线电通知了警方,等到风平浪静之后,真正的警察依旧会上岛展开调查。到那个时候,参与勒索并误杀黄向远的人,终将浮出水面吧。   “那个时候,你怎么办?”   黄秀绮担心地看着李冕:“只要调查这个案子,就一定会发现你的存在。要不,你还是先到别处避避风头?”   “我会自首。”   李冕却摇头:“你爸的事归根究底还是因我而起,就算不进监狱,可我心里却早就已经套上了枷锁。或许当初我犯事之后就不该逃回到瑰火岛上来,这样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也许啊,小子。”宗叔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你在台风中的所有表现,我会全部如实汇报给上面,争取减刑。”   “话说回来,你这个警察,跑到瑰火岛上开个旅馆究竟是什么思想感情?”江成路也凑过来问道。   “你看见的是旅馆,可在我眼里,却是一座边防检查站。”宗叔笑笑:“你以为只有你们知道海内十洲的入口在这附近?每年有多少和尚道士来这里泡温泉你们肯定猜不到。”   “……”   他这番话倒是提醒了白秀麒:“罗微卢,还有那个简桐是不是死了?”   “不知道,但是直觉告诉我没这么简单,祸害遗千年嘛!”   这番话倒是获得了众人的一致赞同。接着江成路又在那里感叹,说罗微卢看起来本性还不坏,怎么就跟了简桐这么一个家伙,说句不怎么恰当的话。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孽缘了吧。”   白秀麒苦笑一声,忽然又想起了简桐之前在旅馆花园里说过的事。那一番话,究竟只是为了扰人心神而编织的谎言,还是的的确确曾经发生过的往事?   算了。反正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眼前这个男人还在自己身边。   想到这里,他忽然当着众人的面主动握住了江成路的手。   “天亮了,我们回旅馆去吧。去看看花阳他们怎么样了。”   “等一等。”江成路却没有挪开脚步。   他又扭头去看黄秀绮:“黄小姐,如今瑰火岛上的事情已经解决,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可不可以将那片九色花的生长地点告诉我们。我们真的还需要很多……”   “当然,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这座岛上的贵客。”黄秀绮点头,又忍不住偷看了一眼他们两个紧握的双手。眼神中隐约有些遗憾。   出了行政楼,两个人行走在横街上。   台风过后的清晨,天亮得似乎比平时要早一些。坑坑洼洼的道路上,到处都是东一滩西一滩的积水,看起来就像是大大小小的镀金镜面。   稍远些的地方。纵贯南岛的橙色小路成为了一条橙色的瀑布。大量雨水顺着坡道倾泻而下,最终汇入南岸的沙滩上。   那座黄向远出资翻修的海神庙,如今至少有一半的高度已经浸泡在了海水里。或许这样能够让庙里的壁画看上去稍稍沧桑和古意一些吧。   “这座岛屿上,果真有海怪的存在呢。”   白秀麒冷不丁的这样感叹道。   “是啊。”江成路也跟着点头:“好的海怪,坏的海怪,真的海怪,假的海怪。数一数,还真是什么样儿的都有。”   “但是刨去这些光怪陆离的东西之后,这座岛屿还是很美的。”白秀麒做了一个深呼吸,回过头来对着江成路微笑:“不是吗?”   “你要是喜欢,咱们以后可以经常来。哦,不喜欢也得经常来。”   江成路也跟着张开双臂深深呼吸。顺便将白秀麒圈进了自己怀里。   “真好啊,马上就能抱回原本那个又软又滑的小白了。”   又软又白?这算是什么鬼形容?   白秀麒忍不住反唇相讥,两个人调笑了几句,又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了那艘搁浅在沙滩上的漆黑大船。   “船上的货要是都公开,考古界的老先生们又该狂吞降血压的药了。”白秀麒难得开一回玩笑:“不知道接下去会怎么办?”   “类似的情况。我以前倒也碰到过,比照那个时候陶川给出的处理办法,我觉得这艘搁浅的鬼船会交回给政府特殊部门处理。先登记清理完法器,再将普通文物移交给文管部门。如果船上发现有日本兵的遗骸,就转交给日本政府寻找家人,搞定。”   听江成路说到这里,白秀麒这才记起了很重要的事。   “那个怪物怎么样了?刚才只看见你抓着它冲了出去,回来就说搞定了。所以你究竟是把它给重新封住了,还是直接让他直接人间蒸发?”   江成路因为这个问题而笑了起来。   “说什么人间蒸发,其实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你觉得当今这个世界上,什么武器破坏力最大?”   白秀麒想了想:“核武器,原子弹……之类的?”   江成路点了点头:“但是碾碎一枚魂魄所产生出来的破坏力更大,甚至就连制造破坏的人都无法幸免,所以根本没人会去做这种傻事。知道一百多年前俄罗斯有个著名的大爆炸吗?那地儿叫什么通……”   “通古斯。”白秀麒接上去:“那就是魂魄爆炸?”   “嗯,听一个俄罗斯棕熊精提起过。哦对了,还有天启年间的那次大爆炸也是……你要是不知道,直接百度一下就可以了。”   最强大的能量原来藏在人的身体里啊。   虽然对江成路提到的这些事件并不了解,但这也不妨碍白秀麒暗暗感叹。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魂魄的力量看不见摸不着,就好像守着一座金库却没有钥匙,还不如不知道比较好。   想到这里。白秀麒总算是将思维转回到了正道儿上:“这么说,你还是把那怪物封印回山洞里了?”   “……”   江成路一反常态地没有直接回答,倒是挠起了一头卷发。   白秀麒一看他做这个动作心里头就有了数,也不拆穿。直接瞪了他一眼,江成路双膝一软就什么都招了。   “留在洞里太危险,保不齐啥时候又被人给发现了。所以我打了一个包……”   “你要把那怪物给带回去?!”白秀麒的声音顿时高了八度:“疯了你?!”   “有什么关系嘛。”江成路却蛮不在乎:“刚好和咱们公寓地下室里的那两个凑在一起啊。对了,这是我在船上发现的东西……”   说着,他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块铁牌,放在白秀麒的手上。   “认识票?”   这不是白秀麒第一次看到类似的东西,不久之前那个差一点大闹玄井公寓的日本僵尸身上,就携带有同样的认识票。   他愣了一愣,翻出自己手机里的照片。为了找人辨识认识票上的铭文,他曾经进行过翻拍并且挂在网络上。   “荣一六四四 春木敬男”   白秀麒念出了这片新认识票上的文字。“原来的那块铁牌上面也有一个荣字番号,看起来他们果然是一起的。”   “荣一六四四吗?也许应该把这个信息告诉给陶川他们。”   江成路重新将铁牌揣进怀里,又伸出手来捏了捏白秀麒的下巴。   “不过从现在开始起的几天,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享受一下真正的度假生活。白天在海滩上晒晒太阳,晚上在海里游个小泳……你懂的。什么都不用穿的那种。”   “……”   白秀麒因为他*裸的暗示而嗤笑了一声,却并没有表示拒绝。   “是啊,不过我想先洗一个澡。这么多天没洗澡,我都快忘了怎么搓自己的背了。”   “没关系,还有我可以帮你。”   江成路的手转移到了他的肩膀上,温柔地抚摸着:“我们有很多、很多的时间,一点一点地擦掉你身上陈旧的痕迹。然后重新染上一些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东西……”   剩下来的那些话,全都被吞进了彼此交融的嘴唇中。就像在交换着无需出口的誓言。   一吻终毕,白秀麒附在江成路的耳边,轻声低语道:“那你的后背,就交给我好了。”   「第四卷·紫衣的少年」 ☆、第一百六六 紫衣少年   夜是绛红色的,好像涂上了一层凤仙花汁。天空里没有星星和月亮,只有巨大的符咒正在发出金光。   夜色下的荒原上,红发鬼差左手摇着铜铃,右手举着白幡,身后跟着一串衣衫褴褛的鬼魂。   铜铃叮铛、镣铐作响,是这条长路上万年不变的风景。   快要到醧忘台了,台上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间房,每间的作用都一样——你在里头喝下孟婆汤,就再也记不起阳世里的人和事了。   过了醧忘台就是波涛滚滚的奈河,河上只有一座小桥。   桥那头,就是来生。   鬼魂们摇摇晃晃地站到了醧忘台上。领头的鬼差用纸幡指着东方:“最后再看一眼,然后就都忘了吧。”   鬼魂们慢慢地抬起头。   荒原上竟然出现了一大片盛开的桔梗花。五出的花瓣如同星子,蜿蜒出银河的轨迹。花朵摇曳,带动星河流转;聚散之间,“星河”中又倒映出一些幻象。   那是山川河流,城镇与街巷,庭院和楼阁……   鬼魂们全都怔住了。   就在这寂静之中,又有笛声从花海传来,时而悠扬时而低沉。   鬼魂们听得如痴如醉,眼中甚至有泪落下。而那些泪珠从脸颊下滑落之后,竟又聚成一片小雨,向着花田的方向飞去了。   鬼差站在后头旁观,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这才又摇晃起了铜铃。   “该上路了罢。”   铃舌摇动,响彻天地。于是鬼魂们一个接着一个转头,消失在醧忘台漆黑的宫殿深处。   这时候笛声也停歇了,换做一串轻快的脚步声来到了鬼差身旁。   那是一个紫衣青年,十六七岁年纪,眼角眉梢带着灵动的笑意,手中擎着一支笛子,仔细看竟然是由白骨制成的。   鬼差见了他也不奇怪,反倒叹了一口气:“我还是弄不清楚它们为什么要为了你的笛声而流泪。”   紫衣青年道:“那是因为你已经不记得当初活着的感觉。可他们死得迟,那些他们珍视的人和事,如今都要忘了,他们舍不得。”   “那你还记得么?你珍视的人和事。”鬼差将纸幡和铜铃放下,“毕竟你已经死了六十年了,有些活着的人,六十年,哼,也早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紫衣青年笑了起来。   “我当然记得啊。毕竟,比起人间六十年的丰富生活,在河边吹六十年的笛子、种六十年的花,需要记住的东西没有那么多。”   类似的对话显然不是头一回进行。以往,鬼差总会回报以一声冷笑,可是这一次他反而沉默了。   “你有话要说。”紫衣青年眯起眼睛:“是我想听的那种吗?”   “早些时辰,从阳间跑差的那边传来消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章王驾崩了。章国上下缟素,非常壮观。”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他可真是长寿。”阴风吹拂着紫衣青年的衣袂,“所以我会看见一个老头,白发苍苍,五缕长须?”   “恐怕看不见了。生死簿上并没有他的名字。”   紫衣青年终于愣住了。   “你的意思是……”   “但凡是真龙天子,驾崩之后就不会再入轮回。章王会直接升仙,回去他应该在的地方。”   “天界?”   紫衣青年仰头看漆黑的夜空。那是比人间更加遥远的距离。   “真不甘心呐。我等了六十年,才等到这样的结果。”   鬼差道:“你可以继续留在这里修炼,数百年后修成鬼仙之体,度过天劫之后也许还有再和他见面的机会。”   “听起来真麻烦。”紫衣青年似乎不以为然:“算了吧,为了说那么一句话,还得花上那么多周折,不值得,真不值得。”   “你都等了六十年,那又值得么?”鬼差又问道:“这么多年,我从没有问过。苏紫,你究竟想对那个人说什么?”   “其实我也忘了。”   苏紫又笑了起来。   “六十年了,其实我也忘了很多很多的事。比如,忘记了当初自己为什么会留下来等他。”   说完这一句话,他将骨笛插回腰间,走向醧忘台。   “六十年没吃东西,看他们喝汤我早就馋了。”   他朝着鬼差挥了挥手:“那些花就留给你照顾了,希望下一次我来的时候,它们开得比现在更好。”   “恐怕不会有下一次了。”   鬼差也重新拿起了自己的纸幡和铜铃。   “我是来带你走的。生死簿中没有留名的人,不能继续留在阴间。” ☆、第一百六七 画展上的相遇   没有暖气的年末,冬季的第一场鹅毛大雪不期而至。   九里槐村附近的荒地里一片洁白,没有车辙脚印,甚至连动物的爪痕都找不到。厚厚的积雪从浮戏山上一路铺卷下来,美丽、壮观。   早晨七点三十分,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空气依旧冷得刺骨。玄井公寓厚重的屋檐下面挂着一米多长的冰凌,池水冻结了,韦香荼的草药园也只剩下残枝败叶。   失去了夏季的勃勃生机,在这样寒冷而安静的氛围里,人似乎也要变得慵懒起来了。   西栋三层的走廊上,一场小规模的例行维修正在进行。   撕下带着符印的旧报纸,铲干净窗框上残留的纸屑,刷好胶水,再将崭新的报纸贴上去。   干得不错,白秀麒满意地审视着自己的“作品”——现在,他的手艺已经赶得上这座公寓真正的管理者了。不过在江成路从菜场回来之前,还有两间房的窗户需要更换,必须得加快。   白秀麒呼出一口白气,走向下一个房间。   玄井公寓实在是太老旧了,木质的门窗大多腐朽不堪。过了今年的梅雨季节,说不定连一般的小偷都防不住。万一再闹个百鬼夜行,就彻底完蛋了。   白秀麒一边糊着窗,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待会儿必须和江成路谈谈这件事,让那个“吝啬鬼”从他的卡里挤出一笔钱来,更换公寓的所有门窗。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白秀麒心里头有了计较,接着脚步轻快,转身就往外走。也就在这时候,他头顶的门框上有一样巴掌大的东西突然掉了下来。   还是当年那个不安分的胭脂盒。一边掉下来一边急不可耐地张开盖子,吐出了红红的“舌头”。   十几个月之前,它曾经“入侵”过白秀麒的身体,可以说是“食髓知味”。这一次,它原本以为也不会失手……   “同样的招数,还想来两次?”   白秀麒连头也不抬,伸出右手稳稳地将它接住了。   胭脂盒还想挣扎。但它很快就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再对这个男人施展任何诡计——白秀麒的灵力已经在它之上,而且还是远远地超过。   “外头挺冷的,我看你还是乖乖地呆在屋子里吧。”   从口袋里掏出一卷红线。白秀麒重新将胭脂盒仔细包裹起来,放回到妥当的位置上,这才走出门去。   前几个月天气还算温暖的时候,白秀麒曾经逼着江成路做过一次彻底的打扫。所以现在。走廊上那些陈年旧货和垃圾都已经被运走,看上去干净敞亮。   也正因为没有了障碍物的遮挡。大老远地,白秀麒就看见公寓正门的方向有人走了进来。   除了江成路还有谁。   “怎么这么早?”白秀麒嘀咕着,放下工具就往楼下走去。   “唉别提了,一下雪。东西又少又贵。”   将菜篮子往栏杆上一放,江成路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拥吻自己的爱人,温暖一下自己快要被冻僵了的嘴唇。   虽然白秀麒不太习惯这种光天化日之下的亲昵。但是看在冬天的早晨四下无人的份儿上,还是乖乖地接受了。   距离第一次登上流离岛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零三个月。日子无波无澜,岁月静好。没有鬼怪侵扰的时光,用江成路的话来说,就是一段超长的“蜜月期”。   在这段“蜜月期”中,他们一边保持着如同热恋的温度;另一边,又迅速开启了所谓的“老夫老妻”模式。   “……菜又买多了,不是和你说过的吗?今天有安排的。”白秀麒皱着眉头看着篮子里露出来的萝卜缨子。   “哦,对啊,你说过,今天有重要的事,是你的……”   “画展酒会。”白秀麒欲擒故纵:“你要是不想去也没关系,直说就好了。”   “去,要去要去!”   江成路的笑得让人有点牙痒:“你画得都是我们恋爱的过程。我当然比别人更有资格欣赏咯。”   “少得瑟了。”白秀麒嗤笑:“过会儿就出发,你坐后排。”   “你拿到驾照才四个月吧,就敢在积冰路段上开车?你说我能放心?”   “就算我开了一辈子车,你也会这么说。”白秀麒拍了拍江成路的脸颊,又捏了捏他胡子拉碴的下巴:“我现在去做早饭。你负责把自己清理干净。给我长点脸,别让人指着一个流浪汉说是我白秀麒的男人。”   “遵命,女王大人。”   江成路握住白秀麒的右手,用胡渣蹭蹭他的手背。   简单地解决了早餐,上午九点车辆从玄井公寓出发。除了白秀麒和江成路之外,同行的还有安珊德和乐曜春。   其他人哪里去了?   李坤和飞头蛮去南半球度假顺便看球,还把砗磲藏在行李箱里带了出去。花阳的身体基本复原,已经迫不及待地享受起了崭新的生活——顺便拐走了商大熊。花阴虽然嘴上说不要,但还是义无反顾地做起了兄长的电灯泡。   至于韦香荼这几天回了本家,应该是为了争取和陶川在一起,而向家里人摊牌。陶川因为工作关系没能跟去,整天魂不守舍。   无论如何,大家都在朝着期待中的生活目标努力着,算是可喜可贺。   白秀麒的画展设在这座城市的西郊,市民中心内部的现代美术馆。确切来说,正式开展应该是在两天后,今天则是预展的特别观众日——顾名思义,只对特殊群体开放。   特殊群体,与白秀麒和江成路一样的人。   从流离岛回来之后,白秀麒就追着江成路让他传授术法、阵印以及其他一切相关知识。江成路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倾囊相授。   日子久了,白秀麒也就认识了不少“那个世界”的朋友,然后才有了这次特殊的展会。   虽说办了展会,但白秀麒毕竟不是那种喜欢抛头露面的人。所以,他特意戴了一顶鸭舌帽和无框眼镜作为掩饰。不过他的担心倒是多余的——虽说展览是他的展览,可最受瞩目的却是他的“随行家属”。   “真不好意思,这世界实在是太小了,想不出名……也挺难的啊!”   江成路这虚伪的谦虚,当然只换来了白秀麒的鄙视。   不过想想倒也能够理解——如今这世上还能剩下几条真龙?多看一眼总归是赚到了。看起来,妖怪们的心态倒和普通人类没什么两样。   才踏进会场没几分钟,江成路已经被形形色色的妖怪们包围了。白秀麒留下来也是尴尬,就找了机会溜开,准备寻个僻静的角落,看看江成路什么时候能够主动找过来。   于是他慢慢走动,来到了紧急出口附近,这里空气流通还有沙发长凳,倒是个观察别人的好位置。   白秀麒在长凳上坐定了,这才发现右手边的墙上挂着那幅“白蛟与妬妇津神”的画作——阴暗潮湿的沼泽森林里,美貌而危险的少女抱着白龙的头颅。黑色发丝与白色龙鳞相互映衬,形成了一种凄美的对比。   “有点羡慕他们,至少心意相通,最后还能死在一起。”   一个轻柔的声音,冷不丁地出现在了白秀麒身旁。   白秀麒扭头,这才发现身边多了一位七八岁的俊美青年,他肤色白皙,头发柔软,穿着牛仔裤和紫色的连帽外套。只是外套和裤子都有点旧了,看起来生活并不宽裕。   而这个神秘的青年,正在用一种同情与羡慕混杂的奇怪目光,注视着油画中的情景。   能够跑到这个画展里来的,肯定不是什么凡夫俗子。既然自己不认识,那就应该是朋友的朋友,也不知道是什么类别——   白秀麒正想到这里,就看见紫衣青年朝着自己转过身来。两个人的目光相遇,并不尴尬,白秀麒反倒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很棒的画展。”紫衣青年微微一笑:“虽然我对西方的画技不太了解,但是我却能够真切地感受到画中人物的情绪。我想,这也许就是它们存在过的证明。”   “谢谢,这是对我最好的鼓励。”白秀麒也冲着他微笑,又问:“请问你是?”   “我叫苏紫。”   青年伸手与白秀麒握了握:“我是小红的网友,她给我寄的邀请函。”   白秀麒豁然开朗了——他的确有让玄井公寓的各位邀请亲朋好友来参观。小红因为自身修为有限,还无法在白天行动自如,所以邀请了别人替自己前来。   “这么说,你也是鬼仙?”白秀麒问苏紫:“方便问下,是哪一个朝代的人么?”   “我是……”   苏紫正准备回答,却听见有人喊白秀麒的名字。   两个人同时扭头去看,正瞧见江成路领着一个西装革履的陌生男人,朝着这边走了过来。两个高大俊美的人走在一起,这场面,实在有些炫目。   白秀麒知道,江成路肯定是要为自己引见这个男人。却没想到江成路还没开口,那个男人反倒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白秀麒身边的紫衣青年。   “阿紫?!”他的声音充满了惊喜:“是你,真的是你……这些年你跑到哪里去了?!” ☆、第一百六八 千年后再相逢   “……郑哥。”   与男人的惊喜相反,苏紫虽然做出了回应,却表现得有些疏离。   “你们认识?”江成路好奇道。   “是啊,老相识了。”   男人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苏紫身上挪开,重新看向白秀麒这边:“这位就是我们的大画家了吧,能够征服江成路的人果然也不是什么凡夫俗子。你的作品令人影响深刻,让我忍不住想要全部都收藏起来。”   “你好,初次见面,谢谢您的夸奖。”   白秀麒向着男人伸出手去,同时朝着江成路使了一个眼色。江成路立刻介绍道,这位英俊的男人名叫郑楚臣,是一名风险投资商,同时也是六界委员会的赞助者之一。   六界委员会……白秀麒飞快地在脑海中搜索起了这个名字,答案很快就跳了出来。   六界:仙、妖、人、鬼、神、魔。六界委员会,顾名思义也就是游走在这六界众生之间,互相协调的中介角色。   听起来的确是神秘又伟大,然而事实上却并非如此——姑且不论神魔两界悄然消逝数千年,神与魔都早已成为传说;如今就连仙界入口都已经闭锁,妖精鬼怪的力量式微,所谓的六界,其实也就只剩下人和鬼两界而已。   只是人鬼两界委员会听起来和阴曹地府的公务员似乎没有什么区别,为了名片上好看,当年的创始者咬了咬牙,还是定了个假大空的头衔。   所以,所谓的“六界委员会”,也就是个总部设在人间,专门处理人鬼与妖怪之间各种纠纷的居委会罢了。   想到这里。白秀麒心中隐约有些好笑。然而江成路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把他给震住了。   “楚臣他是仙人哦,活的神仙!”   人鬼仙妖,白秀麒已经见识过了其中之三,按道理说看见仙人下凡也没有什么需要大惊小怪的。不过传说中的生物近在眼前,白秀麒还是很想掐掐江成路的胳膊,看看自己是否是在做梦。   “喂,你在想什么?”看见白秀麒发起了愣。江成路忍不住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白秀麒笑道:“我在想是你比较稀有。还是仙人更难得。”   江城路腆着脸道:“别这么说嘛,我在你眼里难道不应该是独一无二的吗?”   白秀麒嘴角抽动了两下,终是说服了自己不继续和他抬杠。   郑楚臣看得笑了起来:“你们二位的感情真好。”   “患难见真情嘛。”江成路不无自豪地回答道。紧接着又看向苏紫:“还没有请教这位是?”   “请教可不敢当。”苏紫连忙自我介绍:“我只是侥幸修得了鬼仙之体的无名小卒……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鬼界的小*丝。”   “你怎么会是无名小卒?”   郑楚臣忽然打断了苏紫的自嘲:“以你的道行,这世界上还有多少比你资历更厚的鬼仙?你跟了我那么久,单是这一点。就强过这世上千千万万其他的人了。”   这是什么情况?这一仙一鬼的,莫非还是老情人?   白秀麒看了一眼江成路。后者也是一脸的疑惑。   而郑楚臣已经将他们两个暂时遗忘了,只全神贯注地看着面前的苏紫:“阿紫,你现在住在哪里?怎么穿得这么破烂?缺钱为什么不来问我……”   “谢谢郑哥的关心。”   紫衣青年打断了男人的追问,表情平淡无波:“锦衣玉食不过只是一种表象。也总有腻味的时候。我现在衣食无忧、平静度日,实在是不能更好了。还请郑哥不必为我担心。”   说到这里,他又冲着白秀麒笑笑:“时间不早了,我下午还有点事,就先告辞了。很高兴认识你们。再见。”   说完这句话他挥了挥手,就朝着紧急出口的方向走去。   江成路问郑楚臣:“不追过去吗?”   “不了。”郑楚臣摇头:“他要是想走。谁都留不住的。”   白秀麒问得更加直白:“你喜欢他?”   “呵……”郑楚臣苦笑了一声,“当初,一位老友将他托付给我,那已经是两千年前的事了。”   见他答非所问,就知道这其中的内情肯定十分复杂。白秀麒无意于窥探别人的*,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   倒是江成路说起了自己与郑楚臣的相识经过——原来他们是在多年之前的一起吊诡案件里相遇,也算得上是患难之交。   美术馆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郑楚臣提议道:“下午出去找个地方叙叙旧吧,我请客。”   江成路当然点头称是,白秀麒却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露出抱歉的表情:“正好隔壁有个壁画巡展,我等了很久才过来的。下午你们好好聊聊吧,等看完了再来找你们。”   江成路没有多想,点头就说好;郑楚臣拍了拍江成路的肩膀,冲着白秀麒微笑:“那今天下午,我就先借走这个家伙。”   走出了画展所在的美术馆,向西走100米是本市的博物馆。三层楼高的巨大玻璃墙上,垂挂着巨大的展览海报。   “泰陵地宫精品壁画展”   没错,就是这个展览。   白秀麒的心情顿时雀跃起来——泰陵是距今两千余年之前,章朝的中兴之主姜晗的陵墓。该墓曾经在抗日战争时期被侵略者盗掘,墓室基本被洗劫一空,宝物下落不明;只有墓穴中的精美壁留存下来,如今被严密地保存着,谢绝一切观摹。   然而一年多之前,泰陵的宝物忽然又有了消息——有人在一处“二战期间废弃的船厂仓库”里发现了数十个硕大的木箱,打开之后竟是一大批日军劫掠的文物,其中就有泰陵的重宝。   当然,以上这些只不过是媒体对外发布的信息而已。事实的真相则是,所有这些宝物。都是在琉璃岛的鬼船上发现的。   无论如何,重宝的回归,引发了大众对于泰陵的热情。全国壁画巡展正是在这个基础上应运而生的,虽说脆弱的壁画本身属于不可移动文物,不过由泰陵研究院的壁画高手们精心复制出的壁画,依旧有着极高的艺术价值。   作为画家的白秀麒,从来都只能在平面上欣赏这些艺术作品。现在有这样的好机会。他自然不愿意放过。   临时展厅设在博物馆的地下一层,或许是因为没有特意宣传,所以显得门可罗雀。就连查票人都打起盹来了。   白秀麒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过了检票口,只觉得一股阴冷的寒意夹杂着淡淡的霉味扑面而来。   “好重的鬼气。”白秀麒竖起风衣的衣领,心里有点紧张。   与所有的文物展览一样。展区的入口处树着展览前言,上面简明扼要地叙述了泰陵主人的一生——   姜晗生前是一位颇有建树的君主。青年时曾在敌国充当人质,父王驾崩后,他在死士护卫下秘密回国继位为王。因为他的果敢与胆识,很快被友邦拱推为盟主。此后。章国大肆扩张,历经战乱终于构建出了一方太平盛世。因为姜晗并没有改朝立代,因此被尊奉为章朝的中兴之主。   匆匆扫完这些文字。白秀麒就开始迫不及待地向里走。首先出现在眼前的,就是泰陵以及陵区的微缩模型。   泰陵只是章朝皇陵墓葬群的一部分。墓葬群地处三面大山合围出的平缓河谷地带。埋藏着章国历代6位皇帝,10位皇后,后妃、宗室、亲王、王子、王孙以功臣名勋共有陵墓近500座。可以说寸土寸金,处处都是文物点。   不过,秉持着“保护性发掘”的宗旨,目前只有姜晗的泰陵进行了发掘,其他陵寝依旧处于神秘状态。   绕过皇陵模型,壁画展就算是正式开始了。由于展区完全按照墓室比例布局,此刻出现在白秀麒面前的,正是通往“地底世界”的甬道——   下沉式台阶两侧的墙上,再现着墓道两侧的壁画。黑色的巨龙舒展着庞大身躯,引导着旌旗招展的车马列队。车队簇拥着宝辇上的王侯贵胄,天空中羽人翻飞,花瓣乱坠,远处阙楼轩昂、瑞气千条,整个场面宏大而壮观。   这就是所谓的皇家气象吧。   白秀麒按捺住心头的激动,慢慢地边走边看。舍不得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看到精彩的地方还忍不住掏出纸笔来画个速写。   他就这样边走边看,各种精美的壁画仿佛看不见尽头,阕楼、侍女、游猎、夜宴……各种活灵活现的画面简直让人眼花缭乱。   就这样,也不知道究竟花了多长时间,白秀麒终于来到了“主墓室”里。   这里是整个展区面积最大的展厅,正中央的高台上摆放着姜晗的高大石椁模型,椁身上遍布精美浮雕和彩绘。与四面墙壁上的壁画交相辉映。   真有身临其境的感觉……   白秀麒心里感叹,又环视了一圈四周,忽然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主墓室”里竟然还有别人!   那个人离他很远,几乎就是在展厅的对角线上。中间又有棺椁阻隔,因此才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   然而等到镇定下来,白秀麒很快就发现:自己与这个人,几小时之前才刚见过面。   正是苏紫。 ☆、第一百六九 苏紫的委托   因为博物馆里不宜喧哗。白秀麒并没有出声招呼,他放轻脚步,慢慢地踱向苏紫那边。   紫衣的青年,此刻正站在墓室北面的巨幅壁画前。   那是一副风化得较为严重的作品,绝大部分壁画图案已经崩落,露出米黄色的墙体;而仅剩的画面正中,站着一位眉清目秀、身着紫衣的青年男子。他手执玉笛站在一株垂柳树下,脚边盛开着同样是紫色的鲜花,场面美好而静谧。   有那么一瞬间,白秀麒忽然觉得苏紫也是这幅残缺壁画中的一部分。不仅因为画中的紫衣青年与苏紫着实有那么几分相似,更因为苏紫看画的目光,是如此的专注而惆怅。   ……简直就好像透过水中的倒影,追忆起了逝水流年。   白秀麒正感性地胡思乱想着,苏紫已经觉察到了他,扭头朝着这边看过来。   “白先生,是你?我们还真是有缘。”   “没错。”白秀麒也笑着回应,“真是凑巧了。”   “其实才不是凑巧。”苏紫做了一个得意的表情:“我可是在这里等了你半个小时呢。”   白秀麒立刻明白过来——看起来今天上午在美术馆的相遇也不是什么偶然,这小子找自己原来是有话要说。   “你找我什么事?”   “我想请你帮忙,回忆一点细节。”说着,苏紫转身指了指背后的壁画:“以前有没有见过这样东西?”   白秀麒心想这壁画里还能有什么东西是自己见过的,再定睛一看——苏紫指的是紫衣青年腰间的一块玉佩。   这意思是……玉佩不仅有实物,而且还是一件古董?   白秀麒仔细想了想,然后摇头:“真没见过。”   苏紫的眉心微微一蹙,但还是舍不得放弃:“麻烦你再仔细想想看。流离岛那艘日军的鬼船上面,有没有见到过类似的东西?!”   这么说,这东西也是日本兵从泰陵抢走的诸多宝物之一?   白秀麒心里有了判断,然后才回答道:“鬼船上的文物非常很多,我只看到很小的一部分。你刚才见过的江成路倒是协助有关方面做过清点工作。我想他现在应该还和郑楚臣在一起。不如待会儿跟我一起去找他们?”   “还是算了吧。”   苏紫反倒不假思索地谢绝了,同时将一张小纸片塞进了白秀麒的手上:“拜托你帮我问问江成路先生。如果有好消息,请随时给我打电话。这个玉佩对我来说意义非比寻常。如果能够找回来。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们的。”   “这玉佩是你的?”白秀麒抓住了重点:“这么说……这壁画上画得就是你?”   “这个……实在是说来话长。改天再说吧。”苏紫微笑着,避开了白秀麒的目光。   恰好这时候,终于睡醒了的警卫也朝着这边踱步过来。苏紫又低声说了一句“拜托”。就转身朝外面走去。   想起了郑楚臣的那句“他要是想走,谁都留不住”,白秀麒也就没有继续追赶,转而低头审视起了手里的那张名片。   说是“名片”。似乎也不太准确——这就是一张正反面印着文字的白色硬纸片。正面是苏紫两个大字,还有手机号、**等联系方式。反面则是密密麻麻的几行小字:   泰陵一日纯玩团。全程解说,不含强制购物   算命测字,不开口算您姓氏,不灵不要钱   土特产批发兼零。价格公道品质保证   ……刚才郑楚臣说什么来着?苏紫是资历深厚的鬼仙?!   有这么草根的资深鬼仙吗?白秀麒刚发出这个疑问,就联想起了自己家里的那个人。   好吧,只能说鬼狐仙怪的世界。是很复杂的。   将名片小心收好了,白秀麒这才又去看那幅壁画的解说牌。   “泰陵主墓室北壁壁画。近百分之八十的面积已经风化剥落,至今仅存正中紫衣乐师吹笛画像。主流观点认为,画面展现了墓主人生前的日常画面。”   日常画面?白秀麒在心中飞快地展开了联想——如果说苏紫果真和画中的紫衣青年有所联系,那么他应该和这座墓穴的主人姜晗是一个时代的人……说不定还彼此认识,而且关系不错。   这样一来,他现在在泰陵做导游,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或许苏紫每天徜徉在章国的墓园之中,多多少少能够感受一点曾经熟悉的气氛吧。   白秀麒觉得有点好笑,但也品尝出了一丝惆怅。   如果说思念故乡是一种顽疾,那么思念属于自己的时代,就是一场不治之症。一旦惦念上了,就无法收拾,因为没有人可以逆转时间,唯有渐行渐远。   过了主墓室后方的藏室,壁画复原的部分就算是到了尽头。白秀麒在流通处购买了一本泰陵的介绍手册,然后离开了博物馆,缓缓向外走。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已经接近下午五点。隆冬的天空一片混沌,路灯第次点亮。白秀麒将围巾系好,从口袋里取出了手机。   都这个时候了,江成路和郑楚臣也应该散了罢。   说实话,今天上午白秀麒是故意想要回避郑楚臣的,或许是因为对方“仙人”的身份太过冷艳高贵。在玄井公寓里待久了,他倒是更喜欢和各式各样的妖精们打交道。   白秀麒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给江成路发了一条短信。发完之后就把手机揣回口袋里,沿着大街往沿江的方向走去。   前几天,他无意之中偷听到了江成路的一通电话。今天晚上,江成路在江边的白金五星酒店里定好了晚餐和房间,或许应该算是画展的“庆功宴”。   虽然这几天白秀麒一直装作毫不知情,但事实上心里一直默默期待着。毕竟前段时间忙着准备画展,他和江成路也很久没有“联络感情”了。   博物馆前面的小路大约有五十米长,白秀麒一直走到了尽头都没有收到江成路的回复。他想了想,干脆直接拨了一通电话过去。   嘟……嘟……嘟   提示音单调地鸣响着,可是直到系统自动结束,江成路都没有接听。   真奇怪。   江成路的性子挺急,以往电话铃差不多响三声之内就能接通,今天这是怎么了。   这样想着,白秀麒又重新拨打了一遍,提示还是无人接听。   这家伙到底在干什么?   出危险倒不至于,毕竟世界上能对江成路下手的人恐怕不多;此时此刻,江成路多半应该还和郑楚臣腻在一块儿,乐不思蜀了吧。   白秀麒有点儿心塞,倒还不至于上纲上线。罢了罢了,就当他们是好兄弟一场,让江成路聊个痛快吧。   差不多也到了晚饭时间,想着江成路随时都会回电,白秀麒随便找了家咖啡馆坐进去,开始了枯燥的等待。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他又给江成路去了六通电话,但是没有一次成功接通的。   一个小时之后,白秀麒往江成路的手机上发送了一条自己先回家的留言,然后结账走出了咖啡馆,去停车场找自己的车。   半个小时之后,车辆缓缓地驶入老旧的公寓大门。   白秀麒停好车顺手把铁门带上。再扭头一看,高高低低的魂火之间,他和江成路共同的小窝,却还是一片漆黑。   到了大约晚上九点的时候,白秀麒的手机终于开始振铃。他原本并不想接,但直到响起第七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接听了。   来电显示上出现的的确是江成路的号码,可是电话里的声音却来自于另一个男人。   “喂,你好,我是郑楚臣。”   和江成路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口齿清楚,彬彬有礼:“实在不好意思,阿江喝醉了。我们现在在云顶广场这边。方便告诉我你们的住址么?我开车送他回来。”   “……”   白秀麒无语了那么一秒钟,问郑楚臣:“能让他接下电话吗?”   郑楚臣说了声“好”,过了两三秒钟,就听见江成路粗重的呼吸声:“喂……亲、亲爱的……你在哪儿?”   要说江成路喝醉的时候还真不算多,白秀麒真是又可气又觉得好笑,过了一会儿才反问他:“你不是今晚上准备请我吃饭的吗?位置都订好了的。”   “啊。是啊!”江成路也不知道是真记得还是假记得:“这不……才晚上九点吗?我来找你,我们一起去。”   “算了吧。”白秀麒叹了口气,起身开始找外套:“把手机给郑楚臣,我和他说。”   手机很快换到了郑楚臣手上,白秀麒组织了一下语言:“玄井公寓这边地形太复杂,路很难认。我看江成路那家伙醉得厉害,也不太可能帮着指路。请你把他丢在店里就行,我一会儿就开车来接。”   郑楚臣倒也没有纠结,接着把店名和地址报了出来。白秀麒拿笔记下,然后穿戴停当重新出了门。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天上又开始下起了小雪,西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刮在脸上刀割似的疼痛。白秀麒没带伞,一路小跑到了楼下,正遇上熬晚班出门奔厕所的乐曜春。   “哟,这么晚了还去哪儿啊?”乐曜春缩着脖子问。   白秀麒苦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第一百七十 安全感?   半个小时之后,白秀麒把车停靠在了郑楚臣所说的地点。   街道旁是一间静吧,门口竖着一株高大的圣诞树。树上一片素白,不知道是棉花还是刚刚落下的雪片。   白秀麒缩着脖子快步走进酒吧,在卡座区找到了江成路——男人靠在沙发背上,仰着头张着嘴,睡得四仰八叉。不远处还有几个女客人正拿出手机刷刷地拍着照。   “来了啊。”郑楚臣冲着白秀麒笑笑:“那我的使命完成了,路上小心。”   心塞的状况依旧没有缓解,不过白秀麒还是冲郑楚臣道了声谢,站在原地等他离开。   郑楚臣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重新转过头来看着白秀麒:“对了,阿江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挺强势。却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家伙。你可得多多关照一点啊。”   没安全感,这是什么意思?   白秀麒愣了愣,回神的时候郑楚臣已经走远了。   神仙是不是都有点儿爱管闲事的通病?   算了,多想无益。白秀麒按耐着不悦的情绪,伸手拍了拍江成路的脸颊。   “喂,醉鬼。”   被他冰凉的手所刺激,江成路勉强睁开了眼睛:“……是你,来了啊……”   “嗯。”白秀麒点点头:“能走吗?”   江成路象征性地抬了抬腿,果断地摇头:“动不了哦。”   白秀麒懒得和他费口舌,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就往外拽。江成路“哎哎”地连叫了两声,成功地引发了周围人的窃窃私语。   白秀麒的脸上有点挂不住,这才松开了手,让江成路自己走。   两个人出了酒吧。这才一会儿功夫,天上就变成了鹅毛大雪。白秀麒刚紧了紧外套,江成路带着酒气的手臂就从后面环绕了上来。   “去酒店吧,我定了房间。”他一边说一边侧脸亲吻着白秀麒的耳垂:“我定了高级的套房,我们一定能够在哪里度过一个精……彩的夜晚。”   “离我远点,”白秀麒嫌弃地伸手将他推开:“把酒气传给我,一会儿遇到交警就说不清了。”   两个人就这样拉拉扯扯地上了车。玄井公寓和滨江酒店是两个不同的方向。白秀麒将江成路安顿在后座上。想了想,还是朝着家的方向驶去。   大雪纷飞中的深夜,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   城市的景色迅速地被白色所掩盖。连声音都被吞噬了,偶尔有昏黄的街灯一闪而过,好像潜水艇的探照灯光。   路面因为冰冻而湿滑,白秀麒不得不降低车速。愈发谨慎地前进,这对一个新手而言。的确是一项严峻的挑战。   一个小时之后,车辆终于缓缓驶入玄井公寓,停稳在了积雪覆盖的庭院里。白秀麒关闭发动机之后扭头看,江成路已经躺在了后排座位上呼呼大睡。   虽然很想就这样把这个人留在车里。但白秀麒知道自己做不到。   江成路的脑袋疼痛欲裂。   宿醉过后的感觉简直不能更糟,在这一点上,龙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房间的窗帘似乎没有拉拢。他有点不满地抬起手臂,嘴里嘟囔着起来:“小白。窗帘拉一拉……”   却没有人回答。   江成路这才一点点苏醒过来,发现自己居然是和衣而卧,躺在客厅的沙发上。   “搞什么啊……”   昨天晚上的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江成路觉得有点委屈。他咂咂嘴从沙发上爬起来,抓起放在茶几上的一杯冰水灌了下去。   这个时候,白秀麒终于从门外面走了进来,手上依旧抱着修补窗户的工具。他进了门,看见江成路也不打招呼,脸上淡淡地看不出情绪。   “……”   江成路本能地觉得不对劲,他又晃了晃脑袋,昨晚上的事情终于一点点浮现出来。   “糟糕!”   想起最关键的一件事,江成路发出一声哀嚎,上下摸索着身上的口袋接着掏出了手机拨通一串号码。   昨天定下的酒店客房已经过期,这意味着已经预付的定金无法取回。江成路对着电话里说了几句话,接着转过身来看着白秀麒,压低了声音同时点点头。   白秀麒也懒得管闲事,低头整理着工具,一直等到江成路结束通话,才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   江成路这时候已经完全清醒了,低着脑袋一步一步地挪到了白秀麒的面前。   “昨天晚上,真是麻烦你了。下这么大雪还来接我,真的,我很感动。”   “……”白秀麒不说话,就这样看着他。   江成路最受不了这种冷暴力,抓抓头发,接着说道:“为了报答你的恩情,今晚上让我请你吃顿大餐。然后再……”   “吃大餐?难道不应该是昨天的事么?”白秀麒终于瞥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今天早上我应该在江景大床房里睁开眼睛,吃着你亲手端上来的早餐,而不是用你昨天早上买的那些萝卜白菜来做饭。”   “是是是,对不起,我错了……”江成路从善如流地点头认错:“我昨晚上真不应该喝那么多的,是我见到楚臣来,得意忘形了。家长大人,请您这就原谅我一回吧。”   说到这里,他抓起江成路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上。   白秀麒对他这一套没有抵抗力,稍稍板了一会儿脸也就没有继续往心里去。   这天晚些时候,白秀麒还是被江成路忽悠去了酒店。   虽说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惊喜”可言,但是江成路店就去前台拿了房卡,还神秘兮兮地揣进了口袋里。   难道说还有什么隐藏内容?白秀麒懒得去细想,干脆全由江成路做主。   于是两个难得西装革履的男人首先去了二楼的扒房。江成路预定的是稍加调整的圣诞套餐。包括了香煎鹅肝配红酒樱桃;法式奶油龙虾汤;煎带子配蟹肉龙豆;因为白秀麒坚持不吃火鸡,所以主菜换做迷迭香烤羊排,饭后还有甜点和饮料。   味道还不错。   白秀麒栽在江成路手上之前,也算是生活环境优越、好吃好玩的没少见识,这点程度倒是不足为奇。真正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一直以来都朴素随性,宁愿在公寓天井里炒菜待客的江成路,现在却更像是一位标准的社会精英。   他西装革履,熟练地使用刀叉、摇晃着杯中的红酒,说着昨天从郑楚臣那里听来的趣事,一切似乎都很好,却也似乎带着一丝陌生。   是我不习惯这样的江成路吗?还是我没有认真地去了解过江成路的这一面?   一直希望江成路能够过上“更有质量生活”的白秀麒,忽然陷入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纠结之中。   他笑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矫情了;可是又转念一想,反正所谓的矫情也是“在乎”的一种表现。   吃完了大餐,自然就是今天晚上的重头戏了。白秀麒跟着江成路从餐厅的侧面直接进入客房电梯。电梯门打开,里面没有别的乘客。两个人刚走进去,几乎就在自动门关闭的同时,江成路忽然伸出手将白秀麒逼到了角落上。   白秀麒当然知道他想干什么,急忙抬头想先找找摄像头在什么地方,江成路却比他更快一步,左手一挥就听见了什么零件掉在地上的声音。   “没关系,我会加倍补偿……”   江成路只来得及说到一半,嘴唇就被白秀麒狠狠地堵上了。   都已经在一起这么久了,也没什么好扭扭捏捏。白秀麒毕竟也不是吃素的,缠缠绵绵的一个吻结束,两个人的领带都散了,衬衫领口也敞开了,正好该到的楼层也到了。   僻静的走廊上铺着厚厚的绒毯,壁龛里郁金香、风信子和洋水仙正在盛放。   房间号是2005。   白秀麒一直跟着江成路走到门口,忽然意识到有什么情况似曾相识。   是的,他终于记起来了——这间房就是第一次前往玄井公寓前的那天夜里,自己419时曾经住过的地方。   这肯定不是什么巧合。于是他看了江成路一眼,示意他老实交代。   “好吧,这是故意的,不过我还藏着一个惊喜。”   江成路轻轻地将白秀麒拽进房间,带上房门。   房屋的布置陈设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双人大床上多撒了几把玫瑰花瓣。   但是江成路所谓的“惊喜”并不在床上。   “外套先别脱。”他冲着白秀麒摇了摇头,然后一路走到卧室的落地窗边上,掀开了窗帘。   白秀麒当然记得,落地窗外是一个观景阳台,百米之外的江景夜色壮美。阳台上还有桌椅,夏天的时候可以在外面喝酒聊天。   当然,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些附属设施全都是次要的。   当年那个摆放着黄水仙花束的铁艺桌椅还放在老地方,上面堆积着厚厚的一层雪,雪层下面还隆起了一个小包。   “啊……糟了糟了!”   江成路大惊失色,踩着雪两三步跑了过去,扒开桌上的雪包,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一大束花。   当然不是沾了血的黄水仙,而是一大束原本应该娇艳怒放,如今却不幸成为冰尸的红玫瑰。 ☆、第一百七十一 心塞的感觉   “这就是你所谓的惊喜?”白秀麒斜眼看了看江成路。   “如果是昨晚上就好了。”江成路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自己的脸:“一朵一百块的玫瑰啊。”   白秀麒偷偷地数了数,玫瑰一共有将近三十朵,加起来可不是一笔小钱。唯一值得庆幸的或许是,宰了江成路的人肯定是安珊德,这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撇开这些有的没的,白秀麒扭头看向江成路:“你怎么会知道房间号的?我可没告诉过你这种无聊的事。”   “是李坤告诉我的。”   江成路终于放下了那束无法抢救的冰花,揽着白秀麒重新退回到温暖的房间里:“他还告诉我说,那天晚上你不是一个人度过的。”   “……那又怎么样?”白秀麒皱着眉头瞪着眼睛:“我从来就没有向你隐瞒过任何事,你不是我的第一个伴侣,这点你应该知道的。”   “不是第一个伴侣,却是第一个男人。”   江成路顺手拉过窗帘将白秀麒裹在里面,然后低头亲吻着白秀麒的颈项:“但是这不妨碍我妒忌每一个和你有过亲密接触的人,更不妨碍我抹掉你记忆里那些不愉快的阴影。”   “……”   白秀麒并没有回答,但他相信江成路并不是在*。   就在一个月多之前,江成路在玄井公寓门口干了一项大工程——亲自动手堵死了公寓门口的地下通道。理由是每天买菜经过那里,想起白秀麒当初被杀害的惨状,心里都不舒服。   白秀麒忽然有点明白,昨天郑楚臣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虽然看上去老神在在,但是江成路的骨子里却害怕孤独;所以。这个注定要独孤很久的人,的确应该是十分缺乏安全感的吧……   白秀麒心中一软,伸手摸了摸江成路的后脑勺:“傻瓜,过去的事有什么可怕的。反正我已经决定一直陪着你,直到世界尽头的那一天了。不过,比起被你这样子捧在手心里,我倒是更喜欢和你并肩而立的感觉。”   “哪儿并肩而立了啊。大画家。你明明赚得比我多多了。”江成路贴着他的耳朵呢喃着:“别忘了,当初可是你先向我告白的,那就让我多拥有一下你呗。”   “闭上你的嘴。快点办正事。”白秀麒主动扯下了自己的领带,歪着脑袋冲江成路微微一笑。   “闭嘴怎么办正事?”   江成路舔了舔嘴唇,也迫不及待地扯下了自己的领带和衬衣上的几颗纽扣,然后张开了双臂。   纠缠在一起的肢体。紧紧相贴、近乎于相融的肌肤,还有更多更多甜蜜的亲吻……昨天的那点儿心塞暂时都被白秀麒抛在了脑后。他勾住江成路的脖颈将他带向床的方向。   两个人的重量落下时,柔软的床垫发出**的颠簸,江成路的气息落在白秀麒的颈项上。   然而就在气氛炽热,理应进入下一个更美妙的步骤的时候。不识时务的手机铃声却响了起来。   前十秒钟里,江成路根本就没有搭理。   可是电话那头的人却并不打算就这样放弃。自动挂断之后居然又开始拨打起了白秀麒的手机。   “谁啊……”白秀麒闭着眼睛抱怨了一句,右手本能地伸向床头柜。却又被江成路给捞了回来。   “别管。”   “……”白秀麒拍了拍埋在自己胸口的脑袋:“这万一是要有急事呢。”   江成路反问了一句:“难道你不急?”   “……臭流氓说什么呢!”   白秀麒忍耐不住,勉强推开江成路。一把抓过手机按在他的胸膛上。   “你接!”   “接就接喽。”   江成路擦擦口水坐起身来,当然也没什么好气:“长话短说,我们现在正忙着呢。”   “很抱歉,我这件事恐怕真短不了。”   电话那头的陶川一本正经地说道:“建议你先把裤子穿好,别着凉了。”   “……陶川啊陶川!”   江成路也不客气:“我说兄弟,不就是小韦回了几天娘家吗?至于这么愤世嫉俗?当初你俩秀恩爱……”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陶川打断了他的话:“委员会那边的鬼船鉴定小组有人要来,一个小时之后到公寓。具体一会儿聊。”   说完就挂了电话。   “啧,怨夫真可怕。”   江成路把手机丢回到床上,又来搂白秀麒的肩膀:“来来赶紧节约时间我们速战速决,一会儿驮着你我们飞回去。”   “飞你妹啊飞!嫌外头雪下得不够厚吗,再几声打雷圣诞也别过了,直接惊蛰吧。”   白秀麒知道陶川并不是那种没事找事的男人,半夜这么急打电话一定是有要紧事。这样想着,他也顾不上别的,立刻捞起衣服裤子往身上套。   江成路见他心意已决,也只好跟着穿好衣服。不一会儿两个人就穿戴整齐,准备离开。   “……等等。”   白秀麒走到门口又转身折返,他打开阳台移门,拿起那一大束冻僵了的玫瑰花,甩掉上面的积雪。   “真浪费。下次还是买个蔬菜做的吧,放蔫儿了还能烫烫吃。”   将近一个小时之后的午夜时分,江成路和白秀麒终于回到了玄井公寓。他们稍稍安顿整理了一下,陶川就登门拜访来了。   跟着陶川来的还有一个人,大约三十岁左右的男性,一身职业西服、鼻梁上还架着黑框眼镜。这种标准的上班族打扮,出现在昏昏欲睡的午夜,很难让人产生出好感来。   男人自我介绍名叫叶风,是六界委员会临时文物鉴定处的办事员。而所谓的临时文物,就是鬼船上的那批重宝。   “究竟怎么了?”江成路不满地看着陶川和叶风:“最好别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否则我一定让你们知道打扰我的代价。”   “两个小时之前。鉴定处发生了一起重大事故。”叶风说着就从口袋里取出了自己的手机:“监控视频,请直接看。”   江成路愣了愣,一手接过手机,又扭头看着身边的白秀麒:“你先回屋睡觉去吧。”   白秀麒摇摇头,示意这就是我家客厅,你们说什么卧室里都挺得清楚,还不如就直接说了。   ……这倒也是。   叶风点头表示允许。江成路就打开了手机开始播放视频。   画面中的场地是一处空旷的室内。未经修饰的地面和水泥立柱。角落里堆放的木箱和坛坛罐罐,还有高处裸露的管线都暗示着这里很可能是一个巨大的“工艺品”仓库。   视频画面的中央是一张大木台,台上摆放着一件大木箱。再仔细看。木箱的边边角角上贴着长长短短的符咒,里面装着的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差不多第五秒的时候,两名身穿白袍的工作人员出现在了画面中。其中画面左下角的那个人走到木箱前,伸手想要揭开木箱上的一道封印。   “喔!”   江成路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叹。说时迟那时快,原本老旧的木箱忽然爆裂开来。纷飞四溅的木屑之中,开箱的工人竟然消失在了监控画面里。   “这人怎么样了?”白秀麒忙问。   “活着,但伤得不轻。”叶风回答:“好在没有生命危险。”   视频在警卫赶到抢救伤员的这一刻结束了。而这个时候,江成路的表情已经完全严肃了起来。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急来找我了。”   他重新抬头看着陶川和叶风:“所有这些仓库里的文物。开箱之前都曾经经过仔细的鉴定。如果存在较大隐患,会先进行‘排爆’,之后再交给普通人处理。但是现在。这个危险的箱子成了漏网之鱼,而你们担心。有危险的不止这一个箱子。”   “没错。”   叶风点头:“因为无法确认箱子是疏漏还是被故意留下的,所以委员会只能找信得过的人重新鉴定,而且得赶快。”   “……赶快是多快?”江成路隐约觉得大事不妙。   果然,叶风扶了扶眼镜:“最好,是现在就跟我们去仓库。”   这、这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啊?   江成路简直无语,被从酒店里叫回来也就算了,现在还要半夜三更送货上门?   他忍不住冲着白秀麒使眼色,原本是寻求帮助。可谁知白秀麒反而比他更加积极,转眼就把江成路刚脱下的外套又拿了过来。   “人命关天,现在就走是吧?那我去拿车钥匙。”   “等等,我一个人去就行了。”江成路连忙反对:“你留下休息吧。”   “多个帮手难道不好吗?”白秀麒反问:“我比你以为的有用多了。”   “这不是你以为或者我以为的事……”江成路摇着头:“你根本不明白接下去要做什么。”   “不知道你可以教我。我学得不算慢吧?”   “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江成路竟然难得地固执起来。   眼看着事情要闹僵,陶川赶紧打断了他们:“委员会的仓库需要有证件才能出入。现在太晚了,申请临时出入不太可能,小白还是留下来比较好。”   既然陶川这么说了,白秀麒再坚持也没有什么意义。于是,江成路老大不情愿地重新披上大衣,步履匆匆地离开了公寓。   时间已经接近0点,下雪的夜晚比平时更加安静。洗完澡躺在温暖柔软的床上,白秀麒却开始了辗转反侧。   不知道什么时候,昨晚上那种“心塞”的感觉又涌了上来,挥之不去。 ☆、第一百七十二 冲突   江成路这一走就是整整一夜,第二天天亮也不见踪影。白秀麒抽空往他的手机上打了几次电话,可也许因为仓库里信号不好,江成路一次都没有接听。   既然事实如此,白秀麒倒也乐得清闲。   修补公寓,画画,去菜场逛一圈,做两三样自己爱吃的小菜,时间也就这样一点一滴地过去。   直到黄昏时分,纷纷扬扬的雪花又开始飘落。   吃过晚饭,白秀麒开着一盏落地灯,坐在画室的落地窗前发愣。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总算看见外面白茫茫的雪地里亮起两盏车灯,他家的车缓缓地开回来了。   车门打开的一瞬间,江成路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喷嚏,人也总算是稍稍清醒了一些。他竖起衣领缩着脖子,快步跑进了屋檐下,抖了抖外套上的积雪,又跺了跺脚,这才摇摇晃晃地往楼上走去。   二楼的走廊非常安静,看不见一点儿灯光。江成路喊了两声“小白”都没有得到回应,他挠了挠头发推开家门,走了两步才在画室里找到了白秀麒。   “干什么啊,连大灯都懒得开,省电?”   白秀麒没有解释,只是反问:“回来了?”   “嗯。”江成路将外套脱下,随手往沙发上一丢:“累死我了,整整一天一夜没有合眼啊。一个箱子接着一个箱子,还不能出岔子,唉!”   “有检查出其他的问题吗?”   “没有,就那一个箱子有问题。”说到这里江成路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家里有东西吃吗?饿死我了。”   “有剩菜。”白秀麒指了指厨房。   虽然对于白秀麒的冷淡有点不满,但江成路还是随便扒拉了几口冷菜,然后抓起换洗衣物直奔浴室,洗完澡躺在床上。脑袋一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白秀麒闲了一整天,当然还没有这么早就犯困。他在画室里继续画了一会儿,忽然有点想抽烟,于是摸起外套朝外走去。   走廊上冷得好像冰箱,香烟的气味仿佛也被冻住了,变得极淡极淡。   白秀麒抽了两口觉得自己是在犯傻,于是掐了烟准备去庭院里走一走。可是刚下到一楼就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   这是一种非常难以形容的感觉——既不是声音、也不是光影或者气息。但是白秀麒相信自己是的的确确感觉到了:就在覆盖着皑皑积雪的庭院里,有一种“东西”正在释放出非常不同寻常的“气息”。   有点陌生,却又有些熟悉。像是忽然捡起了某个被遗失了很久的记忆碎片。让他忍不住心跳加速。   一定要过去看看。   白秀麒循着“气息”向前走。雪夜的微光是如此朦胧,以至于走出一二十步之后,他才发现自己要找的竟然是江成路开过的那辆车。   “气息”在车上,但绝对不是车本身散发出来的。   车钥匙就在白秀麒的大衣口袋里。他将车门打开俯身查看。车厢里头并没有任何异常,干净、整洁。后视镜上还悬挂着商斗星淘宝店里的护身符。   然后他又打开了汽车后备箱,一眼就看见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一个大木箱子,侧面印着一串黑漆编号,还有一种由三朵云组成的logo。   白秀麒对图形十分敏感。他立刻回想起来,昨天晚上叶风送来的视频中,发生状况的木箱子上也印有同样的logo。   昨晚的木箱已经在爆裂中损坏了。今天这个明显是崭新的。白秀麒忽然有一个猜测:昨天惹出祸水来的那件东西,如今是不是正装在这个新箱子里头呢?   他绕着后备箱走了几步。心里头有好几个念头高高低低地涌现出来。   江成路为什么要把箱子带回来?难道是准备带进公寓地下室进行封存?这样一来,他肯定不会同意自己擅自接触箱子里的东西。   但是如果被关进地下室的话,就很难再见到了……   想到这里,白秀麒忍不住扭头朝着二楼张望。家的方向一片漆黑,江成路应该睡得正熟吧。   当断则断,立刻就动手。白秀麒给自己鼓了鼓劲儿,终于将手伸进了后备箱中。   木箱子比他想象中的要轻一些,稍微晃晃隐约有东西摇动。保险起见,白秀麒先将木箱搬到院落中央有龙骨草阵印的地方——虽说大冬天的,龙骨草还没有长出来,但万一出了情况,四周空旷也比较好处理。   箱子被弄过来了,接下来就是怎么处理的问题。   想起视频里木箱爆炸的那一幕,白秀麒心里的确有点担忧。但是鬼使神差地,他却坚信以这段时间的修行,自己应该能有自保的能力。   关键还是找件趁手的工具。   这一年多来,除非偶尔吵架,江成路一直都和白秀麒同榻而眠。久而久之,隔壁那间狭小拥挤的陋室也就被挪做了杂物间。   白秀麒放轻脚步走上去,拿了一套工具组下楼,开始研究起怎么用螺丝起子撬开木箱这个技术问题。   不管怎么说,先找到木箱的缝隙吧。   借着玄井公寓上上下下魂火的亮光,白秀麒看清了贴满了木箱表面的符咒。他认识这些笔划,这是商斗星的淘宝店里特供价格最贵的那种,将它们贴上去的人,应该正是江成路。   他用手中的起子尖在符咒上轻轻滑过,很快就找到了隐藏在符纸表面下的凹陷,用力刺了进去。   “……!”   箱子里的气息突然膨胀了好几十倍,如一股高压蒸汽从细小的开孔中喷薄而出。   有那么一瞬间,白秀麒感觉到了气息中的暴戾和狂怒;但是还没等他回过神来,所有负面的感觉又一扫而空,变成了莫名其妙的喜悦。   这股气息离开木箱之后,就一直萦绕在白秀麒的身边。似乎在打着转儿。白秀麒似乎也受到了它的影响,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与此同时手上愈发用力,两三下就将木箱子给撬开了。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阵冷风,将填塞在箱子里的废旧宣纸吹开。露出了藏匿于其中的“真家伙”——那居然是一尊半人来高的陶制野兽,头生锐角,背插双翼。身上长着鳞片。一时间看不出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白秀麒毕竟见识不少,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一只镇墓陶兽。   作怪的难道就是这个家伙?   白秀麒正准备仔细打量,忽然间围绕在自己身边的气息又回到了镇墓兽的身上。紧接着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原本硬邦邦、冷冰冰的陶兽居然变成了活物!   几秒钟之内。原本只有半人高的镇墓兽已经长大了两三倍,爪子在地上轻轻一刨,竟然朝着白秀麒这边扑过来!   白秀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躲避,镇墓兽就这样一下将他扑倒在了雪地上。紧接着传来的却并不是什么被撕裂或者咬伤的痛楚。而是湿热又柔软的触感。   “……”   他迟疑了好几秒钟之后才敢确定——自己居然正在被这只镇墓兽舔舐着。   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们两个果然很熟吗?   被压得有点喘不过起来,白秀麒试图将镇墓兽从自己的身上推开。可是那大个儿的怪物实在是蛮力惊人。看起来不把白秀麒从头到尾舔上一遍不会善罢甘休。   而就在这一人一兽纠缠的时候,二楼的走廊上忽然跑出来一个人影,一看清楚院子里的动静就大叫起来:“小白——!!!”   白秀麒一听就知道是江成路的声音,当下就知道大事不妙。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抬头。就感觉到压在自己身上的力量忽然消失了。   镇墓兽又开始了愤怒和狂暴,它张开满布尖牙的大嘴,整个院子里都回荡着它的怒吼。   片刻之间。玄井公寓上上下下的魂火熄灭了一大半,有胆小的魂火甚至发出了毛骨悚然的尖啸声。   “搞什么还让不让人看电视了啊!?”   澡堂子里的小红不满地探出头来。但只看了一眼就缩回了脑袋。乐曜春也透过淘宝店的玻璃窗向外张望着。   “我没事!”   白秀麒匆匆忙忙地从雪地上站起来大声解释。可江成路已经顾不上理会——因为镇墓兽竟然一跃而起,朝着二楼猛扑过去。   这一次,当然不可能是友好的拥抱。   江成路当然有所准备,闪身避过猛兽的袭击。   然而四只脚的机动性毕竟还是优于两条腿的,几乎就在落地的一瞬间,猛兽又弹跳了起来……   这一下,江成路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出于本能而挡在面前的右手臂被紧紧地咬住,所幸冬天衣物足够厚实,似乎没有造成什么实际的伤害。   眼见猛兽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江成路唯有用力甩臂,两三下就将它甩到了一旁的墙根底下。   猛兽“呜”地一声迅速站起来,抖掉落到身上的墙灰,然后扑着江成路一起撞进了杂物间。   撞击和落地的声响简直让人心惊肉跳!   膨胀的灵力在狭窄的空间里不断冲突震荡着,屋子里仿佛炸开了锅。摆在墙角等着换钱的玻璃酒瓶一个接着一个炸裂,紧接着就连窗玻璃也碎成了千万片,朝着外头飞去。   赶到门外的白秀麒,急忙在空中比划了个手诀,迎面飞来的玻璃顿时纷纷坠向地面。   确认了公寓墙体没有遭受严重损害,他再朝着房间里面张望,正好看见江成路死死地按着陶兽的脑袋,正视图用整个人的力量压制住它。   “你快点走开,去拿条绳子过来!”江成路抬头看见白秀麒,急忙提出要求。   但是白秀麒并没有立刻照做——从刚才开始,他的脑袋里就浮现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而现在他决定试验一下。   “别动!”   白秀麒依旧站在原地,朝着挣扎不停的镇墓兽说出了这两个字。   奇妙的事再度发生,那只凶猛的陶兽居然立刻停止了挣扎,温顺地趴在地上,用两只铜铃大小的眼珠子仰视着白秀麒。   同样瞪大了眼睛看着白秀麒的,还有江成路。 ☆、第一百七十三 需要冷处理   “坐下!”   狰狞的凶兽后脚弯曲,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   “伸手。”   狰狞的凶兽收起了利爪,将软乎乎的右前掌放到了白秀麒的手心里。   “换只手……”   “停停停!”   江成路忍不住打断了这个诡异的驯兽节目,揉着太阳穴看向白秀麒:“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我也不知道……”白秀麒反问他:“这家伙是从什么地方的墓穴里挖出来的?”   正在气头上的江成路表示自己拒绝回答:“从哪里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可以随便打开我带回来的东西?”   “对不起,我的确不应该那么做。”白秀麒低头认错,却又突兀地建议道:“但是它好像很听我的话,不如你把它交给我?”   “开什么玩笑?!”江成路瞪着眼睛:“别说它弄伤了一个委员会的研究员……你刚才也看见了,它要咬死我啊!”   “那一定是有原因的。也许它被设定成会攻击解开封印的任何人。总之,现在它肯定不会对你怎么样了。”   说着,就像是为了证明这一点似的,白秀麒拍了拍猛兽的脑袋示意它回头去看江成路——   一秒钟后,愤怒的嚎叫声又盘旋在了玄井公寓的上空。   “别动!”   白秀麒死死抓住了又要朝着江成路扑去的猛兽。一声大喝之后,怪兽身上又发出一阵夺目的亮光,紧接着巨大的身形消失,成为了一动不动的镇墓陶兽。   江成路觉得自己太阳穴上有一根血管快要爆炸了。   “把它给我,我现在就砸碎它!”   “你别冲动!”   “是你别不讲理才对!万一哪天你不在家。这家伙发起疯来整座公寓都会被拆掉!出了事谁担着?!”   仔细想想,的确存在着这种可能性。   白秀麒沉默了一会儿,又有了主张。他起身走到墙边,打开自己的壶天将镇墓兽丢了进去。   “好了。它现在24小时处在我的监管之下,比关在地下室里更安全。委员会应该也很想弄清楚它身上的秘密吧?这件事我可以代劳。”   “可我不用你代劳!”   江成路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小白,最近接案子你可比我积极多了,少惹一点事。就这么平平安安地一直生活下去不好吗?”   “惹事和事情主动找上门来是不一样的。”白秀麒直视着江成路的双眼:“倒是你。什么时候变得畏首畏尾起来了?”   “我还不是为了——”   江成路的话只说了一半就哽在了喉中,他懊恼地踢开脚边的碎玻璃渣,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破破烂烂的工具房。   这一次。江成路好像是真的生气了。   毕竟是心中真正在乎的人,看见江成路发这么大的脾气,白秀麒要说完全不在乎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可是在乎归在乎,面子却还是挂在那里。白秀麒又想起这段时间江成路的种种不靠谱行为。想要主动和好的心也淡了下去。   两个人前后脚回到了家里,也没有再说什么话。直到这时白秀麒才发现。自己的客厅也受到了刚才那场闹剧的波及——明晃晃的窗户碎了三大块,渣子全都落在了沙发上头。就连茶几上的玻璃花瓶都没有幸免,昨天摘的茶花跟着水一起掉在地毯上。   真是一塌糊涂。   白秀麒暂时没有心情去收拾,绕过重灾区往里头走。   江成路就站在卧室的床边上。拿起枕头夹在腋下,又转身去橱柜里取备用的被褥。取完了就转身朝外走,简直把白秀麒当做了空气。   “你去哪儿?”白秀麒问:“沙发上都是玻璃。”   “回我自己屋。”江成路低声回答。   白秀麒微微挺直了脊背。保持着略带僵硬的姿势,就这样看着江成路打开门走了出去。   深夜的房间里。温度一点点下降。白秀麒往肩膀上披了一条绒毯,重新坐到了电脑桌前。   他打开电脑进入搜索网站,输入“镇墓兽”开始寻找。   各式各样的图片很快就跳了出来,白秀麒戴上眼镜仔细地查看,一口气翻了十多页,从博物馆馆藏到民间形形色色的赝品,有些类似品,但始终没有看见一模一样的。   倒也难怪……这个镇墓兽也是在鬼船上发现的,本身肯定有一些特别之处。就算还有同类,恐怕也被严加看管着,就算是图像也不太可能流出到网络上。   看起来明天还是应该给陶川打个电话,直接找委员会的人问问清楚。   但是在找委员会之前,是不是应该先和江成路说一声?   “……”   双手揣着泡有红茶的温暖马克杯,白秀麒扭头看向右边。   仅仅一墙之隔的“杂物房”里,江成路应该已经在一片废墟里面躺下来了吧。可是今晚上这么冷,隔壁怎么能睡人……   白秀麒叹了一口气,摘下眼镜慢慢揉搓着睛明穴。   今天晚上这件事,想来想起的确还是自己做得不对,不应该随便擅动江成路的东西。换做是自己的东西被江成路随便打开,还借故私自留存下来,自己恐怕也会很不高兴吧。   想到这里,白秀麒已经站起身朝着屋外走去。   他走到隔壁屋的门口,敲了敲门。   没有人回答。   房门只是虚掩着的,他轻轻推开走了进去。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见地面上的碎玻璃渣被清理到了一个角落。江成路裹着被子睡在他从前睡过的那张床板上。   这间屋子里没有暖气,空气至少比隔壁要低十度左右。江成路裹着被子的身体佝偻着,看上去活像是一只巨型大虾。   这让白秀麒想起了最初见到江成路的时候——不修边幅、浑浑噩噩,从骨子里透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颓废气息。   没有自己的话,这个男人虽然不会死亡。但迟早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吧——白秀麒忽然有了这样奇怪的念头。   他走到江成路的身边,轻轻地蹲下来。   江成路的双眼紧闭着,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翘动的睫毛,暴露了装睡的事实。   白秀麒想了想,并没有戳穿这件事。他伸手替江成路拉了拉被子,然后取来一台小型的电暖器放在被褥边上,这才转身重新离去。   时钟转眼就指向了凌晨两点。姗姗来迟的睡意终于一点点地到来。洗漱完毕的白秀麒躺到床上。久违了的冰冷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说起来,以前还真的没有在意过,入冬以后第一个爬床的人往往是江成路。   一连了好几下寒战。冰冷的感觉还是没有太大的改变。白秀麒闭上眼睛,决定先去四季如春的壶天里避一避。   虽然有点掩耳盗铃的意思,但是他还是很快就进入了繁花盛开的原野。第一眼看见的却是那只被自己丢进来的镇墓兽。   真是的……都是因为这个家伙……   回想起江成路那大虾似的落寞身影,此刻的白秀麒也没有心情继续研究这个怪物。   他只想随便找个地方躺下来休息。可也不知怎么回事。还没走出两步,背后的镇墓陶兽突然苏醒过来。耷拉着舌头将他扑倒在了地上!   白秀麒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刚回过神来准备反抗,突然觉得双膝一软——   脚底下的草地突然间变得异常柔软,紧接着居然化成了一潭深浓的绿水。将他吞噬了进去!   “——!!”   白秀麒还没有来得及感觉到窒息,身体就已经停止了下坠,然后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他被一股力道强推着站立起来。眼前则变成了一片昏黑。   这里已经不是壶天世界了!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处开阔的室外空地上,远处是灰黑色的群山。依稀伫立着几座造型古朴的中式建筑。   看上去有点眼熟,可是又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见过了。   这里的时间似乎是夜晚,天空中下着倾盆大雨。隆隆的雷声里,紫色的电光一道接着一道地从云头上劈下来,照出周遭一片明晃晃的水光。   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了,白秀麒伸手将遮住前额的刘海捋开,余光扫到自己的手臂上,着实吃了一惊。   他发现自己身上穿着古代的长袍——更准确一点来说,是一袭缁袍。   难道说……又回到了以前梦见过的那个时空?   白秀麒愣了几秒钟,这才被一个闷雷唤回了神智。他走到水塘边双膝跪地,弯腰察看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怎么回事?!   亮白色的闪电将水塘变成了一面银镜,镜中的白秀麒身着黑袍、黑发披散,然而脸庞和双手却呈现出诡异的青白色——那绝对不是正常人的肤色,而更像是一个死人。   白秀麒愕然地看着自己的倒映,一遍又一遍……不知道第几次闪电亮起的时候,他终于发现自己的胸口上开了一个大洞,深得可以看见肋骨,而心脏早就已经不翼而飞。   对了……就在那个时候,被那个长得像江成路的怪物给……   仿佛现在才感觉到疼痛似的,白秀麒捂着胸口一点点蜷缩了起来。   虽然他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挖出自己心脏的那个人不可能是真正的江成路,可是悲伤还是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几乎将他淹没。   就在这个时候,暴雨中出现了一串沉重的脚步声。 ☆、第一百七十四 因为你吃了我的心   失去了心脏的地方正在发出难以忍受的剧痛。白秀麒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条被人丢在砧板上的鱼,大口喘息着,一边慢慢地抬起头来。   他看见就在距离自己不足百步的地方,站立着一个高大的黑影。闪电亮起,照出了他血色的眼眸、冷酷的面庞。   ……是那个长得像江成路的怪物!   他还想要干什么?!   回想起曾经深爱却又遭遇背叛的记忆,白秀麒心中既悲伤又愤怒。他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双手握紧成拳、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里,只恨自己没有能力冲上去与他一决生死。   “……是你?”   那怪物终于也发现了他的存在,踩着沉重的脚步,朝着这边缓步走来。   “你已经死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白秀麒铁青的脸庞:“我拿走了你的心,它在我这里。”   “那又怎么样?!”   白秀麒咬牙切齿地看着他:“现在我一样可以与你一战!”   “……哼。”   怪物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冷哼,忽然伸出带着利爪的手掌,一把揪住了白秀麒的长发。   “你被他们控制了。”   他强迫白秀麒向后仰头,贴着那冰凉的耳垂低语:“看来我应该切下你这颗冥顽不灵的脑袋,吞掉你的身体,连骨头都不给他们留下……”   “……”   遭到用力拉扯的头皮疼得几乎快要麻木了,白秀麒被迫看向怪物的脸——即便距离已经如此地接近,他还是看不出这个怪物与江成路在容貌上有什么区别。   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难道说是江成路的孪生兄弟……   白秀麒在脑海里拼命地搜刮着理由。紧接着回想起了江成路对战镇墓兽时那金红色的眼眸,还有神情和举动。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噤。   不……不要再自欺欺人了,这不是别人,分明就是江成路。   就是他啊……   强烈的反差如同冷热气流相撞,在白秀麒的脑袋里掀起了一股混乱的风暴。玄井公寓里面那些温柔美好的记忆,在风暴里碎成了一片又一片,尖锐地划出道道深痕。   是恨、是爱,还是悲伤?这个时候已经完全分不清楚了。   “难道说……我会爱上你。是因为这一世的你。吃了我的心么……”   白秀麒喃喃低语着,感觉彻骨的寒意飞快地从脚底涌起。   而就在这个时候,黑暗中突然又出现了几头镇墓陶兽。一边吠叫着,一边朝着这边飞奔而来。   怪物松开了白秀麒的肩膀,白秀麒再一次跌倒在了地上的积水里。他闭上双眼再度睁开,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玄井公寓中。   不知不觉间外头的天光已经大亮。被褥里也早就暖热起来了。白秀麒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去摸自己的胸前——还好,心脏依旧还在。   回想起梦中惊心动魄的场面。白秀麒赶紧做了一个深呼吸,这才发现空气中浮动着一股焦糊的气味。   昨晚上厨房里有煤气灶没有关?!   在意识到这个想法的可笑之前,白秀麒就已经开始了动作。他掀开棉被冲向厨房,第一眼看见得就是平底锅在燃气灶上冒着黑烟。   关火。挪锅,将里头的黑渣倒进水池子里。   虽然所有这些动作都是一气呵成,但是刚刚睡醒。头脑还不怎么灵光的白秀麒还是被狠狠地烫了一下虎口。   这下子倒是真的醒了。   他打开自来水冲洗着被烫伤的手背,一边扭头去看向另一个炉灶——那上面架着一大锅的泡饭。锅中的沸水显然曾经满溢过。灶头的炉火早就被浇熄了,所幸开关调节在了“小火”阶段,尚不至于酿成大错。   但白秀麒还是一下子就火了。   这是想要谋杀吗?哪有人心不在焉成这样的!   他将装着泡饭的不锈钢锅子丢在料理台上,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恰恰就在这个时候,江成路叉着手从外头走进来,冷不丁地看见了站在厨房里的白秀麒,愣了一愣。   “醒了?”他问。   明白现在气氛两个人之间的有点紧张,白秀麒也按捺住心里的火气,反问他:“你刚才跑到哪里去了?”   “我去接电话。”江成路将手机从口袋里取出来扬了一扬:“楚臣打过来的,说约了一些老人家叙叙旧,问我过不过去……”   说到这里,他终于发现了白秀麒手背上的红痕,又看了看空无一物的炉灶,这才明白过来。   “刚才走得急,忘记了锅子还在烧……你要紧不要紧?”   “我没事。”白秀麒依旧压着火气摇头:“你有事你先走吧。”   “你不来么?”   觉得自己抓住了两人和解的好时机,江成路主动朝着白秀麒伸出手来。   可是令他出乎意料的是,白秀麒居然倒退了一步,硬生生地躲开了。   接下来就是令人尴尬的沉默。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但是在白秀麒的脑海中,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重叠在了一起。那种彷徨而不明所以的混乱感觉,让他本能地想要逃避。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回过神来,勉强地为自己刚才的行为辩解。   “我为什么要去?我也有我自己要做的事。”   “……好吧。”   江成路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抓起外套就走了出去。   这天后来,白秀麒重新做了一人分的早餐。差不多快吃完的时候,狐狸装修队就过来修补好了窗户。等到装修队离开,他将家中打扫了一遍,把临时养在水槽里的茶花重新放进花瓶里。接下来就开始了发呆。   他能够感觉到,那只被收藏在自己的壶天世界里的镇墓兽依旧处于苏醒的状态。它正在开满了繁花的草原上嬉戏跳跃着,追逐着白秀麒特意为它捏造出来的蜜蜂和蝴蝶。   如果忽略掉那狰狞的外形。简直就和普通的大型犬没有什么区别。   白秀麒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果然还是放不下所谓的好奇心。他摸出手机拨通了陶川的电话,拜托他去调查镇墓兽的来历。大约半个小时之后,一个陌生的号码出现在了白秀麒的手机屏幕上,电话那端的人自我介绍,正是前几天深夜来访的委员会办事员叶风。   “听说白先生对镇墓兽这件事很感兴趣,所以冒昧地从陶川那里拿到了你的联系方式。如果方便的话。白先生是否愿意协助我们进行一次调查。”   虽然叶风的口气听上去非常恭敬而客气。但是白秀麒还是隐约地能够感觉到,他之所以主动发出这个邀请,并不是真正地看中了自己的能力。而是期待着江成路能够因为这层连带关系而出手相助。   于是他也开门见山地回应道:“江成路他对这件事没有多少兴趣,我也不想违背他个人的意愿将他牵扯进来。也就是说,我只代表了我自己,这样可以吗?”   电话那头果然安静了下来。过了足有五六秒钟,叶风的声音才重新响起来。   “好的。那么接下去,我就先将自己所了解到的事告诉给你听。”   正如白秀麒之前所了解到的那样——镇墓陶兽的确是流离岛鬼船上的一件重要文物。可他并不了解的是,鬼船上的器物摆放遵循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规矩:同一出土地点的文物会被放在同一个、或者相邻的船舱里,并且会在船舱里留下一本对账簿。方便装卸的时候加以清点。   委员会的人正是依照这一点,从而判定了这尊镇墓陶兽的出土地点——正是位于本省柏官县境内的章泰陵。   “是泰陵?”   白秀麒心中“咯噔”一下,想起了不久之前遇见的那个紫衣青年。   于是他就问叶风:“那么这批从泰陵里被人盗走的宝物里头。有没有一块白玉?”   “白玉的确是有,而且还不止一块。如果经过检查无害的话。多半会送回到泰陵当地的博物馆。”叶风回答道:“怎么,这个和镇墓兽有关系?”   “不,只是随便问问。”白秀麒想了一想,最终还是没有说出鬼仙苏紫的事。   叶风也没有纠结,接下去说道:“委员会的人原本以为这只是一尊普通的镇墓兽。充其量就是在陶泥里可能混有武士的骨粉——的确有不少暴君做过类似的事,好让那些武士的鬼魂凭依在镇墓兽上,替皇帝看守阴宅。然而,在对照账簿清点文物的时候,却有人发现日本人的旧账簿上面并没有‘镇墓兽’这样器物的存在。”   “可能是用得另外一种名称?”白秀麒假设:“文物的总数对得上么?”   “总数的确是一件不多、一件不少。也有人认为应该是命名上的错误,于是重新将泰陵仓库里的文物一件一件重新拿出来,排除掉那些对得上号的,果然有一个奇怪的名字找不到对应的文物。”   “什么名字?”白秀麒追问。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听筒里的声音陡然变轻了。   “龙脉钉。”叶风幽幽地回答道:“是断绝章朝皇祚的凶器。”   镇守陵墓的威武陶兽,居然是极端不祥的风水利器?   白秀麒承认自己感到意外。   “会不会是日本人搞错了?”他想到了最可能的解释。   “应该不会。那个时代,日本不仅有许多所谓的汉学专家,而且投靠日本的国人里面也有不少这方面的异士。只能说关于这尊镇墓兽、或者说是龙脉钉的真相,如今我们知道得还是太少。”   说到这里,叶风停顿了一下。   “所以我们才需要一个靠得住的人,能够暗中进入泰陵,去搞清楚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听他这么一说,白秀麒的脑袋里忽然跳出了一个强烈的念头。   “我想去泰陵!” ☆、第一百七十五 再遇苏紫   始皇帝断金陵龙脉,隋炀帝捣毁李唐祖坟,宋太宗平毁太原城,李自成与崇祯互断龙脉……   古往今来,随着皇权的更迭,改逆风水、毁断龙脉的行为屡见不鲜。虽然结局各有不同,却同样怀着极大的敌意。在这样的情况下,不仅是所谓的“龙脉”将遭到截断,周遭的一切——建筑、草木、活物也都将遭到牵连。   而这些都和泰陵里的情况截然不同。   虽然被放进了疑似是龙脉钉的镇墓陶兽,但是墓室并没有遭到任何的破坏。也正因为这样,才会有众多的珍宝和壁画被留存下来。   放了龙脉钉,却不破坏陵寝——这是不是可以说明,下钉人的心里,还留存有对于姜晗的敬意?   无论如何,光是坐在玄井公寓里胡思乱想是没有答案的。   白秀麒想去泰陵现场调查的念头,居然得到了叶风的支持。   “如果镇墓兽是被人刻意遗漏的,那么委员会里就有了内鬼。你是体制之外的人,出面暗中调查这件事显然更加方便一些。”   简直就像是早有预谋,叶风表示自己可以动用关系,为白秀麒的调查提供有力的支持。其中包括了在陵区附近柏官镇上的一处临时居住点,还有一个进入陵区管理层的虚假身份。   “这些东西原本是为了江先生准备的。”似乎是猜到了白秀麒心中的疑惑,叶风主动坦白:“不过他拒绝了我的提议,只表示可以帮忙将装着镇墓兽的箱子暂存在他那里。”   这就是那天半夜,江成路去委员会的时候发生的事吧。   白秀麒点点头表示明白,随即意识到既然江成路明确表示过不搀和这件事。那么就算告诉他自己要去柏官城泰陵,也肯定得不到他的理解和支持。与其再制造矛盾紧张气氛,倒不如暂时进行一下冷处理。   想到这里,他就问叶风:“我最快什么时候可以过去?”   “假身份最快明天能用。”叶风回答:“住的地方今天就没问题了。”   白秀麒点头:“好的,那我一会儿就动身。”   下午两点钟,给江成路留下了一张写有“外出采风数日,勿念”的简短字条。白秀麒带着行李驱车开上了前往柏官县的道路。   雪后的高速公路车辆稀少。往往开行数公里才看见对面一辆慢腾腾的消雪车。白秀麒虽然心里有些忐忑,但是三个小时之后,还是抢在天色漆黑之前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从规模上来说。柏官县其实只是一个地处于平原与山峦之间的小小县城。种普普通通的庄稼,养着普普通通的百姓,却因为紧邻着章朝的皇陵而有了商机,吃了秤砣铁了心似地往发展第三产业的道路上狂奔而去。   车辆进入县城。开过几条因为积雪而显得有些泥泞的柏油小路,绕过市中心耸立着土气雕塑的圆形花坛。前方的道路摇身一变成为了水泥大道。   这意味着,章陵研究院就快要到了。   从时下最流行的城市分级角度来看,柏官县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五线小城。而上个世纪50年代初成立的章陵研究院,却因为隶属于国务院。而享受着特殊待遇——不仅研究院院长的行政级别远在县长之上。研究院的财政开支、旅游业经营所得,也都与县城不发生任何联系;甚至就连陵区内设立的派出所,也和县城里的不是一个级别。   不过。这种疑似头重脚轻的关系倒也并无裨益——姑且不论皇陵旅游业为县城里的居民们带来了多少的商机,就说柏官县城的建设迭代。似乎也是以章陵研究院为圆心,一点一点向外扩散的。   根据车载导航的提示,白秀麒将车辆开进了章陵研究院的家属大院。躲在岗亭里烤火的保安正准备过来盘问,然而仔细一看白秀麒的车牌,却又立刻开闸放行了。   原来叶风刚才问车牌号码是有这个用处。   所谓的“家属大院”,当然不可能还是古早的那种平层四合院小屋。一座座七八层高的水泥小楼散落在树林和绿化隔离带之间,虽然朴素却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还真是和想象中的高端住宅区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啊——   白秀麒一边在心里感叹着,继续沿着仅容两车交互的小道向前开,最终将车辆停靠在社区服务点外的小空地上。   从这里向右前方看去,一片茂盛的竹林掩映着一桩四层楼高的旧式青砖小洋楼,门廊上立着红彤彤的木柱,柱上挂着白底黑字的竖牌:“章陵研究院招待所”。柱子后头就是两扇茶色的玻璃拉门,左边贴着“欢迎光临”,右边贴着“酒菜面饭”。   嗯,如果是江成路来住的话,还挺搭调的。   事到如今纠结也没有用。白秀麒提着行李走过去报到。前台是一个略显富态的阿姨,人倒是挺亲切,立刻笑嘻嘻地交出了钥匙。   房间在顶楼,因为没有电梯只能扛着行李自己爬上去。   白秀麒把牙齿一咬,权当健身锻炼冲上了四楼,哆嗦着手脚打开房间门,差点被散发出来的霉味给呛到。   留给江成路的字条还真是没有写错,敢情自己这趟还真的是采风来了。   呈现在白秀麒面前的是一个不到十五平米的狭小空间。进门左手是顶天立地的木质橱柜,里头装得是备用的毛毯和枕头。右边的破木门里面是盥洗室,青白相间的马赛克从地板铺到天花板,有一种空间错位的眼花缭乱之感。   橱柜和盥洗室中间的小路通向房间,一张黄杨木的写字台、一部老旧的电话,一张既不是单人、好像也不是双人的木床。   床上铺着棉花被,被面是用泛黄的白布缝制的,中间镂出了偌大的一个菱形。透出大红色锻面上绣着的“囍”字。   这东西究竟哪里来的,谁家招待所会用带着囍字的床单啊!   白秀麒两眼一抹黑,无比怀念起自己远在玄井公寓中的那座爱巢。不,就算是当初江成路的那个狗窝都要比这个强多了,至少那个狗窝还不至于让人感觉到恶心……   这个时候,白秀麒自然而然地又念起了江成路来。   刚才的这一路上,虽然白秀麒特意夹上了蓝牙耳机。但是并没有接到过江成路打来的电话。   由于当时还是白天。白秀麒还能认为江成路一定还在和老友聚会;可是现在外面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了,是继续以为江成路没回家比较好呢……还是想象他已经回了家,却因为赌气而没有打电话过来比较好?   “……真是虱多不痒。”   白秀麒笑自己眼前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居然还有心思胡思乱想。赶紧打开行李箱,将准备好的床单和被罩取出来套在招待所的寝具外。又烧了一壶开水,将洗手间里的抽水马桶和浴缸全都里里外外地烫了一遍。   这些小事原本只是他生活技能中的一小部分,无论是学生时代还是后来独居。都操作得驾轻就熟。然而现在重复起来,却反而显得笨拙了。   仔细想想还真是……自从搬进玄井公寓和江成路**之后。只要随便找个借口说自己要搞创作,江成路就会乖乖地包下全套的家务活。无论什么样的人,沉溺在那样的宠爱之下,都会开始退化的吧。   好不容易做完所有的杂事。饥饿感又迫不及待地前来报到了。想起招待所门口贴着的“酒菜面饭”,白秀麒拿起钱包往楼下走去。   招待所一楼的南面有个不大的小饭馆,或者应该说是食堂。晚上七点多。只有一个厨师坐在门口抽烟,看见顾客上门也不高兴。猛吸一口烟屁股丢在地上踩灭了,转身就往厨房里走。   店里头没有菜单,所有吃的都写在传菜口旁的小黑板上。白秀麒选了个暖气足的位置坐下,扭头眺望黑板上的潦草字体。在他的头顶上是无数条纵横交错的铁丝,看上去活像是某种大型刑具,叫人心情紧张。   怎么……点菜的服务员还没有来?   白秀麒正在纳闷儿,就听见耳边又是一阵开门的呼呼风声,终于有第二名顾客走了进来。   “哎,这天可真冷啊……老徐,帮我热热酒,那天喝剩下的还有吧?”   有点熟悉的声音让白秀麒抬起头来,果然看见了一张并不陌生的脸。   瘦小的苏紫整个人都快要被羽绒服包裹起来了,他缩着脖子搓着手,一溜小跑着闪进了食堂——说来倒也奇怪,他一进屋,周围的气氛顿时就不一样了。   “哟,小苏过来啦。”   刚才还爱理不理的大厨居然从传菜口探出头来,笑得脸上的褶子都成了一朵花。   “酒还有啊,怎么着,还是老规矩?”   苏紫正准备答应,余光忽然瞥见了坐在一旁的白秀麒,顿时瞪大了眼睛。   “我没认错人吧?!白秀麒先生,真的是你?”   现在否认好像也没什么意义,白秀麒也就点点头应了下来。苏紫干脆两三步跑过去,坐在了他的对面。   “什么风把你给吹过来啦?”   “呃,下个月上头有大领导要到泰陵视察。我受人所托,来为陵区的博物馆和线上网站做艺术顾问。”   也不管苏紫相不相信,白秀麒说出了叶风为他设置的假身份,毕竟食堂里还有个大厨在场,还是应该小心隔墙有耳。   “喔……原来是这样!”苏紫似乎深信不疑,认真地皱起了眉头:“这么说,下个月要来大人物,那么最近陵区的日子可就要难过了……”   “对了。”白秀麒曾经小声问他:“这个店怎么点菜啊,直接跑去和厨师讲吗?菜……也是自己端?” ☆、第一百七十六 一壶酒一些情   “噢,对哦,外人到这里来吃饭,一般都会觉得挺迷茫的。”   苏紫笑了起来,然后用手指了指桌子内侧,摆放在筷子筒边上的一叠粉红色纸笺。   “菜单呢就在传菜口旁边的黑板上,你想吃什么就往纸上写,写完之后……”   说到这里,他又指了指头顶上铁丝线:“看见上面的夹子没有?把纸头夹在上面,嗖地一下滑到传菜口那边,老徐就会开始做啦!”   原来是这样。白秀麒点点头表示自己了解了,拿过纸就准备写菜名,却被苏紫把笔给抢了过去。   “哎,这里是我的地盘,这一顿必须我来请。你可千万别跟我客气。”   正说着呢,那边的厨房门已经被推开了,老徐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上面装着一壶酒,一碟切好了的川味香肠,还有一碟酸辣大白菜和米饭。   苏紫解释道:“我以前……在山里面待得时间有点久,没事总爱吃点辣的祛祛湿气。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心知这一顿是逃不过了,白秀麒忙说自己并没有什么忌口的。于是苏紫又叫了一个番茄蛋花汤,一碟茭白青椒炒肉片,一个手撕鸡,再加上一大碗饭,还要了一个玻璃杯。   “能喝酒吧?这是我自己酿的桂花酒,存在老徐这里慢慢喝的,来一点儿?”   不等白秀麒回答,他就主动为白秀麒倒了一杯。   酒液澄清,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花香。白秀麒啜饮了一口,只觉得舒爽的凉意顺着喉咙滑下,整个人顿时轻松了起来。   “对了,关于你的那块玉佩。委员会的人说……”他将之前询问叶风的结果转告给苏紫,虽然这个结果并不确定,但是好歹也算是有了一丝希望。   苏紫听得很认真,末了还追问道:“你说的那个什么委员会现在还缺人吗?我有没有机会加入?”   白秀麒老老实实地回答说自己对委员会并不太了解,不过郑楚臣是委员会的赞助人,如果苏紫真心想要入会,找他估计一定没有问题。   “那还是算了吧。”苏紫嚼着嘴里的肉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那家伙是实用主义者。给人一点好处总想着怎么讨回来。我可不想欠他的,啧。”   就像是再不愿意提起这个人似的,他很快就改变了话题。   “对了。你知不知道泰陵新来的分院长是个什么样的人?有啥爱好或者把柄什么的?听说家里头挺有背景的,个性怎么样?”   “这,我怎么知道?”   白秀麒苦笑,心想自己过来得的确比较匆忙。竟然连这些背景知识都没有仔细打听过。多亏苏紫提醒,一会儿上楼得找点资料补一补课。   他正这样想着。就听苏紫又嘟囔了起来:“哎,其实视察的事儿底下早就传开了——说上头来人美其名曰视察,实际上是给那泰陵新上任的分院长撑腰,方便日后开展工作……啧。瞧这强大的后台。”   “分院长?”白秀麒重复了一遍这个头衔:“就是分管泰陵陵区的负责人?”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苏紫一边吃菜喝酒,一边就将整个章陵研究院的行政区划给白秀麒讲解了一遍。   章陵景区根据这里埋葬的六位帝王被分割成了六大区域、或者称作六分院。其中三个区域暂时不对外开放,两个区域在去年的地质灾害中受损。目前正在进行实验性质的发掘保护工作,正式对外开放的只有泰陵分院。   无论从规模、客流还是利润等综合因素来看,泰陵分院都是六大分院的翘楚;在园区内任职的员工,不仅奖金高人一等,就算是跳槽也更容易找到下家。   而泰陵的分院长向来都是继任院长的热门人选。私底下,泰陵分院甚至还有“东宫”的绰号。   “对了,你就是泰陵里的导游对吧?”白秀麒从皮夹里摸出了那天收到的名片:“是正式员工还是合作挂靠的关系?”   “嘿嘿,都不是。”苏紫笑得有点狡黠:“我没有身份证,所以是黑户哟。”   正因为是黑户,所以不必像正式导游那样遵守研究院的条条框框行事,一板一眼地朝九晚五;但也正因为是黑户,所以必须格外关注陵区的风吹草动,像狡兔那样时刻竖起耳朵,风紧扯呼。   “不是吹牛,泰陵那些个导游里头,我要说自己是第二,那还真没有人能说第一。”   桂花酒虽然清甜,但是喝多了还是会醉人。酒明明是苏紫自己酿的,可是他才喝了没几口就已经醉了,两颊酡红,眼神却开始发光:“你走进泰陵里,遇到的每一棵草,每一颗树,那可都是我看着长大的……”   白秀麒瞥了一眼厨房,确定老徐没有注意这边,这才低声说道:“那是当然的,你本来就是那个朝代的人,谁还能比你更熟悉泰陵?”   “不,不对。”苏紫嘟囔着摇头:“我本不是章国人,更没能看见那人君临天下。在那之前……我就已经死了。”   这个“那人”,指得应该就是泰陵的主人姜晗吧?   白秀麒旋即想起了泰陵主墓室北壁上的那幅壁画,画中人果然就是苏紫。那位青史留名的章朝中兴之主,与眼前的俊美青年之间,又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爱恨情仇呢?   不对,现在还不是感慨的时候。苏紫既然是鬼仙,又与姜晗是老相识,很可能进入过泰陵的地宫。   想到这里,白秀麒立刻拿过一张记菜单的纸笺,将镇墓兽的模样画在上面,送到苏紫面前。   “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东西,以前,就在泰陵的地宫里。”   “我看看……”   苏紫眯起微醺的双眸,目光摇晃两下终于定了下来:“你说地宫里头的那个吗?以前见过,不过现在早就没了。和我的那块玉一起没的……应该是那个时候被日本人抢走了吧……”   白秀麒追问:“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装饰品吧?嗯……我从没有注意过。”   “它有没有镇住姜晗的梓宫,或者是压在什么特殊的风水龙脉上?”   “哈?我搞不懂你在说什么了。”苏紫困惑地侧着脑袋:“人死了就死了,又不会留在地宫里头,哪来什么镇不镇的说法?再说了,这么一个玩意儿就想压住一条龙脉,现实吗?”   “……”倒也是,不过至少确认了镇墓兽的确是泰陵的东西。   这样想着,白秀麒也就没有继续纠结下去。   苏紫已经喝干了自己杯子里的酒,又嚷着要给白秀麒满上。两个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地喝了几轮,彼此说话都有点大了舌头,这才意兴阑珊地结束了这顿晚餐。   苏紫依旧把自己裹成个球,出了食堂往自己租住的公寓走;白秀麒也准备返回楼上的招待所,刚起身就觉得酒精上头,踉跄了两下才勉强保持住平衡。   也难怪,开了几个小时车大老远地过来做了个大扫除,接着就是喝酒,希望明天不要宿醉才好。   由于刚才一直被苏紫拉着聊天的缘故,白秀麒并没有留意自己的手机,回到房间里他才拿出来查看,待机屏幕上依旧还是一个电话都没有。   这个该死的江成路。   白秀麒借着酒劲低声咒骂着,开始一件一件地脱掉沾满了酒气的衣服。全部脱完之后,抓起毛巾搭在肩膀上朝着盥洗室走去。   打开漏水的淋浴器阀门,冷到冰点的自来水“哗”地一声砸下来。   “啊——”   意外地遭受了冰桶挑战的白秀麒一边躲闪一边疯狂地旋拧着热水阀门,数秒钟之后又被烫得哀叫起来。   还能有更倒霉的事吗?!   忍住了想要毁掉这整幢招待所的可怕想法,白秀麒还是耐着性子将水温调节到了相对舒适的温度上,开始洗头。   偏偏就在他一手肥皂泡的时候,房间里传来了手机的铃声。   白秀麒关上淋浴器,首先确认了铃声并不是自己酒后产生的幻觉,然后在毛巾上胡乱擦了两下手,抬脚往外跑。   这个时候,更倒霉的事发生了。   湿滑的马赛克地面和肥皂泡沫一起发挥了最大的恶意,宾馆提供的非一次性塑料拖鞋成为了邪恶的帮凶,总之还没跑出两步,白秀麒就华丽地摔倒在了盥洗室里,左手还顺便把脏兮兮的浴帘连着杆子一起拉了下来压在身上。   一个洁癖最大的悲哀或许也就是这样了。   白秀麒的内心发出几乎崩溃的声音,震得洗手台上的玻璃镜子匡匡作响,玄关里的墙灰扑簌簌直往下落。   他再顾不上外头的电话铃声响了几遍,转头爬回淋浴器下面开始了疯狂的冲洗,一直洗到皮肤发红才勉强停下手。而这个时候,距离电话铃声响起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来电显示上出现的是江成路的号码。   要不要回拨过去?   酒劲和热水蒸汽搞得白秀麒晕晕乎乎的,拿着手机开始了发呆。也不知道过了几分钟,待机屏幕忽然再一次被点亮了,来电铃声顿时填满了整个安静的房间。   白秀麒赶紧把手机凑到耳朵边上,嘴唇张了一张却又死死地闭住了。   电话号码是江成路的手机号,可是电话里的人却是郑楚臣。 ☆、第一百七十七 跟着苏导游听过去的事   “今天聚会,阿江喝醉了,我们刚刚把他送回玄井公寓。”   郑楚臣说道:“他回到家,发现你不在,感觉好像挺生气的。说要给你打电话,可是一转头,人又醉倒了。”   “……是这样吗。”白秀麒变换了好几次口型,最后还是只回应了最简单的这一句:“那就别管他,让他睡吧。”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郑楚臣又说道:“白先生,虽然我不太了解事情的全貌,但是两位好像是因为我而产生了一点误会……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请务必相信我和江成路并不是那种关系。”   “我这边是真的有正经事要做。”   白秀麒按着额头,只想快点结束这场让他浑身不舒服的谈话:“总之请转告阿江,我现在很好,事情做完了自然会回去。”   说完这一句,他道了声“再会”,也不管郑楚臣接下来还准备说些什么就直接结束了通话。然后把手机丢到了写字台上,再没有去理会过。   此后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早,阳光穿过公寓楼之间的小小罅隙照亮了招待所的窗台。白秀麒在坚硬如石头的陌生床铺上睁开双眼,挪开死沉死沉的棉被站了起来。他洗漱穿衣,稍稍整理一下房间,差不多做完了所有的事,这才发现昨天晚上丢在写字台上的手机已经因为没有电而自动关机了。   他取出充电器将手机联上,重新打开电源开关,几秒钟后开始有信息提示音陆陆续续地响起,他走过去扫了扫,发现全都是垃圾广告。   只有一条消息是叶风发过来的。说他今天上午忽然有急事,下午两点左右才能赶到陵区,所以约在那个时候见面。   也就是说,整个上午的时间都没有任何安排。   为了不让自己继续想着江成路的事,白秀麒决定离开招待所,先去陵区走一走看一看。   昨天晚上的酒劲已经完全过去了,今天倒是一个难得的大晴天。冬日的暖阳晒得人浑身暖洋洋。心情不也不知不觉地轻松了起来。   研究院家属宿舍距离陵区不算太远,门口还有定时班车直达,白秀麒放弃了开车的打算往大门的方向走去。一路上观察着四周的景色。   这家属大院的规模不小,走过了几排老旧的公寓,前面伫立着的是颇具现代气息的小高层住宅楼,看起来倒是和大城市里的住宅区没什么两样了。   白秀麒这才恍惚记起。昨晚喝酒的时候苏紫曾经说起过,后头那些老楼如今都是出租给外来关系户住的。研究院的正式员工现在都住在这些新楼里面。   还真是——又往前走了几步,路边上出现了一个公告栏。仔细一看,除了社区日常告示之外,居然还有研究院的行政通知、职务任免、研讨会信息等等稀罕内容。   闲来无事。白秀麒就站在公告栏前面一则一则地研究过去,权当增长点儿背景知识。他掀开一份景区停水停电的临时通知,发现底下还有一张没揭干净的粉红色a4纸。仔细一看居然是泰陵分院的职务变动公告。   对了,昨天晚上苏紫也提起过这个家伙。好像是个有背景的空降兵。苏紫担心他新官上任三把火,搅乱泰陵固有的“生态环境”,搞得他这个野导游没有出路。   这个男人,名叫做章函。   白秀麒将这个名字默默地记在了心里面,说不定今天下午就会见到本人吧。   过了公告栏继续往前走没多久,就是家属大院的正门口了。   现在是上午八点左右,依旧处于上班高峰时段。柏官县城的节奏当然比不上正儿八经的大城市那么紧凑,但是人群还是比昨天晚上多了好几倍,有那么点儿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感觉。   经过门卫保安的指点,白秀麒顺利地找到了街对面发往泰陵的固定班车。因为研究院的正式员工可以免费乘坐内部的通勤专车,所以这趟班车的乘客基本上是游客。   今天不是双休日,车上没有满座。白秀麒上车买完票,就听见后排的座位上有人喊着他的名字。   “早上好!昨晚上睡得好吗?”自封为泰陵第一野导的苏紫,一脸神清气爽地招呼白秀麒坐到自己的身旁:“怎么不坐内部的专车?”   白秀麒解释说,今天下午才会干正经事,上午只是随便逛逛。   苏紫一听,二话不说就表示让白秀麒跟着自己,保证值回100块钱的门票价。   “你一会儿还要去门口拉客组团吗?”   白秀麒问道,一边心想着不如出钱包下苏紫半天,跟着他到处走走看看,顺便多问点关于泰陵的故事。   然而苏紫却十分干脆地摇了摇头:“我的团从来不吆喝,人早就已经满了。”   说着,他指了指这左左右右的观光客。   “这车子里前前后后坐着的大家伙儿都是团友哦。大部分都是以前的老客人介绍的,还有就是外地的深度游导游推荐过来的。站在大门口拉客那都是五百年前的做法了,不干喽!”   正说着,班车到点准时启动了,不紧不慢地朝着东方行驶,不一会儿就离开了悬挂着“柏官县欢迎你”的县大门。   “好,从这里就要开始解说了。”   苏紫从包里取出一个头戴式耳机,将麦克风贴到了嘴边上。   直到这个时候,白秀麒才发现过道对面的两位“团友”都戴着入耳式的耳机,显然讲解内容就是通过这种无线传输从苏紫口中传到他们的耳朵里。   不大叫大嚷、影响环境,还能保护嗓子,倒还真是一举两得。   坐在苏紫身边的白秀麒,当然没有必要戴上耳机,他不仅能够享受到导游的“原因讲解”,还附赠特殊指点。   “今天上午我们要参观的地方叫做泰陵,是章朝第三任君主景帝姜晗的陵寝。提到景帝,很多人都知道他是章朝的中兴之主。当他出生的时候,章国还只是中原这个大棋盘上面的一颗小小棋子,他的父亲和祖父,在生前都只能算是小国的君王,而并非是真正的皇帝。景帝年少时,曾经在当时最强盛的国度——钱国做过许多年的质子,因此在有些史书上也被称为质子晗或者公子晗。直到他的父亲,也就是后来的高宗过世,景帝才借口治丧,在一群死士的护卫下返回故国。当时,他们走得正是我们脚下的这条道路。”   巴士驶上了一座水泥平桥,桥边立着一块石碑,刻着“青马涧”三个血红的大字,桥下是滚滚流淌的河水,河岸两侧垂柳依依,更远处则是被开垦出来的滩涂和田野,树立着一串串比雪还要洁白的蔬菜保温大棚。   “两千一百年多前,柏官县城这一带全是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有鹿、野猪,狗熊和虎豹神出鬼没。旅人每走上几十里地才会遇上一个小镇或者村落;如果运气不好迷了路,也就难逃一死。为了保证公子晗能够顺利地返回章国,早在公子晗的父王驾崩之前,章国的死士们就开始了谋划,沿着这条路布置了几个暗桩点,安排了自己人为公子晗提供食宿……大家现在请往右边看,看见路边那家挂着‘停车吃饭’招牌的饭馆了没有?那个位置上原本就有一个酒馆,公子晗在里头吃过一碗青菜笋丝面。”   团员们发出了高高低低的笑声,听得出来没有人把最后的这段话当真。苏紫却捏着麦克风,扭过头来对着白秀麒轻悄悄地说了三个字——   “是真的。”   无论真假如何,过去的事总归已成烟云。如今的“停车吃饭”,也早就已经不是当年杀机四伏的林间酒馆。巴士在平坦通达的道路上行驶着,游客们根本没有办法感觉到两千多年之前,那场逃亡的惊心动魄。   根据苏紫的讲解,经过那座酒馆之后,为了躲避钱国的追兵,护送公子晗的人马不得不舍弃了道路,往山林深处走去。他们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翻过了一座山,眼看着就快要抵达钱国与章国的交境地界。   “两千多年后的今天,托现代科技的福,我们不用再重走当年质子晗的老路,穿过前面的隧道,皇陵很快就到了。”   苏紫说完这句话没过多久,前方的山体上果然出现了两孔隧道。上圆下方的造型让白秀麒打了一个寒噤,联想起了什么不太好的东西。   “这就是鼎鼎大名的皇陵隧道。”   苏紫的声音在一片昏暗中响了起来:“造型是不是有点像中国古代传统的棺材?不要害怕,棺材在别的地方可能挺晦气,但是我们这里是皇陵脚下,穿过这个棺材形状的隧道,就意味着大家都可以升官发财,是大吉大利的意思。这条隧道是香港一位姜姓富商出资修建的,修好之后他的事业就蒸蒸日上,日进斗金。”   说到这里,他又捂住了麦克风,对着白秀麒狡黠一笑。   “这个,才是胡说八道。” ☆、第一百七十八 景帝如意牌   巴士飞快地穿过了漆黑的隧道,明媚的阳光重新照亮了车厢里的游客。不知道是谁发出了第一声惊呼,苏紫敲了敲车窗示意白秀麒向窗外看去——   隧道连接着一段下行的山路,道路的左侧是山墙,右侧下方则是异常开阔且平坦的河谷地带。灿烂的阳光播撒在白莽莽的雪地里,照出一片又一片泛着金光的琉璃瓦顶,灰色的广场和甬道,红色的立柱与宫墙……   就像是神话传说中的仙境神宫那样,雪后的章陵景区就这样出现在了白秀麒的眼前,并在一瞬间夺走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根据苏紫接下来的介绍,整个章陵景区幅员辽阔,却只有极小的一部分对外开放。今天大家主要参观的是位于北部的泰陵,因此会绕过主神道,直接在泰陵左侧的停车场下车。   进入陵区之后主要做三件事:参观泰陵博物馆、参观几个重要的陪葬墓和车马坑,最后眺望泰陵。   最后,苏紫提醒众人看管好自己的财务。因为陵区里有两种人出入从来不用买票,第一种是导游,还有一种就是扒手。   转眼间,班车已经停稳在了泰陵右侧的停车场上。   虽说是淡季,但是停车场的“上座率”依旧保持在七成左右。山里的气温比县城里的还要低上几度,离开温暖的车厢之后,团友们几乎无一例外地原地哈气跺脚。这个时候,一阵又一阵的食物香气就乘着热风飘了过来。   没吃早饭的白秀麒这才注意到,原来停车场的西北两侧全都是商店街。苏紫要去大门口办理团体票,请众人在商店街上溜达十分钟,他正好跑过去买了一根玉米两个茶叶蛋。付完钱看时间还有得多,干脆想要找找有没有关于泰陵的书籍售卖。   书倒是没找到,不过各式各样的旅游纪念品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挂画、围巾、陶器……纸扇,手链,凡是别处景区里出现过的,这里全都可以买得到——当然采用得全都是泰陵独有的花纹和造型。这其中白秀麒还特别注意到了两样不一般的东西。   其一是挂在许多店铺门口的一种项链,虽然款式不尽相同。但是基本上也有规律可循——大体上就是一大串珠子。中间缀着一个或琉璃或塑料的白玉牌子。根据商品信息,这种项链名叫“景帝如意牌”,串珠是金色的主财运、蓝色的主考试运。绿色的主交通平安、红色的保恋爱成功,此外还有白色的、粉色的、紫色的等等多种变体,价格也高低不同。   白秀麒定睛细看,这所谓的如意牌……不就是泰陵壁画上紫衣青年腰上挂着的玉佩吗?   苏紫天天在这儿讨生活。肯定早就见过了,也不知道他心里头会怎么想——白秀麒试着联想了一下自己的手表被一千年后的未来人当做祈福的工具。顿时忍俊不禁。   在景帝如意牌的边上,还摆着另外一样古里古怪的东西。   从大体上来讲,这是一种春节期间非常常见吉祥装饰物:作揖的金童女玉纸片人的下方挂着一大串红色的假爆竹,常被人买回去挂在大门两侧。可是泰陵的这个版本中。金童女玉的形象被一个身着紫衣的q版小人给代替了,这个小人儿拱手弯腰,腰间还系着大名鼎鼎的“景帝如意牌”。   “……”这下子白秀麒是真的没有忍住。低声笑了出来。   “哦,你看到这个了啊。”   买完票的苏紫冷不丁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轻描淡写地解释道:“那是五年前,泰陵分院搞了个什么吉祥物全球卡通形象‘泰泰’大征集。有人用壁画上的形象画了个小人儿中了标,那年还出了一套小型张呢,我自己收了两套。”   “泰泰?这是什么鬼名字。”   白秀麒笑够了,反问他:“那他们给你代言费了没有?”   “切,没把我从家属大院里赶出去就很不错了。不过买的人越多,我得到的供养也就越多,这对于鬼仙来说,的确算是一件好事。”   说完这句话,苏紫又在他的无线对讲机里吆喝了起来,没过多久团员们陆陆续续地返回,清点人数之后通过检票口往里头走去,坐上电动观光车前往第一个参观地点,陪葬墓和车马坑。   趁着赶路的时间,苏紫开始交代泰陵的前世今生。   正如他刚才在巴士上提到过的:两千一百余年之前,这里曾经是钱国和章国的交界地带——这也就是说,在章景帝完成大业之前,章朝的先祖们是绝对不可能埋葬在这里的。   事实上,将章朝的皇陵选择在柏官县境内,这原本就是景帝做出的决定。   传说有一天,景帝一时兴起,决定与他的心腹武将——护国公李冉虬一起重走当年逃亡的路线。   当浩荡的仪驾来到附近一带的时候,景帝发现这里三面群山拱卫,托起中央如同王座一般的平原。平原前方又有大河缓缓流过,水路运输畅通无阻,真是一块稀罕的风水宝地。   而且更为可贵的是,当年的这条道路,虽然是逃亡之路,却也是景帝从质子成长为帝王的飞升之路。   于是,回朝之后没多久,景帝就颁布诏书将这里选定为皇家的陵寝所在地。而护国公李冉虬,则主动要求卸去军权,一心一意地替景帝督造陵寝——也就是日后的泰陵。   三十年后,气势恢宏的泰陵终于修造完毕,又过了将近三十年,景帝驾崩,葬于泰陵。此后章朝历代的皇帝,也都追随着这位先祖埋葬在了这里。   电动游览车终于停了下来,出现前方的是一个巨大的下沉式建筑。苏紫招呼大家下车往左走排队进入陪葬坑参观。   说是陪葬坑,其实这里距离埋葬景帝的那座小山包还相当一段距离。   在这片看似平坦的地表上,每隔几十步就可以看见用白色石块围出的长方形长条。它们看起来有点像是游泳馆里的泳道,然而唯有下到底地才能明白它的真实作用。   “地上的每一个长条。都对应了地下的一个陪葬坑。现在我们要进馆了,有点黑,请大家注意脚下。”   白秀麒跟在苏紫的身后,一行人走下二十来级台阶,安安静静地进了底下展厅。说来也奇怪,这里的温度竟然比地面要高出一些,因为没有风。所以人体感觉格外舒适。   除了没有光。   苏紫刚才说的“有点黑”绝对是避重就轻。事实上展厅里完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状态。还好地面上贴有夜光的指示箭头,当团友们走到“1”字样地标前的时候,苏紫“啪”地一声踩下了藏在地板上的灯光开关。   一束昏黄的灯光兀然开启。照亮的却不是团友们惊愕的表情——白秀麒这才发现,原来“1”字样地标的前方是一面顶天立地的巨大玻璃墙,灯光打在墙外,照出足有三四个游泳馆那么庞大的深深土坑。   “这里就是泰陵西南角的陪葬坑。”苏紫轻声细气地开始了解说。   白秀麒站在玻璃墙边向下望去。巨大到有点恐怖的陪葬坑被一道一道的夯土壕沟所分割,每一块都正好和地表上的那些石头围起来的“泳道”相对应。坑里或整齐、或散乱地摆放着陶土烧制成的俑人。   两千年的风化和腐蚀作用之下。俑人身上的衣装和颜色已经消失殆尽,还有点尴尬的露出了某些逼真的、不该暴露出的身体部分。让人不禁深思为何工匠们要将小小的俑人做到如此逼真。   “章景帝和他的三千光猪战士。”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   看得出,陵区在布展和文物保护上还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的。不仅将整个墓葬坑完全保护在了巨大的玻璃罩子里,还在设置了玻璃走廊。好让游客们在不对墓葬造成影响的情况下,近距离地观察坑中的古物。团友们跟着苏紫绕了一大圈,又去特殊展厅里观看几件具有代表性的文物。   欣赏完最后一套保存得还算完整的乐师陶俑之后。参观总算是告一个段落。苏紫领着团友到纪念品流通部的长椅上暂时休息。这时候,一位女团友忽然提出了一个颇具建设性的问题——   “看来看去……我怎么觉得陶俑好像都是男的?”   “捏得那么抽象。是女的你也看不出来吧。”不知是谁回了一句。   那女生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又过来缠着苏紫:“我听说,这个景帝本身是有龙阳断袖之癖的,真的假的啊?”   苏紫放下手上的水杯,笑眯眯地看着她:“你听谁说的啊?”   “电影里这么演的呗!大家都说他和那个叫李冉虬的大将军有一腿,所以还特意吩咐画师将李冉虬年轻时的形象画在泰陵地宫的墙壁上……也就是现在的吉祥物泰泰喽!”   说到这里,女生面露陶醉之色,显然沉溺在臆想中的甜蜜爱情里,无法自拔。   “……原来是这样吗?”   苏紫很辛苦、很用力的把笑憋了回去,冲着白秀麒做了一个鬼脸儿,又一秒钟切换回了专业模式。   “既然你这么好奇,那么接下来我就带你们去看看李冉虬的陵墓喽!” ☆、第一百七十九 故园迟暮   李冉虬,章国名将,景帝姜晗的股肱重臣,岁七十而逝,赐葬于皇陵。   算起来,这位泰陵的主持修造者,也是景帝在阴宅中最近的邻居了。   出了陪葬坑博物馆,苏紫招呼着团友们坐上又一辆电瓶车,呼啦啦地就朝着李冉虬的墓园——靖堂开去。   白秀麒注意到,两次坐车,苏紫都和负责开车的园区工作人员谈笑风生,下车的时候还特别递了烟,看起来关系非同一般。   倒也是了,作为一个连身份证都没有的黑导游,能够在这里混得如鱼得水,没有两把刷子这怎么行。   没有两三分钟的时间,靖堂就到了。   这里是一处具备享堂、墓室和苑囿的高规格墓园,得名于李冉虬的谥号——靖忠。事实上,靖堂应该是泰陵园区内规格最高的陪葬墓。   或许是为了避免外戚干政的隐患,景帝一生没有立后。就连为他诞下皇子的吴夫人都是在死后才被儿子追谥为皇后。   从这一点来说,现代人会有关于“男宠”的传闻,倒也不难理解了。   这边,苏紫已经领着团友们进了李冉虬的享堂。   虽然说靖堂如今是属于国家的财产,并且置于章陵研究院的看护之下,但是李氏一族的后人,一直以来都有清明冬至前来靖堂祭拜的习俗。   也正因为香火不断的缘故,所以靖堂里的造像、器物和壁画早就已经修了毁、毁了再修,如此迭代过好几次,几乎不剩下什么研究价值。   即便苏紫已经打过“预防针”,可是一迈进门槛,刚才那个浮想联翩的小女生还是发出了失望已极的哀叫声。   端坐在享堂正中央神龛里的泥塑正是李冉虬本人。通红的脸膛儿,硬扎扎的翘胡鬃,活脱脱就是走错了地方的张飞像,哪里看得出半点儿英俊美少年的影子。   “男大十八变……这难道就是为什么,他后来被发配到这里来修泰陵的原因?”   小女生还在自欺欺人地圆着自己的梦想,白秀麒已经跟着苏紫观察起了享堂周围的壁画。   壁画描绘得正是两千余年之前那场惊心动魄的逃亡——李冉虬和章国的死士们,护卫着当时还是质子的景帝。一行人匆匆行走在危机四伏的荒山野林之中。后头跟着钱国的追兵,场面极富感染力,让观赏者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唷。画得真好,这里还躲着个贼兵,弯弓搭箭想要搞偷袭。”   一位眼尖的团友指出了林中一个只露出半个身子的人影,手里头拿着弓箭。好像是在搞偷袭。   “啊,那个以前不是这样的。”苏紫走过来。轻描淡写地解释道:“靖堂建成的时候,这里画着的人并不是钱国的伏兵,而是公子晗门下的一位食客。这位食客中了一箭,为了不拖累他人。独自离开,最后死在了树林里。”   团友问:“那为什么后来又画成了伏兵?”   “大概是因为……后来再没有人记得这位食客的故事了。后世子孙们读不懂壁画的内容,只觉得临阵脱逃的行为让人不齿。所以就让画工将那食客涂抹成了贼兵……一代一代地,就变成了现在你们看到的这个样子。”   团友又问:“没有人记得。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了。”苏紫笑得一脸理所当然:“每一个导游都有自己的小秘密。”   说到这里他主动改变了话题。   “后头还有好多好东西要看呢,大家抓紧时间喽。姓李的同学可以拜一拜,章国大将军保佑你的财运平安运。厕所在左边,小卖部在右边,大家十分钟之后门口集合。”   团友们呼啦一下子散开了。白秀麒正准备继续研究研究那幅壁画,却被苏紫给叫住了。   “走,带你去看看我的老朋友。”   他领着白秀麒穿过享堂,走过五十米长、两侧排列着石兽石马和石仲的墓道,来到了李冉虬的坟墓前。   与如今常见的“馒头式”坟冢不同,李冉虬坟墓的地上部分完全就是一个精巧的木造小屋,窗户和大门上贴着研究院的封条,还有铁将军把门。   “李大哥,我又来看你啦。这是我的新朋友,小白。”   说着,苏紫从包里头取出了一瓶用125毫升纯净水瓶子装的桂花酒,拧开瓶盖将酒倒在门口的青石板上。白秀麒跟着鞠了一躬,但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就投胎去了吧?”   “当然了。”苏紫点头:“前年李家祭祖的时候我还见着他了呢。只是有些事,一旦习惯成自然,就改不了。”   白秀麒又问:“这小屋里头什么样?”   “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于是白秀麒上前两步走到小屋前面,透过门缝朝里头张望。   纸糊的窗棂具有一定的透光性,因此屋子里倒并不是一团漆黑。他看见地上铺着灰色的大块方砖,正中央摆着一张朱漆的供案。案上摆着蜡制的花果和绢花供着李冉虬的牌位。条案后头则是一根中心立柱,倒是和之前白秀麒在流离岛海神庙里头见过的有点相似。   想必这根柱子里头也是被掏空了的,地下墓室的入口就藏在里头吧。   白秀麒想要更全面地观察小屋的全貌,因此换到侧面透过窗棂向内窥视,却意外地看见了立柱左右各蹲着一个陶制的镇墓兽。他定睛仔细看,忽然意识到这两尊陶兽在外形上简直与自己壶天里的那尊一模一样!   难道说这两尊也会动?!   白秀麒告诫自己先别下定论,静下心来尝试着感知陶兽身上是否存在有不同寻常的气息。然而令他失望的是,这两只镇墓兽好像只是普普通通的装饰品,浑身上下土气不少,可一点灵气都没有。   但是难得外形高度相似。总得有点理由吧?于是白秀麒又向苏紫询问它们的来历。   苏紫说,这种造型的陶兽不仅在李冉虬这儿有,其他几处陪葬墓中偶尔也有所发现。专家说应该是章朝中期明器匠人的作品——估计是那时候靖堂搞修缮,需要进一批新的装饰品。负责采办的督工觉得这玩意儿不错,就拿了一对过来摆着了。   这或许能够解释,一对中期的陶兽为什么会出现在章朝早期的墓园里;但是怎么解释它出现在泰陵的地宫里头?   被人偷偷放进去的?   再说了,如果泰陵里的那玩意儿果真是龙脉钉的话。又是哪个胆大包天的人。会在章朝如日中天的时候,冒死潜入皇帝祖先的陵墓,干出这种事来?   各种矛盾和疑惑互相交织碰撞着。反而让白秀麒觉得有趣起来。   十分钟的自由活动很快结束了,团友们重新在门口集合完毕,朝着下一个目的地——泰陵博物馆前进。   由于泰陵地宫本身不对外开放,因此博物馆可以说才是泰陵参观之旅中的重头戏。这里不仅按照1:1的比例忠实复原了泰陵地宫的全貌。还展出着不少从地宫以及附近陪葬墓里出土的珍贵文物。   电动观光车朝着西面开行了大约两分钟左右,来到了泰陵中轴线的神道上。   上世纪30年代。由于日军的轰炸,神道中部遭遇了不可逆转的破坏。泰陵博物馆的东西两座分馆就建造在这段被破坏的神道两侧,行走在连接东西分馆的玻璃桥上,低头就能看见战争为人类文明带来的创伤。   为了保证视野上的开阔性和完整性。泰陵博物馆的主体部分是下沉式建筑,只在地面上露出大约一层半高的浅黄色顶部,看起来到有点像是埋在泥土里的一根枯骨。   展厅的入口在东楼。过了安检大厅继续往前走,就是复原的地宫入口——一串陡峭而深邃的石头台阶。笔直地通往幽深的地底世界。   淡季游客数量有限,他们并没有等待就直接获准进入了地宫。   虽然这只是研究院的仿制环境,但是无论地宫的深度还是建筑材料,都尽可能地还原着本来的面目。   越往下走,光线变得越是昏暗。苏紫小声地做出解说,团友们仔细地倾听着,气氛一下子变得神秘而静谧起来。   绘制在高大石壁上的羽人,伴着云气和花朵降临在了人群中间,由巨龙领队的皇家仪仗则一路同行,最终将参观的人群领到了一扇汉白玉石门面前。   苏紫压低了声音说道:“这里头,就是泰陵的地宫了。”   白秀麒刚刚参观过泰陵的壁画展,于是心安理得地无视了周遭华丽的装饰品,径直朝着主墓室走去。   经过考古复原的主墓室,显得比壁画展上的更加拥挤。   除去姜晗的棺椁之外,周遭还堆满了琳琅满目的宝箱和器皿,简直让白秀麒联想起了自家江成路的那个壶天大仓库。   他低头仔细地在所有这些杂物中间寻找着,缓慢地绕着棺椁走了一圈,终于在墓室的东北角落里有了发现——就是那尊镇墓陶兽,它孤零零地蹲在墙角的底座上,就好像一个格格不入的旁观者。   不,这里绝对不是墓室的关键位置。   江成路教过白秀麒一些风水常识,东北艮位是鬼门,在这里摆放一尊镇压邪祟的陶兽,似乎很正常。   如果皇帝的陵寝果真是龙脉上的一个重要结点,那么镇压住龙脉的最好办法,是将这尊陶兽放置在皇帝的梓宫之内,景帝遗体的上半身位置上。   那里的棺椁下方留有一个方孔,是具有沟通天地之气的“井”。镇压住这口“井”,才算是真正地压住了龙气。   白秀麒正想到这里,就听见团友们的脚步声朝着这边接近,随之而来的还有苏紫的解说声。   “请大家向前走,我们接下来看见的就是景帝姜晗的棺椁了。” ☆、第一百八零 桔梗星落   根据苏紫的解说,泰陵地宫中的这些器物陈设是根据一批日军拍摄的老照片进行复原的。当年日军盗墓时钻探的盗洞,就位于主墓室顶部的东南角上。   白秀麒抬起头来,果然看见那里的壁画图案缺了一块,想必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那里曾经绘制有多么精美的图案了。   那一夜,前来盗墓的日军不仅带来了搬运工人,也带来了老式照相机。   当耀眼的闪光灯亮起的那一瞬间,满屋华丽的壁画、堂皇的装饰和宝盒就好像是昨天才刚刚被布置整齐那样。   然而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一度凝滞的时间开始了报复般的飞逝,斑斓的色彩黯淡剥落,精雕细琢的宝箱散落成灰,最后剩下的只是一地的死气……   团友们因为这段历史而纷纷唏嘘起来,气氛也变得甚是凝重。最后还是苏紫将话风一转,活跃起了气氛。   “现在没有关系了,你们每一个人都可以尽情地欣赏这些古代伟大的艺术品……只是还请大家不要开闪光灯,因为就算是临摹品,也是出自于研究院一流画师之手。”   他话音刚落,四周围的快门声就已经响成了一片,紧接着很快就有女性团友提到了北壁上的那副紫衣青年。   “看那,是‘泰泰’的原型!”   “呵呵,没错。”   类似的感叹声苏紫显然已经见怪不怪了:“你们一定很想知道关于这幅画的传说吧,来,要听哪个学说版本的?”   女团友问:“有什么版本?”   “那可多了。”苏紫摆着手指:“有忠臣说、神仙说、私生子说、甚至还有盗墓贼说……”   “我要听男宠说!生前不能长相厮守,死后也要在一起!”   女团友打断了他,大家也响起了一片善意的哄笑。白秀麒却没有跟着笑。他一直观察着苏紫的表情。   苏紫的表情似乎没有大的变化,他用带着点儿亲昵的口气回应那位女团友:“你啊,是不是言情小说看得太多了?帝王无情将相无义听过没有,想要看美好的传说,只要读小说就可以了,何必要把理想照进现实呢,那不就是标准的明月照沟渠吗?”   团友们只当他是在抖包袱。纷纷嗤笑说你这个黑导的胆子也忒大了点儿。在人家的皇陵里头说这些大不敬的话。难道就不怕这景帝的鬼魂半夜三更找上门来么。   “我倒是想见见他,可是他没空接见我啊。”   说完这句话,苏紫又恢复了职业式的调侃腔调:“所以我说啊。这个世界上,任何人的相遇哪里有这么容易。百年修得同船渡,能见一次面就已经很难得了。错过一次以后,想要再见一面就更是难入登天。所以大家一定要好好珍惜这辈子陪在身边的人哦!”   说着他原地一个侧身。做出前进的手势,请众人将注意力转移到墓室正中央景帝姜晗的棺椁上。   白秀麒这才发现原来仿制的棺椁上还另有玄机——接近两米高巨大石椁的右侧居然是机玻璃制成的。不仅能够清楚地看见外椁内棺的复杂构造,甚至就连棺材里头一层一层的织物和珠宝摆放位置都看得一清二楚。   当然,这其中最最吓人的,还是景帝姜晗的“遗体”了。   胆大如白秀麒。此刻也着实惊了一跳——那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头戴宝冕,身上披盖着华丽的绣被和灿烂珠襦。上头摆放着玉佩、玉璧等宝物,就连棺材的空隙里都填满了珍珠了各色宝石。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皇家气象”吗?   白秀麒愣愣地看了半天。这才意识到所谓的景帝只不过是一尊蜡像而已。   “这尊人偶的头部,是人类学专家根据景帝的头骨科学复原得到的。”苏紫轻轻地触碰着玻璃挡板:“我个人觉得相似度可以打80分。”   有人反问:“为什么还扣20分?”   苏紫却笑而不答了。   有机玻璃的左侧竖着触摸式的讲解器,只要点击解说按钮,棺椁内相应的部分就会亮灯。可是大家厌憎机器的解说不够全面,死活又拉着苏紫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通。   “这个漂亮的大金匣子是干什么的?”   一位团友隔着玻璃点着放置在景帝脑袋右侧的一个金色容器。   棺椁内的所有坛坛罐罐都被收纳在两端的头箱和足箱子里,唯有这件也不算小的器物占据了如此明显的位置,令人不禁好奇起它的用途。   而作为一名画家,白秀麒首先感叹的,还是它华美的外形和精湛的手工技艺。   这件器物有点像是之前在流离岛鬼船上见到过的“魂瓶”——上半部分是三层阙楼式样的顶盖,每一层屋檐的四个角上都栓着银花风叶,屋瓦门柱个个清楚分明,底层的阙门敞开着,甚至可以看见端坐在门里的佛像。   但是与圆罐形的魂瓶下半身不同,这件器物的下半部分却是方形的,四个面上都錾刻着龙和羽人的花纹,还有镶嵌宝石的痕迹。   “这是鎏金铜宝函。”   苏紫回答了众人的疑惑,却又卖了一个关子,说待会儿见了“真家伙”再告诉大家它的用途。   没有错——这个鎏金铜宝函几乎是泰陵遭到日军洗劫之后,残留下来的最珍贵的文物了。有一种说法是:当日军移动这只宝函的时候,外头忽然狂风大作,暴雨倾盆。雨水沿着盗洞灌入墓穴,仿佛要将盗墓贼全部淹没。仓皇之下,日军连夜撤离皇陵,可第二天赶来支援的政府军队登上陵山查看时,墓室里却十分干燥,连一滴水都没有。   苏紫一边讲述着传说,一边领着团友们离开了泰陵展示区。他们回到地面上,通过架设在残破神道上的玻璃桥来到博物馆的另外半边——在这里。陈列着的全都是泰陵景区内各陪葬墓、陪葬坑、工匠村以及泰陵本身出土的文物。   “来来来,都到这里来看。”   苏紫将团友们领导了一间光线幽暗的展室前,大门口的影壁上“珍宝馆”三个字赫然醒目。一进馆内,摆放在正正中央的大金函实物就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   “这上面说它是纳骨函?!”有眼尖的人已经喊出了答案。   根据研究院专家的考证和复原,这个鎏金铜函内部的秘密得以重见天日——函内还套着一个错金银罐,罐子内部由上到下,依次放置着绣襦、珠玉、玉璧、珠襦等贵重文物。而在底部与顶部的两层玉璧珠襦之间。竟然放置着一具人类的残骨!   白秀麒跟着苏紫的脚步。将目光转向一旁的陈列柜——深蓝色的柔软织物上面,按照从头到脚的顺序仔细排列着一副枯黄的骨架。   难道说这是——   他愣了一愣,立刻扭头去看苏紫的表情。却没想到苏紫也正好看向这边。半空中两人的视线相交,苏紫反而主动微笑起来。   “大家一定都很想知道,这有幸能够躺在九五之尊身边两千多年的人是谁把?”   “科学检测说这是一个不满二十岁的男性。”刚才那位心花怒放的女团友说出了她所知道的事实:“第三节腰椎骨上嵌着一枚箭头。相信应该是死于脊髓损伤后的并发症。”   苏紫冲着她挤了挤眼睛:“我知道你又想说什么了,但也有可能是早夭的皇子。或者干脆是盗墓贼开的恶劣玩笑。”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不过倒是有一个有趣的传闻……根据曾经被迫参与了那次盗墓行动的民夫说,日本人从那个金罐子里头拿走了一块玉佩。这块玉和壁画上紫衣人腰间的玉佩有点相似。所以。如果你们出国旅游看到了那块玉,记得打电话告诉我哦!”   团友们哈哈地笑着,显然没人当真。   博物馆的参观终于结束,在出口处的休息区里。苏紫留给大家五分钟左右的厕所时间,自己则站在灯箱海报前面,看着海报上那个华丽的鎏金铜函。   “一座华丽的城池。”白秀麒走到他的身旁:“里面最珍贵的东西。却是一抔枯骨。虽然我不知道景帝的心思,但我能够感觉到他对这具枯骨的不舍和眷念。”   “也许是吧。”   苏紫轻笑,伸出手指点着海报右下角的景区咨询处400免费服务电话号码。   “数字这种东西实在是很奇妙。比如说这串十位的天文数字,只要遮掉最前面的那个4,后面的一大串零就立刻失去了意义,无论重复几千几百次都是零,比空气还廉价。”   接着,他的手指又移到了鎏金铜函上。   “对于一个帝王而言,这尊铜函也好,整座陵寝也罢,都只不过是他发个指令就能够办到的事。但是他所缅怀的那个人,却早就已经被他给放弃了。所以他的眷念,也和那些零一样,变得毫无意义。”   说到这里,他拍了拍白秀麒的肩膀。   “走吧,最后一站,泰陵脚下。”   出了博物馆沿着神道继续往北走,大约两分钟之后就到了泰陵的山脚下。小山似的土丘被铁栅栏守卫着,无法进入。游客们只能站在陵前的广场上与碑刻和石像合影留言。   “白乎乎的一个大馒头,有什么好拍的?”有团友抱怨道。   “那是你们没有来对季节。”   苏紫回答他:“每年六七月的时候,这附近开满了漂亮的桔梗花,而且还是泰陵附近一带专有的品种——每朵花总有一个花瓣上会出现纵向的白条,像是拖着尾巴的流星,所以被以前的老院长取名叫做星落。对了,我这里有卖种子的哦,不仅正宗,还比店里便宜多了。” ☆、第一百八一 火苗直冒   这个小小的临时旅行团,在泰陵脚下宣布解散。   临别时刻,苏紫赠送了所有人一份泰陵地图、门口广场上的巴士班车时间表,还有附近饭馆和小店的优惠券。   所有人都满意而归,只有白秀麒还没走。他也要给苏紫解说的钱,可是苏紫说什么也不愿意收,于是只有退一步请苏紫吃顿午餐。   “这个没问题,不过你得先跟我去个地方。”   苏紫领着白秀麒去的是陵区行政综合执法办公室,进门的时候一个穿着军绿色大衣的高壮中年人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里头烤火。苏紫进门就叫了一声“陈哥”,接着就将一个信封送到了他的手上。   “哟,今儿个开张啦?”那中年人也一点都不推辞,收了信封塞过来一把瓜子:“听人说你前几天去城里玩了?”   “带我表哥过来溜达溜达。”   苏紫指着白秀麒胡乱认了个亲戚,又和陈哥随便聊了几句就告了辞,这才领着白秀麒往外头小吃街的方向走去。   “收保护费的?”白秀麒问。   “这叫社会保险。”苏紫纠正他:“没办法啊,谁叫我恋旧赖在这里不走呢?再说搬到外地去也找不着工作啊。”   “你一个千年道行的鬼仙,干嘛活得这么窝囊?”   “也不是窝囊吧,用现在的话来说……算是一种生存策略?反正辛苦也好、艰难也好,待在这里至少还算安心……外面的世界或许更舒适,可是我谁都不认识,反而觉得活得迷迷糊糊的。”   “你不是认识我还有小红吗?我住的地方有很多和你一样的人,说不定还有和你一个朝代的朋友。你要是觉得孤单。不如跟我们一起住,阿江一定也会欢迎你的。”   “谢了,也许我可以过去度个假。”   苏紫点点头,接着抬手指着不远处的中式小楼:“吃饭的地方到了。”   两个人上到饭馆的二楼,在能够远眺泰陵的地方坐定。刚点完菜白秀麒忽然发现自己遇上了幺蛾子——装在口袋里的手机不见了。   苏紫倒是丝毫不意外:“我就说了这附近扒手真的特别多。你看,中招了吧?报警是没用的,那些团伙流动性很强。现在估计已经跑到县城里去了。”   手机丢失。就意味着没有办法与叶风联系上,今天下午的正经事当然也就无从提起了。白秀麒不记得叶风的电话号码,唯一的办法就是先打电话给江成路。然后再辗转找人。   白秀麒借了苏紫的电话,拨通那串自己倒背如流的号码,电话响了五声终于被接通了,可是那头传出来的声音却并不属于江成路。   “喂。”那个男人说道:“江成路现在在做菜。不方便接听电话。麻烦你稍后一会儿再打来。”   “你是郑楚臣?”白秀麒心里头噼啪一声,火苗直冒。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改变了口风:“是白先生?请稍等……”   接下来响起的是一串脚步声,隐隐约约的炒菜声,最后终于传来了江成路的声音。   “喂,小白?”   “出去接。”白秀麒直接下达命令。同时自己也起身走向房馆的阳台。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江成路似乎是听话地来到了走廊上。   “……好了,你说吧。”   白秀麒深吸了一口气:“你在烧菜。在家里?!”   “是啊。”江成路回答:“一个人,饭总归还是要吃的吧?”   白秀麒冷笑:“你怎么就一个人了?”   江成路的声音微妙地扬了一扬:“怎么。吃醋了?”   “谁像你这么闲?我手机被偷了,快点告诉我叶风的联系方式,我找他有急事。”   一听说他有求于自己,江成路顿时拿回了主导权:“你背着我跑出去,居然还希望我告诉你联系方式?你当我傻啊,怎么想的?”   白秀麒辩解道:“我给你纸条了,在桌子上。”   “这就够了?”   “我还给你发短信了,昨天晚上。”   “那你为什么不敢打电话?是不是怕我问你跑到哪里去了?怕我知道你现在在泰陵?你以为我猜不到?我们家的车子有gps的好吗?!”   “……是又怎么样?”白秀麒也怒了:“我是去办正事的,哪儿像你——”   明白自己说了不应该说的话,白秀麒立刻住了口,然而江成路还是被刺痛了。   “那么你呢?这只手机又是谁的?你又和谁在一起?”   “我和那天在画展上遇见的苏紫在一起,他是这儿的导游。”   自认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白秀麒回答得坦诚:“现在说什么都不合适,不如我们彼此给点时间冷静一下。你过会儿把叶风的联系方式发到苏紫的手机上,我真的有急用。”   “如果我不发呢?”江成路难得倔强地反问:“你就这样不回来了?”   “我不想在气头上说出以后会后悔的话。等你的消息。”   说完这句话,白秀麒主动结束了通话。又在室外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这才重新走回到座位上。   菜已经上桌了,苏紫却没有动筷,他趴在桌沿上,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察言观色的小动物。   “你的脸色不好看哦。”他抬起眼睛看着白秀麒:“不要怪我老人家啰嗦,要珍惜眼前人啊。”   “没事的。小病不断大病不来,我和他之间的感情没有这么脆弱。”   他刚说到这里,苏紫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白秀麒赶紧低头,发现来电显示上的并不是江成路的号码,这才转交到了苏紫手上.   “这号码我也不认识啊……喂?”   苏紫只嘟囔了这么一句,紧接着就露出了困扰的表情。   “那个……郑大哥,我也很愿意找个时间和你叙旧……明天晚上没有问题。不过现在。我们是不是应该把这条线路让给江成路先生……好的,好的,明天晚上见。”   他干脆利落地结束通话,重新将手机放到了白秀麒的面前。   “不好意思。”白秀麒赧然:“我刚才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   苏紫却摇头:“没有的事。就算你不说,他迟早也会找上来的。反正我也逃得累了,他想怎么折腾就都随他去吧。至少他对我还不坏。”   “可是看起来你并不喜欢他。”   虽然觉得自己有点八卦,但白秀麒还是说出了这句话:“也许你会感觉到孤单。可是这不意味着你应该随意地处理自己的感情。”   “放心。这个我当然有分寸啦。”苏紫又开始转移话题:“菜都凉了,你这个请客的不动筷子,我就算是饿死了也不能吃啊!”   白秀麒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这一桌子的饭菜上面。两个人开动没多久。桌上的手机就嗡嗡地震动起来。   这一次倒是江成路发过来的短信,给出了叶风的联系方式。白秀麒抄下号码回复了一句“谢谢”,江成路再没有回应。   午餐结束之后,苏紫重新去广场门口等车接客。白秀麒与叶风取得了联系。相约在章陵研究院门口见面。   下午一点半左右,一辆风尘仆仆的公交车在研究院门口的车站前停稳了。唯一下车的人就是叶风。   这还是白秀麒头一次在白天看见这个男人。   只见他一身灰蓝色的单排扣西装,铁锈红的领带,严格中分的短发下面是死气沉沉的黑框架眼镜,手上还提着个四四方方的褐色箱子……总之整个人看上去土里土气。活像是从上世纪80年代的照片里走出来的。   这样古板的家伙,会安排出章陵招待所那样的奇葩住处,似乎也不奇怪了。   白秀麒走上前去和他相认。两个人再往研究院大门走。泰陵分院外宣部的小李已经在门口等候,寒暄了几句就将二人领进了小型会议室。   “黎主任临时有点事。被章院叫去陵区了。二位在这里坐坐,他应该马上就回来。”   黎主任是泰陵分院的外宣部负责人。叶风之前的计划,就是通过他获得一份能够随意出入泰陵,以及查阅研究院档案史料的“通关文牒”。   这并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而黎主任更是个中的行家里手。只要他愿意,可以将煤老板包装成“资深田野考古专家”大摇大摆地在研究院里转悠。或是让好奇的参观者进入陵区尚未开放的部分。   于是他们就这样傻愣愣地在会议室里喝半个小时茶水,直到小李一脸歉意地再度跑了进来。   “二位,实在是不好意思。黎主任还在陵区没有回来。我们章院请你们跟着我也到陵区去。”   这是要唱哪一出?白秀麒看了看把自己领上贼船的叶风。   叶风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整了整衬衣,拉了拉领带。   一刻钟后,白秀麒又回到了刚刚参观过的泰陵景区。   陵园的西北部有一片古色古香的平房。这里曾经是皇陵的工匠村。景区成立后,工匠的后裔们陆续迁入柏官县城居住,房屋则被保留了一部分,成为了陵区的办公室。   当白秀麒和叶风赶到的时候,分院中层干部的周会刚刚结束。教室大小的会议室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喏,那个就是黎主任。”叶风用胳膊肘指了指坐在长桌边上的谢顶中年人。   可是白秀麒更在意的,却是坐在长桌上首的位置上,那个年纪稍轻一些、却明显更有气势的英俊男人。 ☆、第一百八二 两千后的对视   小李敲了敲门,将白秀麒和叶风引进了会议室。黎主任抬头看了看叶风,眼神有气无力地,活像是一条死鱼。   倒是坐在上首的那个英俊男人发话了。   “让两位久等了。老黎说你们是他请来的展厅美术顾问,我想既然是要在博物馆里工作的,不如就在陵区里见面。我是章函,这里的负责人。”   “很高兴认识您。”   白秀麒也不动声色地做了自我介绍:“我会珍惜这次与泰陵壁画艺术亲密接触的机会。老实说,这才是我真实的目的。”   “你倒是一个诚实的人。”   章函发出了爽朗的笑声,深邃的黑色眼眸却并没有喜悦的光芒。   “我认得你,白秀麒先生,你和你的祖父白沭老先生都是杰出的画家。早知道老黎这次邀请的是你,那我也不用这么‘紧张’,还特意让人拿了纸笔准备进行现场考试。”   这个男人早就知道了黎主任在做“第二职业”,把人叫到这里来,根本就是准备抓现行的。   看了一眼桌子上摊开的纸和笔,白秀麒保持着表面上的冷静,心里却已经提高了警惕。   还真是应该谢天谢地,这一次叶风拉来的人是自己,而不是江成路。否则给江成路一支笔一张纸让他画大象,他画出来的多半是一头猪。   画家的身份虽然得到了认可,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危机已经彻底解决了——章函随即提出,正好博物馆在酝酿进行一次大的调整,不如现在就领着白秀麒过去现场看一看。   还能怎么办?   这个时候也就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一见苗头不对,看起来土气老实、实际上却狡猾无比的叶风找了个借口离开了。于是只剩下白秀麒一个人。仿佛是被研究院的诸位给绑架了似的,离开办公区直奔博物馆而去。   白秀麒相信,一个人的言谈和举止能够反映出他的出身和教养。不得不承认,章函的确是一个文雅但气场强大的人。这也让白秀麒很自然地联想起了有关于章函出身背景的传闻。   只要稍稍观察一下此刻随同前往博物馆的人就不难发现——泰陵分院的中坚力量,大多是三十五靠上、四十右的学者。   的确,让一个看起来只不过三十岁出头的男人,站在比他年长许多的人才面前。接管如此重要的文保单位。这绝对不是什么正常的情况。   在通常的状况下,这种离奇的空降领导一定会在管理层中掀起轩然大波。   然而,不论是刚才黎主任的被抓现行。还是此刻随行队伍的沉默与整齐,却恰恰说明了另外一种特殊状况——   章函的气场已经完全凌驾于这些人之上,也许他是一个天生的领导者。   白秀麒一路遐思,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绕过了泰陵。行走在了笔直的神道上。   “大家怎么都不说话。”   章函扫了一眼跟在身边的众人,目光最后落在了一旁的外宣部小李身上:“你以前在导游处干过。为白先生做点讲解吧。”   小李当然不会放过这个露脸的机会,清了清嗓子张嘴就要开始。白秀麒原本想要说自己上午已经来过,又不忍心打击小李的积极性,索性决定再听一遍。   前后仅仅相隔了几个小时。上午苏紫的讲解声还历历在耳,如今小李的解说又是另外一种不同的风格。   两相比较之下,小李的这个版本虽然字正腔圆、精炼准确。却也死板规矩,像是扫描二维码就可以通过手机收听到的文物讲解。   而苏紫虽然在精确的数字和学术用语上还有所欠缺。但是他所掌握的细节,所还原出的历史面貌则远远胜过现代人的照本宣科。   白秀麒默默地判定了高下,紧接着听见有人跑过来的声响。他循声扭头,发现中午收受苏紫钱财的那位“陈哥”也加入了队伍中,心里忽然产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章院长。”   白秀麒转过头来看着章函;“能力和资格,你更重视哪一种?”   “能力。”   章函的回答并不出乎意料:“唯才是举,本应该是用人的标准。而资格,只被用来堵住那些自不量力的蠢材。”   白秀麒接着问:“如果一个人非常有才,却因为种种理由无法获得施展抱负的资格,您会不会伸出援手?”   “……这算是一个陷阱么。”   章函因为白秀麒的这句话而低声笑了起来。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罢。我不会帮助那些总是为自己的失败寻找借口的人。有没有才,不是你或者那个人自己说了算的。”   “也许您可以亲自见一见那个人,我敢保证他是一位非常称职的导游,甚至可以成为泰陵研究方面的重要学者。”   “……从导游到学者?”   章函因为这两种职业之间的跨度而露出了玩味的表情。   “我们才认识不到一个小时,你似乎正在拜托我一件大事。是什么让你这么信任我?”   “我也不知道。”白秀麒坦诚以对:“但是,就算我现在开口。以章院你‘明察秋毫’的态度,迟早有一天,他的生活也会被你改变的。”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来到了博物馆的后门,直接从出口处的员工通道进入。挂着游客止步的办公区域灯光阴暗,给人一种神秘诡异的错觉。   白秀麒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倒是章函早就已经有了计划。   “先去珍宝馆。”   下午的游客比上午要少一些,展厅里的气氛更加静谧。   白秀麒跟着章函来到珍宝馆的前面,意外地发现展厅前方的休息区里竖起了两张巨大的易拉宝告示,上面写的是从下个月开始,珍宝馆将要暂时关闭。   “所有珍贵藏品清点入库临时封存。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珍宝馆将要扩大面积重新设计装修。在此之前,我们的确需要听取方方面面的宝贵意见。”   章函的这番话,倒像是为白秀麒透露了一个重要的线索。   “是有什么新的藏品要补充进来吗?”他问:“是不是之前在鬼……码头仓库里找到的那批宝物?”   “没错。”   章函倒也没准备卖关子:“虽然中间的交涉和等待时间有点长,但是最后还是裁定将曾经属于泰陵的那些文物送回到泰陵博物馆。当然,这也意味着博物馆的各个方面都必须达到更高的层次。”   这真是一个好消息。   白秀麒首先想到的就是苏紫。他所心心念念的那块玉佩,是不是就在这批即将回归的文物里头?   他刚想到这里。就听见身后的拐角处传来了一阵熟悉的低语声。   “接下来我们要参观的就是珍宝馆了。刚才我们在墓室里头看见的鎏金铜函,本体就在这里……”   五六名游客陆陆续续地从拐角处走进了珍宝馆前的休息区,其中就有苏紫的身影。   倒是凑巧了。   白秀麒愣了一愣。第一个念头就是该不该趁这个机会将苏紫引荐给章函。   按照苏紫的能力,在导游部得到重用应该不成问题。但万一章函追究起苏紫担任野导的问题,那岂不是反而弄巧成拙?   究竟应不应该抓住这个机会,或者干脆视而不见?   白秀麒讨厌纠结。于是决定先看看双方的反应再见机行事。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苏紫,显然也已经觉察到了站在珍宝馆门口的这一行人。   他首先看见了白秀麒。接着是行政综合执法办公室的陈哥。不需要太多的推理,他立刻就明白这是撞上了研究院的队伍。   虽然这种糟糕的情况并不经常出现,但一旦发生,唯一的办法就是主动回避——被逮着就是按人头数罚款。一个游客五百,他实在是吃不消。   “呃,珍宝馆人太多。我们先去……”   他一边小声解释着,一边立刻准备掉头离开。然而却在转身的那一刻。冷不丁地看见了那个如众星拱月一般被簇拥着的研究院领头人。   这……   怎么会?!   巨大的惊愕让苏紫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一秒钟之后,他眼中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唯有处于他视野正中央的那个人影,反而变得越来越清晰。   没错。   就是这张脸。   就是这个人……   是他……就是公子晗!   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也像李冉虬那样转世了?!   可是郑楚臣明明说他已经……   苏紫只觉得自己的血液正在缓慢地凝固着,带动着一阵阵的寒意在浑身上下游走。   他一阵又一阵地打着寒噤,指尖甚至冷得发疼。   而这股疼痛,又随着神经从指尖传回到了心脏,源源不断地凝聚着、压抑着,结成一团酸楚又愉悦的情绪。   是狂喜还是哀伤?苏紫觉得自己已经分不清楚了。   “苏导你怎么啦,接下来往哪里走啊?”一个团友在他耳边问道。   苏紫的目光却依旧是僵硬的,没办法从刚才凝视的地方挪开。好像这必须消耗掉他此刻全部的力气似的。   与此同时,休息区的另一边。   “……那个人是谁?”   从短暂的愕然中回过神来,章函不动声色地询问道:“导游还是志愿者?”   “不是我们的人。”   博物馆公众服务部的负责人抢在前面否认:“我们连志愿者上岗都必须穿制服。”   章函没有说话,余光落在周围的人群身上。   大家都在摇着头。   导游部主任和苏紫倒是认识,因此支支吾吾地没有说话。可是行政综合执法办公室的陈哥已经不住了。   “这……是我的失职!”   他主动承认下来,黑着脸两三步走到苏紫面前,横眉怒目道:“胆子不小啊,做黑导游做到展馆里头来了!”   苏紫好像压根就看不见他,不做任何回应,也不挪步。   “喂,问你话呢,还愣着干什么?!”   陈哥粗鲁地一把揪住苏紫的衣领,将他按在墙转角上,又压低了声音道:“傻小子还愣着干嘛!快跑啊!”   站在另一边的白秀麒只看见苏紫被陈哥一把揪住,心想这是要糟了,赶紧准备上前拆劝。   却没料到章函也一连往前了好几步,厉声命令陈哥。   “别动手!”   陈哥这才将苏紫放开。苏紫还是没有逃,反而愈发直勾勾地盯着章函看。   章函当然也在观察着苏紫。然而与苏紫那种肆无忌惮的眼神不同,章函的目光沉稳而深邃,实在叫人猜不出他心里正在想些什么。   就这样安静了一会儿,章函终于说道:“这里,不允许无证导游。”   苏紫的身躯微微一震,仿佛终于被这一句警告声唤回了神智,又过了好一阵子才重新发出了声音。   “……规矩我都懂。”   说着,他解下背上的双肩包,放在地上打开。包里有一叠地图、优惠券、巴士时间表,还有两袋桔梗种子。   “这是我身上所有的钱。”   他又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要罚我也没更多的,你们全拿走吧。”   陈哥拿了钱,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半天才想起一句:“罚款……要去办公室开、开收据。”   “先把钱退给游客。小李,你领他们继续去参观。”   章函说道:“其他人,去办公区解决问题,不要妨碍正常参观秩序。” ☆、第一百八三 夜宴   “这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位朋友。因为是黑户所以没有办法正常工作。但是他关于泰陵的知识储备非常丰富,还有一些独到的见解……希望章院能够考虑到他的特殊情况,给他一个物尽其用的机会。”   看着苏紫好像犯人似地被带到了办公区的会议室里,白秀麒也顾不上纠结更多,索性这样对章函这样解释道。   章函单手支在扶手上,手指轻轻地敲打着:“作为一个今天下午才刚做过自我介绍的人……不得不说,你融入新工作环境的速度很快。”   “我承认,在这件事上我的确有点多管闲事。”   白秀麒索性点了点头:“但是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从来不说没把握的话。我很爱惜自己的羽毛,绝对不会为了袒护别人而牺牲自己的名誉。”   章函点头表示认可白秀麒的信誉,又将目光转向坐在一旁的苏紫。   “你叫什么名字。”   从进门之后起就一直面无表情的苏紫又安静了两秒钟,也不知道究竟想了些什么,忽然面带微笑地抬起头来。   “我叫苏紫。紫苏的苏,紫苏的紫。”   这下轮到章函沉默了片刻,才又接着问:“是哪里人?”   苏紫回答:“钱国瑜山人。”   这国名地名都是好几千年的吧?说得恐怕还真是大实话。   白秀麒眼皮突跳了一下,正琢磨着苏紫难道是在炫耀历史知识,就看见章函点了点头。   “那又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   “为了讨一口饭吃。”   苏紫似乎总是话里有话:“我年少父母双亡、无亲无故,又家徒四壁、身无长物……还是个黑户。走到哪里不都是一个样?倒是在这里住得久了,也再没想着要往别处去。”   章函因为这个沉重的答案而沉吟了一会儿。接着又问:“听白先生说,你对泰陵知道得很多,是从哪里学来的?”   “也没刻意学习,以前经常逃票进来溜达,又听那些搬到县城里的工匠村老人家说事儿,就多留了一点心思,全都记下来了。”   “原来是这样。”章函忽然直截了当地问:“想不想在泰陵获得一份正式工作?”   这简直是一个求之不得的邀请。就连白秀麒都没想过事情竟然是这样顺利。可是苏紫却反倒沉默起来。仿佛陷入了一种外人所无法窥见的纠结之中。   他低着头似乎想了很久很久,然后才郑重地、缓慢地点了点头。   “……想。”   光有入职的意愿果然还是不行的。接下来,导游部的主任亲自对苏紫进行了一次临时的导游能力测验。   说起来这倒是一位好人。他不仅承认并且欣赏苏紫的才干,甚至早就在私底下邀请苏紫给新进的新导游上过课。一番测试下来,苏紫落落大方应对如流,水平的确超过了陵区绝大部分的在职导游。   然而对于这间会议室里的其他人而言。苏紫的表现如何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平日里事务繁忙,向来行色匆匆的章函。居然也破天荒地旁听完了所有的问答,而目光几乎没有从那个黑导游的身上移开过。   这种关注显然是一个信号,意味着章函心里头已经有了决定。   再不需要纠结了,刚才还因为“黑导游”的事互相推诿的人们。又全都赞成破格录用苏紫。   最后定夺的关头,章函反倒沉吟起来,他还亲自为苏紫准备了最后一个问题。   “如果在这座博物馆里。挑选一件最喜欢的文物,说出你的理由。”   “我听说鎏金铜函里应该有一块玉佩。”苏紫答非所问:“我想要亲眼见到它。那是我最喜欢的东西。”   “……”章函问:“理由?”   “喜欢而已,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苏紫摇摇头,他抬起头来看着章函,却又好像透过章函看见了另外的什么身影。   这场“临时面试”的结果,是决定先让苏紫从试用期开始在陵区里工作。不过由于他曾经是大名鼎鼎的“黑导游”,套上制服立刻洗白容易落人口实;而跟在其他导游底下做实习生,也没有人吃得消接手。   最后还是导游部的主任出了个主意,让苏紫暂时跟着白秀麒,也算是有个照应。而白秀麒也趁机提出,在协助典藏展示中心设计新的展厅方案之前,希望能够在陵区进行采风活动,充分研究泰陵独特的建筑艺术和装饰风格。   章函全都点头同意了。   事情至此,似乎算是圆满地解决了。白秀麒心里惦记着丢手机的事,只想快点脱身赶回县城里找电器商场,可是事与愿违却又顺理成章地——章函说今天晚上要为他接风洗尘。   当然,现在还要再算上苏紫。   研究院出面邀请的这顿晚餐,定在了景区附近的一家酒楼里。距离白秀麒今天中午和苏紫吃饭的地方并没有多远。   无论是泰陵和柏官县城,当地都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特色菜,不过由于是山区,所以香辣口味还是比较流行。   今晚上的这家酒楼就是一家云贵风味的香辣菜馆。刻意仿造吊脚楼而建的竹屋被包围在附近一片传统中原式仿古建筑里,有着一种特立独行的戏剧效果。   但是这个酒楼里头最引人注目的东西,还要数那些从大门口一直挂到各个包厢里头的名人合影了。古今中外,各式各样,让人眼界大开。   因为还有事务要处理,章翰和今晚上作陪的几位研究院工作人员暂时还没有抵达,负责带路的小李则跑去楼下大堂里点菜。趁着这难得的独处机会,白秀麒凑到苏紫身边,低声关心道:“你刚才看起来好像被吓到了。”   “是啊……真是吓惨了。我还以为这次又要被罚得倾家荡产呢。”   苏紫故意做了一个捂住心脏的动作,接着又甜甜地一笑:“谢谢你替我说话。现在这个结果,真是我以前从来没有奢望过的。”   “我没做什么。”白秀麒老实地摇头:“那个新来的分院长,就是你以前一直好奇的人,看起来他还挺开明的……至少你不用担心他新官三把火会烧到你头上了。”   “……也许是吧。”   一提到章函,苏紫的表情又有点儿恍惚了起来。   白秀麒愣了愣:“怎么,不喜欢他?”   “喜欢啊。”   这一次苏紫的回答却是不假思索的,说完又笑了一笑。   “我只是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这样的大人物。”   一刻钟后。这场酒席的宾主双方陆续到齐,除了先到的外宣部小李和白、苏两人之外,还有章函、博物馆典藏展示中心负责人徐涛、馆长程则礼、以及陵区行政综合执法办公室的陈超。   白秀麒对于这种应酬的饭局很不感冒。从酒席一开始。他就认真寻思着提前脱身的借口,甚至就连章函喊了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所幸被苏紫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脚,这才回过神来。   章函简单地说了几句欢迎的话,接着与白秀麒碰了碰酒杯。其他人也举杯应和。   苏紫拿起酒杯。却发现坐在自己身边的程馆长正和徐部长聊得开心,并没有准备搭理自己的意思。他摸了摸鼻子正准备将杯子放下。忽然看见一只酒杯绕过白秀麒,伸到了自己面前。   “欢迎。”章函朝着他点了点头。   “谢谢。”   苏紫不再像下午时那样发愣了,他笑着举起了自己的酒杯。   玻璃杯轻轻碰撞,响起得却不仅仅是清脆的乐音。   “轰隆……”   一声诡异的闷响忽然从泰陵的方向传了过来。   白秀麒不由得侧耳倾听。那仿佛是雷声,可是现在正是数九隆冬,白天的天气又好得很。怎么会突然打起雷来?   “你没有听错。”   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苏紫说道:“这几年来一到晚上。陵区经常会响起冬雷。气象专家说可能是因为这附近一带特殊的地质构造等综合因素造成的。你多听几次就习惯了。”   坐在桌对面的陈超也点头附和道:“这种雷经常是干打闪不下雨,倒还算是好的了。最怕那种刮大风下大雨的日子,北风那么呼呼的吹上一夜,第二天醒过来满园子的树枝全都冻成冰条子!”   “行政综合执法办公室的工作的确很辛苦。”章函点头予以肯定:“执勤的同事有什么需要,尽管向分院伸手要。但是该做的事还是要做好,有赏不代表没有罚。”   知道他指的是黑导游的事,陈超点点头缩起了脖子。   就在这时,半空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由远及近地传来——天上居然真的开始下雨了。   众人愣了愣,还是程馆长感叹道:“好的不灵坏的灵,我说老陈你可真是长了一张乌鸦嘴啊!”   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白秀麒趁机试探他们:“我听人说,泰陵景区一到了晚上就很不太平,是不是真的闹鬼?”   “这个你不是应该问小苏吗?”陈超指了指他身边的苏紫:“唬人这小子最在行了,听他说呗!”   苏紫喝了一口酒,一个劲儿地摇着头:“在座的都是专家学者,哪儿还信这些有的没的东西?您就别挤兑我啦。”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难道搞科研的人还不能看鬼片了吗?娱乐归娱乐嘛,说吧,都听着呢。”   “……那好。”   苏紫略微思忖了一下。   “大家都在陵区这么多年了,古早的故事估计早就已经听得耳朵生了茧子。那我就来说说去年夏天,我本人遇到过的一件事。” ☆、第一百八四 酒宴上的试探   那是去年的七月天,入伏之后的天气已经开始变得潮湿和闷热了,但还不至于像三伏天那么难熬。   由于是旺季,这天下午苏紫接了两批游客,全部送走的时候已经是六点左右。他在停车场边上的小店里胡乱买了点儿东西填饱肚子,吃完就靠在南门广场公交站候车厅的椅子上闭目养神,却没料到这一睡竟然就睡到了大半夜。   泰陵景区每天开放的时段是早上九点到晚上6点。凌晨1点的停车场上早已经空无一人,就连车辆都没有。为了节电,路灯全都没有亮,只有满月的光亮从头顶上洒下来,像是带鱼身上的那层银粉。   东面和北面的店铺全都关门闭户,有些还在门板上头贴上辟邪的符纸和门神,远远的看过去有点渗人。   这里毕竟还是一个大坟堆啊,有谁会想要半夜三更地待在坟堆边上?   睡是睡不了了,可是走又走不出去——泰陵距离县城还有相当一段距离,更不用说还是树林和荒地,好像也没比这里安全多少。   思前想后,苏紫决定去研究院门口碰碰运气,那里也有一个汽车站。因为考虑到章陵研究院的员工们可能会加班,所以县里特意开通了一趟夜间班车。   希望现在还赶得及。   苏紫立刻起身,贴着陵区的高耸的神墙往西北方向的那条水泥路走,大约十分钟左右应该就能抵达研究院。   可是这段路的两侧长满了参天的古树,平日里气温都比其他地方低上个两三度,晚上走着就更是觉得阴风阵阵,就连地上摇摆的树影子都好像能够变出什么妖魔鬼怪来。   苏紫硬着头皮朝前走着,拐过一个小弯。冷不停地发现前面有人。   他发誓自己绝对没有看错——那就是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儿,悄无声息地在他前面大约一百米的地方行走着。   他们没有带手电,也没有推着自行车或者助动车,甚至身上仿佛也没有带着包……就那么两手空空地走着。   这正常么?!   苏紫觉得头皮好一阵发麻,几乎百分百肯定自己是撞见了不干净的东西。他不敢上前去看,却也不想再回到空无一人的停车场上,于是就找了个角落躲起来。偷偷观察前面那两人的动静。   说也奇怪。那两个人朝前走了几步,忽然拐了个弯,居然朝着神墙根儿走去。   对……那里好像是有个侧门来着。难道真是陵区里头巡夜的保安?   苏紫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又在原地蹲了一会儿,确认那两个人果真没有再出来,这才大着胆子继续往前走去。   很快,他也来到了刚才那两个人消失的地方。往左边一扭头,正好看见一扇对开的朱漆小门。应该是陵区员工出入的便道。   虚惊一场,虚惊一场……   苏紫做了一个深呼吸,紧接着忽然又好奇起来,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朝着那门缝里头张望。想要弄明白这里究竟是陵区的哪一个部分……   门缝里忽然出现了一只血红色的大眼睛!   “接着我就从公交车站的椅子上滚了下来。”   说到这里,苏紫象征性地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原来我的人一直都在广场上睡着,刚才那些有的没的都是一场梦。”   “梦?”白秀麒皱了皱眉头。有点疑惑地看和苏紫。   苏紫又在桌下轻轻地踢了他一脚,嘴上却笑嘻嘻地说道:“这个世界上哪儿真有什么鬼狐仙怪。不是梦还能是什么啊?”   他这边回答得轻松。而研究院那边几个人则面面相觑,表情中藏着一丝古怪。   还是章函问他:“你说的是去年七月十五日凌晨一点的事?”   “是啊。”苏紫点点头:“结果那天晚上还真出了大事是吧?”   倒也没有什么不能对外人讲述的——反正去年的7月15日,章函还没有被调任到这里来,而那天夜里发生的事,也早就已经见诸报章杂志。   泰陵西面的一座陪葬墓因为年久失修而发生了坍塌,下陷的墓亭落进了墓室里,毁坏了包括棺材在内的许多珍贵文物。陵区多人因此而被处分,据说后来分院长被撤换也和此事有关。   事情过去了一年多,当然已经淡化了不少;可一旦旧事重提,研究院的各位也还是不免有点神经过敏,听着苏紫的这段故事也觉得话里有话。   还是和苏紫关系最好的陈超出来活跃气氛。   “我说,你小子那天半夜不回去留在停车场上,该不会是有别的心思吧?说,那墓地究竟是不是你给弄塌的!”   苏紫也配合着做无辜状:“你忘了那时候我还没地方住吗?不睡停车场,那就得睡桥洞了。”   “你没地方住?”章函问:“怎么回事?”   “因为没有身份证,也没有钱啊。”苏紫回答得倒是轻描淡写:“反正是夏天,倒也没有什么不能过的。”   章函又追问:“现在呢?”   “现在住朋友家,有墙有顶,一切都挺好的。”   答完这句话,苏紫冲着章函举起酒杯:“多谢领导关心,我先干为敬。”   说完便仰头一饮而尽,又将杯口朝下作为证明。   章函也不含糊,主动将自己的酒杯满上,豪爽饮就。   最善于察言观色的小李也趁机举起酒杯:“来来来大家干杯、干杯!”   酒是这家酒楼自酿的雕梅酒,容易入口,但是后劲也着实不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酒精开始发散,气氛也逐渐变得活跃了起来。   或许也算是酒桌上的常用“战术”,由陈超和小李组成的“冲锋队”轮番朝着两名客人发动了“攻击”。虽然白秀麒反复解释自己不胜酒力,但是他们完全不为所动,甚至不惜以“你一口我一杯”的自杀式袭击来完成任务。   倒是苏紫真人不露相,不仅主动替白秀麒挡了几次酒,还声东击西,反劝了程馆长和徐部长好几杯,把那两个斯文人都灌成了大红脸。最后徐部长借口尿遁,程馆长则趴在桌子上,也不知是装睡还是真晕了。   实在是抵抗不过,白秀麒也就只有起身尿遁。   他一路跌跌撞撞地出了包厢,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刚走到洗手台就看见徐部长在那儿捧水洗脸。两个人照了面都会心一笑,徐部长还主动递了一根烟。   “布置新展馆的事儿,以后还要请白先生多多指教。”   白秀麒客气的回答:“指教不敢当,我也只是过来学习。如果能够锦上添花,那就再好不过了。”   徐部长笑着点了点头。   “说起来,我和你还挺有缘分的。当年我刚被分配到这里的时候,是做壁画修复和临摹工作的。当时你爷爷正好也在泰陵研究壁画,他教了我不少东西。虽然这么说有点自吹自擂——我也可以算是他的半个弟子了。”   “我爷爷他来过这里?”白秀麒好奇地追问。   “是啊。呃……他还来过这家店呢。”   徐部长示意白秀麒跟着自己,两个人掐了烟来到二楼的过道上,左右寻找了一番,锁定墙上镜框里的一副老照片。   照片里还真有祖父他老人家。   白秀麒一时感慨,就想掏手机将照片翻拍下来,这才想起手机被偷的糟心事儿。   好在来日方长,这件事儿可以慢慢做。   或许是觉察到了他们两个“尿遁”的阴谋,陈超捏着个酒杯迈着轻飘飘的脚步跑出来抓人。三个人这才重新回到包厢里。   前后不过十来分钟的时间,酒桌上的“风向”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不知怎么回事,苏紫坐在了白秀麒的位置上,他微微弓着背,左手托腮眯着眼睛做瞌睡状,大半个身子几乎都靠进了章函的怀里。   而章函依旧坐怀不乱,右手虽然被苏紫给靠住了,左手还是很淡定地举杯喝着酒。   不知道为什么,白秀麒居然觉得这个场面还挺和谐。   苏紫和章函的正对面,刚才还趴着装死的程馆长已经“复活”了。他看起来好像也不太清醒,两只眼睛红红的,说话也咬字不清。   “我有一个侄女儿,今年22岁,在美国读大学……人长得那是又高又漂亮。要气质有气质,要学识有学识。要不要给你介绍介绍啊……”说到这里,他打了一个酒嗝:“小苏?”   这是在给苏紫说媒?!   白秀麒真是弄不懂事情的发展了。明明不久之前,这个程馆长连碰杯都不愿和苏紫碰,怎么现在感情好成这样了?   他正思忖着,就看见那边苏紫醉眼迷蒙地摇了摇脑袋:“谢谢您……可我真的不用。”   那边程馆长又问:“不要?难……难道说,你有对象了?”   “……没。”苏紫还是摇头:“我这么穷,还是别祸害其他人了。”   说到这里,他又扭头看了看章函的脸,吃吃地笑道:“您介绍给章院啊,章院人这么帅,又有才学,又有家底……这才是最佳人选啊。”   面对他的这一串恭维,章函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那边的程馆长张了张嘴似乎还有话要说,却又“啪”地一头栽倒在了桌上,呼呼大睡起来。   “今天就到这里吧。”章函终于发话了,“找人把喝醉了的都送回家,不要耽误了明天的工作。” ☆、第一百八五 酒後   所有人之中,除了陈超要留在陵区值班之外,程馆长、徐部长都跟着小李上了一辆车。车上原本还有一个座位,但由于喝醉了酒的苏紫一直粘着章函的关系,所以章函默许了他和白秀麒一起跟着自己走。   雷雨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停歇了,由于低温,地面上凝着一层薄薄的冰渣,在车头灯的照射之下反射出一层银光。   因为待会儿准备提前下车去买手机,所以白秀麒坐到了副驾驶座上。在他的背后,苏紫已经进入了酩酊大醉的状态——像一条八爪鱼似的缠着章函,嘴里还在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没有人能够听得懂的话。   在一般人的眼里,这的确应该算是一个很诡异的场面——才刚被破格试用的小员工,居然大大咧咧地扒在大老板的身上发酒疯,就算半路上被丢下去也不奇怪吧。   可是章函什么话都没有说,甚至连和白秀麒寒暄的话都没有。他就那样安静地让苏紫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一动不动地,好像肩膀上扛着他的整个世界。   半个小时之后,车辆回到了柏官县城。   时间是晚上八点三十分,县城的主干道上依旧是人头攒动。白秀麒请司机将自己送到县城里唯一一家手机卖场前,又回过头来看着后排座上的人。   “你走吧,我会把他送回去的。”章函道。   白秀麒冲他点了点头,这才下了车跑进店里去。   黑色的轿车重新启动,沿着人头攒动的街市缓缓前进。   章函轻轻地推了推靠在身边的人,等到对方有了反应,才低声问道:“你住哪里。”   “我……”苏紫动了动嘴唇。却答非所问:“我也下车,能自己走……”   章函当然没有同意这个要求。他想了想,伸手捡起苏紫的那个旧双肩背包,拉开拉链在里头找了一找,居然翻出了一个皱巴巴的快递袋子。   “直接去家属大院。”他对司机说道:“送我们到侧门。”   县城不大,几分钟后车辆就停稳在了家属大院的侧门外。章函拒绝了司机的帮助,自己扶着酩酊大醉的苏紫走进大院。   来到泰陵履新这些时日。这还是章函头一次踏足到大院里的这个区域。老旧的水泥建筑上下镶嵌着冰冷的铁窗。忘记收进屋的衣物在北风里僵硬地摇晃着,远处传来几声狗吠。   他按照快递袋子上的地址,将苏紫扶到了其中一幢的单元门前。   “钥匙?”   “嗯……”苏紫靠在他的肩膀上扭动了一下。“上衣口袋……”   章函伸手到他的羽绒服口袋里,在一堆硬币和毛票之间摸到了钥匙,门打开了。他又搂着苏紫往里头走。   房间是一楼的东边套。一室一厅的小房间,白粉墙、水泥地面。没什么家具,地上堆着一个一个的纸板箱。就是收纳家当的容器。   没有在客厅里找到合适的位置,章函只能将苏紫扶进了卧室。   卧室比客厅还要窄小,只有一个简易衣橱和一张床。床上的被子倒是叠得整整齐齐,可仔细一看却很薄。   屋子里很冷。章函扶着苏紫走到床边,顿时感觉到一股冷风迎面吹来。   他放下苏紫左右张望,很快就发现床边的窗户破了一个洞,塞住洞口的纸巾被雪水打湿了掉在窗台上。   他走过去重新将玻璃上的洞堵好。接着就听见身后“啪”地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章函回头。发现苏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起身来,脱下鞋子丢在地上,接着又去脱掉上身那件臃肿的羽绒大衣。   但他毕竟还是喝醉了的。手指抖抖索索地,好不容易才将拉链拉开,又被衣袖给缠住了。他苦恼地左右扭动了两下,又倒回到了床上。脱了一半的羽绒服挂在胳膊上,口袋里的硬币和手机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章函走过去,将手机和硬币捡起放在苏紫的枕边,然后俯下身来托住苏紫的后背,帮助他将外套彻底脱了下来。   刚才在车里的时候章函就觉察到了——苏紫的身体很轻,也很单薄,很难想象这样的身体素质仅凭一条薄被如何抵御冬天的严寒。   他让苏紫重新躺回到床上,将薄被拉起来掖好,又将羽绒衣重新盖在薄被的上面。做完这些事,他想了一想,又跑去一旁的衣橱里翻了件大衣来压着羽绒衣。   如此一来,苏紫倒是被裹得严实了,只露出半张酡红的脸颊。被长睫毛遮掩着的眼眸漆黑如墨,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剩下好像也没有别的事可做,章函便打算走人。然而他才刚转了个身,右手却被轻轻地拽住了。   “别走……”   这一拽分明没有带着什么气力,然而章函还是站住了。   他低头,看见从层层被裹下探出来的那只手,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指尖冷得如同冰雪,仿佛只要稍稍用力一捏就会消融不见。   “公子……不要走……”   苏紫还在轻声低唤着。   不过片刻功夫,他的双颊上就已经满是泪痕。但是还有更多的泪水,正不断地从湿润的星眸中滑落。   酒精作用下的苏紫看起来十分虚弱,虚弱到似乎连说话的力道都没有了。   章函只觉得心脏一阵揪紧,他知道自己胸腔里似乎有些情感,正在不受控制满溢出来……   最先受到影响的是手指。它们正一点点地弯曲起来,小心翼翼地握住了苏紫冰凉的手。拇指在毫无血色的手背上轻轻地摩挲着,仔细感受着皮肤之下微微起伏的筋络和骨骼,确认着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实。   而就在这种抚触进一步加深之前,却有一种不合时宜的声音从苏紫枕边传了过来。   是刚才掉到地下的那只手机,正在发出嘈杂的铃声。   苏紫一动也没有动,依旧死死地拽着章函的手不松开。倒是章函下意识地朝着手机瞥了一眼,正好看见了屏幕上来电显示的那一个“郑”字。   铃声持续着响着,没有一丝要停歇的迹象。中间因为连接超时而自动挂断过一次,但很快又继续响了起来。   真是锲而不舍……不过这样倒也好。   章函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警醒,这才慢慢松开了手指,又稍稍挣动了两下手腕,彻底脱离苏紫的桎梏,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卧室的灯被关上了,紧接着被关上的还有客厅的灯光。在一片黑暗中,最后传来的是大门开启又重新关闭的声响。   当章函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时候,苏紫蓦地睁开了双眼。他一把抓起响个不停的手机,丢进了敞开的衣橱里。   白秀麒的运气不错。   他赶在商场关门之前买好了手机,办了一个新的手机号。搞定所有这些,回到招待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左右。   雕梅酒的劲道差不多已经完全消散了,可是酒味儿依旧残留在衣服上挥之不去。虽然白秀麒走了一整天的路,已经是身心疲惫,但他还是迫不及待地准备洗个热水澡。   经过昨天的“调教”之后,淋浴器的水温被固定在了一个相对舒适的数字上,浴帘也干脆地拆了下来丢在一旁。正当白秀麒痛快地享受着热水所带来的舒缓和清爽时,忽然听见外头卧室里有什么东西“啪”地一下掉了下来。   吸取了昨天的惨痛经验,白秀麒这次没有着急。他首先冲干净了地上的泡沫,然后慢慢地打开盥洗室的门朝外面张望。   昏黄的灯光下,房间里一切都很安静。他观察了一阵子,才发现是摆放在写字台上的手机纸袋子倒了下来,撩开了窗帘的一角,露出镜面一般的窗户玻璃。   白秀麒不得不笑自己,真是神经有点过敏了。   浑身上下的水珠已经开始变冷,他打了一个哆嗦,赶紧重新回到热水底下。   但也正因为他走得急,所以完全没有注意到那块窗户玻璃上一闪而过的人影。   洗完了热水澡,白秀麒心满意足地坐回到了床上,开始研究起了新买的手机。他第一件想到的事,当然是给江成路打电话。   这一次接电话的人总算是正主儿了,不过江成路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倒是好像感冒了似的。   “你在干嘛呢?”白秀麒直接了当地问。   “老婆跑了,跟兄弟喝闷酒呢。”江成路也不客气地回答:“这又是谁的手机号?”   “你喝的是酒还是醋啊,我都能闻到那酸味了。”白秀麒不和他闹,直接问重点:“刚才我这边狂风暴雨又打雷的,是不是你过来了?”   “还真不是我。”江成路摇头:“要是我还能等你自己打电话过来?早把你这个妖孽就地正法了。”   “你才是妖孽呢,货真价实的。”白秀麒捂住话筒不让江成路听见自己上翘的尾音:“这我的新手机号,你存下。还有住研究院招待所404房,你也记下,以防万一。”   “万一,什么万一?万一你想我了吗?如果我现在过来找你,你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反正这里的床很窄,你来了也没有位置。还有你不会画画,通不过这里的考试……”   白秀麒一边念叨着,一边将擦头的毛巾丢到床头柜上,然后仰天躺在了床上。 ☆、第一百八六 是耶非耶   电话那边的江成路沉默了片刻,接着换了一个话题。   “你在那边过得怎么样?”   “凑合吧。”白秀麒换了一只手拿着手机:“还没到正事,不过有了点儿进展。”   “那到正事还需要多久?”   “……这我哪儿知道?”   白秀麒又换了一次手,隐约意识到让自己不舒服的感觉来自江成路的声音。   他不知不觉地说出了前后矛盾的话:“你要是想我了就过来,几个小时的事,至于吗?”   “用不了几个小时。”   江成路的声音似乎比刚才更低沉了几分:“不过,现在究竟是谁在想着谁呢?”   江成路的问题,化作一道**的低音,从手机中轻飘飘地传出来,缭绕在白秀麒的耳边。   白秀麒忽然觉得嗓子有点渴,于是他保持着仰躺的姿势,努力向床头挪动身体,伸出右手努力抓住床头柜上的矿泉水瓶子,然后送向自己嘴边。   “见鬼……”   ”怎么了?”电话那端的江成路忙问。   “没事,只是把水洒身上了。”白秀麒不得不重新支起身,抓起毛巾擦拭胸口。   “哦……”江成路故意拖长了尾音:“衣服湿了很容易着凉,脱了吧。”   白秀麒的嘴唇动了一动,似乎是想要抗议,然而滑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了两个字。   “脱了。”   电话那边似乎深吸了一口气,紧接着传来了下一个问题。   “那你的裤子……也湿了吗?”   “没。”白秀麒这次的回答倒是很干脆。   “没有?”江成路不甘心地重复了一遍:“真的没有湿?”   “……没穿。”白秀麒带着戏谑的笑容重新仰躺在了床上,“怎么,让你失望了?”   “何止是失望啊。”江成路又深吸了一口气,愈发压低了声音道:“真可惜。我原本以为我有这个荣幸可以亲自脱下它的。”   这*裸的言语让白秀麒发出了轻笑声:“你不是说自己在和兄弟喝酒吗?”   “那是为了让我听上去不那么悲惨。当然,现在我觉得自己还是很幸福的。”江成路舔了舔嘴唇:“乖,让我听听你的声音。”   白秀麒将耳机换了一个耳朵,笑着反问道:“你不是一直都在听吗?”   “是,但是我想听更多的……就像以前的每一次,当我们在床上,浴室里、厨房里、画室里的时候……你发出来的声音那样……”江成路停下来寻找形容词;“热情。诱人又甜腻。”   白秀麒没有再接话。   此时此刻。他全部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自己空着的那只手上,而它则一路下滑,移向了那个正在因为言语挑逗而发生改变的地方。   “怎么不说话了?”江成路的声音追了过来:“已经开始一个人享受起来了?”   “……闭嘴。”   白秀麒的胸口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着。微敛的眼帘带动睫毛颤动着。   “你确定要我闭嘴?”江成路却笑了起来:“还是让我们一起……来做点舒服的事?”   白秀麒还是没说话,但已经不再刻意掩饰自己渐渐加重的喘息声。   “还记得那次我们在浮戏山上做的那一次吗?在凉亭后面的山洞里……那回声,哦,真是赞……”   “……你还敢说?”白秀麒哼了一声:“结果那天是个黄道吉日。四五个阿姨在洞外头烧香。差一点……就被她们给发现了。”   “偶尔刺激一点不好吗?明明你自己也很喜欢吧?你不知道自己当时有多么紧……”   “混蛋!”   “……张。”   江成路因为这点口舌上的小便宜而得意地笑了起来。   “说实话,你紧张或者害羞的时候真的特别可爱……你的心跳会加快。皮肤会变红,嘴里的温度会上升,腰上的肌肉摸起来更有弹性,还有越来越硬的乳_头。让我总是感觉……想要咬上一口。”   “唔……”   白秀麒的嘴角因为这句低语而泄出了一丝低吟。而正在他感觉渐入佳境的时候,不合时宜的事情再度发生了——   客房的门外,传来了沉重的敲门声。   ……这么晚了。还会有谁?   白秀麒首先想到的人是苏紫,然而他又很快否定了这个设想。接下来的可能性则是招待所的服务员。但白秀麒和他们的接触,似乎也仅限于最初的登记和拿房卡而已。   或者是公安机构的突击检查?临近年关,这种临检的确会比较多。   “等等。”   多想也没有什么用,白秀麒冲着手机里说了一句暂停,起身整理了一下衣物,走过去开了门。   可就在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了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没有什么服务员,也没有什么临检的警察,走廊上甚至没有一丝亮光,只有一团彻头彻尾的黑暗。   可是刚才的敲门声,却是无比清晰,绝不是什么幻觉。   回过神来的白秀麒,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将门重新关上。然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等待着下一次敲门声的响起。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等到。走廊上重新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那个看不见的敲门者仿佛就这样消失在了黑暗里。   白秀麒心中的疑惑并没有就这样被打消。他深吸了一口气,朝着门板上为安装猫眼而预留出的那个圆形小孔看去。   一切都是漆黑的、漆黑的。   看不清任何东西,就好像连走廊本身都彻底消失了似的。   突然间——原本是一片漆黑的圆孔里出现了一片红光!   刺眼的光亮让白秀麒的瞳孔骤然紧缩。他本能地倒退了两步,紧接着后背又撞上了什么冰冷僵硬的东西——   透过贴在玄关墙壁上的那面穿衣镜,他看见了站自己身后的一团黑影。   那是一个身着黑衣、浑身血污的长发男人……那张惨白的、充满了哀伤和迷惘的脸庞,与自己一模一样。   不。这根本就是白秀麒自己!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在白秀麒迷惑不解的时候,站在他对面的那个“自己”也开始发生了变化——那抹黑衣的身影迅速地飘渺和虚无着,很快就幻化成为一股黑雾,朝着白秀麒迎面扑来。   毫无防备的白秀麒甚至不知道应不应该抵抗,转眼间那些黑雾已经进入了他的身体里。   没有痛苦,也没有冰冷或者其他任何的不适,只有头脑中仿佛被人用什么东西翻搅着。有一些久已沉淀的东西。从记忆的最深处被翻搅了上来——   鬼火冥灯再度在眼前闪耀起来。   诡异的青光照亮了华丽囚笼之中,江成路那遒劲有力的*肌肉。   那些摩擦在身体之间的呢喃爱语,化作一个一个金色的咒文。嵌入白秀麒的的体内。而后,他的身躯被妖兽巨大的利爪所撕开,那颗早已经被咒文所束缚住的心脏被交到了江成路的手上。   江成路亲吻着那颗血淋林的心脏,温柔地好像亲吻着初恋之人的嘴唇。然而下一个瞬间。噬咬的声音响起,那颗心脏被尖利的龙齿撕裂。化作一滩毫无意义的血与肉。   如此贪婪,如此冷酷,如此……绝情。   “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白秀麒忽然在心里大声喊道:“是谁在那里!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离间我和江成路。我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没有人做出回答。   而就在白秀麒放弃希望,重新安静下来的时候,他却听见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知道什么地方遥远飘送过来。   这声音叫得并不是白秀麒这个名字,却又好像的的确确是在呼唤着他。白秀麒怔怔地谛听了许久,心里头猛地有什么地方亮了一亮。   “爷爷?是爷爷的声音!”   不会错的。那就是白沭的呼唤声!   白秀麒循声抬头看去,发现四周围已经不再只有一团漆黑。自己竟然悬浮在了半空中,脚下是一片荒芜的草原,中间留着一条夯土小路蜿蜒向前。这一路上,站立着许许多多的牌坊,两三个沉默不语的背影正在牌坊下安静地前行着。   这里是黄泉。   白秀麒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就这样沿着黄泉路一直前进着。过了鬼门,穿过绿气氤氲的白骨林和血池,前方出现了一座宏大雄伟到令人战栗的漆黑之城。   白沭的召唤声变得越来越清晰了,它指引着白秀麒来到了这座城池之中的一座空荡荡的宫殿里。   宫殿里没有任何陈设。正中央的地面上是一个方池。池水是紫色的,闪耀着火焰一般变幻莫测的光芒。池边立着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无法看清楚他的容貌。   但是白秀麒却知道,这个人是自己的祖父白沭。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白秀麒大声发问,自然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白沭正低着头,用一根黑色的手杖轻轻敲打着神秘的紫色池水。   而就像是响应着他的呼唤似的,白秀麒也开始了不受控制地朝着水面降落。眼看着就要掉进那潭深紫色的诡异液体里头,他突然发现水底下还有另外一个自己。   一个毫无生命的、丢掉了心脏的、冰冷的躯壳。   融合的感觉只是一瞬间的事,却让白秀麒回想起了上一次被人从死亡边缘拉回来时的经历。   原来,让江成路和花阳他们如此头痛纠结的返魂之术,在黄泉世界中实现起来竟然是这样易如反掌。   或者说……是这个世界上的力量变得比过去更微弱了?   白秀麒没能继续寻思这个问题。因为随着身体与精神的再度统一,他的视野又开始迅速变得昏暗起来。   而他所能够感觉到的最后一件事,是白沭的手杖轻轻地点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请去和他做个了结吧,不要再将仇恨延续到下一世。我一定会帮助你们的。”   当白秀麒重新清醒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了另外一个地方。   这里竟然是—— ☆、第一百八七 血色眼眸   冷,真冷,钻心刺骨的冷。   白秀麒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睡衣加睡裤的原始状态,穿着拖鞋的双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已经冻到快要麻木了。   这么糟糕而真实的感觉,显然不再是做梦。   他浑身不停的打着哆嗦,原地跺着脚朝四下里张望着。很快就发现自己居然站在一片白雪皑皑的荒地上,周围只有残砖断瓦,稍远些的地方隐约生着几株小树,撑着一个人字形的工棚,更远的地方却实在是看不清了。   白秀麒实在是冷得快要不行了,哆哆嗦嗦地朝着工棚的方向跑去。心想着首先找个有人的地方暖热暖热,再问问情况,可是到了工棚边上才发现里头空无一人。   不,又何止是空无一人,这工棚里头压根连一点儿有人生活过的迹象都找不到。地上是一格一格的大土坑,挖得一丝不苟,坑里依稀还可以看见一些细小的标签牌。   这里是考古探方!   白秀麒的大脑迅速运作起来:有探方就意味着这里应该是考古发掘现场,但是周围又看不见明显的安保措施。这意味着这个考古现场很可能不是在野外,而是在某个管控相对安全,盗贼无法轻易靠近的地方。   难道说,这里是章陵园区?   麻烦了……章陵夜间不对外开放,这要是被人在陵区里发现了,那麻烦可就大了。   想到这里,白秀麒打了一个激灵,飞快地打开自己的壶天钻进去。   温暖的春风,柔软的草地……白秀麒长舒了一口气,冻得麻木的手脚一点点地有了刺痛的感觉。   “嗷呜……”   被独自关在壶天里这许多天的镇墓兽跑了过来。用毛茸茸的脑袋去蹭白秀麒的头。白秀麒被它舔得缩起了脖子,双手不自觉地伸向镇墓兽浓厚的长毛里。   ……真暖和啊。   靠着这个自动发热的超级大热水袋,白秀麒总算是一点点地暖和了过来。紧接着却又开始烦恼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姑且不论自己刚才是怎么过来的,现在最重要的是应该怎么出去。章陵那么大,刚才那匆匆一瞥,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陵的哪一个方位。如果贸然从壶天里走出去,万一遇上什么巡夜人之类的。反而不好交代。   但也不能就这样窝在里头。等到天亮了更加不好解释吧。   两相纠结之下,白秀麒干脆把心一横,拍拍镇墓兽的脑袋问:“你听我的话不听?”   “嗷呜——”镇墓蹭蹭白秀麒。温顺地朝着它翻起了肚皮。   “那好,你跟着我出去。我让你往哪儿,你就得往哪儿,不许乱跑。知道没有?!”   镇墓兽规规矩矩地在白秀麒面前趴下来,又把耳朵往下贴着脑袋。又抬起眼睛来冲着他眨了一眨。   “好孩子。”白秀麒也冲它点点头:“我们走。”   壶天被重新打开了,镇墓兽托着白秀麒从里面冲出来,轻盈地落在积雪的土地上。   前方的天色并不是一团漆黑。可以看见稍远些的地方,有大功率的照明灯发出的白光。   有光的地方应该就是交通要道。如果跟着灯光走,应该很快就可以走出去。   “向前,找没人的地方走。”白秀麒紧紧抓住镇墓兽脊背上的长毛。贴在它的耳边发出指令。   镇墓兽没有立刻行动。它首先抬起头,用力嗅闻着着空气中那丝虚无缥缈的人类气息。紧接着抬爪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刺骨的寒风迎面吹来,白秀麒尽可能地俯下身,将自己埋进镇墓兽厚重的长毛里。这个感觉说不上多好受,但显然要比之前光着脚踩在雪地里要舒坦多了。   一人一兽轻盈无声地向前奔跑着,绕过了几个废墟和灌木丛,前方的灯光变得越来越明亮起来。有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也逐渐地变得清晰起来了。   ……是“神墙”。   大约有三层楼那么高的厚实灰墙,巨人一般站立在了白秀麒面前,阻挡住了前进的道路。城墙上架而着一盏高高的无极灯,照出城墙边上的一间青砖小屋。   白秀麒注意到神墙的中央开着一扇红漆小门,但即使没有上前仔细观察,他也可以确定门必然是上了锁的,想要从这里出去谈何容易。   “笨蛋,带我到这里来干什么。”   白秀麒拍了拍镇墓兽的脑袋,想让它调头寻找别的出路。然而镇墓兽反而好像听不懂他的话似的,张嘴“嗷呜”了一声。   “傻瓜——”   白秀麒心里咯噔一下,赶紧伸手想要捂住镇墓兽的嘴。然而这时候已经迟了,神墙边上的小屋里亮起了灯,有一个人影抖抖索索地从里头走了出来。   是看门人!   变生肘腋,实在没有给白秀麒以足够的反应机会。他只能看着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打着哈欠从房间里探出头来,紧接着瞪大了眼睛、长大了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糟了,这下是真的完蛋了。   白秀麒心里长叹一声,还没想出什么对策,胯下的镇墓兽却又“嗷”地一下动了起来,冲过去一巴掌将那人拍倒在了地上。   这是要闹出人命吗?!   白秀麒赶紧从镇墓兽身上跳下来,手脚并用地爬到那人身边,却发现镇墓兽只是用两只前爪将人给牢牢地压住了,并没有伤到分毫。   他这才定了定神,努力回想着江成路曾经传授给自己的术法,然后捧着那人的脑袋强迫他看向自己。   “看着我的眼睛,仔细听我的话……今天晚上你看到所有这一切全都是梦。马上忘记掉,再也不要想起来!”   那可怜的看门人早就已经被吓得呆如木鸡,什么反应都没有。一直到白秀麒重复第五遍咒语,这才两眼一翻昏睡过去。   这下总算是消停了。   白秀麒命令镇墓兽蹲在原地不许动,自己扛着看门人重新走回屋子里放到床铺上。又在附近搜索了一圈。找到一串钥匙重新往神墙根里走。   他把钥匙一把接着一把地试过来,却没有一把能够打得开神墙下的那扇小门。看起来陵区的管理还挺严格,进出要道的钥匙应该都被统一保管着。   那又该怎么办?   白秀麒正在发愁,忽然听见手边的门锁里头传出来清晰的“咔哒”一声。   ……开了?!   他试探地拉了拉那把大铜锁,锁栓果然已经从卡槽里头脱落了出来。   怎么回事?   白秀麒看看蹲在自己身边的镇墓兽,镇墓兽伸出舌头舔了他一下。   “难不成……这是我干的?!”   一不做二不休,白秀麒干脆将锁从大门上取了下来。拿在手里重新摁下锁栓。又在心里头默念了一句“打开”。   安静的两秒钟之后,又是一声清脆的响声。门锁再度打开了。   这倒是方便了!   白秀麒心下大喜,也没有去仔细寻思自己究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能耐。急忙回头把钥匙还给了看门人。然后领着镇墓兽打开小门溜了出去。   门外依旧看不见人的动静,脚底下的路倒是变成了坚硬的石板路,仿佛还刻着什么凹凸不平的纹路。路两边是整齐宽阔的花坛,生长着一排排高大的树木。   因为是冬季。树叶早就已经脱落干净,只留下休眠的枝条随着微风缓缓摆动。看上去好像某种不怀好意的深海怪物。   这个地方,看上去好像有点眼熟……   白秀麒皱起眉头寻思着,心里忽然一亮。   这不就是苏紫曾经撞“鬼”的那条小路吗?   一旦有了这个想法,某些事就开始变得豁然开朗。白秀麒原地转了个身。重新审视着自己刚刚走出来的那扇门。   难道说,苏紫就是从这扇门的门缝里头窥见了那个血色大眼睛?   白秀麒做了一个深呼吸,觉察到有一些微妙的事情开始拼合。当然。新的问题也随之而产生了——这扇门里头的废墟究竟有什么明堂,是什么在冥冥之中呼唤着自己来到这里?   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白秀麒重新朝着神墙走去。回到那扇小门前面,学着当年苏紫的样子朝着门缝里窥视。   还是那盏无极大灯,还是那间简陋的小砖房,天上开始下细细的小雪,让一切看上去显得愈发静谧。   白秀麒就这样静静地朝门缝里看了十几秒钟,正开始觉得有点无聊,突然间一只血红色的大眼睛出现在了门缝里。   “——我去!你什么时候跑过去的!快回来!”   白秀麒怒瞪了一眼门对面的镇墓兽,压低了声音命令道。   短短七八秒钟之后,高大却不笨重的镇墓兽轻松地翻越了高高的神墙,跳到了白秀麒的身边来舔他的脸。白秀麒掰正它的脑袋看它的眼睛,果然是如血一般殷红。   难道说,苏紫那天在门缝里头看见的,就是一只镇墓兽的眼睛?   这可真是一个意外的收获!   此时此刻,一连串的问题和假设开始在白秀麒的脑海里此起彼伏,怂恿着他再一次翻过神墙,重新回到陵区里面一探究竟。   可是寒冷和理智却让他做出了另一个选择。   还是先回去暖和暖和、换身体面的衣服再说吧。   万籁俱寂的雪夜里,身形矫健的镇墓兽穿梭于莽莽的山林之中,消无声息地朝着西边的城镇飞奔。   当笔直的道路和水泥楼房都在黑暗中成为朴素剪影的时候,白秀麒仿佛又看见了数千年前,那些死士们护卫着公子晗,从黑夜奔向黎明的身影…… ☆、第一百八八 非黑即白   深夜两点二十分,白秀麒终于回到了章陵研究院的招待所。   新“学会”的开锁技能又一次发挥了作用,他手脚并用地爬回到床上,用被子紧紧地将自己裹住,过了好一阵子才缓过神来,一连猛打了五六个喷嚏。   完了,一会儿铁定要发烧。   身边没有感冒药,白秀麒起身倒了一杯热水捧在手心里取暖。走到写字台边上的时候,看见了放在桌子上的手机,这才想起了临走之前自己还在和江成路通话。   一晃这么多时间过去,江成路会不会已经觉察到了古怪,朝着这边赶过来了?   想到这里,白秀麒的心里总算透出一点儿暖意。他拿起手机想要再拨一次江成路的号码,可是刚点亮屏幕就愣住了。   sim卡都还没有插上去呢……   所以说,刚才给江成路的那通“旖旎”的电话,也是不存在的。   那究竟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才是虚幻?   白秀麒叹了一口气,愣愣地坐回到床上去。   他忽然发现自己很想很想江成路,想他现在立刻就出现在这里;想他伸出双手将自己紧紧地拥抱住;想听他在耳边轻声低语,说:“有我在,一切都没有问题。”   …………   白秀麒拿出手机,将新办的sim卡插进卡槽,开机。   欢迎界面结束后,信号搜寻满格,他按下11位熟悉的数字键,却在绿色的拨号键上停了下来。   现在是凌晨三点,正是黎明前最安静的时刻。就连玄井公寓里的那些魂火,此刻应该也已经安静下来了吧。   江成路应该正在沉睡当中。如果将他叫醒并且告诉他今天发生的一切,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赶过来的。   不,我不能这样做。   白秀麒放下了手机,在心里想道。   我不可以只考虑到自己而罔顾别人的感受。就算对方是江成路,也不能这样做。更何况,我之所以来到这里,原本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拥有和江成路一样对等的行动力和能力。现在出了事。反而迫不及待地期待着他的抚慰和帮助……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就让他好好地休息吧。   想到这里,白秀麒喝完了手里的热水,重新把自己裹回到被子里。趁着热度和头痛没有袭来。赶紧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这短暂的后半夜,倒也过得平安无事了。   第二天一早,手机的定时闹钟还没有响,白秀麒就被一阵敲门声给吵醒了。他痛苦地在半梦半醒之间挣扎着。尝试着开口询问,可是声音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来。   哑了?!   他这一吓。倒是把自己给彻底吓清醒了。   喉咙火烧火燎的疼痛着,脑袋里也好像被人塞进了一把辣椒。他努力地从床上爬起来找到了拖鞋,刚朝着玄关走了几步,门居然已经被拧开了。   “咦。你怎么没有锁门啊?!”从门外探进脑袋来的苏紫和他大眼瞪小眼:“昨晚上喝断片儿了?不对啊,你不是还去买了手机吗?”   “……”   一言难尽,白秀麒只能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然后歉意地笑了一笑。   “你生病了?发烧?”苏紫很快就明白了过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这烧得还不轻啊。我原本是来找你一起‘上班’的。但看样子你今天得留下来休息。”   “不用。”白秀麒一听就急了,抓起衣服就往身上套:“等我……一会儿,就走……”   “哎,又没有在屁股后面催着,你这又是何必呢?”   苏紫叹了一口气,又伸手去按住白秀麒的太阳穴:“先别动,一会儿就好。”   白秀麒不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但还是听话地停下了动作。   很快地,他就感觉到一股清流从苏紫的指尖流入自己的头部,那些胀痛和不适的感觉顿时减轻了不少。   “呼,我只能做到这一些,剩下的还得靠吃药。”过了好一阵子,苏紫终于停下来,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谢谢你。”白秀麒试着动了动嗓子,虽然还是有一点疼痛,但是好歹已经能够正常说话了。   于是他迅速地穿衣洗漱,一边问苏紫:“昨晚上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后来啊,章院送你回的家?”   “嗯。他扶我到了床上,还给我盖了好几件衣服,差点没压死我。”   “那看起来他人还不错?我还以为他是那种习惯了高高在上,连鞋带都不会系的家伙呢。”   对于白秀麒的吐槽,苏紫只是笑了笑就换了话题:“一会儿准备去干什么?”   这倒是提醒了白秀麒昨晚上发生的事,他不动声色地反问:“我能干什么?”   “很多啊。”苏紫掰着手指头:“按照昨晚上章院他们的意思,你可以在景区里头自由走动考察,出入办公区域,查阅研究院的档案和资料。如果事先获得许可,还可以进入不对外开放的陵区,比如章陵的地宫。”   白秀麒想了想,又问:“昨天你在饭桌上说的鬼故事,能带我去那个地方么?”   苏紫耸了耸肩膀:“都说了那只是一个梦啊。”   “我知道那不是梦。”白秀麒看着他的眼睛:“你骗得了那些人类,但骗不了我,我和你是同类。”   “同类?”苏紫歪着头看着白秀麒:“这个世界上并不是非黑即白,所有非人类的存在也不全都是同类。你不是人类、也不是鬼仙,以我的能力,还真看不出来你究竟是什么……”   “我指的不是这个。”   白秀麒打断了他的话:“你也一定能够感觉到吧——在那座章陵里头,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正在发生着。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守在这里,对这里的感情我无法妄加揣测;但是我相信你一定比任何人都不愿意看见坏事在这里发生。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让我们一起弄清楚。这里究竟将要发生什么事……好不好?”   “你没必要用这种哄小朋友的语气来和我商量。”   苏紫叹了一口气:“其实我只是想要平静地生活下去而已。不过算了,人生本来就是这样身不由己,我带你去吧。”   于是,两个人出了客房,先去楼下食堂解决早餐。趁着等大厨师父烧面的碎片时间,白秀麒走到门外给江成路拨了一个电话,告知了新的手机号和招待所的房间号。   “你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太对劲。”江成路的听力很敏锐:“感冒了?”   “没事。已经好多了。待会儿去买药。吃了就没事了。”   “待在公寓里好好的,一出去就有事。”江成路依旧不放心地嘟囔着:“你要我过来么?”   “过来干什么?你又不是感冒药。”   说到这里白秀麒停顿了一下,忽然说道:“明天是双休日。我回来一趟,你准备点好吃的。”   “好啊,炖个鸡汤吧,感冒得多喝点。”江成路答应得爽快。好像现在就要拿起篮子跑去菜市场:“你还想吃什么?”   白秀麒转了个身,看见阳光下映在窗玻璃上的自己的笑脸。然后压低了声音回答道:“我要吃你。”   “可以啊。”江成路也配合着轻声回应道:“要多少给多少,管饱管够。”   吃完了这一顿“意犹未尽”的早餐,苏紫和白秀麒跳上大院门口的班车,出发前往陵区。   昨天参观的时候,车辆停靠在侧门的停车场上。而今天这趟班车的终点站则是泰陵的南门。这里是整个泰陵陵区的最南端,有着气势宏伟的悠长神道,也是整个景区正式的入口。   苏紫领着白秀麒下了车。不往人头攒动的正门口挤,而是转身往西。不一会儿就离开了热闹的停车场,来到了环绕着陵区神墙的林荫大道上。   就是这里!   白秀麒深吸了一口气。   没错的,几个小时之前自己就是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里。   “就快到了。”苏紫的话也证明了他的诧异:“门就在前边。”   神墙拐弯之后又走了约摸百步,昨晚的那个小木门就出现在了神墙里头。苏紫走上前去敲了敲门,就听见里头有个人懒洋洋地问道:“谁啊?”   苏紫报上了自己的名号,对面那人一听立刻改了口风,急忙将门打开。白秀麒一看,果然是守夜的那个中年人。   昨天晚上的那通洗脑咒语看起来还是挺有作用的,至少此时此刻,这位看门人和白秀麒面对着面,也并没有任何特殊的反应。   苏紫告诉白秀麒,这扇侧门原本是没有人看守的。之所以加强警戒,也是因为去年出了那档子事。这位看门的大叔原本也是陵区的保安,自己与他一来二去混了几下,也就熟悉了。   “再往前走几段路,塌了的地方就在前边。”   苏紫领着白秀麒继续往前走,眼前的景色就是几小时之前的模样。工棚还是那座工棚,探方还是那个探方,唯一不同的是远方的景物全都变得清晰可见了。   “看见有人走动的地方了吗?”   苏紫伸手指着大约百米之外,用黄色隔离带圈起来的施工区域:“那里就是去年塌陷的墓亭。这附近一带还有些其他的遗存,最近都在整理发掘。”   “现在才开始整理?”白秀麒愕然:“不是去年夏天就塌了吗?早干什么去了?”   “塌了之后进行的是抢救性发掘,但是墓穴本身已经被严重破坏,研究的价值已经不大了。”   苏紫说,被破坏的这座是景帝姬妾的陪葬墓,距离泰陵距离尚远,墓室的架构和陈设都十分简单。墓亭又陆陆续续地进行过翻修和改建,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   早在塌陷发生之前二十年,墓穴曾经被盗墓贼造访,所幸盗洞并未打穿墓顶拱券。然而因为回填结构不严密、土壤渗水等原因,墓亭日渐歪斜,却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这才发生了崩塌。   事故发生之后,泰陵分院第一时间组织了抢救性发掘。随后,时任泰陵分院长的负责人被调走并且问责,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泰陵群龙无首,墓园的进一步发掘整理工作也被暂时搁置了下来。   直到最近这段时间,章函新官上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继续墓园的整理和考察工作,但参与工作的却不是泰陵自己的技术工人和研究者。   “听说前一任的负责人在被调走之前,和省城的博物馆达成了什么交换,要把这整座墓园都异地搬迁到省里的博物馆去。”   苏紫压低了声音,冲着白秀麒挤了挤眼睛。 ☆、第一百八九 壶天的魔术用途   异地搬迁保护,这在考古中并不算是罕见的事。当考古发现地点周围的环境遭遇严重破坏,或是与重要的工程项目发生冲突时,异地搬迁就成为了一项最切实可行的保护手段。   可是,眼前的这座墓亭被保护在泰陵园区之内,异地保护又该从何谈起呢?   白秀麒对这个行业并不熟悉,自然也想不到其中的秘辛和规则。他所能够观察到的,就是现场正有许多身穿统一制服的操作工人,正在警戒线里头忙碌地工作着。   “他们是浩汤公司的人。”苏紫指着木箱子上的浪花形状logo低语道:“这是一家具有国家文物局文物维修资质的公司。”   所谓的异地搬迁,简单来说就是将一座建筑大卸八块,然后挪到异地去重新组装的过程。但其中的操作非常精细,光是编号绘图就需要好多天的时间。眼下由于墓亭已经倾颓,复原并且进行编号的难度就更加地大了。   白秀麒并没有上前去打扰施工人员的工作,他只是站在远处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忽然间迈开脚步朝着右前方走去。   “到哪儿去?”苏紫忙问。   白秀麒老实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的确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向何处,只是跟着风中传来的一股极淡极淡的气息前进着。这股气息和前几天夜里他在自家汽车后备箱里感受到的气息非常类似,几乎可以肯定是来源于另外一只镇墓兽。   继续向前走了大约十来米,左手边出现了一座用彩钢临时搭建起来的简易房屋。门口又坐着一个灰衣服的胖保安,两手揣在袖筒子里靠在墙边晒太阳打瞌睡。   “就是这里。”白秀麒低声道:“我想进这个屋子里去。”   苏紫瞧了那保安一眼,笑道:“看我的。”   于是他朝着那保安走过去。恶作剧式地在那人耳边“喂”了一声。胖保安被他吓得差点跳起来,看清楚来人这才喘了一口气。   苏紫笑吟吟地,将白秀麒的意图告诉他保安,又不知道嘀嘀咕咕地说了些什么。那保安倒也痛快,只嘱咐了一句不要触碰里头的物件,就挥挥手放他们进去了。   进屋子一看,白秀麒才知道为什么保安会如此松懈了——屋子里摆着四五个铁架子。架子上面是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碎片。估计是边上整理出的残砖断瓦。暂时没有办法编号处理的,全都临时存放在了这里头。   白秀麒让苏紫看住门口,自己开始朝着屋子深处走去。他很快就发现了吸引自己的气息的源头——   就在第二排第三层的第六个位置上。赫然是一个镇墓兽的脑袋。   是的,只有脑袋。   白秀麒心里“咯噔”一声,马上就猜到这件陶器一定是在崩塌的时候被毁坏的。现在只剩下一个脑袋,不知道还能不能变出活生生的镇墓兽来。   光想没有任何意义。他干脆伸手去摸那件兽头。   就在指尖与冰冷陶片接触的一瞬间,那股缭绕在兽头周围的气息放大了数百倍。化出一尊半透明的镇墓兽虚像朝着白秀麒扑过来!   白秀麒没有退让,他站立在原地承受着镇墓兽的冲击。那飘渺的虚像撞在了他的身上,又化作一股外扩的冲击波,竟然将整间屋子的铁架子都震得摇晃起来。残砖断瓦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落。   变生肘腋,站在远处的苏紫的反应却很迅速。他马上推开门,飞快地用双手捂住了胖保安的眼睛。轻声一句咒语落下。胖保安把头一歪,立刻沉沉睡去。   他再回过头来看室内。却发现那些东倒西歪的物件居然一样都没有掉在地上。反而正以一种极不寻常的状态悬浮在半空中。   不仅如此,同样悬浮在半空中的,还有白秀麒本人。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机敏如苏紫,此刻也唯有睁大了眼睛茫然不知所措。   “你……”他试探着轻声问道:“还好吧?”   听见了声音的白秀麒没有回答,却朝着苏紫这边缓缓地转过头来。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眼神看起来和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虽然谈不上冰冷,却也闪耀着一种会让人无法直视的寒光。   都说眼眸是直视内心的窗户,而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不同的存在也拥有着完全不同的眼眸。苏紫相信白秀麒对自己并没有恶意,但是这双眼眸也着实让人心惊肉跳。   这分明是一双熟悉杀戮的眼睛。   苏紫强迫自己将目光从白秀麒的身上挪开,寻思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几秒钟之后,一阵噼里啪啦的轻响如雨点似地在他身边落了下来。   所有悬浮在半空中的残砖断瓦,全都回到了它们原先的位置上。同样回归原位的还有白秀麒——他正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是我干的?”他自言自语,又转过头来看着苏紫:“是我让那些东西都浮起来的?”   他的眼睛又回归正常了——苏紫在心里想道,同时点了点头:“反正我肯定是办不到的。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那个陶兽脑袋里朝着你扑过去,接着你就浮起来了。”   ……没错,白秀麒也在心里默默地点头。   这的确又是一只镇墓兽。只可惜破坏得实在是太过严重,形体已经被毁坏,只留存下一点灵识,刚才融入了自己的身体里。   与此同时,就好像是接收到了来自镇墓兽的记忆那样,有一些并不属于白秀麒本人记忆的影像碎片突兀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那是墓亭轰然倒塌的那一夜,事情并非如同官方所描述的那样仅仅是一起意外事故——在镇墓兽的记忆里白秀麒看见了一个黑影,他借着深夜的掩护,潜入到墓亭之下的墓穴中,惊醒了沉睡的镇墓陶兽,这才引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坍塌。   这两个人是谁?   陶兽残留下来的气息微弱,白秀麒尝试着努力却没有什么收获。但他可以肯定,那绝对不是什么一般的盗墓贼。   或许陵区管理方那边还能挖掘出一些更深层次的秘密。   将这条线索记在心里,白秀麒跟着苏紫走出了这间临时仓库。苏紫俯身摇醒了靠在墙脚酣睡的胖保安,后者擦了擦嘴角边的口水,浑然不知刚才的热闹。   两个人沿着积雪的小路一直往东走,没过多久就出了封闭施工区,来到了开放区的大路上。白秀麒找了个茶座买了两杯热红茶,坐下来梳理头绪。   “那天你透过门缝看见的不止是一个眼睛吧?”他问苏紫:“究竟是怎么回是?”   “我看见了一场战斗。”   事到如今,苏紫也不再准备隐瞒。   “从林荫道的侧面进入陵区的那两个人,其中一人正和一头怪物搏斗着。它们彼此都想要将对方置于死地,但最后还是男人更胜了一筹,那怪物被他制伏,而墓亭也就塌了。”   这倒是和镇墓兽的记忆一致了,于是白秀麒又追问:“打斗的动静一定不小吧?怎么难道没有人听见?”   “因为有壶天。”苏紫回答:“同行的另外一个男人并不助拳,他只负责撑着壶天——这样一来,那些巡逻的保安看见的是壶天虚假平静的幻象,当然也不会跑过来影响他们的好事了。”   原来是这样。   白秀麒在心里点了点头,又有点儿好奇地问道:“那个……我不是在责怪你什么,但是我想知道当时你有没有想过要去阻止?”   “因为我肯定打不过他们啊。”苏紫回答得倒是干脆:“无谓的牺牲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价值的事。再说了,我也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做啊。”   “你做了什么?”   “后来我想了个办法破了壶天幻象,又把保安给引过去了。那两个人一看要被发现,于是匆匆忙忙地就跑了。”说到这里,苏紫又反问:“你来章陵就是为了找这些镇墓兽的吧?究竟怎么回事?”   “……说起来话长。”   本着互相信赖、互通有无的想法,白秀麒将从鬼船到玄井公寓这一路上发生的事儿,捡重要的和苏紫说了,苏紫听过之后也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么说起来……像这样会动的镇墓兽,在章陵范围里头很可能还不止这么两座?按照日本人的说法,它们应该是龙脉钉,钉在了章朝的龙脉上以断绝国祚?”   说到这里,他随手从包里取出了一份景区地图,用笔在泰陵和刚才那座墓亭的遗址上坐下标记。两者之间相隔遥远,乍看之下并没有任何的联系。   “泰陵也许的确在章朝的龙脉上,但是我们刚才去的那座墓亭,绝对不经过龙脉。”这是苏紫的结论:“所以这不可能是龙脉钉,日本人绝对弄错了。”   “如果不是龙脉钉,那又会是什么?或许调查一下陶兽的制作年代,可以从当时皇陵守陵监的工作日志或者地方志文献里面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白秀麒刚说到这里,苏紫的眼睛忽然一亮。   “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来了。差不多就在章朝中期的时候,这个陵区的确曾经出过一件大怪事。” ☆、第一百九十 苏紫的记忆   时间是那一年的阴历七月二十日,中元节的祭祀活动刚刚结束。皇陵神道上的祭灯还没有来得及收起,在傍晚阴凉的小风里摇摇晃晃。   酉时刚过,原本漫天繁星的夜空里忽然压下来几团浓云,紧接着开始打雷下雨。雨势越来越大,很快就如同瀑布一般从天上倾倒下来。   陵区西北面的私家宅邸里,守陵监王以浣已经准备歇息了,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他的睡意搅得一干二净。敲门的是两个守夜的陵户,报告说泰陵南面有火光传过来。   这大雨倾盆的天气里,怎么还会发生走水这种事?   王以浣并没有多想,雷声和闪电现在还在他耳边回荡着,想必应该是陵区里头的哪一颗大树又被劈中了罢。   他挥挥手吩咐陵户们赶去灭火,自己则披衣坐在堂里等候进展。不一会儿消息再度传来,那着火的地方竟然是泰陵的献殿,大火已经吞噬了大半座屋宇,扑也扑不灭。   王以浣心道不妙,急忙冒着雨赶去看个究竟。陵区西北地势较高,他出了门走到神墙边的角楼上,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何止是献殿遭了秧!原本是一团漆黑的皇陵里头,竟然到处都是融融的火光,再往远处看,其他几座皇陵似乎也有火光冲天而起!   这是天谴,还是*?   陵户们虽然手头上也有一些兵器,然而平日里需要对付的也只是一些宵小之徒和野兽。眼下这些要真是人为纵火,那得要有多少凶徒闯进了陵区?与这些人正面冲突,恐怕会有性命之虞。   王以浣感觉脖子上一凉,心脏跟着突突直跳起来。然而他又转念一想——献殿被焚。陵园被毁,自己这肩膀上的罪名也足够让脑袋搬家的了!   反正横竖都是一死,他干脆将心一横,叫上几个人抄起家伙往献殿冲过去,势必要活捉几个匪徒,问清楚这其中的来龙去脉。   可是当王以浣跑到献殿脚下的时候,却发现真相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金红色的火焰已经吞噬了整座献殿。但是那高大的立柱、精致的斗拱和雕梁画栋却并没有因为火舌的舔舐而灰飞烟灭。气势宏伟的殿堂。反而像是被包裹在了一层神光之中,显得神秘而瑰丽。   “火……火烧不掉吗?!”   王以浣转惊为喜,周围的人也面面相觑。发出难以置信的议论声。可是他们的庆幸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更大的异象已经接踵而至——   大地开始了震颤!   陵区和附近的山林里树海摇晃,发出排山倒海一般的轰响;而脚下突如其来的颠簸和摇晃,也让人仿佛置身于狂涛巨浪的海上。   王以浣被人搀扶着勉强站定了脚步。紧接着又听见远处有人高声喊了起来:“泰陵、泰陵那边有事!”   泰陵是景帝姜晗的陵寝,又是章朝的龙脉所在。这要是出了什么闪失,那铁定是株连九族的祸事。因此王以浣一听,差点就要哭了出来,赶忙领着一队人要往那边去。   前往泰陵。最近的一条路就是穿过献殿往南走。眼前,这场离奇的大火似乎只是一场幻象,王以浣想了想。便让人试试看能不能穿过火去。   自告奋勇探路的是一位十*岁的陵户,他卷起袖子伸出胳膊。首先将一根手指头去试那火的温度。   众人见他那根手指头只是在火里晃了一晃就飞快地收了回来,随着收手的动作,却落下了一串黑灰。   那根手指头在瞬间就变成了焦炭,快得令那青年陵户甚至感觉不到疼痛。   目睹了这一切的人,全都被吓呆了,没有人敢再往前走半步。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王以浣才回过神来,哆哆嗦嗦地吩咐:“还愣着什么……绕、绕道走!”   可是这个时候,诡异的幻火已经吞噬将高耸的泰陵包围在了其中。   “这场大雨一直下到第二天天亮时分。雨停的时候,幻火也消失得一干二净。不仅是泰陵,其他出现幻火的陵园里,没有任何一间建筑或是树木被焚毁。但因为地震的缘故,一些不甚牢固、或是正在修建的工程还是遭到了破坏。   “事后,消息辗转传到了当朝天子耳朵里。先祖皇陵受损,皇帝自然要兴师问罪。所幸国师在听完王之浣的供述之后解释说,那幻火其实是天上的真火,伴随着天人的降临而产生,离去而消失。这就意味着,那天夜里有天上的神仙降临到了泰陵,却不想被凡人窥见行踪,因此布下阵法驱逐凡人。结合之前景帝御龙登仙的说法,国师进一步推测,这应该是景帝显灵,反而是一件吉祥之事。   “皇帝听了国师的话,转怒为喜。王以浣等一干人等也因此而免于惩罚……这些事,都是记录在案,有据可查的。”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苏紫终于停下来喝了一大口茶。   白秀麒听得认真,却又忍不住问道:“当时你也在现场?”   “不,我不在泰陵。”苏紫摇头:“那时候我刚离开鬼界不久,还跟着郑大哥在修行。说实话,如果那天下凡的神仙真是姜晗,我还挺希望自己能够在现场的。”   “你喜欢他,对吧?”白秀麒终于说出了一直藏在心里面的猜测:“景帝姜晗,你喜欢他,而他也念着你。”   “……”苏紫端起茶杯遮着自己脸上的表情,过了一阵子才苦涩一笑:“念了一个人两千多年,是不是很可笑?”   “怎么可笑了?”白秀麒伸手将他的杯子夺过来放在桌上:“我和江成路,也是几世之前就彼此认识了。如果你真心念着姜晗,而他也念着你的话,我相信你们一定也还有再续前缘的机会。”   这番话似乎点到了苏紫的心坎里,他的嘴角勾出一丝或许连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笑容。可是嘴里说出来得却依旧是丧气话。   “你们和我们不一样……我听小红说起过你们的事,江成路他是真心实意、毫无保留地爱着你。”   “……”   这下子轮到白秀麒发愣了。虽说江成路的确就是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好男人,但是想起那些影影绰绰的记忆,白秀麒却有点笑不出来。   倒是苏紫又主动问:“我说,你想不想知道……我和姜晗的故事?”   “想。”白秀麒诚实地点了点头:“但我希望这份好奇心不会给你带来困扰。”   “怎么会困扰呢……这么多年以来,有些东西一直憋在我的心里。现在好不容易才有个人可以倾诉……我还应该感谢你呢。”   苏紫一边摇头,一边玩弄着手里的茶杯:“还记得我们昨天去过的靖堂么。墙上有一副壁画。画上有一个人被涂抹修改成了弯弓搭箭的伏兵?”   “记得。当时你说他是公子晗的食客,因为身负重伤,不愿意拖累其他人而主动离去。难道说……”   “没错。”苏紫点头。“那个食客,就是我。”   说到这里他停顿下来,缓缓地深呼吸。   “我本是钱国瑜山人。生逢乱世,四岁那年父母双双过身。只剩我孤零零一个人。五岁时,马匪将我贩到钱国王都的人市。卖给了青楼充作伶工。我在青楼待了八年,不仅学艺,还得兼做小厮和仆役,受尽了拷打和折磨……   “可是兵燹肆虐之下。青楼的生意也日渐萧条。老鸨说养不得我这种吃干饭的闲人,竟也要绑了我去给那些有龙阳之好的人做皮肉生意……于是我就逃了出来,藏在破庙或废墟里。饿极了做过乞丐,也偷摸过一些吃食。如此捱了一段时日。却又被龟奴儿给当街逮到,他们拽着我的头发将我一路拖回青楼,说是要当着众人的面将我活活打死……半路上,有人将他们拦了下来,那就是公子晗。”   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苏紫的眼睛眨了眨,流露出一丝温存。   “那个时候的姜晗,还是章国留在钱国的质子。虽然他表面上锦衣玉食,前簇后拥。但是谁都知道质子的性命,根本就不掌握在他自己的手上……可我还是被这个不由自主的人给救了,随着他一起进了他那个华丽而坚固的牢笼。   “你不知道,在青楼里待久了的人,心里头都藏着一股子怨气。看什么都觉得虚伪,满世界都是假情假意。我曾经也以为,公子晗之所以救我一定是有什么图谋。于是,我就一边养伤一边等着,心想着若是有一丝风吹草动,我就翻墙再来个一走了之……”   说到这里,苏紫笑了一声。   “但是我并没有一走了之——因为我在府上好吃好喝地过了很久,伤口也完全愈合了,可是公子晗根本就没有来找过我。我猜那时候的他,压根就不记得自己曾经救过我这样一个小人物……而这反倒让我变得不安了起来。   “我十五岁那年的岁首,公子因为质子的身份而无法归国,便说要让府中上下同乐。我自恃在青楼中学过几支笛曲,就想着要在宴会上大显身手,好叫公子重新记起我苏紫这个人来……可是那天宴会上,我却亲耳听见了王都乐府第一乐手的吹奏,这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而小小的一个苏紫,不过是一只井底之蛙罢了。”   说着,他又苦笑了一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的我非常气馁……因为那几乎是我这辈子所学过的,唯一的一件本事了。我原本以为自己总有一些特殊之处,可我错了,公子晗的确没理由还记得我这个人。不是他想留下我,而是我不愿走。”   “可他还是爱上了你,而我们就坐在最好的见证之中。”白秀麒看了一眼远处的泰陵:“这之后又发生了一些什么事?” ☆、第一百九一 除却巫山不是云   “那天的夜宴之后,我就明白了自己身无长物,要是想要继续留在公子府上,就要努力改变,做一个有价值的人。”   苏紫继续说道。   “那个时候的我并不识字,但却对王都里的街坊市巷、水土人事摸得门清。于是就在府上得到了一个送信的差使。大部分时间都在城里走动,偶尔也去几趟稍远的差事。日子久了,有时候公子也会亲自叫我传口信,与他见面的机会也就多了。”   白秀麒忍不住问道:“姜……那个公子晗,是个什么样的人?”   仿佛看见了星辰,苏紫的眼神也随之明亮起来。   “他就像一只从小被关进囚笼的雄鹰,看起来温驯而平和,似乎失去了展翅的能力;然而只要时机一到,他就会一飞冲天,去到任何人都无法企及的高处。”   说到这里,他又将目光转回到杯中碧绿的茶水上。   “但是公子他也是一个人,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好奇和渴求的东西。虽然他的身体被限制在钱国的王都之中,可心却是自由的……他喜欢听我讲那些流落街头时听见的、看见的事情;讲那些青楼恩客们在半醉半醒之间吐露出来的肺腑之言;还有我外出送信时所能遇上的一切趣事。他甚至送了我一匹骏马,让我能够自由地去到我想去的任何地方,再将那里的景物和风土人情带回来,亲口告诉他。我就是他的眼睛,是他的耳朵……当然,我知道自己绝对不是他与外界唯一的联系。”   苏紫低头喝了一口茶,声音再度变得黯淡起来。   “在我当时浅薄的见识里。原以为这样的日子能够持续很久;然而真正看见未来的人却是公子晗。有一天他把我叫去,说是要放我自由;命令我骑着马离开王都,离开钱国,走得越远越好。可是越是远离王都,我发现自己对于公子的思念就越是迫切。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已经不愿意、也没有办法离开那个人了。   “所以我还是回去了,带着一枝从章国与钱国边境上折来的杨柳枝。从那天起我发誓不再离开公子晗。我要一直陪伴在他的左右。直到他也冲出这个樊笼,我们一起获得自由。”   “你指的是后来的那次逃亡?”白秀麒小心地组织着语言:“你是不是就是那个时候——”   “没错,那时候我死了。”   苏紫很干脆地点了点头:“还记得昨天我们在路边上看见过的那个‘停车吃饭’的小饭馆么?大概就是在差不多的地方。我们遭到了钱国追兵的埋伏。我在突围的时候被箭射中了后腰,伤口一直恶化着,虽然坚持了一段路,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声。   “如果只是为了活下去,那么当初我就不应该回到公子身边。而我既然选择了回来。就决定了要将生死置于度外。所以当我发现自己已经成为累赘的时候,纵然有百般的不舍,也只有主动离开……然后在深山老林里,找个地方躺下来。”   “……”   一个人在与世隔绝的山林里。默默地忍受着伤痛,孤独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那究竟是怎么样的寂寞和绝望啊。   眼前这个看起来开朗而坚韧的青年,内心深处竟然藏着这样悲伤的记忆。光是稍稍思索了一下。白秀麒的心脏就抽痛起来。   虽然有些事不应该过分好奇,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那公子晗不知道你的打算吗?难道他就这样放你离开。让你一个人死在不知道什么地方?”   “他知道啊。”   苏紫一手托着腮,轻轻摇晃着杯中的茶水。   “我的生命里只有公子一个,但公子此生却不能只为苏紫一人。公子的心里清楚明白,而我也从没有产生过那样的奢求。”   他顿了一顿,用手指戳乱茶水中的倒影。   “既然是我们都明白的道理,那就没必要再做无谓的粉饰。所以眼前的这座皇陵,反倒让我觉得他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自欺欺人吗……”   白秀麒咀嚼着这四个字。   “可是你自己刚刚不也说过——公子晗也是人,他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人这种东西,比起理智来更难以控制的是自己的感情。虽然明明知道应该切断割舍,可是心里还是忍不住会做出相反的选择。我想就算是日后成为一方霸主的景帝,心里一定也有什么东西是割舍不掉的吧……就好像你自己,不也一直守在这里吗?”   “……”   苏紫没有立刻回应白秀麒的这番话。他将目光转移到自己的右手上,然后摊开空空如也的掌心,仿佛在注视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忽然开始振铃了。   电话是郑楚臣打过来的。昨天晚上苏紫没有接他的电话,这让他一直牵挂到现在。   苏紫显然也有点过意不去,因此好声好气地接了电话。   “喂,郑大哥……嗯,我很好,昨天晚上和朋友喝醉了,没听见你的电话不好意思……不,今天晚上有空的。好的,我记住了,那就这样,嗯,晚上见。”   白秀麒在一边转着茶杯,等他结束通话之后悠悠地问道:“你真想好了要去见他?”   “见啊,总不能等他把整座柏官县城都翻一遍吧。”苏紫点头:“我死了之后,在阴曹地府待了六十年,六十年后,鬼差告诉我说有一位仙人要领我离开。那人就是郑楚臣。”   白秀麒记得在画展上,郑楚臣也透露过类似的信息。苏紫和郑楚臣曾经共同生活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可以说苏紫之所以能够成为鬼仙,郑楚臣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在我心目中,他曾经是一位良师益友,是我尊敬和景仰的人。我愿意为他做很多事,可他唯一需要的我却给不了。这层意思我不止一次地向他表达过,但是没有用……他说‘人都是害怕孤独的。你一个人孤单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几百年、几千年,总得需要一个人来陪伴。除了我,你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说到这里,苏紫苦笑了一声:“我是不是有点太挑剔了?”   “不。”   白秀麒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能够明白你的感受。但是你既然拥有大把大把的时间,为什么不去寻找一个能够共度此生的人呢?”   苏紫低下头,不再回答。然而他的表情却又似乎已经做出了回应。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白秀麒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你应该去找他。”   他冷不丁地转变了话题:“那个姜晗,无论他现在是人还是鬼,或者是仙人,记不记得过去这些事,你都应该去找到他。就当是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彻底地结束,或者是崭新的开始,无论哪一种,都要比孤独地怀抱着回忆生活要好多了,不是吗?”   “……也许你是对的。”   在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苏紫总算是有了一点积极的反应。   “我会去试一试。”他点了点头:“哪怕只有几十年的时间,对我而言也已经足够了。”   只有几十年的时间?   白秀麒忽然觉得苏紫话里有话,然而他再想要追问,苏紫却什么都不肯说了。   稍微休息了一阵之后,白秀麒接到了典藏展示中心负责人徐涛的电话。说是有省城歌舞剧院的人要过来,商量在陵区对面新建的南馆里上演历史歌舞剧的问题。有一些服装道具的设计图,正好也想请他这个艺术家参详参详。   苏紫一听,忙说自己对于这些事一点兴趣都没有。白秀麒也不勉强他,两个人约定好下午两点重新碰面,便放他自由活动去了。   大约十一点三十分的时候,会议结束。白秀麒找了个借口逃避了饭局,独自一个人离开南馆,往泰陵西侧门外的广场走去。   刚才与徐涛的见面提醒了他,昨晚上吃饭的地方还有一样重要的照片正在等待着自己去翻拍。   他在小吃街上东拐西拐,很快就凭借着记忆找到了那间小竹楼,上到二层的走廊。   也许是因为昨晚上喝过一点酒的缘故,关于照片的确切位置白秀麒已经记不清楚了。好在整个楼层并不大,从头到尾找上一遍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于是白秀麒选择以东边的洗手间为起点,慢慢地朝着楼梯口的方向搜索过去,他的目光很快就定格在了其中一张不那么老旧的相片上。   相片里的人并不是祖父白沭,而是一位着名的姜姓女艺人。摄影者的技术实在不怎么样,强烈的闪光灯照得她脸色苍白还泛着油光,两只眼睛血红血红地,实在有点惨不忍睹。   但是白秀麒看的不是她,而是她身后无意之中被摄入镜头的两个路人。   “怎么会?我没有看错吧?”   白秀麒简直想要揉一揉自己的眼睛。   但是他没有这么做,而是取出了新买的手机,将这张照片翻拍下来之后传给了远在玄井公寓的江成路。   仅仅一分钟之后,江成路的回复出现在了手机屏幕上——   “这是简桐,还有罗微卢?!” ☆、第一百九二 轰隆一声 闪亮登场   是的,没有错。白秀麒的判断得到了江成路的二次证实——出现在照片上的那两个路人,正是之前在流离岛上遇到过的简桐和罗微卢。   对于这两个人,白秀麒了解得实在不多。   他只知道罗微卢是一名双眼失明的蛊术师,虽然年纪轻轻但是头发却已经一片灰白。简桐是罗微卢的保护者和支配者,两个人之间似乎是情侣关系,但是简桐对罗微卢的态度,有时候却是冰冷甚至于残酷的。   这两个人当初来到流离岛上,也是为了寻找那艘失踪的日军鬼船,但是最后两个人却消失在了通往仙界的罅隙之中,下落不明。   事后,据说三界委员会的人也针对他们进行过一系列的调查,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有没有一种可能……罗微卢和简桐两个人是先到了这里,然后得知了日军洗劫泰陵的事,接着才开始追寻起鬼船的下落?   白秀麒再仔细去看照片一角留下的时间戳记,是去年的七月二十三日。   和简桐他们出现在流离岛的时间,正好接上了。   白秀麒的心里豁然开朗,他紧接着又想起了一个非常接近的时间点——七月十五日凌晨一点,正是景帝姬妾的墓亭遭受冲击的时候。   这样一来,苏紫那天夜里目睹到的,与镇墓兽斗法大战的男人应该就是简桐。而站在一旁张开结界的人,正是罗微卢!   对,应该就是这样的!是他们毁坏了镇墓兽……更确切地说,简桐和罗微卢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寻找镇墓兽。他们一定知道,隐藏在这些神秘陶兽背后的秘密……   想到这里。白秀麒由衷地感到兴奋,但他也没有忘记这两个人目前处于失踪状态,想要重新打开通往仙界的罅隙——这恐怕是连江成路都做不到的事。   算了,能够得到这样重要的线索今天也算是值了。剩下的留到以后再去伤脑筋吧。   白秀麒不是一个喜欢自寻烦恼的人,很快就将各种疑惑暂时抛到了脑后。他又继续往前走了几步,终于找到祖父的那张照片翻拍下来。   话又说回来了——今天的这个发现,究竟是纯粹的巧合。还是“祖父”在冥冥之中的帮助呢?   于此同时。在章陵的另一端。   当年的守陵监府邸经过修缮,如今成为了泰陵分院在景区的办公处。庭院里生长着一株巨大的腊梅树,明黄色的花朵正在枝头怒放。散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幽香,沁人心脾。   苏紫就坐在腊梅树下,抬头看着推门而出的人。   “我记得昨天给过你工作。”章函在他面前驻步:“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白先生在忙正经事,艺术上的事。我不太懂。”苏紫回答得坦然:“我还是喜欢在外头走走看看,和人磨磨嘴皮子。听点儿奇闻异事什么的的。”   “给你个试用的机会,你倒是先挑剔起来了?”   章函哑然失笑,但并没有生气。   他想了一想说道:“今天下午有个外省文联的考察团要来,你陪着在景区里头逛一逛。凡是那些人提出的问题。都要给我认认真真地解答。你干得好,就继续留下来做事;要是做不好,试用期到此结束。你也怨不得别人,怎么样?”   “一言为定。”   苏紫抬起头来。正午的阳光筛过梅树落在他的侧脸上。照亮了他明媚的笑容。   他又主动问章函:“中午有空吗?感谢你给我这个机会,我想请你吃顿饭。”   “你请我?”   章函重复了一遍,好像听见了什么笑话:“你的钱不都罚完了吗?拿什么请我?有闲钱的话,不如先把卧室里的那扇破玻璃给堵上吧。”   然而苏紫却似乎不为所动。   他抬头看了看如洗的蓝天,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最冷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剩下的日子只会越来越暖和。我都捱过了大半个冬天,剩下的又算得了什么?”   “……”   章函显然没有想过会得到这样的回应,他几乎是失神地盯着苏紫看了好一阵子,然后才缓缓回过神来。   “不好意思,中午我的确有应酬。”   他拒绝了苏紫的邀请,停顿了一下却又主动提出了另一个建议:“改到今天晚上怎么样?我今晚有空。”   “……今天晚上,我要见个老朋友。”   这下轮到苏紫摇头了:“真是不凑巧,那就先这样吧,下午的工作我一定会努力的。”   说完这句话,他从腊梅树下站起身来,转身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   中午十二点的时候,坐在小竹楼里吃中饭的白秀麒收到了来自苏紫的短信。消息里说得正是今天下午外省参观团的事。   看起来今天下午两人又得分头行动了。   白秀麒对此倒并不怎么在乎——此时此刻,他心里头所想的、所念的,全部都是江成路的脸。   再过几个小时,就可以重新和那个家伙在一起了。可以和他吵闹斗嘴,吃他亲手做的饭菜,沉溺在他温柔的拥抱中……   反正下午也没有什么安排,不如干脆再提早一点,一会儿就动身回家吧。   白秀麒越想越是心动,几乎就要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了邻座的一家三口发出了惊诧的声音。   “这天气是怎么回事?”   回过神来的白秀麒这才发现——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好天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乌云密布。浓厚的黑云压在了泰陵景区的上方,简直好像是有妖怪要从天而降。   但这还不是最诡异的。   最诡异的是,远方有雷声传来。   回想起昨天傍晚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白秀麒的反应要比周围的游客们平静许多。唯一令他有点不爽的是,由于没有带雨具。所以自己必须暂时留在饭店里,等到这场突如其来的雷雨结束之后再做转移。   雷声一阵接着一阵的响起,风势也一阵比一阵更大了。不过五六分钟光景,美食街上的人就已经散去了大约七成。又打了几声雷,倾盆大雨就毫无意外地落了下来。   白天气温比较高,应该不会给交通带来太大的妨碍吧……   在周围游客们纷纷的惊叹和议论声里,白秀麒淡定地继续着自己的午饭。   一分钟后。伴随着屋外的又一道闷雷声。他点的番茄蛋花汤被端了过来,热气腾腾地、分量很足,装在一个白瓷小盆子里。随着服务员的脚步而微微晃动着。   桌面的空间有点挤,白秀麒挪动杯盘想要腾出点儿空间。忽然,他看见桌上的器皿无缘无故地振动起来,小竹楼的地板和墙壁也发出怪异的“吱嘎”声响。   紧接着。端汤的服务员也开始了惊叫,热腾腾的汤碗居然脱了水。径自朝着白秀麒的脸泼了过来!   变生肘腋,白秀麒根本就没有时间做出反应,他的心里只是“咯噔”地一下,紧接着就看见那汤汤水水的已经落了下来——居然全都洒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这绝对不是什么“侥幸”。应该是自己的潜意识提前释放出了能力,做出了自保的反应。   白秀麒定了定神,再看那端汤的服务员也是吓得面无人色。一口一个“对不起”,慌慌张张地不知所措。   “不。这不是你的错。”   白秀麒摇了摇头,转头看向四周。其他的食客们也都互相扶持着面面相觑,浑然不知刚才那一下子明显的摇晃究竟是怎么回事。   直到人群里头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我擦这是地震了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受到惊吓的人们就像是通了电流的离子似的,叫嚷着、挨挤着下了楼,冒着倾盆大雨往广场的方向跑去。   短短五六分钟之后,竹楼里头几乎已经空无一人。   但是白秀麒并没有走,他意识到,所谓“地震”的感觉只在那短短的一瞬之间,这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无论如何,重要的文物保护区发生疑似地震的事件,章陵分院的人一定会进行彻底的调查。现在打电话过去显然是不适合的,不如直接赶去西北角的办公地点,看看众人的反应。   如此笃定了主意,白秀麒也顾不上外头雨大,准备离开。   可是他刚刚走到楼梯口,新买的手机却震动起来。   “是我!”   江成路那边听起来好像也在下雨,他大声问道:“你猜,我现在在哪儿!”   二十分钟后,不期而至的大雷雨又诡异地戛然而止。乌云散尽,天色又变得碧蓝如洗,阳光明媚得叫人心里头发毛。   泰陵东南角一处僻静不起眼的小小花园里,白秀麒怀着复杂的心情看着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   “不是说好了我回去的吗,你干什么跑过来了?”   “还不是因为你给我看了那张照片。”江成路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辩解:“你看连简桐和罗微卢都出现了,这里肯定没什么好事,我实在不放心,还是干脆过来看一看。”   这家伙还真是爱操心。   白秀麒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却又感觉到了一丝甜意。   他走过去,替江成路整理被风吹乱的微卷短发:“先说好了啊,这可不是我逼你来的。”   “是我自己要来的。”江成路顺势将他一把抱进怀里:“我们别吵了,和好行不行?我想你了。”   白秀麒把头贴在江成路的肩膀上,也伸出手来抱住他。   “……我也是。” ☆、第一百九三 地震的真相   白秀麒当然知道有一句成语叫做“小别胜新婚”,但是知道今天他才知道   “小别胜新婚”究竟是什么滋味。   小花园位置偏僻,团队游客不会过来,散客似乎也对这里没有什么兴趣。江成路抱着白秀麒站在石碑后头说了几句话,忽然低头就往他嘴上咬过去。   这一下可真算是“天雷勾动了地火”,白秀麒憋了那么久也不是吃素的,啃着江成路的嘴唇轻轻一碾就留下两个牙印。   但他毕竟还是留有一丝理智的,啃了两口就硬是把江成路的脑袋掰到了一边。   “等一等!我记得你飞行的时候会打雷下雨,可是刚才的地震是怎么回事?”   “地震?”   江成路的眼睛有点充血,但还是认认真真地回想着:“这么说起来,刚才好像是有点儿不对劲,我还听见有人尖叫来着。但肯定不是我的问题,你见过天上的飞机会引发地震的吗?”   白秀麒点了点头——说实话,他也不相信江成路会是引发地震的“罪魁祸首”。但是联想起自己这几天离奇的遭遇,他却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感觉江成路实在不应该跑到这里来。   “……我还是应该先去问问情况。”   他将江成路推开,从口袋里掏出房间钥匙塞给他:“这里的人不知道你的身份,尽量不要出现在他们面前。你知道我住在哪里,去那边等我。”   “可是……”   江成路自然想要反对,可是白秀麒却已经转身走远了。   泰陵分院的办公地点内,果然是一片手忙脚乱。刚才的“地震”这里也能够很清晰地感觉到,但是没有人能够说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章陵不在地震断裂带上。地震局检测到的震波信号也在地表,基本上排除了地震的可能性。”   “据我所知,章陵一带自古以来就没有发生过地震这种地质灾害。皇陵的选址向来都很慎重,根本不可能会出现这样的差错。”   “执法办公室那边汇总过来的消息,陵区以及周边并没有发生爆炸、倒塌或是别的可能引发震动的现象……”   “目前陵区暂时还没有发现文物受损,我们的人还在进行紧急调查。”   “至少给我查清楚,什么地方的震动比较强烈。”   章函面无表情地坐在会议室的上首。听着从各方面陆续汇总过来的消息。对于新上任的他来说。遇到这种事无疑是一个活生生的下马威,他绝对不能让这莫名其妙的地震影响到他接下去将要在陵区里进行的计划。   耳边,更多的消息还在不断地汇报中。他却将目光转向了窗户外面的那株腊梅树。树下的人早就已经离开,只留下盈盈暗香。   “我可以帮什么忙吗?”   一个声音打破了他的沉思。   白秀麒快步从门外走了进来,但是在这嘈杂纷乱的环境下,并没有人理会他的出现。   只有章函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你也感觉到了地震?”   “对。我当时在饭馆吃饭,忽然就震动起来。”白秀麒描述了自己遇到的情况。   在陵区之外?那就不关他什么事了。   章函迅速地将白秀麒排除到了思考之外。默许他站在一边旁听情况。过了一几分钟,执法办公室的陈哥拿着一叠打印出来的图像跑了过来。   “我们对比了几处监控摄像镜头的摇晃程度,目前看来,端堂的震动比较强烈。正堂的清代泥塑有一些受损。其他情况目前正在统计中。”   端堂?   站在边上的白秀麒低头看见桌子上摊开着一张大比例尺园区图。章函拿起记号笔,在端堂的位置上画了一个圈。   白秀麒立刻拿出手机,输入端堂二字进行搜索。跳出来的结果显示这里是一位大臣的陪葬墓,等级规格都只是寻常普通。享堂也是清朝时期重新修建的。非常不引人瞩目。   可为什么这个不起眼的地方会成为震动的核心?   “等一等!”   刚刚把监视器资料送过来的陈哥,又一次急匆匆地跑过来,手里头的电话还出于接通状态。   “刚才监控室的人说,不止是端堂,肃堂和燕园的震动也很强烈!”   他这话一出,在场的众人顿时议论纷纷。白秀麒一开始还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大惊小怪,直到章函也将这两个地点在地图上标记了出来。   一东一西,南辕北辙。再加上刚才的端堂,三个点遥遥相望,根本就不在同一个地方。   这也就是说,发生震动的地方根本就不止一处!   完全脱离了常识的现象让常年守护着皇陵的专家和学者们目瞪口呆。只有白秀麒一人悄悄地盯着桌面上的那张地图。   江成路弄错了。   这场地震……说不定还真的和他有关系。   发生地震的地点,既不重要、也不集中,看起来好像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但是这一点,却恰恰是它们之间最重要的共同点。   ……还有那个塌陷了的墓亭一样,它们的下面都埋有镇墓兽!   有一件事,早在白秀麒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得到了印证——这些镇墓兽对江成路非常排斥。因此在感应到江成路到来的那一瞬间,它们共同地发出了排斥的震动!   是的,一定是这样!   白秀麒的呼吸和心跳一点点地加快着,如果现在不是白天,他简直立刻就想要跑过去看个究竟。   或许是觉察到了他异乎寻常的情绪起伏,章函扭过头来看着他。   “怎么,你有什么话要说?”   “不……呃,我没事。”白秀麒决定不把无关的人牵扯进来:“既然帮不上忙,那我就先走了。”   章函点点头。顿了一顿,又抬起头来看着他。   “你……帮我告诉苏紫,今天下午的参观活动全部取消。让他回到县城里去,暂时不要到陵区来。”   “好的。”白秀麒答应了他,却又想了一想,低声建议道:“其实你也可以自己告诉他。”   走出了人头攒动院落,办公区域外头骤然冷清下来。远处的广播中反复播放着景区清场的紧急通知。游客们应该正在陆续撤离。   这倒是个不错的时机。应该趁着四下里没人,去地震点看一看。   打定了这个主意的白秀麒立刻行动起来。沿着空无一人的道路朝着最近的一处震源点前进。   端堂,昨天好像还曾经路过那里。也不知道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他如此寻思着,脚步不停,路上遇见了几次巡逻的保安,都灵巧地躲避了过去。就这样行走了大约一刻钟左右的时间。终于远远地瞧见了那座被后世改造得花里胡哨的享堂。   真没想到,陵区的反应速度倒还挺快的。短短一个多小时之内。已经将整个端堂用隔离带给包围住了,前后左右四扇门,各有两个灰衣的保安把守着。   看起来要想直接进入可不容易。   白秀麒在门口转悠了几下决定上去碰碰运气。他朝前走了两步,忽然间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强大气息。   又是镇墓兽。没错的!   之前的判断没有错,端堂的下面一定埋藏有第三座镇墓兽。刚才的那场地震可能破坏了地底的某些结构,或者让镇墓兽从“休眠”状态苏醒了过来。   现在应该怎么办?要不要干脆把镇墓兽从墓室里取出来?   可是怎么取?   白秀麒没有一丝头绪。心里头正混乱着,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开始了振铃。   “喂。是我。好消息哦。”   打来电话的人是苏紫,他说自己刚才接到了郑楚臣的电话,今天晚上的“约会”被临时取消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就过来问问白秀麒有没有什么安排。   这倒是提醒了白秀麒刚刚收到的嘱托,他将章函的话转告给了苏紫。   “明白了。”苏紫点点头,接着又反问:“刚才的地震你也感觉到了吧?我可不记得这里以前闹得这么凶过,你可真算是来对了时候。”   “……其实我觉得是有人不应该过来。”   白秀麒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捡重要的说了。苏紫听了之后好半天都没说话,显然在消化着其中巨大的信息量。   “所以就是说,你家那位很可能是这场地震的罪魁祸首。而地震的原因,是因为那些镇墓兽讨厌他?”   “听起来有点幼稚是不是?”白秀麒苦笑:“但是我已经感知到了第三只镇墓兽的气息了。”   电话那边又安静了一会儿,苏紫的声音陡然严肃了起来。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地震是因为镇墓兽苏醒了。那么接下来陵区里很可能还会发生更多的震动,墓区甚至会发生塌陷。端堂,肃堂和燕园都是对外开放的园区,如果在白天出事,会有很多人受害的!”   他这一说倒是也有道理,白秀麒也跟着紧张起来:“那该怎么办?!”   “首先,先稳住你家那位,让他不要再随随便便地跑到陵区里头来。然后我们再去实地看看你那些小怪物究竟是真醒了还是没醒,到时候再决定怎么做。择日不如撞日,那就今天晚上十二点吧。”   “半夜三更,下到陵墓里头去?”白秀麒又跟他确认了一遍:“不应该多做一点准备吗?”   “放心啦,这不是有我吗?”   苏紫隔着电话拍了拍胸脯。   “一个合格的导游,地上和地下都是了若指掌的。” ☆、第一百九四 血色前尘   当陵区里一片鸡飞狗跳的时候,在县城的招待所里。江成路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哦,真是想不到。”   一向来对生活品质挑剔的白秀麒居然会住在这样的地方。看起来在自己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那个人也在慢慢地改变着。   因为来得很急,所以也没有带什么行李。江成路在房间里四处转了转,决定未雨绸缪,先用白秀麒的东西洗漱洗漱,为接下来的“节目”做好完全的准备。   正准备入浴的时候,手机响了,电话是郑楚臣打来的。   “怎么样,找到老婆了?”   江成路苦笑:“是啊。不过他嫌我碍事,把我关起来了。”   “他比你有事业心,委员会更需要这样的人。我愿意出重金雇佣他。”   “你想得美。干完这一票,我就把他带回去,不要再来烦我们了。”   “是是是。”郑楚臣应得倒是飞快:“我也没时间和你胡扯了,得准备准备。”   “今晚上佳人有约?”   “呵呵,差不多吧。”   “那就祝你好运了。”   江成路结束了通话,将电话丢到床上,迅速地冲进浴室里洗了一个战斗澡。走出浴室的时候,白秀麒还没有回来。   真是个冷淡的家伙啊。怎么好像当初自己才是被追求的那个呢?   反正着急也没有用,江成路干脆躺到了床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等着白秀麒的归来。   等着等着,他就睡着了。   很长的一段时间以来,江成路都认为自己拥有极其优质的睡眠质量。他很少做梦。噩梦更是无从谈起。尽管白秀麒曾经嘲笑他是头脑简单所以才没有梦,但这至少比那些被噩梦弄得惶惶不可终日的人要幸福多了。   可是现在,江成路发现自己竟然也开始做梦了。   他梦见自己被一片五彩的云雾所缭绕,身处于一座从未见过的,精致轩昂的华丽宫殿之中。建造宫殿的材料,仿佛是大块大块剔透的玉石,又好像是水晶或者凝冰。凛然高洁。不似凡间之物。   此时此刻,江成路就站在宫殿的正中央,这里是一个方形的下沉式水池。注满了清冽的净水。几朵无根的玉色莲花漂浮在雾气氤氲的水面上,神秘而飘渺。   江成路低下头,看见了水面上的倒影——那的确是自己的脸,只是头发的长度和束发的金冠都说明了这并不是现代。或许是很久很久之前,久远到就连江成路自己都不记得曾经发生过什么。   一朵无根连静静地在他身边飘过。江成路这才发现原来莲花的花心上摆放着两个玉色的酒杯。一杯给自己,另一杯又是为了谁?   原来这是在等人么?   江成路低头看了看自己未着寸_缕的身体。   这等得又究竟是什么人?   正想着宫殿的尽头忽然出现了一阵清脆的响动声。仔细倾听,那应该是腰间的环佩与脚步混合的轻盈声响。   江成路急忙抬起头,看见了一个衣着华美。仙气盈盈的美人正在朝着自己这边缓步走来。那身材,那面容,不是白秀麒却还有谁?   “小白?”以前总是听他说梦见了过去的事。现在这是总算轮到自己也来体验一把了吗?   江成路虽然疑惑着,但也不知道如何结束这诡异的梦境。干脆心安理得地继续观察下去。   转眼间,白秀麒已经走到了池边。梦中的他看起来比现实中更为锐利一些,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种富有侵略性的美丽,看得久了,让人不由得口干舌燥起来。   但是更让江成路口干舌燥的事,还在后头——   白秀麒站在水池边上,垂下眼帘来看着水中的江成路。那种眼神,温柔而缱_绻的,就好像在这梦境之中,他们也彼此深深地互相爱恋着。   然后,白秀麒开始脱下了自己身上的衣物。   “我一定是积攒了太久,没有发泄过了。”   即便是在梦境里,江成路依旧自嘲式地苦笑着。   他看见衣衫褪尽之后的白秀麒,好像一条白蛇似地游动到了自己的身边,伸出双臂轻柔地环绕上来。   “帝君……”   温柔的呢喃声,在江成路的耳边响起伴随着细碎的亲吻,挑衅似地落在各种意想不到的角落。如此的温柔,这样的缠绵,竟然是现实中的白秀麒所从来没有表现过的。   “这样才对嘛……既然是主动追求的人,那就应该要拿出追求者的态度来。”   舒服的晕乎下,江成路有点忘乎所以地这样想着,然后一手抓住白秀麒的长发,想要强迫他扭过头来对上自己的脸。   “呃……”   白秀麒发出了一声痛呼,柔软的身体被反折出了夸张的弧度。   意外于自己的力量竟然变得如此之强,江成路急忙松手扶住白秀麒的细腰。白秀麒顺势倒下,依偎进他的怀中,抬起一只手臂,环绕住江成路的颈项。   “帝君……”   这低沉的诱惑在静谧的深宫之内回荡着,像是一个让人无比兴奋的隐秘。江成路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一点一滴地沸腾着,而沸腾的声音汇聚在了一起,一个无比明确的执念的声音——   想要这个人,想要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将他撕碎咀嚼,想要将他融入到自己的骨血之中。   于是江成路低下头来,嘴唇轻轻碰触着白秀麒的颈项,然后猛地张开嘴在最柔韧的地方用力咬下。   白秀麒发出了混杂着黏腻的痛苦的声音,像一条离了水的鱼,扭动挣扎起来了。江成路不得不伸出双手将他紧紧抱住,感受着水底下的摩擦与碰撞。   铺天盖地的旖_旎之中。一些微小的细节被巧妙地掩饰了起来。   如果不是江成路的意识在这一刻被突然拽离躯体,他几乎不会发现在自己怀中扭动着的白秀麒,正在进行着某个微小的动作。   那是……   江成路看见那只环绕在自己颈项上的修长的手,正拈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淬成黑色的针尖上似乎潜藏着什么恶毒的秘密。   他看见,白秀麒将这根针扎进了自己的后颈中!   江成路的心里“咯噔”一下,还来不及再看得清楚分明一些,眼前的画面就骤然地消失了。黑暗好像幕间的等待一般。等到视野再度明亮起来的时候。出现的又是另一处场景了。   眼前依旧是古老的宫殿,高悬着明黄色的帷幔和富丽堂皇的装饰,空气中漂浮着袅袅馨香。   江成路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顶宝帐之中。浑身上下没有半分气力,手脚瘫软、更没有一块肌肉能够挪动。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正惊愕,床边上忽然走过来一个侍女,见他睁开了眼睛。立刻慌慌张张地朝门外跑去。   “帝君醒了!”   接下来响起的,是一连串嘈杂的脚步声。似乎有一群人快步跑到了门外头。   江成路深吸了一口气,失望地发现自己依旧无法一动。但是门外面那些人的窃窃私语,却一点一点清楚地传进了他的耳朵了。   什么“天人五衰”、“再入轮回”,什么“讨伐妖孽”、“为帝君复仇”。还有零星的一些声音,低声地说着“此事蹊跷”、“要小心提防那群人仙”……   寝宫的门终于被打开了,一串轻盈的脚步急促地传过来。   “你们都退下。”   熟悉的声音。屏退了殿内的侍女。   来者一袭红衣,罩着绣了凤鸟的银纱;一头黑发。束着缀了明珠的银冠。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丰神俊逸,再看那容貌——正是白秀麒。   江成路看着他走到自己床边,缓缓俯下身来,伸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额头。   那动作无比轻柔,然而指尖却是冰冷的。   回想起之前在水泽里的那一幕,江成路心中惊疑不定,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眸,努力地开口问道:“你……为何……”   白秀麒低垂着眼眸,依旧用恋人一般柔情的目光凝视着江成路。   “帝君这些日子辛苦了,剩下的事,还有这天下的格局……今后就交给我族来掌握罢。”   “你竟然——!”   江成路的瞳眸骤然紧缩,他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曾经因为白秀麒而沸腾过的血液,如今正在迅速地冷却。那些涂着蜜糖似的记忆的碎片,如今全都露出了狰狞的刃口,向着他心中最柔软而缺乏防备的地方刺来。   “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   他的声音因为乏力和愤怒而嘶哑,失望、愤怒、怨恨……各种灰黑色的情绪正在不断地翻涌而出,几乎令他发狂。   而白秀麒的回答,只是用那曾经甜蜜如糖的嘴唇,轻轻地碰触着他的嘴角。   刹那之间……那股嗜血的执念,如同火焰一般,再度被点燃了。   江成路愤恨地张开嘴,重重吮吸着白秀麒的嘴唇,而后忽然一口咬住那条软舌,狠狠地咬了下去!   血的甜腥在嘴里迸发开来,伴随着白秀麒痛苦的喘息声。然而江成路并没有松口,他就这样贪婪地感受着温热的血液滑入喉咙的感觉,感受着从紧贴着的嘴唇上传过来的轻微颤抖。   仿佛过了许久许久,久到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松开了白秀麒的嘴唇。   他缓慢地转动眼珠,发现白秀麒依旧乖顺地俯在自己身旁,浓黑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好像一只心神不定的小兽。   为什么还不走开?是还想要亲眼看着自己狼狈的结局吗!   这样想着,江成路的气息微滞,不由得做了一个深呼吸;而伏在他胸前的白秀麒顿时也抬起头来。   拜刚才那凶残一吻所赐,白秀麒的嘴唇和嘴角上满是淋漓的鲜血,竟是无比的妖艳动人。   但是还有比鲜血更加动人的——那一双总是微冷而透彻的眼眸,此刻竟然蒙着一层朦胧的水膜。   是脆弱、疼痛,还是别的什么?   白秀麒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正在诉说着什么。然而被江成路狠狠咬坏了的舌头,却好像什么都吐露不出来了。 ☆、第一百九五 入魔   …………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很久。   重新唤醒江成路的,是耳边传来的哗哗水声。   他猛地睁开双眼,仰坐起身,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招待所那张破旧的木板床上。身上穿着擅自从白秀麒行李里翻出来的睡衣。   再仔细感觉一下……浑身完好无损,不要说伤口了,就连一点疼痛都没有。   所以说,刚才那究竟是……   脑袋像是被人给狠狠地砸了一棍,疼痛之余还在嗡嗡作响。江成路不得不停止思考,凭着本能缓缓地扭过头去。   水声是从盥洗室里传过来的。那里的灯也亮着,显然有人正在使用着简陋的淋浴设施。   是“他”回来了吗?   梦境中的画面忽然闪回,江成路倒吸了一口凉气,忽然间感觉到口干舌燥。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踩着轻飘飘的步子循着水声走去。   破旧的木门根本起不到什么隔离的作用,江成路只轻轻地踢了一脚就开了。   湿润而热闷的水汽谄媚地迎了上来。因为之前浴帘已经被扯掉,此时此刻,狭小空间里的每个角落都一览无余。   江成路做了一个深呼吸,目光死死地黏住了站在淋浴器下面的那个人影。   白秀麒正面对着墙壁冲洗身上的泡沫。濡湿的黑发紧贴在他微微发红的脊背上,柔顺的发丝清晰地勾勒出了身体的线条。   这里的每一寸肌肤,对于江成路而言都无比熟稔。虽然他曾经用手指、用嘴唇无数次地勾勒膜拜过,但是每一次全新的触碰,依旧会令他兴奋不已。   不够、不够……永远都不够!   好想拥抱这个人,想要将他狠狠地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要吞噬、消化掉他的全部。让那双明亮的眼眸充满泪水,嘴角噙满鲜血,让比岩浆还要滚烫的欲_念将他和自己一起,烧成一团灰烬……   这样一来,就不会再有欺骗,不会再有背叛,不会再有血淋淋的互相伤害和残杀。   当梦境与现实在湿热的环境中融合在一起。江成路的身体遵循着本能开始了行动。他两步上前走到热水流下。伸出双手搂住了白秀麒的双肩。   白秀麒微微一震。   其实也没有什么值得吃惊的——早在江成路破门而入的那一刻,白秀麒就已经反应过来了,但是他并没有回头。毕竟接下去要发生的事。早就在他的意料和期待之中了。   想要和江成路见面,期待着化解掉这几天的龃龉和隔阂……正因为期待着这样的相会,所以白秀麒才会暂时放下陵区那扑朔迷离的疑云,急匆匆地赶回到这间简陋破旧的小房间。脸红心跳地躲进浴室里打开淋浴器。   开始了。   比热水还要炙热的吻落在了白秀麒的肩头,一下比一下更重。一下比一下更执着。当肩膀上传来被啃咬的轻微疼痛时,白秀麒微微皱起了眉头。   “要做可以,但是今晚上我还有事要出去……节制点儿。”   他轻声提醒,同时伸手想要将江成路稍稍推开一个缓冲的位置。   可惜这个动作却起到了截然相反的作用。   江成路一言不发地突然用力。掰着白秀麒的肩膀强迫他转过身来,紧接着用力将他禁锢在了自己与墙壁之间。   白秀麒光_裸的脊背因为江成路的推挤而撞在了墙壁上,贴紧了冰冷而坚硬的马赛克。   “你干什么……等一等!”   洁癖症状的发作显然是不分时间场合的。脊背上传来的恶心感觉强迫着白秀麒摇晃身体,努力想要离开那结满了水垢的墙面。   可是一向来体贴的江成路却完全无视了他厌恶慌乱的表情。反而更用力地将他往角落里挤压着。   “你放开!”   忍无可忍,白秀麒发出了愠怒的低吼,同时双手抵住江成路的胸膛,用力将他推出一点距离,准备趁机逃走。   可是江成路的反应比他更迅速,不待他迈出第一步,就俯身死死地拽住了他的右腿,用力往上一抬。   ……!   在同一个地点不慎摔倒的记忆如今还历历在目,白秀麒吓得浑身都绷紧了。尽管心里头气恼,但还是不得不扶住江成路的肩膀。   从他此刻的视角,可以看见江成路也已经被热水淋得湿透了,打湿的刘海垂下来遮住眼睛,竟然增添了几分平时绝不会有的阴沉。   不……白秀麒猛地一震,这绝不是正常的江成路;更像是曾经出现在自己梦境之中的那个人。   所以说,难道这又是一场噩梦?难道说梦境和现实终于彻底分不清了?!   正当白秀麒因此而慌乱的时候,江成路却有了更进一步的动作。   他牢牢地抓住白秀麒的大腿,将它抬起并且固定在身体的一侧,然后没有任何的润滑一口气挺进!   “呃——!”   毫无防备地,白秀麒疼得眼前发黑!   他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半点儿声音。热水从高处洒落呛进了气管,他痛苦地咳嗽着,感觉喘不过气来。   身体被一点一点劈开的痛感还在持续,每动一下都好像被钝刀在同一处伤口上反复地切割着。不用低头白秀麒也能够确定自己正在流血,原本期待着享受欢_愉之处,却被毫不留情地撕裂着……   身体好难受、好痛苦,但是更加难受的地方是心脏。   因为面前的这个人是江成路,是在短短几天之前,还想方设法抹讨自己欢心的心爱之人啊。   究竟是什么地方出现了问题?!   努力压抑住内心的混乱,白秀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保持着被深深楔入的被动姿态,他努力地抬起手臂,扳住江成路的脑袋。   于是他看见了一张,同样充满了痛苦和迷惘的脸庞。   “阿江。你究竟是怎么了……”   白秀麒捧着他的脸颊,强忍着疼痛低声问道。   江成路依旧是一言不发。但是作为回答,他却低下头,朝着白秀麒的锁骨张开了嘴。   “——!!”   利齿穿透锁骨下方皮肉的可怕感觉,让白秀麒痛得几乎快要发狂。   他用力地捶打着伏在自己胸前的江成路,扯着他的头发想要让他松口。然而感觉到的,却只是从伤口上流下来的温热液体被贪婪地舔舐着。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吮吸声。   “求你。不要离开我……”   血腥与狂乱之中,白秀麒依稀听见了什么温柔的声音。   那是埋首在他胸前的江成路,发出的一声无意识的低语。   “绝对。不要背叛我……”   那是什么意思?   究竟是谁背叛了谁?   在凶残与温柔的巨大反差和双重折磨之下,白秀麒感觉自己好像正在融化,一点一点,被江成路给完全吞噬了……   _______   凌晨十二点三十分。   研究院招待所里万籁俱寂。接待处的大妈睡在躺椅上,毫无防备。苏紫悄无声息溜进了大厅。走上四楼,在一扇破旧的木门前面站住了。   他伸手敲门,重复了四五次之后,屋子里头才有了动静。   门被打开了很小的一个角度。里面没有光亮。苏紫还想看得更清楚一些,视线却被一个高大的人影给堵住了。   不是白秀麒。   出现在门后面的男人光裸着健实的上身,正用一种介乎于木然与厌烦之间的可怕表情低头看着他。   苏紫愣了一愣。不过很快就记起来了。这个人是江成路,是白秀麒的爱人。今天下午他从城里赶过来了。   “我来找小白。”苏紫解释道:“我们原来约好了今天晚上有事一起出去的。可是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   江成路应该是听见了他的话。却又好像根本无动于衷,反而用一种警惕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苏紫。   “你是谁。”   “我们之前在小白的画展上遇到过。我是鬼仙。”   不会吧,之前没听白秀麒说起过这位仁兄的事儿,怎么难道醋劲儿这么大?苏紫一边回答,一边在心里哭笑不得。   江成路好像终于记起了有这么一号人,简单地回答道:“他在休息。”   “我能见他一面吗?”   苏紫追问了一句,又晃了晃自己的手机:“我给他打电话,他没接。我在想……他是不是,手机又弄丢了?”   “他在睡觉。”   江成路又重复了一遍,然后冷不丁地将门关上了。   “……”这个家伙怎么好像和会展上判若两人?   苏紫赶紧倒退一步,避开打在脸上的冷风。   不过就在江成路转身的一刹那,他隐约看见了男人的背上纵横交错着的伤痕。   那可不是什么“普通”的伤痕,稍有经验的人一眼就能够看出来。   这么说起来,白秀麒之所以没能在约定的时间赶来,也就是因为……   算了,还是不要多管人家的家务事。   “年轻就是好啊,看起来明天上午也不用找他们了……”   嘀咕了这么一句,苏紫苦笑一声,摸摸鼻子轻轻地走开了。   等到走廊上重新归于死寂,江成路这才转身从门后走开,同时将手里藏着的的水果刀丢在地上。   他赤着脚,穿过湿气未退的玄关,走回到房间里唯一的那张床边上,静静地俯视了一会儿躺在床上的白秀麒。然后走过去,紧贴着昏迷不醒的爱人躺下,死死地搂住了他的后腰。 ☆、第一百九六 悔不当初   耳边隐约传来了啁啾的鸟鸣声。白秀麒动了动眼皮,一点一点地睁开眼睛。   四周围是一团漆黑,冬天的太阳看起来还没有升起。   脖颈到后脑勺这一带酸胀得厉害,感冒显然又有卷土重来的迹象。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突然猛地瞪大了双眼。   浑身上下的肌肉仿佛都被这一声咳嗽给惊醒了,火辣辣的疼痛燃烧起来。其中更有几处异常强烈,简直好像被刀剐去了皮肉。   怎么回事?!   大脑还处于罢工状态,有关于昨夜的记忆依旧是一片可怕的空白。但是白秀麒已经猜到了最可能的答案——   他感觉到自己的背后还躺着另一个人。   那个人光裸的、健实的身躯正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脊背上。除此之外,自己的腰部也被一条胳膊紧紧地禁锢着,两腿之间被迫夹着那人的大腿,呈现出完全受制于人的狼狈姿态。   ——是江成路!   白秀麒打了一个寒噤,昨夜的记忆终于苏醒了。   冲突、撕裂、噬咬……一幕又一幕可怖的画面源源不断地闪回着。从惊愕到愤怒再到恐慌,白秀麒的心情一点点下沉。   不可能的,这一切都不可能是真的!   白秀麒强忍着剧痛慢慢起身,探手打开了床头的老旧台灯。   棉被滑落,昏黄的灯光照出了他不着寸_缕的身体,还有那苍白皮肤上一片一片的淤痕、齿印甚至是伤口。其中锁骨上的那道压印尤其狰狞,干涸血液一直流到了胸口上。   还有下半身,那前所未有的撕裂剧痛,白秀麒甚至没有勇气去看。   但是。更令他没有勇气去面对的,是隐藏在如此惨烈状况之下的那个现实——这一切,都是江成路造成的。   他扭头去看躺在自己身边的男人。   在肆无忌惮地造成了如此大的伤害之后,江成路居然还能睡得如此安稳。他的身上也有一些伤痕,白秀麒现在记得那都是自己在反抗的时候造成的,但是与自己所受到的伤害相比,完全是微不足道。   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江成路会去做的事!   努力压抑着内心的委屈与愤怒。白秀麒努力回想着昨天发生的事。   明明下午在陵区见面的时候,江成路还是一如往常。在这之后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江成路应该是受到了什么东西的蛊惑……   想到这里,白秀麒并没有立刻动手唤醒江成路。而是打开了自己的壶天,将养在里面的那头镇墓兽召唤出来。   臣顺于白秀麒的猛兽,在看见江成路的一瞬间就做出了准备攻击的姿态。白秀麒命令它待在床边随时听候自己的吩咐,随后才伸手去推江成路的胳膊。   摇晃到第六次的时候。江成路总算有了点儿动静。   就像平时在公寓里那样,他先是嘟囔了几声。打了一个哈欠,然后才慢悠悠地睁开眼睛。   “哈—啊—?!”   凶神恶煞的镇墓兽就在仅仅几尺的地方虎视眈眈,一下子就把他给吓清醒了。   江成路定了定神,刚想抱怨白秀麒怎么又把镇墓兽给放了出来。再扭头一看身旁的人,顿时觉得心脏差点儿停止了跳动。   “小白?”他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你——你身上这是怎么回事?!”   “你干的。”   白秀冷冷地看着他:“你自己做的事,自己不记得了吗?”   “我?”   江成路这下是彻底的呆住了。   他的目光一动不动地死死地盯着白秀麒。盯着那些触目惊心的累累伤痕。只觉得一阵阵的心疼。   但是他还是记起来了,昨天晚上的记忆并没有消失。它们都像是罪证那样被一点点地翻了出来。   “是我……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他一点点在床上跪倒下去,抱着脑袋发出了痛苦的低吼。过了一会儿又手脚并用地朝着白秀麒身边爬去。   “让我看看你的伤……”   比白秀麒的反应更快的是镇墓兽的动作,立刻一爪子拍在了江成路的脊背上,只等白秀麒的一个命令,就能留下三道血淋淋的抓痕。   但是白秀麒一句话都没有说。   江成路一咬牙,也顾不上背后的威胁,一口气来到了白秀麒的身边,伸手抚上他锁骨上的那道伤痕。   “……”   白秀麒瑟缩一下,抬起肩膀躲开了他的手。   江成路也露出了受伤的表情,缓慢地后退了几步下了床。   “等我一下。”   他伸手打开自己的壶天走了进去。不一会儿就拿出了一大堆的瓶瓶罐罐。   “我来替你疗伤。”他将东西放在床边,仰头看着白秀麒,小心翼翼地做出请求。   白秀麒依旧没有说话,但是也没有拒绝。   于是江成路首先握住了白秀麒的左脚,轻轻地将它捧在手心里。   只见苍白的脚踝上竟然也烙着一圈血红色的牙印,脚背上更是斑斑驳驳,不难想见之前的惨烈。   真是禽兽……   江成路一边在心中咒骂着自己,一边取出药膏敷在伤口上。药当然不是凡间的制品,但是也没有达到瞬间痊愈的效用。   白秀麒只觉得伤口上一阵清凉,痛感倒减轻了不少。他低头看着江成路仔细涂药的样子,心里头稍稍有些软了,于是问道:“你昨天是怎么回事?”   “说实话,我也不太明白。”   江成路困惑地抬起头来:“昨天下午和你分开,我就回到了这里。洗完澡睡觉,然后做了几个很诡异的梦,都和你有关。”   接着,他就将梦境中的内容复述了一遍。   “……你也开始梦见那些东西了吗?”白秀麒愕然:“可是为什么。你的梦和我的梦会差这么多?我梦见你伤害了我,明明是你掏出了我的心……”   “也许有人故意要离间我们!”   江成路说出了自己的推测:“也许我们的梦境都不是真实的,是有人想让我们产生这样的误会,我们不能中了圈套!”   “我倒觉得并不是圈套。”   白秀麒不赞同江成路武断的推测。   “还记得在浮戏山上的绝电剑么,剑铭是‘敕律紫垣,斩风绝电’——紫垣就是天宫,你是龙君。原本就归属于天上的真仙。我要与你相识。多半以前也是天上的人。仔细想想,这些不都是显而易见的事么?”   “所以,你认为我们梦见的都是身为天人的前世记忆……”江成路追问道:“但就算是这样。难道我们会是那种互相对立的关系吗?”   白秀麒显然也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   “也许你梦见的和我梦见的都是事实,只不过发生的时间前后不同……”   说到这里他垂下了眼帘:“在我的梦境里,当你剐下我心脏的时候,曾经说过那是我活该。所以。是不是我首先辜负了你,之后才会遭到你的报复?”   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事?!   江成路想也不想地就要否认。然而话到了嘴边却又被吞了回去。   不。如果事实如此,那么彼此相反的两种梦境、白秀麒特殊的体质、他额头上曾经出现过的金色标记,还有关于自己失去记忆之前的事……一切都能够得到解释。   是的,恐怕这才是残酷但正确的答案。   仿佛从他的欲言又止里明白了什么。白秀麒发出低沉的苦笑声。   “阿江你是对的,我不应该对我们的过去这么执着的。现在好了……乐极生悲,当初为什么就不愿意和你一起。开开心心、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呢。”   “不!”   江成路探身过去,轻轻地捧住白秀麒的脸颊。   “不。这是我的错。你梦见我把你的心脏给掏走了,可是你却并没有责备我。相反,我只是梦见了一次过去的事,就对你犯下了这么不可饶恕的错误。真正混蛋的人是我……我究竟应该怎么补偿你?”   “我不要你的补偿。”白秀麒摇头:“但是我想知道,如果过去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如果我真的对你做出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你会不会……”   “不会不会、不会,永远不会!”   江成路打断了他的假设:“如果再有下次,你就直接一巴掌把我抽醒!不……我得再去拿样东西,如果我敢对你下手,就让我自己替你死掉!”   说着他就要站起身来,却被白秀麒给拽住了。   “不用了,我相信你。我身上很痛,你还是先替我上药吧。”   “是!”江成路连连点头。   为白秀麒浑身上下的伤口上药着实花费了一些时间,全部处理完毕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左右。   江成路自告奋勇地出去买饭,白秀麒闲来无事,闭目养神了几分钟,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电话是苏紫打过来的。白秀麒这才想起昨天晚上和他的约定,连忙道歉。苏紫“嘿嘿”地笑了两声,继而把话题转到了正经事上。   “昨晚上我们没去探墓,说不定还真是好事儿呢。”   “这话怎么讲?”白秀麒愣了愣。   “你果然还不知道?”苏紫也没有打算卖关子:“你昨天下午去过的端堂,今天早上塌陷了!压伤了两个看守的,还好没有死人。”   什么?!   白秀麒一听顿时就蒙了,急忙问:“那镇墓兽呢?” ☆、第一百九七 社畜   端堂的崩塌发生在今天凌晨一点左右——推算起来,如果白秀麒没有被江成路耽搁,那就正好能够赶上“现场直播”。   听苏紫描述,端堂废墟和之前倒塌的那座墓亭有很多相似之处——二者都是地基垮塌,带动整座地面建筑掉进底下的墓坑。   也正因为这样,最重要的墓坑现在可以说是一片狼藉。陵区的人手不够,甚至就连浩汤公司的人也加入到了清理和抢救的队伍里。   至于白秀麒最关心的镇墓兽,苏紫表示目前还没有人见到过。一旦有消息,他安插的“探子”立刻就会报告。   “不过我劝你还别抱太大希望。我觉得那玩意儿不是被毁掉了,就是已经被人给带走啦。”   “拿走?”白秀麒皱眉:“你不说有眼线在现场,会通报的吗?”   “通报的是研究院光明正大的拿。”苏紫解释:“而根据我的判断,你的那尊小怪物多半在墓塌的时候就已经被人给弄走了。”   白秀麒忍不住催促他:“……你怎么知道的?别卖关子了快点说。”   “因为当时我就在边上啊。”   说到这里,电话那头的苏紫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被白秀麒放了鸽子的苏紫走出招待所,却并没有返回家中休息。他溜出了家属公寓,坐上了研究院的夜间通勤班车,回到了夜色笼罩下的章陵。   之前白秀麒说得并没有错——他的确默默关注着这次陵区的异动,从某种角度来说,甚至比白秀麒更为关切。   因为,这里毕竟是自己与那个人的躯体。共同“长眠”过的地方。   这当然不只是感情用事而已,还有更充分的理由——毕竟前一次墓亭的塌陷直接导致了分院长的撤换,如果同样的差池再一次发生,章函就很有可能也会离开。   一旦离开,便又是云泥之隔,想要再见面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怀着这样的想法,苏紫悄悄地潜入了陵区。   因为下午那场地震的关系。今夜的章陵不再只有一团漆黑——各条道路旁的照明设施均已开启。博物馆远远看去好像一个埋在土里的珠宝盒子。   但是潜藏在这难得一见的“胜景”背后的,却是高度戒备的紧张感。章函现在应该还坐镇在守陵监府上,督查着各项文物的清点工作罢……   凭借着对于陵区的熟悉程度。苏紫灵活地避开了所有容易暴露行踪的开阔地带,顺利地来到了端堂附近。   远远看去,被黄色警戒带围起来的古旧享堂内外漆黑,负责值班的陵区员工裹着厚棉衣坐在椅子上打盹儿——一切看上去甚至比陵区的其他地方都要平静安稳。   然而苏紫却警惕了起来。   他立刻停下脚步。同时比了一个手印,再咬破指尖将血抹在自己的眼皮上。   如同平静的水面泛起了涟漪,眼前的景象开始了扭曲。   端堂安宁的假象消失了。负责看守的员工昏倒在了地上,土墙崩塌,享堂上的砖瓦噼里啪啦地坠落着,发出摧枯拉朽的声音!   没错。刚才平静的端堂并不是现实,而是一座壶天!   有一个人、一个修为极为深厚的人,创造了一座与端堂一模一样的壶天作为障眼法。掩盖了正在发生的现实!   苏紫心中顿时紧张起来,他知道以自己目前的法力。绝对无法和这种修为的人抗衡。可是好不容易才发现这么重要的线索,又怎么能够说放手就放手?!   短暂的思考过后,他决定原地蹲守。就算阻止不了接下去要发生的事,那至少也可以搞清楚究竟是何方神圣制造了这一连串的怪事。   此时此刻,端堂里的动静一直没有停歇。听得出那应该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打斗着,时不时传出砖瓦破碎、人类的闷哼,还有类似动物的嚎叫声。   白秀麒提到过的镇墓兽显然已经被唤醒了,此刻应该正在和侵入者展开着搏斗。苏紫估摸着不太可能会被发现,于是又猫着身子一口气跑到了围墙边上,大着胆子抬头朝着里面看去。   的确有人,而且居然还不止一个。   距离还是太远了,苏紫依旧看不清楚那两人的模样,却可以肯定那都不是普通人。他们在享堂后面的天井里周旋着,每一个动作都快得几乎看不清楚路数,间或伴随着法阵催动的暗光和符咒灼烧的烟气。   而一片昏暗中,最引人瞩目的还是两盏血似的“红灯”——与一年之前苏紫隔着门缝见到的一模一样,正是镇墓兽的一对眼睛!   有了上一次的经历,苏紫本以为这又是一场镇墓兽以一敌二的战斗。然而他很快就发现局势有所不同,镇墓兽似乎只针对着其中的一个人发起猛烈的攻击!   这是怎么回事?明明白秀麒还在招待所里睡着,还有谁能够让那些猛兽乖乖听话?   这个人,又究竟是敌还是友?   思忖之间,享堂里又是一阵噼里啪啦倾颓的声响。遭遇一人一兽夹攻的那人,显然已经体力不支败下阵来。他转身要逃,却恰好朝着苏紫这个方向跑了过来。   呃,这下该怎么办?   苏紫的本能反应就是要逃,却又害怕弄出响动来反而自投罗网。他正为难,只见那人已经跑近了,近得完全可以看清容貌。   倒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来人大约二十出头年纪,现代人打扮,容貌清秀甚至还戴着一副眼镜。这样的人似乎更适合于疲惫地行走在写字楼里,应付着中年上司的批评和指责。用时下流行的词汇来说,应该就是“社畜”罢。   眼下,“社畜”显然也发现了苏紫这个偷窥者,他稍稍放慢了一点脚步。继而却又忽然加快了速度,径直朝着苏紫冲了过来!   糟糕,这是被当做敌人了!   不再需要比较和判断了,苏紫确定自己肯定打不过这个男人,看起来只能虚晃两招再寻找机会逃跑了。   可是他刚打定了这个主意,眼前忽然亮起了一道金光!   这是……   苏紫冷不丁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就在距离他仅仅只有一米的地面上。赫然站起了一道高耸的“火墙”。金红色的火焰熊熊燃烧着。瞬间就将他和那个人分隔在了两侧。   这,竟然是“真火”!   两千年前的那个传说顿时浮上心头,但苏紫来不及想太多。借着火墙的阻隔。他迅速地转身朝着外头飞奔,就这样一口气跑出了一两百米,这才听见后头传来了端堂轰然倒塌的巨响。   “然后我就一口气逃出了陵区,又担心那家伙会一路跟着到我家里。反而给房东和邻居们惹麻烦,所以就随便找了个地方过了一夜。”   说到这里。苏紫又打了一个哈欠:“今天早上再过去看的时候,端堂就变成了一个废墟。”   “原来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如果我能够在现场的话……”   白秀麒忍不住又开始在心里头埋怨起了江成路,手上立刻开始动作起来:“你先休息一下,我马上就过来。下午一点。我们在西门见面。”   苏紫答应了一声,两人终于结束了通话。   又过了一会儿,江成路端着打包好的两碗面走了进来。   “小白。凑合着吃点儿,回去再给你炖大补……怎么。你要出去?”   白秀麒也没打算隐瞒:“下午去陵区,昨晚上出了点事。”   “我也去。”   “不行,你忘了昨天的地震了?”白秀麒想也不想地拒绝:“你给我乖乖地待在这里,我叫你动你才动,否则就给我滚回公寓里去,听见没有?”   “可是我不放心……”   “……”   看起来说道理是没有用的,白秀麒瞪了江成路一眼,勾勾手指示意他凑过来。江成路乖乖地照做,得到的竟然是落在嘴唇上的一个吻。   “乖乖听话,如果我有什么事,一定会第一个让你知道。”   _______   大约两个小时之后,泰陵西侧的入口处,白秀麒找到了坐在路边晒太阳的苏紫。两个人过了检票口,直接往西北方向的办公区走去。   听苏紫介绍说,今天一大早,几个震动地点附近百米之内都被院方严密封锁了起来。所幸是淡季,路上的游客本来就不算多;再加上景区临时采取了一些分流措施,眼前道路上显得比昨天冷清了许多。   “章院今天上午没有到园子里来,据说好像是被市里的人叫去紧急解释情况。但是我一想不对啊……这陵区研究院可是直属于国务院的,关市里的人什么事啊?”   苏紫一边走一边说,这一路上基本三句话不离开章函。听得久了,白秀麒忍不住逗他:“你喜欢章院?”   “有这么明显?!”苏紫陡然停下了脚步,瞪着眼睛看着他。   “其实也还好。只是因为我家那位也是男的,所以在这方面会比别人更留意一些。”   白秀麒先让他不要紧张,接着又想起了什么细节:“话说回来,章函不仅给了你工作,亲自送你回家,昨天还让我给你带话……现在想想,他好像也很在意你啊!”   苏紫没回答,却弯起了那双好看的黑眸。虽然他经常笑,但是白秀麒却还没有见过他笑得如此明媚动人。   一瞬间,有个想法突然在白秀麒的脑海里跳了出来。   “你们两个……总不会是一见钟情吧?”   “……”   苏紫正要回答,却在这个时候,他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了消息的提示音。   短信是执法办公室的陈超发过来的,上面只有寥寥数字,要求他到守陵监府上来。   现在、立刻、马上。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苏紫苦笑道。 ☆、第一百九八 公子的驱逐   今天的守陵监府上,和昨天下午一样热闹而忙碌着。   白秀麒跟着苏紫在院子里的腊梅树下站了一会儿,终于看见给苏紫发消息的陈超跑了过来。   “哎,你这下子彻底完了!”   陈超一见了苏紫就唉声叹气:“我说你小子,怎么就那么喜欢撞在枪口上呢?”   苏紫心里也没有底儿,但还是笑眯眯地问:“陈哥,我摊上什么大事了?”   “你还问?!”   陈超没好气地反问:“昨晚上是哪个胆大包天的耗子趁乱溜进陵区,想要趁乱在端堂里头摸一把的啊?!”   被发现了?   比苏紫反应更大的人是白秀麒。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愕表情。   陈超顿时笑道:“哎,一看白先生这反应就知道是个实诚的人,等会儿就别进去添乱了。苏紫,这次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今后何去何从,可都挂在你的一张嘴上。”   这话说得危言耸听,连苏紫都没有了笑容,只是点了点头就跟着他朝屋子里走去。   还是昨天那间会议室,此刻里头却只孤零零地坐了一个人。   章函看起来有点疲惫,面前叠着高高低低的好几堆报告纸。看见苏紫进了门,他将其中的一叠轻轻地丢了过去。   “这是昨天晚上的监控录像,是不是你。”   苏紫拿起那叠纸张,低头扫了一眼。监控录像带有夜视功能,正好拍到了他的正面。   没什么可供狡辩的余地,他干脆点了点头:“是我。”   “这个摄像头,是为了防止有人趁乱盗取而临时安上的。”章函静静地看着他。“怎么解释?”   “我什么都没有拿。”苏紫回答:“当时我只是因为好奇,所以跑过去看了看,仅此而已。如果不相信,现在就可以让人去搜我的房间。”   “好奇而已?那为什么还要专门等到凌晨才行动?”   章函叹了一口气:“你在这里待了这么久,肯定知道陵区里头的规矩。管理办公室只有一般治安问题的执法权,但遇到涉及文物安全的问题,则必须移交警方处理。今天上午我不在。监控图像被直接送到了陵区派出所。”   这下有点麻烦了。   姑且不论昨晚上这监控的问题。就说自己一没有户口,二没有身份证明,三说不出自己的过去未来——简直就是完美的犯罪嫌疑人模板。要是真被警察盯上了。必然惹来无穷无尽的问题。   怎么办?   虽然很不情愿地,但是苏紫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郑楚臣。如果求助于他,事情一定能够获得妥善的解决,但是相应的“代价”也是显而易见的。   但是除此之外呢?   白秀麒和江成路?虽然江成路的确在妖界大名鼎鼎。可是摆平警察……   “我可以帮你澄清这件事。”   章函突然打断了他的苦恼:“但是你必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苏紫心头一漾:“……什么条件?”   “马上离开泰陵,不准再靠近章陵景区。”   什么?   苏紫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抬起头来看着章函。   然而章函的表情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现在全院的人都知道你违反了重要的规定。如果我继续留你在这里,不免会有包庇的嫌疑,我没有必要为了你而牺牲自己的威信。”   说到这里,他停顿一下。又特别加重了语气。   “不要存有侥幸心理,我既然能够提出这样的要求,就一定会知道你有没有遵守。”   苏紫反问他:“如果我偏要回来呢?”   仿佛早就料到他这一问。章函面无表情地回答:“那我也只有把你交给警方了。”   “……”   他的这个回答,让苏紫彻底陷入了沉默之中。过了好一阵子才重新抬起头来。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以大局为重呢。”   轻轻地说出了这句语焉不详的话,苏紫轻轻地朝着章函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往门外走去。   空荡荡的会议室里,时间仿佛暂时被凝滞住了,章函一动不动地看着苏紫曾经站立过的地方。直到门外的走廊上再也听不见半点儿脚步声,才发出了一声几乎轻不可闻的叹息声。   “不,这并不是什么以大局为重。”   紧接着,他忽然喊出了一个古怪的名字:“骢。”   “在。”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如幽灵一般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正是那天夜里送他和苏紫回去的司机。   章函命令道:“跟着阿紫,有任何动静立刻通知我。”   骢又答应一声,再度隐匿在空气中。   ————————   白秀麒从腊梅树下站起身,看着苏紫一脸苦笑着朝这边走过来。   “的确是个坏消息,看起来主人家下了逐客令,我不能继续赖在这里不走了。”   “章函要赶你走?”   白秀麒并不是没有设想过这样的结果;但是联想到章函对于苏紫若有若无的关怀,却又总觉得事情还没有走到这一步。   现在看起来,倒是自己太天真太乐观了。   只可怜苏紫才刚坦诚了对于章函的爱慕,这么快就被兜头泼下一盆凉水,现在的心情一定很不好受吧。   白秀麒很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苦于缺乏类似的经验有些不知所措。   反倒是苏紫笑眯眯地主动拍了拍他的肩膀。   “白先生,这下子我就不能继续做你的向导啦!请一个人继续努力吧!”   “呃、实际上……”   白秀麒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刚才你走开的时候,我也得到了通知,说最近情况特殊,园区暂时停止一切访问和交流活动,让我先回去。等他们忙完了以后再回来。”   “那就是我们两个都被踢出来了?”   “……看起来就是这样。”   说到这里,两个人相视苦笑。   恰在这个时候,白秀麒的手机又开始了振铃。因为设置了唯一特殊的铃声,所以不用看就知道是江成路那家伙。   难道是一个人呆久了寂寞得要开始撒娇了?   抱着这样的猜测,白秀麒接通了电话,听见得却是江成路一本正经的催促声。   “你快回来,我这里有重要的发现。”   重要的发现。就在白秀麒住了三天的招待所房间里。   更具体地说。就在白秀麒睡了三天的那张破烂硬木板床上。   半个小时之后,白秀麒领着苏紫推门而入,第一眼看见的是立在玄关墙边上的一张席梦思床垫。脏不拉几的颜色。上面还有一些可疑的污渍。   “……”一想到自己就在这脏东西上睡了三个晚上,白秀麒就忍不住毛骨悚然。   但是江成路所说的“重要发现”显然指得不是这玩意儿。   “你走以后,我打算整理一下床铺来着。可是一掀开床单,就看见床垫子脏兮兮的。我想你怎么受得了,就准备抽出来换掉。这一换倒是发现‘宝’了。”   说着。他用脚踢了踢屋子里唯一的那张木板床:“就是这东西害我发神经!”   白秀麒循着他的指点看去,这才发现床板上阴刻着一道道的符咒铭文。纹路内填塞着某种类似于草木灰的奇怪物质。   “让我看看。”   站在一旁的苏紫伸出手指在铭文里轻轻抹了一下,凑到鼻子边闻了一闻,果断地回答道:“是怀梦草编的。”   怀梦草,顾名思义是一种与梦境有关系的仙草。据说佩戴着怀梦草睡觉。就可以梦见前世的记忆。而利用这种咒术与仙草结合的办法,回溯的记忆更为久远,但使用者也更容易将现实和梦境混淆在一起。   这也就是昨天晚上江成路狂性大发的原因。   “既然这是怀梦草。那么我们的梦,都可以确认是曾经发生过的事。”   白秀麒忐忑地看着江成路。有些不知所措。   江成路立刻将他揽到自己的怀里,揉着他的头发。   “没事的,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我不会让任何人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   “咳咳……”   苏紫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指着木床问道:“你们难道不好奇,究竟是谁把这么大个家伙放在这里的吗?”   “……是叶风。”   白秀麒目光一黯:“之前我还奇怪过,为什么他会把我安排在这么破烂的招待所里。现在我明白了,因为只有这种鬼地方才会随便做手脚。”   他这一说,江成路也联想起了什么问题。   “这么说起来,所谓‘镇墓兽伤人’的事情很可能也是子虚乌有。叶风之所以给我们看那个视频,还把我叫过去一天一夜,其实都是为了让我把镇墓兽带回公寓去。然后再将我们引到这里来!”   “这个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苏紫问出了关键性的证据:“他和你们有仇?”   “不。”江成路否认:“我和他根本不熟悉。”   “他看起来还挺老实斯文的,不像是坏人。”这是白秀麒的感觉。   “谁说老实斯文的就不会是坏人了啊?”   苏紫笑他天真,忽然间又瞪大了眼睛:“等等,你说的那个人不会凑巧还戴着一副眼镜儿吧?”   “戴。而且还是很老气的黑框眼镜。”   “……你是画家吧,能画个他的样子给我看看吗?”   “难道你见过他?”   白秀麒毫不含糊,大笔一挥很快就画了一个叶风的头像出来,自认有七八分的相似。苏紫凑过来一看,立刻大声喊了起来。   “是他,他就是昨晚上闯进端堂里头的那个家伙!”   “这就对了。”   白秀麒尝试着将这几天的情况联系起来:“叶风利用镇墓兽把我和江成路骗到这里来,为得正是感知剩下的镇墓兽的位置。地震发生之后,叶风开始了镇墓兽的回收,却意外地被一个人给阻止了。”   “你看清楚那个人了吗?”江成路问苏紫。   “真可惜。”苏紫摇摇头。   “没关系,”白秀麒显然已经想好了对策:“那就先从叶风下手。找机会将他控制住,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情况来。”   “这事情你一定得交给我。”江成路自告奋勇道。   见没有自己插话的余地,苏紫笑眯眯地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正巧我晚上还有事要先走,那就不做你们的电灯泡啦。”   想起今天下午的事,白秀麒还有不太放心:“你该不会是又要去皇陵吧?章函那边……”   苏紫倒是意外地开朗:“放心啦,我不会再去皇陵的。不过他有他的张良计,我也有我的过墙梯。那就比比谁更厉害喽。”   说完这句话,他挥了挥手,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这个苏紫,可靠吗?”江成路低声问道。   “我很喜欢他。”白秀麒实话实说:“虽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但是我知道他对我没有说过谎。你别纠结这个了,还是想想怎么把叶风给钓上来吧。” ☆、第一百九九 郑楚臣的鸿门宴   晚上七点零五分,苏紫背着他的双肩包走进了在柏官镇上最高档次的酒店大堂。   因为是旅游淡季,入住的客人也十分稀少。站在大堂里取暖的门童上下打量了几眼他的穿着,这才带着点儿轻蔑地走了过来。   “先生,我们酒店没有床位房。”   “不,我是来吃饭的。”苏紫抬头看着他:“餐厅怎么走?”   “请问你有预约吗?”   “有。”苏紫点点头,随即报出了邀请人的名字:“郑楚臣。”   五分钟后,酒店十三层观景包厢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站立在落地窗边的男人迅速回头,凝视着走进来的苏紫。   “阿紫,谢谢你愿意见我一面。”   郑楚臣对今晚的约会非常重视——他显然经过了一番精心的打扮,西装笔挺,皮鞋锃亮,袖扣和领带夹熠熠生辉,一副上流社会成功人士的派头。   相比之下,苏紫的衣着则显得寒酸太多。他依旧穿着那身紫色的羽绒服,背着装地图和种子的双肩包,乍看之下就像是青涩的在校生。   郑楚臣上下打量了他一阵,似乎是又想劝他换身衣物,但毕竟还是忍住了,先招呼苏紫落了座,然后自己也贴着坐在了边上。   “前段时间,你躲到哪里去了?”他问苏紫,“明明我连皇陵都仔细找过,可就是找不到你。”   “我睡了一会儿。”   苏紫回答道:“大约是一百年前睡下的,最近这几年才醒过来,倒是避开了一场乱世浩劫,却也来不及和一些老友说再见。”   “是啊,这一百年里。我们的确失去了很多同道。”   郑楚臣也感慨地点头,目光却一刻也舍不得从苏紫的身上挪开。   “但是值得庆幸的是,你我都还在。你不知道……当年与你一别之后,我日日思念,却又找你不到,真是煎熬……”   “郑大哥,你是知道我的心思的。”   苏紫打断了郑楚臣的话。抬起头来看着他:“我可以对别人撒谎。可以敷衍调笑,逢场作戏。但是如果我对你那样做,就是对你的不尊重。在我心中。你的确与众不同,但却不是你期待的那种不同。这个答案,无论你追问多少次都不会改变。”   “我知道啊。”   郑楚臣却依旧百折不挠般地进逼着:“可是我受那人所托,要将你照顾好。如今那人已经神魂俱灭。消失于天地之间。你总不可能就这样永永远远地孤独下去。”   神魂俱灭吗……你究竟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苏紫无声地咀嚼着这四个字,表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道:“像姜晗这样的上仙都已经法力耗尽。神魂俱灭了,我这种小小的鬼仙又还能支撑得了多久?郑大哥又何必在我这只朝生而暮死的小虫身上浪费时间呢。”   “不,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郑楚臣突然打断了他的话,立起筷子从面前的瓦罐里夹了一块肉放在苏紫的碗里:“先别说这些了。吃饭。这些食材都是我特意准备的,有助修为。”   苏紫推辞不过,便点头吃下了。郑楚臣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自己也动起了筷子。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相处了一会儿,郑楚臣基本上是看一眼苏紫吃一口菜的状态。苏紫默默地被看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忍不住搁下了筷子。   “郑大哥,有一句话,以我的立场似乎不应该讲。”   “不该讲,那就是想讲了,说罢。”   “那我就说了。”   苏紫用纸巾擦了擦嘴:“你为什么要介入到江成路和白秀麒他们两个人之间?”   “介入?”郑楚臣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我和江成路是好兄弟,很长时间没有见过面了,所以最近聚了聚。不过好像被白先生给误解了,这完全是误会啊。”   “误会吗?”   苏紫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我跟着你修行了那么久,第一次听说你还有活着的好兄弟。说实话,我以前都怀疑你追求我,是因为我对你而言有什么利用价值。”   “我对你是真心的!”郑楚臣皱着眉头,露出如同受伤的表情:“那你现在还怀疑我吗?”   “我现在怀疑你的脑子有问题。”苏紫笑了起来,“我真不明白,我这样什么都没有的家伙,究竟哪里值得你心心念念的。”   “怎么就不值得了?”郑楚臣认真地反驳:“如果有一个人,能够像你跟随姜晗那样跟随着我。那我也会像现在追求你一样追求他的。”   “那你或许合适来一场办公室恋情。”   苏紫一手撑着脑袋,玩味地看着郑楚臣:“我听白秀麒说了他到这里来的原因。镇墓兽的消息其实是你故意放出去的吧?不用对我隐瞒,你知道我看得出你说谎的样子。”   “是我太不会撒谎了,还是你一直在偷偷关注着我?”   郑楚臣摸了摸自己的脸,那上面依旧保持着文雅的笑容:“虽然暂时还不能具体解释什么,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这对你、对我,甚至对于不少我们的同类来说,都是好事。我现在像在撒谎吗?”   苏紫不耐烦地躲过他直勾勾的眼神:“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就不能痛快点直说吗?”   “直说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不告诉别人。还有……”郑楚臣突然露出了**的表情:“你得吻我一下。”   “……”   苏紫知道那并不是郑楚臣的真正目的,他只是单纯地不想说而已。就算自己真的傻到赔上一个吻,得到的也不会是真实的答案。   于是他干脆转移了话题:“我很喜欢白秀麒,我不希望他受到伤害。”   “我对白秀麒也没有恶感。”郑楚臣讨好似的点着头,却又说出了意料之外的话:“但是白秀麒的命运,掌握在江成路的手上。”   “你要让他们互相残杀?”苏紫错愕地看着他:“你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今天怎么问了不少不该问的问题。”   郑楚臣轻轻地按住了苏紫的右手:“是不是有讨厌的人对你说了什么?还是说……你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   这家伙知道了!   苏紫心头微震。再懒得做掩饰,直接将筷子搁回到桌子上,转身抓起外套往身上披。   “你要走?”郑楚臣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我们才刚见面啊!”   “郑大哥,请原谅我不能赞同你的做法。你不能这样把别人的性命当做儿戏。”   苏紫想用力甩开郑楚臣的手,可是男人却更抢先一步,抓起了放在地上的双肩包抱在怀里。   “阿紫你难道就没想过——为什么我会和你说这些事?你觉得我会冒这个风险,让你把这些事告诉那个白秀麒?”   苏紫脸色丕变。他接连后退两步。舍弃了背包跑到包厢的门边——门倒是轻轻松松地就打开了,可是门后却有人。   啊!   苏紫倒吸了一口凉气——正是今天凌晨在端堂撞见过的那人人,叶风!   昨晚激烈战斗的痕迹还没有消失。眼前的男人虽然也是西装笔挺,但是头上缠着绷带,左手也吊在胸前,看起来倒是有点可笑。   苏紫并没有就这样打退堂鼓。他后退一步,评估着叶风身上的伤势。盘算着自己和他交手能有几成的胜算。   “你最好死了这条心。”   郑楚臣的声音慢条斯理地从背后传来:“只要是我的命令,他就算是拼了性命也会去做。”   “哦?”苏紫却笑了起来:“那你为什么不试着像追求我一样追求他呢?”   “……”   听见这句话的叶风,一瞬间怔忡起来。苏紫当然没有放过这个时机,闪过他就要往走廊上冲。   但是他还没能走出半步。叶风的手臂已经缠了过来,看起来软绵绵的一拳堵在他的肚子上,却是火辣辣的疼痛。   好久没有感受过如此强烈的疼痛滋味了。苏紫闷哼了一声,心里头居然还有点怀念。   这时候郑楚臣也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啪!”一个清脆的耳光打在了叶风的脸上。   “谁允许你打他的!”   “对不起。”叶风低声道歉,同时垂下了自己缠着纱布的头。   “哈哈哈……”苏紫忽然笑了起来:“又是一个傻瓜……”   郑楚臣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拽到自己身边:“你先想想我们两个自己的事吧。”   沉重的包厢大门再一次地被关上了。   苏紫重新坐回到了饭桌边,面前是郑楚臣亲手盛的一碗汤。   “你不是说过不会勉强我么?”苏紫看着汤面上倒映着自己的脸,那是一张苦笑的表情。   “没错,我是说过。”郑楚臣大言不惭地点头:“但我可没说过不会反悔。你不也才刚感叹过么?这一百年里,我们失去了太多的同道。我甚至曾经想过,你也会在某一个我所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地死去……光是这样想,我就觉得无法呼吸。”   “所以你觉得不管怎么样,先弄到手再说?”   “我这也是为了你好。接下去陵区一带会很危险,你不能再继续待下去。我会把你安顿在绝对安全的地方。等到事情结束以后,你就算是想要研究院院长的位置,我也可以给你。”   “陵区会发生什么事?”苏紫追问:“你要那些镇墓兽,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需要’啊。”   说到这里,郑楚臣的双眼放出了异样狂热的光亮。   苏紫表面上镇定地喝着汤,心里却正在不停地思索着。既然郑楚臣说了这么多话,看起来今天是不会轻易放自己离开的。门外有叶风把守着,如果要走,那就只有……   想到这里,他偷偷地看向一旁的落地玻璃大窗。   可这里是地上十一层。但凡是有实体的东西,想要直接跳下去毫发无伤都没有那么容易。   就连鬼仙也不例外。   到时候如果再被抓回来,那就真的插翅难飞了。   他在犹豫,却又听见一旁的郑楚臣不紧不慢地问道:“你听过?草没有?” ☆、第二百〇〇 苏紫的过墙梯   “?草?”   苏紫愣了一愣。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因为这涉及到上古时代最着名的一位鬼仙——天帝之女瑶姬。   传说中瑶姬未婚而身死,死后的魂魄吸收了巫山的灵力成为了巫山神女;而尸体则化为山上的?草。   相传服食?草能够助兴,对于有情之人而言,倒再没有其他的功用。然而对于尚未身心合一的两个人来说,服食?草的一方在一个时辰之内与另一人发生亲密关系,那么双方不仅会倾心相爱,还能够同生共死。   正因为?草这种神奇的特性,居住在巫山一带的苗人先祖将它作为情蛊的饵料。然后再将情蛊放进食物中,以蛊惑他们所中意之人。   现在郑楚臣提起它,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你让我吃了?草?!”   苏紫心头一震,立刻起身与郑楚臣拉开一段距离。同时尝试着感受自己身上是否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变化。   是的……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而且根本就没有办法缓和下来。   伴随着心神不宁同时产生的,还有身体深处一种异样的燥热。   突如其来的热度炙烤着身体,带出一阵又一阵的肿胀和瘙痒——身体内部逐渐膨胀起了一股令人尴尬的情绪,染红了苏紫的脸庞。   他打了两个寒战,无意识地用大腿磨蹭着沙发后背。感觉到一股酥麻在脊背上游走着。   但是理智却并没有放弃他的身体,敦促他一点一点挪动到了窗边上。   不能妥协!   ?草的能力是不可逆转的。一旦屈服,那么那么一切都将会被改写。自己真实的心意会被不可逆转地抹除,从此之后成为郑楚臣的附属品,直到死亡都不得解脱。   不可以。绝对不要这样!   苏紫的眼前浮现出了一个人影。明明好不容易才和那个人再度相遇的,好不容易……   “你现在就放我走!”苏紫朝着郑楚臣大声喝道:“或者我直接从这里跳下去!”   然而郑楚臣定定地看着苏紫,丝毫没有准备妥协的意思。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觉得我还会让你全身而退?你觉得窗外难道就不会有我事先布下的罗网?”   说到这里,他竟又往前走了一大步。   “我只是想让你忘记痛苦,想要宠你、爱你,让你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难道这样也做错了吗?一个时辰之后你就会发现。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你爱的人。你会为了我而甘愿做任何事,跪在我的脚边祈求垂爱……”   “不!”   苏紫厌恶地打断他的妄想:“比起那样,我不如去死!”   再不给郑楚臣以反应的机会。他将右手按在落地窗上,微一用力,玻璃顿时粉碎。他最后看了一眼泰陵的方向,纵身一跃而下!   “阿紫——!”   郑楚臣飞奔到了窗边。正好看见下坠的苏紫悬停在了五层的半空中。那里仿佛有一张看不见的网,将他牢牢地裹住了。   “我说过。你逃不掉的。乖乖地等我下来疼你。”   郑楚臣居高临下地欣赏着自己美丽的猎物,然后扭头走向包厢的大门。   门外,叶风依旧安静地守候着。看见郑楚臣出来,他轻声问道:“刚才江成路打电话来。说想要让我去一趟招待所。”   “他们多半已经有所觉察了。”郑楚臣点点头:“去吧,做你应该做的事。”   叶风应了一声,随即消失在了走廊的黑暗里。郑楚臣没有再耽搁。他坐电梯下到五层,打开那个他早就预订下来的套房大门。打开了灯。   橘黄色的灯光为宽敞的套房罩上一层暧昧的微光。郑楚臣的目光却笔直地穿过了整个房间,落在了窗户外头。   那里原本应该可以看见苏紫挣扎扭动的姿态,可是现在却什么都没有了。   ————————   被网兜住的时候,有那么短短一瞬间,苏紫是真的有些绝望了。   郑楚臣布下的这个陷阱,他是没有办法挣脱的——毕竟论法术,郑楚臣才是他的老师。   肚子里的?草正在迅速起效,身体的燥热正在影响着大脑的判断力。一想到自己有可能会屈服在郑楚臣的身下……苏紫甚至考虑起了自杀。   两千多年,自己活得倒也真是足够长久了,久到开始觉得索然无趣起来。   与其接下去做一个郑楚臣身边的行尸走肉,婉转承欢,倒还不如为自己保留下这最后的一丝尊严。   可是……为什么偏偏要遇见章函。还没来得及再仔细多看两眼,难道又要擦肩而过了吗?   如果一直这样心灰意冷下去就好了,上天给人以一线希望,难道就为了转身再将希望夺走吗?   还是说……这几天的重逢,就好像是灯火的回光返照,象征着最后的别离与结束?   想到今天下午章函驱逐自己时的场面,苏紫心中酸楚。但是他却又立刻告诉自己,现在还不是放弃希望的时候。   说是判断也好、直觉也好……总之没到最后关头,妄谈死生都还太早。   就在这个时候,他身旁的房间里面已经传来了开门的声响。   看起来只有假装屈服,再伺机逃跑这一个办法了。   苏紫刚打定了这个主意,却听见半空中呼呼地一阵风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紧紧束缚住他的网绳居然松开了!   失去束缚的苏紫再度开始了坠落。但是五层楼的高度已经不会对鬼仙之体造成严重的损伤。   无论如何,必须赶紧逃!   苏紫打定了主意,转眼间已经落到了地面。可他却没想到厚厚的雪地底下居然藏着一堆下水管,还没站稳就又是一跤。   这一次,肋骨磕在了坚硬的水管上。疼得苏紫两眼发黑。   而这个时候头顶上又传来了开窗的声音!   不好……   若是再被抓住一次,就真的没有脱逃的机会了。   苏紫忍痛起身,正想着是不是应该先找个灌木丛躲藏起来,突然间又有一道人影不知从什么地方冲出来,一把将他抢进了怀中。   什么人?!   苏紫心里头早就有了一个答案,但需要得到进一步的证实。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抬起头,那个人的手就朝着他的眼前罩来。   这显然是要用法术把他给弄昏过去!   苏紫知道自己躲不过了,索性把头一歪闭上眼睛装死。   那人果然以为是自己的法术起了作用。便转而将手伸向苏紫的衣襟。碾碎了他衣服上的什么东西,然后揽住了苏紫的腰将他打横抱起来。   苏紫只听见耳边风声呼呼,眼皮子外头的光线也越变越暗。他悄悄地睁开眼睛偷看。只睇了一眼,眼皮就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借着积雪庭院中淡淡的银光,他看见了那张曾经令自己魂牵梦萦的脸庞,还有那双永远从容冷静的黑眸。   近在咫尺。近得……可以再度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这竟然……真的…是他?!   明明早有准备,可是苏紫依旧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裂开了!   就像是害怕眼前人会突然消失不见似地。他忽然伸手死死地按住了那人的手背。   那人吃了一惊,本能地低下头来,目光恰恰与苏紫的视线相互对上——正是章函本人无疑。   “……”   章函显然没有料到苏紫是假寐,皱了皱眉头停下脚步。将苏紫放在路边的长椅上,又想伸手来遮他的眼睛。   “别!”   苏紫只喊出这一个字,接着再想说些什么。却“呜”地一声哭了出来。   章函的手停在了半空中,顿了一顿。然后缓缓地重新将苏紫抱起来。   “别哭……”   冬夜的风呼呼地吹着,刮在脸上刀割似地疼痛。苏紫却觉得这把刀子割在自己的心上,带出一股又疼痛又甜蜜的怪异感觉。   “为什么?”他抓紧了章函的外套衣襟:“之前你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我?”   “我有我的苦衷。”章函低声回应,同时将他抱得更紧:“有些事,你暂时还是不知道更好。”   “不知道……更好吗?”苏紫又苦笑:“那你现在……又为什么要出现在我面前?”   这个问题,章函没有回答。   转眼之间两个人已经离开了酒店的后门,坐进了停靠在路边的一辆轿车里。章函让苏紫躺在后排枕着自己的膝盖,骢随即发动车辆,悄无声息地潜行进入漆黑的夜色之中。   身体里仿佛有了一团火,正在将最后残存的一点神智都化为灰烬。苏紫浑身无力地半躺着,唯一能够清晰感觉到的,是章函微凉的手指在自己的额头上轻轻地抚摸着,一遍又一遍。   “我知道了……我一定是又在做梦……可是,这是最逼真的一次。”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用脸颊轻轻磨蹭着粗糙的长裤布料。   “那我宁愿……永远都不要再醒来了。”   “睡吧。”   章函的手指,轻轻地从苏紫的额头滑落,滑过他湿润的眼角,轻轻地遮住翕动着的眼睫。   “从现在开始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悄无声息的暗夜里,车辆驶入了家属大院,停在一处住宅楼的地下车库内。章函抱着苏紫直接坐电梯上到了九层。   宽敞的大开间房屋是事先经过精装修,再提供给相关人员拎包入住。章函并没有花心思打理,因此至今也显得空空荡荡的。   大楼的暖气一直在工作着。章函开了灯,将苏紫轻轻地放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托着他的脑袋查看情况。   ?草的效用是一个时辰,也就是现在的两个小时。这期间无药可解,只有靠硬抗。如果能够扛过去也就罢了,最糟糕的是可能会留下后遗症,导致长期不应……   “阿紫,阿紫。”   看着苏紫潮红的面色,章函倒了一杯水来,喂了一半却有四分之一打湿了沙发。   冰凉的水顺着脸颊沾湿了脖颈,苏紫皱了皱眉头,倒是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公子……”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章函,忽然间笑出声来:“呵呵呵……我这一把,还真是赌对了呢。”   “赌?”   章函目光一黯,顿时明白过来:“你是故意去见郑楚臣的,为得就是赌我会不会出面救你?!” ☆、第二百〇一   “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苏紫做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我之前就告诉过你,除了这里我实在是无处可去。而你一直故意装作不认得我,又要把我逼到外面去……如果我再不想点激烈的办法,难道就这样乖乖地被你赶到外头去流浪?”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回想起了自己发出的“驱逐令”,章函皱起了眉头。   “陵区危险,你的确不能继续留在里头。而且,就算你猜透了我的用意,也不该用这种办法来以身试险!”   “……险么?”   苏紫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我以为今天下午……你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无论我在哪里,都有办法知道我的一举一动。所以我去见郑楚臣的事,你一定知道。”   “但是知道并不代表会行动。如果我不愿意为了你而轻举妄动呢?”   章函替他擦去脸颊上的水痕:“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自己会被郑楚臣给控制住?”   “当然想过啊。”   苏紫闭上眼睛,脸颊轻轻贴着他的手心。   “不过我这鬼仙的命,本来就是公子你自说自话硬塞过来的。可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公子又从不现身,问我一句需不需要……其实我早就已经累了,无非是放不下这份执念,整天浑浑噩噩地活着而已。所以,只要如果公子能够放得下,那么我也没有什么再可挂念的,巴不得痛痛快快地忘了所有的过往,转世轮回,再真心爱上一个也爱着我的人……”   明明是温柔婉转的言语。却让章函露出了罕见的痛苦眼神。   “你这是在威胁我?”   他感叹道:“当年那个聪明乖巧的阿紫,居然也学会用自己来威胁我了……”   苏紫却苦笑:“这不是威胁。你以为那是痛苦,苦其实在你心里;但对我而言,却真的是解脱。”   解脱?   章函因为这两个字而心口微滞。   他低头看着苏紫,却发现苏紫已经在药性的作用下,又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   狭窄的沙发当然不是睡觉的最佳去处。章函重新将苏息抱起,朝着卧室走去。推开门。里面出现的却不是寻常人家的现代陈设。   ——————   晚上九点三十分。招待所四楼,唯一有人借住的房间门被人敲响了。   白秀麒打开了房门,讶异地看着站在外面的叶风。   “你的头和手怎么了?”   “遇上了一个小车祸。”叶风轻描淡写地回答。又反问:“这么晚了把我叫过来,有什么事?”   “我好像发现了其他镇墓兽的下落!快,先进来再说。”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白秀麒迅速地将房门落了锁。叶风往前走了两步。冷不丁地看见江成路冒了出来。   “……你也过来了啊。”他故作镇定道。   江成路却冷冷地看着他:“都到这一步了就别拐弯抹角了。你直接说,还是我们逼你。随便选一个。”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叶风摇头:“但是我想我们之间肯定存在着误会。”   “是不是误会你自己心里清楚!”江成路不准备废话,直接一把反剪了叶风的胳膊,将他推到床前跪了下来。   “好好看看你弄的鬼东西!给我说老实话!”   手腕被扭曲到了极限,叶风发出疼痛的闷哼。但他却并没有开口说话。   “可恶!”   江成路低声咒骂道,手上继续用力。只听“喀拉”一声,竟将叶风的手腕拧得脱臼了。   剧痛之下。叶风发出了哀嚎。但是因为江成路的法术,这声音只在狭小的房间内冲突回荡着。丝毫没有传向外界。   “你再不说真话,信不信我把你的另外一只手从身体上扯下来?!”   江成路继续恐吓着,把手伸向叶风垂吊在胸前的右手。   在痛苦和惊吓的双重折磨之下,叶风的脸色变得惨白,额上的冷汗沾湿了刘海。他鼻梁上那幅老旧的眼镜早在刚才就已经掉在了地上,反倒显得年轻了好几岁。   因为恐惧,叶风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面前的江成路身上,因此当白秀麒从后面偷袭的时候,他又结结实实地吓了一大跳。   不过白秀麒似乎并没有准备施暴。   “这伤是你自己包扎的?”他轻轻地按着叶风的肩膀:“看起来真是乱七八糟的呢。”   说着,他又让叶风坐到床上。在示意叶风不准轻举妄动之后,抓起了他的手腕。   又是一阵筋骨移动的轻响和疼痛,脱臼的手腕被推回到了原位。叶风还没有回过神来,白秀麒又解下了他的绷带,查看着手臂上的伤势。   “这是昨天弄的吗?苏紫已经将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们了。你这么辛苦究竟有什么意义?”   叶风没有回答,却也因为畏惧着江成路而没有轻易收回手。但是白秀麒接下来的举动却着实令他感到意外。   “这种药,委员会里应该也不少吧?”   白秀麒取出了早上江成路替他疗伤时所用的药膏,轻轻涂抹在叶风的伤处。   “为什么你只用了普通的伤药呢?”   清凉的伤药正在迅速地发挥着作用,叶风不得不承认持续了接近一整天的疼痛终于得到了缓解,但是他依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白秀麒当然也没指望着这么一点小恩小惠就能够收伏这个人。   “你喜欢他吧?”他冷不丁地抛出了这句话:“郑楚臣那个人,究竟有什么值得你稀罕的地方?”   果然戳中了要点,叶风的嘴唇翕动了两下,终于有了点情绪的起伏。   “我没有……”他反驳:“没有喜欢他。”   “别撒谎了。”江城路在一旁冷冰冰地插嘴:“你以为刚才苏紫真是一个人赴的鸿门宴?他戴了法宝在身上,你们说的每一句话。我们都听得清楚分明。”   叶风这次是真的愣住了。   白秀麒又趁机说道:“都说‘当局者迷’,可是我实在不相信你连这么浅显的现实都看不明白。郑楚臣他痴迷的人不是你,他只会利用你来达到目的,这么卑鄙的人,究竟有什么值得你去喜欢的?”   “不,他并不卑鄙,是你们不了解他!”   叶风终于发出了声音。   “你们根本就不知道……不知道他救了多少我们的同类。你们只知道到处去抓那些所谓的妖魔鬼怪。把它们全都关起来。可你们有没有想过……比起人类。这些妖魔鬼怪才是你们真正的同类,究竟是谁在助纣为虐?是谁卑鄙……”   “我现在没空和你辩论这些大道理!”   江成路不耐烦地打断叶风:“你只需要知道,不论郑楚臣将来要做什么事。我和小白都会拼尽全力去阻止。到时候他一定会比你现在还要痛苦一万倍。但如果你愿意和我们配合,或许我可以看在你的份上,对他手下留情。”   “哼……没这个必要。”叶风却冷笑:“他现在可能不是你的对手,但是很快就不一定了。”   很快?   江成路和白秀麒面面相觑。同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看样子你是逼着我们来硬的了。”白秀麒看了一眼叶风,低声叹息。   “我就说一开始就应该这样做的。”   江成路嘀咕着。从自己的壶天里取出了一个陶土罐头,放在叶风面前。   “你知道这里头装着的是什么?”   叶风当然没有吭声。   江成路低声叹了一口气:“我拿到这个宝贝几十年了,从来没有用到过。因为我觉得它实在是太残忍了……你知道吗?”   他伸手点了点叶风的太阳穴。   “它会从你的鼻子里钻进去,进入你的大脑。控制你说出所有知道的事情。然后吃掉你的半个脑袋,让你变成一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废人。”   “……真言蛊?!”叶风煞白了脸色,“不!不要!”   “那你就说实话。”白秀麒催促:“你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上。”   叶风显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但是出于意料之外,他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真是冥顽不灵!”   江成路不再同他废话。直接打开陶罐抓出那只一寸来长长相狰狞的蛊虫。   惨叫声中,蛊虫飞快地消失在了叶风的鼻腔深处。叶风抱着脑袋滚在地上痛苦地哀嚎着。   过了有一段时间,他终于停止了挣扎,白秀麒便开始问道:“你是怎么认识郑楚臣的?”   “是上仙救了我。”叶风的声音很虚弱,“上仙救了很多我们的同类,给我们继续活下去的机会。我愿意为了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白秀麒打断了。   “郑楚臣为什么要找那些镇墓兽?”   “因为……因为他需要力量。仙界的大门封闭之后,滞留在凡间的上仙,力量逐渐衰退。但如果能够拿到那些镇墓兽,得到蕴含在其中的力量……他就可以再度变得强大,甚至重新打开仙界的大门……”   郑楚臣原来打着这样的算盘。白秀麒和江成路对视了一眼,接着又问叶风:“那镇墓兽和我们究竟有什么关系?”   “那镇墓兽里头禁锢着的……就是你的力量。两千年前,江成路的前世将它们从你的身体里取走,封印起来。为得就是让后世的你再没有力量和他抗衡。”   “……”   虽然不难猜到这个答案,但是白秀麒还是呼吸一滞。所幸江成路稳稳地托住了他的后背,如同一道可靠的墙壁。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认不认识简桐和罗微卢?”   叶风点头:“那都是上仙帮助过的人。罗微卢是一名蛊师,因为遭遇蛊毒反噬,双目失明,更曾经失去神智如同行尸走肉。简桐为了救治罗微卢,帮助上仙做过许多事。后来罗微卢病情有所好转,两个人应上仙所托,来到皇陵寻找镇墓兽的下落,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原来是这样……   白秀麒沉吟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么,我和江成路的前世,究竟有什么纠葛?” ☆、第二百〇二 春日宴   “我不知道……”叶风无力地摇晃着脑袋:“上仙没有告诉过我,我……真的……不知道。”   “你居然还在撒谎?”   “真言蛊的作用是绝对的,他不可能说假话。”江成路说道。   “既然这样,我没有问题了。”白秀麒点头:“赶紧把虫子取出来。”   江成路重新拿起陶罐,凑到叶风的鼻子边上。不到半分钟的功夫,那条蛊虫又重新钻回到了罐子里。   拔除了蛊毒的叶风重新倒回到床上,一动不动,   “他怎么样?”白秀麒抽出一张纸巾擦去叶风鼻侧的少量血迹,   “没事的。因为时间很短。他的大脑没有受到损伤。但是蛊虫已经吞噬了他的一部分记忆作为营养。”   “哪一部分?”   “一般来说,是最珍贵的那些。”   江成路将装有蛊毒的罐子收回壶天,重新回到房间里的时候,白秀麒刚刚放下手机,一脸的忧心忡忡。   “还是联系不上苏紫,手机没人接听,我想现在去他家里看一看。”   “我觉得没这个必要。”江成路却摇头:“郑楚臣很可能已经查出了苏紫的住处,苏紫怎么聪明的人,又怎么会回家自投罗网呢?”   “你说得有道理。”   白秀麒也冷静下来:“……刚才我们已经听见苏紫被人给救走了,所以他应该不在郑楚臣的手上。而救他的那个人虽然只说了一句话,但显然并不是苏紫的敌人……可是他为什么要切断我们和苏紫的联系?”   “也许他不希望我们知道他的身份。”江成路推测,“又或者他不希望苏紫和我们扯上关系。”   无论答案是哪一个,反正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苏紫的了。何况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确认。   “来说说那几个镇墓兽怎么办?”江成路直奔重点:“我相信不只是郑楚臣,对于很多家伙来说,它们就相当于是一个巨大的宝藏。谁要是拿到了他们,谁就可以横着走了。”   “留着的确不妥当,指不定什么时候章陵里还会再出新的危险。”白秀麒的想法显然和江成路是一致的:“要不然,我去把所有的镇墓兽都收回来?”   “前提是你得看好那些宠物,别让它们在玄井公寓里头到处溜达。”江成路附上但书:“还有。你收回能力之后。说不定会想起更多的事。到时候可不许随便殴打我。”   “究竟是谁殴打谁了啊。”白秀麒赏他了一个白眼:“那么你呢?如果我全都记起来了,而你还是什么都不记得,会有压力吧?”   “不。没有关系。”   江成路毫无犹豫的摇头:“过去那些事,对我而言没有任何的价值。我不要想起来,我只要现在的你。”   “你真是……”   如此美妙的情话当前,白秀麒忍不住抱住江成路。送上自己的嘴唇。江成路自然是受宠若惊,全盘接受。   两个人就这样依偎着过了几分钟。江成路正想着再这样继续下去恐怕要擦枪走火,再低头去看白秀麒,居然已经睡了过去。   这样也好,他的确是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接下来。就看郑楚臣那边何时行动。   ——————   宽敞的床铺,温暖柔软的锦被,还有空气中那缕若有若无的淡淡檀香气味。   一切都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到苏紫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恍惚之中。他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钱国王都的质子府上,睡在那架能够望得见夏季荷塘的雕花四柱床上。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摸到那个人宽厚的胸膛……   仿佛追寻着那种让人留恋的感觉,苏紫缓缓地探出手去,指尖却抵到了什么温热的存在。   “醒了?”   那个熟悉的声音就在他的耳边,极近极近的地方柔声问道。   “——!”   苏紫猛地睁开了眼睛。   明黄色的绣被,精美的雕花床榻,还有不远处,敞开的隔扇门外随风摇曳的郁绿荷塘……   但是最重要的,还是躺在一旁,单手支颐,正垂眸注视着他的那个男人。   “公子……”   苏紫如梦呓一般唤道。   章函依旧深深地凝视着他,简直好像下一秒钟就要将他吞进腹中一般。   苏紫被他看得不自在起来,低着头就准备要下床。然而才刚动了一下腰,就觉得浑身上下酸软无力,竟然又倒回到了床上。   “……”   昨天后半夜的事,这才一点一滴地涌上心头。苏紫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章函,又掀开被子偷瞄了一眼,顿时裹着被子不再轻举妄动。   章函看他的动作可爱,忍不住伸手摸着他的头发。   “瑶草对我们的作用仅止于此。你还是以前那个你,我们并没有同命,就算我死了你也一样可以活下去。”   “……”   苏紫因为这句话皱了皱眉,但并没有深究下去,而是改变了话题。   “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的壶天。”章晗道:“我想如果你醒来之后看见一些熟悉的景物,应该能够放松一点。”   “并不是完全熟悉哦。”   苏紫扯了扯裹在身上的被子:“这是龙衾御被啊,我可没有享受过躺在这上面的滋味。”   “可是我却看见过,很多次……在梦里。”   章晗俯身过来,捧住苏紫的脸颊与他四目相对。   “我曾经梦见过多次,你躺在朕的龙床上,盖着朕的龙袍,让朕成了一个不早朝的昏君……然后朕就笑醒了。醒了就发现身边什么都没有。”   说到这里。他俯下身在苏紫的嘴唇上印下轻轻的一个吻。再要抬起头的时候,却又被苏紫突然箍住了脖颈,两张嘴唇重新重重地贴合在了一起。   更为深浓缠绵的一个吻过后,苏紫笑着回应章函刚才的话。   “我也想过很多次,你自称为‘朕’的气势;你登基称帝君临天下的英姿……可惜我离开你的时候太早,而再遇见你的时候,却已经太迟了。”   “对不起……”   章函贴在苏紫的耳边。深深地叹息着。说出了压抑在他胸中数千年的这三个字。   “……对不起,让你一个人等了这么多年。”   “……”   这一刻,苏紫的眼眸中仿佛有水光潋滟。他眨了眨眼睛。回应给章函的却是一个透彻的微笑。   “你并没有骗我,当时是我心甘情愿地赴死。你并没有欺骗或者许诺我什么,一切不过是叶生而花落,日升而月隐……是必然之中的无奈罢了。”   “可是我的确曾经暗示过让你主动离开。甚至还当着你的面,虚伪地说是你放弃了我……”   章函将头靠在苏紫的肩窝上。每一句话都仿佛是贴着皮肤直接传进苏紫的心中:“最后,就连李冉虬都看出了我的虚伪。偏偏他还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帮手,每次早朝看见他,我都会想起自己当年是怎么辜负了你……”   “所以你就把他发配到这里来修皇陵了?”苏紫忍不住插嘴道。   “不。这只不过是李冉虬求退自保的手段罢了。”   章函苦笑道:“有一次远征,他给我带回过西域的返魂香,我用了……可惜你却没有入梦。说实话。我倒是更宁愿见面之后被你痛骂,或许那样还能觉得解脱一点。”   “那支香估计是假的吧。”   苏紫笑着反问道:“我为什么要痛骂你呢?你如果不想我。我怎么骂都没用。而你如果想见我,那么两千年的错过就是最好的惩罚……当然,这两千年,我也不好受。”   “对不起……有些事实在是不由自主。”   章晗伸出手臂将他拥进怀中:“我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让你重新信任我,或者有些事已经是覆水难收。”   苏紫翻了一个身,找回了躺在章函怀里的最佳位置,眯着眼睛看着他。   “骢就是当年的那匹青马吧?你亲手送走了它,我原以为你也会亲手把我送走,所以一直安静地等着……可是直到我快要走不动了,你却只是默默地观察着我。那样下去的话,你我都没什么好结果——我只是替你做了你做不到的事而已。”   “不,我……并不是做不到。”   章函缓慢地、沉重地摇着头。   “还记得当初我放你自由,而你却带着一枝杨柳重新回到我身边……你说要跟着我一起自由。可是身为姜晗的我,背负着一国之命运的我,根本就没有什么自由可言。逃出了钱国王的都,只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进入了另一个更大的囚笼……”   说到这里,他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人——那个真心爱着你的我,没有办法从那个被命运所操纵的我手里救下你……你注定要死在我的手上,因为你是命运不容许我拥有的宝物,对我来说…实在是…太过奢侈了。”   苏紫因为他这番奇怪的形容而轻声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眼角隐约又有泪光闪动。   “但是现在,你已经自由了吧?”   他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着章函的额角:“还是说,这两千年来你又被什么东西给纠缠住了,所以才一直没有来找我?就连现在重新遇见了,你都不敢和我相认?”   “……”   似乎是被他言中了一些事,章函的目光陡然间变得苦涩起来。   “我们既然相认了,我便不想再隐瞒你任何事。”   章函深深地看向苏紫。   “没错,章陵研究院的分院长身份只是一个伪装。我来到皇陵,是因为这里即将发生一些事,一些从两千多年……不,甚至更久、更久之前就已经开始酝酿的大事。”   事情,或许应该从两千年前,身为“姜晗”的那位帝王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刻开始说起。 ☆、第二百〇三 帝君往事   “太上皇”驾崩的那天,章国的王都下了一场多年未遇的大雪。   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中,姜晗负手伫立在御园东侧的山坡上。   这里是皇宫的最高处,向南可以看见气势恢弘的宫殿,重重深锁的高墙,还有那隐没在茫茫雪尘之中的芸芸众生。   所有这一切,就是他的家天下;然而不过呼吸之间,一切又都不再属于他。   冰冷的风中隐隐约约传来了什么人的笑声,再仔细一听,却又分明是寝宫那边悲伤的哭泣和诵经声。   姜晗无心再去深究。   毕竟,人死之后与阳世间的事就再无瓜葛。倒是自己留下的那具肉身,不久之后便要被送入皇陵,永远地躺在苏紫的身边了。   他原以为这样的结局也算是尘埃落定,然而直到现在才发现根本没有任何的意义——肉身终究只是躯壳而已,真正寂寞的内心依旧相隔千里。   白雪莽莽,六十载光阴如梭。如今的苏紫,恐怕早已不知何处往生去了罢。   姜晗又站在山上看了一会儿这人世间的雪景,等到天色微暗的时候,看见一队人穿着白衫举着白色幡幢旌旗缓缓走来,后面是一辆大白牛车。   盱眙之间,那队人已经到了姜晗面前,尽皆下跪行礼。其中手执纸幡的为首者恭敬道:“天劫之期已满,请帝君前往森罗宝殿与罗酆君一叙。”   罗酆君,那不就是黄泉地府的主人吗?   姜晗点点头就坐上了牛车,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似乎是飞上了天空。不过一忽儿功夫,外面便有人同传。说黄泉罗酆山到了。   姜晗掀开帘布向外看去,眼前却是一片漆黑。要说是入了夜罢。可是头顶的高处却没有一点星辰,反倒时不时地亮起紫黑色的巨大阵印,仿佛有个看不见的罩子扣在大地上。   而就在他面前的不远处,伫立着一座漆黑的宏伟之城——这里便是森罗殿了。   姜晗知道,但凡人死之后,大多都要到这森罗殿上来走一遭。听罗酆的六位天君宣判自己在世时的功过是非。然而他却直接被带进了森罗殿内最深暗的房间。直接见到了罗酆君本人。   那是一名身着黑袍的高大男子。不知为何姜晗竟然觉得有几分熟悉。而那罗酆君见了他,竟然也没有冥府主宰者的架势,手上拖着一个卷轴信步朝着他走了过来。   “帝君。”他居然也如此称呼姜晗:“天劫之期已满。是时候该按照约定,将帝君寄存在我这里的东西物归原主了。”   姜晗知道他指的正是那个卷轴,于是双手接过了缓缓打开。却发现卷轴上空无一字,少顷。却又有蓝白色的光点飘逸而出,竟然全数融入到了姜晗的身体里。   神奇的事情随即发生了——姜晗开始记起了一些事。比如自己与面前这位罗酆君本是老友。而自己的元身乃是南天玉清帝君,手下辖有负责贡举、祭祀、典礼的承天宫,执掌世间书卷的琅嬛书库,还有戒备森严。囚禁仙界重犯的南狱。   然而更令他惊愕的是,他记起了赴天劫之前自己所知道的秘密,以及担忧的事……   于是他问罗酆君:“掌狱真人那边可好?”   罗酆君却摇头:“我早就说过。你那天劫来得未免也太过蹊跷。你下界之后,南天果然发生了异动——‘天魂天冲’越狱而出。心溟真人……被它剐去了心脏。”   “什么?!”玉清帝君瞪大了眼睛:“心溟他人现在何处?”   “正在黄泉。”   说罢,罗酆君将玉清帝君引到了森罗宫殿的深处,一间没有任何陈设的宫殿里。正中央的地面上是一个方池。池水是紫色的,闪耀着火焰一般变幻莫测的光芒。   心溟真人就漂浮在池水之中,青白色的胸前兀然空了一个大洞,隐约可以看见白森森的肋骨。   玉清帝君愕然道:“都这样了,你还不让他轮回?”   “不,我只是遵照他本人之前的嘱咐行事罢了。”   罗酆君摇头叹息:“早在轮回转生成为心溟真人之前,他就已经料到会有这样一天……囚禁天魂天冲之事原本就是禁忌,不可以被更多的人所知晓。再说了,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与龙帝之间的恩怨,还得自己亲手解决。”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重新看向玉清帝君。   “如今天魂天冲行踪不明,心溟的飞散的魂魄还未归来。你也正好乘机休整一番。对了……我这里有一个人,不知你还想不想见。”   “……”   玉清帝君并没有说话,可是眉心突跳了一下,眼神突然变得明亮起来。   只听罗酆君又道:“那个人大约是六十年前来的黄泉,如今住在醧忘台边上的草庐里。整日只知道莳花弄草,好端端的一片荒原,被他种了好多的紫花,竟让不少鬼魂流连忘返,令鬼差们很是头疼……你若是想要见他,我现在就可以叫人安排;如果不见,便让鬼差绑了那人灌下孟婆汤,也算是做个了结。”   言毕,他便等着回话。   那玉清帝君却沉吟起来,过了好一阵子才回答道:“我欠他许多,负他许多,本应将他接到天上,再百倍、千倍的还他。只是天界形势不明,我若贸然与他相认,却又连累他陷入祸事之中……”   说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若是空欢喜倒也罢了,只怕会害得他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不如这样……”   罗酆君却显然已经替他设想周全:“我先从生死簿上勾去他的鬼籍,把他送去哪个洞天福地,再找个师父教导他修行。等到天界诸事尘埃落定,你再与他重续前缘也不迟。”   “如此甚好。”玉清帝君点头,“正好琅嬛掌册楚尘君是我的友人。他又清闲博学,我便去拜托他做阿紫的师父。”   主意既然已定,罗酆君便差遣鬼差往醧忘台花海去了。   “……所以你就这样把我托付给了郑楚臣?”   苏紫终于忍不住插嘴道:“而且郑楚臣原来还是个图书管理员?”   “琅嬛掌册可不简单,博闻强识,他也传授了你不少东西。”   章函搂了搂苏紫的肩膀,深吸了一口气:“我原本以为,天上的这些事很快就能处理妥当。可谁知道事情的复杂程度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平息南狱的风波。抓捕逃往各处的妖魔,着实花费了一些时间。而后我又发现,天人之中似乎有谁在暗中兴风作浪。盗取他人的修为。这一查,又是许多年……”   “所以,为了解决天上的事,后来你又回过皇陵?”苏紫追问道:“就是那一夜。陵区着了天火,却又没有任何一间宫殿遭殃?”   “没错。那一夜我的确在场。”   章函点头。“点燃天火作为屏障,实在也是无奈之举。毕竟那样的情况下没有办法使用壶天,而凡人靠近只会徒增不必要的死伤。”   “所以前天夜里,替我挡住叶风的人就是你了?”   苏紫眨眨眼睛。在章函的嘴唇上啄了一下:“所以那些镇墓兽和你有什么关系?这一整件事又和白秀麒他们有什么关系?”   章函并没有立刻回答,他恋恋不舍地追随着苏紫的嘴唇,直到被按住了鼻尖才勉强回过神来。   “我之前提到的那位南狱掌狱心溟真人。正是白秀麒的前世。而心溟真人的前世,则是昔日的中天应元帝君。”   “中天应元帝君!”   苏紫倒吸了一口凉气。紧接着又记起来自己眼前的这个男人,也是堂堂的南天玉清帝君。   不能否认,郑楚臣的确曾经教授给他许多天上地下的知识。其中就包括了仙界的势力与座次。   彼时混沌初开,清气上升,有了羽、鳞、裘、介四仙族,又有植物修成魂魄,得道登仙者,便都被称为“真仙”。   起初,但凡真仙之属,皆各按族群行事,彼此之间不相往来,一时间倒也相安无事。   然而好景不长,由浊气下降所形成的妖族进犯仙界,一场旷日持久的恶战于焉展开。女娲抟土造人而人修道成仙,便有了第五族——人仙。   为了共同抵御妖魔进犯,天界五族最终凝聚在了一起,形成了如今为凡人所憧憬的仙界。而为了统御五族众生,便也就有了如人间皇权一般的森严等级。   南天玉清帝君,辖南狱、承天宫等司,并与羽仙族长赤主共同管理南天界。   北天紫微帝君,辖黄泉罗酆山,雷鉴台等司,并与介族、鳞族的共主玄主管理北天界。   东天青华帝君,辖四君阁,五色海等司,并与草木之君青主共同管理东天界。   西天御神帝君,辖圣理院、天工监,与裘族之长素主管理西天界。   东西南北四天界之外,作为紫微垣所在之地的中央天界,还有太上耀魄宝帝君坐镇其中,统御四方天帝。太上帝君之位,每隔万年在五方大帝与各族君主之间流转。   而中天应元帝君,正是同样居于紫微垣中,掌握着破军司重权的太上帝君辅佐。   所有这些帝君仙官并非一成不变的。自设立以来几经更替,主动放权者有之,下凡历劫者有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更多的天人则是因为出现了“天人五衰”之相而再入轮回,并且从此再也无法返回天界……   想到这里,苏紫抬起头来问章函:“白秀麒是怎么会从中天应元帝君变成南狱掌狱的?” ☆、第二百〇四 天魂天冲   “那是因为他辜负了一个人。”   说着,章函替苏紫的肩膀盖上锦被。   “一方面,他陷害了倾心所爱之人,无法面对内心的悲恸与谴责,已经生无可恋;另外一方面,他还需要亲自到南狱里去守着那个秘密,保证它不被任何人所知道。”   “什么秘密?”苏紫的确反应极快:“就是那个关押在南狱里头的怪物,天魂天冲?”   章函点头:“听这个名字,你就该猜到那是什么了吧?”   苏紫愣了愣,答案旋即浮上心头。   世间万物,其魂有三,一为天魂,二为地魂,三为命魂。其魄有七,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   所以,天魂天冲并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一个人的魂与魄!   “白秀麒爱着的人不就是江成路吗?所以南狱里的那就是江成路的一魂和一魄?!”   “不仅是一魂一魄,还有原本属于太上帝君的大约七成力量。因为这股力量实在是太过危险和强大,无论交给谁都是个隐患,因此索性依旧与天魂天冲封印在南狱中。”   苏紫愕然地看着章函:“所以说,是江成路的这一魂一魄后来又杀死了白秀麒?!”   “世间之事,皆有因果。”   章函只是叹息,继而伸手轻抚着苏紫的脸颊。低声吟诵着一段古老的经文。   “汝负我命,我还汝债,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生死。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常在缠缚……   苏紫静静地靠在章函的胸前,体味着这几个字。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   也不知过了多久,章函慢慢地挪开了身体。   “我要走了。陵区里面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你在这里休息,中午我会送吃的过来,你想吃什么?”   “那几只镇墓兽怎么办?”苏紫却答非所问:“你还没有回答完我的问题呢!”   章函还是下了床,取下搭在地屏上的衣物一件件穿上。一边回过头来看着苏紫。   “镇墓兽原本封印在墓穴里,几千年来并没有出过任何的问题。然而自从第一只镇墓兽被人抢走之后,格局就遭到了破坏变得不稳定起来。前日的地震之后,镇墓兽恐怕已经全部苏生,继续留在陵区里始终是隐患。”   “那就快点取出来罢!”   苏紫也支起了上半身准备下床:“日本人抢走第一只镇墓兽都过去快要一百年了,不是早就应该动手了吗?”   “不,没有人知道镇墓兽的具体埋藏地点。虽然是我建议心溟真人利用皇陵的王气作为镇守,但是镇墓兽究竟放在哪里,却是心溟真人一个人的秘密。就连现在的白秀麒都不知道。而且……”   说到这里,章函已经发现苏紫也开始找起了自己的衣服,立刻转身走过去。将床尾的几件衣服丢到了壶天外面。   “不,你不能跟我去,我不能允许我自己再让你涉险!我现在说的不是死亡轮回,而是魂飞魄散——从此天上地下,永生永世……再不相见。”   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苏紫的眼皮禁不住地突跳了一下。   要说没有恐惧。那显然是不可能的;但是有一些情感更超过了恐惧本身,让他不得不发出反对的声音。   “我并不需要你的保护。因为被保护的人不能与保护者比肩而立。这样下去……总有一天还是会发生悲剧的。‘   “那就算我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自己罢!”   章函也没打算做出任何的让步,他伸手按住苏紫的肩膀,将他轻轻地推回床上去。   “这里是我的壶天,你在这里就是一直与我在一起。我生则你生;我死……就让我们一同轮回。如今那罗酆君已经归位,我会让他安排我们投胎在一起,重新相遇,重新相爱,让我来追求你、为你付出一切所有……”   说到这里,他再一次吻住苏紫的嘴唇,好像将所有的顾虑和不安全都吸收。   “我不是你的保护者,而是你的囚徒。我甘愿放弃自由,只为了戴上你这全世界唯一的枷锁,生生世世,再不解脱。”   “……”   苏紫的嘴角泻出甘美的叹息,眼神也再度变得迷醉起来。   “等等。”   一吻终毕之后,他抓住章函的手臂说道:“你去我的包里找一找,有一张特殊的皇陵地图。昨天晚上,我虽然被郑楚臣摆了一道,但是也在他身上下了点小法术,他若是接近皇陵,所处的位置便会在这张地图上显映出来。我给了白秀麒一份,这一份你或许用得着,拿去罢。”   “你果然还是个不肯吃亏的鬼灵精。”章函微微一笑:“我记住了。”   苏紫又问:“既然白秀麒是中天应元帝君的转世,镇墓兽里藏着的又是他的力量,你为什么不去找他合作?若是你们联手,区区一个郑楚臣应该不在话下吧?”   “你以为我没有信任过他吗?”   章函苦笑:“当年如果不是他痴情误事,偷偷与牢狱中的天魂天冲幽会,以至于被利用;如果不是他妇人之仁,又怎么会闹成今天这个局面?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我的信任早就已经被他耗尽了。”   说完这句话,他又再次嘱咐苏紫安静休息,然后离开了壶天。   ————————   与此同时,壶天外的同一个家属大院里,阴暗破旧的招待所四楼。   “叶风醒了吗?”白秀麒问刚从壶天里走出来的江成路:“人怎么样?”   “醒了。”   江成路点点头。顺手将托盘放到写字台上。   “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不过好像的确把郑楚臣给忘了个一干二净。刚才我试探了他几句,他的反应都很平静。不像是假装的。”   “那样残忍地利用着他的人,居然还能算是他记忆中最宝贵的东西?”白秀麒哑然失笑,却又觉得有点感叹:“感情这个东西,有的时候还真是不讲道理。”   “不是有的时候不讲道理,而是从来都不讲道理。”江成路纠正道:“只不过当你的感情正巧和大道的方向相同的时候,别人就认为这段感情是理智的。而当你的感情违背了大道,那就是不讲道理。”   “说得你好像已经大彻大悟了似的。”   白秀麒嗤笑。随即又摊开了手里的地图。   “我到现在还是没有联系上苏紫,而且他给我的地图也没有任何的动静——难道说郑楚臣今天没打算去陵区。他怎么一点都不着急?是发现叶风失踪所以起了疑心?但是这样的话……”   江成路倒是比他乐观许多:“白天太多了肯定不好行动。要是我就选在夜里干活。再说了,管他干什么?你不是只要抢在他前面回收镇墓兽就可以了吗?他不去,你去呗。”   “说起来今天倒是周二,陵区不对外开放。”白秀麒起身去穿外套:“反正几个要去的地方白天晚上都有人看守。现在去还可以看得更清楚一点呢。”   江成路却拦着他不让他出门:“等一等。当着那么多普通人的面,你打算怎么做?”   “嘁。当然是用壶天啊。”白秀麒一脸鄙视地看着他。   “你的程度不行吧?要造出那种普通人都看得见、摸得着,和现实几乎没有区别的壶天,就算是有一千年的道行都很勉强。”   “你说的就像这样吗?”   白秀麒伸手在江成路眼前轻轻一晃,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江成路愣了一下,忽然发现刚才搁在个写字台上的托盘不见了。   “刚才那个是你的壶天?”他愕然:“什么时候换上去的,居然连我都没发现。”   “隔墙有耳,这样才放心。”这样说着,白秀麒又笑着问他:“怎么样。还敢不敢小看我的能耐了?”   “不敢、不敢。”   江成路也半开玩笑地摆着手:“不过,我想你的能耐,暂时应该还没有我的大吧?”   说着。他伸手敲了敲墙壁,墙上顿时出现了一个门洞。朝门洞里头看过去,不仅整个房间都以镜像的方式被呈现了出来,就连窗户外面的居民楼都一模一样。   白秀麒在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故作镇定地问:“有多大?”   “目前是整座柏官县城,如果需要还可以更大。”   “所以你的意思是……复制整整一座皇陵的壶天?”白秀麒终于忍不住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不好么?反正只要不把那些普通人牵扯进去就好了。这样一来。我就可以陪你进陵区,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收拾掉剩下的那几只镇墓兽。”   “那些在你制造壶天之前就已经在陵区里的人怎么办?”   “我会先让他们昏睡。然后移到壶天里。”江成路诚恳地看着白秀麒的眼睛:“不伤及无辜,不提心吊胆——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办法?”   “……好吧。”   白秀麒没有纠结太久,说实话要一个人去陵区里探墓,他心里头还是有点忐忑的。现在江成路能够陪在身边,无异是很大的帮助。   事不宜迟,就这样打定了主意的两个人立刻动身,依旧坐公交班车前往章陵。在穿过黑暗的章陵隧道的时候,江成路握住了白秀麒的手,在他耳边低声提醒道:“要开始了。”   “嗯!”   白秀麒坚定地回应着,与他十指紧扣。 ☆、第二百〇五 以是因缘   巴士停稳在了西门的小广场上,下车之后江成路就开始施展法术——现实陵区逐渐被壶天世界所替代,那些滞留在现实世界里的人,就好像被定了身似的,一动不动地过了两三秒钟,然后逐渐“消失”在了空气中。   “放心,他们不会有任何的感觉。”   江成路拍了拍白秀麒的后背,两个人一起看向高高神墙之内的陵区,不约而同地深吸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在陵区西北面的守陵监府上。   坐在会议室里的章函停下了讲话,用冷峻的眼神凝视着会议室里的其他人。   突然之间,这些凡人全都静止了下来,一动不动的,紧接着变成半透明的虚像,最终彻底消失。   短短几秒钟之后,整个会议室里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没有迟疑,立刻起身走到院子里。这几天人头攒动的小院子里也变得一片死寂,唯有那株腊梅花还在散发着动人的幽香。   没错的,刚才那个一定是壶天的移动法术。想要移动这么多的人,没有高深的修为是绝对办不到的。   章函从口袋里取出了苏紫给的地图,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地图的南门附近出现了一个青色的光点,正在缓缓地向着北边移动着。   郑楚臣来了,他一点也不意外。   恰在这个时候,远处的陵区又发出一阵浪涌般的声响,倏忽间就到了章函面前,震得窗户上的玻璃“匡匡”作响。   江成路和白秀麒也来了!   章函原本就深邃的眼眸,此刻愈发地深暗而沉着了。   “阿紫。”   他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对着珍藏在自己壶天仙境里的青年说道:“要开始了。”   ——————   穿过神墙下方的甬道,刚迈进陵区。白秀麒就听见了排山倒海的声响。   就像是涨潮时的海浪拍击着礁石,或者是飓风在森林里横行,整座陵区都发出了奇怪的共鸣声。紧接着就是大地的摇晃,如同一个气势汹汹、随时都有可能发病的老人。   挥手让路边屋顶上的瓦片轻轻地落到地面的草丛上,白秀麒心情复杂地看着造成这一切的江成路。   “我有点后悔不该带你过来了。这里说什么也是文物保护单位,眼看着就要这么毁掉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两千年前镇墓兽放进去的时候就注定了这地方现在的命运。再说了。比起让郑楚臣得逞后可能造成的结果。这点破坏或许还算是小的呢。”   江成路一边说着一边跟着白秀麒向前跑,两个人脚步不停,不一会儿就到了肃堂前面。   肃堂也是前天发生震动的地点之一。院落四周拉着黄黑相间的警戒隔离带。守卫们早已经被送去了壶天世界,因此唯一的威胁就是在震动中不断往下坠落的砖瓦。   但是白秀麒并不担心,他知道应该怎么办——只需要像那天在浩汤公司的仓库里做的那样,让所有的东西悬浮在半空中不掉下来就可以了。   两个人迅速穿过前院和享堂。跑向神道尽头的墓亭。越是靠近,地面的震感就越是强烈——几乎可以直接地感觉到。就在厚厚土层下面的空穴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冲突咆哮着。   “这里就是墓门对吧?我先进去,引他上来。你要是能收伏就收伏,不行我就直接做掉它!”   说完这句话。江成路也不等白秀麒反对,一把推开上了锁的墓亭木门,大步流星地跑了进去。   这座墓亭的结构和李冉虬的墓亭非常相似。神位后面的中心立柱正是通往底下墓穴的入口。江成路轻松地开启了尘封千年的墓道入口,然后快步往下。   肃堂是景帝陪葬官员的陵墓。在规格形制上自然比不上皇家陵墓。因此推开墓道的台阶,白秀麒就看见了通往墓室的石门,上头竟然满满地雕刻着符咒的图案。再仔细看图案的内容——全都是禁锢封印的咒文,显然是想要阻止某些东西离开墓穴,破土而出。   然而此时此刻,这些符咒已经没有用了。   强烈的震感依旧在持续着,石门的右半边已经裂开了一道大口子。透过豁口,江成路可以看见漆黑的墓穴中空无一物,棺椁和陪葬物品显然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几乎化为了灰烬。   江成路将残破的左半边石门推开,忽然间,这虚无的黑暗中又亮起了两道红光。   是镇墓兽,它果然已经苏醒了!   江成路没有犹豫,一个转身立刻沿着台阶向上奔跑。而嗅到他的气息的镇墓兽,也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嚎叫声,朝着这边扑了过来!   异兽的嚎叫声伴随着石门崩塌的声音,在狭小的墓道中冲突回荡着,震得人头脑发胀,晕乎乎不知东南西北。好在江成路也不是什么普通人,两三下蹬着土墙就跳到了墓道口,一边往外钻还一边大声提醒着白秀麒做好准备。   墓亭外面,白秀麒做了一个深呼吸刚摆好架势,就看见两扇木门“啪”地被冲开又来回反弹了几次,江成路灰头土脸地跑了出来。紧跟着又是一阵更为巨大的破坏声——那只镇墓兽直接撞穿了墓亭的墙壁,高声嚎叫着扑了过来。   “停下!!”   白秀麒冲着它大声喊道。   腾空而起的镇墓兽,在半空中低下头来,血红的眼眸顿时死死地锁在了白秀麒的身上,紧接着居然硬生生地改变了方向,张开大嘴拖着舌头朝白秀麒扑过来。   白秀麒早有准备,立刻张开了自己的壶天将镇墓兽关了进去,墓亭附近的震动和喧嚣顿时停止了,反倒安静得有点诡异。   就在这一片诡异的安静之中,江成路看见白秀麒双脚离开了地面,缓缓悬浮在了空气中。长发在半空中随着气流上下飞舞着。额间的那个金字又一次地浮现了出来。   “你怎么样?!”江成路不安地询问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赶紧告诉我啊。”   “不,我很好……”   白秀麒的语气听起来倒是和平时一样。   “不过,我终于记起来了……我记起我的前世,曾经是仙界的中天应元帝君……一仙之下,万仙之上,却因为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而自我贬谪。轮回转生为看守天界南狱的心溟真人……”   说到这里。他终于扭过头来看着江成路,表情也因为记忆中的悲伤而扭曲了。   “而那不可饶恕的罪过,就是害了你……阿江。你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江神府君龙王,你是鳞族的族长,是曾经的太上曜魄宝帝君……你原本要做一万年的仙界之主。可是我却在暗中害你,不仅害你下界轮回。还偷偷拿走了你的一魂一魄。”   “太上帝君?”   江成路愕然:”不是我不相信你,但是众所周知——中天帝君是太上帝君的辅佐。你说我俩是那个时候相互爱上的,这个我相信;但是要说你害我……这……”   “你明明也已经梦见过了,不是吗?”   白秀麒无奈地与江成路对望着。   “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你是真仙。而我则是人仙。我们虽然同在仙界,但是立场总归不同……早在那个时候你就已经知道,天地清浊之气。此消而彼涨,总数无非都是盘古开天辟地时的那一些。人间繁盛。仙界与妖界自然就会衰退。总有一天,神魔衰隐,仙界隔绝,天人五衰……若是要扭转这些,必然要遏制人类的繁衍。你将此事告诉了我,可我身为人仙,却……”   “我……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些,我真不记得了。”   江成路很勉强地微笑着,朝着白秀麒伸出手来:“我们先别说这些了,还有几个镇墓兽要拿呢。再不快点儿,皇陵恐怕真要塌了。”   白秀麒这才回过神来,努力压抑住因为记忆而带来的情绪冲击,控制着身体重新落回地面,立刻又被江成路拉进了怀中。   就在这个时候,东南方向突然发出一阵崩塌的巨响!   难道说又有一只镇墓兽逃出来了?!   白秀麒心中一凛,急忙朝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看去。却发现不远处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手里头有什么东西隐隐约约地亮着红光。   “我又感觉到镇墓兽的力量了。”白秀麒小声对江成路说道:“那人手里的东西应该就是从镇墓兽里面掏出来的,要小心。”   江成路“啊”了一声,担忧道:“难道那东西还会追着我跑吗?”   白秀麒知道他是故意装傻,只轻轻地敲了他的胳膊一下,又将目光转向迎面走来的那个人。   竟然是章函。   “你们究竟还想折腾到什么时候。”章函走到他们面前,面无表情地质问。   江成路并不认识他,立刻将白秀麒揽到自己身后,同时辩解:“我们只是在想办法避免事情变得更糟,只要拿走这些镇墓兽……”   “事到如今,拿不拿走已经无关紧要了。”章函生硬地打断他的话:“你们根本就不明白接下去将会发生什么事!”   “我记起来了……你是南天玉清帝君!”   白秀麒躲开江成路的胳膊重新走到前面:“你也是人仙……是我当年的盟友。为了避免真仙四族对人间的征伐,我们密谋暗害了太上帝君,还把这件事嫁祸到了天妖的头上,引发仙妖互相厮杀……清浊之气纷纷降落于世,愈发促长了人间的繁荣……”   “那些都是过去太久的事了。”   这些记忆显然对章函没有任何的作用,他依旧不动声色,只是用余光扫了一眼边上的江成路。   “但如果早在一切的最初,你真能够彻彻底底地将太上帝君送入轮回,然后一力承担起平衡天界与人界的重责,而不是沦陷于悲恸与悔恨之中。现在这一切,也就根本不会发生。” ☆、第二百〇六 斗阵   “……”   章函的这番话,让白秀麒哑口无言。   虽然这一段记忆恢复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但是他必须承认,记忆中的自己也曾经反复扪心自问——当年的做法是否妥当。   可是如果真要亲手将江成路送入轮回……   “现在还不是争论问责的时候。”   江成路当然不知道白秀麒的这番纠结,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章函,心里就有了计较。   “恕在下直言,以阁下目前的修为,要想对付我和小白恐怕也不容易……那就别在这里多废话了,节省时间,要打还是要谈直接说吧!”   “不打,但是也不谈。”   章函的目光始终看着白秀麒,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你,现在就杀了这个家伙!”   什么?   有大约三四秒钟的时间,白秀麒的大脑内完全是一片空白。他能够听得懂章函说的每一个字,但是这些字连在一起组成的话语,却远在他的理解范围之外。   “不……”他喃喃自语,紧接着摇头拒绝:“我绝不可能那样做!”   “你没有别的选择。”   章函举起了手中那团红光,将他朝着白秀麒投掷过去。   “这是你最后的记忆,好好思考一下。不要再被情感所左右,做出错误的选择!”   什么?!   白秀麒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就已经被那团红光集中了。没有冲击、也没有疼痛,一切就好像之前回收那几只镇墓兽的时候那样,轻而易举。   但是很快的,他又发现了一些不那么容易被接受的事——那是他身为心溟真人并且被天魄天冲剐去心脏之后的记忆。   在罗酆山森罗殿中醒来。与完成天劫回归仙界的玉清帝君一起商议接下来的对策——首先,绝对不能让仙界的四族知道天妖劫狱、南狱暴乱的真相;其次,必须尽快找回太上帝君的天魂天冲……   是的。白秀麒痛苦地揪住了自己的头发,但是记忆还在不断地涌上来。   两千多年前,自己在玉清帝君的陪同之下就已经到过这里。而目的是、目的是……   “没错。这些带有你法力的镇墓兽,都是你当年亲自放下去的。”   章函说出了事情的真相:“它们在地下结成了一个法阵,镇压着真正可怕的东西——这个男人的天魂和天冲。那才是郑楚臣所需要的东西。他要的是太上帝君身为真仙的可怕力量!”   “所以说……我们被叶风给骗了?”   白秀麒勉强让自己保持镇定。扭头看向江成路:“叶风故意撒谎隐瞒了镇墓兽的真正用途,就为了让我们帮郑楚臣扫除掉这些障碍?”   “不,他没有撒谎。”江城路摇头:“真言蛊的效果是绝对的。郑楚臣显然根本就没有告诉过叶风事情的真相。这样就算有人拷问叶风,也不可能会知道郑楚臣真正的意图。”   也许抹掉叶风关于郑楚臣的记忆,是一件正确的事。   现在还没到替别人长吁短叹的时候。白秀麒满怀警惕地看向章函:“这和江成路又有什么关系?他只不过是太上帝君剩下的两魂六魄的转世而已,南狱的那些事根本与他没有任何的关系。转世之后他已经在人间安稳地度过了两千多年。现在又为什么要和他过不去?!”   “因为一个人的魂魄之间总是会互相吸引的,不是吗?江成路正是因为感觉到了天魂天冲的愤怒。所以才会在怀梦草的作用下显露出本性来……”   又一个人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了起来。   “说起来还真是遗憾啊。我挑拨了你们两个那么久,居然还是没有办法让你们反目成仇。如果白先生你能够丢下江成路,或者干脆早死一点,那事情就简单多了。”   是郑楚臣。他负手站立在西面的高坡上,俯视着章函以及江白二人,脸上满是胜券在握的得意和傲慢。   “章院长……或许我应该尊称您一声玉清帝君大人。”   他将目光投向站在最前面的章函:“您一直都是所有人中最冷静自持的。也最会权衡利害关系。我就给你一个人开个条件——把苏紫交给我,我现在就可以放你走。并且保证以后也再不找你的麻烦,如何?”   “……”章函脸色一黑,简直就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做梦!”   “哎呀……”郑楚臣反倒笑了起来:“倒是我低估了玉清帝君的心计了。你现在一定把苏紫关在自己的壶天里吧?美其名曰同生共死的守护,实则却又把他当做挡箭牌来用了罢?你以为这样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了吗?”   章函没有再理会他的言语挑拨,反而又朝着郑楚臣前进了一步,似乎是想要将他和江成路隔开。   郑楚臣扬了扬眉毛,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这个时候,稍远些的地方再一次传来明显的震动声。   难道说又是一只镇墓兽破土而出了?   但是在没有外力侵扰的情况下,冲破满是符咒封印的地下墓穴——这又谈何容易?!   进入过地下墓道的江成路越想越觉得蹊跷,急忙用眼神示意白秀麒,白秀麒自然也是一脸的懵然。   倒是郑楚臣读懂了他们的狐疑,笑得得意:“怎么?你们以为我会只依靠你们两个人来扫清障碍?真遗憾啊,我的人整天就在皇陵里头嗅探,你们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是浩汤文物公司的人!   白秀麒心里咯噔一下,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忽略了这个陵区里奇怪的异类。但是作为泰陵分院的负责人,难道章函也从没有对浩汤的介入产生过任何疑心?   他转头将目光投向另一边,果然看见章函的脸上也露出了嘲讽的冷笑。   “觉察到了又如何?你的那些蠢材手下在陵区里嗅探了那么久,不也根本就没有发现镇墓兽埋藏的地点吗?”   “原来如此?”   郑楚臣抬了抬眉毛,故意装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所以说,现在我的人拿到了剩下的几尊镇墓兽,取出里面原本属于应元帝君的力量——这,也在你的计划之中?”   章函没有再说话,却又有一个清亮动听的声音回应了郑楚臣的提问。   “郑大哥,你真的以为我会安心待在公子的壶天里头?”   郑楚臣这下终于有了一点意外。他扭头看去,发现路边的一株腊梅树下,苏紫正笑盈盈地看着他,怀里头揣着几团红光,与章函之前还给白秀麒的一模一样。   “你……”郑楚臣的心思转得飞快:“事到如今,章函居然还让你陪他一起送死?”   “这是我自己的主意!”苏紫答道。   章函也快步走到苏紫旁,隔开郑楚臣那道阴冷的视线:“你说得没错,将阿紫囚禁在我的壶天里,绝对不是什么最好的保护。”   郑楚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总算是再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语,最后只能发出一串干枯的冷笑。   “很好……反正我在意的也不是那些琐碎的小事。现在千年前的封印已经完全解除,是时候让你们感受一下被封印了两千年的愤怒了!”   几乎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同时,大地再度发出了强烈的震撼!   一时间尘土飞扬,遮天蔽日,到处都是砖瓦破碎的声响。章函一把抓过苏紫搂进怀中,而白秀麒一手按下江成路想要保护他的胳膊,冲着郑楚臣大声喊道:“这些事原本与你无关,你又何必要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一片嘈杂之中,他没有听见郑楚臣的回答,可是头顶上的天色却骤然黯淡了下来。   白秀麒看见了一股黑气,一股黑烟从视线可及的最南面盘旋而起,迅速地向着四周蔓延。   不过短短半分钟的时间,整座皇陵的上空已经暗如黑夜。黑烟之中有雷声隆隆,阴冷的风俯冲直下,卷起细小的石砾四处撞击。   当白秀麒的视线终于适应了昏暗,他发现郑楚臣已经不见了踪影,而章晗正带着苏紫往黑气喷涌而出的方向赶去。   那里一定就是天魂天冲被封印的地方!   白秀麒的第一个反应是也想要往那里走,然而他却迈不开脚步——因为身边的江成路竟然毫无预兆地摔倒了下去。   “阿江,阿江!”白秀麒惊惶地将他扶住,托起他的脸颊。   江成路的双眼睁大到了不正常的程度,眼珠泛出耀眼的金光。他的表情因为痛苦而扭曲着,脸颊上隐约显出极浅的龙鳞,前额和太阳穴甚至可以看见有青筋突突跳动着。   这一定是因为封印被揭开的关系……是太上帝君剩下的那一魂一魄正在向江成路发出呼唤!   这个原因很容易猜到,但是白秀麒却根本就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离散的魂魄合二为一,这原本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是一旦江成路与那充满了怨恨的魂魄合为一体,是不是也会被那股疯狂的仇恨所吞没?   “快走……快点离开我……”   江成路显然也已经遇见了这样的发展,努力地将白秀麒从自己的身旁推开。   “壶、壶天就要消失了……小心……” ☆、第二百〇七 最后的防线   江成路的这一声提醒,让白秀麒狠狠地打了一个寒噤。   他这才想起了那个用江成路的法力创造出的壶天世界。此时此刻,那些与这件事毫无关系的普通人,都一无所知地行走在那个平静的壶天世界里。如果江成路的法术失效,那么这些普通人都将返回到这个一塌糊涂的现实世界中来,而他们将面对的,是带着对于人类的满腔怨念,脱困而出的太上帝君的魂魄……   绝对不能坐视那样的悲剧发生!   白秀麒帮助江成路在原地坐下,然后以一个深呼吸稳定了自己的情绪,再缓缓伸出双手,开始尝试着制造出属于自己的壶天。   或许是因为回收了镇墓兽里蕴藏的力量,这件事显然比想象中的要轻松许多。白秀麒亲手制造出的壶天正在越变越大,慢慢地向外扩散,替换到江成路制造出的那个已经开始不稳定的旧壶天……而行走在壶天里的普通人,似乎并没有任何的觉察。   可惜,事情并没有就这样一直顺利下去。   就在白秀麒聚心会神地制造壶天的时候,他身边的江成路忽然间歪倒在了地上,紧接着整个人又漂浮起来,轻飘飘地朝着南边飞去了。   白秀麒心中焦急,却并没有起身去追——新造的壶天还没有完成,如果现在放弃,那么当江成路的壶天消失之后,这一部分缺口里的人将掉落回现实世界,到那时候……   白秀麒不让自己继续思索,他知道如果换做江成路,一定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还有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就完成了!   在全新的壶天完全展开的那一刻。强烈的焦虑让白秀麒直接从地上跳了起来。双脚离地的那一瞬间,他忽然感觉到身体变得轻如鸿毛,紧接着竟然飞到了半空中。   飞行……是的,这种感觉并不陌生。   白秀麒并没有任何的迟疑,他果断地朝着江成路消失的方向飞去。不出一会儿功夫,就看见了一切问题的源头。   那是位于神道上的泰陵博物馆。   东西两馆中央的夯土地面上绽开了一道深不可测的裂口,黑紫色的怨憎之气还在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   再仔细看。博物馆北面的小广场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人。应该就是伪装成浩汤公司员工的郑楚臣手下。他们浑身上下看不见明显的伤口,也没有流血,却显然已经气绝多时。   江成路。江成路在哪里?!   白秀麒慌乱地寻找着,直到听见有人大声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是苏紫,他躲在小广场的一处石碑后面,怀里依旧抱着那几个镇墓兽的光球。章函就在距离苏紫大约五六步的地方。   再继续往前看。白秀麒终于发现了江成路。   仅仅几分钟不见,江成路竟然已经发生了明显的蜕变——头顶长出了龙角。十指变形指甲尖锐如刀,而右侧的脸颊也完全被龙鳞所覆盖了,眼眸完全被灿烂的金色所充满,只余下一线黑色的瞳仁。   很显然。魂魄之间彼此的牵绊正在试图将江成路引向裂隙深处,而章函目前所能够做的,只是勉强与那股力量相抗衡。延缓江成路与天魂天冲融合的时间。   但这显然不是长久之策。   “杀了他,杀了江成路!”章函大声朝着白秀麒喊道:“趁还有时间。趁一切都还来得及!”   “不!”   白秀麒大声地喊出了自己的决定:“江成路他什么都没做错,他不该成为牺牲品!”   “现在不是讲道理的时候!”章函不耐烦地打断他:“不是谁不该死就一定能活下来!天魂天冲现在没有躯体,消灭掉江成路就能削弱他的力量,这是最简单的办法!”   “不,我不是你……这种决定,我做不到!”   说完这句话,白秀麒已经飞到了江成路的身边,双手紧紧地抱住江成路,决心就算无法阻止他落入裂隙,也要与他一同坠入那无尽的黑暗之中……   而听见了白秀麒刚才那句话的章函,心底里仿佛被狠狠地拧了一下,他立刻扭头看向身旁的苏紫,却发现苏紫正一脸警惕地看着斜前方。   是郑楚臣,这场混乱的始作俑者正用一种愉悦的目光打量着陷入窘境之中的众人。   “看见两位帝君如今狼狈的模样,真是让我感觉……非常之痛快!”   章函与白秀麒没有余裕再去搭理这种挑衅,唯一能够回应他的人是苏紫。   “郑大哥,你原本不是这个样子的。是什么让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现在这个样子难道不好吗?”   郑楚臣冲着他温柔地微笑着:“比谁都强大,比谁都美丽。很快……在这万仙陨落的寒冬里,我将是唯一新生的力量。”   “但那并不是属于你的东西!”苏紫大声反驳:“从别人身上偷来的力量,终于一天会反噬的!”   “反噬?不这样做才会真的灭亡!”   郑楚臣骤然提高了音量:“你难道没有想过,你的那位玉清帝君大人,原本可是我的上司。用用手指就能够让我飞灰烟灭的上仙,可现在的这副熊样……连我这个小小的天界图书管理员都打不过,是为什么?因为无论是真仙、还是人仙,你们都在变弱!而你们居然还在为了是‘真仙还是人仙’这种微小的分歧而争斗,真是鼠目寸光,自取灭亡!”   “那你打算怎么做?”   苏紫嗅到了阴谋的气息:“就算你拿走江成路和天魂天冲的全部力量,按照你的说法也会有耗尽的那一天。千年或者万年之后,你依旧会转世轮回,成为普普通通的人类。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你这么聪明,肯定已经猜到了。”郑楚臣笑抬起了自己的手臂:“不和你们浪费时间了,让最伟大的蜕变开始吧!”   话音刚落。只见原来放置镇墓兽的那几个地点陡然升起数道金光朝这边射来。光线在裂隙上方汇聚成一点,再度落向裂隙深处。   白秀麒瞪大了眼睛,他看见有一条黑紫色的龙影正在从裂隙里缓缓升起。龙影之中,有一金一银两团光点正在缓慢地飞舞着。   那就是天魂和天冲魄!是江成路遗失的另一半魂魄!   “杀了他,赶紧杀了江成路!”   章函又开始了大声的催促。但是白秀麒却充耳不闻,依旧死死地拥抱着怀里的男人。   而此刻,从罅隙里现身的天魂天冲也已经看见了白秀麒——伴随着天上的雷鸣。黑烟凝成的龙影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声。黑烟中的一魂一魄明显跃动得愈发狂躁了。但是它们却被那道金色的光束给束缚住了,始终无法越雷池半步。   “我会让你后悔当初没有选择我的。”   郑楚臣最后看了苏紫一眼,转身走向裂隙。与此同时。光柱中逸出了一些发光的碎片,它们正在源源不断地融入到郑楚臣的身体里。   他在吸收着天魂天冲的力量!   白秀麒看起来是绝对不会动手了,章函倒也没有奢望太多。他扭头看向苏紫:“阿紫,把你手上的东西给我!”   苏紫手上还抱着从镇墓兽里面取出来的光球。他当然明白章函的意图——既然白秀麒下不了手,那就只有借用他的力量。然后替他下手!   的确,现在江成路正是动弹不得、无法反抗的时候,要杀掉他简直易如反掌。   但是……用白秀麒的力量杀死江成路,这样做真的对吗?   “不。不要给章函!”   白秀麒显然也已经反应过来,冲着苏紫拼命地摇头。   苏紫犹豫了片刻,忽然拿起光球用力抛了出去!   “接住——!”   章函睁大了眼睛。看着光球朝着白秀麒飞去,瞬间融入了白秀麒的身体。   紧接着。白秀麒的身上开始放出耀眼的白光,好像一枚光之茧将他和江成路包裹在了其中。   远处的郑楚臣显然也觉察到了这个明显的动静。   他抬起手臂张开手掌,广场边上那块刻有纪念文字的巨大岩石就轻飘飘地悬浮起来,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朝着白秀麒飞来!   “小心!”   章函再顾不上江成路这边的状况,转身扑向苏紫,将他带躲到石碑后面躲避。   与此同时,岩石撞上了看似虚无缥缈的白光,竟硬生生地崩裂成千万碎片四散迸射。反弹的碎石噼啪撞击着石碑,那声音听起来就叫人头皮发麻。   “对不起……但我觉得那样解决不了最根本的问题。”趁着两个人紧紧相依的时候,苏紫轻声向章函道歉。   章函却搂着他的脑袋,示意他无需多言。   “你不用向我道歉,我尊重你的每一个决定,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做出对我不利的事。”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看郑楚臣那边,“不能再让他继续强大下去了。你觉得呢?”   “我认为,解铃还须系铃人。”苏紫显然已经想好了回答:“只有让江成路和白秀麒之间的恩怨,了结在这一世,泰陵、甚至这个世界的隐患才会彻底消除。我相信,比起郑楚臣来,江成路应该是一个更容易被打动的对手。”   “……那就按你的想法去办。”   章函点了点头,随即连击两下手掌。   过了一阵子,只见远处那些发出光束的地方一个接着一个暗了下去,紧接着投射向裂隙的光束由强转弱,最终完全消失。   封印禁锢彻底消失了,这一刻,裂隙中太上帝君的天魂天冲获得了自由! ☆、第二百〇八 野望之死   距离最近的郑楚臣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仓皇地与裂隙拉开一段相对安全的距离,然后恶狠狠地看着章函:“你居然还有埋伏?”   章函却只是冷笑:“你有你的人,难道我就不会在这里安插我的人?”   然而两个人也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因为接下来一道炸裂的紫雷将所有的声音都吞没了。   苏紫捂着耳朵蹲了下来,当雷声停止之后,他的耳朵里依旧嗡嗡作响着。章函口中念念有词,催动事先绘制在地上的防护法阵。   不过那条从裂隙里冉冉飞升的黑龙,却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他们的身上。   不知什么时候,围绕着白秀麒的那团光芒已经退却。白秀麒扶着仍处于昏迷状态的江成路伫立在半空中,从背后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但是很显然,至少江成路已经平静下来,不再受到天魂天冲的吸引。   “过来吧。”   白秀麒朝着黑龙缓缓地伸出了右手:“你的对手,一直都是我。”   黑龙的目光也早就已经锁定了白秀麒,它迅速地朝着这边飞过来,外形也在随之而发生着变化——   两千年前的那具躯壳早就已经被毁坏腐朽,剩下的不过是一魂一魄,包裹着两千年来深浓的怨恨之气,所形成的半虚无之躯。   现在,这具半虚无的身体已经由龙形转化成了人类的形态。一个与江成路一模一样的存在的男人。   天魄和天冲,虽然只是三魂七魄中的一小部分,却也是魂魄之首。力量自然不容小觑。似乎是感觉到了萦绕在黑龙身上的那股强大压迫力,白秀麒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可是他却没有料到——一直失去意识的江成路突然间睁开了眼睛,一把抓住了他的左臂。   或许是心有灵犀,黑龙也在瞬间来到了白秀麒的面前,张开生着漆黑利爪的手掌抓住了白秀麒的右臂。   双手受制,白秀麒立刻就陷入了不利的境地。他挣扎了几下,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张一模一样却又有着天壤之别的脸。同时朝着自己靠近,而后一左一右地探出舌头。舔向自己的唇角……   这样的画面,既诡异又香艳,更充满了危险。   然而白秀麒反倒冷静了下来,他看准黑龙俯身靠近的机会。重新张开了那个茧一般的结界,将黑龙禁锢在了其中。   “就是现在——!”   白秀麒的喊声未落,江成路就已经开始了行动。他伸出双手探入结界里,准确地抓住了黑龙体内的天冲魄,然后用力想要将它从深重的怨气中拔除出来。   这件事当然没那么容易!   黑龙在茧内发出狂躁的怒吼,用力撞击着无形的障壁。作为施法者的白秀麒,必须承受住这所有的冲击,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无限度地支撑下去。   一切都只能寄希望于江成路,希望他能够快点。更快一点……   但是江成路这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就在他努力想要取出天冲魄的时候,天魂天冲也正在吸引着他。   黑龙的愤怒源源不断地透过双手进入他的体内,那些被背叛、被谋害的记忆正不断地在眼前闪现。煽动着他的情绪。   不可以,绝不可以再被蛊惑!   江成路大声叫喊着,提醒自己已经决心舍弃所有的过去,只专注于眼前的人,绝对不能再一次对白秀麒做出不可饶恕的事。   但是说起来容易,真正要做到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紧握在掌心里的天冲魄,生发出藤蔓一般的光亮。它缠绕着江成路的手腕。钻进他的血脉中一点点向上游动,将他的血液、皮肤。乃至整条手臂都染上诡异的紫黑色。   “我才是你的本性……你没有办法压抑自己的本性。”   那黑暗的声音,仿佛是直接从心底里萌发出来的。   “看看你曾经遭遇过的悲伤和不公吧!你怎么能够容忍那些蝼蚁左右你的人生?”   江成路睁大了眼睛,这一次,出现在他眼前的不再是古久之前的记忆,而是这一世以来,自己所经历的往事——   日军的炮火声,江边洞府轰然崩塌的巨响,道士们身上飞溅而出的血光;   万倾怒涛之上与日军舰艇的对峙,沙滩上的精疲力竭,无可奈何地重复失去;   浮戏山顶废墟里,行尸走肉一般的生活;   还有,在那条幽暗的地下通道里,亲手捧起白秀麒那颗血淋淋的头颅……   怨恨,悲伤,愤怒!   糟糕,中计了……江成路心里陡然一沉。   刚才为了保护白秀麒而强压下去的情绪,竟然就这样被迂回地唤醒了。它们与黑龙身上的怨气遥相呼应着,俨然如同内奸帮凶。   “阿江、阿江!”   白秀麒显然觉察到了江成路的异样,但他实在没有余力再去顾及。结界已经不再牢固,只要黑龙再撞击几下就可能脱困而出。   “壶天!”他回头大声喊道。   苏紫推了一下章函:“小白让你接手撑起陵区里的壶天!”   章函立刻动手,接替白秀麒撑起壶天。而就这个时候,郑楚臣忽然从隐蔽处冲了过来,一掌袭向章函的后背!   电光火石之间,即便是离他们最近的苏紫都来不及挡下这一掌。章函一旦遇袭,皇陵壶天立刻就会消失,到那时候将会有许多普通人死伤!   已经不能再迟疑下去了。   “住手——!”   伴随着苏紫的一声高喊,郑楚臣的身影忽然在半空中静止住了。下一秒钟。壶天完全打开,章函立刻起身将苏紫护进怀中。   “不,已经……已经没事了。”   苏紫却轻轻地示意章函放手。然后两个人一齐向前看去。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郑楚臣已经跌倒在了地上。殷红的鲜血正一点一滴地从他的眼耳口鼻中流淌出来,越来越多。   他看着苏紫,恍惚明白了什么,却又有些难以置信。   “你……怎么会……”   “是我做的。”   苏紫沉重地点头,眼中有泪光闪动。   “你让我吃下瑶草的时候,我也让你服下了一些……一些不好的东西。换做平时,你应该早就已经发觉了。但现在你却被欲念所蒙蔽,所以才……”   说到这里。他已经哽咽起来。   郑楚臣咳出了一口血,却笑道:“……你居然为我哭了?”   苏紫点头:“我说过,你曾经是我的良师益友,是我尊敬和景仰的人。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哈……良师益友。”郑楚臣似乎在微笑。又好像是在叹息:“求不得的,始终是求不得。”   “那就放下执念,重新开始。”章函也不免黯然:“然后你就会发现,其实还有更适合于你的选择……”   “玉清帝君,用不着你来教我这些事。”   郑楚臣咳嗽着打断他的话,又将目光投向了西边遥远的方向:“……对了,你们若是看见了叶风,就告诉他……告诉他……”   这最后一句话,终究是没有能够说出口来。   “他死了。是我杀的他。”   苏紫猛地仰头,不让眼泪滑落下来。   “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章函轻轻摩挲着他的后背:“但我还是很后悔,因为这件事本该让我来做。”   他正说完这一句。忽然看见地上郑楚臣的遗体竟然又有了异动——一些紫黑色的烟气升腾起来,朝着半空中白秀麒他们的方向飞去。   糟糕!   章函脸色丕变——这些都是郑楚臣刚才吸收的力量,郑楚臣一死,它们就要回归到天魂天冲体内。这样一来,黑龙的力量又会……   甚至还来不及警告,令人窒息的一幕就出现在了半空中!   早已脆弱不堪的结界终于被冲破。巨大的冲撞力将白秀麒击退了十余米,狠狠撞在博物馆的墙面上。又反弹跌落在了松软的沙地上。   而江成路依旧保持着手握天冲魄的姿势,只不过,那股黑气几乎将他完全包裹了起来。   “小白!”苏紫看见白秀麒倒地吐了一口血,急忙想要跑过去看他的情况。   然而白秀麒只是胡乱抹了一下嘴角边的血迹,就又一个转身,箭似地朝着黑龙冲了过去。   昏黑如夜的半空中,明亮的白色光芒与黑紫烟气互相缠斗着,慢慢地越升越高。   雷电与狂风一阵比一阵更强烈了,山中的水汽也被卷了过来,化作倾盆大雨不断地砸下。天地之间顿时间一片朦胧,仿佛回到了千千万万年之前,盘古开天辟地之时那清浊不分的混沌世界。   “公子,快看那边!”   苏紫突然用力拽住章函的衣袖,让他顺着自己的指引向西边看去。   虽然雨幕朦胧,但是章函很快就发现了苏紫所指的东西——那分明是几个闻风而来的小妖怪,正伸长了脖子、舔着舌头向这边眺望着。   不,并不只是西边才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广场周围竟然围满了不怀好意的窥视者,红红绿绿的各色眼珠在黑暗里发出幽光。   别的暂且不提,如今郑楚臣已经身死,他体内的修为正在缓缓地散入天地之间。如果这个时候他的尸体被其他的妖怪所吞噬,修为就会进行转移。那时候,会不会又制造出什么样的怪物来……谁都无法保证。   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种情况并不会发生。   因为苏紫已经将郑楚臣的遗体挪进了广场一侧的治安岗亭里,而章函则站在门口,低着头说了一句话。   “都给我滚开。”   他的声音并不响亮,周围的雷声和雨声又喧闹嘈杂,然而站在七八步之外的苏紫却听得清楚分明;又过了一会儿,远处那些山精水怪显然也接收到了这句话,顷刻间就消失了一大半。   但依旧还有一些妖怪,自忖有些修为,迟迟不肯退散,简直让人联想起了食腐的秃鹫。   如果白秀麒能够成功挽回江成路,那也就罢了。只怕局势不利时,这些豺狼再一拥而上,那麻烦就大了。   “阿紫。”章函嘱咐苏紫:“留在这里,不要让任何人抓到你,我去去就来。”   “公子小心。”   苏紫点点头,后退一步站到屋檐下面。   下一秒钟,他嗅见天上的雨丝里传来了血腥味。 ☆、第二百〇九 坠落   白秀麒的左肩在流血。   汩汩的鲜血从手腕处流淌下来,溶入倾盆大雨中。   可他依旧没有松开死死紧抓着江成路的手。   从刚才直到现在这一刻,他几乎是出了浑身解数想要制伏那条黑龙;然而黑龙并没有实体,一切攻击的作用,都只不过是暂时驱散围绕在它周围的那团戾气而已。   所以白秀麒不得不改变策略,竭尽全力才重新抓住了江成路,却又被黑龙一爪在肩膀上划开了几寸长的血口。   伤口狰狞地疼痛着,但是白秀麒全然不顾这些。他紧紧地抱住江成路,警惕着近在咫尺的黑龙。   “放开我。”一个声音忽然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什么?!白秀麒懵然低头。   “放我走,小白,你放我走。”   江成路的脸颊已经有一部分染上了黑气,但他依旧努力地朝着白秀麒露出最为温柔的笑容。   “小白,你相信我,按我说的做,不会……不会有事的。”   事到如今,白秀麒已经分不清楚这究竟是真话,或者仅仅只是一句安慰的谎言。   他只知道自己正在不住地颤抖着,这种颤抖源于—种深深的恐惧,甚至要比死亡本身更令他胆战心惊。   “我不能冒这个险。”   他反而愈发搂紧了江成路:“如果你消失了……如果阿江你不在了……我……我……”   “你忘了你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吗?”   江成路伸手爱恋地抚摸着他的脸颊。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白秀麒。也根本没有什么江成路。他们只是我们心里的一道幻影,一种欲念……所以只要我对你的欲念不死,我就会一直。永远地守在你的身边。”   说完这句话,江成路再也不等白秀麒的回答,用力将他从自己身旁推开。下一个瞬间,黑龙的戾气就扑了过来,将江成路完全吞没了。   无助之中,白秀麒唯有睁大眼睛看着天魂与天冲回归于江成路的体内。   魂魄融合的过程比想象中的要平静许多——除去额前同样出现了金印这一点之外,江成路并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他轻轻地甩了一下手臂。侵染在他身上那股黑气立刻退散到了空中。   漫长的等待无疑是一种煎熬,于是白秀麒忍不住轻轻地试探了一声。   “阿江?”   仿佛是听见了这声呼唤。江成路睁开了金光灿烂的眼眸。   两个人的视线再度相遇,白秀麒看见江成路的嘴角动了一动,竟然展露出了一个无比温柔而熟悉的微笑。   “我是……”他用白秀麒无比熟悉的声音说道:“我是太上耀魄宝帝君。”   听见这个回答的时候,白秀麒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一瞬间凝固了。   江成路呢……那个玄井公寓里的江成路呢?那个与自己在无数个长夜里互相依偎的人。到哪里去了?!   “小白……”   万念俱灰之中,白秀麒再度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呼唤。   他飞快地抬起头来,却又在与那双金色眼眸对视的一瞬间,重新陷入失落之中。   “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曾经的江成路,如今的太上曜魄宝帝君柔声问道。又轻轻托住白秀麒一缕在气流中飘动的长发,送到嘴边轻吻。   “我还是你的阿江啊。还记得我们在玄井公寓的家吗?你在客厅里插的花已经谢了,等我们回家之后再买新的换上怎么样?这个季节,就买黄水仙怎么样?用你的鲜血供养的黄水仙,永远都不会凋谢。就像我对你的爱。永远永远都不会消失……”   突然间,他又用力扯着这缕头发将白秀麒拽到自己身边。   “可是我也没办法不恨你!恨你的欺骗,你的阴谋。恨你把我囚禁在这黑不见底的深渊里两千年!”   说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眯起眼睛看着因为白秀麒因为痛楚而扭曲的表情。   “不过现在,我终于又完整了,终于又自由了……我又可以这样触碰着你,用这两千年来截然不同的两种记忆,一边爱着你。一边折磨你。哈哈哈……光是想想就让人兴奋,不是吗?”   拽着长发的手转了两圈再度勒紧。逼迫白秀麒再度痛呼出声,紧接着另一手掐住他的下颌,指尖在脸颊上划出一道血痕。   温热的血液落入嘴角,咸腥气味在口腔中扩散着。白秀麒哽咽了一声,闭上双眼,轻声问道:“要怎么做,才能够平息你对我的恨?再死一次?”   “死?”   男人露出了“无辜”的表情:“不不不,何必这么着急呢?我看这里也快要容不下我们了,不如就一起出去逛逛吧,去看看这个世界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   说着,他一把搂住白秀麒,强行将他向更高的地方带去。   穿过紫电不断的黑色浓云,雷雨戛然而止。金色耀眼的阳光洒落下来,照得白秀麒睁不开眼睛。   耳边风声呼呼,过了好一阵子他才重新习惯了光线,睁开眼睛。   笼罩整个陵区的雨云已经被远远地踩在了脚底下,冬日和煦的暖阳正笼罩着大地。近处的山丘覆着皑皑积雪;更远些的地方,柏官县城高高低低的建筑在阳光下发出反光。   美景当前,太上帝君却发出了一声冷笑。   “看看那些蚁穴一样的东西,看看那些蝼蚁一样渺小的家伙,居然取代了我的同族,真是荒唐!不过……倒也荒唐不了多久了!”   说到这里,他愈发用力地搂住了怀里的白秀麒。   刚才受伤的地方被狠狠地挤压着。白秀麒疼得两眼发黑,但是帝君刚才这一番话里透露出的消息,更让他感到痛心与不安。   明白此时如果把话说破。无疑起到反效果。白秀麒沉吟了片刻,却是反问道:“你不是拥有了江成路的记忆吗,那么这个世界现在是什么样子的,你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对这个世界的感情,对人类和妖怪一视同仁的做法,难道就没有一点打动你?”   “你说‘阿江’啊?”   明明是江成路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却仿佛另外一个人:“那家伙还有一点别扭。不肯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不过抱你倒是一直抱得很紧哦,好像生怕我把你摔死似的。”   抱着我的人是阿江?   白秀麒心中一颤。突然伸手将按住男人的胸膛,热切地凝视着他的眼眸。   “阿江,你能听见我吗?回答我,你回答我一声啊!”   呼唤声仿佛真的产生了效果。男人停下了动作,深情脉脉地与白秀麒对视着,然后俯下身来狠狠地咬住了白秀麒的嘴唇。   突如其来的疼痛泯灭了白秀麒最后一丝期待,他用力挣脱了这血腥的一吻,凄惶地看着眼前疯狂的男人。   而男人的目光,依旧死死地盯在白秀麒的身上,好像饿虎看见了猎物。   “我就喜欢你主动的样子。当初你还是应元帝君的时候,也是这样主动勾引我的。不如我们现在就找个地方……好好再续一下前缘?”   “不……我……不是应元帝君。”   白秀麒吞下一口鲜血,明白退让已经没有意义。如果再不做点什么。不仅是自己,就连这个世界都会受到牵连。   “应元帝君也好,心溟真人也好。都早就已经死了。我是白秀麒,是他们的转世。我拥有他们的记忆,继承了他们的魂魄,延续着他们的感情,我不会逃避他们应当肩负的责任。但是,我还是要说——我并不是他们。”   说到这里。白秀麒的声音有了一丝哽咽。   “应元和心溟都已经死了。一个因为杀了自己所爱之人,悔恨、不安、痛心而死;另外一个。被你活生生地剐出了心脏,死无全尸……如果能够化解你的愤怒,那么我也愿意现在就死在你的面前。只是此事之后,不再为人。魂魄飞散,为草为木,为牛为马,生生世世再不相逢……这样,你的怒气就能够平息了吗?”   太上帝君因为这个问题而瞪大了金色的眼眸,用力一把揪住了白秀麒的肩膀。   “你以为这样我的怨恨就能够平息了?你死了,我的恨……我压抑了两千年的孤独和愤怒又该怎么办?两千年啊……哪怕有一秒钟,你想过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吗?我甚至嫉妒我自己,嫉妒我自己的一部分能够自由自在地生活在这个原本应该属于我的世界上,嫉妒他可以和你在一起,一世又一世,哪怕一遍遍地看着你死去!”   “压抑了两千年的孤独和愤怒吗?”   白秀麒轻声重复着这句话,接着竟给出了意想不到的答案。   “其实,我也知道啊。”   说着,他突然反手攀住太上帝君的手臂,恳切地问道:“是不是如果我能够证明这两千年来你并不是孤身一人,你就能够冷静下来,听一听你内心里另外一半的声音?”   男人轻蔑道:“你怎么证明?!”   白秀麒不再说话,却突然发力,反将太上帝君搂住。然后两个人在半空中翻了一个身,竟笔直地朝着地面俯冲而下!   他们再度穿过浓厚的雷电雨云,沉入阴暗妖异的陵区。雨幕里隐约可以看见远处如烟花一般绽放的魂火——那是章函在收拾着自不量力的觊觎者。   白秀麒没有继续在半空中停留,他抱住太上帝君,两个人飞快地落入了神道深深的罅隙之中! ☆、第二百一〇 诀别   白秀麒的耳边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那个熟悉却又陌生的人,朝着他的脸颊轻轻吐气。   “我看你是疯了吧?竟然想要主动地坠入到最无边的黑暗里去?”   “不,疯了的人……其实是你。”   白秀麒始终没有松手,就这样一口气冲进了黑暗之中。   所谓的罅隙,接近地面的部分其实是一个残破的人工竖井,看起来像是放生池或者别的什么水池的遗迹。日军轰炸后这里经过回填,大小石块与泥土杂乱地堆叠着。   然而穿过这深达近十米的扰动层,却能够进入另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地窟。窟壁潮湿,显然以前曾经有水流充盈,或许一直漫到上面的放生池中。   “你究竟想要证明什么?!”   太上帝君不耐烦地挣脱了白秀麒的手臂。即便此刻他已经完全自由,却也不想再进入这个禁锢了他的一魂一魄长达两千年之久的监牢。   白秀麒被推得撞到了窟壁上,他定了定神,伸出手掌轻轻地按在潮湿的岩体上。   不一会儿功夫,只听见身后的某个方向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紧接着几块大大小小的岩石从窟壁上脱落。竟然显露出了一个阴气森森的洞口。   白秀麒并没有朝着洞口靠近,只是将手伸向那个方向。少顷之后,黑暗中透出了几点微光。   光亮越来越明亮,转眼就飞到了二人面前——那竟然是一些灰白色的骨殖,显然已经在土里埋了许久,冲眼看去几乎难以分辨。   可就是这样一堆肮脏可怕的骨殖,却让太上帝君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白秀麒对着发光的骨殖轻轻挥了挥手。凭空中又出现了另一个白秀麒,一袭黑衣,长发上覆着绣有咒文的黑纱。   正是心溟真人。   白秀麒解释道:“将你封印在这里之后,我作为心溟的使命也算是彻底结束了。被你掏走了心脏的身躯,本就无法负荷多久,便干脆也在你身边长眠下来。”   “长眠?哼!”   太上帝君发出了一声冷笑:“你以为区区一把枯骨就能够搪塞我吗?身体发肤不过只是一具躯壳,没有了魂魄便是一堆无可救药的垃圾。有什么稀罕的!”   “你说得没有错。”   白秀麒居然同意了他的话。   “在这个渊薮上面曾经有过一座放生池。池水的下面。隐藏着一座秘密墓穴的入口处。那里就是心溟的最后归宿,这具尸骨,就在离你最近的地方静静地躺了两千年。”   说到这里。心溟真人的幻像动了一动,抽出了腰间所佩的宝剑捧在手心里端详着。   “绝电剑,你应该还记得它罢。最初是你赠与应元帝君的信物。而心溟真人却又用它将你封印在了这罅隙之中……”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太上帝君粗暴地打断了白秀麒的话:“这一把破剑又能说明什么?!”   “并不只是一把破剑而已。那上面还有我的一魂和一魄。”   白秀麒苦笑着说出了这个事实。   “我封印了你的一魂一魄,就用自己的一魂一魄来陪伴着你。肉身腐烂之后。就凭依在了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剑上。”   “胡说!”   男人几乎是愤怒地咆哮起来:“那现在把剑呢?你的一魂一魄现在难道不就在你的身体里吗?!”   “那是因为一百年之前,日军轰炸泰陵神道。将放生池连同一旁的建筑完全摧毁。心溟长眠的墓穴崩塌,尸骨被掩埋,长剑落日本人之手。后来他们带着那把剑想要去制伏阿江……也就是你转世的那另一半。江城路收回了那把剑,我的一魂一魄也就此离开了你……”   白秀麒说完这番话。停下来恳切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所以,这两千年来的黑暗和孤寂,我和你一样都深有体会。这惩罚并不是针对你一个人。而是由我们共同承担——这样,你能好受一点吗?”   “好受?好受?哈哈哈哈哈……”   太上帝君突然发出一连串高亢而孤怪的笑声。震得窟壁上的砂石扑簌簌不停地往下。   “你以为,随口编造出这么个说辞,就能够平息我的愤怒?什么两个人共同面对的惩罚,我不信,才我不信……哈哈哈哈哈……”   响应着他情绪的起伏,岩石的坍落也演变得越来越严重。明白此地不宜久留,白秀麒立刻就想要离开,然而再一看身边的男人,却抱紧了脑袋一脸扭曲痛苦的模样。   看起来刚才的那一番话的确发挥了相当的作用,可惜现在却不是值得高兴的时候。   若是再耽搁下去,说不定他们两个有有可能会再度被深埋在这幽深黑暗的地底。   白秀麒没有片刻的纠结——他知道自己绝不可能放弃江成路。然而就在他准备重新抱紧那具熟悉的身体一齐离开的时候,却又听见了熟悉的呼唤声。   “……小白!”   这,难道太上帝君又想要搞什么鬼把戏?   白秀麒反而停下了动作,狐疑地看着他。   然而男人突然扑了过来,一把将白秀麒搂进了自己的怀中。   温柔的、熟悉的、安全的怀抱……   “阿江!”   再不需要任何理性的确定了,白秀麒激动地暂时忘记了置身于危险之中,用颤抖的双手捧起江城路的脸颊。   “你又回来了,阿江,你终于又回来了!”   “我一直都在啊。”   江成路抱着白秀麒,亲吻着他的发旋:“只不过刚才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身体,别的倒没有什么,只是这集聚了两千年的戾气实在不好打发。如果有更多时间的话……”   “出去再说!”   又是一块大石落下,白秀麒抓紧江成路的胳膊就要往外逃。   可是江成路却挣脱了白秀麒的手,反而将他往外面推了一推。   “不。你走吧,我必须留下来。”   ……什么?   白秀麒猛然心惊,无法接受这样的回答。   于是江成路又轻抚着他的脸颊:“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别为我难过,回去以后继续修行,替我好好看着公寓,别做傻事。清明,冬至记得过来看看……”   “别说了……别说了!”   白秀麒皱着眉头似乎要责怪江成路的口无遮拦。可是双眸一瞪。却竟然落下了一串泪珠。   “在这世界上,我所在乎的就只有你这一个人。你不走,我走了又有什么意义?既然过去种种皆是由我们而起。那就让我和你一起来做个了结……”   他正说到这里,突然听见头顶上又是一阵摧枯拉朽般的巨响。堆积在高处的乱石和泥沙终于开始了彻底的崩塌。   逃出去的最佳时机已经错过,在身体被落石所掩埋之前,白秀麒干脆一把抱住了江成路。主动凑过去吻住了他的嘴唇……   ————————   深渊罅隙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大轰鸣,带动地面再一次强烈地震动着。   担心着白秀麒的安全。苏紫顾不上章函之前的警告,试图冒着危险靠近过去。   可是罅隙附近的地面也开始塌陷了,大量的石块和泥土向着地底深处坠落。蜘蛛网一般的裂痕一直蜿蜒到了苏紫的脚边。   “别过去!”   收拾完又一个不自量力的妖怪,章函刚转身就发现了苏紫飞蛾扑火一般的举动。他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似的。身体反倒动得飞快,迅速地朝着苏紫奔来。   而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罅隙里忽然冲出一道耀眼的强光。直直地冲上云霞而去。   苏紫被随之而来的强劲气流掀翻在地。下一秒钟就被章函抢进了怀中。   “你没有事吧?!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   “对不起,我没事。”   苏紫乖乖地让章函检查完全身上下。这才又小心翼翼地朝着罅隙里面看去。   巨大的坍方慢慢地结束了,幽深的罅隙里依旧黑洞洞的,根本看不见一丝光线,更遑论是白秀麒与江成路两人的身影。   但是不知不觉间,头顶的暴雨和雷电已经停歇,笼罩着整个皇陵的浓云也正在迅速地散去。   “他们已经走了。”   章函搂着苏紫的肩膀,两个人一齐看向云端隐约显现的暖阳。   ————————   生与死之间的这个吻,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白秀麒并没有感觉到巨石落在身体上的疼痛,也没有任何生命终结时该有的恐惧与空虚。但是他能够感觉到自己已经不在那个潮湿、漆黑的地窟里面了。   不仅如此,江成路也“消失”了。   惊惶之中,白秀麒猛地睁开了双眼,却看见了他这一生来所从未见过的奇异景象——   他依旧悬浮在半空之中,四周围是一片黑暗的虚空,只在极远极远的地方隐约有微光传来。   江成路呢?他会不会就在那个地方?   心念一动,白秀麒便不由自主地朝着光亮飘去。   那光芒越来越亮,终于变成一枚椭圆形状的巨大光球,放射放着皎洁而柔和的白光。   再仔细看,光球的表面却又有着五色光华缓缓流动旋转,形成一个个流光溢彩的涡旋,又好像无瑕的珍珠或者蛋白石,令人无法挪开视线。   白秀麒就这样痴痴地看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光球突然间一分为二,一左一右地出现在了他的两侧。左边的明亮如日,右边的皎洁如月,就这样围绕着白秀麒缓缓地旋转起来。   但这仅仅只是异变的开始。 ☆、第二百一一 壶之天   又过了一会儿,两枚光球突然开始了急剧的膨胀和扩散,瞬间绽放出四朵灿烂的星云,幻化着青红黑白四种迥然相异的炫目光泽。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相,四相……”   心中浮现出这样的话语,白秀麒似有所悟;也就在这时,忽然有一双手臂从背后伸过来,将他紧紧地搂住了。   太上帝君?天魂天冲,还是江成路?   都是,却也都不是。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姓名与身份又还剩下什么意义?   他便是他,我便是我,本心依旧,剩下的就都不重要了。   想到这里,白秀麒长舒一口气,放心地投入身后人的怀抱之中。   也就在两个人紧紧相拥的时刻,星空之中荡漾起了涟漪,那些彩色的星云再一次向着四周扩散。   大大小小的光点漂移闪烁着,各种不同颜色的星辰融汇流转,焕发出钻石般璀璨的光芒。   白秀麒看着飘到自己面前来的一颗小小“星子”,最初是明亮的白光,而后一点点变红,又渐渐地透出青色。   “这些,是魂火……”   他忽然想起了玄井公寓的夜晚,那些星星点点、五光十色的魂火,仿佛也是这般的美丽迷人。   “从前的我们全都错了。”   他抬头仰视着那双金色的眼眸。   “原本就没有什么四族,就如同原本就没有什么人类……生命与生命之间的不同,只不过是魂火在刹那间的颜色变换而已。其实这个道理我们又怎么会不明白,却还是执迷而不悟。”   就在他说出这话的时候,那些高高低低地悬浮在广袤天地之间的魂火。忽然又开始了奇妙的收缩。   各种五光十色的生命重新凝聚成星云,星云继续收缩成为光团。一切忽然又回归到了白秀麒最初见到的模样。   而就在这一片太初的混沌之中,白秀麒身边的男人也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叹息。   “大道的分散和消亡,也是混沌演化的必然。死亡带来的新生,新生又走向衰亡。由寡而众,由众至寡……原来,一切都不是偶然。”   白秀麒也随着这声叹息而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所以我们究竟在执着什么呢?甚至不惜累世的彼此伤害。这消亡之前的彻悟。又有什么意义?”   说到这里。他转过头来问道:“既然都到了这一步,那我就再问你最后一次:来世的你,愿不愿意再与我相遇?若是愿意。那我们之间的怨恨纠葛就在这里一笔勾销。来世,我们相知相守,继续在玄井公寓里的那些美好日子。而你若不愿,下一世我便不再为人。远远地走开、忘记,叫你恨无可恨、怨无所怨……究竟要选哪一种。现在就做个了断吧。”   “……”   一直搂着白秀麒的男人陷入了沉默之中。那双好看的金色眼眸,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白秀麒的脸庞,时而阴沉苦闷,时而柔情脉脉。时而忧愁凄惶……但是最后的最后,他还是双手用力,将白秀麒压进自己怀中。   “小白……”他喃喃低语:“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   “阿江!”白秀麒也伸手用力回抱着他。   …………   “汝负我命。我还汝债,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生死。”   半空之中,不知是谁的声音,轻轻诵念着古老的经文。   “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伴随着这声喃喃的低语,混沌的光球再一次一分为二,开始新一轮的生息。白秀麒却觉得视野再一次地暗了下去。   最后的时刻终于要到来了吗?   他搂紧了江成路,索性闭上双眼。   耳边风声呼呼,寒意汹涌而来;又过了一阵子,迎面吹来一阵凉风,风中竟然带着一丝植物的芳香。   花香?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怎么还会有花?   惊愕之中,白秀麒猛地睁开了双眼——眼前并没有花,却是一片黑漆漆的山崖,崖上伫立着漆黑而巨大的宫殿,鸦翅一般的飞檐直指天空。   而天色也不是寻常的天色,没有星星和月亮,只有巨大的符咒正在发出金光。   “这里是什么地方?”江成路依旧站在白秀麒的身旁,也是一脸的懵懂。   “我好像来过。”白秀麒想起了之前曾经梦见的景象,似有所悟:“这里……应该是是罗酆上的地府黄泉。”   “阴曹地府?这么说我们真的已经死了?”江成路喃喃,继而握住白秀麒的双手:“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才会连累你也到了这里。”   “不,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选择。”   白秀麒还给他一个淡定从容的微笑:“再说了,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人,也未必能够有我们这样的机会。”   正说到这里,那悬崖上黑漆漆的宫殿里面忽然飞出一团白色的光芒。那光芒起初只是贴着地面平飞,飞过了横跨悬崖的窄桥之后,忽然变成了夺目的金红色,紧接着腾空而起,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这就是……轮回转世?”   白秀麒陡然紧张起来,抓紧江成路的胳膊。   “我与这里的罗酆君是旧识,不如先去找他看看,或许还能有一线转机。”   “不用找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白秀麒和江成路两个人双双扭头,并且同时吃了一惊——与前面漆黑诡谲的悬崖黑殿完全不同,出现在他眼前的竟是一片辽阔花海。   深深浅浅蓝紫色的五出小花,带着花瓣上如同泪痕一般的白色印记,在微风下轻柔摇摆,恍如星河流淌。   白秀麒再仔细看。这才发现说话的人就站在花海之中,一袭黑袍曳地气度非凡。再看那面容,虽然比白秀麒记忆里的足足年轻了好几十岁,但毫无疑问正是他思念已久的那个人。   “爷爷……!”   喊出这个称呼之后,白秀麒起初微微一怔,又苦笑着改口道:“罗酆君。”   罗酆君点了点头,倒是表现得更加自然和亲切。   “阿麒。你长大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再遇见你。似乎不是最糟糕的情况。”   “也许是吧。”   白秀麒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有苦笑着点头。而江成路终于也发现这个男人就是白秀麒的祖父。   于是他问:“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黄泉醧忘台,轮回转世之地。”   罗酆君回答。接着又指了指面前的这片辽阔花海:“人世间的两千多年之前,那个名叫苏紫的青年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他用一袋桔梗种籽和六十年的光阴岁月,种出了这片壮观的花海。而他这样做,为得只是能够在某一天。吸引某一个注定要从这片花海旁经过的人,问他一个问题。”   “是章王晗?也就是现在的章函?”白秀麒若有所悟:“所以。苏紫想要问他什么?”   “等待的时间太长,长到连苏紫自己都已经记不清楚了。但是我这个黄泉路上的看门人,却还帮他记着。”   说到这里,罗酆君的目光在白秀麒与江成路的身上缓缓扫过。   “如果还能够选择。你们两个最想返回到生命中的哪一段时光?”   哪一段时光?   白秀麒与江成路面面相觑,却又很快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面前的桔梗花海依旧在风中摇曳,带动星河流转;聚散之间。“星河”中又倒映出一些幻象。   深灰色的、诡异的庞然大物,古老神秘的玄井公寓。   “那就回去吧。机会难得,要知道黄泉深处可不是什么任人随意来去的地方。”   罗酆君微笑着示意他们进入这片花海之中。   蓝紫色的花瓣漫天飞舞,很快就将白秀麒与江成路包裹在了其中。星河流转之间,两个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黄泉花海之中,只剩下罗酆君一人伫立静思。   少顷之后,又有一人急匆匆地从醧忘台上走过来,低声问道:“大君,那太上曜魄宝帝君他不是应该……”   “无妨。”   罗酆君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千万年的纠葛都已经捱过去了,再多给他们这一点时间又有何妨?”   ——————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白秀麒看见了无比亲切的风景。   雪后的玄井公寓,在夕阳的余晖下笼罩着一层柔和的金光。再过不多久,魂火也将逐渐点亮,就好像回归到了生命的本源。   “阿江,我们回家了。”白秀麒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冬日冰冽的空气。   可是这一次,江成路却并不在他的身边。   有杀气!   白秀麒心中一颤,还没来得及厘清思绪就感觉到背后有一股阴风袭来。   他仓皇回顾,却发现自己身后的半空中又出现了那团黑紫色的戾气,而被戾气裹挟于其中的自然是江成路本人。   “这是怎么回事?!”白秀麒仰头高喊:“你不是已经——?!”   “不,我无法控制它们!”   江成路也唯有高声回应他:“这两千年来,我的力量源源不断地化做这些戾气,寻找机会重返人间。现在,它们依旧阴魂不散,想要重新控制我的身体!”   怎么会这样?!   白秀麒想起了不久之前与这些戾气交手的经历。它们并没有实体,一般的攻击自然起不到实质性的作用,如果要彻底解决它们,最简单而且可行的办法就是……   “小白!”   江成路突然发出一声高喊。   白秀麒悚然一惊,这才发现江成路的身体突然发出夺目耀眼的金色光芒,而那金光正一点点地脱离江成路的身体,向着自己这边飞过来。   “肥……肥水不流外人田,我现在就把所有的力量都传给你。”   江成路的声音断断续续,可以想见这并不是什么容易完成的事。   白秀麒整个人都懵了,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些金色的光芒慢慢地与自己相融,为浑身上下送来情人一般的温柔暖意。   但是白秀麒却流泪了,他知道这股暖意的尽头将会是无情的冰冷。 ☆、第二百一二 终焉? 随着金色光芒完全进入白秀麒的身体,戾气包围中的江成路逐渐黯淡下来,他艰难地抬起头,最后一次深深地凝视着白秀麒含泪的脸庞。 “好啦好啦,不要哭了……待会儿记得看一看壶天……我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你了。不过……这样的话,我也就没有办法再阻止……” 话音到此,戛然而止。 “阿江!!!!” 白秀麒撕心裂肺的喊声在玄井公寓中久久回荡着,却注定再得不到任何回应。 失去力量的江成路,已经无力再与戾力抗衡。他的皮肤迅速被浊气侵染,金色眼眸不再倒映着爱人悲伤的容颜,而化为血一般的腥红。 在白秀麒发疯似的叫喊声里,最后一丝斜阳的余辉都消失在了浮戏山的另一端。玄井公寓四面回廊里的魂火次第亮起,释放出五光十色宝石般璀璨的光芒。 就在这令他们二人都魂牵梦萦的情景之中,江成路一言不发地朝白秀麒冲来。掌心里一团黑气化作短剑,朝着白秀麒的心脏猛力刺下! 江成路的动作实在太快了,白秀麒知道自己没有躲闪的机会。 此时此刻他所能够做的,也唯有注视着江成路的脸在自己眼前越放越大,贪婪地吸收着这最后的记忆…… 下一刻,黑雾盘旋、血光四溅,公寓上下的魂火全都黯淡无光! 白秀麒睁大了眼睛,感觉温热的血液飞溅到脸颊上。 他低头,看见江成路的手已经抵在了自己的胸前,手上同样是鲜血淋漓。 然而,所有这些血液并不是从白秀麒的身体里流淌出来的。 它们全都来自于江成路的胸前。那里不知何时竟然撕开了一个血色裂口。血液正源源不断地带走着江成路曾经旺盛的生命力。 但于此同时,依附于江成路而存在的黑色戾气也开始了迅速的衰退。 白秀麒的大脑只剩下空白与血红两种色彩。他颤抖着手抱住趔趄跌倒的江成路,嘴唇嗫嚅着却只能发出哮喘那样粗重的喘气声。 倒是江成路,咳出一口鲜血之后又轻声笑了起来。 “吓了一跳?哈哈哈……你忘了吗,我发过誓的,永远不会伤害你……我舍不得。” “……不、不!” 回想起那天在招待所里江成路郑重许下的诺言,白秀麒这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怎么回事。难道你、你还是在我身上下了什么……” “哈哈。看起来未雨绸缪果然还是有好处的啊。” 江成路点了点头,满足地靠在白秀麒的怀中。 “小白啊……我又要去找你爷爷下棋了,待会儿再求求他。早点把我放出来找你。你有空的话,也去找他说说……让他高抬贵手,给我留着这一世的记忆。我要得不多……只要记得和你在一起的这几年,就、就好了。” 白秀麒已经泣不成声。唯有一个劲儿拼命地点着头。 江成路含笑看着他一脸慌乱的样子,忽然眨了眨眼睛:“你过来……我还有一句话要对你说。” 什么? 白秀麒胡乱擦了擦泪水。俯身过去倾听,却被江成路一下子吻住了嘴唇。 这缠绵悱恻,同时充满苦涩与血腥的吻,由浅入深、却又由重至轻。最后终于……随风而逝。 玄井公寓的上空,回荡着痛彻心扉的哭喊声。 —————————————————— “公子,你听见了吗。东边有雷声传过来了。” 立在皇陵的废墟之上,苏紫仰头眺望。眼神中满是藏不住的担忧。 “你没听错。” 章函走过来,替他撩开被汗水沾湿的刘海:“但那不是雷声,而是真龙离世的时候,天地同悲的声音。” 真龙离世? 苏紫的心猛地一沉:“难道说江成路他……” 章函并没有否认这个猜测,只是揽住苏紫的肩膀,柔声安慰道:“他已经活得够久的了,更何况要解决这两千年来积聚的戾气,并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 苏紫沉吟了片刻,叹了一口气道:“公子你和我不也活了很久很久吗?这么说起来,留给你和我的平静日子,又还有几天呢?”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章函看向安放着郑楚臣尸体的岗亭。 “在成为皇陵的导游之前,你曾经沉睡过一百年。那是因为你发现自己的力量也开始变弱,而你却又不愿意向那个人寻求帮助。所以才试图使用那样的方式作为缓和。” 这分明是关系到生死存亡的事,然而苏紫却只是云淡风轻的一笑。 “别光说我啊,公子你离开仙界之后,法力也应该削弱了不少罢?今日支撑起这壶天,又打发走了那么多不速之客,想必也耗了不少精力。” “所以我们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章函动了动手指,岗亭内顿时亮起真火,将郑楚臣的尸体吞噬。 “距离这里不远,还一处风水宝地,天地之气脉尚未断绝。如果在那里定居修习,依旧可以增进修为。而且这个时候,那里应该也需要我们的帮助。” “你是说……”苏紫的眼眸恍然明亮起来:“玄井公寓?” 章函点了点头,忽然握住苏紫的手,单膝跪地。 “阿紫,过去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自认为言语上的千百次道歉都是苍白而无力的。但我还是想要郑重地再问你一次——今后的百年、千年,你是否还愿意与我一同度过。是否还愿意给我这个曾经辜负过你、舍弃过你的人一个机会?” 苏紫起初微微一怔,但很快就回过神来。他也跟着俯下身来,双手握住了章函的手。 “我以为我早就已经给出了答案。但如果公子想听,那我倒也不妨再说遍——只有弱者才会活在患得患失的揣摩当中。如果不想被你抛弃和背叛,光是躲在你的身后是不行的。我必须与你并肩同行……甚至走到你的前面去。” 说到这里。他露出了狡黠而甜美笑容。 “那个时候,就应该是你来担心会不会被我落下了。” “……” 章函的表情从愕然到释然,再生出满满的宠溺与感叹。 “如果你我交换身份与地位,你若是出生在帝王之家,说不定你可以成就比我当年更大的事业。要不然,今后……” “不要不要!” 苏紫把头摇得坚决:“我对那种江山社稷可没有兴趣。我这个人啊目光短浅得很,不管过去。不看未来。只想牢牢地把握住眼前这切切实实的幸福。” “不管过去了吗?” 章函不知怎么突然叹了一口气,伸手进入怀中摸索着什么。 “那这样东西我好像就不应该再拿出来了。” 说着,他竟从怀中掏出了一块上好的白玉。用缀着翡翠珠子的紫色丝绦串着。洁白的玉身上染着一丝殷红的沁色,仿佛情人心尖上温热的血。 苏紫猛地捂住了自己嘴,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块玉,眼神中悲喜交加。 过了许久许久。他才回过神来问道:“它怎么会在你这里?” 章函解释道:“这是明年即将回归章陵博物馆的藏品,我做了一个复制品。把真品替换出来了。” “……可这现在应该是国家级别的文物吧?” “文物只有在失去主人的情况下才有可能成为文物。而这块玉佩,是我亲手送给你的。它永远只属于你一个人。” 说到这里,章函再一次将玉佩交到了苏紫的手上。 “函这一生,只爱你一人。海枯石烂,此情不渝。”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______________________终章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与同龄人相比,江成路的身上藏着很多秘密。 比如他从不向人提起。自己身体康健、手脚俱全、相貌堂堂,可是一出生就被“丢”到了孤儿院的大门口。 孤儿院的入院登记照片上显示。才几天大的江成路被仔仔细细地包裹在崭新柔软的襁褓里,乌黑的大眼睛,红润的小嘴,标致可爱的小脸让人一看就心生欢喜。 同样被仔细收藏在襁褓里的,还有“江成路”这三个写得工整端丽的字,一张数额咋舌的捐款支票,还有在挂在江成路脖子上的一根银链,链坠是一块类似于金色琥珀的宝石。 但是更引人注目的,却是江成路额头正中央那三片金色的鳞片。 因此,孤儿院里的阿姨就给江成路起了小名,就叫“小龙”。 小龙满十个月的时候,他额头上的那三块鳞片彻底地消失了,他成为了院里最引人注目的孩子。每天总有那么几对夫妇表示想要领养他,可是还没等院方回应,小龙却总是会嚎啕大哭,紧接着天上就开始倾盆大雨。 于是这一年的梅雨季,比往常延长了二十天。 当院方终于信了小龙的邪,不再为他安排领养的时候,小龙迎来了他在孤儿院里的第一个生日。 这天下午,孤儿院里来了两个神秘的男人,一个高大沉稳,另一个灵动俊秀,衣着举止都颇为不俗,开门见山说要看看小龙。 院方隐约知道这孩子有点来头,便将两人领到客厅。那个子稍矮,容貌俊美的青年一见到小龙就连呼可爱,直接抱到自己的膝盖上揉弄。 说也奇怪,平时一见生人就电闪雷鸣的小龙,被这青年亲热地搂住却也不哭不闹,反而瞪大了好奇的眼珠子看着二人。 那年纪略长的高个子男人轻咳一声,悄声道:“阿紫,你若喜欢孩子,我们可以生一个。真的,办法并不是没有……” “我不要!” 俊美青年拒绝得干脆,却又冲着男人甜甜一笑:“不如公子你来生?” “……”章函摸摸鼻子,话题就此作罢。 ☆、第二百一三 永不说再见 苏紫调戏完章函,又扶着小龙与他四目相对。 “公寓里一切都很好,不过现在带你回去还有点危险。小白还也没有做好见你的准备,所以你还要乖乖的待在这里一段时间,我们大家会轮流过来看你。等你长大了,再将忘记的东西全都补回来。好不好?” 这天之后,孤儿院里隔三差五就有各式各样的怪人登门拜访,无一例外全都是来看“小龙”的,甚至还有人自告奋勇地要为孤儿院看门,给孤儿院的小朋友们做早教老师。 说来倒也奇怪,孤儿院似乎也沾了小龙的光。不仅捐款如雪片一般纷至沓来,凡是需要动手术的孩子全部成功,凡是需要复建的全都飞快康复。短短一年时间,被领养重新回归家庭的孩子数量,是去年与前年的总和。 甚至就连花园里的植物也欣欣向荣,四季长春。 但也不是没有坏事发生——小龙三岁零五个月的时候,一个义工偷走了他那条银链上的琥珀。 第二天早上,义工被人在不远处的水潭里救起来,人已经基本吓傻,口中还不停地喃喃自语,说自己看见了龙。 三岁那年,江成路第一次梦见了自己的前世。 虽然那只是一点朦朦胧胧的印象,但是有一个人的身影,从这一天开始重新走进了他的心底。 这之后,不止是章函和苏紫二人,花阴花阳、商斗星、乐曜春,安珊德、飞头蛮,韦香荼和陶川,甚至是小红和李坤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飘过来找江成路聊天。 江成路喜欢他们每一个人。但是却总觉得自己最想要见到的,却不是他们。 六岁那年,江成路入读城里最好的小学。班主任在校门口迎接,校长抹着眼泪感谢江大仙当年的救命之恩。 江成路天赋异禀,六年小学四年毕业,之后初中高中读得和下跳棋似的,让不少人羡慕嫉妒恨。 十三岁那年。江成路被大他三岁的学妹告白了。五秒钟后他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对方。理由是“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学妹不死心,反问江成路心上人的名姓。 江成路想了想,又皱了皱眉头。最终说出了两个字。 “……小白。” 十四岁那年,江成路就近进入了本市的大学少年班学习。在这座大学的图书馆里,江成路第一次看见了令他魂牵梦萦的东西。 那是当代美术画册中的一副作品。 乍看之下,很难说出这幅画究竟是什么内容。只有五光十色、星星点点的光晕。漫布于深黑的背景之上。 但是江成路却无缘无故地激动起来。 三天后,江成路买来了这位画家的画册。近乎于贪婪地翻阅着。而后继续上网寻找着有关于这位画家的一切消息。 白秀麒,低调的浪漫主义画家,一位极其低调而神秘的人物,因为所有有关于他的动向和介绍。全都戛然而止于十四年之前。 网络上有人说他早就已经意外遇难,也有人说他淡出艺术界移民海外…… 不,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江成路抚摸着电脑屏幕上那张十多年前的照片。 白秀麒。小白,你就是我梦中反反复复出现的那个人。 十五岁生日那天。江成路从苏紫手上得到了一本画册。他按照苏紫的吩咐,将画册放在枕头底下。 这之后的十几天,每天早上起床画册都会有一页变成空白,而消失的那一幅画就变成了记忆,重新回到了他的脑海里。 当画册彻底成为一堆白纸的时候,江成路无比急切地找来了苏紫。 “我要见小白!他为什么一直都没有来看我?!” “他当然看着你,一直都在。有很多东西都是他托我们带给你的。” 苏紫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年突然拔高,转眼就要超过自己的江成路:“只不过,他还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嗯,幼小的你。” “我已经不是——” 江成路刚想提出抗议,扭头正好看见落地窗里倒映出的身形。 好吧,的确比当年要低矮和瘦弱了那么一点点。不过这些都不是问题,随着年龄的增长一切很快就会解决。 “有没有那种一夜之间可以老十岁的药,快点拿来我要吃。我已经等不及了!” 苏紫却依旧笑着摇头:“给你自己一点时间,也再给他一点时间。趁着这段人类最美好的时间,尽情享受人生吧,然后再回到玄井公寓来,回到白秀麒身边来。” 江成路咋舌:“这是小白的意思?” “这是曾经身为人类的白秀麒,我、章函,还有玄井公寓里大伙儿的意思。” 十六岁生日那天,江成路收到了一个用反魂木雕刻的小方匣。打开它,一些萤火虫似的光点飘逸而出,瞬间融入了他的身体里。 “这是小白给你的礼物。” 苏紫说道:“这些原本就是属于你的力量,他怕一次性全都还给你,你承受不了,那就慢慢来吧。” 十七岁的江成路结束了大学本科的学业,拒绝继续深造的机会,离开了这座城市。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开始了漫无边际的游荡,看这世界上所有被人夸赞的美景,结识旅途中形形色色的路人。 但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会在生日这天准时收到一个小方匣,装着白秀麒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二十岁生日那天的匣子里,不仅装着“萤火虫”,还有一句轻轻的低语。 “生日快乐。” 江成路打开壶天,小心翼翼地将木匣子放进去。而后果断地背起了行囊。 水陆辗转,风雨兼程。五天之后,他回到了这一世出生的那座城市。 曾经被封印住的记忆,如今已经完全揭开。他重新站在了荒郊野外。那座灰暗阴沉,却又生机无限的古旧大楼前。 沉重的大铁门向着他完全敞开着,如同一双手臂欢迎着他的归来。 铁门后面依旧是布满了杂物与灰尘的黑暗通道,通道尽头的大院里则是一片生机黯然、郁郁葱葱。 那是韦香荼种植的药材,还是苏紫的桔梗花散发出的清香? 每往前走一步,江成路的心跳就越快一分,直到站立在宽敞明亮的天井里面。抬头仰望着那些更换上陌生铝合金门窗的熟悉楼层。 虽然太阳还没有落下。但是这一刻,玄井公寓上上下下所有的魂火全都亮了起来,仿佛白日的焰火。仿佛无声的礼花,欢迎着这座公寓过去以及未来永远的守护者的归来。 即便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江成路也还是擦了擦眼睛。 紧接着,他动作飞快地朝着东栋跑去。奔上二楼,又往前跑了几步。突然愣住了。 尘封的走廊堆满了杂物,竟然仿佛已经很久没人居住。 江成路难以置信,又急匆匆地跑到昔日与白秀麒的爱巢门外,隔着玻璃朝里面张望。 沙发、桌椅。台灯和书架,一切全都被白色塑料布覆盖住了,只留下模糊的轮廓。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白秀麒他到哪里去了?! 江成路心中惊愕,一口气驱散了好几个不详的念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声音。 “你回来了啊。” 花阳依旧神出鬼没着,笑眯眯地靠在廊柱上看着他:“你还真是劳碌命呢,给你放大假都不懂得珍惜。” 江成路紧张得无法理解他的调侃,赶紧追问着白秀麒的下落。所幸花阳的回答倒是让他稍稍喘了一口气—— “你放心,小白他现在很好。只是这里充满了有关于你的回忆,实在没有办法一个人居住。但是你应该知道他在……” 话音未落,江成路已经一个侧翻跳到地面上,飞快地跑远了。 二十多年后的浮戏山,依旧在云遮雾绕之中与人类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奔上坑坑洼洼的台阶,越过信众们一年一年用香烛堆垒起的矮墙,绕过守山道士们的灵骨塔……江成路凭着记忆一口气来到山顶,看见得却是与二十多年之前截然不同的风景。 昔日破败倾颓的道观经过了修葺,重新变得素雅而整洁。院子里的紫云英花丛和香泡树还是当年的旧模样。 江成路不知不觉地放轻了脚步,走到院子里那座郁郁葱葱的石榴树后面。 昔日的坟墓变成了两座,全都被人精心照料着。江成路正低头看着墓主人相映成趣的名字,忽然间被一个人从背后死死地抱住了。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触感,一切都回来了。 这一刻,江成路的心中五味杂陈。但他还是强压下内心的激动,故意调侃道:“我的身材恢复得怎么样,你还满意吗?” 背后人没有回答,但隐约已经可以听见啜泣的声音。 江成路按捺着胸口汹涌而起的情愫,轻轻按着白秀麒交叠的双手。 “小白,别哭。你让我多在外面走走,换换心情,我去了很多地方,看见了很多的风景,很多的人。” “……怎么样?” 暌违已久的声音从江成路的身后传来,竟然与记忆之中的毫无二致。 男人再也无法抑制心脏的突跳。他一个迅速的转身,反手将白秀麒禁锢在身体与墙壁之间。 “可是无论我走到哪里,看见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风景,心里面真正想要的就只有你一个人。” 白秀麒同样凝视着他,抬起手来慢慢地捧住了这张几十年来无数次在梦中相见的脸庞。 江成路再也无法忍耐了,他飞快地低头,用力吻住了渴望已久的双唇。 “我回来了,我们回家去。我买了花,家里茶几上的花瓶一定空了很久罢……” “都空着。” 白秀麒抱住他的双手更收紧了几分:“我的心也空着,只为了你一个人,永永远远。” 本图书由(小碎碎)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