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骨债》 作者:茶茶木 一句话总结:这是一个腹黑男将女主从其兄长手中夺走的故事。   ☆、第1章 尸首 人道冥界有三宝,夕阳,冥城,三生石。 我在冥界呆了三年,唯一所见就是那血红的夕阳,洋洋洒洒铺散在冤魂无数、死寂的冥河中,水天融为一色。视野之内黯沉的色泽基调阴森而诡异着,叫我半点体会不出其所谓的宝贵珍稀。 茉茉说,我三年前就是从冥河的另一端飘过来的。给困在河中的冤魂剔成了一具光亮的骷髅,死透了,肋骨卡在河岸边的沙地上,姑且算是搁浅。 她把我捡起来是准备当晾衣杆用的,没想到放在石台上晾了几天,我竟然没声没息的爬起来了,将她吓得不轻。 自那就是我如今现有的,记忆的开始。 我这种干巴巴的形容,空荡荡的颅腔内一点脑浆都无,前世的记忆显而易见是没有了。 后来想想寻常人进个冥府走正道,经由小鬼引路,过了奈何桥就是璀璨的明天。我却走的是水道,好好的身子在万魂冥河之中被啃成了嘎嘣脆的玩意,白惨惨的,自己看着都瘆人。 得有如此遭遇,可见我前世过得并不好,也便全然没了追溯的必要。 正所谓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作为幽冥鬼界中的一员,我从石台上爬起来之后,自不能从投胎大军中脱离。匆匆忙忙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赶去跳那轮回台,打算积极乐观的去寻一寻我的明天。 可叹的是,未能得出一个好结果。 押送着魂灵的鬼兵道我还有什么放不下,因此也就去不了往生。 可我现在的模样,一把白骨,携带不了二两肉,到底是何处还留恋着前尘? 我百思不得其解,以至于第三次跳轮回台不成,略有失望的一把拎起来身边一脸高深莫测、悲切劝诫着让我“莫要执求”的马面,嘎嘣嘎嘣的动着下颌,郁郁道,“你们这个轮回台八成是有了问题。那红尘,我根本连它的枝叶都摸不着,哪里还有什么眷念,怎么就跳不下去了?” 这事闹得有点大,有好心的鬼兵匆匆跑一趟奈何桥帮我要了一碗孟婆汤,我接过来时,感激得连连道谢。 需知我自个过奈何桥的时候,那孟婆瞧也不瞧我一眼,更不会分我一口汤了。 我捧着来之不易的汤水咕咚咕咚的喝了,然后那汤水咕咚咕咚的洗刷着我的骨头,淌到地下去了。 鬼兵低头瞅着地面,思量许久,沉吟道,“你先去找点肉来,兴许能将孟婆汤好好装着便了行吧。” 马面捣蒜一般的点头,“正是正是……” 我失魂落魄的走了。 自此,我也不再寄托希望于跳一跳轮回台后,便能迎接一个稍带温度的人间暖阳这等的奢侈之事。 茉茉后来宽慰我,道若我不能顺利的入轮回,万万年的要在这冥界待下去,她也是愿意养我的。 我很是动心,并厚起脸皮给她养着了。 茉茉是个温柔的女子,虽然表情有限,照顾人却很细致,更练得一身绝妙的灵术。 大多的鬼魅,譬如我,都忌惮在冥河周遭徘徊,只因那河水之中聚集痴怨鬼魂,倘若一个不慎被拖进冥河,就没可能爬上来了。但茉茉似乎从不忌惮,反倒若无其事的在冥河中洗衣打水,拭脸净手。丝毫不晓,其在岸边低眉舀水的优雅身姿印在吾等的眼中,何其的英勇剽悍。故而说,能有她罩着,绝然是我的福分。 在冥界的三年,我亲眼见着因茉茉平日的庇护,无所依附的游魂们在冥河下游的小荒地中渐渐聚集,久而久之,便在这落地生根,建了个小村庄。 我乐得给茉茉当个小白脸,混在她身边有吃有住,偶尔再顺应她的爱好陪她冥河边散散步,日子这般的过下来,的确颇为闲适。只是散漫得狠了,显得无趣。 人大多如此,安逸的时候嫌自个太闲,空虚无聊得很,巴不得捣腾出来些事做。待得真正摊上什么事的时候,却又开始打心眼里的向往闲暇时的悠然。 三年闲暇的度下来,我甚至暗自以为往后的永生也会如此百无聊赖的过下去了,殊不知平和它,其实是个极其易碎的东西。无心维持,便能在瞬间碎得尽然。 那日茉茉按着惯例邀我一齐在冥河边上走,她沿着河岸,我则小心的走在里侧。 我见气氛铺垫得不错,正告诉她隔壁那悬着半边脑袋的骷髅对她似乎有点意思,偏偏腼腆自卑,只得托我过来给她捎带个信,问问她乐不乐意。 茉茉听完这话,脚下突然就顿了。我心中缓缓一亮,以为有戏,没想到她抬手遥遥一指,干冷着无甚表情的脸道,“公子,你看那!” 她指的地方是冥河与夕阳的交织之处。 我没眼珠子眼神不很好,拿手骨挡着点阳光望去,终于在水天之间瞧见了一点黑点,却看不很真切。那黑点在水中沉沉浮浮的,一下子又没入冥河之中。 我以为那是什么成了精的恶鬼,吓了一跳,赶忙往河岸内退了几步。没想到茉茉在原处看了会,竟面色一沉的纵身跃进了冥河,百魂纷纷避让,愣是给她让开了一条道路。 我给这河中的百鬼啃过,知道它们的厉害,骨头都给他们磨匀称了,打死也不愿再走一次。远远见茉茉在水中畅通无阻,遂缩手缩脚的在河滩边坐下,等她回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茉茉便一身*的上了岸,回来时手中还抓着一根漆黑的骨头,只剩一小节,摊开在她白皙的手掌之中,格外的扎眼。 我原本没什么兴致,见她那一副拼命的样子还是接过那枚骨头,开口问她这是什么。 茉茉拧了下袖上的水,道,“尸骨,却不是普通人的尸骨,应该是魔界的魔主级别的人物。就算只剩这么一节骨头,其上的煞气也是不容小视的。”言罢,意味深长的看着我,不再做声。 我被她瞧得莫名其妙,却也只能应景的接话道,“不是挺好的么,小水儿念着想喝排骨汤很久了,你此番不妨也圆了她一个梦去?” 本是一句调解气氛的戏言,茉茉的眼光却更是复杂莫辨起来了,我疑惑且而略微不适,“唔,你总瞧着我做什么。” 茉茉顺过我手中的漆黑尸骨,随手往河中一抛。 尸骨噗咚一声就沉了下去,再来就没影了。我默了默。 她瞅着我的眼神莫名的认真起来,平和道,“公子,我三年内发现了好几具抛在冥河中的尸首,大多都是在上游就给啃光了,能流到下游来的只刚刚一具,而你,却好好的到了岸。” 我心中咯噔一下,幸得脸面之上一点皮肉都无,流露不出什么感情,才能拿捏着尚且平稳的语调,半不正经的回道,“我以为,现在并不是需得强调我骨头硬度的时候。” “你知道为什么会有尸首会被丢弃在冥河之中?”茉茉眼中难得没有无神似的空灵,神色诡异的认真着。 我也好奇,给百鬼啃了的这种死法,委实残忍了些,遂接话,“为什么?” 茉茉手搭上我的手骨,乃是一个不动声色,限制的姿势。“魔界与仙界之人不能下地狱,自然也不能入轮回,来往冥界之后才会被抛弃在冥河之中。仙者只余仙元,魔者才余骨肉。公子,你来冥界到底是要做什么?” 我给她问得发愣了,一时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莫非她的意思,我是个死后不甘心灰飞烟灭,非得挤进来冥界的魔界大魔头? 茉茉见我久久不语,拉着我的手动了动,还是轻声问,“你要不要随我去一趟冥府?问问清楚?” 我其实心中也有了点谱,就问,“若我真是魔界之人,你们打算将我如何?” “冥河无法吞噬的,只能在冥府的巨碾下面碾碎了,你本是已死之人,何不妨早些超度了?”茉茉说这话的时候无比的平淡,甚至于还有些轻哄的温柔,我心中颤了又颤,没想到她还能有这么的一面,可谓是长见识了。 我勉强笑一声,光听声音尴尬得就跟清嗓子没甚两样,“现在就要去么?” 茉茉道,“我回屋拿了冥府的门令就去,你在这等我。” 我若是有表情,此刻面部肯定扭曲了一下,冲她点了点头,沉静道,“恩,我等你。” 维持安宁守望姿态待她一转身走远,我悠悠然起身就往相反的方向跑了。 真不晓得茉茉是真傻还是太看得起我,这不是明摆着给人跑路的机会么? 一路不知道跑了多远,喘得我险些背过气去,实在没法的叉着腰撑在一颗歪脖子树下拼命的顺气,打死我也跑不动了。 且不论我是否真的是大魔头一枚,光是那给生生碾碎的下场就足够人回味无穷了。再加上我又时常怀疑自己死后遭受这种下场,可能上辈子不是个好东西,总觉着要不跑,我就真要碾却一捧灰了。 总归是赌不起那个万一。 顺了顺气之后,我往后退一步瘫软的准备坐下来,不及肩上被什么东西晃晃悠悠的触了触,我以为是茉茉追上来,猛然的回头,却是对上一双黑色趾甲的秀气小脚。 我一怔,抬头再往上看,见着的是一张憋得紫红的脸,面无表情扭曲的垂着,一双瞪大、渗着血丝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 我怔怔的看着她半晌,松了口气,在她旁边坐定,不是茉茉就好。我在冥界也没少见模样可怖的鬼魅,这种等级的,我基本可以心跳都能不带突一下的与之对视。大家都是同一种物事,萍水相逢的也是缘么。 拔了两堆歪脖子树下的灌草捏在手心以作警惕,茉茉要是出现,我还能稍微挡档。想起来时,便头也没回的随口问那女鬼,“你知不知道这儿有什么好去处可以藏身的?” 本也没指望能得到什么回应,但那歪脖女鬼似乎晃了晃,静了半刻才恳切道,“冥河中段有个石窟,好些恶鬼都藏在哪,你要是犯了事,去那最好了。” 她说话的时候,总是滴口水下来,我禁不住往旁边挪了挪。又思忖她实在是个好鬼,叫我这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愣是绝处逢了生。先感激的同她道了个谢,而后小声道,“你要不要我把你抱下来,这么晃着也挺难受的吧?” 她喉中嘶哑的发出一声急切的破音,好不容易顺过来之后才忙道,“不行啊,这是刑,我要挂满一百年才能下来的。” 我抽了一口凉气,挂一百年,脖子岂不是都要被挂断了?便问,“什么刑,具体怎么说的?” “前世的事也记不清了,判官罚我要挂在这歪脖子树上一百年,不然就没法投胎了,会被丢去地狱的。”女鬼的语气有点害怕,像是怕一不小心被自己晃下来,还瑟瑟的抓紧了卡进脖子里的绳子。 想来她觉悟很高,勇于承担过去自己记都不记得的错误,很有担当。 我翻过身,拿手比划了一下那棵足可容两人合抱的歪脖子树,粗是粗了些,但也不算困难。一抬头,“你将那绳子抱紧了。” 女鬼一愣,“啊?” 我摸了摸自个的手骨,试着挥了两下之后,一手刀猛然砸在歪脖子树上,自己先闷哼了一下,然后才是歪脖子树的枝叶一阵晃。 吱呀一声,歪脖子树从树干处断裂,其他的枝桠撑地,女鬼的脚刚好差一点及地,在空中晃了晃。 我搬了块石头过去给她踮脚,嘱咐道,“人来了你就踢掉,上吊这种事你总在行么?” 女鬼泪哗哗的点了点头,和着紫青的脸和血红的眼,真的是颇为可怖,视观的等级委实是蹭蹭的上去了。我对她宽慰一笑,没敢多看,气宇轩昂的走了。 走到她看不见的地方,捧着手泪就下来了,我%¥#,真的很疼啊。 我所不知道的是,正因那歪脖女鬼,事后茉茉循迹找过来,她随便指了个背离的方向,才容我这身体不佳的老骷髅顺利的找到了石窟,保住了一条小命。 ……   ☆、第2章 见血 平安走至石窟,我攀着一边嶙峋的怪石往里打量,才觉里头光线极暗什么都瞧不清。 迎面拂来冷飕飕的风搅带起一股洞内浑浊的尸臭,石窟底部淌出来的水中漂浮着一层似是油脂的物什,偏黄。恩,尸水,证明着我并没有找错地方。 我正大光明的迈步往里走。 幽绿的青苔附着在岩洞口尚得见阳光之处,踏上去便可印出一个湿漉漉的脚印,与外遭不同的是,这青苔上粘稠着层墨绿的液体,散发出一股恶臭。 我起初还抱怨里面什么都看不清,后来又想通,幸好石窟里黑黢黢的,不然日日瞧着这些糜烂腐蚀的瘆人面容在眼前晃悠,我还真不如给碾碎了的好。我自己当然也瘆人,但是我看不到,这就可了。 对于这等恶鬼所聚集的石窟,我由于起初并不了解,方进来时其实还是有点忐忑的,然越是往里走,却越是安心,暗自叹一声冥界鬼魅的相处之道还真是奇妙。 在冥界徘徊游荡的鬼魅概分成两类,一类如我这般,跳不下轮回台之流。一类便是前世积了大怨,修阴冥的鬼修,惯称阴尸。 我进来的时候,可得瞅见石窟内的溶洞缝隙之间横七竖八的显露出的几具暗红色血煞的尸棺,那里面躺着的应该就是阴尸了。只是如今血煞尸棺的棺盖都是闭合着的,封棺的钉子亦牢牢的钉死了,可见阴尸们暂时没有出来的意欲。 尸棺里头偶尔清晰的传出些咀嚼的声音,那分明是生生撕咬骨头的声音,清脆得叫人头皮发麻,一旁待着的恶鬼们却淡然得很。直到暗红发黑的鲜血从尸棺的缝隙中溢出来,那咀嚼的声响才会顿下去。 阴尸鬼修好噬游魂,这也就是为何茉茉所在的地界会有大批的游魂停滞。茉茉见着阴尸,第一反应就是去斩了。 至于这石窟中的鬼魅与阴尸,大抵就成了供奉与被供奉的关系,只有保证粮食充足,阴尸大多都不会挑食的。 我进窟之后给蹲在石窟洞口处几尊看上去很大牌的恶鬼老实巴交的打了几个招呼,躲开阴尸密集的几处尸棺,就蹲在一个小洞里面不做声了。心中默然盘算着如何将茉茉的事理清处理了,毕竟我不能总这么逃下去。 直到晚点外面进来一大批的恶鬼,其中一个看见我就开始哼哼,“这哪来的玩意,敢占老子的地盘?!” 我心说这么小一点的洞,我还以为是给耗子住的呢,原来还是个有主的?但念在初来乍到,还是和气为上,遂起了身准备往石窟更里面去看看。 哪想那厮不知是在外面受了气还是怎么,抬起一蘸着粘稠尸水的脚拦在我面前,声调也变了些,不知算是沙哑还是尖锐,叫人听着忍不住的皱眉,“新来的?” 我不想碰他的脚,就应,“一个时辰之前来的。” 他同旁边几个站在石窟边缘的恶鬼对视一眼,继而道,“身上有忘忧草吗?” 恶鬼因为背负了许些冤孽,临近冥河就会听到无数凄厉的哭号声,他们也是人变的,自然受不住,唯一的法子就是隔段时间吃下株忘忧草,像是自陷幻境的自我麻痹,一段时间也就听不到怨念的哭号了。 冥界阴兵驱赶从人界来的鬼魂的路上,是唯一长满了忘忧草的地界。未免新接渡来的鬼魂中有恶鬼,怕他们承受不住失控才种植的。 这些逃散在石窟中的恶鬼除了外出为阴尸们找‘食’就是为了弄些忘忧草,迫不得已每隔一阵出去涉嫌一趟。 我听他们这么说,心领神会乖乖的展了双臂,整个骨架都一目了然,别说忘忧草,就连一点肉丝儿都没有。 几个恶鬼看我‘干净’成这样脸色就变了,啐了一声,“碰上个穷鬼,晦气,给老子滚远一点。” 他们这样不和谐的态度,弄得我很想活动活动筋骨。可又觉得拳头一出,尸水一花的,溅到我身上,就算我打赢了也会被恶心得不行,也就作罢。 游魂村庄中的那些鬼魅,虽然也有长坏了的,但至少人家爱干净,不会将自己弄得一身尸水滴滴答答。 石窟边上的洞穴给人占着了不能走,只能走下面。下面的地面都积着水,从岩洞处往下看去,其实就是浮着暗黄粘稠的一片,呃,尸水。 我顿时想念茉茉了,大不了给碾一遭,说不定晾几天我又能爬起来呢。 正是迟疑不决,不想往里走,黑黢黢的洞穴里突然伸出来只修长有力的手,一把,握在了我的肋骨上。 我一傻,愣在了原地。 里头是个男子的声音,款款道,“姑娘的骨头,好生别致。” 那声音听的我脑中一翁,顿时有种如听仙乐耳暂明之感,茫茫渺渺,很是悦人。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他的手还抓在我的肋骨处,像是试试手感一般,还摸了摸。 肋骨在哪,不消我说。我纵然是具光溜的白骨,时时给茉茉喊着公子,但还是明晓我女儿身的身份,所以说他摸的这个地方委实不大合衬。尤其他还清清楚楚、字正腔圆的唤了我一声姑娘。 我干笑两声,拍开他的手,好说话道,“这位公子颇有眼光,只是我这骨头最近有点松,经不得多少力道,你看看就成了。” 对待美人,哪怕只是声音好听的,我总都有份别样的宽容。茉茉说,这便是花花公子体质。当然,关键还是我这方已然点滴油水都无了,摸哪里都是一回事,我也就是走个形式上的娇羞,想他也不会丧心病狂到对一具骷髅心猿意马。 洞窟中的男子一听,竟是轻轻笑了,那声音只这般听着就叫人心间一酥,仿佛霎时云销雨霁,明朗和泽。但也仅仅一瞬,待我终于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时,我心下缓缓一抽,下意识慌忙的后退一步。 他道,“洛儿,你不记得我了么?” 语调清淡却渗着一丝丝幽怨,便似是秋后的绵绵细雨,本是无情,却叫你分明的听出一份细致的情愫来。 没有记忆的时候,碰上以前的熟人,绝对是件很要命的事。 我这惊慌的一步没退稳,脚下一滑,在岩壁上滚了几遭,噗通就栽进了地面的积水之中。忍着恶心没去想这些水是什么东西,四周倒是瞬间响起了起哄的笑声。 听那嘲笑之意分外直白,我霎时也明白过来——给人戏弄了。 我爬起身,尴尬的附和着众鬼呵呵干笑了两声,暗自腹诽的抬头往方才跌下来的洞穴看去。入目处皆为黯黑朦胧,除却旁近的几个模糊的黑影,其他物事都湮灭在消散不开的黑雾之中。若是不是刚刚被他摆了一道,根本不知道这洞穴里面还有个人。 想了想,抹一把脸上的水,在透骨凉的水里呆了一会,默默的抬腿往石窟内走去。 啧,跟他硬抗我也没什么把握,他这番形容,可能就是在蛊惑人心上颇有建树的艳鬼,我摆不平的。 一边直叹息今个犯了太岁,没遇着一件好事,一边蔫蔫的往里走。不想洞穴边上突然跳下来具跟我有点像的漆黑骨头,因着四周黯淡的光线,我一开始没能看见他,只听见一声水响之后,脑袋一震和他撞了个正着。他嶙峋扭曲的肋骨大刺刺的戳进我的眼眶里,让我傻眼了半晌。 呆呆卡着一阵,我将自己的眼眶从他的肋骨出拔出来,”这石窟逼仄得很,兄台下回这么大动静,能否也稍稍给人提个醒?” 我说这句,语气是不带一点冲的。可那黑骷髅却似乎更是觉得我冒犯了他,冷艳高贵一声招呼没打,扬手就将我往旁边一推。 我脚下踏着青苔,经不住他力道的一滑,跌坐在尸水滩中。又水滩底湿滑得很,没法减缓冲力,直叫我撞了两下岩壁,愣是被送出去了一丈多远,才再度横在洞口的方向停下。 晕晕沉沉间,我还没来得及从尸水中爬起来,那雄伟的骷髅兄大模大样一步步的就朝我走来。踩踏间沉积的尸水卷起一阵阵的恶臭,直熏得人七晕八素。 我当时虽然是一动不动,任由他一手捏着我的颈骨将我提起来,尚且平静说道着“我一没招你,二没惹你,你如此容不得我是为何?”的言语。实则,我有点恼火了。 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哼,也不说清是个什么意思,掌风刚劲朝我袭来,利落而干脆。 其一手提溜着我,一手挥着手刀准头颇好的对着我脖颈砍来的架势,意欲十分明显,是打算将我的头给卸了,至少收去我半条小命。 然等那一记气势汹汹的手刀半点不含糊的落在我的脖颈处,嘎嘣的一声脆响后。我侧目所见,骷髅兄的手骨毫无意外的骨裂了半截,卡在我的肩胛骨处,叫我忍不住的啧了一声失望。 骷髅兄很不男人的发出一声尖利的痛呼声,挣扎时便要松了扼住着我脖子的左手。 不知是惊慌还是如何,他原是要后退的形容,却因脚下打滑的一个踉跄,很是狼狈的栽倒在了水里,溅起积水一阵。 我因为肩上正卡着他的半个残缺的手臂,他这么一摔,自然也被迫拉倒,再度入了一回水。 黑骷髅兄见我扑在他身边,显得很不平静,惊恐的尖叫着不说,趴到水中还一直在挣扎,试图将卡在我肩上的手夺回去。我在水中无言以对的待着,经由那四下扬起的水花溅到我的脸,透过我空荡荡的眼窟窿,再洗涤了一番我的内颅,怒气值将要爆表。 等着他挣扎得累了之后,我应其所愿的将他的手自肩胛骨上卸下来,握在手中。黑骷髅兄已经连哼哼的力道都没有了,却仍奋勇施展着最后一丝力道想要缩回自己的手。 我抹了把脸上的尸水,从水中爬起来,忍受不能的吐一口嘴中积攒的不明液体,晃悠悠的走到他面前。 抬脚。 洞穴内突然乍起一声,“慢着!” 黑骷髅趴在嶙峋岩壁上,喘着粗气的声音在石窟之中阵阵回荡。 我动作稍微卡了卡,还是一脚踩了下去。 只听咔嚓断裂的一声,黑骷髅圆润的头骨沿着岩壁掉落,滚到水中。握在我手中挣扎着的手,瞬间也便没了力道。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总不至于他对我起了杀意在先,我还不能对他回馈一二。干架这种事,就是有这种风险的。想那黑骷髅兄没有个十来年的淬炼,是没法将自己拼凑起来了。更有可能,被旁的恶鬼捡去喂了阴尸。 我丢了黑骷髅失力的手,退后两步,也来不及细想方才那一声慢着是从哪里传来的,眼下石窟可谓气氛骤降。 刚开始还乐得旁观的恶鬼们放松的姿态全然变作戒备,甚至有几只已经从洞穴上跳下来,趴在与我相去不远的石壁上。没有瞳孔的眼白无所谓焦距,不知是倒映着水面粼粼的红光还是如何,竟显出几分嗜血的妖异。 耳边一时静下来,是为突如其来的几方对峙,我不动声色的一一回望死死凝着我的恶鬼。 正是一片死寂,洞内深处突兀传出两声磨合撕咬般的咀嚼,恍似一记重鼓敲击在我的心头,让我禁不住微微侧目。那略带疯狂声音透过尸棺,亦有几分沉闷,一声一声的清晰着,一阵之后却又彻底淡了下去。我松了一口气,看来一般小打小闹,并不至于能惊动阴尸。 阴尸不予理会,恶鬼喽啰们却不打算轻易叫我讨了好,白砸了这个场。 我原以为愤而起身的恶鬼们是要给黑骷髅报仇的,没想后来跳下来的那一只整个就砸到了散做一堆的黑骷髅身上,生脆碎裂的骨头霎时四下飞溅,磕到我的骨上,邦邦作响。 待得那落下的恶鬼一张被生生剜去眼的脸抬起,呈在我眼前,我才终算是反应过来…… 自茉茉那待得久了,我竟至于忘了在冥界,本就是没有所谓善恶的。 一场见血的斗争,也可以兴起得毫无缘由,只要气氛合适便可。   ☆、第3章 折清 稍顿的空荡,一干恶鬼已经围拢到了我的身侧不足两三步远,因为浸过一趟石窟底下的积水,身上尚余的腐肉便犹若未能晾干的衣裳一般,滴滴答答的坠着粘稠的水滴。 临近的几个恶鬼,细辨时连个人形都辨不清楚了,喉间滚动着似兽非兽的嘶哑呜嚎,更似是连话也说不了。 恶鬼同寻常的鬼魅不同,乃是有戾气缠身的。那戾气环绕得久了,若是本身不懂控制,那便同一魔化了的妖物并无差别。等到其心神完全被戾气掌控,便会引来雷罚,彻底清扫。 我听到那样的呜嚎声,也知晓,这石窟中的恶鬼的确是有些年份的了。 石窟之内地势奇特,岩面光滑潮湿,穴洞分布错乱无章兼之怪石嶙峋突兀,我需得时刻小心着脚下才能不至于一脚踩空,落入隐在黑雾之中的穴洞。地形上的不利,对于眼神不好的我来说,堪比求生路上稳扎的一座高山。 众恶鬼该是忌惮那黑骷髅在我手中死得玄妙,围拢气势虽然一点不减,趋近的步伐却渐渐缩小了些,只是将我四方去路统统拦死。 我心下打定主意岩壁那方不能走,要逃出石窟必得自这落满了恶鬼的洞底积水潭中淌一遭,可貌似横冲直撞的正面突围难度太大了些。 迟疑再三,我还是决定冒一冒风险,身子一轻的跳上岩壁,就着骨架的干净轻巧,很是轻松的附着在一处突出的石上。 对峙着寻求进攻契机的双方,但凡一方显现半点后退迹象,另一方定然气势大涨,一鼓作气全面进攻。 围拢而来的恶鬼见我这番作为,像是一汪被投进了石子的湖泊,受了不小的刺激,临得近的更是直接嘶吼着朝我扑来。 我在一干恶鬼的发难中避得艰难,又就着外遭的光线,模糊看见不住攀上岩壁的诡异鬼影,那形容,不知道算是矫健还是僵硬,手脚比用、速度奇快的朝我爬来。霎时间四面八方的岩壁皆附了*,森然糜烂的尸鬼,天罗地网转瞬铺成。 被戾气左右的恶鬼,智力一面自然要落去不少。他们这一趟不顾一切的攀附上岩壁,停留在洞底积水处的恶鬼少了大半,叫我终是见着了石窟口冥冥的微光,多了一份逃脱的可能,不由心中阴测测的笑。 在岩壁助跑了两三下,意欲就着大好的势头,引上更多恶鬼。 正是凝神,旁近侧面黑雾之处,一副封好的血煞尸棺内咔嚓发出一声细微的断裂,不重,却轰然在我的耳边,我心中一卡。还未来得及回头,尸棺处蓦然探出一只干瘦乌黑的鬼手,碎了棺木,五爪成钩,隐隐浊气弥漫,直直朝我背脊抓来。 我瞧见那鬼爪,心中霎时骇然,匆忙之下松开支撑着自己体重的怪石,好不容易才堪堪将之避过。身体悬空之际,眼光转而扫至地面,在空中一个扭身,回膝下踢。洞底处正抬起头的恶鬼整个脑袋都被削掉,登时汁液飞溅,溅了我一身。 我迫不得已顺着恶鬼失了头颅的身子滚了一遭,也不管那声东击西之计实施得如何了,片刻不敢停留,拼了命的就往石窟外跑去。 无论神魔,到了冥界就有冥界的套路,我纵有一身坚实的好骨头,前世的修为却一点都没了,只能凭一双拳头硬抗,半点不能和那些成了气候的万年尸鬼相提并论。 正是提着命跑路,心跳强烈之时,嘴上突然被什么一捂,力道之大整个就将我拖进了某个洞穴之中。 我下意识觉得要糟,手肘顺势收回就要砸向身后,不及他一掌轻松将我力道卸去,往前一推。我的手肘便直接被推按在了地上,再来反应之时,全身上下就统统被克制得死死的了。 这恶鬼颇有些门路,我心中警铃大作直觉要命了,头皮发麻,甚至认命的准备好在脖子上迎来一口利牙。 还来不及悲从心生,眼前一花,突然显出一片刺目的血红光辉来,等待之下身上竟没有应承一丝痛楚,我微讶。 适应了好一阵才恢复了视力,只见四周平整空旷,不远处淌着怎么看都一个样的冥河。 恩?出了石窟? 再回头,望见自己身上,肋骨之下的空荡处施施然蹲着一个蓝衣淡泊的男子,眉眼清秀好似蕴着月光的幽静,远山黛水,眸中和泽一片。见我醒来,低首风轻云淡,静静将我望着。 他俯下身时若丝的发垂在我的脸边,衬着远端橘色云际的暖意,淡然问我,“你怎么到了哪都这么能惹事?” 声音却是有点熟悉的,我当时愣了半晌,实在没想透那个一出手就要勾人魂的艳鬼却是长成了这般清冷的模样。 纵然他模样也够祸国殃民了,但实在不是我所喜欢的那一款,我喜欢传统艳鬼那样的,媚眼如钩云云,他这传统突破得不甚得我心。 我回味着他话语中自来熟的意味,还记着他方才调戏我的小怨,卡巴卡巴的张嘴,“这位兄台,咱们可熟?“ 艳鬼将我看了好一会,自我骨上起身,但还是一手压制着我,竟真的回答,“自然是熟的。” 言语之时,自眼角不经意递来极淡的一瞥,凉凉的,宛如片片严冬白雪拂过心头,“我方才还打算把你喂了石窟里的万鬼,但转念你骨头硬成这样,由他们崩了牙齿也不见得咬得动你,才算改了心意。” 他这意思,是……什么意思?我怔了,惆怅道,“我说兄台你怎么回事?我可曾得罪过你,一个二个都要我命是作甚?” 艳鬼一手且平且静的扣住我两根手骨,像是没施力的模样,却生生叫我不得挪动半分。清风过时,他的发丝浮动,以一种温柔的姿态轻轻扫过我寒透的骨,道出来的话却叫我辨不出什么情绪,“你可知我为何沦为冥界游魂,寄身与万恶鬼窟?” 我一默,他又道,“洛儿,你将欠了我的都还了,我才会容你舒服的入地狱。” 听着这样怨毒的言论,我心中先是一寒,紧接着狠狠一颤,素来干净的脑海记忆中忽而翻显出句话语来。 “折清,我死了,你就自由了。” …… 记得茉茉问我前尘往事的时候,我曾告诉过她,我就记得这么一句。因为好似是嵌在骨中磨出来的话语,就算是如今念来,还会有轻微的痛楚。 茉茉在感情的事上是朵标准干干净净的小白花,但即便是她,听罢我唯一记着的那句话后,也曾道,“穷尽一生来禁锢一个男子,最后还是迫不得已的放弃了么?看来那个折清是不爱你的。既然如此你还禁锢着他,那他该是恨你入骨了。” 想及此,我冷汗涔涔就冒了出来,声音忽然就低了几个音阶,“你……你莫不就是……折清?” 实则当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中已经*分的认定这债主就是折清了。 我从各方面定义来说都是个正统的颜控,且而欣赏的眼光偏激而单一,独爱妖冶魅惑的哪一款。大体上来说,得有雪白肤色衬一双靡丽桃花似的眼,樱色的唇,最好眼角下一颗浅色的泪痣,一颦一笑皆摄魄勾魂。如此容貌,才是我爱极了的。 折清,人如其名,他原是个如此清冷的模样,并非我钟爱的那一类。但第一眼的陌生之后,再瞅着他时,见那风轻云淡的面容含着微凉的笑意,分明似是与刻进骨髓的那句言论遥相呼应。纵然我不愿承认,灵魂深处浅淡的悸动终是在清晰的苏醒着,伴随着轻浅却不可忽视的痛楚。 折清似笑非笑的瞅着我,一面淡然着,却又兀自的静了良久,才不痛不痒道,“你原还记得。” 这便是认定了,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随着茉茉的两年,我偶尔也会想想折清。想我既然如此喜欢他,又怎会将他囚禁一生,让他如此恨着我?我该不是个如此极端的人。 思索的多了,久而久之,对待前世情路上与自个性格相背离的坎坷境况,我还是颇有兴趣的。但如今折清他站在我面前,毫不在意的提及前尘往事,语中含恨却又漠然,似乎并没有同我叙旧的念头。 过往的事,不上不下的卡在我心中,好比是我没那个资格触及,不能讲,更不能问。 可不能触及也有不能触及的好,我自然乐得做一个无甚牵连的,没心没肺的角色。我记得对他的感情,便更能了悟他的身侧就是一汪深不可测的沼泽,但凡还算个灵长类生物,就不会巴巴的再往里头钻一回。 心中如此拧巴着,我终是找了些话出来,“我这幅模样你还能认识我,想必你的确就是折清了。“干笑了两声,“我现在同样也就记得你一个人。” 话说出口,又拘谨的想这句话似乎有点套近乎的嫌疑,我觉着不妥。尴尬的咳嗽一声,忙补充道,“可是我光记得你的名字,其他的事情却都忘了。你既然恨我,咱们又都是已死之人……“ 我们相见不如怀念,就这么散了吧。 若是以往,我本该如此回答。 前世是如何作想的我已不可求知,但在冥界的这三年,我听过留驻徘徊于此、不愿离去的游魂喃喃诉说之后,却了悟。比及为着一人牵肠挂肚,还是孑然一人、独善其身来得轻松妥帖。这般就能不向任何人低头迁就,任其左右。折便是折,曲便是曲,如何定夺全看我的心情。 我原是这样想好的。 全不知道这世界上有那么一个人,当他出现,便能即刻的焚烧了我的自由散漫。 面对着他的怨气,我生平第一次知晓所谓愧疚的情绪,是为何物。 “我现在又是这样的一个模样,不晓还能还你什么。你毕竟也成了冥界游魂……” 折清没理会我的自语,淡淡道,“我还没有死,故而才会寻你。” 我言语一卡,扬调“恩?”了一声,这冥界除了鬼魂还能有什么别的物事? “你家哥哥恨我杀了你,一把碧重剑钉进了我的胸口,我现在乃是个半死不活,灵魂出窍的状态。不至于死,但也差不离了。” 这便是解释了,只是他说他杀了我那一句时,语气格外的淡,好似闲话家常,一句再简单不过的描述。即便我当下是没有记忆的,却仍是忍不住微微心寒。 又想,原来我的确是死于他手。 我失神了半晌,才没脸没皮似咳嗽般的笑了两声,“你……是要我救你?” 折清眉梢随我扬起一抹并无暖意的笑,颇浅,眼底的微光皎皎一如幽月,气度自雍容,容颜宛如画成,道不出的雅致清。 只是说出来的话,全不是那么回事,“你道许我自由,怎能不作数?”   ☆、第4章 戒指 我的确记得曾许诺的那句话,却不晓得自家还有个威武霸气的哥哥,得以在我死后,干脆利落的斩了我心尖之人,让我那一句许诺难以预料的落了空。 这趟路数的发展下来,折清他好不容易盼得我死了,又摊上我那更强悍的兄长,俨然成了最大的受害者,让我心中莫名而来的愧疚不由更上一层楼,终是默然颔首,”作数的。“ 我也知道这么一点头,便是认定给人吃定的局势。对着一个才说过两句话的人,这实在是件很匪夷所思的事。 论说真心,我也从未想过我会有这般的反应。折清在谈及前尘的时候,淡漠如许,让人猜摸不透。我作为被动且不知情的一方,又兼之花花本性使然,对他提不起多少警戒,遂只能被他牵着走。 折清道碧重剑以魂为食,他迫不得已遂以仙元脱体,在虚冥之界游荡。若是想要返体,需得寻到一个强大的灵魂替代他喂食碧重。 我抿着唇没说话,后来想,他竟然是个仙。 折清见我默然着,并不催促,走过来时眸光浅淡扫过我身后的石窟,恶鬼们萦绕不散的喧嚣与压抑在喉间的咕噜声顿时宁静了不少,自发退却。 他贴近的在我身侧站着,一言未发便牵起我的手,神情姿态极其的自然随意。 我一愣,在眼角扫他一眼,没动。他手掌上温软的触感与我手腕光溜的骨感不一样,两厢接触时,传递着我多年未感知到过的体温。是暖的,证明着他未死的事实。 我茫然的给他牵着,见他一个眼神悠悠递来,便莫名而顺从的跟在他身后移步,走离石窟恶鬼的视线范围。 冥河的河岸稀疏栽种着几棵歪脖子树,上面零零星星的挂着一两具尸首。血阳铺洒,阴风荡过时,尸身摇晃,映衬着远端的艳色的天幕,颇有几分萧条之感。想来这儿的冥主大人亦有个一二雅致的情趣,好端端的,偏爱着煞风景。 折清走在前,牵着我走过乱石堆砌的河岸,一概忽略风中凌乱着的女尸们热切的目光,淡然继续与我道,“ 冥界之中最强大的灵魂莫过于你的了。” 我点点头,”我很荣幸。“ 凡事但得上一个最字的,那就是被提出来的出头鸟,我其实很悲哀。 “我没打算再伤你。”折清始终风轻云淡,不担心我会说一句拒绝,也不担心我会甩开他的手,不重不轻的扣着我的手腕,极为泰然的带着我往一个不知名的方向走着,“你兄长的碧重剑是你铸造的,只要感知到你的灵魂,便能自发的收回脱离。” 我眼神不好,便格外的小心着脚下的乱石。待他说过那一句,静思半晌后,还是道出实话,“折清,我只剩下一魄了。” 只要再毁那么一点点,我就能这么没了,但我知道他不在意这个。 而我会告诉他,就意味着我还打算珍惜一下自己的小命。我想,我现在还没到会为他一句话奉献最后一点灵魂的程度。 折清的脚步毫无预兆的一定,我没留神便离他近了一步,肩膀碰到他的衣袖,低头晃神的瞬间看清其上闲雅玉兰的纹路。那纹路似是熟悉,脑中空茫茫之时,心间无由来的轻轻一颤。 他回过首来,面容之上除了些许浅淡的错愕外,的确是瞧不出有什么紧张情绪的。“那匕首刺进的是你的心脏,毁得是你的修为,为何魂魄会散了?” 我神游在外,慢吞吞道,“我醒来的时候,就是这么一副模样,怎还知道魂魄的去向。” 折清的目光凝重的将我扫了一遭,像是探究我话中的真假。我也恍恍惚惚的随着低头去看自己剔得干净的骨架,不晓得这么看是否能看出什么端倪来。 “你倒还是老样子,无论什么程度都能得过且过的安稳着么?” 他将我端详颇久之后留下一句如此的评论,显然是没看出什么来。 我还是撇开眼,含含糊糊道,“恩。” 两厢对持静默良久,折清忽而便轻轻的叹一口气,三分无力道,“千洛,你别敷衍我……” 我张嘴,闭上,瞥一眼折清,再张嘴,讪讪并着几分窝囊,“那你别牵着我……” 我从未有如此心神不宁过,尤其折清回首临近之时,把持不住之感便愈发的浓烈。那种感觉很奇怪,大抵是像受宠若惊得过了头,想要挣开离远些。又似是觉得哪里不妥,打心底的发虚。 折清没多一秒的迟疑,本着牵起我时的泰然,依言松开了我,仿佛不过一个无心之举。 我好受多了,也不去细想他这无端将我牵着的一番作为的缘由,退后两步道,“我不是没想过自救的事,事实上我醒来的时候手骨的这个地方是戴着枚戒指的。”我指了指自己右手的无名指,“后来掉了,我懒得一直收着,就给茉茉拿着保管。哦,茉茉是我过往的一位房客,却是个厉害的主,要取戒指可能得你多费一番功夫。” 死者到了冥界还能携带的东西,往往都是有所寄托的重要之物,可得寄情交诸储存重要的记忆,说不定还能系魂。我当时瞧着那戒指,心中也有了两三分的定论是与折清有关。 茉茉说那是个宝物,颇为稀罕,我则觉着没必要再钻研一下前世的情殇,便随手就给了她暂为保管。 如今折清这个当事人就在这,若是戒指真是与他有关的,那给他也无妨。 可我没能想到,当他听到戒指消息之后,第一句说出来的竟是,“那戒指,你果真死也不愿取下么?” 折清语气仍是叫人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平淡,本是无异,可他着眼凝着我时,眸中如墨色泽却无端给人一份无法玩笑以待的沉重感。 我将他一干神情细细收入眼底,且瞧且茫然,兀自理理思路。 试想,这戒指若是折清的,我痴痴将之带到冥界来了,他若恨我,顶多就是给我一个嫌恶的眼神,不会在多言半分。可方才那一句分明不是含着嫌恶,反倒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莫非莫非……咳咳,容我私心揣度一下,莫非我前世纷纷扰扰的情殇中,正如‘情圣’茉茉猜度的一般,果真是有个所谓‘第三方’搅局的? 想及此,倒抽的凉气在齿骨间缓悠悠的徘徊着,却愣是没敢发出声音。我几近灵魂出窍的怔在原地,无言以对。 折清不晓从哪看出我心中狂涌而出、呈破天之势的念头,眸光自从我脸上移开了去,”人死一次之后心胆都肥了一圈么?”他那一声清淡的轻笑,听在我耳中便是秋风瑟瑟的幽冷,“即便是千洛你,也晓得幻想起了脚踏两条船的事?“ 这话虽然带了几分于我不敢在外风流的嘲讽,我听在心中却犹如一盆凉水浇到底,哈~很诡异的开心了。 劈腿那是人渣干的事,我对自己颜控本性一直把持得很好,就算是遇见对口味的艳鬼,顶多上前去摸个一两把。揩油么,讲究的是分寸,劈腿就忒过了。 我心思落定,岿然并着开怀道,“正是,正是,我干不来那种事的。”挂了笑,“所谓从一而终的忠贞,我还是懂的。既如此,戒指就交给你好了,那上头兴许能系着我一两缕的魂魄,你拿着刚好能用。“ 道完这一句,我后知后觉的偷觑一眼折清的脸色,才发现他似乎并不待见我所谓从一而终的誓言。 想也如此,我的执着一贯都是他的禁锢,是我又失言了。 …… 不管怎么,折清还是道先去看看那戒指境况,查清其上是否有系托着我的魂魄。 我原是想需得将茉茉要抓我的事给他说一下,但细细一想之后又觉得没有必要。戒指上若是有我的魂魄,折清拿了之后冥界之事便再与他无关,这倒不是我怕在他那碰钉子,而是我想就这么将彼此的关系理得清楚一些,不必在搅合着旁的事,徒生枝节。 我欠他什么,还与他便是,我同茉茉的纠纷同他是没有干系的。 我一生愧疚这么一次,就像那颇有觉悟担一担那前尘记都不记得罪过的女鬼,打算承了罪罚,解脱心事一桩。 最是关键,茉茉她在我看来除了心肠够硬,无论是智商还是情商都挺让我为她着急的,只要有点准备,在她那逃脱应该费不了多大功夫,我如此乐观作想。 故壮着胆子陪同折清又随着冥河往下游走,路上折清没怎么说话,我也懒得去讨个无趣,优哉游哉在在他身后跟着。 说也奇怪,当初我从茉茉那逃出来的时候,总觉得到处都是阴兵,背后阵阵的发凉,一是这情景使然,二是时刻担心着茉茉会不会突然在哪出现,小手一挥的把我拍进冥河,她不怕冥河的万鬼,我却是极为忌惮的。 现在不过多了一个折清,他走在我身前一步之遥,从未回头瞧过我一眼,自然也不会多给我几分帮衬,但我现下的确是不惮了。还能记着小心的躲开乱石堆中蔓延纠缠着的头发,免得踩醒了一两只趴在浅滩休息的水鬼。 如此静默互不干扰的境况,正是思量往后打算的好时刻。 我当下本可以从折清那知道前世的身份了,可我对过往之事没多少兴致,故也没对他多问。只是想,我答应给折清一魂,那便是无法再回到魔界了,若是如此,解了心结后走一遭凡界也是好的。至少那阳光甚足,能暖一暖我这寒了多年的尸骨。 指不定我还得到哪里去寻二斤肉来装一装孟婆汤,恩……可这冥界还有鲜肉么? 怀着纷杂心思伴着折清一路走着,我终于能就着不大好使的眼神迷迷蒙蒙的看见下游的尽头那几间小院,院前一点明艳,我细细瞅了许久仍是没辨出那是个什么。又忌惮茉茉,遂唤住折清,低声道,“你……能不能看清那院前的东西?颜色有点鲜艳的。” 折清先是止住脚步,看了院口一阵,真的回我,”大抵是个人。“ 我啊了一声,“原来是个人。” 接着我的手骨就被人抓住了,明艳之色晃在我的眼前,茉茉特有的温柔嗓音响彻在我的脑海,就是没点情绪,”公子,你骗我。“   ☆、第5章 联盟 我艰难的缩了缩手,没挣开,倒是我的手骨与她的掌心磨合,发出一声极端不正常的沉闷声响,我疼得险些泪流满面。T^T 这妮子简直不是女人。 再没胆子挣扎,我凭借未有眼珠的优势,避开茉茉,瞥一眼折清。见他让到一边、束手闲闲将我瞧着的旁观姿态,死了心。最终一屁股颓然坐到地下,仰着脑袋,故作镇定道,”好吧,都是我不好,但我既然回来了,你能不能给我从宽处理?“ 茉茉她不是个正常人,所以她一眼都没有去看多出来的折清,更是旁若无人的把我一把抱了起来。面无表情的脸伴着极端温柔的声音,缓缓道,“你回来就好,我又没打算怪你。现在我已经将门令带在身上了,你有心认错,不如现在就走一趟冥府吧。” 我简直要崩溃,想说给折清投去求救的目光,毕竟咱两现在是一条船上的,可我现在是个没脸没眼珠的骷髅,他哪看得出我是求救还是抽风。遂而我挣扎无果后,迫不得已,放声唤了一句,“救命!!!” 茉茉脚步蓦然便顿了下来,终于有点表情的俯视着我,那神色似是微微迷茫,我没反应过来她这是怎么了,身子霎时失重,噗咚一声栽进冥河。 我几乎是下意识调整了姿势,就着半跪的膝盖踏了下水,两步并着一步慌张爬上岸。触着河水的一瞬,膝下似是万蚁噬骨的痛楚钻心一般猛然而剧烈的袭来,让我整个身子都有点发虚。 没想刚刚触到沿岸,临于我身前的茉茉神情冷漠,眸色带些灰暗的瞅着我,抬起一脚,丝毫不拖泥带水、力道正好踹在了我的肋骨。 ‘噗咚’一声在耳边炸开,这回是彻底的被冥河之水湮没。 我错愕,眼见河水漫过眼眶,浸入身体,霎时间四肢沉重一如负载千斤。 自水下,粼粼晃动而透明着的水波之中,我瞥见岸上的茉茉与折清。皆是垂首,一个若无其事,一个风轻云淡将我望着,与我的惊慌成却鲜明对比,作壁上观。 噬骨的痛楚细密从浑身各处传来,身上却没有留下一丝的口子,只是看见水中不知从何聚来的恍似青烟一般的鬼面,附着在我全身上下的各处,锲而不舍,前仆后继的啃着。 若石般的沉到底,我自踏足河床的那一瞬,慌张情绪似是经由冰寒的河水涤荡,顿时消匿全无,唯余空灵河水之中那份冷然的触感。 我在河底挣扎着站起了身,几乎是别无选择的往河岸边上走,一声不吭。 临着河岸时,茉茉自发抬脚,似是又要踹我。我抬头淡淡看她一眼,她一怔,脚竟退了回去。 我疼得浑身发麻,恍然又觉方才那瞬的光景,我好似在哪见过。兴许是不同的人,却有同样被人淡淡守望,推入深渊的画面在脑中拂过。 而后我便想,折清的确是杀过我一回的人,而茉茉,她要送我去冥府,给那巨碾碾一遭。 同一个二个都巴不得我死的人,我竟然还喊得出救命,着实是有点可笑。 我身上滴滴答答的坠着水,慢吞吞的走上岸,面对着茉茉,“玩够了么?”她第二次收脚,便是不打算现在对我下死手,那么她将我丢到冥河中浸一浸,不是为做玩弄又是为何? 茉茉毫无表情着一张脸,温和并着笃定道,“你是千洛。“也不在意我是否回应,”可千洛那样的魔,又怎么可能唤得出‘救命’二字。“ 洛儿……千洛? 我沉默一阵后,止不住的干咳了两声,掩住因剧痛而卷积的怒气,平静着,“我亦觉着那句救命唤得不该,可‘千洛’她是怎样的魔,我却记得不清了。你拿她来衡量我,是不是莫明了点?” 茉茉显然是将我认出来了,更是认得或是听闻过‘千洛’本尊,却不知道暗地在盘算什么。 但既然她知道我是魔,至少不会是我同一阵营中人了。 我退开两步,恰好同茉茉折清呈三角之势站着,转而面对折清,”你若是将热闹看好了,不妨将来意给茉茉说明,省的她兴致一上来非得先带我去冥府,你又得多跑一趟。“ 这感觉很奇妙,就在一刻之前,我仍心绪不宁的思索着如何帮折清妥善的要回戒指一事。给茉茉往冥河中的一浸后,脑中却突然明澈许多。 我如此诚心的为折清着想,他却始终没有将我看做一条路上的人,由我一头热的奔波,又给人一桶冰水迎头浇下。 也对,原就是我一厢情愿,哪里轮得到我来指责折清的凉薄。又鉴于前世的悲凉结局,‘一厢情愿’四字的便似是淬了毒的,于我而言更尤其的致命。没想我不知不觉,又开始走前世的老路,折清其人委实可怕。 所以说,不管何时何地,只珍惜着自己,才是保命之道。 我一番话说完,折清还没有开口,茉茉就率先道,”那戒指是你的,不能给旁人。” 我平和接话道,“既然是我的戒指,又何时轮到你来主张去留了?” 茉茉默了,面无表情的脸上竟破天荒的显了一丝涨红,又瞅我几眼,竟真的转身回屋,该是去拿戒指了。 我原地坐下揉揉被啃得最厉害的腿骨,骨头敲击着骨头,梆梆作响。没想到茉茉竟然是个吃硬不吃软的,当她说不能给旁人之时,我还真给她吓着了,抢东西是件麻烦事,也不知道她真打起来有几分的本事。 折清见茉茉走了,原是准备迈步往我这方走两步。我抬手阻了他,“你不必过来,有话便就这般说吧。” 他似是明了我为何突然摆出一份界限分明的态度,并不介意,施施然在一边的石上坐着,依旧是不痛不痒道,“你不记得茉茉也是正常,当初将她丢到冥界镇守冥河时,你也未想过她有朝一日会凝灵成仙罢。” 我揉着的腿骨的手一僵,“你说什么?” 折清这回倒是很是慷慨的解说起来,“茉茉本体为迷生,亦可称之为三生石,是能开导迷途鬼魅往生的灵石,镇守在冥河再合适不过。你家侄女木槿远嫁冥府之主,你自备上了大批厚礼,那茉茉就是其中之一。” 这…… “可……她……”为何如此待我?好歹算是旧识,交情还不浅的形容。 “许是见惯了你前世欺男霸女,横行霸道的模样,当下徒然变作一倒在人怀中喊救命的窝囊模样,有点接受不能罢。” “……” 我无言,倒不是因为茉茉的接受不能,而是因为我一副骷髅简陋的模样,表情神态统统无迹可寻,为何折清却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看穿我的心思?这实在匪夷所思。 茉茉既然曾做为迷生石跟随着我,待我成却骷髅之后在她身边伴了三年她也没能认出我来。最后她是如何顺藤摸瓜的认定我身份的,尚且不可得知,可我身边之人尚且如此,一个恨我入骨的折清,他又是如何一眼便认出我来的? 如此缓缓的一思忖,便顿觉折清那张清冷从容的面容高深莫测起来,心中的警觉也暗自提升几分。 折清仍是无甚紧要望着似血晕染的冥河,话却是对我道的,“你一人在那兀自揣测,兀自又神经兮兮,可是趣味得很?我若是有心害你,何必将你带离石窟。” 这话倒是真的。 可我与他双方之间,不能总叫我处在被动一方,劳心劳神的揣度他的埋得点滴痕迹不露的念想。纵是我欠了他在前,我还是想当一个明白的负债之人的。 如此决定之后,我瞄一眼折清始终秉承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面容,本有些发虚。但远远得见茉茉跑来,心中忖度我这边尚有一强有力的小伙伴,遂底气也足了些。干咳一声道,”如今的境况,你了若指掌,我却还云里雾里绕。说白了都是前世的孽障,我不需得你一一的讲给我听,但需你能将话说明白了,也省的我在暗地猜。”默一默,“你现下,可是还恨我?” 折清似笑非笑,却颇为坦诚,”自然恨。” “那,我若将戒指中系着的魂魄交诸给你,你可能保证径直离去,不再来伤我?” 适时,茉茉正在我身边站定。折清抬头,望着我俩,不晓为何浅淡一笑,眸光点缀着远端的血阳,几分莫辨,却一丝没犹豫便点头应允。 我心底一松,朝着茉茉,”那就给他吧。“ 茉茉道,”他说什么你便信么?你可知他是谁?他……“一卡,又似是当着我的面不好说。 其实我早就知道,他不就是折清么,那份对他的熟悉感是没法骗人的。 茉茉执拗劲头又有上来的趋势,后面的话既不说,也不将戒指交还给我,我甚心焦,将她规劝着。 两厢纠结时,折清在一旁闲闲开口,“既然迷生你不愿将戒指交与我,也算是知晓我的身份底细。你不妨也说说看,你将千洛的戒指讨要过去,为的是哪般?” 折清这一句清淡,意欲所指,我不很能明白,遂‘梆梆梆’的揉着腿默然将他俩瞧着。 茉茉僵着一张脸良久,竟真的乖乖将那戒指放到了我手心,“我早前不知道公子就是魔尊千洛,只当她是寻常魔物,自然要提防。这戒指中蕴了她三分的魂魄,我拿捏在手中,便是握了她的把柄。” 我心中不动声色且而缓缓的抽着,不着痕迹的从茉茉身边挪开了些。我原当这妮子温柔善良,简单单纯,敢情一直弄不清状况的却是我么? 折清扫我一眼,继而与我道,“即便迷生过往是你身边的一块宝物,当下她也是冥界的人,天有天规,地有敌法,你终究是个魔,她要将你押送至冥府是不变的事实。” 我心中再哽,有点儿忧伤,登时有种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的感概。 片刻后,起身站到折清身边,将戒指交给他。 茉茉面无表情,“公子你……” 我沉沉,“我现在就有一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总之先这么着吧。”我既是答应要还给他,便不想再就此事继续纠结了 折清拿戒指的时候,手指尖似是无意一般轻轻拂过我的指骨,我浑身一凉,便打算退开些。不及手腕被人一扣,又是被禁锢住了。 我僵着没动,怔忪并着小心试探道,”你不是答应了拿了戒指就走?“ ”困在戒指中的是进入休眠状态的半死魂,要融合进你的灵魂之后才能苏醒。其上魂有三魄,待你融合之后,我只取你一魄如何?”这话气道着,似乎还予了我不少的恩惠一般。 我一愣,咬牙切齿,“折清,你别欺人太甚。” 我将戒指带在身边三年,却不去触及其中的魂魄,便是不愿意再与前世之事牵扯的意思。无论是因着情殇还是如何,我都落不得一个好下场。我想,我得将他忘得干干净净了,才能继而怀揣着‘唯我独尊且逍遥’的念想活下去。 茉茉听罢一拧眉,兀自嘀咕了两声。 折清悠悠望向茉茉,“迷生?” 茉茉一点头,“那就这么着吧。” “……” 他们这联盟是如何建立起来的,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我被他们二者合力按倒,才方知这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险恶而无转圜余地之境了。 茉茉一边道着抱歉,一边趴在我身上将我的手按在脑后起来,试图劝说,“公子,你现在只有一魄呆在冥界实在是太危险了,融合多些魂魄百利而无一害的。” 茉茉说的并无道理,但于我而言,因前尘记忆的困顿远比身体的弱小来得可怕得多。情之一字,它实在是个伤人的东西。 我狠狠的挣扎着,茉茉那一身的怪力实在是犹如竖起一道铜墙铁壁,将我防得严严实实。我心下一急,冲口而出道,“ 胡说,谁说没有害处了,万一我又看上折清怎么办?到时候又欺男霸女怎么办?” 我说那话主要是为了激一激折清,若是能让他觉着担心往后会有麻烦,决心把我给放了,另寻决策也是好的。 茉茉瞥折清一眼,没搭话。 折清若缀着浮冰的眸光扫过来,淡声回应,“若是如此,我不介意再给你一刀。” 我颤了颤,凄凄凉凉,自内心升腾起某种被称之为绝望的情绪,挣扎得更凶猛了。 我同茉茉直将门口的纳凉的石台都碾成了细末,扑倒了三两棵两人合抱粗的大树,吓傻了邻家诸多的鬼魅。一场实打实的肉搏,战绩累累。 茉茉脸上挂了些彩,受了不重不轻的内伤,我则被她压在身下,气喘吁吁的力竭了。 折清站在一边,堂而皇之的负手欣赏了一阵女子搏击,才终于慢悠悠的将印诀结好。与之呼应,莹白色的光泽自他掌中的戒指上涌起,若散若离,似是水雾般氤氲在我左右,方才还极安稳的天色一下转沉,天边的云彩似是能滴出血来,大片大片的蔓延开来,转瞬便似落下清脆玉珠般降临瓢泼似的大雨。 妖冶的色泽笼罩,除却水声,方圆千里恍似再无其他声响。此刻若是有人在冥河之上俯瞰,必定能见,一泻千里的河川,其中隐隐有什么攒动不安着。诡异无形的雾气在水底发了疯似的,争相避开下游的水域。远远望去,便想是冥河一瞬被抽干了鬼魂,化作再平淡不过的一汪死水水域,沉寂着。 只会用蛮力,有其诸多的不好,譬如当折清引导的法术入体,我除了怔怔瞧着以外,一点法子都没有。 茉茉已经收手不再压制着我,站到一边去了。腥风苦雨之下,我气力散尽仰躺在地,降下的雨溅落在我的骨上,生冷。 天际线之所在牵引出隐隐的雷光,闪耀在一身浅蓝素袍的折清身后,犹如陪衬。印象中便是那一人墨丝飞扬,眸中远山黛水,风姿气度道不出的清雅卓绝。 我想,我找到了我的软肋,纵然那情感不见得多清晰,却能隐隐如此笃定的预知,这让我恐惧,却无计可施。 一团莹白光团没入脑海,我试图抬手去挡,却在眼前突然的白茫之际,晕了过去。   ☆、第6章 开端 千溯一直要我多提防着天帝,说他们那个地方太平得久了,仙者们不去研究仙术阵法,谈经论道之余却是把权术习了个透彻。而天帝本人作为老谋深算的典范,全然不是我所能抗衡之流。 诚然事实的确如此,在此临出发之际,千溯亦觉着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行为略显不妥,添了一句解释道,”若是天帝拐着弯说话,你学不来防备,大可不必理会。左右意欲联合的人是他,若是非要弄这些弯弯绕绕,你也不必多给他面子,等我得空了,会寻他再谈谈的。” 我在这一句中嗅到了几分放任自由的味道,仿佛得一令特赦,霎时雨过天晴,甚是开怀。 千溯因着早前的约定,兴致缺缺、呵欠连连的将我送到城门,便不再多留的踩着该睡一回笼觉的时间点,走了。 我寂寥的回望一眼自家亲哥走远的背影,整了整挂在身上都嫌重的正装,同样打了个呵欠,略有困倦,慢悠悠的牵着夜寻的手踏上鎏金鸾驾。嘀咕着,”早知晓如此,不妨将仙魔会的时间定晚些了。“ 夜寻随在我身后进轿,放下轻纱后,便在我身边坐下,”车程时间较长,你可以睡一会。“ 我瞅他一眼,爬过去,在他膝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躺着,冲着外头道,“恩,可以走了。” 夜寻是我宠爱最久的面首,无事的时候我也会将他带在身边,几乎无话不谈。除却千溯,我便是与他最为亲近了。故而这回仙魔缔结和平条约,他道想去看看仙,我便二话不说允了带他一同前往。 其实也不止是夜寻,千溯说我好歹挂着魔尊的名头,头一回光明正大踏足仙界领土,总不能在排场上落了下乘。可回顾那些武将,虎背熊腰,面目坎坷而嶙峋,吓吓人还好,要撑排场就略不足了。遂亲自在我后宫挑选了十八名各色各款的美人,随队同行。 对千溯说的话,我一贯是默然听从的,好在夜寻从不介意什么,风轻云淡,一如往昔。 随行浩浩汤汤,一路众魔俯首参拜,好歹是将这个排场给撑了起来。想必魔界众魔后来侃侃论及此事,少不得将我在面子工程上砸下的资本扯出来谈上一谈。 及至仙界,珞音山谷。 因为千溯坚决不予联合一事在九重天宫商议,仙魔双方遂定在离两界边界亦不远的珞音山谷。 当初我一剑不小心的辟开了阻隔仙魔两境的结界,踏入仙界时,首先便到了这一方小山谷,当时觉着幽静雅致,水秀山明。现下却给那漫山遍野腾腾仙气晕染,生生多了几分世俗的意味。 谷中山水清幽,错落建了几处仙台,无暇白石为阶,细腻温玉为椅,软罗轻纱作垫,自得奢华尊崇,却不显艳丽庸俗。几日之内便摆置出一番如此的模样,显然天帝他的确是超出我预想的好排场。 按照千溯的设定,我应该等众仙来齐之后,才姗姗来迟,自虚空步步走下,好让那羸弱的众仙们好好瞻仰瞻仰我的风姿。 但我没想到仙界的众仙们都有这个么姗姗来迟,压轴的爱好,不过提前了小半个刻钟,空荡荡的仙台唯零星坐着几位仙者。于我行过礼后,便若雕塑般动也不动弹的僵立着。但凡我眼神扫过去,那些古板肃然的脸上总有那么几分轻微的色变,无趣得很。 好在引路的小仙还算机灵,将我带到位置上安置好后,便呈上来些水果糕点,模样精致,是我们魔界没有的。 见我有兴致,那小仙欢喜的俯下身子,似是准备给我递上来个剥好的葡萄,夜寻抬手截了小仙的殷勤,不急不缓的对之道,“下去吧。” 我自己捻了个不知名的糕点在手上,回顾小仙询问的眼神,点点头。 果真,在小仙走远之后,夜寻才开口,“别吃摆在桌子四角的东西。” 我一怔,讶异,“那天帝还真敢做手脚?” 夜寻将我手上已经拿起的糕点搁回去,换了一个,塞回我嘴里。这动作意欲很是明显,是让我闭嘴。 我嘴中勤勤恳恳的嚼着,眼睛仍是孜孜不倦、探求的望着夜寻,直待他说,“不是什么致命的东西,只是为测一测你修为深浅罢了。”我才再点头,默然去吃手边摆着的酥糕去了。 埋头灭一盘糕点之后,难免有些口干,目光一扫宴席呈置,我微怔。 夜寻声音在我耳边淡淡提点道,“愣着做什么,天帝到了。” 我先是敷衍的去看一眼那团霞光万丈,好似绚烂太阳般落在山谷之中的天帝,而后在席位下扯了扯夜寻的袖子,只待他移目才暗暗道,”这些仙者也忒狠了,摆了这些个糕点,居然一杯水都不给我。“茶盏都摆置在边角,显然是他说的,下了什么药的。 夜寻扫我一眼,莫名道,”唤人再添不就可了?“ 人么,大多都有个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时刻,可夜寻扫我的那一眼,颇淡,颇凉薄,让我有点受伤。 我没法反驳,只得受伤的唤来小仙,受伤的当着小仙的面将杯中原来的水倒了,受伤的道,”本尊只喝叶尖上集的晨露,把这水给我撤了。“ 那小仙估一眼瞧出我心情不好,典型的在找茬,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小手抖啊抖的,”禀,禀魔尊大人,可,可这就是晨露之水。“ 我脸皮一僵,便看见夜寻在一边不厚道的笑了,眸中星光熠熠,印一张我尴尬的脸。 夜寻他能如此展颜的笑一回,我觉得很难得。默了默,望着抖成筛糠般的小仙,岿然,”许是你们仙界晨露水的滋味都与我魔界微有差别,唔,既然如此,便再给我添上一盏就好。“ 小仙慌张诺诺应着,又给我添了水,退下。 这事原本到这就算完,但干净光溜的仙台之上,承了我泼下的一盏凉水,又兼之那小仙给我吓得瑟瑟发虚,恰得一脚踏空,众目睽睽下竟就那么大模大样的栽了下去。 这仙台少说两三人高,原本一个仙这么摔一下也不算大事,可当即正是众仙云集。将仪容整的一丝不苟的仙者们皆正襟危坐临于四方下仙台,若是那小仙自上仙台这么随意的一摔…… 呵呵,也不晓会是那位仙家得生生受了这美少年投怀送抱的好事。 这事搁在我魔界,也就是宴会插曲,挺多两句打趣也就过了。但仙界风气肃然,乃是个开不起玩笑的地界,那小仙恰好摔在一个空置的席位上,手肘甩到桌上的果盘糕点。摆盘甚好的桌面,霎时零散一片狼藉。而且说巧不巧,一曼妙的女仙正踩着标准的莲步往席位上走,给小仙这么一摔,崩裂飞起的瓷片擦过那女仙的脸颊,瞬间便见了血。 我凑到夜寻身边,打算与之热切讨论道,”你说这天界莫不都是一群只晓得谈诗论经的了?怎的连一片瓷片也躲不过去。“ 夜寻道,”你东西吃完了吗?“ 我一卡,心领神会的闭上嘴,整了整衣襟,心中默然着继续嗟叹万千。 上仙台中,独坐了我和天帝二人。不同的是我的席位架设起轻纱帐,又显得独立游离。 此行来,关键的交涉人员并不是我,我是那起震慑作用的后台。就连我家小侄女木槿也说,我捋袖子打架还成,学人家运筹帷幄,貌合神离就还差了不止一二等阶,让我乖乖去一边歇着。 故我这个具化了的精神象征一声不吭的杵在轻纱帐中,一双眼扫到尴尬正欲离场的小仙与那女仙,安分歇着去了。 歇得久了,我就有点犯困。 仙界的阳光空灵澄澈,散落在这清幽的山水间时,总觉明媚到了刺眼的境地,像是虚化了一份切实,晕照之下便显得梦幻。在我昏沉欲睡的视野之中,就更是迷蒙。 我便是在那一份阳光下瞧见折清的,万般因果,像是冥冥之中设好的劫数。 初阳绚烂下,白玉阶梯上已无旁人,唯余他一人踽踽独行。抬头时,嘴角莫名勾起一抹的浅笑,眸中朗朗明媚,正是我喜欢的模样。 我当时并未意识到所谓砰然心动是个带有何等冲击性的词,不过霎时感知眼前的山水明秀,似是蒙上浅浅一层薄纱,恍然微醺迷蒙。 目光落定在那一人身上,便再也挪不开眼了。 看其落座之时,不经意将他衣襟上绣着的五爪金龙一扫,心中更登时柳暗花明,风光霁月。 说也老套,两处势力和平宣言大多都是缔结在所谓联姻之上,我来这仙界也是准备按着惯例,走一走这个流程的。 自我那姐姐千凉承了一负心男子的背叛而仙逝之后,目及一切前因后果的千溯就再对情字无意,莫说是联姻,身边就连一个相伴的妃子都无。倒是自各地进贡的使魔手上弄来了不少体貌皆美的男子转赠于我,要我学的便是一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性子,练就一副狼心狗肺,不再走一走千凉的老路。 千溯这般清心寡欲,联姻的重任自然而然便落在了我的头上。我当时想着不过是在后宫三千之内再添一位仙,这不算多大的事,遂也允了,不管天帝到时候塞个怎样的人过来,我都无所挑剔,照单全收。好看不好看的,不都是摆设。 联姻的对象是天帝膝下的儿女,纵然辈分不对,然念在原本名额上用来联姻的木槿已经嫁为人妇,我魔族又不及天族人丁兴旺,下一辈中独余一个木槿,我也就将就将就的对付着了。 我既然看中了折清,遂也不再多磨蹭的招来一位小仙,咳嗽一声后低声问他,”那方来的仙者姓甚名谁?“ 这回的小仙生得严谨,模样也稳重,见我问话,毕恭毕敬回道,”是折清殿下。“ 折清?我微微讶异。 然因着本就对天族一干庞大的族落人脉弄不甚清,遂只不过笑着点了点头,”唔,知道了。“ 夜寻扫一眼躬身退出轻纱帐的小仙,未发一语。 直到那个时候,我心中仍是一片宁和的,以为让折清留在我身边不过一句话落定。轻而易举,不曾会让我为之片刻担忧。 从未知晓过,要得一个人的喜欢,竟是那般艰难的一件事。   ☆、第7章 婚事 长篇的寒暄与铺垫之后,流程自然而然的引渡到婚契一事上。 原本天帝一家开枝散叶得早,以至于当下枝繁叶茂,我至今不晓他大概会挑哪一位‘入赘’来我魔界。我过往可以不在意,现下却有个称心的人选,自然不能默不作声的任由天帝安排。 在我魔界,但凡是个好东西,都不会自发的落在手心。若是想要了,必得主动上前去征讨一番。 遂当我挑开帐前轻纱,立身站与仙台之前打算将折清争一争时,并没有觉得此番举动有何不妥。此后的千年,也没能感悟出来,我这么个咄咄逼人、只按自己兴致的强势性子,其实是不讨人喜欢的。 适时,掌心束着的轻纱微动,我在挑开帘子的一瞬便发觉了周遭无一例外弥漫而起的紧绷感,连天帝正连贯着的言语也生硬的卡了卡,伴着众仙友不约而同移目过来,怔然的仰望这方。 我不明就里,淡声问,“看什么?” 一句,众仙色变,仓促低头。 天帝手中的酒盏一颤,不知为何脸色有些发白。 我将下仙台中众仙轻微抖动着的手都看了个遍,终于缓缓反应过来,唔,吓着人了。 天帝纵然对我颇有忌惮,此情此景也只有他方便挺身而出了,艰难缅起一张和煦若暖阳的笑脸道,“千洛魔尊可是对我仙魔二族之联合有何赐教?” 我心中别扭了一下,自那惨白笑着的容颜中,依稀辨出他的潜台词,”镇场的无事跑出来作甚?吓人么?” 然表面上还是佯装恍然的恩了一声,径直道,”联姻一事,仙族那边可是定好了人选?” 全场仙者又是一阵死寂。 我向来不懂拿捏人心,尤其是不熟知之人的人心。这次静得毫无缘由,在场的好似没一个还在喘气,个个呆立面目凝滞。我心下打鼓的回首望了眼夜寻,莫非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夜寻仍是坐在原处,施施然拿起我的杯子,浅饮了一口,道,“仙界甚少有如你一般将话说得如此直白的,所以一时有点大惊小怪罢了。” 我霎时心安,便又转回去,以眼神接着询问天帝。 天帝咳嗽一声,“诚然,诚然千洛魔尊亲临,联姻人选的抉择自然也会多考虑魔尊的意见。” 我一听,缓缓激动了。 夜寻在我身后漫不经心道,”把你那欢喜收一收,这不过是句客套,当不得真的。“ 这话我不甚赞同,当着众仙魔的面,即便是句客套,不也有三分威严了么?千溯就从不乱应允承诺。我还是决定要勇往直前些。 ”既是要问我的意见。“我往上仙台的边缘走了两步,目光在那郁郁葱葱,明秀的山水之间寻到一翩月白的身影。 似是感应,他亦悠悠抬起头,隔着暖阳万丈触上我的目光,姣好的面容上显出一瞬怔忪。 我情不自禁带了点笑意,是因为他怔怔的表情,叫我心中莫名一软。”那折清殿下,如何?“ 众仙霎时哗然。 千溯常劝我,缺什么都好,千万莫要缺心眼。 而我活到这个岁数,战场上的大风大浪,血腥厮杀都过来了,也便早练就一副刀枪不入躯壳。自然,这躯壳中还含了一张城墙拐角处一般的面皮。 故而当天帝不自然的颤着声音回我,折清是他孙子辈的人时,我其实不懂他为什么要说这么一句。 之前的安排是入赘个他儿子辈的,与我差了一辈,算是晚辈。如今我看上个孙子辈的,还是晚辈。既然都是晚辈,晚了一辈和两辈又有什么干系? 于是我想了半晌,后知后觉道,“你是觉得我太老了,衬不上你孙儿么?” 也是,我见着折清,甚至依稀感觉他身边的阳光都粲然几分,似乎带了多少清新的朝气。果然,年轻就是好。 这么一想,我也认可让折清入赘到我这里来,实在是亏待了他,人家大好青年,何必和我这一个不晓得活了多少万年的老婆子浪费青春。 正要道一句,“若是如此,那就算了。”的言语,那天帝却急急回应,语气里头都含了几分仓皇,“怎会是衬不上,我是担心折清资历不足,性子不够沉稳,不得魔尊的喜欢。” 我对于天帝言语中一番的弯绕,基本找不到中心点,不晓得他要表达一个怎样的意思,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故只就着我的看法奇怪道,”这倒是有趣了,我选他,自然就是喜欢他的,你又何必担心。”顿一顿,直言不讳,“再者,千溯让我自天族中带一个人回去,却并不要求这个人一定多么讨喜,折清他性子沉稳与否,与我又有何干系。”左右,我喜欢的是他的脸。 多年之后,我再回想当初的那么一句,才觉着天底下大概再没有比我更缺心眼的人了。 而当年天帝得了我这一句,半点没犹豫便将折清定下了。我心中一喜,再度探目回望折清,却不见他再抬头看我,水秀山明之间,他只是俯首,中规中矩的承了圣意。 折清他如此顺从的态度,虽让我少了些猎捕与征服的乐趣,但结果是一样的,我依旧甚宽慰。 至于他是如何作想的,彼时的我从未细想过,恍似一切都天经地义。 在魔界的万年,除了千溯,未有一人能从容对我说过拒绝。 我提议,他同意,一纸婚约便如此定下。 …… 回往魔界之后,我兴冲冲的同千溯说道起折清,说他模样生得很是好看,叫我很喜欢。 千溯在床上兴致蔫蔫的躺着,听过我的汇报之后,眼都没睁的随意道,“他不过是来联姻的,你不必太将他放在心上。” 我一静,默然良久好歹是憋下了原本夸赞折清的话语,点头道,“好。” 千溯莫名笑了声,纤长的眼睫下微启了一丝缝隙,懒声问着,“你不是道你喜欢他的么?” 我奇怪着应,“不是你让我不理他的么?” 千溯眼底的笑容更深了,侧生将抱着的枕头丢开,懒懒望着我,“这枕头抱起来不趁手,你上来陪我睡一会。” 我唔了一声,直将方才离渐与我道的、要去踏青的事抛诸脑后,乖乖凑过去…… 自那一日千溯的言论及心后,我对待折清的欢喜之情,便似是去了柴的火堆,真真消减不少。 木槿道我是个由千溯捏圆捏扁,对之彻底偏心之人,我深以为然,并深以为荣。自家的哥哥不自个疼着,还待如何?更可况,这千万年的过下来,唯有千溯,是我永远离不了的人。 …… 三月十五,折清按着契约所言,没有出一丝乱子的‘嫁’到我魔界中来。 我着绯红嫁衣,凤冠束发,站与大殿之前,将渐渐临近降下的蛟龙喜轿望着之时,不晓为何也觉得有一丝心颤。 长兄如父,千溯坐在高堂的地方,打着呵欠,神色疲惫的开口道,“折清他倒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竟连花轿也坐了,传闻中却是清高得很的。” 千溯道折清这一时能屈能伸,一时清高的,我又未能打听过,便问道,“所以,他到底是个怎样的性子?” 千溯扫我一眼,“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顿一顿,“不过有件事你是可以知道的。听闻,若是没有你这横插的一脚,折清再过不久便是天族的太子爷了,想来他的资质还是极为不错的。可你当下挡了他的前程,将他拉到我魔界做一人质般的存在,他当下心中是个怎样的作想,你可明白?” 我一凛,背后微妙的发寒,点点头,“我明白。” 想必这就是千溯叫我不要对折清上心的原因之一,我恍然后觉。 我性子不如千溯周到,更不懂得考量人心,行事只按自己心情,半点学不来体贴细致。 如此任意妄为之下,我也很能了悟自个没有掌权者深谋远虑的风度。但我得有千溯一人如神明般替我稳妥的撑起一切,半点风雨不叫我受,也丝毫不怕将我养得娇惯了。千万年的过下来,他唯要我乖乖听话便可。 我很可惜的没有多少叛逆之心,遂安分守己的待在他羽翼下无法无天着,从未想过要淬炼一番心计城府,不求上进的得过且过着了。他的话,我惯来不予细想的率先执行,待得执行完了,能不能理解又是另一回事。 等及司仪开口催促,我磨蹭一阵后,依言踏下红毯去接折清了。 天帝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排场。我亦是离近了才辨出天家‘嫁’折清的轿车竟是整块的珍稀紫罗玉雕刻而成,当属举世无双的奢华之物,再加十六只凛凛威风的青蛟作驾。与之一对比,我家那木槿就嫁得略寒酸了些了。 临近的时候,正值蛟龙降地,我按着司仪的嘱咐安排应当坐在轿前,代为驱赶蛟龙走过铺设红毯的最后一程。 我记下流程,拖着长长的裙摆,好容易绕开了蛟龙们才在轿前站定。 蛟龙青鳞耀耀,在阳光之下略有些晃眼。仙界来的司仪抹着汗,提心吊胆的瞧着我站定,终于安心高声喊了一声起轿。我被他这一喊弄得迟疑了一下,还是弃了缰绳,转身跃上龙轿,慢悠悠的侧身去扶着轿门,一手随意,撩开轿帘…… 纱帘渐启,视野之内,凤冠上的珠帘晃碎了三寸日光,我瞧见一身绯衣的折清,眉目之间一派与殷红色泽相衬的明艳靡嫚。他恍似错愕,一眼扫来的风情,竟让我一时忘言。 便是那个时候,折清瞅着我久久怔然的神色,开口与我说了第一句话。 他道,“我同你兄长,便是有那么像么?”   ☆、第8章 年轻 我始料未及,便是怔住。 他不做声了,神色默然的将我瞧着。 错乱莫名时,我将信将疑的再仔细端详了一遍折清的脸,瞧得久了,才发觉眉眼之间确有那么一丝相似。 可,相似又如何? 我不能明白这条思路是如何构成的,更不懂他是个什么意思。本着我与他之间不必深究的相处之道,暂且将此事搁在一边。扬着和蔼的笑,朝他伸出手,”原是要坐轿的,但我想你从仙界到此,坐轿坐得这般久应该也有些闷烦了,不如我们走着过去吧?” 方才千溯所言,说于折清而言坐轿子便是一种屈辱。若是如此,那轿子不坐也罢,我本不想给他难堪。 仙界来的司仪小声在旁边抖着声音提醒道,“可……可吉时……” 我想了片刻,接着与折清道,“你若是在意吉时,我们可以跑着过去。” 折清睇一眼我伸来的手,眸色轻微一颤,纵面容上不动声色,却还是将手递了上来。 我执着他的手,略带不切实际、受宠若惊之感,欢喜笑了。 迎亲的红毯铺设得颇长,自城门一直到镜宫内的主殿,仙兵魔将罗列相迎,将那满城绚烂的花海都染上了一份冷肃庄严。红毯尽头,主殿之上高坐天帝魔尊,妖神冥主四方至尊。整座殿宇之内,除了靡靡乐音便再听不见旁的声响。居于席位上的尊者们一个个紧绷着脸,连呼吸也格外的谨慎,放缓放缓再放缓的低调着,生怕引得座上的谁谁侧目了。 如此气氛,倒不似在娶亲,而是谈判了。 司仪道要踩着吉时到,我拖着足有一丈长的裙摆似乎颇有赘累,便侧过身将之拉拉拉,卷了两遭提在右手上。 一边随行的司仪已经汗如雨下,不停的朝主殿那方坐着的千溯偷瞄,神色掩不住的惊慌,大有折寿百年的趋势。 实则千溯他慵懒半靠在椅上,面上唯有倦意而不带笑容的将我沉沉瞧着,并不是有何不悦,只是犯困了而已。 折清见我自己忙乎着,一大卷的缎子捏在手上理也理不清楚,就上前来道,“这边的我帮你拿着罢。” 我先是感激的朝他笑了笑,“谢谢。”后来一想,发问道,“但你的右手不是要牵着我么?” “是一定要牵着的?”折清的言语中未有旁的意味,单纯的疑惑,与我一般勤肯卷积着衣摆的手停了下来。 我点点头,“好像是的。”其实有没有这回事我并不知晓,但他神情认真瞅着我发问的时候,我便冲口而出,如此作答了。 “那牵着吧。”他似乎没什么意见。 我点点头,三两下果断的自己摆平了裙摆,称心如意的拉着他的手,按着之前踏着吉时的承诺,不知不觉小跑起来。 一路小跑,眼前的凤冠连接的珠帘便跟着小跑的节奏一路晃荡,我被迫眯起眼,也不记得被那珠帘甩了多少耳光。折清在一边不厚道的幸灾乐祸着,倒不至于说什么,就是眼底含笑,时不时移眸过来瞧上我一眼。 我干干并着几分礼遇的正欲笑回去,哪想珠帘不合时宜‘吧嗒’一声狠狠的打在我鼻梁与眼皮上…… 唔,故而说,我无法揣测自己那时呈现给他,到底是个怎样的表情。竟至于叫他眉尖一挑,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我郁郁。 近三里的别致迎亲路上,我一面因不住被甩着的耳光而焦心着,一面又因着折清那一笑,心思飘忽的想起‘庄重’一词,不由的,在心中暗自悲叹过一句千溯大人英明。 记得待嫁的前些日,因为诸多相关的事缠身,我一直不得空没能见着夜寻一面。几乎是过五关斩六将的阵势,才终是在一晚偷偷溜去了他的别院。 我从墙上翻进去的时候,夜寻正在院中煮茶。他见着我倒没显得多惊奇,只是道,”你怎的有空来见我了?” 看来我近来的忙碌事态已经众所周知了,难怪最近离渐也没来缠着我。 夜风清幽,茶壶之内发出轻微的声响,我踏着墙边积攒的落叶,嘎吱嘎吱的响。这声音听着趣味,复又感慨夜寻院中的风都比我院中来的清幽,一派怡然的悠闲,带点狱外的自由感。“唔,我想逃出来着实不易,估摸现在小莎正提留着套马的绳子与狼牙棒找我。” 夜寻对我的回复并不在意,淡淡道,”往后过来不要翻墙。“ 我看一眼他紧闭的门扉,在他身边的坐下,正经问道,”你又不给我开门,我不翻墙要怎么进来?“ 茶壶的壶嘴中散出一些白色雾气,似是要煮好了。夜寻不紧不慢的沏了茶,才转而对我道,”那就不要来,你现下即是待嫁,不是该在闺房中好好待着么?“想来这话说出口,他也觉得有点伤人,添了句,”折清无论怎么说都是你后辈,你在他面前还是庄重沉稳些好,莫要对人太随意了。“ 我被他伤习惯了,也就不伤了,反问,”这样不好吗?“ 夜寻道,”不好。“ 单刀直入甩来的着两字干脆得忒狠了些,以至于我这个被他伤惯了的人,经不住还是有点受伤。可思索一阵,仍是掏心掏肺,一派坦然的对他道,“千溯让我不要对折清上心,所以,他就算觉得我不好,我也没关系的。” 庄重沉稳这种词,说的是一个人的气度,我虽有‘庄重’的年代感,却没能沉淀下来那种气质。如此看来,我是讨不得折清喜欢的,千溯他叫我不要上心对他,实在是高瞻远瞩。 但其实那个时候,折清于我不过可有可无,一面容生得颇得我心的后辈罢了。 后来回想当时婚宴的时光,我只记得当时眼前晃动的珠帘叫我糟心,其他的,便是折清还算一个和顺近人的好性子,愿意来帮衬帮衬我,再来便不记得了。不晓他是本着如何的神情牵着我,一步一步迈上阶梯,最终立下誓言,成了我的夫。 …… 当日婚宴办得热闹,仙魔齐聚更是难得一见的盛况。木槿带着她家病弱的夫君前来道贺,千溯许久未见木槿,一时高兴、不动声色的喝醉了。 其实这等时刻,醉了也无关痛痒,然千溯他喝醉了之后有个自早年留下来的癖好,没隔一阵便会默不作声的在人群中寻我一回,寻到了便沉沉移开目去喝自个的酒,没寻到便半点不遮掩,打消几分倦懒,肃然问,“洛儿在哪?” 如此,不安的将我盯得紧紧的。 木槿同样知道千溯这个癖好,将正收拾收拾准备入洞房的我拉过去给他看了两眼,待他安心后,便打算带他回寝宫歇着了。 这种事一贯是我来做的,但今个事由特殊,乃是木槿她去照看千溯,她性子细腻,我原该宽心。可后来独自在婚房中静坐着时又担心千溯睡不安稳,想着现在离折清过来应该还有点闲暇,便打算再去千溯寝宫晃一遭,给他准备些醒酒的凉茶。 给自个想好了借口,将要出门的时候,院前不期然的响起些脚步声。 月色如空,折清自庭院门口走进,似也微醺,白皙的面容之上染着一丝绯红。 我这方门扉洞开之时,木门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有所感应移眸望向这方,灿若星辰的眸恰好望入我的眼底,点漆如墨。先是一愣,随后缓缓勾起唇角,竟是朝我笑了笑。 一笑倾城也不过如此,我同样回馈一抹笑意之后便默然移目,身子往一边偏了偏,打算绕过他走出门去。 直待我从他身边经过,折清这才有些诧异的回身拉住我的手,问道,“你去哪?” 当他扣住我的手腕之时,我方才深刻体会,他作为晚了我两辈之人,的确是能归属到年轻气盛那一类的。 这倒不是一句贬低,而是中肯评价。我殿内芸芸面首,性子从蛮横霸道到温和如玉者皆有。如此众多之人,却又颇为贴心的个共同之处,但凡我有意离开,他们便不敢予以强留,更不会如此直接,将我手腕扣上一扣,问上一句去哪。 我念在他往后便是我夫君的情面上暂且止了步,解释道,“千溯今个醉了,我去看看他。” 他一呆。 想来这一句的解释似乎并不能让他满意,至少他抓着我的手没有一丝的松懈,我没打算硬挣开,就继而道,“一刻钟后我就回来。” 折清的神色有点儿莫辨,但还是将我松开了。我朝他点点头,头也不回的去了千溯寝宫。 所谓自作孽不可活,我其实算不得一个诚信的人,便难免与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当夜我确是去了千溯寝宫,只是没能在一刻钟之内回来,而是另日拂晓之后,才堪堪从千溯的床上爬起来。 翌日,千溯他卸磨杀驴的将我踹下床去,说的是,“大婚之夜,你如此冷淡对你夫君,可合适?” 也不知是谁昨晚拽着我说头疼睡不着,非得抱着才行的?但诚然,我也没指望他今早起来能有什么好话,也算习惯了。 去见折清的时候,他也已经褪下了喜服,换上一袭兰紫衣袍,站在窗前似是在同谁说着话。 我不以为意,还是打算去给他道声抱歉,哪想屋内首先扑出来一个人,眸似有泪的依偎在我身边,柔声于我道,”尊上,你好些日子没来看我了,是不是将我忘了?“ 一句一哽咽,带着说来就来的哭腔,正是我那最是黏人的面首离渐。 我熟练的避开他的依偎,面上却是柔和着的,道一句,”怎会。“静一阵后,诧异,”只是你怎么在这?” 折清望向我这边,神情之中是没露出一丝痕迹的谦和,浅浅一笑,似是问好。 离渐道,”尊上有了夫婿,我们不是该来请个安么?“ 我一瞬错乱,有这么个礼仪?我倒没听说的。复转而对折清,好奇道,”今个儿离渐是第几个来了?“ 折清不紧不慢回道,”第三十一个。“ 我干笑了两声,蓦然觉着我后宫之中倒也不乏积极团结之人的。 折清当时的模样没显出什么在意,而我给离渐一闹,也便忘了要同他解释这么回事,模模糊糊的淡忘了。   ☆、第9章 七年 夜寻常道,除了千溯与木槿,其他人与我而言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莫说是折清他刻意掩藏起了那一丝不满,即便是他对着我怒而斥责,亦或是哀怨垂泪,我没心没肝的认真道个歉之后也便能安心,转瞬的忘了。 这种事,的确有许多先例的。 我殿中的面首极多,一段时间之内总有那么几个特别受宠的,但真正与我不温不火好了多年的却只有夜寻一个。除开现在的离渐,再往前的那一个名字好似是银月。 银月是个难得的美人,瘦弱的模样给人感觉很是纤细漂亮,更擅长着恰到好处的撒娇。 我说不清自个为什么会看中他,只晓得当我宠他的时候,他便是要看冥界的血阳,我也大费周章、不惜得罪冥府之主,大摇大摆的带他去看过一回。 我将他看得重,他也便日日的恃宠而骄。左右都是我惯出来的,我并没有觉着丝毫的不妥。 直待一日,我在亭中与千溯对弈,隔着一堵院墙,听到银月的声音拉长了尾调,以一种颇为傲慢的腔调缓缓道着,”便将那西翼使者的进贡直接送到我殿中就可了,末了,我会跟尊上说的。“这种腔调,他从未在我面前用过,以至于我辨了好一阵才辨出是他。 旁边有细细小小的声音不稳回道,”可……可这是进贡给千溯魔尊的。“ 我一手执着棋子,听得’千溯‘二字后,半自然半不自然的停滞空中,迟迟没有落下。 银月嗤笑一声,拔高了声调,“若非是给千溯魔尊的,我夺来又有何意义?那千洛尊上所有之物,又有哪样是我讨不来的?“ 我‘嗒’的落下一子,也看出那守卫的几个侍从的确是不待见银月了,不然也不至于能让他将这一番话隔着一堵墙,明明白白的说给我听。 千溯漫不经心落下一子,”看来我多日没去你殿中,经久未能注意,那儿便多了一点污秽。”一字落,是我毫无悬念的满盘皆输,他失了兴致,便起身,“你对那面首的独宠差不多也该收收了,西翼他送来了几名清秀少年,你若得空,不妨去看看。“ 我拾落着棋子,无可厚非的点了点头。 三日后,银月跪在我面前哭诉,道他恃宠而骄,失了分寸,罪该万死云云。我没能听进去几句,却记得外头春雷轰然,是下了一场大雨。 待他哭好了,我敛着袖子蹲在他面前,见他精致的容颜上神情黯淡,带着点儿失魂落魄。有些于心不忍的替他轻轻拭泪,缓声道,“我知道你现在这一番的撕心裂肺并没有几分是真正为我,我本可以不在意,却被你触了底线。我想你日日在我面前演一场欢喜的戏亦是挺艰难的,当下是要放了你,你又为什么要哭呢?” 银月梨花带雨的容颜上蓦然便渗出死一般的惨白,水汪汪的眼睛呆呆的将我望着,似乎不懂我在说什么。 我道,“织水她有了身孕,你要好好待她。” 按理但凡还有点尊严的人,等自个头顶上多了一抹儿清幽的绿意,都会在心中哽怀一阵。可银月他身份上不过是我的面首之一,按着实质来说我就摸过他的手指,还是接茶盏的时候不甚摸到的,故而说这抹儿绿意我添得没有根据,自然不去上心。 后来五年,夜寻无意识道银月还落了一本棋谱在他那。我思索半天,没能想起银月是谁。 夜寻见我面色茫然,微微抿唇,淡然道,“是我记混了。” …… 连设九日的婚宴过后,无论仙魔妖鬼,皆是各回各家。木槿离别之时显得不舍,便想让我随她去冥界游玩一阵,千溯没多犹豫,允了。 我记得我当时亦问过折清几回要不要同行,他且平且静,说并不想去。 而我原以为走一趟冥界顶多留上几日,遂也作罢。没想适逢木槿历一场大劫,她平时疏于修炼,吃了大亏,气血皆损。我巴心巴肺的将她照料着,一留便是近七年。 在冥府的七年,千溯每月给我一封书信,而我则每月给他和夜寻一封书信。至于折清,我起初还会同他报个平安,而他未曾回过我一句。我本就同他并不相熟,过得久了便不晓该在信上写下如何的言语,如此,终是断了联系。 后来想千溯叫我对他不要上心,木槿重伤之事又叫我焦心得再无法顾及其他,忙碌之下渐渐将他淡忘。 待我终于能满心疲惫的从木槿历劫之事中走出来,凯旋而归时,恍然已过七年。 旁人一见时的怦然心动能维持多久我并不知晓,但是我,七年之后,已将折清忘得干净。 …… 再度醒来之际,入目沉重的云头汇聚,为血红的阳光晕染,绘作冥界万年不变、黯红妖冶的色调。原该是看惯了风景,此时此刻却突然让我有些茫然。 我身侧守了一个人,衣着有些艳丽。我眼神不好,一时半会没能将她的容颜看清。 茉茉试探般小声的唤过我一句公子,那一声温和,叫我恍然有几分时空错乱之感。 终于理顺回忆与现实的差距,我爬起身,恍似迟钝般望着冥河呆坐一阵后,虚脱般的长叹一口气,开口,“所以,你坑了我之后,打算怎么办?” 茉茉直愣愣的瞅着我半晌,无甚表情的面皮缓缓浮上一丝无声无息的激动,柔和着声音道,“千溯魔尊和木槿大人一直在寻尊上你,我得将尊上带去冥府。” 实则,茉茉道她早在自冥河与我一道发现魔主之骨时,便七分认定我就是千洛了。却又因那三分不确定,本着人道主义的提醒我,若我不是千洛,没有木槿罩着,就是去巨碾下过一遭的结局。 鬼魔两界各有规矩,寻常魔族无法,我将侄女嫁来此地,竟能开启一道后门,实在是命运垂青。 我将这份命运给的垂青更具象一点的思索着,问道,“他们既然寻我,便是我还有机会重返魔界的意思么?“ 茉茉忙不迭的点头,”应当是的。“又见我没多少怨气的形容,暗暗将一个什么东西套在我的指骨上。 我斜眼将之一扫,一声不吭的由她去了。 那是一枚玉白色的戒指,恍似浑然天成,一点打磨痕迹都无。质地细腻温润,玉白无暇,如若凝脂。本就是我的戒指,只不过因为当下的我少了一副皮囊,空落落的挂在我的指上。 我记得,这戒指,的确是折清送予我的。或者说,是我抢来的。 对这戒指的一番回想,让我有点儿怅然,便问茉茉,”折清他,已经返回魔界了吗?“ 茉茉茫然一瞬,回道,“并不知晓,自方才起,就不见仙尊的人影了。” 我若失的点点头,他得了我一魄,也该没有留下的理由了。 两魄归体,我的记忆中皆是些零星的片段,诚然这片段中有我强要来折清戒指这么一回,却没有前因后果,一如其他诸多残损的记忆一般,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混乱着。就连自家亲哥,侄儿的容貌也忘了,前尘记忆在醒来来之后都似蒙了一层白纱,模糊而莫辨着。 那脆弱的记忆已然经不得细想,一细想便又什么都忘了。我终是能体会早前鬼魅与我所说的空落落之感,恍似亲眼瞧着过往熟知的世界,在自个一次次细想与挽留中渐渐消融,别样的无力。 无力罢了,我转身往游魂村庄里走,就此机会打算去睡上一觉。 茉茉怔怔的跟在我后面,“公……尊上,我们现在不去冥府么?” 我没打算多做解释,咔咔的动了回下颌,悠悠道,“我倦了。” 好在我所承的记忆之内,尚有一点是关于现下格局的,才叫我不至于一身轻松的跑去冥府,给木槿添上个大麻烦。 仙魔妖鬼四界权衡之下,当属魔界实力为尊,木槿是个不长进的,暂且不提。我同千溯二者毫无负累的镇压其他三界已有万年之久。压得久了,下头的人难免生了一丝反抗念头。 冥主薄倾当初死乞白赖与我相求,经由我旁敲侧击好说歹说,终才叫千溯点了头,将我家木槿娶了去,成却半个自家人。我魔界势力再度大展,仙妖两界便更加争相讨好,明面上势要与我魔界永缔和平,暗地却相互勾结,图一个双方制衡。 这便也是天帝巴巴将自个孙儿送到我后宫来的起因。 事后百年,自我死于折清之手,魔界便唯余千溯独挑大梁。加之千溯他原就有旧伤在身,尚未复原。这就好比强力的镇压突然出现一丝松动,正是仙妖二界落井下石的大好机会。 只不过千溯声名在外,即便是他独自一人,仙妖二界也不敢堂皇冒险,当处于觊觎至极却不敢妄动之境。 毕竟我在冥界的三年尚未听闻界位之间将要开战的传闻。 当此局势,我若在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的走入冥府,提一番逝者将要归来的言论。保不齐会成一线契机,迫得早红了眼的仙妖二界狗急跳墙,引出许多本不会发生的事端。   ☆、第10章 为难 在房中歇息修养的小半日,茉茉她似个小忠仆一般,一直半步不离的守着我。 我左思右想,没想到个能避开冥府重重守卫的方法,百无聊赖,站在窗前的暮阳下滴溜溜的把玩着自己的手骨。 若我还是当初那个魔尊千洛,不惊动一草一木的闯一闯冥府之流就同走一趟自家后花园差不了多少,两厢一对比,叫我顿生了几分虎落平阳之感。 茉茉见我惆怅,自告奋勇道可以由她走一趟冥府,代为告知木槿,便可以不消我露面。 可诚然,我在不在冥府露面都没什么干系。即便是露面了,只要我不说,这世上还有几个人能将我认出来。我不过是想亲眼看看木槿她是否安好。 再者,如今事情的关键所在,是我徒有’千洛魔尊‘这一名号,却未有‘千洛魔尊’这一实力。 若是木槿、千溯知晓我的下落,他们必当能确保我安然无恙重归魔界。可如此一来,我重塑魔身的时期便成了他们的负累,亦更有可能成却一逼迫仙妖二界挑起战乱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倒不是个怕挑事的人,唯担心千溯旧伤未愈,木槿游手好闲,一番战事下来少不得费些心神。四界之内,又得涂炭生灵一阵。 另一个缘由,在冥府中的是木槿,而非千溯。木槿她好歹是个嫁出去的姑娘,身后还牵带着冥界皇室一脉,已不是我能没心没肺尽情拖累的了。能将她嫁出去已是千辛万苦,若再是容她在婚姻上出了什么差错,我就得养着她一辈子了。 这么,想想就头疼。 好在我当下尚未遇见什么大危机,非需得寻人求助,既如此便不如自个安顿好一切,再稳妥的归去。 …… 窗前框图,远端暮光如火,燃得炽烈。 我转身与茉茉道,“我记得当初在冥界照看木槿之时,曾落下几件法器在冥府中,其中一个便是用来招魂的风铃。你既然能走一趟冥府,便代我将之取出来罢。” 茉茉听罢眸中闪闪,面上有轻微的欢喜,恭敬连连点着头,一阵风似的退下了。 折清最后用来刺进我心口的匕首就是我自己锻造而成的,故而,我模模糊糊也知道一点该如何自救。至少,得将三魂六魄聚齐了。 茉茉走后,游魂村的各类三姑六婆鬼魅都巴巴的跑来看望我。说我同茉茉打得那一架看上去有点不共戴天的意味,问我们是不是处得不和睦了。 她们这话匣子一开,便是大半日的过去。我头昏脑胀的听着,几乎要睡过去几次。 好在半日之后,外头突然降下一阵倾盆大雨,三姑六婆要守着自家破败的草屋,怨声载道、慌慌忙忙的回去了。 我亦随她们出门,在雨落若幕之际,往冥河之滨走去。 冥界雨落得极少,或是说但凡有雨落下,便是有什么异象发生了,才引得无根水倾洒,净化妖浊。 因为并没有撑伞,一路上雨水冲刷着我的骨骼,伴着阵阵的极寒,刺入骨髓。所谓尸骨寒是无法回转的,三年来此番触觉一贯为我熟悉。 我蹲在河岸边上,垂首望着河水中渐渐朝我聚拢而来的、似烟似雾的百鬼散魂。恍然想起,这还是我三年来唯一一次主动靠近冥河。 伸出一根手指,探进河水之中,立即便有缕缕烟雾缠绕而上,引得一阵钻心的痛。 直待那烟雾愈积愈多,痛楚也愈演愈烈我才抽了手,怔怔的坐在岸上发呆。 我不明白。 当初我锻造赠与折清的那把匕首之时,乃是对自己下了狠手的,就像是供出自个唯一且致命的死穴,若是给他刺一刀,就是灰飞烟灭的下场。 但实际上,我却仍在冥界存活着。 不仅如此,还有人封印了我的魔性戾气,才使得我进入冥界之时未引发天地异象。又容百鬼吞噬我肉身做掩,避人耳目的淌过了冥河,得以在冥河尽头醒来。 纵然这一切都与理相悖,叫我想不通顺。但这给予我最后生机的一人,我前思后想,大抵就只有千溯了。 基于此,我除了寻到三魂五魄,还需千溯来一趟帮我解开他当初给我的封印才是。 这一点我倒不很心急,折清得了我一魄回往魔界。他若转醒,千溯必当知道期间缘由,我不担心我那一魄落在千溯手中后会有多少损伤。更明白,我若是没有主动去寻木槿,千溯他总能将我心思看得透彻,必当按我所愿,不会莽撞前来寻我。待得我找齐三魂五魄之后,只消再找茉茉去通风报信,便可唤来千溯将我接回去。 我脑中一时顺畅,绕过不解之处,水到渠成的理顺了往后的道路该如何行进,心中的积压之感随之一散,蓦然就开怀了。 开怀归开怀,我过往还道冥界小气,无根水一贯都是一点点的洒,洒了小半刻钟就抖抖索索的收了。遂才能毫不介意的顶着风雨出来清静清静,醒醒被念得头昏脑胀的脑子。哪想现下足足下了大半个时辰,还一丝未有减弱的趋势,我下巴嘎达嘎达的颤着,牙齿撞击的节奏愈来愈快。忍不住哀哀的骂了一声娘,瑟瑟抱着身子,打算灰溜溜的回家去了。 正是转身,视野乍转。我瞅见灰蒙蒙、素来单调黯沉的河岸边上显眼着一抹淡泊的蓝色,撑一把青伞,静静伫立,寂默无声。 我心下因那熟悉的色泽莫名的一缩,凝着神,良久才将他的容颜看清。 隔着冥界的凄风冷雨与黛色天幕,他的存在让我一瞬间有些恍惚与茫然,片刻之后,又只余紊乱而无法安宁的情绪。 耳边雨声渐稀,我冲口而出,低声道,“千溯他,是又为难你了么?” 不然,他又怎么会在这里。 折清在我预料之中,风轻云淡的应了句是,似是无关痛痒,直截了当道,“他道让我救了你,才能回魔界。” 站在我自己的角度,我很敬佩我家哥哥霸道的程度,可站在折清的角度…… 我不语。 瞄着他淡然的神色,我犹豫半晌还是道,”千溯他既然将这话放出来了,你仙身还在他掌控之中便是别无余地。我纵然会觉对不住你,也只能借一借你的力了。“毕竟千溯的话,对我来说跟圣旨没甚区别,要我心生反抗之意,近万年而言还是不大可能的。顿一顿,认真着,”所以,为作补偿,待我回归魔尊之位,便与你立下休书一封,放你自由,如何?“ 折清没回答我,而是眼眸半敛,漫不经心,”前尘的事,你记起了多少?“ 我不知道他为何有此一问,就应道,”只零星记得一点。“ 折清默了,撑伞走近,只待伞檐替我避住风雨,才空出一手拉住我的手腕,取下我指上挂着的戒指。“既你不记得,这话便没能含几分真心。你说话惯来不作数,我来此冥界也并非自愿,无须你敷衍承诺。” 他这话一针见血,说得我一丝反驳的余地都没有,垂头死死盯着他的手,愣是没好意思开口要回戒指。 折清手中戒指一闪的消失,我眼中一空,更惆怅了。任他如在冥界的初见时刻一般泰然的牵着我的手腕,将我带离冥河河岸。 积水小径之上,我踏着步子,声音郁郁,“你为什么要没收我的戒指?” “这本就是我的。” “……”说得也是。 …… 茉茉从冥府回来的时候,我因为错失戒指,抑郁得过了头,抱着被子睡得正酣。 她进门的时候我就醒了,只是因为难得睡踏实一回,一时间懒得动弹,便由她蹑手蹑脚的走近,将铃铛搁在我的床边。 我以为她放下东西就会暂且离开,没想到她神色遮掩的望望门扉,又似做窃贼一般的起身,身子朝外探了探后将窗子关上。这才来推了我两下,小声道,“尊上,你醒了么?” 我被她一番行为弄得云里雾里,含糊应道,“怎么了?” “那……那个仙尊他回来了。”茉茉肃穆的瞅着我,语气凝重。 我反应半晌,“你说折清?”睁眼时又被她极度认真的神情逗笑,摆了摆手道,“这个我知道,他暂时会留在冥界的。” 茉茉颦着眉,“那折清,不是尊上后来的夫君么?可分明……”接着,也无言了,像是无法确定,转而问我道,“尊上,你当真记得他?” 我早也感觉出来,茉茉对折清那一丝晦涩的抵触感。只是茉茉是我在木槿成婚之际送出去的,她并没有亲眼见过折清,这抵触之情又是从何而来的? 我如实道,“差不离。” 茉茉得我这三字,好不容易塑起的肃穆一垮,面无表情着显出几分颓败放弃之感。不再问我什么,反倒兀自极不安稳的在屋中走来走去。 我给她晃得头晕,坐起身来正要开口,”你……“ “我要再走一趟冥府,尊上,在我回来之前,你要好好呆在村子里。“茉茉一手拉开门,没头没尾、极快的留下这一句,我连个单音都没有发完,她整个人就没影了。 我怔坐在床上长吁短叹,难为我还一直以为茉茉是个沉稳的性子,她这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一阵狂风骤雨的,实在叫人无言。   ☆、第11章 池鱼 我靠着门往外张望,瓢泼似的大雨仍是一刻未歇,反倒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茉茉离去的身影在三丈开外就看不清楚了。 雷鸣轰然响彻天际,洗刷着千篇一律的雨声。偶尔还能听到几回临近房屋倒塌时木梁砸地的巨大声响,与随之而来的尖叫和哭泣。 似是微有感应,我往窗子边上走了两步,抬头望天,看见一团猩红的雷云,压得极低,缓缓移动着。 我啧啧两声,看来今个冥界的确是出了个天大的乱子,竟是衍生出了通天的妖物,引出万年难得一见的血雷天罚。 这回,不晓多少旁近而不知情的妖物要被殃及池鱼。 我回屋带上茉茉替我找来的无名招魂铃,眸光注视着天上的血雷云,心中默默推算其行进路线,打算暂避锋芒。想那通灵妖物发现雷劫,此刻正拼命逃窜,才导致雷云不稳,无根水倾泻不停。 静静演算时,茫茫的雨幕中跑来一个矮小瘦弱的小孩,‘咚咚咚’狠力砸着我的门,胜过雷响。 我将门带开,莫名其妙看着他一身湿得不成样子,喘息着,慌到不行提醒我,”公子,你赶紧逃,冥河泛滥成灾,水就要漫到这里来了,你快走!“ 我一怔,心中有一丝微妙。温声宽慰他,“我没事,你先走吧。” 那孩子先是一呆,脸红的点了点头,连面容上附着纠缠的濡湿发丝也没空拨开,又是慌慌张张的想要跑出去。 雷霆乍惊之时,我鬼使神差的一把拉住他,“你去哪?” 小孩喘息得狠了,连连咳嗽两声才道,“我要去逃命啊,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外遭喧嚣的雨声弄得我脑中一阵阵的嗡鸣,打量一眼小孩瘦弱的胳膊腿,想也没想道,“你还是别走了,洪水来得快,你躲不开的,随着我吧。”言罢,也不待那孩子说什么,将之随手提起来,冲入雨帘。 我原想先去叫上折清,可雨势颇大,我去了几个空置的避雨场所都没能见到他。 我扛着小鬼头实在无法,便先行往地势高处走。想必折清他审时度势之能远在我上,此时此刻当早就避开了。 正是出村子,临近了方才得见原本离得远的冥河河岸线不知不觉已经狂涌漫到村边,村中大多的鬼魅都爬上了茉茉安置的镇石,只要漫到村中的水位没能超过五丈便不会有事。 我原想将小孩送上镇石,毕竟我也归属妖物一类,很有可能被血雷云殃及。但转而想这次的洪灾非同小可,那镇石不晓还撑不撑得住,遂暂且决定还是将之带在身边。 村前通往冥河左右堤岸的小路眨眼间已经漫上冥河之水。事不迟疑,我将小孩举高,小心的踏进水中,一步步走着,生怕一个打滑,摔倒时将这孩子丢了出去。 在雨中时,小鬼头似乎说了些什么,但是雨声太大,我听不清楚。腿骨被万鬼啃噬得剧痛,偏偏还不怎么敢加快速度乱跑,弄得我很想骂娘。河面渐高的涟漪撞击着我的骨架,带着毫不含糊的力道,幸得我昨日融合了两魄,不然当下估摸连和平带着小鬼头淌过冥河一趟都不能了。 终于撑到岸上,我爬到更高的乱石堆上才将小孩放下了,一声不吭坐下,垂着头一顿‘梆梆梆’的狠锤着自己的腿骨。 原是想尖叫,但介于小小小辈在这,我实在没好意思。 正是压抑着因剧透而颤抖的呼吸,打算抬头看看雷云,再避得远些。不想小孩坐过来,揉了揉鼻子,认真对着我道出一句叫我险些背过气去的话语,“茉茉都在村边备了小木船,公子你为什么要徒步淌过来呢?” “……” 当着小孩的面,我忍…… 想是我捶腿的手顿得突兀,那小孩也看出我一丝情绪变化的端倪,默默道,“我一直在提醒你,但是你没听。” “……”再忍…… 刚还没有落脚半刻,雷声集聚,竟渐渐凑近。我站在石堆的高处,眼见四周皆是茫茫然的雨幕,也感知不到那所谓的妖物到底在何处。它这满冥界的乱窜,当真也不怕引得冥主亲临,死得更为凄惨么。 我一边腹诽着那刚入修罗道妖物的不明智,一边再度捡起小鬼头开始转移,一定要和雷云保持安全距离我才能宽心的。 这回我学聪明了些,将小鬼头搭在肩上,容他刚好能在我耳边说话,他眼睛比我好,能替我时刻关注着周围的境况。 一口气跑到中游石窟地段,我早想着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此时此刻石窟中的恶鬼应当作鸟兽散,刚好由我来占一占这个空巢。 正要入窟,耳边小鬼头发出一声轻咦,我心下一凛立马便止了脚步问,“怎么?” 小孩趴在我的肩膀上道,”石窟里头有好些可怖的恶鬼,我们一定要进去吗?” 我有点诧异,难道这些个雷云首要清扫对象们个个都比我还要清闲,事到临头了,连挪个窝都懒得动么? 我犹豫一下,还是转了身,往旁边一点小石窟中去避雨。一面对小孩安抚道,“那就不进去了。” 这些既然都留着,整个石窟内一丝躁动都没有,想是这有什么能护住他们一脉的物事存在。我不招这些恶鬼的待见,只能在一旁权且等等,看看情况再说。 同着小鬼头一大一小的缩手缩脚蹲在石窟边上避雨的岩洞内,我正要问问他到底是哪户人家的,竟会傻傻好心到火烧眉毛了,还来给我通风报信。岩洞前的石子浅滩上却蓦然嗒吧嗒吧的传来些许脚步声。 那声音规律而沉稳,同外遭喧嚣湍急的水声形成强烈对比,反倒叫人不安。我下意识又去将小孩捡起来,隔一阵后,却依稀辨出来雨打伞面的声音。心中一动,从岩洞口探出头去。 但见茫茫雨幕下,入画一人举手投足间勾勒出画意山水的恣意从容,一纸青伞淡泊,恍似凄风冷雨无存,他的身边,不过晴朗安好。 折清彼时离岩洞已经只有一步远,我探出头时他正垂着眸往岩洞这边瞧,咋见我这么一颗光溜溜伸出来的骷髅头后,眼眸微眯,抿了抿唇,似是要说什么伤感情的话。 我毫不介怀,热情的招呼他,“外头雨大,你要不要进来避避?” 想也是无处可避,折清并未推脱的矮身进到岩洞来。屈身时,见着岩洞内一多出来的小孩也没多诧异,极淡的瞥过他一眼便挨在我身侧坐下了,缓声道,“你脚程倒是快,早前见你时还在下游渡河,转眼就到这了。” 我亦奇怪,”你方才去哪了?“ 折清漫不经心回着,”与你没干系。“ 我被这一句伤到心中一痛,干笑两声,识趣的不说话了。默然安慰自个,在这既定的食物链中千溯吃定折清,折清吃定我,故我作为末端生物,唯有诺诺的份。不期然再想起自个魔尊的名号,经不住还是有那么点儿悲哀。 小鬼头见气氛诡异,将我挨近了些,小声同我耳语道,”这位公子是谁?“ 我想了想,顺应当下的心境,亦小声回,“是我老大。” 小鬼头恍然大悟,望向折清的眼光中热切而崇拜几分。 是以,此话刚落不久,折清半靠在岩壁上,摆了摆手,不紧不慢道,“过来给我捏下肩。“ 彼时我正背对着折清同小鬼头乱扯着,他自后面来这么一句,让我怔怔迟疑了半晌才扭过头去,难以置信的抬起一跟手指指着自己,”我 ?” 折清风情云淡扫我一眼,颔首。不像是在开玩笑,但明显是拿捏着我的话柄占便宜。 我仍是有点不可置信,亦弄不清楚他到底是如何作想的,但整个人都已经回转过来了,左右我都是不怕他占我便宜的。犹豫一阵后道,“老大,我这么靠近真的没问题?” 折清点漆如墨的眸中淡然沉寂,“怎么?” “我现在这副骷髅的模样,不会觉得寒碜?”老实说,我挺不想以现在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的,站在一起都嫌违和,煞风景。当然,这也是我恢复了点儿记忆后才有的惭愧感,当属一份细致的情思了,所谓女为己悦者容么。 折清眸光自茫茫的雨帘间移回,望着我,良久,”是有那么点不想看。“ 我尴尬和着道,”是么,我也怕离你离太近了,吓着你。“ 折清听着我的笑,无端颦了下眉。我以为我这刺耳犹如咳嗽般的笑声让他不高兴了,遂立马止住。哪想他却缓缓与我道,”你果真是一副狼心狗肺。“顿一阵,也没待我接话,偏开头,”我有些倦了,你离开的时候可以不用唤我。”   ☆、第12章 圈养 老大他道了一句这样的话,任凭我再没心没肺也没好意思真一声不吭的丢下他一个人,带着小鬼头跑路。 至于狼心狗肺的那一句,我不觉得他是在贬低我,的的确确是客观描述,我没什么可说的。 叹息间偏首,复见折清磕眼,我岿然悬着一颗心去查探雷云的方向,又想,他能当此境地心平气和的闭眼养神,难道真如我所推测,这临近石窟之处有什么东西能拦下或是避开雷云? 这等的预测是没法验证的,我亲眼瞧见雷云越来越近,心中渐渐打鼓。我唯余三魄,可是经不起一道雷劫的,万一出了差错便是万劫不复。 小鬼头瑟瑟的缩在我手边,小声道,“公子,这是什么云啊,怎么这般可怕?” 我一面同他解释着,“这是清扫妖物的劫云。”一面将他抱起来,半是询问半是嘱咐道,“你是哪家的孩子?我忘性比较大,一时也弄不清了。不过我现在感觉自己染上了点麻烦,不能将你带着了。到这里洪水已经没大碍了,你只消自己找个清静的地方等雨停了,便可以回去村庄,不会有事的。” 小鬼头在我怀里一愣,半晌,才结结巴巴道,”可……可我不会回去。“ 我诧异,”一条笔直的大路你不会走?” 小鬼头默了。 我没声没息的瞧他一阵,“那我将你先送到离得远些的一处僻静的岩洞,暂且躲着吧。” 他点头应道,“好。” 将要出洞,我无意识回眸一眼折清,却恰见他眼眸半敛、不动声色的凝着我,神情之内并无半点倦怠,不若他早前说的要小憩休息的模样。我心中缓缓的一顿,若无其事的转过头去,带着小鬼头入了雨帘。 在洞中还不觉,待得出洞之后,噼里啪啦降下来的瓢泼雨拍在我身上确然还有那么点疼。我哼哼唧唧的一路走,轰鸣的雷声就在我头顶上一阵阵的炸开,甚是骇人。 小鬼头说他害怕,想叫我把他抱紧点。我在雨中艰辛走着,如其所愿的将他紧紧扣在怀中,而后艰难发问道,“小鬼头,我们过往是在哪见过呢?不然,冥河洪水逼近如此危机的时刻,你怎还会来唤我。” 小鬼头甜软着六七岁孩童特有的稚嫩声线,在风雨中似是一份慰藉,“我之前没有同公子打过照面,但却总听茉茉提起公子你,我从村外跑来的时候,见你还在窗边呆站着,下意识就去唤你了。“ 我听罢,良久未说话。风声大作,拂乱了他一头细软的发。 做为骷髅便是有这个好处,一张凸凹有致的脸上,无论何时都不至于能显出什么情绪来,尤其是当连话语都省了的时候。 我给风吹得有些摇晃的步伐渐渐偏离既定路线,朝冥河边上走去。 小鬼在我怀中动了动,不安的小声唤我,”公子?“ 我没答。 小鬼环住我的手臂,仍是怯怯,”公子你怎么啦?“ 我继而没答,却垂头平静,扫了他一眼。 小鬼头怯怯而苍白的脸色因这一眼,渐渐涌上一层灰暗。 我细细打量着他面色的变化,终是缓缓开口,不紧不慢道,”你说什么?方才风大,我没听清。“ 小鬼头抬头看着我,纸般惨白的脸上一点神情都无,空洞幽黑的眸一动不动,死死将我盯着。 我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句别的,有什么在我肋骨处蓦然一滑,接着紧扣着小鬼头的怀抱便是一空,手骨之上平添三道轻微的指甲刮痕,痛楚尤盛。 一切只是转瞬,雾蒙蒙的雨帘视野范围内,小鬼头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地上唯余几节带血的断甲。 我松开空空作合抱状的手臂,站在原地,心中暗道不好的干笑两声。 大抵是做骷髅还没有做习惯,我时不时都会忘了自个肋骨下头是空荡荡的一节,将人扣得再紧,他往下挣开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一过失,实属不幸。而更是不幸,我在小鬼头挣脱的前一刻,曾不小心的瞥见过他撕开柔弱面皮后的原貌,清楚瞅见他幽青惨淡的肤色和覆盖整个眼眶的眼白,周身上下似是裹着一层湿腻而粘稠的尸水,绿油油的,显然携了致命的尸毒,当属厉鬼。 小鬼头断了指甲,哀哀似哭婴儿般的尖叫声回响在周遭蒙蒙的雨雾之间,犹若一只濒死的猫在游荡着哀嚎,听着毛骨悚然。我独自在雨中立着,一览无余的由他躲在暗处窥觑,却没多少心思害怕了。 我起初第一眼见小鬼头时便觉他举措奇怪,却因为自己忘性太大,时时给压根没点印象的人搭话,故没多放在心上。 后来临别折清的那一瞥,他并没有实质性的警告我什么,可折清他单单这么认真的看我一眼,我就觉得够不对了。 疑心乍起之后,对小鬼头头一句的语言试探,其实是给他蒙混过去了的。他道是经由茉茉的告知,我并没有察觉什么不妥,却也未因此打消疑虑。 论述心理试探,钻研字句太过费脑,沉默以待、施以无言的威压一类才比较好实施。 一个谎若是撒得好,最好的结局便是让被骗之人相信,再不济就再接再厉的圆下去。我明晓他一句微妙避开锋芒,且并无破绽的回答之后,必当很是关注我的反应。而我摆出一份已经看出漏洞的模样,不问亦不答,不予他二次圆谎的机会。他若真只是个单纯的小鬼头,便不会惴惴而不安。 他的惴惴显而易见,适时的我心中落下三分肯定,竖起防备。 我吊着他一颗心,又深知若是吊着人心,需得有个起伏才算完整,故不紧不慢回了一句风大未能听清的话语,容他稍微喘息。我尚以为小鬼头既然是入了修罗道的通天妖物一枚,总该有个好忍力。哪想不过一回起伏,便叫他觉着屈辱不堪,狠狠赏了我一爪之后,愤而露了狐狸尾巴。 而人算不如天算,这狐狸尾巴我本是攥在手心的,可惜估错了一副*皮囊的作用,竟白白让他从我怀中逃了去,着实可叹。 头顶的雷云迫近,小鬼头却还在我身边的雨雾中徘徊,其架势甚为明了——大家既然同为高级点的妖物,他便是打算着要我替他分担一回雷云,承了他的劫数。 我现在一点法力都无,兼之眼神不好,委实可称得上是个衬手的软柿子。小鬼头的尖叫声离得近,我却无法准确的判断出他的方位,只得任他来来回回,似乎戏耍般的的将我耍的团团转。 我凝起心神,聚目望向水雾之间,不知是错觉还是如何,总感觉小鬼头的身影像是泄了气的球一般干瘪下去,并非我早前所见的小孩体态,莫名佝偻起来。那四肢爬行的黑影,渐渐已经不成人形,毛骨悚然似哭似笑的尖叫声却一直继续着 。 入了修罗道的厉鬼,都有一个异变的过程,若是熬过了雷劫,异变结束后,便是通天妖物的完全体,那就麻烦了。 齐刷刷的雨声掩盖了小鬼头徘徊时发出的声响,倒是他刻意发出的尖叫声,像是一步步靠近,隐隐逼迫的警鸣,让我终于有点紧张不安。 冥河的河水渐渐上涨,漫过浅石滩,细小的涟漪阵阵涌到我脚边不远的地方。我原地踌躇一会,便迈步走进了冥河。 我这一身坚实的骨就有这么一个优势,不会被冥河中的亡魂啃噬殆尽。虽然带着自损的意味,但总好过被人捉了当做挡雷的盾牌。 看我走进冥河,小鬼头明显急切起来,尖叫也渐渐从哀怨转向炸毛似的凄厉。雨中诡异形态的黑影几次试图扑向我,我则不慌不忙掬起一捧冥河之水,随时准备着意欲相迎。 可他几次尝试后都放弃了,明显很忌惮冥河之水。 我再往冥河内退几步,一直到大腿都没入了河水之后才道,“冥界那般多的妖物,想必大半都受你庇佑,你既然承诺不将天雷引到石窟中去,他们便一个不离的待在原地。如此却正是有个大好机会,你有何必同我死磕?” 我是听到小鬼头似哭一般哀嚎之后才缓缓想起,当初我在冥河中游的石窟打算了结掉黑骷髅时,听到的那一句‘慢着’正主是谁。 整个石窟厉鬼之间本就无所谓秩序,自然也不会有谁多事的为旁人出头。小鬼头他能在我对黑骷髅起杀心的时候,分外合衬的道出一句‘慢着’,就该是某种统领阶级,庇佑着其他恶鬼的存在了。 自家老大升了阶,成为通天妖物,满石窟的恶鬼自然而然不会恐慌逃窜,该是开怀忐忑的静待雷云过去。指不定从此之后翻身奴隶把歌唱,他们终于可以不用蜷缩在石窟之中苟活,同冥府二分天下。 想必小鬼头也是在那一次才发现了我的存在,将我定位做顶替天雷的头号人选,稍作打探,趁着洪水大乱之时接近我身边。 故而当下,我颇不淡定的站在冥河水中,给小鬼头的建议便是,石窟中恶鬼一抓一大把,他若是需要个挡雷的,去石窟那才安全有保障。 小鬼头对我所说的话半点正面回应都无,却终于在雨幕中现身的爬到沿河岸边,抬起一双似蛇,覆着细小鳞片角质般的阴厉竖瞳,死死的凝着我。 我忍着背脊发寒的震颤感,直视着他的双眸,接着道,“你这样的妖物我见得多,早前所谓的庇佑就像是提前圈养起一群肥羊,待得需要的时候才方便宰杀。他们现在听话得很,全都好好的聚在一起等你开刀,不是挺好么?“只是可惜石窟中的恶鬼们实在弱小了点,不晓得能不能抗下这九道的雷劫。 小鬼头终于开口,不像是从喉咙中发出来的声音,裹着一份阴冷。“你是什么人?” 其实他这样的妖物我一个没见过,类似的魔物却见过不少。妖魔本就如此,不似凡人有一颗柔软的心,所有举措的最终目的都是为己,以最坏的恶意来揣度他们便可了。   ☆、第13章 庇佑 魔界尚未统一之前,立于高位的魔多半是如此踩踏着弱小的魔渐渐强大起来的,我对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 小鬼头他自以为圈养一干顶替天雷的恶鬼是多么隐密的后招,殊不知这一招早就被前人用烂了,才会在被我披露之时,惊讶于我的身份。 几句话之间,原本刚没过大腿的冥河之水已然涌上腰部,我支撑不住还是往岸上走了几步,水纹因我腿骨的搅动而泛起一阵细小的涟漪。不晓是否是错觉,我竟瞅见幽暗晃着惨淡白光的冥水之下,一道无声无息的黑影游过。有什么轻轻的带过我的脚踝处,是犹如发丝一般的触感。 我心中咯噔一下,赶忙去看岸边的小鬼头,生怕他亦是不怕冥河之水。却见他仍好好的趴在岸边,只是模样奇怪,干瘪深陷的胸腔之内隐隐有什么一下一下,似心跳般的鼓动着。偏偏幽青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无,似蛇的眼睛却瞪得奇大,突兀在一张干皱覆着青鳞的脸上。 我良久的将那鼓动瞧着,蓦然倒抽一口凉气,暗道一声惨了,来不及再细辨什么,转身噗咚一下便自个狠扑进水中,拼了命的往冥河中心游去。 堕入修罗道的妖魔,大多是隐忍潜藏了万年的厉鬼,一朝堕魔,沦入修罗地狱,阴冥尸气也随之大涨。而堕入修罗那一日,也便是雷云降临之时。这过程大抵像是凡人飞升,不过等阶高了不止一星半点而已。 而我曾在魔界战场上时听千溯提及过,有那么一种厉鬼,在隐忍潜藏期时会将自己寄生在一具半残魂的尸体中,待得雷云来后,便得以蜕尸胎而脱逃。 这种双胎鬼尸,即便是全盛时期的我,也被千溯嘱咐要多加小心,其所携带的尸毒委实不容小觑。 且而我亦记得他曾提过,双胎鬼尸,万年难得炼成一具。 我如今运势临头,在独余三魄的时候被人巴巴的找上门来了。转瞬也便了悟,并非是石窟中的小喽啰们那双胎鬼尸他不惜得用,而是有我这么个极佳的挡雷板后,那些喽啰就成了真正的羔羊,是用来吃的。 我心中骇然,一面头也不回拼命的往冥河里钻。漆黑的冥河底部除了周身横亘不断传来的噬骨之痛,扒开的水划过指尖,竟又在恍惚间留下轻柔发丝缠绕的触感,待得拿另一手去拨开,却又丁点都感知不到了。 就像是落入一张编织细致的网,待得想去挣开,却发现身边什么都没有了。 这样若即若离的压迫感几乎让我无法喘息,我清晰的感知到有什么尾随着我,从冥河河岸起一直跟到冥河的中心,几次我都看见了‘它’绵长细软若海藻般在水中飘散的发,却在转身的一瞬间,在我背脊后一寸之处消失了。 ‘它’缠上我,却只是不紧不慢的将我驱赶着,并不着急的任我挣扎,似乎在静待着什么时刻。 也便是如此屏息的一瞬间,我眼前突然毫无预兆的刺来一阵极致的耀眼的光芒,整片灰暗的天际霎时犹如白昼,短短一刹那便又消失开去。我尚未反应过来,紧接着便是一声犹如山体崩塌般的巨大声响炸开在河岸边上,似乎正是降落在双胎尸鬼所在之处。雷劫终于落下。 即便未能直接受冲击,临着双胎鬼尸所在河岸处,翻腾而起的河水亦掀起一层足有一丈高的浪潮,直直朝我这个方向扑来。 我沉在水中,听到岸上双胎鬼尸凄厉的尖叫声,像是能将人的耳膜生生穿透般,其所受的痛楚可见一斑。 愈是如此,我便愈是心惊胆战,想那血雷既然能灭了堕入修罗的厉鬼,其滋味必当不很好受。我若是再给那双胎鬼尸擒了去,就真的没戏可唱了。 正要就着浪潮朝冥河的另一边飘去,涌动的暗流之间,有什么从我背后攀上,滑滑的,穿过我的肋骨,轻轻的拨动了我在骨上系带着的无名招魂铃…… 我扭身,正好对上一张幽青被啃噬得千疮百孔的脸,给水泡得浮肿了,空洞洞的黑眼睛直直的瞅着我,细软而飘散的发缠在我的骨上。 说没吓到是骗人的。我没想那双胎鬼尸他褪下的那一层人皮也有妖性,且而因为其本体尚在岸上,妖性尚存且源源不断。这层人皮无论被啃噬多少次都会复原,似游魂一般的在水下跟着我。 我一把扯桩它’的发,原以为只是个受人趋势的傀儡之物,却没想到‘它’在我手中蓦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浮动的面皮与自水中张大的嘴,衬着那声尖叫,格外的可怖。 狠狠甩手,吃惊之下打算将之抛到冥河之外,却给‘它’的发丝缠死,甩脱不能。 于此同时,第二道血雷落下。 不似第一道雷光的雪亮,这回的雷光中隐隐带了一丝猩红,显得异常妖异。 雷光乍显之后,‘它’缠着我的力道有一丝的削弱,紧接着却是强上十倍的附着力,甚至逆着涌动的河水,开始将我往冥河岸上,双胎尸鬼所在的地方拖拽。 冥河之内浪潮滔天,我一来在其中泡久了,浑身疼到无力,二来周身的关节之处统统被‘它’的头发缠绕得死死的,挣扎起来总落不到实处,让我很是憋屈。 ‘它’那一张幽青的脸趴在我的背上,绵软只剩皮囊的手覆在我的肋骨,随着水波悠悠的荡着,道不出的毛骨悚然。眼见着已经再度被拖到了中游地段,我挣扎无果之后深吸一口气,终是探出两手伸向了背后…… 入手处那肌肤的触感有点发硬,我甚至不敢多做感知,当两手皆有所触及,也不管抓住的是什么,只当抓住绵软浮肿些的兽皮,狠狠一拉…… 附着之感转瞬消失,冥河之中的万魂即刻便将失了妖性的人皮啃噬一空。 ‘它’对于我而言到底不是什么难解决的东西,毕竟妖力有限,只是那触感留在我的掌心,让我心中梗得慌。 在河水中几度沉沉浮浮,我好歹是爬上了可得我喘息的浅滩。 适时恰好第五道雷劫落地,我瞧见足有两人合抱大树粗的血红光柱砸在远远的对岸,激起一圈悍然的浪潮。 我浑身*的躺在碎石子上,一边半死不活的喘着气,一边体会着整个地面因那强烈的雷击而带来的震颤感,心有余悸的做着深呼吸。想我未能和那双胎尸鬼做正面冲突,又趁着他蜕变还没完全就凭借冥河避远了,实在是明智之至。 在我这个地界已经听不到双胎尸鬼的尖叫声了,我连连咳嗽着爬起身,打算再度避开一些。 扶着一边的乱石,我尚且还未完全站起身之时,背脊上突然一重,似乎有什么跳了上来。 我的身体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地一滚,那玩意自我身上跳开,站在滚一圈后半跪在地的我身前,对我桀桀怪笑着。 是一个七八岁小孩的模样,同早前的小鬼头没甚两样,只是气色要好上许多,水润润的。眼睛却仍是那双阴毒,覆着青鳞的蛇眼。 他已经褪了尸胎,可想而知方才被血雷劈中的,定当是他褪下的胎皮,因为其上与之相近的妖气甚足,甚至超过本体刻意隐瞒下的气息,才会被误当做本体而受到雷云的清扫。 我弄不清楚他是何时来到对岸,好整以暇的等着我自投罗网,想必那张被丢到冥河中的人皮也只是他用来吸引我注意力的。这才叫我没注意到他不声不响渡河的时刻。我上岸之际的确还在奇怪,茉茉安置在冥河下游的小船,是什么时候飘到中游地段来的。 小鬼头自打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放弃掉我,欲擒故纵的陪我玩了这么久,控制好所有的时间点,恰好在尸胎被第五道血雷劈得连渣都不剩时。一面避开雷云,一面顺手黏上我这第二顺位的挡雷板,可见他确然是个灵智颇为不错的妖物。 此刻要逃已经不现实了,雷云转瞬将要移到这方来,小鬼头朝我伸着一双小小的手,明明是欢快的表情,声音却是森然沙哑着的,“你是要死着替我挡雷,还是活着挡?” 我朝后退两步,并不回应。反正都其结果都是差不离的,还要费心选个什么劲。 想来小鬼头也是觉得时间并不至于充裕到还能陪我戏耍一阵的程度,道完那一句之后见我没个反应,桀桀笑了声后,就在眼前生生消失了。 我这具残魂骷髅的反应已然差到,直在被他整个扑倒在地之后,才堪堪反应过来他方位的所在。 他整个人趴在我身上,像是疯了的恶兽一般,一口白牙咔嚓的咬在了我的颈骨之上。我听到那断裂的一声,甚至以为自己就这样断成两截了。没想一脚狠力的踹在他胸口,直将之甩出去十丈来远之后才发觉,碎掉的原来是他的牙。 我爬起身,摸着完好无损的脖子看小鬼头捂着嘴在地上挣扎呜咽着,见我起身又一手半撑起身子,阴测测的盯着我。 我给他瞧得发毛,心里直往下沉。眼见着小鬼头身子一低,四肢并用的正面朝我扑来,暗叹这实在是到了一个被动等死的境界。 霎时又觉脑后生风,警铃大作的骇然回头,却见一双指节分明的手轻轻覆上我的眼。柔和的衣袖触到我的肩膀,是一个带入怀抱的姿态。 茫然时,有人自我耳后缓声道,“千洛,你老大来罩你了。”   ☆、第14章 轮回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始料未及,尚未来得及反应什么,头颅正对的近处乍现一声小鬼头含糊的嘶吼,鼻息甚至近可感知,将我吓了一跳,不自觉后退小步…… 是以,这小半步的一退,我光溜溜的背脊正好贴上身后之人的衣衫,而他原本将我拉近、从后随意搭上覆住我的额头和眼眶的手,更是配合着的将我往其怀中再带了带。 我一呆,等终于反应过来这个“他” 是谁的时候,不自觉猛然冰冻僵立,不动声色且稳妥的手贴大腿,立正了。 折清对我的靠近并没显多在意,待我站定后才松了环抱着我的手。 我咽了口虚无的口水,抬眸。 入目之处是小鬼头悬着的瘦弱身子,被折清一手松松扼住脖颈和下颌,连尖叫都不能的磨着尚存的几颗牙,一双似蛇的竖瞳,隐隐渗透暴怒的血光。偏偏周身上下皆崩得紧紧的,像被什么无形之物束缚住一般,一动不能动的束手无策着。 我看清现在的局势,默了半晌后,正欲狗腿的赞一句老大高明,却被人一个顺手的丢开了去,骨碌碌的在乱石堆中滚上一遭灰头土脸。 折清瞧也没瞧我,“走远些。” 我诺诺的抖一身灰,一面点头,一面开溜,“好的,老大。” 一口气跑了百来米,从死里逃生的境界中走出来之后,才终于想起义气这种虚无的玩意,有点放不下面皮的忙顿了步,于飘渺成丝的雨雾中回首一眼折清所在之处。 唔,朦朦胧胧什么都瞧不清楚。 我抹一把眼洞前滴滴答答的水帘,狠力的凝神远目,才终模模糊糊见着冥河岸边,猩红雷云压低,纠缠成网的闪电恍若天际破碎的裂痕,一洗冥界黯沉的色泽。洪水的喧嚣间,仿佛霎时天崩地裂,呈构出一幅末日之景。 而便是在这么一副景致之中,折清姿态宁静,半俯下身,一手浸在冥河之中,淡然垂眸凝视。手边水花激烈的四下飞溅,像是有什么在剧烈的挣扎着。在我这个方向唯能看见水面上,偶尔扑腾出一只幽绿的鬼爪,徒劳而狠绝的抓向折清的手臂,带着几分拼命的架势。 双胎尸鬼凄厉的哭喊像是趋于无力一般,渐渐转为婴儿的啼哭,听上去格外的可怜,却迟迟不见他的肉身被万鬼啃噬殆尽。 我担心的拧眉,折清的神情在茫茫雨雾之中淡然着,无所谓于它的挣扎,似乎对尸鬼说了句什么。 我想他一贯惜字如金,怎舍得还同那尸鬼说道句话,赶忙凝魂在耳仔细去听。 正是聚精会神之时,水声稍起,那端折清蓦然偏首,雨丝绵延处,他悠远眸光遥遥落定在我身上,唇微微一抿。 我一怔,以为他要同我说什么。与此同时,一道血红的雷光毫无预兆的坠落…… 寂然无声的刺目的光幕聚合,我怔然凝望着的身影,湮没于无尽光华。 一切无声,直待光幕崩裂,短暂的极静破碎,仿佛有什么突然在耳边悍然炸裂,脑中一阵虚无的轰鸣,久久不散。 无形的音波激荡过境,便是一阵不可阻挡的地裂山崩,河道被掀翻凝滞,生生逆流而上。 我所见,恍似无形的空间波动犹如荡开的湖面涟漪,所过之处,就算是冥河之中的鬼魂亦瞬间徒作灰飞烟灭。恍若一场灭世的浩劫毫无预兆的降临,万事万物,在劫难逃。 也便是在那个时候,我才想起自己还拖着一副残损之躯,不晓能不能抵挡下这份劫难。 然在那波动在蔓延至我身前之时,一道结界悄无声息的凝聚而成,我之身侧,霎时安宁。 风波过境之后,是长存的寂静。 再无后继的愀然沉寂,无声无息的涤荡开来一份肃杀。 我在原处久久的站立着,像是呆了一般。 实则,在我如今现有的记忆之中,就已经有过数十次濒临死亡的时刻了。即便毁天灭世,或是阴冷可怕的场景印在脑海,或许记忆犹新,却没哪一次会叫我体会道真真切切的恐惧。 可折清方才对双胎尸鬼道出的那句话语,不期然被我尽数听取之时,却让我无由来、发自内心的打了个寒颤。愕然抬头望向沉得厉害的雷云,时隔多年之后才再度清晰的明晓,何为恐惧。 适时漫漫水波浮动,双胎尸鬼已然失了挣扎,折清垂首,眸光收敛,承着三分凉薄与它道话语的便是。 “你一番心计谋划,如今可是看清,谁成了谁的替死?“顿一顿,”不过你既然想,那便来试试,看这血雷落下后,会是谁的灰飞烟灭。” …… 血雷一共六道,并非九道,名为六道轮回。自洪荒开辟以来,最险恶的雷劫。 拢共十次降世,三位上古魔尊因此永久消匿,再无讯息。 放目望去,已然不见冥河的另一岸,只剩汪洋的一片,汇聚在雷劫过后巨大的深坑之内,断了流。 …… 宁静,伴随着天际一抹血红的阳光缓缓倾泻。 有人从浩渺云海的那端缓步走来,神色若常,恍似闲庭漫步的轻慢,半点无劫难后的负累。 云袖贴近,他手自然而然的握住我的手骨,像是安抚一般,轻轻的握紧。 百里之内一片虚无死寂,他的声音不轻不重的落在我的耳际,“愣什么?” 那样清晰的话语,竟在我心间引起轻微的战栗。 我咔咔僵硬着抬首,原想顺当的问一句安好的话语,没想话到嘴边,不自觉的磕巴了一下,“老……老大”。张开嘴,声音却发不出来了。 折清安静等了我良久,亦凝了我良久,却没能等到我说完后头的话语。 “千溯道你天不怕地不怕,唯怕六道轮回血雷,原是真的。“ 我干笑,浑身瘫软麻痹的感觉还有没消散,是为极致恐惧过后的余韵。 旁观一场雷劫就能懦弱至此,我也觉自己当真是不中用了些。 前尘的记忆有迹可循,我模模糊糊的知道是因为在幼年时某种灰暗的经历,从而对六道轮回雷劫打心底的抵触,可当时的境况,却怎么也记不清了。 这就好比一贯插科打诨的木槿却畏惧雀鸟一般,不过是因为千万年前,我陪着年幼的她在野外游玩时,一不小心睡沉了,让她被外遭来的云鹰给叼了去。失踪三天后才失魂落魄的被同样失魂落魄的我给找了回来。 从此往后,她一见体型较大的鸟类就整个人都不好了。跟我现在的境况,基本一致。大抵是童年阴影所致。 折清见我默认,淡淡扫我一眼,道一句“既如此,你便在这缓缓”的话语后,再未言其他,竟是凉薄的撇下我,一个人走了。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半晌。 垂头看眼自己方才还被他握住的手,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默然拧眉。 …… 折清走后不久,天上又开始飘起细琐的雨,就像是最后一次的清扫,云层也单薄许多。 我踏入变作浅滩的河岸,一步步的朝双胎尸鬼早前的方向走去。 因为河岸受雷击后被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愈是往双胎尸鬼尸首的方向走,水便愈深。沉在水底后,甚至可以看见那一道被生生辟开的沟壑,彰显着血雷的霸道。 第十一次降世的六道轮回血雷,那原该是我的劫数。 仙者,善于推演命格。自天家一族也自甘为我魔界附庸之后,其推演命格之道也渐渐传往魔界,木槿平日不学无术,对于这推演一途却颇有天资,习术百年便小有所成。一日曾传信告诉我,这世间第十一次六道轮回血雷就要降世,让我多加小心。 我此后的确上心准备应对雷劫,可正巧在折清手中折了命,唯余一幅尸骨一点魂魄到了冥界。差些将这雷劫之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却有人不声不响,妥善替我处理好了一切。 而且这个人,还是折清。 将成的深壑之下,浮出幽绿略带粘稠的尸水,我顺应牵引,攀着新成的断岩,步步往下,寻着了双胎尸鬼的尸首。 幽暗的深沟下原本该是什么都瞧不清的,但冥河之中稀疏飘来几具莹白几近透明的水鬼,缠在我的身边,好歹是可以让我得以凭借着,瞧出双胎尸鬼仍是残着一丝儿命的。 鬼物胜在残念固执,哪怕是一口气也能拖上三四天,久久不死。这伤若是落在相应等级的魔的身上,大抵早就灰飞烟灭。 双胎尸鬼趴在岩壁上,凝滞的瞳孔黑幽而涣散,见我临近,骤然颤动一下,之后又是死一般的无声息了。 自其背上绽开的伤口可见,他整条脊椎都被击碎,血肉模糊的摊开一张内无一物的空壳,没有跳动的心脏和肝肺,只有无止无尽的墨绿鲜血在淌着,渗入冥河。 我仔细辨别着他的伤口,和那涓涓溢出来的尸血,再偏首,终是找着嵌在他肋骨之上,一枚玉白的戒指。   ☆、第15章 界限 清扫的雷劫刚过,冥河之内原本拥堵的冤魂不晓散到了何处,故而现时现刻双胎尸鬼还能在此残喘,只不过灯枯油尽,除了眸带涣散的瞧着我外,并不能构成半点威胁。 我丢开手上缠着的两个水鬼,浮在稍远一处断石上坐着,一声不吭的等。顺带以睁眼发呆之姿,缓一缓我到现在为止还半呈现着白茫的脑子。 水流之中淡绿粘稠的尸毒愈发的浓郁,这种程度的毒对我来说没什么效用,可双胎尸鬼他既然还活着,便说明它的尸心尚在,裹着天下一等一的毒,那才是致命的。 我想要取一番自己的戒指,却不敢冒险涉毒。故而打算等至冥河之内的冤魂回位,将之啃噬一空,戒指自然而然会再回到我手里。 这等待过程并不长,因为我很快就感知到了骨上渐渐传来的啃噬般的痛楚,依稀可辨若烟的冤魂慢慢涌上来,磨噬着我的骨。 黑暗中悉悉索索撕咬的声音格外突兀,集中的在不远的一处,水纹之内却并未惊起一丝挣扎的涟漪,安静得凄凉了些。 我以为半刻之后,双胎尸鬼应该被剔得干干净净,忍不下去骨上啃咬痛楚,走近,却不想他那时尚剩了半个脑袋,眼睛似是充了血一般的猩红着。在最后一刻,竟同我说了一句话,叫我印象深刻。 声音虚弱,低的几乎听辨不清,却真真切切带着十成的怨毒。“兔死狗烹,你这个饵,命数也该尽了。” …… 因为双胎尸鬼妖力已尽,冤魂吞噬的过程显得尤为的顺风顺水,一眨眼的功夫它就彻底的连渣都不剩,所在之处唯余一枚玉白的戒指挂在断壁上,被冤魂们撞来撞去的颤动着。 我走近,将之取下,紧紧攥在手心,查探一眼之后,默然叹息。 …… 我生前大概从未了解过折清这个人,以至于死后,就更摸不着头脑。 当初我予他的那枚戒指之中是存了我三魄的,他拿走一魄,剩了两魄给我融合。 我曾以为他带走我那一魄,是为了抵御碧重剑,使得仙元归体。但当我再次拿回玉戒,稍作一探便才发现,那里头,竟还有三魄。 后来加诸进去的那两魄从何而来,我暂且不去深究,我思量的是,折清他既然有我魂魄,又何必再来同我纠缠?甚至以玉戒为媒,自己以身犯险,将我的轮回劫转移至双胎尸鬼身上。 他若有心瞒我,这戒指必当不会如此顺当的落在我的手中。 可他即不同我透漏半分,也不在意我知晓一切,只将戒指留在这,让我受魂魄的牵引而来,容我自己纠结猜测。如此行为,我实在不晓他做的到底是哪番的念想。更不晓他受制于千溯一说,到底是真是假。 我最不擅长揣度人心,想想便觉着脑子乱作一团,憋在心中就更为郁郁。 唉声叹气的爬出冥河中的沟壑时,血阳将落,鲜艳异常。 我坐在岸边哼哼唧唧的敲打着手骨,懒得再走两步路,本想随便在的一洞窟内对付一晚算了。抬头却见漫漫冥河与天边相接之处,微微涟漪上,有人影曼妙,随波而行…… 不自觉凝神远目瞧去, 辨清天际之间那一袭显眼的红衣,有女子容颜清丽,眉眼之间浅淡的冷傲,三分雍容华贵,七分魅惑风韵。 我一怔,只觉熟悉。 可她所朝向的却不是我这个方位,终是一步一步,远远错开,叫我再辨不清她的容貌。 适时,雷云已经散得一干二净,茫茫的天幕之上唯充斥着冥界特有暗红的色泽。我瞧了一会便准备作罢,怎想那女子莫名站在河岸中央站定一阵后,却突然开口。声音冷然压抑,分明清晰的传到我耳中,唤的是一句连名带姓的,千洛。 我一震,悠哉挑拣石枕的手霎时凝滞。没想在冥界安逸三年,得了前世零星记忆之后,熟人就个个不约而同,自发的找上门来,时机都挑得挺好的么。 我缩在洞窟内,顾忌那语气中的冷冽,只做窥觑。 我这被人连名带姓喝一声的正主都不敢搭声,寂然空间内除了阵阵涟漪声动,自然再并无半点声响回应。 “不愿见我么?” 那女子的声音不知是天生还是如何,偏凉薄,却携着一份如玉的温和质感,好听得很,亦熟悉得很。 我撑着下颌,就着这份熟悉感,开始仔细回想着木槿的容貌。脑中却是空空,一点印象都无。 “好得很,好得很。“女子半笑着,连如是咬牙切齿的道了两句,接下来的话语徒然平和许多,恍似念一念套用的台词,一字一顿,“不晓千洛你当初三心二意,左右逢源,花前月下得好不自在的事,若是给千溯知道,会是怎样一番境况?” 我脑中一木,什么?! “千溯最恨负心之人,你可是明晓的。”语调愈来愈缓,显然是个钓人上钩的架势,可诚然,这句话对我来说百分百奏效,忍了再忍,终是淡定不能的探头出去。 可叹的是,那女子面对的是与我正好相反的对岸,任凭我大摇大摆的走出石窟,她也没那个意思回过头来瞧我一眼,像是认准了我会在对岸。如此,我才算基本肯定,这么不长进的,定然是我家木槿了。 我走到岸边,望着她的背影。 湖面久久静默无声之后,她的声音才终于软了下来。 这亦是她惯用的伎俩,先按着性子给两拳硬的,不行的话再软下姿态来撒娇,两者态度差距之大,可以让人分明的认知到,什么叫翻脸比变天快。故而,她能说什么,我八成能推测了。 “你为何不来见我,期间缘故我大致是能理解的。但是姑姑你好歹有点良心,轮回雷劫这么大的动静,我还能按捺着不来找你,那就当真是不孝女了,你现下可是伤了?”声音细腻柔和几乎掐得出水,一贯以来都是我的软肋,“见我一面好嘛?姑姑,你不是最疼我么?” 最后的两句,因为推测得出,并且抵挡不能,故而在她说出之前,我已然一溜烟跑出了百丈远,耳不听为净。 …… 一刻不歇的跑到村庄,但见村庄洪水将褪,狼藉一片唯余几个游魂收拾残局,没寻着茉茉,我掉头又往外跑。 邻家的大婶在我身后骂,“哎哎!那是谁家的姑娘!回来怎也不晓得帮把手!” 我气都没调匀,没好意思将之忽略,就冲后头抱歉的喊,“婶,我一会就回!” 婶又在后面嘀嘀咕咕的骂了些什么,我能没听清,跑得很是卖力。 直到血阳落下,天色寂黑若渊,伸手不见五指骨之时,我才终于气喘吁吁的扶着一棵梧桐一面顺气,一面举起那枚戒指,冲着树下闭目歇息的那一人,断断续续的说道,”折……老大,我想,想融合戒指上的魂魄,可否能帮个小忙?” 我几乎是跑遍了小半个冥河河岸才终于在几个吊死鬼的指导下寻到了折清。一口气以超高速跑完如此长的距离,不带半点含糊,其后果就是我整个人都不好了,骨头都快要散架似的,脑中晕乎着。 我且晕且喟叹,终归是多年不活动的老骨头,硬朗不再,折腾不起了。 届时天色冥冥,我看不大清折清的神情,只就着微妙的感知才辨出他所在的方向。而他似乎不怎么意愿搭理我,见我喘了半天的气吭也没吭一声,直到我道出请求,他才清清淡淡的回一句,“见着木槿了?” 我一呆,默,点头。 清风过,河岸那端忽而闪现一点冰蓝的冥火,点点汇聚,投影在折清寂静的眼底,明泽一片。我回眸,见有阴兵举着引路的灯火,成群且无声的缓慢经过,阴兵围拢的中间与末端,痴痴跟着许多看似无神的游魂。 冥河之上摇晃映照出一川幽冷星火,岸边爬上的水鬼,想是感受到了凡尘的气息,开始嘤嘤哭泣,那声音似断未断的在喉间吊着,格外凄凉。 我找个离折清相去不远的地方坐下,着眼瞟了几眼对岸,不自觉压低声音才道,“我知道老大你忙得很,但是啊……”咳嗽一声,“能不能帮我把戒指上的封印去了?你我既然都本着要回归魔界的念想,站在同一阵营,我若是能早些……” “千洛。”折清突然截了我的话语,缓声道,“我不打算同你一起回魔界,也不会是你同一个阵营。” 我欲说未说的话卡在喉咙之中,傻了。 这前前后后拢共才几个时辰,怎么……怎么我家哥哥好不容易给我塞来的靠山就这样突然要同我划清界限了?   ☆、第16章 软禁 折清说过那一句之后,便不再言语了,反倒专心的去看河对岸的风景,将我忽略得彻底,容我自个傻了半晌之后,默然将余下的话咽回去。 诚然,前世之事,我只知零星,判不得一句是非。折清他愿意帮我,无论缘由为何,我唯有日后报道,他不愿意,我也没理由强求。甚至于觉着,折清他愈是对我冷漠,便是我前世对他愈发的罪孽深重。 这样的事委实是微妙得很,但我面对着折清之时,实在是道不出一句狠话。 想及此,我默默且别无选择的作罢。起身,干脆的朝折清点了点头,算是招呼,转身便要离开。 一趟前往凡尘的阴兵差不多尽数归来,拖长的队伍已然走了百丈远,尾端的光幕渐渐薄弱,凡世红尘气息亦缓缓疏散… 冥府门扉将合。 我在冥界待了颇长的一段时间,早就对这种每隔几月就会发生一次的现象失去了观摩的兴致,垂头丧气的边往回走,边思索着往后的去路。 一丝阴风拂过,我原是恍惚毫无防备的往前行走着,却蓦然感觉道一丝极致的不安,心中咯噔一下,整个背脊都凉透了。 那股凉意紧接着转化做一股酥麻无力之感,席卷周身。随后情境很是莫名奇妙,我像是徒然遇见了什么瞧不见的壁垒,分明动弹不得,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躯从那壁垒处透了过去,而意识却被阻隔在这方,被剥离了出来。 意识被迫凝滞在原处,我遥望自个身躯走远之时,才不可置信的发觉,那步步走远的女子,竟墨丝三千如瀑,白衣胜雪,早已并非一具白骨。 …… 我以魂魄之态被合拢在一人的手心,被动感知着他手心丝丝暖意,心中却是在想难怪……难怪适才邻村的大婶会唤我一声姑娘,而非公子。 然后才恍惚想起双胎尸鬼最后的那句话,想起折清他,果真是为了取我命而来的。 我几乎未有过一丝寒心的情绪,反而心头一块大石轰然落地,踏实了。 折清他是杀不了我的。 我成魔尊多年,纵是当下是为极度不济,武力值为五的渣,保命残喘之法却多得很。只不过若是这几魄在他手中毁了,我又不晓得要养多少年才养得回来。 捂着我的指尖扣得极紧,迫得我连滚动一下都困艰难,蜷缩做一团,动也没法动弹。我甚至在怀疑,若自己不顾一切的挣扎了,会不会就这么当场被他捏碎了去。 唔,我信他是做得出这种事的。 我以为折清就准备这么一言不发的把我给处置了,哪想最后的关头,他却难得开了尊口,“我记着你曾道过,你从来不怨恨厌恶自私之人,只因你自个就是其中的翘楚。既如此,我自私一回,该也能毫无负累了。” 我抱着他的手指,好不容易挣扎着从他的手心探出了个头,“你说什么?“ 便是此时,我才发现周遭环境有异。折清他竟已然渡过了冥河,站在通往凡界的彼岸,一干阴兵七零八落的躺在地上,丢盔卸甲好不狼狈。茫然无神的游魂们则或是呆呆的站在原处,或是飘飘然自个走远了。 饶是我再怎么想,也没能想透外面竟然是这么个境况擅闯彼岸凡尘已经是冥界的禁忌,更遑论此时此刻攥住我的折清,正带着我一步步的走向冥府洞口的门扉之处走去…… 我慌了神,纵然不晓他为何打算走一趟凡尘,还是赶忙劝道,”老大,你别这么逆天可好,你若是想去凡界,咱可以走轮回台,那地方近。” 折清干脆道,“不去。” 我徒劳的攀着他的手指,拍打着,“你可别想不开啊。” 折清微微眯起眼,像是含笑,“你怕什么?” 我有苦难言,”老大,给点人权好么?你有仙元可自凝实体,我去凡界也是要混个身体才行的。” 眼前霎时光华一度,空间扭曲莫辨…… 我很显然的进谏失败了。 …… 落到凡尘之时,外遭正是阳春三月,潋滟初晴,草木点缀着清新的翠绿。 我一面好心情的坐在一处断崖上晒着太阳,一面心中纠结难言,”老大,咱们这么夺人尸首真的合适吗?” 折清不晓在里面摆弄了什么,较之我迟了好一会才从墓塚之中走出来,被强行碎开的墓在其身后缓缓恢复原样,里头倾泻而出的极致寒气亦在融融阳光之下飘散。 折清瞧着我,眉头不自觉微微一拧,道,“别坐在那,过来。“ 我不明所以却很听话的爬起身,走到折清身边才拍拍手,扑腾两下裙子上的灰尘。 这裙子做工是极好的,却不是那些逝者为做礼仪穿上的色泽艳丽的寿衣,而是一件素白裙,清丽素雅。我醒来的时候,口中还含着一块寒玉,镇守尸身永不*。 折清道,这个女子名为璃音,是因我最后残损的一魂在凡界轮回调养才存在的。 和风阵阵,吹到身上很是暖人。我笑着道,”老大,这寒玉是你给的么?” 折清若无其事,承认了。 我负手再思量一阵,道,”璃音她尸身之上一点伤都无,既然会早逝,兴许是魂魄完整之后,想起了‘千洛’这一前尘,自己回归了冥界,当下正在寻我。既然如此,老大你再将我拎回凡界,究竟为何?“ 折清不晓为何突然回首过来,凝着我。 我正色,暗道这回决计不能服软,让他敷衍了了去,认真回凝,打算死磕。 他开口,”饿了么?” 我道,“恩?” “我方才瞧见只兔子经过。“ 我忍了忍,没答话。 “不想吃么?” ”……想“ …… 人道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冥界之于凡界亦是如此。 且而让我感到不适应的是,凡界的昼夜交替忒快了些,当我时隔多年的吃一餐肉食之后,心满意足的小憩一会,再醒来便已是暮时。 折清很是反常的一直坐在我旁近不远的地界,没有离开。我睁眼的一瞬,眸光扫见他淡泊的蓝衣,竟会觉着受宠若惊。 入暮之后,风有点儿冷,我多年没有感知过暖意,更也区别不出这一丝丝的寒。今时能够稍作体会,实在甚幸。 我仰躺在一方平坦的草地上,醒了却不想起身,舒服的翻了个身,准备就着夜色再补个眠,忽而想起,抬头问道,“老大你不睡么?” 正在调息的折清睁了眼,不晓是错觉还是如何,我竟在那一贯沉着的眸中瞧见一瞬的空寂。只是他声音低沉,并没有一丝异样,“恩。“ 我拿手枕着头,见他理我,便开始絮絮,“总归我现在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了,老大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可你自己亲自来软禁我,不觉得有点划不来么?” 这一回,折清隔了一阵才回应,“我没在软禁你。” 我呆了片刻,爬起身,略惊喜且而不可置信道,“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折清声音低下来些,“你想去哪?” 我在千溯那受压迫多年,旁的不说,统治阶级的脸色倒是辨得甚好,他这语气中徒然的微沉,便是不愿意了。我蔫了大半,皮笑肉不笑的哈哈两声,“我哪都不去,就问问。” 暗自叹息一声的再度躺下,心中百转千回的悔恨着,想我自个当初为何可以凭借前世的一点余情,这样的信任他。如今落在他的掌心无可奈何,也是活该。 悔恨完了,朦朦胧胧便要接着睡去,耳边听着悠远的鸟鸣,自带两分催眠的效用。 将睡未睡的临界之时,我恍惚间听到折清声音稍近,缓缓道,”千洛,你生气了么?” 是以,我听闻此句之后,一时半刻都没睁眼。这等的话语,哪是折清说得出来的,八成是梦罢。 再等片刻,便是脚步渐渐临近的声音…… 有指尖微凉触上我的面颊,不动声色且狠狠的……一捏。 我嗷呜的一声坐起来,赶忙捧着他提溜着我脸蛋的手,都要泪了,慌忙道,“没有,没有,我没生气!” “那你做什么不理我?”折清若无其事的松了手。 我捧着预备肿起来的半张脸,心中暗骂,我说十句你理我一句就算好了,我又哪回掐你了!嘴上却老实,“这不刚刚融合新身体么,有点乏,呵呵,就没听见。“ 折清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意欲不明。 我揉着脸,干笑。 ”璃音的魂魄不在冥界,还在凡界。“折清看着我的脸半晌后,突然如是道,”你带了引魂铃,兼之本身魂魄之间的牵引,必当能找到她的。“ 我背后发凉,”好端端的,你突然跟我摊牌做什么?“分明方才我问他,他还敷衍带过来着。   ☆、第17章 偏心 \\\"璃音过世的时候,我并不在凡界,故而有些事亦弄不清缘由。”折清坐在我身边,“她本魔尊残魂再生,身带戾气,便是凡人所说的煞星,陪同在她身边的人,都未得有什么好下场。黎国国师言道璃音为不祥之人,两句言辞便陷她于不容于世的境地。故而说,她纵身上未有半点伤痕的逝去,并不见得是记起前尘,自发魂魄脱体。我最后一次见着她的时候……” 我专心的听着折清的陈述,他这么突然的一顿自然让我上心,捂着发疼的脸偏头接话,“恩?她怎么了?” 折清眼中微微明灭一阵,“是万蛊刑。凡人想凭借极阴邪的蛊毒虫,将璃音吞噬,可惜……”,淡漠面容之中辨不出一丝情绪,“你可记得在冥界,一年之前,阴兵过路,凡尘来的游魂拥堵忘川彼岸?“ 我点头,那等的场面,自然是记得的。 事端发生之时茉茉提着灯笼站在河边,似是望夫石一般祈祷了七天七夜。即便我身处冥河末端,也能瞧见远远阴兵引路的幽火,犹如夜空繁星。 冥界安息之地,啼哭彻夜未止,是为凡界罕见的一回浩劫。 “璃音本是你一缕残魂,十世轮回过后,便能安然归反,纵然这一回死的凄凉,也算是终结。可我亦是回往冥界才晓,千溯他,竟亲自去了趟凡尘。” 我心中半晌未有回味过来,只怔怔的将折清望着。 折清敛着眸,掠过一些事端的继而道,“之后的事,我未能目睹,也无从得知。鉴证当日之景的人,大抵早已轮回几世,你那一魂去了哪,想必只有你家哥哥千溯知晓。我唯能肯定的是,她不在冥界,魔界,尚还留在此处。” 我抿了抿唇,沉默半晌后,正色道,“千溯他纵然是个偏心得彻底之人,却并非蛮不讲理之流,那凡尘的浩劫不可能会是他造成的。” 折清静了静,良久,唇边浮现的笑容带着点凉薄,“便是如此了,大抵是时日过得久了些,我才忘了你生气时本该是现下这番模样的。千万年下来,也只会因千溯之事变色。”他那一句似笑非笑,却不待我接话,眸稍敛,气定神闲的换了话题,“我未有哪一句说的是千溯引来凡尘浩劫的,你莫要误会。我原不想告诉你这些,就是为此缘故。只是此番我在凡界仍有旁的事端要处理,你若着急着回往魔界,寻璃音魂魄之事,便自个好好担着。” 我有点尴尬的咳嗽一声,干干的爬起身,欲言又止复欲言又止的站了一会,还是道,“我能理解你不大待见千溯的事,但是……” 折清抬眸风轻云淡扫来,眼底是半点不收敛的沉寂漠然,甚寒。 我一卡,下巴收合,默。 “你能理解便好,不必说出来。”折清认真如是道。 …… 折清既然道他还有旁的事端要处理,我本着问多错多的原则不去细问,小心的在‘统治者’那征得了大赦的御令,自个一个人欢腾的下山去了。 在山中兜兜转转的绕了大半夜,连绵山脉之间树影重重。纵月明星稀,层簇的枝叶之下却只剩一片漆黑,前路茫茫。我满腔的欢喜之情被消磨殆尽后,很可惜的迷失在看上去模样都差不多的树林之间,没有寻着出山的路,出师不利的颓废了。 缅着脸摸了两遭挂在无名指上的戒指,我忧愁的叹息一声,温吞吞的爬上一棵古树,打算去歇着去了,静等天明。 这枚戒指折清并没有收回去,反倒加封了他的仙元,一为巩固戒指上对我灵魂的封印,二为远程遥控。 唔,我没甚话可说。 折清是敌是友,我始终判别不清,他一番行为虽隐隐有其缘由,却不为我所明晓,更猜度不到。 犹记得魔界尚处战乱的年代,身边皆是如此叫人捉摸不透的人,能大度予以恩惠,亦能在转身之间提剑相向。彼时千溯应对从容随心,我待在他身边瞧了多年,却没能将这等的微妙相处之道给学了去,直待此刻真遇上个这么种人,才想深悔当初未能长点心,自立不能。 不懂从容应对之余,便觉着与折清保持一番距离才能稍作安心,既不用担心他猜摸不透的念想,也不会被牵连,被动逃避着。 我记得方才迫不及待的请愿单独行动之时,折清那一声淡然应允,含义颇多。像是了然于我的情绪,故意的放手。 月色幽白,我回想起那一声,不由感知道一股无形的迫力透过戒指,将我的神思栓得牢牢的。再目及眼前幽然景致,几欲怆然而涕下。 将引魂铃系在伸手可得的一处枝桠上,我挪了挪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好,边等着魂灵的感应,边不抱希望的打着盹。 一夜过去。 果不其然的未有半点收获,丛林之间除却三两被困死之人的怨魂之外,再无其他。 倒是那最后一悠悠飘来的饿死鬼,在竭力抓住我的引魂铃时,像是终于瞧见同行之人一般,神情恍惚的问了我一句,“你……是怎么死的?” 我打了个呵欠,晃了晃铃,将之震开,自然道,“给人一刀刺在心窝了。” 饿死鬼给我一个显而易见的白眼,”胡说吧,分明只剩一具白骨,难道不是犯了大罪,被凌迟了?” 紧接着而来第二个哈欠被扼杀在预备状态,我震惊的低头,目及一身光泽甚好几近白玉的骨,和地下飘落的白衣,霎时一阵头晕目眩。 饿死鬼退后两步的远远看着我,眼神带着点看街边疯狗的意味,“你还好不?” 我木讷的将铃铛重新方便的系回自个的肋骨上,无神的冲饿死鬼摆摆手,“你可以走了。” “……” 我早想,自个只有三魄,尚不足以在凡尘浊气之内维持一具凡胎的肉身完好。可我同璃音魂魄同根,相融甚好,遂未觉有半点吃力,至昨日之前都还好好的,怎的今早一醒就出了这么个幺蛾子。 我要寻魂魄首先是预备去到人群聚集之地,可当下这一副白骨之姿,若是在闹市中走一遭,怕是一干凡人中当场就要横尸几具,魂飞魄散。 最重要,若是给折清知道了,不晓会是个怎样的反应。 他明显很是爱护这具尸身,不许我在悬崖边上坐着,也不让我在润湿的草地上躺。就连狠掐我的那一下后,目光也游离几回落在我脸颊的指印上。昨日瞧着我的时刻,比在冥界之时加总起来的还多。 啧,我倒不是妒忌璃音,可折清他前后态度这么分明的对待同一个人,真的合适? 我拨拉着肋骨上的铃铛,且感且叹的走着,不觉一脚踩重了些,碎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 …… 听从昨夜召唤来的几个游魂的指路,我晃晃悠悠还是勉强往人类活动的地界走去。运气甚好的摸到一处人家,偷偷摸摸拿一只山猪“换”了一件蓑衣与斗笠。 披上去走了两步,发觉自己光溜溜,不带一点肉末的脚骨还露在外面。没好意思拿人家独剩的两双缝了又补的布鞋,就只将璃音之前的白衣穿上,走路时分外的小心,不让手脚露出裙子来。 如此适应了片刻,我觉得就这么走一趟人类地界的边缘,还是颇为可行的,只是与人接触不便。 关键我也不消非得同人接触,找个好去处和鬼魂们交流交流,也就足够了。 我这一路走,肋骨上的引魂铃就一路的叮当作响,丛林内相去百里就会突然窜出一个游魂。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处的看着我走远,而我打量一番他们的面容,并非璃音,便会在掩了铃音,让他们离去。 亦有不愿离开的,一直拖着脚步跟在我身后,目光直勾勾的,像是能透过我的蓑衣黏附在引魂铃上。 一趟的走下来,我也开始正视这个问题。引魂铃本是我自己亲自制作的,铃音之内是几相重叠辅助的幻术,范围可达方圆千里。幻术之下,便是对其最具吸引力的东西,无论是人,还是物。 凡界游魂因心结未了而不愿归于阴冥九泉,此番才恰好是软肋。可吸引力愈大,便意味着伴之产生的*愈强,依托现在的局面,我可以确信,倘若我合眼真正睡去,这引魂铃,八成会引来不少鬼魂的觊觎。   ☆、第18章 救美 闷头赶路,及至午时才在山巅远目之时瞧见一方规模不小的城池,心情顿时高涨。 回顾一眼身后聚集起来近百魂魄,取下斗笠,折了根树枝后俯身,在枯叶堆积的地面上划上一道较之明显的痕迹。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大家就各回各家吧。“干干一笑,”我也不想伤了和气,隔着这条线,咱们好说话,过了这条线,就看各自修为。你若要跟,就带些趁手的利器来。” 言及此,我丢了手中的树枝,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顺带再将腰带系得紧一些,才将蓑衣斗笠重新披戴上,转身欢喜的走了。 璃音的骨不比我的骨好用,虽然比凡人的强上不少,却还不到刀枪不入的境地。早前我是穿着靴子的,可现下腿上一点肉都没了,靴子走两步就掉。干脆不穿走得久了,脚骨又给地面上些许突兀的硬物磨得有点疼,很是扰人。 我头也不回的下山,一面思量着能不能找个合衬的地方好生休息下,毕竟离城这样近的距离,已经是在引魂铃的覆盖范围内了,一面又想若是城中的鬼魂皆被我引来,指不定亦会招来鬼兵,徒添麻烦。 多方条件的制约下,我大概只能以游击战的形式,耐着性子慢些去寻了。 寻璃音的魂虽然同大海捞针无异,可我本身同她就有牵连,若是离得近了,自然会有感应。再者,折清道千溯在我璃音那一世时曾来过冥界,按着他的性子,璃音十有*是被他安置在某处的。 而他会觉得安全而适合藏人的地方,必当是城镇。 我年幼的之时,千溯若是遇着险恶的大战,往往都会如此将我藏好,而不会将我独自搁在无人问津的僻远之处。只因万一他这一战回不来了,我定然会一个人在那无休无止的等下去,孤身一人的存活。 久而久之,在他每回趁着我睡着不声不响将我背到一陌生城镇时,即便我中途转醒,也只是佯装不知,乐呵呵的抱着他的脖子,隐下心中担心不舍、暗暗的将他瞧了又瞧。 等千溯离去之后,便乖乖的在城中待着,悬着一颗心,小心翼翼的打探着外方来的消息,不眠不休的等他凯旋。 若是璃音尚还记得起千溯,那她必然也会同我一般,不会离开城镇半步的。 可凡界的城镇又何其的繁多…… 临着城门不远之处,有一供旅人歇息的荒置草棚,简陋的桌椅上备至两三碗碟,碗碟缺了口,桌椅之上亦积了不少灰尘。我原本觉着在这来往旅人颇多之处,好好一纳凉歇息的草棚却无人问津,实在是奇特,转眸却见棚边有一井,井沿边上坐着一位白衣水鬼,不声不响的对井梳理着披散的长发。 我偏着头打量一眼那水鬼的容颜,浮肿的脸上淤积着黑色的血块,五官云云统统辨别不清。倒是那女鬼见我偏首去瞧,木然止了梳发的手,似是拗断了的脖子以一种难以置信的姿态扭过来,森白的眼死死凝着我。 我被她盯得莫民奇妙,低声,“璃音?” 水鬼愣了半晌,一声不吭,调转头去,继续梳理头发去了。 我讨了个没趣,也没准备继续纠缠,就身量来说她比璃音矮了点,应该不是的。 凡界之所现在虽还未到炎夏,烈日却厉害得很,尤其我尚披了件颇笨重的蓑衣斗笠,束手束脚的闷着,格外难受。 四下打量了一番,感觉周遭似乎未有旁人,才一把掀了头上的斗笠,正要畅快淋漓的继续解开蓑衣的时候,但听草棚后的树影下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将我吓得一颤。因着苗条的身材,松了一半的蓑衣在这不期然的一抖中坠地,露出我骨感的身姿。 草棚后头有什么落地,咕噜咕噜的滚了出来。那一簇较之茂盛的草堆,在烈日下距离的颤抖着。 我走过去,俯身将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那是一只画了乱七八糟符咒的葫芦,上面以正统的人类文字写了四个大字“仙界至宝”,旁边一行小字,”九天神君御用。” 我咳嗽一声,那草堆的抖动猛然剧烈几分,“光……光天化日之下,你~你~*&*%” 我抬头看看了烈日,光天化日怎么了?没能猜出他后面叽里呱啦说了些什么,好心道,“兄台,你东西掉了。” 草丛内噼里啪啦乱丢的话语一止,从中伸出来一只手,白净白净的,一面高频率的抖着,一面朝我摊开了五指。 我会意的把葫芦递给他,又就着俯身的姿势在捡了一片颇大的落叶徒然的给自己扇着凉风,开口嘱咐道,“你不用怕我,我不害人的。” 那厮并不理我,捧回葫芦之后,口中叽里呱啦念着的词从早前的“我命苦啊”云云,改作现在的“什么什么急急如意令”,愈念愈兴奋,语速渐快。 我静听一阵之后可算是听明白了,好奇道,“你这是要收了我?用你那破葫芦?” 咒语徒然一止,茂密的草丛树影之下窜出一位青葱似的娇弱少年,白净的脸上抹两把灰,煞有其事的将葫芦一举,细长的眼瞪着我,嗤一声,“收!” 我在稍显陈旧的桌椅上靠着,手中一柄梧桐叶晃悠晃悠,直面着那少年,坐得四平八稳。 少年白净的脸更白了,像是行将破碎的娃娃,以一种岌岌可危一脚踏在悬崖边,半死不活的眼神瞅着我。 我再摇了摇扇,诚恳道,“你若是要收鬼怪,那井边就坐着一个害了九条人命的,不过你得有那个命去收。” 少年半死不活的拿眼扫了一遭井,面色没多大变化,想必是没有看见那女鬼正痴痴的将他望着、恍似垂涎那白嫩秀美的小脸蛋儿。 诚然,若不是这少年长得委实合我心意,我也不会好心的给他捡葫芦,好心的给他指一指该寻的正主。 那少年却对看不见的女鬼没什么兴致,见我半点没有发难,语气温和,遂好歹是从半死不活的状态中挣扎出来了。 “你……是什么?” 声音纤细,带着点中性的柔媚。 我应道,“我是魔,不在你管辖的范围内。” 凡界有一类人稍具灵根,可以在静心修行到一定程度之后,羽化登仙。 真正的修士隐居山林不问世事,半吊子的甚至带糊弄性质的,比如这位美少年,灵根都未有便要出来游历收妖,委实是…… 看他一身华贵,又不谙世事,想必是世家的小少爷罢。 “怎会,我师傅道,魔者为恶,是要被道者严惩的。”小少爷说起自家师傅,不由肃然几分。 我扫他一眼身后,悠悠道,”你还是见好就收吧,别耽误了去冥界的好时辰。“那水鬼已经起身,悠悠然的飘到了少年的身后。 少年面色一僵,朝后急急退了两步,恰好撞进水鬼的怀中,自个却丝毫不知。又抖索起精神,捧着他那‘仙界至宝’开始叽里呱啦。 水鬼淤积着血块的浮肿面容靠在少年白皙的颈间,湿漉漉的头发似是有妖力一般,开始慢慢攀上其四肢,那双森白的眼却死死的盯着我,似是担心我会抢她的食物。 我有点看不下去一个好生生的美少年被这么糟践,就开口问,”我说,小少爷,你要不要我救你?” 小少爷口中念着的经一顿,“啊?” 他那眉间微挑,稍有迷离风韵,恍似秋波盈盈,煞是撩人…… 我上前两步,一手揽了小少爷的腰身,往自个怀中微微一带,一手拉住水鬼极长的发打算将之从少年背后撕下来。 头皮传来的剧痛之下,水鬼尖叫一声的朝后仰去,试图摆开我的牵制,人却还整个不屈不挠的半挂在少年的身上,纷乱的发似是着魔了一般开始狠命的吸食起少年的精魄来。 少年起初的面色中还是懵懂中带着点惊吓,现时便是整个人一颤,面上的血色如潮退去,黝黑的瞳中染上一阵灰茫,失神了。 我眸中一沉,回身与那水鬼贴近了,一记勾拳实打实的狠击在其的腹部,她一声闷哼,紧接着‘呕’的一声吐出一堆黄水。 霎时便似是一块破布一般,一点气力都无的垂在我的手中,差不多灯枯油尽了。   ☆、第19章 善变 凡界的鬼物毕竟只是小打小闹之流,除了占据凡胎瞧不清其本体的优势,又兼之凭借满腔怨念触及修罗道皮毛,得一二妖法,便要害人。 我将那若死物一般的水鬼提着,丢到草棚后的树丛中,回眸同正魂飞天外的少年道,“你兜里揣着的那些符咒,能不能给我瞧瞧?” 那少年还没缓过来,素白的小脸上颗颗饱满的眼泪滴答滴答坠得欢快。 我过去,在他揣着的符咒中找了一番,好歹是寻着了三张有用的,其他一沓的黄纸全都是胡乱的鬼画符,遂随手扔了。 举起一张同那少年道,“看好了,这个是现行符。”一把扔到树林中,那早前的女鬼奄奄一息的喘息着,散落的发丝掩盖大半浮肿淤血的脸颊。少年瞳孔狠狠收缩,呜咽一声,啜泣。 再举起一张,“这张是护身的,但是灵力太弱,寻个有道行的人再帮你重画一个好了。” 少年终于偏头看我,目光呆呆的。 最后一张,“这是隐身咒,啧,给你也没用。”我站起身,拍拍手上沾着的朱砂,总结道,“总之,你带着的东西都是骗人之物,本无灵根之人就莫要学人修仙收妖,徒将自己搭了进去,可惜了幅好皮囊。” 早前不愿救他,便是觉着他这样的性子,到哪都是与人卖命,与鬼果腹的,迟早的事。可既然救了,就难免得多唠叨几句。 话已收尾,少年却仍是一声不吭专心垂泪,我懒得再劝,救人全套的流程走完,我也算仁至义尽。披戴上斗笠蓑衣,意欲寻个僻静之所等到夜黑,再以引魂铃来寻璃音。 方走了两步,身后瘫坐在地上的少年语带浓浓鼻音的哭腔,细语道,“你的脚……全都露出来了。” 我下意识扭头去看身后,唔,蓑衣挡着了。 略嫌麻烦,“你就当看不见好了。” “可你大太阳天穿件蓑衣出门?”少年不屈不挠。 我沉思。 少年瞅着我沉思的侧脸,半晌后小心道,“骨魔,我能不能跟着你?我可以帮你掩护。” 我呵呵笑一声,”不能。“ “为什么?” 我从沉思中走出来,望一眼他精神抖擞的站在我身侧,小眼神央求的瞧着我,奇特道,”你怎么不抖了?“ 少年拉着我的手骨,粲然笑道,”幸会幸会,在下柳棠,亦是个堕魔之人。” “ ……“ 人入魔道,主流途径分两种,一为大修者自入魔道,二为灌魔,经由魔界之人精血灌体改造,方可成魔。 我现下眼力劲不行,看不出柳棠血液中是否含了魔性,更不能将之剐了,直观的打量一番。半信半疑间,思索他其实还有旁的两分用处,遂由他跟着了。 …… 夜半时分,煦城一处客栈内。 我将引魂铃系在帐内绳边,枕手舒服的躺在床上,半瞌睡的守着铃,呵欠连连。 柳棠挑灯坐在窗边的桌上,专心致志的吃着各种甜点,偶尔瑟瑟看眼窗外,尚还算安分。 今个正是拖他的福,我才能顺当的以女子装扮的白色斗篷与面纱作掩,扮作柳棠家侍女,入住了这家客栈。 我原本对柳棠的身世以及如何堕魔的过程一点不感兴趣,但当此注定无眠的夜中,人家吃完东西之后,搬个小凳子,闲着无聊的坐在我身边,絮絮叨叨的开始说了,我也就半魂游天外的听着。 一段描述了小半夜的话语,大体可用两句话来总结。 他从小起就已经完成了灌魔的仪式,之后一直被安置在一处偏远的山庄中,月前偷溜出来,遇着了个得道高人,拜了师。 那‘得道高人’听闻他是个魔,直赞他有灵根,是个好胚子。将‘仙界至宝’高价卖给他之后,便让他自个出去历练,收服妖物来抵消为魔的戾气,往后定然能修成正果。 我其实不知道柳棠他作为一个魔,是怎么好意思相信一个修仙的道者的话语的,且而还深信不疑的高价入手仙界至宝,巴巴跑去收妖。委实是几条命都不够死的。 想那道士该是嫌这厮身份上是个麻烦,得了钱后打发跑路为上,压根就没将柳棠的小命搁在心上。 听罢,我有点唏嘘,”你逢人都把自己身世半点不漏的抖出来的么?“ 正说得口干舌燥的柳棠,面色微滞,呆呆道,”可你不是救了我?“ 我翻了个身,略焦心,“往后这等的事,同谁也不要说,不然就走人吧。”省得我看了烦心。 背后静了一阵,小心问道,”走去哪?“ 我胸口一闷,险些吐出一口老血,整个人都不好了,蔫蔫的扫他一眼,“没什么,你去休息罢。” …… 柳棠他果真是个很能宽心的少年,明知会有鬼魂聚集的夜晚,他却将将挨着枕头没一刻,便睡熟了。 我起身将门扉打开,回眸又见窗边趴着的红衣女鬼死死的盯着柳棠的脸,颇为垂涎的形容。无言将身上的斗篷褪下了,给他拉上脸的盖好,免得他一会给旁的鬼吸几口元气,再褪几分精神头去。 我坐在窗边,一夜见着少说百来的魂魄,可真正搭上一二句话的却寥寥无几。大多是神识不清,连自己是什么都不晓的,残余一份执念而残喘。 亦有一上来就抢引魂铃的,更有甚者,趁我同鬼攀谈之时绕到我身后头来偷。我像进了疯人院与牢狱的共存处,被折腾得好不欢快,一夜下来却未能得到丝毫有用的讯息。 想必正同折清所说,目及当初人界浩劫,璃音离世之人,大抵已经轮回多世了罢。 冥界的一年之前,就是人界三百余年前,可现在遇见的鬼魂,八成都是近百年的。年代更久远者,却不知道去了何处。 天将拂晓之际,鬼魂只剩寥寥几个还留在我房中,不肯离去。 我在窗口,但见幽然的青石板路上行人无几,其中一人身着青铜铠甲,行动迟缓。 自我这个方位,唯能瞅见他侧脸不正常灰白的肤色,手中握着青铜铃,身后飘忽跟着几个魂灵。骤然抬眸时,眸光幽绿,森然落在我身上。 鬼将。 我拧眉,一把卷起尚还熟睡的柳棠,收好引魂铃,拉下斗篷上的连帽,低着头便自另一端的窗口跳了出去。 柳棠大概是被吓醒的,身子在失重之时极为明显的狠狠一缩,分明还没醒透彻,眼泪就先开始答吧了。声音微微倦懒,“你好端端的,为什么……” 我道,“睡你的,别说话。” 城中鬼魂莫名聚集,原本就会引来近处的阴兵,我只是没料到,此番来的却是个鬼将级别者,委实是时运不济了。 要逃开有公职在身的鬼将并不难,可一城之内若是有鬼将过路,不出一月,必当有灭城大祸,遂才准备早些离开此是非之地。 柳棠租下一辆马车,陪同我昼夜不停的赶了三天的路程。 只不过这厮在马车中依旧睡得如鱼得水,我却因要守着引魂铃,整整三天四夜没能合眼,体验了一番在凡界生存的艰辛。 南方,雨镇。 驱马赶至这方之时,外遭正是烟雨朦胧,如雾般笼罩着整个清雅的小镇,意境若画。 可惜,这里却是死城一座,古巷之中独余三两虚无的漂浮着的鬼魂,神情木然,飘然而过。 说也奇妙,现下人界正值血腥战乱。在位君主昏庸,企图夺位的外族残暴,屠城之事已有几起,这小小雨镇便是第一个被拿来开刀的。 人界的是非不是我能插手的,当次纷乱之际,阴兵四下收魂,唯有这死城,是我最合适的暂时落定之所。 我在城中查探了一番,才进车去将柳棠喊醒。他一路上与我不少便利,我自然不好将他利用完了就丢弃,老老实实的将之带着。 柳棠起床一般都有一阵的磨蹭,我一面等,一面蹲在临近的一处小河边上,同一个被溺死的小孩说话,问问他这里有没有一个名为璃音的游魂。 小孩乖乖的摇头,便去玩他的石子去了。 我听到身后的下车的声响,便回头去瞧柳棠,哪想他瞅见我,正打着呵欠的一呆,脸唰的一下就红了,直烧到耳根。朝车内退了两步,不自然的整了整衣摆,小声问道,“姑……姑娘可看见了一具……白骨?……” 姑娘? 我回头时目光正好被额边的发遮挡,低首所见十指好好的都带上了些皮肉,微怔忪间,也能明白过来他这突然的反应是何缘由。 一时半会虽然没有想通这副皮囊怎么说好就好了,还是气定神闲的回道,“看见了,可不就是我么。”   ☆、第20章 面首 自我皮肉恢复之后,柳棠基本都是距我三步之遥的站着,像是同我莫名的生疏起来。 我心情甚好,倒是不介意。 暮时自个动手烧了两个小菜,颇够义气的唤柳棠出来吃点,那厮回了一句不必,窝在卧房里睡觉去了。 我且悠且哉的小酌一杯,几个小鬼在我桌下闹腾,震得桌上碗筷叮当作响,也不算寂寥。 月前庭院空灵,幽静几许。恍惚间想起一道悠然身影,不怎么明晰的烙印在心间,将下咽的酒也莫名滋味难言。 我近来时时会想起他,却一直没什么实感。这就好比悠远的记忆之中朦朦胧胧的存了一个人,细想之下又觉得隐约虚幻,不晓这个人究竟是真实存在,还是仅仅只是自个的臆想,亦或是梦境。 清风过后,墙边纷然飘来些临院古树的树叶,空寂无人的死城之中,独显一份物是人非的萧瑟。 我想,若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那就应该是折清了罢。千溯他是不会着那样清淡的衣裳的。 这倒是很可笑的,我一面想着他,一面又巴不得将他避得远远,这等是的事若是个千溯知晓了,他八成会笑话我好长一阵的。 休息毕,我收拾了碗筷,又进里屋去瞧了瞧柳棠,看他被褥是否连脸一起盖好,免得这边我还没完事,那边他就成了一具被吸干的皮包骨。 正要携带着引魂铃出门,伴随着木门喑哑的吱呀声,耳边一声低唤,清冽若泉,风轻云淡,似是由脑海深处浮现,“千洛。” 我身子一僵,半晌才轻轻合了门,快步走向外遭庭院。 浑身不自在的寻了个石凳坐下,才抚着戒指,干干传音道,“我在。” 那端许久没有传来声音,我思量着自己的身份,遂提起自觉意识,倒豆子般的汇报道,“我这四天经过了七座城镇,没找到什么同璃音有关的讯息,想必有些年代的老鬼们都藏起来了。唔,现在在南方的一个名为雨镇的地方,这是是座颇有历史的古城,现在成了死城,可能会有点收获,我正要开工的。” “……” “凡界的鬼魂都有点不配合,一个二个没说两句正常话,还总来抢我的铃铛。我有一回困得不行打了一会的小盹,就被偷去了,幸得它还未能走远,才找了回来。 “……” 我在一干鬼魂的围拢中坐着,喋喋不休的讲了小半刻钟,折清却从头到尾都只是沉默。 我怀疑他是不是在唤过我一句后,便掐断了神识联系,由我一个人在这神经兮兮,自说自话的讲了半天。 默了默,不得已降了声调,小声试探般的唤道,“老大?” 久久安静之后,脑海之中终于再度传来一声清淡。 “恩?” 语带慵懒,似是微微空茫。 我嘿嘿干笑,掩饰起莫名的情绪高涨。恍觉眼前豁然开朗,月色幽白澄净。连带面前一呆呆盯着我的游魂,瞧上去也顺眼许多。 “我有些乏了。”折清淡淡如是道。 我还没从明朗中恢复过来,接话道,“恩,那你休息吧。” “你会在雨镇待很久吗?” 我想也没想,直言,“嗯。” 之后便断了联系。 我在石凳上静坐着,思量折清他既然问了我的位置,莫约会寻个时间找来。略有忐忑不安的连灌了两杯凉茶。 当夜,是为第四夜的不眠,熬到天亮的时候,我目及树梢上挂着的绒绒朝阳,连精神都有些恍惚。 柳棠推门出来的时候,我坐在庭院前的阶梯上,正同一个小鬼抢铃铛。 见他出来,原想让他给我搭把手,哪知他垂眸扫我一眼,头也没回的出院去了。 我眼睁睁的瞧着他走远,回神后继而同小鬼孜孜不倦的抢着铃铛。 …… 在鬼魂中扎堆,唯有一个好处,便是不期然能听闻到一些同为鬼物之间的讯息。 我的手臂在午时阳光正好之时,再度化作森然白骨。悬挂在阶梯前的屋宅的原主人对我道,她曾见到一具同我一样骷髅,时而化作人形,时而退回原型,手上总都会带着把伞,不去遮雨,却来避阳。 我霎时守得云开见月明,恍然的悟了。 早前担忧是因着自个的三魄,魂力不足以维持肉身,才导致化作白骨一具。经由原主人提点才恍觉,我纵才有三魄,却早能胜过寻常鬼魅百倍,只不过璃音之身本带着我早前一魂未得施加封印的戾气,是我现下不足以镇压的。 人间雨落一如冥界,以无根之水洗刷尘浊戾气,才使得我元身戾气清扫,暂时恢复人形。 亏我还以为是折清与我的戒指封印松动,使得我魂魄之间稍有感应,才得如此。意欲找个法子,偷偷破开封印才好的。 凡人虽然法术低微,却同仙界众仙一般,略有钻研阵法阴阳,八卦之道。那些个奇门遁甲,说不定亦派的上用场。 一日下来,收获依旧甚微。将要入夜,我见柳棠尚未回家,便带上灯笼与引魂铃,出去寻他。 我早想凭他的胆子,也跑不去多远。 找了没一刻钟,果不其然在镇口停放的马车上寻着了他,缩做一团,瑟瑟的抖着。 他在闹什么脾气,我一点头绪都没有,所以也不打算计较。瞧他在里面后搁下车帘,牵着马匹就往暂住的家里走。 走了没多久,柳棠一掀车帘的坐在驱马的驾位上,桃花似的眼气冲冲,略带红肿的瞪着我,却一声不吭。 我瞥他一眼,“你这起床气倒是气得久。” 柳棠在后面呼吸强烈的气了半天,终是吼了出来,“你这个杀千刀的花心风流鬼,大面首小面首一大堆的,活该沦落凡界回不去!” 我傻了。 恰好将至庭院,马驹自发停下脚步,一时寂静。 我要笑不笑的瞅着他,”你是自哪里知道我大面首小面首一大堆的?” “千洛,我自小便瞅着你的画像长大,怎会不知晓?”这柔弱的一吼间,连眼眶都红了。 我脑中一动,扫到柳棠极致靡丽魅惑的容颜,才在想起一事之时终于有了点头绪,神情淡下来,“你便是领主们在凡界私养的面首?” 柳棠语中莫名含恨道,“我才不做你的面首!” 我将马匹栓到后门前的桩上,“你莫要想多了,即便你愿意当,我也不见得要你。”一顿,语气转凉,“再者,要跟着我的是你,你若时时这么闹着性子,不妨趁我还有耐心,早些离开如何?” …… 最早之前,我还未有所谓的后宫,倒是各地的领主为了讨千溯的欢喜,时时送来些美人空置在宫中。可千溯一次也没有召见过那些美人,便有千溯他其实好的是男风的谣言四起,说的煞有其事。 后来当真就有人开始进贡如花娇弱的少年,千溯略作沉吟,收了。 众魔一副知之甚晚的惭愧模样,恨不得刮自己一个耳光子,竟能如此不体贴尊上之心! 哪想千溯一把将缩在他王座后睡觉的我提了出来,抖了抖,懒声问,“洛儿,睁眼瞧瞧,喜欢哪个?” 我当时迷茫困顿,还以为是挑前段日子说的伴读书童,揉了揉眼,丝毫没有犹豫,朗声道,“都要。” 众魔惊了,众魔喜了。 恍似终于开辟了一条大道,得了讨尊上之心的法宝,声泪俱下。 我莫名的后宫,开始壮大。 百年之后,我被神秘兮兮的大领主叫去一处明溪山涧。 落樱纷飞之际,见着我第一位位列仙班的面首,盛宠了多年的,夜寻。 我欢喜得昏天黑地,大手一挥,免除大领主千年供奉。 自此,领主们便踏上了寻找异界美男子的征途。 其实当柳棠说他是魔之时,我便有这个想法了,没人会愿意无故给凡人灌魔。又觉着不会有如此巧合之事,让我偏偏遇上,才忍住没问。 没想现实它,就是有这么匪夷所思的巧合。   ☆、第21章 输赢 事后,柳棠总担心我觊觎他美色,又是哭又是闹的。 我没法子,抱着靠枕在庭前阶梯坐了一夜,精神愈发的恍惚。 整整五日的不眠不休,实在是有点吃不消,尤其其中还有段时间维持了人形,负荷颇大。 没气力再摇一摇引魂铃,靠在门扉边,一心一意的保持着清醒,只盼晚上能早点熬过去 墙那边空寂庭院中风铃声起,悠扬飘远。有什么从我眼前一晃而过,门扉吱呀轻响,带动起一阵清风拂面,隐隐携着些腥臭。 我睡着,只觉不适应的偏头。 垂在我跟前的原主人小声唤我,“姑娘啊……” 那声音有些苍凉与悲悯,叫人无法忽视。我意识徘徊在混沌与半混沌的界限,睁了眼,迷糊的“恩?”了一声。 原主人小声的叹息着,“你家小相公可能熬不过今晚了,你啊,敢紧去后山摘一节桃木,不然那小相公可能就堕成恶鬼了。” 晚风拂过,点缀着空落落的风铃声响。 我顿时一个激灵的醒过来,意识还没醒透,身体就率先爬起,‘嘭’ 的一脚踹开房门。 隔着里屋的屏风,我瞧见柳棠就那么呆呆的坐在床沿,僵僵的身影似是被刻在屏风的山水画幕之间,僵硬的挺直着。 后脑好似被人狠狠敲了一棒,登时一片空白。 阶梯前的原主人还是小心的劝我,“他已经死啦,你不用看了,你快些去找根桃木,送他早早下葬吧。” 我瞥眼,看见窗台边上坐着的红衣女鬼,幽白的脸上挂着诡谲的笑容,似是欣赏一般的歪头打量着柳棠。手中一串骨质的风铃,清脆作响。 我这才想起,这女鬼已经在我们周边徘徊了有一日了。而我只曾担心过她会不会将我的引魂铃抢去,却从未替柳棠思量过,想他只要这千年的恶鬼吸上一口,便是足以毙命的。 我脑中蒙着,半晌之后勉力镇定道,“你将柳棠魂魄换与我,我将引魂铃给你,可好?” 我说道不清自己是个怎样的心情,便像是闯了大祸,瞧着一地无可复原,破碎的瓷片时的不可思议,带着点微妙的恐慌。 红衣女鬼咧嘴一笑,参差的牙口中溢出暗黑的鲜血,眸血红得深沉。 摇头。 天边朔月淡不可见,勾勒出一弯微微的血红,隐在浓重的云层之间。 雨镇之内,煞气浓稠若雾。 到嘴的食物让人再吐出来的确不大可能,我早已并非当初那个千洛魔尊,也让人产生不了半点忌惮。或者说,那女鬼本就是想趁着朔月,妖力大涨,杀人夺宝,双收的罢。 思及此,我也方从柳棠突然离世的震惊中醒悟过来,凝着红衣女鬼唇边溢出来的黑血半晌,指尖不觉轻抚上折清与我的戒指。 朔月时分,得以强盛之妖物,不仅仅是鬼魅,还有吾等众魔。 我从未想过要跟折清撕破脸,即便准备破开封印,也是打算的小偷小摸,暗度陈仓。 尚在冥界之时,我顾忌戒指之中多出来的两魄,留心之下才去寻折清帮忙。明面上是寻他帮衬,暗地也是试探着问问这两魄是为何而来。折清回馈的态度难以揣测,后又莫名其妙将我提来凡界,将我魂魄再度封印。 若是强行解开,折清必有感应。可我现在已无法计较得失,柳棠离世是我的疏忽与责任,若是连他的魂魄再给弄丢了,实在说不过去。 走往内屋,我将引魂铃搁在窗边的桌上,“我在冥界三年,未动手杀过你鬼族一人,引魂铃给你,你可是当真不肯放人?” 风铃轻轻摇曳,别样清脆的声响带着迷惑人心的诡异,想必柳棠就是受此铃音,才连一声呼喊都没有发出,便逝了的。 红衣女鬼从窗台爬上书桌,衣服摩擦着窗台上的木框,簌簌的响。伸手将引魂铃攥紧之后,死白的脸盘抬起,右脸像是被什么撕咬过,留下残损的面皮参差破碎,掩盖住被整个削去的骨。她就那般与我相去将将一臂之远的对视着,前庭灯火映照,连其脸上遍布的尸斑都清晰可见。一动不动,似是短暂犹豫。 对峙半晌,她终于缓缓向后退去,缩在窗台边,下颌张开,仿佛预备将柳棠的魂魄吐出来。 我保持守望的态度,为让她宽心的往后负起手,盯着她不住往外溢暗血的嘴。 清脆风铃声悠悠荡开,我自那平和悠扬中听到一声不同寻常的颤音,眼前女子殷红的纱衣犹如一滴坠入清水中晕染而开的血。伴随着铃音飘渺婉转,扩散,经由冷风轻轻一荡,也便湮灭。 风过无痕,窗台之前再无人迹。 庭院门前,响起马匹突然受惊般的嘶鸣。屋前的挂着的原主人蓦然失神的尖叫起来,像是失去了理智一般,疯狂的挣扎。仿佛想要生生将自己的脖子扼断,好挣开那将她死死缚住不得逃命的绳索。 可她惊恐的眼神并非望向庭外,而是,看着我。 院门口处黯黑粘稠的血水涓涓不止的从外溢进来,门槛边那一袭殷红的纱衣早已被血水浸透,凹陷进其被破开的胸膛与腹腔,再辨不出原本艳丽的色泽。濡湿纠缠的发散乱着,掩盖住那双因惊恐而瞪得奇大的眼,大张的嘴仿佛还要喊出什么,然满室庭院之内,却只充斥一份死寂。 我自庭前经过,素白的裙摆扫过血泊,俯身,取下被那僵直的手抓攥得生紧的引魂铃。轻轻晃了晃。 “柳棠,回家了……” …… 归魂入体,予以二度灌魔,三日,便能以魔者之完全体再重归人世。 我守了他三日,终于得以安心。张启结界之后,碰着枕头便睡死过去。 …… 三魂之内历历往事,即便不愿追忆起也仍渗入梦境,在眼前重现。得让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再度体验一番折清与我态度分明的厌恶。 木槿曾劝我,愈是强求,便愈是留不住。 我没法子做到从容,理所应当,满盘皆输。   ☆、第22章 流言 人言最是可畏。 我过往常常听到些流言蜚语,道我同折清不合云云的。纵然我心底从未如此作想过,也给那份人言迫得渐渐开始认清事实,正视起我同折清,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记得后来,折清以天帝身体不好为由,经由我许可之下回往仙界半年。 我不想他在仙界久待,他前脚刚去,我后脚就将自个准备在轮回血雷后服用的丹药拿出来,给天帝送去了。 可天帝是好了,他却没有回来。 我在魔界等了半年,听到那方传来的流言。道折清他,宁愿被人看守在九重天,一步不能离宫,也不愿意回我魔界,面对我的纠缠。 我那个时候是有点受伤的,夜寻在一旁凉飕飕道句活该,就更受伤了。 在折清返回魔界的宴会上,他经由好事之人刻意安排撮合,勉强落座在我身旁。我瞧他眸色低沉不悦,便玩笑着问他,他不讨厌魔族,不讨厌千溯,不讨厌所有人,为何独独要嫌恶我。 彼时,折清也曾认真同我回过一句,他从未嫌恶过我。 可,谁信呢。 最难消除是第一印象,我起初是如何待他的,如今自己想来也会觉得寒心。可喜欢这种情感本就是渐进的,我没有过一见钟情的经历,更没有过全心全意的去喜欢一个人。千万年来头回的青涩,便是挽回不来的渐行渐远。 …… 我在木槿那照料了她七年,回魔界之时,正值千溯闭关,不得打扰。我在冥界自力更生,搜刮了不少好玩意,挑拣着给他留了大半,片刻未歇,又一路叮叮当当的去找夜寻。 夜寻院中的门一如既往、颇为不友好的紧闭着,我翻墙进去,依稀听得见屋内的水声,氤氲雾气腾腾,散着淡淡药草的清香,里屋门扉合紧。 我在门前站了会,想他应该是在沐浴,没好意思推门进去。杵在门边,眼睛老老实实的盯着个花瓶,连招呼都省了,施施然开始得瑟道,“夜寻呐~你说绝迹了的什么般若什么梵的古经文,我在冥界找着了残卷,呵呵,看样子是挺金贵的,那地藏鬼王还死活不肯给我。唔,放在你书桌上行不?” 我原就未能期待他会给我什么惊喜的反应,果不其然,片刻后才听得他缓缓予我一句回复,”你何时回来的?” 我先是聊表心情的笑了两声,后又觉得微妙的不对,稍顿。 我在冥界之时月月都同他寄信了,往前推的三封信里都道明了我回来的时间,可他却不晓我何时回来。 思及此,我有点不好受,声音不觉蔫了些,”将回来的,一刻前。“ 夜寻那边没了回音。 我在这静谧的相对之中更为惆怅,兀自暗暗的叹息一声,想他差不多整年才在信中回我寥寥数语。指不定是习惯将信件积下来,等到心情好的时候才会瞧瞧,这回怕是还没轮到看信的时间。 眼角扫至窗外,蓦然想起些什么。起了身去往庭院,意欲转换下徒然颓唐起来的情绪,看看七年前亲手在此埋下的花种,可还好好存活。 方才进屋的时候心急,都未能注意到院中的变化。雅致的庭院内,墙根树边错落生长着品种不一的花株,纵然参差,却给人休整得极好,远远望去,花花绿绿的,倒也和谐。 我当初撒花种是随便撒的,花自然也就随便了生长。夜寻坐在一边时没来劝我,只是说,我自个种下的东西,就要自个照顾好。我满口应下,却在冥界一留就是七年未归。 如今花已长成,我却未能出半分的力气,实在惭愧。 院中的石台上还摆着未下完的棋局,上头飘了几片枯叶,像是摆置得有一阵了。 我俯身去捡棋局上的落叶,不经意偏首却见庭院近处,日光稍稀,有人怔然于妍丽草木之间,手中一本古卷经书攥得生紧。 良久之后才终于眸色微敛,唤了一句,“尊上。” 我瞅着一眼他的脸,眯眼。 在冥界看久了寒碜的鬼魅,突然的对比之下,此倾世姿容当真是养眼至极。又想他执了经书,便该是来寻夜寻的。遂一边捡着叶,一边好心道,“夜寻他在沐浴,你要不要随我一起等他一会?” 那男子静了一阵,不卑不亢道,“折清还有事在身,不能久留,还望尊上能将这经书代为转交于夜寻。” 果真是来还书的么,夜寻他待旁的人却还是很友善的。 我低首凝着棋盘,思索起这一未了之局,淡声道,“恩。” …… 这事本该如此作了。 我坐在石凳上,捧一杯热茶的时候,夜寻方从里屋出来。发丝仍是微湿的,垂发随意披散下来,比及平日的恣意悠闲之感,多了份难言的慵懒与清丽。 我笑着,“夜寻,七年不见,我好生想你。” 夜寻随手拿起了折清搁在棋盘边的经书,在我对面坐下。不晓是否是因为刚刚出浴的关系,他低敛的眸像是蒙上层浅浅水雾,清润如许,平添一分前所未有亲和的温柔。 将我那一句想念自然忽略了去,“你一刻前回的,不是该先去千溯那么?” 我顺手帮他斟了杯茶,“千溯闭关去了。” “折清那呢?”夜寻接了茶,“不管如何,他还承了天帝三分的颜面在。” “恩?“我茫然,“谁?” 夜寻执杯的手微微停滞,眸中一闪而过的无奈,似笑非笑。“方才与我来送书,你那明媒正娶的夫君,折清。” …… 事后三月,由于仙魔两界联姻,仙魔双方交流联系日益密切,时不时有这样那样的尊神来我魔界晃上一晃。 按着惯例,来之前都会亲笔给我和千溯递个帖子,支会一声。 我以为他们仙者仪表堂堂,该是想走一遭礼数周全,才给我拜访帖。 后来仙帖愈积愈多,我啧啧感慨其仙者礼待之时,千溯不冷不热同我道,若是我能得空陪他们同游一番,想必他们这帖子才能递得更热切些。 我隐隐的悟了。 六月二十四,我的生辰,仙界来了不少仙使道贺,仙帖又开始泛滥。 生日宴会之上,我记起夜寻道的,折清那承载起的天帝的三分薄面,在外遭的守门唤起‘折清神君到’时,终于上心的移眸。 目光遥遥越过人群,落在门口的人身上。 折清一袭紫色华服,云袖流纹精致恍似浮动,墨丝如瀑并未束起,华贵而优雅的倾泻一身。在我身前,稍稍低头,语气一如三月之前,平淡,“尊上。” 我怔忪,良久后仍是有点失神的点头,轻声道,“你便坐在我身边吧。” 折清明显也有些意外,低下的睫一瞬颤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恩。” 我记得木槿在我婚宴之时曾说,仙界容颜最是出色的两人都在我后宫之中,是我艳福不浅,让她好生艳羡。 夜寻好看我是知道的,可他甚少对我笑过,似是天性凉薄。譬如我这回的生日宴,他在清晨之时予了我一份礼,之后说不来就不来了。至于折清,我今日才再度体会到,的确是让人惊艳,一见便足以倾心。 我常听人将折清同仙界上古时代的一位尊神相比,天帝未生之前,仙界洪荒的第一位君主。听闻,他生着一副画中才有的倾世容貌,这四海八荒,唯有折清能及其三分风姿。 只可惜,这位君主陨落得甚早,仙界之人连提一提他的名讳都觉不敬。久久至今,传到魔界,便只知晓的旁人唤他一句,帝君。 折清在我身边落座,虽是坐在我身边,两人之间的距离却还是颇远。 等至一套寒暄完毕,歌舞声起,无论仙魔视线都给那曼妙的舞姬给抓了去时,我才往折清身边挪了挪,“三月之前那事,是我不好,你不要介意。” 折清倒是实诚,一面斟酒,一面淡淡,“尊上是说,夜寻府上,尊上未能将我认出来一事?” 我被他这么坦然的态度唬得有些尴尬,干笑,“我年纪大了么,难免忘性大的。” 折清笑笑,半是玩笑,“那尊上现在又因何将我想起了?” 我一默,想起当初我在离渐面前,缺心眼声声说起夜寻的事,那时时刻刻喜欢黏着我的人也愣是同我冷战了一月,让我亏了不少宝贝才将他哄回来。 吃一堑长一智,我留了个心眼,知道是因夜寻这话不能说,却没想清楚后路,一时没能拿捏出合适的话来回答。 折清递了杯酒给我,依旧是含笑,”我早听闻尊上博爱,宠爱之人若是闹了性子,必当有求必应。我现在虽然谈不上受宠,却算是正经的受过尊上的道歉。尊上你,此回的道歉可也要拿出点诚意来?“ 我心中一舒,觉着他这话中剑锋的稍偏,偏得颇得我心,好说话道,”你是看中什么了么?“ “七月天之涯荷花开得正好,尊上若是得空,可否陪我走一趟?” 我隐下暗喜,不动声色,应了。   ☆、第23章 承诺 近来正好闲着无事,我在生辰过后的第三日便准备好了同折清走一趟天之涯。 想想近来堆积如山的仙界请帖,遂也去一趟折清的寝殿,问问他愿不愿多带上几个人同游。那些个递帖子的仙,大多为天族,同折清该还是有些情分的。可我摸不准他为何想要同我去天之涯,他若是不想旁人去,我也只当问问。 时隔七年多,我还是第一回再度踏进折清的行宫,有些记不清方位布置,晃悠悠的在蜿绕的亭阁水榭之内迷路了。 恰是水流潺潺,我自水上长廊走过,却见正对水榭的草地之上摆放一紫檀木桌,呈一摊开画卷。折清靠坐在临近木桌的树下,依依杨柳作陪,浮动出清风的韵律,恍似正闭目小憩。柳叶散落细碎阳光在他月白华服之上,参杂了点点墨迹。 我踏水缓步上岸,绕在桌边,本着好奇驱使,垂眸望一眼桌上画卷…… 本也无事,我见折清睡得沉,没想打搅他,敛了袖子坐在他身边。 和风过境,水面涟漪粼粼,晃碎薄云蓝天。 这地方,景致倒是颇为不错的。 “尊上,是来我这看景致的么?”正是在绒绒日光中昏昏欲睡之时,耳边有人悠悠开口如是道。 我在模糊缓神的那么一瞬,细思他那一番话的尾音,不晓为何,觉得有些微妙。 七年前的折清,我的确记忆模糊,后来经由人提点,好不容易在茫茫渺渺的记忆中寻着了他的身影。却只是记得当初婚宴之上,他颇为明朗的笑意和并不介怀我意外之举的温和,实质上算是个礼貌而开朗的好青年。 后来相遇,那份态度分明的礼遇却不晓得去了何处。总的来说,言语之间直来直往,愣未将我当做老了他两辈的长辈来敬仰了。 我缓过神,稍微挺起一下胸膛,意欲挽回一下我岌岌可危的威严。”我过来是寻你商量件事的。”适当的顿一顿,”看你睡着,便未去扰你,去天之涯之事……“ ”尊上答应好的,莫不是要反悔么?”折清眉尖微挑,抿唇侧目过来的形容,并不似在玩笑,倒是真的有些紧张了。 我一面暗自奇怪他是如何想到反悔一方面上去的,一面缓缓回想着他方才那扫目而来的模样,面上还是如常道,“唔,我只来是想问问你,去的时候可要带上你天族几个人随行。毕竟这一行是答应你的,自当由你全权做主。” 折清神情明显是松下来了些,那一丝的情绪也消散的无影无踪,“尊上若是不介意的话便可了。” 我惯来闷不住话,见他一番如此的作为,像是对我芥蒂颇深般,起身之前低声问道,”我像是那会出尔反尔的人么?“ 折清似笑非笑,没答。 我站直身,认真反思一番自己的行为,笑笑道,“若是不涉及到千溯的事,我总的来说,还算是个诚信的人。” 折清点点头,一双眼黑白分明的瞅着我,略沉,“恩,我知道。” …… 当夜不晓为何,闲下来的时候,脑中便不自觉的浮上折清的容颜,想他说的那句他知道。 每每重复的念来,都有种难言的滋味在心头。 头回觉着夜晚如此难熬,我自清晨便下了指令,让那些个彻夜狂欢的仙者收拾收拾,好能早些动身。 贴身侍女小纱道我既然如此心急,不妨也同等对待,去催一催折清神君。 我在白驹龙车里坐着,打了个精神头不好的呵欠后,摆摆手道,“让他多休息一下,他好了我们再动身吧。” 小纱听罢,不晓为何一脸了然的退下了。 我听到她搁下车帘之后,对着外遭下面的侍女低声道了一句,“折清神君。” 那语调之中的异样,像是包含了太多的因素与讯息在里头,而下头的侍女什么话也没回,脚步窸窣的走了。 类似的境况百年前也曾发生过,那是银月被带出宫后,我在领主们进贡的‘礼品’中一眼挑中离渐时一模一样的语气。 我望着眼前微微晃动着的珠帘,欲睡。 也不知是等了多久,小纱来告诉我,折清到了。 我揉了揉眼睛,”恩。“ 她又道,”尊上可让折清神君过来作陪?“ 我想了想,”不必,人齐了就出发罢。“ 小纱再度搁下帘子,不久之后,车辆开始行进。 摇摇晃晃的车间,我独自一人坐着,一直在莫名的发着呆。 后头车马内温声耳语都能听得清楚,一来一往间虽然都是些无甚紧要的话语,听上去却颇为和谐。 偶尔也辨得出折清的声音,可他的话甚少,每每想仔细去听,他又缄了口。那平淡的语气,总叫我想象不出他的表情,略惋惜。 后至临着天之涯的一处行宫,方才安置好,正打算趁机补补眠。便有天族玄孙辈的小女娃牵着折清的手来寻我,一进门便捏着甜甜的嗓音,脆生生与我道,”尊上,我能去莲海泛舟么?“ 他们的行程,我若是准备一个个的去管,那才是奇了怪了。遂点头,捏捏枕头,好说话道,”恩,去吧。“ 那小娃想是觉得我答应得太过利索,不由再同我提一番重点所在, ”我想折清殿下……哦不,折清神君也去~” 我靠在软榻上,目光落在门口的花瓶上,勉强算是个玩笑道,“既然小公主殿下开口,我便将折清借给你半日,入暮后,记得还给我就好。” 他们是个怎样的反应,我没去看,就记得门口花瓶上的纹络跟自家行宫的有点不一样,花了些。 小公主蹦蹦跳跳的牵着折清走远,半开的门扉,日光斜射。我瞧见他在转角之处回眸,正好遇上我的目光,稍稍一怔之后,抿唇轻笑,眼底眉梢极致靡丽的明媚。   ☆、第24章 心门 抱着薄毯正要入睡之际,小纱端着宁神消暑的汤进屋,见我神色蔫蔫的躺着,遂站在我床边轻声道,“尊上若是觉着屋内闷得很,天之涯上有一棵云泽古树,枝叶繁茂高可入云,在上可见莲海全貌,不妨移驾去瞧瞧。” 我趴在软榻上懒了一会,又翻了个身,还是爬起来,出门去了。 云泽树上空气的确是好,视野开阔,放目瞧去莲海碧波万顷,荷叶层簇,偶有轻舟泛于其上,远远一点,纤巧秀美。天空亦似被洗净了一般的澄澈。 我找了个枝叶密集的枝干躺着,仰面树叶繁茂,阳光碎成星辰,满满的挂在叶隙之中。和风阵阵时,不久便入眠。 人道,没心没肺的人是很少做梦的,因为白日里思的东西少了,晚上自然也没什么可想的。 我不记得我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做过梦,更何况还是数不清的万年前,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 我同千溯姑且算是魔界中血统最为纯正的魔族,得有父君母上一手庇护。 千溯上头还有个姐姐,名为千凉。尚还没有我的时候,她便自己一人离了家门,独立成却魔尊名号。 后魔界旷古一战,母上为了护我周全,将我魂魄肉胎转移到昆仑玉中,交给千凉,嘱咐她,让她好好照顾我。 我那时虽然是在玉中,却是真真切切有思想感触的,千凉她抱着我意欲离开的时候,母上冰凉的手贴着我的脸颊,素来宁静沉定的嗓音中带了颤音,与我道,是她对不住我。 自那以后,我就再没见过我娘亲了。 千凉将我放在一处地底冰川中,说等我自己破玉而出的时候,她就会来接我。 我深信不疑的在那暗黑的冰川中等了不晓多少年岁,没人为我提供滋养,我便自己以神识一点点的搜索冰川中的灵脉,小心的汲取着,生怕引得冰川中暗藏的妖兽注意,将我吞了。 多年后,冰川再度给人发现轰开,我等来的不是千凉,而是一干并不认识的魔族,见着我时,欣喜若狂。 我那时尚还是一枚圆润的玉石,说不得话,也挣开不得,不能告诉他们我还要等姐姐来接我。被人连磕带碰,拖拽出了冰川,重见一番天日。 魔族食人的传统素来有之,尤其血统纯正的魔胎,是最佳的补品,有增进修为之效。当然,这等的事我也是之后许多年才晓的。 我给人放在铜铸的鼎炉之中灼烧着,感觉连喘息都困难,拼命的想要挣脱玉壳,可那玉壳于我而言仍旧不可撼动。 灼烧的热度渐渐透过玉壳传来,连触一下都是撕心的痛。 只得忍着疼蜷缩做一团,无法抵抗的无助着,静静睡去。 醒来的时候,鼻口之间都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像是一股无言的威压,迫得人无法喘息,像是有什么在身边潜伏着,危险如斯。 眼前若墨的黑暗挥散不去,什么都不瞧不清。 我揉揉眼睛,不经意碰了下玉壳,却听得咔嚓一声的脆响,紧接着整个人就咕噜的从玉壳里面滚了出去。 下头正是个斜坡,地面比我想象的要更硬一些,突起的石按压在我的肤上便是划下一道道的口子。滚了没两下,下面正好有人伸出手,将我接了个满怀。 被他抱着的时候,我明显的闻到,那血腥味又浓了一层。 洞内淡淡的幽火漂浮而起,我尚还未来的及打量四周,有一冰凉的手指戳了戳我的额头,懒懒的声音带着点无力道,“我家的洛儿怎生这般的不中用,破个壳还要摔好大一跤。” 我给他戳得被动点了两回头,他护着我的手似是不能得力的一松,我便晃悠几下,腿下一软的坐在他膝上。张嘴,声音却无法发出来。 我的确是不中用的,从事实而言,我顶多算是个营养不良的早产儿,还属于好不容易抢救过来的那一类,能醒来当属不易了。 双手捂额,略委屈的抬头时,眸光不期然落入一双寂黑含笑的眸,深不可见底,偏偏和煦。 容貌同千凉七分相似,肤若玉瓷,微挑一双细长含魅的桃花眼,眼角一点浅色的泪痣,那绝美魅惑的容颜叫人一时辨不出雌雄。也便是那时,我瞧见他手腕上一道可怖的刀痕,血流涓涓。 那丝丝血液顺着阵法的牵引,引入我玉壳所在的方位,予以滋养。 想是注意到我瞩目在引血的阵法之上,他拿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柔声道,”不用担心,我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语中含笑,道不出的暖意,”洛儿,我是你哥哥,千溯。“ …… 梦醒之后,阳光正是倾泻,自树叶缝隙中散落在我身上,并未有暖意。 纵然千溯总让我将那些灰暗的记忆便当做是前世,淡化忘却。可我却记得,之后千溯的势力之下,有不少人轮番的进谏,让他将我丢了。 拖着一个软肋级别的拖油瓶,对于四方战乱的魔尊而言,是个多么大的纰漏。 亲情,对于魔族而言,本就单薄。 我缩在千溯的麾衣中,静静听着。 当他低头,我便不自觉的磕上眼,装睡。 千溯该也察觉到我的不安,一步不离身的将我抱着,连夜晚也会将我搁在贴近他心口的位置。 诚然那个时候,我仍是虚弱得离断气只差一步,时不时的大病,总将千溯折磨得不轻。他因此也素来不敢将我独自一个放着,或者交给旁人,只将我藏在宽大的麾衣之中,时时垂头看看我是否安好。 后来,我终于被他养的白白胖胖的时候,他才告诉我。我幼时虚弱之时,他每每感知到怀中没了动静,都会无法抑制的恐慌。 怕低头看,也怕赶不及救我,幸得,我最后还是争气的活下来了。 魔界终于安定,我与千溯双尊临世,暗地的猜度挑拨也渐起。 道我时时将千溯挂在嘴边,事事以千溯为先,不是对千溯别有用心,便是韬光养晦,在等一个翻盘的日子。 嚼舌根的大多是后世之人,未历经过那一场陨魔的战乱,人心隔着肚皮,他们又怎会懂千溯之于我,是个怎样的重要程度。 只是时光渐渐流逝,那一战之中存活的魔渐渐消匿。我同千溯存活得久,愈是久,便愈是体会到那一种孤寂。 我坚信着,只要有千溯在,我便可以什么都不要了。 可当真正听到一句,“我知道”的话语时,方才晓得。 人都有其软肋在,破开心门,或许只需要一句话。   ☆、第25章 窝囊 揉揉眼睛自树干上坐起身,兴许是做了个早该忘却的梦的缘故,这一觉睡得并不沉,反倒更添份疲惫。 远目万顷碧海,意欲醒醒神,忽闻云泽树下隐约脚步声凌乱,其间似有小孩踏着欢腾蹦跳的步子,哼着不成调的小调。 我背靠着树干,即便并不低首去看下头的人,也晓得树下三人结伴,若非多了个粉妆玉砌的小女童,便是一对养眼的璧人了。 那女子我有些印象,当初我与折清大婚之际,晚宴之上她一直垂着眼,眼眶通红。 我自她身边经过受一杯她敬的酒时,曾关切过她一句,”若是不适应这里喧杂氛围,可以早些去休息。“ 倒不是我乐得做一个好人,而是我在仙界晃了这般久,女子之中仙气儿能有她一半足的都未见过一个。往那一站便好似一朵雪天白莲,叫人心生怜惜,更不忍亵渎。这样一个若莲的美人儿,正是我魔界前所未有的。她红着眼消沉的在那站着,但凡还是个颜控,便无法将之忽略了去。 她抹着将溢未溢的泪,小声道,”回尊上,我醉了过后便有个喜欢流泪的毛病,不碍事的。“ 她这么说,我就将就着信了。 后来再见她容颜,是在折清的画上。画中女子巧笑倩兮,美目流盼,绝美不可方物。 想是那画中之人太过温婉可人,竟让我一时未能觉察,她便是那婚宴上一如九天神女般的谪仙。 …… 来天之涯前,我入座马车之中等着折清。 小纱向我通报,仙界天族之人已然到达。我本想平易近人一些,好歹露面打个招呼。挑帘却见,那谪仙牵着一小女娃远远走来,气色似是好了不少。不晓小女娃说了些什么,引得她忽而展颜一笑,含嗔的捏了捏小女孩的脸蛋。 我在那笑意之中愣了半晌。 谪仙亦瞧见了我,止了玩笑恭恭敬敬朝我行礼。小纱在我耳边道,“这位便是折清殿下自小到大的青梅竹马,中天神君家的渺音仙子。” …… 折清渺音一行人已然走到树正下,是个一抬头便能瞧见我的方位。 我无心撞见这会使人莫名尴尬的境况,略动了法术隐匿身形,自树枝上跃下。脚尖在虚空轻轻一点便浮去十来丈,恰好自折清身边经过,落地。 适时小女娃嬉笑着跑去莲海边,惦着脚去摘一朵冒出水面,尚还是个花骨朵的莲。 折清原是意欲跟上,却给渺音眼一红,拉住了袖角。 “殿下,殿下明知那日天帝是并不愿意钦点殿下同魔族联姻的,为何,为何要应呢?” 微微风动,莲海摆动,红叶轻摇,坠下。 即便是我,也听得出这话语中的幽怨与哀伤,回首再见时,那渺音已然泣不成声,泪眼可怜。 折清抬手,轻轻拿下一叶落在她发上的红叶,低声道,“渺音,这里是魔界,不要胡言。” …… 回往行宫之后,我让小纱退下,一人坐在书桌前。 “千溯……“卡一瞬,”你在看文书吗?” 那边半晌之后才传来些翻书页的声响,千溯声音懒懒的,“恩,你这语气是怎么回事?出去玩怎生蔫蔫的?” 我稍微振作了下,道,“我有件事想寻你商量。” “恩?”千溯似乎合上了某本的书册。 ”我的夫君折清,我像是喜欢上他了。“我叹息一声。 “……” 再次深深叹息,“折清有个青梅竹马,感情像是很好。我瞧见他们在一起,心里不大好受,左思右想,觉得应该是我醋了。” “……” “那个青梅竹马,她生的很好看,他们仙大概都是喜欢那一类的……谪仙样的。”几近悲伤,“你说我是不是招他恨了,若是没我横插一手的话,他同他那青梅竹马也不用相隔两界……” 千溯不晓为何,隔了良久之后不厚道的笑了声,慵懒的声线似是带了丝玩味,“你可是认真的?” 我默了默,觉着不对,便问他,“你身边是不是有人?” 他道,“有,夜寻。” “……” …… 晚膳后,我浅饮着小纱特地备好的冰镇消暑汤茶之时,折清恰好从外独身一人的进门。 我摇着折扇,热情的招呼他,“外面可是热?这汤酸酸甜甜的还不错,你要来点么?” 想是我从未对他笑得这么热切过,竟至于叫他先是愣了愣,才含笑点点头,走过来临着我坐下。 小纱恭敬的再端上来碗冰镇的消暑汤,之后便颇有眼力劲的退下了。 折清道,”莲海的景致不错,尊上一日未能出门么?” 我望着折扇,“出去睡了一会儿,没见多少景致。只觉天气炎热了些,不如屋里头凉静。” 折清浅饮了一口汤,缓声道,”云泽树却是个午休的好去处,尊上若是去那,便是凉静与景致双丰收的。” 我听到云泽树三字,心中稍顿,回眸瞅着他。 折清不动声色,回馈于我清浅一笑。 我弯了弯眸,“的确如此。“心知没必要在此事上再深究,复转了话题,半是疑惑道,”现下正是就寝的时间,折清夫君你现下过来我行宫,是为如何?” 折清一本正经,“自然是为了守约,暮后,再来将自己还给尊上。” 我捧着茶的手一僵,淡定不下去了。 …… 我在这方面的确是个窝囊之人。 千溯让我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万花丛中过,我是知道的,但这所谓的‘片叶不沾身’其实很有讲究。 千溯没有教我‘不沾身’的定义,我兀自揣摩,便觉得和‘不触身’是一个道理,只将面首们当做花瓶摆置了多年。 后来木槿有了个病弱的夫君,眼见我后宫三千却真正连个手都没和旁的男子牵过。啧啧的教导我,做个花花魔尊,揩点自家面首的油水是必须的,总是拒人千里之外,难免让之以为不受待见。 彼时正逢银月同一侍女怀了孩子,被带出宫时,声声哀怨的道是我先变了心,即便是他的不忠,我也不过作壁上观,待一切成定局,再一脚将他踹了。 我何时变了心,自个都不算明了。可我没有不待见他是真,在此之前也从没打算将之一脚踹了。会让他产生这样的错觉,大抵是因为他每回爬上我的床,都被我裹紧被子将之抱回他自个的寝房了罢。 我其实是有点儿无法接受身边躺着除却千溯和木槿之外的人。 故而当折清正儿八经说这么一番话,我是有点紧张的。拒绝了不好,不拒绝睡不着。 紧张毕了,当他自屋后浴池内沐浴过后,我拿捏着发干的嗓音,本欲四平八稳,实则抖抖索索的道,“我晚上都有个散步的习惯,你便先去睡吧,我等等就来。” 折清似笑非笑,“尊上可是又准备一夜不归?” 我面皮微微发烫,“怎会……” 怎会猜得这么准……   ☆、第26章 存心 该来的还是躲不过,我在莲海边上散步到了月上中天,前思后想总觉得如此分明的拒绝态度还是不妥,遂踏着步子回了房。 折清倒是很善解人意的‘睡’着了,留一盏灯在床头,悠悠的散着暖意。 我贴着床沿趟下,好不容易吹着海风,逛了大半夜积攒起来的倦意一次性散了个干净,连一瞬的合眼都不能。 我头脑之中难得有一回清静到如此的境地,却只是在黑暗中朦朦胧胧的看着折清侧脸的轮廓,熬到天明。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台扫进室内,我忽有一种刑满释放之感,小心且佯装转醒的在床上滚了两遭。拿眼角偷觑一眼折清,意欲蹑手蹑脚爬下床。 正是心情大好之时,手腕却蓦然被人拉住。此等不算强势的轻轻一扣,尤其是在清晨朦胧之时,若非我通晓折清不怎喜欢亲近人的性子,八成会将之当做依恋的亲昵。 我略尴尬的咳嗽一声,抬起另一手像是安抚般的拍了拍折清的手背,低声道,“天已经亮了,我打算去外面走走,你再休息一下吧?” 折清的眸半睁,纤长的睫毛掩盖下眸光潋滟,道不出的慵懒。 他这个模样的确同千溯有些相似的。 想也是因为将起,就连声音都温和了几分,“尊上躺在这里拢共没有一个时辰,该多休息的不是尊上么。” 我一默。 不知是我错觉还是如何,我总觉得折清像是莫名其妙同我杠上了一般。不但毫无理由的非得同着我睡,等我好不容易熬到清晨,还如此扣着我的手腕将我留上一留。 我以为自从夜寻府上那件事情之后,他该对我心生隔阂,不大爱理会我才是。可他当下的态度,我又不是个情场老手,实在辨别不清他到底为的是哪般。他不是比较偏爱自家的小青梅竹马么? 遂在第三次准备默默抽手失败之际,转而放弃一手撑在床榻之上,直面着折清,诚实的道了,”折清,我想你现在可能不大理解我对你抱着个怎样的念想。作为长了你两辈的人,没守住自个的心是我的不对。你若是继续这么无防备的缠着我,可曾想过我当真会老牛吃嫩草,甚至,霸王硬上弓?” 老实说,当我自个管不住自个的嘴,一骨碌将所有心底话都说道出来之后,也发了下虚。折清他毕竟是天族来联姻的,又晚了我两辈,我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对他做出不合礼数,类似霸王硬上弓的事。 可我这么真真诚诚的道出一番回想起来都叫人老脸一红的话后,折清却不过静了半晌,松开扣住我的手。 神色之间一丝松动都无,轻声道,“尊上连与我同睡都不甘愿,又怎会同你嘴上说的那般是存着吃嫩草的心,你若是不愿意我缠着你,直说便可,别说这等唬人的话。” 我心中微震,顿觉他说的也有那么几分道理。语气弱下来一分的解释道,“我兴许只是单纯的不习惯与人同睡。” 折清眸色黯淡下来的凝着我,淡淡的应了一声嗯。 …… 我猜测,他可能没能正确理解我的解释。 果真,第二日入夜,他并没来寻我。 我一面松了口气,一面又觉失落。 可叹我自小到大,除了千溯就没怎么看过别人脸色说话。折清他比千溯要别扭不少,从各方面来说都是个叫我拿不定的性子,想要讨他的欢心比送上一堆礼物还叫人无措。 我隐约知道是自个说错了话,却不知道该怎么弥补,所谓的说多错多,就是我当下的心情了。 翌日起了个大早,我喝了些清粥过后,便打算出去溜达溜达,顺便将未了的事都了了。 出了行宫,就是万顷莲海。 折清他坐在渡口的小舟上,因着视野的开阔,我一眼便能瞧见他。至于我这方,慢悠悠从正门晃去行宫之时,身边呼啦啦跪下一大片的恭送,自然也叫折清望向了这边。 眼看无法避开,我只得缅着脸皮上去打招呼,”唔,今个天气不错,折清夫君也出来游玩么?一个人?“ 漫漫荷花层簇作衬,那一袭白衣更显蹁跹。 折清浅笑道,”恩,在等人。“ 我脑海冒出青梅竹马四个大字,识趣的点点头,”我就沿着河岸走走,透透气,你慢慢等吧。” “尊上今个有约么?” 我慢半拍的转过身,心中自发的抛却了些事,定了定,“没。” “我好不容易才寻了个借口同尊上两人单独出来,不想就这么空置了时间。” 我没懂他的意思,就在那杵着。 折清继而道,“莲海一行的最后一日,尊上能随我同行么?“ 我矜持的笑笑,心底朵朵莲花不动声色的绽开,”好。“ …… 船头水波划开层层涟漪,引得荷叶稍稍摇摆。 我同折清泛舟一阵便去了莲海中央,一座架空的浮亭。晌午将至,姑且算是纳凉休憩。 一路上同折清随意的言谈,忽觉我对于折清实际上是有很大的误会的。 譬如我偶尔不合时宜的道出两个冷笑话,他也配合着,很给面的笑了,包容程度远在我想象之上。 昨个我似是说了不该说的话,让他闹了性子,今个却一点痕迹都无,言辞之内开朗得很,并不显计较,也便不是我想象中那等的别扭性子了。 再者,他相较于我虽然年少,阅历却似乎很足。魔界的一些趣闻原本是由我来讲述给他听的,可有些记忆毕竟久远,难免有些断层的地方。尴尬之际,折清也不动声色的替我接了话,何其体贴暖心。 其脸上展开的笑意,更是叫我愈瞧愈是欢喜。 喜欢毕了,眼见云层稍厚,隐蔽烈日,我站在浮亭边缘对折清招手,”我其实今个还有点事要办,可以顺道从这方过去,你要不要来?“顿一顿,在折清回答之前忙换了种说法,“那地方景致甚好,可以走趟的。” “是说莲海中的禁地么?” 我想了想道,”我带着你去,那地方就不算禁地。“   ☆、第27章 琼华 这倒这不是我居心叵测的想要揩油,禁地被称之为禁地必然有其道理,故而当我一声不吭的牵过折清的手之时,心中是把这番理由从头到尾的想了一遍的。 可惜折清他扫也没扫我一眼,只是指尖微微合拢,同样回扣住我的手,让我一番备好的借口无处可去,略忐忑。 后忽然想开,他们仙界大抵比我们魔界在这方面要开明许多,青梅竹马之间也能亲昵的揉发安抚,更能替对方不眠不休的画一张画卷。青梅竹马我是没有,有一个比我小不了多少的侄女木槿,她若是没事的时候摸摸我的头,我定然是要将她拎起来再丢出去三四丈远的。 倒不是和她不亲,给人摸头这种事得由长辈,或者敬重的人来做,譬如千溯之于我。 渺音和折清好到如此境地,在青梅竹马之内当也算少数了吧。 思来想去,发觉想的事端有点偏,霎时也忘了自己早前是为了什么事情而纠结。回神之后下意识的偏首望一眼折清。碧波平静时,我这才觉他像是许久没有开过口了,眸色恒定,一反常态像是出神一般,静静的将我瞧着。 我瞧着他眸中清晰倒映着的我的影,面上浮了点笑,“怎么了?” 折清弯了弯眸,提醒道,“已经进入禁区了,尊上。” 话音将落,本是宁静如如镜的水面涌起一股异样的水流。波浪破开,像是有什么从船下经过,尾巴轻轻触了触船底,便叫这孱弱的扁舟一阵摇晃。 我“嗯‘了一声,低首水波之下晃过的阴冷眼眸,开口道,“小青虫,我是来取琼华莲的。七年不见,你可还好?” 水底久久未有回应,水面亦是再度的平静。 我干咳一声,靠近折清身边,手上施力,轻轻一带…… 孱弱飘摇着的扁舟在脚下轰然炸开,船体碎屑随着骤然突刺出的冰凌与水柱一齐被冲入天际,只做细碎同水花散开,坠下。 荡开层层巨浪的中心,一条将近有百人合抱粗的青鳞巨龙傲然的显出身形。云层不安的翻动卷积,霎时掩没烈日,沉得厉害。 折清同我一般浮于水面之上,瞧着小青虫,一瞬凝滞,“上古时期的瑶池碧龙。” 我听到上古时期四字,心中微妙的别扭一下。 我从实质上来说,莫约……也是个上古时期的人了。 “千洛你有完没完,说好了采摘千年份的琼花莲过后就不会再来的!”小青虫低沉的声音犹若阵阵闷雷轰然,威严得很,我一贯很羡慕它那么一副的好低音,总能将些误闯的魔者吓得魂飞魄散。 我道,“可今天不是顺便么,刚好走了一趟天之涯,不来见见你,实在说不过去。” 小青虫性子暴躁是众所周知的,我这么一句念旧的话将说出来,它便气得连喘息了几声,丝毫不念千万年的交情,干净利落的给了我一记摆尾。 千丈高的巨浪迎面压下,犹如巨山崩塌,声势格外的浩大。 我对折清抱歉的笑笑,“它性子急,不要见怪。” 折清道,“百闻不如一见,常听说有天灵地宝之处,都被尊上走了个遍,也抢了个遍。” 我干笑两声,“谬赞了。” 巨浪转眼至眼前,我懒得费大力去辟开浪头,踏着水面晃悠悠的拉紧折清从中开了个洞,猫着身子钻了过去。 恰好给眼尖的小青虫瞧见,这回是实打实的尾巴朝我拍来,速度之快,只瞧得到一大片的青影扫过,眨眼便到了身前。 小青虫鳞片之锋利,极速带动尾横扫时,片片青鳞乍起,平稳的空间犹如一张脆弱的薄纸,被划开无数整齐的切口。搅动起无数天地灵气,被那切口转瞬吞噬。 我抬起手臂,一把,抓住其龙尾。 一声轰然的音爆,巨大的反冲力与极速到绝对静止的反差,周遭灵力紊乱,被压缩到了一个极致。但听得咔嚓一声脆响,自我手心处起,空间犹如沙堆滑坡开始整块整块的崩塌,激荡而起的海水倒灌进空间裂缝,消匿。 海平面上凹陷下一个漏斗状的漩涡,并有愈渐扩大的趋势。 我道,”小青虫,这里可是你的地盘,你当真要打?“ 手上传来的抵抗力犹在,却松懈了不止一点。 ”是你欺人太甚!”像是暴怒过后,它那声音又沉闷了几分。 我莫名笑了笑,“我只要你一朵琼花莲,你如此大动肝火委实没必要。这么多年的交情,你还不晓得我为人么?” 小青虫晃晃缺了根角的硕大头颅,沉思。 千又七年前我为了找它拿千年份的琼花莲给千溯养身子,敲断过它一根龙角。那断角现在依旧还是丁点未能长出来,这恢复能力实在是忒不济了些,果真是龙老了,半截入了土。 小青虫最终还是松了口,”那你便采一朵吧,不能采多了!“ 原本我同他颇有几分交情,等魔界平和时期,它隐居在天之涯的莲海做了琼花莲的守护,才开始为了这一绝世珍宝,有了小吵小闹。 我见它如此肉痛的模样,实在没好意思开口再要一朵。松了一直心平气和在原地看好戏的折清,对之道一句,”你且等等,我去采了莲便回。“的话语,便踏着未平的浪潮去了莲海正中心的琼华岛上。 琼花莲一年一开,如今正是花开季节,我过往的千年年年都来此采莲,自然轻车熟路。 那花间仙子见我,咯咯笑着,将采好的莲递上来,柔声道,“尊上,今年又是为了千溯魔尊来采莲么?” 我点点头,道了句,“自然。” 仙子再与了我三滴花露,保证一路上莲花不谢。“千溯魔尊的身子早已不需琼花莲的滋养了,尊上有心,不妨也同我那琼华姐姐带句话。” 我听到琼华二字,心下一片清明,讪笑,“你说。”   ☆、第28章 赠与 “姐姐道,‘即便尊上无心,琼华亦愿意长久的等下去。’“小花仙神色黯了黯,默了一阵才继续道,“姐姐也知道自个同千溯魔尊并不相称,可感情不是一句身份悬殊可以抹消的……姐姐她……” 小花仙小脸上的凄楚可怜显而易见,我等着她微微哽咽之后继而道,”姐姐她,等了魔尊几千年,一点怨言也无的奉上琼华花株,只为偿还魔尊当初的恩情。这么多年,魔尊真的不能来见姐姐一面么?” 我站在原地,回味着小花仙语气中浅淡的谴责之意,半晌未能开口。 小花仙霎时也反应过来失言,低下头偷偷的抹把泪,“这些都是小莲自己说的,跟琼华姐姐没关系,我只是看不过姐姐如此可怜痴痴等待,尊上……尊上莫要介意。” 我静了一瞬后道,“ 我不开心是真,却也不至于会因为这等事开罪与你。”顿一顿,没能忍住,“只不过你能为你琼华姐姐说话,我自也要为我家哥哥说句话。我哥哥万年前护琼华灵脉,得让其存活,琼华后通灵化人,记着这份恩情是真。不过魔界本就实力为尊,我踢了小青虫,收罗天材地宝给千溯调养身子,是我自己的主意,却不是哥哥自个来讨你这个人情的,故欠下这人情的也是我。千溯天劫过后身子一直不好,却因为放不下魔族事端不能闭关,强撑之下便极易疲惫,我素来都不会让他独身出离镜宫,即便是他肯,我也放心不下的。” 无甚表情,“心中有牵挂之人是你琼华姐姐,却独独指望着让我哥哥主动来走一趟,这么可是合情合理?我不是蛮不讲理之人,你若是觉着千溯大驾不好请动,我亦受你们一份恩情。你们若是觉着何时方便了,便同我传个音,我必当二话不说,亲自来接你姐姐到我离镜宫住上一阵,如何?” 小花仙泪痕两道,怯弱的呆了。 木槿常道,作为一介上古魔尊,高冷一些是必须的,主要的表现是说话得少一点。 我方才略激动,一个不察就说了一大堆,不但没了高冷,就连气度也没了,竟小心眼的同一小花仙辩论起来。看模样似乎也将她吓着了,反应过来后稍有尴尬的在无表情的脸上挤出一抹笑,语气软下来些,” 我么……其实也早想要个温柔些的嫂子了,琼华仙子若是能主动点,我必当会帮衬着撮合撮合的。“ …… 琼华岛外,海波之上,折清正同瑶池碧龙说着话。 见我出岛,偏首过来,不晓为何对我轻轻一笑,衬着碧波万顷,入画三分。 我踏着虚空走下,站在他身边时,心中莫名有些紧张,眸光略略飘忽,将手中的琼花莲递给了他。 小青虫安静的趴在一边,小声咦了一声。 折清也似是有些出乎意料,迟疑望了我一阵。 我干咳一声,僵着递出去的手,“折清夫君,好歹给点面子么……“ 折清这才收下莲,面容之上浮着些许礼貌客套的笑意,却一言不发。 我见之淡定的模样,不由再干咳一声,推销道,“琼华莲为疗伤圣品,亦能平心静气,调养心境……” “尊上是赠与我,不是让我带回去给千溯魔尊么?” 我睨了一眼趴在水面上的小青虫,恍觉原来那素来话少的小青虫原来也是大嘴巴。诚恳点头道,“自然。” 我来天之涯,不过是为了给折清陪个礼,讨讨他的欢心。再者,小花仙也道千溯已经不需要琼华莲调养。 终有些光亮渗透入折清的眼底,熠熠生辉。 “采花送人,不是该男子来做么?”折清含笑如是道。 我想了想,“咱们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踏着瑶池碧龙往回的路上,我偶尔自眼角余光偷觑折清侧脸,眼底眉梢时时携着三分挥之不去的笑意,像是的确欢喜了。 我搁下一颗攥紧忐忑的心,亦欢喜。 …… 翌日,回往离镜宫之时已是日落西沉。 我带回来了些新鲜的莲蓬,想给千溯尝尝鲜,问了门侍小丝,才知道千溯已经睡下。 我在殿外瞅了瞅,还是推门进去了,小丝在我身后合上门,轻声道,“近日吾主诸多烦事缠身,有些疲乏,既然千洛尊上来了,还望多劝劝主上注意身子。明晨我会晚些来唤主上的。” 我点点头,应道,“好。” 因为千溯早已睡下,殿中并无灯火,我就着那份熟悉,轻车熟路的摸到千溯的床,爬了上去,自然而然滚到他的身侧。 半开的窗口泄进来些昏黄的灯光,亦能映照若水空灵的月光。 千溯怕热,素来不喜欢带上床帐,也好叫我在那冥冥的光泽之间瞧清了他的面容。 如此凝望良久,不由凑上去在他下巴亲了亲,接着自个兀自无声的笑笑,低了头,又缩到他怀中准备睡觉。 隔一阵后,千溯翻了个身。 手臂带过,施施然将我抱住,声音懒懒的,似是将睡未睡之际的慵懒,“发生什么好事了,心情这样好?” 我抬头,奇道,“你未睡着么?” 我每回自个爬到千溯寝宫睡觉的时候,都不会将他吵醒的,千溯道我的气息他早已熟知,自然也不会因此戒备的醒来。 千溯寻了个舒服的睡姿,将下颌抵在我头上,继而懒散道,“你前个不是传音说给人伤了心么。我听闻你今日回来,想你该是会到我这哭诉一阵的,便等着了。怎么,你那夫君又不同你闹了?” 我讪笑,”他没同我闹,是我自个醋了。“ ”会为他说话了,便是处得挺好了么。“千溯语气悠悠。 我接着讪笑,”昨个和好了。” 千溯忽而意欲不明的笑了声,低声,“难怪。” 我下意识接口,”难怪什么?“ ”难怪你走了趟莲海,回来却丝毫不见提琼华莲的事。你讨人欢喜的手段,长久以来也就那么单调的一种,难得折清他恰好吃这一套,那琼花莲,可是给他了?“ 我若啄米般连连点头,半是自得,“恩恩,正是。” 有微凉的手指捏住我的耳垂,并不算用力且意味深长的捏了捏。 我若啄米般连连点着的头若有所感知的一止。头却因给千溯下颌抵着了,抬起不得,自然也瞧不清当下他是个怎样的神情。 千溯缓缓道,“洛儿,你还是小时候招人喜欢的。”   ☆、第29章 惨痛 我躺在千溯身侧,一觉睡得安稳。 隔日大早醒来才回想起琼华的事,睁眼望着床帐,心中计较起措辞来。 千溯他其实是个颇能惹桃花的主,千万年来,大抵是我后宫之中人数还得翻上个几倍。 本就如此,他秉一张冠绝天下的容颜,兼之魔界至高无上的修为,除了对外人冷淡不上心得很,其他便是挑不出一丝的不好了。 我作为他妹妹,给人当做媒介倾诉过不少相思与苦楚,听得久了,也开始关注起自家哥哥的婚姻大事起来。毕竟当下,我同木槿都已经嫁了。 琼华在魔界属于难得一见的良人,性子不算泼辣,说话也细声细气的,温柔得很,就是不知道千溯他喜不喜欢这一类。 正在心中揣度着,千溯忽而动了动,将我的头从他的肚子上推开,亦打断了我的沉思,懒声道,“你发呆不能去一边?愈来愈沉了。” 我被他推到一边,坐起来后,又爬过去。千溯的起床气,我实在已经见怪不怪。“刚刚小丝来打过招呼了,说你该起床了。” 千溯冷哼一声,翻身,捂上被子,没理我了。 我再扑上去,”哥,都到午时了。” 被云稍起,我干净利落的被丢下床,摔到地上,啪嗒好大一声。 小丝就站在门口,听到里面的动静,身子晃都没晃一下,习以为常,四平八稳的站着。 我在地上坐了一阵,摸摸鼻子再爬上床去。 千溯忽然一掀被子坐起来,华丽的黑发披散,衣襟半敛,道不出的慵懒。移眸,施施然同正蹑手蹑脚爬上床去的我四目相对。 千溯的起床气可大可小,大可闷着小半日懒得说话,小可将起那阵子格外暴躁。 我缩了下往前爬的手,”醒了?” 他扫我一眼,“恩。” 我会心笑了。 ”哥,我觉得我们以后找个嫂子,得跟我一样身体健壮的,不会被摔坏的,你觉得呢?” 千溯揉了揉眉心,“恩。” 爬过去,堆笑,“那你觉得琼华仙子如何?” “不要。” 我张张嘴,愕然。 莫非我想了小半个时辰的措辞就这样,刚起了个头便被封杀了? 唔,我一时没能消化过来这一惨痛的现实。“那个……” “想起件事。“千溯忽而没头没尾道,”夜寻前个来寻我,将你近几年给他的书信要了去。我闭关那一阵,你信封上未有署名,小丝不敢随便分信,只全部积攒在我这。“ 我仔细想想这话的意思,诧异道,“他是如何知道有信被扣留在你这的?我分明没有对他说过。” 千溯似笑非笑,“这个不是该你自个好好想想么。” …… 三日后,我在夜寻院子中喝茶下棋,小纱带来个拜谢贴,道一干众仙差不多都走了,独有渺音仙子觉着魔界风景别致,打算多留两日。 我看了帖子之后,放下茶盏,一声长叹。 夜寻落下一子,淡声道,”你有闲暇在我这叹息,不如去折清那呆着。“ 这三日,我几乎天天都在夜寻这,道不清缘由,一睁眼身子就自发的往这跑了。 我大气一笑,道,“渺音她不过是折清的青梅竹马,我不会搁在心上。” 夜寻瞅着我,风轻云淡笑了笑,不语。 我略颓废。 …… 午后,我趁他进屋,大大方方占了他院中的凉椅,躺在树荫之下睡了。 夜寻执一卷经书从屋内出来,脚步顿在我身侧,“你脸皮倒是见长,中午也赖着不走了么?” 我佯装熟睡的哼哼两声,侧过身朝树,免得表情绷不住。 指尖温热,触上我的脸颊,我一呆。 还未反应过来,便径直给人捏着脸,从凉椅上拎了起来。后知后觉,疼得语无伦次,“啊,疼疼疼疼!我起来,我起来还不行么?” 夜寻风清云淡的松了手,瞅着捧脸缩到一边的我,无甚表情道,“你近来倒是好耐性,忍了三天,仍不打算明说么?” 我眼角依稀都有泪了,可见他下手之狠绝。一面又呆着,“我忍什么?” 夜寻施施然道,“折清的事,你为何不同我讲?” 我远远坐在地上,未肿起的那边脸再热了热,讪笑道,”你……不都听到了么。” “两回事。” 我垂眸瞅瞅地下的青草,纠结复纠结,“我感觉你近来愈发的不待见我了,哪还会再来跟你说些麻烦事,再招你烦。” “……” “难道不是么?小丝道,你从我哥那得了积压的信件离开后,出门便将信给丢了。” 夜寻忽然抿唇,像是笑了,“……你方才将小丝卖了,有意识到么?” 我从悲伤中缓缓回味过来,大惊。 夜寻再道,”那她有没有告诉你,我隔日又去将信捡回来了?“ 我怔然摇头,”没。“半刻静滞,受宠若惊兼之喜不自胜之后,便有点管不住嘴,“可你好端端为何要弃了又捡的?吓我一跳。” 他蓦然叹息一声,语气之内微微的无奈,犹如一阵舒心的暖风荡过,便连那清冷的眸也温存稍许。 他道,“洛儿,你何时也长长心可好?” …… 恍惚梦境情境过迁,醒来时,床头的那盏残灯仍是亮着的,结界光泽幽蓝,覆上一层暖暖的烛光。 我刚一醒来,便有两个黑影直直朝我砸来,我尚还有点晕乎,躲之不及就在与那黑影激烈碰撞之后更加的晕乎了。 有少年的声音饱含怒火,一面用枕头狠狠拍着我,一面道,”登徒子!浪荡鬼!说好了不进来的,竟然还爬到我床上来了!骗子!“ 我一侧身,那装了些细沙的厚实枕头,给抡圆了拍在我后背,力道正好,拍得我险些咳出一口老血来,滚下床去。 瘫坐在地上之后回眸,但见柳棠一双桃花似的眼艳红艳红的,像是给人占了天大的便宜一般。面色却红润,褪下那份苍白。 我晃晃被拍晕的头,终于得以松一口气。 看模样,他似已经不记得早前被吞噬灵魂之事了。   ☆、第30章 年少 我站起身,头依旧有点晕乎,亦感觉到身子颇为不适,没气力详细解释,遂简单嘱咐道,“外面危险得很,你不要再出结界了。若是要离开的话,最好等到午时再走。马还是拴在门口,只要不朝东,都是安全的。” 柳棠举起的枕头一滞,瞅着我时,桃花似的眼微微睁大,像是受到不小的惊吓,“你……你的眼睛。” 我抹一把脸上自发不停淌下的血泪,也觉得事态有点不好了。低声道一句,“留在这。”转身离开了宅院。 …… 走到雨镇一处小河流,噗咚一声便跳了进去。 在河边发呆的小鬼避之不及,衣裳被我带起的水花溅湿,愤愤然大抵是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我脑中轰鸣,听辨不清,抬眸望他一眼。 那小鬼在我这一眼之中,挂在嘴边的话语被生生遏止,低呀一声后,跌跌撞撞爬起身,逃远了。 我多得三魄融入,戾气更为强盛而不可压制,不但璃音的身体承受不住,也因骤然加持的魂力戾气未能被及时引导融合,而紊乱无序着,处于一个两方独立的排己状态之中。 我身边未能携带什么可压制戾气之物,唯指望无根水能暂且缓解我的痛楚,好容我疏通魂力。 可偏偏雨镇今个是个大晴天,我跳进河流之中也只是盼个心里安慰,无根水沾了地,效力也失得七七八八了。 我趴在河岸边做西子捧心状,不晓为何心脏疼得厉害,犹如给一把匕首刺入停驻在里头一般,死死卡着。心脏每跳动一下便是更深一份的痛楚。 如此一直折腾到入暮,天上渐渐卷积而来的阴云终于摇摇晃晃的抖下来点雨丝儿,洗刷着岸边我滴下的血泪。 我一面呼吸颤抖着,一动不能动的看着涓涓血红的小水流汇入河中,一面心疼着,我这些白白流了的精血,要吃多少补药才补得回来。连眼睛都蒙着血红一片,什么都瞧不清了。 五感逐渐模糊,我知道自己终于挺过了最险恶的时期,五魄开始渐渐融合。只是身体的创伤依旧,得等到融合完毕了才有余地调养身子。如此一番作想,我倒是开始庆幸,在我落难之际人处的是凡界,不至于担心虚弱之际,给人落井下石了。 庆幸过后,艰难的抽了扶着河岸的手,挽一把沾湿垂落的发,感觉湿湿的贴在脸上不舒服。 忽觉有什么穿过我抬起的手,从内拉住我的手臂,我诧异的咦了一声,是觉那双伸来的手触感太过于冰冷,并非活人所能有的体温。 那双手不算轻柔的将我从河岸边拖了出来,似是拖着一块破布一般,将我拉得几乎站立起来。 我无力站立便将双手合拢,自然而然的揽住了他的脖颈,未免他将我拉开,腿也攀了上去。 如此,便似是一个大人环抱小孩的姿态,不同的是,是由我的主动。 这把的年纪,做出这等的事,我丝毫未觉着违和,反倒激动不已的挂在他身上。拼命想睁眼也瞧不清楚他的容颜,一张嘴就是一口血涌了出来,末了还是哈哈道,“夜寻,夜寻,是你来了么?” 微雨之中,不晓是他未能理会我,还是我耳中轰鸣没能听见。我始终未能等到一个回答,只是感知得到他冰凉的手温和抚了抚我的发丝,将我扣在怀中,朦胧视野之内,衣襟玉兰纹路雅致。 我该是做了个不切实际的美梦。 一觉醒来,天高云远,草地苍茫,不知是为何处。 我起身起得有点急,在原地晕了一阵,险些没再一屁股坐回去。 空无目的的四下张望好一会,才略觉虚无的叹息一声,坐下,调息。 这地界灵力纯净,是为疗伤的极佳之所,我心知要我自己拖着半口气吊着的身子是不可能到这里来的,应该就是夜寻,分明就是。 第一回我遇见夜寻,他便是如此抱我的,将我当做个树袋熊般的捞进怀里。 纵然当初年少,也算是记忆颇深,除他之外,再无人如此对待过我。 又是一日的过去,我调息之时思想入定,暂避五识。 醒来之后才发觉肩边竟靠着个人,墨发如瀑倾泻在我身上,睫羽微敛,正是闭目休憩。 我看清他的容颜,静了静,一声不吭的僵直脖子,移目平视前方。 “你怎的这么快就醒了?”肩膀依着的人动也没动,悠悠开口如是道。 我明晓他其实是瞧不见我表情的,却还是不自觉的干笑,”差不多调息稳妥了,就自然醒了。只是,老大,你怎么会在这。“ 给我死盯着的天际线边滑出一缕朝阳,遍洒草原。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声道,”你……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有旁人在?“ “你说谁?” 我道,“夜寻。” ”……“身边依靠着的人突然没了声息。 我以为这便是他并没见了,毕竟若当真是夜寻来了,他顶多就会把我带到这来,随后就放着不管。故而说当今的境况,才算是符合常理的境况。 久久之后,我揉揉眉心,“老大?” “恩?” “我得了三魂之后,觉着有些事奇怪得很。”有些记忆依旧是模糊着的,同现实有着微妙的差异,“我前世分明并没有多得你的厌恶,为何最后是如此的下场?” 我也知道这事直接问当事人有点奇怪,但既然两者相对,我也没什么退路了,有些话憋着,我当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折清轻声道,“大抵……不是你的错。” 我心中别扭了一下,却因为他话语中捎带的柔和,减缓了不少,“那,应该就是误会了?我们可以和好么?” “……” 我隐约记着的是我对不住他,他有这么一说,我巴不得有个梯子就吭哧吭哧的往下爬算了。 轻轻笑着,“ 原来我当初喜欢的竟是冷清一类,大概是喜欢你,喜欢得怕了,才改作喜欢妖艳的罢。” “ 想着,下辈子,再不能去缠你了”   ☆、第31章 欺负 我会说这话,算是别有用心。我想同他和好,便需得隐晦的提示这一世不会再缠着他。 诚然,这亦是一句十成十真心的话,含几分真切的心酸。只因明白强扭的瓜不甜,我不想再落得两败俱伤。 折清沉默半晌之后,自我肩边离开,微微坐直了身子,风轻云淡,“恩,和好吧。”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我一瞬尴尬,不晓是否是因为他答应得太快太过轻巧,让我有种不切实际的恍惚感。 原想握个手以示言和,但见他似乎兴致不高,遂佯装活动筋骨的站起身,站远了些建议道,“既然如此,老大你道还有旁的事处理,而我还要找璃音的魂魄,要不咱还是继续分头行动?最后再和谐的携手回冥界吧~” 折清抬眸,认真道,“你身子还好么?” 我挥挥仍酥麻刺痛得厉害的手,笑着道,“无碍的。” “这里离雨镇不远,朝东走百里便可。”折清不痛不痒为我指路,清冷的瞳中淡淡的灰茫,“戒指上的封印已经没了,我不会再束着你,等你忙好了,我就在这等你。” 我听得那句‘不会再束着你’的言语,默然拿眼角扫一眼他,愈发的口干,“老大英明,那我先离开了。” 我不知道他当初留下一份联系为的是什么,可就我的方面来说,那丝联系一直叫我如坐针毡,也忐忑心悸得很,的确是感觉被牢牢捆绑住了,无论身心。 可等他挑明了说出之后,却生生叫我听出一份对白眼狼的谴责,这情况实在微妙。 老大点头,我怀揣着这份微妙默默走远。 一面走,一面便想,记忆中的折清纵然性子略有别扭,但却明朗随和得很。现下不过随意的往我身子靠一靠,便是山大的压力倾泻而开,迫得我呼吸都打算慢条斯理些了,心跳若擂鼓,因着早前的伤势,疼得恰到好处。 心不在焉的以法力加持晃出百里远,得见雨镇口小河潺潺,阴云连连。 我走回暂住的庭院,柳棠正好在手上提一把伞从里头走出来,另一手则提着一个用来盛水的木桶。 我见着他,失神的魂魄似是稍微归位了些的杵在原地,“你做什么?怎么没在结界里呆着?“ 柳棠抬眸瞧见我,脸不晓为何的一红,低声哼道,“你还知道回来。”顿一顿,移目开去,“我好歹也要洗漱一下,现在正好是午时了。” 我后知后觉的哦了一声,复又瞅着他手中的伞,有点发怔,“你这伞,是哪来的?” “恩?我们刚来雨镇不久,在门口瞧见的,我还以为是你出去从别人家带回来,留下的。”柳棠也低首去瞧那把伞。 我干巴巴的笑,“我一骷髅,打什么伞。” 柳棠噗嗤笑出声。 我心中哽得厉害,上前执过他手中的伞。准备离开时,没注意老毛病犯了,极度自然的拍拍他的头,“洗漱完赶紧回结界,听话。“ 柳棠吧嗒丢了水桶,双手牵住我的袖子,诧异道,”你又要走?不能带上我么?” 我道,“我是去负荆请罪的,没理由带着人去,不久就会回来。” …… 回往那片小草原之时,天上正下着蒙蒙细雨,飘坠着些许凉意。 我撑着伞,几步过后,衣摆已经被草尖挂着的水珠润湿。 遥望得见折清依旧是坐在原处,似是在调息。 冷风微雨之中,一袭蓝衣淡泊飘渺,纤长的睫上点缀晶亮的水珠,唇色浅淡,淡了冷清疏远。那清雅容颜,衬着润湿的发,竟至于三分脆弱温和。 我心里颇难受的蹲在他身边,凑过去将伞为他撑上,低唤一声,”老大,我回来了。” 折清眼睫都未动一下,淡声道,“离我远些。” 我有点受伤,又叹一声自个活该。听话的挪着步子离开些了,直直将手伸着,给他举着伞,垂头道歉,“我以为是夜寻来了,才未能注意查探你的伤势,我身上的戾气重,你又是仙,想必并不好受吧?”顿一顿,更加低沉,“我现在没用得很,委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柳棠道几日前在雨镇捡到折清的伞,纵并不具体,那便是我同折清以玉戒指联系之后,他知晓我地点所在才赶来的吧。 可他来了,却未有现身在我面前。我思来想去,觉着八成是他明了我潜意识在避开他的心思,当真就不再我面前出现了吧,若非是……我自个解开了封印。 我曾以为自己得生生煎熬整月,才至于能苏醒过来,哪想不过一天一夜便好了。 折清未有仙身,不过一缕仙元,引了与之天生相克的戾气,不是重创也多少受了些伤了。 我思及早前对他说的那番话,想要态度分明的分道扬镳,委实是非人哉。 折清终于睁了眼,眸色清润,淡淡望进我眼底,”说和好的是你,要分开的也是你,你现在回来同我道歉,拿的是哪分的心思?若是未有那个心,何必说那番话?” 一番话风轻云淡,砸在我心头,却叫我恨不得扇自个一个耳刮子。 头更低了,盯着地上的青草,“是我不好。” 折清敛下眼,几不可闻的哼一声,继而淡然,“也是,你可有几句话作数过。” 我简直要栽倒地底去,“对不住……” “……” “……”我且惭愧且欲死。 折清忽而悠悠道,“垂着头做什么,像是我欺负你似的。” 我吸吸鼻子,迅速抬起头,扯笑,“没有的事。” 折清似笑非笑,”过来。” 我再以蹲着的小碎步挪过去,又见直面着他,有点儿尴尬,遂偷摸的往他身侧挪了挪。 正要换了个手撑伞,折清一声招呼不打,施施然靠过来,枕在我的肩上,冰冷的手极其自然的握住我垂在身边的手,“我伤是为你受的,你可预备负责?” 我沉色,“自然。” 折清靠在我肩上,从容的再度磕了眸,“那便看着办吧。”   ☆、第32章 气极 …… 大雨又至,我再度一手将伞撑开,给折清挡好。 想想我已经陪折清坐了三天了,他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一般倚在我身上,我则紧紧握住他的手,感知他渐渐回暖的体温。 给雨淋得恍恍惚惚之际,远方的草地在视野之内模糊成了一块扭曲的沼泽,我抑制不住的打了个喷嚏,往折清的身边再靠了靠,移回原来的位置。 两厢紧攥着的手中,他的指忽而轻轻动了动,我精神一震,却未有率先说话。 等他终于彻底转醒,直身脱离依靠我之后,才热切道,“老大,你可好些了没?戾气应该没有损你本命仙元吧?要不要再休息一下?”一卡,想起这绵绵一场又一场的大雨,接着道,“这里有点冷,我去弄辆马车来?我想起个祛除戾气的丹方,等咱们回去雨镇后,我再炼制一个……” 折清揉揉眉心,一眼扫来,颇为清淡,“这么殷勤做什么?“ 我一哽,没能道出去的话憋得有点心慌。 干笑,“我担心你么……” “……” 折清他出乎意料的没有损我,而是抬手,指尖触上我的脸颊…… 雨水从发尾坠下,我整个人都淋得湿透。 举着伞,在他抬手之际,下意识痛苦的眯起眼…… 折清不过是试试手感般的捏了捏,不重,未有上次要流泪一般的痛感,淡声道,”你若当真是在担心我便好了。” 我睁眼,几乎要指天发誓,“我当真是真心的。” 脸上捏着的手力道渐大,伴之一声冷哼。 我几近哀怨的闭嘴了。 心中默然嘀咕,坚决抵制暴力及冷暴力统治,要求民主,和谐共存…… …… 折清老大在我的劝说下,答应随我去雨镇,我担心他仍是有伤在身,无法动用法力赶路,遂提议自己先回去将马车带过来接他,一来一回,我大抵晚上就能赶到。 老大道不必,他未有虚弱到那个境地。 我默了默,在他自个起身走了两步之后,忽而拿出几人份的胆量上前将之拦了,义正言辞道,“不行,你现在不能浪费这些时间在赶路上,戾气若是不早些彻底消除了,是会落下病根的!” 折清风轻云淡道,“那就在这多留几日,这里灵力更为纯净不是么。” 我吸了吸鼻子,“可……”一顿,“还是回雨镇吧,那里好歹是个人住的地方,也更好休息一些。” “那我们走回去。” 我忍了忍,再忍了忍。 犹如濒临膨胀的临界,血液都略沸腾,终是在他一声低咳之后,爆发了。 两步上前,一把拉过他的手,沉声道,“老大你这么刁难我,可是有意思?我的戾气有多伤人我自个知道,现在你这么损的是你自己的身子,就不能给我安分点?” 我一直觉着我生气的时候,其实还是有点吓人的,至少见过我如此神情的,反应上基本都是瑟瑟而怯怯。 可折清他瞅了我半晌之后,忽而噗嗤笑了,神情之间恍似霎时云销雨霁,明朗和泽,愉悦道,“你生气了?” 我见那份漫不经心的表情,血液都在剧烈的沸腾,声音不自觉拔高了点,“是!就是!” “别喊,我头疼。”折清仍是笑着,忽然便改了语气,分外随和道,“那你去吧,我等你回来。” ……我快要被那笑气死了,有种自家熊孩子一点不听话的即视感,哽得心疼。 忽而又反应过来,恩?“你愿意坐马车了?” “恩。”顿一顿,瞅着我淡声道,“我知道你担心你那小面首才急着回雨镇,不过今夜并无危险,你不需得将你那小面首带在身边,一辆马车三个人坐就嫌挤了些。“ 折清他委实是料事如神,我的确是有将柳棠带在身边的打算,毕竟让他独自一人的待了那么久,他本是又是个黏人的少年,这回出来不带着,有点说不过去。 可马车不算大,坐三人嫌挤也是事实。 我仔细忖度之后,点头,顺带谄媚道,”老大真是高瞻远瞩,我还真没想到会不方便的。“ ”……“ 雨镇。 柳棠见我来了又拖了马车一声不吭的准备离开时,果不其然的黏上来了,爬到驾驶的位置上,”这回又是为什么要离开?听说凡人两国之间的战线又快要拉回来了,咱们也不能在雨镇久呆了。“ 我想了想,又去屋内拿了两个软垫,回来见柳棠已经爬到车上,一边忙不迭的整理着马车,一边道,”我去接个人,很快就会回来,你别跟着。至于人类战争什么的你不用管,你现在是魔,人么,很久很久之前那就是食物一般的存在,不用怕的。“ 柳棠不情不愿的坐在车帘外瞧着我,”你同人说话都这么心不在焉,敷衍的么?“ 我道,“一般不这样。” “那为什么对我这样?” 我吸吸鼻子,晃了晃有点晕的头,“你想多了吧。” 柳棠冷淡扫我一眼,终于还是听话的跳下车去,“你要接的人是谁?” 我道,“我家老大。” …… 将老大接回来之时,正是日落西沉。 柳棠咬着根草,百无聊赖的坐在台阶前,枕着头望着夕阳,似是在等我们回去。 我将马绳牵好后才去唤醒在调息的折清,柳棠也移目过来。 车帘被挑起,折清一袭清冷蓝衣,面色淡然从车上走了下来。庭院前吊着的那个原主人呆了,傻了,怔了,在风中悠悠飘荡。 柳棠站起身,蓦然便单膝跪地,朝折清俯首,“恭迎千溯魔尊。” 我有点傻眼,“咦?” 折清淡淡扫我一眼,我怔怔看回去。 柳棠也终于发现不对,抬头瞅着我,小声问道,“怎么了?” 我原想解释一句此老大非彼老大,折清却在我之前率先开口,“我并非千洛的兄长。” 勾唇,淡笑。掷地有声道,“我是她夫君。” 我忍住后背升腾而起的凉意,感叹,我着实还从未见折清他笑得如此温和善良过……   ☆、第33章 累赘 气氛有些微妙。 微妙在哪里我说不出来,只觉折清柳棠两厢凝望之时,天边残月也黯淡几分,没进云层之中。 我缓缓的想,缓缓的移步,上前拉住折清,“时候不早了,老大你还是早些歇息罢。” 柳棠自阶梯前让开步,小声道,“屋内一共只有两张床,还是前几日刚添的,怎么睡?“ 我道,”没事,今夜我同老大挤挤,明天再搬张床来好了。“ 估计我要说跟他睡,柳棠他能当着折清的面拍我。 可我思考问题还是太片面了些,因为折清他,默了。 柳棠见折清如此反应,意味深长的嗤笑出声,摇摇头道,“还是让你老大同我睡吧,你脸色瞧着也不大好,该休息下了。” 我脑中霎时明朗,在这一句话与早前的微妙之中,悟出了一个词,断袖。 抬眸望望门前的牌匾,淡然唔一声,”我家的夫君,自然是同我睡,好了,你进屋去吧。” 柳棠的神情摆得分外明显,狗咬吕洞宾的无奈外加不屑。好在什么都没说,抖抖衣袍,进屋去了。 他走之后,我默然再将折清眸光跟随的模样瞧了瞧,干咳一声,”咱们进屋吧。“ …… 我同折清在的这间偏屋原是个客房,只是早前的床脚给人砍断了,我前段时间拖来个新的,却未能仔细打扫一下房间,挂着窗前的蜘蛛网依旧四平八稳的卧着几只小虫。 我正要开导折清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方回首却见他淡定伸手,执起门口的一面铜镜,上头一只已经晒干的蟑螂卡在原本镶嵌宝石的凹槽处,分外的显眼。 我干笑。 他侧过那铜镜,在桌上轻轻一敲,那蟑螂干便骨碌骨碌的从凹槽滚了出来。 我再干笑。 折清不动声色道,”前几日曾看你用过这个铜镜,对着它龇牙咧嘴的许久,怎么就没把这虫抖出来?”复而感慨,“唔,这也是个技术活了“ 他说的想必是前几日我身体快要蜕变做白骨,时不时就拿铜镜照照,看舌头和眼皮什么时候会没了,毕竟这两样东西还是挺实用的。至于那蟑螂干,若非是折清拿着铜镜,我还真没注意这些细节。 将铜镜放下,折清略略含了笑,“难得你主动道要同我一齐睡,纵环境不很好,我也无所谓了。” 我一个没留神,将这话想得远了些,脚下自发的朝后退一小步,忽而有点理解柳棠那日与我同床而醒的心情。“那个……老大你不是知晓我不大习惯同旁人睡么?” 折清从容的在床边坐下,抬眸时,神情之内是实打实的不以为然,”你何时有这么个习惯了?“ 我一呆。 适时折清正侧身去拉被子,故而我这一瞬怔忪并没有给他瞧见,后面赶忙接上的话,自然也没给他看出什么破绽。 一直到躺下后,我都觉得有点奇怪。 好在听着近在耳侧的折清的呼吸,心跳若擂鼓伴了我一夜,震在胸腔略疼,让我长夜之中不至于一个人无聊寂寞。 翌日一早忍不住话,便一五一十的同折清道了,说我们成婚之后,分明因这事闹过一次不和。 折清适时正喝着清粥,眸光微微颤动一下,转瞬又恢复平静,不痛不痒道,”便只许你转身将人抛诸脑后,旁人都要将你喜好厌恶之事牢牢记着么?“ 我这么一听,觉得好有道理。 随即从一脸的高深莫测转为讪笑,点头道,”也是……” 随意猜度别人这等的事,果真是我做不来的,默。 …… 今个折清气色好了不少,同我说话也和颜悦色的,我甚欢喜。 柳棠睡眼惺忪的从内屋走出来,不知道是没有注意还是怎么,端起我的那碗粥,一仰头,咕嘟咕嘟便都喝下去了。 我傻了半天,略抑郁的谴责道,“我这碗粥是特地加了肉的,你怎么能抢?” 柳棠抹抹嘴,一脸得意,”就知道你会给自己开小灶。“ 我认真解释道,”怎么是开小灶,折清老大又不喜欢吃荤腥的。” 柳棠夹在我同折清的中间坐下,执起筷子又夹走了我的咸鱼,“不还有我么?有了老大就忘了小弟了……” 我眼见着自己的咸鱼在他的嘴下变成一具挑的完美的鱼刺,嘴角动了动,”你这不都吃了。” 柳棠拿眼角扫我一眼,略得意,“哼。” 我回拿眼角扫他一眼,偏低沉,“哼。” 我真是造什么孽才把他捡回来…… 餐后,折清仍旧要是去调息。我则是打算去外面的集镇逛逛,顺便收集好给折清疗伤丹药所需的药材。 柳棠许久没有出过屋子,听得这个消息自然开怀,满口答应同我走一趟。 我同折清说过之后去里屋取麾衣,柳棠则站在门口等我,忽而便是开口道,“你不是说你老大受伤了?让他一个人呆在这里合适吗?要不要我留下来照顾他。” 我瞅着他真切担心的眼神,心中再度微妙的别扭一下,咳嗽一声,“那个,宽心吧,凡界的妖物是伤不了我老大的。” 柳棠似信非信的抿抿唇,”好吧。” 提着柳棠,以法力加持赶了近半个时辰的路才到一处较之大型的城镇。纵然外遭仍是乱世,未被波及到的城镇依旧是暗涌四起,表面平和的繁华着。 大型交易的市场盘查严格得很,祖籍都要被盘问三遍,做好笔录才得进入。 我同柳棠都是无身份之人,只得暗暗的寻了个巡卫较少之处,翻墙进去。 柳棠身手颇烂,从头到尾除了被我提着,就是被我在危机关头一把扛着。好在他是个十四五岁少年模样,骨骼纤细,兼之特别能理解自己是个累赘的身份,一声抱怨也没,反倒很是享受,眸色晶亮。时不时像是正进行着某紧张刺激的孩童游戏一般,提心吊胆,“完了完了,咱们被那个大块头发现了!” 我道,“咱这是偷东西,不是捉迷藏,安静点可好?”   ☆、第34章 故人 我起初找进这个卖场是觉着他够气派,门卫也严格,证明里头当是有好东西。后来发觉此处果真不凡,提着柳棠从屋顶上走过的时候,已经有三道气息扫过我的身上,是为凡界的修仙之人。 凡界的小修我倒不会放在眼里,只是他们都有个虚张声势的臭毛病,叫人无言得很。 分明是有人发觉我了,却并不现身,只是老神在在,以苍老之嗓音同我传两句警告的话,譬如,”这里岂是尔等小妖能涉足之地。”或者简洁如,“滚。”云云的。 可我仍是继续往里走了,却没一个人当真来擒我。柳棠不知,只当顺风顺水的进了卖场的大殿,一点没担忧同我双双蹲在房梁上,俯视下头人头攒动,药材在柜台之内陈列。 我往下瞧了瞧,道,“柳棠你眼睛好不好?帮我寻一下西凉草、兰灵芝和……” 柳棠那神情简直抑郁,”凡人眼睛再好,也不至于透视柜台吧?“ 我淡淡的睨他一眼。 柳棠立即暴躁,压着嗓子冲我道,“你这嫌弃的表情能不能略委婉点?我是凡人还真对不住你了。” 我着眼盯着下方一个柜台处正在购买药材的黄衣女子,缓缓道,“好好好,我不嫌弃你,你莫激动。”眼见她以紫檀木牌示意了一下,那掌柜便点点头,在账簿上勾了一笔,也没见女子掏银子,就这么拿着包裹好的药材走了。其他的客人都是以普通竹牌出示,不过还得付银子,唔,但是我没有。 想了想,与柳棠道,”我相中那紫檀木牌了,打算去抢来,你是要趴在我背上,还是趴在房梁上?“ 柳棠一点没不好意思道,”你背上。” 我点头,将之背着了。 一路尾随着那黄衣女子颠儿颠儿的弓着腰从房梁上踩过,柳棠抱着我的脖子,靠在我耳边道,“别俯得太低了,我感觉会掉下去。” 我一面专心的以视力不是很好的眼睛在人群中锁定那黄衣女子,一面扣紧了他的身子,开导道,”若是真把你弄掉下去了,我岂不是太没面子。” 柳棠在我背后笑了笑,莫名又静了半晌。 我以为他终于能体会我以一双半残的眼追踪的苦楚,安分的待着了。哪想在我从窗口跃下,绕进另一处类似别院的屋子中时,他却有忽而开口,小声问我,“千洛,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了?” 我真是没想到,凡界一个看似寻常的卖场之中,居然还有这些个复杂的事。我方才分明瞧见那黄衣女子进了这家别院,却在此处生生消失了。 因为正处于惊讶之间,柳棠的那句话我便没怎么搁在心上,只是道,“我待你好还不好么?” “几天前你还对我爱理不搭的,现在怎么什么都能随我,也不让我快点滚了?”柳棠在我耳边缓缓如是道的时候,我正是摸去别院的里屋,指尖触到门扉,吱呀一声便开了。 随着渐开的门扉,屋内的陈设也渐渐明晰起来,我仔细瞅着那内屋布置格局,面色一沉,心情随即下降了几个等阶。 柳棠这才终于发觉有些不对,在我肩上微微抬头,发出一声轻咦。 那黄衣女子好好的坐在一处小院桌前,桌上两杯茶盏,腾腾氤氲着热气,那份姿态分明是在等人。 女子面容之上带着一份明朗的笑,弯弯的月牙儿眼,小小的虎牙,瞧着分外的惹人怜爱。声音温和,与我道,“千洛姐姐,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 柳棠瞥我一眼,一声不吭的在我身侧站好。 我见她笑得如此明媚,自己沉着脸实在不大合适,遂也扯了一分的笑,淡淡道,“你原来还活着。” 女子起身,踏着小碎步,似是献宝一般的朝我伸出一只手臂,眸含期待的挽上衣袖,露出一截竖插入她骨髓中的玄铁,像是一节被打得刺出皮肤的骨。”是的,姐姐,我还活着,你救救我好不好?“ 那玄铁因为长期的积压微微变形的往皮肤上扣着,暗红的血痂结合在磨合的玄铁同她皮肤之间,这么一扯一动之间又是殷红的鲜血溢出。这类刑法我倒是知道,五锁封印,是流放魔时用来封印法术的。 柳棠似是被吓到了一般,大惊失色的啊了一声,连往后退了几步。 我站在原地,无动于衷的敛眸瞅着她。 女子静静期待望着我的眸渐渐消沉,一抿唇,像是黯然一般,“姐姐你是不是恨我了?不再心疼我了?” 我将在身后抖抖索索个不停的柳棠扣在身边,未免他被吓破胆,伸手拉下女子攥紧带起的衣袖,掩盖住那骇人伤口,淡笑道,“我恨一个死人做什么。” 我心中是感概,随意出个门便能遇见几个魔界的熟人,后来转念又想开,我活了这千万年,后得魔尊名号,期间从未隐居过。魔界之内不管我记不记得,曾结识过的人,实在是颇多,即便是没见过面的,隔一层间接的关系也认识了,便算个三分熟。 只是其他的熟人尚好说,落灵儿,我觉得她应该是没脸来主动找我才是。 落灵儿见我如此冷淡,便更显神伤,“我知道早年是我对不住姐姐,可你我阵营不一,会如此也是命运安排不是么?我知道姐姐曾真心待我,可我对姐姐也是真心的啊!为什么到头来,我却要落得个被流放凡界的下场,封尽法力,生不能生,死不能死!”不晓是否是说到了伤心处,声音渐渐尖锐起来,几近嘶哑,颗颗的泪珠嗒吧嗒吧的坠到地上,“再怎么说我都被流放万年了啊,姐姐,我真的知错了,你救救我好不好,求你了……” 我印象中的落灵儿是个从来不会哭的开朗女子,纵然比我年少,却比我先长几个心眼,我从前恰恰喜欢这一点,现在却反感。 连将我引到她这来也不惮大费周章,避开了人类修士的耳目,又特地以紫檀木牌引我注意。分明有些事堂堂正正的说效果是一样的,她喜欢兜兜转转,同我性子正是两个极端。 她扮可怜的模样,我亦见过。可叹当初年少,对她巴心巴肺之后,却是给人暗地的捅了一刀。 实则,若她仅仅只是背后捅我一刀那还好说,万年过去,我也该忘了。 可若非是她,我的哥哥千溯,又怎会落下心魔的病根,受其折磨,整整万年。   ☆、第35章 后患 落灵儿会求我,是因为她这封印是千溯命人打下的,普天之下也该只我一人敢拆下此封印。 成王败寇,早便不存在所谓的怜悯,正如她所说,是我们立场不一。 万年过后,时境变迁,落灵儿早已非当初那个‘心思澄净’水灵灵的少女,呈在脸上的凄楚可怜修饰的痕迹实在过于浓重,也再唤不起我的恻隐。 我瞧着她的泪眼,淡淡道,“我现在连自救都难,自然也没那个闲工夫来救你。” “……” 原是想转身离开,身侧的柳棠忽而动了动,自我身后走出来了些,像是觉着我这话说出来有点伤人,关切的瞅着落灵儿。 我默不作声的将之拽回来,衣角却又给落灵儿抓住,当即抑郁。 正要言简意赅的道一句放手之时,但听‘咚’的一声膝盖磕地,落灵儿神情有些疯狂般的拉住我的手,瞪大的眼不自觉显出一份失魂的狰狞感,以膝盖借力朝我脚边挪了几步,“姐姐,求求你放过,放过我好不好,我真的知错了。” 拢共没有一刻钟的时间内,她从起初的甜美娇俏到哭哭啼啼,再往泼妇的转变,让我开始质疑起她的精神状态起来。这个状态,倒像是个极易失控,危险的状态。继续作壁上观,由此趋势发展下去,她先撕破脸的后果,决然不是我想要的。 故而,我俯身,伸手,不轻不重的挑起落灵儿的下颌,抑制住她讲说未说的哭诉。与之对视之际,认真道,“灵儿,你要再闹,我便答应送你去阴冥之地如何?“笑笑,”不一样也都是解脱么?” 哭音戛然而止,落灵儿仰头呆呆的瞧着我。 我道,“都同你浪费这般多的时间,那紫檀木牌便转让给我吧。” ”……“ …… 购置好药材,回去的路上柳棠一直都未再开口同我说过话,瞧我的眼神便似看着一个十恶不赦、该天诛地灭的恶人。 我的确是。 今个瞧见落灵儿那几近癫狂的危险状态,若不是我独剩五魄,身边又带着个累赘,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我早将之抹杀了。 都是在上古战场上混过的,我望进她眼底时,那份显而易见的杀意与警告,她心中应该是明了的。 …… 除了给落灵儿闹了一闹,总的来说是一帆风顺的完成了采购的任务。 待我将丹药炼制好的时候,柳棠正坐在前堂同折清说着话,一人浅笑,一人微微低着头,似是羞怯。 在已经迈出那一步之后,我才后知后觉的升腾起份好奇心,想知晓他们两个昨个才遇见的两人能有什么可聊得如此和谐的。 柳棠看见我之后立马便合了嘴,低下头去喝茶。 我再一细思就愈发觉得不对了…… 走过去坐下,将炼制好的丹药交给折清,”这种丹药好久没有炼制过,好在不算太难,成功了三枚,你且试试效果,好的话,我再去炼制一点。“ 折清和顺的接过去,吃了。 我仔细盯着他的面容,风轻云淡的,叫人瞧不出一丝端倪。遂又作罢,拿眼角扫一眼柳棠。 柳棠不晓为何面上一红,站起身,匆匆道,“我今个有点累,先睡了。”转身进了屋。 我且惊且忧虑的瞧着柳棠通红的耳根,突然觉着,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 当晚睡觉的时候,我才想起忘了去弄张床来。 折清仍是睡在里侧,我睡在外侧,两相独处之时,突然从容许多。 这就好比给人逼婚,入了洞房,一掀头盖发觉夫君是个其实是个女子,那种霎时安心的感觉。 折清虽然不至于同女子一般威胁力薄弱,可惜,他好似不喜欢女子了,大抵……是个断袖。 我早便道这并非我的错觉,折清他对柳棠委实是非一般的亲切,同我说话的时候,总是没那么多笑的。我愈深思,愈发觉着这世道果真残酷。前世一番纠葛两败俱伤罢了,这世之间还兜兜转转帮他寻着了真爱,我就好比那月老手中的一根线,着实颇玄妙,也着实不用再顾虑太多。 想到这个,我安心的从床沿的木板上挪到中间些,大方的扯来些被子盖了,大方的放松身子仰躺,大方的睡了。 倦意来袭之际,折清忽而侧身,似是朝向了我这边。 我一惊,发觉这个距离实在是近了些,纵能忍下立即侧身的冲动,倦意却瞬间去得干净。 耳畔有人开口,缓缓道,“你今个回来之后安静一天了,为的是哪般?” “……” 生平第一回见着活生生的断袖,我需要时间缓缓。 心中忖度断袖的事,却不大好直接说出口,可这么默着,又觉着他可能会对我施以暴力,遂勉强提了件事出来,”我在外头见着了个不甚待见的故人,记起些不大好往事,坏了心情。“ 折清淡淡唔了一声,”谁?“ 我心中明了折清不可能会知晓落灵儿的存在,但还是老实巴交的答了,想他若是不知,必当不会再深问。 他得了回应,果真不再说话。 我稍稍偏头,望向半开的窗,模糊的窗纸之上映照月影明亮,万年如故,冷得寂寥。 原是决意要睡的,不晓是哪根弦突然变得不对,莫名其妙发问道,“折清,你还记得夜寻么?” 短暂的沉寂之后,耳畔传来的声音低低的,“恩。” 我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事,尤其是夜寻的,是无法开口说的。叹息一声,侧过身,又准备止了这一不该被提及的话题。淡淡道,“实则,记起落灵儿,也不见得全是不好的。” 至少因为她,我才会重新淬炼一番筋骨,日后修成魔尊之体。 才可得遇见曾将我耍的团团转的,夜寻。   ☆、第36章 妹妹 记不清多少万年前,魔界尚处战乱。 千溯因为执意带着我这个拖油瓶,不晓得受了手下多少次的背叛。故而局势不利的征战前,他不再信任将我交给人其他任何人来看管。只是一个人背着我离开营地,去寻一处小的城镇,让我乖乖的在那呆着,等他回来接我。 一回千溯离开之前,留给我一个吊坠,告诉我,若是想他了,可以唤他说说话。 自那之后,千溯离开后的时期,我才不至于担心害怕得趴在窗台上,整夜整夜的无法合眼,只是依旧会想守望千溯离去的方向。 也恰好是那夜,我的窗台前掉下个女孩,像个团起来的球一般,骨碌骨碌的从我的手臂上碾过去,摔进屋子里。时运不济,恰好撞到桌角,直将桌角都磕掉了大块。 女孩呆愣愣的从桌下爬起身,嘤一声后,见我没理会她,一声招呼没打,徒然便放声干嚎起来。 我吓了一大跳,觉着自己本就是个要躲起来的人,她这么大声叫唤是万万不可的。遂一个箭步的冲上去,死死的捂住她的嘴,大有将这绵软的声音直接遏制住的冲动。 我们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打了一架,屋里的东西几乎是全毁了。我年幼时虽然体弱,但是千溯一直以各种灵药将我养着,渐渐也转好起来。 在此之前,我还从未同人打过架,这一架打得我酣畅淋漓,打得她鬼哭狼嚎。最后我将她反手扣着坐压在其背上,第一回开口同陌生人说话,还是句实打实的恐吓,“你不要吵,不然就把你吃了。” 女孩不哎哎呀呀的叫唤了,趴在那,可怜兮兮的抖着肩。 那一双圆圆的眼睛通红通红的,好似前段时间千溯给我寻来打发时间的小白兔,瑟瑟抖动的样子更是尤其的像。她软软的头发搭耸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没伤的地方则是雪白雪白的,白嫩得很,看上去真的很好吃。 这便是我同落灵儿的初见,我那时其实很喜欢她。 我耐着性子给她喂了三块肉,她才终于肯跟我说话,告诉我,她被自家姐姐丢掉了,刚刚在外面偷了东西,险些被抓住。冒险上了房梁,还以为这里是一处空置的房子,壮着胆子跳进了的时候才发觉里头有人。 我听她被自家姐姐丢弃的经历,心中同情更甚,觉着自己怎么就那么万恶,方才居然还丧尽天良,不分青红皂白的揍了她。 当即便拿出身上携带的伤药,满是惭愧的想要喂给她吃。 原以为她会迟疑拒绝,就连我也被千溯教育过,外人喂的东西,尤其是不明的丹药是绝对不能吃的。可彼时的她弯起月牙儿似的眼,露出小巧可爱的虎牙,就着我的手,一点没犹豫,乖乖的将药吃了。 我觉着她真是个心思纯洁的好孩子。 …… 落灵儿后来一直陪我在屋中等着千溯。她的话极多,小嘴上下一张,便是停不下来,切切的说个没完,将我原是担忧着千溯的焦虑转移了不少。 落灵儿不知是何时候开始唤我姐姐,我起初介怀她会因此想起那个将她抛弃的姐姐,但见她的并无所谓的模样,渐渐也接受了。 此后千溯来接我,落灵儿躲在窗台后的盆栽处,一双圆圆的眼睛将我瞅着。 我明白自己都是个累赘,更不能再拖一个,不能带她走,毕竟与我来说,什么都不会重要过千溯。 所以什么都没有对千溯说,离开的时候将身上的丹药全留在窗台上,告诉她,若是有了这些东西,她以后就可以不用去偷东西了。 千溯在一边听着,默然。 …… 再后来,也不晓是机缘巧合还是如何,我总能在些偶然的时候遇见落灵儿,一来二去便愈发的熟络起来。 这等的熟络或许同往后与人接触的熟稔是不一般的,彼时我因为体弱,加之千溯天衣无缝的庇护,所接触之人从未有固定的,我能知道他们是谁,但是他们从见不到我的容颜。 我不知道千溯是如何做到的,但是我躲在小镇之时,听得外面的传闻,甚至鲜少有人知道千溯他其实还有个妹妹的存在。 故而那个时候,我就是在千溯的安排之下,恍似是在同一个世界,另一个空间活着,除了千溯,唯一接触到的,便只有落灵儿。 我后来才知道,千溯他为我构建起那么个遗世而独立的空间是如何的艰难,以及,在年幼之际,我稍加离开那处空间后,那万劫不复的下场。 我从未怀疑过同落灵儿的机缘巧合,每回见到她,都是一骨碌的抖出我的特地为她留下的私藏,忙不迭的塞到她手里,再看看她可是又瘦了。 落灵儿总是开朗的笑着,弯弯若月牙儿一般的眼,两颗小小的虎牙,煞是可爱。 一回小镇上不晓得是哪方势力的魔骑军队巡查,原是相安无事,恰巧一匹魔骑失控,一头撞进了我所在的木屋内。 我尚且还傻着的时候,落灵儿当机立断将我推进一个木柜子中,封印住我的嗓音及木柜。 我亲眼见着,分明是那失控的魔骑险些践踏了落灵儿,可那居于魔骑上的魔却面露不悦,挑一杆长枪,直戳进落灵儿的肩胛骨里,将之挑了起来,冷声道,“小鬼,你找死么?” 那大抵是我第一次杀人,尚还是六七岁孩童模样的我拖着满身是血的抱着落灵儿,从一干魔骑的追杀中,头也没回,纵身跳下山崖。 我知道我不会死,多年以来给药浴浸泡,我的骨骼论说坚硬若铁也不过分,身上亦还穿着千溯给的软丝甲。 可坠地的那一下,我身上压着落灵儿,还是感觉胸口一闷,紧接着喉咙便涌上铁锈气味的腥甜,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落灵儿正抱着我,眼睛通红,同我道,“姐姐,你是不是很疼?” 我在那一句话的暖意中,连痛楚都减轻了不少,开口,嗓音却有些不对,干哑得似个老太太,道一句“不疼。”之后,自己听着那声音,一顿,突然便一捂肚子开始笑个没完,那苍老嘶哑的声音听上去就似是,“嘎嘎嘎。”在渊底的黑暗中格外的阴冷。 落灵儿被吓得几乎要抹泪,央求道,“姐姐,你别这样。” 我忍着全身的抽痛,逗她道,“你看我这么说话,像不像催命婆婆?嘎嘎嘎……” 落灵儿一静。 我还是自个沉浸其中,“嘎嘎嘎……“ 随后她‘哇呀~”突然一声破天的长嚎,将我三魂惊去一半,耳膜都要给震碎了。 赶忙止了嘎嘎嘎,用力清了清嗓子,堂皇的道歉安抚。 小姑娘就是胆小…… ……   ☆、第37章 禁闭 两厢扶持着往山谷外面走之时,落灵儿突然同我道,想去看看我住的地方。她平素想我的时候,连个去寻地方都没有。 我仔细想了想,诚恳道,“我知道我住在什么地方,可是不知道地名,要么我带你去?” 落灵儿突然侧头瞅着我的眼神有那么点微妙,我以为她是嫌我笨,连个地名都记不住,但事实如此我也不好反驳,默默的移开眸去。 她难得一回久久未能吱声了。 …… 由于体力有限,我同她两人又都受了伤,故夜晚降临之时便寻了个平坦点的地方睡了。 再醒来是在千溯的怀里,雪白的麾衣遮挡住我的视野,光线绒绒的很是暖人,熟悉的心跳声安稳在耳边。 我只是动弹了一下,便又要侧身去睡了。 恍惚阵,才想起落灵儿,扑腾着打算从千溯的麾衣里钻出头来,可将将只是冒了个头,瞧清楚是身处一辆马车之内,近处并无旁人,便又给千溯按了回去,淡声道,”别出来。” 这便是还在外人领地的意思,我乖乖的将他的麾衣合好,缩回去,却忍不住心中的担忧,小声发问,”哥哥,你有没有瞧见灵儿?你也将她带出来了吗?” 千溯莫名笑了笑,“旁人家的孩子早就开始长心眼了,怎么自家的却连个芽儿都没发?” 我虽没明白他为何有这么一说,但却听得出千溯偏冷的声线是心情不大好意思,自觉地默了。 他再道,“往后不要自己乱跑,更不要带着陌生人乱跑。” 我明白所谓的陌生人是指落灵儿,心中第一回对千溯的决定略有微词,却还是点头,乖乖道,“是。” “软丝甲上的窟窿是怎么弄的?挂在树上了么?哪摔着了?”千溯的语气终于软了点。 我用短手摸摸自己绵软的肚子,满意道,“不是,窟窿是给人刺的,吓死我了,差一点就刺进我肚子了。” “……” 我扭了扭,在千溯的怀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再补充道,“好在承着我的两棵树都断了,不然挂着半空中,不上不下的可怎么办才好。” “……” 我这么一摔还只是皮外伤的事,更加坚定了千溯在研究淬炼我筋骨路上越走越远的脚步,此后多年,我都一直是药不离身。 …… 回家之后,我莫名其妙被罚了三个月的禁闭。 千溯看文书,我就在书房的墙角面壁静静站着,千溯午睡,我就在寝房的墙角面壁默默站着,千溯议事,我就在议事的密室墙角面壁垂头站着。一月之后养成个一进屋子就自发找去墙角的好习惯,千溯也一整月没怎么同我说过话。 千溯的贴身侍女见我那么一丁点大,缩在墙角动也不动的,怪可怜的,遂语带委婉同千溯道,“屋里凉静,小殿下身子不好,还望主上能让我给她加件外衣。” 彼时方入秋没多久,天气倒是真转凉了些。 千溯听罢,起身走到我身后。 我一惊,赶忙抬手抹掉因为打呵欠,流了满面的眼泪。实不相瞒,我方才无聊,正在打赌那滴眼泪还能不能坚持的坠到地上去,如此抹掉,还真有点可惜。 千溯拉过我的手,瞅见我时,整个人都静了。 低声,“怎么哭了?” 我揉揉眼睛,欲言又止。 “……” 于是,原本预期长达三月的禁闭,又莫名其妙的在一月之后结束了。 …… 而自那回之后,我果真就有许久一段日子都没有再见落灵儿,不晓她独自一人受的那些伤后会不会有什么事。 一晃便是几千年,我在小天劫过后终于退了孩童之身,成却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少女。 想是平时我勤于修炼,修为上略有小成,千溯终于对我放宽了政策,让我偶尔出去溜个弯。只不过入暮之前必须得回来,更不能在外说我是他妹妹。 我紧记教导。 …… 再见落灵儿,是在一方城池的城墙之上。 我拿着一串糖葫芦,仰望城墙之上那粉妆玉砌,衣着华丽之人时,第一眼不过熟悉,第二眼瞧清楚她月牙儿似的眼以及小小的虎牙,微微怔了。 千年之后,她褪了嘟嘟的婴儿肥,倒是愈长愈标志了么。 唔,千溯却道,我长大之后……呃,长坏了。这还真是让我惭愧了好一阵的。 正预备绕个路上去同她打个招呼,却见城墙上落灵儿撒娇式的抱住另一个冷艳的女子,摇晃着肩,央求般的拖长调唤了一声,“姐姐。” 我脚步稍止,第一个念头是,咦?她姐姐又要她了么? 而灵儿姐姐不过对之皱了皱眉,眸间是实打实的严肃冷厉。落灵儿给那眼光一扫,便无声嘟囔着安静了,松开手,撇着嘴站与一边。等着她姐姐同一个身披银甲,气质不凡的男子交谈。 想是等得无聊,她晃晃袖子,随意的侧身,眼光扫落人群,竟是携着一份我前所未见的桀骜与漠然。 我心中一凛,不自觉的转身,避让开那一道目光。 可终究是晚了些。 落灵儿径直从城墙上飞身而下,声音清脆,带着显而易见的激动,甜甜唤了我一句,姐姐。 满城的目光,就这般随着灵儿一路落在我的身上。我彼时正叼着根冰糖葫芦,想了想,缓缓松开咬着冰糖葫芦的嘴,抹掉嘴边的口水,才道,“嗳,在呢。” 落灵儿径直扑进我的怀里,将我撞得胸口一疼,冰糖葫芦都险些被甩掉了去。 “多年不见了,我好生想你~” 她这一下将我扣得紧,竟至于叫我一时未能挣开去,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身边众魔忽然涌起一阵惊呼,低着头皆走散了。 我抬眼,才见那本该办着正事的灵儿姐姐莲步轻摇,到了我的面前,那气质铠甲青年被放置一边。 其一张高傲艳丽的面容之上含了几分亲切的笑,“你便是灵儿常道的那个姐姐么,我是灵儿的亲姐姐,落玉。” 落玉,人道蛇蝎美人的落玉。 难怪,难怪她会丢弃灵儿。 我一手安抚的拍拍灵儿的肩,一面与之言简意赅道,“唔,我是蔚叶。” 落玉抿唇一笑,不明所以的上前来执起我的手,俯身时在我耳边轻声道,“灵儿认你做姐姐,我自也认你做妹妹,咱们一家人便不要如此兜兜绕绕。“似是刻意的停顿,将我一颗心吊着,”你的哥哥千溯,近来可还好?”   ☆、第38章 承诺 落玉仗着身高的优势,一手搭在我肩上,加之灵儿熊抱住我,我便只能一动不动的,由她在我耳边说完那些阴阳怪气的话。 末了,等她故作高深,静待我反应之时,开朗笑着,“原来灵儿姐姐你攀亲托熟都能做得如此直接,倒是我始料未及的。说咱两是亲人之前,好歹还需说两句寒暄不是?”至于后头的那一句,只当并无所谓的略了去,将矛头直指落玉,转移注意。 落玉面容之上的和气一瞬僵硬。 静在一边的灵儿忽而晃了晃我的手,惊讶道,“什么?姐姐,你竟是千溯魔尊的妹妹?我上回见到来接你的,就是千溯魔尊么?“ 我也惊讶,”你们这早已一心认定,随后语气奇怪来反问我的行为,委实是叫人捉摸不透。”嘿嘿笑两声,“我不过上街来走一遭,啃个冰糖葫芦,平白就成了千溯魔尊的妹妹,到底是走了哪番的好运?” 灵儿环着我笑意不改,手臂却无端的紧了紧,勒得我略疼。 “呵呵,原是我认错了。”落玉温和笑着,“我见你眉眼之中同千溯魔尊七分相似,又听闻魔尊藏了个妹妹的消息……哈哈,蔚叶妹妹莫要介怀。只是既然咱们撞见,灵儿待你又亲切,不妨来咱们府邸游玩一趟?“ 我瞅眼满脸期待的灵儿,复又看眼天色,才悠悠道,”将要入暮了,我家有门禁,今个怕是不行。只是我诚心想同灵儿多待一会,灵儿姐姐不妨你将府上住址予我,我改日定当趁早去上门拜访,如何?” 落玉敛眸凝了我良久,随即捂嘴咯咯的娇笑起来,“我曾听灵儿道,她那认的姐姐待人亲切又爽朗,是个白纸般的女孩儿,哪知你年纪不大,戒心却不小么?”摸了摸灵儿的头,将她从我身边带开些,面色淡了些,“蔚叶妹妹既然戒备我们,那我也不做勉强,往后有缘再见吧。” 灵儿似是有些慌张,在她姐姐怀中锲而不舍的拉着我的袖子,又可怜兮兮的转头去求她那冷了面的亲姐姐,”姐姐你别生气啊,蔚姐姐定当不是这个意思的,她说家里有门禁,该不是个借口,我……“ 我道,”自然不是借口。不过灵儿你还是乖乖同你姐姐回去吧,我也该回家了。” “……” “……” 我咬一口终于能够得着的冰糖葫芦,缓声道,“咱们方向好像不一致,我便先行一步了。” …… 回家之后,我原原本本的将事情复述给千溯听了,趴在书桌旁边,捻了个水果吃了,再添一句,”灵儿姐姐落玉不就是占据飘渺谷一带的魔主么,她好端端的怎么会来这?“ 千溯将我的袖口从砚台边拎开些,淡声道,“你句句直指落玉,对你那灵儿妹妹便没什么可说的么?“ 我专心致志嚼着苹果,并不作声。 “我晓得你在意她,难得你有个上心之人,我也不会刻意与之为难,只不过需得你应我一点。”千溯伸手戳了戳我的额头,“不能不顾后果逞英雄,发生若之前一般的事。” 我给他指尖戳得站不稳,脑袋晃了晃,复才听得他继而道,”若你能护好自己,我便不会伤害灵儿她一族。近来听闻不少有人暗中打听你消息的事,其中便有落玉。” 我抱着头,满心欢喜的傻笑着,应了。 落玉的飘渺谷正是我们领地的边缘之处,我曾不止一次的听到有人同千溯进谏道,要收下着一块灵力充沛的富饶之地。 千溯每回都不过沉默,并未明确表过态。我过往以为魔主势力纵不足为惧,可同落玉有过牵扯的领主不少,免不得会拉上些隐藏的实力,千溯顾虑这些才迟迟未能动手。怎知他竟是思虑我一份友谊来之不易,是不愿让我同灵儿成了宿敌才刻意如此…… 再次同灵儿相遇之际,我俩相互的戒备试探,的确让我有些无所适从的伤心。但只要千溯愿意相安无事,那一切问题自然不攻而破。 我一面想,一面心里乐开了花。飘飘然的上了前,飘飘然的爬上千溯的腿,飘飘然的将之紧抱着,头枕着他的肩,不动了。 千溯先是无动于衷的看了半晌的文书,好一阵后才终是低首,有些莫名的瞧着我,“怎么了?” 我缩手缩脚的蜷在他的怀抱,蹭了蹭, “唔,就是想抱一下……” 自我小天劫过后,平素千溯忙的时候,我便甚少再这么窝在他怀里睡觉了,因为即便是披了麾衣还是会给人一眼瞧出来。 千溯未有回音,就是默认了。我心满意足,一觉到天亮。 我记得我彼时在梦中亦在感慨,怎么就走了大运,摊上了千溯这么个好哥哥,生生笑醒几回。而后给不堪其烦的千溯一手丢到床下头去,滚在地上睡了一夜。 …… 随后我潜心修行半年,一直未出过“月下泉”。 脚步轻快的往千溯的书房赶时,正见一名披戴着连帽灰袍的男子若幽灵一般的从门边晃出,轻飘飘的经过我时点头打了声招呼,随后便入了门。 我想既然是‘灰影‘来送情报,便乖乖的坐在阶梯边,等着千溯忙完了再进去。 怎知透过洞开的窗,我清晰听见的一句话,说的是,“尊上,飘渺谷势力已被根除,临颍等人正在驻守……“ 我脑中霎时轰然,一片空白。 千溯该也知道我就在门外,不过寥寥同‘灰影’道了几句话后,便让之先行离开。 我一声没吭的瞧灰影轻飘飘的从身边经过,呆坐着。 千溯自门内走出来,含笑坐在我身侧,像是什么都未有发生过一般,风轻云淡,摸了摸我的头,”唔,半年未见,你的修为委实精进不少。在‘月下泉’闷了许久,可要我陪你出去走走?” 我猛然抬头,望进那双古井无波的眼,”啪“的拍开千溯的手,面无表情的起身,朝后连退了两步,”你既然不打算放过灵儿,又何必拿那些话来敷衍我?”大抵是因为头回同千溯如此回话,说了两句之后,鼻子莫名有些发酸,喉咙更是哽得厉害,抖着声音道,“我从前,从前从未奢想过会同灵儿再与从前一样,不带对立立场的相处,早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若不是你同我说,我纵然会有些伤心,也总好过当下的背弃感!你若不能兑现,为什么要承诺,骗子!骗子!”   ☆、第39章 舍弃 我期盼着千溯能给我至少一句不算敷衍的解释。 可他一句话也未能回我,只是一双眸前所未有的黯淡,瞅着我时似笑非笑。 我瞧着他那份掺着几分晦涩的笑,汹涌而出的愤怒便像是猛然被泼了一遭冰水,徒然静在原地,凝结梗在心头,愈发的难受。 气力像是抽空了一般,连生气都省了,抹了抹泪,静了半晌才恢复了呼吸的平稳,“我不是故意要大声吼你的,刚才是在气头上……”一顿,眼泪却淌得更凶,心底一阵阵的疼得紧。 抽噎两声,“我现在心情不大好,我要回去睡觉。” 千溯终于开口,淡淡应一句, “恩。” …… 离开的时候,我一直在抹眼泪,视野之内朦胧的一片,弄不清楚自己是朝什么方向在走。 回去之后,便是趴在床上,头疼欲裂。 平素格外照顾我的侍女小泉上前,见我捂在枕中,满头大汗。轻轻替我扇着风,小声宽慰道,“占据飘缈谷不过昨日之事,并未有消息过来道其魔主已经陨落,小主上何必如此悲观,即便现在去央求千溯魔尊应该还是来得及的。” 我怎么会去央求他? 同飘渺谷对立一事已成现实,我去央求,只不过是让他为难罢了。 作为累赘的拖累的千溯这么些年,我怎可能再说出如此任性的话语来。 犹记得多年前,我在某处深渊的峭壁之上救下一个几乎不成人形之人,离开之际他赠与我三滴至纯精血护我心脉,我想他分明已经负伤累累,又何必再为了着急感激而再伤自己三分。 而他则以断了骨的手把玩着我给他镇痛的冰玉,不急不缓同我道,“若未能为讨命付出代价,又怎能证明自个还活着。”末了,朝我一笑,”不过你比及旁人倒是幸运很多,丫头,你要听你哥哥的话。” 人道魔界是个泯灭人性的残酷之地,尤其是上古的那一战。 我知道我朝千溯发火的缘由,因为从听见飘缈谷出事的那个时候起,我就已经放弃灵儿了。 如此彻底的偏心,干脆的认命,让我有种罪恶感,便好似是我生生夺走了灵儿的生机,亦有在那一瞬间认清自己本性凉薄的恐惧。 可斩草要除根,不然祸患无穷。这个,我还是懂的。 此后的三日,我一直呆在房中并不出门,不打听也不听外遭的消息。 那时侍奉千溯的小瓶子坚持不懈的敲了我三日的门,让我出去透透气,可我终于肯开门时,她却是满面泪光的垂下头,也不道旁的事,支支吾吾的告诉我,千溯这段时间身子不好,很不好,昨个还咳出了血。 可我再去找他的时候,他却不过懒懒卧在床榻之上,偏首朝我时,面色微微苍白,含笑问我,”气可是消了?” 我扑上前去,听着他不同寻常的心跳,沉沉道了句恩。 启悟告诉我,千溯快要渡劫,如此境况怕是要染上心魔。 若当真是心魔,又该怎么办才好?听他们说,心魔是没法治的。 …… 飘渺谷地域不算宽广,但胜在灵力充沛,战场后的清扫也基本完成之后,便有不少墙头草,闻风而来。千溯为了接待,特地在飘缈谷的新居设下一宴。 我知道千溯向来不将那些所谓的‘附庸’放在眼里,他宴请的正主是谁,我亦躲在屏风后偷偷瞧过一眼,却正是那日高城之上同落玉交谈的银甲男子。 我想守着千溯,免得他醉酒之后难受,而他向来不喜欢旁人近身,遂最好是我扶着他回房。 背靠着厅堂,我同千溯只有一屏风之隔,陆陆续续听到了些占据飘渺谷的详情,回想起灵儿月牙儿似的眼,心中痛楚尤盛。 这一宴,进行到了半夜,我朦朦胧胧有些打瞌睡,算着推杯换盏的次数,也感知千溯他估摸的确是有些醉了。 意识模糊时,有人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同我道,别在这睡了,会着凉。 我睁眼,瞧见小泉略焦躁的眸,听得她犹豫复犹豫之后,在我耳畔小声道,“有件事,需得同小主上禀告,所以,小主上能不能屈尊同我走一趟?” 我听着外面的丝竹声,和不绝于耳的杯盏交错、谈笑声,拍了拍衣袖的起身,“只需一会的话,好吧。” 小泉将我带到一处无人的亭阁,一路神色紧张的左右张望着,像是有人揪着她的魂魄,让其如此的心神不宁。 将一站定,小泉咚的一声便跪在我面前,连连磕了几个响头,语气徒然急切起来,”小主上,我求求您,求您救救灵儿小姐吧!我方才收到她的传音,道她现下躲在一处洞穴之内,好歹是存活了下来,只是外遭都是千……主上的人,她真的没法子……我只是一介小婢女,任凭我有天大的本事也真的救不了灵儿小姐啊!“ 我坐在亭阁的围栏上,脚尖抵着湖水,轻声道,“眼线?” 小泉身子一颤,又是磕了几个响头,“不……不是,我,我,灵儿小姐只是对我有恩。” 湖面的涟漪轻轻荡开,我再道,“灵儿让你来找我的?“ 继而磕巴,”不,是,是我自己。” “你身后带着的那条缚绳法器,是决意若我不答应,便拿那个捆了我,带去威胁千溯的么?” 身后风声乍起,灵力瞬间集聚,却又蓦然消散,片刻宁静。 我回首,看她怔怔的维持一个念诀的姿态,凝结做一具冰人,眼神却死死的,盯着我这方,目呲尽裂,似是不甘。 我压低嗓音,以一种只我二人听得到的声音,缓缓道,“小泉,你该是知道的吧,灵儿那样的人是不可能施恩与一个陌生人。我见过她啖人肉,也见过她鞭尸,只是那个时候她的脸上沾了血迹,神色狰狞。亦不曾像对我一般,露出纯净可爱的笑,才始终没能辨别出来。” 风过,小泉僵硬的手中长绳悠悠飘荡,那双不甘的眼,终是涣散。 我并没有离开,直到听到湖边假山之中,有声怯弱,传到我耳中,“姐……姐姐?” 隐约的光线下,假山后的阴影处探出一张白净的脸,尖尖的下巴,圆圆的眼,加之那绵软的声音,当真是怎么瞧怎么孱弱可爱。 我轻声道,“恩,我在。”身子却没有往她的方向走。 她怯弱的躲在假山后面,兴许是瞧见了我身边的“冰人”,蓦然像个受了惊的小白兔,空洞着一双眼,抖着唇,“那……那个泉姐姐是怎么回事,姐姐你……” ”她是你家的人,我怎么可能会让她继续呆在千溯身边?“我不急不缓的收集起那条长绳,挽在手腕上,朝灵儿的方向走去。 灵儿连连往后退着,绵软的声音中带着哭腔,摔倒在地,“姐姐,你是不是要杀我?是不是?” 我在她身前站定,看清那双圆溜溜的眼中写满的恐惧与战栗,心中犹若刀刮一般的疼痛着,无法再靠近她一步。 灵儿便像是突然崩溃一般,抓起地上的杂草仍向我,“姐姐不是说过了,说过了会疼爱我的吗?为什么你会要杀了我呢?灵儿哪错了,到底哪错了!我从未害过你,姐姐,我为什么就该死呢?” 长绳脱手,将之紧紧的捆绑起来,灵儿挣扎更甚。 我终是撇开眼,不忍再看她,道,“莫哭了,我……带你走便是。” …… 我想要一副铁石心肠,甚至在见着灵儿的那一刻,都是打算径直了结她的,可惜着实做不到。 正如她所说,她未害过我,不过是同我对立的势力中人,便是注定的不共戴天。我晓得斩草要除根,但是灵儿,我想抹消掉她的记忆,毁去灵识,确保安全之后,让她在我身边做一个普通人就好了。 我沉着心一直往外走,灵儿被我抱在手中,一面啜泣一面道,“这里是飘渺谷,姐姐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我道,“我会走正门。” 灵儿立马又慌了,“走正门我会死的,绝对会被杀的!姐姐,你不要……” 我心中焦虑更盛,一手死死掐住了她的嘴,恨不得湮灭掉她所有的情绪,彻底让之安静下来,“你莫不是觉得我会听你指的路?灵儿,时至今日,你让我如何相信你?!那小泉也不过是你放出来引我的诱饵,你明知我会杀她,却依旧派她过来,旁人的人命就是草芥!你让我怎么敢再若从前般待你?” “……” 可正如灵儿所说,正门之处不仅仅守卫兵卫,还有阵法,若非上面有令,即便是强闯我也是闯不出去的,想必千溯也知道尚有余党留在飘渺谷中。 只是灵儿的事,不能给千溯知道,他若是知道,即便我将灵儿藏到天涯海角,也无力回天了。 适时,灵儿道,“姐姐,你再信我最后一次好不好,我知道一条出谷的小路。我若是害了你,自己也逃不出去了,只有一死,我绝对不会做那样的事的。”   ☆、第40章 停留 我想过灵儿会反扑,却不会是现在。她现在唯一能依靠的是我,害了我,她也不过末路。 故迟疑复迟疑之后,还是点头,让她指路。 千溯曾嘱咐过我,道我毕竟未能亲身体会过所谓貌合神离的背叛,判别不出,上了当也是正常。最好便在他身边好好呆着,最不济,便去寻他商量。 可我觉着,自个不算愚笨,顶多有些心软,是敌是友还是判别得出的。 这就好比练习时的过招同战场上的厮杀之区别,我全然没想到,陷害一词,是如此血淋淋的残酷。 …… 彼时我随着灵儿指的路走在一处小道之上,看山势起伏,的确似是出谷的小径。 而灵儿安安静静的被提在我手上,也没显出任何旁的情绪。 我偶尔感知到有几缕神识从近处带过,心中便愈发的急切。第一次不听千溯劝告的独自行动,我不得不说,我心中仍旧怀揣着一份极致的不安,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一般。 焦急之时,灵儿突然出声急切唤了我一句。 静谧间,我被这一声唤得心中一突,下意识的低首去瞧她,未能注意脚下,等反应过来之际,便感知有什么在我脚踝处崩断了,整个空间之内有什么颤巍巍的抖动着。 是丝。 这实在不算个高级的陷阱,只是难缠在天罗地网,又有夜色作掩,一旦察觉便已经无处可去了,尤其是对我这种等阶不高的魔,恰好适用。 灵儿吓得大气不敢出,瑟瑟道,“我……我方才就是要提醒你,我刚发现了这里的陷阱。” 我现下的心情决然称不上好,故而根本没打算理会她的言语,一时想这可是灵儿故意的,一时又想可能是我族之人为了防止里面的人逃出去,许多地方都设置了陷阱阵法,兴许只是恰好给我碰上。 我在原地僵硬不敢动弹半晌,瞧见天边拂晓的一道微光,终是动了下手臂,将灵儿抱起来。 灵儿脸色都是死灰般的颜色,圆溜溜的眼睛中含了水润的光泽,欲坠未坠。“姐姐,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我道,“我是信你才救你的,故而这次,我也会信你,不过在那之前……”我挥掌,一记印诀击在其灵台之上,“我要毁了过往的灵儿。” 连声惊呼都来不及,怀中灵儿的身子转瞬便瘫软了下去,一点声息都无了。 我知道,若是身陷陷阱,还带着个人,想要逃离委实是件不现实的事。倘若这是自己族中人设置的,那必当只是困人的陷阱,不会伤人。我现在已经毁了灵儿的神识,大抵能有两成的把握说服千溯,已算是高成功率的事了。 倘若这是灵儿设下的陷阱,她现在昏迷不醒,我即便是支撑不住,碰了哪处的丝线破坏了平衡,且凭她能布置下的陷阱,想要置我于死地还远了些。 如此作想着,我抱着灵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忽而有些宽心的预备等天明或者有人巡卫经过,将我解救下来。说实在,我应诺将灵儿带出谷亦是骗人的,只不过在寻一个毁去她灵识的机会。唯有在她毫无意识的情况下毁去其灵识,才能不至于伤到他的灵根。 我原以为如此便是天衣无缝,终于安定。 瑟瑟夜风中,又见灵儿手臂处给绳子勒出道道的红痕,心有不忍,遂略略将绳子调松了些。 怎晓得没过一刻,我正头疼思索着同千溯的说辞之时,宁静小道之中忽而响起细微思索的莎莎声。我凝神细听,却什么都听不清晰。 正是疑惑,脸侧边绷紧的丝线猛然一颤,在我惊骇的目光之中,一声轻响,凭空崩断。 我心中暗道不好,整片空间之内的丝线颤抖愈发的叫人惊心动魄,短暂的静默之后,原好不容易安定。却蓦然又是一声崩断,我心中狠狠一沉,霎时间此起彼伏的断裂声哔哔啵啵犹若山体之崩塌的不可逆转。 丝线回弹,刮过我的脸,留下几道血痕。我甚至来不及后退一步,脚踝便蓦然被缠紧,猛然袭来的巨大的拖力前,我所有的反抗都不过螳臂挡车,不足一提。 背脊在不平的地面上极速拖过,一阵撕心裂肺的疼,我几乎是想也没想的将灵儿抛出,丢回来路的安全之所。 整个人被极速拖动了至少有百米,甚至还没来得及缓一口气,背上狠狠一沉,便是骨碎的声音清晰响彻在脑海,我所有思维皆一瞬白茫。 …… 醒来之际,是有人抓着我的头发,毫不客气的连连甩着我耳光,淡声道,”装死么?你现在可不能死啊,我家的孩子们可不吃死物呢。“ 我睁开眼,睫毛被血水糊住,睁开都疼。 灵儿一张干净的小脸,托着腮,无聊般的将我提着。 见我睁眼,她脸上的无聊才淡了些,兴致勃勃道,”我就说不过一块陨铁,是不可能砸得死你的,可惜你今个怎么没穿那件软丝衣?啧啧,平白多了这些个皮外伤吧?“ 我吐出些血水,竟至于心情渐松,尚能含笑与她道,”你翻脸的时机,倒是我没想到的。” 斜坡上,一干总类繁多的毒物攀附在陨铁之上,将之生生从我身上推碾了过去,好将我‘救’出来,我咬紧牙关,才不至于第二次昏死过去。 灵儿道,“你别笑成这样,落玉说你是个受得起苦难的主,自然也不畏惧这点小疼。你看,我也不打算拿你去威胁千溯,你是不是该感激我了?“ 我不知道我浑身的骨还剩几根是好的,灵儿拽着我的头发,悠悠的一面小蹦小跳着,一面道,“落玉她不听我的,非要暗地将你存在的消息散布出去,想让千溯成为众矢之的。这个我倒是无所谓,可你知道你是魔族之内同千溯一般最正统的血统吧?若拿来喂我家的‘孩子’我就能成为驾驭‘魔尊’级别魔兽之人了~可落玉她就是不信我啊,非得处处同千溯作对~千溯忍她那么多回,她还当是千溯忌惮她,呵呵呵,真是死了活该。”将我提起来些,朝我甜甜一笑,“其实是你同千溯说的吧?真是难为你有个如此好脾气的哥哥,让我好生艳羡啊,换给我好不好?” 我的头皮好似要被她拉断,被迫望着她时,只觉胸口的断骨磨动,血气翻涌,疼得厉害。至于她说的话,却不怎么在意了。 她一路碎碎念,像是精神有点失常一般,奇怪的兴奋着。“你还真是个傻子,原以为要捉到你,我至少会收点伤,怎知竟是毫发无损。那印诀,我早就猜到你不会杀我,只会抹消我的记忆,早有准备。怎么说,凭你这样的性子,做一介魔尊的妹妹,实在是不配了些,我才该是,千溯应该是我的!” 我咽下喉中源源涌出的鲜血,淡声道,“你莫不是疯了?” 灵儿的脚步停驻,将我随手一抛,我连滚了几遭,撞在一处岩石。勉强停下时,身子已经半个悬空,按理来说这方并未有所谓的悬崖。 灵儿走进,一脚踏在我断裂的肋骨上,好似直直戳进了我的内脏,我浑身冒着冷汗,痉挛着。 甜甜一笑,“姐姐,你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侧翻掉下去之前,我就着洞口微弱的光线,终是瞧清楚这下方到底是个怎样的境况。 一处阴暗潮湿的洞穴,洞底交错盘踞着无数蟒蛇,青鳞森然,皆是仰头张望着我这方,嘶嘶吐着红信。粘稠而湿滑的岩壁上攀附着足有拳头大的蜘蛛,密密麻麻的眼黑黝黝的,闪耀着洞口的微光。爬动时散出悉悉索索的声响,直叫人头皮发麻。 下坠之际,洞口灵儿面色红润将我瞧着,“放心,你暂时并不会死,这些都是有灵性的妖兽,等它们爬进你的脑中,掏空你的身体,就能将你当做一具上好的补药,万万年如此的啃噬下去。就如同你方才相对我做的事一般,失了灵识,失了记忆,作为一具行尸走肉而存在。啊~你说在你的肚子里养一窝蜘蛛怎么样?那等阶方出生应当就有六阶了吧……” 灵儿仍是失心疯一般的碎碎念着,我尚未落地之前,腰身给什么缠绕上,狠狠一裹,气力之大仿佛能将我的内脏碾碎了去…… …… 我在那蛇窟的记忆此后便是一段空白,是千溯特地寻了秘术为我抹消掉的,此后的永久也不会再记忆而起。 之后听种种传闻,言及那蛇窟,只道是当时十大绝命地之一,天地所有至毒至阴之物的汇集之处,里头养了万千具血尸,活着,沦为毒物滋补繁衍之处,并无意识的残喘。即便是魔主级别之人,亦是在劫难逃。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逃出的那个蛇窟的,唯记得我扶着树枝一瘸一拐的走进飘缈谷的宫殿之中时,千溯恰好在此殿中。 我失了记忆之后,再回顾时亦觉着奇怪,怎么我落入蛇窟一趟,受的伤反而轻了许多,除了腿脚还有点不利索之外,其他的断骨都差不多好全了。 当时却是实打实的满心疮痍,一见着千溯便精神崩溃了,却连哭都哭不出来,颤颤巍巍的走近,声音破碎着道,“哥哥,我回来了。” 整座大殿,唯余他一个人。 我彼时并没有察觉道千溯有何的不妥,譬如他为何会一丝动容都无,静静坐在殿堂之上,又譬如他那一双眼,好似已经失了魂魄,凝着我时,无比空洞。 我整个人还蒙着,未能从蛇窟的惊吓中缓回来,也没管千溯有没有理会我,瘫坐在地上,这才有心思开始调息。 诸多的毒素一遍遍的腐坏着我的经脉,又因一种莫名的力量一遍遍复原,万虫噬心的痛楚周而复始的绵延着。却始终保持清醒,生生受着,那痛楚,几乎让人一心求死。 大抵有半个时辰,千溯终于从殿边走下来…… 正如千溯对我一般,他在睡觉的时候,我即便是接近也不见得能吵醒他,因为他早已习惯我的气息。我对他亦是如此,但这一回,他走近时,我仿佛感知到一股极致阴寒的风森森的拂过,霎时通体发寒。 我骇然的睁眼,千溯正站在我身边。 低首时,唇角含着丝前所未有的温柔笑意,俯身轻轻抚了抚我的发,“我到处都找不到你,你去哪儿了?” 我心里有些害怕,亦有些内疚,浑身更是疼得厉害,小声解释道,“我没走远,是……山后的那个蛇窟。” 千溯俯身,将我抱起,一步步朝外走去,“我给你吊坠,还带着么?” 我不知道是为何,就应,“恩,带着。” 千溯低首,直待那一瞬,我才看清他眼底深深的血红,犹若寸寸碎裂的墨玉沾染了鲜血。“前日吊坠传来的感应断了。”温和一笑,“洛儿,我还以为你死了。” 我的背脊一阵阵的发凉,连忙攀紧千溯的手臂,“我没死,哥哥,我真的是千洛!” “我知道。”声线低缓。 一把长剑毫无预兆的洞穿我的胸膛,我喉中发出一声几近悲鸣的吸气声,久久的,却无法让这一口已经到了极致的气消散。 “我知道,你就是洛儿。”剑再度从胸膛抽开,我僵硬着的身子,呼吸长长的凝滞,再然后便只是短促而浅,无济于事的抽气。 “可该怎么办才好,我没法护着你好好的长大了……” 我艰难的汲取着沉重的空气,恍惚之中好似感知道有什么几点冰冷,坠在我的脸上,生冷。 有人低低在我耳边道,“那便不要长大了好么?我会将你葬在这个地方,谁也不会来打扰你,更不会有人再伤害你。洛儿……你就在我身边,乖乖睡觉好么?恩?” ……   ☆、第41章 复生 我醒来,是在一处地宫。 冰床榻旁,堆簇着我最爱的白山茶,尚且新鲜,该是将将才被采摘下,安稳的放在我枕边。 地宫的一面壁是半透明的白玉,隐隐绰绰可见外遭青山绿水,风光甚好。 我不知所措的坐在原处,久久的怔忪。发垂散时,耳边滑下来朵白茶,坠在我的手心,是若玉温润的触感,精致的雕琢,栩栩如生。 我能活过来,不过是因为我心脉之处,凝了一人三滴的精血,强大如斯,竟至于独独凭借此,便足以护住我心脉,让我处于一个假死的状态,被千溯带到这方地宫之中。 那些融入我血液中的几种剧毒机缘巧合成却淬炼我骨骼的上佳之物,内视可见,我的骨上包裹着一层莹绿色的光泽,坚硬程度至少为过往的三倍往上。 后来才知,千溯早年已然身历百毒,后又在我破壳之际为我渡血,存了免疫。几经灵力周转,囤积诸多的毒素在血液中糅合成却淬骨之物,融入我骨中。这等的事,也唯有拥有魔族至纯血液的我与千溯才可做到。 可纵然身子无碍,我坐在冰玉石棺之中却是心若死灰。 犹记得千溯实打实一剑刺入我的胸口,道出一句,“我知道,你就是洛儿。”时其眼眸中空洞的血红。如今细细回想,也会打心底的瑟瑟害怕。他握剑的手,连一丝颤抖都无,如此的果决,让我恐惧。 这世上最可怕的事,莫过于千溯他不要了我了。 我身负百般剧毒淬骨,疼得死去活来,恨不得撞墙了事的时候,亦从未动过轻生的念头。而现如今,我除了了无生念后空茫,最害怕的便是再见到千溯。 被千溯亲手抹除掉这等的事,我宁死也不要经历第二次。 此番一想,心中蓦然又揪疼起来,赶忙踮着脚爬下床。光脚踏在覆盖层冰的地面,一阵刺骨的冷。我抱紧身上冗长的薄荷色长裙,在地宫封闭之所的墙壁上着急的摸索起自内开启的机关,似个小姑娘般,失控的眼泪坠得莫名且欢快。 …… 出了飘渺谷,我小心翼翼的抱着长裙,未免它被枝叶划坏,谨慎之下一路脚程并不算快。 彼时的我大抵脑中什么都没想,或是说什么都不敢想,光凭着一份恐惧与极致的不安,不眠不休,一路南下,走了整整十日。 不是不累,而是不敢合眼。 第十一日烈阳高照,我昏昏沉沉寻着一处山溪,停下来喝了几口清冽的溪水,再起身时发觉自个真的再也走不动了。 可是这方开阔,又临水,我连稍稍停留一阵都心惊胆战,心又知自个实在是撑不下去了,遂决意寻一个僻静狭窄的地方稍微坐一阵。 毫不犹豫一头扎进丛林之中,我在盘曲的藤蔓遮掩下寻见了一处恰好能容一人的树根下的空洞。 只是洞里面有一窝松鼠,滴溜溜的眼睛将我望着,惊恐的神情很是一致。 我同样惊恐,但还是小心的将它们往略高一点的地方挪了挪,自个则窝在最里侧。 洞穴内铺了些干燥的枯草颇为柔软,纵然得缩手缩脚的蜷缩着才能就着里方的狭窄空间,但正是如此才予我一份安全感,同那些松鼠幼崽们大眼瞪小眼。 晚上的时候,大松鼠回来,一个接一个的将小松鼠们带走了。走的时候还不忘赏我几爪,可我不躲也不动,它拿我没法子,这才离开。 这等的松鼠魔兽纵然等阶不高,但还是有一定的灵智,隔日再来看我的时候,不但没有赏我几爪,反而丢了两三个松果给我。 我抬头望着蹲在洞口的松鼠,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度决堤,滴在衣服上嗒吧嗒吧的,小声道,”那个……我以后能跟你们住一起吗?“ 大松鼠的背后冒出来几双怯怯的眼睛,滴溜溜的,却没了惊恐,反而好奇。 “我帮你们找松果、打怪兽……什么都可以。” 大松鼠鼓了鼓腮帮子,一颗松果径直砸在我的额上,转身带着一干小松鼠就走了。 我瞧见它们一摇一摆的尾巴消失在视野中,泪涌得更厉害了,无力的低头靠在膝盖上,啜泣复啜泣。 …… “你躲在这做什么?” 似睡未睡的边际,有人一声轻语,风轻云淡,恍似混沌昏沉之中的一缕清润冰泉,霎时明朗。 我抬头,熹微的晨光中有人站在树边,蓝衣淡泊,墨发温润,美若谪仙。暖暖的逆光之中,只一双眸清冷淡漠,古井无波。 却正是那份浅薄的疏离,让人安定。 我的泪腺大抵是坏了,一面无意识的红肿着一双眼,滴答垂泪,一面同他认真道,“我,我在睡觉。” 谪仙道,“你既然是睡觉,何不寻个安逸之所?松鼠过来同我抱怨了三天,你若要借住,好歹给个时限。” 我怔,“你是帮松鼠他们撑腰的吗?” 谪仙静一阵,面容之上的神情有点微妙,还是点点头。 我想起撑腰一词,艳羡之下泪涌得更厉害,哀婉的抹一把脸上乱七八糟,松了扣抱住膝盖的手,心中伤痛,抽噎着从洞内往外爬。 爬了两下,腿一软,复又掉回去,脑袋咚的砸在壁上,磕下来一大块碎土。 我有点慌张,便同他解释,”腿麻了。“ ”恩。“他并不予以催促,在洞口静静等着。 我这么缩着手脚窝了三天,一动才晓全身都僵硬了,又兼之赶了十日的路,粒米未沾,神思疲惫。又连摔了几次后,我终于伸手够着洞口。 刚要咬牙使出吃奶的劲,手臂上抚上些许温热,我一怔,抬头,便见着他轻轻扣住我的手腕,不算轻柔也不算粗暴,将我从洞穴之内整个拖了出来。 我脚上没力,似块破布一般的由他提起,泪依旧是失控的淌着,呆呆望着他。 谪仙同样低首瞧了我许久,一声轻叹,似抱小孩一般,揽过我的腰身,将我抱起。 我失力的靠在他的肩上,忽而想起什么,提起最后一点气力,手脚并用的将他缠紧,若树袋熊般挂在他身上,抹泪道,”我以后能跟你住一起吗?” 近在耳畔的声音,风轻云淡带着点无奈,“不能。” “……你考虑下我好么?我能帮你打坏人。”我切切恳求。 “你……“ 后头的话我都记不起了。我蜷缩在洞穴之内尚且犹存的忐忑,不知是何缘由的在他怀中消匿得无影无踪。十几日的不能合眼,终是在这一刻不能自抑,睡了过去。 …… 将我从松鼠洞中抱出来的人,便是夜寻。 没心思去思索太多,就好比沉了船的人,寻着了一根浮木,谁还会管这浮木是否牢靠,能紧紧将之抱着,不至于漂流,就已经是恩赐。 我不知道自个一个对外人戒心颇足的人是怎么在他怀中,毫无顾忌的睡了过去的。后来夜寻道我依赖性极强,失了千溯过后,便似个失了魂魄的人,这等的时候是个人都能轻而易举的将我拐走,我想了想,深以为然。 …… 同夜寻相处得久了,才觉千溯是个多么好相与的人。 千溯对我只有一个要求,便是乖乖听话,然后吃得好睡得好身体好。但是夜寻,他从来不大搭理我,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放养。 我不大习惯这种政策,故而一般无所事事,围在他身边打转转。 一日,在我围绕着木屋转到第十圈的散步之时,夜寻道,”你在我这留了七八多天了,不打算回去你哥哥那么?“ 在此之前,我从未对夜寻提及过千溯,或是我自个的身份,甚至这七八天以来,我几乎没怎么同他说过话。 于是,我终于想起戒备一词,顿在原地,开口时,声音都微微沙哑,”你……也是别有居心的么?“ 夜寻扫都没扫我一眼,靠坐在枫树下,翻一页经书,”在松鼠洞中初见你的时候,你身上穿的服饰和手中捧的白玉山茶都是近来传得沸沸扬扬,千溯魔尊妹妹的陪葬宝物,故才知晓你身份。”顿一顿,偏首,”飘缈谷现在已成禁地,无人能活着进去,你不去寻千溯,是因为这个么?” 我支吾,将搁在窗台上的一盆花拨了拨,欲言又止。 夜寻道,“不愿意说也无妨,我不会在这久留,明日便要离开,你准备怎么办?” 我心中一急,“我自然想跟着你。” “你待我戒备至此,却让我什么都不问的将你带在身边?”夜寻合上书页,起身,淡淡,“我又不是你哥,做什么要包容你?” 我觉着他说的颇有道理,一番斟酌之后道,“我同千溯闹了别扭,现在,不能去见他。” 夜寻悠悠从我身边走过,云淡风清道,“他好好的,怎会同一个‘死人’闹别扭,你要编借口,好歹寻个听上去靠谱的。” 他进了屋,我着急起来也匆忙跟着他身后进屋,冲口道,“可是这是真的。” “那在松鼠洞,你便是为了这个‘别扭’哭得昏天黑地?”夜寻将书放回书架上。 我保持着同他两步远的近距离,啄米似的点头,“正是。” 夜寻睨我一眼,”那你怎么死的?又怎么活过来了?“ ”……“ 夜寻若无其事,再度走开。我一把捞住他的袖子,”是……是我哥他……杀了我,然后我,我因为之前救了个人刚好得了他三滴精血护住心脉才活过来。“ 夜寻神情很是耐人寻味。 我也知道这种事听起来有些玄幻,怕他不信预备丢下我,不由激动起来,低头开始解衣带。一面解,一面道,”我这心口的伤虽然好的差不多了,疤痕却暂时没有完全消除,你可以看看,我真没说谎。” 夜寻没个实质性的阻止,就是淡然的翻了翻手中方拿下来的书,不痛不痒道,”唔,脱衣就不必了,我信你便是。” 我继续脱着,就是入秋之后怕冷,身上衣服一层又一层,格外的难脱。坚定道,“你别说得这么敷衍,我可是认真的,这关系到我往后的生存问题,必须严肃。” 夜寻在书桌前坐下,”想必你家只有哥哥,有些事情从小就未同你说过吧?” 我把外衣丢到书桌上,低头忙着脱中衣,一边接话,“说什么?” “说女子若是被陌生男子看见了身子,是要被浸猪笼的。”夜寻从容如是道。 我一怔,思索一会儿,”那……浸猪笼是什么?” 翻一页书页,“唔,就是把你放到个捆了,丢到个竹笼子里,然后抛进河里。” 我稍惊,”那不淹死了?” “恩。” “……”我默然,僵着手将正松得七七八八的腰带不动声色、暗暗的系回去。 夜寻继而道,“所谓入乡随俗么,我纵然很欣赏赞扬你的认真,唔,脱吧,但是之后,一码归一码,我还是会秉公处理的。” 我心跳骤然加快,抱着外衣往后缩了缩,”你方才没瞧见吧?“ ”……“ 几欲要哭,”瞧见了?“ 夜寻回眸扫我一眼,唇边勾起丝似有若无的笑,“没。” 我感觉我的血色又回来了。 “明个我要去烈行山,你若要跟着,就早些起来。” “恩!” …… 我同夜寻去烈行山后,为了跟上他的步伐,一路过得很是艰辛,艰辛毕了,难免就腹中空空,想寻些东西来饱腹。 烈行山灵花仙草极多,我认不出种类,吃之前都会问夜寻,这个能不能吃云云的。 一回摘了朵格外艳丽,灵力又格外浓郁的灵花,巴巴跑去问夜寻,夜寻提炼着药材,一面头也没回的同我道,“唔,可以。” 我想也没想,捻了花瓣心满意足的就吃了,结果没过一刻钟,几乎就是肝肠寸断。   ☆、第42章 别扭 这事过后,论说对夜寻心无芥蒂是不可能的。他在我醒来之时,未有半点解释与安慰,不过寡淡,不上心的道一句让我休息。 一来二去,我也不再同早前那般会自发的同他搭话,只是默然的跟在他身后。 他走,我便走,他停,我便寻些已经试吃过的东西填肚子。 夜晚睡觉之时,我躺在高高的树枝之上也会想,何必非得跟着一个陌生人,让他也觉着累赘。而我即便是独身一人,也不至于活不下去。 甚至几次自己暗下决定的离开了,可清晨夜寻一起身,我又会若惯性一般默默的跟上,反反复复如此。 攀至烈行山的顶峰后,夜寻道他要去万丈的岩壁上寻几味药材,让我不要跟着,或者在这林中等他,或者……自己离开。 我明晓夜寻是看得出来我在想什么的,就在我同他冷战的这几日,他帮我省了所有需得要说的话,在我发问之前,提前给了我想知道的答案。 这就好似我一个人在进行着一场毫无意义的冷战,由我开始,却不能由我结束。他作壁上观,将我一点小心思看得通透。 我点点头,果真停下脚步,不再跟着他前行。 入夜后下了场雨,声势颇大,我蜷在树枝上坐着,思量或许自己应该就这么离开。 在我看来,这一切就如夜寻不费一句唇舌将我这个顶级牛皮糖轻松甩开的策略,不得不说,颇有成效。 翌日雨毕,晴方正好,我躺到中午,再寻不到理由为自己搪塞。 终是垂头丧气,一脚高一脚低的踏着变得泥泞的山路,往山下走去。 树枝上跳下个什么东西,落在我的肩上,我先是神游归来的一惊,待得吓得那团绒绒的东西同样受惊从我肩上滚下去时,才堪堪反应过来,一手将之捞住。 是一只小小、肥肥的松鼠。 我与之对视良久,捧在手中回忆过往,不由一阵长吁短叹,随手将之搁回肩上,继而迈步下山。 小松鼠在我肩上跳将几下,蹿到我头上趴着,身子绒绒的,暖暖的,很是舒服。尾巴偶尔扫到我的额头,像是抚摸一般。 我憋话憋了许多天,实在不堪忍受,遂对着一只松鼠也像是遇着了知音,垂头丧气道,“你说我当真出走了,夜寻会不会来寻我?” 头上那团东西轻轻扒了扒我的头发,像是换了个姿势蹲着。我嘎吱嘎吱的踩着树叶,一声长叹,”不对,我们是协商好分道扬镳的,不算出走。” “我也觉着这段时间整个人都不大对劲,对待夜寻就更是奇怪。人同我又不熟,我是没理由要求他对我好点。但他对我这样冷漠,爱理不理的,我就是很难受。莫不是余毒未清,我还病着么?” 正是这一句抱怨道完,在我脑袋上悠哉啃着松果的松鼠忽然惊恐的吱了一声,自我头上猛蹿到临近的一棵树上,眨眼不见。 我听到那声警告,心中八成也知晓不是什么好事,然将回头,眼前骤然放大的蛇头,骇然张大深可见腹腔的嘴,及森然的白牙。 我没来得及躲避,只是偏头,让它那一口实打实的咬在了我的肩膀上,而不至于是喉咙。 巨大的蛇身急速的扭动,便是缠绕上来,我施力不及,被其卷起,整个人好似被包裹没入蛇身,滚入泥淖之中。 我不怕蛇,从蛇窟中出来之后就是如此。 当我再度从泥淖中爬出来时,浅浅的水面之上早被鲜血浸得血红,被自上下颚拉开撕成整齐两片的庞大蛇身搁浅在岸边,伤口之处肉质泛着灰黑。 我抖着湿透的衣裳垂头往外走,背后的衣领却突然给人拉住,拎了起来。 不知道我将将回眸的那一瞬是个怎样的表情,竟至于让那一贯云淡风轻的人,眸色一暗,神情霎时便沉了下去。 “你便是活着走出蛇窟的那个血尸?” 我挥开他的手,不冷不热,“我活得好好的,怎么会是血尸。” “……” “我不想同你吵架,你又为什么还来寻我?不是说就这么分道扬镳也无所谓么?” 至今犹记,当时夜寻的表情很是耐人寻味,便好似听见了自家孩子面无表情道出‘我要同你分手’之类奇妙的言语。 诚然,我回想那时的种种,也觉夜寻他的确从来都只将我当做一个孩子。但我彼时也没那个意思,冲口而出的话大抵是因为脑中一热,未经深思,兼之时机实在微妙,才有了歧义。 决绝的话都说了,我自然是按着惯例,冷哼一声之后高冷的掉头,欲走。 不及蛇毒蔓延开来的麻痹感上来,我腿一软,绊着个不大不小的石头,哎呀一声,直将满腔的高冷摔得淋漓尽致,犹若我那一颗琉璃似的心。 哀怨捶地,颓,且爬不起身了。 我这从头到脚基本都给泥水浸过一遭,气味很是独特。夜寻将我捞起来的时候,我心累得连反抗的力道提不起的垂头靠在他肩上,看他秉承一张万年不变的风轻云淡,泰然自若的嫌弃我道,“洛儿,你好臭。” 我静了半晌,吸了吸鼻子,手脚并用的缠紧他,“夜寻,咱们和好可以么?“ ”……恩。“ …… 自此之后,夜寻便再未同我提及过千溯,也不会建议我同千溯写封信云云的,不仅如此,待我同从前相比,就似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具体的体现便是,偶尔会主动同我说两句话了。 如此,和谐相处了近月。 一日,我满心欢喜的熬了锅乱七八糟蘑菇汤,唤夜寻过来尝尝鲜。 夜寻悠悠过来在我对面坐了,接过我递给他的一碗鲜汤之际,淡淡道,”你近来心情当真是若你面上这眉开眼笑的?还是在强颜欢笑?“ 我呼呼吹着汤,奇怪道,“自然是当真开心,不然我笑什么。“ 夜寻撇我一眼,轻叹,“你心是有多大。” “你是不是想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小嘬了一口汤水,满意的喟叹一声,兼之随意道,“反正你的心思我就是猜不透,你要说什么就直说好了。” “你打算何时回去?千溯魔尊妹妹墓穴被盗之事已经人尽皆知,千溯也在着手找你的‘尸身’“ 夜寻的神情很是淡定,一句话的确是够直接。可当他时隔一月再度对我提及千溯,我当真还有些不习惯。 默默然咕噜咕噜的喝了一大口汤水,缓了缓才道,”我先前也同你道过的吧,我哥哥他不要我了,我不敢回去。“ “有件事,我方才探听到,觉着该告诉你。” 夜寻会如此正儿八经的谈论我的事,其本身就让我有点受宠若惊。 遂捧着碗,带了点笑道,”什么?“ ”据闻千溯曾亲自走过一趟蛇窟,目击了其间清杀不尽的妖兽,也瞧见了数以万计,惨绝人寰,被圈养着的血尸。“语气稍淡,若墨玉似漆黑的眸静静凝着我,”若是想象着自个妹妹的尸体或许会在这一堆溃烂不成人形的行尸走肉中被发现,你会是个怎样的感觉?” “……” “这些日子以来,我并非不能看出你单凭自己力量,从蛇窟中爬出来后这若无其事的强大心境,可在千溯眼中,你不过一柔弱需得人周密护着的小丫头。你伤,便是他的错,是他的守护不周。” 我垂着头,望着氤氲水汽,鲜汤之上自个模糊的倒映,小声道,“我知道。” 心里头难受得紧,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种种记忆再度浮现,让我霎时也失了食欲,不由想岔开话题,干笑道,”夜寻你怎的口口声声站在我哥哥的立场说话,好似你同他颇有几分交情似的。” “见过两面。”夜寻如是道。 我一哽,“你……” 夜寻搁下一碗动也没动的汤,起身道,“你既然自己心中也有想法,我便不再多言,今个便早些休息吧。“ 我呆呆的哦了一声,复而望见一整锅的汤,忧愁着自个已经消得七七八八的食欲,不由唤他,”你好歹也尝一点汤么,很好喝的。” 夜寻头也没回,“早前瞧见树上掉下两条青虫,将好进了汤锅。我不大吃荤腥,你慢慢喝吧。” “……” 我默然翻遍了整个汤锅,很可惜的没寻着那两条青虫的尸体,僵在原地,不知嘴中是何滋味。 …… 睡觉的时候,我的小木床靠着窗,夜寻的则在里侧,同我隔着一道屏风。 他让我早点睡,自个却点着灯,似是在看什么书。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胃里也隐隐有点不舒服,一直在思索会不会有哪口汤喝的较之囫囵了,将那小青虫一口吞了。唔,也不晓拿青虫是大是小,是吃了整条,还是吃了半截。   ☆、第43章 和好 一夜睡得并不安稳,翌日早早起床,意欲跟着夜寻出去晃晃,哪想他却道他要去炼制丹药。 一句话了结,并没有进一步的解释,神情所指很是直白,是让我哪凉快去哪待着。 我也算略懂些炼丹之术,晓得这个是受不得打扰的,遂也作罢,准备老老实实看家,无精打采的爬回床上,修炼。 中午的时候给自个准备了些清粥小菜,早早的吃了过后,一个人躺在摇椅上,愈发的无聊。 其实就算平素夜寻在,他一般也不会同我说话,如今也仔细回想起同夜寻在一起的自个,也好似就如今日一般什么都没做,修炼打盹,无外乎如此。 我伸着脚,有一搭没一搭的踹着屋前的榕树,摇椅也随着有一搭没一搭的摇。 阳光稀稀落落从树叶中滑下,落入我轻轻摇晃着的视野,明晃晃的。我想,我的依赖性像是成了一种病,大抵到了若独身一个人,就会孤单死掉的地步。 这么的确很可怕。 我再接着晃了晃,决定不要去想夜寻,要给自己找点转移心思的乐子。 进屋之后,在书架上随意挑了本书,翻开来看。 …… 夜寻回来的时候,入夜已有段时间。 我挑着灯,书桌之上堆放了七八本杂书,横七竖八的躺着。 夜寻进门之后,目光有意无意的带过我桌上的杂书,而后径直走到茶几边,俯身执起茶壶,悠悠给自个斟了杯凉茶,顺道般同我道,“今个怎么想起看看书了?” 我揉了揉眼睛,“闲着无聊,便拿来看了,先前没有同你打过招呼,对不住。” 夜寻唔了一声,“你这模样倒没让我瞧出多对不住的情绪来。”搁下茶杯走到我跟前,整了整被我摆放得乱七八糟的书,”瞧见什么上心的东西了么?“ 他一走近,我便将头低得更低了些,再揉了揉眼睛,”恩……“ 夜寻瞥我一眼,转身将书放回书架。 我稍微松一口气,偷偷在眼角抹了两下,”我刚才看了本记载妖兽的书,听……听闻狐狸在极度不安的时候,会宁愿自己咬死自个的幼崽,一般……都会这样么?“ 灯火微闪,夜寻依旧是背对着我,细致的将书籍放回原处时淡淡道,“个别而已。” 我默了良久一阵。 夜寻忙了一会之后,再度走到我跟前,俯下身些靠近了,随手挑起我的下巴。我没意识的随他抬头,眸光落入他平静若镜的眼底,听他缓声道,“张嘴。” 我听话的张嘴,莫名其妙吞下一粒散着浓浓药香的丹药,费力的咽了下去。 夜寻眸色平静的抹去我尚挂着泪痕,“你既然想通,能自个走了否?” 回想起在千溯怀中失去最后的意识之前,他道的那些话语,明悟之后纵然有一瞬的错愕,但更多的是设身处地后的心疼。我并不知晓,我落入蛇窟险些成却血尸之事会予他如此强烈的不安。 “你做什么总想赶我走?”我垂下头,“即便是晓得缘由,现下同当初的情况并无改变,我依旧只能靠着他才能活下去,千溯不会接纳我是不变的事实。“ 夜寻挑了挑眉, ”所以你预备如何?“ 我想了想,认真道, ”等我成却魔尊实力之后,便会回去了。” “……” …… 翌日,我为了散心,打算出去晃晃。 在门口默默的瞅了夜寻良久,夜寻随意翻了页书页,扫也没扫我一眼,”自个去。“ 我静了静,受伤的独身出门了。 人道心灵受伤的时候,可以寻个宠物聊以慰藉,于是我孜孜不倦的追一只野兔,一连追出去七八里路。 抹一把艰辛的汗滴,将筋疲力竭的野兔心满意足的抱起时,风吹草动,卷积起的枯叶飘然纷飞,扰乱了视野。 我抚摸着野兔皮毛的手微微一僵,心跳猛然剧烈起来,无甚表情,缓缓回眸…… 枫林绚烂铺就一层火似的色泽,灼得人眼睛一阵刺痛。枫树之下,千溯半倚而坐,紫衣雍容,桃花似的眸微敛,瞧见我时神情之中同样一丝空茫。 遥遥隔着数十步清淡的一瞥,便如刺骨寒风飘忽带过,犹坠冰窖。 这样的感觉我再熟悉不过,心脏狠狠揪紧,自顾自的回忆起那份穿心的痛楚。大惊失色下一甩手将野兔丢进林中,转身没命的逃。 几乎是转瞬,我简单绑起的马尾被人一把揪住,手臂上亦扶上一只异常冰冷的手,”洛……” 我倒抽一口气,忍不住在那样冰冷的触感之下打了个寒颤,猛然挥手甩开他的手臂。 我无法形容再给千溯抓住时的情绪,那是远远超脱于死亡之上的恐慌。 故而当我手指一翻,亮出隐在袖中的匕首,一把毫不犹豫割断自个的长发以求挣脱之际,其实半点未能想过,这份决绝有多么伤人。 刀过发断,一丝牵连都未能残余。我挥开束缚后猛然往前栽了两步,险些摔倒,却一步不敢停歇,连回头都不敢的逃命。 我从未如此绝望过,即便尚未被擒,却依旧有种求生不能的无助。 可一连气都没敢喘的跑出去十来米,枫叶纷然,身后却感知不到追来的煞气,周遭静得寂然。 我若有所感,渐渐停下没命逃跑的脚步…… 回首时,千溯脸色煞白,凝眸之处,断裂的墨丝纷散在地,衬着厚重的枫叶,莫名落寞。 见我回头,眼光微微一颤,犹若寸寸尽裂,却是只是温和笑了笑,与我道,“洛儿,你不要我了么?” 我怔怔将他望着,心跳依旧因为恐慌而剧烈着,双脚却莫名定定站住不动,一时失语。 千溯握紧手中最后一缕的断发,似笑非笑,”这样也好。”那笑意牵强,几近僵硬,“魔族血亲大多都是以自相残杀结局,你若要复仇,我也并无怨言。” “……” 记得千溯曾对我说过,我纵然不是个男子,但是他的亲妹妹,一举一措都是挂着他的三分颜面在的,无论如何都不能与人屈膝。 我也不晓得当时为何要顶着这份大忌,在他面前跪下。兴许长兄如父,我在他面前提不起所谓的尊严央求。又兴许我知晓,若是今朝不能将话说明白,我以后,永永远远都无法再见他一面。 我抖抖索索,忍着想要逃命的冲动,捂着膝盖规规矩矩的跪下,声音发颤道,“我不要复仇,也不要同你自相残杀。”话未两句,便是喉中哽得厉害,语无伦次,“我知道是我不听话在先,可我没想到之后会发生那么多的事……但我当真没事的,我不怕蛇,也不怕蜘蛛,更没有成为血尸,我好好的从蛇窟里爬出来了。” 瞅着千溯无甚表情的脸,我愈发紧张,掌心出汗的揪着裙摆。着急着道歉,却不晓得该从何处说起,“我以后都不会乱跑,乖乖听话,也会勤加练习法术。哥……哥哥,你不要放弃我好不好?” “……” “……” 两厢无言间,我依旧是一动不动的跪在原地,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的不安。 良久之后千溯才终于有了动静,却是毫不犹豫,转身走远。 我望着他走远,像是霎时明白了什么,心中狠狠一抽,忍了半晌的泪终是决堤,涌出眼眶。 耳中蓦然响起低沉的轰鸣,挥之不散。 叫我真真切切的体会到,这世间最可怕的事,便是千溯他不要我了。 …… ”别跪着,过来。“十丈开外,千溯回头平静与我如是道。 我甚至来不及反应,身子便自发行动一般,在千溯的眸光注视下赶忙爬起身,连眼泪都忘了抹,干干的往他那走了两步。 千溯见我挪步,遂也不再停留继而朝前走去。 我慌了神,想也没想的朝他跑过去,一把大力拉住千溯手臂的时候,他的眸中也有微微的错愕。 我铁了心的抓紧他, ”哥哥,你原谅我了吗?之后怎么都好,别不理我……” 千溯敛眸瞧着我,良久,勾唇时似笑非笑,轻声道,”洛儿,你在抖。“ 我一愣,旋即也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却依旧死命的抓着他的手,”我缓缓就好,不碍事。” “你怕我。” 我咬牙道,“才不怕。” 千溯轻轻挥开我的手,“别睁着眼说瞎话,至少你说的话是真是假我还是分辨得出的。你这段时间,应该没少做噩梦才是。” 千溯移眸开时,神色中潜藏不住淡淡的愧疚与心疼,我想起他方才那句即便我复仇他也毫无怨言的话语,不由心中一疼,攥紧恐惧,小跑到他面前张开手脚的将他拦着,死皮赖脸的撒着谎,“我方才吓得腿软了,走不动路了,要抱。” 千溯定了定,不过扫我一眼,从我身侧绕开,缓声道,“知道你多大了么?” 我脸默然的红了一遭,赖上去,“不管多大,反正我现在是凡人十三岁的模样,还是个小姑娘。” “……” “……”再度上前,张手拦住。 “……唔,过来。”   ☆、第44章 诡异 早前对千溯有心理阴影的确不假,可我大抵是好了伤疤忘了疼那类的人,安逸窝在千溯怀里的时候,唯有失而复得的满满欢喜。 千溯并未驱动法术,而是徒步的前进,一面问我,“你的修为是怎么回事,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何以增长如此之快?” 言辞语态都是我所熟悉的轻慢,我心中一动,不由凑上去,啾啾的亲了两下千溯的脸颊,“之前是以毒淬了骨,而后夜寻予我一枚丹药,不晓为何修为一夜之间又蹭蹭涨了大截。” “夜寻是谁?” 我一愣,“恩?可夜寻道他是见过你的。”想了想,又觉得兴许夜寻道他见过千溯,但千溯不见得认得他也是有可能的,遂道,“我这几日都是同他处在一起,就住在相去七八里的地方,离开前也该同他道个谢。” 可当我同千溯再度回往那间木屋所在之处,莫说是人,便连那我居住了月余的木屋也一并消失不见,原处所在是一片茂密的树林,那参天的大树未有百年是不可能长成的。 我讶异得连嘴都合不上,在原地跑来跑去更瞧不出一丝熟悉的痕迹,“莫……莫非是我记错了路?” 千溯将我拉回来,“别乱跑。”牵着我的手,跃上百丈古树,紧接着便是一言不发。 我心中好奇且震惊,遂按捺不住的扯了扯他的袖子,”瞧出什么端倪了么?” 千溯静了好一阵,低首瞧我时却是似笑非笑,“你想是幻觉了罢,这方圆千里,并无一丝活人的气息。” 我被他唬得半晌没缓过来,可夜寻的容颜仍明晰在眼前,我怎么可能是幻觉。还有那丹药,若非是那丹药,我要炼化体内尚余的毒素少说还需三年。 我仍准备再辩解什么,千溯伸手抚了抚我的发,亦算是间接止了我的言论,“不管是真是假,当下想要在此寻着夜寻也是不可能的了。”顿一顿,“我们回去吧。” …… 一路御空,我修为有限跟不上千溯的脚程,遂由他带着,半日下来望着身边千篇一律的浮云,便开始犯困。 落地之时,正值黄昏,我睡得晕晕乎乎被千溯抱起往殿中走去。 原是准备就这般睡过去,怎想外遭扑进来一个人,正是照看我起居的小丝,像是喜出望外,声音都含了哭腔,“小主上……你回来了。” 我动了动,意识已然清醒,却没睁开眼来。 千溯顿了顿脚步,言简意赅低声道,“她睡了。” 小丝语气一弱,像是转瞬反应过来,慌忙恭敬的低头,让开两步,“让,让我抱小主上进屋吧。” 千溯将径直迈步入了殿,将她忽略了去。 殿中石柱前站着一人,见千溯进殿,小声道,”主上既然寻着小主上,那飘渺谷中的数万血尸……“ 千溯脚步未停,淡声道,”葬了。“ 那人应一声后退下,我睁开眼,原是奇怪那人的声音怎生如此奇怪,沙哑得犹若给人扼住喉咙般。可正要仰头去瞧,千溯却一把将我按下,“别看。“一顿,”‘紫罗’是具血尸,当下是启悟以操纵之术控制了它,没什么可看的。” 我默然躺回去,心中却是千回百转,千溯他让启悟控制血尸是为何? …… 翌日一早,没想我未能主动去寻启悟,启悟反倒先找上门来,束手站在门前,像是等了有一阵。 我当时嘴上还咬着个糕点,见着他愣了有半晌,费力将糕点咽下去,才道,“你怎么会来我这?你不是在飘缈谷么?” 启悟躬身予我行了一礼,温润如玉的笑颜带着几分客套,“小主上既然猜的出来我是自飘缈谷而来,自然也猜的出来我是为何而来的吧?” 我哈哈道,“你也知道我是猜的,能准一次就是幸运了,怎还猜的对第二次。” 启悟缓缓止了笑颜,温声道,“这些年以来,却是我低估小主上了。” 我敞开门,便转身朝屋内走去,”我这回也不过第二次同启悟你说话,实在是没有‘多年以来’这么个交情的。“笑意满满的端了桌上的糕点,”你来这么早,吃了么?“ ”小主上是主上的至亲,即便旁人不说,您也应该知晓一直反对主上照看小主上的人中,便有一个我吧?”又是一俯身的行礼,“这些年来,多谢小主上不杀之恩。” 我思及此事,咬一口糕点,不语。 启悟却丝毫不在意我态度,接着道,“我这回来,是有一话需得问问小主上。” 我喝一口凉茶,“恩,你说。” “蛇窟之内,小主上是如何自己独自一人脱身的?”启悟缓缓走近,由于身高上的压制,我竟会觉得他眸中带着些许强势,“我研究血尸月余,发觉其中更有魔主级别之人,他们尚且会陨落,而小主上你身上未着软丝甲,根本无生还之可能。” 我觉着他问的这个问题实在莫名,左右我如何爬出来的,同旁人又有什么干系?遂岿然不动的吃着糕点。 “当初主上听闻小主上失踪之消息,以蕴月坠寻着小主上方位,只身一人入了蛇窟,落玉一族精心饲养了万年的蛇窟便就在这一朝一夕间被屠杀干净。”若非是我错觉,竟将我瞧见启悟的眸中那一闪而过、些许血红的怨怼,“主上那样的人,竟至于一个个将那些个恶心至极的血尸抱将出来,不顾尸毒缠身,亲自在那溃烂生蛆的尸堆中寻了你三日。如若扪心自问,你除了同主上是为血缘,还有何处可值得主上如此待你?” 我默了默,了无食欲的搁了糕点,不动声色道,“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主上染了心魔,便就是在血尸中寻你三日无果之后,被‘它’彻底侵蚀。我研究血尸,以为你无生还可能,便如是禀报了主上,主上当时也道,他从蕴月坠中已经感知不到你的气息。“启悟面容上常挂的温润如玉笑颜早已消失不见,沉沉,”上回见小主上,我已将心魔之害告知与你,你丝毫不挂心主上不说,依旧我行我素惹下如此大祸。主上明知自己染了心魔,遂关闭飘缈谷,驱逐所有族人,未免极端情绪之下误伤旁人。怎想,你便在那个时候从蛇窟中爬出,害了你自己,也险些害得主上被心魔反噬而死。若非几大护法拼命保你,让你有一丝生还可能,主上心如死灰之下也不可能再度苏醒。” “你因祸得福,修为大涨,主上却伤痕累累,心魔已成无法控制之势。百年之后主上天劫,他心魔如此之重,又该如何渡劫?”启悟莫名低声笑了笑,叫我有种被毒蛇盯上之感,“魔族血脉大多以吞噬血亲而助长自己,你,不就是个生鲜的例子?主上要护你,是他重情,你却不一定会知感恩。百年之后,若主上天劫未过。我便在此立誓。”一字一顿,“我会好好送小主上去陪主上的。“ 我原地静了良久,搁下茶盏,抬头时展颜朝他笑了笑,”好啊,那就这么办吧。” 一贯好脾气的启悟,被我气得面色铁青挥袖而去。 我知道他是委婉开口,企图打温情牌,让我替千溯挡下那百年后的天劫。见我反应寡淡,又不惜加以威胁。 总之他早便盼着我死,是看在千溯份上才对我有一丝表面上的客套。 我不在意旁人是如何看我,启悟委实是一心为千溯,我亦不会对他心存芥蒂。 …… 百年之后,我感知雷云出关。 因同千溯血脉相连,遂两人一齐渡了那天劫。 百又三年,我第一次正式随千溯上战场,成却魔尊名号。 百又五年,木槿降生,同年,是为上古战乱的闭幕一战,我第二次正儿八经以主将之名再临战场。 …… 那时千溯一直未对我提及过落灵儿,我则听闻些旁支的消息,原以为落灵儿尸骨已寒,怎想数万年过后,却亲眼所见她命犹存。 我翻来覆去的想,这样的事决然不是千溯的风格,可落灵儿实实在在的活着,着实诡异。   ☆、第45章 习惯 柳棠这两日时时不见踪影,我身边有折清老大,在夜晚之时终于能安安稳稳的睡个觉,故此用来寻璃音的时间便大大的减少,忙里忙外的巴结上了年头的老鬼之际也不再费心去限着柳棠的自由。 折清的伤恢复得很慢,我想那是因为我的煞气中与之不容的魔性太强,难以消除,遂而一面也留心寻着人界对之稍有功效的灵草。 …… 一日,临近傍晚时,我匆匆止了同一上了年代的老鬼的会晤,趁着天色还未彻底暗下来便回了庭院。 折清见我进屋,止了调息,“柳棠没同你一起?” 我一口水没喝顺,呛了出来,连连咳嗽,呛得道不出话来。 折清走过来,却没理会我呛得面红耳赤,而是自个在一边倒了茶水喝了。 我好不容易顺过气,本着一行三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现况,我在这方面又实在不精通,兀自揣测还不如委婉的问个清楚,“老大你……似乎很是在意柳棠?” 折清瞥眸过来,一眼冷清且从容。我光明正大挺起的胸膛霎时失了底气,不自觉移开眸去,“我是说,恩,老大你这么平易近人实在难得,我还以为柳棠今天是同你待在屋里的,也没想到你会问我……“ 茶盏之内水气晕染,我瞧不清低头喝茶折清的神情,只是听他淡淡道,“他不在,你前脚出门,他后脚就跟出去了。“ 这语气中的一淡,淡得很是非比寻常,让我暗自为自个捏了把冷汗。须知这几日我尽心尽力的讨好着老大,除了以身相许什么事都干了,如此一番也算是取得了些许成效,就譬如老大他已经许久没有不痛不痒,不冷不热的同我说过话了。 拿捏不好他的心思,且费尽了自己的心思,也只会道,“那我便先出去寻他一趟好了,入夜了外遭也不安全。总之,我会同他保持距离的,哈哈,会自觉的。” 折清起身去墙边执起把伞,“你不必上心,自然处之就好,左右这种事我也习惯了。”走过来时,一手自然而然的牵过我道,“唔,我同你一起去,今个在屋中闷久了,想出去走走。” 我给他拉着,随之小步出门。心中却是疑惑,习惯? 我感觉我同他似乎没说在一个点上。 “柳棠若是搁在你后宫之中,便如离渐一般,当属得宠的那一类,你会留他在身边我并不奇怪。”入暮之际,外遭的风有些冷,折清的手却是温热的,一如既往的予我一份不安与忐忑。 我终于理解他在说什么,回想后才觉得有点失落,面上却不动声色的干笑着,“原来我前世喜欢纤细娇小又柔弱的么?”话说出口,又觉得奇怪,“可我前世不是喜欢你么?一见钟情。”偏爱清雅冷淡的。 折清似是想也没想,干脆道,“谁知道你。” 我干笑更甚,“啊哈哈,也是。”我自己的喜好去问他算是个怎么回事…… 由于我有在柳棠身上加诸灵力护体的关系,所以想要确定他的方位并不难,我同折清也就不显匆忙。 昨日我因为同一位老鬼攀上交情的关系,借以寻着一株千年的死灵草。死灵草可以用来掩盖煞气,只是需要旁的药材来调和其阴寒之气,可我没有这个药方,不知从何下手。一路上这么走,我便将这件事一五一十的同折清道了。 一般来说魔或是妖都不会自我掩盖身上的煞气,毕竟这就同仙者身上腾腾的瑞气一样,是修为的等同物。至于要到凡界走一遭必须的掩盖,也可以借由比自己等阶更高之魔来施以镇压,或者以一己之力削弱,便也够用了。以千年死灵草药物控制煞气,实在是得不偿失,故也没人研制这么个鸡肋的药方。 折清道,”没有药方,凭你的体质,生吃也是可的。“ 我感知到他话语中若无其事的凉薄,颓道,“不管……怎么说,我现在是凡人之躯,携着残魂,想必也是经不起死灵草千年的阴寒之气的。” 窸窣的小雨毫无预兆的飘降,我移眸望了望旁侧小河上紊乱的纹路,青石板路未过一阵便已沾湿。 折清同我走近了些,渡伞过来,轻声道,”难得你也晓得怕疼了。“ 我手心一直发着烫,见雨落下,便将未给折清牵着的手不动声色的伸出伞檐外,试图汲取那么一丝清凉。一面偏首望向折清,”恩?什么?“ 淅淅沥沥的雨飘落在伞面上,一阵阵规律的轻响。 折清开口淡淡,“死灵草有一伴生草,名为幽冥,形若寻常杂草,可有祛除阴寒之效。千年死灵草,则以九钱幽冥干粉中和,不用炼药,就如寻常凡人中药一般,分三次煎着喝就可了。” 我仔细想了想,望着他,欲言又止。 形若寻常杂草,我怎么知道是否是‘幽冥’…… 折清寡淡道,“不晓得幽冥是为何物的话,就将杂草都拔来,我再帮你挑就是。” 伴生物生长范围常及方圆百米,这杂草的分量……分分钟让人想骂娘啊…… 我苦涩的咽下腹诽,面上感激的点点头,“那到时候就劳烦老大了。” 折清从容自若,淡然应之,“恩。” “……”老大你这么光明正大的整人真的没问题? 正是卷积入腹诽的黑色漩涡之中时,拐角处晃出来个人,一身*的,低着头就准备往这边冲,险些同我撞了个满怀。一抬头却首先去看了折清,“咦?折清仙尊?哎嘿嘿,你们怎么都出来了?” 我望着柳棠的笑颜,心中微微一震,却还是只当寻常道,“入夜了看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便出来寻寻你。” 柳棠拧一把湿哒哒的袖口,想必是因为衣裳穿得厚,水也积得沉。挑眉看我时,风韵撩人的桃花眼中满当当的得瑟,“我今个可是寻着了个确凿的消息,晓得璃音的魂魄在哪去了,是不是也不枉你出来寻我一趟?” 我同折清离得近,宽敞的衣袍作掩,旁人该也是瞧不出我同折清牵着手的,然此时此刻面前突然冒出来个人,我本能是想挣开手,可又觉此举兴许伤人,死命忍下。说实在的,我觉着折清他牵着我,就是起一个牵制的作用,当着外人的面,我在靠近折清身边便横亘存在的不安忐忑莫名强烈起来。 心不在焉道,“不管怎么,都明个再说吧。” 柳棠靠在墙角,奇道,”你不是着急着寻璃音么?怎么我寻着了你反应却如此冷淡了。”抹一把脸上的雨滴,”不过也随你,这的确是需要商讨下才能做决定的。” 我点点头,仍是决定挣开折清的手,便提前与之解释道,“柳棠身子较弱,我多淋些雨反而能洗刷煞气,就让他……” “哎哎,你可别乱说,我的师傅还说我身体底子好的,哪里弱了?”柳棠扫也没扫的从我和折清的身边小跑而过,难得显出份少年玩乐的心性,“我今天遇着了个高兴事,就想淋淋雨,嘿嘿,这里与院落想去不远,我就先回去了……” 言语时,一溜烟的已经跑出去了十来步远。 折清见柳棠突然的出现,又像是心急一般的跑远,似是无关痛痒,丝毫不上心的随他去了,转身往回。 我一面任他领着走,一面若有所思的盯着折清半晌,他才开口,“不自在?” 我动了动被他握着的手,干笑,“老大你为何要牵着我?” 当我说这个话的时候,我心中仍是简单的想着方才他不愿松手的这件事,折清不是不能理解我心中所想之人。等道出之后不禁的回想,才觉得折清他似乎经常如此牵着我,无关亲疏。但凡天气不好亦或是路途不顺,他便会自然而然的上前将我牵着,实在奇怪。 而他的回答出乎我意料,说的是,“习惯。” 早便说,折清他谈及过往时,总是秉承一份不痛不痒的态度。偏偏提及的是我所无法记忆其的往事,问了,怕显多余,不问,心中难安,遂而压下好奇的默着。 正值最后一缕阳光没入地平线,墙头上挂着的绣花鞋以及那一双秀足霎时显现而出,血迹斑驳。原本空寂的青石板路上也霎时热闹起来,飘忽着来来去去的游魂,像是从另一个空间凭空冒出。 我险险避开一个从我身侧擦过去的女鬼,原是无意的动了下被折清握着的手,他却自发的将我松开了去,干脆得让我有些错愕。 “我牵着你时,可是会叫你觉着忐忑?”折清扶了扶我的肩,让我不至于为了避让那女鬼而失去平衡。 我怔了怔。 折清却敛眸笑了,似墨瞳眸中远山黛水悠远恒定。 那笑与千溯似笑非笑的轻浮不一般,是种全然看不出情绪的笑意,或是开心,又或是相反,“将人忘得一干二净,这等的事却记得清楚么?这倒确然是我没能料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终于过了审核,下一章在十二点发(听作者群前辈说要分开发才好,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   ☆、第46章 仇恨 回院之时,柳棠在里屋沐浴,我隔着门跟他喊了会话,就被他草草了事的打发走了。 他瞧上去的确很开心,语调都是微微偏高的,不晓得是哪根筋搭错了。但我在意的是,我同折清入夜去寻柳棠之时,以我灵力做感应,分明是感知到他尚在百丈开外。他是一个法力不济的人,是如何做到一息之间遁地百丈,突然出现骇了我一跳的? 我想这该是同他高兴的缘由有关,得了什么好的法宝,亦或是有了奇遇? 这等的事的确不好开口问,不知道的,见我如此纠缠,莫不是还以为我策划着杀人夺宝。 怀着疑问、心不在焉的走到折清的房间,爬上床躺下,总觉多少不安。 一刻钟后,折清合了书页,熄灯,在我身侧躺下。 被褥摩擦,灌进来一阵冷风,我一缩,抑不住有瞬的局促,正默然往床边爬了点,却听得耳边有人轻声道,“柳棠法力微薄,年纪又方小,心性单纯,不会有人图他什么。非得要说的话,你无须担心旁人,多担心下自个便足够了。” 我朦朦胧胧的想起点什么,却又不尽然,唔了一声,一颗心稍稍安然,睡去。 翌日一早,柳棠来寻我,支支吾吾说了些话,却叫人辨不出其大意。 我遂径直道,“我今个要去拔杂草,你要不要随我同去?” 柳棠拿眼角偷觑一眼正喝着清粥的折清,忙不迭的点头,“好。” 我在这一眼中悟出了许多,譬如忌惮,又譬如不信任,总之并不似是善意的眼神。 我昨夜淋了些雨,今个便是神清气爽的往外走,柳棠的声音则有点哑哑的,不晓是不是昨夜着了凉。经过一夜之后,其心情又莫名的回寒了些。 …… 一路憋着话的到了采摘死灵草之处,我背着个竹篓,拿着个镰刀,高高挽起衣袖,很有架势的开始工作。 柳棠缩在一处古树的卧根上坐着,终于开口与我道,“你说的这幽冥草,是折清仙尊让你来摘的?” 由于是清晨,草木之间都挂着些许薄露,在密林中走一遭衣裳差不多便润湿了,触在肤上便更能感知到山间晨风的清冷。 柳棠十五岁模样本就瞧着小,当下恣意的披着发,又着着广袖宽松的外衣缩在那,更似个精致纤细的瓷娃娃,脸色也并不好看的微微苍白着。 我一面挥着镰刀,一面道,“我今天特地喊你出来,就是问问昨天的事的,你无须这么弯弯绕绕,支支吾吾,自个在那瞎想。” 柳棠道,“我也不想瞎想,可你说你自己前世的记忆少了大半吧,一个不察认错了人也是自然的。” 我在杂草中一通乱翻,想看看哪里有较之特别的,嘴上也便随意道,“你指折清?我怎么看错人了?” 想是这话中的敷衍尤盛了些,柳棠两步上前的夺了我的镰刀,肃然道,“我听闻,你便是因折清而落得如此境地的,你就不想知道缘由?” 我一怔,旋即笑了笑,“柳棠,你去见了落灵儿?” 四目相对之际,我在柳棠的眼中瞧出一丝慌乱,“你……你怎么知道。”即便是猜想也知,我现在的表情定然不会很和善,不然他也不至于仓促的解释,“昨……昨天我是要帮你去找璃音的,但是落灵儿她自己找上了我……” 我面无表情的夺回镰刀,低下头想要掩盖自己这么个不受控制的冷然模样。原是不想叫人看到如此的一面,但是落灵儿,她的确是我心中的一根刺,“所以呢?她同你说了什么?” “她说她知道璃音在哪,也知道你的前尘过往,作……作为妹妹,她本该提醒你离折清远一些,但是你现在不待见她,她说什么都不会信了。所以……所以托我来给你带话。” 我将割下的杂草丢回竹篓中,淡声道,“璃音之事暂且不提,你说折清,是为何?” 柳棠不住的拿眼瞅着我,仿佛自己说出这话时,也觉分外忐忑。”听闻你前世同折清并无多少感情上的不合,只是……“一顿,我万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句话,不由屏息,竖耳倾听。 ”只是,你同他有仇,大抵是不共戴天的那一类。不然他也不至于先与你百般温顺,得你青睐之后,以你亲手予他的匕首,夺了你的性命。“想是也觉得这话当着我的面说出来残忍了些,柳棠声音干涩,放低了些,“我只是觉得这样的人,搁在你身边太过于危险,毕竟血海深仇不是一刀将你毙命后,便可烟消云散的。你道你不记得折清,那又为何如此相信他?” 我想了想,不晓为何却并不在意他后头道的话语,而是轻笑着,“原来并无多少感情上的不合,只是因为他予我的都是虚情假意么?这倒是……唔,听上去挺真切的。”将挽起的袖子放下些,“想必那落灵儿也知晓但凡是从她那得出的消息,我都不会相信的吧,你身上带着的法宝,就是她予你给我证明用的?唔,给我瞧瞧吧。” 柳棠不情不愿的将胸前塞着的,鼓囊囊的东西拿出来,递在我面前。一面还小声嘀咕,”堂堂魔尊,不会是连这个都要拿走吧。“ 我未作理会的接过,不过薄薄一本书,灵力却尤为浓郁。我扫眸,看清上面四个大字,心境终是毫无转圜的惨淡下来,《山河野史》 这本书,我过往倒是见过。那着书之人童生,亦见过,是个不折不饶,死缠烂打的扰人性子。手下势力遍及魔界,不做武装,却为消息流传。但凡是从书中流出的消息,皆为九成以上的真实。 童生曾死皮赖脸,不请自来的在我院中喝茶时与我道,着《山河野史》不过他的爱好,武力上他连我十之一二都不及,更遑论千溯,想要造反还是太嫩。 此书百金难求,更分多少卷落,在买账翻开之前人皆不会知晓自个拿的是哪一卷,说的是哪一个年代的事。故而说,想要借一本书打听一个人的来龙去脉也纯属痴心妄想,这也便是那童生的敛财之道了。 我随意翻开两页,瞧见书中所载,有关我的言论。不过寥寥数句,“迎娶天帝之孙辈折清,相隔七载后,琴瑟和鸣,摈弃后宫。百年,毙命水榭台,折清刃下。后世者曰为不共戴天之恨。” 只有模糊不清的数语,是因为童生曾差点被我扭断了脖子,才止了对我、千溯和木槿三者的详尽描写,丧心病狂的抖出甚至诸多几近芝麻绿豆大点的小事,及其前因后果。 后缩减为这么数句,实则也包含了几多隐秘的信息,譬如那不共戴天之恨。根据千溯的性子,这不该是可以公布出去的消息。 我再翻了几页过后,便将山河野史塞回给柳棠,“此事无须在折清面前多言,我心中有数便可。” 柳棠见我没打他那宝贝书的主意,欢喜时满口应下,“自然。”鼓囊囊的再度将书塞回衣襟之内后,才道,“至于璃音之事,落灵儿道她手中有确凿的讯息,只是需得你亲自去见她才行。” 我笑笑,“既然她‘诚心求和’,我自不妨去走一遭的。” 过往我就在想,千溯何以留得落灵儿性命,让之在凡界苟活。后又听折清道他曾在我经历璃音这一世时,亲自走了趟凡界。前后联系,才觉千溯该不是为了一时心软的吧,毕竟从往至今,我就没见他对谁心软过。 …… 背着一筐的杂草往回走,愈是临近院子,柳棠不住朝我使来的眼色便愈发的频繁,眼神中的含义一时一个准,却不敢开口说什么。因为我曾告诉他,折清法力不错,只要他想听,当下的境况,方圆百丈内的细微声响应该都是能听到的。 在门口时,柳棠终于抑制不住的拦住我,小声道,”你好歹给我个准,是要准备怎样?我也好配合着些。” 我挪下肩上的竹篓,拎在手里,若无其事,”配合什么?” 柳棠一张脸都要绿了,纠结的挤眉弄眼,“你打算……他,怎么办?” 我正要张嘴,却听得有人不急不缓的拉开门扉,柳棠面色一僵,抿唇不语了。 我没理会他玩变脸,抱着竹篓朝着折清迎上去,巴结道,”老大,我把近处的草采了些回来,你挑挑看,若是够了我便不需再去第二回了。” 折清伸手,犹若玉瓷一般的手指触到我的发丝,捻下一根挂在我发中的杂草,淡然道,”你当真是愈发的好欺负了。“ 我早便闻到室内淡淡的药香,正是死灵草的香味,又思及今早起便烘烤在炉前的未名杂草,只做干笑。   ☆、第47章 算账 今个是个大太阳天,我将采来的新鲜草丢到马厩,算是给小黑一点福利了。 柳棠站在我身边时一张小白脸上总是挂着浓浓的忧愁,被我打发着去午休了。我独自一人磨磨蹭蹭的将草给小黑喂了过后,磨磨蹭蹭的踱步,去了厨房。 药炉上咕嘟咕嘟的煎着药,我在折清意味深长的注视下,将那药水倒出来些,浅尝了一口,整个人瞬间就不好了。 折清撑着头,饶有兴致、直直的瞅着我愁眉苦脸的模样,噙了丝笑道,“苦?” 我屏息喝了一大口,连舌头都伸不直的猛点头,原本听他这么问,便以为他能在这凶相僻壤之中弄出来点带甜味的东西给我。 没想他不过笑了笑,就毫无怜悯,换了个话题,“你既然已经决心去寻落灵儿,我并无话说,不过一点……你要去寻她,需得两日过后。” 我早知道柳棠同我的那点小九九不至于能瞒得过折清,而他既然能面不改色的提及这件事,我也明了自个是完完全全的陷入他的控制,大抵就连脑中想的是些什么都能被他一五一十的猜中。故发自肺腑的道一句,“老大实在英明,不过为何非得是两日后?” 折清悠悠道,“我至少还是想看你将这些死灵草喝完的模样。” “……” 折清表达了他对我去寻落灵儿一事深深的不看好,我来来回回的想,也想不透落灵儿如今法力被封,还能对我有何阻碍。纵然想不通,也因为折清的这一句话提起十二分的小心。 当然我也明白,落灵儿给我璃音下落定当是因为想我帮她解封,可我没打算让她活着告诉我这个消息,解不解封也就没了意义。 …… 当夜睡觉,莫名的就摔倒地上磕了头,咚的老大一声,我抱着被子,抬头望着床上淡定看书的人,一阵抑郁。 我纵然是睡得沉了些,但身上还是的的确确有感觉的啊,老大你这么堂而皇之且莫名其妙的将我丢下床真的好么? 正要再爬上去睡,折清翻了页书,暖色的灯火洋洋洒洒,竟叫我瞎了眼的觉着他如今的模样看上去一派温和。“柳棠唤了你几声了,让你过去一下。” 我揉了揉眼睛,“可这都三更了。” 折清没再搭话。 我认栽的垂了头,披上外衣,趿着鞋子就往外走。可走到柳棠的房中,却发觉他早已睡下,床头的灯都灭着。 我心中哀嚎一声天杀,又被耍了。郁郁想要关门离开之际,身子却自发的一定。 回眸细细瞅着柳棠的面容,发觉其鼻息之间隐隐有浅淡灰色的气泽萦绕不散,眉间紧蹙,像是梦魇一般,低低唤了一句,”千洛“ 这气泽我很是熟悉,正是落灵儿的煞气。 翌日清晨,我环着抱枕坐在阶梯前将醒未醒之际,折清坐在我身边问我,若是代价是柳棠的性命,我是不是也非得求得璃音的魂魄。 我想了想,低声答,“我不会让柳棠死,璃音的魂魄也要拿回来。” 折清静一阵,我以为他会笑我虎落平阳了,还是自不量力。可他却只是道,“就这样留在凡界不好么?” 我垂着尚且晕乎着的头,靠着抱枕,小声道,”其实待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与我而言即便是住在冥界也无甚可挑的。可是折清,我想千溯了……我想回家,想木槿,想……“夜寻。 “……” …… 届时折清便就坐在我身侧,不再言语。清风过时,可得闻见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叫我心中一阵莫名的紧促。垂着头,稍稍移眸望着折清的侧脸,略觉恍惚。 说不清有多久没有正正经经的直视过他的容颜,每回看他,便觉心绪不宁的不安着却又似上了瘾一般,舍不得挪开眼去,怎么看怎么合衬。 前世尚且说得通,今世我独爱纤细魅惑的男子,真若是改了性格一般。 记得前世上一次面对夜寻如此的时候,我巴巴跑去问养大了自家夫君、在情路上颇有一定经验的木槿,木槿老神在在道,”这世间那么一些人,譬如那夜寻,生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勾得芳心无数。姑姑你本身是没错的,慕美之心,人皆有之,只不过需得多加谨慎一些,万一给其一颦一笑勾了魂,就不合衬了。选夫君么,怎么能光看脸呢?得若小舅那般,万般皆好,才是真绝色。” 我觉着情路上的老前辈就是老前辈,最后那一句尤得我心。我对夜寻,大抵是不敢存那么一份心的,后来有了折清,便更加看清自己的内心。 故而这心悸,乃是我颜控的一大体现。我这所谓独爱一款的颜控,不过也只是看脸的程度,诚如折清这等模样极佳的,也就可忽略了类型去了。 我挪开眼,心思稍沉。只是我需得更加小心,小心不要重蹈覆辙,又给他勾了魂。有那么一种悲哀,就是在一处悬崖跳两次,想想,这怎一句蠢字了得。 …… 老大既然开口,我便老实巴交的在屋内蹦跶了两天,没有出门。 柳棠时刻紧盯我的神情,恨不得将他那‘地下工作’进行在明面之上,当着折清的面与我多加疏通疏通。幸得折清早就知道,不然这得露多大的馅,他才肯放过我。 但是有折清在,其功效远比引魂铃更为直观,但凡是偶尔从我院中飘过的女鬼,便如同被捏了控诀一般,在我院中方圆的百丈驻扎下来。即不招惹的上前,也不肯离去,密度极高的堆积在那,让我推开个门都要失一趟半天积攒下来的食欲。 我自然理解她们的心境,折清便似那高岭之花,仰望便足够,再也提不起那个胆子靠近。 等到两日过后,我英勇就义一般的咕咚咕咚喝下死灵草熬的药汁,在原地打着颤儿,缓了良久才对折清道,“老大,我觉着咱们过去的时候都能带着一个鬼兵女子军团了,哈哈,也算是声势浩大了。” 折清凉凉道,“也是,随后阴兵就能在你进城之际,一刀把你挂回冥界。” 我苦得牙齿依旧打着颤儿,纵然是被折清凉薄的奚落了,心底却很高兴,“哎嘿嘿,把这茬忘了。” 实则我是想问他会不会同我一齐去,他若能去,我底气便足了不只一分两分,简直是能横着走的节奏。而他既然顺着我的话回应,便就是意味着答应同行了。 果真,我整理整理东西,稍作乔装的披戴上麾衣出门时,折清和柳棠都在门口等着。 我看了看右边衣冠楚楚柳棠,再看看蓝衣淡泊的折清,卡巴一下,只觉脑中有点当机。“那个……咱们这是要进城,你们一个魔一个仙,这么光明正大没关系?不……披个麾衣什么的?” 柳棠奇怪道,“左右你现在又不是一具骨头了,还费心遮掩个什么?不就是个人的模样?” 我纵然忽然醒悟自个是喝了死灵草的人,不会动不动化白骨了,但面对着柳棠还是底气颇足的挺了挺胸膛,“做贼心虚你懂么?我是个有原则的人,万一吓着人了怎么办。” 折清扫我一眼,“别闹。” 我垂头,霎时蔫了一截,“哦。” 默默然将连帽的麾衣解了,抱在手臂之间,一行人终于出发。 期间,我听见柳棠小小的啧了一声,埋怨道,“就知道欺负我。” 我在心底啧了一声,那折清欺负我,我还连说出来都不敢,谁更惨,谁? …… 落灵儿给柳棠道的会面地址是城中繁华街道的一处寻常酒楼,她这意欲很是明显,是为了消除我心中的芥蒂,二也是为了寻一处众目睽睽,保她谈判期间暂时性命无忧。 当时我便警告过她不要再接近我,既然是她自个找上来,心中定当也思虑过自己的后果,亦或是同当年那般,准备扮猪吃老虎,狠狠摆我一道。 原是本着一派谨慎小心的心境入的城,后才觉凡人之直率热情,实在大大超乎我的想象。自进城之后,便不住有人往我手中塞红艳欲滴,煞是好看的樱桃,但往往我还没来的及道谢,那人便一溜烟的垂头走了,有男有女。我深感莫名其妙,便试着尝了几颗,委实是香甜可口,缓了缓我三日以来被药物折磨得将要苍老的肠胃。 后来到了酒楼,听店小二介绍说此城盛产樱桃,赠樱桃与自个意愿亲近之人是这地方的习俗后。想起方才数名女子红着一张小脸朝折清靠近时,给之一眼清淡定在原处的情境,莫名心生同情。 腆着笑凑到折清身边坐着了,将自己满兜的樱桃给他递过去两个,嘿嘿道,“凡界真是个好地方,我在魔界可没受过这种待遇,可见我至少模样还是生得颇为平易近人的么。” 我原是自卖自夸的得瑟而去,折清偏首瞧我喜不自胜的笑靥,清润的眸中稍稍荡开一圈温和涟漪,竟是浅浅笑了,清雅绝伦。 “不开口的话,的确如此。”   ☆、第48章 牵强 落灵儿来的时候比我想象得要平和许多,收了一手的樱桃,进门时面容上的笑意明朗,脆生生的同酒店的老板打了声招呼,笑吟吟的上楼来。 我发觉从一开始,我便从来想不透落灵儿她心中计较着什么。 我掏心掏肺的想救她,她却能翻脸不认人的害我,语带讽刺的谈及她自家姐姐的死。如今,她要同我做交易,心中该也明白我早已存了让她就此消失的念头,却丝毫提不起肃然,反倒轻松,笑意盈盈,直将前几日声泪俱下的卑微模样抛诸脑后。 总觉着她瞧上去,有那么点疯狂。 折清坐在窗边,并不如我一般关切的看着落灵儿从街道一直上楼,静静抚弄着手中的茶盏。 我以为他只是作壁上观的在一边闲散着,回眸却见着他望着水汽氤氲的茶盏,眸光凝滞,像是有些出神。 折清如此的模样我还是第一回见,诧异之下本想唤他,身边的柳棠唰的一下站起身,唤的一句,“灵儿姑娘”将我拉回了神,略微妙的看落灵儿面带含笑的在柳棠身侧坐下。 本是一言不发的落座,落灵儿笑嘻嘻的唤我句姐姐,转头望向折清之时,表情一瞬僵硬,笑得似月牙儿的眸中,一闪而过的错愕与茫然。 她这种反应倒是让我觉着奇怪,折清在我身边之事她分明早就知道,又为何做出此等大惊小怪的形容? 我尚且和煦应了一句恩,不想弯弯绕绕的与之浪费时间,便径直道,“你托柳棠带话给我,邀我出来相见,想必手中自握了些筹码。我也摆明了说,我要璃音的魂魄。不过在协商交易之前,我至少得确保自己不是在同你消磨时间,你手上的确有‘璃音’?” 对待落灵儿,还是单刀直入的好,省的她给我玩心眼。 落灵儿又连连瞥了折清几眼,神色之中似是添了丝疑惑的焦虑,对我时却是满满的亲切,“这是自然,我起初不能理解哥哥的用意,还以为他对我心狠,前几日突然想开,心里头好受了不少呢。” 我咬了咬杯沿,奇怪道,“哥哥?“我怎么没听说过落灵儿还有个哥哥? 落灵儿嗔怪的瞪我一眼,伸手似是想要握住我捧杯的手,”姐姐的哥哥,不就是我的哥哥么?” 我抿唇,便似咽了个苍蝇般,发自内心的恶心。声音不自觉淡了下来,”你若继而这么摆明了对我家千溯觊觎的态度……我当下虽然不济,在保证你吊着口气的前提下,碎你一身骨还是做得到的。“ 落灵儿伸出想要搭着我的手尴尬的僵硬在空中,半晌未敢落下碰着我的手。 瞟一眼折清,讪讪的缩回去,缅着笑道,“姐姐误会了,我并无旁的意思……” 我无甚表情道,“落灵儿,我当初纵然给你耍得团团转,但记忆还是有的。你曾对我说了些什么,我不至于忘得干净。你对千溯存的什么心,还需要我来误会?” “你……”落灵儿眼中一瞬尖锐,我甚至瞧见她下颌微动,暗自恨恨的磨了一遭牙。说出话来时,却又开朗含了笑,“不管怎么说,我今个唤姐姐来,并不是谈此事的不是么?何必为了这件事闹得不愉快?” 落灵儿呵呵连笑了几声,给自己倒了杯温茶,继而道,“我前几日方听说姐姐在寻璃音的事,回想前尘,才算是恍然。我就道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想象的两人,连性子都差不离的。且而千溯魔尊三百多年前曾来过凡界,离开之前将一个东西托人带给我,我想这个东西,姐姐你一定认得。” 手掌一翻,让出来个淡蓝的坠子,纵然光泽较之从前黯淡许多,那冰魄石上的铭刻却是由千溯当初亲手印刻上的,我自然认得。 是蕴月坠。 我自瞧见这坠子的那一瞬起,心中霎时犹若拨云见日,凉堂堂的一片。望着落灵儿隐隐得意的脸,不由的笑了,“这是我的蕴月坠,的确只可能千溯那才有,不过你道突然想开,为的是哪般?” 落灵儿道,“蕴月坠以世间罕见的冰魄石加以铭刻而成,在上古时期便已是传闻中的宝物,我知道彼时这坠子挂在你身上之际是牵了千溯魔尊一魄的,才得让他随时护你周全。“落灵儿修长的指甲划了划冰魄上的铭刻,笑吟吟道,”当这坠子落在我手中之时,我也以为这里头系着的是千溯魔尊的魂魄,可想想,呵呵,他怎么会如此对我,即便是监视未免太小题大做。直到我听闻你毙命天族折清刃下,后又闻璃音之事,才晓这里头……原来是你的魂魄。想必哥……千溯魔尊将我流放至此,是为了让我将功补过,守护璃音魂魄直到交给你,就能让我回魔界了。“ 说到后面,声音之内稍稍雀跃,好似早已认证了如此。 我其实很能理解落灵儿为何对千溯抱有幻想。千溯向来对外人冷淡,我同灵儿第一次分别之际,也促就了灵儿和千溯的初见。 当时我一股脑将身上携带的丹药留给她,忘了说明药效。是千溯抱着我,俯身难得耐心的一一为她解释清了。后来数次如此的境况,千溯待落灵儿也算是有个温和照顾的态度。他道既然我想护着落灵儿,口口声声唤着她妹妹,那他自也不能待她太过冷淡。 想是这份照顾在旁人看来太过于奢侈,在落灵儿眼中便更是放大了无数倍的幻想,竟至于到如今的这个境地,仍觉着千溯是对她别有恻隐的。 我没那个意欲戳破她不切实际的幻想,轻轻抚着杯沿,“你道你曾见过生前的璃音?” 落灵儿沉吟半晌,月牙儿似的眼忽而瞪大,恍似蓦然想起什么一般,那惊骇的神情却不是对我,而是望着折清,“你……你不是……嘶……“ 那最后沙哑的嘶音,便似是喉咙霎时碎裂,并不可逆的损坏了。 落灵儿捂着喉咙,猛然站起来,眼神愈发的惊骇,像是认定了折清是什么可怕的人物。 我见她如此模样,不由愕然,回望折清。 柳棠也站起身,却是因为被这突然转变的境况吓着了,进退不得、不安的瞅着落灵儿。 几厢寂静间,似是足有一刻的沉默,折清才终于开口道,“璃音那一世,我亦来过凡界,守了她十载,最后眼睁睁看着落灵儿将她推上邢台,以诅咒秘术将之杀害。这便是她认得我的缘由。”移眸,目光轻飘飘的落定在落灵儿身上,“我说的,是也不是?” 落灵儿喉中哽了哽,怯怯的望我一眼,点头。 我磕巴道,“既……既然如此,也不是什么需得动……动手的事,老大你……何必将灵儿的嗓子毁了?” “她予你我之间的挑拨,已经经由柳棠的嘴说过一次,无需再说第二遍。” 柳棠一愣,我更是一愣,这理由怎么说都有些过于牵强了吧…… 可折清却没有再解释的意思。 我傻了片刻,望着落灵儿蹲下不住咳嗽的模样,就更加的发傻,这是什么情况? 就在前一刻我方才隐约的理清,千溯并不杀害落灵儿而将她流放至凡界的缘故,现在因为折清的横插一脚,思绪便又断了层。 我早知千溯性子不会对落灵儿善罢甘休,一刀斩了或许干脆,但如若是有旁的意图,那么当此积怨之下,落灵儿便是最好的人选。 我与千溯,千凉之所以会历六道轮回血雷等逆天雷劫,皆是因为洪荒上古时期积攒下太多杀戮,身上戾气极重,纵然费力遮掩,终究躲不过天道清扫。血雷凶悍的程度与杀戮积攒的戾气有关,传闻中便有以消除戾气来削弱天劫之法。而落灵儿,便是流放以备与我用来削弱天劫之人。 我死于折清刃下后,魂飞魄散。千溯凝我残损的一魂送往凡界,聚带封印的戾气怕是足有我原本的三成。不然一介凡人一缕残魂如何至于成却凡界的天煞孤星,克己克人。我不知道落灵儿是哪来的动力,孜孜不倦的对着我一缕残魂穷追猛打。我只听闻过,上古有那么一种秘术,可以反诅咒之法转移戾气。 这种秘术唯一的前提便是,落灵儿得以诅咒之法杀了我,而方才折清的话正好印证了此点。这般说来,此便是千溯来凡界的缘由。 细想之下,要让落灵儿非得以诅咒之法杀了我,必须做到让落灵儿以其他方式都奈何不了我,遂需得有一人护我天衣无缝。 我想这个人,便是折清。 折清曾道,他照顾‘璃音’十载,离开之后,千溯才来往凡界。故而他不知道三百年前,凡界那场导致冥界冤魂拥堵的大浩劫是所谓何事。 千溯将璃音并着蕴月坠交给落灵儿,不过是晓得我日后定会自个再走一趟凡界,落灵儿交诸使命的同时,也该是我彻底清除那万年前的仇恨,省的留了后患。 原本如此推想,并无何处不妥。 可若仅仅是如此,为何折清要止了落灵儿的那句话,还是以如此仓促的形式。 若他要有心瞒我何事,怎么也不至于做出如此漏洞百出的阻止。   ☆、第49章 琉璃 折清落座在身边,落灵儿就像是受到了无形的制约,之后无论我旁敲侧击的问她什么,她一概都不予回应。倒是我方才对折清的那一句询问,给她听来好似是为她在鸣不平一般,稍稍的挪到我身侧来些。柳棠默然退回他的座位上,一声不吭。 落灵儿见我同样默着不语,一手捂着脖子,一手蘸了茶水在桌面上写上‘封印’二字,便将蕴月坠交给了我。 我忍下纷杂的情绪,查探蕴月坠后方知落灵儿是在上头下了封印的。 她瞅我一眼,再指了指自个手腕上突兀出来的玄铁,意欲明晓,是想要我给她解除封印,来交换蕴月坠。 说实在的,我现在并没有同她讨价还价的心情,故而道,“你嗓子不方便,便不如直截了当的摆出最后的筹码,省的我费神。” 我当下一副残损之躯,面对解封之后的落灵儿,就如那鱼肉与刀俎,只得任其宰杀。我以为落灵儿既然自发来寻我,至少会让步一些,也好与我一个谈判的机会。这就好比有人费尽心思约你做生意,却一口一个天价,还偏偏是你并无那个心思与之周旋的时候,实在是让人想扭头就走。对她有所期待的我真的是太天真。 我这一句大抵是不客气的成分多了些,对遭遇横难的落灵儿没有及时的摆出担忧的姿态,柳棠有些不忿,“千洛你怎好如此偏心,折清说的话你一句正经的质疑都无,灵儿姑娘当下这幅模样,你却丝毫没有怜悯,你……” 我淡淡截过他的话道,“灵儿伶俐可爱,性子又开朗和善,你是不是也喜欢她得紧?” 柳棠撩人的桃花眼蓦然瞪大,脸上唰的红透。激愤的站起身来时,单薄的肩都轻微的颤着,“你……你怎说得出这种话。” 相较于柳棠的激动,落灵儿倒是半点反应都无。 我抬眸瞅着他,再道,“这句话亦是我想同你说的。” 柳棠远比我想象得要孩子心性一些,半点激不得,我一句话落定,他单薄身子颤得厉害,像是气得不轻,忿然扭头便走了。 我见他走远,遂与落灵儿道,”我要求有二,一,将柳棠身上煞气抽离,二,蕴月坠留在我这一月。一月之后,我自答应你方才的交易,为你解封。” 按着落灵儿的步调走,她携了我两个筹码,必当是层层剥离,将局势推到与我不利的情境。不若我自个一次性摊牌了,柳棠一事无可转圜,蕴月坠便是以缓兵之计。 实则按千溯的性子,他既然将坠子交给落灵儿,定当想到她会种下封印作为筹码,八成是给我留了后路的。作为亲兄妹处了这些年,我一直依靠他依靠得顺风顺水,故而当知道璃音的魂魄是千溯交给落灵儿的时候,我连同她谈判的心思都没了。 落灵儿迟迟不作表态,明显是并不放心我。 我饮尽杯中茶水,站起身时拉起折清的手,对落灵儿道,“你不答应也无妨,你说这是我哥给你最后一个赎罪的机会,却不大乐得对我坦诚。且而即便当下我拿不到璃音的魂魄也是没大碍的,让千溯再走一趟凡界纵然麻烦了些,也总好过再与你没完没了的纠缠。”轻笑一声,“只不过,若是千溯来了,我还留着你做什么?” 落灵儿听闻千溯二字,脸上一白,喉咙滚动两下,却只发出嘶哑的单音,辨不出在说什么。 我瞅着她又恨又怨的脸,想她八成是在埋怨我对她无情,静待着等她情绪终于安稳,咬牙点了点头。 我无甚表情的与她道一句,”多谢。“拿起蕴月坠,便拉着折清出门去了。 一面走一面碎碎念,”早晓得如此就该早点商量好今晚上住哪了,哎,柳棠那少爷性子,也不知道冲到哪去了,这么多人可怎么找。” 折清在我身后道,“问落灵儿不是更直接?“柳棠身上还有落灵儿的煞气。 我头也没回,”若是问了她,她九成是要跟上来的,我怎好与她这个借口。” 我给柳棠身上加诸的护持因为落灵儿的煞气被掩盖了不少,就算偶有感应,也只是大致的位置。而他似乎正在向城外移动,是预备回雨镇么? 柳棠的脚程并不快,想要跟上很容易,我在难得展开一次的神识范围内寻着他的身影、安下心来之后,也终于开始察觉我这拉着折清的一路走,引得多少回眸的诡异气氛了。 僵着脸皮,走至城外才松了折清,清了清嗓子,犹豫复犹豫还是将心中的憋屈着的话道出来,“老大,咱们得谈谈了。” 城外的古道上行人并不很多,偶尔有衣着朴素的人擦肩而过,或而回眸打量两眼折清,与旁近之人交头低语。 折清干脆且而淡然道,“恩。” 我难得严肃起来一回,是因为有些事哽在心中实在难以消化。我可以不在意他前世给我一刀的绝情,也可以不在意他瞒我许多秘密,甚至心中辗转或许仍是盼着我死。他受制于千溯,至少不会在这个时候打算与我同归于尽。 我所不能理解的是,种种迹象表面,他与我在心态上都不像是一个阵营的人。可我偏偏记着他这些日子以来待我的好与温存,并不似是虚假。 我不知道一个人的虚情假意可以做到何种的地步,听柳棠说,我前世就是这么死的。给人从头到尾,彻彻底底的骗了。 所以说,折清即便是盼着我死,我也认了,若他还打算拿捏着我一颗心做筹码,到底也太过残忍了些,我不想重蹈覆辙。 脚步渐缓,“我知道你现在不会害我,即便有再多的隐瞒之事,只要你不想提,我也不会勉强你说。”手指勾起蕴月坠的链子,将其握在手心,“我不久就能得到璃音的魂魄,纵然她那一世的记忆可能消散,但魔界的前世我却能记起许多,大抵也能想起你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会恨我。” “我看了《山河野史》,上头说你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人道,人死便是抛却所有恩仇,可惜我没死成,而你偏偏还得帮我复生……”干笑两声,觉着略有些对不住他,“只不过,这一回,我不介意你对我复仇,却在意一件事……” 身子一转,拦在折清的身前,时隔多久直勾勾的望近他的眸,仔细的瞧清他那一张祸国殃民的脸,认真发问道,“你喜不喜欢我?” 我这一栏,拦得颇急,折清又没有退却的意思,两厢自然靠得近。在身高压制的气势上,我难以转圜的略输一筹。 折清低眸扫我一眼,薄唇轻启,不过淡然回道,“不喜欢。” 我心中黯了黯,却出乎意料的未有多大的触感,继而昂头道,“那你为何要待我好?千溯总该不至于要挟你做到如此境地。” “为还你前世与我的人情。”一番不痛不痒。 心间恍似有一颗大石轰然坠地,虽然微微震动,却终于安稳,淡笑道,“原来如此。” 据闻,这世间最大的错觉便是一句‘他喜欢我’。 我的确以为折清于我逐渐回暖的态度,是一种喜欢。毕竟我同他之间的感情太过纷杂,说的什么,前世所存在的什么,都会影响着我的心境,但抛却着些不提。这些相处的日子中,我若是晚归,他都会挑一盏灯留在屋门前。 我眼神不好这种事,并没有随有了躯体之后转好。故而他这一举措在旁人兴许并不算什么,在我看来却实在暖心,省了多少抖抖索索摸门的时间。 一回夜里热得不行,爬到地上贴着凉凉的地面去睡了,亦是他将我抱起来,团了团滚丢到床里侧,将我用作‘保温’的头发在枕间整理好,给我扇了一夜的风。 我以为这就是喜欢了,可他道不是,那我还能再说什么。 便只能守好一颗蠢蠢欲动的琉璃心,莫叫它再次给他碎了。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嘿~~~~鉴于不久就会切回回忆章节,腹黑同志的形象马上就会改变的,大家不要在意他小虐千洛的细节哈~~(我真的是亲妈么》》》》 明天晚上十点更新   ☆、第50章 干醋 寻着柳棠的时候,他正枕着手躺在一处较之开阔的草地上,仰面渺渺星空,纤长的睫在眼下投射出浅浅的阴影,以至于让我弄不清他是睡了还是眯着眼。 我在他身边蹲下,戳了戳他的脸,垂头小声问,”你睡着了么?“ 风过,携来淡淡青草湿润的清香。 柳棠睁眼,水灵灵的眸中倒映着万千星辉和一个满脸灰暗的我,静一阵后又闭眼,”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找我了。” 我哈哈的笑两声,“哪能呢,好歹是我将你气走的,不来找你也太没良心了。” “折清仙尊呢?” 我挪到他身侧坐下,“我让他先回雨镇了,本来就是来同你道歉的,人多了我不好意思。” “……” “……” 周遭突然便静下来,良久,柳棠侧脸过来,“道歉呢?” 我发了会呆,听他那一句才似是回魂过来,“恩?哦,要跟我回家吗?” 柳棠的面色明显有些微妙,“你这哄小孩的语气是这么回事?这哪能算道歉。”顿一顿,撑身凑近了,“你怎么了?好像不大对劲?” 我向后撑着身子,抬头望着星河,低声道,“无论是谁,给旁人说了不待见也不会开心吧。”自眼角瞥一眼柳棠,嘿嘿道,”要不咱今晚就在外面露宿好了?” 柳棠像是并未听到我那一句低语,默然抓紧了自个的衣领,探出只不过比我略大点的纤细手掌将我推开些,垂头时,脸颊微红,”露宿就露宿,你别靠这么近。” 我被他推得往后挪了挪,也想起男女授受不亲的事,便再往一边退了两步,躺下。与之道,“你需得知道,我若是想做什么,这些个距离都不是问题,莫要担心了。” 我说这个话,其实是想告诉他不用这么排斥我睡在他身侧的事。我若是真铁了心的要非礼他,无论离多远,他都是……恩,被采的命运。 柳棠听罢后却声音一沉,冷冷道,“是,你如今在意的不过折清仙尊一个,我即便是躺在你身侧,也毫无存在感,半点不用为此担心的。” 他这语句中酸气十足,将我唬得一愣。“你这是吃的哪门子干醋?” 柳棠不退反进,“哼,还轻松促一对我和落灵儿,你若是嫌我烦,大可不必大费周章,只要一句话……” 我算是弄明白了,截了他气呼呼的话语,笑道,“我说让你走,你就走么?” 柳棠面色猛然一白,像是给人当头一棒的震惊,“你……” 我恶趣味的笑出声来,“别当真,我开玩笑的。”见着柳棠一张煞白的小脸,只觉胸口阻塞的心情豁然开朗,舒畅了不少。哈哈的笑个没完,眼见柳棠面色大有黑化的趋势,才勉强止了笑,“我道你性子不要这么别扭可好,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我本对感情的事理解的不通透,你这一番干醋的吃下来,我还有点找不着北。不过你喜欢跟着我,便跟着就好了,左右我又不会嫌你麻烦。” 柳棠撇开脸,小声嘀咕,”谁喜欢跟着你……” 我枕着手,轻笑,“那就算我喜欢带着你好了。” 从未如此庆幸过身边还有柳棠的存在,并非为了在他身边躲藏什么,而是经过折清的事之后,觉着身边有一人若柳棠一般纯粹而毫无企图的跟随,是件难得可贵、且而叫人安心的事。 一手勾着蕴月坠的链子,让之在我眼前晃荡。“不过你对落灵儿的确有些不同,为何要帮她说话呢?你不是我这边的人么?” 渺渺星空恍似点缀,环绕在蕴月坠温和的光泽之中,我以指尖抚摸着上面的铭刻,只觉格外的想念千溯。 夜风中柳棠的声音宁静,像是与人最平和的谈心时的语气,不用多加刻意,听着便觉着亲近,”我看她一个小姑娘身上带着那样的封印,还能开朗笑着,委实叫人心疼。“ 我来来回回的查探着坠子,“唔,从皮相来看,她的确是惹人怜爱的那一类。”时至今日,再说及旁人的不好也没了意义,“不过你若是要同我一边,就不要再见落灵儿了,不要相信她,不要跟她说话。” 柳棠轻啧了声,无语道,“你是小孩么,还一边的……” 摸至侧面的辅佐法术铭刻之中时,我心中轻轻咦一声,依托本就不好的眼神和冥冥的微光,将之仔细的再打量一边。嘴上不动声色对柳棠,“落灵儿都是小姑娘了,我差不多也就是小孩,反正你快点答应我。” “我凭什么?”傲娇轻哼。 我终于查探到蕴月坠上的异样之处,定下心来的将之挂在脖子上。转头面对柳棠,挂了丝意味深长的笑,“月黑风高,百里无人,哎嘿,我还真有点小寂寞了。” “……” “棠儿,我觉你今夜瞧上去格外的标致啊,这可怎么办才好?”我继而秉承一张色气满满的语气哎嘿嘿嘿。 耳边一句轻柔, ”所以你准备要了我么?” 我一怔,脑中啪嗒一声,像是有什么崩断了。 兴致满满的‘哎嘿嘿嘿’卡在喉咙里,被干干咽下。想了想,尴尬收回视线,弱声道,“所以我准备……多看你几眼,就好了。” 柳棠声音中带着几分轻蔑得意,“早就听闻魔尊大人你是个食草的,如今一试果真如此。” 我顶着强烈的文化冲击下岌岌可危的笑,“何……何以来的这种传言。” “你伴着折清仙尊那样的人躺了这些个时日,竟然一点事都没发生,还真是叫人扼腕。”耳边人啧啧如是道。 “……” 我貌似被冠上了不得了的帽子啊…… …… 翌日,我原是准备回去雨镇,柳棠却道难得出来一趟,想去城内多逛逛。 我仔细思考之下觉着璃音的事基本完成七七八八,也没什么急需得今日做的,便遂了他柳棠的念想在城内晃了晃。 这一晃有些没掌控好时间,一人手上拿个冰糖葫芦哼着小曲儿从城内走出来的时候,腹中已经满当当的存着晚饭了。夕阳西斜,橘红的一片。 柳棠啃一口冰糖葫芦,与我一起兜着篮子的樱桃开心道,“今个说书的说得挺好的。” 我同样啃一口,鄙视之,“等到了魔界,我再请你听魔界说书的,幻境声音都配着,跟身临其境一样。” 柳棠瞪大了眼惊奇道,“那得费多大功夫,说个书至于么?” “你爱听不就行了。” …… 两人挎着篮子,和谐的回到雨镇之后,明晃晃的月亮都快要西沉,屋前一盏暖灯也将要燃尽。 我将硕果累累的篮子心满意足且蹑手蹑脚的放到大厅,拍了拍柳棠的肩,“辛苦了,你早点睡,我也去睡了。” 转身,便朝折清的房中走去。 一般这个点,哪还有人没睡的。我一推门,才觉着方才那一番蹑手蹑脚其实是多余的,折清他坐在床头,眼前像是有什么幻境的微光,隐隐勾画着图像。 那幽蓝的光混合着窗边冷白的月光,落在他的眸中时,恒定的一片。 折清瞧也没瞧我一眼,半敛的眸中倒映着幻境中的光泽,淡声道,”回来了?“ 我恩了一声,就准备往床上爬,顺便也想瞥眼他在看什么幻境。既然他都没撤掉,大大方方的摆在半空中,那应该是不介意我看到的。 于是我手刚碰上床沿,折清移眸过来淡淡扫我一眼。 我面皮稍紧的静滞下动作,自发干笑问道,”我能睡这不?“ 折清复而移眸开去,”你不是并不意愿同我睡么?” 我没弄清楚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的意思,依旧乖乖的卡在原地,淡声道,“我并没有不意愿。既然你道要还我人情,那我自会受着的。”眼睛也老实的没有往幻境那瞥一下,“你看,你觉着亏欠我,所以纵然不待见我,至今也一直对我很好以作弥补。兴许你上辈子记着我人情的时候,还给我一刀该也是不大好受的。唔,这一世我便让你将人情都还清了,咱们就在恩情上再不两欠。回往魔界之后,咱们还是纯粹、不共戴天的仇人,不挺好?” 想了想,接着道,“论说私心,我也是有的。我的引魂铃容易招鬼,要是睡在外面定当不胜其烦,或是张开结界又耗费灵力。跟你一起,我就能睡个安稳觉了。” 话音落时,折清身前的幻境忽而一黯,在虚空之中归于平静。 我还没来得及可惜,便感知到折清倾身临近,一手的挑出我腰带上挂着的玉坠,凉凉道,“你同他逛得挺欢喜的么?这同心玉坠,又是何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也是十点更新   ☆、第51章 转折 同心玉坠?我还当真不知道这是‘同心’玉坠。 起初在店中看中的时候,是见它竟是凡界难得一见、有点灵气的玉石,想着柳棠虽然是个魔,却一点防身的法术都不会,遂打算等以后闲下来就给他弄个铭刻上去,好歹能避避邪。 可那店家老板非要成对的卖,我心知他这是要坑我,但凡人的钱财与我也没太大的用处,之前积攒下来一些,随身带着的刚好够用便还是买了下来。柳棠道他不想一个人带着两个,显得奇怪,遂挂了个在我身上。 前因后果就是这样,我想来想去不知道折清问的意思,是什么意思。 遂问他,“这问题,也是为你还人情的么?” 折清不痛不痒道,“名义上,你我仍是夫妻。” 我宽心的笑了,“那无碍的,柳棠身份上还是我面首呢,你无须介怀他。” …… 爬到床上躺下之后,我也觉得自个有点小心眼了,即便告诉折清前因后果也无所谓的。但他那一句,难免的给了我一份飘渺且不该的期待,我不想这样。 我在被他睡暖的被窝中滚了滚,也不再在意折清坐在我身边的事实,轻松道,“明个有件事我还需要老大你帮衬一下,行么?” 折清仍是坐着,“恩。” “蕴月坠上带了落灵儿的封印,也存了千溯为我留下的一缕灵力,单凭那灵力虽足以自内轻而易举冲破封印了,但此事难免会给落灵儿知晓,到时候还望老大能帮我阻止她,免得她不顾一切的反扑。”瞻前顾后的再想想,“对了,到时候老大你多留心一下柳棠,省的他闹出乱子来。” …… 我不知道昨夜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大概是太累,说着说着话便睡了过去。 今个一早,折清便不见了踪影。我起床后便在院落的四周布下了结界,也告诉柳棠让他莫要乱跑。将一切都安置完毕后,心中激动的捧着蕴月坠坐在石阶前,便要解开落灵儿的封印,取出璃音的魂魄。 折清他昨夜分明答应过我,自不会言而无信,我猜他就算不在院内,应该也在距此不远的地方才是…… 口中喃喃念着咒印的时候,结界像是脆弱的泡沫,给人从外面轻松的戳破。我耳边清晰的听闻折清靠近的脚步声,柳棠翘着二郎腿坐在大厅上,老神在在的吃着樱桃,一面提醒道,“折清仙尊,千洛她现在在解除咒印,你莫要……” 我心中感知到什么,蓦然一动,便在折清触到我手臂的前一刻停下了咒印的发动。怔怔回眸时,恰好撞上折清的目光,有点茫然。 我方才试图催动千溯留下的灵力,但在那之前,是千溯以神识与我留了一句话,道的是,“万不可在凡界吸纳璃音魂魄,不然,戾气转移将功亏一篑。” 我并未深入涉猎过那秘术,只是有所耳闻,自然也不晓得其之后的注意事项。 但如今有千溯提醒,我当然不会继续。 我茫然的是,折清怎么会来准备阻止我。 一半真一半假的晕乎发问道,“怎么了?” 绝非是我错觉,折清轻轻眯了眼,递过来的一瞥,分明像是在瞪我。“你既然都看见了,又何必再来问我,千洛,你也晓得长心眼了么。”他进门时,脚步前所未有的急切,想必是真在担心了。 我立马讪讪,紧接着便是疑惑。 即便是折清担心我没有瞧见千溯的警告,特地为了确保才会过来阻止我。又假设他的确看了我蕴月坠上的蓄灵阵铭刻,可千溯给我留下的灵力铭刻,四海八荒能够破除的也就只有我千家之人。 这蓄灵阵本就是木槿那丫头自个创造的。因为她法力实在不济,免不了捯饬些瞬发且高爆发力的法器,以作不时之需。便让我给她充当灵力来源,每回都从我这剥夺去大量的灵力去存着。 这等的事,我从未跟折清提及过,他又怎会知道。 便就是在我满腹质疑的当头,折清正大光明的上前两步,一手合拢,揽了我的腰身,彼此体温贴近时,他的青丝拂过我的脸颊,携着缕淡淡的发香。 我一呆。 柳棠塞进嘴里的樱桃骨碌掉了出来。 “既然得了璃音魂魄,我们就该回冥界了,在那之前,便去将璃音的身体还给她罢。”老大声线沉稳如斯。 我缓过来,知道他这是准备将我当做尸体扛了。可自我安慰了一阵,也愣没好意思抬头瞅他一眼,不过不动声色的恩了一声,以作应答。 心中好似东风怒放花千树,瞅着眼前他白璧无瑕、正好上口的脖颈,一面无声无息的忍着,一面喟叹此艳福,天上地下也就只此一次了。 这是对颜控的考验。 …… 嘱咐过柳棠之后,离开。 路上,折清将一块寒玉递给我。 我咽了口口水,将之含住了。 没一阵后忽而又想说话,可嘴中塞了东西不好开口,吐出来……呃,更不妥。遂勉力使得自个口齿清晰一些道,“落灵儿要是吃……知道我们去冥界了定当会催动蕴月上的封印……” 折清不紧不慢回道,“她现在已经成了一缕冥界的残魂,怎还记得你。” 我惊讶的啊了一声,口中的寒玉险些掉出来,在唇齿之间被我一口咬住,惭愧的含了回去。 折清好似见怪不怪般,风轻云淡的拭去我的口水,温声道,“闭嘴可好?” 我怨念的将他的衣襟瞅着,到底是谁让我含着寒玉的? 折清再道,“我昨夜去寻过落灵儿,本是预备永除后患,可她正遇上天劫,便给那雷劫收了。只余一丝残魂,被收于鬼将的刀下,该是去了冥界。” 说实在的,听到落灵儿之死,我并没有觉得轻松多少,就连她当初再度出现在我面前,也并没与我多少实感,就想见着个行尸,自打一开始就没认为她是一个活人。 …… 到了璃音的墓之后,我自己整理好衣裙,听话的爬上石床躺着。 不过刚刚躺下,浑身就感觉一轻,缓缓飘浮在空中,折清将我拢在手心,亦取下蕴月和我的玉戒指。 我透过指缝看着他细心的整理着璃音发丝的模样,亘古不变的寂然眸中存着一丝温和。 不由心中一动的开口道,“老大,你当初让我来凡界,好似并不是因为让我来找璃音的魂魄的,对么?” 我至今记得那时他突然提了我魂魄之后道出的话语,他道,他也想自私一回。 事实上,我也是因为忌惮这一句话,才在到了凡界之后,心急火燎的打算与之分道扬镳。 折清带着我往墓口外面走,“你想带上柳棠吗?” 我先是道,“想。”思考了一阵,“看他自己愿不愿意吧。唔,你难道是跟璃音比较熟?我看你待她很好的。” 折清淡淡嗯了一声,“因为她不是个白眼狼。” 唔,只要不是个白眼狼就可了么?看来老大的标准还是很低的,委实是叫人难以接受的随和啊 …… 几番辗转,我也没有料想到会这般快,说走就走的回了冥界。 柳棠虽是答应与我同行,但是真正等到地府的门大开,众鬼显形的涌入那倾泻着阴冥幽冷气息之所,他抖抖索索却不好去对折清说什么,一张煞白的脸蛋渐渐没了笑意。 我缩在折清的手心,宽慰他,“这都不算什么,长得难看的恶鬼得等到了冥界才瞧得到。” 柳棠身子一颤,几乎摇摇欲坠。 …… 我是灵魂状态,失了肉身之后便极易疲惫,到了冥界,看柳棠伴着折清一路沿着忘川走,叨叨的念了几句,“莫要碰着那水了。”之后,便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将醒未醒之际,耳边听得有细琐且隐约的谈话声。 “你是谁?唔,为何身上的煞气同尊上的一样?”语调微冷。 “尊上?你说千洛吗?我是柳棠,是跟着她来冥界的。”声音较弱。 “既然如此,你为何是和那位仙尊一齐过来的?我可是在忘川边上就看见了,我尊上呢?” “折清仙尊说去找一个叫茉茉的女子了,让我在这等着。至于千洛魔尊,她在坠子里面睡觉。” 听及此我差不多恍然,是茉茉找上门来了。 正要说话,茉茉便率先道,“原来如此,你们是去找璃音了。” 周遭一阵摇晃,像是茉茉将坠子从柳棠那抢了过来。 柳棠一急,便要上前来抢,却被茉茉拦得死死的。 茉茉像是认准了柳棠就是折清手下的人,淡声道,“我不知道哪位仙尊打的是什么主意,但是我已经去问了木槿殿下,折清仙尊当下正在魔界,怎可能是如今来冥界的这位。我家尊上的记忆迟早会被解开,你们就算是瞒,又能瞒到何时去?” 作者有话要说:刚回来不久 = =一会又要出去 其实喀什市内还好(虽然真心不敢独自乱跑 最主要的还是我不大喜欢一个人晚上待家里睡觉,我爹娘也不准我一个人回去。   ☆、第52章 艳鬼 千不该万不该,正在这听墙角的紧要关头,我瞥见身边一个绿莹莹的光团,凑在我跟前。 也不晓得当时是怎么想的,施施然便拿指头去戳了戳,有什么咻的窜入我的体内,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什么,脑中转瞬失了意识。 …… 茉茉道,冥界鬼魅魂魄无数,想要寻着我的魂魄无外乎万里寻针,若没有千溯木槿的相助,不晓得会要找到什么时候去。既然都已经融合了一魂六魄,要寻着最后的两魂应该不至于能生出多少枝节才是。 我滴溜溜的把玩着自己的手骨,魂飘天外的听着她的规劝。 我的身体,现下不过一半血肉之躯,一半森森白骨。茉茉道,那是因为我的身体曾受过一次重创,半边身子被压成了肉泥,后来重生的续骨大抵同身体的切合度并不至于完美,才导致今日在灵魂残损的状况下,身子出了这样的问题。 茉茉道的那一次我自然有印象,那是诛魔的最后一战,我为了保全千溯,为他挡下云准临死反扑,意欲同归于尽的一击,半边身子尽毁,好在留了一口气残喘,修为也大大折扣。 可茉茉是在木槿婚礼之时便到了冥界的,她自然不晓得,万万年前的那次伤我早已痊愈。我如今的伤,是在一处绝地险境留下的,只是为了讨折清的喜欢。 我在坠子中时,曾听茉茉和柳棠的谈话,说木槿道折清现在在魔界,并不可能在冥界。 我仔细想想,也觉得大抵是木槿弄错了,折清他仙元来冥界,仙身自然还在魔界。 我纵然觉得他性子变了许多,变得更难猜透了些,亦不如从前开朗。可在凡界的那段时日,我亲眼瞧见了他炼药之际,手边积攒的材料之中就有琼华莲的干叶,若折清不是折清,难不成还是千溯么? 千溯自不可能同我开这种玩笑的。 至于夜寻,他惯来懒得理会我的事,回回都是我巴巴凑上去找他,他才能不咸不淡的同我说上两句话。闲散随性,就是千溯也从不束着他,更从不帮我撑腰让他能多理会我一点。 故而说若是按着夜寻的性子,他即便是闲下来得空,打算帮我一帮。也是在最最紧要的关头,施施然的出现,风轻云淡的扫平一切障碍了。然后才不会理会我死活,完事就走,半点没有怜悯同情之心,更不会平易近人到舍了仙身,光以仙元来到冥界,还陪在我身边这么久。 这种事,想想都觉匪夷所思。 所以,折清只能是折清,受千溯的胁迫而来。 我兴许该去问问木槿,到底是哪里弄错了。 …… 茉茉孜孜不倦的劝说,柳棠安安分分的听着,我心中打定主意,便起了身,道要出去散散心。实则是去摸清一趟到冥府的小道,省的给木槿那病弱的夫君知晓了,又跑来说我霸占木槿云云。我被他小时候的那份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脾气闹得有点怕了,以至于如今都有阴影。也只有木槿能降得住他。 柳棠道,自几日前折清离开,他就没再回来了。而我后来再问茉茉有关折清的事,她又遮遮掩掩,明显是不想同我说真话。只是问我,是不是同折清闹翻了。 我自然如实回答道,并没有所谓的闹翻,只是诚恳问了他喜不喜欢我,然后被果断的拒绝了。如今,便是准备放弃了。 ‘又一生’都有了,‘又一春’还会远么? 茉茉点头,口风就更加紧了。 …… 我被她们这遮遮掩掩,欲说还休的境况弄的有些抑郁,就好似全天下就我一个人不知道真相。自个胡乱猜了,千溯不在身边指导,那我八成是要弄错问题的方向的,与真相绝缘。 一面长吁短叹,一面沿着忘川河岸边上走。 当下正是曼珠沙华开花之际,绽开的血红大片的挥洒,映照天边万年不变的血阳,灼眼得很,晃得我这本就不大中用的眼睛一阵的疼。 放在彼岸花海之中行了两步,但听得‘哎呀’一声,脚下踩了个软软的东西,要顶开我的脚。 只是那力气略微薄,我眯起眼,认真的打量了一番花丛中的东西,直待认出之后,才堪堪将自己的脚收回来,淡声道,“对不住,我眼神不大好。” “你眼神不好,踩一脚不就够了,碾我那么久做什么,哎哟~我的腰啊~” 那厮的声线颇为中性,甚至偏柔。虽是抱怨,语气之中却与人一种娇嗔的感觉,让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头皮微麻不由自主连退了两步。 见我退远,那一身殷红躺在曼珠沙华从中的男子支起身,继而嗔道,“你这小丫头好没良心,踩了人,连扶起一下都做不来么?” 我一想,也是。最主要的是,我已经发誓不要做白眼狼了的。遂过去递出自个仍是森森白骨的手掌,将他扶起一些。 那男子就着我的手站起来,腰上好似没有力道一般,懒懒的挂在我身上,“哟,好好的一个丫头,身上怎么少了这么多肉,给人瞧了怪心疼的。” 我道,“你的腰还好吗?” 红衣男子道,“不好,大概是断了。” 我方才扶起他的时候,其实瞧见了他的容貌,不得不说,是让人惊艳的那一类,颇合我的胃口,就是妆化得有点浓,且过于妖媚。柳棠再长个几年,也就差不多是这种的风韵了,只是他那个语调,实在是我无法欣赏的一款。 我再道,“那你躺下我看看。” 男子眼眸含勾,飞我一记媚眼,一面往地上躺,一面宽衣解带,眼见半个肩膀已经露在外面,锁骨精致。 我只是要摸摸他腰上的断骨,他把肩膀胸膛露出来给我看什么? 正要蹲下细看,一只白净绣玉兰纹络的长靴蓦然闯入眼帘,一脚,不偏不倚正踏在男子的胸膛。 这一次,我的确清清楚楚的听到了骨裂的声音。 我一呆,见那男子这回竟是连哼都没哼一声,歪头吐出一大滩鲜血。 头顶上传来的声音风轻云淡,说的是,“对不住,没看清。” 我傻了足有半晌,才缩回手,干笑,“哈哈,老大,你原来在这啊。” 吐血的男子脸红了,男子脸绿了,男子脸紫了。 一番变色末了过后,其声音蔫了不止一分两分,语中失了那份娇嗔,柔调却是犹在,“仙尊 好生严肃,可要吓着人了。” 我晕乎乎的站起来,再晕乎乎的站到折清身边去。 折清拎过我的手,便是扯着我转身离开,不忘睨我一眼道,“你近来倒是愈来愈荤素不忌了么?这般品质的也下得去手。” 前一刻还娇弱的吐着血的男子,衣袖一挥,以一种诡异的姿态站起身来,眨眼间绕到我与折清的跟前,“唔,这位仙尊上神,你踩我倒是无关紧要,但是咱们说话得讲公道。我可是这冥界上下十八层地狱最抢手的货,怎么就是这般品质了?” 我不合时宜连打了个喷嚏,挥了挥眼前的空气,吸着鼻子,小声道,“好香。”望一眼地面,“兄台,你惑魂香撒了。”顿一顿,像是明白了什么,“唔,现在还有人用这种香勾引人么?” 我在魔界的时候,已经很久没有在道上看见过这种早已被市场淘汰了的*香了,不得不说,他就装备而言,落了旁的艳鬼不止一大截。 ‘惑魂香’浓妆艳抹的面容一瞬僵硬。 我再道,“你要勾引我,至少得用‘桃花露’才行的吧,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找狼。” 那‘惑魂香’分明就是个艳鬼,纵然艳鬼能到他这个修为级别的不多,实属冥界上下十八层地狱的稀罕货。艳鬼修炼之法便是所谓的采阴补阳,也便证明了他确是干了不少有损阴德的事,大抵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我预备挥挥手将之拍开,却熟料他面容一正,神色忽而认真肃然起来道,“你连‘桃花露’都知道,是……道上的前辈?难怪惑魂香对你没有用。” 我白森森的一拳落在他刚给折清踩了脚的胸膛上,让之飞出去三丈,而后解释道,“我无意得了那药方,也曾帮人炼制过。” “原来是你……”三丈开外,‘惑魂香’气若游丝。 我嗯了一声。 便见之满面红光的再度爬回来,“帝后木槿让我帮她寻一个人,名为千洛,这个人你认也不认识?” 折清风轻云淡的吐出的一句话,险些没将人气死。“梨樰,你要是闹够了,不妨说说正事。千洛识人大多都看第一印象,左右以后会被拳脚相待。” 我心中稳了稳,第一反应是,折清认得那‘惑魂香’,第二反应是听到‘木槿’二字,给‘惑魂香’打上‘自己人’三字, 第三反应是奇怪,既然是自己人,折清那一脚踏得也忒狠了些。以至于我不自觉的将其归做不能相与的人,给出的那一拳自然也半点不含糊。 这一趟反应完整的想下来,我都代替梨樰心塞。牵引我往拳脚相向歧途的人分明就是折清,何以这事反倒成了梨樰自己的不好了? 故此,我很同情当下一脸痛彻心扉且身心俱疲的梨樰。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大概、也许、八成没有更新了 如果有的话就是晚上十点更新(因为另一篇文要赶榜单   ☆、第53章 重逢 人道冥界地府,第十八层地狱之下有一世界,名曰‘镜世’。 取九天仙境在地狱所投射的镜中虚影之意,实则是个虚无的幻境世界。 我算是早年少数几个去过‘镜世’之人。那时‘镜世’的确存在,且而是个山明水秀,景色怡人的好去处,并非是传言中所谓的虚幻之境,其所谓的湮灭皆是后来的事了。 在‘镜世’彻底崩离之前,我依稀记得有人曾向我请求,望我能阻止这一世外之境的崩塌。 人间三亿凡尘世界,崩离新生都不过常态,‘镜世’奇特在衍生于十八层地狱之下,却不至于会让我予它特殊对待。 我一贯秉承千溯道的,莫管人闲事的家规,问了并无有何好处后,便不再上心了。 自此,‘镜世’再未被人提及。 …… 时隔多年,当梨樰再度与我提及这个名称之时,我难免迟疑了一阵,再度认知到了自个记忆的厚重感,细细回想才堪堪记起。 但梨樰告诉我的,是有关于‘镜世’的另一件,我前所未闻的事。 他道,“ 镜世’其实是由远古洪荒第一的神器,尘镜所造。落至十八层地狱之后,通了灵,便在那落地生根衍生一个世界。 尘镜,倒是个熟悉的名字。 千溯道那是我父君的遗留之物,在父君陨落的那一战中流落在外,多年来他还以为尘镜早已给人暗地拾了去。没想到却是通灵了。 可有宝物是好,可我们魔界的规矩,不拿,至少不光明正大的去拿自己实力保不下的东西,弄不好轻则给人杀人夺宝,重则连宝贝都摸不到便挂在了路上,何其悲催。于是这趟路数的听下来,我并不懂梨樰他是何意思。 正要发问,未给折清牵着的那只手肘上缠上了个东西,我一呆,背上便蹿上来个人,无骨一般将我黏得死死的。 “哈,姑姑你还预备躲我到几时?可让我逮到你了。”语带欢畅,又同折清打招呼,”姑父好。” 我看到梨樰死一般的表情,以及折清无比从容默然松开我走开些的模样,只觉额头上某根筋脉在抽痛。 她这个缠绕法,我的确是无法将之从我身上拉下来,整个人都处于低气压下了,”下来。“ 木槿牵着我的头发,在她的指上绕啊绕,系了个结,不说话。 梨樰简直要自戳双目,虚弱的后退几步。 我再凉凉道,”你要造反么?“ 木槿身子一僵,从我身上爬下来,却因为手上还缠着我的头发,贴着我站着,“千溯他最不喜欢你不爱惜自己头发了,你莫想着断了发自个跑掉。“ 千溯还不喜欢木槿喊他舅舅,说显老。 我对木槿的种种行为都忍无可忍,对梨樰,“我同木槿有点家务事要谈,你先离开罢。” 梨樰魂飘天外的走了。 木槿哈哈两声,“姑父你也先避一下吧,我好久没见姑姑了,借我一阵可好?” 难以置信的是,折清竟然如此好打发的同点头离开。 我回眸瞧木槿一眼,火气正盛,若不是她正扯着我的头发,我定要将之丢到三丈开外,一通好揍。 木槿法力不济,这等的事事实上只有我同千溯,及其夫君知道。我费尽心思为之炼制诸多的防身之物,但她个性好玩,免不了偶尔回来的时候身上都会挂些彩。问是怎么弄的,她道是别人挑衅在先,就算是魔主级别的,她也捋袖子上了。人倒是看在千溯的面上没拿她小命,但胳膊腿肯定是要断一断的了。 我事后纵然一个个帮她打了回去,但看着自个拉拔大的娃总是给人胖揍心里头仍是不好过。让她修炼,她又不理会我。 而自木槿成年之后,其容貌出落得愈来愈得其母木凉的真传,那丹凤眼淡淡流露出来的冷光,简直犹若流动的凉薄杀意,冷而锐。 木凉是主杀戮的魔,但木槿,她打打架还好,杀人云云的,我还真没让她干过。可她眸中的冷芒,一个没注意的话,就连发呆的时候都是横亘存在的。一张妍丽的脸,便是含笑都冷然高贵,叫人不敢轻易接近。 我觉着这张颜是个很好的武器。 于是,她就在这么顺其自然的在我无数法器丹药、以及明着暗着相助的包装之下,成为了一个敢见天日,威名在外的纸老虎。 自那以后,也再没人敢欺负过她。木槿顺顺当当的成却手段果决、可震慑群鬼的冥界帝后。 从梨樰之前的态度来看,她该是对木槿颇为恭敬的,可她这么回归本性的在我身上一缠一绕,再白甜的那么嘿嘿笑着同我撒娇。 梨樰信仰的崩塌感,可见一斑。 见到梨樰那时的反应,我整个人都不好了。她这个撒娇的模样,要怎么震慑群鬼,叫人信服! 我心中难得咆哮一次,心中犹若火山喷发,暴躁着。 谴责之言在喉间滚动,正要教训。那厮却仰头予我一个大大的笑脸,刻意放软了声音讨好道,“姑姑,我好想你啊。” ”……“我心里头滚滚的岩浆,缓了缓,噗嗤,灭了。 “我不也是怕你不肯见我吗,而且梨樰不是我手下的人,平素不怎么打照面,我也使唤不动他。唔,他是为了那个阿尘,才来求我的。” 我低头瞧着她解释时讨好的神情,火气消了之后,心就彻底软了。 隔了这么久没见,指责的话便更加说不出口。只得和声问,”阿尘是谁?” 木槿见我不再揪着她骂,倒豆子一般顺畅道,“就是尘镜化出的灵体,便似是剑灵一般。我修为浅薄,从未到过第八层地狱往下的地方,原也是不知道的。后梨樰找上门来,同我道出尘镜所在,也说阿尘现在境况很是不好,灵力微薄,怕是撑不了多久了。我不敢贸然相信他的一面之词,恰好姑父在这,他便亲自走了一趟十八层……” 我一伸手,“等等,你说姑……姑父?是说折清么?” 我明媒正娶的,只有折清一个,果然是茉茉弄错了么? 木槿的面容微妙一瞬。 我道,“怎么了?” 木槿呵呵道,“不是折清,普天之下还有谁能被我称为姑父的?” 我干笑,“唔,早前想错了点事。呵呵,毕竟我现在的记忆和人有点对不上。” 木槿一面盯着我,一面将自己早前还没说完的话像是完成任务一般,快速的吐出来,“然后发现梨樰说的都是真的,的确是尘镜,我想你现在没找齐魂魄。在这冥界上下数以亿计的魂魄之中找到自个的两魂挺艰难的,所以想说尘镜是明晓天下所有事物之神器,问它肯定好找。”一卡,算是了结一段话。 木槿惯来就是这么个性子,说话不喜欢被人打断,被人打断了怎么也要坚持说完。 我还没得急接话,木槿便话锋一转,“姑姑你这样可不好,方才你问我的那一句要是给姑父知道,你便又伤了他心了。” 我一瞬心塞,指着自己,”这里才是你亲姑姑。你姑父把你亲姑姑杀了,这事你知道吗?“ 木槿不高不低,嘴都没张的哼哼两声,不晓得是个什么反应。 我没想再跟她什么胳膊肘往外拐的事,毕竟养了她这么多年,她对我有多少心我心里还是有谱的。 木槿其实是个话多之人,拉着我沿着河岸边上走时,一面走,便一面噼里啪啦的说着这几年的事。 大多都是在说千溯,因为我没能见着他,所以木槿也贴心的多同我告知一些千溯的消息,以宽我心。后我问及,她才嘿嘿哈哈的说了些自家夫君的事,我听他们相处融洽,不由心生敬佩。 说老实话,自从遇到折清,我才发觉同人相处就是个高难的活,要融融恰恰的过百年千年,更是难得。 愈听愈觉得木槿是个此中高手,又觉她这种日子差不多就是我所向往的了,不自觉便道了,“唔,等回了魔界之后,我也该认真寻个心上人了。” 木槿眸中冷芒微凉,蓦然便移眸扫了我一眼,犹若实质的匕首带过。 我纵然知道我这八成是被误伤了,但多年没见过这么冷的眼神,又有点模糊辨不清楚她这到底是有点疑惑,还是有点吃惊的反应。我家木槿一般都不会因为不悦而真心瞪人的。 干笑,“怎么了?” 木槿想也知道是误伤了我,哈哈的笑了两声,声音放柔道,“姑姑不是有姑父了,何必再提婚嫁之事,千溯也不会准的吧?” 我惊讶的挑了挑眉,”我回去之后,千溯还会不会让折清活着都成问题,更不会帮折清说话,你这话怎解?“ 木槿唔了一声,毫不遮掩的在我面前想借口去了。 过了许久,勉强道出句叫我听不出好坏的言语,“总之婚嫁之事你先莫想,重新塑魂才是要紧的。” 对木槿,我自然不会怀疑。她神神叨叨也不是一天两天。至于那些我想不明白之事,等到魂魄重塑,我也记起了前尘,便都自会明白。 后又谈起阿尘之事,木槿道还是希望让我去瞧瞧,尘镜是父君之物,最好不要流到外人手中。倘若我觉得吃不下这神器,或是有什么不妥,她给了我一块召唤符,千溯随时都能赶到。 作者有话要说:今早做梦,梦到文文都已经完结,然后我欢快的同基友们出去上街压马路去了。 呵呵,我觉得这就是我今早十一点才爬起来的缘由 PS:喀什有近两小时的时差 明天十点更新   ☆、第54章 风韵 实则这事在我看来其实莫名其妙得很。 “镜世”崩塌,意味着尘镜的灵力已经消耗得不足以支撑维持那个世界。既然如此,我当下费劲心思去寻,即便是得到了,也不过是一面废了半截的神器,能不能帮我寻到魂魄还得另说。 父君之物流落在外的确不好,但是等我重塑魔身,再回来拿便是轻而易举之事。千溯如今独自一人在魔界,临其他二界点滴不放松的觊觎,我若当真是出了什么问题将他唤来了,魔界怕是又该乱作一锅粥了。 如此一番作想后,便对木槿道了。 木槿挽着我往冥府里走,是条僻静无人的小道,她声音放得很低。一般她预备说些见不得人的事的时候,即便是在无人的环境里,她也有这么一个渲染气氛的爱好,“姑姑你大概是忘了,你离世之前曾拜托给我一件事,道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帮你做到。我找遍了冥界,才找到梨樰,他是唯一能帮到你我之人,相对应的他也提出了这么个条件。我也猜想尘镜大抵是废掉了,但这件事唯有你我知道,明面上还需摆出个理由……” “明面上的理由?”我笑了笑,“你姑姑我还没老糊涂,你口口声声帮着折清说话,现在又要我同你一起瞒着他做点什么,到底是几个意思?再者,这端倪我都看得出来,更何况折清?“ 木槿连连摇头,示意我声音小点,继而嘘声道,”姑父当初亲自去查探‘镜世’虚实之际,我也是提心吊胆,但是他回来之后倒是并没有反对我让你去镜世的提议,故而我也猜想,依姑父的能力,应该是能让那废掉的尘镜发挥点作用的。他好似并未对此起疑心。” 她这一句倒是让我觉得微妙,折清在天族之内修为的确可称之为不俗,但放在木槿这个老一辈,甚至我这个老两辈面前便显得不足了些。 我轮回的天雷他能替我挡下,三成因为我的煞气转移到落灵儿身上,威力消减,一半是因为双胎尸鬼做挡死,还有一分是因为他本体是仙,原就不是天雷所该瞄准的对象,充其量算是被波及。 木槿对折清的赞极实在是匪夷所思。 木槿未看出我的疑惑,推开一扇偏门,携着我绕了进去,”至于姑姑你让我帮你做的事,我想你即便是回忆起一切,也是不愿再提及的。待我将之做成了,咱们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忘了便忘了。” 我被她这莫名一句的严肃唬得笑出来,“怎的,是我做了什么丧心病狂之事,让你帮我弥补么?” 木槿点点头,“你原来都记得么?” 我笑容一僵,不晓作何应答。 转来绕去的走至一座耀着幽蓝光泽的大殿内,整齐排列的石柱仿佛无尽头般通向黑暗,石柱上的纹理经由晦暗的烛火投下诡谲的森然,空荡的过道上唯我和木槿孤零零的走着。 我忽而意识到这氛围有点阴森,不由叹息,“冥界的格局什么时候能欢快一点,你总在这住着,不会影响心情么?” 此时此刻在长廊的另一边不慌不忙响起的脚步声忽而一顿,我只来得及移眸,眼前便站了个人。纵是含了温文的笑,手中提着的烛火却老实不客气且不经意的丢到我的脚边,若黑宝石一般的眸晶亮着,“姑姑,您可别一来就挑拨我们夫妻的感情好么?” 我且笑着将烛台踹回到他脚边,“好说好说,我已经不惮你鬼火许多年了。”给那冥火一照,才觉这病秧给木槿养得愈发的白净了,连模样都愈发清秀俊朗。心中妒忌一起,便是凉凉道,“果子你倒是愈长愈不受人待见了么,我千家可是颜控世家,你再不讨好点我,左右给木槿给抛弃了,都没地方哭去。” 一道哀怨的目光飘到我身侧,没一阵,我身侧再飘回一缕安抚的视线,某果子急展颜,开心了。 我在这眉来眼去之间被忽略得分外干净,啧一声后,”木槿,你道与我有话说,却将裴易唤过来做什么?” 我一般很少喊果子名字,小时候木槿捡到他,问我要不要给取个小名,我一面吃着她讨好送上来的果子,一面不上心道,“这果子挺好的。” 且而他小时候长得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好,笑得时候简直能化了人心,于是裴易就成了果子一枚。 此后多年,都只有我一个人孜孜不倦的叫裴易果子。木槿不唤,是因为果子说他不待见这个名字,而我只有在不待见他的时候才会唤他裴易。 于是我这么随意的一唤,引得二人急严肃正经起来,木槿一句话概括了所有的事端,”镜世毕竟是冥界之惨事,有易儿在,便能保障姑姑你的安全了,此去不会多久,冥府之中便有我暂时坐镇。” 我想了想,“那梨樰?” “他已经在去镜世的路上,他脚程跟不上你二者,自己又心急,便先启程了。哦,姑父因为你的煞气在身,需得调养,此次不会去了。” 我唔了一声,不痛不痒道,“那便就先启程罢。” …… 果子跟木槿凑在一堆的时候就如同两只麻雀,叽叽喳喳能从天亮讲到天黑,同我却没什么话说。 本来,我也没怎么同他处过,后来他长成一个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叛逆少年之际,木槿找我来支招,我华华丽丽甩出一句话让他记恨了我一辈子。 我那时道,”唔,这孩子差不多该丢掉,任其自生自灭了。” …… 随着果子,一路淌过了十七层地狱,到达第十八层之际好歹是与梨樰汇合。 我一个老人家,多少是该倚老卖一下老的,遂大掌一挥,说我要休息,急煞了两个跟赶着投胎一般的男子。 实则我撑到第十六层的时候就有点吃力了,因周遭环境中暴动的戾气,魂力有些紊乱需得停下来修养修养。 梨樰表情不大好,果子却乖乖的过来给我结了个安神的结界,低声道,“若是给木槿瞧见了姑姑你当下虚弱不济的模样,八成是要心里难受好一阵的。“ 我扫他一眼,”这等腻歪的话,你要说出来也莫给我听到了可好?”在下一辈面前,老一辈总是免不了想撑撑高冷的气场。 果子果真闭嘴,又递给我两枚丹药,催促我服下。我吞了之后果真感觉好了不少。 …… 由于这方是果子的地盘,所以理所应当,守夜就交给他了。 我调息之时,梨樰便坐在我身侧,不是着的那一身殷红花哨的纱衣,而是正经瞧不出一丝奇特的普通衣袍,连妆容也去了。 他这么素颜朝天的,当我在十八层地狱再见到他的时候,还以为自个是认错了人。 我见他这么一副模样,自己也在心中翻来覆去的想过,他的改变可是同那名为阿尘的姑娘有些关系?不然木槿又怎会说,他是为了阿尘而来。 我觉着咱们既然是一伙去办事的,他若是对人家姑娘有点意思,那怎么也瞒不过,坦诚了才好。但感情上的事,总不好单刀直入,显得唐突。尤其阿尘如今落得这个境地,该也不是什么好过程。 斟酌好一番,才开口,“听闻梨樰你是情场上的老手,咳咳,可曾对一人真心过?” 道完之后,才觉自己这话似乎又不那么妥当。正要弥补弥补,梨樰却没甚异样的接口,声音也拿捏得正常几分,不至于让人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尊上说笑了,人非无心,怎会从未对人真心过?” 他能这么坦然,其实我很开心,省了套话的前奏不是。可错就错在一句话给他抢了先,话题便生生给扭转了去,“倒是尊上,即是真心,却不做半点挽留,想必情之一字搁在尊上这,便是分外的坎坷了?” 他这一句稳准狠的戳中了我的死穴,怔忪之下,竟至于让我还对他产生了种遇见老练之人的仰慕之感,“你怎么知道?” “尊上不屑于心计,诸多的感情都流露在面容之上,您瞧折清殿下的时候,眸中的色彩是骗不了人的。” “……”我沉吟了,更加确信老手就是老手,感情这种事若是能轻而易举的从眼神中看出,那该简单多少。想起折清,又不由黯然几分,欲言又止,默默望了梨樰几眼。 梨樰含笑着移过来些,倾身靠着石壁时,肩边宽松的衣襟滑下来些。旁的男子做起来别扭的姿态,给他做着便带了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风韵,尤为撩人。 “尊上何必如此,有话便道就是了,梨樰必当洗耳恭听的。”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切入回忆章节,所以大家不用担心男主的出镜率 明天如果有更,在十点半左右   ☆、第55章 相处 再没心没肺的人也有个迷惘的时候,尤其自己甚为喜欢的,就是自己必须舍弃之物时,诸多的理性也抵不过一句舍不得,磨灭不了横亘存在的失落感。 我很庆幸在得到融合璃音魂魄之前,曾巴巴的跑去问过折清,他可是对我有过一点好感,随后,便碎了我最后一丝的幻想。 我起初觉着不真切,后来想起些往事,才有切实的体会,才好让自己断得干净,不做无谓的留恋。 只是如何才算断得干净,我想问梨樰的便是这个。如何……才能让这满当当的失落感消减一些。 …… 最初的时刻,折清其实同我处得很好。 印象深刻的一回是宴会上呈了条从没吃过的鱼,觉着味道不错,惦记着想给折清尝尝。可惜我正在一处魔主的领土巡游,同离镜宫隔得太远又有正事要做,秋凉苦口婆心的劝了我半个时辰才算作罢。 那鱼颇为珍稀,又是此地的特产之物,味道极佳。我中午回房之后无甚事做,不由便以传音同折清提及此事,唏嘘不已,想他怎么没能同我一起出来,那该多好的口福。 两地隔得远,传音之术又不算多高级的法术,一来一去约莫需要小半刻钟。 我躺在软榻上昏昏欲睡的等,等了许久却没等来他的传音。便想,我这一句汇报其实也没什么内容,他听了,该是笑笑也就过了。遂而宽心的捂上被子,睡觉去了。 下午又是巡查,千溯道回去的时候让我将灵脉的产量,使魔魔骑魔兵的数量查出个清楚的数据。我随意展开神识搜索一番,发觉真实的数据同魔主缴纳上来的数据差得十万八千里,只得费心帮他重新统计了一遍。 再度回房是在半夜。 整日都在数一只魔、两只魔,倦意早就肆起。忘了拆看窗边浮着的的几缕传音,沾着床便睡熟了。 翌日清晨,白露未曦。 我神清气爽的收集了些晨露正在院中煮着茶,伴着水声稍起,庭院外有人走动的声音,脚步像是刻意放得轻了,步伐却很快。 我这是独立的院落,这个时间还有人过来,便以为是使魔前来禀报什么事,遂也没多上心,专心看着火候。 庭院外果不其然的绕进来一个人,我扶着壶盖斟上两盏清茶,正欲问声何事。身边风声稍起,云袖轻浮,却是依傍着坐下个人来。 我一怔的回头,但见一双清丽的眸中晨光初好,融融暖暖,含着宁静的笑意,”折清冒昧前来打扰,尊上可会介意?” 我怔了半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终是在紧要关头想起自己给他寄出的传音,霎时了悟,“你是来吃鱼的吗?” 折清似笑非笑的瞅着我,“恩。” 估测一下此处同离镜宫的距离,若是驱动法术不眠不休的御空而行,他大概……是从昨日中午就启程了的。 我顿觉自己罪孽深重。“那,那我便去弄几条来好了。你连夜赶路想是累了,不如进屋休息一阵,鱼弄好了我就给你送去。” 正起身,却给折清一把拉住。我低首瞅着他,不解。 折清却死死攥住我的手不肯松开,直直瞅着我时,眸中潋滟着暖暖的晨光,“我其实只是想见尊上,所以尊上能在这多陪我一阵么?” 我脸上一热,不晓得他这一前一后的两个理由哪个才是真切的,却未能去细思,晕晕乎乎的又坐下了。 …… 饶是我那个时候还不知晓何所谓情,但他愿意如此跟着我,叫我觉着分外的受用之余,便巴不得将所有的时间都空出来给他,将他陪着。 实则,在那之前我的确很少见他,七分时间耗在给千溯找灵药之事上,两分时间耗在爬夜寻的墙上,其他抽空才会去见见折清。 毕竟他心里头还藏了个人,我倒不是介意,而是觉得他既然喜欢着旁人,那我是必定得不到他的心的了,守着他的人也便没了意义。 我不知道他突然对我示好是为了什么,亦懒得去想,因为他愿意,我自然就临近与之相伴了。 再后来的确是有一阵的风和日丽,之后是如何晴转阴的,我一点头绪都无。 只有一次突然认知到折清他面对我时,不再同从前那般携着笑,也不再愿意我的亲近,多数都是不冷不热着,甚至于在博弈之间,举棋落棋的那么片刻,偶尔都会出神。 我想起一年过去,我的生辰又快到了。天族拜帖说会来些人,我将那名单从头到尾的扫了一遭也便算是悟了。 …… 此后连着几日没有去寻折清,而是蜷在书房内偶尔翻阅一下杂书,找找还有什么被我落下的天材地宝。 六月二十三。 包括渺音在内的天族之人基本到齐,我将书卷一合,揉揉眉心告知侍从,让折清去接待天族之人,另外,对天族仙家,相待之礼要极尽周全。 侍从应声退下。 刚静不久,书房门再度给人推开,我撑着头百无聊赖的移目过去,本不想理会旁的事端,准备让之退下。待得瞧清楚门口之人后,不由错愕。 半晌,稍微直起身,指着一边的书架,愣愣道,“这里是我的书房。” 夜寻打量一番周遭,淡声道,”所以呢?” 我干笑,“我还以为,你找错地方了。” 夜寻从未主动找过我,别说是主动到我的书房,就连让我进他的院子都有十万个不情愿。遂好奇道,“你过来是有什么事么?” 夜寻扫我一眼,侧身合上门,“我家栗鼠近来精神不大好,我来看看它。” 我轻咦一声,起身,”你何时养了栗鼠?是何模样的?” 夜寻风轻云淡道,“记不清是何时了,不过是只来者不拒,花心博爱的栗鼠。”见我惊疑,补充道,“它都想同松鼠成为一家子,不算来者不拒么?我见它无处可去,便捡了回来。” 跨物种么,那的确是忒来者不拒了,我沉沉的点头。 夜寻落座在临着窗的靠椅上,举了茶几上放置的茶盏,淡淡,“唔,甚少见你这么闷在屋内,气色惨淡的,可是有事闹心?不妨说来听听。” 后头那一句,说得我心头沉闷之感霎时烟消云散,受宠若惊且感恩戴德的凑上去,一五一十同之道了。 …… 夜寻听罢后,不紧不慢的饮了一口茶水,道,“你以为折清心里头有他那青梅竹马,近来待你冷淡正是因为那渺音仙子又要来魔界,所以在这醋着,心里头难受?” 我切切点头,”大概是这么回事。” “你既然觉得渺音阻了你,按着你平素的性子,不是该驳回她的帖子,让她不必走这一趟么?”夜寻将茶盏搁下,“想要渺音同折清隔离的方式有许多,你如今同他有夫妻之名,本就是你的名正言顺,事到头来却是自个病恹恹的,岂不奇怪。” 我愣了愣,虽觉得他说的颇有道理,却还是忍不住叹息,淡淡哀愁的将之瞅着,”可木槿道,感情的事是强求不得的。” 夜寻淡然的眸光落进我的眼中,静了片刻,才移开目光道,”渺音来年开春便要嫁给龙宫的七殿下,就算是来见折清,也是最后一次。你既然要大度对人,便莫对自己这般小心眼,将自己闷坏了。” 我一怔,渺音要嫁人的消息我还是头一回听说。 我原本就对天族的种种关系理不清楚,下几辈的感情小事就更不乐得去打听,敢情,敢情是天公作美么~ 我就道他两不合适,呵呵呵呵。 站起身,喜笑颜开的理理衣袖便想出门去,临走前连瞥几眼夜寻。 夜寻执了我方才在看的经书,没有多少与我走一遭的意思。 我劝道,”明个是我生辰,咱们今个去临近几个魔主的领地搜刮些东西来?“ 夜寻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我的桌上,“唔,这个是给你的礼物。我还有点事要处理,你自个去吧。” 我早知夜寻是个软硬不吃的,他那一句话道出之后,我也明白他是不可能同我一起走了。哦一声后,磨磨蹭蹭便要出门。 方走了两步,身后夜寻又开口缓缓道,”明个我大抵抽不开身,故而今天先同你说了,洛儿,生辰快乐。” …… 我毫无意外的在诸位领主那搜刮出了个小丰收,生辰的一大早便窝在寝房之内查点贺礼,忙得不亦乐乎。 千溯在满地宝物中走得随意,我瞧得伤心。眼见他一脚踢开个装木灵花的玉盒,扫平脚下杂乱的道路,在将能坐人的床边站定,似笑非笑,“昨个还见你还跟霜打了似的,今个怎么就好了?” 我从清单中抬起头,嘿嘿笑着,“昨个夜寻来找我,说渺音就要明年就要成婚,唔,我便不打算同一个有夫之妇醋了,夜寻说反正是她最后一次来这。而且今晚上我打算把折清抢走,嘿嘿,到外面的行宫住两天。”默默绕过去把木灵花捡好,抱在怀里,“但是不知道他答不答应。” 千溯将我腰上带着的空间行囊扫了一眼,“昨个夜寻来找你,就没说别的么?” 我一面捡着东西,一面唏嘘,“没有。哥哥你不知道,昨天瞧他进屋的时候,我还以为出现幻觉,心跳都惊停了。” 千溯拎起个礼盒,凉凉道,“你惊什么?” “夜寻从不来我房中,我怕他来,是同我道些非比寻常的事。”怀中塞不下了,便匆匆丢进空间行囊中去了,“比如,他会离开之类的。”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十点有更~~画骨也有更~~ 皮埃斯,现在看出男主了吗?呵呵   ☆、第56章 亲昵 千溯未吭声了。 我忙着收拾东西,好在之后能空出时间去说服折清同我离开,一面又跟千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几句。 只是我脑子满堆着许多事,当时说了什么也忘得七七八八,连千溯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甚清楚了。 …… 午后赶到折清的行宫前,正见几位仙者从其院中出来,我跃上屋檐,不想同那些人撞个正面,眼光追随其走远。那行人中却并没有如我想象的那般,存在着渺音的身影。走在前头的那个女子雍若华贵,一副打扮的行头给人感觉沉甸甸的,走动都不甚方便,眼神高贵,笑意却温婉。 我想了半晌,才想起这个人就是天帝的西妃,是折清的母后的妹妹。 等人走后,才径直从屋檐上踱步绕过长廊,稍作移眸便见折清坐在长廊相对应的水榭亭台之中,手中握着一只杯盏,却是望着假山边水流潺潺,在出神。 他近来时常如此。我在长廊的檐上坐着,静静也望着他出神。 我不是个心思细腻之人,就算两人在一起,当他独自沉默想着自己的事的时候,我内心不安稳的久了,才发觉这是种无措。 正所谓咫尺天涯,他什么都不愿意同我道,我甚至不晓他是不是腻烦我了。 经常会如此,我曾经宠爱的面首们大多是以与旁的女子双宿双飞为结局。话分两面,我除了是个不招人喜欢的,还是个容易遭人背叛的,实在不是个好体质。 出神之际,有人唤我,“尊上,你在那做什么?”是在庭院清扫的妇人。 我一怔,忘了是在屋顶,将要起身时脚下划开两片青瓦,不过稍稍不稳的朝后踉跄了一下,背后便有一双手牢牢将我拖住,拉近怀里,扣得极紧。 我感知道背后近在咫尺的呼吸,有点发懵,干干道,“唔,只是脚滑了一下,不碍事的。” 折清从身后靠着我的肩膀却没有松手的意思,反倒问我,“尊上,你方才在想什么?” 就那份突然爬升起的热度来说,我的脸定然是红了。 犹豫了片刻,“我若是说了,必当不招人喜欢,你还要听么?” 折清静了静,轻声道,“恩。” 那清扫的妇人自发的离开了。我嘴唇发干的咽了口口水,”去年也是这个时辰,我与你同往天之涯,头一日我都在云泽古树上睡觉,也听见了你同渺音仙子的谈话。“ 腰上环着的手搂得更紧了些,却一直一声不吭。 “咳咳,我没有旁的意思,你同她亲昵也是好事,毕竟是打小一起的青梅竹马么,但,但是……” “你醋了?”肩边之人轻轻含笑开口。 他这若窃喜一般喃喃的声音委实是十分的要命。尤其是并没有招他不喜欢,让我觉着很是庆幸。 …… 之后便无缘无故的合好了,折清也答应我随我去外地的行宫去住两日。 我欢喜的去了,两日后,又欢喜的回来。 折清道今个是天族回仙界的日子,他于情于理该去送送,我深以为然的点了头,由他去了。 天族这回来的除了渺音,差不多都是些玩弄权术之人,千溯道让我离他们远些,省的搅进麻烦。折清深知这点,也让我不必前往相送。 我独自一人在殿中走来走去,先是去千溯的寝宫内扑了个空,侍从道他有事处理,暂离离镜宫了。 我被这一句唬得一愣,千溯旧伤在身,若非紧急之事,向来是不会离开此处的。我匆匆忙忙跑去寻启悟,启悟擦拭着未干的发,面色沉沉的从雾气腾腾的屋内走出来,一字一顿道,“小主上,若是外面出了什么事,您该不会觉得千溯尊上一句话都不会同您提吧?再者,我已经三日未曾进殿了。” 我一想,也是,抬头茫茫渺渺的再问,“那千溯是为何离宫呢?“ 启悟脸都黑了,”小主上,我说,我已经三天未曾进殿了。” “……”我红着脸回宫了。 …… 问了一圈人,大家都只知道千溯离宫了,却不知其缘由。我试图以蕴月坠联系千溯,小半日了都没有收到任何答复,匆忙之下便去了夜寻的行宫。 因为早就翻墙翻习惯了,我也没再去看那紧闭的大门,干净利落的跃进院中之时,屋内正有几个侍从闷头往外搬东西。 我在一边看仔细了,才出声道,“这些药材应该清晨晒的,怎么到快要入暮了才搬出来?” 那侍从像是这才发现我的进屋了,吓了一大跳,搁下药材慌张行了礼,才垂头回道,“夜寻仙尊吩咐我们照看药材,却没有道该怎么照看,我等并没有习药理之术,清晨的时候将能拿出来的都拿出来晒了。这个是放在药柜角落的,起初,起初并没有注意到,将才看见,便才准备拿出来好歹晾一下,还,还望尊上恕罪。” 我心中别扭了一下,依夜寻的性子,即便是离开让人照看药材,也不至于如此粗心不给照看之法才是。可见跪着的侍从惶恐,不愿深究,便自己进了屋,“夜寻他没道什么时候回来么?” 侍从道,“仙尊并未言及。“ 我蔫蔫的哦了一声,便由之晒药材去了,自个坐在夜寻的书桌前,翻翻经书。 过往无论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千溯和夜寻总有一个会在我身边,叫我不至于慌慌张张,事倍功半。 夜寻道我对身边的人有很强的依赖性,头一次领会是夜寻捡着我的时候,再一次领会就是今日了。 纵不见得是发生了多了不起的大的事,我却觉得颇不安稳,心神不宁。 正是提着笔,勉力安定的在纸上写上第百遍,”回来回来,快点回来”的时候,蕴月光芒微起,千溯一句话落在耳边。 他道,“洛儿,夜寻走了。” 我的手猛然一定,呆了。 …… 多年之前,夜寻第一次在我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千溯道那片林中百里无人,便让我多年都以为我当初见着的夜寻都不过一场幻觉。一场在我极度恐慌不安时,出现的自我治愈的幻觉。 怎晓千年之后,我被大领主带去一方明溪山涧,落英缤纷之际,再度见着了夜寻。 我难以形容当时心情的激动,然他见着我后,却只是不痛不痒,风情云淡道过一句,“有事么?” 我激动得狠了,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是个怎样的表情,声音却是严肃着,同他道,“你是大领主进贡给我的面首,我要带你回离镜宫。” 夜寻笑了笑,瞧也没瞧我一眼,”这个我还是第一回听说。” “……”大领主是要我强抢么?! …… 我起初以为他早将我忘了,可同他磨了三天,才发觉他好像是记得我的,只是从不正面回应。却会同早前那般,嫌弃的让我早些离开。 好在我面皮已经若城墙厚,在他明示暗示了多次之后,还能镇定道,“你真的不愿意跟我走么?你需要什么的话,我都给你的,也不会烦你。” 夜寻从容回应,“不愿意。” “你若是同我走,纵然身份上是我的面首,但我绝对不会对你动手动脚的。” “……” ”我不想勉强你,而且我知道你就是以前救过我的人,这么缠着你实在是很对不住,但是,我……真的想把你带回去。”千溯道这么接着缠人会惹人嫌烦,若是今日夜寻仍是不愿,那我也不该再勉强。 夜寻给花浇着水,良久之后才问道,“理由?” 我一怔,想了片刻,也只得实话实说,“不知道,但我没有别的企图,真的。” “你有月下草么?” “恩?”这转折有点快。 “你若是能给我月下草,我不介意走一趟离镜宫。” …… 夜寻走的这一趟,便就是万年,久得我都忘了,他是完全不受拘束的,来去自由。 即便是离开了,也由不得我插半句嘴。 千溯曾和夜寻提及过我轮回天劫的事,而夜寻好似是能提炼一种辅助的药材还是如何,听说是能帮到我。 千溯就是因此对夜寻较之客气,明明他是个仙界之人,我魔界的事端千溯告诉他的却比告诉我的还多,浑然不将之当个外人。诚然,我亦是如此。 所以夜寻一声不吭的离开了,千溯去寻也是正常,只是他道过那一句夜寻走了之后,还轻声问了我一句,“洛儿,你还好么?” 仿佛,仿佛是在担心我会伤心一般。 我吸了吸鼻子,“恩,还好。” …… 夜寻走后,我心情有一阵的不好,怎么也提不起气力来。折清那时一直陪着我,亦会逗我开心。 甚至于在夜间,折了纸鹤飞到我的床边,同我说话。 收集了我们对话的纸鹤都被好好存起来,一堆一堆的锁到一个箱子 。 一回千溯养的妖龙冰渐不小心被饲养的人喂坏了肚子,脾气大起的四处纵火,将众侍从吓的魂飞魄散,离镜宫内鸡飞狗跳。 出来捕龙的人手众多,我没心思参一脚,正值是同折清在一起,便在外加持了个结界,拉着他一起躲进了锁纸鹤的箱子里。 两个人凑做一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箱子内,喜滋滋的拆着纸鹤,听听过往说过的些话,一听便是整夜的过去。 翌日,我打着呵欠从箱子里爬出来,贴身侍女小丝顶着满头黑灰,衣衫褴褛,劈头盖脸冲我一同吼,“主上你有没有良心,冰渐……冰渐它那样欺负人你也不管管。” 折清紧接着我之后爬出来,面不改色的扫了一眼小丝,静一静,诧异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丝一卡,连眨了几下眼,结巴道,”恩?主,主上你不知道冰渐闹脾气的事?” 折清在背后拨了拨我的手指,我立即会意,纯真且惊讶道,“啊?冰渐它怎么了?你这是怎么回事?” “ ……” 事后,折清批判我演技太过于浮夸,我讪讪赞同。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昨天问了下关于男主的事,看大家的反应都相差很大啊 Orz (天,我写得这么隐晦我竟然不知道 但是想了想,还是决定按着大纲的步调来,现在虽然不算明确(真的吗?真的吗?但是再往后的三章之内,应该是能“明确”看出男主来的 而且之前我也说了,男主会是大家普遍认同的,只是身份上的差异,所以不用担心站错队。   ☆、第57章 事故 时光如水,长流而不自知。 转眼便是入冬,离镜宫中飘洒着纷飞的雪,层层堆砌着素白。 半年,夜寻当真没再回来。 我裹着麾衣坐在积了雪的枝头上,呼着白色的雾气,醒醒晨起的倦意。 正是迷糊时,隐隐得见一道流光入了离镜宫的结界,以一种颇为狼狈姿态撞进来,好在恰好是落在树上,挂着树枝才不至于因为从高处坠落而受重创。 流光过后,霎时便有使魔现身汇聚,武器相向,直至那不明坠落物。 离镜宫的结界是我同千溯布下的,并非起个阻碍的作用,而是让所有进出离镜宫之事物皆在掌控之中,集中的信息亦会反映给护卫军团。 故而当使魔毫不犹豫的执矛而出,意欲当场斩杀这一不正当外来入侵之物时,我施施然从枝头跃下…… 抛掷而出的长矛,皆在半空之中被垂直而下的冰刃拦截,力道胜负霎时见了分晓,长矛眨眼间被死死钉在雪地之中。 使魔围而并未有所动,静立着。 有一鬼面之人悬浮半空之中,手指之间还握着几道冰刃,凛然犹若寒铁质感的声音,一字一顿道,”吾主有命,撤。“ 我虚踏了朵雪花,便在那围聚的众魔消失的后一秒,堪堪落在徒留杂乱足迹、寒寂无人的雪地上。 “你怎会来了魔界?”想了想,“你是来寻折清的么?” 等了许久,都不见狼狈摔在树枝之间的人有任何反应。拨开树枝之后,才晓她已经昏过去了。 我将之抱去临水阁,又唤来医师,容其暂时安稳,才命侍女去唤了折清。 渺音的背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山,煞气凌然,医师道,“这应该是魔尊级别之人才能留下的创伤。”言罢,还不自觉从眼角瞧了我一眼。 唔,我觉着这一眼很是意味深长。 自上古战争以来,魔尊级别的魔已然陨落得七七八八,如今数得上名号的,大多为避世的老魔头,后来进阶的少之又少,并不至于会同一个小丫头计较,何必出手伤人。 再者,若是有魔尊真心想伤人,那渺音就是有十条命也回不来,这大概就是医师意味深长看我一眼的缘故了。 吩咐下让人好生照看渺音,我便先行离开,并没能同赶来的折清打上照面。 我以为折清的事就是我的事,如今这个状况,我再小家子气也不至于会因一个只剩半条命的小仙吃些不合时宜的干醋,计较她来魔界的小事。也以为心存坦荡,万事便能顺顺当当,毕竟那个时候我同折清感情正好。 …… 回房之后,我以灵隐传音术同时呼唤所认知的三位避世魔尊,问问他们晓不晓得渺音之事。 那些清闲惯了的老魔头自没有与我多少好脸色看,其中一人阴阳怪气道着,”尊上好架子,一条小仙的小命也要来质问我等。” 我喝了口茶水,淡淡,”你只需道,知晓,还是不知晓。“ 三人中两人皆是冷笑,唯有一人沉声回到,“我倒是听说了一些传闻,道的是月前来魔界的一位倾世仙子,却不晓得是不是渺音。” “哼,千家的走狗。”镜中有人不屑。 我挥袖,抹去切断与其他两者的传音,与那唯剩的一人继而道,“风涟,说来听听。” …… 这一谈便是小半个时辰。 待我终于明晓前因后果之际,抹消镜像回眸,却见折清站在门边,一声不吭的将我望着,不晓是何时到的。 我不自然的浮了丝笑道,“你不是去看渺音了吗?怎么过来了?” 折清开口,道出的话却让我有些意外,“我并没有偷听你们的谈话,是刚到不久的。”顿一顿,“渺音一直昏迷,医师道她最早明日才会醒来,我听闻你是将渺音救来的,便想来问问情况。” 我不是感受不到他话中的微妙,但站在折清的角度,我很能理解他焦急的心情,遂也没做多想。“方才我是在问风涟,渺音是出事的经过,这事恰好发生在他的地盘上,所以便探知到了些消息。“ 眼见折清在我身侧坐下,我便一五一十将听到的消息说给他听了。 可叹彼时的我的确是个缺心眼的,以为感情这种事贵在坦诚相待,万事皆可商量着说话,殊不知有些感情是有别于亲情的,它有许多不能触摸的禁区,隔阂一旦竖起,便再难消除。 渺音的事,实实在在是件悲剧。 我没想到早前因为对渺音心生醋意这点小事,便能吓得渺音爹娘魂飞魄散,心急之下将渺音许配了出去,明年开春嫁于龙宫的一位殿下。万般的安置妥帖,怎奈渺音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破了爹娘的禁锢,独自一人闯到了魔界。 实则,我魔族之人勉强算是好客,可对仙族的敌意却不是一日两日能够消散的。渺音未得许可,乃是偷偷入的境,自然也吃了些苦头。 一次在街上被人拦下戏弄,正巧魔尊曦末摆驾过境,人海茫茫,却是看上了渺音。 曦末我倒是听说过,年纪轻轻,是千年前刚入的魔尊境界。难得一见的人才,可惜人品却不很好。 极致礼遇,温声笑颜的将渺音哄骗了回去,却趁渺音之危做了禽兽不如的事。 事后渺音几度寻死,曦末嫌她麻烦,遂将之丢出了行宫。 后来曦末想是看见渺音失魂落魄却如若魔怔一般踉跄往外走的背影,想起被之激烈拒绝的怨怼,为做教训一般的再其背后画了一刀。 用他的话来讲便是,要给渺音身上,留下些他的痕迹。 …… 这事风涟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曦末那时恰好是为了拜见他而去,宴会之上便与之侃侃而谈了此事。言语不堪入耳,说道的是仙界的女子果然*,比及魔界那些早已吃腻的口味,显得尤为的独特。 后头的一句我并未能同折清提及,自个青梅竹马遭人如此践踏,他心中想必并不好受。 而折清听罢,果真便像是怔了一般,脸色煞白,久久未能道出一句话来。 我不晓得如何安慰,便一声不吭的随他坐了一夜。 …… 翌日清晨,台阶上重新覆下一层素白雪,有侍女过来言道渺音终于清醒,说要见折清。 我松开牵着他的手,瞧他回给我一抹苍白的安慰,转身离去。 渺音这一病病得甚久,我每每想去寻折清,却在院口便见对湖寂然抹泪的渺音,面容凄苦,瘦了不少。 身为女子,我自也能体会她心中的难过,心头一哽,咬咬牙,也觉得折清在这种关头该多陪陪她。毕竟当下,她连家都没有了。 …… 半月后的一日,我在院中雪地里扑腾着扇子扇火,目光所凝,自厨房捎来的两个鸡翅正油滋滋在火架上烤着,颇为诱人。 离渐坐在雪地里一阵的抖,“尊上,我好冷,咱们不能进屋去烤火吗?” 我忙着扇火,又拿腾出一只手将自己身上的麾衣解了递到他手中,“不是你带着鸡翅来找我,说想吃烤翅的吗,哈哈,冷的话,要不要我把火升大点?” 离渐一句,“别……”还有没道出口,火舌嗡的一下,绕开鸡翅,窜起足有一丈高。 离渐连连后退,却有两滴冰水落到我的手背上,我一怔的抬头,但见依傍的树枝上积雪稍融,雪块的边缘露出深绿而光亮的叶面,隐隐渗着水光。 我暗道声不好,方将离渐从地上拎起来,站远着些。一整块的积雪便从树枝上滑了下来,轰然一下,一丈高的火焰,转瞬就给灭了。 离渐后怕般的抱着我的手抱怨道,“看吧,我就道不能升那么大的火。” 我看看露在外面、半截插着鸡翅的木棍,有点可惜道,“那鸡翅还吃不吃了?” 离渐认真思索道,“我是挺想吃的,但是在外面好冷。”裹紧了我的麾衣,“不如进屋了用炭火烤,也是一样的吧?” 我啧了一声,兀自暗声道,“炭火多没意思。” 离渐“……” …… 进屋之后,才觉离渐的面色有些发白。想起他腿上的寒伤,不由多了份上心,多抱了张毯子,给他搭着脚,任其悠悠然的在躺椅上坐着,老神在在的等着吃东西。 我面对着不感兴趣的炭火,不着力的扇啊扇,厨房新送来供烧烤的食材很是丰盛,想是离渐道今个不想吃别的晚餐了。 正当我被烟熏的呛声咳嗽之际,坐在一旁的离渐忽而静静开口,“我还以为尊上不再喜欢我了,也以为尊上不会答应我做这种事的。” 我挥动着小团扇,将熏人的烟扇离一些,无奈着回道,”我最近的确是有事挂心着,所以没怎么去寻你出去游玩,唔,你最近怎的又多愁善感起来,竟说这种话?” “尊上觉得我是多愁善感吗?”离渐声音之中含着淡淡的苦涩。 我正要回头,洞开的殿门却自发关上,窗帘皆合拢…… 有双手轻轻绕上我的颈脖,身子凑近,紧紧贴我的背后,他鼓动的心跳比我想象得更为急促。 离渐抱着我,轻声道,“若真是我多愁善感,那这些年尊上为何从不碰我分毫?尊上分明知道,我是愿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十点有更   ☆、第58章 谎言 我很能明白离渐所说的话,秋凉道,面首便是这种的身份。可我并没有触碰他的谷欠望,即便是他这么在我耳边轻声喃喃,也没有半点心动的感觉。故而说纵不至于排斥,却并不希望过多的与旁人有肢体上的接触。 于是将之拎回躺椅之上,淡淡道,“下次莫要再说这等的话,做这等的事了。” 离渐眼眶涌上水光,死死拉住我的袖子,面色涨得通红的忿然,“我原以为夜寻仙尊离开,便是我的一丝机会了,尊上,我在尊上身边的时日长过折清,你莫不要告诉我你当下对折清是真心的。还是你从来都不明白,夜寻仙尊之与你,是个怎样的重要程度?” 两句话的激烈过后,他喘得厉害。触到我无言以对的眸光,无端的瑟缩,泪光摇摇欲坠,不愿将我松开,“你不肯碰我,难不成却碰过折清?说到头我与他都不过你的玩物,你……” 屋中有什么倏然碎裂,颇大的一阵声响,惊得离渐轻轻一颤,连连珠般的低斥也断了去。 我回眸,但见渺音站在屏风后,双肩瑟瑟颤抖着,脚边的花瓶碎了一地。 半月以来,经过折清的悉心照料,渺音的气色已经好了不少,但性子却变得有些偏激,难以揣测。 我不晓得她为何会躲在我屋中的屏风后面,但思及离渐进屋之后我便没听见过什么异常的响动,她躲在里面该有一段的时日了。 渺音一双水灵灵的眼直勾勾的将我瞧着,肩膀抖得厉害,眼神却空洞,见我和离渐都回眸,咬着牙勉力道出的话是,“求求你,放过我们好么?” 此情此景,这个‘我们’该就是指她和折清了。 我想了想,回道,“不好。” 渺音一怔,失心疯一般的冷笑道,“你们魔,果真都是一般货色。” …… 我后来听闻种种事端后才知,渺音她来我的房间,其实是为了盗取我的奚华剑,想去与曦末同归于尽。 我万分唏嘘,人到绝路上的时候是没有理智的,她这么其实同找死并无区别。 正巧千溯出关,在屋内休息,我便巴巴找上去了。 他听罢这个消息后,闭眸侧卧着淡淡道,“便告诉她,这次断她一双手,留个记性。” 我被他这一句话吓得不轻,“你,你该不是真心的吧?”我只想渺音如今境况可怜,无论做出什么偏激的事都是一时的冲动,并不至于是多大的罪行。 千溯静了半晌,睁眼瞧我时几分倦怠,“这事你若是听我的,便提也不要再提,更别想着暗地去揪曦末的小辫子,旁人的事,由旁人自己去解决。” 这话说得冷血了些。 心中纵有千般的不赞同,我面上仍是平静回道,“曦末四处拜访魔尊级避世之人,当真不是别有所图?再者,渺音她是折清青梅竹马,如今她被曦末所害……” “洛儿。”千溯开口截了我的话,难得正经,稍作无奈道,“你同风涟,是什么交情?可能确信,他说的便是十成十的真实?” 不走心的笑笑,以指尖点开我皱起的眉,”你未正经同人在涉及利益的基础上打过交道,难免将事想得天真了些。我早也想让你自己吃点亏,好过再出了落灵儿那等的事。如今世上能伤你的人寥寥无几,我只想提醒你,莫给人当枪使了。” 我给这一句话说得心中一凛,细细一想却又觉得思绪全无,像是某种认知彻底崩盘,不晓从何处起才是真实。 千溯将我揽过,拖到床上,“想不通,便不要想,乖乖陪我睡觉就可了。你什么都不用做,静等着,心中有鬼之人心急胜过与你,你若按兵不动,他们届时自会浮出水面。” 待我再要细问,千溯却磕眼睡去了,摆明了不会再搭理我。 我心中揣摩着他说的话,风涟,风涟是早年千溯的手下,后来因为在战场上重伤而退隐。我记得启悟曾道,风涟是个难得的忠心之人,遂一直对他抱有好感,不曾怀疑过他什么。 现在思来,兴许他这份的忠心是对千溯一人,而非对我千家。 可他的话中,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正要细思,千溯以手在我脸上摸索了一番,最终懒懒覆上我的眼,“眼睛瞪那么大的盯着我,让我怎么睡?“ 我讪笑,准备闭着眼继而想,怎想没过一阵便睡死了过去。 …… 翌日清晨,天边终于现了一丝阳光,却没多少暖意。 千溯要我按兵不动的静等着,我在院中无聊,便坐到雪地中团了三个雪人。 一个渺音,一个折清,一个我。 说是三个雪人,不若说是三个雪葫芦,印上了名字,瞧上去圆圆的笨拙得很。 ‘渺音’与‘我’分居左右,‘折清’在中间。 我一直以为折清与我是天地共证的夫妻,自然是我这边的,所以一开始什么事都一骨碌的交代给他了。 手中握起‘折清’放到渺音的身边。 昨个在屋内,渺音道让我放过‘他们’,她和折清。 这些时日我思虑着渺音并没有去寻过折清,而他也不曾抽空来找过我。时隔半月突然听到渺音道出的一句‘我们’,才霎时反应过来,他们好似并非寻常的青梅竹马,近半月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相处,关系可否也更近了一步? 天知道我如今是个怎样焦躁的心态,却偏偏只能按兵不动,在这胡思乱想。 正是无聊,将所有雪人上所有名字化去,准备将之销毁了眼不见心为净时,院口忽而有侍女低声问候道,”君上。“ 我埋着雪的手稍顿,但见院口有人着披戴一袭雪色麾衣,踏雪缓步而来。 几乎是想也没想,便在他低眉错愕的一瞬,喜不自禁的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抱住,喜滋滋的唤了一声“折清” 院门口的侍女像是吓了一跳,慌忙转身朝向另一个方向。 手臂之间环抱着的身躯有片刻的僵硬,像是怔了一般。 只待我疑惑的抬头,轻声唤,“折清?” 他眸中一颤,才似是回神般忽而伸手将我环住。紧贴着的胸膛,心跳声紊乱无章。 …… 折清今日难得过来一趟,又答应我留下来吃午膳再走,我心情自然大好,连铺天盖地徒然肆虐起来的大雪也变得赏心悦目起来。 午膳后有侍女过来备好暖炉,我抱着薄毯,正要提醒来进门的时候记得带上门,外头风风火火便冲进来一个人,先是连唤了两声折清,后才对我施礼,慌张道,“渺音……渺音仙子不见了。” 我微顿,并未有言语。 折清这段时间想也是习惯了她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次不过脸色微沉,冷静道,“她可是去周遭的院落散心了?” 我展开神识,才觉寒玉阁中少了一柄我早年曾用过的九节鞭‘织魄’,看来我在守卫那解除对渺音的戒备实在是个不智之举。 侍女道,”我已经通知了守卫军,询问渺音仙子的去处,而他们道渺音仙子已经离开离镜宫了。“ 听闻这一句的时候,折清握着袖中的手微微不自然的合拢了,眼光也似有若无的扫过我一眼。 我在这一眼之中,心生多少思绪。 面上却归于平静,低声道,”让‘鬼影’速寻来渺音的踪迹。“ 想是我从来没做过明明不悦了,却佯装淡定的事,也不知道脸上露出了多少的马脚。只得匆匆对折清道过一句,”既然如此,你我便分两路去寻渺音罢。待她落到曦末手中,事情便不是好解决的了。“ 转身离开。 …… 我一直都以为,如千溯所说,渺音亦或是风涟在我面前演了一场闹剧,没想到这其中还有一个折清。 他起初可能并不知晓,我掌控整个离镜宫进出的境况,今晨渺音出宫的时候分明是三人,其中一个便是他。后来听闻侍女道暗中隐匿的守卫一直看着他们的离宫,才知有些慌扯得太过于直白。 魔界同仙界毕竟不一样,即便是现下依旧偶尔有心比天高之人挑衅我千家的权威,我这儿不及他们平和,宫中戒备与防护的等阶自然要高出他们许多。显然折清在我宫中平静的八年间守卫一直无用武之地,他自然并没能察觉这一点。 看来,折清的确是站在渺音那一方的。 只不过原本好好的一个套,因最终的心急欠考虑而提前败露。我实在是个好骗的人,也想看看这个百密一疏的圈套中,折清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记着千溯道过的并无危险四字,毫不犹豫追随渺音的踪迹而去。 难怪千溯会在我面前再度提起落灵儿,若只是渺音,怎么都不至于会让我心生背叛之感。 …… 追上渺音过后,我便让尾随的鬼影拉开距离,省的给他发现,自己亲自将她跟着。 有戴着鬼面具的黑影漂浮在我耳侧道,”折清君上亦跟来了。” 我心无其他,淡声道,“不必在意。”黑影淡化在虚空之后。 若他当下能挑开了同我说,事实如何我都能坦然接受,毕竟我宫中之人跟人跑了也不是第一回了。 …… 我没能料想到的是,渺音执着我的九节鞭,大摇大摆的自正门闯进了曦末的行宫。 那织魄早已生成器魂,即便将它握着的是法力低微的渺音,亦能扫平那些个杂鱼侍卫,叫渺音脸上显现几分自得的笑意。 后有高阶些使魔杀气凛然而来,却在扫及织魄之时,面色稍变,迟疑而不敢上前。 我隐身于空间之外,便是曦末亲临也不见得寻得出我。遂而堂而皇之,随着渺音步步迈入那一方使魔围聚之地。 织魄器魂青蛟因我的临近而仰天发出一声长啸,是为不平给渺音这样的人任意使唤了。 在场之人修为皆是平平,青蛟本不是什么善类,自也没留多少情面,在场使魔轻则七窍流血,重则昏迷垂死。 至于渺音,这实在好笑。她偷了我的织魄,却驾驭不能,被青蛟这愤恨的一吼,险些精神溃散。 故而结局也比我想象得要莫名其妙多了,渺音没挥舞两下鞭就昏倒在地,将至的使魔们意外之余,自然将之拖进了地牢。 织魄躺在地上,却没人敢去触及。 我俯身将之捡起,准备去见见曦末。 …… 以神识探知曦末方位,将进他房中的时候,没注意门口风铃阵,轻轻绊了一下,引得风铃一阵的轻响。 我早闻曦末是个恃才傲物之人,平素总爱端个架子,但我见着他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他听到风铃声时,便像是见了鬼一般,神情反应就似个神经上有些问题的病人,面无人色的对着四处的虚空叨念着,“尊上,尊上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没有要造反,我没有。” 我一呆,才觉他这句话不是对我说,大概也就是对千溯说了,只是他这个反应还真将我惊着了。 没过一阵便有侍从来敲门,我再次看见稍稍平静的曦末再度神经质起来,“谁!是谁?!” 外头的人也有些被吓着,噗咚一声跪倒,”主上,是我,我是来禀报方才府门前闯进来个人,好似是……是位仙子。“ ”仙子,什么仙子?我魔界哪来的仙子?!杀了!” “可是主上,那仙子手中那了千洛魔尊的织魄鞭,吾等不敢……” 我看见曦末霍然站起身,冲到门口,唰的拉开门扉,面若死灰的提着那小侍卫的领子,“你说……谁的什么?” “千……千洛魔尊的织……织魄鞭。”   ☆、第59章 谜底 一路上追着人,又看了几出戏,推翻了脑中对渺音受害一事所有的认知,有些渴的在曦末房中寻了茶盏,自己斟茶喝了。 曦末失神了半晌,瞧其憔悴的模样,眼睛通红布满血丝,想是几天都未能合眼了。 好在其失神过后,终于能冷静些的道,”千洛魔尊若是真要发难,也不会让区区一介仙子过来,你先好生照看着,弄清她的底细。“ 曦末这么说,摆明了是从来没有见过渺音。那风涟岂不是一句真话都不曾道过?渺音那一副受害几欲自尽之事难道也是假的? 我正想着曦末究竟是如何得罪了人,竟让风涟和渺音拿女子的清白来坑他。曦末府前,风涟拿捏着恰好的时机不急不缓从外而入。 随之而来的风魔若幽灵般悬浮,包围了整个府邸。 我从一个风魔的身体内透过去,跃上屋檐,准备将这戏从头到尾的看个清楚,省的污蔑了谁,又让谁称心如意,平白给人当枪使。 曦末知晓风涟寻来的消息,倒是忽而镇定许多,咬牙切齿道出一句,“原来是他”时眸中狰狞之色,颇为可怖。可看他被‘施罪’得如此顺当,实在也可以理解。 风涟入门之后,有相随的魔骑自搬运留下十个箱子,丢到前庭,与大理石阶撞击发出沉重的声响。 风涟轻轻挥袖,十个箱子同时侧翻,洋洋洒洒滚出满地的极品灵石。面无表情、好似公事公办一般道,“千洛魔尊已然明晓你暗地贿赂众魔,妄想自成势力一事,未作取证方便,我特地将你给我的东西搬过来,也好送你更痛快的去了。” 曦末眸光阴冷盯着神情自若的风涟,“你说……取证?” 风涟展开双手,冷笑道,“我一贯都只是千家的走狗,你可是忘了?取你这人渣的性命,自要更保险之法。我说得不差的话,一刻之前有位仙子被你扣押而下,指不定此时此刻,千洛魔尊就在你这府邸的某处,冷眼将你瞧着的。” 曦末的双肩分明可见的颤了一下,纵然面上想表现得不屑风涟的言论,眼睛却不自觉的扫视四周,眸中的镇定一点点的溃散。 我也想,他若不是做贼心虚,何必如此肝胆俱裂的将我忌惮着,想必暗地多少有些猫腻。 可惜,如今见之如此的模样,我委实没有追究造反的心思,胆量下等,必当无法成大事。我更想知道,渺音她究竟有没有受害,她同风涟又是如何达成的共识。 几厢对峙之时,漂浮在天际的风魔忽而一阵骚动,像是被驱赶的蚊虫,仓皇缩到角落中去了。 曦末一抬头,便是连退两步的靠在石柱之上,他手下的使魔更是惊得退居屋后。 是我的鬼影兵团到了。 鬼影兵团毫不客气的占据给风魔腾出的半空,有二带银质鬼面之人在飘渺的鬼影之中若隐若现,寒若铁质般的声音对着曦末道,“吾主有命,让你交出渺音。” 曦末一呆,显然是没想到鬼影兵团首先道的却不是造反一事,而是要一个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仙子。一刻未敢耽误,连忙挥手,吩咐手下,”去,去将方才的仙子带出来。” 有两使魔慌张的抱着头盔,低头往内阁跑去带人。 风涟也是未能想到这个境况,不由问道,”千洛魔尊现在可是在此?“ 原是面朝曦末的鬼面悠悠转向风涟,寒声道,”吾主行踪,岂是能告知尔辈的。” 风涟脸色稍变,噤声不言。 曦末看这个阵仗,终是了解道我的授意重点早已不是造反。神情转变得有点森然,对着风涟,“这渺音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既然能拿到千洛魔尊的织魄,定当同尊上的关系不俗。你纵是恨我与你那水性杨花的爱妾之间的小事,也不至于拐弯抹角拿千洛魔尊来整我罢?“眼珠微微一凝,像是忽而笃定了心中所想,神情诡异道,”若当真如此,你便该庆幸这段时间千溯魔尊正在闭关,若是给他知晓你如此在千洛魔尊面前玩弄手段,不晓得你我之间,谁死得比较快?” 风涟原是气定神闲,可将将发音之际,却清晰可辨那一丝气息的不稳,泄露了其难以掩饰的慌张,冷冷,“但如你所言,千溯魔尊正在闭关。” 漫天的鬼影徒然飘低了一些,周遭的气温也开始下降。 鬼影兵团在风涟的那一句话之后便开始桀桀怪笑起来,像是幸灾乐祸,又像是难以遏制的愤怒。 实际上,若不是我在阻止,他们早就扑上去将那些个风魔吞噬一尽了。 鬼面之人寒铁般的声音回响在空中,伴随着鬼影们桀桀的怪笑,更显幽冷,”风涟,你该不会以为你早年立下的那些战功,在千溯魔尊眼中会比千洛魔尊更为重要罢?作为早年的同僚,我只想奉劝你一句……“一字一顿,”好自为之。不过是为了个女人,何必弄得自己多少万年的修为毁于一旦?” 鬼面人这番话已经说得够清楚,是暗示我就在周遭。 我没想到此番来的两个鬼面人之间紧有一人同风涟有些旧情,不惜冒我之大不韪,也要给他活命的机会。 风涟与曦末是个精明之人,只在鬼面人话音刚落之际,便利落的屈膝,双双跪地,伏拜。在场使魔、风魔见状亦连忙跟从、跪得糊里糊涂。 正巧方才进屋的两名使魔带着渺音从内阁走出来,我见其唇边带血,该是因织魄之事受了些内伤,神情之中都有些恍惚。 渺音出来之后,看外遭寂然无声的跪了一地的人,面色又转为愕然。 风涟垂着头,神色捉摸不定,却没有再理会渺音一眼。 只待鬼面人留下一句,“带走。” 渺音才似突然回过神来一般,“等等,不该是这样的。”张启的唇形,分明是还要说什么。 风涟煞白着脸,怒道,“闭嘴。” 这喝出的一声带着三分的杀气,我怕这气阵若是落在那娇滴滴的渺音身上,她怕是半条命都没了。自从房梁上跃下来,去了隐蔽的咒印,落在渺音身前,为之挡了。 挥袖带起的一阵劲风,直将跪伏在地的风涟击出两丈远,碎了曦末府上的青铜大门,在街道碎裂的青石板上滚了几遭,俯身吐出一口鲜血。 因其恰好阻了我想听到的内容而不悦道,“鬼面难得为你求的情,你倒是不很领情么?” 风涟倒是识趣,我惩戒般甩出的风刃下手并不至于给其重伤,而他为表屈服态度,连基本的护身结界也撤了,以身体生生挨了这么一下,委实叫我气消了不少。 风涟缓过神来之后,自躺下的姿态爬起,缓缓改作跪伏,“不,我坦白,我坦白……” 头垂下时,暗自咬了回牙,沉声道,“我,臣下对曦末积怨已久,早想对之动手,却迟于其后台强硬,不敢轻举妄动而受其牵制。后巧遇渺音仙子,她身上的伤的确拜曦末所赐,却并不如我早前说的那般是给人占了便宜,而是街道上曦末横行霸道无意所致。渺音……渺音仙子谢我救命之恩,又忍不下心中那口恶气,才会同我商量出此下策,夸大事实……但曦末意欲造反委实是铁一般的事实。” 我听罢,心中好笑,走到他跟前,诚心问道,“你瞧我,是个傻子么?” 我实质性的神识威压之下,风涟脸上血色褪尽,头也被迫低得几乎触地,青石板上的裂缝若蛛网一般的蔓延开来。他纵能咬牙硬挺着,却一句辩驳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我不工于心计是真,游手好闲、对魔界之事大多一知半解也是真,但你拿这种骗三岁小孩的谎言来骗我,实在出乎我意料啊。”莫非魔界之人,大多也就把我当做三岁小孩,亦或是个好哄骗的傻子么? 局势不对,渺音也知这篓子捅得大。或是以为在场两位魔尊,若是联合对我,便足以将我压制,毕竟风涟和曦末都是威名赫赫之人。当此关头,心一横的挑拨着,“风涟你不是道曦末手中掌着一位自上古存活至今、修为不亚于千溯的魔的召唤符么?千洛她咄咄逼人在先,照这么下去我们都只能一死!那召唤符既是曦末造反的屏障,为何当此之际,却不用来保命?咱们联手说不定还有一搏的可能!” 风涟不是什么善人,他才不至于蠢到白白给出讯息。若非这件事就是她们合作的内容,渺音又怎么会知道召唤符的事,话语之中明明白白的表达出对我的敌意。 两厢合作,必有其共同利益,风涟要曦末的命。若是能让渺音笃定,曦末能凭借玉牌要了我的命,他们才至于有一份无间的合作,甚至让渺音无所谓自身的清白,甘愿做饵。 渺音兴许不晓,早在我洪荒古战之时将入魔尊级,便已能以一敌二了,更何况还是现在。召唤符,曦末能有,我自然也有,还不只一个,她想杀我纯属痴心妄想。 我眸光扫过,空寂无人的青石板长街上,不晓自何时起,便有人静静站于街头,眸色恒定。 我朝其淡淡一笑,万般情愫皆作烟消云散。 原来他同渺音是想要我的命。 难怪千溯同我道,仙魔本就不是一家,让我离折清远些。他是天帝之孙,当然希望我死。   ☆、第60章 闹剧 此情此景,老底都给抖落了出来,若我是曦末,也知道自己哪怕长了十张嘴也是解释不清的了。 只是他手中握着那样的东西,连我密隐阁中都未有记载,唔,也可能是我未关注过有关记载,但风涟会知道此事、委实是有些手段。 故而知道自己解释不清的曦末选择了狗急跳墙,听从了渺音的怂恿,在我眼皮底下将一玉牌拿出来,捏碎了。 那玉牌,我看了一眼,样式古朴,当真该是数万年之前的事了。 天际霎时变色,前一刻只是白软漂浮的云层转眼厚重,围聚而来。 风涟眸色不定的凝着天际,像是拿捏不稳该往哪个阵营站才好。曦末则是像是豁出去了一般,有些失魂落魄的爬起来,离我远些的站在他一干使魔侍卫之前。 鬼影暴动起来,风魔更是不安。我笑笑道,“曦末,你即便是杀得了我,又该怎么面对千溯?” 我说这句,实则并非是对曦末,而是一贯对千溯忠心耿耿,当下却有些摇摆不定的风涟。 话音将落,府邸正上方的空间凹陷出一个两人高的黑洞,一只白皙纤长的手随意一般扶着空间边缘,不紧不慢从里头走了出来。 待我终于见着那张俊美而陌生的脸,才觉这个境况委实出乎我意料之外了,上古之时,竟也有我从未见过,而修为如此之高的隐世魔尊?可见曦末的这个援手,的确请得甚好,保不齐真能让我栽个大跟斗。 那人眼神极度的轻慢,自半空徐徐扫过底下的众人之时,便像是看一群蝼蚁一般,睥睨众生。这过于高傲的姿态给他做来却不会叫人觉着半点不妥,仿佛本该如此,犹若神明,俯视众神。 这种眼神,我只偶尔从千溯那看过,但那个时候我都只是窝在他的身边,并没有多少实感。以仰视之姿旁观一眼这么种类似的人,觉着委实奇妙。 奇妙毕了,移眸扫过似是傻了一般怔怔仰望天际的渺音,笑着道,“你仍站在这,是觉着有人会救你,还是心甘情愿想当炮灰?” 在场大部分人都被突然出现的古魔之气势震慑住,所谓威压就像是从心底漫起的恐惧,本就无法抵挡,依修为而定。 故而说,百里之内,在其杀气笼罩之下,当只有我能笑得出来了。 风涟则默然站到我身侧。 曦末见我如此淡然,自然恐慌,更是连退到那古魔身后,小声急切道,“叔,叔父,求您帮我挡住这个人。”指尖所指,正是我之所在。 随着那一指的落定,我的肩上徒然降下崇山般的威压,其所受之恐惧,便犹如一介凡人面临呼啸而来百丈高的巨浪。 我执起织魄,神识一凝,卸去其所施的威压,感兴趣的笑道,“我原以为上古时的老魔头差不多都死绝了,没想到却有个连见都没有见到过的,当真是有趣。” 那古魔眸光落定在我的脸上,像是凝视一般,“千洛?” 我点点头,“唔,是。” 古魔施展的威压皆为无形之物,旁人并不知晓,更看不出我与他之间的胜负。毕竟低阶的魔若不借助外物,通常来说是看不透高阶魔的法力深厚程度的。 只不过百里之内,早有魔逃窜而走,避开这极有可能化作一片焦土之地。 我抽出空闲,将一动不能动的渺音丢到折清那方,淡淡道,”即是你想看到的场面,便继续看着并无所谓,只是当心着怀中的人,省的得不偿失。” 一语毕后,便不再与之理会。 又让鬼影兵团退离到折清的身侧,省的做没必要的牺牲。 一切安置好之后,我踏上虚空,”咱们双方既然撕破了脸,便得有个结果。“瞥眼躲在古魔身后的曦末,”你侄儿想要我死,我现在的心情自然也是一样,你若插手,按着规矩来便是不死不休,如何?“ 古战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亦没有永远的友军,两方交战之前表明了彼此立场,便能开一场无后顾之忧的战局。我见他是上古时的魔,自也是同他走古战场的模式。 就在曦末心神不宁将古魔望着之际,那古魔忽而轻笑出声,面上一派冷漠的正经彻底崩盘,伸出一手挑起我的下巴,打量一般左右看了看,”啧啧,丫头,你个没心肝的,竟也出落得如此标致,真是托了千家好遗传的福。” 我前一刻还作凉薄冷漠、后一刻便错愕的睁大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古魔,心中之不可置信,犹若信仰认知摧枯拉朽、哗啦啦的倒了一片。 便是在那古魔伸手碰我之前,万年以来一直护在我心口的那几滴精血起了微妙的变化,我霎时也反应过来其身份,不然又怎会容一介陌生人带着敌意的人随意碰我。 他就是给我救了,又在之后以精血救了我一命的人。不过我救他的时候,他基本连个人形都没有,后来好不容易有了,却是个十成十的怪人,莫说是脸,就连四肢也不利索。若将人比作一把兵器,那他那个时候便像是一块被熔得乱七八糟的废铁,根本没有容貌这么一说。 且而实话实说,我将他从悬崖抱到山洞里并非为了救他,而是打算打劫的。因为崖底光线不好,他又那么一副模样不好辨认,所以才费力将之运了老远,准备好好捞一笔。 这事我也同他说过,他哈哈哈的笑个没完,末了还问我为何不将他吃了,可省千年苦修。 我记得我那个时候忒实诚的回了,“因为恶心。” …… 听闻老友见面,一般来说都要互相寒暄夸对方两句,此古魔大抵算是我幼年时期除了落灵儿与夜寻之外,唯一说过话的陌生人了。 回想前尘,我也乐得玩笑似的盛赞他一句,“早晓得你生的如此好看,我就把你吃了。” 古魔早知道我是个颜控,毕竟过往时我不止一次,童言无忌的据其连容貌都没有的颜攻击过他。 古魔笑笑,倒也不上心,“我这随时都可。” 言者无意,听者有意,尤其我是在某方面名声极差、水性杨花之魔。 风涟,鬼面人等皆偏开头去,意味回避。 曦末小声道,“叔……叔父?“ 古魔好似这才想起曦末,眸中一闪而过的莫辨的情绪,却还是问道,”不晓得曦末犯了什么事,引得丫头你要亲自出手除了他?“ 我摊手道,”他要造反。” 古魔音调奇怪的轻笑了两声,对曦末,”是么?” 曦末慌张道,“我没有,我并不是要造反。只是……只是叔父从来不待见我,我在这魔界中孤立无援,便想讨好些旁的魔,也胜过给人欺负。我虽有拉帮结派之意却无造反之心,我方才……也是觉着请叔父出来会好说话一些,至少不会在……”瞥一眼风涟,“在解释之前,就一命呜呼。” 我哈哈两声,“我这么不通情达理还真是对不住。” 曦末脸色一白,不敢再做声了。 即便是看在古魔的面子上,我也不会再刁难什么,毕竟我早前查曦末底细的时候,也发觉道其造反还实在太早,不过将将到了行贿巴结这么一层,大多的魔都未能理睬他。而我之所以会将这当做一个确凿的事端来讲,也是因为起初觉着曦末是个人渣,欺负了渺音,无论是个怎样牵强搪塞的理由,也足以让我予他一死了。 正要再说句什么缓和气氛,垂在身侧的手忽而给人牵起,将我拉近其身侧。 耳畔有人声音熟悉而轻慢,似笑非笑,清清淡淡道,”我家洛儿即便是不通情达理,又有什么可对不住的,曦末你拉帮结派还有理了么?” 下头又是呼啦啦的跪倒一片,我微怔。 诚然,我自打一开始就没想要叫千溯过来,八成是鬼影暗地通风报信了。不用传唤符,也只有千溯能赶来得这般快了。 他既然道是没危险的,在听到鬼影的通风报信后又急匆匆的赶来,十成十是带着一肚子无可奈何怨气的,也就难怪要对曦末撒气。他原就是个怕麻烦的人,又一贯对我极致周全的保护,怕是为了个万一,也要不惜千里迢迢赶来,全没了平日运筹帷幄的从容。 古魔勾唇含笑,像是无奈,“千溯你纵容千洛的性子,千万年以来还是一如既往,愈演愈烈啊。” 我在这一来一去的两句话中听出些微妙的熟悉感。 千溯传音于我道了三字,“千机阁。” 便叫我瞬时了悟,原来千溯一直提及,却从未同我见过面的挚友曦玥就是我曾救下的古魔。 曦玥本体为一只凤凰,擅长空间转换之术,更是同千溯在一起研究创世之术,故一直隐世不出。 一句话言之,创世为神,便可不惧所有天劫,寿与天齐。 …… 这事过后,风涟自觉上书千溯,言及自发禁足府邸千年,为之求情的鬼面人则请鞭刑百下。 事情发展到后面,更像是一场闹剧,少了最后的箭弩拔张,便也缓解了那份背叛带来的真实感。 我知道渺音会出此下策,是恨我拆散了她与折清,可我不想动她,因为动了她,又有一阵因此而起的喧杂,我并未有那个心情再做陪了。 故而不闻不问,她同折清仍是被鬼影带回了离镜宫,呆在行宫之内。至于做了什么,又或是说了什么,我都不再刻意去听,去思及。 三日之后,该传的消息还是传到了仙界,天帝匆匆忙忙派人过来接渺音回去,说是接,却足足有三位上神前来。任凭渺音如何挣扎拒绝,也还是被押上了那间富丽堂皇的马车。   ☆、第61章 麻烦 接下来的几日我都赖在千溯的寝宫中,百无聊赖。偶尔看看话本,亦或是传音给木槿东扯西扯的聊。 不晓得是因多愁善感还是如何,总觉这世间最靠得稳还是血缘之间的羁绊。纵这羁绊对于寻常魔界之人来说形同无物,但对于我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支撑。 宠爱的面首接二连三给我戴上绿帽子,疼爱的落灵儿对我恨之入骨。至于折清,我以为我会比渺音更喜欢他一点,可他不喜欢我,这事就该作罢了,没人愿意给自己不喜欢的人痴缠着。 千溯彼时见我神色蔫蔫,问过我一句话,“这事,你想不想追究?” 我想起前些日渺音道的,求我放过他们的话语,小声道,“不想。” 千溯安抚的摸着我的发,低声道,“恩,那就依你的。” 或许理智上,你不仁我不义才符合我魔君的身份,但真若就此事大作文章,重则引起仙魔两方战乱,我即便是洗刷了被背叛的憋屈感,心理上却要万万年的闭塞下去。 我不想杀折清,爱而不得,这就是我的现实。 死,亦或是被我禁锢永生,这就是折清的现实。 我不知道究竟是何时,让我走到了这个地步,以至于后知后觉,厌恶起起初轻浮答应联姻的那个自己。 …… 今个千溯又是午时过后才回寝宫,我听到脚步声后自躺椅上下来,披上外衣去庭院接他。 千溯见我从屋内出来,似笑非笑扫我一眼,”怎么还没睡?“ 其语调听上去颇为冷淡,却还是伸手将我揽住了。 我挑着灯,照着飘摇的雪,“唔,因为有些事挂心。“顿一顿,”明个曦玥设赔罪的酒宴,听闻天帝那边来了人,折清亦在受邀之列。” 这个阵势摆明了是要将渺音一事搁在明面上说开,毕竟事关两界和平。可千溯并未道要去,我心里有点没底。 进了屋,外遭的风雪皆掩蔽在门后。我搁了灯,替千溯掸下麾衣上的残雪。 千溯懒洋洋的站着,似笑非笑道,“不过一个赔罪的宴席,你作为被赔罪的一方,有什么可挂心的?” 我讪笑,“不知道。” 千溯褪下麾衣,凉凉道,“就不能出息点么。” 我被他一句话戳中了要害,略微受伤,默。自打风涟对我说出那样的谎言之后,我就怀疑自己在千溯老一辈的手下面前一直都是个没出息的形象,唔,说不定我原本就是。 千溯走到床边,坐下。 我一声不吭站在原处,专心瞅着自个的脚尖,继而反省近百年来我所有可拿得上台面的事迹,发觉,无。 千溯轻叹一声,无可奈何,“……我去就是了,过来睡觉。” 我一怔,即刻笑逐颜开,嘿嘿扑上前去,承了这莫名其妙得来的好处。 …… 千溯答应会去,我宽心之后便睡过了头,起来的时候千溯已经整装完毕,气定神闲的坐在桌边,查阅着卷轴,与我道,“你醒的这个点倒是正好,如今过去正好赶上续宴。” 我慌慌忙忙的爬起身,往身上套衣服,”哥你怎么不叫醒我?” 千溯执起桌边茶盏,饮了口,接着若无其事撑头看着文书,”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见你睡得香,怕将你叫醒了,冲我发起床气。“ 我此时此刻脸上必当是满脸黑线,一面套着靴子,一面叽里呱啦的腹诽,到底是谁起床气逆天级?你这个时候提起床气是要光明正大同我拉仇恨么? ”续宴是什么?我没去正宴没关系么?“ 千溯漫不经心回,”左右是个赔礼的宴,若是连一两个时辰都不能等,这企图谋反、弑君之罪也免得颇为便宜了罢?” 我系好腰带,“但曦玥不是你挚友?我去晚了不是不给他面子吗?” 千溯看不过去起身走近帮我整了整衣领,“他若是知道什么是面子,倒还好了。”顿一顿,像是想起什么,“我记得从前我同曦玥结交,他与我道你曾经救过他,对你一直颇具好感,后来玩笑时也曾道既然两家结好,不如亲上加亲……” 我连连摇头,“木槿已经嫁了,而且曦末胆子忒不济了些,我觉得不合适。” 千溯似笑非笑,捏了一把我的脸颊,“我说的是你同曦玥,不是木槿同曦末。你若是无这个心我也宽心一点,他昨个又同我道你模样好看,唔,保不齐还存了些歹念。”低头仔细将我瞅了瞅,“我觉着他大概是瞎了,你幼时分明讨人喜欢的多,他怎的却道你出落得好看了?” 我再一次对自个的长相感到抱歉,苦涩的笑笑,“我私以为他多年之前开个玩笑,并不算心存歹意的。” 千溯凉凉笑一声,“是么。” …… 由于是续宴,宾客早已到齐,唯主位之上空余两个席位。 我随着千溯入场之前,没见着寻常宴会上觥筹交错的热闹,反倒是个个失魂落魄,连交谈都甚少。唯有旁近主座边上的曦玥全神贯注的瞧着厅内曼舞的舞姬,自斟自酌好不逍遥。 另一侧,天帝面上一点神情都无,给曦玥劝着酒盛意难却的喝下,也如同食之无味。 门口的侍卫见我和千溯走近,先是一愣,险些没拿稳手中的名册。咽了口口水润润喉,尖细的嗓音中却依旧带着点颤,“千溯魔尊,千洛魔尊到!” 舞姬自发的退到一旁,让开道路。我心无旁骛跟着千溯落座,眼光都没有乱扫一下。 曦玥春光满面的笑着,“丫头你来得可真早,我原以为得等上个十天半月的,才等得到你气消呢。” 我不知道这一句是真打趣还是真抱怨,在千溯落座之前,选择了临近曦玥的那一面,顺带暗暗推一把千溯,让他临着天帝和折清那方坐了。诚实回道,“睡过头了而已。” 曦玥莫名其妙笑得更欢,我被他笑得心底没底,便传音问千溯,他这是怎么了。 千溯答曰,多年没见过活人,他亢奋疯了。 我心中一凛,无端对其产生了些许同情。 …… 不晓得是不是千溯在身边的缘故,我心中一点浮躁都无,就好似进行着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宴会,可得风轻云淡的喝些酒,聊些天。并不会刻意的去在意折清,看看他在做什么,以一种怎样的表情。 亦或是说,对他我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的怨怼,即便是心灰意冷,也只是当初将渺音抛到他怀中的那么一瞬,之后……之后就再未想过。 我不会说些拐弯抹角的话,故而千溯代我表明了不追究的态度。 天帝那边的事我没有掺和,千溯全权包揽。我只是同曦玥这边的人喝着酒,欣赏舞姬。 想是酒意上来,曦玥眨巴着眼对我道,曦末为了赔罪,特地准备的了大礼。 我没心思猜,便问他是何物,他摇摇头道,他也不知道。转身对曦末,让他呈上来。 曦末欲言又止的捏着袖子,小声道,“叔父……这个礼要晚点才能送的。” 曦玥弯了下眉,似笑非笑,”你是非要同我唱反调是吧?“ 我瞧见曦玥方才的表情,不由转头对千溯感慨道,”曦玥哥哥方才的神情同你好像。“顿了顿,“性子好似也有那么点相像。” 千溯的表情一瞬间明显很不和善,“你叫他什么?” 我一呆,“唔,曦玥。”后头的哥哥二字很识趣的被咽了下去。 方才分明是曦玥同我道,他是千溯的朋友,又年长于我,无论从何说起都当属他的哥哥辈。我不喊他哥哥,就显得不礼貌、不乖巧了。我从未有过这方面的经验,毕竟现在活着的魔大多不及我资历老。 平心而论,我倒是很愿意喊他声哥哥,很能给我一种我其实还很年轻的错觉。但是千溯不喜欢,那我就不喊了。 曦玥掉头过来,触及千溯冷淡的眸光,显然不很明白发生了什么的茫然着。我撑着头,干咳一声,意欲转移话题的问道,“大礼在哪?” 曦末僵硬着脖子拍了拍手。 若有娇花般艳丽,姹紫嫣红的舞姬们终是退下。我以为是什么需得八个大汉抬上来的大家伙,需得撤掉占着前厅的人。 怎想雪衣若素,进来的却是软罗轻纱蒙面,眸光素净而安宁的美人。 乐音徒然一改,变作清幽。 我等了许久却并没有看到那位美人起舞,亦或是说按着曦末的原计划,她应该是要一展舞姿的,然不晓得为何只是站在那一动不动。 曦末明显慌了神,偷偷朝曦玥施着眼色。 天帝那边也终于注意到了场上的异动,同千溯一齐看向大殿中央,亭亭而立的那位美人。 我觉着我没去掺和正事,只在一边吃喝玩乐还耽误了人家谈正事实在不妥,遂对那美人道,“过来。” 这回,险些化作雕塑的美人终于动弹了一下,莲步轻摇朝我走来。 曦玥贴心的再一拍手,空荡荡的大殿中再度涌入妆容艳丽的舞姬,气氛再度回暖。 那美人在我身边坐下,贴得颇近,导致我不由往千溯那边挪了挪。百思不得其解,遂传音问曦末,“唔,你莫不是想给我送个嫂子?” 曦末抹着额上的冷汗,“尊上您……好生看看清楚。” 我回眸,触上那美人的眼睛,近距离看的时候又是另一番的风味,显得明媚了些。我一卡,眸光不可置信的往下盯着她给轻纱掩住的脖颈,再往下…… 唔,我感觉我被摆了一道。 …… 回宫之后,我一直捶胸顿足,想自己怎么连男女都分不清楚,着实是愈发的不济。可都叫他坐到身边来了,便就是接收了这份“大礼”的意思,当着曦玥的面,我又不好纠缠着说要退货,只得带了回来。 原本还好,顶多是多了个面首,除了当着天帝的面有点尴尬意外都没甚大碍。可到了离镜宫,我携着他跳下云头,正要给他安排间行宫的当头,他却将一路上一直妥妥帖帖戴着的面纱给卸了下来。 说句公道话,的确是惊艳绝伦,另有一提便是,我觉着他有几分面熟。心中疑虑便问了,他则答曰,“我是银沁,银月的哥哥。” 我一时半会没想起银月是谁,遂只是应了一句哦。 等我回去之后问了秋凉,她长吁短叹道,“尊上,是那个将织水拐跑的面首啊,几百年前还颇得尊上盛宠的那个。” 我错愕的睁大眼,只觉最近麻烦真是一波接一波。 …… 银沁之主动,远超我想象之外,贴过来摸两下实属轻的。以至于我都没心思接着自己感时伤春的小念想,一天到晚避他避得好不热闹。 我以为他因为银月之事记恨我,但我诚实的告诉过他,他是杀不了我的,我躺平了任他杀,他都杀不死我。 他则道,“尊上可以躺平了试试。” 我抱着让他死心的念想躺下了,后果差点就是不堪设想,我险些给他轻薄了去,这事简直匪夷所思。 我简直快给他逼疯,就没见过这么能缠人的,无论躲在哪一来二去都给他寻着了,最后实在无法,躲到了夜寻的院子里。 夜寻过往住在这的时候基本不在离镜宫乱晃,故而院门经常是关着的。 大多的人都以为这里面并没有住人,只有几个颇得我宠的面首知道夜寻的存在,也因我的禁令一般不敢往这来。 于是我老神在在往院中的躺椅上一靠,准备享受下难得的安静午休片刻之际,根本没想到这院中竟会有人,而且那人还是从屋内不急不缓的走出来的。 我听到那脚步声,像是给开水烫了一般从躺椅上跳起来,转换成一个不容易给人揩油的姿势,急火攻心的怒道,“银沁,你真的够了,我……” 那脚步声一顿,我的额上随之落下一本卷着的经书,不轻不重的敲了下。 有声音风轻云淡,缓缓道,“你突然之间做什么,睡魔怔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我这两天的更新量是不是业界良心? 快夸奖我吧~O(∩_∩)O哈哈~   ☆、第64章 时运 我知道折清不愿道出前因后果,一半是因为渺音,一半则是因为仙族。天帝安插在我身边的探子委实是很多的。我心里虽然有些不悦他为了唤我出来故意道出些不实的话,却也不打算再勉强他,继而咯吱咯吱的踩着雪,往折清的方向走去,经过。 夜风凛然,刮在面上有些疼,我忽而想这么面对面同折清单独谈话的机会兴许往后都不会有了,便又停下脚步,转而朝他。 “渺音之事,我们就当就此揭过,无论责任在谁,我都不会追究。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便可保仙族无恙。” 折清回眸,面上却没有我想象的如释重负。 我正经将之望着,”我知道时至今日再说此等将你禁锢的话并不合适,但凡事讲个公平,我受制与你而不会动仙族,理所应当,你也莫要指望着我会放了你同渺音双宿双飞。你在,仙界就在。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折清有一瞬怔忪。 正是两厢寂静,小道另一端突兀传来些许细碎的脚步声,我回头正见离渐扶着一旁的宫墙,在齐膝的雪地中走得艰难,蓦然抬头见雪地中我和折清,微微一愣。 离渐来得倒是颇不是时候,我还没能等到折清的回应。静了静,无奈对折清道一句,早点睡,转身便朝离渐走去了。 低声对离渐,”你怎么在这。“ ”我听闻尊上今个既没有宿在寝宫,也不在千溯魔尊的寝宫,便想你是不是来这了。“ ”唔,把手给我,这么大的雪还要出来,膝盖不想要了么?” 诺诺,”夜寻仙尊既然走了,尊上又何必……“ ”他回来了。“ ”……“ 将离渐送回了宫,我才转而回去自己的寝宫,彼时天已将明,我也心无睡眠。 等秋凉给我点上安眠的香,我在清晨之际才睡下。 醒来的时候窗口听了一缕传音,是千溯道他要闭关一阵,长则三年五年,短则一两月。 我捧着传音的风铃花,一阵的长吁短叹,还来不及悲伤,门外秋凉道银沁求见。我蹭的站起身,化作道流光,暗道此地不宜久留,撤了。 …… 万丈高空,我躺在魔龙冰渐的身上,不紧不慢的挥舞着小皮鞭,指挥道,”就在不远的那个城镇落一下吧。” 每每千溯闭关,我都要将冰渐拉到外面溜溜,一是为旁敲侧击,问问它千溯的身体状况,二是趁火打劫,这厮通晓龙语,更是知道不少奇珍异宝之所在。 冰渐苦兮兮的扑腾着巨大的龙翼降下,我双脚落地,施了个幻术将冰渐幻成个人的模样,牵着其白皙纤细脖颈上的玉链,大摇大摆的入了城。 莫看冰渐外表是个十成十的黑暗属性爆表,恶魔一类的邪龙,内心却是个纤细的少年,至少我每每将他幻化成人的时候,他不喜欢做一个三大五粗的汉子,倒喜欢做一个十二三岁嫩白的少年。 我换了容貌,鲜少有人认得我。只不过如此虐待一位美少年,自然引得不少人侧目,交头接耳。 冰渐道此城中有龙蛋的交易,是一条半休眠的古龙,如果费一些功夫将之唤醒,想必能收为坐骑。亦免得其落在些许不识货的人手中,白白断送了一龙族的血脉。 我最爱跟冰渐逛街的理由就在此,遂摇一把折扇,化作一翩翩公子哥,就要入会场。 哪想这会场的守卫是个眼光不错的,一眼认出冰渐幻人后稍显僵硬的走姿,又见我手中九曲软玉链将我拦下道,“这位公子,魔宠不得入内。” 我看了看那守卫,又回眸瞅了瞅冰渐,干脆的将九曲软玉链交到那人手中,笑道,”那你帮我好好照看他。“ 话音未落,冰渐便是原形毕露,眸中通红,龙翼一展,眨眼之间便是将准备接过玉链的那人拍飞了去。 我惊了一惊,在守卫落地之前将之接下来,堪堪环住他的腰,抱歉道,”我忘了他这性子有点高傲,受不得旁人碰他,你看,还是让我带他进去方便的多,不是么?“ 其他守卫皆听到了冰渐那一声暴躁的龙啸,十个有九个不敢上前,还余一个便是直接给气浪震晕了过去。 守卫俯身吐血不止,莫说是说话,看这样子五脏六腑都要给他吐出来。我心中发虚的瞅瞅冰渐,冰渐回给我一个傲娇的眼神,冷然移目到一边去了。 正是尴尬,有人在我腰上穴道一按,便是一阵酥麻僵硬,我唔的一声失了力道,守卫自然而然从我膝上滚下去。 一双白净的手从我身后探出,捏过守卫的下颌,喂进去一颗丹药,在我耳边风轻云淡道,”既然带冰渐出门,便要将之看好了,平白伤了人岂不冤枉。” 我咔嚓咔嚓的转头,看着俯身半蹲在我身侧的夜寻,面皮都发着麻,甚至来不及惊喜,便发觉了个更现实的状况,“唔,夜寻,我下肢没知觉了。” 夜寻连点了那守卫几处穴道,见其口中汹涌吐着的血终于有了缓势,不痛不痒与我道,”正常。“ 我慌张道,”不啊,哪正常了?我正常的时候是有知觉的啊。” 夜寻扫我一眼,淡然道,“你倒是见谁都能起心揩油。” 我觉着被狠狠冤枉了,辩驳道,“我分明在是救人。” 守卫没力气吐血了,终于晕了过去,夜寻示意旁人将之带下,也顺便将瘫软的我抱起来,“是么。” 我抬手义正言辞的一指冰渐,”冰渐就是我清白的见证人。“ 冰渐得有人撑腰,自早前的苦哈哈转而趾高气扬,凉凉的朝我笑笑,”方才你本就是借交玉链给对方的时机,意欲摸上人家的手,我实在为夜寻仙尊不平,才出手相阻的。” 我一听,不由呵呵的笑了声,连道了两句,“甚好。” 冰渐眸中一缩,忽而便不做声了。 夜寻显然也没信冰渐那智商明显不足,特来寻死挑衅的假话,冲一边的护卫淡声客气道,“这位少公子腿脚不好,劳烦备个轮椅。” 我,”……“ 入了会之后,冰渐主动提出要推我,在顶楼单独厢房的观赏席落座之后,更是殷勤的给我捏捏脚,捶捶腿,难得一脸献媚的冲着我傻笑。 夜寻撑头坐在我身旁的软椅上,“昨个见你还是一副蔫蔫的模样,怎的今个就得有心情出来逛逛了?“ 我将银沁的事一五一十的同夜寻道了,随后补充我七成是为避难而来。 夜寻听罢,不厚道的笑了两声。 我接着自言自语道,“曦玥虽然是一片好心,但是我还是得找个合适的时机将银沁送回去才好,不然整日提心吊胆的,我也不踏实。” 夜寻饮了口茶水,缓缓,”看银沁的架势,便是冲着你而去的,你既然当下想着要将之送走,为何不早些拒绝?“ 诚然,夜寻的这一句道出来后叫我都有些错愕。他从来不闻不问我的事,此回的话语中明显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责难,叫我有点无措。小心翼翼的思考了半晌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一脚踢开嗒吧嗒吧在我腿上敲得正欢的冰渐,侧身望着夜寻,“你是不是觉着我收面首不应该?” 夜寻低敛的眸色隐匿在氤氲的水汽之中,淡然,“恩。” 我好不容易能在话语中兜了个圈子,待得夜寻一点没有抵抗的入圈,自然欢喜且急切,”那我若是不找了,你可能答应我,以后都不离开?“ 夜寻并未回答,冰渐坐在地上亦未能做声。 我叹息一声道, ”我这离镜宫素来空荡得很,等木槿和果子离开之后,就更冷清了。千溯有时要闭关,你又不爱搭理我,我身边时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若是有两三面首作陪,偶尔出去游玩也会热闹许多,但我真没对他们起过歹心的。” 夜寻移眸至低下展览的平台,不紧不慢,“你若是觉无人谈心,只想寻一个朋友,那我答应你也无妨。”眸底荡开的色泽淡然着,“只不过我素来不愿同重色而轻友之辈相好……” 我听罢,忽而明白他这些年不待见我的缘由,立马澄清,“我决然不是那种人的。”不留神说溜了嘴,“咱都处了这些年,你还不知道我么?” 夜寻凉凉道,“自然知道,千溯地位超然,木槿地位不可撼动,至于第三,颜胜者暂居,偏爱妖娆纤细一款,我说的可是?” 我哽了哽,一面想难得今个夜寻同我说了这般多的话,一面又想他话语如此犀利精辟,竟叫我无言以对。 瘦弱纤细的冰渐默然捂紧了自己的领口。我一脚将之踹得更远,与夜寻干笑道,“既然你成了我头一号的挚友,那便是第三了,颜都是次要的,毕竟你我也有万年的感情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去学校,哎哎,又要在路上辗转…… 今天回复评论的时候,一直在卡,转啊转的就是发不出去,几个小时都只回复了两三个出去了,简直抑郁。 谢谢大家的评论,但凡评论我都认真看了的,但晋A江有时候颇不给力啊,如果没能及时回复,还望见谅。   ☆、第65章 变故 会展交易进行到一半,已是小半天的过去,冰渐有点犯瞌睡便伏在我的座椅边睡了。 我成功入手了那枚龙族的古蛋,抱在怀里却感知不到其一点生命的脉动,果真是如冰渐所说,没有一定的代价是无法将之唤醒的。 交易仍在继续,我却没什么心思了,正好下面展示台上,有女子端上来条挂饰坠链,乃是以木槿花原型雕刻的,看似是寻常饰物,事实上却是难得一见的高阶法宝,那式样该深受女子的喜爱的。 只不过,这挂饰坠链纵然是高阶法宝,也不过茫茫赝品中的一个,至多算个高仿。这一套完整的坠链在木槿那,是我再其成婚之际亲手交给她的,千凉的遗留之物。 瞧着那挂饰,我也有一瞬的喟叹,忽而想起一事,对相处万年,今个终于与之修成正果成却挚友的夜寻道,“今晨我收到千溯闭关的消息之后,未过一刻便听闻些许有关妖界的传闻。说木花痕他,好似是醒了。虽说这消息几乎是每隔千年都要沸沸扬扬的传那么一次,但这次却总叫我觉着有点异样。妖界忍气吞声多年,难免将心思寄托在木花痕身上,盼着其归来的。” 夜寻眸光落在下方陈列的“木槿花”上,并没有做回复。 我手中摸着那枚龙蛋,继而道,”幸得木槿早已嫁了,不然待木花痕醒来同我抢人,那可是有趣了。事到如今,就是着急也该是果子的事。” “你好似并不在意妖界强盛与否?”夜寻忽而道,“木花痕可是妖皇。” 我道,“自然不在意。木花痕同当今的妖皇不一般,是个主战之人,又因自小生在魔界,对仙界并无多少好感。倘若他回来,仙界现在又无撑场子的人在,妖界同仙界的联盟十有□□会破裂。若他一方独战,我也是不惧的,毕竟他是沉睡了那般久的人。” 夜寻饮了口茶水,不慌不忙,“妖、仙两界联盟破裂,仙界便是岌岌可危,你也不在意?” 我顿了顿,笑道,“木花痕有没有醒还是未知之数,不必过多的担忧吧。” “他的确是醒了,就在昨夜,妖族如今正是乱着,故各方消息也掩盖得七七八八。我今日随你出来是担心你会因木槿之事径直去寻木花痕,怎想你丝毫不上心,却不过是来逛逛街。” 我咦了一声,“既然是昨夜的消息,为何千溯却当此关头闭关了呢?”正是因为他的不慌不忙,漠不关心,也让我从其态度中便觉着这个消息是不真切的,打一开始就没往深处想。 夜寻道,“倘若千溯未能闭关,妖界盛起后同仙界决裂,启悟等魔主必当主动请命,在妖族鬼族下手之前围剿仙族。”意味深长的撇我一眼,风轻云淡,“他在,便是与你为难。左右他为了顺着你,是连仙界都可以不要的。” 我的笑容在夜寻言语的淡然之后渐渐僵在脸上,半迟疑,”你说的,当真是真的?” “我何时骗过你?”夜寻望入我的眸。 我想了想,”也是,你从未骗过我。”脑中一片混乱,久久的呆坐之后,竟是笑了,“看来我并非是悲观,而是个实打实的乌鸦嘴,想什么便来什么,但凡是不好的事,就从未出过错。” 夜寻静静将我望着。 我吸了吸鼻子,“我总觉得你纵然不受我密隐阁的消息供给,该知道的什么都知道了,所以有些事对你说来从无负累。既然你成了我挚友,有些话万万年以来不曾对你说过的,我也该坦白了。”抬起头,认真道,“但凡是个上古的魔,手上的血腥早已数不胜数,有时候平和的法子行不通了,即便是我也会有些偏激的想法。千溯他让我掌权,大概亦是想让我走出过去的一道坎,可那道坎我是过不去的,死也过不去。” 冰渐在睡梦中呓语了两声,拉住我的手,又睡熟过去。 我稳了稳心神,深吸一口气,勉力平静下来道,“过去之事暂且不提,昨夜我已然知晓渺音一事的前因后果,他立场在仙界,而我的立场也不可能更改。我过往从未意识到‘立场’二字,故简单以为只要两情相悦便可。及至昨夜,忽而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才觉千溯过往不让我接近折清才是明智之举。无论多少年,仙魔两届的对立是不可能更改的。我甚至有那么一瞬觉着折清就好似彼时的落灵儿,纵然千溯答应我不会伤害他们,但事实就是事实,我同他本不是能共存的关系又怎么长久。”顿一顿,“我理解折清的立场,正如我对千溯的心是决然不会逆转的。” 不紧不慢,“所以呢?” 我想了想,“我会尽力保下仙族,但倘若一日刀剑相向,我只会站在千溯身侧。” 夜寻静了良久,在我原以为他不会再就此说什么之际,忽而开口,“你说过不去的那道坎,是指,你亲手杀了千凉的事么?“ 在冰渐手臂下我紧握的手,一点一点失了血色。 夜寻难得的笑了笑,”原来当真是你。“他眸中的神色有些灰暗,又好似蕴着有某种更深的执着,“难怪如此,你为了千溯便是连千凉都可以舍弃,更遑论是折清?” 我无言以对,默然的将他瞧着。 夜寻敛了眸,握住我冰凉的手,浅浅笑着,“我很是不习惯你这样神情,就好似在道俗世所有的情感都不过小打小闹,入不得你的眼,你的心。是不是非得在你年幼无助之际伴在你身边的人,才可占据你心尖尖的位置?洛儿,相差的这年岁,便是永恒不可弥补了么?” …… 即便是着《山河野史》的童生该也不会比夜寻了解得更多了,千凉是我亲手杀了的一事,甚至连千溯都不晓,我觉得心很慌。 自小到大我就瞒了千溯这么一件事,也曾因为无法释怀与木槿坦白过。木槿道,她没有千凉那样的娘亲,她只认我。看她绝口不提千凉的形容,分明是不可能会告诉夜寻的。 回去的路上,冰渐自然成却苦力,我靠在夜寻的膝上假睡,实则心中纷纷扰扰,不晓在想些什么。 落地之后,夜寻将我从冰渐背上抱下来,一面往我寝宫走的时候,一面道,”眉头皱得这样紧,装睡好歹也有个基本的样子出来。” 我硬气的没有吱声,夜寻便又道,“你我成了‘挚友’,我才会对你坦白这么一件事,无论你醒着还是未能醒着,这话我都只说一遍。” 我默然的竖起耳朵预备聆听…… “洛儿,我是你这边的。”顿一顿,“安心了么?” 我心中的忧虑,忽而之间烟消云散,风光霁月,不争气的笑了。 …… 木花痕醒了,木槿没过两日就大大方方走了一趟离镜宫,将千溯的门敲得震天响都没能将之唤出来,便又来寻我。 我早就知道她是来做什么的,缩在夜寻的屋内没好出去,待她干净利落的如我一般从院外翻墙近来,堂而皇之的道了一句叫我骇然的话语,“姑父,我姑姑呢?” 在外院的夜寻风轻云淡的将我出卖了,”里屋。” 木槿一进门,我迎着上前两步将之紧紧抓住了,咔吧道,“你,你乱喊什么?” 木槿颦眉极其刻意的喊了声疼,我吓了一跳的松手,见之贼笑着道,“我乱喊什么了?是姑姑你幻听了吧?你听成什么了?” 我呵呵笑了两声,“嫁人了,胆肥了?” 木槿即刻收敛,换脸换得半点没有拖泥带水,肃然道,“姑姑,你看我亲爹他现在醒了,于情于理,我们是不是要跟他去要些抚养费云云的,不然怎对得起姑姑和舅……呃,千溯的养育之恩。” 我干笑道,“我私以为,他不是那么负责的人。” 木槿接着逼近道,“他不负责,姑姑你偏要他负责不就可了?” 我哽了哽,“那虽然是你亲爹,但是我其实和他不熟。” 木槿一摊手,冷然的眸像极了千凉,“谁管那么多,我要去妖界,你答应还是不答应,一句话。” 木槿执着于妖界已经多年,但鉴于魔界同妖界并不交好,她又带了五分妖族血统,我怕出什么变故不很乐意带她去妖界游玩,她法力不济自然也就没了那个机会。这次木花痕醒来,我再怎么不信任妖族,也不能在木槿提及过后还不让她去见见她亲爹,但这对我来说实在是件麻烦事,尤其当此时局不明的状况下。 细思之下,准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要不要缓一阵再去,你爹刚醒,不也还需要时间缓缓么?” 木槿眸中的光趋于冰一般的淡蓝色,凌厉得很,睨我一眼,”你不答应便算了。“ 我忙笑,“算了好。” 她又接着,“我让我姑父带我去。” 我先是因姑父这个词不适应了好一阵,接着才无不松口气道,“恩恩,你去寻他吧。”左右你能将他说动,那我也是服了的。 正巧夜寻执着经书从外遭走进来,我看见木槿笑着凑上去了,暗自为之感到心疼,给人一句打发拒绝的痛楚那压根是一句两句话能诉说的。 但我听到的对话是这样的,“姑父,咱们加上姑姑一起走一趟妖界好不好?” 风轻云淡,“做什么?” “我想去看看我爹。” “恩。” 握在我手中的,夜寻平素偏爱的一套白瓷杯,咔嚓一声碎了。我兀自在心中嫉妒愤然,为何你待我就没这么好说话!   ☆、第66章 和好 夜寻虽是答应了,但当下这个状况贸然离开魔界委实有些不妥,我说服木槿让她在魔界留上一阵,等风头过去,妖界那边态度分明起来,若当真无事的话我陪同她去一趟妖界也是无妨的。 木槿晃了晃自地上捡起的白瓷碎片,眉目含笑道,“千万年都等了,也不差这十天半月,我也不好继续无理取闹不是。“意味深长,“姑姑现在担心的人可是有些多,不能若从前般独宠我,也是必然的。” 唔,我从这句话中听出她心情略略欠佳。 …… 三日过去,妖界始终安静,不过木花痕醒来的消息倒是确定了,木槿天天在后花园中懒散着,渐渐不耐。 我靠坐在梨树的树枝上查阅这几日来各方领主递交的书信,木槿则躺在另一侧的树枝上懒懒散散的啃着梨,亦或是在嘴巴闲下来的时候同我道道冥界的事,两三句总离不开果子,很是能叫我感慨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说。 木槿正是孜孜不倦说到一回见到双面鬼的恐怖经历时,我整了整怀中堆积的书信,伸手摘了个梨,偏头不经意瞧见层层落落的绿叶那头,好似是有人入了花园,气泽独特而熟悉。 木槿沉着嗓子,渲染气氛一般的问我一句在听吗?我点了点头,“在听。” 然后便见折清自然而然似是散步一般,走过园中的碎石小路,不期然停在挺拔于花园正中这一颗煞风景的梨树下,抬头望了我与木槿一眼,浅浅微笑,算是个招呼。 我同样回馈与一笑,稳稳的拍了拍身侧的树枝,”折清夫君,上来吃梨吗?” 折清稍微怔了怔。 木槿咔嚓的咬了一口手中的梨,一派不知情人士般超脱的笑道,“姑父,这可是我亲手种的梨树,好歹尝尝?” 折清最终还是在我身侧落座,事实证明,木槿果真是比我讨喜得多。 只是我再一次从木槿口中听到姑父二字,心中滋味难言,她倒是对谁都能喊出这么句话来。一时又觉得汗颜,夜寻身份上本就是我的面首,木槿这么叫虽然让人意想不到,但前几日却是我反应太大了些,不应该啊不应该。 多了个听众,木槿半点没有平素认生的架子,反倒在折清分外配合之下,更加致力于冥界的宣传,听得我昏昏欲睡。 午后,秋凉过来问要不要用膳,我扶着鼓囊囊的肚子,打了个哈欠道不必,木槿却是一溜烟的跳下了树,喜滋滋道,”许久没尝过秋凉的手艺,难得回来一趟自然要试试。”回头对我挥挥手,“我去了,姑姑。唔,姑父去么?” 我漫不经心的恩了一声,折清道,“我也不去了。” 木槿点点头,乐呵呵的走了。 我瞧着她离开的背影,忽而想起点什么,觉着有些好笑的道了,“说来原是木槿高你一辈,如今却是你高她一辈,咱们这姻当真是联得奇怪啊。” “倘若辈分在婚姻之中如此重要,仙魔妖三界大抵四成夫妇都很是奇怪了。”折清不咸不淡如此回道。 我怔了怔,“我没有旁的意思。” 折清淡然的望着我,“我亦没有。” 此话落定之后,两厢便是一阵长久的寂静,气氛很是微妙。 我不晓得是哪里触了他的逆鳞,呆了良久之后,正要说句什么来缓缓气氛,怎想折清却先与我一步开口,撇开眼,低声道,“对不住。” 我尴尬的笑了两声,“不用介意,毕竟……”说话不经大脑也是我的不好。我原是想这么说的。 但事实上折清忽然凑近,一把将我抱住,双臂环拢将我扣在怀里。 做为一介被动给抱的人,我惊讶到一瞬忘了自己先前是要说什么,待得想起来了,话题却早不是那么回事了。 耳边的声音低而寂然道,“尊上,你已经决定放弃了么?” 我的手抬起,搭着他的手臂,沉默。 有时候我会感慨,身边的人总是太过于聪明,也太过于会看人脸色。就好比折清,我自那天之后还是第一次遇见他,没提过什么事,甚至也就对他说了两句话,却连心中的一点情绪都被他看穿,这实在是件匪夷所思的事。 静了一阵之后,缓声道,“渺音的事,过了这些日子我也想开了,换做是我,大抵也会同你做同样的事。但凡事涉及立场,便是无转圜的,我不想同你说假话。”顿一顿,”如今木花痕已经苏醒,我大概半月左右后会走一趟妖族,局势是好是坏还说不清楚,所以……现在说放弃还太早。但你指的若并非是当下,那……我也不晓得该如何回答了。“ 折清枕着我的肩,良久之后,竟是笑了,”尊上说话委实是直接得残酷了。” 我稍默。 “你可曾想过,若是有一天仙魔打破平和,我亦是有可能站在你身边的?“ 我认真道,“想过,但是没有说服自己的理由。” 折清紧扣在我腰背上的手猛然收紧,像是忽然承受某种痛楚无意识的反应一般。耳边的声音轻轻似是呢喃,又似是无力的妥协,“倘若我有舍弃一切的心理准备,尊上,可还会要我?” 我伸手,不自觉抚着他发,一瞬间竟觉着自己有些残忍,道不上缘由。 静静道,“恩。” …… 我和折清和好了。 当我欢欣鼓舞的将这个消息告诉夜寻的时候,他一面将手中的黍子撒给环聚在院子周遭的鸟,一面风轻云淡的回应给我一个字,”恩。” 我想了想,只觉得心中就此事有无数的话想说,但碍于无处开口而憋屈着,“但是……我觉着有点心头梗得慌的感觉。” 夜寻不慌不忙的将手中的黍子撒完,“你好像把我当成能给予你心里安慰的疗养师了,但我实在没那个善良的爱好。” 我从墙头跃下,失落且讪讪,“呃,嘿嘿,我还以为你比较闲的。“ “与其来找我商量,不妨直接去同折清说,你难道不知,夫妻之间的事若是毫无防备、一股脑的讲给异性好友来听,难免……” 我凝神,“难免什么?” 夜寻凝着我,淡然道,“难免婚姻不和。” 我拧着眉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发问,”为什么?“ 夜寻莫名其妙的瞅了我一阵,转身,淡淡,“唔,想起要晾的药材还没有摆出来,你莫站在那占地方。” 我一时没跟上这跳跃,“恩?那我该站在哪?” “院外。” “……”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了,因为实在是太晚了,所以不放防盗章折腾大家了,嘿嘿 在这里感谢一直支持正版的亲,鞠躬,谢谢大家,群么一个。 以及致看盗版的亲一些话: 首先我没有勉强大家的意思,因为实在是不喜欢盗文网这种盗取别人劳动成果的行为,所以才会放防盗章。 也很感谢放了这几章防盗之后,还没有看盗的亲来骂(听说很多作者因为防盗而被骂了(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小透明好幸运啊 ^_^ 所以,还望看盗的读者们高抬贵手,您即便是看盗,也请不要留言吐槽拍砖(不喜欢请点叉 即便是留言,我也不会回复(但是不是指留言没有回复的都是看盗的亲哈!我心中都有数的哈!么么 我不想对读者区分对待,但是心塞是难免的(毕竟我也不是多有气度的人(这里指看盗且拍砖者 以上,再次鞠躬!   ☆、第67章 我在 一连多日过去,妖界始终没有稍官方的消息传来,密隐阁打探到的是木花痕醒来后没隔一日便闭关了,想是身体状况并不乐观。 愈是上了年纪的人,珍惜自己的身体远比身外之事来得多,一是看得淡了,二则是寿命将至,谁不想挣扎着多喘几口气。启悟道,木花痕这次勉强醒来,八成是自己的天劫将至,他的杀戮罪孽大抵同我相当,此回轮回天劫若是依照从前的躺着怕是十成十的躲不过了。 这事我没同木槿提,她纵然是个对亲生父母点滴情分不留的,但我就怕她有一遭突然想起这么件事心里头难过,毕竟是血缘至亲。 如此局势,木槿自然坐不住。 我同折清清静的喝茶,她就在一边拔草。我同折清在花园随意走走,她就在一边招蜂引蝶。于是,我看懂了她这暗示,喟然道,“妖界的这一趟我迟早是要走的,折清你要不要同去?” 木槿眼中顿时雪亮,切切的将我和折清望着。 折清道,“你这次去多半会遇上妖界的皇族,我若是同行怕并不合适。” 我点点头,尴尬是双方的事,谁也不能说自己能把握对方的意思,他如是道,我也只能应和。 自和好的这些日来,折清的行为就好似我俩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有时候也会想,他对我说出那些话,应该是对我有点情分的意思,但是渺音……唔,我只能说我总是在脑海刻意的忽视她的存在。这样,折清的举措才会合情合理。 …… 翌日,我,夜寻,木槿三人踏着晨光按时出发。 木槿兴致勃勃在我的云头上拖后腿,云下千篇一律的绿色看得我有些发昏,多年没这么走过,实在有点发蔫。 若不是顾忌到木槿法力微薄,我同夜寻携空间灵石,两个长距离的幻影移位转瞬便可到了妖界入口,再稍微休息调养一下就好了,怎还会似现在一般在赶路上花去两天的时日。 这云与绿色看得久了,我亦随木槿一般的往云上一趟,心中涌起希翼的对夜寻,“夜寻,你累不累?” 夜寻挑挑眉,很机智的没回答我。 奈何我的面皮是很厚的,他即便不搭话,我也能将这话接下去,“你看上去好像很悠闲的样子,嘿嘿,咱们能不能来个轮班制,就是一人六个小时的御云,不然这样子多无聊。” 夜寻静了静,自然而然的转上我的云头,在云侧随意寻了个地方坐下,“恩。“ 我咳嗽一声,”这云是我现在法力掌控的。“ 夜寻风轻云淡的抬头,”恩,所以你御吧。“ ”……“ 于是,我的云上有了两个拖后腿的,简直要命。 木槿睡着了,占了颇大的一个地方,动不动还滚上两遭,手脚很不安分。夜寻眼见木槿已经滚到他身侧,不动声色的起了身,坐到我身边来。 我霎时感动,一面打着哈欠,几欲含泪,”你是要和我提前换班吗?” 夜寻施施然笑笑,“你想多了。” 我的眼皮又垂下去,撑着头望向前方。 忽而又想夜寻坐到前面来了,不由回身去看看木槿,眼见其半个身子都悬在半空中,呼哧呼哧的欲往外滚。霎时瞌睡也吓没了,跳将起来将之拎到云正中,又给其腰上系上云绳,这才安心的拍拍手回到前方来。 夜寻见我呵欠连天,眼睛也是半闭半睁,实在是对这千篇一律的景象不过敏。恰到我无聊到极致的临界点时,含一丝浅笑着问我,”要躺下么?“ 我一惊,回眸去看他,有种听到魔鬼的诱惑之声的错觉。 夜寻风轻云淡的伸手替我抹去眼角因为打呵欠而留下的眼泪, ”我可以借你靠着睡觉,也可以同你交班,但是却需要你说一件事给我听。“ 我看其表情立马警戒,但忽然又想,既然是朋友就需得坦诚相对。而且我好似也没那么多秘密恰好是他所好奇的。不若说,都是我想要找他倾诉,而他懒得听罢。遂回道,”什么事?“ ”千凉之死。” 我微错愕,心中有点不好受,“你做什么对这个好奇?” “既然是好奇,又哪会有什么原因。我查阅过所有资料,然无论正史还是野史都翻不到有关记录,我那时就在魔界也未能听到一点风声,那应该就是我救你之后不久的事。但今日我却在这段历史之中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千凉死后,千家震慑力明显下降,不久便有下属反叛的消息传出。世人皆道千溯是魔界上古一来最为明智的君主,所以历史记载那些人叛逃前夜,便统统被斩杀了。”朝我浅浅一笑,“但你应该也知道,千溯一贯从容且善于运筹帷幄,漫不经心将人自心理上逼到绝境。依他的作风,在反叛之人做出最直白叛离的行为之前,是不会动手下一分一毫的。所以,此史册记载的‘千溯’并非千溯本尊,而是你,千洛。” 我瞅着夜寻良久,揉了揉眼睛,靠着他的腿躺下,徒然放松下来道,“恩,是我。我原以为这件事,只会有我一个人知道的。”翻了个身,闭上眼,“那时千溯受了很重的伤,千族威信本就岌岌可危,若给旁人知晓他也倒下,我们便无活路了,那时木槿也正处于危险状况,根本离不得药物的滋养。所以是我以他的名义发号施令,掌过一段时间的权,好在没给人发现了。” 我不知道夜寻为何会在意于我的过去,但普天之下,这种事我也只能对夜寻开口了。他亦是从上古时代便认识我,认识那个环境的人。该怎么说,大抵是“同龄人”,没有代沟罢。 …… 记不得是多少万年以前,我初生的时候和千溯两个人,没有什么势力,亦没有绝对的实力,就那么过着被围剿追杀的日子,颠沛流离。 也因为我身体虚弱,成长得格外缓慢,让千溯吃了不少苦来照料我。印象深刻的一回是我们因被追杀在深山里躲了半月,千溯为了给我采药材,被守护兽所伤。为避免再遇怨恨追逐的魔兽,不得已回往城镇暂避疗伤。 相邻的城镇有四,千溯抱着我坐在树枝上,问我,“洛儿想去哪个城镇?” 我从他的外衣中露出头来,只多动了两下都嫌吃力,伸出手遥遥一指,“那里。”是临着山的小镇,最不起眼的一个。 千溯伸手包住我的手,像是怕我着凉一般赶紧的塞回衣服中去,“好好,你不要乱动,我们去那。” 三日后,千溯带着我走上街,一面摸着我的头,一面含着几许苍凉的浅笑,“洛儿你果真是个福星。” 后来在茶馆,我缩在千溯的麾衣里头,听闻妖兽被某两位‘大人物’好玩一般的驱逐出山,恰好兽潮涌过旁近另外的三个城镇,那里莫说是人,就连肉屑都不剩一点,着实是凄凉。 人命若蝼蚁。 再后来,我才听闻,那两位‘大人物’其中一位就是千凉。 千溯道,千凉她终会回来寻我们,言辞之中多有对千凉的维护。 我想起当初那个从母后手中将我抱回的姐姐,她将我放置在地底的时候,也曾经道等我从“蛋”里面爬出来的时候,她就会来接我的。 可我没能等到她。 我唯二的一次见到千凉,着实是一场巧合。 她喝得酩酊大醉坐在路边,笑得痴狂,身侧的横七竖八的尸体染红了河流。 千溯将我按回怀里,同我道,“不要看。” 可即便是听声音,我也知道那就是姐姐,她攥住千溯的手臂,声音似哭也似笑,我却听不清晰她在说什么。 小心翼翼的探头,对上她那双寂黑的双眼,悲凉黯然犹若一片极黑的沼泽,寻不出什么凛然的杀气,却让人打心底的忌惮。 千凉的似哭似笑顿了顿,尖尖的指甲挑起我的下巴,刺在皮肤上格外的疼,她道,”千溯,这是你女儿?“ 我心里头一颤,难以言喻的疼痛起来。 千溯让开她的手,难得一见的颦眉,”她是千洛。” 千凉眸光疑惑的扫过我,吓得我直往千溯怀里缩,“哦,是么?千洛。她娘亲是谁?” 看来她不但忘了我的模样,连我的名字也忘了。 我原以为她还会来寻我,怎晓却是这样的下场。所以怯生生的笑着,“姐姐,我从蛋里面爬出来了。” 她一怔,恍似终于记起来。 当夜千凉随我们回了家,我早早的被哄‘睡’下了,放置在内屋头一回独自的躺着。千溯则和千凉在前屋,我几度自千凉嘴中听到负心人一词,咬牙切齿,哭得撕心裂肺。亦醉醺醺,犹若一滩烂泥一般,像是伤心至极。 然第二天我醒来,却没见着千凉了,千溯道她去办别的事去了,神情之中竟至于黯淡受伤。 我凑上去亲亲他的脸,吃力的将之紧紧抱住。 千溯揽着我,在我脸颊上轻轻蹭了蹭,”洛儿,你昨夜是不是都听到了?” 我乖乖承认,“恩。”揉了揉欲哭的眼,“洛儿以后不会遇上负心人的,不让哥哥伤心。” “恩。” …… 千凉的确是个足以称帝的魔,她与木花痕的那一战几乎是将妖界逼退魔界,木花痕沉睡万年,而她作为彼时最具声望的帝王,却忽而低调了许多。 千溯原就只比我大千岁左右,一路泥泞的淌过来,成却魔界最年轻的魔尊,号召力急升而上。而我仍是废材一介,终于从生死线上翻身。 又千年,战事时急时缓,一念之间,旦夕祸福难料。我知道千溯身边能人越来越多,而那些人对我的排斥也愈演愈烈。 我曾担心,偷偷同千溯道,让他将我放置回那个阴暗的地底,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其实我有个盼头也能顽强的活下来。直到有一天他凯旋,再无顾忌的时候,再将我接回来。我可以等,我不想拖他的后腿。 然当夜,千溯将我带到一处山谷,高高的梧桐树下有一个简单的秋千。他将我抱起,放在秋千上,轻轻推着。 耳边的风清凉拂面而来很是舒服,千溯站在我身后,终于大力的推了几把,我在风中咯咯的笑出声,开心道,”哥哥再推~“ 千溯依言的陪着我荡秋千,等到了差不多要睡觉的时辰,他才从我身后绕开,站到秋千的前面,浅浅笑着朝我张开手。 我会意,哈哈不住笑着,在秋千荡到最高点的时候,一跃跳进他的怀里。 便是他揽着我,在我开心得无法自抑之时,低低道,“我费力去夺得的,穷尽心血去建立的,都是给你的。你若不在,又有何意义?” ……   ☆、第68章 秘密 自那以后我再无他言,一面刻苦的修炼,一面专心的当个拖油瓶挂在千溯的身上。 …… 事后多年,我回想起对千溯说的,宁愿被安置在地底的话,以及在被拒绝之后,厚着脸皮不再多言一句的留下。不由的想,我大概是个自私的人,明知会拖累,却无法放开,无妨想象自己一个人的存活。似个吸血虫一般依靠着千溯,在那一丝绝对无法舍弃的温暖中,维持着自己薄弱的生命。 好在,我没能害死他。 我们的确有过一段艰难的时光,好似是坠入黑暗,一段未见过阳光的日子。隐隐绰绰、寂黑的死亡气息像是永远弥漫在周遭,不晓何时会笼罩近身。 战场之上,人命比草芥更不值钱。 并不用时时刻刻担心着与死亡那隔着层薄冰的距离之后,千溯的言行却愈发叫人猜不透起来,并非是对我,而是对外。 我总听闻侍从私下的言语中透露着对千溯的称赞,道他如何如何的强大,城府如何如何的深沉。末了,谈及我,便是道我是千溯唯一的错误决定,说他是在养虎为患。 的确,我的身子一天天的好起来,法力也显着的提升。而我自诩顶多只是个拖油瓶,离“虎”还太远了些。 但落灵儿之事,确是我的不好。 落灵儿的事情过后,千溯心魔紊乱,情绪颇不稳定,导致修为暂缓,一直无甚进展。也是自那以后,他滴酒不沾,迫不得已的醉了,也时不时在人群中寻我,怕我又毫无心机,独自一人的给人拐骗了去。 千溯对我一直是过度保护。我年幼时生过几次大病,起因都不过小小的风寒。彼时,连医师都说我怕是熬不过去了,让千溯早早准备后事。还好心的嘱咐道,在这乱世若是将孩子放在人迹可至的地方,那八成是要被刨出来吃掉的,若是为了孩子好,就早早送她进山吧。 然千溯抱着我,几日几夜的不曾合眼,像是没有听见那些忠告一般的给我渡着血,也耐心一次一次的给我喂着那些只能在我胃中逗留小片刻的汤药,暖灯下他苍白的面容无端偏执。 我贴着他的胸口,感知那暖暖的体温,也暗自死死咬牙不肯睡去。 我知道,如果睡过去,大概就醒不来了。我舍不得。 …… 托那几场大病的福,千溯与我的保护在旁人看来也过度到偏执了,事无巨细的过问着。 我在千溯眼中好似是永远长不大的,原本就因身体的缘故生长迟缓,千年以来都一直保持着七八岁女孩的模样,再后来又停滞在十二三岁的身量。 我想,他那个时候根本没将我当做大人看过。所以落灵儿一事对他的冲击尤为的大,就好似是他的不慎,害死了我。 心魔跻身于人心底最隐秘之处,更擅长于拿捏人的弱点,从而滋生极端黑暗偏激的一面。彼时饱受战乱苦楚的古魔们,大多是因心魔而疯,或自残,但求一死,或为祸一方。 沉浸于心魔之人,其所受的苦痛是旁人无法想象的,听千溯后来风轻云淡道,最严重的时候,不过一件于自己最为残忍的事,不断不断在脑中重复。有人在耳边恍似恶魔般的轻语,道着他最不想听的言语。让人心神崩溃,连一丝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更没所谓的理智,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 可千溯向来喜怒不浮于表面,即便是心魔缠身,也没能叫我看出来。 所谓心神崩溃是何种的感觉,我原以为我一辈子都无法了解,但事实上,我却很快就体会到了…… 千凉她是个自由不羁之人,魔界大乱时,权术纷争,大抵境况可用一句修罗地狱来描述。她孤身一人未成势力,又怀着木槿,因战乱无法安宁,游走四方领主之间,却始终不曾来寻过我与千溯。 她作为一介传奇般的人物,总是叫人敬仰。乱世之中,谁不向往绝对的实力。 千凉当时的实力远在千溯之上,性格傲然,不在意我们所能寄予的一丝庇佑,更不会在旁人面前显出点滴的软弱,她不来找我们大抵是理所应当的。 可那日大劫,她却来找千溯了。神色晦暗的道着她想要活着见木槿一面,然光凭她一人是没法抵挡下轮回劫的,她不能死。 我年幼懵懂,不晓雷劫凶险,只是安安静静,怀揣几分敬仰小心的偷觑着自家的姐姐,耳边听着她偏低偏冷的嗓音,心中满当当的都是欢喜。 兀自的想,她竟然愿意回来了。 那个时候,无论旁人如何谈论,千凉在我心中都是这世间最强大美好的女子,无人能及。 临走的时候,千溯没有多看我一眼。倒是千凉捏了捏我的脸,声音偏低,带笑问我,”你就是千洛么?“ 我原本堆满的笑微微一顿,有点感动于上次那么匆匆一面,她竟记下了我的名字,欢喜道,“恩。” “往后,帮我好好照顾木槿。” 那时,千溯已经迈出门去,我想他该没有听到这一句。所以不晓得那时千凉早就不曾寄托希望与活下去,所有举措只为保住木槿,也不晓得她刻意隐瞒下了六道轮回血雷的讯息,不然又怎会落得重伤垂死? …… 我仍记得,那时乌黑的天际之上,千凉神色如常拉住已然承了前五道雷的千溯,将之挡在身前,偏冷的嗓音静静道,“魔族之内手足相残不在少数,我不在意你怪我自私,但是木槿是他留给我的孩子,我不能让她出一丝差错。你今日帮了我,我往后会帮你照看千洛的。“ 千溯是个怎样的人,我很了解。即便千凉惯来只将我们当做包袱,往前的千年他却从未说过千凉一句的不好,甚至言语之中,捎带几分亲近。 我无法形容当我听到千凉那一句话后的震惊,就像是后肋给人刺了两刀,搅着内脏。 不得不说,我那时确然是个脆弱的小鬼,否则又怎会在最后一道雷劫将近之时,脑中仿佛再不存一丝念想,祭出我当时唯有的一把弓箭。 搭弓上弦,正对前一刻还无比敬仰的千凉,心跳紧缩得几乎停滞,抖着唇,一字一句。“千凉,若今日你害死了千溯,雷劫过后,你余三分气力,便是你杀我,唯余一分,便是你一尸两命。” 千凉眸光冰冷的撇我一眼,好似厌恶,”啧,小鬼。“ 意想之外,在那弓箭离弦的一瞬间,天际之上的两人统统不见,雷云也霎时的散了,追逐而去。 我背上弓,一面觉着世界在眼前渐渐崩塌,一面了无表情的御云追上,整个人已经慌得一丝力气都无了。 我同千溯本就保持着蕴月坠的联系,所以在远处雷光崩裂的那一瞬,我清晰的寻到了他们的方位,与此同时,千溯的气息急剧的消减下去。 …… 在一处险峻的山谷谷底,我寻到了千凉。 她靠在不平的岩壁上,瞅见我手中紧紧攥住的弓箭时,朝我漫不经心的笑了笑。那笑与千溯的平素的神情几分相似,却多了一份毫不相干的冷漠,“小洛儿,你哥哥已经死了,这里就只有我,你的亲姐姐,还有你的亲侄儿活着。魔界混乱,你莫不是想凭一介病怏怏的身体独自活下去么?” 我的脚触地,却有种轻飘飘又绵软的感觉,并不踏实。目光触及她被血水染红的裙摆,脑中空无一物的抬臂拉弓。 千凉眸光凉凉的,不偏不倚的直视着我的眼。 我那时脑中昏昏沉沉的,手也禁不住有些握不住弓箭,竟至于叫第一箭射偏,刺透了她的右手腕。 原本就算是偏了,也该射向她的小腹,只不过她以手护住了肚子。断裂的血管下,殷红的鲜血小股的喷涌而出,落在她蓝色的衣裙上。 千凉瞅着我失魂落魄,犹若傀儡般搭上第二箭的时候,一面像掸灰尘一般削去手腕上刺透的箭尾,一面沉着眼笑得凉薄,“小鬼,长着一张与世无争的脸,下手却干净利落得很啊,果真是千溯教出来的。”断箭在她手中转了转,被抛向身后的石壁,断箭在上敲击了一下,坠到地面,“你家哥哥在那里好好的待着呢。” 我眼神未动,依旧是将第二箭射出,此回力道大了些,直接洞穿了她的左肩,“你骗我。” 言语中,又是第三箭上弦。 其实一旦下了杀心,一切该有的不该有的情绪就可以摈弃了,我反而轻松许多。没有了所谓怜悯和亲情的牵制,我彼时的情绪本就是空洞着的,只有恨。 千凉脸上已经溅满了鲜血,却无半点慌张,连眸色都从容着,“我现在可没心思骗你,墙倒众人推,那些个‘鬣狗’也该闻风而来了。千溯好歹是我弟弟,他既然还活着,我自然要护他。你若要救人,便上来些。” 我听罢,第三箭瞬间射出,将她完好的左手钉死在石壁上,才握一把匕首缓步上前。 “唔,听闻你从不参与战事,防人之心却是做得不错么。”千凉尚有余地的凉薄笑笑,“千溯如今就在我身后的石壁内独立的空间中,单凭你这样的,就算告诉你方位也是进不去的。“ 我拧了拧眉。 “只要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我便将你哥哥还你。”千凉低眸望了望自己隆起的腹部。 我大约猜想到是什么,默然着。 “你不用为难,照顾木槿本该是我的责任,所以我也不打算全交给你。只要你将木槿移出我体内,以彼时母后给你的灵玉滋养着,让她活下来便可。至于千溯,是我害了他不假。凡事有舍有得,我要木槿安好便得舍弃他,但难得他修为如此精进,还留了口气。我也算于心不忍,你若愿意安置木槿,我便将内丹给你,如何?” 我心中一跳,脑中瞬时像是清明了几分,“内丹能有何用?不过与灵石差不多的用处” “你说的那是死人的内丹,失了活力便同灵石无二。旁人的内丹有几个用处暂且不提,若是我的,四分之一给木槿,便足以让之离体活下去,四分之一给你便能省你万年修为开启此独立空间。至于千溯,得二分之一也便能免了重伤了。”见我神色木讷苍白,千凉轻哼一声,含着几分嘲笑道,“小鬼,你终归是生活得太美好了。” 指了指自己的丹田,似笑非笑,“答应我的话,就自己上来剖。”   ☆、第69章 坦白 如何将木槿从木凉体内移开的我并不想回想,只是当木槿周身凝起一层晶状体,被短暂包裹住的时候,我看见她白嫩嫩已经发育健全的身躯懒懒的蜷缩在一起,好似睡得安稳,不由恍恍惚惚想起从前被母后交由给千凉的自己。 回望千凉的时候,她眸中无甚疼爱的情绪,不过淡淡的将木槿瞧着,脸上血迹斑驳,甚至一丝柔弱都无,却怔怔的,片刻也挪不开眼去。 有那么一瞬,我只觉手上沾着的血尤若烈烈的火焰,灼烧着我的皮肤,痛不可遏。 拿掉孩子,接下来便该是取内丹。 但凡还是个有人性的,该都不能心平气和的如此剖下一个人的内丹,尤其是自己的亲姐姐、尤其是在她亲生女儿的面前。 我举着匕首,一度犹豫不决。 千凉的眼睫上都垂着血,等血凝固了,连睁开眼都费力。在木槿离体之后,她的眸光明显的黯淡下去,就好似倦了一般。自从一开始的看过木槿一眼之后,便半闭着眼,不再多看。见我迟疑,音调古怪的讽刺道,“没出息的东西,你连一个濒死之人都杀不了么?” 我被她催得慌了一下,额上道不清是因为何种的情绪,冷汗若雨下,举着血淋淋的手,讷讷,”我……” 千凉无力的垂着眼,艰难的吊着最后微弱的气息,”千溯百般周折予你千万年常乐安康,护你一颗纯净无暇之心。但此乃魔界,战乱绵延,你若天真依旧,单凭那点微末到不可思议的执拗便想改变什么,可笑之余也只会害死千溯。“抬眼时,她眸中的光泽已经接近涣散般的恍惚着,”莫想着占尽好处,没得选择的时候,将最珍惜的护好便可矣。你只需问问你自己,我与千溯,你要谁?” “……” 我生剥了千凉的内丹。 地上漫开的血流像是经由某种牵引一般,朝安安静静躺在白晶体中的木槿那汇聚而去,夕阳若镀,散落遍地金黄。 千凉躺在冰凉的岩壁上,空洞的眼望着漫天的霞光,夕阳下的剪影恍惚苍凉。同我玩笑似的道的最后一句话是,“洛儿,你往后记着莫要当一个负心之人才好。” 我捡了些碎石,将千凉埋葬在一处隐秘的洞穴之中,清理好血气,等将之安置好了已经是第二日的凌晨。 回到早前的岩壁之前,我吞下千洛四分之一的内丹,入了岩内空间。一手抱着木槿,扶着昏迷不醒的千溯,御云离开。 …… 千凉说的“鬣狗”自然是闻风而来了,我起初回到岩壁的时候,千凉淌在地上的血都被人舔干净,几个骨瘦如柴、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在那一片血迹前围拢着,互相撕咬着犹若野兽一般的争食。 说来可笑,我在魔界这么久,从不知道会有人长成这幅模样。兴许不是我见不到,而是千溯不让我知道罢了。 我看到他们身上烙印的痕迹,大抵是哪方势力的奴隶,作为搜索时最廉价的耳目被投放在这片山谷。 绵延的鲜血顺着冰冷的岩块的斜度一直淌到谷口的悬铃木下,浸湿了泥土。 …… 避开护卫,我偷偷将千溯木槿带到须臾山上。 这里本是千溯给我个人自由之所,因为我不能见外人,也不能总被闷在屋内,故而才有了个这么个地方。 我将剩下的二分之一内丹给千溯服下之后,他面容中却并无多少起色,像是完全没有接受到千凉的修为渡予一般,泥牛入海。但千凉说的功效在我和木槿的身上都有所体现,我想,千溯他大概只是伤得重些才会如此的罢。 将他们都安全的带到我在须臾山的小木屋之后,我忽而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又或是觉着有太多的事要做,一时间不晓得从何开始下手。 我那时脑中混沌,哪怕是后来回想也想不起当时是存着怎样的念头。手里抱着滋养着木槿的玉壳,仰面躺在千溯的臂弯中望着天花板的纹络,我听着他浅薄的呼吸声,就这么一动不动的躺了整日。 我比旁人反应起来总要慢上半拍,等我终于想透彼时自己是个怎样的心情之时,才觉得后怕。 若是彼时千溯的呼吸声在我耳边断绝,我…… 这个念头,哪怕只是一瞬的存在,也足以让我心神全然的崩溃,断了生念。 好在,千溯活下来了。 …… 千凉曾提点我“墙倒众人推”,尤其还在这么一个强者如云的乱世之中。于是曾裹在千溯麾衣中听闻一切他手下安排事宜的我,借着他的名义发号施令,试图将他重伤的消息掩盖。 诚如夜寻所说,彼时我的决断并没有露出什么马脚,却在万万年之后被他看了出来,是因为我没有千溯十之一二的从容。 我那时将将接触魔界黑暗的一面,好似忽然看清这天下的污浊与不堪,从未寄希望于人性之间存在的一丝真善。但凡冒头,含了些反叛意味的魔,都被下令斩杀。 三月,我独自一人在蛇林沼泽中寻着蛇鳞果,暮后却在渐渐漫起的水雾之中闻到浓浓血腥之气。追踪而去后,便在那沼泽的深处看到一极端震撼的场景。 一片经由结界护持,全封闭的水域之中,数以万计的奴隶嘶嚎着求救,在漂浮着些许莫名血色絮状物的浑浊液体中挣扎,面容痛苦的扭曲着,眼睛瞪到一个极致,仿佛下一刻就要崩裂而出。 这些奴隶都有一个特点,肤色呈紫青色,指甲尤其的长,乌黑的一片,身体软绵绵的,诡异的扭曲着。 我扫了一眼,便知道他们已经没救了,他们被喂下了”洗骨丹“,任全身上下的骨骼在七日之内渐渐融化,成却一人皮包着的肉块。 这也是进行血祭的第一步。 我隐在沼泽的边上等了七天,最后的最后,雀占鸠巢,杀了原本筹谋这一切的魔主,承了那血祭的好处。 当沼泽中汇聚的血气入体,冰冷得刺骨,我禁不住的打了个哆嗦。空间间充斥着腐尸的恶臭,万人的血祭,未有一人死而瞑目,犹若修罗地狱,独我一人存活。 而那时的我,心中却无一丝触动。 …… 足足三年,千溯昏迷,我以他的名义统治着他建立起来的势力亦渐渐的开始壮大。 我以为等他醒了,我便能以之乐呵呵的邀功。 可真正盼到那一天之时,千溯听着我同他滔滔不绝说道出的种种,面容上安然呈现的神情却好似是我在他心头狠狠剜了一刀般,笑得悲戚。 “洛儿,是我对不住你。”彼时他轻轻抚着我的发,便是如此道的。 …… 夜寻想听的事端到此差不多就算了结,千溯回归之后,我莫名其妙被禁止离开须臾山,只能陪同在壳中打呼噜的木槿,面对着一座孤零零的山。 有时候无聊了,抱着木槿的玉壳,两个人在树下荡着秋千,或而偷偷的同千溯以蕴月坠传音,再不济就是若他所说的那般学着抚琴,怡情养性。 日子悠闲,像是忽然放缓了节奏,从一个世界突然换到了另一个世界,从污浊到彻底的纯净,我有过好长一段时间的不适应。但是碍于要听千溯的话,忍了下来。 这禁锢几近百年才被解开,因为千溯忽而来同我道,明日我可以随他去战场,以主将的身份。 千溯的行为我一向琢磨不透,我甚至在想他罚我禁闭是不是因为知道了千凉的事。 时隔多年,我一回终是忍不住的询问出口,千溯听罢风轻云淡的回道,”诸魔皆有心中过不去的坎,心魔毕竟不是一日养成的。” 原来,我曾和心魔擦肩而过。那千溯的心魔积累又是从何而来? 这个问题,我始终无法问出口,因为心中隐隐也算知道答案。可时光无法回溯,我只能徒做弥补。 …… 有关这段的记忆,天下间我就同夜寻一个人说过。顺着思路完整的回忆下来,他并未打断过我一次,却也并不似竖耳倾听的专注,神色淡然。 待我口干舌燥的说完了,瞅他半晌他也没什么反应,我心中暗暗叹息一声我家挚友委实寡淡,嘟囔两句倦了,便要磕眼去睡。 “你这个模样,实在不像史册中,在乱世的三年独自统领势力的魔尊,我还以为彼时的千溯尚余一份清醒背后指点的。” 我想了想,”唔,这是在夸我还是骂我?” 夜寻面不改色,“夸你。” 我立马展了颜,“哈哈,说不定当小姑娘的时候心灵都比较通透的。” 夜寻低眸扫我一眼,良久之后,音调徒然转轻道,”你睡吧。” 大抵因为身边靠着的人是夜寻,我这一觉睡得很沉。其间因为云头突然的不稳,思绪稍稍回转过一次,半梦半醒之间听得木槿的惊呼,而后便是连连的道歉,“姑父,对不起我逞能了,这云头太沉,我想孝敬您都没法的。” 我迷糊的哼了哼,以表示对木槿大惊小怪的谴责。 夜寻似乎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回应,接着我就感觉自己被抱起来了些,往怀里带了带,是个适合睡觉打盹绝佳的位置。 正纳闷夜寻怎么这么好心,额上便触上一片温软,犹若蜻蜓点水一般,不过轻触既离。 我听到木槿狠狠倒抽冷气的声音,以及夜寻不咸不淡暴露了本性的言论,”莫要发出些无意义的声音。” 木槿憋了良久,缩到云头那端,弱弱的嗯了一声。   ☆、第70章 抢人 这紧接的一觉差不多等到了妖界才醒来。 我基本浅眠,难得一回睡这般久是因为做了个混沌而绵延的梦,像是意识给什么拖着,总是舍不得醒来,也便一直模模糊糊的睡着了。 我记得自己梦见了夜寻,等醒来之后却已经忘记了梦里发生了什么,只觉心口有些闷,像是残余着梦中的情绪。 睁眼瞅了他好一阵之后,默然正准备从他身上爬起,却给之一把拎住,勾回来,“你这埋怨谴责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我讪笑,“没有的事。”但见夜寻没个松开我的意思,又干巴巴道,“我,我是睡迷糊了。” 夜寻挑挑眉,“起床气?” 听到这个词脑海中不由晃了一遭千溯的脸,连连点头,“大概,是吧。” 勾着我的腰的手一松,我直往旁边挪了两下,大有无罪释放的轻松感。 眼光在云头上一扫,转眸便瞧见云尾上的木槿,背对着我们这方,垂头丧气且难得安静的撑着头看朝阳。 忽想夜寻已经一整日没有休息了,便对他道,“你也休息一下吧?御云交给我就好。” 夜寻瞟我一眼,道,“已经快到了。” 我一听,诧异随他的眸光望去,不远处的天际隐隐暗紫色的妖气若雾,一道极长的甬道边悠悠妖火亮起,挂出各色的灯笼。这里就是妖魔交易最频繁之地,紫月走廊。 原本计划的两日路程,生生提前到了一日多,而夜寻面色丝毫不改,亦无惫态。木槿自下了云头,一直拉着我的手叽叽喳喳的讲个没完,好似将憋了多少分量的话一次性倾倒而出。 开始进到“紫月走廊”的时候,人影攒动,我被木槿拖着走,不由便回头看了一眼夜寻。 他原是漫不经心的、不远不近的走在我同木槿的身后,瞧着两旁奔走、长着一对兔儿的小妖,触到我回首的眸光后微微一怔,随即勾唇轻浅朝我扬起一个微笑。 我大概是被迷了心窍,才会觉着他这一笑中含了几分缱绻的温柔,犹若月光的清雅。 紫月走廊实质上就是魔界到妖界的通道,当初为了加固这么个入口,我同千溯也耗费了不少气力。如今因为这方的空间稳定,诸多的商人便在此汇聚,渐渐演变作一方颇具名气的交易之所。 人道,但凡魔妖两界有的玩意,紫月走廊里都有。 顺带一提,这走廊摊位的租金委实不是个小数目,也亏得靠着这块黄金宝地,我才能以私房钱玩起炼丹这么种烧钱的职业,拉拔养成木槿这只纸老虎。 进到紫月走廊后,四周便是霎时的黯黑下来,倒扣的结界有十丈高,除开店面可得行走的路宽约三丈,紫莹莹的廊顶上透着悠悠的光泽似玉,抬眸望去好似有一轮清月悬挂其上,可随人走,可随人留。细细的停驻观看的话,还会渐渐从那顶上瞧见些纷繁的星光,好似隐没在云中一般,若隐若现。故而时时会有好奇孩子,趴在廊顶的上空,说要摘星星。 没人知道廊顶上空是什么,但作为这里的设计人之一,我晓得这廊顶上还有一人高的夹层,其中都是游荡的”鬼影“,用来监控维持紫月长廊的安定。只是从走廊内部看来,却什么都看不到。再往上就是撕裂的紊乱空间,任何一个低于魔主级别的人落进去,便是个死。 木槿第一回来着,难免大惊小怪,便要多留一阵。我寻思本就是陪同她来的,多留一阵也并无所谓,正要同夜寻说我们进店子看看,身侧的木槿却忽而道,“啧啧,姑姑,我要是你的话,有姑父这么个旷古绝今的美人在身边,那是打死也不愿意带出来的。” 我有一瞬的迷蒙,“怎么说?” 木槿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黑色的东西,搁在嘴里咬了口,然后手指一扬,“你看,有人缠住姑父了。” 隔着里外三层的人墙,我瞧见有一妖族的女子端坐在颇为高大,通体漆黑的骨麒麟之上。绮罗珠履,骨鞭玉鞍无比彰显着其身份的高贵,遂喃喃了一声,“这人是谁?怎的没见过?” 木槿好似没听到我说话一般,扒开人墙就往里面挤过去,看模样还略比我焦急几分。 我爬她走丢,也跟着她分开的人流朝前挪了挪位置,恰好听到端坐在骨麒麟上的女子清脆利落道,“你是谁?娶妻了吗?” 听这话我也知道是同夜寻说的,能叫人一见倾心的颜必须得是强大得无与伦比的。 挤了半天,木槿生生从我眼前被挤得没影了,我四顾一遭,却听得人墙里头木槿声音朝气蓬勃的传来,“这么大架子,小姐你是哪家的千金啊?” 木槿朝气蓬勃,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自她嫁给了果子之后,一贯都是收敛许多了的,唔,至少表面如此。 而她之所以会跟那女子呛声,一是她最不喜欢旁人占我的便宜,二是她作为一个从头到脚实打实的世袭魔二代,很不乐见旁人拿势力压人。 我终于钻到人墙的边上,往中间一望,木槿站在骨麒麟身前不远,颇有气势的负着手。夜寻则是事不关己,彻底忽视周遭境况,偏头垂眸打量呈在店铺透明的展览台面上的物件。 我留心瞅眼夜寻的侧脸,迈出人墙的脚步猛然一顿,缩了回去,准备做好一个打酱油的角色。 女子一看木槿出头,脸色就变了,“你是来抢人的,还是同他一起的?“周遭的人见情况有变,又知道贵族家的小姐使起性子来是不计较后果的,怕被殃及池鱼纷纷避让开了些。本就甚为繁华的紫月走廊因为一群人的驻足而拥堵不堪起来。 木槿听罢这句之后,眼睛直往人群中瞟,我猜她觉着自己已经打了先锋,就该我来武力解决了,一时也没想清楚是搭理她好还是不搭理好。 而女子见木槿许久没回,觉着自己被忽略了,心里很不好受的哼哼两声,”我为妖界帝姬木翎雪,你若是识相的话,还是莫要同我抢人得好。” 木槿四下乱瞟的眼神一顿,回过头去,面色古怪,“你说你是谁?” 女子脸上一黑,明显不耐,”我说我是木翎雪,木花痕的女儿!“ 木槿听罢,静了静,捋起袖子就冲上去了。 我吓了一跳,赶忙上前去拉木槿。 好在她法力不济,才在还未走一步的境况下便给我拦腰拎了起来,手中把握着的某种黑色硬质食物还是毫不含糊且执拗的掷了出去,恰好砸在那木翎雪的骨鞭上,噔的一声清脆被弹开了。 木槿被我抓住的时候还在乱踢,恨恨道,”姑姑,我跟这个人没关系,一点关系的都没有。” 我安抚她,”我知道,我知道。” 木翎雪顿时也红了眼,“你好大的胆,居然敢打我!水冥,水冥!给我抓住她!” 木槿在被我拎着的境况下还凉凉的啧了一声,”不就是个老色鬼的女儿,还拽得跟天王老子似的。“ 我听到木槿垂头的这一句没忍住,笑了出来。 话音落后,围拢在木翎雪身后的护卫中走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孩,提溜着把比他本身还高的黑色镰刀,面无表情的望着我以及我手中的木槿。 我一怔,见他这个模样几分眼熟,却一时没有想起来。木槿也咦了一声,支起头道,“这算什么?抄袭形象?“ 前一刻还面无表情冷冷酷酷的水冥,在听罢木槿的话之后自耳根起一直到脖颈都通红了,拧着眉、眼中都似泛起了些水光,咬着唇支吾且愤愤道,”反正我就是喜欢这样,你管我!” 我在他扬起委屈的八字眉时,心里头就同被猫挠了一下般,痒痒的。 正要心软的上前宽慰两句,脖颈却给什么绕上,拉了回来。夜寻手中握着一只白瓷的茶盏绕过我的肩膀、亮在我眼前,下巴也懒懒的抵着我的头,淡声道,“唔,瞧瞧,这跟你弄坏的那一只是不是很像?” 我低头稍稍一回想,心神也全不在水冥身上了,“好似……是有点像。” “那就买了赔给我。” “……哦” 转身要入店铺之际,木翎雪身后的护卫齐齐拔剑涌上,我自知这种地方我动不得手,不过一个眼神,廊顶天穹之中便涌出大量黑色的雾气,渐渐具化作”鬼影“的模样,俯冲而下…… 等至买好了瓷具,我们一行人温吞吞的从店铺中走出,我仔细回想一番那水冥的装束,忽而哭笑不得起来。 他比及人高的镰刀和简单系起的马尾,甚至于月白长靿靴,只不过雪色纹金交领襦裙给他改作纹金白色深衣,这……分明就是我第一回上战场时的装束。也难怪木槿说他抄袭形象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评论越来越少了,~~~~(>_<)~~~~ 难道是我没法日更嘛   ☆、第71章 结灯 一路上木槿时不时絮絮叨叨,念起木翎雪,乱七八糟的扯一些边角料,整得我都不知道她到底想表达什么。 后来我同她道,木花痕道得出名字的儿女都有十来个,方才那个木翎雪属于不为人知的那一类,至少我过往是没在妖族的宫殿中见过她。 木槿听罢,面色更不好看了。 从紫月走廊逛来逛去,从妖界那一边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将要入夜,木槿站在走廊的尽头,使劲的吸了口气,偏头看我,“既然已经天黑了,我们不妨现在这附近找个地方歇息一下,姑父御云已经一整日多没有休息了吧?” 我打量一番外遭的荒郊野岭,郁郁苍苍,与后方闹市繁华,“那就宿在紫月走廊里面吧。” 事实证明,我这个决断并不很明智。紫月走廊里头的酒楼房间价格极高不说还很抢手,尤其是靠妖界这一边的,因为出了走廊,那方便是十万鬼林,高阶的妖魔尚好,低阶的还需得多花一日赶路才走的出去。 木槿瞧后面紧随着进门的妖族面色急切,老板道尚余三间房时,那小妖脸就黑了,数了数我们的人数,准备往外走。 木槿一把拖住他,“这位小兄弟,我们只要两间房,余一间给你好了。”说罢又来看我,我打了个呵欠,点点头,那小妖立刻红光满面的朝我们道谢。 我看他道谢的时候眼睛莫名其妙总往我身上瞟,就偏开身子道,“要给你房间的是这位姑娘,你要道歉跟他说就好了。” 那小妖脸一红,低下头去,匆匆忙忙的给老板递上灵石。 木槿没心没肺的哈哈两声,将一个木牌交给夜寻,而后便冲我道,“姑姑你是要现在进房间还是怎么?我累了想去睡。” 我睡了整日自然没心思再睡,正要回话,夜寻也上楼去了。我一愣,本来说要出去逛逛的临到嘴边改做,“我吃点东西就去。” 然后我孤零零的靠在一处小角落,点了些妖族的特色菜肴来吃,没吃两口便又准备上楼去木槿那了。 夜寻今个给我的感觉很奇妙,并非过往的那种淡如水,而是高冷,实实质质的高冷,一路上连话都没怎么说过。 我心说算了,反正一路上木槿叽叽喳喳,听得我也晕了。正要推门,屋里头一阵轻声低语,有人声音熟悉,“你怎的现在才把我召唤过来,我都几天没睡好觉了。” “啊?我瞧瞧,难怪这么没精神。”然后传来一声啾的甜腻声响,“因为在魔界耽搁了一阵了。终归又不是我想走就能走的,都是我姑姑说了算。你看,我不是按照约定的把你偷偷带来了么,给族内的长老们知道了定要骂你的,我姑姑倒好说话……”? 我在原地顿了顿,一把推开羸弱的房门,风声涌动,带起合拢的床帐一阵的不稳。 将门从身后带拢,凉凉唤一声,”裴易。“ 床帐动了动,木槿小心的从里头探出半个身体,一边将裴易藏好,笑得脸色发白,“姑姑,我们有话好好说。” 我在桌边坐下,倒了杯凉茶给自己,默。 果子坚持不住也探头出来,望了望我和木槿,刻意卖乖的唤了我一声姑姑。 我望着表情基本一致的她二者,继而的默。 等屋内的烛火摇曳两下,啪的一声熄灭之际,我才叹息一声,像是回过神来,“那果子你今晚睡哪?” 木槿的笑又生动了几分。果子毫不犹豫,“这里。” 我面若死灰再对木槿道,”你这是在坑我你知道么,明打算今个将果子召唤来,做什么退一间房给旁人?” 木槿只是干笑不说话。 我抿了抿唇再道,“那我今晚在这坐一夜可行?” 果子眼神都灰暗了,“姑姑,您有点爱幼之心好么?” 我叹息,我这老一辈也不好阻碍下一辈的幸福,说不过去,说不过去啊…… 悲凉的起身,下到大厅,寻着方才被我挑中的小角落,为了消磨时间又点了两个小菜,一壶清酒,预备在这耗着了。 …… 及至深夜外面都一直灯火通明,人声喧杂,这里不比楼上都带着隔音的结界材料,耳边一直闹个没完,我的头也更加昏昏沉沉。 为了醒酒打算上街吹吹风,渺茫的人流之中,有位披戴着斗篷的婆婆上前来问我,声音和蔼,“这位姑娘,要买灯吗?” 我偏头瞧了瞧她手中的灯,不期然想起些事情,便问,“这也是结姻缘的双芯灯么?” 那婆婆笑着,“自然是,妖魔两界也唯有我做得出这样的灯了。” 我吸了吸鼻子,“可这个不管用啊,一点都不管用。”低眉见婆婆无奈的表情,忽觉自个失语,寄托感情与一个虚无缥缈的灯,我也是自欺欺人的吧,轻笑一声道,“也幸好没管用。” 婆婆摇摇头,像是无话可说了。 我那时正去看廊顶之上骤然隐蔽起来的月亮,眼前一晃的黯黑过渡之下,身边的婆婆便生生在我眼前消失,我揉了揉眼,空间之内分明一点波动都无。 我背后一冷,打了个寒颤,整个人也清醒许多,四下环顾人流依旧,我随意拉了个路人问,”有没有看见一个提着灯的婆婆?披着黑色的斗篷的“ 那人看我的眼神就似看见了个并不高明的恶作剧之人一般,“你说的莫不是传说中,在这紫月走廊游荡的催命婆婆?哦,瞧见了啊,不是往那个方向走了么?” 我有点被吓着了,倒不是因为我怕鬼神之类的东西。鬼神我都有接触过,然在我的印象中,似乎从未有人可以在空间之内消失得如此干净,点滴痕迹都无,难道,是越神级? 询问鬼影军团方才的事,得到的结果匪夷所思,他们之中的确有人看见过那个婆婆,但已经是千万年以前的事了。也就是说,方才这里是没人存在的。 我心中直道撞鬼了,正是一个转身,额头却狠狠撞上了什么,我因为毫无防备疼得一缩,下意识准备蹲下来时,手臂却给人拖起,往一边带了带。没过一阵身边就带过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渐渐远去。 夜寻将我捂着额头的手拉到头顶靠着,不过瞧了一眼,便低头问我,”醉了?” 我摇摇头,坚决否定道,“没有。”忽而想起那结灯婆婆的事,猛然激动起来,”夜寻,我同你说,我方才……”喉咙中声音一卡,是因为视野之内,夜寻身后相去不远,又站了个黑衣的老妇人,提着灯背对着这方,渐行渐远。 正要拉夜寻去看,那妇人第二次在我眼前消失无痕,我一下子语无伦次起来,”看,那个婆婆,又没了。“ 夜寻松开的我的手腕,像是不经意一般拍了拍我的头,”好好,我知道了,你别激动。“ 我心道你这典型是不信我吧,你这典型是哄小孩吧?我压根就没激动啊我。 急从心生,一猫身就要从他身侧绕过去、上去追人。 奈何视野一晃,便是整个的颠倒过来,稳妥妥的趴在夜寻的肩上。 我腹中因为这蓦然袭来的旋转涌起阵恶心,眼前黑了黑,身上霎时无力,难受得厉害,一下子失去了去追人的闲情雅致,也不挣扎,就那么在他身上挂着了。 进屋之后,夜寻给我灌了一大碗酸到牙倒的汤,我缩在被子里一阵的颤,才把这酸劲给镇下去。 送汤药的店小二站在门口直说抱歉,“将才姑娘您单也没看就点了‘醉梦影’,我还以为您是妖界的常客,这才没给您提醒。这‘醉梦影’本是妖界的酒,后劲儿极强,若是给异族之人喝了,因为各族体质不一样,便会出现诸多不适的状况。其中又以出现幻觉为多,故而才给路人起了个名唤作‘醉梦影’,喝过这醒酒的汤,想必不久就能恢复了。” 我撑起身,冷哼道,“胡说,我压根没醉。” 本尊纵然不惜的用身份压人,但是身上一两分魔尊的气质还是有的,那店小二给我这么一冷哼,霎时也是面色惨白,冷汗涔涔。 夜寻替我拉了拉被子,凉凉道,“没人说你醉了,你自个在那强调什么?” 我一想,好像也是,便又对店小二和善的笑道,“唔,对不住,是我弄错了。” 店小二呼吸打颤儿,纠结得要哭的诺诺退下了。我又挣扎着要从被子里爬出来,捧着夜寻的手切切道,“夜寻啊,你不知道,我真的看见那个婆婆了。你觉着凭我的修为还能辨认不出那是真人还是幻觉么?我就是担心她为什么会给人唤作催命婆婆,唔,我现在也上了岁数了,保不齐没两天活了。”说到感慨时,连拍了他的手两下,以表情绪之哀切惆怅,“挚友啊,咱们推心置腹还没两天,我就遇到了这样的事……真是,命运多舛啊对么?” 我瞧见夜寻的唇角颇为忍耐的抿了抿,“你现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我诚恳的点头,“自然是知道的。”复又看他着单衣坐在床沿,好似颇冷的形容,便掀开被子,“唔,你要进来躺一会么?” 夜寻似笑非笑的瞅我一眼,眼神略有些古怪。 我这被子大敞,难免灌了些风进来,有点冷。便又催他,“要躺么?” 床榻蓦地一矮,被中让进来一个人。夜寻身上的衣都是很凉的,我有些畏冷,下意识的缩到床内侧去了。 两厢躺在床上后,我又同他乱七八糟的说了点什么,印象中夜寻就算敷衍也都还应话了,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于是我愈发的精神抖擞。 到了后半夜听到打更的声音,我就问他,“你御了一天的云,是不是累了?要是累了的话就早点休息吧。” 夜寻声音很低,像是有点有气无力,“你若能安静点,我也就能睡了。” 我抱歉的应了一句哦,磕上眼就准备闭嘴睡觉了,忽而又想起点什么,”哦对了,果子跟过来了的事你知道吗?我……” 有只温热的手触到我的脸颊,探了探,寻对地方之后一捂住了我的嘴。我一呆,但见夜寻侧过身,近得差不多已经靠在我的枕边,淡淡,”你存心找茬的么?” 我呆了呆,头都没敢乱动,就移眸过去瞅他。 捂着我的手松开时,指腹轻轻摩挲着我的脸颊,像是种安抚,“别闹了,睡觉。” “……哦”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只觉头疼欲裂,以手掌揉着额头,感觉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不很对劲。 想要爬起来之际,才发觉更不对劲的地方,愕然的望着搁在被外与自己十指交握的手,好一阵后沿着枕下浅浅起伏的云被上的纹络往上瞟去,但见夜寻睫羽合敛,恍似沉睡。 我后脑像是给人敲了一记狠的,空荡半晌,心虚的望了望周遭,就要爬起身。 我同夜寻差不多是呈“卜”字型睡的。这个姿态很正常,我同千溯睡的时候,基本都会呈现出这个状况,不正常的是人换了,且而夜寻还没将我这等睡相极差的丢下床去,当真是善良又宽容啊。 都要蹑手蹑脚的从夜寻身上翻过去了,我忽而听闻门口传来一声异常的吱呀声,随后整个门板轰然一声的砸在屋内的地板上,一卡。 木槿本是急躁的站在门口,正同那店小二道着,“我都敲了半刻钟的门了里头都没反应,你这店该不是害人的黑店吧?”怎想门扉被人卸下,直接整块的掀开了。错愕之下想也没想的就往里面冲,绕进屏风后人就傻了,赶忙堂皇的捂住了眼。 正值果子也跟上来,木槿一把将之抱住,直往门外拖。一面失魂落魄的叨念道,“完了完了,要给姑姑打死了。” 店小二忌讳我就没跟进来。果子云里雾里的被赶出去,就问,“怎么了?” 木槿凑到果子耳侧,以一种自以为几不可闻的声音,言简意赅,“霸王硬上弓。” 果子瞬间悟了。 作者有话要说:(⊙o⊙)…今天莫名其妙的抽了,导致下午发的章节现在都才能显示出来 为表歉意,免费加了一千字(对于已经购买的亲来说 抱歉   ☆、第72章 活该 这事过后,论说对夜寻心无芥蒂是不可能的。他在我醒来之时,未有半点解释与安慰,不过寡淡,不上心的道一句让我休息。 一来二去,我也不再同早前那般会自发的同他搭话,只是默然的跟在他身后。 他走,我便走,他停,我便寻些已经试吃过的东西填肚子。 夜晚睡觉之时,我躺在高高的树枝之上也会想,何必非得跟着一个陌生人,让他也觉着累赘。而我即便是独身一人,也不至于活不下去。 甚至几次自己暗下决定的离开了,可清晨夜寻一起身,我又会若惯性一般默默的跟上,反反复复如此。 攀至烈行山的顶峰后,夜寻道他要去万丈的岩壁上寻几味药材,让我不要跟着,或者在这林中等他,或者……自己离开。 我明晓夜寻是看得出来我在想什么的,就在我同他冷战的这几日,他帮我省了所有需得要说的话,在我发问之前,提前给了我想知道的答案。 这就好似我一个人在进行着一场毫无意义的冷战,由我开始,却不能由我结束。他作壁上观,将我一点小心思看得通透。 我点点头,果真停下脚步,不再跟着他前行。 入夜后下了场雨,声势颇大,我蜷在树枝上坐着,思量或许自己应该就这么离开。 在我看来,这一切就如夜寻不费一句唇舌将我这个顶级牛皮糖轻松甩开的策略,不得不说,颇有成效。 翌日雨毕,晴方正好,我躺到中午,再寻不到理由为自己搪塞。 终是垂头丧气,一脚高一脚低的踏着变得泥泞的山路,往山下走去。 树枝上跳下个什么东西,落在我的肩上,我先是神游归来的一惊,待得吓得那团绒绒的东西同样受惊从我肩上滚下去时,才堪堪反应过来,一手将之捞住。 是一只小小、肥肥的松鼠。 我与之对视良久,捧在手中回忆过往,不由一阵长吁短叹,随手将之搁回肩上,继而迈步下山。 小松鼠在我肩上跳将几下,蹿到我头上趴着,身子绒绒的,暖暖的,很是舒服。尾巴偶尔扫到我的额头,像是抚摸一般。 我憋话憋了许多天,实在不堪忍受,遂对着一只松鼠也像是遇着了知音,垂头丧气道,“你说我当真出走了,夜寻会不会来寻我?” 头上那团东西轻轻扒了扒我的头发,像是换了个姿势蹲着。我嘎吱嘎吱的踩着树叶,一声长叹,”不对,我们是协商好分道扬镳的,不算出走。” “我也觉着这段时间整个人都不大对劲,对待夜寻就更是奇怪。人同我又不熟,我是没理由要求他对我好点。但他对我这样冷漠,爱理不理的,我就是很难受。莫不是余毒未清,我还病着么?” 正是这一句抱怨道完,在我脑袋上悠哉啃着松果的松鼠忽然惊恐的吱了一声,自我头上猛蹿到临近的一棵树上,眨眼不见。 我听到那声警告,心中八成也知晓不是什么好事,然将回头,眼前骤然放大的蛇头,骇然张大深可见腹腔的嘴,及森然的白牙。 我没来得及躲避,只是偏头,让它那一口实打实的咬在了我的肩膀上,而不至于是喉咙。 巨大的蛇身急速的扭动,便是缠绕上来,我施力不及,被其卷起,整个人好似被包裹没入蛇身,滚入泥淖之中。 我不怕蛇,从蛇窟中出来之后就是如此。 当我再度从泥淖中爬出来时,浅浅的水面之上早被鲜血浸得血红,被自上下颚拉开撕成整齐两片的庞大蛇身搁浅在岸边,伤口之处肉质泛着灰黑。 我抖着湿透的衣裳垂头往外走,背后的衣领却突然给人拉住,拎了起来。 不知道我将将回眸的那一瞬是个怎样的表情,竟至于让那一贯云淡风轻的人,眸色一暗,神情霎时便沉了下去。 “你便是活着走出蛇窟的那个血尸?” 我挥开他的手,不冷不热,“我活得好好的,怎么会是血尸。” “……” “我不想同你吵架,你又为什么还来寻我?不是说就这么分道扬镳也无所谓么?” 至今犹记,当时夜寻的表情很是耐人寻味,便好似听见了自家孩子面无表情道出‘我要同你分手’之类奇妙的言语。 诚然,我回想那时的种种,也觉夜寻他的确从来都只将我当做一个孩子。但我彼时也没那个意思,冲口而出的话大抵是因为脑中一热,未经深思,兼之时机实在微妙,才有了歧义。 决绝的话都说了,我自然是按着惯例,冷哼一声之后高冷的掉头,欲走。 不及蛇毒蔓延开来的麻痹感上来,我腿一软,绊着个不大不小的石头,哎呀一声,直将满腔的高冷摔得淋漓尽致,犹若我那一颗琉璃似的心。 哀怨捶地,颓,且爬不起身了。 我这从头到脚基本都给泥水浸过一遭,气味很是独特。夜寻将我捞起来的时候,我心累得连反抗的力道提不起的垂头靠在他肩上,看他秉承一张万年不变的风轻云淡,泰然自若的嫌弃我道,“洛儿,你好臭。” 我静了半晌,吸了吸鼻子,手脚并用的缠紧他,“夜寻,咱们和好可以么?“ ”……恩。“ …… 自此之后,夜寻便再未同我提及过千溯,也不会建议我同千溯写封信云云的,不仅如此,待我同从前相比,就似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具体的体现便是,偶尔会主动同我说两句话了。 如此,和谐相处了近月。 一日,我满心欢喜的熬了锅乱七八糟蘑菇汤,唤夜寻过来尝尝鲜。 夜寻悠悠过来在我对面坐了,接过我递给他的一碗鲜汤之际,淡淡道,”你近来心情当真是若你面上这眉开眼笑的?还是在强颜欢笑?“ 我呼呼吹着汤,奇怪道,”自然是当真开心,不然我笑什么。“ 夜寻撇我一眼,轻叹,”你心是有多大。” “你是不是想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小嘬了一口汤水,满意的喟叹一声,兼之随意道,“反正你的心思我就是猜不透,你要说什么就直说好了。” “你打算何时回去?千溯魔尊妹妹墓穴被盗之事已经人尽皆知,千溯也在着手找你的‘尸身’“ 夜寻的神情很是淡定,一句话的确是够直接。可当他时隔一月再度对我提及千溯,我当真还有些不习惯。 默默然咕噜咕噜的喝了一大口汤水,缓了缓才道,”我先前也同你道过的吧,我哥哥他不要我了,我不敢回去。“ “有件事,我方才探听到,觉着该告诉你。” 夜寻会如此正儿八经的谈论我的事,其本身就让我有点受宠若惊。 遂捧着碗,带了点笑道,”什么?“ ”据闻千溯曾亲自走过一趟蛇窟,目击了其间清杀不尽的妖兽,也瞧见了数以万计,惨绝人寰,被圈养着的血尸。“语气稍淡,若墨玉似漆黑的眸静静凝着我,”若是想象着自个妹妹的尸体或许会在这一堆溃烂不成人形的行尸走肉中被发现,你会是个怎样的感觉?” “……” “这些日子以来,我并非不能看出你单凭自己力量,从蛇窟中爬出来后这若无其事的强大心境,可在千溯眼中,你不过一柔弱需得人周密护着的小丫头。你伤,便是他的错,是他的守护不周。” 我垂着头,望着氤氲水汽,鲜汤之上自个模糊的倒映,小声道,“我知道。” 心里头难受得紧,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种种记忆再度浮现,让我霎时也失了食欲,不由想岔开话题,干笑道,”夜寻你怎的口口声声站在我哥哥的立场说话,好似你同他颇有几分交情似的。” “见过两面。”夜寻如是道。 我一哽,“你……” 夜寻搁下一碗动也没动的汤,起身道,“你既然自己心中也有想法,我便不再多言,今个便早些休息吧。“ 我呆呆的哦了一声,复而望见一整锅的汤,忧愁着自个已经消得七七八八的食欲,不由唤他,”你好歹也尝一点汤么,很好喝的。” 夜寻头也没回,“早前瞧见树上掉下两条青虫,将好进了汤锅。我不大吃荤腥,你慢慢喝吧。” “……” 我默然翻遍了整个汤锅,很可惜的没寻着那两条青虫的尸体,僵在原地,不知嘴中是何滋味。 …… 睡觉的时候,我的小木床靠着窗,夜寻的则在里侧,同我隔着一道屏风。 他让我早点睡,自个却点着灯,似是在看什么书。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胃里也隐隐有点不舒服,一直在思索会不会有哪口汤喝的较之囫囵了,将那小青虫一口吞了。唔,也不晓拿青虫是大是小,是吃了整条,还是吃了半截。   ☆、第73章 幻觉 人言最是可畏。 我过往常常听到些流言蜚语,道我同折清不合云云的。纵然我心底从未如此作想过,也给那份人言迫得渐渐开始认清事实,正视起我同折清,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记得后来,折清以天帝身体不好为由,经由我许可之下回往仙界半年。 我不想他在仙界久待,他前脚刚去,我后脚就将自个准备在轮回血雷后服用的丹药拿出来,给天帝送去了。 可天帝是好了,他却没有回来。 我在魔界等了半年,听到那方传来的流言。道折清他,宁愿被人看守在九重天,一步不能离宫,也不愿意回我魔界,面对我的纠缠。 我那个时候是有点受伤的,夜寻在一旁凉飕飕道句活该,就更受伤了。 在折清返回魔界的宴会上,他经由好事之人刻意安排撮合,勉强落座在我身旁。我瞧他眸色低沉不悦,便玩笑着问他,他不讨厌魔族,不讨厌千溯,不讨厌所有人,为何独独要嫌恶我。 彼时,折清也曾认真同我回过一句,他从未嫌恶过我。 可,谁信呢。 最难消除是第一印象,我起初是如何待他的,如今自己想来也会觉得寒心。可喜欢这种情感本就是渐进的,我没有过一见钟情的经历,更没有过全心全意的去喜欢一个人。千万年来头回的青涩,便是挽回不来的渐行渐远。 …… 我在木槿那照料了她七年,回魔界之时,正值千溯闭关,不得打扰。我在冥界自力更生,搜刮了不少好玩意,挑拣着给他留了大半,片刻未歇,又一路叮叮当当的去找夜寻。 夜寻院中的门一如既往、颇为不友好的紧闭着,我翻墙进去,依稀听得见屋内的水声,氤氲雾气腾腾,散着淡淡药草的清香,里屋门扉合紧。 我在门前站了会,想他应该是在沐浴,没好意思推门进去。杵在门边,眼睛老老实实的盯着个花瓶,连招呼都省了,施施然开始得瑟道,“夜寻呐~你说绝迹了的什么般若什么梵的古经文,我在冥界找着了残卷,呵呵,看样子是挺金贵的,那地藏鬼王还死活不肯给我。唔,放在你书桌上行不?” 我原就未能期待他会给我什么惊喜的反应,果不其然,片刻后才听得他缓缓予我一句回复,”你何时回来的?” 我先是聊表心情的笑了两声,后又觉得微妙的不对,稍顿。 我在冥界之时月月都同他寄信了,往前推的三封信里都道明了我回来的时间,可他却不晓我何时回来。 思及此,我有点不好受,声音不觉蔫了些,”将回来的,一刻前。“ 夜寻那边没了回音。 我在这静谧的相对之中更为惆怅,兀自暗暗的叹息一声,想他差不多整年才在信中回我寥寥数语。指不定是习惯将信件积下来,等到心情好的时候才会瞧瞧,这回怕是还没轮到看信的时间。 眼角扫至窗外,蓦然想起些什么。起了身去往庭院,意欲转换下徒然颓唐起来的情绪,看看七年前亲手在此埋下的花种,可还好好存活。 方才进屋的时候心急,都未能注意到院中的变化。雅致的庭院内,墙根树边错落生长着品种不一的花株,纵然参差,却给人休整得极好,远远望去,花花绿绿的,倒也和谐。 我当初撒花种是随便撒的,花自然也就随便了生长。夜寻坐在一边时没来劝我,只是说,我自个种下的东西,就要自个照顾好。我满口应下,却在冥界一留就是七年未归。 如今花已长成,我却未能出半分的力气,实在惭愧。 院中的石台上还摆着未下完的棋局,上头飘了几片枯叶,像是摆置得有一阵了。 我俯身去捡棋局上的落叶,不经意偏首却见庭院近处,日光稍稀,有人怔然于妍丽草木之间,手中一本古卷经书攥得生紧。 良久之后才终于眸色微敛,唤了一句,“尊上。” 我瞅着一眼他的脸,眯眼。 在冥界看久了寒碜的鬼魅,突然的对比之下,此倾世姿容当真是养眼至极。又想他执了经书,便该是来寻夜寻的。遂一边捡着叶,一边好心道,“夜寻他在沐浴,你要不要随我一起等他一会?” 那男子静了一阵,不卑不亢道,“折清还有事在身,不能久留,还望尊上能将这经书代为转交于夜寻。” 果真是来还书的么,夜寻他待旁的人却还是很友善的。 我低首凝着棋盘,思索起这一未了之局,淡声道,“恩。” …… 这事本该如此作了。 我坐在石凳上,捧一杯热茶的时候,夜寻方从里屋出来。发丝仍是微湿的,垂发随意披散下来,比及平日的恣意悠闲之感,多了份难言的慵懒与清丽。 我笑着,“夜寻,七年不见,我好生想你。” 夜寻随手拿起了折清搁在棋盘边的经书,在我对面坐下。不晓是否是因为刚刚出浴的关系,他低敛的眸像是蒙上层浅浅水雾,清润如许,平添一分前所未有亲和的温柔。 将我那一句想念自然忽略了去,“你一刻前回的,不是该先去千溯那么?” 我顺手帮他斟了杯茶,“千溯闭关去了。” “折清那呢?”夜寻接了茶,“不管如何,他还承了天帝三分的颜面在。” “恩?“我茫然,“谁?” 夜寻执杯的手微微停滞,眸中一闪而过的无奈,似笑非笑。“方才与我来送书,你那明媒正娶的夫君,折清。” …… 事后三月,由于仙魔两界联姻,仙魔双方交流联系日益密切,时不时有这样那样的尊神来我魔界晃上一晃。 按着惯例,来之前都会亲笔给我和千溯递个帖子,支会一声。 我以为他们仙者仪表堂堂,该是想走一遭礼数周全,才给我拜访帖。 后来仙帖愈积愈多,我啧啧感慨其仙者礼待之时,千溯不冷不热同我道,若是我能得空陪他们同游一番,想必他们这帖子才能递得更热切些。 我隐隐的悟了。 六月二十四,我的生辰,仙界来了不少仙使道贺,仙帖又开始泛滥。 生日宴会之上,我记起夜寻道的,折清那承载起的天帝的三分薄面,在外遭的守门唤起‘折清神君到’时,终于上心的移眸。 目光遥遥越过人群,落在门口的人身上。 折清一袭紫色华服,云袖流纹精致恍似浮动,墨丝如瀑并未束起,华贵而优雅的倾泻一身。在我身前,稍稍低头,语气一如三月之前,平淡,“尊上。” 我怔忪,良久后仍是有点失神的点头,轻声道,“你便坐在我身边吧。” 折清明显也有些意外,低下的睫一瞬颤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恩。” 我记得木槿在我婚宴之时曾说,仙界容颜最是出色的两人都在我后宫之中,是我艳福不浅,让她好生艳羡。 夜寻好看我是知道的,可他甚少对我笑过,似是天性凉薄。譬如我这回的生日宴,他在清晨之时予了我一份礼,之后说不来就不来了。至于折清,我今日才再度体会到,的确是让人惊艳,一见便足以倾心。 我常听人将折清同仙界上古时代的一位尊神相比,天帝未生之前,仙界洪荒的第一位君主。听闻,他生着一副画中才有的倾世容貌,这四海八荒,唯有折清能及其三分风姿。 只可惜,这位君主陨落得甚早,仙界之人连提一提他的名讳都觉不敬。久久至今,传到魔界,便只知晓的旁人唤他一句,帝君。 折清在我身边落座,虽是坐在我身边,两人之间的距离却还是颇远。 等至一套寒暄完毕,歌舞声起,无论仙魔视线都给那曼妙的舞姬给抓了去时,我才往折清身边挪了挪,“三月之前那事,是我不好,你不要介意。” 折清倒是实诚,一面斟酒,一面淡淡,“尊上是说,夜寻府上,尊上未能将我认出来一事?” 我被他这么坦然的态度唬得有些尴尬,干笑,“我年纪大了么,难免忘性大的。” 折清笑笑,半是玩笑,“那尊上现在又因何将我想起了?” 我一默,想起当初我在离渐面前,缺心眼声声说起夜寻的事,那时时刻刻喜欢黏着我的人也愣是同我冷战了一月,让我亏了不少宝贝才将他哄回来。 吃一堑长一智,我留了个心眼,知道是因夜寻这话不能说,却没想清楚后路,一时没能拿捏出合适的话来回答。 折清递了杯酒给我,依旧是含笑,”我早听闻尊上博爱,宠爱之人若是闹了性子,必当有求必应。我现在虽然谈不上受宠,却算是正经的受过尊上的道歉。尊上你,此回的道歉可也要拿出点诚意来?“ 我心中一舒,觉着他这话中剑锋的稍偏,偏得颇得我心,好说话道,”你是看中什么了么?“ “七月天之涯荷花开得正好,尊上若是得空,可否陪我走一趟?” 我隐下暗喜,不动声色,应了。   ☆、第74章 坦白 凡界的鬼物毕竟只是小打小闹之流,除了占据凡胎瞧不清其本体的优势,又兼之凭借满腔怨念触及修罗道皮毛,得一二妖法,便要害人。 我将那若死物一般的水鬼提着,丢到草棚后的树丛中,回眸同正魂飞天外的少年道,“你兜里揣着的那些符咒,能不能给我瞧瞧?” 那少年还没缓过来,素白的小脸上颗颗饱满的眼泪滴答滴答坠得欢快。 我过去,在他揣着的符咒中找了一番,好歹是寻着了三张有用的,其他一沓的黄纸全都是胡乱的鬼画符,遂随手扔了。 举起一张同那少年道,“看好了,这个是现行符。”一把扔到树林中,那早前的女鬼奄奄一息的喘息着,散落的发丝掩盖大半浮肿淤血的脸颊。少年瞳孔狠狠收缩,呜咽一声,啜泣。 再举起一张,“这张是护身的,但是灵力太弱,寻个有道行的人再帮你重画一个好了。” 少年终于偏头看我,目光呆呆的。 最后一张,“这是隐身咒,啧,给你也没用。”我站起身,拍拍手上沾着的朱砂,总结道,“总之,你带着的东西都是骗人之物,本无灵根之人就莫要学人修仙收妖,徒将自己搭了进去,可惜了幅好皮囊。” 早前不愿救他,便是觉着他这样的性子,到哪都是与人卖命,与鬼果腹的,迟早的事。可既然救了,就难免得多唠叨几句。 话已收尾,少年却仍是一声不吭专心垂泪,我懒得再劝,救人全套的流程走完,我也算仁至义尽。披戴上斗笠蓑衣,意欲寻个僻静之所等到夜黑,再以引魂铃来寻璃音。 方走了两步,身后瘫坐在地上的少年语带浓浓鼻音的哭腔,细语道,“你的脚……全都露出来了。” 我下意识扭头去看身后,唔,蓑衣挡着了。 略嫌麻烦,“你就当看不见好了。” “可你大太阳天穿件蓑衣出门?”少年不屈不挠。 我沉思。 少年瞅着我沉思的侧脸,半晌后小心道,“骨魔,我能不能跟着你?我可以帮你掩护。” 我呵呵笑一声,”不能。“ “为什么?” 我从沉思中走出来,望一眼他精神抖擞的站在我身侧,小眼神央求的瞧着我,奇特道,”你怎么不抖了?“ 少年拉着我的手骨,粲然笑道,”幸会幸会,在下柳棠,亦是个堕魔之人。” “ ……“ 人入魔道,主流途径分两种,一为大修者自入魔道,二为灌魔,经由魔界之人精血灌体改造,方可成魔。 我现下眼力劲不行,看不出柳棠血液中是否含了魔性,更不能将之剐了,直观的打量一番。半信半疑间,思索他其实还有旁的两分用处,遂由他跟着了。 …… 夜半时分,煦城一处客栈内。 我将引魂铃系在帐内绳边,枕手舒服的躺在床上,半瞌睡的守着铃,呵欠连连。 柳棠挑灯坐在窗边的桌上,专心致志的吃着各种甜点,偶尔瑟瑟看眼窗外,尚还算安分。 今个正是拖他的福,我才能顺当的以女子装扮的白色斗篷与面纱作掩,扮作柳棠家侍女,入住了这家客栈。 我原本对柳棠的身世以及如何堕魔的过程一点不感兴趣,但当此注定无眠的夜中,人家吃完东西之后,搬个小凳子,闲着无聊的坐在我身边,絮絮叨叨的开始说了,我也就半魂游天外的听着。 一段描述了小半夜的话语,大体可用两句话来总结。 他从小起就已经完成了灌魔的仪式,之后一直被安置在一处偏远的山庄中,月前偷溜出来,遇着了个得道高人,拜了师。 那‘得道高人’听闻他是个魔,直赞他有灵根,是个好胚子。将‘仙界至宝’高价卖给他之后,便让他自个出去历练,收服妖物来抵消为魔的戾气,往后定然能修成正果。 我其实不知道柳棠他作为一个魔,是怎么好意思相信一个修仙的道者的话语的,且而还深信不疑的高价入手仙界至宝,巴巴跑去收妖。委实是几条命都不够死的。 想那道士该是嫌这厮身份上是个麻烦,得了钱后打发跑路为上,压根就没将柳棠的小命搁在心上。 听罢,我有点唏嘘,”你逢人都把自己身世半点不漏的抖出来的么?“ 正说得口干舌燥的柳棠,面色微滞,呆呆道,”可你不是救了我?“ 我翻了个身,略焦心,“往后这等的事,同谁也不要说,不然就走人吧。”省得我看了烦心。 背后静了一阵,小心问道,”走去哪?“ 我胸口一闷,险些吐出一口老血,整个人都不好了,蔫蔫的扫他一眼,“没什么,你去休息罢。” …… 柳棠他果真是个很能宽心的少年,明知会有鬼魂聚集的夜晚,他却将将挨着枕头没一刻,便睡熟了。 我起身将门扉打开,回眸又见窗边趴着的红衣女鬼死死的盯着柳棠的脸,颇为垂涎的形容。无言将身上的斗篷褪下了,给他拉上脸的盖好,免得他一会给旁的鬼吸几口元气,再褪几分精神头去。 我坐在窗边,一夜见着少说百来的魂魄,可真正搭上一二句话的却寥寥无几。大多是神识不清,连自己是什么都不晓的,残余一份执念而残喘。 亦有一上来就抢引魂铃的,更有甚者,趁我同鬼攀谈之时绕到我身后头来偷。我像进了疯人院与牢狱的共存处,被折腾得好不欢快,一夜下来却未能得到丝毫有用的讯息。 想必正同折清所说,目及当初人界浩劫,璃音离世之人,大抵已经轮回多世了罢。 冥界的一年之前,就是人界三百余年前,可现在遇见的鬼魂,八成都是近百年的。年代更久远者,却不知道去了何处。 天将拂晓之际,鬼魂只剩寥寥几个还留在我房中,不肯离去。 我在窗口,但见幽然的青石板路上行人无几,其中一人身着青铜铠甲,行动迟缓。 自我这个方位,唯能瞅见他侧脸不正常灰白的肤色,手中握着青铜铃,身后飘忽跟着几个魂灵。骤然抬眸时,眸光幽绿,森然落在我身上。 鬼将。 我拧眉,一把卷起尚还熟睡的柳棠,收好引魂铃,拉下斗篷上的连帽,低着头便自另一端的窗口跳了出去。 柳棠大概是被吓醒的,身子在失重之时极为明显的狠狠一缩,分明还没醒透彻,眼泪就先开始答吧了。声音微微倦懒,“你好端端的,为什么……” 我道,“睡你的,别说话。” 城中鬼魂莫名聚集,原本就会引来近处的阴兵,我只是没料到,此番来的却是个鬼将级别者,委实是时运不济了。 要逃开有公职在身的鬼将并不难,可一城之内若是有鬼将过路,不出一月,必当有灭城大祸,遂才准备早些离开此是非之地。 柳棠租下一辆马车,陪同我昼夜不停的赶了三天的路程。 只不过这厮在马车中依旧睡得如鱼得水,我却因要守着引魂铃,整整三天四夜没能合眼,体验了一番在凡界生存的艰辛。 南方,雨镇。 驱马赶至这方之时,外遭正是烟雨朦胧,如雾般笼罩着整个清雅的小镇,意境若画。 可惜,这里却是死城一座,古巷之中独余三两虚无的漂浮着的鬼魂,神情木然,飘然而过。 说也奇妙,现下人界正值血腥战乱。在位君主昏庸,企图夺位的外族残暴,屠城之事已有几起,这小小雨镇便是第一个被拿来开刀的。 人界的是非不是我能插手的,当次纷乱之际,阴兵四下收魂,唯有这死城,是我最合适的暂时落定之所。 我在城中查探了一番,才进车去将柳棠喊醒。他一路上与我不少便利,我自然不好将他利用完了就丢弃,老老实实的将之带着。 柳棠起床一般都有一阵的磨蹭,我一面等,一面蹲在临近的一处小河边上,同一个被溺死的小孩说话,问问他这里有没有一个名为璃音的游魂。 小孩乖乖的摇头,便去玩他的石子去了。 我听到身后的下车的声响,便回头去瞧柳棠,哪想他瞅见我,正打着呵欠的一呆,脸唰的一下就红了,直烧到耳根。朝车内退了两步,不自然的整了整衣摆,小声问道,“姑……姑娘可看见了一具……白骨?……” 姑娘? 我回头时目光正好被额边的发遮挡,低首所见十指好好的都带上了些皮肉,微怔忪间,也能明白过来他这突然的反应是何缘由。 一时半会虽然没有想通这副皮囊怎么说好就好了,还是气定神闲的回道,“看见了,可不就是我么。”   ☆、第70章 抢人 这紧接的一觉差不多等到了妖界才醒来。 我基本浅眠,难得一回睡这般久是因为做了个混沌而绵延的梦,像是意识给什么拖着,总是舍不得醒来,也便一直模模糊糊的睡着了。 我记得自己梦见了夜寻,等醒来之后却已经忘记了梦里发生了什么,只觉心口有些闷,像是残余着梦中的情绪。 睁眼瞅了他好一阵之后,默然正准备从他身上爬起,却给之一把拎住,勾回来,“你这埋怨谴责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我讪笑,“没有的事。”但见夜寻没个松开我的意思,又干巴巴道,“我,我是睡迷糊了。” 夜寻挑挑眉,“起床气?” 听到这个词脑海中不由晃了一遭千溯的脸,连连点头,“大概,是吧。” 勾着我的腰的手一松,我直往旁边挪了两下,大有无罪释放的轻松感。 眼光在云头上一扫,转眸便瞧见云尾上的木槿,背对着我们这方,垂头丧气且难得安静的撑着头看朝阳。 忽想夜寻已经一整日没有休息了,便对他道,“你也休息一下吧?御云交给我就好。” 夜寻瞟我一眼,道,“已经快到了。” 我一听,诧异随他的眸光望去,不远处的天际隐隐暗紫色的妖气若雾,一道极长的甬道边悠悠妖火亮起,挂出各色的灯笼。这里就是妖魔交易最频繁之地,紫月走廊。 原本计划的两日路程,生生提前到了一日多,而夜寻面色丝毫不改,亦无惫态。木槿自下了云头,一直拉着我的手叽叽喳喳的讲个没完,好似将憋了多少分量的话一次性倾倒而出。 开始进到“紫月走廊”的时候,人影攒动,我被木槿拖着走,不由便回头看了一眼夜寻。 他原是漫不经心的、不远不近的走在我同木槿的身后,瞧着两旁奔走、长着一对兔儿的小妖,触到我回首的眸光后微微一怔,随即勾唇轻浅朝我扬起一个微笑。 我大概是被迷了心窍,才会觉着他这一笑中含了几分缱绻的温柔,犹若月光的清雅。 紫月走廊实质上就是魔界到妖界的通道,当初为了加固这么个入口,我同千溯也耗费了不少气力。如今因为这方的空间稳定,诸多的商人便在此汇聚,渐渐演变作一方颇具名气的交易之所。 人道,但凡魔妖两界有的玩意,紫月走廊里都有。 顺带一提,这走廊摊位的租金委实不是个小数目,也亏得靠着这块黄金宝地,我才能以私房钱玩起炼丹这么种烧钱的职业,拉拔养成木槿这只纸老虎。 进到紫月走廊后,四周便是霎时的黯黑下来,倒扣的结界有十丈高,除开店面可得行走的路宽约三丈,紫莹莹的廊顶上透着悠悠的光泽似玉,抬眸望去好似有一轮清月悬挂其上,可随人走,可随人留。细细的停驻观看的话,还会渐渐从那顶上瞧见些纷繁的星光,好似隐没在云中一般,若隐若现。故而时时会有好奇孩子,趴在廊顶的上空,说要摘星星。 没人知道廊顶上空是什么,但作为这里的设计人之一,我晓得这廊顶上还有一人高的夹层,其中都是游荡的”鬼影“,用来监控维持紫月长廊的安定。只是从走廊内部看来,却什么都看不到。再往上就是撕裂的紊乱空间,任何一个低于魔主级别的人落进去,便是个死。 木槿第一回来着,难免大惊小怪,便要多留一阵。我寻思本就是陪同她来的,多留一阵也并无所谓,正要同夜寻说我们进店子看看,身侧的木槿却忽而道,“啧啧,姑姑,我要是你的话,有姑父这么个旷古绝今的美人在身边,那是打死也不愿意带出来的。” 我有一瞬的迷蒙,“怎么说?” 木槿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黑色的东西,搁在嘴里咬了口,然后手指一扬,“你看,有人缠住姑父了。” 隔着里外三层的人墙,我瞧见有一妖族的女子端坐在颇为高大,通体漆黑的骨麒麟之上。绮罗珠履,骨鞭玉鞍无比彰显着其身份的高贵,遂喃喃了一声,“这人是谁?怎的没见过?” 木槿好似没听到我说话一般,扒开人墙就往里面挤过去,看模样还略比我焦急几分。 我爬她走丢,也跟着她分开的人流朝前挪了挪位置,恰好听到端坐在骨麒麟上的女子清脆利落道,“你是谁?娶妻了吗?” 听这话我也知道是同夜寻说的,能叫人一见倾心的颜必须得是强大得无与伦比的。 挤了半天,木槿生生从我眼前被挤得没影了,我四顾一遭,却听得人墙里头木槿声音朝气蓬勃的传来,“这么大架子,小姐你是哪家的千金啊?” 木槿朝气蓬勃,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自她嫁给了果子之后,一贯都是收敛许多了的,唔,至少表面如此。 而她之所以会跟那女子呛声,一是她最不喜欢旁人占我的便宜,二是她作为一个从头到脚实打实的世袭魔二代,很不乐见旁人拿势力压人。 我终于钻到人墙的边上,往中间一望,木槿站在骨麒麟身前不远,颇有气势的负着手。夜寻则是事不关己,彻底忽视周遭境况,偏头垂眸打量呈在店铺透明的展览台面上的物件。 我留心瞅眼夜寻的侧脸,迈出人墙的脚步猛然一顿,缩了回去,准备做好一个打酱油的角色。 女子一看木槿出头,脸色就变了,“你是来抢人的,还是同他一起的?“周遭的人见情况有变,又知道贵族家的小姐使起性子来是不计较后果的,怕被殃及池鱼纷纷避让开了些。本就甚为繁华的紫月走廊因为一群人的驻足而拥堵不堪起来。 木槿听罢这句之后,眼睛直往人群中瞟,我猜她觉着自己已经打了先锋,就该我来武力解决了,一时也没想清楚是搭理她好还是不搭理好。 而女子见木槿许久没回,觉着自己被忽略了,心里很不好受的哼哼两声,”我为妖界帝姬木翎雪,你若是识相的话,还是莫要同我抢人得好。” 木槿四下乱瞟的眼神一顿,回过头去,面色古怪,“你说你是谁?” 女子脸上一黑,明显不耐,”我说我是木翎雪,木花痕的女儿!“ 木槿听罢,静了静,捋起袖子就冲上去了。 我吓了一跳,赶忙上前去拉木槿。 好在她法力不济,才在还未走一步的境况下便给我拦腰拎了起来,手中把握着的某种黑色硬质食物还是毫不含糊且执拗的掷了出去,恰好砸在那木翎雪的骨鞭上,噔的一声清脆被弹开了。 木槿被我抓住的时候还在乱踢,恨恨道,”姑姑,我跟这个人没关系,一点关系的都没有。” 我安抚她,”我知道,我知道。” 木翎雪顿时也红了眼,“你好大的胆,居然敢打我!水冥,水冥!给我抓住她!” 木槿在被我拎着的境况下还凉凉的啧了一声,”不就是个老色鬼的女儿,还拽得跟天王老子似的。“ 我听到木槿垂头的这一句没忍住,笑了出来。 话音落后,围拢在木翎雪身后的护卫中走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孩,提溜着把比他本身还高的黑色镰刀,面无表情的望着我以及我手中的木槿。 我一怔,见他这个模样几分眼熟,却一时没有想起来。木槿也咦了一声,支起头道,“这算什么?抄袭形象?“ 前一刻还面无表情冷冷酷酷的水冥,在听罢木槿的话之后自耳根起一直到脖颈都通红了,拧着眉、眼中都似泛起了些水光,咬着唇支吾且愤愤道,”反正我就是喜欢这样,你管我!” 我在他扬起委屈的八字眉时,心里头就同被猫挠了一下般,痒痒的。 正要心软的上前宽慰两句,脖颈却给什么绕上,拉了回来。夜寻手中握着一只白瓷的茶盏绕过我的肩膀、亮在我眼前,下巴也懒懒的抵着我的头,淡声道,“唔,瞧瞧,这跟你弄坏的那一只是不是很像?” 我低头稍稍一回想,心神也全不在水冥身上了,“好似……是有点像。” “那就买了赔给我。” “……哦” 转身要入店铺之际,木翎雪身后的护卫齐齐拔剑涌上,我自知这种地方我动不得手,不过一个眼神,廊顶天穹之中便涌出大量黑色的雾气,渐渐具化作”鬼影“的模样,俯冲而下…… 等至买好了瓷具,我们一行人温吞吞的从店铺中走出,我仔细回想一番那水冥的装束,忽而哭笑不得起来。 他比及人高的镰刀和简单系起的马尾,甚至于月白长靿靴,只不过雪色纹金交领襦裙给他改作纹金白色深衣,这……分明就是我第一回上战场时的装束。也难怪木槿说他抄袭形象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评论越来越少了,~~~~(>_<)~~~~ 难道是我没法日更嘛   ☆、第71章 结灯 一路上木槿时不时絮絮叨叨,念起木翎雪,乱七八糟的扯一些边角料,整得我都不知道她到底想表达什么。 后来我同她道,木花痕道得出名字的儿女都有十来个,方才那个木翎雪属于不为人知的那一类,至少我过往是没在妖族的宫殿中见过她。 木槿听罢,面色更不好看了。 从紫月走廊逛来逛去,从妖界那一边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将要入夜,木槿站在走廊的尽头,使劲的吸了口气,偏头看我,“既然已经天黑了,我们不妨现在这附近找个地方歇息一下,姑父御云已经一整日多没有休息了吧?” 我打量一番外遭的荒郊野岭,郁郁苍苍,与后方闹市繁华,“那就宿在紫月走廊里面吧。” 事实证明,我这个决断并不很明智。紫月走廊里头的酒楼房间价格极高不说还很抢手,尤其是靠妖界这一边的,因为出了走廊,那方便是十万鬼林,高阶的妖魔尚好,低阶的还需得多花一日赶路才走的出去。 木槿瞧后面紧随着进门的妖族面色急切,老板道尚余三间房时,那小妖脸就黑了,数了数我们的人数,准备往外走。 木槿一把拖住他,“这位小兄弟,我们只要两间房,余一间给你好了。”说罢又来看我,我打了个呵欠,点点头,那小妖立刻红光满面的朝我们道谢。 我看他道谢的时候眼睛莫名其妙总往我身上瞟,就偏开身子道,“要给你房间的是这位姑娘,你要道歉跟他说就好了。” 那小妖脸一红,低下头去,匆匆忙忙的给老板递上灵石。 木槿没心没肺的哈哈两声,将一个木牌交给夜寻,而后便冲我道,“姑姑你是要现在进房间还是怎么?我累了想去睡。” 我睡了整日自然没心思再睡,正要回话,夜寻也上楼去了。我一愣,本来说要出去逛逛的临到嘴边改做,“我吃点东西就去。” 然后我孤零零的靠在一处小角落,点了些妖族的特色菜肴来吃,没吃两口便又准备上楼去木槿那了。 夜寻今个给我的感觉很奇妙,并非过往的那种淡如水,而是高冷,实实质质的高冷,一路上连话都没怎么说过。 我心说算了,反正一路上木槿叽叽喳喳,听得我也晕了。正要推门,屋里头一阵轻声低语,有人声音熟悉,“你怎的现在才把我召唤过来,我都几天没睡好觉了。” “啊?我瞧瞧,难怪这么没精神。”然后传来一声啾的甜腻声响,“因为在魔界耽搁了一阵了。终归又不是我想走就能走的,都是我姑姑说了算。你看,我不是按照约定的把你偷偷带来了么,给族内的长老们知道了定要骂你的,我姑姑倒好说话……”? 我在原地顿了顿,一把推开羸弱的房门,风声涌动,带起合拢的床帐一阵的不稳。 将门从身后带拢,凉凉唤一声,”裴易。“ 床帐动了动,木槿小心的从里头探出半个身体,一边将裴易藏好,笑得脸色发白,“姑姑,我们有话好好说。” 我在桌边坐下,倒了杯凉茶给自己,默。 果子坚持不住也探头出来,望了望我和木槿,刻意卖乖的唤了我一声姑姑。 我望着表情基本一致的她二者,继而的默。 等屋内的烛火摇曳两下,啪的一声熄灭之际,我才叹息一声,像是回过神来,“那果子你今晚睡哪?” 木槿的笑又生动了几分。果子毫不犹豫,“这里。” 我面若死灰再对木槿道,”你这是在坑我你知道么,明打算今个将果子召唤来,做什么退一间房给旁人?” 木槿只是干笑不说话。 我抿了抿唇再道,“那我今晚在这坐一夜可行?” 果子眼神都灰暗了,“姑姑,您有点爱幼之心好么?” 我叹息,我这老一辈也不好阻碍下一辈的幸福,说不过去,说不过去啊…… 悲凉的起身,下到大厅,寻着方才被我挑中的小角落,为了消磨时间又点了两个小菜,一壶清酒,预备在这耗着了。 …… 及至深夜外面都一直灯火通明,人声喧杂,这里不比楼上都带着隔音的结界材料,耳边一直闹个没完,我的头也更加昏昏沉沉。 为了醒酒打算上街吹吹风,渺茫的人流之中,有位披戴着斗篷的婆婆上前来问我,声音和蔼,“这位姑娘,要买灯吗?” 我偏头瞧了瞧她手中的灯,不期然想起些事情,便问,“这也是结姻缘的双芯灯么?” 那婆婆笑着,“自然是,妖魔两界也唯有我做得出这样的灯了。” 我吸了吸鼻子,“可这个不管用啊,一点都不管用。”低眉见婆婆无奈的表情,忽觉自个失语,寄托感情与一个虚无缥缈的灯,我也是自欺欺人的吧,轻笑一声道,“也幸好没管用。” 婆婆摇摇头,像是无话可说了。 我那时正去看廊顶之上骤然隐蔽起来的月亮,眼前一晃的黯黑过渡之下,身边的婆婆便生生在我眼前消失,我揉了揉眼,空间之内分明一点波动都无。 我背后一冷,打了个寒颤,整个人也清醒许多,四下环顾人流依旧,我随意拉了个路人问,”有没有看见一个提着灯的婆婆?披着黑色的斗篷的“ 那人看我的眼神就似看见了个并不高明的恶作剧之人一般,“你说的莫不是传说中,在这紫月走廊游荡的催命婆婆?哦,瞧见了啊,不是往那个方向走了么?” 我有点被吓着了,倒不是因为我怕鬼神之类的东西。鬼神我都有接触过,然在我的印象中,似乎从未有人可以在空间之内消失得如此干净,点滴痕迹都无,难道,是越神级? 询问鬼影军团方才的事,得到的结果匪夷所思,他们之中的确有人看见过那个婆婆,但已经是千万年以前的事了。也就是说,方才这里是没人存在的。 我心中直道撞鬼了,正是一个转身,额头却狠狠撞上了什么,我因为毫无防备疼得一缩,下意识准备蹲下来时,手臂却给人拖起,往一边带了带。没过一阵身边就带过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渐渐远去。 夜寻将我捂着额头的手拉到头顶靠着,不过瞧了一眼,便低头问我,”醉了?” 我摇摇头,坚决否定道,“没有。”忽而想起那结灯婆婆的事,猛然激动起来,”夜寻,我同你说,我方才……”喉咙中声音一卡,是因为视野之内,夜寻身后相去不远,又站了个黑衣的老妇人,提着灯背对着这方,渐行渐远。 正要拉夜寻去看,那妇人第二次在我眼前消失无痕,我一下子语无伦次起来,”看,那个婆婆,又没了。“ 夜寻松开的我的手腕,像是不经意一般拍了拍我的头,”好好,我知道了,你别激动。“ 我心道你这典型是不信我吧,你这典型是哄小孩吧?我压根就没激动啊我。 急从心生,一猫身就要从他身侧绕过去、上去追人。 奈何视野一晃,便是整个的颠倒过来,稳妥妥的趴在夜寻的肩上。 我腹中因为这蓦然袭来的旋转涌起阵恶心,眼前黑了黑,身上霎时无力,难受得厉害,一下子失去了去追人的闲情雅致,也不挣扎,就那么在他身上挂着了。 进屋之后,夜寻给我灌了一大碗酸到牙倒的汤,我缩在被子里一阵的颤,才把这酸劲给镇下去。 送汤药的店小二站在门口直说抱歉,“将才姑娘您单也没看就点了‘醉梦影’,我还以为您是妖界的常客,这才没给您提醒。这‘醉梦影’本是妖界的酒,后劲儿极强,若是给异族之人喝了,因为各族体质不一样,便会出现诸多不适的状况。其中又以出现幻觉为多,故而才给路人起了个名唤作‘醉梦影’,喝过这醒酒的汤,想必不久就能恢复了。” 我撑起身,冷哼道,“胡说,我压根没醉。” 本尊纵然不惜的用身份压人,但是身上一两分魔尊的气质还是有的,那店小二给我这么一冷哼,霎时也是面色惨白,冷汗涔涔。 夜寻替我拉了拉被子,凉凉道,“没人说你醉了,你自个在那强调什么?” 我一想,好像也是,便又对店小二和善的笑道,“唔,对不住,是我弄错了。” 店小二呼吸打颤儿,纠结得要哭的诺诺退下了。我又挣扎着要从被子里爬出来,捧着夜寻的手切切道,“夜寻啊,你不知道,我真的看见那个婆婆了。你觉着凭我的修为还能辨认不出那是真人还是幻觉么?我就是担心她为什么会给人唤作催命婆婆,唔,我现在也上了岁数了,保不齐没两天活了。”说到感慨时,连拍了他的手两下,以表情绪之哀切惆怅,“挚友啊,咱们推心置腹还没两天,我就遇到了这样的事……真是,命运多舛啊对么?” 我瞧见夜寻的唇角颇为忍耐的抿了抿,“你现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我诚恳的点头,“自然是知道的。”复又看他着单衣坐在床沿,好似颇冷的形容,便掀开被子,“唔,你要进来躺一会么?” 夜寻似笑非笑的瞅我一眼,眼神略有些古怪。 我这被子大敞,难免灌了些风进来,有点冷。便又催他,“要躺么?” 床榻蓦地一矮,被中让进来一个人。夜寻身上的衣都是很凉的,我有些畏冷,下意识的缩到床内侧去了。 两厢躺在床上后,我又同他乱七八糟的说了点什么,印象中夜寻就算敷衍也都还应话了,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于是我愈发的精神抖擞。 到了后半夜听到打更的声音,我就问他,“你御了一天的云,是不是累了?要是累了的话就早点休息吧。” 夜寻声音很低,像是有点有气无力,“你若能安静点,我也就能睡了。” 我抱歉的应了一句哦,磕上眼就准备闭嘴睡觉了,忽而又想起点什么,”哦对了,果子跟过来了的事你知道吗?我……” 有只温热的手触到我的脸颊,探了探,寻对地方之后一捂住了我的嘴。我一呆,但见夜寻侧过身,近得差不多已经靠在我的枕边,淡淡,”你存心找茬的么?” 我呆了呆,头都没敢乱动,就移眸过去瞅他。 捂着我的手松开时,指腹轻轻摩挲着我的脸颊,像是种安抚,“别闹了,睡觉。” “……哦”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只觉头疼欲裂,以手掌揉着额头,感觉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不很对劲。 想要爬起来之际,才发觉更不对劲的地方,愕然的望着搁在被外与自己十指交握的手,好一阵后沿着枕下浅浅起伏的云被上的纹络往上瞟去,但见夜寻睫羽合敛,恍似沉睡。 我后脑像是给人敲了一记狠的,空荡半晌,心虚的望了望周遭,就要爬起身。 我同夜寻差不多是呈“卜”字型睡的。这个姿态很正常,我同千溯睡的时候,基本都会呈现出这个状况,不正常的是人换了,且而夜寻还没将我这等睡相极差的丢下床去,当真是善良又宽容啊。 都要蹑手蹑脚的从夜寻身上翻过去了,我忽而听闻门口传来一声异常的吱呀声,随后整个门板轰然一声的砸在屋内的地板上,一卡。 木槿本是急躁的站在门口,正同那店小二道着,“我都敲了半刻钟的门了里头都没反应,你这店该不是害人的黑店吧?”怎想门扉被人卸下,直接整块的掀开了。错愕之下想也没想的就往里面冲,绕进屏风后人就傻了,赶忙堂皇的捂住了眼。 正值果子也跟上来,木槿一把将之抱住,直往门外拖。一面失魂落魄的叨念道,“完了完了,要给姑姑打死了。” 店小二忌讳我就没跟进来。果子云里雾里的被赶出去,就问,“怎么了?” 木槿凑到果子耳侧,以一种自以为几不可闻的声音,言简意赅,“霸王硬上弓。” 果子瞬间悟了。 作者有话要说:(⊙o⊙)…今天莫名其妙的抽了,导致下午发的章节现在都才能显示出来 为表歉意,免费加了一千字(对于已经购买的亲来说 抱歉   ☆、第74章 噩梦 人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一个惯来心中藏不了事的人在心中憋着想了一天,晚上接连不断的旧梦缠身也是可得预想的。 梦中的事,是很久很久以前真实发生的,久到差不多淡忘干净。且而我曾经暗自窃喜,偷偷为之的时候,并不认为它是件很重要的事。亦或是说,更像是一种无意识为之的,彼时的我并没有想过太多,而现如今却莫名其妙的在意起来,实在奇怪。 梦中的是沟通妖魔两界的“紫月走廊”将将修成不久,夜寻也刚入我后宫不久的事。 我认识的夜寻,性子都是亘古不变的风轻云淡,莫说是泰山崩于前,便是目睹位面世界崩塌,新生空间重新开天辟地,他也不见得能露出什么旁的情绪来。所以那个时候我纵然是喜欢粘着夜寻,却也不寄托希望于他会给我一丝温存。 可不寄托希望是一回事,潜意识的念想又是另一回事。也正因如此木槿曾调侃着道过,“姑姑你这样的性子同夜寻姑父是处不来的。“ 我怒问为何,她道千溯待我太过于宠溺,身边又面首环绕,少不得的便是殷勤的讨好,习以为常而不知道期间旁人下了多少的心思。像是没心没肺,看不见旁人的真心,凡事皆拿千溯作比,却不知千溯这样的人也是绝无仅有了。 我其实并不认为自己同夜寻处不来,只是有时候他神情之中显出些冷漠的时候,亦或是说出些拒绝的话语的时候会觉着很受伤。就好比单方面的以为彼此亲近了为之沾沾自喜的同时,他却来反问一句,”咱们可熟?“的话语,心里拨凉拨凉的。 久而久之,才学会了保持个安全的距离。不粘他太紧让他觉着烦,也不会离去,因为我的确是喜欢他的。 …… 那时正是妖界风头紧,千溯不放心我独自来妖界,我便拖了夜寻一齐,寻一寻妖界散落的诸宝。 同伴着木槿来的时境况一样,我们首夜也是宿在紫月走廊的酒店之中。不同的是我那时觉着妖界诸多玩意都很新鲜,趁着夜晚休息的空荡,独自一人出来乱逛。 人群拥挤,免不得在兴奋之中失了几分惫意。我兴致勃勃的坐在一处茶馆喝茶,顺道打探消息,回眸却见一盏琉璃似的灯被搁置在流连着暗紫光泽的地面上,自聚散流动的人群之中散着暖暖的橙光,而旁人恍似将之当做透明,亦或是唯恐避之不及,远远绕开。就连一二好奇的孩童,也被神色慌张的大人匆匆抱开。 紫月走廊新建,一切难免新鲜而不为人知,便在人群中滋生了种恐惧。我问茶馆的老板,那灯是怎么一回事。 老板为我添了茶,轻声道,这灯是前不久一位老妇人遗留下来的,搁在这便没回头的走了,有人唤也不听。他觉着那妇人行为诡异,便也没敢碰那不灭不晃的怪灯,由它去了。哪知小半月的过去紫月走廊的护卫也没人来插手这件事。 后来是相去不远、一处店铺的掌柜瞧出这是一盏结缘灯,伸手去拿的时候却瞬间给灯内狂涌的紫火包裹,连惨叫声都未有,便化作了一捧灰,惊煞了路过的旅人。 人道那婆婆是催命婆婆留下的引路灯,碰了是要走上阴冥之路的。可魔界的人哪里有阴冥路可走,怕是灰飞烟灭,连一魂一魄都未有了。 所谓艺高人大胆,我好歹也修过炼器一途,晓得有些法宝是下了禁制的,除了其主人,旁人碰不得。亦或是神器本身有灵,抗拒所有不被它接纳之生灵。可无论前后两者,我都是不惧的,所以将杯中茶水饮尽,便上前去了。 走到人群中央,结缘灯前,才发觉灯边不晓何时站定了个老妇人。一袭黑色诡异的斗篷,黑暗下只露出双苍老浑浊的眼,问我,“姑娘,你要买灯么?” 我心道,这灯即是给人遗留之物,又何谈一个买字,遂道,“恩,怎么卖呢?”复又想起催命婆婆一说,笑道,“莫不是,要拿命来换?” 那婆婆失笑,摇摇头,将灯递到我手中,以一种苍老的声音缓缓道,”结缘灯,燃红绳,一生一世一双人,且看你,执念有多深吧。“ 直到那婆婆离开,我执着灯发呆,也没见她从我这拿走什么。倒是停驻的人群窃窃私语,那老板又惊又喜的将我瞧着,道,“这位姑娘,当真是好福气,竟能得有此灯。结缘灯,可是能缔结上古密约的神物,结发二者永世相伴,生死同命……“ 紧接着他再要说的,因为太过于激动而结舌起来,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为求安心,回屋之后查询了密隐阁的资料,又问了千溯,得到的结果都是,世间并无此等的神物。 千溯还道,姻缘天定、人和而成,怎可能因一盏灯而强行扭和在一起。我觉着奇怪,若是魔界之人都不知晓,那为何在紫月走廊,这般多的人都好似知晓的一清二楚? 密隐阁后来传出的消息让我的不解稍淡了一些,他们道,妖界曾出过”结缘灯“之类的仿神物,就好比商人的一个噱头,用来谋取暴利的,实际没什么效用。我前后左右的想想,没觉着自己给了那婆婆什么。 密隐阁的人想了想给我一份答复,道,”以一个人生祭,是为了抛出噱头。而让主上第一个安然无事的得了灯,是为了打消早前营造的恐怖气氛,独留煞有介事的神秘感。” 我躺在床上思索一阵,问密隐阁之人,“倘若是真的,这灯该怎么用?” “将意欲结缘的二者发丝做灯芯,燃之便可。” 我思来想去,觉着这东西是真是假,试试不就知道了,左右我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于是趁着夜色尚好,想了各种各样的方法,做了各种各样准备的钻到夜寻的房里 ,最后却是轻而易举的获得了他的头发。 可良心使然,我没好意思当夜就将这灯燃了,而是等翌日天明,我巴巴跑去问夜寻,倘若是要他一生一世的对着我这样的人,他会不会厌烦。 反正,我是不介意同他一直在一起的。 夜寻明显懒得理说着如此神叨叨话语的我,给我一句意味不明的,“尚可。”便推门出去。 我想了想,将之定义为勉强能接受的意思。当夜,就着阴风阵阵,就将他和自己的一缕头伴着结缘灯烧了。晃悠的灯火,映照着我阴测测得意的笑。 …… 事实证明,结缘灯一点用处都没有,是个十成十的假的。 夜寻还是对我不冷不热,爱答不理,一句话就能将我丢到冰窖,缓个十天半月才能缓回来。 时境变迁,不觉过了万年,再回紫月走廊,又遇那老妇人。可叹的是,我当初就是白拿人家的东西,现在也不好同她理论什么真假。只是她离开的背影明显不如从前的老态龙钟,反倒给人感觉阴森诡异,存在与消失皆是无波无痕的。 就着那妇人本身的诡异,叫我不由的想,那灯,莫不是真有几分名堂在里面? 至少从前,结灯婆婆还是不能在我面前如此生生出现消失,又让过路旅人视若透明的。 …… 半夜猛地惊醒过来,脑中回想起那结灯婆婆的面容更觉隐隐的不祥,起来喝了口凉水,依旧觉着背后阴风阵阵。 不敢继续睡,就按着惯例抱着枕头要去千溯的房中,可千溯不在,我不敢吵夜寻。就只是在他的门口坐下,打算坐到天明。 按理来说,我心中觉着不对,就应该将这件事说给夜寻听才好,毕竟我将他也卷了进来。可想想,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我也不晓得过去是哪根弦搭错了要将他的头发偷来烧着玩,还是以结缘为目的的,如此种种简直就是不敢回想的黑历史。 他听罢若是不搭理我了,千溯现在又在闭关,我还能找谁哭去。 纠结到天明,竟还是抱着枕头靠在门口睡了过去。翌日一个跟斗摔进夜寻的房中,后脑磕地咚的一声后才将将的醒过来。 夜寻像是有点吃惊的挑眉,“你这是作甚?” 我尴尬的捂着后脑爬起身,一面讪笑道,“昨个做噩梦了,哈哈,我胆子小。” 夜寻明显觉着此话可信,见怪不怪的从我身边走过,连一个关切的眼神都不见得给我一个,“画已经译好了,今个去市集备至好些东西,就可以去桑琢的墓穴了,你也早点准备。” 我见他襟带浮动,自我身侧走过,不由心中一动,伸手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 夜寻回眸不解,我思想之中两方交斗,最后还是良知占了上乘,心中一片灰黑道,“夜寻,有一件事我想同你坦白,你……你听完了以后不要揍我。” “……”夜寻低头瞥我一眼,但笑不语。 我不敢再支吾,一五一十的将结灯婆婆的事同他说了。   ☆、第72章 活该 我望着身下,眼睫将启了一丝缝隙、神情尚且柔和的夜寻,诚恳道,”我们还是把他们丢在这算了吧?” 夜寻睁开眼,清清淡淡的扫我一眼,开口时声音难以言喻的温和,“头还疼么?” 我心中微妙的一阵酥麻,老实道,“有点。” 夜寻敛眸,稍稍偏首的时候,墨色披散的发丝勾勒精致的锁骨,神情像是有些困倦的懒散,唇角却又含了丝幸灾乐祸的笑,淡淡,“活该。” “……”蓄力一击么! …… 果子来了,木槿倒也没功夫黏我了,远远的就能看到那两个人兴致勃勃的四下乱蹿。 我曾随千溯来过多次的妖界,所以这一趟路也算熟悉,不需要寻个向导,自家四个人便能自由的规划路线。 木槿自从来了妖界之后什么都没提过,早前说的寻父早差不多给抛诸脑后,我看她压根就是准备到这里游玩来的,一时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倒是我们一行人刚到妖界不久,前后便有两位小领主级别的妖族前来招呼,面上虽然客套,但仍是拐弯抹角的想套出我来妖界的目的。末了一咬牙,问我愿不愿意屈尊去他们府上坐一坐,也好让他们尽一尽地主之谊。 木槿表示她很不愿意屈尊,于是走到前头去了。 我想起一事,就问那小领主,”你们这有没有热闹些,特色些的集市?“ 那小领主始终没抬头直视过我,垂着头就答,”正巧相去不远有座木生妖聚集的小镇,若是尊上感兴趣的话……“ 我表示我有点兴趣,那小领主递给我地图的时候,热心解释时不慎对上了我的眼光,仓皇的一低头,匆匆的告退了。 我握着描画了地图和种种人物风情介绍的羊皮卷,不胜唏嘘的瞧着那小领主走远。不是我好自夸,我曾经听闻些有关于我的传闻,简直是逆天级,以至于知道我身份的陌生人首次同我接触的时候,都显得很是局促。 传闻中我的眼睛能够摄魂,被摄魂之人将永无法入轮回,与我为奴。亦有说我眼光能杀人于无形,绝杀千里之外。唔,所以说广大人民群众的想象力总是很丰富的。 较之可怕一点的传言就是,我曾因为嫉妒生生剥掉九天玄女的皮,给自己换上了。每每想到这个,我都会觉着头皮略麻。 天地可鉴,千溯道世间根本没这么个人,九天玄女不过是仙界的一个传说,好称了英雄配美人这么一说。 就算是仙界也有过一段最霸道的时期,在一位惊才绝绝的帝君统领下威震四界。值得一提的是这位帝君的颜也是世间罕见的,后世曰,可谓俊美之极致。但到底是个怎么的极致法,反正是没人见过了。 如此一个完美无缺,叫人垂涎的人纵然最后是陨落得无声无息,总还免不得让人不胜惋惜。惋惜之余,总爱美化传说中人物的仙族后辈便给这么位帝君配了个妃子,曰九天玄女。 这般一传十,十传百,添油加醋的传下来,九天玄女就成了洪荒四界第一美人,美人界的翘楚。为争夺帝君,她就成了我的心头恨,我才将之给剥了。 实际上,我同帝君本就不是一个时代的人,可人只晓得我老,却不知道我还没老到那个程度。等我彼时有了点顾忌四界全局的思想的时候,人帝君老人家早就不在了,我真是想抢也没那个机会啊。 帝君他老人家仙逝之前,给仙界封了个封印。在往后的千万年,保仙族不卷入我四界的战乱,独善其身堪堪和平下去了。连千溯也道,仙族那位素昧谋面的帝君,若是尚活着的话,怕是至今都仍是四界之内无人比肩的第一人。 …… 一不留神想远了些,木槿在前头连唤了我几声我才反应过来,她说到镇上了。 陪同木槿出来的游历基本无空闲可言,一路游玩下来没个停歇,好在我虽然上了岁数,这点体力还是有的。 走到人多的小镇,总算才等来了个大领主级别的妖族,他站在树荫下与我道,“隶风主上有言,尊上若是得空不妨走一趟小明泽宫,主上必当好生接待。” 隶风本是这任的妖皇,奈何木花痕醒来,受族内长老簇拥,他便只得屈居小明泽宫,退居二位。 而这回他怕是知晓我千家同木花痕有点过节,想要拉拢我一番。却又忌惮长老阁中势力,不敢太过明目张胆,连面都不敢露一个,显然诚意不过尔尔,原本他当权的时候也是靠拢仙族多些的。 我点头,姑且算是听过这么件事了。 我不喜欢身边跟着不相干的人,所以一路下来多人拜访,但没有几个是说上几句话的。这倒不是我摆谱,而是因为人多,离得近了,我不好问夜寻,他们对我这异族首领的殷勤劲是哪来的。一时胡乱猜想,没个思路就拉过木槿,将果子顶上去,只当不相干。 情报上果子是不该在妖界的,且而即便是妖界上位者中知道果子真面目的也不多,故而这些妖族也只将他当做我的外交官,恭敬相待了。 好不容易耳根清静已经是吃晚饭的时候了,木槿因为访客多的暴躁远胜于我,于是就着这大好的氛围,我试探般的道了句,“我们是免不了要走一趟明泽宫了,咱们还是计划一下,看什么时候正式动身往那去?” 木槿咬着筷子没吱声。 果子见木槿脸色不好,旋即颇原则的安慰她,“你若是不想见,那就不见,无碍的。” 我心说这不对啊,在我家,我和千溯之中素来都是我扮的白脸,你把我角色抢去了,不是毁我难得在木槿心中建立起来和善亲人的形象? 瞬间也忘了初衷,比果子更加温和道,“恩,不是多大的事,咱就不去算了。” 没不留神把话说的太坚定,木槿眸中明显的动摇,导致我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悔了。我心底原是打算,至少也要让木槿见他爹一面。 千凉走的时候仍是对木花痕多有留恋,瞧得出是情之所至。他们最终闹到如今这个田地,一死一沉睡,最大的受害者便是木槿,生来没了爹娘。 我不打算将木槿还给木花痕,但血脉在那,既然能见面,相认总还是可行的,千凉给她取名木槿,怕也是这个理由。 只是木花痕花名在外,沉睡之后无数承了他血脉的皇子帝姬不住涌现,着实也是明泽宫长老们的一大头疼之事。 那些个“皇子帝姬”自然是有真有假,多数无法经由旁人辨别身份真伪,一时也被传做笑谈,道木家的皇族遍天下,纵只有前后两代,人数却同传承了千万年的仙家天族相差无几了。 木槿因此死不肯认其生父,此事也就被压了下来。 然木槿身份来历一直被隐藏,谣言纷起也诸多不便。多传道她是我、或者千溯的私生子,最可怕的则干脆道她是我和千溯的私生子,生生毁了我家哥哥的清白。 如此想来,不认木花痕的话,于长久而言还是大大的不妥啊。 心中纠结时,瓷杯的边缘咔嚓一声被我咬出个裂痕,我霎时回神,顿了顿后不动声色的低头,默默将嘴中的碎瓷片吐了。 夜寻坐在我身边,原是已经用膳完毕,闲着无事便好心过来帮我挑着鱼刺。见我偏头嘴中吐出一口碎瓷片也是笑了,“你跟瓷质的东西都是八字不合的么?” 我落寞的笑,“是它倒了血霉才对。”言罢,欲言又止,而饱含种种情绪的将之瞧着。 夜寻撑头,淡然回望。 两厢互望的僵持中时,我豁出去的咬咬牙,朝其使了个眼色,暗暗在桌下比出个一。 夜寻眸光若无其事的在我手指上顿了顿,抿唇,撇开眼去,我心顿安。 正值木槿表情趋于明朗,预备坚定的将自家亲爹抛弃到脑后之际,夜寻终于决定拿人钱财□□,施施然开了尊口,“若只是来妖界游玩,此方离明泽宫尚远,果子一人也足够护你周全,我便先行离开了。” 我先是喜滋滋的等着木槿回心转意,待得将夜寻这一段话听完,便是错愕的愣了愣。 好歹将心底的话忍下,焦躁的看木槿不安道, ”但,姑父不是答应我……” 我又抬头切切瞧着夜寻,听他淡然,“来的时候,你不是道希望同果子两人单独出来游玩么?” 这一句听罢,我心中百味陈杂,一则木槿她重色轻姑到如此境界,游玩便只记着二人世界,究竟还能将我置于何地。二则,这般心底的话,她怎好跟夜寻讲却不同我说,到底是谁养了她这么些年。 兀自的愤慨尚未平息,手腕蓦然给人拉住,正是夜寻回眸,面色风轻云淡,声音之中却又偏偏含了丝匪夷所思的幽怨,“恰好如此,我也有点事需得同你家姑姑单聊,便先将之带走了。” 果子恍似记起了什么,莫名其妙又是一悟,拉住依依不舍的木槿,深沉的给我一个唯盼安好的眼神。 而我晕晕乎乎中还没悟出来这到底是几个意思,人就已经被提溜出酒楼。   ☆、第73章 幻觉 夜寻道拿人钱财□□,他既然是同我做了交易,便会好好的将木槿送到木花痕的眼前,让我不必担心。 我思忖一阵后当真就宽下心来,又想及几日来行军一般的游玩行程,惫意大起,当下无事也正好去缓缓我这把老身子骨的不济感。问夜寻,他却道他还要在外面逛逛,于是我独自一人寻了家酒楼住下。 将洗了个澡,前后怕是没有半个时辰,外厅便传来敲门的声响。 我打了个呵欠,汲着拖鞋,擦拭着未干的发上前开门,瞧清敲门人之后疑惑道,“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夜寻手中执着一张羊皮古卷,意味深长的瞥了我一眼后,自如的入了房门,在里屋的桌前坐下。我看他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怔了怔的将门合上,惊喜的凑上去问他,”你可是弄到什么宝贝了?这个是什么?” 我觉得我同夜寻之所以关系要好,主要是兴趣爱好非常的一致。自打从前便是如此,我每每去寻天地灵药,总要同夜寻一起。事成之后,我拿可以入药的灵花灵草,他则喜欢稀奇古怪,连记载都无,也叫不上名字的玩意。眼界之高,几件上古神器也不过看了一遭,神情之中还略带失望云云,总让我很是好奇他拿的到底是些什么。 而所谓的灵草和神器扎堆之处,一则灵力昌盛,强大古兽横行、无人之禁域,二则,上古妖魔的墓穴。 这两类的去处都凶险异常,同夜寻一起走就好似带了个护身符在身边,也不会出现分赃不均的状况,关键是还能一路顺畅的得到千溯的审批,我自然乐得跟着他。 烛火摇曳,夜寻见我凑在他跟前,这回倒没跟我卖关子,饮了一口茶水后,便将古卷移了移,手指着一处标识予我道,“此为渴灵香木唯一的生长之所,传闻之中是可得治愈心魔的奇物。” 我心中一跳,眼神顿时便挪不开了,胶着在那古卷上。可古卷之上寥寥几道不知所云、勾结的曲线和说不清道不明繁杂的墨色印底,我愣瞧不出这画的是个什么东西,只得就着他的话头道,”渴灵香木?这不是早就绝迹了的么?“ “我方才就是寻人问过了此消息的准确性,该是没错的。桑琢死前心魔缠身,故曾命人种下渴灵香木,然渴灵香木万年只成三寸,可燃一月。由于桑琢等不及万年,终究功败垂成,渴灵香木只得成却他的陪葬之物。” 桑琢,夜寻轻描淡写直呼的名讳,却是我听都没听过的。要说来这个事迹我倒是曾在古书上见到过,那古书上只道是,弑妖皇,死于心魔。 听名讳也知道,他该曾是个主宰杀戮的妖界至尊之一。传闻之中暴虐成性,最终失心*而死。 弑妖皇的事大约千溯会知道点,但我是完全不知道了,遂支吾了一声,激动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怎么去?“ 夜寻瞥了我一眼,”渴灵香木无人照料,现在还在墓地之中存活的几率已经很小了,尤其这些年的下来,说不定还给旁人捷足先登了去,所以也不必太过于上心。我见你往后会有几日等得无聊才告诉你这么个消息,妖界来了多次,山水人文早看得没了趣味,你大抵也只对有灵花灵草的地方提得起几分兴致。“ 我擦拭着头发嘿嘿的笑了两声,想了想,”如此说来,要见着木花痕的确还需要一点时间?“ 夜寻垂着眼,执笔在另一张空白的纸张上漫不经心的开始画些什么东西,“他现在在闭关,五感皆闭,你莫不还打算进去将他拖出来?” 我心知他这是在译画,但凡含有古墓信息的图,都如同此等的“密画”,一眼总看不出个所以然,更似个孩童的随手图画。实际上,一处线条轻微的转折,一个墨点都可能蕴藏着极丰富的信息。 要说我见这种东西也见得很多了,只是翻译还是得夜寻来。从古至今信息加密的方式不胜枚举,要个个精通实在不容易,但夜寻脑中好像正有这么一套的全书,翻译起来笔下也是行云流水的,好似最为简单的描画。 我知道他说的正是当下我担心的,可想来也实在没法子,木花痕天劫在身,搁谁身上都不会不要命的仍在外面乱晃。 我打着呵欠往床上爬去,盖好了被子,不经意问起,”你这古卷是哪来的?”若是从前就有的话,应该早就译过了才是。 夜寻笔下不停,尚有余力淡淡同我道,“果子道想要同木槿独处,我既然成全了他,自然得得些好处。” 我手上的动作一卡,拧眉,“你说果子?我把木槿嫁给他的时候问他有没有类似的东西,事成了五五分,他可是道没有,唔,好个铁公鸡。”顿一顿,“你是怎么让他松口的?”就算有求与人,也不至于拿不出别的东西来才是。 夜寻风轻云淡,一言定音,“左右他也译不出来。” 呃……这倒真是一针见血的劝说方式。 一时房间之内静了静,夜寻专注于古卷之上没想搭理我,我也不好再去打扰他,缩到被子里头胡思乱想。 末了,翻了身就着灯光看着夜寻执笔的手出神,指甲干净而漂亮,忽而想起什么的将头钻出被子些,趴在床上,自空间戒指中拿出张纸来折纸鹤。 出来有几日了,千溯如今在闭关,我便没怎么传消息回去过。 但是多年前,我同沐殷走得很近的时候,他曾与我道,希望我身在外方的时候能偶尔给他些消息,好过他独自在离镜宫担心,遂而我便想着要给折清稍两句话回去。 纸鹤成形,蹁跹飞往窗外,夜寻忽而开口道,”千溯闭关,你离开魔界之后,离镜宫便会暂时错入空间间隙之间,外人不可得窥觑一分,这纸鹤怕是到不了他手上。“ 我也是把这一茬给忘了,转眼纸鹤却已经飞出窗口,月白的翅翼只有零星一点可见,“唔,既然写了,就让它去试试好了。”翻了身,又躺回被窝,“说来人道新婚之人都盼着早归,我觉此话委实有些道理,倘若木槿当真不想见木花痕了,我们不妨早点回去也是好的。” 夜寻的声音淡淡的,“真正的新婚之际却没见你怎么搭理人的。” 我尴尬的咳嗽两声,“那时候不懂事么。”顿一顿,“日后尽可能的弥补好了。” “如今仙魔局势未定,多有变数,不晓得你道的弥补有几分的心理准备,是否也想到了仙魔开战这一层?”灯火夭曳,夜寻的目光停留在古卷和笔尖之下,黝黑而沉寂,也好似并未有多少触动,不过说着一句再正常不过的事实。 我抬头望着床帐上的细纹,缩在被中静了有一阵,才道,“有句话不是说么,总不能明日就是末日,今日就不要活了。老实说我现在没什么长远的打算,仙魔毕竟还未开战不是?而且……”吸了吸鼻子,声音沉了几分,“而且折清曾道,哪怕是仙魔开战,他说不定也是站在我这一方的。” 夜寻唔了一声,风轻云淡,”是么……” 他笔下的墨迹连贯依旧,灯下剪影安静。虽然他后来一句话都没说,我却在这静谧的气氛之中感知到了些微妙,低声道,“我知道这话说出来天真了些,但于我而言,依折清的立场能说出可能站在我这方的话已经足够了。我自知自私,是万万说不出这等的言论,站在千溯对立面的。他让步在先,我以为很难得。” 轻风微动,窗外树影摇曳,夜寻搁下笔,起身走向窗口,将窗子关上,淡淡,“是很难得。” 自那清淡的尾调,我不晓为何听出种哄执拗小孩的语气,像是种含着无奈的敷衍。然看他神情,却又是认真的,并没有半分的轻慢。 我心中一动,低低道,“恩。” 桌前,羊皮古卷和画卷同时收敛而起,夜寻走回桌后一面收拾着笔,一面道,“你既然倦了,便早些休息吧,我也回房了。” 我哦了一声,便看见烛台灯火一阵轻微的摇晃,是他转身离开时浮起的轻风所致。 眼见他要开门走远,我终是道出一句憋在心中很久的话,“夜寻,我看见的那结灯婆婆并不是幻觉。我昨夜是醉了不假,但是她是真的存在的。” 夜寻在门口顿下脚步,像是不解于我为什么会有此一说,“所以呢?” 所以…… 我想了想,笑着道,”所以那醉梦影其实也不过如此嘛。” 事到如今,再想起些不该想起,或者早就已经被我忘怀的记忆实在是没有必要。 夜寻抿了抿唇,好似是信了,偏首回来时含着笑,“你若记得你昨夜的模样,便不会这样说了。” 灯光昏黄,映照那笑意轻浅而温和,眸中潋滟的光泽,怕是最好的画师也描不出其半分的神韵。 不过一瞬,适得灯芯燃尽,绒绒光线忽灭,门扉合拢之后,夜寻已然离开。 我蒙在被中,脑海之中忽而响起那结灯婆婆曾道的一句话,“结缘灯,燃红绳,一生一世一双人。”   ☆、第75章 偷袭 夜寻听罢之后远比我想象的要冷静,好似听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由始至终连一丝的触动的无。 我正想是不是我表达的能力不大好,打算将重点给之重复一遍,让他好歹也稍微触动一下时,他才开口,“你既然拖我下水了,时至今日又来坦白,是预备要怎样?补偿我么?” 诚然我是觉着不祥,但事实上过了万年也还什么都没发生。我瞧他博闻广见,以为若是这结缘灯有什么不好,他也能瞧出个异样来。 但他听罢之后什么实质性的东西都没说,就来找我要补偿,也忒厚脸皮了些。 我想了想,支吾道,“……这灯会对我们有什么害处么?” 夜寻心不在焉摆弄着空了的瓷杯道,“这个我怎知道,头发是你烧的,灯是你点的,隔了几万年,你让我自哪瞧出不好来?” 我心知自己在良知上处于弱势,却忍不住辩解,“可你看,咱们这么多年过下来了也没什么不好,我觉得不祥大概也是气氛使然,自己想太多。呵呵,可见拖你下水一事,呃,还颇有争议啊。” 这倒不是我小气,而是前车之鉴,夜寻他一般不开口,一开口就是口狠的,狠到我能肉痛个几千年。故而说,我实在很忌讳亏欠他什么。 夜寻唔了一声,风轻云淡的抿了一口茶水,落下定语,“你原是不打算负责。” 我心头稍哽,“话不能这么说……” 言语之间,夜寻手中摆弄着的瓷盏自他的指腹下一滑,打了个转,发出声不大不小的吧嗒声,稳住了。 我心中一跳,原是打算好了想要忍一忍、沉住气的,便在这瓷杯无由来的一滑,莫名其妙顷刻破功,忙道,“负责!我就是这个意思,是打算要负责来着的。” 夜寻抬头,唇角微抿的将我望着,是个三分凉薄的笑。看那形容我就知晓他差不多又要道出什么叫我伤心的话,心里想着脑中自然的就冒出一句话来“唔,你也没什么可取之处”云云 事实证明,果不其然。他一番话颇为直接的表达了对我言语的不待见,“你许起诺来惯来随心,也不知是有几分的真心。”顿一顿,“再者,时至今日再说谁来负责一事委实是晚了些。“ 我心中一时百味陈杂,一是恍觉他之前好似压根没想同我计较,是我想太多,二则又想他这般说是不是当真有事在里头,抬头愧疚将之望着。“莫非是什么诅咒?”若当真是诅咒,我还是能解的。 夜寻听罢,好似是想了想,面上的神情还是淡的,手却缓缓抬起,无端在我脸边顿了顿。 半晌之后,便在我隐隐警觉并深深忌惮的眼神中,很是从容的捏住了我的脸颊,像是试试手感般的多捏了几下。眯着眼,风轻云淡,”你不用想太多。“ 他没施大力,我没就喊疼,且早就习以为常的没有挣扎,只觉他今天有些奇怪,因为今天捏得格外的轻啊,”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夜寻面色不改,”不知道。” 我一听,抗议起来,“你分明是瞒着我的吧?” 夜寻稍微默了默,”灯类的法宝,兼之需得头发作引的,不是引魂就是聚魂,多数同魂魄有关。若真要往坏的方面想的话,万年的时间也已经到了个不能挽回的境地,即便你命再硬也不至于能活到现在。” 我听闻已是冷汗涔涔,夜寻却不痛不痒,“既然至今你我还活着,那便是无事了。” 我道,“用这种反推法是不是有点冒险?” “我是不赞成反推,如若你万年前的灯尚且还留着,就能另当别论了。” 我一听,缓缓激动了,”那好,我还真留着呢。”这不是理所应当该留着的么? 捏在我脸颊上的手一僵,我瞧见夜寻眼睛又微微眯了眯,隐匿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那便等见着灯再细说吧。” …… 之后便同着夜寻逛了一趟市集,收集一些需要的东西。 有关结缘灯的事已经过了万年,该也不差这么几天。 桑琢因心魔而死,算是个心知自己死期的,墓地之中难免有些棘手的东西,虽然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有没有人早于我去过,但准备充分一些总还是好的。 街边上,我因一张清气符而驻足观望,细思之下想着要问问夜寻要不要自己去买点符纸和丹砂来画一个,这里卖的清气符法力都太过于浅薄了,真要用的话还不得备上一堆,到时候漫天的撒。然回过头,身边的夜寻却没见了踪影。且而街上原是热闹的人群蓦然变得零星起来,叫我一时费解。 在冷清的街上再逛了逛,买了些黄纸便要往回走,身边蓦然“嗖嗖”的飞速挤过来两只小狐狸,正是绊着个什么东西,两人牵带着重心不稳的朝我扑过来,若非是我身手尚可,一沓尚未聚拢的黄纸都要给撞脱手了去。 那两只小狐妖在我脚边摔做一堆,其中一个捂着腰,显然有点惊讶于我能在这极短的一瞬避开她们,却也无暇多想,慌慌张张的跟我道过谦。见我笑着道过一句无碍,又头也不回的牵拉着另一只晕晕乎乎中的小狐妖跑远了。 远目看去,她俩好似是过了桥,去了河对岸的花楼聚集之所。 我咦了一声,心说现在如此年轻的小姑娘也好这一口了,这心急又娇羞含情的模样倒不似是会找小倌,而是去会情郎啊。 我站在原定静了一会,好不容易压下想要去对岸的冲动,叹息一声准备往回走,去寻夜寻。 往街上走了两步,一顿,折回来,往河岸桥的方向走去。心道自己方才在这条街逛了一遭也没见夜寻身影,他这么突然消失得没影没踪的,莫不是当真丢下我一个人,去花街凑热闹了? 想到这个,我心里有点哽,脚步略急了些。 恰好是到桥的位置时,本是挺宽敞的一座桥面,迎面过来一辆马车,先有六马并驾齐驱,大摇大摆的走在桥面中央,两边留下的空间已经不能走人。 我看这阵仗也是稍微愣了,退居到岸边的垂柳下,是打算让一让那辆马车的。 六马并驾是人界帝王出行的规格,仙魔妖三界由于魔兽坐骑众多,倒不见得是得如此,古时喜爱奢华者,十二麒麟开路的也是有的。我只是惊叹,这位仁兄出来逛个花街也能弄到如此招摇的境地,委实是放荡不羁别具一格。 哒哒的马蹄声规律的荡过,我好不容易等到马车过了河,却不想它生生在桥口停了下来。 这时桥两边没什么人,只有我一人站在柳树下等着,见他这停下来一时有点焦躁,好端端的是怎么不走了? 正寻思要么就风骚一回,藐视河对岸法力禁制的阵法,御空过去得了。忽见马车的车帘动了动,有人半倚着车门,一手慵懒将车帘撩开,见我望向他时,眉目流转,一笑倾城,恍似忽而间化开的绒雪,从冷然高贵到一丝媚而不俗的魅惑间微妙的转化,莫名蛊惑人心。 我一愣,以为他这是同我打招呼,就点点头,末了也冲他笑了笑。心底却想这厮好生奇葩,他这停车下来莫不是要透透气么? 一面想就一面往桥边上走,觉着还是飞过去快一些,人都貌似准备停这晒晒太阳了。 ”你便是连主动过来同我搭个话都不肯的么?“正走着,耳边蓦然响起了这么一句话。凝在我身上的目光存在感太强,以至于我不得不偏头同那马车上坐着的美人确认一下,”你同我说话?“ 美人下了车,气势有点凛然的走过来,”不是同你还是同谁?“ 我有点莫名其妙,就看着他无言以对,直待他笑吟吟道,“贵人多忘事啊,小时候你可找我要过糖吃呢,记得么?” 我一愣,怔怔道,“我小时候不吃糖。”听语气是老一辈的人? 便是这一愣的空档,他已经逼近我的身前。我觉着这个距离有点不妥,稍微往后了一点,却又抵上了柳树。 美人噗嗤笑出声,”你不用这么防备的,我又没有在骗你。” 我简直觉着莫名其妙,诚恳道,”可我说的皆是真话啊,我真的不吃糖。”这到底是哪路的老熟人?怎的有点不大正常的形容。 美人的眸色亮得很,听我说完话后笑得更是叫人摸不着头脑的开怀,“好么好么,你别生气,是我说错话了。“ 我瞅着他的笑颜,感觉同他有点无法交流,心里无语着就认真道,“唔,我没生气,只是你还有旁的事吗?我还要去找人的。” 那厮终于缓了缓,好像终于听进去我的话了,一顿,“其实是还有件事。” 我抬头,等着他开口。哪想他扶着杨柳,前一刻还含着笑,后一刻却是蓦然一俯身,面容贴近,便是要吻上我的唇。   ☆、第76章 轻薄 便是在他脸庞逼近,离我堪堪一纸之隔时,我面色一沉,耳边骤然炸开一声撞击的轰响,带来湿润的水汽。 我沉着脸看那美人身影只在眼前留下一道虚影,以一种可怖的速度被实质涌起的水墙狠狠拍开,一刹那消失眼前。 一里开外,我又将他从皲裂的墙根处提起来,见他嘴角噙着血,乐呵呵笑着的模样,面无表情、右手握拳就预备朝着他的脸挥下去。 我这一拳挥下,至少是要卸掉他几颗牙,所以还是下了几分气力在里面。哪知正是施力的间当,手腕蓦然给人从后拉住,险些折了我的腰。 无甚表情的一回头,却见夜寻扣着我的手腕,挑眉问我,“这是做什么?木槿要过来了。” 我心中火气滋啦滋啦的,听到木槿二字,再看笑吟吟、额角细碎发丝遮掩下描画一点木槿纹络的男子更尤为的愤怒。没心情解释,就着夜寻扣住我的手一扭身,左手手肘顺势下击,正对那轻薄之人的胸膛。 哪想腰上忽而缠上一双手,将我拉回,抱了起来,叫我的手肘又是划了个空,落在虚处。 两人之间可活动的范围甚小,我怕挣扎伤到夜寻,就给他抱开了些,听得他在我耳边莫名的问,“怎么了?” 心中的怒火因为这击空的虚无感蹭蹭的涌上,我不由沉着嗓子对夜寻控诉起来,“没天理了,我被人轻薄了揍他两拳都不行?” 夜寻眸色一静,“轻薄?” 我怕自己激动起来话说得太快,他没听懂,就面无表情,灰暗的补充道,“这老色鬼要亲我。” 老色鬼捂着胸口半倚在地上直笑,瞧我的眼神尤其的可恨,仿佛是看见个上跳下窜的爱宠,带着十成十逗玩的兴致,“你这反应倒是很有趣的,有活力得很么。” 言语中时,我听到对岸的嬉笑声,期间一个声音并不很大,然因为是我熟悉的,便在我脑中尤为清晰说道着,“果子,你说他们都挤到河边去干什么?” 片刻之后,果子回复道,“那边好像出了什么事。” 我心中的怒气因着这靠近的声音忽然之间被浇熄了不少,回眸一眼河对岸聚集起来看热闹的人,又是错愕,看来方才不留神将动静弄大了些。 稍微默了一阵,我拍拍夜寻的肩膀示意他我已经冷静下来了,而后对老色鬼,“木花痕,此事我暂且不同你计较,晚些木槿过来,劳烦你也收敛一些。“ 等了一会也没见夜寻松开我,抬头去看时才发觉他正敛眸凝着木花痕,神色很淡,是一个叫人瞧不出情绪的表情。只瞧眼睛的话,瞳仁寂黑的色泽有点凉。 我瞧了他一会,又去瞧木花痕,但见那老色鬼在夜寻的注目下笑颜一点点淡去,仿佛也没有听到我方才的话语。 我心中兀自的哽了哽,奇怪道,“夜寻你瞧他做什么?”一默,“你是瞧上他了么?” 木花痕这才缓过神来,又是一笑,“哪儿的话,帝君他……”话音未落,便是强制性的被掐断了。 绝非是我的夸张,当我眼睁睁看着木花痕胸前凹陷出一个五指明显的掌印之时,整个地面都犹若地震一般的抖了抖,紧接着就轰然一声的下塌了。 木花痕犹若被卷入流沙,陷进了崩裂的土石之中。 夜寻本就抱着我,此回只消往后轻轻一跃便脱离了崩裂的地面,带着目瞪口呆的我退回岸边。 我哑然望着身前仿佛给陨石撞击了一般的深坑,复而小心的瞥一眼对岸拥挤惊叫的人潮,和在人墙那头一蹦一蹦探头的木槿,“他,他不会死了吧?” 不得不说,夜寻下手是忒黑了些,全然不是小打小闹的层次了。 夜寻低头看我,”他亲到了么?“ 我一怔,“没有。” “那就不会死。” “……” 我继而哑然。 老实说来,这么些年我还真没怎么见他同人动过手。夜寻性子本就极淡,我再怎么能闹腾,他也不过掐一番我的面颊,将我拎出院子云云。 唔,相较之下可见木花痕是真招人恨的。 说来木花痕亲我,那岂不是*么?他身份上本就是我姐夫。 愈想愈觉着木花痕活该,一时心中也就对夜寻的行为感到释然了。 河对岸的结界因为方才那一下波及的冲击已经毁得七七八八,河水被冲上结界又倒回河里面。岸边人熙熙攘攘,不住有人在结界破损之后被推搡掉进湖里。 我正要去上前去将木花痕从乱石堆里面刨出来,但听身后木槿一句慌张,“啊?我不会水啊!”的话语,紧接着噗咚的一声入水声,和顿一顿后纷乱的打水声。 果子站在岸边,直望我这瞅。掉进水里本不是多大的事,兼之我和夜寻都在,故而果子才能尚且从容的等着该出手的人来出手。 果子的法力在冥界之外会受到颇大的阻力,这也就是他只能被木槿召唤,从冥界偷溜出来的缘由。一旦露馅就会同木槿一般,给视若为妖族上等的口粮。想来他此回自冥府失踪,冥界的老头肯定又给我离镜宫寄信哭诉了。 木槿一面手忙脚乱的扑腾着水,一面对果子道,“哎?等等,我好像淹不死,你可别下来。” 权衡之下我发觉还是年轻的一辈比较需要我,于是转而踩着河面依旧不稳的浪头去拯救木槿了。 然在浪头上没有走两步,脚脖子蓦然给人一把的抓住,承了些往下拽的力道。我一低眼,发觉水中还有一个人,喝水已经喝的不行了在那挣扎,我走的时候将好没有看路,就给她乘机抓住了。 我本是要救木槿,多带一个人不算多大的事,但当那拽着我的女子一仰头,艰难的浮出水面呼吸时,我恰好的望见她的容颜,一怔,回头去看夜寻。 夜寻在岸上看见了我脚脖子上白皙的人手,又见我停下瞅他,挑了挑眉以示莫名。 我心中千回百转的绕了绕,而后俯身扣住抓住我的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之抛起,似抛一条活鱼般的甩入人群,很是人道的确保了那人的生命安全。 受到波及的人群呼啦啦的倒了一片,晕头转向。 方才被抛出去的人正好从木槿头上掠过,正好给她瞧清了女子的面容。 木槿刨着水花,在我走近之后不满道,“姑姑,你这人太没原则了,木翎雪他抢了我爹又打算抢我姑父,你刚才就应该多给她几脚而不该救她。” 我心道这你就不懂了,我若是踩了她,众目睽睽,光天化日的又势必会有旁人来救她,这个旁人若是夜寻,木翎雪若心生歹念非要整一整老套的报恩段子,那我岂不是亏大发了? 从某种意义来说,我就是以报恩的理由才能接近夜寻的。 嗯,木槿毕竟太嫩了些。 我沉沉摇头,忽觉自己还是挺老道的,略自得,说起话来也不觉带了些如是的口吻,“年轻人不要这么计较才好,把心放宽。” 木槿皮笑肉不笑的形容好似吞了一口老血,当着我的面没好发作的默了。 落水之人陆续被拉上岸,木槿和木翎雪隔岸相望,眼神好不炙热。 游人经过这么一番闹腾,也鲜少有继而看热闹的闲心了,渐渐散去。 我看这事差不多也收尾了,就准备同木槿夜寻离开。至于木花痕,他还有个女儿在,倘若是给挖起来了,应该还是能救的。 木槿不知早前我们是同木花痕打了个回合,等这边事一了便凑到坑边上去,想去看看到底是个怎么回事。好在乱石成堆,里头的人少说都给埋在三丈之下,要瞧见片衣角都不容易,所以我也不担心她看了受打击,由她去看了。 在木槿蹲在坑边仔细瞅的时候,我想起件事,就问夜寻,“内部消息不是道木花痕如今闭关么,怎的他说出来就出来了?千凉给他留的伤这么快就好全了?” 夜寻并不看我,只是神色自刚才起就是偏淡的,好似略没精神一般,“左右你只需木花痕出关同木槿相认的结果,又何必问这些缘由?” 我心想也是,遂将此事搁下。复又猛然想起木槿是木花痕沉睡之后出生的,那木花痕该是不认识木槿了,难怪方才我在他面前提前木槿,他一点反应都无,兴许是晓都不晓得千凉还给他生了个女儿。 等木槿自己研究够了,我便想唤她一起离开,省的她见亲生父亲的第一面是在这样一个尴尬的局面下。 哪想话还没说出口,那一堆乱石丘忽而从里面鼓动留一下,我听见木槿撑着头轻咦了一声,随后便听到一个笑吟吟的声音,款款道,“上面的丫头,来来,搭把手。”   ☆、第77章 讨好 木花狠耐打我是知道的,我用凝水拍他的那一下不算轻,可他却一副受了小猫轻挠的享受模样,既不反抗也不动怒,反倒叫人窝火。 至于夜寻下的黑手,让他半天没能爬起来,我就想他大概还是受了轻伤的。然当木槿傻愣愣的上前,将之从土堆里头刨出来的时候,我就心颤了一下。 木槿尚不知道这就是他心心念念要寻的爹,嘴都合不拢的掉头过来对我道,“姑姑,这里头爬出来个死人。” 我默默望了一眼夜寻,不动声色的从他身侧挪开了些,不晓为何总觉着有点后怕。 木花痕胸前依旧深深印着五指清晰的掌纹,证明着他肋骨碎的时候碎得分外的干脆,还保持着原样。且由于掌风之中蕴着法力,入体后便在他胸腔之内震开,导致他背后好似是给人一掌打穿了般,血淋淋的敞着“心扉”。然而光从外表上来看,他的内脏却又完好无损,并没有破碎。 我咽了口口水,不确信的问夜寻,“他当真还能救得回来吗?” 夜寻显得很是不痛不痒,“皮外伤而已。” 我复而以神识查探了一边木花痕的伤势,确保他五脏六腑的确是完好的之后,暗暗感慨,皮外伤能伤成这样也是个技术活了。 那一面,木花痕从坑内爬上来之后,气色明显不若方才调戏我时的红润光泽,像是霎时虚弱了许多,堪堪倚在木槿好心扶着他的手臂上,柔弱道,“丫头你可好好摸摸,我还是热的呢,没死透。” 果子想是同我一般,觉着木花痕半依在木槿手臂上的模样尤为的碍眼,遂走了过去,将之接过来自己扶着了。 木花痕来者不拒,笑吟吟的受了。 我自然不会在这个关头提醒果子,木花痕他在传闻中其实是男女通吃的。 木槿被果子拉开了些,自己却毫无提防的意识,当真就伸手去摸了摸木花痕的脖子,好似是去试试脉搏。末了,兀自像是惊叹一般的啧啧两声,“竟还平稳得很呢。” 木花痕听罢,目光掠过半挡在我身前的夜寻,幽怨的瞥了我一眼,笑而不答,显得很是意味深长。 我面对这个局面,一时也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木槿本就不很待见木花痕,若是将当下的境况前因后果的一解释,怕就是要断绝父女关系的形容了,我暗暗想要么换一个时机再促成他们正经一点的相认? 正想着,适逢河对岸风风火火的跑过来一个人,富丽的衣裳从我眼前晃过,颇为的醒目。我瞧见木槿稍稍拧了眉,而后便听到将将跑过去、霎时之间便梨花带雨的木翎雪小声啜泣着道,“父君,你怎得伤得如此之重?” 看着木槿骤变的表情,我原以为这就是最为反面,最不合衬的父女相认的局面了,谁知木花痕惹人恨的程度远超我的想象。 面对木翎雪担忧的水瞳,木花痕不过稍微挪了挪身子,坐起来些,笑吟吟的声音略带轻佻与迷蒙,“你方才唤我什么?父君?还是夫君?” 我突然明白千凉纵然是喜欢他喜欢得厉害,却还是能狠下心手刃他的缘由了。 …… 事已至此,我晓得任凭我两句话是挽回不了木花痕的形象了。 木翎雪的抽噎声断了一瞬,委屈伴着几许尴尬的唤了一声爹爹。木槿则呆了半晌,随后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随手不动声色的抹掉指尖沾染着的木花痕的血迹,低着眼,“方才不识妖皇陛下,多有得罪。” 我听她如此开口,心中便开始暗道不好。 木翎雪却好似终于得以靠山后的扬眉吐气,连眼神都高远了许多,抬头对着木槿语气犹若质问,“我父君的伤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木翎雪的背后,那名身量纤细,衣着品味全然按我照抄的少年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眸光不安且忌惮的直往我和夜寻身上瞟,小声劝着,“殿下……”却又因着身份不敢多言。 木槿被我与千溯养得我行我素惯了,对于不待见的话语就好似压根听不见一般,忽略得很是实在。只因她现在没那个心情同木翎雪斗嘴,便吭也不吭一声,眼神直直的死盯着木花痕,一贯高冷的气质展露无疑。 木翎雪当着众人的面被无视了自然下不得台面,脸一拉便想再说什么。我怕她再将木槿的火气引上来,只得开口胡诌,“本尊未想妖皇出关,一时没能认出,这才动错了手。小打小闹失了分寸委实对不住,还望妖皇莫要同晚辈介怀才好。” 木翎雪脸都有点发青,见我搭话便直将火气朝我身上甩来,“这等的伤势也算小打小闹?简直欺人太甚!” 我神情不改,移眸睇了她一眼,未答。我还没自掉身价到同小辈在言语上争个你死我活。 木花痕蓦然拉住木翎雪,稍稍将之往身后带了带,兼之自然而不经意的拍了拍她的头,语带宠溺笑吟吟道,“你娘莫非没同你说过,这世道你横行也好霸道也好,皆可,只是记着唯不能得罪了千家人,呵呵,因为你爹就是这么险些送了命的。” 我被他这一句话暗指千凉说得有点不痛快,凉笑一声道,“正好,我千家也有家训,不接纳轻薄负心之人,姓木的妖族尤其如是。” 木花痕依旧是如沐春风的笑着,躺在木翎雪的怀里,先是看了一眼夜寻,才对我,“魔尊大驾,是有何贵干?” 终于能和他正常的交流,我觉着很感动,也便没去细思他瞧夜寻那一眼的深意,“这对你本是一件小事,然涉及到我千家之人,才特的大费周章的跑来寻你一趟。”顿一顿,但见木槿神情趋于平静也就释怀,“我姐姐千凉过世前托付一女与我,我此番来便是为她正名的,让她至少在名义上有个爹。” 我以为木花痕听过这件事也不过轻浮打趣的带过,然而事实上他却是静了许久,面上浮现的笑有点莫测,亦正经了几分,“我纵然儿女众多,也不乐得给人出头当个便宜爹,你说得那个女儿,莫不是木槿?” 我拧了拧眉,不晓得他这是几个意思,就道,“正是。” “呵,我醒来的这几日也听闻了些传言。在未见你…们之前,我还偏信木槿是你同千溯私生子的谣言的。”笑着望一眼夜寻,虽是笑着,语气却很沉,“如今倒是能确信她和你没干系了。但万年前的事与沉睡至今的我而言仿佛昨日,不是你说一句是就是的,若非如此…” “并非你想的那般。”木槿忽而开口截断木花痕的话,像是定了定心,低声,“我自能给你一个让你信服的理由,缺不愿给闲杂之人在场旁听。”言罢,明显的望了眼木翎雪。 木翎雪尚且没个反应,她身后的水冥神色却蓦然有些惶恐,偷偷瞥着我,鼓气勇气对木翎雪小声道,“殿下,我们是不是该离开一下了。” 我正想木翎雪身边怎么有个这么可人的侍从之时,身侧的夜寻转了身,径直就往回走了。 我一怔,想也没想就跟上了。 直待走过了半条无人问津的小巷子,夜寻头也没回,同我道,“你跟来做什么?”时,我才堪堪反应过来,夜寻是觉自己无立场插手木槿家事才离开的。 一时也愣了,就像是突然局促了一下,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口不择言,“我买了一些黄纸,但是还没买到丹砂。” 我没想到他还真回我,“临街街尾就有丹砂,是瞧漏了罢。” 我哦了一声,“现在过去吗?” 夜寻回眸看我,神情有些认真,“你不去木槿那么?” 我想了想,上前去拉住他的袖子,同样认真,“夜寻,你可是心情不好?”说出这话,我也是挺佩服自己勇气的,“我从未见你生过气,没有前车之鉴,所以瞧不出来。你若是生气了就吱一声,我会收敛着点的。” 自来妖界,我多次感到夜寻异于平素冷淡的情绪,都不过一闪即离。然方才他转身的那一刹那,我同他站的近,便是分为明显的感知到他的不悦,自带着一股冷若冰霜的气场,同样转瞬即逝,却教我印象深刻,不自觉的跟着走了。 夜寻神情未改,低眉眸光微凉,“你怎会觉我心情不好便是同你有关的?” 我一愣,心道好端端的干嘛又说伤感情的话,我也没说是因为我啊,只是想他若当真心情不好我就不去招惹他烦罢了。 一瞬无言,斟酌复斟酌过后,小心道, “那,我们要先回魔界吗?” 夜寻瞅了我许久,听闻我这一句之后蓦然似是无奈般的叹息一声,声音也恢复了寻常的平淡,转过身去,“怎的突然问这个?” 我如实道,“我想不出你为什么生气,问你你肯定也不会答了,可你情绪总归是因妖界而起,那就早点回去好了。” 夜寻一面走着,“木槿要如何?” “有果子看着她呢。” “桑琢之墓呢?” “晚点我会自己去一趟,确认一下有没有渴灵香再做打算。” 暮光融融,是个很暖的色调,但夜寻停下脚步回身的时候却叫我惊了一下,心底预料总觉他这样就是会拒绝我。 然而霞光万丈入画,他宁静面容之上除却淡然,却还多了一分莫名的执念,明灭在眸地底。仿佛画中人添了一分红尘的情思,清浅一笑,生动而鲜明,给人瞧着好生惊艳。 “唔,那就回家。”   ☆、第78章 通透 夜寻这一番的情绪变化叫我摸不着头脑,遂而他道身体不适不想直接转移回魔界,我也就一声没吭,听话的爬云去了。 云上,夜寻蓦然开口道让我往后莫要讨好旁人。 我奇怪着想,我几时刻意讨好过谁了?我好歹是个魔尊还会去讨好谁? 但他如今就是老大,我没好忤逆他,就点头称是。 夜寻随后便给我劝着去休息了,驾云的任务理所应当的落在我的肩上,好在今个我正需要一点时间来想想夜寻他到底是在哪、怎么被触了逆鳞,所以一路支着头苦思冥想,日子倒也好过。 一直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日头倒是渐渐的沉下去,我兀自在心里哀哀的叹息一声,偏了头枕着手臂打算眯一眯瞪了一天的眼。 清风徐来,是透过结界一点醒神的微风,若不是能这么感知着,茫茫夜空之间并无参照,我时时都有静止原地的错觉。 然当下给这风吹着,一放松下来,便有些困倦了。 是以,正是这个将梦将醒的间当,我想起一件事。 千溯这些年来一直被心魔缠身,纵然坚韧心智控制,平素给人瞧不出半点的不好来,这些年一直处得平和,但时不时依旧是有些敏感。 譬如我与他同寝之时,夜里醒来,走二十步左右绕到屏风后的桌上喝上一杯水,千溯便醒了。 回来的时候,我迷迷糊糊自然是不晓得他醒来的,依旧是随意的往床沿上一爬,蜷着就睡去了。而那一回,刚躺下没多久千溯便凑过来一些,从身后执起一缕我的头发,握在手心。 若不是我水喝多了,刚好撑得有点睡不着,准备滚两遭去他身边的,带动头发,这才算是发觉。 于是,我傻愣愣的看着他,“唔,哥哥你勾住我头发了。” 千溯的眸子在月光中瞧上去格外的清润,如玉温柔。他侧着头,神色宁静,轻轻问我,“你方才去哪了?” 人睡得迷糊的时候,难免反应慢上半拍,于是我傻了足有半晌,不确定道,“你说刚喝水的那一趟?就在屏风后面。” 他静了良久,“往后莫要这样一声不吭的离开。” “哈?”我迷糊的脑中猛的一卡,感觉有什么被狠狠颠覆了,原来半夜起来喝个水也是要打报告的么?是应该这样的? 但是千溯这么说,我也就这么做了。 可实际上千溯的起床气是难以言喻的可怕,侍女都道,若非我在场,就算千溯睡上个十天半月,再多事端需的处理,他们也不敢贸然去喊醒他,省得死得冤枉。 所以每每半夜夜起,我坐在床边暗暗看着他睡得安稳,那想喊不敢喊的心情与压力可见一斑,只得忍住口渴,默默再躺回去。 后来一回半夜,夜寻传音给我道,他代我养的小毛球病了,问我要不要见它最后一面。 我犹豫半天,想这回还是不能躺回去了,所以爬起身,凑上前推了推千溯。 没过多久,我果不其然的被丢下了床,而后捂着遭了秧的腰,心满意足的出门去了。 第二天,我抱着病怏怏的小毛球回千溯的寝宫吃早饭。 可怜小毛球钟爱着夜寻,夜寻却尤为的嫌弃着它,所以即便我好心将它放到夜寻那,让他们联络联络感情,最后也是我同小毛球二者一并被扫地出门的结果。 这一回是小毛球在夜寻那逗留最久的一次,足足两天,不晓怎么就折腾病了,而且还是较之严重的哪一种。 于是在餐桌上,我为了安慰小毛球,绞尽脑汁之后便劝它换个人喜欢好了。正值千溯从屋内走出来,我眼前一亮朝小毛球一指道,“你不如还是喜欢我哥吧?” 千溯听罢挑了挑眉,在桌前坐下,慢条斯理的用餐。 小毛球还是第一次见千溯,眼睛有点发直,无论我怎么逗弄它,它都好似进入了一种无我之境,专注而深情的瞅着千溯。我以为它病的不轻,很是忧伤,难过的抱紧它,顺着它的毛。 千溯眯眼瞧我一眼,神色莫测的搁下汤盏,漫不经心的伸出一手,低眉对小毛球,似笑非笑,“我,还是夜寻?” 小毛球猛地哆嗦了一下,眼中大放光明,猛地就窜了起来,要从我怀里跳出去。我就从未它如此精神过,有点被吓着了。 然而小毛球将跳到地下,不过两步远就要跃到千溯怀中之时,又莫名其妙的停了停,望向门口。 正在我一时还拿不定注意,不晓得小毛球到底是病了还是没病的时候。千溯施施然抬了眸,朝我笑道,“洛儿呢,怎么看?” 我心中暗骂小毛球不懂得审时度势,又是个欠虐的主,非得喜欢着嫌弃它的夜寻。嘴上一点没有犹豫,笃定道,“自然是哥哥。” 千溯弯眸笑了,星眸璀璨,颇为好看。我心情在他这难得一真心实意的笑间徒然高涨,欢欣且不自知的跟着笑,一俯身要去抱小毛球,没意识跟着它胶着的目光望去,一愣。 彼时夜寻正逆光站在门口,表情很淡,好似是同寻常并无二样,然暖阳勾勒的剪影却蕴着一种寻不出痕迹的冷淡,难以言喻的强烈。 夜寻的眼神径直掠过我,低敛着眸,朝小毛球淡淡道,“过来。” 小毛球颤颤巍巍抖抖索索的还是上前去了。夜寻并没有俯身去抱它,转身离去,小毛球则是摇着尾巴跟着。 半晌之后,我端起一碗暖汤,奇怪道,“唔,瞧不出来夜寻还是很关心小毛球的,今个居然来将它接走了。” 千溯只是笑,仿佛心情很好一般,难得胃口也好了起来。 …… 我当时也只是随着千溯开心,并没有深思什么。 然而如今想来,我好似终于在记忆中找到了夜寻心情不好的痕迹,那如出一辙淡然而无迹可寻的冷然。 思绪混乱时,又乱七八糟的想他要我莫要讨好别人的话语与千溯道的不准半夜不吭声离开的言论实在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莫名其妙且霸道着的。 …… 枕着头的手臂一滑,我身子失了平衡的一歪,便是撞到一人的身上。 夜寻抬手扶了扶我的肩膀,亦似是不经意一般抚了抚我偏着的脸颊和耳朵,好笑一般,“说是要照顾我,结果自个却先睡着了么?唔,云都走偏了。” 我便是在这一声温和之中,糅合着脑中无数碎片记忆,蓦然似是醍醐灌顶,猛然的通透了。 夜寻他,原来一直将我当作妹妹看待的么! 苍天,竟有如此的好事! 自从夜寻将我从松鼠洞捡回来,态度从来都是不冷不热,所以我一直在想他是否一贯都将我额头上标注着“路人甲”三字,以示不相干的关系。后来他勉强答应做我挚友一号,叫我给欢喜冲昏了头,好不容易一回头细想,才觉我同他已经是相处了不晓得多少万年了。纵然时时给他的冷淡打击着,但好歹他还是在我身边的留了这么些年。 有关他不悦的一二画面,第二者我暂且参不透他为的是什么,但是第一者情景简单,只有千溯同我说了那么一二句话,是问他和夜寻我选谁。 诚然无论是谁,被人做了选择还是落选的那一方自然不会开心,然夜寻本就是个寡淡的性子,若是往常,莫说是落选,就是暗中诽谤怒骂人也不见得有半点反应。 所以我以为,他这是醋了,而且是针对千溯的醋了。 逆着一推,那便将我当作妹妹看,才会针对着千溯醋了,否则那也该换个人醋的,而他对于折清却没什么看法。 …… 于是我抬头揉了揉眼睛,将夜寻瞅了瞅,心中激动几许,而后伸手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头也靠上去,犹若对千溯一般小声道,“我其实不大喜欢御云,会困。” 夜寻被我蓦然这么一抱,倒没显出多少反应来,声音却诡异的放轻了些,带笑,“睡迷糊了么?” 我想了想,如实道,“没,我醒着呢。” 夜寻没说话了,我就再接着道,“我好像突然之间想开了些事情。”说实在,我当时有点慌,反应过来时才恍觉心跳声都格外的清晰。脑中一时在想这个,一时在想那个。 “睡觉的时候?”夜寻揶揄道。 我嘿嘿笑了两声,而后鼓足勇气接着道,“你其实还是挺喜欢我的对吧?”   ☆、第79章 听众 我回离境宫之后不久,木槿也便跟着回来了,若有所思的样子显得有些不大好打交道,果子给我交代了大概的内容,没呆两天,就给催着匆匆回了冥界。 我有时候挺羡慕木槿,上头好歹有个爹活着,我早不记得我爹的模样。 幼年曾凭记忆偷偷将娘亲画下来过,给千溯撞见了,问,“这是谁?” 我且惭且愧道,“这难道不是娘亲么?” 千溯则是摇头,径直道,”不是。”再然后,我就连娘亲的模样也不记得了,我只有千溯。 …… 同梨樰簌簌叨叨,颠三倒四的叙述至此,我也知道我无意识的偏题了些,对夜寻的长篇早已胜过折清。 可事实上我只是因为有些话说不出口才会兜兜转转,含含糊糊,亦或是隔了这么些年的回想,从头再度的理顺,我也终于明白根本的问题出在了哪,可惜的是当时作为局中人却并不明了。 梨樰却没来打断我的诉述,算是个极好的听众,亦没来戳破我心中的小九九,让我尴尬。 我喝了口水道,“我残损记忆到此就算是终结,再后来皆是零星,回想一番才觉的确是我负折清在先。既然是负心人,落得如此田地当属应该,我没什么可说的。只是……” 这一顿停得久,梨樰悠悠含笑,眸中光泽亮得厉害,好似疑惑,又好似心知肚明,问我道,“只是怎么?” “今生前世,可算是两个人?就如我这一般的。”我心存微末的侥幸将之望着。 梨樰触到我的眼神,目光悠悠然且尴尬的移开,唇角拉下,像是个憋笑的模样,“尊上有了前世记忆,大抵不算。” 我皱了皱眉,想起折清,失落道,”那我的确算个人渣,唔,魔渣了。” 我好似脚踏两条船了,成为了我最不待见的那一类人。 梨樰明显的悟了,见我默默又沮丧,宽慰道,“前世之事暂且不提,尊上如今道已准备同折清仙尊划清界限,岂不是两全。” 他这话道出,倒是叫我惭愧尤盛,感情之事不是轻易说断就能断的,不然我也不会闷闷同他说出这些话来。 这种感觉很憋屈,我曾厌恶木花痕的,最不待见就是他薄情花心一点。思及千凉对我道的最后一句莫要做负心人的话语,更是惶惶而不安着。而当真疏远折清之后,却是满当当的失落,积压在心头。 “当真只有这个法子?”我低着头问。 “诚然,还有舍弃魔界那位夜寻仙尊的一说。不过尊上毙命于折清仙尊剑下一事,我还是略有耳闻的。哈哈,您选了折清殿下,就不怕两头皆空么?”梨樰说这话的时候,略带着点调侃。 我很不喜欢他说的这种方式,就好似在市场挑物件一般,权衡着利弊。可他毕竟只是个局外人,能耐着性子同我说这么多已经算是仁至义尽,我自然不能反过来同他摆脸色。就垂下眼,暗自叹息一声后低低道,“我会好好想想的。” 梨樰睨我一眼,摇了摇头,“我说这话尊上别不爱听,起初是尊上自个不愿凭心而走,梨樰给你一个权衡利弊、理智的选择,尊上却又犹豫了,实为自困。”借着血色的阳光低首,不经意的瞧了瞧自己的指甲,“尊上是身处高位,处得久了,总以为这世间的种种抉择权都在自己的手上。对折清仙尊说道的拒绝,您除却有些伤怀心痛之外,可曾有过一丝绝望?” 我一怔,错愕。 “放弃同绝望是两个层次的字眼,尊上不曾体会过仰望一人,不曾低入尘埃的爱过一人,一贯的高高在上又如何绝望。”梨樰笑了笑,“如此说来,尊上言及的放不下,舍不开,是否儿戏了些?” 梨樰的话语犹若带了刺一般,说不清缘由的扎在我心底。叫我恍恍惚惚的忆起一句话,像是有人对我语带讽刺的反问,“你们魔的心,可是热的?” 我拧了拧眉,却再想不起只言片语,因梨樰好似斩钉截铁定义话语而略觉不平,“你怎知我不曾如此。” “倘若尊上并非高高在上,那自打一开始,当尊上知晓折清仙尊是为前世夺你性命之人时,你又怎会第一想及的自身的惭愧与给他的补偿,而非心生芥蒂,猜疑防备,犹若王者自知理亏,而做的宽容谦让。” “……” 我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心沉到谷底的无言以对,我潜意识当真是如此看待折清的? “我作为一介旁观,本不该如此多话。但此回尊上是为帮我而来,我才说一句心底话。依折清殿下孤傲冷清的性子并不适合同尊上共处,有矛盾在所难免,尊上的放不下也不过暂时,等时间过了,自然好了。” “……” …… 我后来仍旧几乎没怎么合眼,死盯着岩壁的一条缝隙发呆,果子翌日问我要不要休息一下再走,我抖擞了下精神,扶了一把墙壁站起来道,”不用,我正想有点事做。” 果子见我如此道,也不好多劝,后来行进的时候一直站在我身后,像是随时准备扶我一把。 实则,我没他想象的那么脆弱,走个路还是没问题的,就是有点受打击。好比一个人以一种方式生活了千万年,但是突然有人告诉她,这种方式是不对的,会害死自己时,那一种突然袭来的茫然。 检讨自己都忙不赢,更也会突然怀疑反思起旁人说的话到底是不是正确。 可记忆是残缺的,我实在无法求证。只是恍然,难怪我这么万年面首如云,却回回都是凄凉被背叛的下场,可见我这一方还是有缺陷的,缺陷不小。但是想这个总比脑中时时响起千凉最后一句话语时的惶恐来得好些。 我心累的赶着路,闷头往前走。忽而听到果子低低咦了一声,我自知身处并不安全的环境中,警觉性还是有的,于是在他发出声音的同一瞬间回头,但见萦绕血阳的殷红云泽的那端,有人高居于云海之上闭目休憩,青丝浮动,蓝衣淡泊。 我一怔,忽而觉着有一丝微妙转瞬即逝。 同时云海之上的人也睁开了眼,宁静淡泊的目光投落在我身上,面容有些疲倦,语气却偏沉,“怎么将护心咒解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只能说,这是最女主腻歪的一章了,纠结完了,以后都不会纠结了。。。 不然脚踏两只船不纠结一下是在有点。。。我也顺心,恩。 另外,前面都是猜测和推论,从下面的章节开始,就是官方认证啦!^_^ 可以预见甜宠的开端嘛?   ☆、第80章 实话 我有一瞬惊讶到说不出话来,就真傻着没有说话。 折清很快到了眼前,果子似是无意一般的将我身边的位置让开,语气之中颇有几分打圆场的意思道,“姑姑想是没留神,才将姑父的护心咒当寻常的护体结界解除了吧。” 我见过果子幼年唯我独尊,目中无人的模样,所以他个闷果子能说出打圆场的话来叫我分外的意外,更对折清面子之大感到尤为的艳羡 。艳羡毕了才回味到折清语气中丝丝的责备,神情很淡,是个古井无波的表情。 我该是魔怔了,才会在他那恒寂无尘的墨瞳凝滞在我身上的一瞬间,以为折清他是给夜寻附了体,那样的气度我分明还是记得的。 复而又失笑,如果此折清当真是夜寻,我该能从梦里笑醒多少回。 冥界地府的阴气同我相斥,愈是往地狱下走,阴气便愈是浓烈暴戾。长期侵染下,我又是一介残魂,保不齐染了些,损的便是心脉,万万年也是养不回来的。 我自知自个没那么脆弱,起初也不晓这护心咒是折清给的。昨夜心里头压了事情本就闷闷,又给护心咒束缚着更觉压抑,想着明个让果子再给我加持一个护心咒也不算多大的事,这才解了。 而折清想必是以为我出了什么变故才会导致护心咒解除了,这才匆匆赶来。 脑中过了一遭算是终于明白前因后果,眼神却不自觉的去瞧了一眼梨樰,心中定了定的轻声道,”此事委实是巧合,让你费心了。“ 想是尴尬,连说话也无端生分了许多,折清在我身边站定,却不再回我。 我心里头无念,就只将梨樰盯着,直待将他脸色都看变了去,才听得他个二号路人僵硬着脸皮,呵呵介入圆场道,”仙尊身体尚未恢复,兴许并不适宜进入十八层地狱的‘镜世’。既然千洛魔尊无恙,则……“ ”无碍。”折清动了动唇,言简意赅,声音较之先前还要淡上一些。 我没什么意见,有果子在,一个伤员两个伤员都无关紧要,果子他在冥界还是一介顶天立地、靠得住且方便拖累的好后辈。 一句过后,一行人长久的默,果子伸手过来拉着我的袖子将我扯过去了些,干咳一声,对我们的沉默进行了一番总结,”那便先赶路罢,姑姑,我来给你加持护心咒。“ 他这一拽就将我拽着走在前面了,折清则和面如土色的梨樰走在后面。 走了怕是有二三里路,果子才忽而低声道,”姑姑,你这是怎么了?“孩子怕是憋话憋得挺艰辛的。 我方才正晃神,给他一问半天才拉回神思,淡淡,”什么怎么?” “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怎的?脸色不怎么好,话也少了。” 我唔了一声,想必我要是真哪不好了,他也没法同木槿交代,又懒得解释,就睁眼瞎掰道,“胃疼,你别跟我说话。” 果子听罢果真会意的不再做声,同我走近了些,走个崎岖的路时还会搭个手来扶一扶我,委实是个越来越招人疼的后辈。 冥界阴气愈发浓烈,拂过面容之时,纵然我无甚冷热的感官,也无由来觉着一阵的寒,是直接浸入骨髓灵魂的凉,颇为难受。 又徒步走了一个昼日才远远可见“镜世”的所在,好似一悬空在离地面相去不远的巨大陨月,外表包裹一层似烟似雾的结界,叫人看不清内部的损毁程度,唯剩恍恍惚惚的轮廓,隐没在浓墨似的阴沉低云之中。 十八层地狱下的东西,无论能动或者不能动的长得都不讨喜。加之地面荒凉,若是从高处俯瞰便可见横七竖八,犹若斑驳刀痕一般深深裂开的地面,沟壑间牵连,好似一无出口的巨大、不规则迷宫。 此间沟壑多数为“死亡之谷”,或深不可测,或爬满说道不清的阴狠虫类妖兽,再或是炎地冰谷,总也预料不到。我多年之前来这的时候便是想好往后再不要来第二次,进了三次“死胡同”沟壑,堪堪爬到谷峰的时候看到一只奇丑的饕餮匍匐在临近的谷底打盹之时,我心中更是如此叨念。 这里妖兽众多,若是御云,难免成为众矢之的,倘若我修为还在自然不惮,但我现在是个拖后腿的,便只能埋头赶路。 我们在沟谷行进难免遇见些麻烦的东西,皆是果子一人当关的一一清扫了,他动手的时候就是我休息的时候,靠在贫瘠的岩壁上敲敲腿,感觉骨头里面冷得有点厉害。 再后来是梨樰脸色苍白,步伐亦越来越慢,我们一行人一路就跟苦行僧一般,沉着脸,未有一句的交流。这沉默近一天我也是有点憋不住了,就对他道,“这里晚上睡不了人,若是撑不住了,我可以背你。”折清我不敢使唤他,果子是战斗人员,只有我有些余力。 梨樰的面上的神情不晓为何有些苦涩,道,“尊上体恤,却是梨樰无福消受,我还撑得住的。” 我哦了一声,把果子给我捡来的拐杖拿在手中晃了晃,“那你腿抖个什么劲?” 梨樰一身狼狈,灰头土脸的,又是尴尬的朝我笑笑,“心理压力太大。” 唔,这等险恶的环境,心理压力是该挺大的。 我望了一眼折清,折清淡淡回眸撇我一眼,两厢对视,默。 “到了,你们且过来些,姑姑你慢点,走这边。” 果子真把我当个病号在照顾,见我晃着拐杖施施然的走,忙不迭又从岩壁的那边绕过来接我,好似扶个老人般小心翼翼的扶着我。他如此孝心,我还是头一回体会到,走路还就真慢悠悠了些。 让开一处转折,眼前豁然开朗,未有了弯弯绕绕,是一条笔直通到“镜世”底端的沟壑。 袒露在云层之下,“镜世”巨大的半圆体现在便就悬空在我的头顶,那样一种的压迫感是难以言喻的,总觉其摇摇欲坠。 我见了奇怪,还以为会有什么出入口,哪想整个镜世就好似一颗悬空的天体,完全同十八层地狱分离开来,同过往全是两个模样。便问梨樰,“你不是来过镜世?怎么进去的?” 梨樰也是愣了愣,“我来的时候,镜世尚未离地,只消破开外面薄弱的迷阵便可入内了。” 空间阵法有个讲究,越是高深的空间法术,甚至于一颗沙,一片叶便能装下一整个位面。镜世逐渐膨胀,便是要灵力消亡的象征,若不离地,怕是早已被诸多魔兽占领。镜世之主怕是早做好了位面尽数毁灭的打算,也不愿为妖兽栖身巢穴。 果子担负着探路的任务,包裹好结界御云而上。我坐在谷底歇脚,奇怪道,“方才见的饕餮分明也是能御空的主,即便镜世离地,该也不至于进不去才是。” 梨樰解释道,”镜世气息清冽,不能容妖邪之气,遂早有排斥众兽的阵法,如今想必还没有消减。“ 我撑着拐杖,”倘若镜世本身还能抵挡妖邪之物,那它离地做什么?如此悬浮之力的耗费起来,怕是能缩减‘镜世”五成的寿命。“显然在这一点上,我同梨樰的看法并不一致。 折清起初他同梨樰站得近些,自从果子离开之后,他便往中间走了走,并没有多少加入讨论的意思。 我看他淡漠的侧颜,忽然才觉倘若他自己不想说话的话,正常人应该挺难同他搭话的。我也是不知道自个过去是有多粗心眼才能一面承着他的厌烦,一面孜孜不倦的麻烦着他。 且不提前世种种,在冥界的这些日子,我以为他待我也是很好的,至少尽心尽力还是护住了我的小命。 哪怕并无记忆,会喜欢上自个救命恩人的老梗,无论放在哪个姑娘身上,怕也是受用的,尤其恩人还是个难得的美人。 分明,六道轮回天雷时,他说他会罩我。 他几次三番将我圈抱入怀的时候,又可曾想过此番温柔会引我动心? 这界限我若是能早些划清,实在不至于能落到这个田地。 我是个脚踏两条船的人渣,有关这点我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好比犯了错,不知如何自处。 …… 胡思乱想时,果子从云上跳下来,拧着眉同我们道,”迷雾里面有东西,怕是不好。姑姑你离远一点,我再来破开结界。“ 我都已经起身准备爬上云头了,却给他唬得一愣,“这方圆少说百里都是‘镜世’下,你让我走哪去?”顿一顿,“再者,我也没那么脆弱,不会出多大事,你护好梨樰他们就好了。”左右我命很硬的。 果子依旧面有难色,他这个形容我就知道不妥了,怕是出了什么大问题,方才见饕餮也没见他皱一下眉的。 梨樰听罢则是整个人直接的沉到了阴云中,显然这种“东西”是他所不知的,时至今日,有关镜世的异变定当不是什么好事。 众人默时,果子眼光瞟了一眼折清,见他没个反应,又犹豫了一阵,“既如此,你们便先留在此处,我去解封。” 果子今个倒是很热情活波,活都晓得揽着做,我点点头,受用道,“去吧。” 梨樰本就是个追随者,也想不出更安全又不费力的法子,只能将目光一直追随果子,显得很是担忧。我思忖着果子话中“迷雾中的东西”怕是鬼魅云云,便也随着抬头去看,看有没有来头更大的鬼魅。可我最不好的便是眼神,睁眼天际压着一团黑,根本什么都瞧不见。 望了一阵,直将脖子都仰酸了,我低下头晃晃脖子,忽而便感知到一滴水滴落在手臂上,冰凉。 我一怔,便问,“梨樰,十八层地狱也撒无根水吗?“ 梨樰想也没想就接嘴道,”这得看冥王的布置。“说完人就愣了,狭长的媚眼瞪大,直勾勾的瞅着我。 这时折清的身影一闪便来到了我的跟前,我看他的反应,直觉是发生什么了,但是我观察能力(眼睛太差,尚不清楚情况。 呆了没有一瞬,就听得果子在上头传音道,”到谷峰上来!雾中的东西是冥水!” 我听罢,拉住折清扣上我的手,“你先带梨樰,我能自己上去。” 不是我小看梨樰,而是根据经验来看,一般的鬼魅给冥水一泡基本就成渣了,还是我耐磨一些。 折清该也是想起我能在冥水中蹦跶的事端,闻言稍稍敛了敛眉的松开我,拎起一边准备往岩壁上爬的梨樰,不过转眼就到了三十丈高的谷峰之上。 这三十丈不算高,若是平常也不算太难,难就难在这是十八层地狱,有力气施不出来,法力被极度暴戾的阴气压制着,无法充足的控制反而容易出大错。 我朝岩壁上踏了两步,由于是选着自己适合下脚的地方准备靠自己攀登上去,便根本没看折清他是在什么位置。将踏第三步的时候,已经有若雨帘一般的冥水从上头倾泻下来,冥水之中的鬼魂能侵蚀一切,果子能撑这么久也是出乎我意料,看情况这上头冥水的量怕是极为壮观的。 第四步,第五步,我承了冥水的肩膀已经一点知觉都没有了。 灰暗的天空猛的亮了一下,我这才瞧见自个将要攀登上的谷峰处一人都无。偏首奇怪打量一番才发觉自个弄错了方向,折清和梨樰在另一侧的山谷,雨帘冲刷下,不过能看见两个模糊的人影。 雨声中,我仿佛听见一声极沉且急切,“洛儿!” 随后便是铅铁一般的沉重猛地拍击在我身上,我脚下踏着的岩块无法承力,塌了。 整个过程很快,就好比是给几百倍于狂奔中的马给撞了,一点心理建设都没有。 待我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拍回了谷底,人就似是沉在瀑布的下方,摔下来后的水流极乱且沉,耳边伴着着森然的鬼泣声,甚至可匹敌水声。 我曾试图抓住岩壁上的石头固定自己,但我实在是高估了十八层地狱的冥水。倘若是给冥河中的冤魂咬一口是犹若给蚂蚁叮一下的话,那这里就是有人拿着锤子和钉子往骨头里头砸了,要说感受的话,我那时真的求死的心都有了。 随着奔腾的水流一路不晓得被冲出去多远,感觉被狠拍在岩壁上四五次,应该是转了四五次弯了。 瞧着自己皮肉被啃噬的全过程实在叫人反胃,但我骨头至少还是比我想象得要坚硬许多。我甚至庆幸在想,倘若不及时掉下来的是梨樰,那这一趟就算白走了,木槿需得要他做的事也没了可能。 在这种时候不能晕过去无疑是件痛苦的事,我沉在趋于平缓的水底一面撕心裂肺的疼,一面却是想方才是不是出现了幻听,我好似听见了夜寻喊我的名字,纵然记不清他声音样貌,却能无由来的笃定这就是夜寻的声音,他就是这样唤我的。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我将折清错认做夜寻了。曾经也有过,却不会给我这么强烈的感觉,自从得了璃音的残魂之后便愈发的清晰。 四周黑得厉害,不晓得是日头沉了,还是我的眼睛看不见了,反正我的眼珠子是早就没了的。 水声渐缓,鬼泣声便愈加汹涌,我没力气站起来,就想等这个水流干了,流到别处去了,我自然就上岸了。那这么躺着也挺好,我现在连动动指尖都难。 疼得意识渐渐模糊的时候,我感觉有什么轻轻的碰了碰我的手骨,拉住。 我一个机灵,以为是水里头还有什么成了精的大冤魂,那就是要了命了,瞧这触感,冰冷得根本也不似人能有的体温了。 但时至今日我也没力气挣扎,就在他抱着我开始往上浮的时候,干笑,“那个我骨头硬,你咬不动的。” 我没想到这个鬼魂他其实是个不服输的主,我这一句话说完后,两人双双就出水了,我被什么压在石滩上,紧接着锁骨上就袭上一阵剧痛。 就凭那前所未有、无与伦比的痛感,我也感觉到这骨头的确是裂了。我瞧不见也不知道他长着一嘴怎样的牙,凭感觉咬得很整齐,我就怕自己一块骨头都给他咬下来了,毕竟是成了精的大冤魂,这一口力道得我差点疼死过去。 正是万念俱灰,想终于碰见了个碎骨界中的翘楚,以为命不久矣之时,‘成精的大冤魂’却松了嘴,声音竟是有些低哑的,近在我的耳边,问道,“洛儿,你今个在生什么气?” 我心中啊了一声,半天才模糊的意识到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是谁。可就这形容,当真算是我在生气? 一时没想好台词,就没答。 折清躺在我身上一直没起来,我怕他靠在我这一身的骷髅上硌得慌,有点不好意思。 他见我没答,又继续低低道,“方才为什么不到我这里来?” 这个我还是明白,他说的是我方才爬岩壁的时候,爬错地方的事,但这……又是一个刚愎自用、犯蠢的巧合,而不是赌气的故意所为,我说了他会信吗? 迟疑间,折清似是喃喃一般在我耳边道出了第三句话,“你是不是都记起来了?” 我隐约觉着他说出这句话时,淡然的语气之中有了些许微妙的不同,说道不清那种感觉,莫名让人听着就会心揪起来,紧缩的疼着,故而下意识的问,“记起来什么?” 我的声音已经完全不是我的声音了,但我现在没空关心这个,折清听罢突然就消了音。我以为他是没听清,就清了清嗓子再问了一遍。 他再出声时,声音就已经恢复了平静,也松开了扣住我的手,我模糊的视野中看见他起身坐到一边揉了揉眉心,”没什么,你现在还好吗?“ 我突然意识到他好像之前是不确定着什么事,见我如此的态度便是瞬间确定了,才定下心来,我傻不拉几的失去了一个套话的机会,也明确折清同我之前又多横亘了一个秘密,这让我觉着轻微的不舒服。 所以即便知道他十成十不会回答,还是发问道,“分明是有什么的罢?折清,你既然说的是记起,那迟早有一天我会想起的。这都是早晚的事,你为什么要瞒我?” 可能是我试图了几下翻身的小动作让折清终于意识到,我一身光溜溜的骨头躺在石头堆上委实是不好受,他才伸了手举在我的腋下,将我似个小孩一般的抱了起来。 我顺势的挂在他身上,总算是好受一些。 ”你生气是为了这个?“折清的声音淡淡的。 我道,“我没有生你的气。” “……” 我没法证明给他看,就只能让自己嘶哑的嗓音更真诚一点,“我是在生我自己的气,左右这件事你上辈子应该也是知道的,却也说不定我没能好好同你道过谦,才到了后面这个结局。”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抱着怎样的一种心态,一种不怕死的信念说出自己前一刻才突然想通透的话语的,兴许经历方才一通冥水的洗礼,反倒是从容了。 我道,“我想起,我曾经喜欢上了夜寻。” 折清的身子猛然一僵,凝滞。   ☆、第81章 帝君 一觉睡得沉,恍惚而不知时日。 因为血肉需得重生,身体的负担极重,我原以为自个会一身酸疼的在石滩上给冻醒,殊不知睁眼却见折清似玉般精致的脖颈近在咫尺,衣襟上玉兰纹络清雅,双臂合拢将我圈抱着,贴近他的胸口。 周遭已是一片极寒,滴水成冰。 折清身上不晓何时多了件雪色麾衣,合拢时也顺带将怀里的我包裹住了,身前不远燃一堆篝火,火光很高燃得炽烈,却尚并不足以驱寒。 此情此境简直犹若末日前景,叫人心中地动山摇的震撼着。我半天没动,稍微瞥眼,见折清墨玉似的瞳中倒映着闪烁的火光,好似出神。 我脑中一时还昏沉的很,不晓这是个怎样的发展,却也记得有些话我是实实在在对他说了的。甚至记得,他那时低低问了我一句,“既如此,你又是何时变心的呢?” 这个问题我没有从未想过,他问了,我便认认真真的去想了。 思绪中回放着夜寻的种种,一路回溯,并不晓得这情是何时开始的。兴许将开始,他将我从松树洞中抱出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倾心。只因他抱着我的怀抱,是叫人深刻的温柔,以至于让我无条件的卸掉防备,乖乖挂在他身上,随他离开。 至于折清,就现在的心境而言,我已经辨别不清他于我心中是先来的一方,还是后来的一方,所以变心一词不晓得妥不妥当。 我早前便是想着这个问题,不知不觉睡去的。 醒来后,依旧觉着这是个棘手的问题,不晓得该如何回答。但折清,我觉着他不会同我这么上心的斤斤计较,所以深思熟虑一番,才佯装刚刚转醒的模样唔了一声,抬起枕在他肩上的头,尽量从容的扫视一番周遭,奇怪道,“果子和梨樰呢?” 这么挣扎了一下,麾衣中灌进来凉风,顿时便冷得我一阵颤,颇为没脸皮的又稍稍的退回来些,却没好意思再靠着他,勉强维持着一个较为费力的姿势。 呼出的空气都凝出了白气,我尚且能在月光下瞥见谷底的模样,残余的冥水皆冻成了坚冰,连鬼哭声也消匿了。 折清想必也是同样畏寒,才在低首瞥我一眼之后,施施然偏头,下巴抵在我头上靠着, “你一身血肉是给冥水冤魂啃噬的,便要沐血阳抑或冥月才恢复得好,这里太冷,他们在一处洞穴中休息。” 我哦了一声,想他果然没给我提之前的事,真是甚好。又低眸看看麾衣下自己的身子,像是已经好全,就干着嗓子道,“唔,现在应当是晒够了,咱们可以回洞穴暖一暖了。”想着又讪笑,“果子当真是不懂事,竟也让老大你轮班来照看我,委实是让你受苦了。” 折清没理会我说的话,枕着我的头时,因我不动声色、小动作的避让,渐渐就导致他身子微前倾的压在我身上。不晓是不是我拘谨过头的错觉,他就好似赖定了要将我当抱枕一般,四面八方的将我团团围着。偏偏语气又若常,淡淡问,”你肩上的伤还疼么?” 如果是指他啃我的那一口,那是真的疼着的,特别的疼。 血肉好恢复,那是未伤及根本,我本残魂,恢复起原体魔骨之身就是极慢的了。 在实话和假话之间迟疑了一下,我只得折中道,“有点,恩……比较轻微。”顿一顿,“但你牙齿还好吗?” 折清蓦地轻笑出声,声音低低的,胸膛依着我时有轻微的震感。 我脸有些发烫,好似说了什么可笑的话,一下子有点窘迫,”没想到你仙族之人牙齿还能这般利的。” 他又笑了一阵才道,“这同是不是仙族之人并没有什么干系。” 我啊了一声,后知后觉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回反倒是折清问我,“什么不是那个意思。” “我没有觉着仙族人法力不济的意思,只是觉着仙族人不若妖族和魔族,偶尔也用用牙齿……” 折清静了一阵,淡笑道,“你每回揣度人心都能偏得如此离谱也是挺难得的。” 这话我还是明白的,大抵不是在夸我,遂垂着头,弱弱的干笑。 堆积起的火柴因为给烧断了,噗嗤的发出一声轻微的坍塌声,溅出些火光。 我感觉折清并没有多少起身去洞穴的意思,至少我多次肢体暗示,他都没有反应要跟着我走,反倒将我压得动弹不得。 于是我就思忖,是不是他觉着我月亮没有晒够,在等着果子接班。这样可不好,我不能将果子当个抱枕抱着,更不能让他如此将我抱着,可这天气实在是冷极。思来想去,还是觉着回洞穴靠谱些,便要准备换个方式暗示。 正要开口,折清却先与我一步,“洛儿,前世的事,你到底记起了多少?” 我心中一凛,道完了,本以为这说道不清的一页暂且揭了过去,折清他明显是个对此事实没有兴致的,上次会问大抵是情境使然。就好比遭了背叛的人,总会下意识的问出句为什么,不一定代表他不知道,也不一定代表他想知道,就好似个应急的反应,应景而生。可今次却是实打实的问了。 我想了半天,也不想装糊涂的绕话,”你若是问的夜寻,我一生颇长的时间内都有他,所有的记忆中,前世的自己尚且未意识到此份的感情,但是如今回想过后却晓真心。“我知道话说得直白了不好,但是前世结局本就是个不能转圜的局势,我再扭扭捏捏委实矫情。“最后一段时日的记忆,因为损得厉害,虽然大多都记不起,但是劈腿这事,还是隐隐知道的。我晓你我为夫妻,依旧做了如此禽兽的行为,给你刺一刀也无话可说。” 我知道我现在同折清不是什么可以一笑释然的关系,但就算往后是陌路人,能在那之前将话说开也是好的。 而我能道出如此言论的第二原因便是,在我前世,清楚的知道折清他是不喜欢我的,一点都不。 这事我算是挺后来才知道,记忆模糊,也记不得是因何契机晓得的,只是有这个印象,记得一些零星场景。 把话说开之后,我以为折清会觉着轻松,却不料他低声道了句叫我错愕的话语。 他道,”洛儿,你并没有背叛谁“ 因为他说的言论同我想的全然背道而驰,一时叫我无言以对,怔怔,”什么?” 他给我的回应不过是轻轻顺了顺我的发丝,良久,说不清是无奈还是真心的浅笑,”我从未想过,你竟是个如此死心眼的人,该说你什么好。”语气中恍似含了太多过往,让人茫然。 正要细问,谷底下方传来些石头滑动的声音,紧接着便是果子的声音,小声问,“帝君,姑姑醒了吗?我放心不下……” 话语一卡,我瞧见沉在墨色中的断崖线后头探出来张清秀的脸,半尴半尬的抿着唇,眼神飘忽,愣没好往我这看,隔了好久,仍是往我们这边走了。别扭的偏着头对着火堆死瞧。 折清后来同他又说了什么,我都没听进去,他们一来一去,好似还谈了两句。 我的思绪尚且还卡在果子最开始道的那一句“帝君”上,缓不过神来。 直待果子上前拨了拨火,将火拨得更大了些,迎面而来一阵稍暖的气浪,我心中才终于稳定。 “看来我忘记的那近百年,老大你身上好似发生了很多事……这,帝君是?”我自个说出的话甚至携着些我自己都不确信的成分,且不论四海八荒,亘古至今,也就只有一人能担得起一句帝君的称号。只论凭帝君他老人家的辈分,万万也不能是天帝的孙子辈,一路联姻到了我千家才是。这事,就算我消受得起,天帝他也不一定消受得起。 退一万步,仙界有了帝君,怎还会需得同我魔界联姻? 果子闻言拨动火堆的手一下就有点僵硬,好似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是唤的这一句,偏头瞅瞅折清,没说话了。我看其脸色,明显同他小时候做了错事的神情如出一辙,更是笃定他并非在开玩笑。 折清半天没有说话,我动了动想要回头瞧瞧他,但这其实挺难的。 适时,折清忽而道,“我若同你说,你能不生气么?” 我啊了一声,眼见果子紧抿着唇要开溜的形容,觉着分外的奇怪,多留了个心眼,就问,“同千溯有关系吗?” 折清的声音不晓为何就沉了些,“没有。” 我点点头,“那我就不生气。” 果子正儿八经的朝我们行了个礼,就说洞里的火快没了,他还得早点回去,不然梨樰得冻僵了。说完也不待我说话,似叶般轻飘飘的一跃,便隐没在崖壁之下。 我看到他这个形容,脑海鬼使神差中就冒出了个荒诞的念头,心道,帝君的后代是不是还能叫帝君?或是小帝君? 我光知道折清是谁家的孙子,却不晓得他是谁家的儿子,说不定他娘亲是大有来头的?正牌仙二代?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西西的地雷,和碧莹的评论及地雷~~感觉能量满满~~哈哈哈   ☆、第82章 承认 正待我脑中剧场不断,胡思乱想之际,折清首先提的东西却径直将我种种的才想推上了个死胡同,一瞬安静下来。 他说的是,结缘灯。 魔界是个寡亲缘、情缘之处,为己而活,对于这种结缘神物的传说往往不屑一顾。 事实上,结缘灯的确是存在的。折清道,世间共有八盏结缘灯,却并非盏盏都是“神物”,亦有可能是“邪物”。 千溯曾同我道结缘灯并无可能实施的原理,是因为灯是人做的,缘是天定的。命格之理若是有人勘破,那便是越神的存在,这样的人也特地费大力气做结缘灯,总不至于是用来造福大众的。 我当时深以为然,但折清言辞又是另一番的解说,“八盏结缘灯,以神力截取轮回相辅相生介入口,分作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惊门、开门。其中生门为‘神物’,入之结缘永生,死门为‘邪物’入之断情缘,难得善终。则其余六门,亦有偏正偏邪之说,但大抵结局便是两人多了一轮回,得以再遇生死八门,周而复始,始而复周,重新归结于天道掌控之中。” 这话听上去复杂,但我曾也被迫钻研命理一说以求越神,故还是能懂些的,遂只是静待他道完之后的结论。 “结缘灯中入‘死门‘一灯早已被人点过,剩下七盏,有一盏便给你燃了,那灯我后来在寒玉阁中瞧见过,亦非生门。但却恰好,救了我一命。“ 我不记得折清同那结缘灯有什么干系,但他语气笃定且沉稳,定是有能说服我的理由。 ”我原不晓得越神级结灯给予世人是为何用,直待百年前推算自个命格,才发现结缘灯神力隐隐改变的轨迹,竟让我早知断绝的命格延续无尽,生生避开了天劫。我当时亦想这灯兴许当真就是那一盏的‘生门’,但复又推算了你的命格,方知是我痴心妄想了。”顿一顿,“结缘灯除开‘生’‘死’的六门中,多出的那一轮回,所改变的命格是由你燃发缔结契约的瞬间决定的。” 此后,有很长一阵的沉默,折清的声音有些轻,低头时唇角贴着我的发丝,“我竟在你劫数将至之时,才知你已将命给了我……” 听到这,我的关注点早已不在那断了我命格的结缘灯上。 我记着当初我真真切切是偷了夜寻的头发,命自然也是给的他,并非折清。 …… 当时我方练就不灭之身不久,除却天道命劫,无论是谁皆伤不得我丝毫。发丝在灯中燃时,我恍惚听到有人在我耳边喘气,凉飕飕的,回首时却未见一人。 便是于此的同时,不过一个念头在脑中闪过,具体来说是一个画面。 一副巨大的金丝楠木镶玉的棺,静静沉在寂静墨黑的海底,或有月光透过海水洒下来些苍白,可见海底素净的沙石,水中干净,却连一个活物都不曾见到,安静得可怖。 我的手就搭在那棺上,并不受我控制的渐渐推开的棺木。 与此同时有人问我,”这棺木中躺着你或者夜寻中的一人,你以为是谁?“ 这氛围太过诡异,我甚至来不及怀疑,来不及看清是个怎样的境况,好似形式所迫,心中更是明了,我口中只能道出我和夜寻其中一人的名字,而这人,会躺进这棺木之中,沉睡在这寂黑的海底。 我缄口不语,棺木随着我手中的力道渐渐开启,露出一张素净的脸,闭着眼时,眉眼之中透着一份安详。 …… 此后,我的心口多了一道轻不可见的伤痕,不灭之身也随着不复存在。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晓得、不记得当初那个只在脑海浮现画面,与抉择,仿佛那些都不曾存在发生过。更不晓得心口的伤是哪来的,不灭之身是如何被毁的。只待折清这么一提,我好不容易才回想起来。 想起来之后,有点发蒙,沉吟一阵,然后问,”那这八盏灯,对于制造灯的越神级有什么好处?” 他回道,“这便是越神而无□□之者的局限性,能改他人之命格,却无法左右自己的,意味着他的生命终有尽时,湮灭于天道之中。然世人命格相辅相成,改与自己有牵连之人的命格,便能间接的影响自己的。亦要使得这个复杂、相互影响的变化不朝坏的方向发展,且挑选出可使益处最大化的人作为枢纽,此间操作的复杂性一言难尽。”见我明显没绕过来,又化简道,“通俗来讲,成功点起一盏结缘灯,少则能多得万年寿命,供其研究□□之术后得永生。” 我埋头理思绪,脑中却自动屏蔽了些讯息,导致我对结缘灯的种种总没心思去细想。然后颇为含蓄的干笑两声,“所以,老大你……其实不是折清,对么?” 百年空白记忆中能发生的事很多,即便是真折清也是有可能知道一些本该只有夜寻知道的讯息,说出这么一番话。可当我脑中此“折清”兴许是”夜寻\"的念头一旦浮上来,就难以再被压制下去了,回忆中一些微末的迹象都很契合,折清分明也不是这个淡然从容的性子,他其实更锐一些,内心亦更傲些。 我很清楚若是我自己猜错了,我很有可能被他从这崖上丢下去,但既然开了口,结局已定就该将自己想知的一次问清楚了。“你说的结缘灯是我同夜寻之间的事,旁人几乎是不可能知道的,你,夜寻你为何要用折清的身份捏造谎言?” 果子走了没人添柴,那堆火焰眼见着弱了下去,在寒风中脆弱的抖着。 但他却并没有正面的回我的问题,而是反问了我一句,“依你的性子,会坦然接受一个陌生人的帮助并让他随在你身边吗?” 事到如今我已经习惯了放弃自己的固有思绪,跟着他的脚步引导来思考,这么做会让我的心灵冲击小很多,亦轻松很多。我胡思乱想的,总也不靠谱。 于是这个时候,我就当真在想,倘若反过来,让我帮陌生人的话,可能几率大点,但是他说的,我定然是做不到的。说来矫情,我本身性格里还挺把自己当那么回事的,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生怕别人惦记着,才一向防备,遂摇头。 “我寻你三年,好不容易找到你时,原是早知道你记忆散尽,却不想你忘了我忘了千溯,却独独记得折清。自一开始就咬定了我会是他,更是在言及他名时一脸愧疚。”他说这话的时候,是以一种描述性的语气,没加半点个人感情的陈述着,“我原想你天劫将至,以假扮你心心念念的折清在最短时间内留下,只当权宜,好撑过六道轮回血雷时期。” 这就是承认了,如此轻描淡写的,一点委婉都没有的,承认了。 但不管他如何轻描淡写,我面上如何不动声色,内心却是给冲击得大片大片安静坍塌着,一点真实感都没有。被冲击得昏了头,双眼发晕的,就只想有个时间缓一缓,将一切记忆又倒回重新理清才好。 可现实是我现在就被他扣在怀里,莫说是逃,我都已经窘迫得一塌糊涂了。 我记得我前世现有的记忆中还真就没给他这么亲昵的圈抱过。 咬咬牙的试图撑起场面,好掩过不中用的慌乱,“那为何,之后不告诉我?”哪怕是自我得了三魄之后,我都是记起他了的,所谓权宜,却隐瞒了如此之久。 我其实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他来冥界是为了我,舍仙身,留仙元本就是件极其危险的事,又以仙元之躯为我挡了天劫,我再怎么也生气不起来。知道是实打实的自家人之后,反倒是担心更多一些。 夜寻突然就不说话了,实则这才算他的常态,很难套得出话来,软硬不吃。但方才听了他一番毫无保留的解释,我就有点飘飘然,下意识的以为他会有问有答的。且而我早前也没觉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懒得解释或者身份换来换去的麻烦,我觉得都可以是他能说出来的解释。 但他没说,枕着我的头,一动不动安宁的形容,像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开口。 若是对夜寻,这种沉默我一贯很能习惯,处理起来更是得心应手,就吸了吸鼻子道,“唔,火要没了,风也怪大的,老大……呃,夜寻你冷吗?回山洞吗?“ 夜寻在麾衣下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很温,我的手却很凉,于是他道,“恩,先回山洞吧。” 靠人的体温取暖毕竟和衣物保温的感觉不一样,裹着麾衣脱离他怀抱的一瞬间,我就开始冷的发颤,那感觉就像大冬天的时候睡觉,旁人一把将你棉被抽走了一般。我好似眷恋冬日棉被一般,又眷恋瞥了起身的夜寻一眼,然后嘎嘣嘎嘣踩着冻得又脆又硬的土,准备往山洞的方向去。 表面平静,心里则是掀起惊涛骇浪的琢磨着折清突然之间“变成”夜寻一事,随后想,今天夜里也不用睡了,光傻笑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近日的日更可给力?哈哈哈哈   ☆、第83章 境况 呼啸的寒风在进入洞穴的一瞬便削弱了许多,叫我好受不少,清晰可见洞内往外散发的火光,那色泽光瞧着便带了份暖意。 果子听见我们的脚步声,自发呆中回了神,不自觉避开夜寻的目光,起身将位置让给我,靠近时依旧颇为担心的小声问,“姑姑,你还好么?” 柴火烧的哔哔啵啵的,我靠着火堆一坐下就感到阵扑面而来的暖意,很是舒服。看他一副愧疚的样子,纵然浑身没一处好受着还是笑笑道,“没什么大碍。” “地狱下夜里极寒,并不适合赶路,姑姑还是多休息一下为好。”果子如是道着,声音很轻,因为梨樰正睡着。 我瞥了眼梨樰苍白的面容,想他装睡应该也是装得挺辛苦的,可依他的处境,实在没有更好的法子。 镜世周遭储了这般多的冥水是我万万没想到的,也不晓得果子在天际上一个人撑了这数万吨量如狼似虎的冥水,有没有受伤。 这变故其实算是最糟的局面。 打个比方,一个病重之人若还抱有一丝念想的时候,就会同起初阿尘做的那般,给我寄信或者对外求助,积极的接受治疗。这种时候,镜世往往都是对外开放的,而不会设这些机关。也幸好着道的是我,不过折腾了些,若是换了人就直接殒命了。 这就证明,镜世之主阿尘已经决定要自我放弃了,镜世如今就像一个巨大的墓,用了最简单却实用的防盗方式——流沙。 只不过这沙并非普通的沙,而是冥水,以之将整个镜世的外遭包裹起来,只要破开外面一层简单的封印,冥水转瞬倾泻而出。任你人神魔妖,一次性毁个干净。 冥水有摄取冤魂禁锢一说,地狱之下最不缺的就是冤魂,这东西搁置得越久越厉害,生活在此处的妖兽皆知,才无一感上前侵犯。 我们之前也隐隐感知到一些,但一路走来简单粗暴难惯了,艺高人胆大的没搁在心上,这才着了道。 如今境况,我们尚且可以淡定,但梨樰好似同那阿尘过些什么联系,晓得情况不乐观,心中自然焦急。但我基本可算是为了救他而伤的,他不能昧良心的催促我早点动身,夜寻和果子又是我这一边的,除了装睡的置身事外,他如今说什么都尴尬。 正想这事要如何解决,夜寻在身后开口道,“想什么?过来睡觉。” 我赶忙低低应了一声哦,临起身之际又意味深长的睨了果子一眼,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孩子,分明知道夜寻真实的身份,一路上尽知道卖乖去了,却当真是连一句真话都没对我说。 果子触到我眸光,一愣,只是苦笑。 …… 我大概是熟知的人并不多,所以在遇事上总是对人比对事多些,通俗说来,便是没什么公正的原则。 我将知道”折清“就是”夜寻“时,的确混乱过一阵,待得他亲口承认,我脑中微妙别扭之处终于对上缘由,才又并不迷惘了。 原本对待”折清“,我总免不得在他对我好的时候猜度其间缘由,又在他对我冷淡的时候思忖是不是往后的靠山没了。一个没心没肝的我整天在琢磨这个也是挺累人的,若是夜寻,我自然也就不会再担心这个。 打个简单的比方,就如同你迫不得已独身行走江湖,身子颇虚需得求助一位陌生人共乘,上了车才觉此情此景自个虽是轻便许多,却又是很容易被拐骗了,晃晃悠悠的一路担心着。担心毕了,那人才突然告诉你,他是你自小结缘的未婚夫,是来接你回家的。 我不晓得别人是如何作想的,但是在我看来,我总是欢喜多于其他,感觉面前丛生的荆棘霎时改作海阔天空,很是明朗。 夜寻同我相处了大半辈子,已然算是大半个自家人,我颇为放心。 …… 我原以为我一晚上光是琢磨些乱七八糟的事也能琢磨的一宿睡不着,但我显然低估了自己的能力,就着依靠着岩壁的坐姿,身上仅披着麾衣御寒也能一觉到天亮,睡得还挺香。 第二天醒来看到夜寻就傻笑了几声,突兀得我自己都没想到。 彼时果子和梨樰还睡着,外头只有灰蒙蒙的微光,夜寻刚起身,也是被我弄得错愕了一下的形容,转瞬眉眼含了丝几不可辨的笑意,一面往火堆里头添柴,一面问我笑什么,这么呆。 也不是句疑问的语气,言罢便朝我勾了勾手,让我过去。 我上前,顺从的在夜寻侧坐下,他伸手过来,突然就开始解我的腰带。 大概是早上起来迷糊,我愣是自己搭手帮衬着将腰带松了一圈才猛的反应过来这是个怎样的境况,一把按住他的手。不用看也知道自个脸全红了,热得厉害,连舌头的都不利索,”你这是……光,光天化日的,果子都还在呢。” “……” 看着夜寻的表情,我愣了许久,一下子含蓄而矜持的笑了,干咳,“唔,你继续。“ 腰带解开后,外衣一抖便从里面滚出来个毛茸茸的东西,骨碌骨碌的撞到岩壁上,痛呼般的嘤了一声,随后撒腿就跑到洞穴内部的黑暗中去了。 我呆了,愣愣的去摸自己的肚子,有点难以置信的傻在原地。 夜寻道,“这是骆云貂,不是什么凶恶的魔兽,这里本就是它的洞穴,它到你那去大抵是为了御寒。” 我依旧有点蒙,“我方才一点都没有感觉到衣服里面有东西。”纵然是隔着中衣的,但身上多了这么团毛茸茸的,我怎么都不晓,静了一会,“它什么时候钻进来的?” 夜寻淡淡回道,“昨天晚上。” 我心道,这怎么可能,千溯不在的时候,我机警性一直很好,莫说是这么大个貂,半米之内即便是有个蚊子都能让我回到浅眠的状态。 夜寻拢上我的外衣,不知道为何神色就有点奇怪。我又揉了揉肚子,问怎么了。 他风轻云淡道,”昨夜给你暖身的温玉被那貂含了去,没想到此等低阶的貂也有些心智。“ ”……“ 这么说,我被人在睡梦中宽衣解带了一回自个却不知道?!我怎对得起千溯多年来潺潺的教诲…… 复又想好在是夜寻,若是换了旁人,我的清白怎还说得清楚。 思及此,我又莫名其妙的乐观起来。 …… 清晨后一行人启程,梨樰一直隐没在阴云中,我飞扬的情绪也没好表现的太出,就只是闷头赶路。 相去不过多远,便又再回到了镜世那个被破开的封印的缺口之下,冥水已经放干,周遭的兽吼声亦明显的起伏起来,时日已是不多。 沉默着爬上云头,渐渐接近镜世,四人都不自觉站拢了些。 果子的封印是在镜世随意开的口子,所以会从镜世内部哪方出现完全是随机的,若是口子在半空之中,人员分散了就不晓得会摔到哪里去了。 然而所幸,我们时运还没不济到那个境界,没入镜世之后,是稳稳妥妥落在一处平地上。 看到眼前景色,心知不妙。 我曾经听千溯说过一点创a世之术,最开始的时候是混沌,后凝聚元素,化为实物。实物又以金木水火土为先,是为基本,可这镜世之内已无“水”之元素,想必是自毁长城,抽离了作为防盗的冥水来用的罢。如果真是这样,那就的确没救了,以我之能还不能凭空的调度凝出“水”元素,重塑镜世的。 落地之后,镜世的内部其实一目了然,一望无际平整的沙漠,没有一点起伏,无风。空旷荒芜。 回望西角,有一独山,好似一柄直插入沙漠的苍古之剑,笔直而高耸,大抵可丈量整个镜世。 我尚且还记得,数万年以前,那座山名为镜山,高耸入云,灵气缭绕,草木横生,盛产一种奇石,我当时就是为那奇石而来的。 梨樰到这里已经完全没了笑容,并没有同我说什么起因经过,径直道,“阿尘该是在那镜山上,我们没时间了。” 我望了望夜寻,不晓得该不该同梨樰说,这模样大抵已经迟了,而且不只一天两天,世界崩毁成这样,主宰者不可能还活着。 夜寻道,“既然镜世已经成了一具躯壳,想必也没什么危险了。”我以为他这是动了恻隐之心,要给梨樰最后一点希望,正欲叹息,却又听他道,“梨樰你体质本就不该来十八层地狱之下,此回上镜山,你需得留下,果子便在这照看你。” 梨樰明显有一个晃神,那种神情叫人有点不忍看,“帝君是说,没救了?“ 果子没吭声,夜寻只道了六字,风轻云淡,带着点漠然,“尽人事,听天命。” 这其实很不像他说出来的话,于我看来,他的淡然之中横亘存在着一种傲,睥睨天道轮回,可以罔顾一切的傲。四界之间未有能牵绊困住他之物,所以他始终风轻云淡。但这话说出来,却带了一丝劝人随命的妥协,与事不关己的淡漠。 梨樰听罢,只是笑,笑得泪都溢了出来,”帝君怎也会说这话。” 那时夜寻正背对着我,我瞧不见他的神情,可他的声音依旧如故,是古井无波的从容,“前车之鉴而已。”   ☆、第84章 轻浮 梨樰竟然就真留下来了,几乎没怎么试图挽留挣扎,像是很快就接受了这么个结果,导致我一番话烂在了肚里,缄口未语。 我以为男儿泪是很珍贵的一种东西,梨樰他既然哭得如此宁静,必当是伤心伤肝的了。又到了我这个境况,手上血腥太多,说有怜悯倒算矫情,走到这里其实心里的触动并不深,但离开的时候我还是想问梨樰,那阿尘,是不是你妹妹? 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是因为看氛围还挺沉重的,我的问题则有点无厘头。我也不晓得自己怎么就冒出个这样的想法。 果子和梨樰留下,我跟着夜寻开始步行在平整的沙漠之中,这种平坦给人感觉很是异样。有种刻意而不真实的感觉,就好像我们不是走在一处沙漠,而是一副画中,画中沙漠并不写实,一笔带过,平整若镜,如此的怪异感。 最开始的那一段,夜寻并没有同我说话,我下意识总觉他同梨樰说话之后像是想起了些不好的事,情绪有点沉,便安分的在他身后走着,等他好转。 后来一阵,我在千篇一律的沙漠荒凉景色中有点瞌睡,不自觉吸了吸鼻子,打了个呵欠。这里并没有风,也没有沙迷了眼睛这么一说,但我总觉眼睛干干的,像是进了什么小东西,抬手揉了揉。 揉到一半,有人拉住了我的手,“别乱揉。” 夜寻的声音很是平淡,低眉看我的时候也没有过往生气时那种极强却无痕迹的气场。愣了愣,“我眼睛有点难受。” 我以为是周遭环境所致,自个看不出来,夜寻会解释两句。但他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而后牵过我的手,“那便将眼睛闭上休息一会,我带你走。” 我先是听话的将眼睛闭上了,小移两步靠近他些,走了一阵才发现不对。我感觉我很适应这种行走的方式。 怎么说,一个正常的人若是闭着眼睛跟着一个人走,往往都有一点迟疑,会不自觉的用手或其他部分来探探前方的路,或者干脆身子僵硬,像是给人拖着走。 纵然眼前的景致我都已经看过,是平整的沙漠,不会有什么悬崖与小石头需得我担心,但我本身是个对人安全感极弱的,我以为我不一定适应得来,但事实上我走得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毫不迟疑。 心有所想,嘴上便不自觉的道了,”我近来眼睛越来越差了,过往看人不过有点勉强,现在却很是费力,夜寻……我是不是……“ 他并没有瞒我,想必是觉着没有必要,”你到冥界之前,眼睛的确有一阵的不好,但是是可以养回来的,只是要点时间。” 我又问,“为什么眼睛会坏了?”这纯属好奇。 “为了折清。”他的声音不痛不痒。 我哦了一声,忽然觉着我可能对这件事有点印象,因为近百年内,我有过一次很严重的伤,这眼伤该也是那次留下来的。 一阵沉默,周遭连点风声都没有,脚步踏在沙地上亦很轻,听不出什么声响。 我握着夜寻的手,闭着眼,毫无由来、很是冲动的道出了一句话语 ,“夜寻,我喜欢你。” 这应该是豆蔻年华少女做的事,我心中默默的想。自个一把年纪也有如此冲动到口不择言,口不择言完了又小鹿乱撞的境况,实在是我前所未料的。 夜寻至少往前走了七八步才回了一句恩,很淡,然后道,“我知道。” 他这么波澜不惊让我有点失落,但想起他过往的那些话语,忽然又觉着这一句话已经很中听了,所以转瞬又没心没肺的笑起来,“你知道就好,我怕我前世没说出口,这一世又忘了说,就早些补上。” 这话题有点尴尬,我话说完之后就准备换个话题,哪想夜寻却开口接话道,“所以呢?” 所以?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就只是一股脑将自己想说的说出来,“所以我告白完了,能至少亲你一下么?” 夜寻身子微不可查的顿了顿,像是怔忪了一瞬,想必是觉着我这想法太简单粗暴、行动派了。 而我心里头则是满意地直笑,心说可算有点反应了。 睁眼,夜寻正风轻云淡回眸将我望着,眼底色泽有点复杂。我随后问,“不给亲?” 他没搭话。 我吭哧吭哧的上前,像是个架势十足准备轻薄良家儿郎的登徒子。然真一凑近他,就有点慌了,脑中空白得厉害,盯着那双墨黑若渊的眼,在离他唇角还有薄纸距离的时候人道的停了停。语气纵然诚恳,听上去像还是有些轻浮,“亲一下不会怎样的,唔,成么?” 这等的事,虽是我要求的,但还是希望他尽量自愿的。 夜寻低头时眸子微微敛起,然我离得颇近却正好将他眸底风光尽收,好似无波深谭中忽而一丝轻微的涟漪荡过,霎时潋滟不可方物起来。 带着轻笑,风轻云淡的在我唇上舔了一口,夜寻玩笑似的低应道,“成。” …… 我半天没有缓过神来,就听得胸腔内鼓动若雷,脸更是烧得厉害。然夜寻后来牵着我走时,却分外的淡定,让我也稍微镇定了些。 从果子切的那个入口到镜山的距离看似不远,真正走却走了小半个下午,随后便是登山。这里环境和外面差太多,空间又脆弱,夜寻和我都不好用法术,便一路小聊,加紧步调的又走了许久的山路,到达山顶的时候天色已是全黑。 如今的镜山就好像一座被搬空了家具摆设的房子,比我想象中的甚至更空旷些,更没有什么有看头的东西,甚至未有十八层地狱外的事物来得刺激。 …… 镜山顶上有一方大约方圆二十丈的几近通透的玉台,我过往来的时候亦见过,但是彼时并未能多想。后听木槿解说这空间是父君留下的尘镜所造,那想必这平台就是搁置尘镜本体之所。 当时的尘镜是若水一般平散在这玉台之上的,看不出镜的形态,不过普通模样,我也没多想。 如今的境况更是简单明了到人失望。玉台仍在,只是看上去像是灵力尽失的样子,通透的色泽不再,蒙上一层薄薄的灰色的砂质。上头坐着一个着鹅黄外衫的女子,抱膝眺望着远端,一动不动,肩膀很是僵硬。 我绕到前面去看了一眼,但见她眸光早已涣散,眼却未闭,好似怔怔的看着云海的远端。面目呈现出异常僵硬的青灰色,但饶是如此也依稀辨得出昔日她活力可爱的面容。 是个瞧上去很开朗的女孩,最后的尽时都是安静的表情。 我看了一会,然后道,“阿尘已经死了。”没想到这事就这么毫无起伏的了了。 夜寻并未上前,而是低头以指轻抚着玉台,淡淡应了一句,算是知晓。 我试图将阿尘的眼睛闭上,“尘镜本体不在,阿尘却在这,想必就是镜世灵力尽失、崩塌的缘由。”想了想,“要把阿尘带走吗?梨樰好像要见她,这里就要塌了。” 夜寻道,“带不走的,她走了,镜世就会顷刻湮灭。” 我知道现实的确如此,却又有点不想让阿尘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这,大概是她未带悲切的脸让我有点好感,就呆呆的将她望着。 “你说,她同梨樰长得像不像?“ 夜寻似乎对玉台上的那层砂质颇感兴趣,头也没抬,“不像。”默上一阵,仿佛早就知道我心中的胡思乱想,“梨樰同她只是有过两面之缘,算是半个陌生人,此事我听他说过。” 我含含糊糊的应着,感觉他谁的事都能知道点的形容,莫不会是给人当心灵导师了?但别人情感上的事,的确是不好过问的,不是兄妹关系,只见过两面,难道是一见钟情? 正想这事还有没有个转圜,眸光一转,便看到阿尘的手中握着个什么东西。因为她只是松松的拿在手心,我将她的袖子拨上去了些也就看到了,那是一块石头,无论材质还是样貌都极其普通的一块鹅卵石。 一般来说,这里什么痕迹都没有,阿尘手中攥着个东西,多多少少算是个线索。但我将那颗石头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的掂量,也没瞧出什么不好,递给夜寻之前还道,“她大概一个人闲着无聊,准备往山下丢石头玩,结果没过多久就坐化了?” 夜寻听我这么说,连回应都懒得给我个,低头看着卵石,我则是围在他身侧同样打量着。因为本就离得近,他这么无缘无故一抬头,我几乎霎时就感受到了一丝不妥,迟疑了两三秒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结果整个人就往后缩了缩。 因为玉台上,那本应该僵硬到掰都掰不动的阿尘,已经不见了。 可镜山顶上全是荒凉碎石,莫说是藏人,就连藏只老鼠都不容易。唯一的可能…… 难道她趴在镜山另一面的崖壁去上了? 想到这个,我心里就开始凉飕飕的了。我其实很怕这种事,也不该说是怕,而是一种心里毛毛的不适应感。对于寻常模样可怕的鬼魅还好说,但是对于这种飘渺不定的诈尸行为,我很不能接受。 于是往夜寻那站了站,咽口水道,“她是不是怪我把她的石头拿走了?我刚没动别的地方。” “你怕这个?”夜寻仍是风轻云淡着,好似半点没感觉到这气氛的诡异。 我以为他要笑我,就撑着面皮,干干道,”我只是觉着有些意料之外。“ “恩。”他就像压根没看出我是在死撑一般,朝我宽慰般的笑了笑,”站在我身边别动,不会有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miyaaoi的地雷~~ ^_^   ☆、第85章 故人 我默默的一惊,没想他也能如此温柔的同我说话。 阿尘早前所面向的断崖边突然荡来一阵几不可查的微风,并非正常空气带动的清风,而是空间缝隙中泄露出来的一丝极寒的冷风,我暗自凝眉,感觉这里的空间应该发生了什么变化。 夜寻不以为意,在摆弄了两下那枚鹅卵石之后,又重新将它放回我的手心,迈步走向玉台。 我先是疑惑他这是做什么,冰冰凉凉的鹅卵石握在我手中总觉心中有点毛刺刺的感觉,抬头又目测夜寻已经离我有个两三步远了,赶忙追上。 及至玉台中心,夜寻低头,示意我往下看。 好似冰晶一般剔透的玉台之内,躺了一人,身体给人好好放置成正面朝上的模样,连发都一丝不乱的整理好了,但那容貌却同我方才看见的阿尘一般无二。 她怎么进了玉台? 我又往后退了两步,发觉只要角度不对,便绝对看不到阿尘的模样,只能站在玉台中央,才能以俯视的角度看清楚她。 她的眼睛仍是睁着的,方才我试过几次想要将之闭上却没能成功,如此一看便好似两厢对望,她的面容是瞧上去开朗而干净的模样。透过玉台,肤质的青灰色也被掩盖了去,看上去活生生的,好似下一秒就能说一句话来听听的。 我不知道夜寻有没有什么感觉,但我总觉心里有点不好受,并不喜欢一个阳光干净的女孩涉入一种诡谲的气氛之中。 “她这么做是为什么?”我有点想不通,难道是觉着能闯第十八层地狱的人,会被她的“诈尸”吓着么?这应该不是诈尸,就方才空间的涌动来说,是一个隐制的触动型转移阵法,一方空间之主能做到这点我毫不意外。 夜寻道,“她召唤一个人过来了,想必不一会就能见到。” 夜寻用的是召唤二字,叫我顿时感觉有点发憷,如果是用召唤符,那倒是可以用阵法后来触动的。但是我并没有感觉到有那种强烈的空间波动,难道,真的是用的召唤法术?阿尘她还活着?活着能是这个样子的? 冷汗涔涔的扯着夜寻的衣衫以求安全感,顺带低眉多瞅了阿尘几眼,怎么看怎么诡异。 正看时,冰晶一般的玉台内,阿尘的面容徒然浮上一层灰黑,整个人露在外面的皮肤色泽瞬间就淡了下去。就我这个角度,但见阿尘的涣散的黑眸像是更浓郁了一个色度,仿佛下一瞬就能突然移动,直勾勾的盯着我。 我被我自己脑补的画面吓到了,背后凉透了的就要扯着夜寻往后退,这时夜寻却说话了。 “怎么是你?”声音不大,语气中也好似带了点轻松,他只有对较之熟悉的人才会是这个语气。 于是我一抬头,便对上一双巨大、墨紫色的竖瞳,气势凌然,渗着森森的凉气。 心中先是没出息的一凛,然后才渐渐趋于平静。隐下尴尬,带着点恼羞成怒的意味,沉沉问道,“冰渐,你怎么在这。” 他如今是真正本体的模样,站在山崖望过去,便见他的遮天蔽日的龙翼展开,阴影几乎掩盖了整座镜山。墨紫色的鳞片锋利似刀刃,光从外表来看,他的确是只气势浩大而不俗的龙。 我后来才想通,方才阿尘模样的转变,也不过是冰渐的大脑袋挡住了光线,留下的阴影所致,着实将我吓得不轻。 冰渐自己显然也愣了许久,先是看了看夜寻,然后再看的我,来回看了多遍,最后落定在夜寻身上,眸中带着点崩溃的意味,询问着他。 夜寻风轻云淡的解释道,“千洛她还活着。” 我原是不知道冰渐在发什么愣,一听,险些要笑出来。但感清风一度,冰渐庞大而似沙化一般渐散,一双纤细的少年手臂在我身前不足一尺的地方显现,笑容灿似桃花,就要向我拥来。 他这一扑扑得厉害,险些将我扑倒,给撞得连退了几步。冰渐却丝毫没见异样,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的挂在我身上,“小主上,你当真还活着?!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我好来接你啊。” 我感觉我好像扭着腰了,沉着脸,一面扶着腰一面就去推他的脸,“等下等下。”感觉更加的不妥,”唔,下去下去,你太重了我抱不动。” 大抵是我的嫌弃之情比他的激动之情更溢于言表,冰渐愣了一会之后,就当真的下去了。 夜寻没吭声,冰渐看见我在那揉腰,后知后觉的小声道,”我刚刚好像听到了咯噔的一声。“ 我心说还卡擦嘎嘣嘭呢,别吓我,应该没那么严重才是。 冰渐的体重一般而言和他本体的模样是一致的,有时候不晓为什么会轻点,我也没总抱过他。将才他那么一窜,好似一座山脉挂在了我的身上,很是要命。 看我脸色愈来愈白,冰渐就慌了,“你可还好?”又偷瞟了夜寻几眼,说话都带着点结巴了,”要么我,我现在带你回魔界看看……“如此说道着,伸着手朝我无措的比量了几下,却没敢直接上手来搬我,就傻在那。 我同冰渐就腰折一事讨论了一阵后,夜寻这才不痛不痒的问我,”疼么?“ 我抿了抿唇,对冰渐,“你转过去。” 冰渐心知闯祸,搭耸着脑袋依言的转过去了,我才抹一把额头上的虚汗,点头点头。 冰渐是千溯的坐骑,我年幼之际,它纵然听言于千溯不敢动我,却一直不大服我,总给我摆谱。后来一回我被他弄烦了,将他拉到沙漠开了一架。 这厮骨气得很,我将他龙翼都快拧断了都不肯认我一句主上。我当时看他满眸猩红,倔强的吐着血沫,狂怒般的吼着他主上只有千溯一人的样子,一时也觉得自己这样就没意思了。 可心中又是不甘,松开他的龙翼,从他身上跳下来,拧着眉,冷着脸甩手一剑钉在他脖子旁边半寸的位置,将他吓得一缩。 看他眼中那抹实质的惧意,我心中总算是好受了点,淡淡,“不认就不认,给本尊滚。” 后来不知道怎么,关系反倒好了些。 但他其实一直都有个惹人厌的傲娇性子,今个突然这么热情,纵然是闪了我的腰,但我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且而过往“溜龙”的时候,冰渐总爱添油加醋的同夜寻说我残暴,险些将他弄残了云云的,往事也被倒出来不少,夜寻也算知道些我和冰渐的关系。所以不过默然的上前查探了一番我的腰伤,手指很是精准找着了痛处,按得我心底哎呦了一声。 夜寻看我狼狈的模样,前一刻眸色还有渐淡的趋势,后一刻我就扒拉住他的袖子,就着不大便利的腰身朝他扑了上去,以眼神央求着,口型道,“留点面子。” 他唇稍抿,还是个较之肃然的表情,我又立马口型补充,“那你别骂我就好了。“ 他一怔,轻浅一笑,眸中好似霎时云销雨霁转瞬明朗潋滟,一字一顿的以口型回我两字,“活该。” 我给那笑晃了晃神,却没同往常一般被他一句话伤着了,反而莫名其妙乐得找不着边。 然后两个人就更加莫名其妙且神秘兮兮的用口型和手势一来一去的对着话。 “我的腰是不是伤得很厉害?” “没断。” “……可是我很疼啊。” “所以以后不要给冰渐抱了。” “恩?”夜寻口型说话的时候并没有跟我一样,为了好辨认做得比较夸张,而是寻常一般,甚至动作更小,所以句子长了就有点不好认。 不要给冰渐跑了?他能跑去哪? 正要细问,那头冰渐终于忍不住,依旧是对着空旷的山崖没敢转过来,“小主上,你们在做什么?” 我清了清喉咙,将腰板挺了挺,对冰渐,“唔,可以转过来了。”然后想起夜寻的话,就问,“你是不是很急?要去哪么?” 冰渐转过来,见我半依着夜寻站着,倒并没显出什么讶异的神情来,“我?我不急啊,主上近来都在离境宫,暂时不会召唤我的。” 我心里头咦了一声,就去望夜寻,夜寻没理我。 然后才后知后觉想起他这一句话中主上指的是谁,不觉上前了一步,导致腰板一阵的抖,才艰难挺住笔直,“唔,哥哥他现在还好吗?近三年该不会都没有闭关休憩的吧?事务多么?仙界妖界有没有给他找麻烦?”一卡,想起点什么,心就揪起来了,“ 他的心魔没事吗?“ 冰渐迟疑了一阵,不知道是因为不晓得先回答哪一个问题还是怎么,然后默默的看了夜寻一眼,含含糊糊道,”尚且还好。” 我拧起眉,“什么叫还好?你说明白些。“ 冰渐声音小了些,“我已经有一阵没见过主上,自从小……小主上出事之后,我看到天帝曾来过一趟离境宫,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主上。” 我一下就变得浮躁起来,肩上却压下一手,将我稳了稳,而后淡淡道,“你轮回天劫之前,我曾回了一趟魔族,见过千溯,他无碍的。” 夜寻的话在我心中一直很有分量,于是心里反反复复将这话念了几遍的宽慰自己,试图将紊乱的心跳压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miyaaoi的手榴弹和碧莹酱的地雷~~~ ^_^   ☆、第86章 偏心 冰渐后来才同我道,他是受了阿尘的召唤才来的。 我当时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以至于半晌之后才反应到这话中的含义,凝眉道,“阿尘怎么会有你的召唤符?“ 依冰渐那个傲娇的死性子,就算是我拿了它的召唤符它也要闷头生气好一阵,更遑论还是个外人。我说阿尘是外人,是因为我确定我现有的前世记忆里是没有这么一号人物的。 “并不是召唤符,是类似空间隧道的东西。”唔了一声,听语气就知道它也不很懂,“我只知道这隧道是曦玥建造的,似乎双方都能通行,但是只能走一次。隧道里传来召唤的时候,主上对我下了指令让我过来。“ 我以为是自己记忆缺失,丢了这一环,不由好奇心上来,”原来哥哥其实是认识阿尘的?” 冰渐嗫嚅了几声,不晓得低声说了些什么,我正仔细回想,也没将这两句听进心里。 我又道,“既然是熟识,那你知道阿尘是如何离世的么。我知道器灵和人是不一样的,只要有法子,纵然不见得能有记忆,但是还是能救活的。” 冰渐欲言又止,直瞅夜寻。 我这才终于感知到一点不对,却给夜寻的笑打发了,他轻描淡写道,此处不宜久留,先出去再说。 我在一个较之仓促的氛围中被赶上了已然化作原型的冰渐背上,甚至来不及多看这地方几眼,放目远端的混沌已经出现了黑色的裂纹,想必这最后一丝的灵力都耗在了冰渐身上。 可阿尘召唤冰渐是要做什么?倘若来这里的人并不是我,又会是怎样的一个境况? 恍恍惚惚的时候感觉手中的东西有点发烫,我低头才觉早前那枚不起眼的石头退下了灰黑,泛着微微的血红,那炙热的温度便是从上头的字上传来。 我将之反过来一瞧,便整个的懵了。 泛红的石上只刻了两字,一个我熟悉的名,千溯。 …… 千溯同我不一样,纷至沓来的桃花总是挡也挡不住。 然而姑娘们喜欢上他这么个人,总是免不得一阵苦恋。有长情的,事迹暂且不提,痴情程度直教人看了就要难过。亦有短情的,被拒死心之后转眼嫁了他人。我曾觉这么其实很洒脱,千溯固然很好,但爱上一个永远得不到的人未免太和自己过不去。 记得上名字的那几个短情却洒脱之人,大抵因为印象深刻,我出去游历的时候也曾和她们打过照面,喝过些淡酒。 她们见我后,想必是忆起了千溯,或多或少有点失魂落魄。起初说话颠三倒四,后来说话三句不离千溯,我恍惚以为上一段的恋情那也算一种美好回忆,寻个旧记忆里的人偶尔聊聊只当别样一番的滋味,遂而没作多想的有问必答。 后来一回却出了不大不小的变故。 那姑娘醉的不省人事,一面笑一面哭的模样显得很是癫狂,我觉得大概特别洒脱的人都是如此不羁的,可到了最后却有点招架不住。想着自己果然还不是如此洒脱一流的,心里头打着鼓想先离开。 然起身没走两步,脖颈上就架上一把邪气充盈的刀刃,杀气毕露。我知道这是她一战成名时那把的佩剑,可见她的确是醉了,才会拿这把剑指着我,就想劝她。 可她却像是自己先徒然清醒,看着眼前的场景,好似看见什么鬼怪一般,吓了大一跳的丢掉剑,扑到我近处看我有没有受伤,喃喃道,”他会恨死我的,会恨死我的。“ 我被她的模样吓着了,心里感慨醉酒之人难道都是这么神神叨叨的么,默默扒开她,道过一句,”我没事。“又想逃。 我最终还是逃掉了,只是手里头多了个暖呼呼的东西,是她非要给我的,还说若是千溯不要,给我也是一样的。 我看着那石头模样的东西,其实不大知道是什么,以为不贵重就留下了。 千溯不喜欢我在外面帮他收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可这回我也是实在没法,所以回宫之后,就去密隐阁查了这是个什么东西。然后一点酒意就全醒了,不晓为何感慨得厉害。 这东西其实有个来历,并不算复杂。自古能练成不灭之身的魔并不多,心脏和内丹又几乎是每个人的死穴,伤之必死。 正道够不着,只得寻着偏门左道,后来渐渐就有偏移心脏和内丹一说,哪怕是半寸的距离也足以在特殊的场景下保下命来。 这偏门左道发展道最后,巅峰的时期是衍生“次心”,本心在体内,“次心”在体外,算是能有两条命了。 再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此偏门没能完整的传承下来,反倒造就“次心”为主,本心虽伤也不会致死,而“次心”一旦停跳,便是人命终结的局面。 而此偏门之所以广为流传,不过是千万年前,有那么一个情圣,将自己的“次心”傻乎乎的交了出去,为人嬉笑一番之后,死于最心爱人之手。 我自是不晓人为何要对深爱自己之人下如此的狠手,但当时听闻这个传言的时候,我心塞了许久。又觉那人虽然傻了些,但委实是个好人,那个女子则实在不知好歹。 然等自己手中握着真真实实带着温度的“次心”之时,一时当做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 阿尘的这个,算是我第二次见到的“次心”,甚至铭刻了千溯的名。我就算再傻也霎时明白过来,阿尘她以守望的姿态任由生命一点点流逝的时候,心里头想着的人是谁。 夜寻同样察觉到了”次心“的异变,好像从枯死转为鲜活,热得有些发烫。 可他却佯装没瞧见上头的刻字,见我神色怔忪,”想什么?”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摇了摇头,很是突兀道,“这件事不能给梨樰知道。” 夜寻同我一般在冰渐背上躺下,缓缓道,”你偏心的立场,倒是格外的坚定。“ 他说这话没有半点的讽刺,只有一种习惯后的平静。 这件事倘若是倒过来,就成了千万年前那情圣的类似事件。可惜,情圣的不是我哥哥,狠心的才是我哥哥,但我不想让别人怪他,就这么偏心。 我笑了笑,“阿尘还余一颗‘次心’,将之归于尘镜的话,还是能救活的。” 冰渐扭过头来插话道,“现在用尘镜救人怕是行不通,我来的时候早知是阿尘在召唤,记着主上之前的嘱托特地去寒玉阁寻过,但尘镜不在,想是主上随身带着。” 我又是一讶,“千溯何时得的尘镜,我却不知?” 冰渐声音霎时就小了下去,“大抵,大抵是很久以前了吧。” …… 同果子梨樰汇合之后,我几乎没好正眼瞧他们。 梨樰如今状态本就不好,当我道阿尘已经离世的时候。他不轻不重的咳了两声,喘息声却很大,袖口捂了下唇便染上些血迹。 冰渐死倔,不肯载我与夜寻之外的人,梨樰摇摇头,表示他也不敢坐洪荒的古龙。 我其实拿不透梨樰的心思,说不认真,他听闻阿尘死去消息的悲恸是半点不假的。说认真,他却又丝毫不挽留,好似痛便痛过了,从伤心到接受的过渡,短到感知不到其感情的深刻。 这种感觉让我很不好受,不知道期间的端倪出在哪。见冰渐倨傲的远远趴在一边逗玩来不及逃跑的黑蛇,凑过去将它踢了一脚。 冰渐晃了晃脑袋,会意的将黑蛇扒拉远些,垂下头来。 “我晓得你有事瞒了我。”我不自觉的放低了声音,“但我想你的立场同我一般,既然你不想让我知道,我也可当做不知道。只是现在还需尘镜帮忙找最后的一魂,阿尘……也想早日救活了。你走一趟魔界,倘若千溯如今并不急着用尘镜便给我带过来吧。”顿一顿,最后还是抑制不住好奇,“你说,阿尘她是不是最有可能能做我的嫂子的人了,哥哥从来没给人留过这样随喊随到的空间隧道的。我瞧她,也觉得会是千溯喜欢的那类。” 冰渐站起身,巨大的龙翼带起阵不小的风,立刻便引得了果子那边的注意。 他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咬住黑蛇一甩的丢到另一边的沟壑中,然后朝我行了一礼,“小主上,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话音将落,整只就突兀的消失在原地。 …… 当夜无话,我凑在火堆前,拿着木棍戳着火石。 果子在外面守夜,梨樰坐得离火堆远些,脸色都隐没在阴影下。 我这才发现一行人陷入这种沉默已经很久了,我自己心里想着事,也便丝毫没能在意到这种诡异的气氛。 夜寻靠着岩壁坐着,手中展开一方薄毯,很厚道的问了我一句要不要稍带点。我稍微思忖了一会便丢了木棍,拍拍手的拉上薄毯盖上腿,同他比肩的坐着。 夜寻很是自然的侧过身伸手将薄毯带起来些,披到我的肩膀上,问道,“冷么?” 我摇摇头,心中却还是忍不住感慨没了暖玉这夜晚委实有点熬人,靠在夜寻身边,也怎么都睡不着了。 外遭很是安静,我却出神的厉害,无意识的被下拨弄着手指。 月光尚好,我偷偷抬头瞧了一眼夜寻,原是实打实准备着偷窥去的,却给他逮了个正着,望进一双墨色若渊的眸,一时尴尬的干笑两声,“我吵醒你了?” 夜寻的声音很轻,像是并不想打扰到其他人,“我还没睡,想看看你能发呆到什么时候。”   ☆、第87章 殷勤 听到夜寻的问话,我转而想起自己方才发呆的缘由,微妙的觉着有些深闺女子的感时伤春,瞅着他,说不出口的默着。 夜寻并未催促什么,过一阵后再度开口,似是随口一问般,“冷么?” 我原是想摇头,又生生止住,点头,旋即凑上去想抱着他。 夜寻没什么反应,淡然看我动作,仿佛并无所谓的由我或搂或抱的寻个合适的姿势。 我见他态度如此从容,也就放开了,爬到他腿上,就着自己觉着最舒适的姿势,圈着他的脖子靠坐着了。 我尚且还小的时候,一直都是这么被裹在千溯的麾衣里,大一些的时候就要曲着腿,蜷着身子才会不至于把自己从衣服里露出来。再后来,不用藏在衣服里了,千溯抱着我走动时,多半是一只手托着我,我的姿势则同平素窝在他怀中睡觉的时候差不多,只需稍稍将腰挺直一些的勾住他的脖子便可了。 多年习惯的养成之后,难免木槿就总说我腻歪了,四下无人的时候,我偶尔还是会放任软榻不去理会,爬到千溯腿上坐着。 千溯不介意这个,也不在意偶尔被发现后,目击者震惊且纠结的神情。只是会抚着我的发,笑我,”怎的这般大了还撒娇。“ 我以为我是个不会撒娇的人,做不出可爱讨好的姿态来,但是千溯说这是撒娇,那这就是了。 故而我如此这般的抱着夜寻,其实也就是为了不动声色的撒个娇,想他若是能同千溯一般温柔摸摸我的头那也是好的。 可夜寻只是拢了拢被我折腾掉下去的薄毯,一切如常。 我靠在他的肩头,”唔,我要睡了。” 听得他应一句恩,便乖乖的合上了眼,脑中却仍旧清醒着,寻不出一丝睡意。 我分明知道夜寻不会拒绝我亲昵的举措,本该是件叫人窃喜的事,然在见证阿尘之事过后,我恍惚了一日,心绪不宁。早前所有的满足与窃喜若潮水褪去,徒留茫然的不知所措。 感情也终究是有头有尾的,阿尘她早明白自己同千溯会是个没有结果的结尾,故不再去痴缠执求,而选择远远安静的等待一生,怀揣着几近绝望的希望。 她这样对自己果决残忍的理智,也叫我看清所谓现实。感情是强扭不来的,倘若一开始就定了结果,再近的相处亦是枉然。 我知道夜寻他,其实是将我当做妹妹看待的,同我的喜欢并非一档子事。 我说这话并非自己臆想,颇久之前的回忆里,我曾在自妖界返回的云海之上,死皮赖脸,且误打误撞的问过他一句可是有些喜欢我的话语。 他回我的是一句是,随后告诉我道,“原是觉着你这么个总让人挂心的性子颇为不合衬,然担心得久了,便是自然而然的习惯留下照看着。“ 我那时略有不服,”我都多少年没有闯过祸了,怎么会让人挂心。“ 他静了一下,唇角微微上扬,好似是我说了一句好笑的话,又好似单纯是在笑着自己的,”也是,你近来都没有惹祸,我又何必总是放心不下。”顿一顿,声音淡了几分,“千溯他,大抵也是同等的心境而不愿长久闭关的吧。“ 我听他类比千溯,不由喜笑颜开,“你当真是将我当做妹妹看待的么?” 他笑容淡了些,却未有丝毫的犹豫,“不然呢?” …… 的确,依夜寻的性子,他若当真是怀着我对他一般的心境,我成群的面首早该一个不剩,同仙界联姻的事也就轮不到我的头上。 他不阻止,是因为他当真不在意这些。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预示着我同夜寻也不会有结果,上一世我为折清而死,他同样不痛不痒,不参与不搅合。只不过在事后再暂弃仙身,徒余仙元来冥界救我。 若只是单就”哥哥“这一身份的照看我,我以为他算是极好的了。可我如今喜欢的人是他,便早已无法满足于那些若即若离。 我近来有些多愁善感,原本好比一颗铁石般岿然不动心,突然化作一汪湖水,便是些许风吹草动也要起一阵的涟漪,叫我很不适应。 他冷淡回应我的拥抱,便能让我堪堪的担忧起所谓结果。我不愿这样敏感焦躁,却是整夜的睡不着。幸得还是能抱着他的,才叫我不至于感染到阿尘悲凉凄苦结局的氛围,过于悲观。 只是这样的现状,还是有必要努力改变一下,才会有希望的,我暗暗的想。 …… 又五日,冥府。 我一本正经坐在夜寻身边喝茶,柳棠似模似样的道他近来学了画,展来给我看。我歪头一瞅,由衷的赞道,”好一条可爱的小狗。” 柳棠默了默,“你可以再看看。” 若是平常,我定当是要直接凑过去看了。但就如今的我看来,这又是一个搭讪的大好机会,先是铺垫“唔,这意境忒高,只能由我老大给你瞧瞧了。”一回头朝着夜寻,“老大,你可看得出来么?” 夜寻的视线终于从经书上移开,扫了一眼狗腿的我,又落回书上,同时淡淡开口,”这同看画的没什么干系,画师自个的问题。“ 我一怔,柳棠脸霎时就青了,收起画愤而离去,将门摔得生响。 我一下子不知道追好还是不追好,身子却还是蹭的站立起来,只是待在原地,讪讪的笑,”难得见你对我之外的人说话这么狠。” 夜寻唔了一声,自若的翻了一页书页,“你觉着是我打击到他了,不应该?” 我哈哈了几声,“柳棠他还小么……画得不好也……是正常的。” 夜寻这回倒是抬了头,云淡风清的笑了下,漆黑的眸淡淡将我瞅着,语态随意,“的确正常。只不过你要惯着他,便自个去惯着,何必拉我捧场。“ 这话内含的情绪颇多,我忽而便想起了这几日种种的境况。譬如,柳棠抱怨成天看着冥府灰暗的色调,感觉眼睛都酸涩得厉害,我思忖之后便带他去看了看当下正开得炙热的彼岸花。结果他回来颇为欢喜,心情大好的也不来同我使性子了。我觉着这成效显着得都奇幻了,所以改天又邀了夜寻去走了趟。 曼珠沙华花海中,夜寻漫不经心问我,“你今个怎会有这番的闲情雅致,想着来散步?” 过往陪茉茉在浅水滩走一走,都是作为我功课一般的存在,我的确不喜欢散步这一项毫无生趣的活动。 于是实诚的组织了一下语言,道,“先是柳棠说他眼睛不舒服,想看看别的色泽,我便带他来了。后来发觉他挺喜欢这的,不晓得你喜不喜欢。” 更漫不经心,“……尚可。” 又譬如一回冥府的侍从给我奉上来了些新鲜的果蔬食材,不晓得是从哪里弄来的。冥界没有食材,我几乎已经几年没吃过能下咽的东西了。 柳棠原是凡人,许久没吃过食物嘴馋,我俩就嘿嘿哈哈的提留着菜在厨房分外和谐的忙活了一下午。 我时时刻刻总记着要巴结咱家夜寻老大,于是一碗蔬菜汤刚刚出锅,我就开开心心、颠儿颠儿的给他送去了。 老大很给面的接了,扫一眼手中的汤,随意道,“你不是不喜欢汤,尤其是蔬菜汤么?“ 我哦了一声,就道,”这个是柳棠喜欢的。“我本就对蔬菜没什么感觉,自然随着他点菜谱了。 他当即就朝我笑了下,却未道什么话语。 …… 结合老大的一句话语,回想他那时种种的神情,顿觉我这殷勤献得也是挺不合衬的,掌握不到要领,反倒不讨好。 唔,虽然我说的都是些实话。 …… 难道不说实话比较好么? 夜寻一句要安静看书,委婉的将我从院子里赶了出去,我便只得出去满大街的寻负气的柳棠。冥界不比凡界,一个差错都能出大问题的。 然在外遭走了没多久,天上忽而刮起阵大风,浅滩边本就枯败的杂草好似灰尘般被搅动席卷,一时将人眼迷得睁也睁不开。 我正想这风刮得诡异且似曾相识,随后便听到了一熟悉的话语,兴冲冲的,带着些疲倦,“小主上,我回来了。” 我堪堪捂着眼的手一僵,忙眯着眼去看声音的方向,但见十三四岁的少年正站在我面前,手中托着个东西,笑容满面。 抿了抿唇,我再失落的看了眼他身后,后知后觉,“啊,冰渐你来了啊,辛苦了。” 冰渐挺着腰,正正经经的将尘镜交诸在我手中,弯眉,瞅着我,乐呵呵道,“小主上这般失落是为了什么?莫不是……在盼着主上过来么?” 我将他笑得不怀好意的小脑袋推开,沉沉,”别将我想的同你一般不懂事。”   ☆、第88章 和解 我眼神不很好,在寻人一途上便更加不灵光,逮着冰渐之后便将寻柳棠的任务交诸到了它的身上。自个又捧着尘镜、厚着脸皮回了冥府,夜寻的院子。 正要推门进去的时候,门扉被人从内方拉开,时机正好。让我不由抬头,愣了一瞬“你要出去?” 夜寻睨了我一眼,没答,眸光落在我手中的尘镜上。 我看他视线落定,复又解释,“方才是冰渐到了,这就是尘镜。” 尘镜是我爹爹造的,又是上古的东西,所以在外形装饰上并不至于特别花哨,只给人一种古朴的厚重感,蕴着浓厚的灵气。我依稀觉着我在娘胎的时候可能是见过这东西,不然也不会对它有一种熟悉感,总觉曾经在哪见过似的。 夜寻让了□子,可容我进门,一面转而往屋内走,一面道,“寻到柳棠了么?” 氛围莫名有些尴尬,我见他明显不很愿意搭话,只跟着小步的往庭院里头走,动作放轻了些的合上房门,”没,但是差了冰渐去寻了。“顿一顿,“应该不会有事,你不用担心。” ”唔。“夜寻合上书案上的经书,揉了揉眉心,像是不很愿意再进行这个话题,“既然尘镜到了,千溯他没给你留什么话么?” 我摇摇头,感觉心情一下子消沉了许多,道,”冰渐那没有什么口信,只是道他见到千溯时,发觉千溯气色尚可。“ 夜寻听罢,微微移目自眼角扫我一眼。我将那一瞥看在眼里,兀自在心中缓了甚久,本是不想啰嗦,却还是忍不住干干重复一遍,”我没见到人,也没有口信……“ 夜寻牵了下唇角,好似是笑了。 我虚无的看着他笑,“唔,你笑吧,反正我就这么不懂事,被你笑总比被冰渐笑划得来。见不着人也就算了,但是他连个口信都没给我,我也不知道魔界那是怎么回事,当然就更担心了。还有啊,明明都几年未见着了……”我有点呆的碎碎念着,后来也不记得自己颠三倒四,乱七八糟的说了些什么。 足足一刻钟之后,夜寻才开口,说话时语气也柔和了些。仿佛是自刚才的那一笑,便将早前气氛的尴尬化了去,“莫在这碎碎念了,冰渐那应当是有口信的,你晚些再去问问他便知道了。” 我一怔。 夜寻复而含笑,语态分外直白,“谁也没期望你能懂事些,只不过被冰渐摆了一道,面子上还是不大好看的。” 我本着对夜寻的深信不疑,堪堪回想起来冰渐同我道没有口信时那不怀好意的模样。那时便觉他十有□□是耍了我,只是没想到他如今胆量大了不少,竟也敢同我开这等的玩笑,实在是可恶。 呵呵,不过骗就骗吧,只要有千溯的消息。我开怀且略觉挂不住面子、含蓄的笑了。 …… 得了尘镜之后,有关阿尘复活的操作就极为简单了,只消将她的次心融入尘镜之中,待其慢慢吸收灵力再塑灵体便可。不过这时间需得颇长的一阵,且而阿尘脱离尘镜已然有一段的时间,再次相融的时候甚至有些相互排斥的现象出现。 一事处理毕了,我便想依托尘镜找一找自己最后的一魂在什么地方。然而自己这点的灵力实在是不够看,只得望望夜寻。 夜寻坐在一旁头也没回,“去找果子罢。”又一顿,“还是缓几天的好,他刚走了趟十八地狱,怕是不合适长时间催动尘镜。” 尘镜的设计很是符合上古神器的共性,愈好的东西门槛愈高,不至于出现随便一个小喽啰拿着神器便能称霸一方的情况,因为他那点的灵力压根驾驭不了神器。可反之就造成了我如今境况的不便,夜寻本就只剩仙元之体,伤一直未愈还勉强陪我走了趟十八层地狱,将我从那霸道至极的冥水中捞了起来,想比负担已是极大的了。 至于果子,那日如此巨大量的冥水皆由他一人独撑了一段时间,兼之充当一路过关斩将的主要战斗人员,消耗该也不轻。 思来想去结果得出这事还得再缓缓,同我一颗想见千溯的心僵持着,两厢煎熬,很不好受。 夜寻见我如此,又道,“冰渐该也能帮得上忙,只不过寻魂魄所要消耗的时间不定,灵力也不定,不晓得他能不能担下。再则他这几天连着奔波,也让他先歇两日吧。” 我想了想,同样觉着冰渐这么越界的跑来跑去传口信挺累的,只得应下。 又在房中捣鼓了一阵尘镜,兜兜转转,想着是时候该回去了,也顺便看看冰渐把柳棠找回来了没,我好跟他商量尘镜的事。 正将尘镜抱起,夜寻从茶桌那端站起身,朝我这方走来,随意问,“要走了?” 我以为他是要看尘镜,一时就没动,点点头,“天色不早了,我也回去让冰渐早点休息。” “恩。”我以为他这就算是同意我辞别的意思,且而他的目光掠过我和尘镜直接朝书桌的拉柜去了,我也随着他看,然后顺势再度抱起尘镜,心中已经不晓放空到何处去了。 怎想就这么个毫无防备的境况下,夜寻很是淡然的开口,“今晚能留在我这睡么?” 这话,这字拆开来我都能听懂,但是凑成一句再给夜寻说出来,我愣是半晌没能明白期间的含义。只待夜寻回眸瞅着我,重头再问了一遍,且附上一句,“冰渐寻着人自会同你汇报,不必你多走一趟。”的话语时,我才确认事实如此,我没有听错。 反复思忖,一句话中夜寻他竟然用了“能么”这词,我觉得很新鲜。且因为习惯了被冷淡并着不客气的对待,反倒觉着有点被抬举,非常的给面,简直让我飘飘然了。 笑吟吟, ”可以,自然可以。“ 是以,我很干脆的答应了。毕竟他都这样开口了,我怎能让他失望。 然夜寻得我回答,并没有太多欢喜的神情。踱步在床边坐下,一派平静道,“那就过来。” 我看他骤然恢复的冷淡常态,好似给人当头浇了一盆凉水,它告诉我,对待夜寻过于飘飘然是不对的。 于是我安分守己,顺从的过去了。走到床边才后知后觉,这是又要与他同睡的境况了,不由又换了一种忐忑的心境。 我其实不讨厌这样,可以说还挺喜欢。 我是个依赖性很强的人,过去千溯花了很多功夫才说服我一个人睡。撇开时不时去他寝宫蹭睡一晚的偶然,我一个人睡时往往警惕性很高,不能容忍身边有旁的人,但对夜寻却还好,我似乎能在他面前闭着眼睡个安稳觉。 以前将他当做折清还颇觉拘泥,可现在知道他是夜寻了,我只有巴不得的份。 我喜欢他,自然亦喜欢同他更亲昵一些。 宽着衣,外头门扉一阵呼啦啦的响,没过一瞬,然后干脆从墙根的地方传来颇大的风声,紧接着窗户口就探进来了个少年的头,朝正在宽衣解带我望了望。 我朝他凉薄且冷淡的笑了笑,他的目光又对上了坐在床边,换上一袭宽松白纱衣的夜寻。 默了默,冰渐抬头瞅了一番窗框,脸色通红,”我走错院落了,打扰了。” 我自然明白冰渐脑中想着什么,慢悠悠准备翻进里侧的被子中时,恰好需得爬过夜寻。便就着气氛在他身前顿了顿,撑着身子挑眉嘿嘿打趣道,”霸王硬上弓。” 他没笑,但是我乐不开支的笑起来了。是想起很久之前在妖界给木槿撞见我同夜寻一起的光景,不晓得为什么就是觉着很乐。 夜寻无言的瞧我笑了半晌,抬眼时道,“哪里好笑了。” “哈哈哈哈。”我完全停不下来。 他莫约是觉着我不大正常了,先是静静看我笑了一阵,然后也像是妥协一般随我浅浅的勾了唇角,伸手意欲抹去我眼角笑出来的泪,正要说话。 我一把抓住他伸来的手,心猛的一横,仰头便朝他的唇亲了上去。 夜寻大抵没想到我笑到无法自控的时候,竟还能分神去企划偷袭他,所以我几乎没感觉到他有什么拒绝的举措,就顺顺当当的一亲芳泽了。 我就会一种亲法,就是胡乱的啄啄啄,因为机会难得,便一口气抱着夜寻连啄了好多下。 后来想想,那时当真是豁出去的心态,勇气可嘉。我甚至还给自己想好了退路,啄了一阵之后,在松开夜寻那最尴尬的当头,我就这么解释。 “我以前说亲一下不会怎么,问你成不成,你说成。那现在也是一样的,我只是多亲了几下,没克制住,你千万不要见怪。”   ☆、第89章 承诺 事实证明,人不能总走自个设想好的道路。 我捧着夜寻风卷残云般的啃一遍后,默默退开些,张嘴准备说自个设想好的台词。但见他眸光悠悠回转,墨黑若渊落在我身上,眼底眉梢浮着浅浅笑意。一个没忍住,又凑了上去…… 这就是罪孽的开始了,事后就连我自己也觉得自己失控了些。 然抱着他亲吻的时候理智早已被抛却九霄云外,只记着恍似心口有什么满当当得将要溢了出来,又热又疼,微妙的携带着酸涩,与让人失脱气力的甜蜜。 总之,是个难以言表的滋味,回味无穷。 待我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如狼似虎的罪行时,入眼帘的画面是自个分腿跪在夜寻身前,很是强硬前倾的将之按住,任其半倚半躺的靠在床头,自己则就着俯压的优势,低头,恩,啃着。 我觉着我的台词分量有点不够……不够解释这个局面了。 好在夜寻并没有为难我,见我兀自冷静一阵之后没有继续的动作,便很是淡定的偏首,从床边摆置的柜子中抽出一方绵帛,将我从啄转变为啃后糊了他一脸的口水拭掉。 我在他慢条斯理的动作中艰难的咽了口口水,无端觉着事态好似有点没法控制了。脸红之余还有点慌张,没细想就硬着头皮还是将那一句心中备好的台词说出来了。 夜寻听罢后反应很淡,一面将手中的绵帛丢开道,“恩,不介意。” 他这个反应很出乎我意料,这就好比做了坏事回家,预想到家里人会劈头盖脸的一通骂,但却只听到一句,“哦,这样啊“的落差感,简直莫名忐忑。 可好在我并非是个一心求虐的,他意料之外的宽容了我,我也该见好即收才是。 欲起身从他身上翻过去,正施力,腰上却蓦地一沉,压上一双手臂。 他这么一拉,我才发觉自个的力气当真是小于他许多的,加之身上本就有点发软,便一下跌坐到了他的腿上。俯视的优势瞬时没了,气势削弱的同时亦增长了我的不安。抬头仰望着他,略讪讪。“怎,怎么?” 夜寻低眸,有些漫不经心的瞧着我,手却扣得很紧,“每回你自个凑上来时都热烈得很,我伸手之后你却又局促了,这是个什么理?“ 我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但夜寻只是按着我,并没有松手的意思,好似等着我的回答,于是我思忖了一下,”如果单就今天的事来说,我局促其实是担心你会揍我。“ “我揍过你么?”他竟真的很认真的同我探讨。 我仔细回想一下,声音弱了些,”没有。“ 我本想说掐过,又思及他对木花痕的那一下才算揍的话,我就掐一下脸实在不算什么,可总归有一种寻不出缘由的忌惮。就譬如他神色一转淡,我做什么都会收敛三分,小心翼翼起来。 ”唔,其实也不尽然。“他自个如是补充,顺带抬起手施施然捏了捏我的脸颊,风轻云淡道,”倘若你继而如此花心,我也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 有些人便是如此,就连打趣的话都能说得人心里凉飕飕的,一阵冷过一阵,我只得干笑。 夜寻见我笑得干涩,也没再蹂躏我的脸颊的,手垂下时绕到我的脖颈。尚未等我反应过来这个姿态有多亲昵,他便微微低头在我被捏红的左脸颊落下一吻,轻轻道,”除此之外,我都不会生你气的。” 我几乎要凝结成冰的心骤然回暖,燃得炽烈,喜滋滋的同他贴着脸蹭着,毫不怀疑的问出确认的语句,“真的?你可不要骗我。“ ”恩。” 当夜,我向上级申请想抱着他手臂睡,上级不晓得真睡还是假睡,没有批示。但我得有上级“免死金牌”,没多思考、从容不迫的搂上去了。 第二日,上级得我无法自控的诡异睡姿压榨,没有多大反应。我以为是我的“免死金牌”起了效果,暗爽。 清晨被木槿拖出去散步的时候简直神清气爽,眼中整个冥界的色度都亮堂了三分,大有春回大地之感。 走到冥河河岸的时候,远远得见岸边两个少年并排坐着,一个出神,一个无聊。原是正常,然后面的那个却一直揪着前面那个的衣领,不晓是出于何种的缘由。 木槿眼神比我好,早就看见了那两个人,近了之后便招呼,“许久不见么,冰渐。” 紫衣的少年回过头来,我终于把他同冰渐的模样对上号,再往被他揪着的少年看去,便见着一张涨红的脸,移目过来的时候眼睛中满当当都是怒火,灼灼的将我瞅着,正是昨日跑出去的柳棠。 我走近了,他眸光也随着我动,直到同他只有五步远才发觉他好似的确气得很厉害,眼眶都有些泛红,脸色素白,眼底有微微的黑晕,像是整夜未睡了。 我站在哪,也不继续朝他过去,苦口婆心的劝他,“唔,你要想开些,夜寻他说话是那个样子的,并不见得是针对你。我早习惯了,你也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柳棠愤愤撇开眼,没搭理我。 木槿瞧得有趣,却不来问我发生了什么,她也知道这个时候再提起那件事只会刺激到柳棠。 冰渐却不如木槿来得会看眼色,终于松了柳棠的衣领,拍拍衣袍的站起来,抱怨道,“小主上你平素那一套哄人的功夫可到哪里去了,昨天夜里要不是我抓着他,他早就一头栽下冥河了,看,还闹了一个晚上。” “恩?”我挑了挑眉,见柳棠眉宇中仍有神伤之感,不由放低了声音,”我没想到你是这样倔的性子……“如果他当真同夜寻处不来,那我的确不该把他带到这里来的。 柳棠头一低,不晓为何面容上神伤之色退了些,只是苍白依旧看上去颇为憔悴。 木槿正欲张嘴,冰渐撑了个懒腰,“好么好么,既然都没事了,我便先回去睡觉了。” 木槿张着的嘴一卡,不晓为何赶忙跟着道,“我也去。” 我一听,亦跟着,甚至于脚下自主的朝后退了两步,“唔,那就一起回去吧。” “姑姑你不多宽慰一下柳公子么?” 我默然的望了一回天,因为顾着面子,只传音同她道,“我最近不大敢单独和男子说话。” 木槿诧异的瞅了我半晌,才恍然,“姑父说的?” 我笑逐颜开,“差不离。”虽然不很懂夜寻说的花心的具体指什么方面,但自昨天我至少知道他不很愿意我宠着柳棠便是了。可柳棠是跟着我的,我总不能看他在我身边还对他熟视无睹。最好的法子就是少单独见面了,我最受不了旁人说软话,皆会一不留神的从了去。 木槿见我笑得如此欢喜,目光中更加诡异莫名,甚至几分喟叹,几分惊诧。 回来的时候我一直盘问着冰渐,并且严肃的告诉他,等我回了魔界,他延误千溯口信的这事我一定会上报的。 他一听我要告状就变了脸色,忙道,”主上当真没说什么重要的事,只不过,有让我带句话,要小主上你早些办完事了回去。” 我笑了,“这怎么能算什么都没说?“ 冰渐语塞一阵,喃喃,”你说你不在乎的,我才不想说。” 我没理他,缓一阵后又跟他说了尘镜的事,让他近两天还需在冥界留一阵,休息两天恢复元气再来帮我找找魂魄,冰渐满口答应了。 木槿一路上心里都装着事,在后面只跟柳棠心不在焉的浅聊了几句,等回了冥府,竟还同我一起走了趟夜寻的院子。 夜寻并不怎么好客,这个木槿是知道的。所以她坐在我和夜寻中间,一直待到了下午,连我都觉得她有些碍事了,想让她早点哪凉快哪呆着。 有这个打算要开口的时候,似个木头般戳在这看了半天一页都没翻过的书的木槿蓦然开口,“姑姑你知不知道柳棠他为什么要跳冥河?” 我哦了一声,收了调息的法力,“他说他以为从那跳下去能去凡界。” 木槿不轻不重的咳嗽一声,“我是说叫他想离开的原因。” 我心说当事人在这你要我怎么说?于是就默着。 木槿绕了颇大的一个圈子终于还是预备开口了,言语时还不住的偷瞄夜寻,咽了口口水,“唔,我是听说,听说,你同姑父昨天晚上……” 这……又是一个敏感话题,我不好意思接,继而默。 木槿不晓得想到了什么,脸一时红一时白的,欲言又止。 夜寻坐在书桌前,很是淡然道,”我自有分寸,不会伤着她的。” 我没听懂这是在说什么,反倒是木槿猛地安下心来,松了一口气,不觉便拍了拍我的手背,“姑姑你当下可千万要克制着些,仙魔属性相克,你又是残魂,怕往后不好。” 我“……”   ☆、第90章 身份 木槿下午才肯离开,并道果子短暂的闭关几日,恰好今个出关。我良心上过意不去,就顺道跟着她去看看果子。 约莫是心情好,果子难得同我说几句话,当中说得最多的是我竟然会来看他。 这话说得颇有几分谴责的意思,我顺着他的话语问下去,才觉他想必是对我积怨很深了。他道小的时候我谁都疼,就是不疼他。 我想了想,平心道,那还真是对不住。 木槿这个当事人也在场,既然有人谈及过往,不由就激起了一番回忆。 木槿话最多,零零星星的说着回忆的言论的时候我还真有一种怀念的感觉,想着如果果子不是冥王,那我倒宁愿他们一直同我离镜宫住着的。小辈离开之后,那偌大的宫殿总归少了热闹,添了冷清。 由此又想起千溯,我不在的这几年,他一个人该更无聊了。 再晚些,梨樰突然造访,道他预备远行,走之前特地来瞧瞧阿尘。 我一面将尘镜端给他看,一面打量着他的神色。但见他听闻阿尘醒来之后八层会记忆全无的境况时,竟是宽慰又落寞的笑了。 我不大想掀别人记忆中的伤疤,所以一句话没问,梨樰再三郑重拜谢我之后却是自己开口道,“阿尘往后就多拜托魔尊照看了,不管是哪种以方式的放下,只要阿尘以后能安安稳稳,开开心心的活下去,也便足够。那执念实在困得她够久了。” 我不动声色的望着他的眼,“你可知阿尘执念在何?” 他只是摇头,“并不知晓,我只见过她两面。大抵是看过了太多污浊的东西,恍然得见一纯粹又明亮的事物才会一眼深刻,这才生了连自己也莫名其妙的执念罢。“ 梨樰见我听得困惑,笑笑之后也不再过多的解释,再同木槿浅聊一阵之后才离开。 我问木槿,当初梨樰到底答应了她什么事,才使得她愿意教果子与我一齐陪梨樰走趟十八层地狱。 木槿只是摇头,“我不会要他命也不会要他付出什么严重的代价,只是这事只得由他去办。姑姑你曾说了,是定然要办成的一件事。” 梨樰走后已经是大半夜,我见时日不早,披上外衣就准备回冥府外院自个的住宅。 木槿却留我,“都将要天明了,姑姑回去不也麻烦?唔,再者姑父应当也睡下了,你回去会吵着他的。” 我张了张嘴,心说我压根没想去夜寻那啊,昨夜要不是他留我,我怎么敢往他床上躺,更遑论凌晨的摸上去。 但这话说出来有点没必要,于是我点头,答应留宿在了冥府内宫之中。 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心情颇好的一拉门扉,方见门口多了两人。 两旁守着的小鬼不晓是腿软还是如何,咯噔两声,跪得很不成体统。 我挥挥手让他们起身,而后其中的一位小鬼就开口了,“魔,魔尊,帝后有令,您不能乱走。” 他声音抖得厉害,我又正打了个呵欠,没听很明白,就转头望着他,问,“你说什么?” 他印着我面容的瞳孔一缩,居然晕过去了。 我简直云里雾里,正要转头去问另一边的小鬼。门外风风火火的跑进来一个人,一把拉住我的袖子,气喘吁吁像是急急忙忙赶过来的,“姑姑,你近日可千万不要乱逛,今晨仙界和妖界来了人,连帖子都没有递就破了结界相约过来。”一面说一面把我往屋里推,“兴许是你复活的消息传出去了,但也没准是旁的事,你如今受不得一点伤,不然千溯非揍死我不可。” 我被她连拖带拽的按在桌前,就顺手端起了一个茶杯,“这事……” “这事现在没什么定论,我是为了安全起见才将你藏起来,好在此处内阁本就无人能擅自进来。”她眼睛只望我身上瞅,我总觉她那样的眸光是计划着是不是该拿个麻袋将我套起来,显得很是不宁。 我瞅着她,喝了口凉透了的茶,“你慌什么?”她一听张嘴又要说话,我则笑了一声,“唔,到底发生了什么,木槿,同我说实话。” 她的脸一下子红透了,窘迫之余还点惊慌。我觉得她编这个谎肯定是张嘴就来的,没有审过草稿。 于是她犹豫了很久,才尴尬的沉静下来,弱弱道,“可你能保证不迁怒到我么?我觉得我很冤,这事本不该由我来说,但是他们都不在,我只想把你稳下来别乱逛就好了。” 我施施然的笑,觉得她说话颠三倒四得厉害,“我看上去有这么不讲理?” 她沉默了。 我啧了一声,“说啊。” 木槿缩了一下,磨磨蹭蹭,“帝君……“顿了一顿,像是要换一种说法,”我刚才对你说的,有一半是真实的,只不过被察觉到归来的不是你,而是帝君。多年前帝君将要回归的消息就传得沸沸扬扬的,唔,就在前夜,有仙忽然推算到帝君正体就在冥界,仙界众仙盼他盼了多少万年,如今得了消息自然要不顾一切的赶过来了。“ 我一愣,”帝君?” 木槿眼睛不自在的凝着地,”恩,就是那位帝君。” 我听到这个名头,噌的站起身,好一阵才强压下震惊,勉力劝诫自己暂时接受这个现实。洪荒上古消匿的那些众神,总有几个会无声无息的再突然的降世或者苏醒,就好比当初的木花痕,其实也没什么可只得惊讶的。但是醒来的是帝君…… 脑中静了静,又蓦然想起,”帝君怎会在冥界?” 木槿徒然改变的神色很是耐人寻味,就道,“你可知沧生海?” 这句话夜寻曾问过我,我后来也查了,听说是个逆天道轮回法则的存在,无法用常理来解释。且而沧生海并非是自开天辟地后就有的,它的创造者就是古往今来那一位连唤一句名讳都让人觉着不敬的,帝君。 我当时看了这个解释介绍觉着很玄乎,仙界之人总喜欢夸大现实,但有一段却是写实的,我自己后来去看过。沧生海无波无澜,万年沉寂,好似嵌在地面的一面巨大碧绿的镜子,水色澄明,映照着茫茫天际。 曾有传言道沧生海为三亿尘世的一个缩影,所以碧海深处常常会有幻影重叠,犹若海市蜃楼,近人而消失。 不管传言如何,我从木槿那听闻,前夜沧生海突然生出的异兆,万年静滞的海面上无故荡开层层波澜。当碧色澄净空灵的海水静静涌向岸边的时候,在场仙者个个骇得魂飞魄散,好比瞧见了个复苏的猛兽,纷纷朝天帝进言。 天界乱了没有两个时辰,帝君隐匿的命格蓦然显现在星盘之上,众仙先惊后喜,便是要喜极而泣了。故也不顾冥、魔两界的看法,欢欢喜喜且倨傲的的找了妖界同盟,说及此事。再秉承不可一世之态度杀到了冥界,过来接人。 也是,无论谁找到了能凭一己之力便可护住整个仙界万年安详的靠山,也会恨不得立刻扬眉吐气,翻身奴隶把歌唱的。仙界被压迫得够久了。 我一下子坐立难安起来,很是担心千溯的境况,也担心帝君回归之后,四界局势大变。最无奈的是,我现在还是个拖油瓶,只会成为千溯的软肋而帮不得他丝毫。 心情转瞬凝重起来,我在房中走动两步来稍稍舒缓自个内心的焦躁,想着要沉静一点,再问,“帝君现在下落如何?仙界之人几时到?若是不能赶在帝君之前重返魔界,再想出去就难了。唔,你去把冰渐唤来,时间紧迫。”我脑中飞速的想着拖延的措施,譬如暂时在仙冥相通的结界引入空间风暴,亦或是让冰渐代表魔界一方意外现身,狐假虎威的诈一诈他们云云。实在不行,我还有千溯的召唤符。帝君刚刚归来,又是在冥界的地盘上,不至于会太强悍才是。 木槿没动,巴巴将我望着。 我原是想催她,心里却突然的一动,问她,“夜寻呢?” 木槿干干的笑,“在大殿。” “在大殿?”他怎么会去那种地方,不该是同我一般好好的藏起来么? “仙界的人来迎接他回去。”顿一顿,“我,我其实早该告诉姑姑你的,姑父他,正是上古的那位帝君。” “……” …… 今个一起床,外头就好似换了个世界,我趴在床上把玩着尘镜,偶尔能从上头看见些浮世现实的影像,并不连续且而杂乱,却是个催人想象的极好的东西,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木槿后来见我一言不发,就自个退下去了。而我也不知道自个是为何,听到夜寻就是帝君的消息之后,除却一开始的震惊和渐渐溢满的被欺骗的愤怒,再后来却突然平静了。总的来说,像是种没有实感的虚无。 我问木槿她是何时知晓的,木槿沉默之后道,夜寻许久之前教过她推算天道,所以…… 所以是早就知道了。 我撑着头看着尘镜,回想过往,身边之人好似就我一个人不知道了。我早就听过一位仙者唤过他帝君,那都是数不清多少万年前的事了,那时他自己给我的解释是,约莫是长得像,认错了。 那仙者也垂着眼附和着笑,说仙界有帝君的画像,的确很像,然后我居然就信了,再没起过疑心。 诚然,现在也不是计较他骗没骗我的问题。这多少年来,我所有的事他该只晓得都知晓了,他若回了仙界,站在我的对立面,那我绝然是没有胜算的,更遑论我还是残魂之躯。 但又想他若是想害我,我早死八百回了,所以不至于对我有歹心。那为何不同我说明身份,弄得好似安插的卧底一般呢? 迷迷糊糊的想着事时,屋前的门被人推开,我本是趴在床上撑着头,感知这动静便稍稍抬眼望门外瞧了一眼,滞了滞,然后又撤回目光,沉默。 夜寻往屋内走了两步,我忍了忍结果没忍住,噌的爬起身,半坐在床上。刚出声两人的声音就重叠了,一齐道,“你瞒……”“我同你说过,你自个忘了。” 我心一沉,“我哪里有记忆哪里没有记忆这个你怎会知道,你怎会知道我刚好忘了。” 夜寻不慌不忙的走近,好似并没有将我的怒气放在眼里,“木槿说的,说你不知道。” 他一走近,我半坐着身高就不够了,于是我又半跪的撑起身来,凉凉道,“哈,木槿也胳膊肘往外拐了么。”又觉得不甘心,“反正你得了内部情报,我说不过你。” 夜寻终于站在床边,先是低眼瞅了眼尘镜,然后才瞧着我,“你做什么这么生气?” 我觉着他不痛不痒的态度叫我更加的上火,且而自己又总是说不过他,所以挪了两下便准备下床,愤愤道,”我现在不跟你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若爱存在刹那间 的地雷~~^_^   ☆、第91章 困境 正在床边穿鞋,又转念木槿嘱咐过我不能出去,这房间来来回回就这么大。下了床后又没地方去,还不若趴在床上看尘镜来得舒坦。 可这兀自床上床下来回的折腾就可笑了些,直接暴露了我心烦意乱的本质,叫我在一方争吵中落了下乘。于是坐在床边缓缓止了动作,没好立刻转回床上。 夜寻就站在我身侧,听我一番言论非但没有丝毫的收敛,竟至于还缓缓笑了。”我以为你生气会更有气势一些,谁想竟是这般孩子心性。” 我已经很久没有生过气了,夜寻这一句绝对有导火线的意味,险些将我燃爆了去。理智与对他的那一丝忌惮燃烧殆尽,整个人都要炸了。 然下一刻,他却施施然伸手,在我脸上捏了捏。眸中烟波缱绻,笑道,”在你生气的时候我这么开心实在是对不住。” 我坐在床边,直抖。 然后他才道,“我并没有想瞒你什么,我的确不晓得你现在是忘却了的,又有谁会时时刻刻想着要同别人介绍自己早已不用了千万年的身份?” 这才算是开始解释了。 见我没答,他又继续道,”我在魔界待了许久,早也同你说过,我在仙界已经待不惯了,所以不会过去。” 我本来想傲气的惯承刚自己说的那句气话,不去理他,但他后头说的那句话实在是很让我上心,于是闷闷道,“可你不是帝君么?你不管仙族了?” 夜寻秉一派云淡风轻,“有谁道我生来就是要护住仙族的么?如今世道,该管着仙族的是天帝。” 我想了想,竟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心中稍有拨云见日的明朗感,也是啊。 然为了谨慎起见,还是细问道,”天帝过来,总不至于会无功而返。“ “我暂时还不会回去。”夜寻今个的心情看上去颇为不错,”我委实没想过你会为这个动气。你若仍是不忿,我便许你一件事,权当赔罪可好?” 他那一句赔罪没多少忏悔的感觉在里头,但至少在内容上还是明显退了一步的,我已经能偷着笑了。 得他道歉、承诺不会走,火气散得丁点不剩之后,反而有些尴尬。 早前无由来的焦躁上脑,一点理智都无,好些明显的事竟然都想不通。 夜寻又不是将将才醒来,就算回归也是千万年前的事了,他那个时候没打算回去,总不至于天帝面子能那般大,过来请一番他就要走。他在我离镜宫待了多年,将仙魔两界的事态看在眼里,倘若真是要护住仙族,也不至于一直袖手旁观。 如今想来我这一番担惊受怕,又怒气腾腾的兀自折腾许久,实在是有点傻。 想必夜寻明晓我纠结一番的缘由,才特地许了我个承诺好叫我宽心,我若是走正常流也就会顺应他的宽慰,道出不让他去仙界的要求了。 可事实上我盯着地面,无甚表情的深思复深思,权衡复权衡,仍是决意他随意许个诺不容易,需得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才好。 不自觉举起手,是示意我要开始用这个机会了。“我想好了。”抬头预备认真的将他若渊的眸子瞅着,触上时,莫名的一阵心颤,想起些事端。 话到嘴边竟是自己绕了回去。“我要……唔,我要留着细想之后再说。“ “……随你。” …… 天帝此来意图明确,自当也不在意三顾茅庐。然我缩在屋子里头感受外遭瑞气腾腾的仙气儿也是一阵阵的心焦,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夜寻身边就没走开过一步。 倘若我现在还是魔尊原身,定当是冲出去以暴力解决一切了,然我现在非但不能出去,还得躲着旁人的目光。瞅着夜寻的时候更有自家宝贝被旁人正大光明觊觎之后还不能反击的憋屈感。 这憋屈感环绕着我,导致我一个下午都闷闷的没说出一个字来,翻了两本话本,一点内容没记着。 夜寻在调气养息,没功夫搭理我。正是昏昏欲睡时,但听前厅大门传来吱呀的一声,被人从外遭推开了些,有女声细细的唤,“帝君?” 我一听这绵软的调就跳将起来,准备寻个好地方去藏一藏,却不料给正在调息的夜寻顺手揪了领子,拉回软榻,跌坐在他怀里。”不用躲。“ ”不用躲?”那我一个下午被困在这屋里都是图的什么? 一阵的悉悉索索,前厅门后绕了半晌进来个生嫩的小仙,约莫十五六岁的形容,雪白的脸颊上气色颇好的浮着两团粉,是个叫人看了就想欺负的弱弱软软的模样。 我缩在夜寻身边、软榻的一角,还是不自觉的往后靠了靠。 那小仙还没进门就跪下了,基本等同于跪在内屋的门槛边,头低下后我便看不清她的神色了,“帝君,我不是故意的。“ 这话说得我晕乎了一瞬,不禁偏头又去瞧她一眼,对夜寻,“熟人?” 夜寻从从容容道,“沧生海。” 沧生海?她莫不是同阿尘一般是个器灵?也就是说,沧生海本身其实是一件神器?当真是夜寻造的? 未等我想明白了开口问问当事人,他俩便一来一去的搭起话来,总体的形式看上去像是前来认错的小孩同自家家长之间的交流,但其间内容虽然不高深,却不是我能听懂的,于是我很自觉的缩在一边没有接话。 譬如沧生海会解释道,命理轨迹太明显掩盖不了,第二世初生的轮回突然自前夜开启,免不得出现异象,她毫无防备之下才叫异象突兀的显了出来,这皆是因为天道不可逆云云。 夜寻亦给她下了指令,大抵是教她如何处理后续,以及漫不经心的宽慰。 我听他们反复言及第二世,便趁着沧生海哗啦哗啦流着泪控诉天帝非要把她带过来的恶行时,拉了拉夜寻的袖子,小声道,“第二世是个什么?我可不知仙也有轮回。” 夜寻言简意赅的道了三字,“结缘灯。” 我半恍然半茫然的哦了一声,又自个歪到一边去了。 之后便只听得到沧生海在那叽叽喳喳,她又好似极畏惧夜寻,自从进门后连头都没有抬过,对着地就念了那般久,以至于我不晓得她有没有看见这个屋子里还有一个我的存在。 更奇妙的是,我觉着她软软的音调很能催眠,想着左右无事,便闭眼靠在一边的抱枕上打了个盹。 这一觉睡得并不很深,迷茫之间好似做了个梦。 在梦中,我又回到一片寂静墨黑的海底,或有月光透过海水洒下来些苍白,可见海底素净的沙石,安置着一副金丝楠木镶玉的棺。 水色空灵,却连一个活物都不曾见到,安静得可怖。 我凑近并未合拢的玉棺,原以为会瞧见一张素白的脸,却愕然得见,棺内空无一人。 …… 我随后便醒了,难得的冒了些冷汗,睁眼看头顶,带了些不晓身为何处的迷茫,而后便看见了夜寻。 想必是见我神色有异,他回过身来后,语气中难得的带了点关切的温和,“怎么了?” 彼时沧生海早已离开,全然黑下来的屋子里唯有一盏并不算明亮的灯在燃着,晃动着窗外的竹影。 我在他一句宽慰中变得软弱许多,好似带了些委屈一般,支起身一把紧紧抱住他。 夜寻不知所然,却还是受了我的拥抱。见我久久默着,抬手轻轻抚了抚我的发,力度将好,甚至带着些哄人的温柔,叫我愈发浓烈的紧张感渐渐淡去。 一阵后他才重新将我抱紧,低声道,“是做噩梦了么?” 我脑中很乱,像是受了惊吓之后的错乱。只晓得紧紧抱着他,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冲口而出,“我没看到人了。” ”看到什么人?“若我还是清醒着,必当会惊讶与夜寻他居然没有嘲笑我的没头没脑,而是耐心的帮我梳理下去。 ”我,我看到‘我’不见了。”这时我也开始意识到自个太激动了,理智在渐渐复苏。沉静半晌后,终于能将话说得正常些,”燃起结缘灯之后,我曾进入一个空间,看见一副玉棺。我曾在那里看见你我的天命,注定一生一死。后有人予我一个选择,谁生谁死,我当时做了决策。后来从空间中离开却被彻底抹消了这段记忆,直到不久前听闻你再谈结缘灯一事,又莫名其妙的忆起来此画面。但,但方才我做梦的时候,分明再度入了那空间,但是棺中却没了人。“ 夜寻没说话。 我很害怕,“可你不会有事的,对吧?” 我知道我在某一方面算是格外懦弱的一个人,容易患得患失。可我不算是个缺少安全感的,所以叫我真正患得患失的东西并不多。 且而天道终归是天道,我经历过死后余生,知道其霸道所在,并非人力所能抗拒。命之一字,看似轻飘飘而明白寻常,真压在身上却如山岳沉重。 我害怕结缘灯神力不够,最终杀不了我,也改不了夜寻会仙逝的结果。 我想比及夜寻的羽化,他会回往仙界这件事委实就无足轻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T^T这几天是真忙不过来,周六补了一天的专业课,周一周二又几乎满课 (而且双十一快到了(这句话划掉 今明天之内还有一更,榜单任务字数还少了三千多呢   ☆、第92章 念想 心中纷扰时,眉心落下一吻,温软着,辗转又落到鼻尖,颊边。 那吻并不是叫人心慌意乱,蠢蠢欲动的占有,而是犹若安慰,耳鬓厮磨般的温存,涌着没入心脏深处的暖流,一阵阵透过血液的微微麻痹着。 正当我切切等着夜寻一句应答,窗外不合时宜的飞来一缕传音,抖索着落到我肩上。 翅膀的扑腾声颇大,又是近在耳边,夜寻的动作稍顿。 我偏头看那蝴蝶模样的小东西一眼,又扭头回来,没心情搭理它。 夜寻却笑了笑,松开扶着我的手。一面伸手将我肩上的蝴蝶取下,一面轻声道,“你不用担心。“顿一顿,见我不放心的将之瞅着,便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我不屈不挠。 蝴蝶停在夜寻的指尖,不停的抖着翅膀。 我如此坚持,他也没再坚持隐瞒,“简单说来,结缘灯将我陷入死局的命格救活。而我,除自己命格的死局之外,旁人的命格还是能改的,只是需要时间部署,现在正是部署收盘的时刻。你在那异空间中看不见自己是因为你已经经历死劫而复生,自然不会继而躺在那。” 我发觉涉及到结缘灯、沧生海以及种种命理的事之后,就没几句是我能听懂的。夜寻大多也只是给我说着表面的结论,不会再同我道缘由,毕竟距离越神级我还有一定的差距。 于是我将这句话反复的念了几遍,才算明白一些。就算有不明白,那应该也没办法了。忽又想起些什么,”那异空间……“ “那异空间,便是沧生海海底。” 我心中暗惊,看来沧生海的神通远比我想象得要大些。 …… 事后,夜寻告诉我改命格还是有风险的,让我不要再四处闯祸。万一这段星辰轨迹没有走好,偏离了点他规划好的轨迹,那我还是要翘辫子的。 这感觉就好像自个得了重病,医生漫不经心的开着药方,兼之施施然道,“好好养病,不然是会死人的。” 我一方面被吓的够呛,一方面又安心于至少夜寻的命格是既定的,不会出事。 又想这事蹊跷的地方太多,可惜我在此间只是个门外汉,倘若千溯也在,我便能多问问。 倒不是说我不相信夜寻,他同我说话时的神色丝毫没有动摇,瞧着也不像是说谎,而且他惯来不同我撒谎,所以素来都是他说一句我就立刻信一句的。 我只是觉着自个完全不知,心里头难免胡思乱想,若是能略知一二,便至少清楚他所谓的收盘,到底进行到了何种的境地。我决定学一些天策之道了。 纵然他一句话说得轻飘飘的,但改命格实在是极其逆天的一件事,全然超出我的想象。 …… 传音的蝴蝶是木槿传来的,说天帝及其随行的诸仙都已经走了。 夜寻听完这一句便起身,我彼时正将蝴蝶收好,却见他往床边走去。 我咦了一声,“你要睡了么?” “恩。” 我先是静了一下,想我睡到刚才才起来,今天其实也不用再睡,所以能留在这坐一会,看点别的东西玩。但是我坐在这难免又会挑灯,打扰到他。 于是迟疑了一会,准备自觉的告退,”那我就先走了。” 起身往门口的方向走了两步,又想起尘镜还搁在床上没拿回来,今晚上我还指望这个来解闷的。 走到床边,带上尘镜时,夜寻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脚下自然的一定,以为他会说出什么,亦或是盼着他说出些什么来,将他切切的望着。 但终究是没有,我略失望的笑笑,抱着尘镜走了。 不是我温吞,而是夜寻过往给我印象实在是忒凉薄了些,而且他一贯就不喜欢近人。他不开口,我怎么好说我其实是想跟他一起,被拒绝怕了。 回到院落,冰渐正大摇大摆的横在我的床上。见我过去,很是热情的招呼我跟他一起睡,我听他招呼的那一声不禁更加低落。 不过寥寥问了几句有关天帝的事,冰渐是中途被我弄醒的,说了几句话之后就直喊他要睡觉了。我无言以对,又无处可去只得一个人出了冥府,预备去曼珠沙华花海那坐坐,这月黑风高的大晚上,想必那里风光也是别具一格的。 在花海中走了一小段,寻了个视野较好的地方便准备躺下来摆弄尘镜了。 风吹草动,我忽而在不远处花海的摇曳中发现了点不同寻常之处,心中一动的走上前瞧了瞧。但见柳棠枕着手,侧身微微蜷着身子,好似睡得正香。 这个点大家都在睡觉一点都不奇怪,奇怪的是他挑了个这样的地方,不大安全。 我原地站了一会,还是转身准备离远几步再坐下,但身后那个本该是“睡着”的人去忽而开口,“你最近是不是不想见我?” 我一面还是将自己该拉开的距离拉开了,然后才自觉合衬的坐下。没对他的语气细思太多,所以只是没心没肺道,”近来当真是因为有事。“ ”你骗人!”柳棠猛地直起身来,一直带着点少爷式傲然的小脸上神色黯淡而认真,“我到底做错什么了,你为什么现在都只偏心夜寻!” 我听到他说到夜寻二字,这才有点上心。夜寻已经是仙界的帝君了,我以为一个魔直接唤他的名字,还是个小辈,实在不合适。 可正儿八经的准备将他劝一劝的时候,才发觉他情绪有点不对,不由哑然了半晌,”你怎么了?” 柳棠忿然抬起手将眼中蓄满、直往外溢的泪抹掉,死死瞪着我。 他不答,我就回想他先前问我的那一句,想起来了心中才缓缓的一沉,觉着这事有点不对劲了。 再思忖一阵, “我觉着你可能误会了。”我干干道。 “误会?我听说你同他在一起呆了两夜也是误会?!” 我想他连我说的误会都误会了。 本是想解释,但自我心中笃定他情绪爆发的缘由之后,便愈发尴尬起来,不晓得该怎么开这个口。 适逢柳棠情绪爆发,短暂的安静之后并没有给我多少安静尴尬的时间,“我同他都是你的面首,你既然是个博爱之人,为何又不将这博爱做得彻底一些?我也是蠢,明知你是个喜新厌旧的人渣,却还是……” 他眼泪扑簌扑簌的掉得厉害,却没那个耐心再去擦掉了,涨红了脸怒道,”你都要了他,为什么不要我!“ 男子大胆起来兴许是会比女子要生猛许多的,当他噌的站起来,我就心知不好。紧接着他就朝我扑了过来,大有趁热打铁之意。 这事搁在过去,我纵然再不喜欢被人近身,看他哭得如此厉害还是会不动声色的认他扑的。但是我现在是有主的人,我家老大说他不喜欢这样。 两厢权衡,我自然是做了冷淡避让的决定,抓住了他的手臂。 “你,你冷静一下,不要这样激动。”这种事我还当真是头一回遇见,从前都是我被过往的那些面首首先劈腿的。生疏之余,免不得语气就变得格外的真诚,试图告诉他全部的真实状况,“我的确喜欢夜寻,这个我没什么可隐瞒的。至于你,我想我只是将你当做小辈来看,并没有那一层的意思,让你误会是在抱歉。” 柳棠是属于那种高傲的性子,所以即便是收了打击,却并不会猛的颓然下去,而是冷冷反击,“小辈?你那折清夫君算不算你小辈?你一时道喜欢他,一时又道喜欢夜寻,如此摇摆不定,又何必做出一幅专情的模样?” 首先,我的面首里头从没有敢跟我顶嘴的,再者,柳棠一番话说得虽然尖锐,却句句属实,我没什么可辩驳的。 于是我没说话了。 这一番话想必说得柳棠心里格外的解气,以至于他见我无言之后冷冷的笑了两声。 我这时才发觉自个个很大的毛病,倘若这话是夜寻跟我说的,我必当气的七窍生烟,保不齐火气上来还会若今日上午那般直接摆出脸色来,吵不过我可以发挥我的高冷范。 但是说这话的是柳棠,我觉得没什么关系,或者说我觉着他年龄小,说出些刻薄尖酸的话、使一些小性子都很正常,也不很叫我上心的去记着。所以平时他不高兴了给我摆脸色,我都嘻嘻哈哈的只去哄他,试问有谁会去跟比自己小了无数倍的小辈计较一两句话的刻薄? 对我曾经的面首大抵也是如此,我竟没想这么些不在意的容忍也能叫他动了心,兴许当真是因为年少感情纤细才如此的吧。我的那些面首,他们就没有这种状况。 于是我想了想,将反思的成果直接运用,“你如今已经是魔族的人了,不必再随我留在冥界,等冰渐回去的时候,便让他带上你一起去吧。” 柳棠面上恨恨伴着得意的神情一僵,”我不走。“ 我淡淡瞧着他,”由不得你说不。” …… 后来的几日中,我突然悠闲下来,只是偶尔听木槿绘声绘色的同我说些天帝来接夜寻时出糗的事。 天帝一开始还以为夜寻是巴不得回去的,甚至企图跟他谈论一下政权的事,说夜寻毕竟离开仙界有一段时间,并无自己的手下,又说他该是早就淡泊名利的,不在乎虚名,可是至少帝君的名号还是会给他,为仙界至尊天帝稍下的那个位置。 然夜寻听罢,半点反应都无,不急不缓的说了件很严重的事。他说他的仙身现在还在魔界,离镜宫中。 只有仙元之体才能穿过两界结界而不惊动任何人,更不会因长期停驻在冥界而吸收阴冥之气,使仙力不纯。夜寻当初是掩盖掉所有人的耳目过来冥界的,连果子都不知道,为的便是确保一个消息不会被泄露的万一。 众仙当即傻了,早前的不可一世霎时换做惨白,一个个仰头望着天帝的模样更是显得格外的绝望。 这个时候,便是木槿最得意的时候了,她恭恭敬敬的捧了杯茶,踩着不紧不慢的步伐亲自端到夜寻的面前,而后道,”姑父,茶有些烫。” 夜寻抬眸,望向木槿后轻轻一笑,“恩。” ……难怪仙族那一干人风风火火堵在我同夜寻的房前,却没一个人敢上前,还非得请沧生海来。只是木槿突然堂而皇之的当众将我的事说出来,又是为何? 诚然若是在冥府,冰渐和果子都在没人伤的了我,也因为她特地说出的我和夜寻那一层关系,仙族也不敢贸贸然动手。 但我现在毕竟是残缺之体,万事都需的慎重来对待,首先会不会引得夜寻不悦就是个很大的问题,再者,我若要落单了出去找残魂,那便是危险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听说前段日子总是有被吞评论的现象,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遇上 如果哪位亲的评论莫名其妙被删掉了,那应该不是我删掉的,迄今为止我还没删过评论呢 另外,谢谢独孤三千和若爱存在刹那间两位亲的地雷 ^_^ 我不会弃坑的哈~   ☆、第93章 探索 这事在两日后便得了结论。 彼时我正同夜寻在冥河边散散步,冰渐化作龙型懒散的卧在一边,忽而天边就凝起了一层厚重若墨的云,遮天蔽日的盖来。 冥府是迎客的阵势,连着两三里外都站了小鬼。妖冶的曼珠沙华铺设开,俯瞰而下便好似墨画中徒然明艳的一笔,平添了几分气势。 云头上不久便降下来三个人,原本是初来咋到为宾客,却没人理会引路小鬼的接待,在一干惊慌失措的注目下,施施然沿着河岸朝这边走来。 我虽然有点瞎,还不至于看不见云端这么大的动静,尤其还有几个满头大汗的侍从匆匆跑过来同我道有客来访。 等得终于看清楚来者,我稍稍一愣便是笑了。 除却走在最前的那一人,后面些的两人皆是单膝跪地朝我行了个大礼,“主上。” 我点了下头,而后对为首的曦玥,“哥哥他还好么?“ 曦玥身后的启悟与莫离起身后又弯腰朝夜寻行了个礼,我不动声色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说莫非他们也早知道夜寻身份了?面上却无甚体现的等着曦玥的答复。 曦玥抬了下手,似乎打算勾上我的肩,又仿佛突然意识到不妥,改为和善的在我肩上拍了两下,”千溯尊上自然好得很。”哈哈笑着,“方才我在路上还同启悟他们打赌,道丫头你第一句话定然是问的折清,原来竟还是千溯尊上。“ 我笑意一顿,绝非是我想多,他这话本说得毫无来头,像是有些刻意一般非要生生扯到折清身上去。 奇怪时,未曾想夜寻竟会主动接话,”这倒委实是个毫无胜算的赌约。不过既然下了赌约,总归要愿赌服输才好。“ 因为夜寻是站在我身侧的,曦玥同我又离得近,他们二者对话时目光轻飘飘的相触,微微一笑时竟给我种火光四溅的错觉,隐隐有些针锋相对的苗头。 曦玥笑吟吟道,“那是自然。” “甚好。” …… 夜寻的身份暴露后,仙族来寻却见他也仅是仙元之体,就算公开我即将苏醒的事端,仙族纵有心参一脚却因为双方境况相差不离,互相牵制而不敢贸然动手。魔族在一定境况下处于强势,故而再不顾一切派遣三名魔尊级别之人来冥界辅助的我回归。 尤其夜寻还放出他原身就在我魔族离镜宫内,木槿见状再唤上他一句姑父,事情起因在天帝面前就骤然的开朗了。依托此境况,仙族至少近期内不敢有轻举妄动。我持有尘镜,又有曦玥相助,最后一魂的收集不过水到渠成的事。 …… 果子在正殿接待曦玥一行人,不过浅聊几句客套,我便将他们心心念念想要看一眼的尘镜拿了出来。 就算是依托尘镜,要在四界之内寻到我一缕魂魄也是件颇难的事,尤其我有生之年走过的地方太多,范围太广。于是在座几人排除依托我记忆的寻找方式,改作尝试以阵法辅助降低法力消耗,借此多找些地域。 阵法我略懂一点,但是在启悟,夜寻,木槿面前就很是不够看了,于是我选择安静的闭上嘴,在一边旁观。 同样旁观的还有曦玥,乐呵呵的喝着茶水,只是他半点没有拉低平均档次的自觉,不会同我一般安静的呆在角落,而是孜孜不倦的凑上前听着他们说话,偶尔疑惑的问一声,“哦?为什么是这样?” 诚然,几乎没什么人回复他,他还是悠闲自在,自得其乐的保持着好奇心。 我想起一件事,就在憋了小半时辰后开口才同曦玥道,“你且先歇歇吧,他们如今都没空搭理咱的。” 曦玥回过头来朝我赞同的笑笑,没说话,也没退回来。 我又道,“曦玥,你认不认得阿尘?” 他端着茶盏往后走了一步,从围绕一卷画着几乎成形的阵法图的人群中退出来,“唔,你若是道的那尘镜的器灵,我想我还是认识的。”抿了一口茶水,“只是,可惜了,她遇上的是千溯。” 他这后头的一句听得我分外的不舒服,一时没想接话,只是淡淡将他瞧着。 “我也不想说这个话来惹你嫌。”曦玥还是笑吟吟的,“受千溯指令到冥界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到你会问阿尘的事。这事隔得太久,我原早该忘了,奈何所有起因的那日情境实在特殊了些,想忘也记到了现在。那阿尘,你早前该是没有听说过的,因为她被千溯找到的时候,你正是吊着一口气的弥留之际。“ 回想往生,我濒临死亡的时候并不算少,但是千溯不在我身边的仅有一次,就是当年上古诸魔最后的一战,我因代千溯承了云准临死最后一击的反扑,半边身子都被碾碎了。 那以后我在弥留之际徘徊了许久,思绪时时都是断断续续的,却不能常常看到千溯,取而代之在我身边照顾的是个陌生的男子,可我已经对他没印象了,记不起他的模样。 原来是那个时候。 “阿尘原是一生只能有一主,然因爱慕千溯,舍弃前主的契约,将尘镜的控制权交给了千溯。而阿尘则因背弃契约的愧疚,和求之不得的绝望而自我惩罚,将自己困在镜世之中永不迈出一步,因镜世崩塌而死亡。“ 听闻此,但凡有个良知的人都不能再明显帮着千溯说话了,于是我抿唇换了个话题,”千溯要尘镜做什么?” “他……”“曦玥。” 夜寻忽而不急不缓的在人群中唤了曦玥一声,好似是偶然唤他有事。 曦玥应一声,施施然的过去了,再回来时我重问一遍同样的话题,他却改了当初知无不言的态度,笑笑敷衍道,“千溯尊上的心思,又怎是我能猜得透的。” 我这才察觉到夜寻方才喊他过去,不仅仅是偶然了。 入暮后,辅助的阵法结成,曦玥作为主力在没有说话的空荡,同启悟、莫离、果子四人一同坐在阵眼之上,开始凭借尘镜搜寻我最后一魂。 我作为那个被找寻的一魂的相关之物,一声不吭的亦坐在阵法之内。 阵法之外不过夜寻和木槿二人,一夜过后木槿躺在软卧上眯一会眼去了,夜寻依旧是目光沉沉的望着尘镜中闪现的内容。 我在莹莹幽蓝光泽中瞧着他的侧脸,心中莫名滋味万千。 像是有所感应,他低敛着的眸微微一掀,浸着蓝光幽定的目光便落在我身上。 那眼光意图颇为明显,是让我多耐着性子些,莫在那东瞅西瞧的。 其实我呆在阵法中主要是用来提供追踪魂魄的一个相似物、提供一缕气泽的存在。所以要求束缚不高,不管我是在睡觉还是到处走动都可,只要不走出法阵。 我讪讪垂眼,沉下心来。 又一天一夜过后。 清晨的阳光从屋檐下倾泻下来,透过一层薄薄的纸窗,印下一方剪影。 有别于外界温暖的阳光,冥界的血阳总是携着一份阴冷的黯沉,停落在一室寂静中更显诡谲的压抑。 我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室内所有的人都闭眼沉心与尘镜之中,兴许是四方相辅,即便是过了这般久依旧没有人表示自己撑不住。 夜寻坐在阵法的边缘,等得比我还要气定神闲,一则注意阵中是否四人太过疲惫,若气泽不稳破坏阵法平衡,需得暂且退下,便得赶紧换冰渐接力,二则在阵外查探着尘镜中飞快过掉的内容,未免阵法中四人太过焦急,导致一些细节被忽略了去,等同复查一遍。 可启悟,莫离都是千溯手下两员良将,并未出过什么差错,便直接导致了两天一来整个厅室中一点声响都没有。 夜寻这一次没再来理会我异动,微微敛眸很是认真的看着尘镜中幽蓝的光芒。 好似查探到了后期,所有人都像是定格了一般,变得格外的专注起来, 于是我在阵法中气定神闲的散了一回步,慢慢踱到了最为接近夜寻的阵法边缘,在他面前蹲下。 他依旧是没有理会我,半点没有动摇的专注着。 我其实觉着有点无聊了,想着他能跟我说两句话也好。我很相信曦玥他们四者的细心程度,不会漏过什么的。 我本身也不是个多有耐心的人,如此什么都不能做的干等了两天,实在是到了极限。且而这搜查也并非不能打断的,只是真正出力的五人都没有吱声,我委实没脸再抱怨。 蹲在他面前有一阵,才小声开口,“夜寻?” 他像是心不在焉的轻应了一句,”恩。” 我看见他墨黑的眸子中倒映的画面,忽而心生一念,问道,”夜寻,你会陪我去找最后一魂吗?“ ”恩。“第二声应答便明显带了敷衍。 ”那……” 夜寻瞧也没瞧我,抬手时便很是准确的封住了我的嘴和大半边的脸,淡淡道,“听话,先别吭声,再有一会就好了。”   ☆、第94章 动身 夜寻说的“一会”的确不很久,我才将将改蹲为坐,拉好了长期等待的准备架势,那头启悟便轻咦了一声。 室内寂静,这一声颇显突兀,紧接着阵法的光晕就淡下去了。我心知他兴许是发现了什么,忙也凑到尘镜的前头去看,入目处一片汪洋碧海,水色空灵,无波无澜,犹若一面巨大的镜子横卧,倒映团团的白云。 “沧生海。”不晓是谁静静道出这样一个名字。 我听罢恍惚了一下,才呆呆应和这气氛笑道,“委实抱歉,我也不晓得竟会是在仙界的。”难怪花了这般多的时间。 起初他们问我印象较之深刻的地点,好定个找寻的大概方位,好比凡人魂魄会在心底留恋处逗留。 我仔细想了想,第一个便将仙界排除了,后来又道,若是在别处寻不到的话,亦可以看一下仙界珞音山谷。 那是我同折清初见的地方,我既然是为他而死,说不定还含了不甘。 殊不知,最后一魂却在沧生海,连我自己也想不清楚这是为何。 曦玥同启悟、莫离不同,神色中几乎未含惫态,然瞧清尘镜中画面时却出神了好一阵,后又打趣着宽慰我,“既然是为丫头出力,自然是越多越好,才显得我诚心么,到头来也好对千溯交代。” “……” …… 此事过后,曦玥,启悟等人暂且去休整,且而在我想象之外的事,他们丝毫没有提及去仙界的计划。 我原本想这事发生得太过出乎意外,所以一时没头绪,计划云云的也会暂时搁置。但第二日我见曦玥悠悠哉哉的在会客大殿赏着舞姬曼妙的歌舞,一副事不关己、悠闲享乐的模样,也便了解他们可能是不会跟着去仙界了。 沧生海那个地方,其实是个人尽皆知的禁地,进去了便鲜少有人回得来。 曦玥同我道,他也不是不乐得陪我去冒这个险,只是夜寻乃沧生海之主,有他带着我去那就不会出一丝岔子了,他们去怕还会引出什么麻烦来。 我心说也是,遂也不再强求,同他一齐看着殿中艳丽的舞姬。一面又心不在焉想着自昨天起,夜寻就没跟我说过话了的这么件事,莫不是我留念着与他有关的沧生海,暴露出我觊觎他的本心,叫他心底不适宜了? 也不是没有这种先例,譬如柳棠,我之前是很想对他好的。但自从他表露了一番心意之后,我便连躲他都躲不赢,总的来说是怕惹上更大的麻烦。 情丝这种东西,需得两方都牵动了才算美好,一方妄动,不过困扰。 枕着手愈看愈没劲,我同曦玥的审美不同,他喜欢艳的,所以满殿女子衣裙犹若“百花争放”五光十色看得人眼前发花。 我喜欢素静的,以前不爱,现在却喜欢得紧。 没一阵侍女给我添了杯热茶,我端起来预备喝一口醒醒神,门口走进来个人,丝毫不怜香惜玉的从脂粉堆里头挤进来,看得曦玥一阵啧啧,“冰渐,你这是做什么。”又笑笑对那些受惊了的舞姬道,”他就是个不解风情的龙,性子怪了些,你们莫要介怀。“ 冰渐以往对这种事从来不上心,但这回不晓是心情不好还是如何,竟开口凉凉的挤兑曦玥去了,”你不就是只花哨的老凤凰,分明不近女色又非要做出这么副欣赏的模样,究竟是谁怪了?” 我默然听得一愣一愣的,因着早前的倦意,只是保持着岿然不动的面色将茶送到嘴里。 曦玥很是平静,笑吟吟,“我不近女色?不近女色,我岂不是只能做一回断袖了。” 我一口利落的喷了出来,只因曦玥实在同千溯走得很近、近得让我发愁起来。 于是我真诚问道,“曦玥,你刚才有没有在开玩笑?” “……” “……” 殿内静了好一会,冰渐这才看到一堆莺莺燕燕簇拥下的我,脸色一沉便上前来了,“小主上你不要理会老凤凰,他素来喜欢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我问你,你为何不准我跟你去仙界。” 我拿纸巾拭了拭嘴,”我想没说过这话。“ “帝君方才让我来唤你,让我之后便带柳棠回魔界,不用跟着了。听闻此去只你和帝君二人,带上我为何不行?我早就想去仙界一趟了。“ 我机灵了一下,心中霎时明朗,“夜寻找我?”又想当着冰渐的面忽略他的情绪实在不妥帖,便收敛着情绪,拍了拍他的头,“你若是将柳棠好好带回魔界安置了,便等同是帮了我个大忙,你若真心想去仙界,等我重塑魔身之后会带你过去溜达的。”给颗糖后就该给一鞭子了,干咳两声,“其实我还好说,你只要说服了夜寻了,这回也能跟着去的,可你……能么?” 冰渐颓。 …… 晚些的时候我才见到夜寻,见着之后才发觉有些不对,他身上的仙泽陡然强了百倍不止,问他缘故。 他则回道既然要去仙界,自然要恢复仙身的。 他仙身原该是在离镜宫中,只不过同天帝想象的不同,他并不是受压制的那一方,千溯没给夜寻下什么禁制,反倒是想好退路。让曦玥走一趟的时候,顺便打通了若去阿尘的镜世一般的空间隧道,只要他需求,便可将仙身归还于他。 夜寻见着我后态度并没有什么不同,没有尴尬,也没有疏远,更没有给我说什么多余的话,给我说道着去仙界之后我能做和不能做的事,坐着事前准备。 我一面听着,却有点忐忑,就好比告白之后,对方没有回复的那段时间中七上八下的心情。 我曾对他道的喜欢,他可以理解成多种,毕竟我也能很寻常的时时去吻吻千溯,同他道一句喜欢。但是魂魄分散却去了与夜寻相关的地方,那便是解释不清了,我其实还有点窘迫。像是处于朦胧告白的暧昧期,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意有没有好好传达过去,一边觉着他没往那方面想我就轻松些,不用想些有的没的了,一边想他若当真知道了,我就当伸了脖子的一刀,终于能干脆点的等结果。 来回纠结,我发觉自己真的很窝囊,一举一动都被他牵动。 晚宴过后,相聚短暂的几人便都散了,回的回魔界,去的去仙界。 冰渐想是不死心,将柳棠转托给曦玥之后,便要顺道送我们一程。路上时不时冒出句话来的同夜寻委婉表达出他也想去仙界的想法,夜寻一概没有理会,只当他在自言自语。 我在心里直笑,想来窝囊的不止我一人,夜寻本就是个冷淡的人,想法既叫人猜不透,又不会因谁而牵动。 谁先动情,谁就满盘皆输,我想这就是处于被动的缘由了。 大概觉着是同病相怜,我舒服的躺在冰渐背上时,终于开口替他求情,“冰渐毕竟多年没去过仙界了,他虽不能随我们进入沧生海,只是去晃一遭应该也没什么大碍的。”一顿,“让他去一趟吧,行么?” 冰渐回过头来,极度感动的将我瞧着。 夜寻心不在焉扫我了一眼,淡淡,“你想带的话,便带着吧。” 我震惊了,觉着顺利得奇幻了些。 冰渐听罢则默然激动得猛颤了一下,险些将我抖了下去。 夜寻正好扶住我的身子,像是不满意于冰渐的不安稳,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唔,你还是躺过来些吧。“ …… 及至仙界,我才了悟冰渐巴巴想来仙界的缘由,在云端远远瞥见一二清雅可爱的小仙时,他飞行的规矩总要偏上那么一点,像是受了种莫名的牵引。 方知冰渐他其实不算是不解风情,就是有点挑食而已。又思及夜寻这些年来亦是将旁人视作无物,莫不也是同理? 我觉得他眼光高挺正常,只怕高得离谱,我学不来。 托冰渐的福,我一路上看见不少嬉戏打闹的仙子,不禁有感而发, ”仙界的仙子曼妙而清丽,便是寻常的男仙比及我魔界也总要素雅那么一些。” 夜寻并没有吭声,而冰渐怕是早有搭话的心,见我一开口便应声道,”这么才好看。” 我干笑一阵,也算是了悟冰渐他誓要找一头仙龙的决心了,只得点点头,”恩。” 夜寻本是与我相互错开了坐的,所以我扭着身子去瞧的方位,正是他所轻易移眸就能看见的。然而他稍微偏了偏身,便将我的目光挡住了。我原以为他不是故意的,不禁又歪了□子,好让目光让开他的肩膀。 殊不知一偶尔抬眸,正好对上他的眸光,有那么点淡然瞪人的意味。 他会这么瞧着我还是头一回,我忽觉有异,便诧然问,“恩?怎么了?” 夜寻神色不变,漫不经心回道,”没什么。“随后便将眸光移开了。 我张了张嘴,全然摸不着头绪的凌乱了。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不要着急,马上就有实质的发展了,哈哈哈。 友情提示,月黑风高,双人夜。   ☆、第96章 神魔 我脑中恍恍惚惚,以为是有什么事端,立马顺从的张了嘴,顺道的“啊~”了一声。 夜寻垂眸见我模样先是似笑非笑的呵了一下,然后道,“你可还能再笨一些?” 我嘴稍稍合拢一点,“恩?” 他低下头又是轻轻在我唇上舔了一口,鼻尖亦碰上我的,一触即离。 四目交接时,他含笑低低道了一句,“别动。” 我当真就没动了,眼见着夜寻面容靠近,只是稍稍偏首同我轻微错开,很是自然的再度吻住了我。 我有点不好意思的闭上眼,随即便感知到一个温软湿滑的东西绕过唇齿,渡了进来。我一呆,等反应过来这是如何的时候,脑中万般思绪皆作尘土…… 起初是因为心跳骤然加快的极度恍惚感,以至于后来魔煞之气接触到夜寻仙泽时陡然的沸腾失控,都错认为是心跳过快后的正常现象,一阵后便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是在船尾,水天交接之处泛着日出前的橘红,天色还有些黯淡。 夜寻则坐在同我身侧,正低眸看着空灵的水底,也不晓是怎么发觉了我醒来的事实,回过眸,淡笑于我道,“身子还好么?” 我脸一阵的发烫,“恩,已经调息好了。” 他伸手捏了把我的脸,本是个同以往一般无二的动作,在我眼中却无端多了份亲昵,少了份不待见的惩戒感。 轻轻道,“是我太心急了,对不住。” 我伸手抱住他,只觉心中满得厉害,好似有什么涓涓的溢了出来,极度缓慢的淌着,那感觉很是舒服。 老实不大客气的笑着,“唔,反正我也喜欢,你不用道歉。”顿了一阵,“你方才在看什么?” 夜寻先是迟疑了一会,然后才道,“唔,你可以自己来看看。” 我早就听说沧生海海底有什么不很妥帖的东西,经过昨晚的事后尤其忌惮。夜寻说话的语气有点沉静,我依此也知晓即将看到的东西并非什么等闲之物。 沧生海水色澄明,透彻得几乎能一眼看清楚海底,船行其上犹若浮在空中,感觉很是飘渺。 海底原该是铺满一层素净的沙石,在水中泛着幽幽的青色。但如今舟已行到了更深处的海,想是太深了,便只能看见海底纠缠着一团化不开的墨黑。除此之外,放眼四望透彻的水中也并无什么旁的异象。 遂奇怪问夜寻,“我怎么什么都没看到?” 夜寻唔了一声,“想必是你眼伤的缘故。”言罢,扬起一阵仙泽,在我眼皮上抚过,手离开的时候顿了顿,”说不定等你寻到了最后一魂,就会同以前一般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惊了惊,”难道我前世瞎了吗?“ 夜寻摇头,”会治好的。“ 他的手松开,我便立刻的睁开了眼,像是有点害怕这种眼前一团漆黑的感觉。然听过夜寻的话后,心中又安定了不少,忙点头,”也是,我都练就了不灭之身的。“ 夜寻没在搭话,我心中好奇便赶忙扶着船沿往外瞧去。 近处尚且一样,若是看远处便显出了区别出来了,视野中分明的清晰明朗了许多,然这不过仙力短暂加持后的效果。 可再度的张望,我依旧是看不清墨黑的海底中潜藏的东西,就好似有什么尽数吸收了光线,什么都照不进去,不知深浅,好似直通向了地狱深处。 这里大概深得离谱了,我心中定论便是如此的,直到我在那团团化不开的墨黑中很是突兀的发现了一点苍白,时明时暗。 那色泽给人感觉着很不舒服,苍白中带着点灰青,冷幽幽的,若隐若现。 试问寻常人在茫茫的深渊口突然瞧见一点像是浮在平面之外的幽白时,会是怎样的一个反应?我第一感觉是错乱,这么并不符合常规,不晓得那幽白之物到底是浮在何种程度的深渊之内的。 但待我仔细凝神打量那点幽白时,整个人一愣,浑身皆无法遏制的起了鸡皮疙瘩。 那是张人脸。僵硬且呆滞的仰望着行舟的方向,面容上飘忽着墨色若水草一般柔软的长发。 我怔怔盯着那墨黑的发,几乎是瞬间的意识到,沧生海海水透光度极高,再深的海域之底依旧是一目了然。那这海底,这海底的墨色,便根本不是光线尽失后的黯淡。难道,难道皆是人的头发?我猛地打了个寒颤。 想是感受到我身体的僵硬,夜寻稍稍扶了扶我的肩道,平静道,“沧生海便是神魔之墓,这里是‘死海’,只是寻常的神魔残魂,镇守在生海之外。” 沧生海里头,是另个一个全然无法依托常理推算的位面。我无法形容看见在道不清多少丈水深的海底,一直延伸到视野极限后排列整齐的尸身。犹若守卫的士兵一般,几乎是一致面朝外方极致浩大阵仗后的震惊。 夜寻道沧生海的位面中,有着外人永远无法知晓的运行规则,就譬如昨夜抓住我的那个“东西”。它们是没有名字的,四界之内见到它们还能活着的人不足五人,所以也不需要有名字。 那是一种维护位面次序般的存在,我同夜寻都曾是该在沧生海内位面出现的人,我甚至见过我安眠的地方,那口巨大的金丝楠木棺。却因结缘灯阴差阳错改了命格,那“东西”心有不甘才找上门来。 若说夜寻是怎么赶走它的我不明白,好像同话中的玄机有点关系,也同结缘灯有些关系,我若是答错,兴许真的会被拖下水去。 一个偌大的神魔之墓,竟然如此坦然而不加遮掩的暴露在阳光之下,可在此之前,即便是我也从不知晓沧生海是个怎样的存在。 不可不谓,如此手笔委实可怖了些。   ☆、第95章 发誓 冰渐只将我们送到沧生海海岸便离开了,欢天喜地的,怕是要在仙界玩闹一阵才会回去。 沧生海禁制颇多,禁空,也禁法术。入海者只得乘一叶扁舟,承载重了不行,速度快了不行,据说是会引得海底的什么东西上来,不是寻常之人可能承受的。 我轻手轻脚的坐上约一丈长的小舟,这舟恰好可容两人并坐,船底是平的,坐上去更为舒适些。 船身并没有下沉吃水,更像是停在一面光滑平整的冰上,故而说方方正正的船底才更适应这种走法,在浅水处停靠的船大多都是如此模样。 沧生海的水很清,清的几乎透明,从我这往下看一眼便能瞧见水底,浅水摊下招摇着柔柔的水草,最浅处才一尺多深,并没有什么叫人不能接受之事物。 我打量一番收了心,见夜寻也上的船来,便很是殷勤的拿起撑篙。 牵船的绳子已经被解开,夜寻回头见我这跃跃欲试的架势,愣了下,淡淡道,“回来的时候再玩吧,如今先省着点力气。” 他回头之前,我其实早就已经一篙插入了水中浅滩里头,可使劲时,看似轻巧的小舟却纹丝不动,好似嵌在了冰里。 我脸上的笑卡了卡,尴尬的侧过身,以双手扶篙,咬牙施力……然后……便没了然后。 收回篙的时候,我心里头有那么点物是人非的感概。 篙一离水,也没见夜寻有什么动作,舟就开始自己缓缓移动了,不快也不慢,像是既定了的一个速度,走得很是平稳。 我坐在船尾,瞧着视野内渐渐远离的堤岸,安安静静的黯然叹了一口气。 身后夜寻道,“那篙本不是用来撑船的,你不用在意。” 我觉着他八成是在安慰我,撑着头,蔫蔫,“哪有船上的篙不是用来撑船的道理?” “左右我也是撑不动的。” 我听罢,静了静,转而噗嗤一声笑出来,回头瞧着他,“这比上一个理由更奇怪。” 我至少还没傻到会相信这种不靠谱的事,虽然不记得具体境况,可我以前的确只身来过沧生海,有点印象。且而刚才得见每个舟上都配了篙,若连夜寻也撑不动,那这篙的确就是摆设了,根本说不通。 夜寻眸光轻飘飘的落在我身上,平静道,“没骗你。” 我一怔,随即便不自觉的收了笑,抿了抿唇之后,严肃,“夜寻,你不要吓我。” 夜寻神色一直很淡,是个一本正经的模样,“水底下有另一个‘自己’在拉着杆子,既然是相等的力量,自然便撑不动了。” 这是有关沧生海的其中一个怪谈,起因是何暂且不可得知,但是我确然听说过,水下兴许有什么‘东西’的传闻。像是一面镜中的两人,真实虚假的,只要你在沧生海,便是分辨不清。 我往船中央挪了挪,面上却很平静,“若是有一‘镜影虚构‘的我在沧生海海底,也不会闲着无聊去扯自己的杆子。” 这回倒是夜寻漫不经心了,“唔,说的也是。“ 他这话叫我细思之后愣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微微喟叹当初的自己是如何鼓起勇气独自来了这么个诡异的地方。 沧生海极大,船速又得控制,所以免不得要多耽搁些时间在行路上。 沧生海外遭亦被称作‘死海’ 区域像是一个环,包裹着内部的‘生海’。 死海内除却水草再无其他生物,人若是溺进去,无论仙魔妖,铁定沉底,能爬起来就是本事,不过九成九以上都是逝了的,不然如今海面上也不会如此空旷无人。沧生海‘生海’内部,奇珍异宝不胜枚举,早就成了不是秘密的秘密。 所以舟也是特定的材质,河边九舟一模一样,只有一舟不会沉。 等我和夜寻的扁舟行出浅海滩,岸边本只剩的八条小舟不晓何时又变作了九条,一点痕迹都无的凭空冒了出来。 死海区域内安静得很,夜寻在太阳刚刚落下不久便躺下了,眼眸睁着望着天空,好似安静的在听水声。 我被他今天这安静的模样弄得有点怕,恍然才觉自个一下午也是没开口吱声的,趁着还有点霞光,忙凑上去挤在他身侧躺下了。 夜寻起初没什么反应,后来才侧过身来些看着我,淡淡道,”凑到这来不嫌挤么?“ 其实真挺挤的,若是两个人平躺,那基本很难动弹。但是我是个有私心的人,又委实有点忌惮沧生海种种诡谲的传说,所以道,”我还好“还想做一番客套,”不过你若是嫌挤的话,我可以……”去睡船尾。这个当然是说不出口的,“给你再腾点地方,刚好我人小。” 不晓得夜寻是不是抿了下唇,总之在我这看来像是勾起了丝浅笑,侧脸的轮廓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很是温柔。 商量妥帖之后,夜寻不再同我搭话。我都准备早点睡了,好熬过这么一晚的担惊受怕,他却又忽而开口道,“你这两天怎么话少了?” 我心里头一跳,只觉微妙,下意识张口就否认,“恩?没有啊。” “你慌什么?”夜寻慢条斯理的拿眸光瞅着我,“我又没问什么奇怪的事。只是你近来总有些心绪不宁的形容。” 我偏过头,佯装要睡的闭上眼,匆匆道,“那是因为我听闻沧生海是个不遵循常理的地方,担心最后一魂会出什么差错,而且……”话音戛然而止,我搁在船沿的手猛然一缩,紧紧抓住夜寻的手臂,心跳陡然快了起来。 我方才说话的时候,分明很是清晰的听到有什么飘过船底的东西,好似是指甲一般的东西从船底抓挠着带过,发出“滋……“的声响。 可夜寻却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似的,反而望了一眼我抓住他的手臂,有点诧异的挑了挑眉,”而且什么?” 我一愣,心说难道是我听错了,正要解释却忽见夜寻眸光一动,从我肩边擦了过去,落在我身后。紧接着我便感知到一只湿哒哒的手搭上了我的肩膀,小小的,甚至像是婴儿的手掌,指甲却奇长,抵得我有点疼。 我还没动,夜寻便一手环在了我的腰上,将我直要转过去的身子按了回来,认真道,“先别回头,问你件事。” 我不知道我在怕什么,大概是气氛诡异使然。分明在冥界的时候我也不曾怕过什么恶鬼冤魂,到这里怎还会怕一个长了婴儿手的怪物。 但是夜寻突然认真说这么句话,我觉得更慌了,权当顺从的点点头。一时想是不是有什么缘故,没回答好我会不会就要被拖到沧生海海底了,一时又想光这手也不像是‘镜影虚构’爬出水面的我,我小时候也没这么长的指甲。 可他问的话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你的心当真是既定之后便不会更改的么?” 一霎恍惚,我脑中蓦然情绪浮现一抹场景,浸透冰凉的雪。 彼时的我扶着门柱在石阶上坐着,有人蓝衣淡泊站在我的面前,轻轻为我披上一层薄毯,将我冰冷的手暖在他的手心。 我感知到他掌心的温度,茫茫然抬起头朝他笑笑,“你怎么回来了。” 他风轻云淡道,“我来看看你可是又被折清欺负了。” 我摇头失笑,心口却好似陡然裂开了一道伤疤,连嘴角笑意的牵扯,都觉生疼。 …… 不晓得他问的是否是这一份心意的坚定不移,我心境受到方才记忆的影响,难过得有点莫名其妙。 于是激动道,“若是对你,我自然坚定。甚至可以发誓,从今往后,男子之中,除了千溯,我只喜欢你一个。” 我原以为他会提到折清,但是没有。他只是点点头,极度平静且不容置否道,“恩,你发誓。” 夜寻这么个强势的模样其实很少见,他说话总是风轻云淡的,不会给人这么强的不可抗拒感。所以我当真就硬着头皮,动了动被那小手搭着的肩膀,将右手食指咬破了举起来,“我发誓。” “花心了怎么办?” 我想不出什么花样咒法,就只按着最俗套的来,“那我就立马不得好死。”最快莫过于当下被拖下沧生海海底了。 夜寻静了静,“你不用咒自己。”或是浅笑,“你若违背誓言,那便换做我死。” 食指凝出的血滴落,便是意味着誓言结成。 我一口凉气没倒抽顺畅,唇便给人轻轻吻住了。唇瓣轻触的温软,叫我我心尖尖都狠狠颤了颤。 脑后有什么东西发出一声极为不舒服的尖叫,好似是给什么强行拖下了水,挣扎时指甲胡乱的扒拉着船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没一阵就消停了。 声音一停,夜寻便止了吻。 我干干一笑正要道出一句感激,他却先与我一步道,“张嘴。”   ☆、第97章 古物 死海到生海的过渡并没有明显的界限,那几乎只是一种感觉,让人自发的知道已经脱离了死海。 而后没一阵便起了浪,不大,但因为船是平底的,晃得很厉害。 我比较担心的是船身晃荡而导致水涌进来,一直抓着船沿,努力的维持着平衡,但夜寻却一派平静,问我,”要钓鱼么?“ 话音落的同时,一片阴影覆盖而来,给我感觉只是眼前光线稍稍一黯,犹若乌云蔽日,瞬时遮挡了阳光。紧接着是听到船破水而行的声音,海面上的涟漪微乱。 我诧异的抬头,望见这一艘凭空出现的大船,样式上同凡界寻常的中型船只没什么区别,木制。这是这制船的木有些特殊,坚硬程度胜过铜铁数倍,亦带木灵属性,是为“凝针木”,千金难求。用来造这样一艘船,我实在难以想象。 夜寻拎着我上到船的甲板,再回头的时候起初的那扁小舟已经沉没了。 透过碧色的海水,可以看见它像是给什么拖拽着一般无止境的往下沉着,自船底漂浮一团纠缠的发,绕过船沿,幽幽的摇曳着。 也便是同时我才看见海底早没了那一团漆黑,恢复了如同岸边时的“干净”,层层落落的累着素白的沙石,即便是回眸死海的来处,也见不到神魔群葬的海底之景了,明明刚过死海不久的。 不管如何,我心里头诡异阴森的不详感终于褪去一些,才有心思问夜寻,“不是说沧生海内无生物么?纵然是在生海,也不至于会有鱼的吧?“ 顶多只会有些奇奇怪怪的生物?我承认我被死海中那个搭了我肩膀的小东西留下了心理阴影。 夜寻还未说话,想去甚远的海域忽而发出一阵稀里哗啦的破水声,我遥遥看见那腾空而起的巨大的鱼鳍与尖利惨白得近乎扎眼的锋牙,稍稍愣了愣,然后想,啊,难怪需要这么艘大船。 如果是那艘小船,想必刚才的鳍云兽一口就能把我们连人带船的一齐吞了。 夜寻随着我的目光看了一阵,然后道,”你的最后一魂兴许就在生海的海域之内,只不过这里地域太过宽广,为做长期打算,才招来了这么艘船。“ 我又问他这船是哪来的,他好生自然道,”过往为了省些气力钓鱼建的。” 我干笑着想,这海里头得有神器钓才能不浪费这艘通体由凝针木造的船吧? 如今我只差一魂,只要相去不远自能感受到残魂所在。 海底下并无特殊的标志性的物体,所以即便通过尘镜看到了我魂魄所在海域,也不能作为寻找的依据。好在我并没有找寻魂魄的时间限制,这地方也不是人人都能来的,即便得耗费个一月两月,找到魂魄也是必然的结局。加之我又是同夜寻在一起,更是没甚怨言,悠哉些钓个鱼也并无不可。 只是……我从未钓过,我以前只对寻宝给千溯调养这么一件事有兴趣。 夜寻简单的教了我怎么将鱼竿放下去,然后两人就各在甲板一边的坐着,跟我想的有点不一样。尤其夜寻道,需得安静点,这里的鱼很容易受惊,然后就不同我说话了。 于是我默默盯一会水面,看一会夜寻的背影,发了一个时辰的呆。 透彻的海水中可以清晰的看见颇为壮观的鱼群偶尔游过,足有成人男子手掌长度,只是我却从未见过这种鱼。长得有点呆呆的,但却很精明,我牵着鱼饵的丝线微微一动,就有小些的鱼过来咬断了丝线,将饵带走了。大的鱼看都不看,对饵没有一点兴致。 我实在想不透这样成了精的鱼,还要怎么抓。 回首夜寻,却见他收获颇丰的样子,一时更加颓败且无言,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正一回头,但见船边一条得有一米长的鱼腾空而起,追着条小些的呆鱼,张开来嘴,露出一口尖细的牙。 我当时也不晓得怎么想的,心急之下只将鱼竿当做鞭甩,鱼线轻轻一卷,一拉,下一刻那一米长的大鱼就在甲板上蹦跶了。 愣了一愣,才赶忙一道法力封住鱼的活动,激动朝夜寻道,“夜寻,夜寻,你看!我抓了条大的!” 夜寻转过头来,看一眼围着鱼兴奋得乱走的我,和被封得一动不能动弹的鱼,神色有点莫辨,“唔,看见了。” 我有点失望,因为他太不捧场了。 于是我偏开脸,依旧兴奋的去安置自个的战利品去了。殊不知船舱内没有能装这么大鱼的水箱,我只得用大网将之网住了再度丢进海里。 正儿八经的再度开工,仔细研究了那小呆鱼约莫一刻钟左右,平稳前行的船身忽而传来“咚”一声极大的碰撞,生生被撞得往旁边歪了一下,我亦被带得一个趔趄,堪堪晃了一遭才站稳。 我听得这一声响传来的方位,随即想到的是我的战利品怕是已经牺牲了,刚预备去看看,却给夜寻一手勾住了腰,拉了回来。与此同时,我的眼对上一双橙黄的竖瞳,好似覆辙一层角质的薄膜,模糊的倒映着我和夜寻的影子。 我看到它脸上的鳞甲,有点花,总体是偏绿。若非是那一双森冷的眼尚能活动,证明着它是活物,我都以为那鳞甲上像是生的铜锈,斑驳着,看上去有些年代了。 这种生物再度颠覆了我的认知,我只看到它一个头,比船还要大一些,似龙,有角,整个头部却很嶙峋,面容是扭曲的畸形。若是以人类比,便是被人打烂了脸,没死,再生长的骨乱七八糟的长合在一起,凹凸不平,衬着那一脸花花偏绿的鳞甲,更是可怖。 夜寻从身后抱住我,不晓得是不是在笑,语气倒是有点无奈的,“你运气倒是不错,‘它’都能给你遇上了。” 我知道他绝对不是在夸我,一时不晓得该说什么。 夜寻下巴抵着我的头靠着,并不显得紧张,而那怪物则是在头露出甲板后便一动不动了,像是狩猎前的宁静。 我觉着很明显,它是在同夜寻对视,想要确认他是不是足够危险,能不能一口吞下。 我夹在两者中间,不好乱动,只是眼光随意一瞟的望见船沿边那怪物的爪,数了一下,五爪。若它当真是龙,那便可怖了。 纯种的上古金龙早已灭绝。像冰渐这样的,生出龙翼,属应龙。纵然亦可以光明正大的道上一句上古纯种,但比及更早的金龙来,便还是太嫩了些,属于金龙分出来的旁支,纯二代。 对上这等同我父君差不多一个年代的,传说中已然灭绝的物种,我也是没底了。 再者,龙本性傲慢,两厢对峙之时素来不会做逃跑的一方。这也便是为何它们种族如此强悍还依旧灭亡的缘由之一了,宁折不弯,却奈何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样寂静得迫人的对峙威压委实太强。我并非它眼神直对,时间也并不长,都有些受不住了,这等的事先前还从未遇过。 寂静之时,我看到“它”的下颌动了动,像是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不晓得是不是我的战利品滑进了它的肚子里。 与此同时,下巴压在我头上,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的夜寻开口,淡淡的,道了一句,”让开。“ ”它“的竖瞳一动,像是对夜寻的话立马起了反应一般,朝后缩了下。却没有完全的没入水中,反倒一顿的改作将我盯着。 我心说这难道是要挑软柿子捏?下一刻便听到一个声音,并没有所谓声源,凭空的传来。可得轻易的判断得出来那并非是人的声音,音色很是苍老,只是问了一句奇怪的话,”死的?” 我没明白,但是知道它是对我说的,但回话的却是夜寻,“活的。” 得了回话之后,“它”最后再望了我一眼,没入水中,巨大的身子搅起一阵浪花。透过澄清的海水,我看不见它身子的尾端。 我有点懵,呆在原地没动。 夜寻则是抬手按住了我的额头,像是个简单安抚的动作,”看来残魂是在禁区内,‘它’的看守范围内,所以它应该早就见过你了。” 我道,“我好像记得它。” “你以前来过。” “可我为什么进了禁区?” “你有时候会做一些寻常人想不透的事,缘由我也无法解释。”夜寻的语气听上去很轻松,一句话化开我心中莫名的不安,“等你把一切都想起来了,自然会明了。” 我其实并非记得“它”的模样,而是记得“它”的眼神,与临别的那一瞥同出一辙,恍似看着个死人。 这么岂不是很奇怪,我上回独身来沧生海的时候,分明是个活人,它又为何会用这种眼神看我?   ☆、第62章 再见 我想我的确是睡魔怔了,不然又怎么会见到夜寻,见他眉尖微颦,眸中温暖的倒映着我的模样。 自古至今,千万年的过下来,我身边除了千溯木槿,便连一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 魔界纵是个人性泯灭之处,却也不乏善良亲切之人,遇人不淑也得有个度,我想这其间的问题大抵出在我的身上,是我太过于凉薄。即便是欢喜了,那情感也好似仅仅牵在我手中的绳,待我心灰意冷之际,只会觉是时候松开,而非苛求着去维系。 这两日思量起折清的背叛时亦是如此,我当下喜欢他喜欢得正是炙热,疼也会疼得浓烈,好似世间灰暗,了无生趣。 可我从来都晓,这并非什么过不去的坎,时间是能治愈一切之物,待我终于不那么执着,他自然会在我心中淡去。届时,海阔天空,我同千万年前的自己,依旧无甚改变。 …… 我以为我会一如既往,继续着凉薄。毕竟夜寻离开的这半年,我也好好的过下来了,不痛不痒。 怎想当他熟悉的话音入耳,仍是一贯的风轻云淡。庭院阳光如初,却无端朦胧到叫我分辨不清他眼角渐淡的笑意。 细密而轻柔的痛楚蔓延,莫名其妙的觉着委屈,莫名其妙,心疼得难以呼吸。 夜寻低头凝着我,眉尖微颦,像是不可置信般轻声,”怎么哭了?“ 忍着泪的时候,最怕温声细语,尤其,还是从不曾与我温柔相待的夜寻。 时隔万年,我的眼泪再度决堤,失控,钻进他的怀里。 ”……“ …… 这莫名其妙且没完没了的一哭,哭得我头昏脑胀,末了还靠在夜寻的怀里累得睡过去一回。 夜寻也不过一动不动的任凭我依靠着,很是难得没有嫌我累赘。手抚上我的发丝,并不曾说过一句安慰的话语的静等。 醒来时天色已晚,像是早已过了我平时就寝的时间。 我揉着眼从床上坐起身来,肿起的眼皮与模糊的视野茫然只能供我瞧见不远处的一盏暖灯,绒绒的,像是一团橘色的蒲公英。 正要再奋力的揉开眼前的朦胧,手腕忽而给人抓住,拉开。旋即便有一层冰凉覆上我的眼,叫我浑身一个激灵,实打实的打了个寒颤。 耳边传来的声音清淡,“拿着。” 我听话的抬手接过冰袋捂住眼睛,顺便张嘴哦了一声,传到耳边自个的声音就变成了 “呃”。我清了清喉,再试了两下,发觉我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哑得厉害。 夜寻将一个什么药丸喂进我的嘴里,入喉便化作一丝冰凉,缓解了喉咙处火烧一般的干涩,登时好受不少,神识也稍稍清明,终于能作思考。 半晌之后,夜寻见我情绪终于安定了些,才开口缓缓道,“方才你睡过去之后,有位同银月长得几分相似的男子来过一趟,说是要接你回去。” 我一凛,吓得连连摇头。 夜寻那端默了默,才继而道,“我见他面生才没有答应。只不过他见你在睡梦中垂泪,便对我多说了几句感慨。” 这倒是奇了怪了,我自个哭得都莫名其妙,银沁他是哪来的感慨? “他道折清之事伤你颇深,我同他既然身份上是你的面首,此时此刻便该多顺着你些。” 初生牛犊不怕虎,银沁他当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我清了清嗓子,晕乎着道,”不必,不必特地如此,我哭过之后,感觉自个心情已经好多了。“顿一顿,”夜寻,你不会走了吧?“ ”在魔界呆久了,回往仙界之后反而不习惯。”夜寻今个的声音一直很淡,比我记得的他所有语调都要冷清一些。 我不知道他如此的缘由,却因为他约莫会留下的事实而开心着。“我今晚能在这借个躺椅睡觉吗?哭得好累,眼睛又不方便,我也找不回去……“ 若是寻常,夜寻定当赏我一句,想都别想。但他今日似乎对我别样的宽容,低声道,”恩,你便在床上睡吧。“ 我喜滋滋的躺下了。 …… 半夜的时候,已是第二回醒来,睁开眼,借着素白的月光辨清躺在身侧的夜寻。 我睡在床上,他则躺在躺椅之上,两人之间隔份伸手便可触及的距离。 我第一回醒来时起身喝水,因为眼睛仍是不好用着,忘记了床边的台阶。幸好身手敏捷,才不至于跌得四仰八叉,只不过手臂在桌角上蹭了一下,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夜寻那时便醒了,问我怎么。我干笑着道,今个哭得太多了,有点口渴。 他起身与我弄了些水来,又将躺椅挪到床边,”有事便唤我,不要自己一头乱撞。“ 我捧着水静了良久,道,“夜寻,我真没事了,你不要待我这么好,像平常的那样就行了。” 夜寻不咸不淡,回了一句恩。 我俩便再无话,接着睡过去。只是没一阵我又醒了,好似悬着一颗心,总也不踏实,侧身望着近在咫尺的夜寻时,这心底发虚的感觉才会缓上一些。 静静望着他发呆的时候,夜寻忽而动了动,转朝我这边。 沙白的月光投射下,我见他睫羽微动,睁开眼来,轻声问我,”不是说哭累了,想早点休息的么?” 我挪了挪枕头,好将他看得清楚一些,挑着眉开心道,“我骗你的。” “……” 夜寻并未若我想象中那般,风轻云淡的径直将我拎起来,然后丢出去。不过见我得瑟笑着,微微抿了下唇角,像是个无奈的浅笑。 我刻意的挑衅像是落在水中,给化了去。顿时也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搁了良久才小声道,“夜寻你好似有点不对劲。” 夜寻半敛着眸,“恩。” 我关心的撑起身子,“你是不是回仙界之后遇见什么事了?” 夜寻道,“你知晓沧生海吗?” 我实诚的摇头。 夜寻风轻云淡的瞥我一眼,“那便没法说下去了。” 我,“……”这是在欺负我见识短么?我对仙界的事一贯不感兴趣。 正是准备伸展神识到密隐阁去查探一番,窗外树荫忽而一阵的摇曳,晃下来个东西,轻飘飘的落在窗台上。 我下意识的回眸,正见那东西轻轻扑腾着翅膀,却迟疑着不敢上前。其上仙气萦绕,正是传音纸鹤。 我知道这是折清给我的,魔界能有仙气的除了夜寻也只有他一个了,可他怎么会主动传音给我。 瞄了一眼夜寻,却见夜寻也正在瞧那纸鹤,便问,“这个纸鹤……没有问题吧?“莫不是暗杀什么的? 夜寻淡淡道,”如果一个纸鹤都能伤你,那得有多方便。“ 我默然的上前将纸鹤接下了,可放在耳边,唯能听到它扑腾翅膀的声音,并没有寄托的传音。我将纸鹤拆开,也不过白纸一张,什么都没有。 我又前前后后的打量了半晌,无果后讪讪的爬上床,”大抵是弄错了,是空纸鹤。“ 夜寻缓声道,”你现在回去?” 我唔了一声,反问,“我为什么要回去?”正要再说什么,窗外又飞来一个纸鹤,轻轻停稳在我的肩头。 我将之拆开来,发觉依旧是白纸一张,不由有点抑郁。 夜寻坐起身,挥袖间半开的窗子忽而大开,一波的白纸鹤猛然涌进来,数量之多几乎是转瞬便充斥了整个寝房,白莹莹的仙气萦绕,好似一团团的小光点,悠悠浮动着。 我傻了眼。夜寻则在无数喧杂的翅膀轻振声中,淡然道,”若只是弄错,想必也不会费心折这般多的纸鹤。” 又有两只纸鹤停歇在我的肩头,我颦了颦眉,怔怔的,有气无力的笑。 千百只的纸鹤中,夜寻伸手抓住一只,展开来时却有了声响,是折清的声音,低声道,”今晚我可以见你一面吗?“ 我心中一动,抬眸去看漫天飞舞的纸鹤。 可依旧是在夜寻的手中,承载了传音的纸鹤中传出声响,“我会告诉你全部事实的,今晚出来一趟好么?“ 数千个纸鹤中唯有几个中有传音,而每个传音之中都今晚二字,莫非今晚是个什么特殊的时刻? 不解的望向夜寻,夜寻一面风轻云淡的将空白的纸鹤丢进烛火之中,一面头也没回的道,“并非是什么特殊,他不过是介意你在我这留宿,就像你介意他同渺音相见一般。” 我心头一哽,默了。 “折清当下的修为是伤不了你的,你尽可放心的去一趟,好歹听听他的解释,省的自己在这伤心伤肝。” 我看着他眼中的沉寂,静默了许久,才乖乖的起身去穿外套,像是喃喃一般的道,”怎么说得好像是我负了折清一般。” “……” 慢悠悠的套好衣服,我推开房门,外遭猛然一阵的冷风灌进我的领子里,叫我不自觉的哆嗦了一下,抱紧外衣。 回眸时,夜寻站在灯边,蓝衣淡泊,清淡无欲的形容更似是一副绝妙的美人图。 我有时候在他身上总感觉不到一丝的人情味,就像此时此刻一样,即便偶尔予以温柔,也只在某个极为罕见的瞬间,一眨眼就过了。 我扶着门,呼着白色的雾气,最后问,“夜寻,你当真不会走了吗?” 他道,“不会。”   ☆、第63章 立场 自出了渺音那档子事,天帝一直在其中紧张的周旋,折清却自始至终犹若一局外人一般,袖手旁观得恰到好处。 而我从当日在曦末府上,看他立场坚定的站在渺音那边后,便也不再抱什么念想再去问他要一份解释。 感情的事就是如此,不存在所谓的权衡平均。两方抉择间一舍一得,界限也向来分明。事实的结果,是我亲眼所见,说不得一点谎。我不去求那个过程,是因为不想直面如此惨淡的事实。 可当我犹若赶鸭子上架一般,大半夜的被驱逐出院,无可奈何只得重新听听这个是非曲折的过程,在夜寻间言道折清兴许是有份无奈后,我手中纸鹤灵动飞舞,却还是抱了一丝希冀。 门前小道蜿蜒,僻静而清幽。 由于夜寻院落人迹罕至,向来也并无人过来打扫积雪,放目远去一派明晃晃的素白,视野也更开阔了几分。渺渺风雪中,才叫我瞧清层叠雪树之后,那驻足等待的一人。 雪地足迹浅薄,掩盖淡化在松软的雪下。 天际仍是黛黑的一片,我脚步踏在雪地中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好似听闻,移眸远望,眸光清远落定在我的身上。 有那么一瞬,我忽而在想,不管折清过往是否真的对不住我,只要他今夜愿意同我说实话,往后还有一份地久天长,我可以慢慢等他。 可转瞬,又自发将那份心软摒弃,相亲相爱该是痴人说梦,他若愿意坦诚实言,我们至少还能相敬如宾。 于是神识化一缕灵丝,蹁跹汇入密隐阁…… 折清见我于雪中莫名站定,自发与我走近了几步,却又想是见我神色疏离,在三丈之遥的地方停驻。 我以为这个距离其实是很好的,会让我觉着安定,隔着茫茫的飘雪,不用清晰看着他的神情,更是轻松。 “我收到了你的传音,是来听听你的解释的。”开口时,是我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冷静。 风声瑟然,这话听着还有几分疏远,折清却好似并无感知一般径直问我,”尊上,你还好么?”顿一顿,“银沁暮后从夜寻院中出来的时候,正好同我遇上,他道……” 看来银沁不但是个行动主义者的主动派,且而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嘴巴。 然不晓得为何,我对于旁人对我落泪之缘由的误解并不反感,甚至还觉微妙的庆幸,哪怕是引导着自己往这个方面想了也会轻松许多。 故而只是摇摇头,截过他的话道,“无碍。” 也便是于此同时,密隐阁中一缕回馈的神识没入我的脑海…… 静谧之后,面前站定着的人却是低声冷静道,“我愿受铭心刑,铭刻生死契约,立誓不会背弃尊上。但是曦末一事的解释,我无法依传音中那般告知尊上。” 我看过密隐阁传来的神识,早也不需要他解释,更明白他不解释的缘由,说不清心底是心灰意冷多一点,还是欢喜多一点。 回过神来之时,才觉方才的语调有些像千溯,似笑非笑,“所以,那些传音都是你在戏耍我么?” …… 折清的事说也简单,他自始至终的确只是个袖手旁观之人,可立场却是清晰而明了。 当初渺音与风涟勾结,商定以苦肉计混入我离镜宫,我知晓她同折清交情匪浅,特地让折清代为照顾。后来召唤风涟问出一个假的消息,以为折清是自家人,得到消息之后想也没想便全盘托出给折清了。 彼时的他眸中失神,我原以为他是为了渺音的遭遇而震惊,殊不知在此之前,他给渺音疗伤之际,早已瞧见她手臂上完好的守宫砂。 在折清看来落灵儿仍旧昏迷,受了伤的确不假,那失贞一事便只能是我,亦或是风涟在说谎。风涟是个素昧蒙面之人,也不需撒这个谎,于是我自然而然成了个被疏远之人。 后渺音转醒,第一日本是虚弱安静的养伤,第二日便神神叨叨的打翻了折清递上的汤药,似是失常一般,“折清,折清你也以为我被人轻薄了吗?我好好的清白之身,怎可容人如此乱说!” 彼时的折清静了静,面色如常的捡起药碗的碎片,“你不必想太多,不会有人乱说的。”手握住瓷片,起身,“我再去盛碗汤药来。” 渺音因为折清的冷静慌了神,倒也真一声不吭的由他去了。 又是几日,折清始终无多少情绪,偶尔去劝劝绝食的渺音吃些东西。并不能如渺音想象的那般,为我毁了她的清白而与我大动干戈,渺音忍了许久,却无法使得一切按计划的正轨行进,终是使了不是招数的招数,施施然像是失魂落魄一般,一头栽进了湖水之中。 她这一投湖,侍女们自然忙乎一阵,忙乎毕了又去唤折清。 折清屏退了众人,在哭得花容失色的渺音床边坐下,无话着听渺音抽抽噎噎,一句一个,清白大事,犹若杀身之仇云云的。字句明显,是恨不得将我斩于刀下。 折清道,“千洛是魔界魔尊,便是天帝也杀不了她,更何况你我。” 渺音回神,眸中亦有了些许色彩,啜泣着道,“比千洛更强大的魔并非没有,我,我怎忍得下这口气?!” “远古时代或许可行,至今却是不大可能了。”折清声音颇为平静。 …… 渺音一贯信任其青梅竹马,两厢之间又不曾勾心斗角,折清言语中难得明显起来的立场更是让她安定,这才止了弯绕铺垫,一字不漏的将同风涟的事一字不漏的讲明了。 折清听罢,径直道,“三日之后,仙魔两界结界打开,你趁那个时候回去便可。” 渺音傻了,” 你是怕了?“ “千洛只对我一人提及过你清白一事,即便是要传也传不到你耳中,我也想这其中到底是何处出了问题,听闻风涟一事后才想通。”顿一顿,“渺音,你若不愿嫁与龙宫的太子,自可同天帝求情,铤而走险拉上尊上,不但得不到你想要的结果,严重者甚至搭上整个仙界。你若愿意离开,我会帮你收拾好这个烂摊子,若非如此,你我青梅竹马之交便到此为止。” 事情的结果便是渺音妥协,可当三日后折清将渺音送出离镜宫外,吩咐人照看着带回仙界之时,想必也是没想到,那个惯来对他言听计从,彼时哭得眼睛通红的渺音竟仍是死性不改,更能打伤魔族侍卫逃窜。 最后的出事,折清赶往曦末府邸,是因为受天帝之意。若是我在他之后寻着渺音,那我再找到她时便只是横尸一具了。 天帝下了杀令,为的不是最大程度上的不触怒我。 折清是否真的会杀了渺音我也不可得知,可他的立场我却是明了,既不在渺音那方,也不在我这方,他护的是仙族。 他如今道的不会背叛,我听不出真假。钻心刑是不可有一丝商榷余地的,但我不至于让他做如此不公平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回家了,在酒店侯机厅,候车厅过了两天,简直。。。   ☆、第98章 欢心 我们的船尾随着那条诡异的龙一路而去,所过之处连个小虾米都没有,干净得很,大抵是被吓走了。 我坐在船头专注的盯着龙尾,夜寻道跟丢了它再入禁区会很麻烦。 可盯着盯着入了夜,巨大的龙身在海底只留一个模糊的轮廓,好不容易才能辩得清楚轮廓。我揉揉发涩的眼睛,回头见夜寻正躺在趟椅上休憩,便想请示老大,“夜寻,天快黑了。” 夜寻没睁眼,淡淡的恩了一声表示知晓,我见他没有下一步的指示,于是又转过去再度专心的去看那模糊的轮廓。 天色黯得很快,没一阵整个海底便成却一片璀璨晃动的星空,连最后的轮廓都分辨不出了。 夜寻像是睡着了,神色很安静的躺着,瞧上去像是并不在意跟不跟丢这么回事。 我有点沮丧的趴在栏杆边上,因为心里有点焦急,也因为自己法力不若从前,力不从心的感觉并不好受。低头时月色清幽,水面却空灵着,并未勾勒出模糊的人影来。这空灵给人的感觉宛若是海底蕴藏了另一个颠倒世界的天空,点缀满天的星空,海水澄净得仿佛并不存在,船则游离在两个一模一样、镜子倒映出来的世界边缘,缓缓前行。 好在我对沧生海的种种怪异景象已经能面不改色的接纳了,又细瞧了一会儿才发觉,那些所谓海底倒影的点点光晕其实自己在缓慢的游动着的,并非复刻的星光。 好似是鱼?我不能确定,因为光点都离得有些远。 且不论怪异与否,放目望去,天上海底皆是点缀的星光,瞧上去梦幻得很,好看得有点不实际。 可我现在没兴致看这个,我把“它”跟丢了。 船原本是以一个颇快的速度前行的,被“它”甩开之后就放慢了速度,只记着大概方向的胡乱走着。 我会仔细去听水里头的动静,因为“它”游过的地方往往存在大量生物躲避的状况,由于身体很大,搅动的水流也颇为可观。等它走得再远一些,就是鱼类渐渐回游,但较之稀少的区域了。 没一阵,肩膀上裹了件薄毯,夜寻很是顺带的在我身边坐下,也不晓得是何时起来的。眼眸半敛着,看上去有点没精神的模样,淡淡道,“跟丢了?” 我不大好意思的恩了一声,然后道,“说不准还能找到,我在想办法。”紧接着就要去听水里的动静。 又默了一阵,我抬头偷觑眼夜寻,看他正低头凝着水面出神,本是同寻常无异的模样,却无端给我一种无精打采、有些蔫蔫的感觉,不由道,”你若是累了便去休息一会吧?” 下午之前都还好好的,钓着鱼,嘲笑着我。见过那怪异的龙之后就不怎么说话了,一直在睡。当然了,见过那龙之后我一直在船头一心一意的追着‘它’,夜寻则搬个躺椅睡了,总不该他那个性格还会对着我絮絮自语才是。 夜寻像是听进去了我的话,漫不经心的晃了我一眼,就准备起身,淡淡道,”追不到也不必强求,去禁区的方法多的是。” 我为了安慰自己,忙问他,“恩,还有什么法子么?” “可以明个再把它召出来。” 我沉默了,思索,“怎么召?” 风轻云淡,“这个么……看运气。” “……好吧,你先睡,我再找找。”我已经确认他是随口在安慰我了。 夜寻已经站起身,从我这个角度看,他的眼眸中满满的承载着星辉,很是漂亮。“你急着要找到它么?” 我一怔,心说这不是当然,你说我最后一魂在禁区,跟着它才能顺当的进去禁区啊。面上则是直接省了这些腹诽,老实巴交的昂着头,将他瞅着,“恩。” 两人皆静了,我是因为在等他的回应,而他则只是安宁的低眸瞅着我。 半晌,夜寻俯身,面色很是从容的俯身的将我拎了起来。 手起初是架在我腋下的,而我早就习以为常被从船板上拉了起来,自然而然的勾住他的脖子,承力后,他才改作揽住我的腰。 他抱我多数是这样,像抱个小孩一般。 “很急的话,今个就早点睡,明天我再来找。” 我被他抱着进了船舱,还晕晕乎乎的,“可你不是说召唤它要看运气?” 夜寻将我放到床上,随意道,“我运气一贯很好,你不用担心。” 虽然弄不清楚话中的虚实,但他说了让我不用担心,那便基本没有问题了,于是我自己偏头去扯床边的被子,一面道,“你今个能睡我这么?我想同你睡。”对面的另有一个房间,也备着床。 自从那天他亲了我,我知道他至少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儿喜欢我的,虽然会时而淡得看不出来,但我其实还是很想黏着他。 奈何夜寻是个冷清的性子,我又觉得他可能不喜欢那种缠人的类型,未免将他好不容易给我点的喜欢消磨掉,我最近其实忍得很内伤。譬如他方才近身抱着我的时候,我便会很想吻吻他的眉眼。 若是说一起睡,我想也不是第一次了,之前在凡界他也答应了,所以应该是没问题的。 夜寻很是淡然的应了一句恩,没甚犹豫的在我身侧躺下。 我朝他侧过身,不动声色的缩短了彼此的距离,开心道,“我们这趟走得还算安稳,应当很快就能找到最后一魂才是。” 夜寻并没有进到被子里来,兴许是为了给我掖被角,隔着被子将我拢了拢,“明天怎样尚且不好说,你莫要高兴得太早。” 我朝他笑得矜持,心中却又莫名得意满满,“可我有你么~” 我知道我现在的表情肯定很得瑟,甚至于朝他眨了眨眼。有时候我也觉,自己能承他一份喜欢,委实幸运。 夜寻只是笑,笑了一阵又问我,”你也会这么说来讨千溯欢心么?“ 于是我认真道,“千溯才不是一句话能够讨好的。”恍似有点感悟,“恩?方才那句还能讨人欢心么?” “恩。”他就应了这么一个字,不晓得是应前头的那一句,还是后头的那一句。 我想了一会,早就了然于夜寻和千溯一样,是属于那种高深莫测的人。我同他们一个从小处到大,一个也处了大半辈子,愣是一个都没能猜透,反倒学会了安然的面对他们的高深莫测。 比如此时此刻,猜不出夜寻在想什么的时候,我稍微静了一会,就从容自若且毫无芥蒂的换了个话题,“今日我不是钓了个大鱼吗?嘿嘿,还是第一回,唔,但是被那条龙吃掉了,好可惜。” 夜寻问道,“你那也算是钓的么?” “鱼竿鱼线鱼饵都用上了,当然算。” “……” 翌日,起了个大早。 出了船舱之后,低头看见甲板上湿哒哒的,留下些许奇怪的水痕,一团一团,像是拖行的头发留下的。看痕迹还未干,想必还没有离开。 水了有东西,这种事我早已经接受,死海中有的,生海中大概也是有的。因为昨夜我听夜寻说了,死海中不过葬着寻常低阶的神魔,而生海则是掩盖着无数高阶神魔了,禁区更甚。既然如此,纵然环境有变化,那神魔墓地中该有的异变,还是会有的。 昨个睡觉时,我难得没有乱动,便是因为夜寻将我卡在他与船板之间,害我一夜连翻个身都不曾。 夜里也听到些动静,像是小鬼的窃窃私语,夜寻背后的房门开了又关,不晓得进来了些什么,是否还留在船舱内。我被他锁得动都不能动,也曾想偷偷问一句那是个什么东西,实在不济看一眼也成,省得这么一无所知,兀自想象的骇然着。 可夜寻半压着我,却是泰然自若的睡着了。 我手脚都不能动弹,只能仰起头轻轻咬了口他的下唇,想跟他说我很好奇那东西,能不能容我看一眼。 然夜寻只是倦懒的睁了下眼,眸光落在我的唇上,幽定着。 我怕他记仇,忙小声解释道,“我有点怕,睡不着,想看看那……长什么样。” 他伸手按下我将要支起的头,淡淡道,“活人不能看它,死人才能看。” 一句话,了结了我的好奇心,因为我要把自己归类为活人才行。 所以忐忑的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也只是看到了船板上它们留下来的痕迹,更觉沧生海是个无法想象之所。 夜寻慢条斯理的从船舱内沏了茶,端出来一杯递给我,”睡迷糊了么?盯着地上瞧什么?” 我指着地上的一滩水渍,”这里有东西。” 他眼神只是往那瞟了一下,然后默了半晌才道,“你如今命格中死局还未改完全,所以能看到些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这事你自个心里头知道就好,就算当真瞧见了,也要装作没看到,否则遇到禁区内的‘水魑’,便难脱身了。“顿了顿,”我只能模糊的瞧见它们,瞧不清留下的痕迹,禁区内的水魑灵智很高,你要留心。“ 我忙点头,”它们叫水魑?“ 夜寻道,”只有禁区内的才有这么一说。” “为什么?”同样是活人见不到的东西,同样不会公之于众,没有所谓命名的必要。 夜寻风轻云淡道,“水魑已经不受六道轮回约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便是常人口中的,越神级?” 我已经骇然道无话可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周更君回来了…… 之前一直很想解释一下原因,但是总想着码出一章来之后在作者有话说这里交代一下会方便一点,结果拖啊拖,现在才码出一章来。 我十二月初有很重要的考试,一周前突然想起来有这么件事 ORZ 然后全身心的扑向了图书馆。码字的事就暂时耽搁下来了,现在离十二月初还有一个星期多一点,我可能真的没心思码字,所以来请个假。 考试完了会恢复更新,并且承诺绝对不会坑的。 鞠躬道歉,亲们久等,对不住了~   ☆、第99章 残魂 船行渐缓,无声无息。 夜寻再度嘱咐我一遍,进去禁地后,就算看到什么也要当做没看到的事,神情几分认真。见我点头,才结了个我从未见过的阵印,印在船身之上,不晓是作何用的。 四下水流平静,宁静得很是微妙。夜寻说话向来不喜欢重复,如今他有这么一说,我点过头之后便格外上心的记着了,中规中矩的进了船舱。 海面一片广袤,便在船速几乎趋近于静止之时,船身忽而一阵轻晃,像是船头触上了个什么东西,并不算很大力,仅仅碰一下便无声息了。 我那时正在船舱内,只觉微微异样,以为不过碰到了漂浮的物什。等想起什么走出船舱时,整个外遭却已全然换了个模样。 原该是高挂的烈阳,如今隐隐的透在幽蓝的水波之中。光线扭曲,冷冷的,失去了温度。 想必已经进入了所谓的禁区,竟是在叫人避之不及的海底。 可那水却没有跟人真实的触感,仿佛冰蓝光线的营造出来的一种幻觉,可见,而无法触摸。所以我渡过入口时,才并不晓得已经进入了海底,或者说,这究竟是不是“海”。 沧生海,总是不能以常理来推论。我再度体会到了这一点。 近处海底沙石干净而泛着幽冷,好似一块块的凝冰。船行其上不足三丈高,速度不快。可以瞧见水纹中一缕缕灰白的东西,很细。像是活物,灵巧的浮动着,又像不过随着水纹波动的漂浮物,很多的聚集在一起时十分的影响视野内的能见度。 我觉着很奇怪,便钻回船舱,同夜寻道,“也没见招来那条古龙,怎的就进禁域了?” “沧生海本就是我建的,要去哪还需旁人带么?” “但是昨天……” 夜寻似乎有点心不在焉,不怎么理会我旁枝末节的问题,凝着木桌上的摆饰物,淡淡道,”只有一个时辰,找不到就得半月后再来。这里也不好出入太多次,扰了宁静会出大乱子,你有心思问这个,不如想点办法召唤魂魄。” 他一开口,我就感知到他情绪偏不好的那一方。只是很微妙的直觉,说不出理由的。 我讪讪的哦了一声,随即更加沉心的展开神识去寻。 这种微妙直觉,我只在千溯身上感受到过。就譬如每次我要去某些古墓亦或是险地去寻宝的时候,千溯多半不会限制着我,懒洋洋的在一旁看我准备,顺带一声不吭的不悦着。 夜寻同千溯在某方面给人感觉的确相似得惊人。 …… 由于四下除了那灰丝就再无旁的东西阻碍,我很快便在无边无际的沙石的素白之间寻着了一点突兀的乌黑,细细一探,便是一阵极致的寒意爬上背脊,瞪大眼睛、惊骇的瞅了眼夜寻。 我身处沧生海,早应该对会遇见死物云云的心有准备。然倘若只是遇见了什么死物倒还好说,在冥界见过的死物见得委实很多。 那只是一口棺,通体乌黑,密封得好好的,没有丝毫异变。但是它仅仅存在在那都好似蕴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压,给人极度不详之感。难以想象那诡谲无华的棺盖若是翻起来会是个怎样的光景。 莫非那就是越神级的威压? 我看了看夜寻,想他应该也是发现了,可他并没有给我什么解释。我只得继而去寻,如此境况接二连三遇见了五起,每见一口类似的棺,都让我下意识的记住他们的方位,企图避开。 也因发觉乌棺的次数越来越多而不自觉的绷着呼吸,好像行走在薄冰之上,提心吊胆的谨慎起来。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船经由夜寻导向,行入一个很是诡异的‘隧道’之内。 其实也并不算是隧道,只是因为两旁都有一个个分割且完整隔离的结界,很是奇怪。 像一个个的监狱,可这里的结界是透明的,若不是那些灰丝被尽数挡在外头,我也发现不了结界的存在。 结界里头什么都没有,幽静的海域中唯有头顶晃动的阳光,照耀着海底的沙石,素白。 窗前纠结的灰丝婉转一阵的散开,我忽而发觉前方结界某处有什么一闪而过,酱紫色,身量颇小,干瘦干瘦的。 一惊,而后忙坐直身体,去看另一个方向。 夜寻则忽而眯了下眼,”恩?“ 我仅是慢了两拍才在神识将将扫到的范围内,同样寻到了一口翻开的棺木。 金楠木镶玉,棺板上坐着一个女子,只从背影来看,墨色的长发从她坐着的棺一直倾泻到白色的沙石之上,着一袭单薄的素色纱裙,看上去有点儿哀。 “找到了?!” 从身量上看应该是我,可我没那么长的头发。 行船提速靠近,角度渐渐变化,我忽然很怕绕到前面时,看到一张狰狞的脸长在”我“身上。 夜寻没再说话,只是起了身走向船舱外面。 我有点怕,便一步不落的跟在他后面,为了安慰自己般自言自语的道,“我,我曾经在结缘灯的幻境里看过这个场面,就是那口棺,环境也是对的。” “那你有没有见过那个人?” 我一听,感觉一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左思右想当初所见的场景,一是自己好好的躺在棺内,二则是看见了口空棺,并没有见过这个长发及地的女子。 遂如实回道,“没。”预感这个境况并不很好。 船毫无预兆的停了,夜寻站在船头摸了摸面前透明的结界,淡淡道,“千洛,我们进不去。”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恩?”了一声。 如果只是为了召唤魂魄的话,我们按理也不需要进去,只用我在这头结个阵就可了。魂魄是虚无之物,没有实体,不会为结界所困的。 他指了指那女子的背影,“看到那手了么?她按着‘你’呢。”默一阵,“结界又被她添了一层,半个时辰内进不去。” 那个女子端坐在棺板之上,如瀑的发掩盖了大部分的身子。我瞧不清,便只是按着正常的坐姿来惯性的思考,好好端坐的话,正常情况下她的手根本无法深入到棺材里头去。 可经由夜寻一指,我便瞧清楚。棺木开了大约一手宽的缝隙,边上绕满了头发,有一截凝白的手腕卡在棺缝中间,为女子墨发所缠绕,应当就是那女子的手。只不过很难想象正面看来,那女子究竟是个怎样的姿态,才能将手伸进去。 我无言半晌,心说这可真是有趣,好端端躺在棺材里还被人记恨着,撬开我的棺材不说,还要按住我。 另外,“你怎的知道我就在棺木里头?”万一那里头没东西呢? “我认得那女子。” “我也认得啊,那不就是我么?” 夜寻回眸很淡的扫我一眼,“你当真是个没心肝的。“顿一顿,”那是你姐姐千凉。” 我一口寒气梗在心口,不上不下的卡住,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千凉,千凉不是早就死了么?怎么会?! 不对,应该说沧生海本就是神魔之墓,会有千凉并不奇怪。可千凉当初是我葬的,她不该在这。 “人死了,去冥界的是魂,肉身葬在凡界。神魔不得如轮回,破碎而无法凝结的残魂便会归于沧生海。这儿其实是另一处隐蔽的‘冥界’,只不过没有出口,是个进得来出不去的地方。千凉羽化之后,便出现在这。虽然没有现时思维,却大抵还记得些当初的事,不然她也不会来找你。” 我心里头一酸,“她还记得我?” 有生之年我见她不过几面,她对我亦没有半点的亲昵,我以为她甚至是最后才晓得我的名字的。 “你先前道看见的场景是棺木大开,而你自己不见踪影。但如今棺木将合,千凉一手按在棺木内,大抵是她将你抓了回来,想要把你封在棺木里头。”漫不经心的扫眼四周,“水魑不能容许禁域里头有一丝活物,将你完好无损的护下一事,也只有千凉才做得到。我早前还以为你的魂魄将会起异变,需得万万年才能恢复,如今看千凉守在你棺前,应该是没事了。但也正因如此,想要从她手中拿回你的魂魄便成了天大的难事,她没有现时思维,说不通的。” 异变起得太快,我一时无法接受。凝着千凉的侧颜,低低道,“那该怎么办?” 夜寻道,“强行破开结界,千凉会受到无法修复的创伤,还是先退出去下次再来得好。” 我点了点头,预备听话的随夜寻的计划走,可正欲转身,心中却有几许不舍,伸手摸着结界壁,忽而朝里头喊了一句,“姐姐!” 绝非是我错觉,我看到那她安静且凝滞的面容微微动了下,仅是唇角的牵动。 我心中一抖,还来不及高兴。下一刹那,结界内素白的沙地中毫无预兆鼓出一个酱紫色的东西,眨眼已至我的面前。 内一层的结界稍稍起了阻挡的作用,而外一层则并未给它半点阻碍,仿佛是允许其通行的。 我本能的仅仅只是往后退了一步,刹那间的异变,局势亦是转瞬的安稳下来,快到我还尚处茫然。 入目之景,那通体光滑,湿哒哒且干瘦的酱紫色东西,恰好半身卡在两层结界之内,无声的朝我长着嘴,露出两排尖细的牙, 扭曲成勾的手被夜寻稳稳抓住,朝下拗断了,骨头之间不住往外渗着铜绿色的液体。头骨也被扭转了一周,诡谲的倒挂在颈骨之上。 而另一节则在结界内,被千凉一手抓住,指甲嵌入其酱紫色,已经被撕扯下来大半截的皮肉内,同样是有滴滴的铜绿色沿着指缝往外溢出。 我短促且后怕的呼了一口气,目光从那东西身上移开,不敢再作声,呆呆且无措的望了眼千凉,又望了眼夜寻。 我没想到千凉她真过来了,就在我面前不足两步远,同我隔着两层结界,和一个夜寻。 作者有话要说:w(?Д?)w我终于回来了~~~~能码字的感觉真好~ 往后尽量会保持更新的,好好补偿大家(如果大家还没离我而去的话QAQ)   ☆、第100章 融合 三方对峙,有夜寻在我根本没觉得会有什么大的危险。一心都只搁在千凉身上,看她无神的眼,总觉得有些不切实际。 对峙良久,我走到夜寻身后贴着,然后探出个头来偷觑千凉,小声问道,“现在,算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夜寻道的,千凉没有现时思维确是事实,所以也没想着能说服她。她兴许还是记得我模样的,故方才那道不出名字的怪物朝我扑来的时候,才会出手。 夜寻依旧是挡在我面前,同千凉几乎同时松手弃了那个已然死透的酱紫色的物什,任其连撞几下的落到沙石上。我只晃了一眼,没注意,便再寻不到那东西的痕迹,像是生生消失了一般。 滴在船头铜绿色的液体也消失了,包括夜寻和千凉手上的,仿佛从未曾出现过。 我不在意那妖物的去处,只是担心千凉会将这个“我”也抓了,封入棺材里。她冷冷的凝着挡在我面前的夜寻有一段时间了,我总觉得不安。 夜寻没回我,他这么慎重且认真的模样我还是第一次见,正要把头缩回来,却感知他背在身后的手轻轻将我握了握。我心中一动的摊开手掌,便见他一笔一划的在我手心中写起字来。 短短两字,召唤。 我随即领悟过来,如今千凉已然从棺木那移开,是将残魂夺来最好的机会。 一面结印,心脏跳动的速度便开始稳健的增长。千凉行为之果敢,许多万年前我都有所耳闻了,但凡她有意,那便是拦不下的事,这结界不晓得对她有没有用。我还怕当真动手之后,夜寻会伤着他。 这就好比在老虎嘴下偷食,实在是刺激。 印刚结了大半,棺木那方已经起了异动,有一只手自棺缝中伸出,搭在棺盖上,看似无力却实实在在的一点点将棺盖挪开。想必我那残魂早就感知到了我之所在,不安稳很久了,这才被千凉一手按回了玉棺之中。 棺盖与棺身摩擦,发出阵阵沉闷的声响。千凉该也是听到了,回了头。 她这一回头,让我觉得很不妙。 万一她回去了,便很难再将之引开第二回。我也不晓得是哪根神经搭错了,仗着有夜寻在,一边加速了结印的速度,一边靠着夜寻宽袖小声又唤了一遍千凉,“姐姐。” 这么一唤,千凉的目光果真又回到了我身上,无神却一贯冷漠的眸扫来,将我吓得缩了缩。 我觉着在气势上,我总不能及自家姐姐万之一二。 兴许是一丝难言的血脉联系,千凉分明面色毫无变化,我却深深体会到了一份不安,便在某一瞬毫无由来的改作单手结印,另一手从身后蓦然环住夜寻。 护着夜寻腰身的手背猛然袭上一阵极寒,像是什么逼近停留在手背之前薄纸的距离,那极致的寒意源源不绝渗透而来,几乎凝实。 我隔着夜寻看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心跳却好似提到了嗓子眼,震得我几乎什么都听辨不清。 夜寻一直是个较之沉静的模样,并没有一丝退缩,亦或是还手的意欲,连千凉突袭他时亦是如此。我不晓得他究竟准备怎么办,只得忐忑而不敢乱动,亦单手藏在他身后完成了结印,祈祷早些结束了这叫我同时担忧着双方的对峙。 可这样的寂静却着实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沧生海中唯有水纹中微微晃动的阳光彰显着一丝时光流逝的痕迹。 素衣浮动,我目光越过夜寻的肩头,看见施施然翻出玉棺、赤着双脚缓步走来的自己。 我已经没功夫对另一个‘自己’活生生在面前出现的事情感到讶异,因为当“千洛”走至千凉身边的时候,果不其然的被她拉住了手肘。 我已经企图控制召唤咒印硬夺了,不过两步的距离,若能好好掩饰,能瞒过千凉也说不定。 可接下来的事简直将要震碎了我所有的思维,千凉一手拉着“千洛”回眸我同夜寻所在的位置,竟是隔着结界,缓缓朝夜寻伸出了手。 下一瞬,“千洛”透过结界猛地扎进了我的身体。 灵魂归位,却因太过于强烈的排异反应而使得灵窍深处传来一阵剧烈痛楚,叫我几乎站立不稳。 我亲眼所见,千凉隔着结界,像是眷恋一般的抚上夜寻的脸颊…… …… 醒来的时候,四方瑞云飘渺,繁星点缀空旷的夜空,明月低垂,隐没在远端的菩提枝叶之下。 脑中随即跟着目之所及勾勒出一座简单的院落,一方将好纳凉的石台。一阵一阵规律的清风幽幽的自身侧传来,消了闷热,添着懒洋洋的舒适。 “醒了?” 迷迷蒙蒙之际,有声音熟悉淡淡落入我的耳际。 我翻了个身,又磕上眼的抱住身边人的手臂,张口否认道,“没醒。” “……” 闭着眼睛,埋头靠着夜寻,“这里好热。” “恩。” “所以姐姐为什么摸你脸?” “……” “……” “你没恢复记忆?”微微诧异。 “你过去认得我姐姐?” “……” 我得承认自己是个直白的性子,自脑袋恢复了思维之后就一直在想这件事。 原本的确是想忍一忍找个合适的时机再提,也能显得自己没那么小肚鸡肠。可一回二回他都避开了这件事不答,我也是浑身都不对劲了。 沉默良久,夜寻答道,“认得。” 我睁开眼,静了静。从石台上翻下来,赤着脚踏上依旧微微温热的石子路,不由分说的往院外走去,“我出去冷静一下。” 夜寻笑得莫名,“你要冷静什么?” 我很是平淡且正经的回道,“你现在别跟我说话。” 继而走了没两步,夜寻便跟了上来。我是警觉了的,可我刚刚融合最后一魂身子还有点不便,才没能避开,被他揪住领子拎了回来。“你要穿这个出去?” 我有点恼火了,挣扎挣扎,难得的反抗了他,“方圆百里又没人,我穿什么出去不行?” 可惜被无视了,夜寻风轻云淡的拎着我往回走,“回屋添件外衣。” 我越挫越勇的继而挣扎挣扎,“不行,我热,我不去!” “……” “穿那么多,闷都闷死了还怎么冷静,你不能让我一个人呆着?你……你听人说话!” 夜寻一句话轻飘飘的,对我犹如当头一棒,叫我保持着被按在门边的姿势,很诡异的静了下来,“你这是醋了?” 我望着门上的雕花,哼了一声。 对于我表达强烈不赞同的轻哼,夜寻很是平淡的反击道,“好歹是个魔尊,吃个醋怎的这般孩子气?” 我气得不行就笑,”难不成我该把你按了,霸王硬上弓然后宣誓主权?”我打得过你么,“我是那么不讲理的人么?” 隐隐带笑,“按你性子来,难道不该是这样的流程?” 我大抵也是气昏了,一时也搞不清楚到底原本是讨论个什么。想了想之后,只是跟着夜寻的话道,“诚然,诚然你说的没错。可……我姐姐的确比我好多了,我觉得我有点没底气。”而且若是姐姐,我当真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夜寻声音淡淡的,“恩,事实。” 我满腔的气愤突然之间蔫了,化作浓浓的忧伤以及妄自菲薄的猜测,千凉同木花痕的过去,难道同夜寻还有一丝说不清的联系? 见我安分且蔫了,夜寻才将我打横了着抱起来,施施然道,“所以将心比心,你后宫那些个面首是不是该遣散了?” 我早就有这个打算,闷闷的恩了一声。 走到床边,夜寻蓦然再问道,“你当真还没记起前尘?” 我再闷闷的恩了一声。 “给你一个硬上弓而后宣誓主权的机会,你要不要?” 我一下懵了,今个第一回抬头看他。但见他眼底眉间含笑,半点没有同人吵过架之后的冷漠,反倒是乐在其中的模样。 “是……怎么个意思?”我小心翼翼问。 他俯身将我放在床上,撑手在我身侧,支起身子同我拉开些许距离。望见我的神情清淡一笑,又低头吻了吻我的唇,“不要?” “要啊,要!” …… 约莫是半月后,我才弄清楚在沧生海底之事的缘由。夜寻同千凉其实半点干系都没有,并没有我心塞脑补出来的种种前尘纠葛。不过是夜寻认准千凉记忆中,唯一能将我好好托付相与的人只有千溯一事,便在我从头到尾躲在他身后,又在千凉出手之际下意识护住他的基础下,借以对千凉施以幻术,让她觉着他便是千溯,这才叫她放了手。 这事说起来很玄,但千凉本就是已死之人,记忆该也寄托在一个印象之上。依托着觉着我会依靠,会保护的人就只有千溯,这么一条定论。即便觉着容颜不像,又在幻术的基础上,慢慢的怀疑自己的记忆,渐渐相信“夜寻”就是“千溯”这么一件事,才会对他做出亲昵的举动。 之后我又问过夜寻,能不能再去沧生海里头去看看千凉,他道禁区里头太危险,即便是排开这个,除非千凉有意识,愿意见你们才有茫茫渺渺的一个机会。若是寻常,纵然有人能进去禁区里头,也是见不到已逝之人的,他们不该出现在禁区浅海处。 其实我倒还好,同千凉比较有感情的是千溯,千凉殒命的事想必一直都是他心间的一颗刺,事实怎样我也永远不会再说。 见了如今模样的千凉虽然不见得是件能安慰人的事,但是至少能给一份实感,他的房间连千凉的一副画像都没了,问他,他也说记不得模样了。 …… 对于见到了千凉,并且被她护下来了的这么件事,我几乎是亟不可待的想要告诉千溯,遂画了张传音符给魔界捎带过去了。 夜寻道我现在没有恢复记忆,不晓得是最后一魂哪里出了问题。此方身在云荒泽,四界内最好的疗养魂灵之所,若是不急便可多留下一阵看看。 唔,其实应该也不急,除了有点想千溯,我在离境宫本来就是个无业游民。 再者,咳咳,我这刚新婚么……   ☆、第101章 婚后 云荒泽的虾是一绝。 我在魔界就没见过这物种,故而当夜寻告诉我这个是能吃的时候,我还啧啧道,这个长得就不像吃的,复而笑他们仙口味是在太重。 暮时,我坐在石桌前,一面不亦乐乎的吃着野果野味,一面感叹云荒泽的确是个富饶的好地方,十分适合人居住。要是有千溯在,就能完美了。 没一阵夜寻从厨屋中走出来,将那盘叫我不屑一顾的虾放在桌上。我伸长脖子瞅了瞅,也是为了给他点面子,才捻起了个,将信将疑的吃了,结果一发而不可收拾。 翌日,夜寻在岸上垂钓,我拿着个网子在他附近水草密集的浅水滩晃了一天,逮龙虾,最终导致夜寻收获寥寥。 夜寻晚上偶尔会下厨弄些魔界没有的新鲜吃食出来,效果很好,我基本都捧场的一扫而光了,聊聊明天吃什么也算闲暇时光的一点消遣,我尤其热衷。 于是今个我一见他进了厨房,便赶忙拖着满筐的虾嘚吧嘚吧的去了,诚诚恳恳且讨好的摆脱他帮我煮煮。 他如今待我温柔了许多,不怎的挤兑我,也不若往常那样总嫌弃我,听罢我的请求之后便点了头走过来,伸手从半人高的筐内挑几只虾出来。 我见他不慌不忙的挑了一阵,心里头只觉迫不及待,遂道,“不用挑了不用挑,都是好的,都能吃。” 他好似立马的反应过来我是个什么意思,瞥眼我,有点惊讶道,“这些你打算一次吃了?” 我点头,高兴道,“没错。”魔的食量是按人头来算的,我是不吃人,吃的话,一天能吃十来个,以前的魔都这么修炼的。 他扶了下额,“我知道了……” 我半点没体会到他的无言,在筐前蹲下来,同他道,“我方才已经洗过了,还要怎么处理来着?” “……” …… 终于能吃上虾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一轮满月挂在天上,漫漫清幽月光已经足够我辨物了。唔,其实只要摸到虾就够了。 夜寻本是挑灯坐在旁近的石台那看书,后来便过来,说按着我这种速度吃下去,瞅瞅这么一堆的虾,今夜就不用睡了。 我以为他是叫我明天再吃的意思,可他却没在我身边坐下,而是进了屋净了手,然后坐在我身侧便开始剥虾,末了塞进我嘴里。 我见他剥虾都剥得如此利落快速,不由艳羡起来。这速度少说都比我快了三倍,看来这也是个技术活。 “我今天原本还看到一只特大龙虾的,可惜刚过去就被仙鹤吃掉了。”张嘴接食,嚼着嚼着,突然之间想起来,“那鹤可以吃吗?” 夜寻淡淡回道,“鹤有灵性,一般不做食用。” 我讪讪的哦了一声,一顿,”唔?夜寻你怎么不吃?” 他不理我。 我直盯着他瞧,脑中瞬间的福灵心至,想到了个叫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理由,”你不会是不能吃辣吧?” 夜寻的手顿了顿。 几万年的处下来,我还真不晓得他有什么事是不能做的,便像是无破绽可循之人,手里头一点他的把柄都没有。于是这么他这么微妙的一顿,我就有点兴奋。 他还没答,我便已然倾身凑近,就着自己被辣得通红、几近麻木的唇对着他的覆了上去,顺带在他唇上舔了一遭,要去实践一番了。 坐回来后,便是春风得意的笑,心道可算叫我扬眉吐气了一回。 夜寻风轻云淡的扫了我一眼,没太大的反应,不动声色的继续着予我喂食的工作,顺带两字点评我方才的行为,”幼稚。” 这冷水当头浇下,叫我很是心伤。 又一刻钟,我终于在夜寻的协助下解决了所有吃食。 菜是他做的,收拾的任务便自然而然该是落在我头上,正施法清洁,夜寻先与我一步的进了房间。 屋子的门是大开的,而且并没有放置屏风,所以我可以分外清楚的看见夜寻进了屋之后,便从茶几上端起我特地放置的,一大杯任其自然凉透、用来”救火”的茶水,喝了。 我心灵通透的挑眉瞅着他暗笑,得意得都快要暗藏不住。 然后见夜寻回了身,面向我,在我一句“果然吧”还没说出之前,浅笑, ”千洛,我把凉茶都喝尽了,你一会喝热茶吧。“ “!!” 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作为万年被镇压的那一方,我觉着十分的痛心。 …… 云荒泽亦很热,是那种类似南方的湿热,很闷。 倘若是夜晚起了些风倒还好,若非如此我整夜都要睡不安稳。 夜寻过去一向不动声色,这些时日睡眠却很浅,我半夜热醒的时候动了动他便睁了眼。开始还会淡声道,我既然热就不要枕在他身上,后来都不会说了,直接把我从他身上拎开来,侧身朝着我,展了床头的折扇不紧不慢的扇风。 我兴许是有点怪僻,同人睡,必当要成“卜”字才最舒适安心,故而晚上都会有几次调整睡姿的事端。 这事足足一个月之后才有了些进展,并非是夜寻将我彻底的矫正过来,而是他彻底的放弃了矫正我。 是夜,我再度被闷醒,心情郁闷的爬两步凑到夜寻那靠着。 夜寻也如同往常一般静了静,待我安静之后便侧过身,扶了我的肩,想要往后退一些。挤在一起更热。 奈何这次我是朦朦胧胧醒了些的,感知他有远离的意欲,一把扯住他,在他一双墨黑如玉的眸的注视下,再度靠上去。 “你睡迷糊了么?”夜寻失笑。 我当然是没睡糊涂的,所以解释,”你身上凉。” 他就从来不怕热,无论多热的天都风轻云淡的,叫我好生艳羡。 可我这么一句好似更加叫他认定了我睡迷糊了的事实,笑了,“人的体温怎么会凉。” 语调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我觉着至少在我清醒时他不会这么同我说话。 于是我默默的安静了一阵,然后昂起头,望进他黑白分明的眼中。 月光清幽,却不及他眼底的温暖光泽。 夜寻见我呆呆的将他瞅着,笑笑开口轻声问我,“怎么?” “觉得越来越喜欢你了。” “……” 将身子挪上去些,仰头吻上他的唇角,亲了亲,再觉不够的又亲了亲,上了瘾。 虽然没能到辗转缠绵的程度,但也不似早前的乱啄了,终归有了点套路,抱着他的脖子一通或慢条斯理,或如狼似虎的吻。 而后在他耳边轻轻道, ”夜寻,我接下来要宣誓主权了。“ …… 自那以后,他矫正我睡姿我就亲他,后来也就没人管睡姿什么事儿了,就是白天有点起不来床。 我最终还是艰难的在某一方面坚持了我的坚持,实属不易。 …… 新婚后一月二十日,我在沼泽地捡到水嫩青葱的青年一枚,面无人色的昏迷着。 我没敢抱他,就着那承载着他的小舟一齐拖了回去。 夜寻远远望见我拖了个船在岸上走,第一反应是,“一船的虾?” 我肃然的摇了摇头,“夜寻,我捡着了个青年。” 原以为夜寻会不怎么理会,没想到他悠悠然搁置了书册,朝我走来,在舟边顿了顿。 淡然的望一眼舟里头昏迷的青年,随即道,“哪来的放哪去吧。” 我本有点好奇青年的身份,但见夜寻眸中满当当的坚定,便没再废话的又拖着船往回走。 还没下水,那青年掐好时机,尤为虚假的咳嗽了两声,幽幽转醒。眸光迷离的将我打量了一番,仿佛虚弱一般,说了一句经典台词,“这里是哪?” 我一看他这模样,愣了愣。顺畅的将船放下水,结了个加速的印,往前一推,目送他远去。 那青年坐在船头就傻了,大喊,“那个,我刚说话了,你没听到?” 我远远朝他摆摆手,转身上岸。而后对身边的夜寻,“我还顺道捡了些鸟蛋回来,唔,应该很好吃。” 夜寻不晓为何格外满意的捏了捏我的脸,大发慈悲道,“一会陪你去捉虾。” 我大喜,觉得肯定是我用鸟蛋来讨好到他了,以后要多捡几个回来。 傍晚。 我正捋好袖子准备大吃一顿之际,有人分外不解风情的梆梆敲了两下屋门。 夜寻正给我剥虾,手上不方便,我撵着两个钳子啃也不方便,便对外呼应了一句,”谁?” “我是来找帝君的……”声音有气无力。 我立马辨出这是那个青年的声音,又见夜寻没点反应,就朝外道,”你找错地方了,出门右拐,走个三百里就到了。” 门外青年一阵死寂,夜寻才道,“进来吧。” 虚掩着的门被人从外遭推开,那青年进来之后一直垂着头,也不作声。 我觉得来找夜寻的都是这么一副德行,夹着尾巴连大气都不敢出的那种,半点不若我魔族小辈们的活泼可爱。 只看了那青年一眼,我便专注在了吃之一途上,对他没什么兴致,巴不得他不要打扰我同夜寻才好。 夜寻终于发话,批准了那青年说话,“有事简单说。” “帝君在此停留两月,不晓得……有没有意愿纳为领地?” 他一说这话,我就有点悟了。魔界也有类似的事,山河湖海皆可凝出地灵,领地范围或大或小。虽然是个灵,但其实格外的弱小,等闲来说还不及一朵凝灵成仙的兰花。一则为了避免被临近地灵吞噬,二则为了避免地域之中其他灵的欺压,他们一般会选择一位强大的仙魔依附,借其气息镇压其他恶意而来的灵。 同样,倘若这位强大的仙魔同意了地灵的依附,这方土地便归于他麾下,可由地灵则充当管事一类的。 我的领地便是如此管辖的,通过地灵监视那些个领主,也会自己实地查核。 我想云荒泽是个好地方,怎么到现在还没有主。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昨天防盗章节的事给大家带来不便,解释一下。 其实昨天晚上十点左右就已经更换了章节,网页上看是好的,但wap和客户端是没有替换过来的, 又抽了(我自己都试过了) 后来今天重发一次才好。 防盗章存在的意义是为了维护作者的利益。盗文网会在作者更新的第一时间用读者价把章节买下,然后粘贴复制到他们网站,以此盗取作者成果。 所以一般隔半个小时左右我就会替代原来章节,等盗文网买假章节,这个就是防盗章的原理。 我没其他理由会后置或者不放正常章节(不过鉴于 这么抽,23333 我只能说一切抽法都有可能)但是作为一名小写手,没有坑读者的必要对吧?233333(其实很多次发完文之后,我都默默的守着,等看评论我会说?哈哈哈) 实话实说,码字仅是爱好,赚个买零食的钱都嫌少(噗,不是卖惨) 考试完之后我也很高兴能回来码字。 但盗文是无可奈何的事,就算两毛钱的买卖没盼头,我也不希望别人偷了去,就是这个意思。 如果大家真的不喜欢防盗章节的话,我以后一般更新的时间是晚上十点,有防盗章节的话也是十点之前会全部安排好(如果没好,那必然是管三又摸服务器了(╯‵□′)╯︵┻━┻) 不过吧,防盗章节会比正文的字数少(VIP章节修改,不得少于先前的字数)所以会便宜一点。 等同于,如果买了防盗章节再看替换,替换后多出来的字,不管是几十还是几百还是几千都是免费的。 但是之后买的会根据字数涨价(系统是这么安排的)   ☆、第102章 领地 这是仙界的事,我基本插不上话,就是听夜寻没甚犹豫拒绝了,有点吃惊。 事情到这基本算完,可那看上去水嫩水嫩的地灵不肯走,沉默了半晌之后咯噔一声的跪在门前,哀痛道,”倘若帝君不答应,我也没活路了,不若帝君给我个痛快吧。“ 我半背对着他,一边啃着钳子一边暗想,他这就看不起夜寻了吧,还把人家当菩萨心肠看了吧。我以为他这么卖惨下去,弄烦了夜寻,他当真挥挥手抹杀了那小地灵也不是不可能。 可那地灵却没再继续哀痛控诉,安静如石的低垂着头,不晓得再想什么。 我当然是没有插话,忙乎着我的事。 地灵跪了怕是有半个时辰,我一盘堆积的虾子见底,回屋灌些茶水降火去了,夜寻剥虾的工程完成,自然也进去了。 我喝完茶水出来收拾石桌,再就是要将院门关上,好进屋睡觉去。 只是那青年恰好跪在门口,挡着了我的路。我望了他一阵,挥一挥衣袖,将之移出去,而后再其侧身摔地、愕然愤慨的目光中欲将门合上。 他该也是急了,竟忙爬起身一手卡在两门扉中间。 我怕自己一用力折了他的手,便任他拦下了门,听得他喝道,“这位仙子你,你好歹算是个女子,怎的一点同情心都没?” 我扶着门,一愣,“这个……” “一介小仙便能相伴帝君左右,我看你承了帝君这般大的福泽,为何一点感激之心都没有?“他怕是在夜寻那不敢吱声,到我这就横了。 但我比较在意的是他说我没有感激之心那一块,也没怎么介意他心情不好、语态的强横,于是问,”怎么说?“ “帝君庇佑仙界生灵,你既然受了多的庇佑,便要晓得感恩。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受其感化,从今往后普度众生。”青年一脸正义凛然。 我错愕的挑眉,仙人说话都是这个调?唔,除了夜寻。 “我云荒泽生灵多未受神君指点,皆懵懂无知,便是你发挥感恩之心之时了。你……” 这个圈子倒是绕得我险些没看明白他初衷。好在最终还是不容易的看懂了,也就发现我想知道的和他说的跟本不是一件事,那便没法谈下去了。 在他依旧是侃侃而谈之际,我朝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我稍有动作,地灵身子便轻微的往后一缩,嘚吧嘚吧往外冒的话转瞬就没音了。 其实我觉得他本来就有点底气不足,不过以话痨作为掩饰,眼睛睁大,警惕的跟着我的指尖看。 我眯了眯眼,显出一双只有在嗜血杀戮之际才会露出的的血瞳,缓缓同他道,“其实吧,我是个魔。没什么同情心,还真是对不住。” 很难形容他听罢这句话之后的表情,大抵可用崩溃二字概括,眼珠都要瞪出来。 我本来想拍拍他的肩,怕他软下去,就罢了。合上门之际,刻意的瞅他一眼,摇摇头,淡淡道,”我还没吃过地灵呢,真真可惜了。“ 这就算解决了。 …… 回屋后,我净了手便在书架上拿下本小人书,心满意足挪到软榻上去消磨一会时光。 夜寻最近这个时辰一般都是看在玄奥的古阵,半点没有我插嘴的余地。也是多亏他这个习惯,我才从只主动看藏宝图的境界荣升,顺带也看点小人书了。 安静了一阵,实在有些憋不住话,便问夜寻,”云荒泽这地方不是还不错么?你怎的不肯要?” 夜寻没抬头,却还是回了我。 “唔,云荒泽境内的麻烦太多,弊大于利,自然没人来。” 这个我倒是知道点,如若是风水宝地,水土甚好,区域内衍生的小仙也个个水灵,就好管。如若是凶险之地,聚煞之所,每隔一阵都要出一份不大不小的幺蛾子,恶灵闹事而不能住人,就容易出事。 简单点的比方,我曾经掉进的那个蛇窟,如今便是魔界十大险地之一,没人会要。掌控不住,反倒容易赔命,地灵都活不长,契约也就没了意义。 “这里有恶灵?” “洪荒古兽。” 我一听,啧啧了,若是此处有洪荒古兽,那这就同蛇窟感觉差不多了,基本是古兽的地盘。可怜了那地灵,古兽是不接受依附的。 满足了好奇心,便要躺回去继续看我的小人书,夜寻忽而又开口,补充道,“唔,并非是*,而是古兽的残魂,盘盈不散。若不能将之炼化,云荒泽便一日是个无主之地,即便接手也不是百年就能安置好的。” 残魂不散,必当伴有着鬼魅作乱,恶灵丛生,清气稀薄等等不妥之处。意欲渐渐改变这些大环境的氛围,甚至得不下于千年。 我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想了想也觉着要收下这片领地的确是太麻烦了些,喃喃道,“其实我还挺喜欢这个地方的。” 夜寻移眸看了眼我,没说什么。 …… 夜寻是个不常说些甜腻腻的话的,唔,是基本没说过。就算我对他说了,他连个恩都不见得能回我,寻常说话也是简洁得很,便是能内敛到如此地步。 我前头的几万年都为他这种冷清伤心伤肺,最近却坦然了,反而能安慰自己,这么才合衬。 我姑且算个热络的性子,就算两人单独在云荒泽住着,每天也能欢天喜地、叽叽喳喳的同他说上一大堆的话。他若同样是个热络的,一天十二个时辰就该不够用了。反正不管他接不接话,我该说的都说了,也算半点没委屈着自己么。 可我坚信,世间总是有奇迹发生的那一天,说不准有朝一日他也能常常温柔带笑的同我说话了,毕竟我还有一辈子能同他在一起。 …… 一天午后,云层渐拢,将要掩盖了暖煦的阳光,灰蒙蒙的,有点昏沉。 我靠在树下打盹,河边的风吹来,添着些许湿意。 正迷蒙时,给人不轻不重的捏了捏脸颊,耳边有声音淡淡,“不是要沉心修养,怎的睡了?“ 我每天都有至少一个时辰的吐纳时间,因为云荒泽适合魂灵修养,我得将我好不容易凑齐的魂魄养好了。 但是吐纳那是早期修炼之际才做的极度无聊的事,我偶尔都觉没耐性,离开院落之后沿着河岸跑了得有十里路,才安心下来偷懒打盹,结果还是被抓了现行。 好在我在这方面是个有经验的,千溯他在我修炼方面一贯也实行着严厉的执教,于是我就有个屡试不爽且简单的好法子。 装睡。 我没有反应,夜寻自然不会责备一个“睡着”了的人。 估摸是念在我是首犯,夜寻果真没再计较的伸手将我抱起来,我暗喜。然后听他淡淡道,“看你这么跑出去十里,煞费苦心的偷懒,我原本也不打算拆穿。一会便要下大雨了,我是来告诉你,沼泽晚点会涨水,你放的网现在不收回来,就没收成了。” 我一惊,睁开眼来,还没来得及说句话。 只见夜寻低眸正瞧着我,笑一声,“唔,醒了?” 我心中顿时五味陈杂,转而笑得很是干涩,“我错了。” 有点没好意思在他怀里呆着,这么大个人被人抱着走总觉着挺奇怪的,本来要下来,夜寻却不动声色的稳了稳我的腰,并没有将我放下来。 “实则,我来找你,还有另一件事要同你说。” 我以为这是和平铺好的给面的台阶了,我从容且感激的点头,终于松一口气的枕在他的肩上,”恩?什么?“ ”我们在这建一个家可好?”声音贴着我的耳畔,轻轻带过。 我发觉他总喜欢趁我迷糊混乱的时候说些温柔的话,伴着相靠近的体温,实在太过于犯规。 天色已然昏沉,转瞬便降下沥沥的雨来,夜寻撑开结界,屏蔽了风雨。 ”你我皆在魔界呆习惯了,所以即便停留在魔界也并无不好。”“夜寻叙述的声音很轻,伴随着雨声,就更加叫人屏息,生怕听漏了一句去,“你道你喜欢云荒泽,我想往后即便是偶尔过来小住也是好的,便在这安个住所,省得千万年后,这里成了旁人的领土。” 我第一次从他的嘴中听到两人的以后,微微不可思议之余,心中暖意溢满,高兴得不晓如何是好。 笑着抱紧他,“唔,我都听夫君的。” 夜寻身子几不可查的一僵,他当时是个什么表情我没看清,诚然过了这么些日子,我毫无预兆喊出一句夫君,其实也不过自己的认定。 我们没有成婚,但是我想,我喜欢他,他应该也是喜欢我的,我们在一起便是夫妻了。 他要给我们建一个家,往后的万万年,我也是离不得他的。   ☆、第103章 时光 自夜寻一句落定要在这落个脚,我思来想去,便顺道的去找了那水嫩青葱的地灵,怕这天忽降大雨,是为螭吻在作乱。他独身一人若是给螭吻遇见了,唔,再衍生出来一个地灵不晓还得要多久。 抓着他时,他走投无路被我堵在了个洞穴里头,一身狼狈,像是受足了惊吓后的精神崩溃,一见着我走近就一个猛扎的往石壁上撞去了。 我也是被他魂飞魄散、理智尽失的模样弄得很是无言,在他撞壁之际,一把拉住他的衣领,又险些将之勒得背过气去。 结果他似跟面条一般的摊在地上,腿就软了,冷汗一层一层的往外冒,几乎到了极限的形容,实在是能折腾。 唤了云将之载回去,谁知他一见夜寻就活了,腿软的趴在门口,抖着手指,声嘶力竭的对他控诉我,“帝君,帝君,这是个狐狸精。” 我听得狐狸精三字莫名了一下,负手站在旁边,瞅着他冷冷的笑,可算体会了一回所谓的不知好歹了。 夜寻施施然搁了茶盏,好似并没有看见、听见地灵一般,风轻云淡仅是同我道,“地灵的事不急,等螭吻之乱平定之后自有更乖巧的。” 那水嫩青葱的青年恍若给雷劈了一般傻在原地。 我茫茫然的哦了一声,拿不准他这是故意说的,还是实话就这样。绕过地灵进了门,只是可惜道,“难得他一张脸长得还不错。” 夜寻眼眸在我脸上稍稍定了定,面色分明的淡了下来,“因他生得好看,所以趁着雨也要出去大费周章的将他寻一寻么?” 这话语态偏沉,分明与寻常相差不大,却实实在在冷得我一哆嗦,忙心虚的将他望了望,些许错愕的小声解释道,”自然不是因为那个。” 水嫩青葱的青年抬头瞟了我一眼。 夜寻淡淡开口道,”三里开外有间小屋,你暂且去那一避。” 听到最后才知道这是对地灵说的,他得了夜寻的话,估计都来不及细想就连连点头的退下了,出门的时候腿依旧有些哆嗦。 我看那地灵走远,正准备再解释些什么,却见夜寻移眸开去。 随即便又听得他开口,眸色恢复了古井无波,同我道,“方才我情绪有些不对,对不住。” 他如此正儿八经的同我说这个话,我一时还真有点不适应,道了一句无碍之后,便兀自的干笑了一阵。 干笑没人回应也是很呆的,只得最后尴尬的咳了几声结尾,然后随他一起安静半晌。 这样一静之下,气氛便是有些微妙了。 我想了想,上前去拉了拉他的手,缅着笑,“夜寻啊,我现在可以亲你么?” 他没说话,只不过唇角抿了一下,垂眸瞧着我时,眸色恒定着。 鉴于我也不是第一次主动且没经过同意的亲他,而且他基本从没同意过,所以便毫无负累的凑上去了。 只是蜻蜓点水般触了触他的唇,而后抬头看着他,笑吟吟道,“一会的手札我要这么写,今天,我夫君莫名其妙吃醋了,吓了我一大跳。但是他同我道歉了,我现在很开心。” 他怔了怔,唇角微牵,终是笑了,“不是莫名其妙。” “那是什么?” 他静了许久,才轻轻揽住我的腰身,叫我靠在他的怀里。缓缓道,“很久之前,你曾告诉过我说有一个人生得很好看,你很喜欢他,可我没有上心。纵然我并不相信,但这世间的确有些一见钟情的缘分,那对我来说,是种很可怕的东西。” 我听他淡淡陈述,分明风轻云淡,却叫我说不出一句话来。 记忆尚且是残缺的,我对于那份前尘并无资格评论。只是未曾想过,夜寻这样的人也会道出一句可怕,会刻意的绕开一个人名。 他的无法宽心源于我的记忆的那份不定,叫我无法开口宽慰。 即便我心中分明的笃定,我喜欢的人是夜寻,再不会有第二人了。 …… 翌日捕捉螭吻事件我自然积极主动参与,热情前所未有的高涨。 搜索是件简单的事,只是有些花时间,云荒泽面积颇广,为了搜索那古兽螭吻残魂,我与夜寻自出门后便一个往南一个往北的分开了。 而且十分恰好,螭吻的残魂正在我负责的区域内,毫无意外的被我用结界牢实的封锁住,成了瓮中之鳖。其实是它本就在水沼之下休息,我不过将之后路统统断绝了而已。 暮后,我得瑟的给夜寻折了朵精致的兰花,借以传音,让他过来。 没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夜寻便到了,明显是赶过来的,见我悠哉的躺在草堆上折花,眼神稍稍一松脚步也缓了。 我朝他拍了拍身边的草堆,笑道,“咱们估计得在这等上一阵了。” 夜寻稳稳的从云上走下来,“怎么?” “那螭吻在沼泽地的泥下,唔,这泥估摸得有千丈深,总不好我们也钻进泥里头吧。” 他默然的在我身侧坐下。 “我方才也试过了直接擒获,可泥里头的生物颇多,总是干扰。另外这螭吻也有些露怯,即便是我惊动到了它,它也一直缩在里头不肯出来。”我似模似样的解说着,”强行的扑捉的话,这里往后可是属于我们的,弄得一团乱,满是泥的也不好。” “你听上去是颇想说服我一般。” 夜寻淡淡道,“图什么?” 我难得在话语中绕了个圈子,想要稍稍掩一掩我□裸的本心,奈何对方是个太聪明的,而且还不大给我面子。 于是讪讪的咳嗽一声,低声道,“野炊。” ”……“ 其实不过想两人在外头待上一阵,就好似去残破镜世之前的光景一般,极寒之下相互依偎,省了睡觉的时间,只是说说话也好。 早便说我是个黏人的性子,自打昨天夜寻说了那番话之后,我心中总是介怀,更想同他两人的多待一阵。 …… 螭吻最终还是被顺畅且轻松的捕捉了。 闭关之前,我再给千溯传了封传音符,说自己估摸得晚些回去,炼化螭吻需得花费不少时间。 上封给他的传音其实很快就有了回复,但回复的人是曦玥,他说千溯又闭关了,三年五载兴许都出不来。不过这算是件好事,他前些日见到千溯,发觉千溯心魔好了许多,虽然不晓得是如何做到的,可待他出关后,想必也就能好得七七八八了。 我给千溯传第二封传音则是等同于通报行程,他或许会比我和夜寻早出关,我得给他个消息。 果不其然,我同夜寻双双闭关,开始着手共同炼化螭吻,才晓这着实是件不容易的事。 螭吻身上怨念戾气太强,即便是将之死死困在阵法之中,却迟迟无法让其服帖下来,兽吼暴虐响遍地底,炼化一度毫无进展。 待真的顺手起来,时光荏苒,不觉百年。 百年前我种下的荷花已经连天的铺开。盛夏过后万顷莲海,颇具几分魔界天之涯的规模。 天之涯的荷是用来赏的,自家门前的,我更热衷于等待莲子成熟。泛着舟出去晃上一圈,回来的时候肚子便能是鼓囊囊的了。 为炼化螭吻的百年间,夜寻性子沉静,愣是没有出关过一次,我却忍受不住,每隔三年五载都要走一回神,无精打采起来,夜寻每到此刻则会放我出去透透气,稍作调解。 我原本也不愿出去,最开始时实在闷得发慌了就挪到夜寻的身侧去睡觉。 一回累过了头,倒头昏天黑地的睡了三日,醒来时却是给夜寻抱着的。 一手松松的揽着我,一面也稳妥的维持着阵法内炼化的进程。螭吻时不时爆发的怒吼声也再没响起过,是他撑了个隔音的结界,任我好生休息。 见我醒来,夜寻低首在我额上吻了吻,浅笑道,“睡得好么?” 我抱着他,突然觉着十分的过意不去,偷懒就罢了,还跑来拖累人家。 于是往后再心浮气躁的时候,我便很是自觉的同夜寻说上一声,独自的出门去。回来的时候空间戒指里头存了大堆的新鲜莲子,也能顺带喜气洋洋的同夜寻汇报一番外头的变化。 地灵临玉虽然性子同我不大合衬,但好在还是个会办事的,尽心尽力、苦心经营的百年过后,云荒泽外头的光景在我看来已经颇为不错了。 这般下来,时光过得飞快,炼化螭吻的百年转眼已过,所有进程也已经接近了尾声。我期待着那一份结果落定,遂不再往外跑,一心一意的盼着结束的那一天的到来。 一件事做了百年,百年后完工的那一瞬,其成就感是难以言喻的。 可我却没能等到结果落定的那一刻的到来。 漆黑的地体深处,忽有一片符咒破空飘至,落在我的手背。 我感知到那片冰冷的触感,微微一颤,睁开眼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满课,一整天到晚上十点才下课。 原本是没有更新了的,仗着星期天的一点存稿,结果还是写完了,23333实在是之前断更太久,没好意思。 谢谢若爱存在刹那间,和16727311 的地雷~~ PS:接下来会虐了,大家挺住~~~哈哈哈哈   ☆、第104章 再遇 传信的符咒是千溯给的,简单一句,问我何时回来。 我瞅着那一行字,激动了半天,想这便是意味着千溯顺利出关了。 预测一番法阵的进程,估摸还需三两天光景,同夜寻商量后预备回信,怎想又一封传信符飘然而至,状似一朵木槿花瓣。 这回却是口信,将将搁在耳边,木槿的声音就咋呼起来,“姑姑哎,可算不得了了,鬼祖她老人家非说看上了舅……千溯。这回魔族宴请四界,鬼祖她老人家非要走一趟,我算是拦不住了。” 听及此,我暗忖有人慕名为见千溯而来乃是十分正常一事,有何可拦的。 木槿说话颠三倒四,此后一阵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而后声音便换成了果子,“鬼祖行事从不任人拘束,这宴多关系四界局势。”顿一顿,“实则,鬼祖她老人家是带着镇魂塔去的。” “……” 镇魂塔,冥界第一神器,生来克制镇压邪魔之物。 原来这不是打算和气生情,而是打算绑了带走么,这却是过分了。 虽说神器的威能和使用者有关,效果亦同敌对者有关,可鬼祖也算是老一辈赫赫有名的人物了,隐世多年,久到甚至有传言道她兴许就在哪个避世之所,悄无声息的羽化了。 可她这一出世就打算明目张胆的抢了我哥哥,锁回家去,忒高调,忒任性了些,委实是不能忍。 我默默的将夜寻瞅着。 “单是鬼祖,就算借用镇魂塔也不能将千溯怎样的,你该知道他修为是个何等的境界。”夜寻风轻云淡的开口,默一阵,“只是再过两日便是千溯生辰,四界之宴怕也是借这个名头发帖的,你若想去便先回趟魔族吧。” 其实三天,不过我一个打盹的光景,过去百年,每隔三年五载,我都会离开这么一阵。 我开开心心的离开时,并未觉着这个三天有何的不同。如同一切变数的开端,无痕无迹,潜藏一派平和之下。 …… 一路往回赶时,我想了许多,譬如见着那鬼祖时,我该如何打消她当着四界众人的面、强抢我家千溯的念头。 这事其实有过类似的先例,云焕魔尊就曾在一回梨海宴之上开口要了一老魔主家的闺女涟水。 那时的涟水还是花儿般的年纪,然拒了云焕之后的多年至今,却是再无人问津了。 理由很是简单,云焕开了口的,没人敢要了。 我家哥哥心清甚至胜过于那些个仙神,本就无心,再给鬼祖占一占,这四界内,我怕是再寻不出个嫂子了,实乃大事一桩。 …… 风风火火直奔离镜宫,将入结界便能自发寻到千溯的方位,赶了上去。 云海破开之后,视野内一条云梯恢弘显现,每一百零八阶一片方圆足千丈的平台,自下往上仰望仿佛能直达天际。 魔性缭绕的石阶铭刻于玉白阶梯之上,此刻瞧上去竟至于几分神圣,浸在幽白月光下更好似晕染圣洁光辉,靡靡而梦幻。 云梯底端围了许多人,抬头仰望,目光虔诚而敬畏。 阶梯上亦有人,零星的几个留在阶梯的平台上,有的身上束缚着穿骨的铁链,面色呆滞的朝上而跪着。 空间碎裂的光泽从我周身淡去,稳稳踏在虚空之上,同云梯上半截的高度相对应,还需爬上一阵才能去千溯所在的地方。 如若行走于平地,我缓缓朝云梯走去。 地面的骚乱是何时起的我并没有注意到,只因我一直细致的打量着玉台上的人,有些认得,有些则只是面熟。 回望地面,众魔已然跪了一地,俯首贴地,高声好似宣泄着某种激昂的情绪般,唤着,”吾主归来!“ 那声音几乎响彻整片空间,叫我着实意外了一阵,没想自己如此的不靠谱,也还是给人盼着回来的。 云梯往上还有三层玉台,我见着了两个完全陌生的人,有些茫然的开始迈步向最后一层的玉台。 而后便见着一个极好看的男子,桃花似的眼浸着清淡月色,神色分明禁欲寡欢,却生生给人一种靡丽魅惑之感。 平心而论,除开夜寻千溯,他该就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男子了,叫我心中微微的一顿。 他身上没有穿透琵琶骨的锁链,亦没有缚神的咒印,一身自由的站在玉台中央,脸色稍稍有些病弱的苍白。一袭雪衣,单薄得仿佛给风一吹便要摔倒的境界,也便难怪他不用被束缚起来了。 我步步走远,绕开他的身侧,本着好奇,回眸一眼他的正脸。 适逢他抬眼,漆黑的眸光触上我的,狠狠一颤。然而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变化,连神色都不曾动摇过。 而我却恰好的瞧见了他眸光的那一颤,忽觉心中起了丝异动,仿佛觉着他十分的眼熟,又十分的陌生。正要细想,云梯之上有人开口,漫不经心道,”磨蹭什么,过来。” 这个声音我却是极熟的,霎时激动起来,也便忘了细想些旁的不妥。淡淡移开眸,匆匆朝云梯上跑去。 云梯顶端设轻纱软帐,千溯懒洋洋的半靠在期间一软榻之上,见我过来才稍稍支起了身些,一面道,“不唤你就不回来么?” 话语降落,千溯便被我整个扑到在软榻上,我已有百年多余没有再见到他,几近了悟思之如狂之感。 眼前的千溯,墨发在精致暗纹的丝帛上散开,唇角噙一抹似有若无的笑,狭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是个慵懒又宠溺的模样。 我吸了吸鼻子,不晓为何突然觉着有种酸楚袭上,莫名委屈。低头胡乱的亲一通他的脸颊,才觉这难过好受了许多。 亲昵的贴着他的脸,“哥哥,我好生想你。” 千溯抚着我的发丝,唇角笑意渐深,”洛儿,曦玥姑且也是在的。“ 我抬头,看了眼尴尬又尴尬的坐在一边的曦玥,诧异了一下。这么大个活人,我方才居然没有注意到。 既然千溯说了,我自然还是要从他身上起开的。刚支起身,他搁在我脑后的手就往下压了压,”方才的,再来一遍。” “什么?” 曦玥猛地咳嗽起来,弯着腰朝后僵硬的转过身去。 我给他一提示便立即的想通,缅起脸皮的再欢喜的将他脸颊亲了一遭,完完整整以一句,“哥哥,我好生想你。”结尾。 千溯瞅着我,笑得漫不经心,“还以为你回来之后,再不会如小时候般同我撒欢了。” 我稍稍讶异,等明白他在说什么,随即也面上发烫起来,朝着他不好意思的傻笑,”你都知道了?“ ”你身上仙气这样足,我还要如何不知道?” 曦玥在一边简直要咳岔了气去。 我却毫不受影响,只对千溯说着掏心窝子的话,“夜寻说,我现在身上魔气还是太重,所以暂且还怀不了孩子。” “……唔。”千溯顿了顿,“不急,总会有的。” 我正同千溯交代着,一旁咳得艰辛的曦玥忽而一顿,轻咦了声。可惜没能适时的引起我俩的注意。 他望了我俩一阵,才不得已的清清嗓子道,以一种格外奇怪的语调道,“两位主上,臣下斗胆……”往云梯下瞟了一眼,”云梯上有人倒下了。” 千溯扫他一眼,笑得意味深长。 我见气氛奇怪,便问,“谁?” “仙界的,折清殿下。” …… 百年前,我在云荒泽调养魂灵,一切皆好,唯独记忆缺失了一块,好像已经被丢失不见。 夜寻说,兴许是缺了一个契机,就好比要拉开一扇门,最好便的是要找到他的门环,接下来便容易了。 我以前一直觉着他说得很玄,我的记忆缺失总应该跟我的魂魄受伤有关才对,那一个契机实在是可遇不可求,连存不存在都是个疑问。 但事实证明,他说的总是对的,我寻着了这个契机。 就在将折清这个名字和眼前的人对上号的那一瞬,所有的记忆纷至沓来。 嫁给折清的短短的百年,却已然仿佛寻常的一生,喜怒哀怨皆备,而后悲剧收场。 我只是没有想到,最后的离世,除却心甘情愿的放他自由,亦更有自私的心态在里头。 我其实也是为了我的自由。 …… 折清胸口有险些致命的伤,那是巡逻的鬼将在发觉我被人刺杀之后当即的反应,接着他就被关进了“雪世”之中,旧伤一直没有好全。 天帝曾提出过一命抵一命来息事宁人,而千溯却并没有答应,不过将他关押,不理不问。我离世之前的确曾传言给他,求他不要杀折清,却没想到他当真会如此行事。 今日便是要将折清释放的日子,奈何他身子早被雪世冰霜伤透,这才支撑不住的昏了过去。   ☆、第105章 骗子 千溯道后天的宴会仙族也会来,折清会在那个时候离开魔界,且而因他昏迷不醒,我们也并没能说上一句话。 直到第二天的夜晚,折清醒来,并没有知会一人的离开了离镜宫。 一路上也没人拦他,一来是因为他同我的关系暂时还没有解除,二来则是因为千溯道的,他已经被释放了。 我以为他不过出去晃晃,然等到宴会正式的开始,折清也迟迟没有回来。 问地魔,回曰,折清殿下去了天之涯。 我想他可能是忘了,今天是他能平和回去的最好机会。 …… 千溯生辰那日,晴方初好。 宴会之上我一如料想之中,同鬼祖拉开架势的打了一场。 原因无它,是鬼祖她自个巴巴的找上门来,着实叫我开了一番的眼界。 鬼祖虽承了个森冷的名号,本尊将开始的真实模样,却是笑得一脸纯真无害,一手递上镇魂塔,一手切切的握住我的手,“洛儿妹妹,以后咱都是一家人了,你不要同我见外,这点见面礼你且收下吧。” 我明知断不可因一镇魂塔将自个哥哥卖了。原本又期待她霸道冷傲、睥睨四界的模样,徒然改作如今的清丽无害,觉得略略失望之余,好心提醒她,“其实,我比你大上那么一点。” “你大?” “恩。”我挑了个蜜饯放进嘴里,“少说早了你几千年吧。” 她拧了眉,“可我嫁过来,我就是你嫂子,你得叫我姐姐。” 我想了想,也觉得有点复杂,“那等你嫁过来我们再谈吧。” ”不行,这是辈分问题。” “唔,咱们还不到谈辈分的时候。”我嚼着蜜饯,想她可能是个说不清理的人。发觉她并没有动用武力的想法,我对她也就没有格外强烈的防备了。 适时千溯正好进门来,落座在我身边,眼光扫过我身边的鬼祖,没什么反应。 鬼祖立马要起身,被我一把拖住,警惕道,”你做什么?“ 她一脸纯良且开心道,”我连嫁妆都带来了,自然还是要去打个招呼的。“ 我一听嫁妆二字,犹若雷击,强嫁可还行! “哎,等等,咱们有事宴会下谈,对吧。这种事……当着大家的面,万一被拒绝了多没面子。” 她切切的拍了拍我的手背,“我没事,不用担心。” 我张了张嘴,“……” 木槿坐在对面,已然憋笑不行,徒留果子焦心着。 我默然看了眼外遭的天色,淡淡同鬼祖道,“哦,那你去吧。” 然后,便是个叫人看了都心疼的结尾。 鬼祖上前,对着千溯一骨碌的抖出了嫁妆的礼单,严明娶了她的种种好处,甚至连黄道吉日都挑好了,恩,今天。 满室的宾客鸦雀无声,见此突如其来的荒唐场面皆有些发愣。 我默默的揉了下发疼额头。 很久很久之后,鬼祖备好的台词终于念完,一直安静听着的千溯开口了,“成婚这事,我需得参与么?” 鬼祖合上礼单,点头爽快道,“自然。” 千溯瞟了一眼桌面摊开的卷轴,坦然自若问,“那你要不要问问我的意见?” 鬼祖立马好奇,“恩,你是怎么看的呢?” 修长的手指将卷轴缓缓卷起,握在手心给鬼祖递了回去。千溯朝她笑了笑,漫不经心道,”我拒绝。“ ”……“某呆若木鸡,几不可察的晃了晃,终于是个听进人说话的模样。就是受挫得忒狠了些,半天都没了思维的模样,谁喊也不应。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该这样同她说话才行。 我对兄长的敬仰之情当真犹若那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事后,鬼族那边有人默默上前将她领走,走一半,她要折回来,于是我就上前了。 千溯都拒绝了,那边也已经开始谈正事,她再要闹就过分了些。 没僵持一阵,我俩莫名其妙的就打起来了。 幸好,我魔族一贯是战斗民族中的佼佼者,才不至于在恢复的虚弱期中落了下乘。 她最后的败落,倒不至于气急败坏,就是格外伤心的问了我一句话,“你如此搅我的局,莫不是存心的?” 木槿正巴巴的往这边赶,我想了想还是过去扶了她一把,“没有的事。” 她明显不悦,“难道你嫂子还轮得到你挑么?” 我再解释,“诚然,我哥刚才分明的拒绝了你。” “你……”一顿,看了眼慌慌张张跑来的木槿,像是突然想起了些什么,声音一沉,态度急转,寒声道,“你让木槿托梨樰好不容易弄来的东西,如今在我手里头,你,当真要得罪我?” 我抬眼,恍然才知她在说什么,蓦然凝滞。 彼时的木槿离我两者还有一段的距离,我们打打停停早就离开了离镜宫,如今正是一处临海的岸边,荒无人迹,所以她态度骤变的那一句只有我听得到。 我回忆了一番,才算想通她从一开始笃定要我唤她嫂子的强硬是哪来的了。“你打一开始,就是准备要挟我么?还是说,说着玩玩的?” 我不很能看透旁人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是真两面做人,还是仅仅只是开开玩笑,所以才有此一问。 “莫说要挟二字这么难听,你给我一个机会靠近千溯,那么我也不同你为难,如何?” 我笑了笑,道,“不如何。” 天际之上蓦然若浓墨一般卷积的云层牵扯而下,平静的海域霎时沸腾起来,逼迫出阵阵凄厉的巨大海兽的兽吼。 我祭出自上古之后就不曾摸过的魔剑,奚华,站在魔云环绕的中心,真心实意的同她道,“你是想活着把那东西给我,还是死了之后我拿?” 魔界的处世方法一向简单粗暴,我不想继而同她勾心斗角的废话,尤其是在实力能够直接将其碾压的时候。 赶来的木槿不明所以,却真切的看见我祭出了奚华剑,来不及骇然,一时间又开始拼命的往回跑,她那点修为甚至不够余波轻触的分量。 我在等鬼祖的回答,她面色或明或暗,折腾了颇有一阵。 然后我才看到她身后的天际线有一抹空间波动极速而来,上一个呼吸还在天边,下一瞬就已经到了面前。 这里是自仙族往离镜宫的必经之所,这样速度的空间波动洪荒四界怕是没几个人能做到。 心绪转变得太快,我脸上的冷漠尚且没有收拢完全,华光一闪便是一袭淡蓝身影翩然而至。好似寂静黑夜之中倾泻的一抹月光,幽定而清冷着。 夜寻。 我心跳很是突兀的漏跳一拍,有力的提速着。 夜寻正停在同我相去不远之所,第一眼看的是我手中的奚华剑,开口的说出的话却是对着鬼祖的,“小毛球,你怎么在这?” 鬼祖变脸比我来得快得多。当我还在因小毛球三字而瞪大眼回忆之际,她早就已经备好了一张委屈的纯真脸,蹩了蹩唇,愤愤然朝我一指,“帝君,你快些来做个主吧。当初她让我选千溯,到头来却又来搅我的局。方才,方才还准备杀我。” 小毛球,正是我曾经养过的那只叫不出种类的毛绒小兽,一度十分喜欢夜寻。也由此被我好心、塞给夜寻几次的爱宠,小毛球! 这事一波三折,折得我已经半点脾气都没了,只是堪堪回忆起过往种种,心里已经黑成一片一片的了。如果是小兽,那应该没少被搂搂抱抱才是。 “你才是骗子。”我淡淡道,“骗我说要跟千溯求婚,其实应当也不见得是真心如此。叫我以为你只是只小兽,偷偷来揩油。说话也是刻意的混淆视听,颠倒黑白,你……”我咬了咬牙,觉着给她在夜寻面前倒打一耙分外的不好受,“把东西给我,骗子。” 小毛球后来和夜寻的关系很好,这个我是知道的。 那天我把夜寻气走了,小毛球却嘚吧嘚吧的跟上去之后便是如此。我常常都能看到她同夜寻出双入对,欢天喜地的,回到我这后就魂不守舍了。 当时将她看做是兽,我当然就没多想,如今知道它是个人,那魂不守舍就有了些旁的意味。 而且我都认不出,但是夜寻却一眼就看出了她就是小毛球,莫不是晓得她真实身份还允许她接近的? 时至今日,我自然明白夜寻的心意,也不觉得他会是喜欢着鬼祖的,就是觉着自个缺心眼得让自己都痛恨,心里隐隐的因此而不舒服。换个更贴切的词,便是,引狼入室的后怕。 鬼祖话说一半,“我从来……” 夜寻忽而开口,截了她的话语。 他当时给人的感觉就好似并没有听到鬼祖在说话,有点怔忪。话语中似有若无的带了些固执的情绪在,淡淡道,”你记起来了。” 我不能确定这是句陈述还是句疑问。 作者有话要说:码字的日常: 想象中:我肯定能日更,加更,存稿~每天十点! 现实:叮咚定~北京时间十一点整,叮咚定~北京时间十二点整,叮咚定~凌晨一点整,明天还满课啊喂,(╯‵□′)╯︵┻━┻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为什么现实总是如此的骨感?   ☆、第106章 抉择 我后来才晓,鬼祖她本就是给夜寻那边的。 同样的一件事,我托了木槿去办,而夜寻则唤了鬼祖去办,在最后的关头两条线撞在了一起。双方暗自权衡之下,鬼祖才同木槿一齐到了魔界。 然而双方之间都并没有将话挑明,故而鬼祖才瞎编着看上千溯这么一个借口。 来了之后便切切的同我搭话,想要暗暗将镇魂塔中的东西交托给我,奈何我同她没能对上讯号,不晓得她还有这么一层的意思。 可就我看来,她给千溯拒绝时的表情,可不像撒了个虚假的谎言之后,一不必上心的结果,不然也哪来后面的恼羞成怒。 …… 镇魂塔最后落在了夜寻手中。 仙族来迎接的人很快,快得我还来不及正经同他说上一句话,回上一句,“我已经记起来了。”夜寻便被一群感激涕零,激动得无语伦次的小仙簇拥着走了。 鬼祖抱着轻伤的手臂忌惮的看我一眼,没做声的跟上。 御云走了没几步,夜寻停下来回眸放空中的我,淡淡道,“愣着做什么?过来。” 我远远的凝着他,反手收起奚华,笑笑走上前去。 宴会上,夜寻不再是以我面首的身份出席,而是仙族的尊者,同我想去甚远,搭不上话。 原本知道夜寻曾是我面首的人极少,位下的神魔交头接耳的内容皆是帝君突然出世。谁都不晓他隐世的那些年,其实就在我离镜宫那一间院落,想到这一层,我便有种占了大便宜之感。 觥筹交错,局势已经变化,惯来萎靡,低声下气的仙族说话之间隐隐有挺直腰杆的风头。魔族却是横惯了,听着过往任由捏圆捏扁的仙不那么服帖的言论,大有以简单粗暴之法解决问题的冲动,偏偏也是忌惮着座上风轻云淡,作壁上观的那一人,忍下冷笑不语。 四界的平和,也建立在孰强孰弱,谁做主,谁依附明确的境况下。无论联姻还是缔结契约,都是不公的,折清便是因此而来。 我无声无息的吃着桌上的蜜饯,姑且听着来去的谈话。 千溯抽空也顺道将他桌上的移来给我,轻声问,“今个怎么偏爱吃这酸甜的东西了?” 见他有空和我搭话,我也就解了自我的沉默咒,”唔,不知怎的突然想吃。“伸手又拿了颗酸得掉牙的梅干,偷觑他一眼,“不然的话,总觉着嘴里涩得慌。” 千溯本并不是瞧着我的,不过是分神同我搭上一句话而已。听罢我这一句之后,身子顿了顿,偏头过来似笑非笑的瞅着我,“想说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倾身凑到他耳边,是为了避免唇形被人看到,“折清他……” 可真到要说的时候,却问不出口了。这事牵扯的东西实在太多,我理不清,也害怕理清,却又不得不了然清楚。 千溯也不催我,过了许久,搁下酒盏,漫不经心唤了一句,”启悟。” 座下有人旋即起身,恭敬朝这方行了一礼。 而后千溯才似笑非笑同我道,”你不必为难,我没什么可隐瞒的,你尽可去问启悟。说到底我只需你知晓,我很满意这个结果便可了。” 我小声道,“你怎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 “因为我就这么一件事,觉着有愧于你。自然,也不是我一人有愧于你。”言罢,意味深长的望了眼夜寻,“这便才是你今夜没完没了吃蜜饯的缘由罢。” 我顺着他的眼光,恰好的遇上一汪古井无波的墨瞳,望向这边。 心里猛的一揪,再也笑不出来。 …… 我在千溯的准许下,同着启悟先一步的离了席,而后去密隐阁,独自的呆了一夜一昼,看到过往所没能看到的那些事端。才晓得千溯所道的,博弈之道,水惯来很深的言论。我在风平浪静的海面,只做一颗被他护好的棋子。而他也从不惮告诉我,海底的暗涌。 翌日的傍晚去了夜寻所在的院落。 彼时夜寻院中尚有几位谦恭的小仙,围在棋盘前。一名看上去颇有几分贵气的紫衣青年则坐在夜寻的对面,正在同他对弈。 见我入门来,小仙皆朝我行了礼,那紫衣青年则不过朝我稍稍点了点头并没有给人失礼的感觉,反倒叫人觉着他端正自持,格外沉稳。 在场的人很多,我再一次发觉自己没有能和夜寻好好谈谈的机会,便只做和善的笑笑道,“我是来寻件东西的。“ 言罢,分明的朝夜寻递了个眼色,可他却没理会我,只平淡的落下一枚黑子。 我想了想,以为他忙着下棋懒得答,就是将镇魂塔放在屋内较之明显的地方了。所以没再说什么,往屋内走去。 可惜屋内被我神识从头到尾的扫了个遍,一刻钟下来,什么收获都没有。 回头见夜寻正缓缓往屋内走,而方才那几个小仙结伴从院门出去,还小心翼翼的带上了院门。 静谧无人的庭院之中树影勾结,唯余一盘未下完的残棋。 夜寻逆光站在门口,半倚着门框的模样瞧上去有些倦懒,淡淡问,“找什么?” ”镇魂塔。”我开口应着,手指探过桌上的铭刻纹路,并没有从中寻出什么来,“小毛球她说放到你这了,可是我没找到。“ “恩,是在我这。”他很是坦然的承认了这么一句,却没有再说什么。 我这才意识到,镇魂塔应该是被他带在身上了,并不在屋内。 纵然他并没有主动提及,我还是开口讨要道,“能给我么?” “你要去找折清?”他如是反问。 我直起身来,暗暗的吸了一口气,“镇魂塔里头收集的东西,我没理由不给他。” 夜寻敛起眼,阳光在其纤长的睫羽下投下一片灰暗,幽幽的。逆光的剪影下,我辨不清他眼中的情绪,只是听得他语气风轻云淡着,“你预备将我如何呢?“ 我心尖像是被什么狠狠刺中般的一疼,该来的总是会来,我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才是。 我在密隐阁的一昼一夜,一面查看着有关的记录,一面也想了许多,而后便后悔了。 后悔不该因为心里那一丝的不踏实而步入密隐阁来求一份真相,也并不若我想象中一般,会让我多么踏实。 事已至此,无论旁人心态,我都了悟自己的选择会是如何。 ”折清他,至少现在还是我的夫君,我……”顿一顿,“我们的事,可否能暂且搁一搁?” 我说这个话的时候,内心是自己都难以想象的平静,一如语气上的商量。 夜寻认真的发问,“倘若我说不好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可他在伴着我的沉默之中,依旧是抬手,安然的将镇魂塔展了出来,递向我,半点没有阻碍的意思。 我犹豫小会儿,走上前,伸出手要拿。 他神色不动,却是一把扣住了我的手腕,便在我尚处讶异之际,低头吻了下来。 我下意识的偏头避让,入目之处,夜寻近在咫尺的墨瞳狠狠一黯,恍似光芒瞬间的抽离,浮冰辗转碎裂。 夜寻从前并没有怎么主动的同我亲近过,所以我几乎是理所应当的想,他不会是个纠缠的性子。就如同他平素的作风一般,风轻云淡,不会强求什么。 所以当他冰凉的手指抬起我的下巴,我更倾向于在想,他或许会像对待木花痕一般,狠狠给我一耳光。 可他不过双指用力,几乎强硬的将我的脸正过来。低头时眸色灰暗,沉若深渊,了无笑意的唇不容拒绝的覆上我的。 我撑起精神,咬紧牙关,换得下唇上的一阵剧痛。他身上精纯浩渺的仙力通过彼此唇舌的相接而渡过来,同时而来的还有似铁锈一般腥甜的血气,叫我脑中一波漫过一波的震颤般的麻痹着理智。 时至今日,我早已习惯了夜寻身上的仙力,不再若从前那般,会让我魔煞之气本能的反抗排斥,而是缠绵而旖旎的相遇相融,暧昧的勾连着。 我没有推开他,咬紧牙关,直等到他先放开了我。 夜寻的唇角沾染了我的血,妖冶的颜色衬着他苍白的脸色与墨色的瞳,别样的靡丽。 我从未从他身上看到过脆弱的神色,此刻亦是一样。他恍似漫开裂痕的眼神早已尽数收敛,仿佛从未有出现过般,只是瞧着我的眼神,微微陌生,伴着凉凉的笑,轻声道,“ 我知道了……”冰凉的指拭去我唇边的血迹,语气难以言喻的温和,几乎宠溺,“我不阻你就是。” 我眼眶一热,“夜寻……” 他只将镇魂塔递交在我的手心中,便松开了我,环绕着我的熟悉气泽转瞬冷淡下去。 我抱着手中有棱有角冷硬的物什,拧眉抿了抿唇,终于还是朝外走了一步,低声道,“凡事有个先来后到,终归是我先招惹了他,又将他害到如此的田地,若不是你……”一顿,到底没有能说出指责的话,诚如千溯所说的,夜寻的有愧之处。也便换了话题,”我会很快回来的。” 言罢,匆匆的往院外走去。 “千洛。”他的声音几不可闻。 我只当不曾听见,手指触上木制的门扉。 “千洛。” 我按着门扉,忍了忍,还是回了头,“怎么?” 回眸处,夜寻因为我的转身,扬起一抹倦懒而苍白的笑,好似满足。 我微微怔忪的看他以一个轻松的姿态半靠着门框,像是说给自己听,又或是在说给我听,声音静静的,陈述,”千洛,我不会再等你了。” 并不是多强烈的语气,我却无端的了然于他的笃定,心底发慌的在门口站了许久许久都没有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今天V章全订的读者大英雄~~将我从极端强烈的渣游戏的冲动中拯救出来,2333333 还以为今天的更新又会跳票了的,写虐简直太难过。   ☆、第107章 波澜 可我还是离开了,彼时夕阳沉落,月缓缓爬上中天。 我知道这样的僵持并没有意义。 …… 天之涯莲海一片寂静,我爬上云泽古树的枝头,吹了一夜的冷风。 翌日,我入行宫去寻折清,却被告知他现下正是昏迷。虽然有人帮他治疗,可毕竟是魔,能起的效力微乎其微。 手下的人似乎也不能理解,只在我入门之前,忍不住压低声音问我道,“主上为何还要救他,他毕竟是杀了主上的人……” 见我没答,躬身退走了,留下一句嘱咐,“主上若是为折清尊主好,便带他去仙界罢,他如今的伤只有在仙界才能养得好。” 我将这句话记在心上,入门后见着床上安静躺着的折清,眸光扫过他苍白的唇和轻轻敛起的眉,便更加的将那句嘱咐挂在心间。 拎了个躺椅,远远在窗边坐下。折清服了药,需得静养,我无事可做,就只得等在一边打盹。 暖暖的阳光倾泻下来,就好似在身上盖了一层薄毯,足够暖和了。 磕上眼的半梦半醒间,我恍然想起来时的光景。 屋内阳光稀薄,微微昏暗,我看着病卧的折清,忽而觉着他这一张脸,的确,的确是有几分肖似千溯的。 可惜的是,我从前全没有发觉过这一点是如何的重要,于我,于他,都是。 …… 折清开始待我冷淡,是我同夜寻从妖界回来之后的事。 那阵子我同夜寻走得颇近,是觉妖界之行大大促进了我俩的友谊,且而,我十分的乐在其中。 我见折清的时间少了些许,但他态度并没什么不同,浑似并不在意。 然而那段时日,连一直照看着我的小纱也打趣道,”尊上近来同夜寻仙上形影不离,就不担心神君醋了么?“ 这话我听听便也过了,一心只觉自己对夜寻不过兄妹的依赖,处得久了,自然而然的融洽。又见折清态度一切安好,我亦不曾冷落过他,遂也没往心里去了。 我会这么想,是因为他的性子有别于夜寻,纵然比及同龄人要沉稳许多,可多少带着少年心性的率直。许多时候,都是直言不讳的。 我并没有觉得他在忍耐,只是在小纱偶尔碎碎念的时候也会想,他多少能问我一句也是好的。 可惜没有。这事到了三年后才起了些许波澜。 一日我带着冰渐出来遛弯,途经一小茶馆,顺道停下来喝口水,在那小草棚边歇了歇。 茶馆之中只有一夫一妻的两位老者,因着地处僻静,是在城外,来的客也少,所以两个人倒也忙得过来了。 冰渐方才在路上与我闹了一回脾气,所以冷眼冷面的支着头看向一旁的小路,只当我不存在的置着气。 我也默无声息的喝着茶水,对跟他时不时的一小吵,隔一阵一大吵,早已司空见惯的事。 可茶馆的老板却不晓得他性子,端茶上来的时候,分外和蔼的出言道,“天儿热,喝些茶也能降降心火,好受些的。” 冰渐冷着脸,张了张嘴,我怕他唐突了人家一番好心,斜眼淡淡的睇了他一眼。 他嘴一磕,冷哼一声,继而别开头去。 我只得朝老板无奈的笑笑。 等那老板走后,我将沏了一杯茶推到他那,“不是说渴了,喝吧。” 他侧了一下头,很不甘的伸手,仰头将水喝尽。紧接着,分明是要说给我听,却偏偏装作嘀咕,“我哪里说错了,仙原本就好,你不是也喜欢仙。” “我是喜欢,就因为你说,哥……“想着有旁人在场,”尊主若是仙才好,可惜可惜云云的。” “这算什么不是?” 我压着声音,淡淡道,“不是仙可惜了,你不满意人家,人家指不定多满意你呢。” “你就知道说我!我分明不是那个意思。” 我一概无视他的暴躁,“唔,既然仙好,你怎么不去寻那个天帝,给他当坐骑?” “你无理取闹!” 我哼一声,“你见色忘本。” 冰渐霍的站起身,愤怒的食指都要戳到我鼻梁上,“我不跟你说话了!” 我一把拍开他的手,“啧,幼稚死了,我才没想跟你吵。” “我?我幼稚?!你……你……”冰渐血气上涌,一副要晕厥过去的模样,扶着桌子的手颤啊颤的,随时都有暴起要跟我打一架的冲动。 打一架就打一架,反正他要是先动了手,我就算把他伤筋动骨了,千溯也不会怪我。 这厮也不晓得魔怔什么了,一天到晚怂着我带他往仙界跑,我不去,他就闹。 我被他闹烦了,和他呛上一句,结果他说话就没遮拦了,一心向着仙界。都到了买一两个仙界仙石,回家珍藏了的地步(他喜欢亮闪闪的东西。碎碎念也就罢了,如今连千溯都被编排了进去,他这魔怔得过了头的模样,叫我看了心里头烦得很。 茶馆的老夫妻盯着冰渐手下颤抖着得木桌,终于是忍不下去的上前劝架了,“两位公子,小姐,都莫激动,言辞相激伤感情,心平气和的谈谈吧。” 冰渐一般自持又傲,从不同寻常百姓说话,这回大抵是真气糊涂了,不好说我什么,就对着那老板道,“你说说看,她喜欢仙族的,就不准我喜欢,这是个什么理?” 夫妻愣了一下,没想自己也被卷了进来,给冰渐语气强烈的点名发问了,便局促道,“这……” 我没想当着人面再吵,倒了杯水给自己压火,不出声。 “这,这位公子若是喜欢仙族的话……”老板抹了抹头上的虚汗,看我坐在那,更不好顺着冰渐的话来说,“在仙魔入口那打点一下,也不是不能去的。” 这显然不是冰渐想要的答案,皱了眉,就要发难。 老板娘忽而偏头打量了一番冰渐,细声道,“公子,是化形魔兽?” 化形魔兽便至少是魔主的级别了,也就难怪她语气的谦恭。本是想说什么,望一眼我,又咽了回去,谨慎的问道,“这位小姐呢?” 我心觉不对,就淡淡道,“我是他姐姐。” 冰渐只是冷笑,但好在他一直都是在冷笑的,所以这谎言倒也没被拆穿了去。 老板娘小心的看了我一眼,然后低声对冰渐道,“这魔兽啊,也是能够给仙当坐骑的,并不是无理取闹的事。“ 冰渐一僵,我当即就明白过来,那老板娘可能是误会我们吵架的立场了。在背后提点冰渐,“配合着点,这老板娘不对。” 我依旧是只当装出自己向着魔界的立场,不悦的开口道,“仙魔两家,吾等既生做魔,怎还会去给仙当坐骑。” 冰渐心沉了一些,只是凉凉配合我道,”我就要。“ ”最难改变是人心,你既然是做姐姐的,何必要这么强求你弟弟。”老板娘似模似样的叹了叹,“折清神君都到了魔界,两界自然也不复从前那般对立。这位公子若是想,我倒是能给你指一条明路的。“ 冰渐眼睛放光,“什么?” 我一把抓住他的领子,假意寒声道,”我们走。” 妇人一急,像是怕我们御云离开,立马道,“沧生海!天帝陛下寻到了沧生海仙灵!并且下了禁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对她下命令。众所周知,沧生海是帝君所造,仙灵道帝君没有仙逝。所以帝君,帝君他还会归来的!”说到后面,她的声音都在抖,就像是个被蛊惑了心智的人,激动得不同寻常。 我拎着冰渐,静下来,对那老板娘,“你是仙?” “曾经是。”她并没隐藏什么,甚至于言论起来有些激愤,好像正在情绪之中,有点失了理智的喃喃,“折清殿下原该是历来资质最好的天帝,尊主英明,恰恰便挑中了他。又要毁去仙族千万年的希望……” 茶馆老板背地拉了拉那妇人,可惜没起到什么效果,反而被狠狠甩开,“殿下隐忍,待得帝君归来之时,便是仙界扬眉吐气之际。这时间已是快到了,你若是喜欢仙族,通晓魔族残忍霸道的本性,便可早些归到某位仙尊门下,以你的资质,应该不难。” 此时此刻,若不是我将冰渐拉着,那妇人早就成了冰渐腹中的点心。 我从从容容的细思了一阵儿,才道,“多谢指点,倘若那位帝君当真是要归来的话,我也会考虑弟弟的想法的。”一顿,“只是这消息,我还要查探一番虚实,不能被你一番话便白白诓去了不是。” 妇人见我不信,继而劝说道,“我本九重天三公主侍女,只不过学艺不精,步入残年。灌魔之法可延千年寿命,故才流落至此。三公主待我不薄,前些日入魔界顺道来看了我,也就将这事说与我听。是真是假,你去往仙界一探便知。” 我半真半假的迟疑着。 那妇人谨慎的瞟了瞟四周,“还有一事,是三公主亲口告诉我的。”神情中有种自鸣得意的狐假虎威,“魔族皆道,折清殿下除却将将成婚的那几年备受冷遇,近来却同那尊主关系甚好。尊主欢喜,还以为折清殿下是动了真情的,殊不知逢场作戏,千洛魔尊也不过一介贪图皮相的女子。反倒稳住千溯魔尊,容仙魔两界平和至今。逢场作戏必得有个尾声,待得帝君归来,与千洛千溯两位魔尊平起平坐。我折清殿下,再也不会受这样隐忍之苦。“ 三公主,折清的姑母,前段时间她的确走了一趟魔界。   ☆、第108章 事起 谣言伤人,算是种钝伤,我起初觉得要拦着冰渐不伤人就够麻烦了。 后来兜兜转转,我回到离镜宫,再见折清之际,脑海就突然的回响起妇人的话语。 晃晃头,觉得可笑,比及流言蜚语,我更相信折清给我的那一份真实的感觉。 而关于帝君将还的消息,大道小道,旁门左道,年年都会有些传出来,可惜仙界那些个切切盼着的神将们,却始终寻不到帝君仙迹。他的存在更像一个影子,一尊虚无缥缈的神,无数人说他存在,可就是没人看得到他。 旁人如何,我皆无话可说,但是我自个还是始终肯定帝君将还的讯息的,因为千溯道,他的确在。 这份确信就让流言从一个假设,过渡到了因果。 而我,很快便看到了这个结果。 半月后,我在夜寻院中,陪他下棋。 他落子行云流水,不带半点犹豫,然后百无聊赖的支着头,淡淡瞅着我秉承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沉思。 本是无异,我全心全意想着棋局,死死盯着夜寻那一只指骨分明的手,漫不经心捻着一颗棋子,担忧这棋子又将要落在我哪方死穴。 可他的手却突兀的在空中顿了顿。 我的眼神也跟着一顿,紧接着怔了怔,奇怪的抬头看他。 夜寻神色无异,不过平静的瞅了我一眼,才落了子,很是寻常同我道,“天族近来倒是出了个不错的仙。” 我不晓得他为何突然给我说这个,莫名其妙的跟着接话,“恩?什么仙?” “凤淮。” 我啊了一声,勉强抽空从超负荷运转的脑子里头挖出这个人,“那不是凤族神君么?说到底都是仙界武力上数一数二的人物了。” 夜寻似是头一回正视这么个名字,淡淡的唔了一声,“是么……” 他平素对仙族不怎么关心,我见他难得的提到了仙族的一方势力,不由便多说了两句。 殊不知一场棋局刚定,即刻便有传音入耳。 是鬼将特有的公事公办、平坦如一的声调,“凤淮神君已知到帝君身在,凤族正赶往魔界。” 我当时心里第一个念头,千溯所言的确不假,明智,明智啊。 第二个念头才悠悠转想起凤淮这个人,真巧,夜寻方才也提到了。千万年以来也就他一人寻到了帝君,委实可算是仙界的佼佼者了。 我是个不很有危机意识的人,尤其上古一战已经过去得太久太久。王位坐得稳妥之后,忙着守江山的亦不是我,我这个位置实在是舒坦。 在有心里准备的情况下,听闻帝君的消息,我不过同夜寻笑笑道,“最新消息,那凤族族长还寻到了帝君,又是大功一件了。” 夜寻眸色幽定的瞧我一眼,不再多言。 …… 凤淮竟然直接到了离镜宫,千溯见他态度尚且谦逊有礼,居然真让他进来了,简单嘱咐道,“来者是客,暝华,且随意带着神君到城中逛逛罢。” 我坐在屋顶上,瞧着凤淮当真一间间的搜寻起离镜宫来,也觉分外奇妙。离镜宫不是旁的仙想搜就能搜的,况且他来的还是一个人。 莫说离镜宫中没有帝君,就算有,既然千溯让他来搜,那他十成十是搜不到的。莫不成他堂堂一族长,这么点事都想不明白,竟还当真出来搜了。 心中好奇,故就在屋顶上看着凤淮执拗的搜了一个时辰,面色苍白,眼神再无其他的专注着,隐隐慌乱。身后的暝华束手跟着,并未阻拦过一下。 ”你在那上面做什么?“ 夜寻午间小憩醒来,望一眼我还呆在他家屋顶上吹风,大概是有些诧异。这个点应该是我回去修炼的时候。 他最近对我态度平和了许多,不怎么赶我了,就算我缠着不走,伴着躺椅同他一齐往树荫下小憩,他也由我去。除了偶尔说话依旧伤感情以外,举措行为恍似变了个人般,同我亲近起来。 我朝他比划道,“凤淮找来了。” 夜寻漫不经心的眯了眼,“来就来了罢。” 我又道,“他样子有点奇怪。”捋了一把被风吹乱的发,“唔,想想我同千溯要是不见了,魔族的人应该也不会抱着这样的神态来寻我们才是。仙界的人,当真的偏执过了头,也不晓得算是凤淮不同,还是帝君不同。” 夜寻有一晌没有搭腔,而后才道,”你不用妄自菲薄,不同的该是凤淮。”站起身,“他寻帝君,不是为了仙族,而是因为他凤族帝姬命不久矣。” 我自然不知道还有这种隐情,因为对我输出的情报里头没有,至于夜寻,我从来不晓他情报来源于哪。他在这一方小院落中,早已通晓俗世万事。千溯道仙者善窥天机,我觉得夜寻大概就到了这种境界。 没多想,只是随口道,”唔,原来是这样。” 凤淮第二日才离开,城门口一袭紫衣在夕阳下拉出颓败的落寞,却是依旧有礼有节的同陪他寻了一天一夜的暝华道,“还望带话给魔尊,凤淮鲁莽,打扰魔尊一日,多有得罪,下次必当登门道谢。” 暝华只是个带话的,一丝不苟的点点头。 我听闻凤族骄傲,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不由对夜寻唏嘘感慨,“听闻仙家大族婚姻大多身不由己,凤淮同她那帝姬情深至此委实难得,可惜,可惜……她纵然是个仙,能给人救活也是好的。” 或者说我心底亦有份个人念想,想见见帝君的模样,是不是若传闻中那般无可比拟。 凤淮这一番大张旗鼓而来,仙界早已炸开了锅,切切等着这个结局。 不出三日,仙族又来了一批人,声势浩大。 千溯这回倒失了耐心,唤了冰渐化了龙身原型往城门一趴,那些个仙胆战心惊,在城外呆了两日,自发的走了。 原以为这段兴起的莫名其妙的风波就该完结,殊不知又两日,一枚通体玉白的丹药呈往凤淮宫中,帝姬吊着的那一口气总算是续了回来。 那丹当真是颇有名的,上古而来就六颗,流落至今四界洪荒唯余一颗尚在,九转续命,便是天雷劫都能抢得回来一口气。 这丹是谁送的,一目了然。 那最后一枚,只在帝君手里头。 仙族这便是彻底的沸腾了,不远千里从仙界而来,即便每每都在我离镜宫门前被冰渐拦住,也当不出那前赴后继的热情。浑似这里已然不是魔都,而是他们帝君的朝供之所,就差没在城门前插上三根香对着里头许愿了。 这荒诞的景象没维持两天,冰渐性子暴躁,没撑多久就动了粗。 当听到一声愤懑的龙啸震破天际的时候,我就知道他闯了祸。虽然给链子锁起来并没有吞人,但是那些脆弱些的小仙还是大片大片的重伤昏迷了。 发生这事的时候,我没有太大的感触,心里自然的想只要给他们救回来了,也算是给那些盲目的小仙一个警钟,并不碍事。 可人数颇多,有权势能通过仙魔界关卡的,本就并非常人,所以天帝还是亲自来了。 我那日恰好去寻折清,听闻他去了议事之所有一阵了,遂也直接往大殿走去。 行至前庭,正见折清跟在天帝后头从大殿内方走来,不由脚步顿了顿。 天帝瞧见我,站稳了身子朝我点了点头,算是行礼招呼。眼眶里头深深的阴霾潜藏不住,不知为何突然对我道,”仙魔两界如今联姻,交流甚密,难免误伤。冰渐妖龙乃上古之龙,能抵挡其挥翅之威的怕是已然难得,容这样的逆天之物镇守离镜宫,未免过了些?“ 我想道冰渐其实就是吼了一声而已,是你家小仙太过不济。但想想还是作罢,平淡道,”这话,你同千溯也说过?” 天帝眼底阴霾更盛,像是气急,“千洛魔尊亦为魔界之主,何以唯千溯魔尊马首是瞻。” 我心底笑了笑,是又如何。瞅见他身后折清的衣角,还是忍了回去,和声道,“伤你族人之事,确属意外,冰渐我会好生管教的。” “魔尊……” “洛儿。”阶梯之上,有人懒懒唤我。 我抬头,望见千溯似笑非笑的瞅着这方,“过来陪我用膳。” 我心知他这是不喜欢我被天帝的弯弯绕绕带进去,朝天帝一点头,准备上前。 天帝见我竟如此顺从,不由背脊一僵,肃冷的脸上森森的都是寒气,还是让开路来。 折清就在天帝身后,将要擦肩而过之际,我只看到他眉目低垂,掩盖了所有的情绪。 我觉得他现在肯定不大想理会我,但还是定了定脚步,同他道,“我原是来找你的。” 折清没有看我,极淡,极淡的恩了一声,“我先送天帝出城。” 作者有话要说:上次的那一章,虐完之后,作收立马掉了两个。 须知我作收基本是稳定不动的,动一个就很神奇的,一次性动两个简直奇迹,但可惜这奇迹是个负面的。 我心塞了很久,悟出了虐的作用力是相互的。 觉得自己前途渺茫。。。。。。。ORZ   ☆、第109章 故意 我足有七日没有见到折清,他自从那日送天帝出城就没再回来。 脑中想着事的时候,心中再无其他,靠坐在屋前的台阶上,一盏腾腾的热茶捧在手中渐渐凉去。 千溯从书房中走出,将我手中捧凉的杯盏抽了过去,似笑非笑,“你这么魂不守舍可不好。”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浅淡的停留在他的唇边,并不真切,隐晦道,“洛儿,这天又要变了,你要好好看着,莫给雨淋着了。” 我点点头,而后道,“折清他很久没有回来了。” “他很快就会回来。”千溯偏着头,自顾自的将我瞧着,淡淡的补了一句,”若是你想的话。” 果真,折清第二日就回到了离镜宫。 我并没有立刻的赶去见他,因为坐在屋顶上时,恰好的看着他只身一人,清冷从云端走来的模样。 天色灰蒙,他月白的衣袍轻轻浮动,偶尔露出的手腕之上,缠绕一圈细丝般的血纹。 止离咒。 我突然明白千溯所道,“只要我想”的意义,一时心中滋味难言。 …… 离镜宫中多了些陌生的气息,或仙或魔,皆非城中的侍从,假装不经意的探遍了离镜宫的一草一木。 千溯让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们折腾。 我如是照做,入了夜之后便舒服的窝在床榻之中,偶尔看木槿自冥界传来的景象,再不然就是认认真真的捧着几个未能解开的藏宝图,绞尽脑汁。 可大半夜的,我的房门却蓦地给人从外面推开。 折清披戴一身月色站在我门前,脸色竟至于有些苍白,墨发披散,只着宽松的白纱衣,像是已经准备就寝的模样。 他看着我坐在床头,一下就愣了,瞳孔微微收紧,像是从某种情绪中回神。唇齿微动,怔忪般冒出很是奇怪的两字,“你在。” 我诧异的卷了藏宝图,时隔半月才同他正经肩上一面,尽量压下心中涌上的尴尬,带笑道,“你怎么过来了?” 这些日子,他分明一直都在避着我。 折清原地站了一会儿,最后却是逆光自门口走进来,丝毫没有避讳的来到我床榻前,直直瞅着我身侧的空位,开口道,“千洛,我今晚能睡这么?” 我张了张嘴,“你……” “我什么都不会做,只是躺在这。”他一双墨瞳锁着我,微微放低姿态的语调让我心中一软,干咳一声,“你,你难道是做噩梦了?” 他没言语。 我觉着男子都是好面子的,我这么直接问的确有点欠妥,犹豫复犹豫,想到他本就是我夫君这么一层,终是释怀了。往床内侧滚了两遭,将位置让给他,“唔,过来罢,好在床大。”顿一顿,想起他之前站在门口时苍白的面色,补充道,“夜间不熄灯我也是睡得着的。” 不熄灯能睡着不假,但是身边这么近躺了个人,我是不可能睡着的。好在我本就没什么睡意,抽空想想藏宝图权作打发时间。 折清坐上床来,轻声道了句“恩,打扰了”,侧身掀了被子,便熄了灯躺了。浑似本就是过来换个地方睡的,也不大愿意同我多说两句话。 我被他一番行为弄的有些懵,脑中清明,想了一夜的藏宝图。 折清这一打扰,就是足足的十天,总是在就寝的时间不声不响的到我房间来,不声不响的躺下,天明又离开。 我过往从不同他谈仙魔的事,现在亦是如此。只是仙魔关系紧张的时候,彼此之间难免会竖起一层说道不出的隔阂。偏偏我又是个不擅长掩饰言论的,比及一张嘴就哗哗的泄露着自己这方的现状,我亦宁愿同他安静的呆着。 千溯道要变天了。我已经对折清说过一次立场伤感情的话,便不愿意再说第二次。 十天没有睡,我实在是熬不住了,第六日清晨折清走后,抱着毯子就去了夜寻的院落。 彼时的小毛球正在院中欢腾的跳着,一来一回,勤快的往外搬着药材。夜寻安然若素的任由小毛球一只小兽做这种粗活,坐在树边的躺椅上,悠闲自得的翻着一本经书。 见我进门,夜寻只是略略的抬了下眼,扫到了我手中的薄被,淡然的发声道,“唔,小毛球,把她赶出去。” 我一下愣了,怎么的呢?才几天不见就翻脸不认人了。 小毛球脸翻得更是直接,嘴里头咬着的药材还没来得及放下,便亟不可待的直直扑来,大有仗势欺人,底气丰足之感,五爪带风,朝着我的脸恶狠狠拍下。 我几日精神紧绷的未眠,也是觉得小毛球好歹是我养的,不至于真会伤我,茫茫然并没有避开。结果面上一凉,我身子踉跄一下被小毛球扑到,跌坐在地。眼前花了半晌,才低头看到小毛球雪白的皮毛上添上的血色。 小毛球显然也是傻了,没想到真能伤到我,犹若给雷劈了一般吓得半死的呆在原地。 我摸了一把脸上由凉渐渐变得火辣辣的伤口,依旧是没缓过神来。 捂着伤口的手臂蓦地给人一把抓住,力道颇大,浑不似寻常的从容淡定,夜寻的声音隐隐低沉道,“别动。” 我点了点头,果真不动了,任由温热粘稠的液体缓缓勾勒,延自下颌滴落,然后执念的对他道,”夜寻,我只是来借个地方睡觉的。” 夜寻难得的微微敛起眉头,清冷道,“你故意的么?” 我脑子里头实在是转不动了,不解,“故意什么?” “……” 我竟然如此简单的借到了夜寻的床,简直走了天下无敌的大运。纵然脸上带了伤,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我只在两处睡得着,千溯和夜寻身边。 近来千溯很忙,多半都去了曦玥的那个空间,不会回来。我思忖着左右都是小憩一下,平素都是在夜寻的院子里头午休的,便过来了。 没想到他今个心情不好,莫名奇妙的不待见我了,还唤小毛球赶我走。 虽是伤了,可我破例的躺上了夜寻屋内的床,甚满足。没等到夜寻再说什么,一闭眼就睡了过去。 再睁眼暮光融融,透过窗子的倾泻下来,我想起折清,一个激灵猛的坐起身,牵带脸上的伤,嘶了一口冷气。 我有多皮糙肉厚我自个是知道的,没想到小毛球的爪子能利成如此的境界。再看它湿漉漉着眼,蹲在院门前,低丧着头,心里头恍恍惚惚的想了许多。 夜寻恰好从屋外走进来,见我醒了,稍微定了定脚步,开口道,”醒了?“ 我恩了一声,又摸了摸脸上的伤处,有点疼。 “唔,醒了就自个快些走。” 没想到他好不容易准我进了回屋,之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居然还是赶我走,不由有些委屈,“你,你今个是怎么了?” 夜寻停在书架前,看也没看我一眼,闲适从容的伸手从上头拿下来一本书,”没怎么。” “那我明天还能过来么?”只是过来午个休,我好久没似今天一般睡得踏实了。 可不晓为何,我总觉得夜寻就那么静静站在那的时候,气势却无端很是强烈,叫我情不自禁的压低了嗓音,喉咙都有点发干。 “不行。”两字不容置否,听得我心里头一缩,很是伤神。 我心知夜寻他没有一挥袖径直将我丢出去,八成是因为小毛球伤了我。千溯也是这样,病人至上,要打要骂那都是病好之后的事,身上有了病痛,那就等同有了块免死金牌。 我在夜寻不明原因、回归冰点般的冷淡之际,相当无措且无耻的动用了这块免死金牌。捧着脸,悲凉道,“那,那我只来上个药成么?脸上好疼,钻心的疼。” 夜寻背对着我的身子几不可查的一僵,半晌,抬手揉了揉眉心,搁下书册走过来。 我正坐在床沿,故而当他靠近之际就抬了眼,心底发虚的仰望着他。因为伤口明显是经过处理的,若不是给牵扯到,当真就不怎么疼了。 他冰凉的手指,并不算多轻柔的抬起我的脸,低头将我的伤势打量了一番,“皮外伤,在脸上,怎么钻心的疼?” 他道出的话语很是轻慢,但瞅着我伤口的眼神却格外的深沉。 我扯了一抹讨好的笑,“那个……是我形容不当,应该是切肤的疼?” 他眉宇稍敛,幽定的眸直直望进我的眼底,”唔,说谎给人揭穿了,你就是这么个嬉皮笑脸的态度?” 我听罢面色一正,赶忙摆正态度道,“我错了。” 夜寻眸光更凉,“骗的不行就来哄的?” “……” 夜寻素来难以捉摸,今个算是将这性子发挥到了极致,我有点招架不住了,巴巴将之瞅着。 他也就不说话了,仿佛自觉没趣,松开捏着我脸颊的手,要走。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忙道,”我不知道自个是哪里做错,惹到你了,可我分明是不愿意同你吵的,我道歉真的都不行么?你好歹给我个痛改前非的机会,我今天,前天,好多天,都没有惹事,你为什么要生气?” 脑中一晃然,想起夜寻问我的那一句”故意“,解释道,“给小毛球抓的那一下,是我没想到它竟然如此没良心,以为它不会对我下手,才没躲开,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故意破了相,还能有什么好处么?” 寂寥蹲在院门口的小毛球背影更加的苍凉,颤了颤,趴在地上去了。 夜寻听罢,静了静,竟认真的表示了赞同,”也是,你哪是能拿出那样心计的人。”   ☆、第110章 信任 他这么一开口,我就知道他火气定然是降了一些才会理我,更加发奋的朝他笑,一概忽略他语气中对我缺心眼的鄙夷。 又默了一阵,他冰凉的手指凝了仙力,触上我的伤口边缘,是行治愈之术。顺道语不惊人死不休,淡淡道,”千洛,你今晚留下吧。” 我尾调升高的啊了一声,方听得他从容解释,“你这伤若是给折清看见了,打算如何解释?” 我一默,想他是如何知道我今天晚上还会见到折清? “给折清看见了还算好,若是给千溯撞见了,小毛球八成也是要给碎了骨去,我作为指使方亦然不会好过。”瞅了瞅我脸上的伤痕,声音一下子轻了,”今晚就呆在这,可好?“ 我尚处云里雾里绕,”你难道不生我气了?“况且,我从未见他如何忌惮过千溯,更从没想过千溯会对他怎样。 ”只是突然想起件事来“,夜寻指腹拂过,轻轻捻了下我未伤的那半边脸。 “什么?” 夜寻一敛袖,在我身侧坐下,状似不经意道,“你这几日与折清相伴而眠,怕是夜夜都没睡个安稳。你不喜人亲近的毛病,现在可有好些?” 他这么一开导,我顿时就来了精神,好比囤积了一圈的无奈终于找到了宣泄口。颓靡的叹息一声,与之道,“没好,半点没好。”心中纠结的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夜寻啊,你说我这毛病要如何才能好,折清他,他好歹是我的夫君。” 夜寻抚着我伤口的手轻了些,唇角隐隐添了丝笑意,潜藏得颇好,“你同他毕竟不过几年的相处,不用这般心急。“顿一顿,”兴许过上一阵自然就好了。” 我倒是很相信他的,心中的烦闷也就消除了些。 …… 用过膳后,我为了不顶着一张被划花了的脸出去乱晃,乖乖只在夜寻的屋内用了膳,便传音给照顾我起居的小纱。同她嘱咐道若是折清问起,就说我今晚宿在外头了。 其实我心中很是矛盾,一面想着同折清亲近一些,一面又怕他同我太近,好比同睡,实在叫我觉着勉强。 这么说或许自私了些,但很多时候我也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怎样。夜寻道我兴许是同他处得时间太短,还没来得及放下防备,我心觉该也是如此,不然怎么说得通,我分明是很喜欢他的。 我虽的确是留在夜寻房中了,但也不算是同寝,而是搬了个躺椅睡在一边。 占了他的床已经有一个白昼了,我实在没好意思再躺着,好运一次性都用光了,以后可怎么好。 一夜疗养,面上的伤痕已经去得一点不剩。我本来也算个伤疤体质,容易留痕,但夜寻十分见不得我身上这些个痕迹。 他在药理上的成就颇高,因着这份关系,我陈年的老伤都好全了。千溯偶尔把玩着我的手的时候,也会笑笑道,“你这手却已然不似是能执剑的了,好得很。” 我摸摸掌心,那层薄茧没了,细小的割伤刀痕没了,有的不过一双寻常女子纤细柔软的手,拂去了过往所有风霜的痕迹。 当哥哥的兴许总都存了这么一份心思,如果可能,便不想由我沾血腥,最好是瞧也不要瞧一眼。干干净净的,在他的庇佑之下单纯着。 这一份极强极强的保护欲,我已经深切体会很多年了。 翌日回往自个寝宫,发觉折清并不在,提了小纱来问,她道昨夜折清神君未曾过来。 我恩了一声,沉吟着往屋内走。小纱咬了咬牙,转身将我去路拦住,面色复杂,“有一句话,主上,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见她这种下定决心的严肃神情,打了半个的呵欠给噎了回去,稍微敛了些神,“说吧。” 她眸子左右转了转,像是看看四周是否无人,往屋内退了一步,才低声同我道,“如今世人皆知,帝君就在我们离镜宫中,两位尊上是如何想的,我们不可得知,但城中大抵都给仙族之人明着暗着的搜遍了。唯一没人去过的两处,便是两位尊上的寝宫,折清殿下他……” 我这回确然是听出了她话中的深意,是说近几日折清来我这,八成并非某种程度上的心甘情愿。 小纱照顾我这么些年,也知道我是个不管事的主,又怕我糊里糊涂,给人诓骗了去,才过来提点我一番。 我拍拍她的肩,“你且宽心,折清入我千家门已经有段时间了,算我半个千家人,咱们不用这么提防他。” “可是,主上!”小纱明显不赞同。 我截了她的话,淡淡瞟她一眼道,“唔,我有些口渴,你去沏一壶茶来吧。” 小纱冒起的火气猛然一收,怯弱的触上我的眸光,不甘愿垂下头,“是。” 过两日,依旧是没见到折清,同人问起才知道是千溯将之叫走了。 再三日,千溯将我唤到房中。 日光倾泻,他半靠着椅子,不过懒洋洋对我道,“你家小夫君颇有几分能耐,我任他司鬼统领一职,可好?” 鬼统领,直辖鬼将,好比凡界的御林军统帅,掌兵符实权,控离镜宫局势变化。 我一默。 千溯便似笑非笑,接着道,“你不是道他算半个千家人,如是,交给他又有何妨?” 他们最近一个两个都不大好,夜寻是这样,千溯亦是这样,说话隐隐带刺儿,整得我很是茫然。 我稍加思忖,斟酌道,“哥哥觉得合适,便行吧。” “你对他……”意味不明的顿了顿,“倒是格外的信任。” 我执起千溯桌前的杯盏,添了些热茶,“我记着哥哥曾道,叫我不要对折清上心。可待得发觉过来,便已然是这样了,实难自控。我觉着折清他很好,我没什么不信任他的。” 千溯偏头看我执壶的手,听罢我的话后,或似出神般的静了一阵,微微凝眉,“洛儿,你这并不是信任。” “他是我的夫君,我对他,自然不仅仅是信任。” 千溯眸中的轻慢微微一晃,扬起的唇角轻抿,平添几分凉意。 可他终还是朝我笑了,漫不经心的结语,“原来如此。” …… 千溯不知,我同他说那番话的时候,心跳都要跳出了胸膛。 这就好比待字闺中的女子相中了个小郎君,兀自思念着,却给兄长知晓了,行一番逼问。一面想要装得淡然些,一面又因触及隐秘的心思而羞怯,不晓兄长是个如何的态度。 可我毕竟不是待字闺中的女子,我嫁给折清已经十有余年,没同任何人道过一句对他的感情。真实直面的时候,却也委实慌乱。 晚间趴在床上,还在长吁短叹,千溯不待见折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仙魔起了隔阂,他又要任折清为鬼统领,是个什么打算我猜不透,总归也不会是为了折清好。我若是不说心中大实话,稍稍护一护折清,想必他处境才会更加艰难罢。 夜半三分,我倒头要睡。门口传来一阵稳便的脚步声,小纱轻声行礼,“折清神君。” 我心中一紧,不知怎的就下意识的缩进了被子,闭上眼,调整好呼吸假寐。 折清淡淡应了一句。小纱便又开口,不卑不亢道,“尊上已经睡下,神君有何要事么?” 这一句,即便是落在没心没肺的我的耳中,也尤为的扎人。摆明了怀疑,摆明了疏远,不卑不亢的要求他离开。 我想着折清的模样,心中拧巴了一阵,本要起身,却听得折清回声,并未有何情绪,平静着,”自然有。” 小纱作为侍女不好细问缘由,明明想要让折清挫败而归,人却并不在意,反倒态度坚决,不必不让。 她该也知道,这些个声响,已经足以将我惊醒,不好再多拦,心不甘情不愿的推开门,“神君,请。” 折清进门之后就没有吭声了,小纱带上房门,挑灯走远。 我原以为他会若从前一般,一言不发,同我井水不犯河水的躺一个晚上。但现如今他却是静静的站在床头,并没有靠上前来。 我没有睁开眼,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调着呼吸慢慢想他站了这般久,莫非是在研究什么东西?就好比我手中拿了藏宝图,才能安安分分,一动不动的瞅上那么久的。 心中只做好奇,一个没留神便睁了眼,而后眸光飘渺,猛然跌落进一汪墨海星辰的瞳中。 我一怔,他同样也怔了,耳根染上些许绯意,眸光潋滟,正是少年明媚的模样。眉头却是颦起的,像是为了掩饰某种尴尬般的,压低声音,”你没睡?” 我咳嗽两声,“刚醒,唔,刚醒。” 折清不答,面色绯红,神色清冷的瞪我。 我身边的人最近没一个是能好好做平时秉性的,一个比一个容易生气,我夹在中间,实在难办。 斟酌复斟酌,”说这个你不开心,那,那我承认,我晓得你从一进门起就一直盯着我瞧,可行么?” 折清默了一下,走上前掀开被子的一角,坐了进来。 “千洛,你说话跟天界的十三殿下一样。” “恩?” “花言巧语的哄人。” 后头的那一句声音轻了,好似喃喃,几乎叫我听漏了去,“实在恶劣。”   ☆、第111章 挚友 折清任鬼统领之后便忙起来了,不若从前般只要我想就能时时的看到。 我闲来无事,陪离渐他们四下走走,看他们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觉着很是茫然。 问起身边的侍从,才收到一份合理些的解释,“折清神君如今是鬼统领,掌控离镜宫一切局势变化。尊上去面首行宫中,自然是他们的福分,可是尊上若是走了,神君他秋后算账又该如何是好?” 他这秋后算账四字落在我心头,辗转一遭便带了蜜味儿,笑笑道,“原来是这样,那我不去了。” 抛开他们面首的身份,我其实单纯只是想找他们说说话,解解闷。既然折清会不高兴,那我该去找几个同性的挚友才好。 说到挚友,我万年才交了一个的挚友夜寻,他离开离镜宫了。 前几日倒是给了我一封书信,寥寥数笔,说他有事要办,过一阵就会回来。 我因为这一封信,心情好了有几天了。 过往夜寻离开,从不会同我说什么,好在时间不长,我压着心里头的情绪,忍几天也就过去了。而后好了伤疤忘了疼,待他回来还是会嘚吧嘚吧的往上迎。 上次他离开半年,给我心中留下不小的阴影,是因为我意识到,只要他想走,那无论是谁都留不下他的。 而如今他离开前给我留了一份书信,虽然寥寥,却仿佛他晓得我牵挂的证据,愿意回身来安安我的心,便已足够。 正当众人皆忙,我独闲之际,夜寻破译的那张弑妖皇墓冢的地图在我手中一来二去的反复,终于算是琢磨通透。 出行之前向千溯申报审批,他很是不愿的瞅了我半晌,终还是肯了。 这些个险地墓冢的变数,私以为普天之下除了夜寻,就是我最熟悉。毕竟多少年下来,我差不多将现世的妖异之所都走遍了。 旁人跟着我,一来没我经历丰富,二来没有我修为深厚,只有拖后腿一途。所以我收拾收拾,备好装备伤药,便自个一溜烟的扎去了妖界。 这一去,没想竟真的寻着了去心魔的渴灵香木。 地图之中有勾勒三片中心区域,是为按着常理推论,墓冢之中最为安全,也是最有可能藏尸身与相应陪葬品之所。 桑琢并无妻儿,另二处必当是极为凶险的假棺所在。 可我耗费整月,开启了三片区域的尸棺,除了碰上弑天阴尸,纠缠之下受了点轻伤之外,并无收获。 墓冢之内无人,能动的,都是要人命的东西。我不甘放弃,又耗费了半月时间实地查探,再度确定了地图的确是按墓冢实物所画无误。苦思冥想,委实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桑琢墓冢本就在辟开的空间之内,不可能在其中再辟空间,倘若他埋在这里头,必当会占有空间的。 定然是被什么迷阵隐蔽了去。 我兀自的想,一面也将药粉撒向被抓伤的左臂,尸毒侵染,叫我的左小臂整个的乌青起来。 弑天阴尸是个厉害的东西,其毒更是如此。我身上带着夜寻炼制的丹药,其效果依旧平平,大抵是因为墓冢之中阴冥之气太浓,对我本身体质就有毒染的效用。 可时至今日,得知这是渴灵香木最后所在,我怎甘愿就这么离开。 又半月,桑琢墓冢中的阴尸基本都被我砍杀殆尽,我第二遍完整走完整个墓穴,终于发觉有丝丝的不对。 偏左方的四间相隔棺室,按着地图比例与实物来说,稍稍的小了一些。 若不是我将整个墓冢走了太多次,每出夹层隔间走廊,都已以步伐丈量,定然发觉不出微小的异样。 定下神来思索,才恍然发觉,作图之人只在地图上以比例稍稍做更改,便更改了整个墓冢的格局,一则将一间足有方圆十丈的密室隐藏,二则我沿着地图一路走来,连弑天阴尸的棺都硬着头皮开了。这闯进来的人若非是我,早便死的连渣渣都不剩。 而我若不是给夜寻的药养着,经由那尸毒侵染,八成也是凶多吉少。 桑琢主棺室的入口正是那弑天阴尸棺材之下,我费了些气力将之又从封印的棺椁中提出来,安在墙角钉死。 它是杀不死的,见了血气就会起尸,这入骨钉想必也克制不了它多久。 我的背上又添了五爪的新伤。 不晓桑琢是不是个老变态,将自己的尸体也练做阴尸。然而在开他棺之前,主棺室还算是一片安宁了。我扶着墙壁,着实艰难喘了几口气。 毒气攻心,迫得我心跳都加速了些许,这并不是个好苗头,万一入骨钉撑不到我出去…… 唔,我晃晃头,有些心急的开始收集这些月的战利品。 进人墓穴,尤其是上古颇有几分名气的妖魔的墓穴,太过贪心总不是好事。我只想要渴灵香木,那些个神器功法,安置其上与我半点诱惑都无。 绕着桑琢的棺椁走了三圈,将所有放置其外的陪葬品看了一遭,终于还是硬下心肠准备开这最后的棺了。 万一桑琢当真起尸,我这回怕是要落得个重伤,千溯又该骂我了。 一手扣入棺板之下的时候,忽而黑影一晃,我瞧见光秃秃的墙角蓦然显出来个东西,半蹲在那,姿态很是奇怪。 我眼眸稍眯,登时惊喜起来,看那枝节的形容,分明就是渴灵香木! 再一眼,便寒了脸,竟是不久前在墓外遇到的噬魂鼠跟着我跑进来了,手中抱着将有十寸不到的渴灵香木啃得不亦乐乎! 我原是杀心大起,但看在墓室之中不好见血,只一个上前将噬魂鼠给收了。抓起剩下约莫九寸长的渴灵香木,一番查探。瞧得幸好没先伤到根部,火气也算是降了些,只要有个根须在,便还有个可能。然我分明查探了许久都没寻到渴灵香木,这噬魂究竟是如何发现的。 来不及容我多想,闭合的棺室门,猛然给人撞动了一下。 声音沉闷,震得我心绪微乱,紧接着一个酱紫色,双瞳死白的头从上头探了进来,脸上皮肉外翻,森然将我望着…… …… 回到离镜宫,我一头撞开千溯的房门,喜滋滋的将渴灵香木递给他之后,便昏厥了过去。 当时的场面我记得不很清楚,唯记得彼时折清正在千溯的书房,默然听着我同千溯说话的同时,眸光不可遏制的黯淡下去。 我尚且还不清楚这是为什么,醒来后便被提溜去了墨灵泉,期间只有夜寻与千溯来看过我。 夜寻每每过来,都只是坐在岸边,执了经书,风轻云淡提点我道,”记着把脸埋下去些。“ 我一腔邀功的热切心思给人泼得心底拨凉拨凉的,乖乖的将脸沉到水里去写,无聊的吐着气泡。 我脸上也给阴尸划伤了,倒是没肿,毕竟是脸上,我多少还是比身上爱惜了些的,只是轻伤。 夜寻前不久将我抱来墨灵泉的时候,眉目沉静,淡声问我,”为何不等我一同去?“ 我不敢接腔,怕被进一步的捏住把柄。我其实只是闲着无聊,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的,哪想死了不晓得多少年的桑琢墓中竟当真有这么多蹊跷。 然而我静了一阵没说话,夜寻眉心一敛,我心中毫无准备,便噗咚一声的被丢进池子里去了。 他就站在岸边,居高临下冷清看着我因为伤口接触到药水,猛然疼痛换来的挣扎,淡淡道,“你若再在自个身上添上这么些个东西,往后就不要再谈寻宝的事了。” 我喘着粗气忍着不出水,扒拉着岸上的石头靠着,想了想,委屈道,“这不是什么东西,这是伤,我也不是故意想伤的么。”想起我将才从昏迷中一睁眼,就往他跑的现实,不由觉着有点不公平,“你当真就不能待我温柔些嘛?咱们可都是挚友了。” 夜寻沉默半晌,叹息一声,声音终于放轻道,”你这么能闹腾,我没法同你当挚友了。“ 我知道他这一句定然是句气话,所以哎呦哎呦的慢慢游到他附近去,扯了扯他的衣角。手中一幻,朝他递上个东西,”夜寻,你先别气啊,我在桑琢墓中还找到了个好东西。就是上一回你在苍古神墓中拿到的一个什么梨什么珠,我居然看见了个一模一样的。嘿嘿嘿,就顺便带了回来。喏,给你。” 夜寻不动声色,低眸平静瞧着我,”给我做什么?这回我没去,你用不着与我分东西。” 我摇摇头,“不知道。”见他不解,又继而,“就是想送给你。” 夜寻要的东西不多,应该说,给他看上的东西不多。我要想着些办法让他长久的留在我身边,便希望他能欠我些什么,这样我才能名正言顺。 可到后来,总是他救我,护我,叫我欠了他许多。 他是予我挫败感的人,也是我始终觉着无法安心认定占有的人,千万年如是。   ☆、第112章 疏远 我在墨灵泉中泡了足足一个月,夜寻尚在岸边的时候,我就同他道,这回我出水怕是要重上不少了。 他抬眼,问我为何。我吐着气泡道,“因为泡肿了。” 夜寻看我垂头丧气,又听话的把半张脸都没在水里头、不住叹息的模样,倏尔笑了。 笑意轻浅,揉碎了一湖星光。 当我混沌想着夜寻怎么也能这般对我笑的时候,他风轻云淡的开口,”再抱怨,晚上没有云糕吃了。” 我立马抖擞了精神,讪笑,“没抱怨没抱怨,肿了好啊,千溯还总说我没分量来着,这回可算有了。” 云糕其实是一种丹药,只是调得格外得好吃,又香,只有夜寻才做得出来。如若不然,就是苦得人心肝肠肺都要缩在一起颤一颤的。 同样是配着墨灵泉使用的丹药,味道的区别就是有这么大。 就在我因为寻着了渴灵香木,心情悠然且闲散的在墨灵泉中泡着时,外头局势已然翻天变化。 …… 观星象者有言,”双魔星辰黯淡,独北方有光,亮若月华,云深而不知所处,稍纵既隐。”预示魔族有变。 我思来想去,将从桑琢墓回来那一阵我的命格所示的星辰黯淡有情可原,可如今我都已经彻底好了。至于千溯,便是更加不可能了,究竟何以有变? 我与千溯究竟有何败弱之迹,我没看出来,倒是看出来仙妖二界态度渐渐起了变化,从热切的讨好变作来往零星。 问千溯,他只是笑,“当初你一身血入离镜宫的事已是众人皆知了,旁人眼中,四海八荒除了寥寥的那几人能伤你,便再无可能叫你如此狼狈。殊不知,伤是皮外伤,不过染了些难缠的毒。” 我拧了眉,料想也知仙族那个些期盼帝君归来得全失理智的仙们,又要将这事儿联想到他家帝君头上了。 “唔?可双星黯淡……” “既是预测观星,就会同现实有所出入。他们如今是魔怔了,咱们也要随他们魔怔么?”千溯说话语态轻松,仿佛对这么个局势并不上心。 我想也是,帝君会回来的事沸沸扬扬,没隔一段时日就要给人拿出来说一番。他若当真要回来,毕竟是沉睡至今的人,好比木花痕,实力也不见得恢复到了寻常水平,不至于有太大的威胁。是仙界将他神化多年,看不清现实了罢。 四方势力看似沉寂,可暗下的动作却很多。折清近来依旧是见不到人影。 我同千溯打听了如今状况之后,便留在他房中用了晚膳,眼瞅着天色将沉,又自顾自的爬上床去。 整了整被子的躺下来,从床边摸出来本没看完的奇珍传,想起来又撑头对千溯道,“那渴灵香木可还好用?” 千溯正漫不经心翻阅着些许文书,淡淡道,“根系尚完整,颇好。” 我听罢,高兴得嘿嘿笑了两声。记起那只噬魂鼠,便将之招了出来,任其装死般的躺在地上,四爪朝天。“说来那渴灵香木还是这噬魂鼠发觉的,我倒是没看清木生长之所。”撑着下巴想了想,“往后,该可以准备准备再去探一探。” 千溯没做多言的挥袖收了那只噬魂鼠,“上次是我疏忽,以为你带了地图就无甚要紧,往后这等的事,莫想着自个一个人去了。” 分明东西是我带回来的,噬魂鼠也是我掠来的,可我半分功劳没有,反倒边缘权利又缩小了一圈,叫我十分的心酸。 小纱道,我那日腾云撞进千溯的屋子,她几乎以为我是遭了刺杀,身上几处伤口鲜血淌得格外得吓人。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又巴巴的将渴灵香木往千溯手里塞,一副交代后事的执拗模样,千溯虽然嘴上不说,但那时脸色分明惨白若素,怕还是给惊吓到了。 其实我那才不是交代后事,我只是得了渴灵香木欢喜疯了,想邀功而已。可惜,没人领会到。 翌日一早,日光还颇淡,身边被子悉悉索索的一阵动,该是千溯起身离去了。 我心说他起床气那么重,今个是谁那么不怕死的来唤他,便想睁开眼的看看。 奈何睡意实在太沉,我抱着被子滚到床边就没力气动了。身边人影稍动,似乎是千溯在换衣。 脑中好奇挣扎着,可眼睛睁不开,就懒懒唤了一声,”哥……” 他现在万一是正在起床气的气头上,那还是冲着我来吧,别人怕是受不起。 可他动作顿了顿,却没若平时般冷冰冰的回我,而是过来,一把拉过被子将我盖了起来,“有人在,你安分些。” 我被盖在被下懵了懵,徒然的惊醒过来,千溯的房中怎么会进人? 自被子缝隙往外一张望,只看到门口一片月白的衣角,一闪而过。 茫茫然,“启悟?还是莫离?”能让千溯批准入寝宫的人只在极少数,更可况还是早晨。 千溯坐在床边,拦在我身前,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衣袖,“都不是。” 我看他领子没整理好,下意识的就从被子里爬出来了些,支起身给他整理,“唔,那是谁?” 门口阴影稍晃,投下一片修长。 我回眸,看到折清站在门前,神情冰冷,瞧也没瞧我一眼,“尊上,已经晚了半个时辰了。” …… 那是我第二次看到折清如此的神情,第一次,应该就是我从桑琢墓回来,一身是血的出现在他面前之时。 我曾还以为是自己看错,而这第二次真真切切,看得我心神一凛,好半天没有缓回来。 千溯拍拍我的头,起身离去时,笑得意味深长…… 恰好晚间有个小宴,我同折清相邻而坐。 我心中在意,便忍不住朝他搭话,轻声道,”折清,你最近是不是很忙?” 折清给自己的酒盏中添了些酒,顺带头也没回的应道,“是。” 他回答得如此简洁,我一时不晓得该如何往下接,愣愣将之瞅着。 又过一阵,他移眸过来,眼神之中几分疏远的冷清,淡了笑意,”尊上无事,不妨多调养下身子。” 我觉得他应该是在说近来传得沸沸扬扬,双星黯淡一事,摇摇头的解释道,“那只是个传音,并非真实,我其实好得很的。” 折清不过勾了勾唇角,“这等的关头,尊上该也只能这么说了。” 我脑中恍惚了一下,凝起眉,”这是什么意思?” 折清撇开眼,不答了。 他如此光明正大忽略我说话,唯余一个清冷侧脸予我的境况,还是头一遭。我最终还是不想在人前纠缠的回过头,桌下手心收紧,忍下平静。 折清退席在我之前,人群散了大半之后,曦玥还在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向千溯抱怨他难得出来一趟,竟然连离镜宫都出得少,难过得要命,怕是要早逝了。 我身边的座位空了,等着千溯,也自斟自酌的安然听着。 想必是耳力太好,我听到许多不好的流言。 座席下有人窃窃道,我从妖界归来后修为大减,风光不若从前,往千溯身侧一站,便更处弱势。 又譬如说,双魔并非平起平坐,我如今法力不济,处于弱势,就更加如此。可叹仙族派来联姻的对象是我,而非千溯,着实挑错了人了。倘若双尊互噬,余下的必当是千溯,仙族便算是赔了个太子又讨不得好了。 人常道,一山容不得二虎,总将双尊互噬搁在嘴边念叨。 而我和千溯平和处了这么多年,也从不寄托希望于旁人能理解一星半点。 外人觉得我们迟早反目,那在我看来委实是没盼头的事。 我曾以为折清对我说的那一句叫我动了心的,“我知道”便是意味着他会明白一些,看来现实并非如此。 夜半。 我趁着酒意去了折清房中,看他屋前灯火尚余,挑灯瞧着什么。 为做礼貌,我轻轻扣了扣房门。可他没有理会我。 我捏了一把袖子,还是推门进去了。并不想去看他冰冷的眸光,瞅着窗前的月白,径直开口道,“我有话同你说。” 折清那端静了静,再开口时声音清冽,恍似有点不耐,“何事?” 他的态度转变得太急,急得我有点缓不过来。只在感觉到他语气中的不耐之后,心中隐隐刺痛。 约莫是从我满身是血回往离镜宫的时候开始,他以为我的势弱,给他和他的仙族带来了很大的麻烦,这才不待见我了。可我不这样想。 ”我并没有受伤。“我认真如是道。 没有受伤,他的那些转变就都不该存在,我希望他能恢复做从前的模样。 折清在飘忽的灯光中抬头我一眼,“尊上是来说这个的?” 那眼神或是清淡,又不若夜寻的淡若水,而是隐隐夹杂着多少反感。就像听人狡辩后心生的不悦,却要勉力忍下情绪,表出个合适得体的态度来。 我只觉自个低下去的自尊给人甩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咬了咬牙,沉静的将话说得更清晰明了一些。”我说的都是实话,并非为局势所迫。也不至于护不住你,给你麻烦。我,不会拿这个骗你。“ 灯火摇曳,印在窗上荡开层层的细纹。 风过良久,折清才应了一声,“我知道了。”语调些许僵硬,凝望我的瞳中,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我点点头,酒醉之后心中一点的执念终能放下,便要往后退两步的离开。 门口夜风一度,吹散了堵塞在胸口脑中的醉意。 庭中的月明尚好,冷清得过了头。我脚下不自觉的一顿,久久的站在门口,仿佛在这微妙的静谧之中,突然间明白过什么来一般,心底逐渐逐渐寂凉下去,风过而身无力。 我知道猜疑向来容易伤人感情,所以当我扶着门槛,控制不住自己,蓦然的开口道,“我要同你解释的都解释完了,便还有一事要问你。”言罢,也不待他应答,干脆道,“你前些日去我寝宫而眠,旁有所图而并非甘愿,可是如此?”猛然也觉不该如此说话。 可烛光一晃,我还没来得及反悔,便听得折清声音极淡回道,“不然呢?”   ☆、第113章 闭关 一夜宿醉,隔日起来有些头疼。 日上三竿,启了一丝缝隙的窗口泄下刺目的阳光,我翻了个身,又眯了一会才清醒过来,只是躺在床上没有起身。 再晚些,小纱端着热水进屋来,怕是觉我醉得难受才躺到现在,过来看看。然而一进门望见我睁得老大,盯着床帐的眼,讶异了一下。“主上醒了怎么不起身?” 我思绪飞得远,一时半会没有飞回来,就听得她暗暗得叹息一身。将热水放置在床边,拧了热水坐上我的床沿,一声不吭以帕子轻轻擦拭着我的脸。权当我仍是醉着,尽心服侍。 静默着,我眸光近拉,蓦地转到小纱的脸上,开口道,“你看我如今,是不是有些灰败的形容?” 小纱手上动作轻柔,小声道,“主上从来威风凛凛又安宁从容。” 我噗嗤笑出声,“我么?”这马屁怕是拍得不甚准确啊。 推开她擦拭我脸的手,“我心中知晓自个在旁人眼中不过一花瓶,虽然承了千家血脉,得了魔尊名号,也始终……”一顿,忽觉自个失言了,闭上嘴,心中虚无的笑了笑。这些话,我同小纱说又有什么用。 敛袖起身,我往门口走了两步,回身同小纱嘱咐道,“我要闭关一段时日,在琼蝶谷,五感皆闭,倘若有事……”莫名的哽了哽,我并非千溯,从就是个不管事的,他们又怎会有事找我?找谁都比找我来的方便。 可小纱抬头,像是等着我之后的言论。 我轻轻的吐了一口气,”倘若哥哥亦或是夜寻找我,便以紫色传音铃唤醒我。” 小纱垂头称是,收拾好帕子,离去。 我今晨起来后,心态一直不很好。 想必也是昨夜趁着酒意同折清道了一番伤人伤己的话,让我就着些许负面情绪,考虑起过往从不曾想过的事。 譬如我身边的人,除了折清的敌对,夜寻的中立,其他人全都是向着千溯的,连小纱亦如是。我说的话,做的事,全然在千溯的眼目之下。 流言并非空穴来风,我的确处于弱势。倘若真发生什么,我除了对千溯提及要求,亦或是任性妄为,再无别的法子操控,周全的保下折清。 生杀予夺的权利只在千溯的手中,我站在他背后,空有其表。 如若不是意识到自己对折清的作用寥寥,我定当不会觉着自己的境况有什么不好。 诚然,直至今日,我也不觉得自己应该争一争这个权势。与我而言,能够待在他身后已经足够安逸。 也因这份安逸,这份不求而微微愧对折清。仙族的联姻举措,看来还是棋差一招。 且不论昨夜折清同我说的那些话是否是气话,至少也叫我发觉,局势微妙之下,不仅会让我二者相处变得微妙尴尬,亦会让我二者情谊转淡。 这么一本正经的吵架总是很伤感情的。 我不想用他两面的凉薄否决这近十年的相处,我仍是喜欢他的,只是不想再在这个局势下同他相处下去。我不想用心计怀疑将自己包装得复杂,情绪中的仓促抉择往往并不明智,尤其,我现在心底很是寂凉。 只能等。 等局势明朗,他再给我一个明确的态度,届时,我也将知道自己该如何自处。 …… 琼蝶谷灵气极盛,我静心巩固这些年的修为,一晃三年光阴倒也过得颇快。 醒来之后,自暗室走入阳光之下,不由有些不适应的眯上了眼。僵硬的身子仿佛也随着阳光一度而渐渐回暖、灵便。 泉水潺潺处,有人轻慢回眸。远山黛水,只在他眸中宁静安然,朦胧做一片烟雨。“舍得醒了?” 语调自然而熟稔,勾得我心跳微微一颤,面上很是荒诞莫名的烧起来,“你,你怎的在这?” 好在夜寻只是起初的时候瞥了我一眼,这才没将我窘迫的模样看了去,垂眸淡淡瞅着眼前潺潺的泉水,”我有个东西落在这了。” 我啊了一声,想既然是能给夜寻挂心的东西,那定当是极珍贵的了,若是落到这流水里头,指不定会便宜了谁。 我捋了一把袖子,准备下水,顺带也问他,“什么模样的?我见过么?” 他看我噔噔两步到了岸边,袖子齐齐扎好,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挑了下眉,”做什么?” “帮你捞啊。”我极度自然的接口。 夜寻望着我认真的脸,倏尔笑了,风轻云淡,”你委实是个行动派。” 我得了他的赞扬,昂首豪迈的迈出脚步,噗咚踏进了水里…… 半个时辰后,我牙齿咯咯咯的不受控制的规律撞击着,裹着夜寻的外套,缩在火堆前,“这水,何时,何时……” 舌头抖了半天,还是没能利索的将话说完整了。 夜寻有点儿看不下去,一面将手边的柴木添入火堆,一面道,“我不是同你道我有个东西掉下去了,那‘息凛’至寒,自然是很冷。” ‘息凛’其实并非伤人的东西,说到底乃是一能改变灵气环境的至宝。数万极品灵石才能凝出一指甲盖大小的‘息凛’,价值无可估量。我只在上古时收集到了一颗鸽蛋大小的,修炼之时搁在山谷灵脉处,便可大大促进修为。只是通体极寒,遇水而不冻结成冰。浸入息凛之水虽是有助修为,可奈何其凌冽寒气太过霸道,即便是上古时期,急功近利,也没几个人敢这么做。 我一默,心说这不是坑人么?最重要的话非得摆到最后来说。 我将息凛捞上来时,见着这足有鸡蛋大小的至宝,也是傻了。夜寻可谓是日子过得太好,心也忒宽了些。这般的东西,不找个地方着紧深深的藏起来,居然还风轻云淡,说句掉了。 夜寻察人心思的本事最为可怖,我腹诽完便看到他睇了我一眼,立马垂头,老实巴交的望着脚尖去抖着了。 夜寻将火堆生好,沉静望了我一阵,蓦然极度自然的伸手,贴上了我的脸颊,“还冷么?” 他平素的指尖触感都是有些凉,今个想必是我自己险些给冻成了冰块,方觉他贴在我面容上的手竟如此温热。 点点头,颤啊颤。 跳下小泉的时候我压根没想到这寻常的山间之水还能有什么蹊跷,故而连蔽体的结界都没有开启,一个噗咚下去就是透心的凉,老半天才浮上来。 ”‘息凛’丢在这儿三年了,你可算是白修炼了?才叫它灵力依旧强盛,将你冻成这样。”夜寻漫不经心用指腹磨蹭着我的脸,像是要将之捏得红润起来,浅笑,”我今日原本没打算欺负你的。“ 我起初听他给我解释,便是警铃大作。夜寻他没有嘲笑我已经够仁慈了,若是还能解释什么,那不是他反常了,就是他还有更大的坑在后头等着我。 可后头的那一句让我蓦然激动了半晌,在凌乱的颤抖中抬起来,开心道,”今个莫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入目处,夜寻纤尘不染的墨瞳之中皆是我的影,只不过从他眼中,我也瞧出自个脸上的笑灿烂得过了头,莫名呆蠢呆蠢的。 夜寻见我凝着他的眸凝得发呆,捏着我的指尖稍紧,微微一敛眸,倏尔避开了我的直视。 倘若对面坐着的人不是夜寻,我定然以为他是给我直勾勾的盯得不好意思了,可他是夜寻,夜寻没有那种程度的薄面皮。 ”唔,没甚特殊,只不过打你闭关以来,颇久未见而已。“ 正所谓小别胜新婚。同理类推,夜寻他是我挚友,小别之后能够待我宽容些,便是很好的福利了。我赞同的点了点头,很能接受这个理由。 我方出关之际,房间之外停留了不少文书,倒不是向我请求批示的,而是告知我一些外遭变化。 诚如夜寻所道,仙界出了个能人,凤族的凤淮。 他凤族原本是同天家井水不犯河水,如今突然在仙魔事端上参了一脚,也叫我觉得颇为意外。 凤淮答应天帝,接下天族一直空缺的司战之神的位置,短短三年,直叫整个天兵面貌焕然一新,好歹有了几分血性。 至于那位依旧身处云中,未曾现身的帝君,也有传闻道他确然的站在了天帝身后,才让他们天族如今直面我魔族时也昂首抬头,底气好不丰足。 而千溯,便像是对这局面熟视无睹一般,依旧如故。 这棋下得太乱,我自知道里头有蹊跷,却不晓得蹊跷究竟指向哪方。 夜寻看我裹着他的外衣缩着脖子、沉思着将一碗热乎的蘑菇汤喝完,拨弄着火堆,启唇道,“打算何时回去?” 我餍足的捧着碗,有点儿不想动,也有点抗拒,心底甚至暗暗想这样就好了,哪里都不去。 可夜寻问了,我也没有好的理由留下,只得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唔,等我喝完这个,咱们就回去吧。” 夜寻听罢,应一声,也就不再往火里漫无目的的丢柴火了。 我磨蹭磨蹭的终是将整锅汤喝了个底朝天,又磨蹭磨蹭的踩踩将熄灭的火,站起来,胃里头晃荡了一下都是水。 不由扶了一下肚子,喃喃道,”唔,喝多了,有点撑。”   ☆、第114章 新世 晃晃悠悠没行两步,将肩头披着的夜寻的外衣递还给他。 但见夜寻从从容容接过外衣,眸光扫到我的脸,唇角微翘,又刻意抿下去些的平淡道,“你打算顶着这样一张脸回去么?” 我一怔,依言抹一把自己的脸,看看指尖上的灰,半晌,愣愣道,“夜寻,这是你捏我的脸时留下的罢?” 我倒是有些很浅的印象,他生火的时候除了引火术再没用旁的法术,乃是自己用手捡的柴,堆的火。而后就慢条斯理的捏上了我的脸,一个劲儿的磨蹭。 夜寻凝着我呆愣愣的模样,静了静,稍稍一偏头,倏尔笑了。 我霎时就黑了脸。 就说他今个儿怎的心这般好,还帮我捂脸,还说今天不欺负我! 结果竟然是一面漫不经心的说着不欺负我,一面堂而皇之的往我脸上抹灰!奈何我还傻呼呼沉醉在他温柔浅笑的假象之中,当真高兴了半晌。 难怪,难怪他要避开我的视线!我顶着这样一张的脸朝他笑得如此灿烂,他怕是心里憋笑憋得很是内伤,怕我瞧出来了罢! 我忿忿的一抹脸,控诉,“不是说你今天不欺负我的么?” 夜寻笑意未收,眉目中尽是温和暖阳,听罢我愤慨的控诉之后,竟然朝我无辜的眨了下眼,”唔,我控制了,没控制住。” 他那承载晃碎暖阳的眸扫来时,好似一把无形的利剑直直刺了过来,正中要害。叫我可耻的化了一颗心,火气全消,而后体内血液澎湃,激荡得好不欢快。 我无话可说了。还好夜寻是个冷清的性子,不然可真是要命。 捂着半受伤,半失控融化的心跑到泉水边,掬了一捧水。不经意的一照,然后刚消的火气再度猛烈的烧上了灵台。 “你,你画只乌龟算是怎么回事!!!” …… 回往离镜宫时,恰好在宫门前遇上一辆仙气缭绕的车马,经由侍卫例行检查。 由于是仙族的东西,也便查得格外的谨慎。一名仙者不敢有异的站在一边,手中小心的抱着一幅画卷,倒也不在意侍卫对其他宝贝的一一核查,垂头安静的等着。 我从云头降下,便是瞧见的如此场景。 侍卫见我走近一一行礼,手上的活自然就暂时放下了。 那小仙亦行了个跪礼,低下头后,绷直的背脊显得尤其的僵硬。 我脚下微顿,朝那小仙开口道,“你手上拿的什么?” 他开口时却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慌张,“折清神君的亲笔画卷,是给神君母妃的。” 我哦了一声,算是知晓。 折清擅画,年年都要送一幅画予其母妃,以慰藉其念儿之苦。 折清母妃白歆实为一介凡人,年幼时误入仙山,被带入天界毕方古族。 毕方族长将之收为义女,往后的西妃也便成了白歆的姐姐。 白歆貌美,即便仙人之姿也难以媲美,毕方此举委实合衬。正因先有了白歆嫁给折清父君的铺垫,才致使日渐衰败的毕方古族攀上了天族这么个高枝,西妃也才有了机会成却”西妃“,富贵满门。 可惜的是,西妃却并不很待见这个给她当了踏脚石的义妹。 我只是听说了些许传闻,道白歆其实是因为西妃才会被关在晚霞山中。也因她*凡胎,纵然得了仙药不老不死,却因并无灵根而无法成仙,只得呆在灵力充沛的仙山。故而说,自打折清出生,便很少见过自个的母后。 他能有此孝心,我觉着很是难得,没再多问,举步离开。 我闭关三年才归,原计划是同夜寻分开之后再去千溯行宫同之打个招呼。怎想绕过一面宫墙,正对宽广前庭,千溯独自一人站在殿前阶梯之上,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这边。 实则,在我的印象之中千溯和夜寻正面打照面的境况并不多,就算有交谈也是寥寥。 我三年未见千溯,激动一下第一个反应自然不是关照他俩如何的生疏,而从中稍稍周旋。只是嗖的窜上前去,伸手要抱住他。 然霎时的福灵心至,我突然意识到夜寻在场,他那样冷清悠闲的性子必当是不喜欢粘人的。我不过闭了个关回来就缠着千溯搂搂抱抱的,给旁人看上去好似的确有些粘人了。 如此一想,便默然的将手背到身后去了,面上仍是欢喜着,“哥哥在等我么?” 千溯低眉瞥一眼我背过身去的手,似笑非笑的轻轻呵了一声,而后道,“自然。” 我先是心中一暖的笑着,然后才见千溯眸光悠悠偏开,漫不经心落在尚站在阶梯之下的夜寻身上。夜寻亦抬头,风轻云淡的望向这方。 气氛有些凝滞,说不出来的感觉。说是剑拔弩张便太过了些,意味深长又太和善。千溯与夜寻的神情皆与寻常无二,如此无端的气场全开,着实有些诡异。 我哽了哽,暗忖他们莫不是在我闭关的时候结下了什么梁子?正要开口,夜寻淡淡同我道,”既然有千溯魔尊相迎,我便先回去了。” 我只得压下原本的话,点头点头,“好。” 夜寻走后不久,千溯一敛袖的转身往殿内走去了。我一愣,收回目光忙跟上去,待得走到其左侧,才听得他似笑非笑道,“人都走远了,有什么可看的?” 我咦了一声,自己也惊讶了一下,若不是千溯提及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我看着夜寻离开的背影发了一阵的呆。”没注意。” 千溯的步子大,我跟得挺艰难,遂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口,然后顺势且主动的拉上他的手,想要他慢点。 千溯唇角几不可查的微微上扬,脚步这才放缓了些。 我终于能顺利跟上他步伐之后,又道,“哥哥对夜寻怎么看?”他俩方才那气氛,我还是挺在意的。 千溯领着我从大殿的侧门绕出去,步入长廊,竟是一语道破我心中念想,“我同他没有过节,你不必担心。” 我心中一宽,笑了,“那就好,我便是想同你道,我与夜寻成为挚友了。” 千溯平静的应了一声,好似早就了然的模样,然后顺应我心中的潜台词,“我自会同他好生相处的。” 兜兜转转,我才晓得千溯是领着我去了冰渐平素歇息之所。 冰渐原身体积颇大,模样可怕不说性子也暴躁,未免吓着寻常的侍从,那一方极宽敞的平地四四方方笼罩着灰蒙的结界。 千溯挥袖,荡开结界,带着我走进。冰渐自喉咙中发出一声低低讨好的呜咽,猛然便窜了过来。 我稍一抬头,便看见了平地之中,拔地而起仿佛直达天际的玉石阶梯。气度宏伟,精致铭刻蜿蜒而上,显得很是诡异。 上次我来寻冰渐,并没有发现这一阶梯。 千溯并没有理会冰渐兀自的欢腾,问我道,“此回闭关,修为可有精进些许?” 我点点头,“原本还有些吃惊,后来才知道是夜寻的息凛落在琼蝶谷了,叫我白白捡了份好处。” “你轮回天劫将至,当下便莫要分心,好好修炼便可。”顿一顿,“我与曦玥创出的新世,如今颇有几分景色了,便叫你过去熟知一下。倘若并无其他异变,那天劫你便试着在新世之中渡过罢。” 新世避劫,我还是头一回听说。按着千溯曾给我说的原理,即便是轮回天劫也可削弱三成以上的威能,至于具体多少便看新世的完善程度。 自古以来,雷劫威能一贯是递增的,这亦是古魔逐一消失陨落的缘由。倘若新世大成,便可逆转天命,与天同寿。 原本如此,创世者,即越神。 我早知千溯有这打算,曦玥因此独立于世甚少见人,却没想竟然真的功成。 入新世之前,我被挤着手指滴了两滴血才得其认可。随后便瞧见曦玥衣衫不整,发丝凌乱的躺倒在一处草堆里头,眼底的黑晕将要挂到了嘴角,唇色惨白。精深昏迷,不省人事。 我牵了下唇角,“他……” 千溯手中本无东西,挥袖之际却有一方宽大的白布凭空而现,从头到脚的将坦i胸i露i乳的曦玥似个遗体般盖好,然后才朝我道,“没事,死不了。” 我抬头望天,恍然了悟,原来挚友之间都是如此相处的,夜寻待我其实已然足够和善了。 …… 有新世加持,我对轮回天劫的惧意顿时退了许多,且观赏且心安。 然后才发觉,新世地貌是按着上古时代的魔界复制的。那时我虽然年幼,但被千溯带着东奔西走的辗转也记住了些地形。 沧海桑田,万万年的变幻,如今的魔界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样子。他仍是记得,我自然也记得。 彼时的飘零与如今的尘埃落定,坐拥江山,亦是孤独而叫人倦怠。 我终于隐隐知晓些许他心中的念想。   ☆、第115章 沧海 回往寝殿之后,小纱忙迎上来问我需不需得沐浴,闭关这么久才回,今夜也能早些休息。 我坐在桌前吃着些许新鲜的水果,抽空道,“唔,沐个浴倒是可以,只不过今个我要去折清那儿睡,你不必忙乎了。” 小纱周遭的欢喜情绪猛的一收,像是愣了半晌,稍稍敛了眉,低头称是。 天色还早,折清如今公职在身,没法陪着我,故而至今我都没能见着他。 沐浴过后,发丝尚未拭干,我披了件外衣出门,一路晃荡去了折清的行宫。 这个时间,我没想到他是在屋内的。只不过桌前文书堆积如山,一鬼将侍候在旁,手中还端着一摞的卷轴。折清神情认真严谨,执笔的手稳而有力。 窗口尚有微光透入,我只在门庭前静静的打量着他的模样。 千溯批改文书的时候,总是漫不经心的撑着头,敛着眼一幅慵懒而倦怠的模样。我瞧他瞧久了,便还以为改文书就是这么一件无聊而无甚紧要的事,再见折清笔挺的身姿与认真的模样,忽而觉着莫名的好笑,就连他偶尔皱起的眉,也可爱得紧。 少年认真又专注的模样啊…… 倒是鬼将先发觉的我,身上的铠甲一阵的响,利落的单膝跪下,声音亦是铿锵有力,唤道,“尊上!” 折清回眸得很快,以至于我还没来得及收回胶着得目光,四目相接一时有些讪讪,尴尬的撇开眼,咳嗽两声,”我来看看你。” 折清神色微动,却没做什么回应。 我磨蹭着走下庭院,推了房门进去,然后对鬼将道,“你先下去吧。” 鬼将一直跪着没起,待我令下才起身搁了手中的卷轴,低头举步离开。末了,甚懂规矩、妥善的关好房门。 我挑拣起一个从高高堆积的顶端松动掉落到一旁的卷轴,摊开看了看,笑着,”今夜会很晚睡么?” 折清执着笔的手未动,神情却好似依旧的沉着在文书之中,垂眸平静道,“近几日堆积的文书甚多,会很晚。” 我又将手中的卷轴完完整整的卷好,再问,“我可以帮忙么?“ 折清抬手揉了揉眉心,我一张卷轴都看完了,他笔尖的墨晕染了白纸,却依旧不见写出什么东西来。“尊上将将闭关回来,还是早些休息得好。” 我听罢,点点头。将那堆卷轴重新的摆放好,搬来张椅子往他身边一放,坐上去,歪头靠着一边的椅靠,准备闭目养神。 半晌,折清的声音明显不及方才的平静,默然隐忍着道一句,”尊上,还望回房去休息。“ 闭着眼,我也觉着他应当是皱着眉的,如是笃定。 恍恍惚惚,我也想起了些事,缓慢的定了心思。睁眼时,霞光恰好的散落窗台,勾勒着,就连折清日渐冷清的眉眼也温暖起来。 我启唇,声音淡泊了几分,缓缓陈述,“折清,你同我成婚之后,可还想过回仙界?” 想是提及了仙界,他终于有些动容,好似给针刺了一般的猛然回头瞅着我,原本明媚的眼添了些许晦暗,”尊上,此话是何意?” 我朝他微微一笑,静静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回仙界的事,你想都不要想。” 不要想,不要再因此同我置气,如此冷淡了。 …… 当夜,我伴着批改文书的折清坐了一宿。 他处理的效率当是下去了许多,翌日一早鬼将换来一批新的时候,望见桌上尚存一堆的未批示文件,与歪头伴着折清坐的我。也不晓得是想到了什么,紧绷着肃穆的面上蓦然飘上一缕绯红,垂头退下的时候,愣是在庭外来了个平地摔,爬起身后神经兮兮一溜烟的走了。 我最近天劫将近,也不好过于松懈修炼,等天一大亮,鬼将来送过文书,也便晃悠悠的起了身,出去了。 末了,一手扶在门框前,”今晚还会睡很晚么?我也不大想在椅子上睡的。” 折清倦眼稍抬,一只上好的笔杆就这么生生坳断在其手中。 今个的修炼并没有多少进展,由于半点不及闭关是加持了息凛的顺畅,我便提前些的出了暗室,走了趟夜寻那。 其实也是因为有些事要同他商量,作为男子,他总该比我这个缺心眼的懂男子的心。我不晓得该如何才能解决掉同折清的这层隔阂,便只得去问问他了。 我同折清虽然有一纸婚约,却好似一直玩闹般,或冷战或亲近,都不是走的寻常夫妻那条路。这事归根结底都是我的错,我想要将自己掰回正道来,至少也安稳得让千溯能够放心。 消逝于时光之中的古魔界比及如今魔界唯一的好,便是当时的千溯不用站在众魔之巅,不胜自寒而失自在。未得若其他古魔一般隐世安逸,怕也是一个不成器、成天知晓的黏着他的我,无法任其撒手不管的罢。 当他同我道新世之事时,我甚至感觉得到,他字里行间透漏出的讯息,是他已经定下心思,要将我交诸出去了。 不然又怎会将新世的神印交到我手上,同我道,“四象神格尚缺一位,你全心信赖于谁,便将这神印交诸到他手中。自那往后,我亦可无条件接纳其人,无论是谁。” 他将神印给我,怕就是要给我夫君的。 木槿修为太低,全不可执掌神印,控新世之变幻。若说是给折清,千溯素来不很待见他,如此一番说法是打算看我如何抉择,且要我谨慎思量了。 这样的事情,我辗转想想,就好像要通过神印交诸我的一生,千溯怕亦是如此作想的。 我头一次认真考虑这个事。 考虑毕了,才觉自己同折清尚且有不可磨灭的隔阂在,如何才能同他开诚布公的坦诚相待,这就成了个很大的问题。待得问题解决完了,他才能成为我托付一生的人,对于这个事,我现在还是挺急的。 夜寻听罢我一番的叙述,扫眼哒哒哒敲着桌面的手指,平淡道,”你昨夜,当真同他说了'想也不要想回仙界'这番的话?” 我点点头,做倾听状,心底有点焦急的解释,“当时心急,又不晓得该如何说,所以才……” 夜寻抿了口茶水,“唔,无事,只是没想过你也有如此强硬的一面。” 我垮了一张脸,听闻女子太强势可不是什么好事。 见我神色恹恹,夜寻与我友谊的光芒终于放了回异彩。 ”你道他待你的态度有个冷暖的前后转变,那自然是有个转折点在里头,仙魔两界的事不过你是自个猜度的,事实如何还很难说。”夜寻神情淡然从容,“你不妨弄清楚了再想对策,事情也才能上手解决。” 我脑中一团混乱,在他缓缓陈述之中恍然条路清晰起来,光缠着折清的确不是那么回事,有些事总是越搁置越成隔阂的。 当即便站起身,“说的也是,我当初的确什么都没弄清楚就闭关了”一顿,朝他笑道,“你帮了我大忙,我自然是要感谢你的,下回出去,我还会帮你带好东西回来。” 夜寻搁了茶盏,“不过一句建议,换一个宝贝你也太亏了些。” 我没想他会接这么一句话,愕然的愣了愣。 夜寻道,“过来。” 我不疑有他的凑上去,不期然凑得过近了,失神之下又给夜寻捏了脸颊,听得他发问道,“如是情况,你对千溯是如何做的?” 我脑中闪电般的过了一遭对千溯的做法,然后缓缓的默了。 夜寻再接着,“便就那般一样的还礼罢。” 我面颊有点发烫,“那……不好吧?”顿了顿,”我是有夫之妇……“ 夜寻显然有些意外,愣了一阵之后,松开我,似笑非笑,“当是我低估了你。” “恩?” “一则,你同千溯委实亲昵得过了头。二则,你原还记得自个是个有夫之妇。你可是忘了我如今身份,属你三千面首之一?”言语是很寻常的语气,甚至谈不上认真,但属一份调侃。 而且他竟自个承认是我面首,这给夜寻说来,就很是不寻常了。 一言毕,我竟无言以对。岿然想,夜寻果真是不喜欢粘人亲昵的。 当即,我也不晓得该如何应对,愣愣的望了那双墨瞳半晌。便是败在了那“属你面首”一句上,咬咬牙,伸手往夜寻的腰上搂了去,抱紧。而后在其含笑的目光中抬头,不轻不重的在他下巴上啄了一口。 我当时心中半点邪念没有,只因夜寻他就算是调侃着说自个的身份是我的面首,我也从不将他同后宫其他的男子放在一堆做比较,所谓沧海与凡水之别。 且而他也说了,要我若对待千溯那般的对待他。 可当我唇触上他的肌肤,一股难言的z震颤感自胸腔蔓延开来,好似中了种可麻痹人的烈性毒药,短短一瞬,便叫我心跳促快,四肢无力起来。又或许是这吻是由我主动的落下,伴着多少忐忑,那份触感才尤为清晰的烙印在我的唇上,心间。 不愿结束,不愿分离。我啄完一口之后,讷讷且僵硬的别开了眼,压下心底的冲动。 直待我走出院门依旧好似是踩在云端,软绵绵的。 唔,我没有起邪念。 他说要我像对待千溯一般的对待他。 我没有起邪念。   ☆、第116章 平和 怀着这样的心情,走到折清的院落,但见其窗子依旧敞开,屋中的人撑头靠在桌案上,闭眼小憩,月白的衣袍纹络精致。 我呆呆的站在门口,给冷风一灌,徒然的清醒许多。 待得反应过来自个做了什么,想了什么之时,一股无由来的愧疚之情涌上心头,手心握出了薄薄的冷汗。 手捂上心口,难受的锤了两下。我亲千溯的时候,分明不是这般的感觉。 自觉心绪不宁,更有些不好见折清,正要挥袖离开,却见那方折清放松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睁开眼来。 只抬眸一眼,便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望见那双黑白分明的瞳,就感觉蓦然被针扎了,整个人僵了一下,心里头发虚起来。 折清迷蒙的眼光落在我捂心的手上,半晌,待得神色转清醒才偏开脸,没有理会我。 我原地站了一会还是推门进了屋,本想自顾自的带上椅子坐到他身边去,却没料到他见我进门就起了身,笔挺的身姿显出一份抗拒。”今日的文书已经批完了,尊上不必来看我笑话。“ 我心底仍是虚着的,说话也便不敢太硬气,自顾自的弱下去些的不去计较他话语中的抗拒,”我没有在看你笑话。“ 折清没说话了,也并没有改变抗拒的姿态。 冷场许久,我才堪堪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很是突兀的开口道,”你如是抗拒我,究竟所谓何事?”说完我就觉着自个今天状态十分的不对,话都无法好好说了,没头没尾。于是晃了晃头,补充,”从前我们不是尚且能和睦相处么?我虽然高了你两辈,其实在看人心思上实在不甚擅长,尤其还是晚辈的……” 折清脸一沉,也不晓怎么给刺激道了,声音寒到了冰点,“折清如此幼稚,委实对不住尊上。” 我一愣,“我不是在说这个……” 屋内一黯,是自窗前倾泻的夕阳收敛了去。折清手指收紧,“尊上不是曾道,左右你只是要带一个人回魔界,并不要求他讨喜与否。我性子如何,都同你没干系。“ ”的确……“我没想到这个时候,被翻了旧账。 ”既然如此,我是否抗拒,是否冷淡,是否幼稚,又同尊上何干?” 折清如此跟我起争执的时候语速不快,声量也不高,言辞却格外清晰。目光灼灼看着我的时候,更给人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我知道曾经说那一句话是我的不对,可对着这样的他却不晓得该如何解释。 冷了半晌,才道,“那个时候,你还并不是我夫君。” “尊上又何时将我当做夫君看待过了?” 我微微垂下眸,“是我不好。”我亦知道,“但是我并不想像这样同你吵下去了。” 折清凉薄的笑了两声,像是气急,“尊上此话,莫不是太过于自私了些。予人不公,却要人安静相待。” 我仿佛给人敲了一记闷棍,有些怔然。待得按着他的话一番回想,才觉事实仿佛的确如此。 可我过往即便刁蛮自私,也从不曾有人同我说过。我自顾自以为这样就好,殊不知在旁人眼中却自私恶劣得过了头。回想过往种种,换位而思量的话,我早该与之划清界限了。 想到这,我心里头很是难过。 夜寻说的对,的确还有别的缘由。 是我自己不好,得不了旁人的喜欢。 “所以,这些年,你都在忍耐么?”忍耐着,对我强颜欢笑,好似魔界其他人一般,早谈不上什么真心。 “是。” 得这略略咬牙切齿的一字,我垂着眸,良久良久的才吐出一口气。 本是心生了退却,恨不得寻个空间裂缝钻进去,再不要出现在他面前。可婚约已成,我过往不在意,是从不觉这一形式上的联姻对我有何束缚。如今却不同,我招惹了折清,几年相处,至少在我单方面也默然认可了他为我夫君这么一个身份,并且如今也依旧欢喜着他,没法子再不见他。 “那,该怎么你才能同我和好?” 折清冷冷笑了一声,似乎已经不想同我说话,拂袖去了里屋。 我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揉了揉额角的头疼着,要补偿的是我,问他该如何补偿委实有点缺心眼了。 好在我万般不好,唯有面皮是极厚的,在外屋思忖一阵无果,便跟进了内屋。 见折清一脸不可置信的惊讶与横亘不散的冷淡,我也是笑得麻木了,淡淡道,”我说了,我往后都要同你睡。” 这句话本就没给折清留什么拒绝的余地,所以他除了面色更加难看一些,再无别的反应。 我知道我在某些情况下霸道的恶劣本性就会显露出来,引得旁人不快。就像生了一种荒谬的控制欲,不允许旁人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执拗的因此强势起来。 …… 经历一夜,我也想自个可能是彻底的同折清闹僵了。 之后的境况也全然的证实我的猜想。 他并不是什么张扬的性子,所以即便我们闹僵了,之后的小宴亦或是需得我俩同在的场合,他依旧是无一例外的出席。只是不再同从前那般与我说说私下的话,每每看我都是伴着公事公办的客套,半点没有给我机会。 两者之间竖起的隔阂好似千丈壁垒,相隔着。我毫无用处的讨好之下,时光缓慢流逝而无自知。 我同折清的百年婚姻,最终还是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尾。 后来折清以天帝身子不好为由,回往仙界半年。 流言夹杂着寒意,再度铺天盖地的卷积而来,我微微有些受不住了。 屋内自酌,不及多喝了几杯,眼前景致朦朦胧胧罩着一层的水光,不甚清楚。 扶着桌角想要摸回床上躺下,背后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些许。我以为是小纱不放心过来瞧瞧,没怎么在意的摸了摸自个发烫的脸,朝外头的人道,“唔,过来扶我一下,这地晃来晃去的没个准,我不晓得该往哪儿踩了。” 然而扶着我的是一偏凉的手,五指纤长,指骨匀称,牢牢的抓住我的肩膀,暗暗渡来一份支撑的力道。 竟认真回复,“左右地又踩不坏,你随便踩吧。” 我被惊得一缩,险些撞着旁近的桌子,却给夜寻一把的捞了回来。 可这么一阵的晃,直叫我胃中翻涌,来不及接着惊讶他居然会主动到我寝宫来这么件事,便就捂着肚子蹲了下来,说不清是恶心还是晕的。 夜寻随着我蹲下来,一下子也没说话了,手扶上我的背,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拍着。 我想着这些时日自个的闹腾,再见夜寻,便有些难言的涩意弥漫,如鲠在喉。 冷战之际,我向四方打听折清的喜好,费尽心思想出生辰的贺礼,都不曾叫他有过半点的动容。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告诉他,我是真心悔改,打算要跟他好好过日子的。 甚至于无厘头想起千溯那一句,觉着我小时候讨人喜欢多了的言论。当真的幻回小时候的模样,缅着一张羞愧欲死的脸从房中跑出来,拉住他的袖口,朝他笑着。 折清起初并没有认出我,神情很是茫然失措,待得认出我之后,便又回归了拒人千里之外的沉默。 大力一把将我推开,冷硬的绷着下颌,“你又要玩什么把戏?” 那个时候,我是有些伤心的,他的语气给我听来就好似我是一个诡计多端的老妖。 我仰着头望着他清冷的眸,认真解释,“我没有在玩什么把戏,折清,我想让你高兴一些。”抬着袖子看了看自己小小的手,动了动,尚且还肉嘟嘟的。只想要让自己笑得开心些,弯着眸,”千溯道我小时候的模样会讨人喜欢些,你呢?喜欢小孩么?“ 折清瞳孔狠狠一缩,面上的血色若潮水褪去,身形稍晃,不觉轻轻向后退了一步,眼神都好似被掏空了,死死的瞪着我。 我看着他那样的神情,也便是笑不出来了,以一个小小的模样无措且羞愧的站在他面前,听他缓缓道,”千洛,你们魔都是没心的么?” 他声若死灰,恍似再提不起一丝气力。 我挤出一丝笑,毫无用处的摇头。 想来我说话确然不怎么看时机的。仙界前些日刚传来消息,被迫嫁于一位什么什么殿下的渺音如今怀了麟儿,终于消停不再寻死腻活了。 一方认命放手了,一方便是被遗弃,我恍然明白些他心若死灰的缘由。 他不能接受我,不能喜欢我的理由着实太多太多…… 我胃里头的翻腾终于被压下去了些许,夜寻将我抱起,放到床帐里头,”怎么在喝酒?” 近些年,从不怎么修炼的夜寻难得的闭关了一阵,之后回往离镜宫后也是断断续续的修炼。一般这个苗头看来,便是他同我一样,天劫怕也是快到了。 所以纵偶尔会去坐坐,也不怎么久留,怕打扰到他。 故而他突然到了我寝宫,才叫我吃了一大惊。 我摇摇头,胡乱的抱住被子,“你闭关得怎样了?” “自然是无事了才会出关。”夜寻伸手将我身上的被子扯好些,月光正好洒进他的眸底,雾蒙蒙的,别样温柔,“因为折清?” 我还是摇头,心底却因为他轻飘飘的一句话难以遏制的揪紧难过起来。   ☆、第117章 死局 我侧过身面向夜寻,弓起背蜷着,半眯着眼瞧着夜寻月光下勾勒的轮廓,我混沌的脑海之中翻出一个荒谬的词,想念。 仿佛好久,好久都不曾见过了。 我以手捂住肚子,小声道,“哥哥不在,你在闭关,前几日折清也走了,我一个人在这,只是有点寂寞。” 新世刚成,千溯自然将心思都花在那上头,也不怎么经常回离境宫了。 故而我同折清的暗涌冷火,便就只有我一人知晓,压在心底。 不想懦弱道,我如今这个心境,竟也会被简单的几句流言击溃而深觉痛楚。 头晕目眩时,夜寻偏凉的指触上了我的面颊,手背贴着软枕,指腹轻轻摩挲着我发烫的脸,传来些许清凉的触感,荡过灵台,叫人觉着很舒服,竟至于渐渐的有了睡意。“不是道你可以来找我的么?” 该是许久未听,我对他温和的声音半点抵抗力都无,本是想要隐下不说的,却又在脑中混混沌沌之际,不自知的掏了心窝,“我去了的,可我心情总是不好,你又在闭关,我没法同你说,觉着不好。” “为什么心情不好?” “折清他总是不理我。” “总是?一直都没和好么?” “和好不了了。”我心底生了些许灰败,与执念相起冲突,便更加哽得慌。 想要爬起身来,奈何手脚没什么力气,起来胃里头更难受,便又躺了回去,默默的抓紧了他的袖口,“夜寻啊,我问你,我是不是长大以后就当真半点不讨喜了?“ 夜寻的表情静了一下,像是听到了什么冲击性的话语。而后抿唇,倏尔笑了,眼眸中尽是浩渺的星光,漂亮得叫人挪不开眼,”你当真是醉得不轻。“ 我一手难过的抱着头,醉酒之后浑身上下没一处是舒坦的,头也晕得尤其的难受,”就是的吧?连哥哥也这般说的。可我没觉得自己变了什么,为什么就不讨喜了呢?” 夜寻拉住我乱动的手,按回被子里。我待他一松手,又自被子里抽了出来,虚无的揉了揉眼睛。”关于这个问题,我其实也是想了的,我顶了魔尊的名号,行事也霸道。身边的人更加不敢说我的不好,我就越长越偏了。” 夜寻无奈的叹了一叹,再度抓住我的手。 我一听他叹息,心里头格外敏感的一顿,不敢乱动了。 我徒然的安静,眼巴巴的将夜寻瞅着,也叫他无语了半晌。整理好我的被子之后,再度伸手轻轻摩挲着我的脸颊,我发觉他颇习惯于蹂躏我的脸,”我不是道喜欢你了么?做什么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你若是不讨喜,我又怎么会在这离镜宫待了这么些年?“ 恍恍惚惚,不敢过于欢喜。我以为夜寻他是在安慰我,又或是觉着我醉得不省人事了,才会出声哄哄我。可我心底还是很高兴的,就像多年前我同他从妖界回来的云头上,我缅起厚颜,问他是否喜欢我,他于我淡淡回应一句嗯后,世间突然明朗,灼得人心口发烫的那一份开心。 我其实,其实喜欢他很久很久了。 久到自个也忘记,自己还爱着他。 也因他的冷清,日渐将这感情缩进壳中,不愿,不敢再触及,再作奢望。 …… 我醉酒的时候,大概就是个话痨,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就将折清的事全抖了出来。 说了大半夜,口干舌燥,夜寻端了杯茶盏给我喝下,然后道,”新世的神印,你为何不送给折清?如是的话,不是最能证明你既定的心?” 他这话,仿佛叫我意识到自己对折清尚有的那一丝丝保留,不自觉的辩解,“新世是千溯创的,再怎么,我也不该拿这个去定他的心。”神印是千溯给的,我自该更加慎重。 夜寻没说话了,伸手接过我喝尽了的杯盏,搁回桌上。 我望着他静默的背影,好似是莫名其妙的被逼上了一个情绪的激动点,有点慌神,来不及细想的开口道,“我早打算将自个的‘次心’给他的。” 话说出口,便就悔了。这虽然是句事实,但我从没想过在事成之前告诉旁人。 他重新回到我的床边,淡淡道,“洛儿,你是不灭之身,没有次心的。”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知道,可是我的不灭之身自燃了结缘灯之后就松动了。我知道自个的软肋所在,却还差最后一味的‘魂萦’才能铸成。” 逆着光,我看不清夜寻的神态,不过听得他声音风轻云淡,“你这又是何必。” 他这一句无端刺得我很痛,叫我自己也无法理解。面上挂着笑,“他是我夫君,我自然相信他的。” 夜很长,我在夜寻的应和下说了不少话,最后也不晓是如何睡着的。 只是醉了难受,胃中灼灼,脑海昏沉,没睡一阵又醒了,反反复复几次,夜寻一直都陪在我身边。偶尔递个水,偶尔拧个温水的帕子给我拭拭冷汗。 当时的感觉昏天黑地,心中赌誓再也不要喝这般多的酒了。然后在微瞑的月色中望见夜寻黑白分明,着紧凝着我的眼,又觉时常再醉几次也挺好的。 从未有这般漫长又短暂的夜。 我数不清是第几次思绪醒来,眼睛慢半拍的来不及睁开,尚且迷茫的在想如今到底是天亮了没之时。周身拢着暖意像极了旁人的体温,唇上徒然覆上一点温软的清凉,轻慢的触了触,转瞬即离,像是个宠爱的安慰。 顿了顿,仿佛犹豫迟疑了好一阵,叹息一声又重新临近的吻上。这一次却触了很久,没有多么出格的动作,只不过轻轻的碰着,而后薄唇稍移,张嘴极浅极浅的咬了一口我的下唇。 那轻浅的一咬,唇齿相接处格外敏感的滋生出种难以形容的触感,分外清晰的钻进我尚未苏醒的心脏,任其狠狠一僵,彻底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夜寻声音近在耳畔,从容而淡然,“醒了?” 我霍然睁开眼,心中早有预料而没敢去看他近在咫尺的脸,却没想自己本就是贴着床沿睡的,一个后仰便不留神滚到了地上去。 夜寻见我退开,本是隔着被子将我环着的手却没有来拉我,任我噗咚一身的滚到床下面去了。然后看我抖着肩膀,往后挪着退了两步,一手捂着唇,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你……我,我连折清都没有亲过,你怎么……“ 这么一惊一跌的,我总算醒透彻了,虽然宿醉的头疼还在,灵台之上却抖擞着,前所未有的清醒,再无酒意。 夜寻该是知道我酒醒了,说话的语气也再度回归了寻常的淡然,不及我醉酒之后照顾时十之一二的温柔,若无其事道,“你不也亲过我么?有何不一样?” 亲脸和亲嘴自然是有极大的不同,我原想这么说。 可转念想,夜寻既然说这番话,怕是并没有同我一般的观念,我若是斤斤计较岂不成了我的小题大做,大惊小怪了。 想到这个,我原地的一愣,磨磨蹭蹭的站起来,不晓得为何还是没有说出想要矫正他观念的话,小声道,“我觉得应该还是不一样的。” 夜寻浅淡一笑,并不做声了。 …… 待得夜寻离开,小纱给我换了沐浴的温水,由我好好的洗去一身的酒气。 我在温水中泡着,一声不吭,那日见着折清后的惭愧慌乱之感又涌了上来,叫我心烦意乱。 最可怕的是,下唇依旧是灼痛着的,仿佛有意识残留着某种的触觉,不知该如何是好。 掬了捧水覆在脸上,怔忪。 千凉曾道,让我万不可做一个负心之人。我招惹了折清,将他强行带到了魔界,几十年的相处,一直执拗、不顾其意愿的将之安置在离我最近的地方。 我想我如此执着,当是喜欢他的。 他是我夫君。 脑中纷乱,只有这二句逐渐清晰的烙印在心间。 而后又莫名其妙的想起木花痕这个花心的人渣,想他或者的确对那些个妃子都动了情,情这一字,总是不可挡的,我竟微妙的理解起他来。 末了,打了个寒颤,晃晃头,要将这个可怕的人渣念头自脑袋中甩出去。一个人怎可以同时喜欢上几个人?总归该有个先来后到,亦或是名正言顺。 木花痕便是因此害死了千凉,我绝不该做同样的事。 …… 我近来有些避着夜寻,他心思澄明,果真就不再在我眼前出现。 当我连着几日没见已经出关的夜寻,便感觉像被自己卡在了一个死胡同。又会因这种堵塞感,而愈发觉着自己可憎起来。无所适从的带着冰渐在外面乱逛,顺道也打听打听“魂萦”的事。 半年晃眼而过,折清回来之后,同从前并无何不同。我偶尔还是能同他说上两句话,倘若不涉及仙魔两届,不涉及孩子,渺音等等的字眼,我们姑且还是能平和相处的。 他的抗拒总是体现在同最初的明朗温和有别的客套之上。 酒宴上,他道他从不曾厌恶过我,我终究无法宽心的相信,尤其是在自己心里头虚到没有底的时候。 折清生辰尚有三月,我便开始寻思着今年亦要送他一件别致些的礼物才好。 正为难,密隐阁传来消息,叫我喜出望外,”尊上,”魂萦“寻到了,在仙界沧生海。”   ☆、第118章 魂萦 沧生海是仙界的帝君造的,光这一个名号就叫我自打一开始便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做了充足的准备。 将所有的资料做了一番整理,预备动身之际,我想起夜寻他曾经含着薄怒,对我道的一句,“为何不等我一同去?”心生几番犹豫。 可许久不见,近来想他的次数太多,我整个人陷入一种深深的负罪感中。一想起他便似是被扎了一般,慌张的去想些别的,生怕给人看了出来。 只得决心不去寻他,甚至没有同千溯打个招呼,骗着冰渐道带他去仙界逛逛。然后丢下入了仙界便欢天喜地,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冰渐,独自一人去了沧生海。 此事甚为风险,我身不灭,虽然忌惮却不至于会担忧自个的生死。 这是我在绝地摸爬打滚这么多年后,养成来的自负,亦叫我这回真真切切栽了个极大的跟头。 沧生海生海区域中,我遇见了一条上古的真龙,虽然长得比小青虫和冰渐寒碜许多,但那股苍古的威压,充斥幽冷的死亡阴冥之气,给人极度不详之感。 沧生海是帝君的地盘,我本着既然在别人家,有祸不闯手头痒的初心,又想帝君他老人家总的来说还是跟我魔界有些过节的,于是祭出奚华剑,捋起了袖管。 然最直接的缘由,还是那寒碜的真龙自打水里冒出来的时候就掀翻了我的小舟,且而,还无厘头,正儿八经的问了我一句,“死的?” 我觉着它应该是瞎了。 一战将生海领域直搅得天翻地覆,我一把奚华剑直直插进了真龙逆鳞之下,任其挣扎着将我拖入了沧生海底。 最初的时候,我看这真龙说话给人感觉钝钝的,不大灵光的样子,怕它是沉睡得太久,脑子也坏掉了。竟然在剧痛挣扎之下将我带到了沧生海禁地的入口,由我没怎么费时间的找着了此回的目的地。 然而日影西斜,我在沧生海海底一路寻来,收纳颇多至宝入怀,也顺利过头的寻到了‘魂萦’,心头却愈发的沉闷,以为不详。 四面八方逼拢而来的黑暗好似潜藏了无数双眼睛,我看不见,却朦朦胧胧听得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小鬼的私语,又像是什么嘚嘚磕牙的声音,机械的重复着,一阵有一阵的想起。 可这样一个死寂的海底,停放诸多血煞死亡之气极浓的棺椁,唯独没有的就是活物。 转念自入禁域后,瞥见棺椁之上簇新的血色小脚印,蓦然想到,或许不是没有“活物“,而是我看不见罢了。 我陷入了一个诡异的牢笼。 走了一圈,发觉自己出不去了。 于此同时天边斜阳收敛最后一丝的光泽,整片幽冷素白的海底陷入黑暗。 暗下来的沧生海,海底净白的沙石给人一种刺入骨髓的冷感。 耳边总有沙沙的声响,好似指甲刮磨着我撑开的结界的声音。我瞪大眼却看不到一点那东西的轮廓,仿佛一切都只是我的臆想,是我自己过于紧张而出现的幻觉。 然而体内的魔煞之气却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在消耗着,结界一点一点的在收拢,贴近在我的耳边,甚至听到有喉间吞咽的声响。 心里头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了,它在吞噬我的法力。 入夜之后,气温骤降得厉害。 我站在原地不敢妄动,是因为隐隐感知得结界边缘只有一个东西附着在我的结界之上,而晃动得水波之中却不晓得还有多少类似得东西。 低温下长久的停滞,我身体便好似凝做了冰,僵硬得厉害。给真龙尾巴摆了一下的左手臂更是已经提不起力道来了。 月上中天之际,我身体之中的恢复力以及药力同时停止了,我所有的事前准备转瞬没有了意义。 抬起头望向云层之中浅淡的月影,暗叹沧生海的规矩,果真霸道。 我曾在将进沧生海禁域时,暗记棺椁的部分摆放方位,推算禁域可能附加的阵法,以为这里头八成是有时间禁制。 也就是说,禁域内的吉凶都可随时日而变化,只要我还有那个命活到转化为吉阵,找到出口,那便无事。 倘若没有,我也不知道自己身上会发生点什么。 这里分明就是一个嵌在空间之内的异世,独有一套规则,我的经验尽数给推翻了却。而制定其规则的便只是仙界至尊的那一人,帝君。 我头一回感受到这么一个虚无缈缥,只存在于人言中人的可怕。 我定身站立的地方原是一片空地,结界范围愈发被动的缩小,法力枯竭,最后咔嚓一声的碎裂。背后立即便落下来了什么东西,冷硬的呈在那里,没有半分活物的动静。 我身体冰冷僵硬得回不了头,就想那没什么,自己闭着眼想那应该是从土里头长出来的一棵树,一下子发了芽,长得老高,这才碰到我了。 然后便有指甲似刀片一样从我身上带过,仿佛在摸索。那凉凉的、尖细指甲竟比柔软的手指还要长一些,有一搭没一搭,好似水草摇曳一般不经意触在我的周身。 我自岿然不动,敛下气息。 那触感靠近时伴随着浓郁的死亡气息,参杂着透骨的寒,添杂还有几分我全然不知的异样感,说不出来的,只暗暗觉着诡异危险。 我睁开眼,想要看清那是什么,可身上的触感有,视野之内却一丝痕迹都没有。 直到那小小的指甲戳上了我的眼皮,极度锋利的切开了皮肤。我眼睛无可避让,不自觉的一动,周身似有若无的摸索霎时凝滞了。 我脑中登时警铃大作,却仅仅只是感知到眼前一凉,颇久之后才有沉重的钝痛侵蚀而来,直袭灵窍。 我吓了一跳,拼命的睁眼,视野内清灵,依旧辨别得出海底那素白的沙石,可肩上多了一个东西,细长干枯的小手轻轻的搭在我的眼前,粘稠湿滑。缓缓,缠绕上我的脖颈。 耳边猛然传来清晰的,嘚嘚牙齿打颤一般的声音,叫我默默然挺直了背脊,咬紧了牙关。 心底安慰自己,应当是没有牙齿能啃得动我的。 更加不敢妄动,因为周围的水波明显混乱起来。 “它”当真没有啃我,也没有离开,粘稠的一团趴在我的肩上,软软的,仿佛没有骨头。 沉重而缓慢的钝痛却慢慢收拢而来,像是暮后海底收聚的黑暗,铺天盖地而无法阻挡,一下一下,避开*的痛楚,直接碾磨着我的灵魂。 我没想自己居然成了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连基本的反抗都不能,任其咀嚼。渐渐才开始在那样无法忍受的痛楚中冒了冷汗,开始害怕。 受伤与我而言早已成了无可厚非的事,我最怕的是在心底意识到“死亡”两字的时候,想起千溯,怕他难过。 然而此时此刻我却无法遏制,忆起了夜寻。 想他坐在墨灵泉岸边,从容翻着书卷守着我的安宁模样。偶尔会抬头,清冷的墨瞳着紧的凝着我,微微抿着唇,凉凉提点我道,”头埋低些。“ 分明是凉薄的模样,却予我一份难以言喻的温暖之感。”为何不等我一同去?“ 眼前溢出一抹温热,色泽血红。灵台中的钝痛仿佛有锤子在对着其一下一下的猛撞,又好似极度沉重的东西从灵魂之上碾过,若非灵魂神识本无实体,该都能听见骨骼爆裂的声音。 我的确听见了,只不过那是三魂六魄缓缓崩碎的声音。 那感觉就好似望着自己沉入无底的泥淖,整个人渐渐的崩坏,渐渐被吞噬而无法动弹的极致恐惧。 耳边却有人缓慢低语着,携着几缕温存,追溯着那些看似冷淡的过往。 ”怎的将护心咒解开了?“ “千洛,你老大来罩你了。” 原来是这样。 我垂着眸,怔然瞥见一点星光也不剩的天际倏然荡开一片月白的华光,恍若不期然而至,翩然落下的流星,以一番摧枯拉朽之势击溃扫荡了海底的平和。 那徒然崩裂的光仿佛如浪潮般荡开云层的月华,清淡柔和,极快的从远方铺散开来,无声而气势磅礴,无可阻挡。 仿佛神祗降世,所及之处鬼影凄厉尽消,徒留素白干净的海底沙石,寂然沉静。 我抬起头,想要看清从那飘渺云端而来的人。 可清幽的月光若荡开的海浪涌来,触及我眼眸的前一瞬,我只瞧清楚那一袭淡泊的蓝衣,云袖衣襟之上玉兰细纹如是精致。 而后便失了五识,堕入黑暗。 …… 再度睁眼之际,该是夜深,视野之内沉得一丝光亮都无。 我摸了摸盖在身下的软床,只觉熟悉,毕竟是躺了万年的温玉床,我自个自然还是知道它睡上去的感觉的。 以为寻常,预备掀开被子起身之际,手腕却给人扣了扣,压下我的异动之后,随即又抽离了去,并没有发出丁点的声响。 这样的举措,我在被褥之中一默,“折清?是你么?” 他许久许久都没有回应,我觉着我应该是猜错了。 又想三更半夜会出现在我寝宫的,大抵只有千溯。便又唤了一句,“哥哥?”顺道也大了胆子伸手去探探他所在的方位。 见我又有动静,他微凉的手才伸过来再度握住了我的,侧了侧身,似乎面朝了我这边。 便是那一瞬,漆黑的视野之内未得有那一丝分明距离极近的人影晃动。我脑中霎时明悟,来不及细思害怕之前,不受控制、逃避般闭上眼。 良久的静默,微凉的指尖触上了我的眉眼,轻轻的抚过,像是疼惜又或是安慰,最终停留在我眼皮那一道浅浅的伤痕上。 “千洛,你方才在唤我么?” 声音很轻,像是一句低低、并不确定的试探。 待我终于反应过来这一句的含义,心里咯噔一声的沉了。   ☆、第119章 瞎了 坐在床边的人尚握着我的手,说过那一句话之后便在等着我的动静。而我心中辗转了千回,一时却不晓得该怎么开口,最后才轻轻的回握了一下他的手掌,一字一顿,尽量缓慢道,“夜寻,你听不见了吗?” 夜寻显然是看到了我可以放缓的唇语,只是如今的我却看不见他面容的任何变化,“恩,沧生海的浊气太盛,入体而没时间炼化。为了不让之伤我仙元,暂时封闭了五感中的听觉。” 他一点没有隐藏的交代了,我愣怔的同时,也感觉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旋即便有冰凉的手指再度抚上我的眼,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残留。 我知道他很讨厌这个。 正欲要解释,他却先与我一步的开口,”你眼中已有浊气入侵,就算再好的灵药滋养,三年五载怕是好不了了。“ 我点点头,我乃不灭之身,之后虽然稍有松动,但是浊气并没有侵入我根源命门所在,只是要彻底祛除的话,依托这沧生海浊气的程度,会棘手一点而已。 夜寻想是见我并没有多少颓靡之色,也是缓缓的收回了抚着我眉眼的手,于此同时任由我反握住的那只手亦是抽走了。 我手心一空,心底亦是莫名其妙的一阵失落与空茫,本是想要去将他的手抓回来,稍稍往前探了探,却早已不知道夜寻退到了什么地方去了。 我微微的皱眉,方才夜寻在我身边的时候还不觉如何,待得他离开我才发觉自己失去光明之后,眼前那分萦绕不散的黑暗给了我多大的不安。 尤其,我原本就是个安全感不强的人。 “夜寻。”我开口轻唤,想确认他是否还在。 “恩?”他答得漫不经心,尾调之中却别有一份的温柔。 声音仍在我床侧,离得并不远。而且他应当一直瞧着我的,不然又怎知道我在唤他。 想到这,我的不安又若飘入火中的雪花,刹那消融,不自觉的笑了,“在沧生海内是你救了我吧?我没看清,想要看清的时候,就成瞎子了。” 夜寻的方向静了静,然后不咸不淡道,”成了瞎子很开心么?” 我脸上的笑刷的一下收敛,忙摇摇头,“不开心不开心。“一顿,”不过你,你不会有事的吧?“ 沧生海之霸道让我都束手无策,只能被动的等着阵法转换,咬牙硬撑。夜寻却得以强势从外遭破开阵法,一路摧枯拉朽的扫荡到我的面前,将我救下。 我觉得他简直神了。 他在我心中其实一直如此,很多年前被他从松鼠洞中抱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个深不可测的人。 而这种深不可测却不会给人怀疑与不安的感觉,他素来都是中立的一方,风轻云淡,作壁上观。偶尔心情好了,过来庇佑我一番,便能轻松的化去我的窘迫之境。 夜寻声音淡淡回道,”稍加调养就够了。” 我宽下心来之后两人便无话的静默了一阵,我在这半晌的无言之中,脑中辗转的想了许多,爬起身来,在床沿坐着。虽然看不见夜寻的方向,却大概能辨别声音传来的方位,”夜寻,我有一事需要拜托你。” 夜寻缓缓的“恩”了一声。 “我眼睛,眼睛不好的事,你能不能不要告诉千溯?”眼前的黑暗浓郁至此,加之身体上的不便,我也知道如今的自个伤成了怎样的一个程度。 自打不灭之身练就,还是第一次如此狼狈。 新世刚成,千溯这三年五载怕是回来得极少,我若是自己注意点,伤在眼中没有痕迹,便不会给发现的。 夜寻没搭话。 我实话实说的接着道,“我打探之下发觉魂萦只有沧生海才有,故才会涉险一趟。如今这最后一味的东西得到了,我的‘次心’也能做成了。这事到这就算完,我不想给千溯知道,是怕他会迁怒到折清的身上。他们本就处得不好,我不想他们再生嫌隙。” 夜寻没有正面回复我,而是风轻云淡道,“千溯岂会是那么好瞒的。” 我道,“若是他自己发觉了我也没法子,在那之前……” 夜寻忽而轻浅的笑了声,截过了我的话头,声音依旧是风轻云淡的,“我何必?” 我给他话语中莫名汇聚的冷淡一震,缩了缩头,一下子怯弱下来。 虽然知道他姑且答应,但总有种说不清楚的感觉,让我觉着自个该是得罪他了。 若是寻常,夜寻八成就不会理会我了。然这回想必是我伤了,他大发慈悲之下并没有抛下我离开,而是静了一会,接着道,“‘次心’赠人,确然能明心不假,可也有个风险。你可曾想过千溯?” 我摇摇头,认真道,“折清不会害我。”多年的相处,我同他也有过处得好的时候,且不论是不是逢场作戏,我却是信任着他至少不会害我这么一点上,“而且我本为不灭,‘次心’也同常人并不一般,只能将克制针对自己的器材淬炼入一柄利器之内,他用此利器刺中我才会真正对我造成伤害。我,也没那么容易死的。” 不是天雷,不是天道劫难,我本就是不死之身。 夜寻听罢,声音不过寻常道,“唔,既然你心已决,我自不会拦你。” 我一阵静默,点头。 我身上尚有伤势,需得调养,故而再闭目恢复一下精神,就该自主调养伤势了。 夜寻见我渐渐沉入修炼状态之中后,再无言语的起身离开。 他一走,我凝望着唯有黑暗的门口方向,发了许久的呆,连心境都无法安宁的颤动着。 倘若此刻在我身边的人是折清该有多好。 若是那样,我就可以不必如此纠结难过了。 我实在不敢再放任自己同夜寻过多的相处下去,只怕心神皆守,心神皆失。 …… 我一身伤不大好出去见人,待得至少外伤痊愈的时候,起身摸着床帐,便是想要下去走走。如此方觉眼前那横亘不散的黑暗,委实给了我太多的不便。 平素不觉自个寝房多大,东西如何的繁多,当我摸索着碎掉了两个花瓶,再稍稍确定一下方位,心里头一阵的肉痛。 拿脚小心的探了探面前的碎瓷,寻了个自觉安全的地方,就要踏下去。耳畔一阵清风拂过,我一脚踏下,果真没触着什么瓷片。 再探,前头便什么都没有了。 我若有感知,神识往门口一扫,便感知到了一股磅礴的仙力萦绕。当即咧咧嘴笑了,”看不准方位,不好随便用法力,省得更麻烦。夜寻,你能告诉我窗子的方向该怎么走么?“ 夜寻那方风轻云淡的回复,”四点方向,走五十步。“ 我依言小步走,因为相信夜寻,倒是没什么迟疑。直到五十步数完,手摸到了窗口的木框,外头的风一下子清新起来,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本是要转身去面对夜寻的方向才好说话,然一个猛然转头,额上便是一阵痛楚袭来。我尚且还蒙着,紧接着便听得咔嚓一声,有什么落到我的脚边,咣当的一下险些砸到了我的脚。 呃……貌似是半扇窗被我不小心撞了下来了。我揉着额头,默默的想。 夜寻貌似是静了一下,而后脚步声微动却不是朝我的方向而来,而是朝屋内走了去,一面淡淡道,”失了眼睛,就能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的魔尊,该就只你一个了。“ 我终于是苦下脸,“我也不想的。” 我一般不会外放神识,倘若现在总是叫神识外展着探索,便好似外放威压,轻而易举就给人发觉了不同。这异常若是给千溯等等的看到,那我也就瞒不下去了。我只是想保险一点才如此试一试的。 原地呆了一会儿才转身,想要去别的地方探一探,熟悉一下,哪知没走两步,又是一阵的稀里哗啦。 我扶着唯一尚且还没掉下去的琉璃盏,讪讪的干笑。 果不其然,在夜寻那收到了一字评语,“呆。” 言罢,他衣袖微动,好似是转过身去了。 我抱着琉璃盏,摸到一处展桌,想着反正现在夜寻转过去了,看不见我的唇形也听不到,便没怎么掩饰声音的嘀咕道,“唔,好么好么,左右阿呆和阿瓜才是一对好朋友,我是阿呆,你是阿瓜,嘿,夜寻阿瓜。” 脑海中浮现夜寻那一袭淡泊的蓝衣,神情冷清,眸中高远或似蕴着皎皎月华。如此形象,同阿瓜一词实在是天差地别,反差得狠了,便让我觉着很是好笑。 平常都不敢顶嘴,只敢在肚子里腹诽,今个说出来,委实有种别样的快感。我一时也就没想别的,光是嘿嘿嘿,抱着琉璃盏不住的笑去了。 而后窗边一阵清风荡过,夜寻那方倏尔也是传出声浅浅的笑,生生的将我舒坦的笑意遏制在脸上。 随后便听得他缓缓道,“阿呆,我还没转过去……“ 我近来,很容易判断失误,在阴沟里翻船……   ☆、第120章 包袱 我眼睛不好的事只有夜寻知道,所以纵然我如今有点不好见他,当他施施然大方道可以带我”熟悉“一下离镜宫的时候,我犹豫一阵还是应了。 当日的磕磕绊绊,我不用神识探路磨磨蹭蹭的前行总是换来他在身后低低且不厚道的轻笑。 故而我极度怀疑,他这么好心的帮我,尚有一定成分乃是要看我出糗的。 这事换个人来,除了千溯,也就是他嘲笑我,叫我半点没有火气了,左右都是习惯了。 一日伤心伤身,我终于回到寝宫躺下,想着明日还有大半常去的地方需要探路,心里头就一阵的颓败。 夜寻却难得心情大好的将我送回了寝宫,临走的时候拍拍我的头嘱咐道,”明个记着早起,时间不多了。” 我那时抱着被子,只不过有气无力的应一句好,半点没能细想他话语中的含义,没心没肝囫囵的睡去。 …… 翌日,我按着夜寻的嘱托,天还没亮就起了身,而后直奔他的院落而去。 实则还有一个缘由便是折清再晚些会出门,同今个要摸索的线路稍微有些冲突。我不想让他撞见自个同夜寻在一起,好比做了什么对不住他的事一般,便想将两人的行程错开了。 我有段时间没见过折清,而他那方更是半点消息都没。原本如此,两方之间连主动的人都失了行动,两者自然很难再有交集,哪怕身处同一宫中。这联姻的关系,实在是薄弱得超出了我的想象。 夜寻的院子我来来回回已经踏过几遍了,所以在不展开神识的境况下也轻车熟路顺当的走了进去,同有一双眼眸照应无异。 然吱呀一声将门推开,我才发觉自个光顾着数步数去了,忘了敲门。纵然夜寻同我不一般,不是个喜欢赖床的,但是礼貌起见,我还是在空荡荡的原地站了一会,然后乖乖往后退了一步,扣了扣门,小声道,“夜寻,我来找你了。” 没有回音。 我心中迟疑了一下,怕他压根是听不见我唤他的,随后神识若水荡开,搜寻起来。可感知范围内屋内却一阵茫茫仙雾,什么都好似仅仅存了个痕迹,并不能确切的勾勒出轮廓。 这一发现让我愣了愣,我的神识可算是魔界数一数二的强悍了,竟然连一处小院的陈设都摸不清楚,也不知夜寻是安排了什么。 喊也不行探也不行,我估摸他如今大概还在床上,可小心翼翼的摸过去,床上空空什么都么。 心中奇怪,一路缓缓摸开,忽觉身旁软榻上有什么动了动,动作甚轻。我立马探手过去,小心翼翼的触了触。 入手处是柔软的发,温温软软的,好似发。 鉴于这是夜寻的房间,我本就没敢乱摸,不过稍微触了下就猛的缩手回来,顿了顿,再轻轻的摸了一下。 在原地愣了有小半晌,而后才咂咂嘴,轻声道,”小毛球,你可知夜寻去哪了?“ 我不否认夜寻也可能拥有堪比小毛球上好皮毛般柔顺软软的头发,可他若是能躺着不动任我摸一下,再摸一下的,那就见了鬼了。 软榻上有什么再度轻轻动了动,像是被我弄醒了。 可沉默了半晌,我却没等到小毛球的回应。 正要再开口,被褥摩挲一阵,我倏尔听得一低低伴着三分慵懒的声音自床榻传来,漫不经心的道了一句。 ”瞄~” 我一怔,整个人若遭雷击,傻在了原地。 心底恍似被什么轻轻的挠了一下,叫我心神皆是一颤,如临大敌般猛地往后退了两步,唇角都有点抽搐道,“夜寻,小毛球不是这么叫的。” 软榻上的人静了静,才笑了,“是么……”一顿,像是沉吟,”它是如何叫的来着?“ 我想了想,学着小毛球的声音,”嗷嗷~” 我这一声毫不犹豫、半点没细想的喊出,屋内连空气流动都静了静。待我自个喊完,我也是傻了。 夜寻满意的恩了一声,“阿呆,还是你聪明。” 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看来我叫他阿瓜的事,怕是要给他记恨许久许久了。 …… 往后连着七日,都是夜寻伴着我在离镜宫中晃荡。诚然因为我得罪了他,自然也是多吃了不少苦,譬如受着他的指教,生生撞毁两座小假山云云的。 末了他还要夸我一句,“阿呆你这一头,撞得委实很实在。” 路过的侍从被大动静惊得频频移眸探究,听得夜寻这么一句话,纵然不明缘由,可看我这么一身灰头土脸从假山石中爬出来,都是捂着嘴窃窃的偷笑。 我玩不过他,只得在等人走后,讨好的扯住他的衣角,堆笑着与之商量道,”夜寻啊,我好歹也是有魔尊包袱的人,就那么一次小小的得罪了你,你看,都这样了。能不能笑一个,咱就海阔天空了呢?” 他最近才刚救了我,又因我暂失听觉,故而在我因此的愧疚心以及莫名其妙的软弱作祟下,他近来对我的镇压倒是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巅峰。 夜寻半晌没有答话,偏僻无人的小荒院里头,我紧张的缅着笑。 就在我怀疑他有没有看到我说这么一句的时候,夜寻才终于开口,应了一句,”恩。” 我一阵,接踵而来的喜意还没来得及蔓延开口,便又听得他风轻云淡的含笑道,“我明个便要回仙界了,自然再不会欺负你。” “什么?”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镇住了,心中的一点小心思唰的被抽空,瞬间空茫得厉害。 “我本仙体,在魔界调养伤势见效颇慢,遂而得回仙界一趟。” 他这一句说得在理,我之前也是想问他这件事的。可夜寻在我心中一直都是无坚不摧、风轻云淡的,他竟然需得调养,本身就是件很不寻常的事。于是支支吾吾,“倘若伤势不重,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吧?” “我尚有别的事需得处理。” 我稍惊,“你有什么事?”夜寻他在我魔界这般多年,也不怎回去过仙界,何谈有事一说,我几乎下意识的以为是他伤势颇重,以此为托词延迟回来的时间了。 “沧生海禁域阵法受损,我自改将之补回来。”夜寻的声音淡淡的,每一字都很寻常,可连接成一句话后,却蓦然叫我耳中咋起一阵嗡鸣,“沧生海灵尚且羸弱,自愈能力不足,沧生海毕竟是为我所有之物,我不能让它出任何岔子。“ 我呆呆的愣在原地,夜寻也随我静默着,像是一份难得的耐心。 待我终于缓过来,一点点的松掉拉住的衣角,指尖在袖中微微收拢,有点不敢确定的轻声道,”你,你就是仙界的帝君?“ 我心底某处恍然了一下,紧接着又深深的茫然。的确,夜寻这般的法力,怎可能是一无名小卒。 我只是没想到他名头响到如此的地步。 而且,他还答应了会留在我离镜宫。 阴谋? 我心底默默摇头,他若害我,我早该死了几万次。 或许他看不上我这点智商,是冲着千溯来的? 可凭千溯之谨慎,他前不久还亲口同我道他与夜寻并没有过节。 我脑中一下子混沌起来,除了问出那毫无意义的一句外,便不晓得该作何反应了。 夜寻同样默了,而后衣袖微敛,淡淡道,”你这反应,倒是颇叫人寒心的。“ 我心神一敛,便是升腾起一阵羞愧,”不,不是,我只是……“解释也不晓得从何解释起,我在他说出身份的那一瞬,心中的确极快的竖起了一道戒备。 可这戒备在他一句平淡落下之后又是愧疚得烟消云散,反倒忽略了他隐瞒身份这么些年的事实。事后想来,只觉自个心神全跟着夜寻在走,实在是失策。 “你只是最重视千溯而已,对谁都可以是头白眼狼,唯独对他不行。”夜寻语调中倒是没有多少起伏,依旧是淡淡的,甚至连一丝他方才所道的寒心的情绪都无 我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合上,垂下头。处了多年,夜寻早对我性子了若指掌,再辩解也没有了意义。 可他说这么一句,却叫我很难受,莫名其妙的难受。 周遭静下来,我胸口情绪涌动,或似又想说什么,却因方才的默认失了开口的机会。且而有些话,并不是我如今的身份能说的。 两厢静立时,夜寻忽而伸手,两根修长的指用力,狠狠捏住了我的脸颊。 我一个不察,嗷的一声叫唤出声,赶忙捧着脸,一把辛酸泪就是要落下。 鉴于当时的情况,我也没好唤疼,更不敢强行挣脱,只得苦着脸竖起手掌,使劲的晃,”我,我不当白眼狼了,真不当了。“ “我有阴谋?”夜寻淡淡问。 “没有没有,夜寻帝君乃是天上地下心地最好的帝君,温柔又和善,怎会阴我。” 昧良心的话说完之后,他指尖果不其然的稍松,“我看不上你智商,是冲着千溯去的?” 我接着摇手,怒表真心,“怎会怎会,帝君之能,独步天下,一人横扫离镜宫都无碍,怎会用这种手段。” 该是因为我的回复还颇得夜寻尊上的心,他偏凉的指尖在我面上顿了顿,好整以暇的摩挲的两下,卸去了力道。 近在咫尺的人,衣袖随风清幽浮动间触上我的,难言的亲昵。我的心也跟着夜寻的指尖轻动而微微颤着。 指腹温软,停留在我的眼角。就在我以为夜寻他终于能就此放过我时,身前之人倏尔一笑,淡淡开口,”谁是阿呆?“ 我背后虚无的包袱猛的一抖,叫我生生颓然了几分。面上却依旧是挤出来了一份笑,无力且弱弱道,“我……” 夜寻终于满意的抚了抚我的发,像是要将我面上的颓废顺去,风轻云淡道,“乖,阿瓜会回来看你的。” “……” 我眼睛看不见之后,总觉着夜寻幼稚了不少,同我能属一个等级了。   ☆、第121章 赠心 夜寻隔日就离开了,离镜宫的结界轻轻一晃,神识之中那缕内敛的仙泽便彻底的消失不见,叫我再一次深刻体会到他是帝君这么一件事实。 我屈身坐在床上,叹息一声便沉入调养状态。 夜寻不再,便不会有人陪着我满离镜宫乱逛的熟悉环境了,我的眼睛需得快些好才是。 沉心调养,及至快要入暮,紧闭的房门忽而吱呀一声的给人推开。 我搁在膝上的手指轻轻一缩,心绪稍涌一句夜寻险些就要唤出口。 好在门口之人很快的便开了口,“尊上,您要找的炼器师灵尘已经带来了。” 说话的人是小纱,前几日我为了支开他,顺道也派遣她去寻了一趟魔界最为声名显赫的炼器师灵尘。 可惜我如今还是瞎的,没法子好好打量一番那个传说中的人物,不过神识一扫,带到他身上似有若无的仙泽时,微微的抿了抿唇,对小纱道,”恩,让他进来。” 灵尘的脚步很轻,带着一股飘渺之意,更无半点的卑微,沉稳迈入。 我请他来自然是花了大价钱的,双方本就是合作关系,我也并不在意他的态度问题。 我那‘次心’所要的耗材大多珍惜,禁不起多次的失败。倘若是我眼睛没坏之前倒是可以自己大包大揽的自行炼制,但如今失去视觉,炼器是个精细的活,失败率便大大的增长了,故而才需得这么一位炼器宗师。 待得小纱退下之后,我便开门见山的对灵尘拖出了“次心”的事,以及我如今眼睛不好的事实,这次的事大多要依靠他来完成。 灵尘分外的寡言,不做多评的应下了。 我将炼制之法告知于他,丝毫不惧他得此法日后来针对我,不说旁的,只“魂萦”一味药,便能让心有不轨者死上数万次了。 三日之后,炼器一事才正式步入正轨。 灵尘比我想象的要靠谱得多,近半月的不眠不休,那一把通体漆黑的匕首终是锻炼完美的横呈在我的手掌。 我已是受伤之体,兼之半月炼器精神力大量消耗,心中松一口气之时,脑中便是一阵恍惚。灵台深处甚至有隐隐的刺痛,一波强于一波,眼睛之中更是痛楚极盛,微微恍惚。 踉跄之下,有偏凉的手轻轻将我扶了一把。 我本能的握紧手中的匕首,稍稍偏身,原是要挣开,却无意识的感知到一股颇为善意的神识相触。犹豫一下,还是没有逞强的定住了。 稳住身形后,我不着痕迹的拂开他的手,是因为不喜欢陌生人的触碰,浅笑道,“这次的事,灵尘你功不可没,往后有事,我自当鼎力相助。” “……” 抱着匕首回寝宫,一睡便是三日。 醒来之际,离镜宫外遭热闹非凡,西殿之中更是人声鼎沸。 我知道这是折清生辰的宴会。 这等的事礼部自有人张罗,只不过前些年折清的生辰都低调些,而如今他掌统领一职,乃是握有实权之人。礼部掌管或是有巴结之意,这宴会便越办越是奢华,折清对此从不多言。 灵台深处的刺痛仍在,我很是奇怪自个是怎么能在这种刺痛下沉沉的睡过去的,抚摸着手中冰冷的匕首,或似想到折清震惊的模样,唇角不自觉的上扬了些。 “小纱。” “是。” “将天罗软玉盒拿来。” 小纱微微迟疑了一下,才应,“……是。” 送礼么,总该讲究个门面的。那天罗软玉盒正是储物一类的神器,无论生物死物,搁置进去便可十成十的保持着原本的模样,是储极品灵丹的最佳之物。 虽说用来当个礼盒浪费了些,但是赠送给折清的,我没觉着有什么不妥。 待得玉盒送来之后,我将匕首搁进去,又紧张兮兮的倒腾了许多回。一时想端个盒子送过去不好,外面打个大礼结的又太花。脑中兀自的想,那晶莹剔透的盒子里头装着个黑漆漆的匕首,可能有点反差,色调不大好。 在屋里背着手转来转去,小纱都给我绕晕了,建议道,“隐灵阁中还有个在用的、紫天罗软玉盒,要不要换一个?” 我两手一合,嗒的一声,”唔,这个好,去换吧。” 我如今眼神不好,出席宴会怕是会出岔子,故抱着玉盒早早的到了折清的庭院。 无人的庭院,我百无聊赖的坐在长廊的栏杆上,垂着头,晃着脚,有些局促的想着一会要说的话。 至少不能同往前一样的强硬了,我是来同他和好的,不能再吵架。 不过一会他收了我的“次心”,该就知道我是真心待他的了。想到这,我抱着玉盒紧张的心情也渐渐化作期待,偶尔分散几缕神识,去探探院前的境况。 横亘的黑暗之中,我也弄不清如今是什么时辰了,只是西殿那方的动静小了许多,该也到散场的境地。 正是恍神间,不远处风声微动,竟是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我心绪一顿,来不及惊喜,便错愕的辨别到,那脚步声,实为两道。 碎石路上锦靴轻踏,女子的声音低低传来,像是忍着软懦的哭腔,“殿下如是隐忍,想必日子并不好过。好在凤淮神君道帝君确然在世,再几年,再几年便就够了……姐姐她,也是盼着殿下回去的。” “这等的事,不要轻易再提。”句句清晰,分明是折清的声音。 渺水轻轻的抽噎了一下,应一句恩,然后才缓缓平静下来。“姐姐的婚事是天帝陛下钦点的,并非姐姐本意。姐姐也反抗过,只是她一人势单力薄,天帝态度又决然不让,怕是,怕是……”言及此,后头的话我也算听明白,只不过她终究还是顾及,没有说出口。 “那鹤君殿下是个混蛋,姐姐亦是被迫的。当姐姐知晓自个怀了孩子的时候,险些心死,昏厥了过去。我族端端洛神后裔,竟然被逼迫到如今境地,实在可怜。殿下,殿下万不可被那千洛魔尊动摇了本心。她那张面皮,不过扒了九天玄女画上去的,实则内心丑恶。我求求殿下,不看在渺音姐姐如此可悲的境况之下,也看看如今天族之落寞备受欺凌的事实,两族大恨,定是要报的。所以,殿下早前说的……” “渺水仙子远道而来,却是情绪得很,想必是我魔界招待不周。”这个墙角,我以为自个也是没必要再听下去,省得自己堵得慌。 我自院门处缓步而出,直面着院外碎石路上的两人,眼前浑浊漆黑的一片,我却也知晓,折清如今的表情并不会很好。 而渺水却是整个呆立住了,稍微往折清身后挪了挪。 半晌折清才稳下来,轻声为之解围道,”渺水年纪尚轻,难免情绪化,还望尊上不要介怀。“ 我摇了摇头,然后道,”折清,我是来给你送礼物的。“我当然不会跟一个小辈介怀,这样的流言我听得实在太多,只是当着折清的面,这还是头一回。 折清给背后的渺水拉着,没有动静。我想了想,便抱着玉盒朝他们的方向走了过去。 一面也笑着,伸手递上玉盒,轻声道,”今个是你的生辰,我没去宴席实在是对不住。这是我准备的礼物,希望你能收下。“ 渺水缩在折清的身后,小小讶异的嘀咕了一声,”居然是天罗软玉。” 折清迟疑了一会,终于伸手来接,我收回手。明晓到他接过盒子的事实,心中兀自高兴得多跳了几下,紧张的捏了捏袖口,“唔,其实真正的礼物在里头。” 盒子咔嚓一声被打开了,有轻微的声响,好似是折清执起了那把匕首。 ”这是?“他语调平淡的问。 ”‘次心’“我尽量和善温柔的笑着,”我的‘次心’。我想把它给你。” 话音将落,我满面的笑因听得“嗤”的一声,匕首插入地面的声响而徒然僵硬。 即便我看不到,也能猜得出方才折清指尖微颤,猛的松开了手中握住的那把匕首,那般形容,好似触到什么不该触的东西一般。 一静,而后连语调也沉下来些,“这东西,我不能要。” 云过风清,我看不清面前两人的神色,只是这样的结局全然超脱了我的想象,叫我一瞬间无所适从。 我并没有天真的以为自己无论送什么,折清都会接下的。但“次心”,是可以危及到我性命之物,他即便不喜欢我,按着他的立场也会很需要这种东西。 我从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同他和好,却也渐渐觉着,倘若我摆出一份强硬而不会退缩的姿态,折清纵然忍得难过也不会同我撕破脸,隐忍的留在我身边。 几次的争吵过后,我也渐渐明白,我与他的双方,是他居于弱势,忍下自己的怒火。 我不想这样。 我给他次心,也是想告诉他。我强硬不是想欺负他,而是手足无措之下的失策之举,只想他能给我一个和好的机会。 我愿意同他平等,甚至于将自己的软肋给他。 但他清清冷冷、明明确确的道了一句,不要。 他便是厌恶我到了如此的境地。 …… 渺水愣了愣,而后携带几分嘲讽,嗤笑出声。 那“噗嗤”的一声,落在我心中,好比针扎似的痛楚。 将才还局促紧张的心跳瞬间冷淡下来,我抿了抿唇,浑似并不在意,风轻云淡,“你不要,就丢掉吧。”   ☆、第122章 拒绝 我的眼伤又加重了些许,不晓得是酒精在作祟,还是那几日不眠不休的炼器,伤了本元的精神力,没日没夜的疼着。 起初只是阵阵的刺痛,我夜不能寐的几日辗转之后,那痛楚便更加恶化了。 小纱见我成日的气色不好,便打死不肯往殿内送酒了,竟还会气鼓鼓的威胁我,说我再强迫她,她就去告诉千溯去。 我无可奈何,还是妥协了。 为了收拾收拾自己这愈加恶化的眼伤,便就在寝宫之内暂时进入半闭关的调养状态,毕竟我的轮回天雷就该要到了。 九天之后,折清主动到了我的房前,没有进来,不过在门口徘徊了一阵便离开了。 我当时正凝练着一丝侵入眼中的浊气,不及心神因折清到来而微微波动,那浊气猛地窜入我的灵台。纵然只是一丝一缕,也叫我吃尽了苦头,震出一口鲜血。 这实在是件很诡异的事,伴随着那浊气在我体内停滞的时间越久,我的身子也愈见的欠佳。后来推算,是因为我将自个的次心锻造了出来,算是生生破了自个的不灭之身,本元皆伤,而那浊气正是钻了这个空子。 我这就算自作孽了。 这事往大了说,我轮回天劫怕都不好熬过去,于是叹息一声,便是打算寻个地方彻底闭关。 收敛沉静在修炼之中的心神,我坐在原地稍微静了静,正欲开口唤小纱。庭院之内却绕进来一个脚步声,平缓而轻微。 我瞎了有段时间了,便渐渐适应了这种黑暗,多数的时候光听脚步便能辨出来者是谁。 遂而身形未动,感知着折清的脚步再度停在我的门前。 他想要同我说什么,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所以不愿主动出声,省得又唤来一阵神伤。 两方静谧的等了足有一刻钟,那倏尔打破此平衡、轻微的敲门声好似敲击在我的心口,叫我微微一凛,稍稍坐直了身子。好半天才低低道出一句,“进来。” 我以为他会将我的次心打包好了再给我送回来,又或是因为一些需得我俩同时前往的场合,才过来唤我。 然而都没有,他站在门口愣了好一阵才开口,声音微微低沉,轻声道,“尊上,身子可还好?” 我一默,竟微妙的从他嗓音的低沉中听出些许担忧,“唔,一点小伤,不碍事的。”“次心”破不灭之身,本就会带来一定的伤害,他所指的怕也是这个了。 我旋即站起身,走到临近的窗边将窗子推开,这满室浓郁的酒气,想必也不是什么悦人的气味。我自己沉在这里头恍恍惚惚也就罢了,如今来了个折清,自然还是有些上心的。 话及此,其实有些尴尬。我才跟他吵过不久,又摆了一回强硬的面子,实在是自己气度不佳,他明明还是小了我两辈的人,自然是该我退让多一些的。 抬手揉了揉眉心,笑道,“你生日那天,我同你说的不过气话。那次心,你不要的话我也不会强求。本就是为了讨你欢喜的东西,若是反教你为难,岂不是本末倒置。”顿一顿,平静道,”我那日其实是想同你道一句喜欢的,却反倒生了气,着实是我不好。” 我没有刻意的去倾听感知折清的反应,经过那日所认知到的折清,想来他听罢我的表白也只是风轻云淡,不过明晓我一直是想要和他和好的态度而已。 我一度以为,折清同我还是有那么些夫妻的缘分的,不过两者间多了仙魔的隔阂,生了间隙才会冷淡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这几天昏昏沉沉的过着,却又忽而的明白些什么,他若对我有心,有怎么会拒绝我的次心。 都是我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背后折清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停在我身侧时,轻轻的握住了我的手臂,好似要将我侧过来些,才能看清我的面容。 末了,轻声道,”尊上,你是醉了么?“ 我一晃神,低了眸,总不好叫他看出我眼底的无神。而后才想到他说的话,沉吟一会,如实道,“现在应该还好,只是有点头……” 唇上倏尔触上一片温软,叫我慢悠悠的调子最后一个晕字生生的给憋了回去。 我眨了眨眼,直到折清的唇浅触而离,才猛地倒抽一口凉气的扶住窗台,咽了口口水。 这……这是个什么情况? 我还没有退远,便咚的撞上了窗子,慌张之下倒没觉着多痛,却听得他的声音带笑道,”吓到你了?“ 我先是僵硬的点点头,而后觉着不妥,又忙摇了摇头。 这一番的纠结换得折清低低笑出声来,温热的鼻息散在我的脖颈间,叫我身体愈发的僵硬。 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他竟又俯身过来,在我耳边小声问,”尊上将次心赠予我,便是最喜欢我的意思么?“ 我当时整个人有点蒙,或许还有些惊喜,但是折清徒然的热切叫我有点措手不及,只是怔怔的点了点头。 他笑了笑,而后稍微松了圈着我的手臂,让开身子些,好似是在低眸瞧着我。忽而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比及千溯尊上,如何?“ 我眼睛不好,反应本就慢了半拍,虽然还是晕乎着,却能听懂他语气之中情绪的骤降,更是愕然于他这一系列的反应。心中觉得莫名,便问了,”这同千溯有何关系?” 良久,他才缓缓一笑,“也是,同他没有关系。” …… 我同折清又莫名其妙的和好了。 至于那次心的下落,折清不曾提,我也就不再问了。私心想着,他既然都同我和好了,那自然是给他收着了。 过程虽然波折了一些,但总的来说结局还是好的。 后来几天,小纱问我准备何时着手闭关,我的身子拖下去只会愈来愈棘手的。可我想我才同折清和好没有几日,总不能立马就分隔开几年,万一他又不理我了可怎么办才好,遂而摇了摇头,气定神闲道,再等一阵罢。 和好后的第四日,折清留在我房中没有走,那时我正在软榻上打盹,鞋子却给小毛球胡乱踩着踢得老远。 折清过来,在我迷糊梦境之下将我轻轻抱了起来,步步往床榻走去。 他离我这般近,我自然是醒透了,头一次躺在折清的怀里,除了无所适从的僵硬,或多或少还有些慌乱。 原以为他将我搁在床上便会离开,殊不知我将讪讪的滚进被窝,便给人吻了吻额头,低哑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轻道,”尊上,今夜我能睡在这么?” 我的心猛然揪紧了一下,该也是本能的感觉到他言语中一丝叫人脸红的危险气息。 恍然又觉他近来比及从前却是心急了些,叫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终究没有勉强我,在我身边安静的躺了一个晚上。 一宿没睡,第二日起床之后,我立刻撒丫子去找小纱。如今我眼睛没了,春=宫图都没法看,只能找她们求助。 我从前并不喜欢旁人的亲近,所以对此事从不感兴致。可是折清如今是我的夫君,他……咳咳,我自然也该……咳咳的。 小纱给我一问,立马便跳将起来,咬着牙,声音直抖,“尊,尊上,我可是同你没甚区别的,你问我我问谁去?!” 我微颓。 秋水在一边笑了笑,淡淡道,“尊上莫急,咱们虽然帮不上忙,但是莫离魔尊他们的书房之中倒是库存很足的。” 我点点头,风一般的去了。 因着莫离家,夜寻没有带我去摸索过,便差了秋水带路,说是我不好开口,让她帮我圆着点。 秋水往我将莫离府上一带,便说要去书房瞅瞅。 莫离虽然未有异议的将我领了去,却还是有些诧异道,“尊上这是为何?” 事到关头秋水竟至于默了,我想了想,淡淡道,“学习。” 莫离不声不响的退下了。 我正式开始埋头学习。 不用眼的学习方法有许多种,尤其还是在莫离他这么丰富的库存支持之下的。有些画面直接飘入脑海之中,不需眼也是能看的。 我沉心看了许久许久,秋水也是扛不住的退了下去,言语之时颇有些尴尬,逃一般的走了。我却没什么触动,一卷接一卷的看着。 实则,我起初并不知道,其实双修的法子同这画面中的差不了多少,我早就已经看过,就是没这么些奇奇怪怪的姿势罢了。 修炼不灭之身的时候,大成的魔尊可以摒绝此类*,除非对此有爱好的,譬如拥有十八娇妻的莫离,才会如此。 我所知道的,好比我和千溯,都将肉谷欠摒弃了,是因为没觉得它能给我多少好处。 但是只要我想,要找回那种谷欠望还是很容易的,这就是我要来莫离书房的缘由,我总不好当着折清面太冷淡。 一卷接一卷的看,却始终没有叫我多触动,甚至于无聊,打起了呵欠,眼泪花花的。 手中一翻,已然是最后一卷的画卷,我一如既往的摊开来,再添了个呵欠。 百无聊赖的扫荡神识而去,但见一淡蓝色的身影飘然而显,衣带宽松,墨发如瀑。 心脏毫无预兆狠狠一缩,热浪铺天盖地的冲上面颊,好似要给灼烧透了,猛然抬手,以一种险些戳瞎了自个般力道的捂住了眼。 诚然,那画面显现在我的神识之中,我怎么捂眼也是没用的。 而那蓝影转过身来,却是张陌生的脸,眼眸之中流转着妖媚,丝丝如钩,半点没有他背影与人的那份冷清之感。 我不自觉颦了颦眉,胸腔之内怎么也平复不下来的心跳也是彻底的恢复冷淡下来,随即便好似落进了地狱,一派冰冷。 我很快的从那画卷之中退了出来,起身出了书房。 秋水在门口等着我,见我出来先是意味深长的嘿嘿了两声,然而那嘿嘿的两声还没有拖长,便被她自己吞了下去。顿一顿后,小心翼翼的问我,“尊上,你怎么了?怎的脸色这样苍白?” 我摸摸自个的脸,心底发虚得说不出话来。好似做了什么错事,张嘴掩饰,便会是更大的错。 于是我默默的摇了摇头,“回宫。” …… 莫离的库存太足,所以我在他书房一呆便是一天一夜才算看完。 回来的时候正是清晨,小纱贼笑着道折清神君已经出门去了,我点点头,魂不守舍的回了寝宫。 我道的魂不守舍,乃是实打实的魂不附体的游离状态,以至于屋内忽而有人开口说话,险些将我吓得腿一软瘫坐到地上去。 千溯一把将我拎起来,慢条斯理的将慌张垂头的我打量了一番,施施然道,“你这心虚的模样,又闯了什么祸?” 我靠着桌子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子,眼睛也不敢乱飘,一直低着,“我……恩……那个……呃……” 千溯不晓得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意味深长的笑了一声,便退开了几步,重新坐回靠椅上,“听闻你将次心送给折清了?” 我心里无由来的一松,“啊对,就是这个。” 千溯指尖漫不经心的扣着座椅扶手,似笑非笑,“既然不灭之身已毁,元神受损,为何不早早去闭关?” 我摸了一把头上虚无的冷汗,“我并没有什么大碍,再等一阵子就会去的。” 轻轻扣着座椅的声音一顿,短暂的静默间,我额上愣是生生的凝出了一滴冷汗。 “看来你最近是同折清和好了,舍不得当下闭关了是么。”好在千溯紧接而来的声音漫不经心依旧。 我却觉着口干舌燥,压力巨大。纵然看不清千溯的神色,我却知道他与夜寻都是能一眼洞穿我心思的,至于他们是如何做到的,我委实不甚清楚。 原本还信誓旦旦说要夜寻帮着我瞒一瞒,但如今我自己能顶住压力不全抖出来就不错了。 于是稍稍咬紧牙关,再点头,指尖抖啊抖的摸到桌上的一个杯子。 静默一阵,千溯微微一笑,声音转瞬飘渺起来,“有事瞒我?” 我一颤,犹豫半晌,继而点头。 “眼睛不好的事?” 我大惊,猛地抬头,不敢确信夜寻他竟会摆我一道! “夜寻并没有同我说什么,方才你进门的时候我就发觉了。”顿一顿,似笑非笑,“你竟然敢只身去闯沧生海,浊气入眼,以夜寻帝君之能,你暂时看不见已经算是最轻的结局了。” 我已经无话可说了,呆呆的站在那。 千溯似笑非笑,拎起了我的一只手,那里握着一只碎成渣的杯子。轻轻将我手掰开,碎渣就落了一地,哗啦啦的响。 于是他拍拍我手上的碎屑,漫不经心的再问我,“往后还打算同我说谎么?” 苍天啊…… “不敢了……” 看来千溯果真是很早就知道夜寻是帝君的,而且放任他留在离镜宫。两者既没有过多的接触,也没有什么过节,都好似没事人一般,只我一人云里雾里什么都不知道。 千溯将颓然惭愧的我似块布袋一般,单手拎回了闭关室。因为我的雷劫将至,需得将状态调到最好,也因为沧生海浊气太过于霸道,长久以往终会成痼疾。 我虽然心里不想,千溯在这,我又没好反抗,只是道,“我能不能再拖延一段时间?或者明天都可以。” 千溯靠在门口,沉默了半晌。 我直觉的搭耸了脑袋,就要往屋内走,却听得身后千溯似笑非笑的开口,”有些事我本不想同你说,省得你心里头不好过。可你近来倒是冲动得超过了我的预想,我若是不拉着你,你怕是给人背后刺了一刀都不知道缘由的罢。“ 我脚下一顿,”什么?“ ”你暂时丢了一双眼睛,夜寻暂时丢了一感换来的次心,如今并不在折清手里头,而是在仙族新任的司战之神,凤淮手中。你尽心尽力,倒是给人家锻造了一把极好的武器。你如今不灭之身算是破了,可魔尊的实力还在。待你同折清同房,两者仙魔之力首次交融,双修之法适应阶段的冲突之下,实力跌入低谷。那个时候,倘若你毫无防备,会发生什么,你自个心里头有数么?“ ”……“ 原来是这样。 出乎意料的,我没有觉着多少痛楚,反倒是因为折清徒然热切的不安渐渐平复了下来,像是彻彻底底,瞬间失尽全身力气的松了一口气。 我就知道不会这么好的。 我依旧是没有立刻闭关,晚上的时候同着折清吃了一餐饭,他见我心不在焉,担忧问我怎么了。 我不想试探什么,只是轻轻问,”折清,我的次心,你把它放在哪了?“ 他握着我的手蓦然的一僵,久久都未言语。 ”你要杀我?“我听得我自己的声音如是淡淡道,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着可怕,然而接下来他的沉默更叫我觉着可怖,甚至于在庆幸幸好自己是看不见的。 倘若此时此刻他的神情淡漠如霜落在我眼中,我大概也无法维持着这最后一份的气度了。”你要同我和离么?” “两族联姻,并不是你一句话就能离的。” 我淡淡的告诉他,“你答应,便就是我一句话能离的。” “你将天族至于何地?”他的语调依旧不激烈,好似压抑着情绪。 “你答应联姻便是为杀我而来,你们又将我魔族至于何地?”我甚少与人在言语上针锋相对,尤其是对后辈,便是气急了也顶多一句冷淡说完之后,觉着格外的落了气度。 我本不该同晚辈斤斤计较,心中说道了一千一万遍,却没法不在意。 他要杀我,我心心念念讨他的欢喜,他却一心一意只要我的命,我难道不是蠢得可以? “仙魔是世仇。” “我就从未想过要害你。” “……” 他不言语了,我缓缓的站起身,重复道,“和离吧。” 这一次他却是回应得很快,沉沉且坚决道,“我拒绝。” 我不怒也不笑了,耐心问他,”你要如何?” 折清一概以沉默应对,这样,我的确拿他没辙。 我无奈的扯了一抹笑,“折清,如今的境况,我不会伤你,却不会保证不伤你天族的人。那拿了我次心的凤淮,你觉着我会让他活下去?” 折清的呼吸声一滞,身子周遭连空气都冷凝了几分。即便是用脚趾头想,我也知道他是更加的恨我了。 我如今却并不在意这个了,继而轻声道,“我的次心,若是不在你的手上,谁拿着,我便杀了谁。” …… 接下来,一闭关就是五年。 出关的时候我的眼睛依旧是没有好全,千溯道那是我没有及时治疗的缘故,眼前朦朦胧胧能够看见一些轮廓,也格外的费眼。 瞧亮一点的地方更是刺痛得很,而如今正是漫天大雪,庭院前积了厚厚的一层,明晃晃的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我坐在屋前的阶梯上,抱着手中温热的茶杯,头靠着柱子,轻轻的吐出一口薄薄的白雾。 那个时候,我刺痛着的雪白的视野之内,缓缓的踱进来一抹淡泊的蓝色,分明刺目,却叫我挪不开眼睛。 我怔怔的。 ”夜寻,你怎么回来了?“ 我同折清关系闹僵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仙界,天族整日戒备,浑似担忧下一刻魔尊就要挥兵而下。 他作为帝君,不是该护着仙族的么? 夜寻嗓音一如既往,淡淡的,甚至未得多少温柔,“我只是回来看看,你是不是又给折清欺负了。” 一句言语很是奇怪,要论欺负,也该是我欺负折清。可我久久的垂着头,却莫名的红了眼眶,勾起心中久不曾有的酸涩。 可一步错,步步错。 如今这个境地将我死死困住而无出路,说到头也是我自己咎由自取。 自然,没有出路的也不仅仅只有我一个人。 一纸婚约,最终还是害了两个人。   ☆、第123章 出事 出关之后,只是闷在宫中也无聊,我如今眼睛不济,自然不能四下走动的寻宝,遂而打算收拾收拾,出去随意的逛逛 夜寻同样是大闲人一枚,兜兜转转便碰到了一块儿,一齐走了遭碧海天之涯。 到那之后,小青虫非但没有表现出半点的地主之谊,反而一尾巴碎了万里冰封的莲海,咬牙切齿的叫我们快滚。 我在满天碎屑冰渣之中,呵着白气笑得直抖,“我不碰你那宝贝琼华仙子就是,红个什么眼,我只是来见见故人而已。” 小青虫非不信,他对夜寻很是有怨念,因为我从前采莲,除了给千溯,便是给他了。再后来,才给了折清一朵。 有一回还是夜寻同着我一起来的,我仗着夜寻在,实打实的将小青虫胖揍了一顿。 而那个时候夜寻款款踏着滔天的浪头,施施然落在了琼华岛上,惊起面红心跳的哗然一片。 那是琼华莲大丰收的一年,足足七朵,可容我七年跑七趟了。 由此可见,颜盛那也是实力的一种。 可也因此,他将小青虫得罪透了。 …… 如今琼华岛上堆砌厚厚的白雪,因为并无人至,绒松的雪地上连个脚印都没有,干净而漂亮。 那些个小仙如今都暂眠去了,小青虫呼哧哧的化作人形跟在我们后面上岸,嘀嘀咕咕道,“你若是再敢骗我,我就咬死你。” 我摩挲着发冷的手,呵着白气哈哈笑着没多往心里去,随即便听得夜寻声音风轻云淡道,“你咬口试试?” 我一怔,心中暗想得了,今年小青虫又得爆一回脾气了。 然而出乎意料,小青虫嘴一抿,没有吱声。 我觉着他这爆脾气还是挑人,挑实力的罢。 一行人在雪地里生了火,几个睡眼惺忪的小仙开开心心的上来招呼,一波又一波的。 如此流程倒像是凡间过年旁人到自家来串门,都是说上两句,又笑嘻嘻的离开了,毕竟如今是他们闭关暂眠的时候。 小青虫一直坐在旁边,见我的确没有对那些可爱小仙伸出魔爪的模样,终是走了。 我没等到琼华,就撑着头想是不是我上次说的话太重了,她也不想来见我了。 面前的火光徒然跳跃一下,是夜寻随手丢了块柴木进去。 “你不是道四海八荒之内,你唯有我这么一号挚友,如今四下的串门,拜访无故冒出来的故人老友,是个怎么一回事?” 我从须臾袋中拿出来个小蛇妖送我的果子,张嘴咔嚓咬了口,嚼了嚼道,”想必是人老了,不若从前目中无人。觉着人情这个东西才最暖人,才想着要弥补一下。“ 夜寻望了我半晌,淡淡的眸光落定在我的果子上。 我默了默,再从须臾袋中掏了掏,肉痛的递上去一个果子。 神啊,小蛇妖拢共才给了我两枚果子的。 夜寻一派自若淡然的接了,”哦?倒真是难得。“ 我捧着果子,讪讪笑。 月夜西沉,莲海之上除却给小青虫搅得浮冰点点之外,靠近琼华岛的海岸却依旧是牢牢冰封着的,上头盖了一层厚厚的新雪,素洁而蓬松。 面前的火堆渗着洋洋的暖意,我将果子啃完,依着背后的岩石,悠悠的打着盹。 云边明月,周遭好似升腾起来一层薄薄的雾,似烟似纱,叫那月光也朦胧模糊了些。 柴木在火中烧出哔哔啵啵的声响,荡开在寂静的夜中,无端叫人觉着安逸。 今晚的计划是琼华境里头休息的,可是琼华她们都闭关了,我同夜寻只得在外面将就。 睡了一会,身子有点泛冷,我稍稍的往岩石上靠了靠。 随即雪地上传来轻微的嘎吱声,渐渐临近。我下意识的回头,模模糊糊可以看到夜寻蹲在我身边,展开外衣盖在我身上,低垂的睫羽上承载着晶莹的雪花。 他显然没想到我会转过来直直的瞅着他,将外衣给我盖好之后,墨瞳之中含蕴星河,在那散漫着细小飞雪的幽白月光之下,朝我浅浅一笑。 彼其之子,美无度。 我抬头,瞅着他久久静默之后,小声道,“夜寻,你不要勾引我。” 夜寻动作静了静,唇角牵扯了一下,沉吟半晌,“你是冻傻了么?” 好似一盆凉水从头到脚,我猛地从一种被深度迷惑的奇妙状态中清醒了过来。瞅着夜寻似笑非笑,古怪的眼神,更是讪讪得厉害。 两手迅速的往上一抬,捂住眼,蜷着身子侧倒到一边,避开他的视线,“唔,眼睛疼,哎哎哟,好疼。” 就在我心若死灰,都快要钻进石头缝的时候。夜寻寻在我背后,慢条斯理的拿手指戳了戳我的脊梁骨。 感知到那指尖的停留,我整个身子一颤,陡然僵硬下来,周遭霎时万籁俱静。 良久,夜寻颇惊疑的轻咦了一声,缓缓道,”就不疼了?“ ”……“ 我内心有个小人掩着面凄凉的哭了…… …… 回到离镜宫,高居殿堂的不再是千溯,而是一脸悲痛的曦玥。问之,答千溯如今正在新世炼化渴灵香木,此次成功之后,心魔彻底根除,他也就不用再三天两天的闭关了。 我很高兴,但是曦玥很沉痛。因为他刚刚做完新世的苦工,还没捞着半点好处,又被骗着暂且掌管魔族。因为不久我也需得进修,天劫快到了么。 如此境况,简直有点惹人怜爱了,我笑着笑着,看他手中掌了一卷画,终于添了些喜色的在把玩。 有些好奇,便凑过去看了。他眸中熠熠生辉的抬头望着我,语带期盼道,”咱们这离镜宫实在是太安静了,除了你同千溯,还有你那些个花枝招展的面首,和冷面无趣的侍从们,一点生气都没有。咱们不若办个超大的宴会,将四海八荒的仙魔妖鬼统统请来热闹热闹?“ 我沉吟一阵,”曦玥,你是不是一个人寂寞疯了?” 他格外实诚的点点头,”我活着,就这么点爱好了。” 我再沉吟,“你确定千溯之后不会把你怎么着?” “吾乃不死凤凰。” 我望了一回天,“我会去别的地方闭关的,你好自为之。” 曦玥的动作比我想象中的要快很多,且而,他的人脉也比我想象中的要宽广很多,仙魔妖鬼四界都有他的好兄弟。 我远远看着那热火朝天的西殿,心里头很是羡慕且难过,羡慕他朋友多,难过于我的朋友只有一个,还格外冷清。 寥寥的在屋顶上坐着,切切将西殿望着的时候,一道传音钻入我的耳中。“尊上若是愿意赏光,便来随吾等热闹一番如何?” 我一听,精神徒然抖擞,估摸两声连着的好哇好哇都没有传到,自个身影就一晃的到了西殿。 曦玥见我身影浮现,很义气的拍了拍他身边的主座,朝我勾了勾手,“过来。” 我欢天喜地的就打算过去,着眼便扫到夜寻就在曦玥身侧隔着一个空位的主座上,有些没精打采的支着头,自斟自饮,都颇有几分倦意了。 我心中涌上些许复杂的情绪。先是想他分明是我的好友,怎么能随随便便答应参加曦玥好友宴会。后来又想,我也来了,我若是怪他那岂不是双重标准了。 可心里还是微微的不好过着的,一声不吭的在主位上坐了。 刚落座没有多久,一副意气风发,实则估摸都已经不省人事的曦玥站起身,走到我身侧便将我推了推,“过去点。” 我心说这可是我位置,你做什么跟我抢。 但在座的都是曦玥的朋友,我还是一团和气来求朋友的,总不好立刻得罪这宴会的核心人物,于是服软的哦了两声,就往旁边挪了挪。 曦玥贴着我坐下了,跟没骨头似的歪头慵懒靠在我的肩上,懒懒道,“又有个新客到了,没备好这么多位置,咱就挤挤。” 我又连连哦了两声,心中羡慕更甚。 我万没有想到,来的这个新客,就是我数年不见的夫君,折清。 我起初并没有看见他,因为殿门口总是有舞姬亦或是醉了酒的人们在那晃晃悠悠,适得正有一个曼妙的佳人上前来与靠在我身上的曦玥搭话。我傻愣愣的将他们两看着,满心热诚的插在中间,也偶尔说上两句。 那佳人拿斜眼瞪我了我几次,还颇为贴心的建议我道,“尊上若是觉着这里挤,不妨同我换个位置。” 我因为那佳人终于跟我说上了一句话,开心了极了,“没事没事,这点挤我还是受得住的。” 彼时夜寻好整以暇的侧过头望着这边,听得我这话倏尔笑了,笑得我整个背都是僵硬的,也不晓得他笑的是个什么。 三人说到兴头上,曦玥忽而音调一转,朝着门口懒懒道,“折清神君赏光,来来,这边坐~” 他修长的指一转,正是落在他自个方才的位置上。 而我这个位置才是真正的主席位,离之一步远。 我想我的脸色当即就变得很难看,不然曦玥也不会自觉的瘫到一边去了,低声同我解释道,“天地良心,我起初指的新客另有其人。” 他这么一说,我倒是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的反应十分的没有必要。左右折清也不在意我同谁坐在一起,是否姿态亲昵,他只想要我命来着的。 想到这我就放开了,勤勤恳恳的继而发展一下自己的人脉。 整个西殿充斥着一种喧嚣,我的人脉挑的都是女子,可女子们都太有个性,他们更喜欢结交男子,比如我身边的夜寻。 夜寻保持高岭之花之态招蜂引蝶了大半个场子,终于不堪其烦的走人了,有些女子总是格外生猛的。 而折清到宴会上除了同曦玥,就没怎么说过话,后半夜的时候又自个的离开了。 我看到他月白的身影消失在时聚时散,花枝招展的舞姬之后,心底依旧是泛起一阵的难过。 在热闹的人群中更是如此。就好比合家团圆的时候,人家家中都是和和睦睦的,而自家寂寥空静,夫君夺门而去只留一个冷清的背影。 我甚至开始怀念以前彼此装装样子的时光,但其实,我自己都不想再粉饰平和的下去。不然,我定是会对他道歉的。 毕竟,我年长于他。 不晓何时,连想要和好的念头都没有了。 多年单方面的祈求,换不得一点点回应,我大概也会觉着挫败吧。 我的心情转瞬的低落了许多,兼之酒本就与我眼中的伤有一定的冲突作用,于是到了后半夜喝得差不多的时候,眼前的雾蒙蒙也渐渐的化作团团的黑暗。 这都是暂时的,曾经有过类似情况,不会影响什么,所以我也没怎么在意。只是话少了许多,一脚将曦玥踹回他自己席位上,然后扶着桌角,就想趴一会。 耳中嗡嗡作响,忽又闻殿门处一阵轻哗,夹杂其中,有人议论着,”魔族之内,怎会有人族?“ ”这女子倒是好生漂亮,是舞姬?“ 人族? 四界之内,哪可能会有人族?我迷蒙蒙的想睁眼,然而睁了眼眼前也是一团团消散得极缓的黑暗。 再不久就有人禀报,朗声道,“尊上,离镜宫外有一人族女子说是要见你。” 我当时想,整个西殿之中来的人都是来找曦玥的,这个尊上指的自然就是曦玥了。更何况,那还是个人族的女子,我一没有女人缘,二没去过人界,哪里会认得。 遂而没有回应。 一闭眼就是第二天天明。 满室狼藉,我在一具具不整的“残骸”上迈过去,在殿门口呼吸一口难得的新鲜空气,摇摇晃晃回寝宫了。 如此日子再过了两天,我的身子骨终是表示扛不住这些个年轻人的娱乐方式,那丝竹声一起,就开始头皮发麻。 我最终还是脱离了人群,在家中静养去了,打算为闭关调整心态。 正是调息完毕,小纱一把推开了我的房门,声音喘了几下,望着我便皱起了眉头,急声道,”尊上,出事了!”   ☆、第124章 身死 当小纱同我道出事了,我脑中第一个晃过的念头是,冰渐他三天不打,又是准备上房揭瓦了。 、 然而起身随着急匆匆的小纱一面往外走,却是听得她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道,“白歆……仙子病重,如今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没有听到冰渐的名字,我心里头缓缓的松了一口气,再将这个簇新的名字过了一遭,脑中盘旋的丝竹幻听悠悠荡开清明之后,顿时如遭雷劈,”你说谁?“ 小纱依旧是在前头快步走着,拧着眉,交代,“折清神君的母妃,白歆。” ”……“我心里咯噔一下,蓦然沉了。 折清的母妃白歆,因并无灵根而无法成仙,只得呆在灵力充沛的仙山,晚霞山。 可如今那个寸步离不开晚霞山仙阵、连折清也未见过几面的凡人白歆她到了魔界。而仙界之内,近期一张通知行程的帖子都没有,她那样的凡人脆弱之躯,岂不是胡闹? 凡人? 我心上闪过一念,便是猛然一跳,脚步紧跟着的顿了。 小纱不明所以,又怕自个速度跟不上我,只是急急抬手,遥遥一指,让我先行。 那个方位,却是离镜宫中最简陋之所,荒院。 这几日曦玥宴请四方,离镜宫中客房早就人满为患,仙魔妖鬼分作四方位,彼此相隔开。 唯独荒院冷清依旧,因为那里是最接近冰渐困笼之所,无人敢靠近。 而此刻那处却围满了人,黑甲包裹的鬼将将院子封锁起来,而院外则是听闻此事,匆匆赶来看热闹的四界人群,里三层外三层的堆着,朝内好奇的打量。 ”原来两日前在西殿出现的凡人女子,就是折清神君的母妃。这倒是奇怪了,当时那千洛魔尊也是在场的,再怎么也嫁了人家的儿子,怎么人家等了一晚上,求见一面都不肯呢?“人群中或有私语,并没有刻意放轻,在周遭一派墨一般的寂静之中便尤为的突兀。 这些人在四界之内都颇有几分名头的万年散修,又同曦玥有些许不浅的结交,说话自然也是随心而无所拘束。 我隐在半空之中,瞧见屋内折清垂在身侧的指尖蓦然一缩,显然是听见这句话了,面容上却没显出什么不好。语态尽量平静的对屋内站着的另一老者道,”母上如今情况如何了?” 我这时才透过窗子看到床榻上躺着的女子,眉眼之间同折清颇有几分神似,却柔弱温和了许多,带着几分孱弱之态。 或许那孱弱只是我的主观的认知,毕竟凡人这种生物,实在是太过于脆弱,即便是长期呼吸接触到魔界空气之中的戾气都足以让他们致命。 “神君与千洛魔尊不合,早也不是什么秘密。以魔尊那后宫三千的凉薄性子,又怎会将一个所谓的凡人母上放在心里头。” 衬着院外的窃窃低语,院内死一般的寂静更是显然。 那老者支起身,朝折清愧疚的摇了摇头,“白歆王妃乃凡人之躯,实在是,不好医……” 其实,我看白歆眉心处淡淡的黑雾就已经明白,她如今早就是灯枯油尽了,或许在来魔界之前就是。 她一介凡人,续命如此之久,早已经走到了尽头。 而那老者顿了顿,也将这事说了出来,“白歆王妃之事,实属不幸,虽然……但王妃其实在来魔界之前,寿命就已经将尽了,她应当是来见统领您最后一面的。” 院内老者声音落下,院外顿时响起一阵低哗。 “嘿嘿,你看这魔界偏心得,把人都弄死了,还要开脱,说人家寿命早就该尽了。” “白歆好歹是天族的王妃,弄几颗灵丹,续点命这种小事难道还难了不成?” 老者听罢,愠怒的冷哼一声,朝着院外,“老朽说的都是事实,尔等鼠目寸光不明境况,怎敢来诋毁吾尊上!” “诋毁?你家尊上声名在外,还需要我来诋毁?”女子的声音受到挑衅之后,陡然尖利起来,一红衣女子摇着柳腰从人群中大摇大摆的挤出来,浑似不将屹坚守的鬼将放在眼中,“我还就说了,有什么了不起,那千洛魔尊,可是抢了我小相公的人。老娘巴巴养了他几百年,还一口没吃,就被洗干净了给送到了你离镜宫,结果呢?她千洛魔尊将之吃干抹净了,还记得他是个谁?!我的宝贝心肝就被她这么糟蹋了,晾到一边,老娘难道应该忍着?” “放肆!”老者一声怒喝,犹若一堵黑色城墙的鬼将顿时齐齐动作,黑雾带这滔天煞气涌动,无数把漆黑的魔枪便是抵上了那红衣女子的脖颈,刹那间就见了血,却未刺多深。 滚滚的冰寒魔气好似怒海之水,在庭院之内陡然蔓延开来,墙根野草霎时冻结成冰。 这魔气与他们这些成名已久的老散修无碍,却难免伤及垂危的白歆。 我心中一凛,显身而下,落至庭院窗前。一道屏障挥袖而成,阻隔了那至寒的魔气。 众鬼将身躯一震,面容皆惨白了两分。 “收敛魔气,勿要伤人,他们皆是曦玥的客人。” 众鬼将齐应,收枪而退,站定之际,身姿仿佛再度化为了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 院外切切私语声一顿,归为寂静。 而那红衣女子却浑似不在意的抹了一把脖颈上的鲜血,好似被激怒之后的毒蛇,非要咬人一口才甘心,“哟~尊上竟然还会亲自过来,怎么,是要亲自来杀我么?” 我平淡的扫了那阴阳怪气的红衣女蛇魔一眼,只为曦玥的面子,也不好当众将她如何。 对着鬼将淡淡吩咐了一句,”清场”后,便不予理会的转了身,对着折清,“你将白歆唤醒,我可以救她。” 折清扫眸而来,原本墨玉温润的瞳黯淡而空冷,他盯着我,良久,“千洛,你明知道她已经唤不醒了,何必再来虚伪?” 连一缕清醒的神识都没有了,的确连我也无力回天。就算有清醒神识,我也只能拖着她多一个刻钟左右的命,天道不可逆。但是倘若她受我魔力顺畅的话,虽然几率极小,这一刻钟我也能够尝试给她灌魔,将之救下来。 说到底,都是晚了。 她想必是来见折清最后一面的,可为什么来寻的人却是我呢? 我一顿,道,“我从未见过你母后,仙族也未有拜谒的帖子,我那日不知道是她来了。” 话语落时,白歆的手指忽而轻轻颤动了一下。 折清身子一颤,便是在白歆床边跪下,恍若碰着一个将碎的白瓷,小心翼翼的握住白歆的手,音线脆弱,轻声唤着,“母上?” 只那背影单薄萧瑟的模样,蕴着浓郁的哀切。犹若一不知所措的小兽,轻轻依偎在白歆身边,瑟瑟的颤抖着。 血脉亲情。 我站在折清的背后,感知着他真切的颤抖,忽而便想到了千溯。 想着倘若此时此刻安静躺在床上紧闭双眼的是他,我的心中该是如何的黑暗。 也因这份黑暗,心底愈来愈沉,好似被拉扯破了一个大洞,连同坠落一起永无止境起来。 白歆终归是没有了反应,微弱的心跳也在某一个时刻突兀的停掉了。 我怔在原地。 折清亦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像是半点没有感知一般,依旧是安宁的捧着白歆的手。 ”人都道我与母上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的模样,便是我的模样。”折清声音很轻,甚至于几分飘渺,并没有多少责备,却实打实的烙在我心口,“你说你,不知道?“ 这便是碎了,我的心中有轻微的声响。 一份从红毯喜烛、恣意轻狂的起端到竹屋荒院、晦涩难言的结尾,牵扯了近百年的感情,连带着一个若白瓷般精细而美丽的女子,一同碎了。 我的眼睛瞎了,瞎了近十年,他却从来不晓。 那夜眼伤复发,所以我才不知道。 可我还能怎么解释呢?是我首先要瞒他的,他亦不会再信我了。 魂萦也好,次心也好,都不过是我一人的天真,以为拼命的去努力了,便能得一个好些的结果。 千溯果然是个高瞻远瞩的人,他自打一开始就提点过我,不用对折清上心。 我固执己意,没有听话。落得如此的境地,又能怨谁? …… 离镜宫中飘摇起了些许小雨夹杂些许晶亮的雪花,折清抱着渐渐冰冷的白歆破雨而去,白歆终究是仙族的王妃,理所应当是该葬在仙族的。 热闹没了,看热闹的人自然也就散了,星星亮亮,还余了两三人坐在相去不远的墙头,满脸不屑对着我指指点点。犹若城墙一般的鬼将背对我而立,坚守在雨中。 守在门边的老者给我递上来一把青伞,低低道,”尊上,外头着了些凉雨,您还是撑伞而行吧。“ 我也觉着这个地方不好让我久待,神识之内许久不曾有过的刺痛感竟然又是席卷而来,点点头,接过伞走了。 ”好一个凉薄性子,便是虚伪的眼泪都没能挤出来一滴,帝王无情啊~” “这仙魔联姻倒算是走到了尽头,诚然对人尊上而言,也不过少了万花丛中的一朵而已,着实无关痛痒。” 听觉太过敏锐也并不算乐事一桩。 寻常而言,并不会叫我有半点触动的戳脊梁骨的流言,如今却成了钻心之刺,叫我连辩解都不能。 我的皮肤泛起了层冷意,许久不曾这么觉着透心的寒过,一时倒有些不适应。 绕过几重庭院,抬眸所见茫茫的雨幕下,蜿蜒的流水边,有人着一袭淡泊蓝衣,撑一把青伞,静静伫立。 那回眸的一眼,恍似所有的凄风冷雨,都在他身遭散去,不过留下一派宁静的祥和。 可惜,却不能成为我的归属。 我别开莫名朦胧的眼,便想避让,忽而的得见一抹青意飘然坠落,跌至潺潺流水之中,顺流而下。 我一怔,再抬头,夜寻的墨发之上已然点缀了晶亮而细小的水珠,微微湿润着,并未再看我这方。迷离的光线,似乎在他身遭勾勒出一道光弧,明晰着那绝美的侧颜。 我不明所以,快步上前,将他也避于伞下,“唔,你做什么?” “没带伞。” 我默了默,“……我刚看见你把伞丢了,什么?你原来有间歇失忆?“ 夜寻终是回眸,朝我款款一笑,垂落颊边的发尾上点着晶亮的水珠,连眼睫亦是湿漉漉的。低眸之间,便显得格外的温柔,缓缓带笑道,“想让你到我这来而已。” 我深深的望进他的瞳中。 落荒而逃。 …… 我病倒了,自从长大之后,这还是第一次。 小纱嘟嘟囔囔的拭去我额上的冷汗,还以为是因为淋了一场夹雪的小雨,将我翻来倒去的折腾一番,及至暮后才离开。 我脑中浑噩,纷纷杂杂总会有无尽的画面浮现,也因为阵阵涌来的刺痛而始终维持着一份清明,不能彻底的睡去。 身子愈来愈沉重的时候,竟会始终渴望着一双偏冷的手将我抱起,轻轻同我道,不会有事了。 我知道那双手的主人是谁,也知道…… 我心底的念想,像是毒芽一般压制不住的破土而出了。 ”洛儿,你往后记着莫要当一个负心之人才好。”耳边总是有人玩笑似的重复着这一句。 回荡着这一句时,也恍惚的想起那夜我独自在屋内躺着,千凉伴着千溯坐在屋外,那一宿的哭诉。 我抱着枕头,侧耳倾听的那一夜,脑中只盘绕了一个懵懂而决然的念头。 予以承诺,却悔而负心之人,该死。 …… 犹记得起初同折清相好,两人成天到晚黏黏糊糊,夜间都要传纸鹤的日子。便想着,所谓变心,当就是一时热切过后,死灰燃尽的冷清。 热切时沉溺而忘乎所以,漫天承诺。虽然种种变故,却是我心守不坚,才让自个这么一颗心,慢慢冷却,最终自缚为茧。 …… 翌日,小纱将我拖到庭院中晒太阳,说这样病能好得快些。 她手头还有旁的事,在我身边呆了一阵便离开了,诺大的庭院,唯有阳光正好。 庭院外绕进来一个人,月白的衣袍,站在阳光下很是晃眼。 少年还是从前的模样,山水清秀不及他眉间的明媚,如今轻轻望去,亦会叫我心底缓缓触动。 “白歆已经葬下,你可要随我去看看她?仙族的侍女道,她最后都想见你一面,可惜魔界却太远太远,她一个人,终是走不到你面前。” 折清的嗓音依旧是轻缓着的,那样的语调让我想起多年前,我掀开花轿的帘幔,将手递到他面前时,他浅浅一笑应下的明朗。 身子沉重着,几分昏沉。我笑着从躺椅上起身,揉了揉眉心,散去那份晕眩,朝他笑着,“我同你去。” 折清并没有上前来,我缓缓踱步到他的面前。 两者相离的距离不长,满庭寂静之下,竟都能听到心跳的声音,渐渐的,从起初的紊乱趋于平稳。 “夫君亦在,他道此事同魔族无关,亦叫我不要因此事同你心生芥蒂。” 我站定,在距离他一臂之遥,释然的一笑,“好……” 胸口意料之中的没入一柄冰冷,像是至冷的寒冬,忽而有人往你衣领中塞了一捧雪,冷得我身子微微的一缩。 而后身体就似破了一个大洞,澎湃的灵力飞泻而散,除了冰冷在身体之内遗留,就只有喘不上气的无力感。 我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喉咙便是涌上一股铁锈的甜腥味,身子也无力的瘫跪下去,好半晌才有了痛觉。 折清面容上的表情并不如我想象中般快意,他低眸看着我,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睁大,像是错愕。 而我心中更多的却是释然,脑中走马观花般的回忆起过往,想起他咬牙切齿的问过我一句魔是否无心。 自然是有的,我已经将它交到了他手上。 而递出次心那一瞬间的决绝,我已经强势的告诉自己,无论我本质如何的人渣,这一生,至少绝不能负他。 我抬头将他望着,膝盖磨合着碎石的小路,面容上延续起方才因为匕首没入胸膛而顿失的笑意,认真道,”所以,魔心是什么,你可是认清了?“ 我终究是个自私的人。 次心入体,有九成九九的几率会叫我灰飞烟灭,洪荒四界再不会有一丝痕迹。 并非单纯为了偿还诸多事迹下来,我予折清的罪孽,却是来赌那零点零一成的自由。 如若有来生,我会叫我自个记得,我爱的人是夜寻,再也不要傻傻的弄错。 而他,也再不要遇上我这么个没心没肺,让人生厌的女子。 千溯的心魔已然治愈,无论赌局的成败,我皆无憾。 所以笑着道,“折清,我死了,你就自由了。” 与他,与我,皆是。 我最终还是死在了自己的心茧之中。   ☆、第125章 和离 浅淡的睡意同那好似晨雾一般涌上心头的往昔一同飘散而去。 阳光从屋檐滑落,恰好落在我闭着的眼上,除了一片刺目的明亮,并未有多少其他的感觉。 时隔多年,我的眼睛也是差不多好全了,只不过视力会稍差一些。 抬手挡住阳光的时候,忽而想起冥界时,尚且还放任我错信的“折清”,他那时极其自然牵着我走的行为,会不会也是因为照看我的那一阵,习惯了呢? …… 清风忽至,折清那方的床幔轻轻浮动了一阵,我移目远远的看他苍白的侧脸一眼,便起了身,准备关窗。 “你想起来了?” 指尖触上窗子的时候,这句话忽然就传到了耳中,虽然我早就知道他醒了,却并没想过他会主动同我说话,还是这样一句话。 合上窗,屋内一下就静滞了许多。 我轻轻的吸了一口气,才在桌上倒了一杯水,转过身来,语调尽量寻常道,”见过你之后,才算真正的记忆归位。“缓缓朝他的床边走去,”你如今身子可还好?医师道需得回仙界调养,你看如何?” 我在折清的床边站定,很是自觉的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将水递给他,补充道,“要喝口水么?” 折清撑身坐起,因为虚弱而有些黯淡的眸,定定的望着我,七分沉寂,三分的复杂。却好似听不进去我说的话,径直道,“你不是道那匕首入体,便是你灰飞烟灭,永失轮回么?你是真的,还是千溯做出来的一个假的?“ 我一怔,旋即轻轻一笑,“我没能死透,还真是对不住。” 不过,那零点零一的几率,我觉着我是没有那个好运,是恰好的碰上那一丝丝的活路。 我知道是有人在我的次心上动了手脚。 那个灵尘,或者说,夜寻。 对于这件事,我并不打算对他多提,在他接过水杯之后,手掌之中光晕一闪,显出一座小巧的黑塔来,低声道,”虽然现在说这个并不合适,不过我看你也没有同我怀旧的意思,所以还是不在这惹你烦,待得将话说完,我就会离开。” 我将小巧的黑塔搁置在他的床头,立刻便注意到了他握杯的指尖轻轻一缩,面上神色却无异,没道什么。 “这个塔里头,是白歆的魂魄。”我道,“虽然白歆魂魄重聚并非我自己之功,而是托旁人帮的忙,但也算是将最终欠你的还了。她本为凡人,却受仙力长活于世,魂魄本是脆碎不堪,散得厉害,好在如今重聚又得镇魂塔凝练,再度投胎也好,以仙草仙花代以孕养也好,总归她还是会记住你的,但是需要时间。” 折清听罢,身子微震的移眸,怔怔的望着镇魂塔。 我心中一叹,再道,“起初我想做这些,并没有什么目的,如今……”一抿唇,“我想,倘若是两清,或许你也可以给我一个交代。” 折清不晓得为何倏尔一笑,语气却没什么变化,淡淡着,“你威胁我。” 我老脸一热,的确觉着自己有点不厚道,“呃,并不是威胁的意思。唔,你看我们如今这个地步,仙魔两界也谈不上什么联姻了,我二者的婚姻更是没可能后续了,和离或者给我一张休书都可以。” 折清同从前并不一样,连情绪都淡泊了许多,亦或是说冷漠了许多,失了多少明媚。“可是我若是不答应和离,镇魂塔,你不会给我的,对么?” 我额上一跳,“折清你……” 我又以为自己被看穿了,因为喜欢夜寻的事被看穿了,所以他恨我的时候,最好的便是用这个来刺中我。 他或许早知道我心中有一道迈不过去的坎,等同于次心一般的软肋。 我咬咬牙,放低语气,”就当是我求你,你事到如今还要拖着我,又是何必呢?“ 折清神情一滞,紧接着轻轻笑起来,”何必?”尾音落尽时,他的眸光也随着空灵起来,“你竟然会问我何必,那岂不是不显得我很傻么?” 我以为傻的人该是我,因为我连他为什么要说这一句都不知道。 沉默半晌,我妥协道,“镇魂塔可以先给你,休书我同样一定要拿到,我不想据此威胁你,但现如今我亦有不能妥协之事。我可以等。” 言罢,接过折清喝干水的那个杯子,我便要退回窗前的躺椅那。 “不用。”折清在我背后忽而开口,轻声道,“不用了,我并非不知好歹之人,笔墨给我。” 他突然这么说,我心中还是有一丝微妙的愧疚涌上心头,但脚步顿了顿,还是将笔墨统统给他递了过去,再幻了床桌可供他不用起身便写好休书。 白净的笔尖蘸了墨水,顷刻染做浓郁的墨色。 我守在一边,安静的等着他落笔,却见折清抬头,倏尔一笑。 微光中,那笑三分明媚,恍似少年最初的那个模样,洗尽铅华,”我想要问你些事情。“ 我望着他凝墨笔尖好一会,”你说。“ ”如若我不曾有同千溯几分神似的脸,你当初在仙魔大会上,可还会选我?“ 笔尖行云流水在白纸上勾勒,他问罢并没有刻意在等我的回答。 放妻书。 我一愣,”我记着在成婚的时候你曾问过一句类似的话,只是那时并没有回答与你听。你同千溯相似又如何?我当时是这么想的,如今亦是。“ 折清笔尖一顿,良久,笑的时候复杂得莫名,”我似是有些孩子气了,同千溯魔尊,夜寻帝君,总是不一样的。” 言语过后,墨字再次绵延,我定定的望着那张和离的与妻书,入了神。 最后的一字落下,是格外沉重的一笔。 他重新望向我,亦伸手将那张与妻书递上,神色沉寂,没有太多的情绪,“守在这几日,已是难为你了,你走吧。” 大多的时候,人缺心眼总是无意,没有意识细想什么,所以没心没肺的忽略了旁人的心思。 可如今蹁跹从屋檐泄下来的阳光蔓延,我看见折清眸底的凝涩,与假意随意却隐隐发白的指尖,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些什么。 前世过着第一遍当局者的迷,重生之后旁观者般回忆一遍过往,我也想明白了,许多事情的发展并不如我曾想象的那般。 事到如今,我终于不再没心没肺的忽略掉那些痕迹细微的感情,却已经彻彻底底的偏了心,堂而皇之当一个装睡的人。 我点点头,收好和离的书信,转身离开。 …… 当初恢复记忆之后,在密隐阁,我并没有看到什么想看的。纵然我晓得一切事端太过牵强,可千溯与夜寻,却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与证据,这才是可怕之处。 所有的记录都具在,我即便再看一次,除非已然知晓其二者是为了打破我因结缘灯必死的命格,凭我的眼光也是看不出有丝毫的痕迹的。 那几乎只是一番言语,在适当的时候推波助澜,便能顺当的将我的情绪按着他们所想捏圆捏扁。 好比制造次心之处,夜寻不过一句淡淡的何必,就让我下定决心亲手埋下这么一颗雷。 又比如那日从白歆逝世的房中出来,心灰意冷之际,若不是他温和浅笑道想要我去他那,我又怎会冲动的拿命去搏取匕首入心之后零点零一的几率。 这样的事,我甚至无法拿出证据来,当面同他质问。 所以只能闷声不响的自己离开。折清的事,夜寻他显然没有太多的愧疚,而我却因此而更加无法面对折清,我连一个解释都没法给他。 夜寻便是如此,掌握了我所有情绪的薄弱之处,四两拨千斤,将我一步步水到渠成的引领上计划中的死路。 千溯道,我命格已然断绝,虽然可以以越神之力篡改,可当今世上却没有那种“人”。越神,也就没有了人性。 偏偏,夜寻深谙命格之道,除了自己的命格无法妄动,却可以稍作左右他人命格,虽然会有一定反噬。且而由于我命格轨迹太过于深刻,当属最难的那一门。 这一切不过一场赌局,尽人事,听天命,寻求最后的一丝生路。 折清,大概就是扮演着剥夺我生命的身份。 因为天命昭然,我会有此一劫,也因为我的死因必须掌控在他们手中,才能据此改命。 如是计划,最终还是成功了的,只是对于折清却太过不公。 以人心为棋,以情绪为剑,手不沾血的借刀杀人,这样的事实在过于可怕。 我当初的确惶恐过,也因为了悟夜寻身上我所不知的冷血决然而害怕过。然而最可怕的是,我到死都没能知道自己是死在他手上。 虽然他与千溯一样,是为了救我。 我只是觉着自己很蠢。 然后庆幸,幸好夜寻与我是一边的。 也就难怪,仙族那些人总是切切盼着他归来。 …… 回往离镜宫,宫内依旧是闹腾一片。 我急急的去了夜寻的院中,无果。便又匆匆的赶去了西殿,呆愣愣的望着主席之上似笑非笑着的千溯,小声问,“夜寻呢?” 千溯低眸瞅着一脸失魂落魄的我,施施然道,“走了。”   ☆、第126章 大结局(上) 夜寻是个很干脆的人,他说不会等我,再回离镜宫时,我也有过心理准备,他不会在了。 而我明知会是这么一个结果,还是傻了好半晌后才堪堪接受这个事实。 千溯看我傻在原地,依旧是似笑非笑着,“洛儿,你这是花心一趟回来了么?” 我听罢狠狠一凛,有点不敢直视千溯的眼睛,垂头凝着脚尖半晌,呐呐道,“我去找他。” 千溯当众对我这么冷飕飕的说话,还是头一遭。众人慢条斯理的抽着凉气。 曦玥不适时宜的开口,“唔,我以为但凡帝君不想让人找着,这天下之内便没人寻得到他,千洛尊上,你要吃回头草,怕是难啊。”优哉游哉的喝上一口酒,“呵呵,想必帝君也是不甘做一颗回头草的。” 千溯偏头,漫不经心扫一眼曦玥,后者默然且规矩收起唇角幸灾乐祸的笑意。 我却是全然没心思在上头了,连连干笑了两声,一声招呼也没打,径直出了宫。 …… 这一寻,就是三年。 我走遍了四界洪荒,甚至沧生海与凡间尘世,竟连夜寻捕风捉影的消息都没有听到。 尘镜也寻不到他的位置,若说并非故意,连我自己都没法说服自己。 我起初也并不明白,他毫无悬念的满盘皆赢,又为何会在我道将我俩的事暂且搁一搁的时候,轻轻问我一句,倘若他说不好,又如何? 我以为胜者是没有脆弱的,需要怜惜的是折清,因为我才将他卷入这场是非,而夜寻从头到尾都是强势的一方。 可是在寻着他的这三年,我静下来时便会反反复复想起,在密隐阁记录中看见的那个画面。 那是我前世气绝之后的事。 同我的记忆并不一样,当时在场的不只有折清,还有院后树下静静站着的夜寻。 当时”我”跪倒在地,头轻轻依偎在折清的胸膛,而不至于摔倒。 折清彼时整个人都僵硬的凝滞着,身量笔直的受着我的依靠。地下一滩的血迹,亦沾染上了他惨白的面容与月白的衣袍,望向空无一物的地面,一双漆黑的眼空洞如斯。 待我呼吸彻底消失,夜寻才缓步从院外走了进来,气息尽敛,极淡极淡的道了一句,“别碰她。” 于此同时,寒玉阁中封印着的碧华剑,毫无预兆的破空而来,没入了折清的胸膛。 …… 魔将事后才赶到,未有人敢有一语的围立着,显然是受到了千溯的指示。直到夜寻抱着我离开,才将折清带走。 碧华剑本是千溯的佩剑,但按那样的情况,究竟是谁动的手,我至今未能明白。 碧华剑有灵,曾淬过我的精血,灵性之宝自个护主亦是有可能的。 …… 到最后,是夜寻亲手将我放入冥河之中,任百鬼啃噬。 因为只有在冥河之内,才能凭借我本身强大的魂力保证我那本源的一魂并不会散去意识,甚至于借以其中魂力自我修复。而附着散落其他地方的魂魄,则为“死魂”,徒有生机在,而没有意识。 淌过冥河,褪下肉身,好比暗度陈仓,再不会有人认出我来。纵然我提前的醒了,也不会有旁的变故发生,可容我安然的渡过复活的蛰伏期。 而夜寻也就是在我与冥河之中飘飘荡荡的那些年中一直在冥界,寻着我的魂魄。 我记着夜寻在冥界同我再遇的时候,分明是有怨气的,虽然越到后面越看不出来。 如此揣测到了最后,甚至叫我心中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莫非夜寻也曾以为,我喜欢过折清? 我觉着,就算是我自己糊里糊涂的曾经弄错过,他也不会弄错的,他那么聪明从容的一个人,怎会为这样莫须有的事别扭。 也亏得这么一个可能也足以安慰我的念头,才支撑着我没能胡思乱想,几乎马不停蹄的找了他三年。 …… 三年之后,我妖界停留,木花痕不晓得从哪里听说我千里追人的事,笑吟吟的跑来找我。 我原是准备挥挥袖将之拍走,他却是将一张帖子递交给我,笑得春风得意,“唔,我听闻你的事,分外同情,忍不住就要出手助上那么一把。你看,蝶姬在找男人的路数上是个一等一的好手,你不如去一趟她成婚的宴会,讨教一些经验?” 我高举的一个拳头默默的收回来,是因为多少听说过一点蝶姬的事迹,接过帖子,看了看,“蝶姬?恩……她追了几年?” “几千年罢,记不清了。” 我心中坚定的一抖,默然恭谨将帖子收好。 翌日便是去了,因为是参加人家的喜宴,所以着了一身亮色些的衣服。 这段时间走南闯北,千溯给我练了一颗敛息的珠子带在身上,省得到哪都会被人认出来。魔界冥界还好,仙界就不大好了。颇有些效用,故而之后我也一直没有将那珠子取下来。 入门之时,人家天地已经拜完,我很可惜的没有见着蝶姬和她家相公,只见着一堆莺莺燕燕的舞姬从殿门前进来,前来助兴。 我大概是走位不大好,正被挤到了中间。她们柳步摇得慢,我一般没事的时候,走路就是优哉游哉的,只稍微比她们快了那么一丁点,便在入殿之后走到了她们前面。 再一抬头,便见整个殿堂之内的视线都在我脸上,亮得惊人,整座大殿亦静得骇人。我忽而明白了什么,干咳一声,偏头寻了个空席坐下。 唔,敢情是把我当舞姬看了么…… 自从以敛息珠褪下千洛魔尊这么层身份,我发觉自个比以前吃香了许多。宴会之上,过来同我劝酒的一拨儿赶着一拨儿,我自当是喝下,聊到最后再切切嘱咐,“你若是晓得夜寻帝君的消息,请千万要记着同我说一声。” 吃香的好处就是有人脉,而找人这种事,人脉还是能起重要作用的。 “帝君?恩?这次成婚的不就是帝君……“ 我脸色一白,听得他慢悠悠的缓了一口气,“的老手下么?” 我暗自抚了抚险些停掉的心脏,低低的呼了一口气,“唔,意思是……兴许帝君会来一趟?” “帝君的事,咱们怎会知道,他们那样的大人物,就算是在,咱们也不见得能认得出来。而且你看……”他手一指,是看上去颇远的主殿席位之上,隔离起来的淡淡的如烟似雾的屏障。“蝶姬大人的灵蝶一族,王族之人个个神秘,甚少以真面目示人。今个喜宴的主席位上加持了阵法,里头坐着谁都不清楚。” 我点点头,觉着很有道理,起了身,“那我去看看。” 他一听,吓了一跳,一把拉住我,“姑娘是醉了吧,那里的人咱们都得罪不得的,你可万不要冲动。” 其他男子亦是附和,“咳咳,姑娘莫急,咱们可以先差了里头的侍从问问,只是问人在不在也是好的。” 我想我明个还是要像蝶姬请教追人之法的,今个将她得罪了确实不好,所以晃了晃头,坐下,“那就麻烦公子,帮我问问了。“ 那开口的男子脸上一红,连连点着头去了。 我心中有了牵挂,没兴趣同人喝酒聊天,一心一意的偏着头,看着那男子走过去。 男子感受到我追随的目光,回眸朝我一笑后,垂头同一位侍女交谈起来。 瞧着瞧着,主座之上的阵法屏障忽而一阵躁动。 我起初没有注意,因为我关注的男子为难的凝了凝眉,我担心他问不出什么来。直到阵法屏障里头有人闲庭信步的走了出来,前方主殿的人呼啦啦的跪成一片,涌动的跪拜之势转瞬蔓延到我这来,顿时我就成了殿中唯二站着的人。 我视力不大好的瞳一转,这才看清…… 恩? 啊!!! 我又惊又喜地从坐席那跑出来,然后就眼睁睁的看着夜寻从我面前走过,只若寻常般的退场,并没有瞧我一眼。 我觉着再见的时候,他不会理我这是件很正常的事,所以伸出的爪子只在空中僵硬了一会儿就讪讪的自个收了回来,然后乐呵呵的追上去了。 跟在他身后,“夜寻啊,我还以为你以后都不会再见我了。” 其实我想了很多的话,再见的时候该怎么道歉,怎么解释,至少得正儿八经,不这么嬉皮笑脸的。但真正再见到他时,那突如其来的欢喜感太过于浓烈,我憋了半天早已经把台词忘到九霄云外,激动之下愣是发挥超常,说了句格外没心没肺的话。 夜寻没有回头,甚至于脚步一点都没有放缓,好似压根没听到我说话般。 不过相处甚久,我也从他的静默中辨出来,这是能归为“拒人千里的静默”那一类的。 “夜寻?”我偏头看看他的脸色,试图拉住他。可浮动的云袖却好似一抹儿烟,捏在手中霎时化了虚影、绕指而过。 我心里咯噔一下,忽而就慌张了起来。 夜寻素来淡然,我同他处得久了,对他的冷漠反应也就渐渐免疫了。亦或许是先入为主,以为他再怎么冷淡,至少也留在我身边了,所以我才能继而的厚颜无耻下去。 可如今他从主殿走下来,受万众跪拜,犹若临于虚境之巅的冷月,行止间雍容闲雅、眉心眼底化不开淡漠冷清,并非是拒人千里之外,而是发自内心的叫人仰望,自惭愧岁。恍似那道天堑鸿沟悄然而起,明白那其中的云泥之别。 这么,我凝着他云袖上华贵的纹饰,突然有些怯了。 因为他说,他不等我了。 殿内的喧嚣转瞬远去,夜寻缓步踏于星月海的涟漪之上,连背影都冷凝。 我脑中有点蒙,怔怔的跟在他后面,竟一时不敢再伸手拉他,更不会离开,无措着。 海面上渐渐飘渺起一层水雾,淡淡的。 我的视野内亦聚起了层水雾,唔,不那么淡。 我担心它会影响我跟着夜寻,便抬了手使劲的揉,愈揉眼睛愈疼,水雾起了一层又一层,满得只得从眼眶里头溢出来。 偌大的星月海,除了水声轻荡便再无声息。 前头的人忽而便顿了,我难得反应灵敏一次,却没有收回迈出去的步伐,将自己同他三步远的距离成功的缩小到并排,而后抬头朝他讨好的笑。 夜寻偏头瞧我一眼,眸底倒映着星河,终是淡淡道,“做什么要哭?” 我本来是被吓回去的泪水一下子断了线,一个劲的猛落,我连连抹了几下无果,只能朝他歉意、要笑不哭的扯了下嘴角,声音有点发颤儿道,”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夜寻眼眸稍敛,抿了下唇,没说话。 他这一默,与我半晌的怔忪与心底徒然的一空,连那要笑不哭,挂着乱七八糟眼泪的狼狈的表情也一并僵硬在脸上。 良久,“我,我可以解释。“我忽然一晃神,像是清醒过来,一抹眼泪,从须臾袋中掏出一摞纸张,手指都有点不争气的在抖,“这,这,还有这些,都是遣回面首的书面证明。” 眼泪掉得凶,我也来不及擦,好在折清给我的和离书我把它单独放在衣袖里头了,翻出来,抖开,“还有折清给我的和离书,你看看?“ 夜寻不过淡淡的瞟了一眼那些被我收拾得工工整整、妥妥帖帖的纸上,同我想象的反应并不一样,没有过多的动容与惊讶。 我忽而意识到什么,怔怔道,“你,你不是在闭关,你早就知道我和折清分开了?” “恩。”   ☆、第127章 番外(一) 喜欢夜寻,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 …… 我年幼的时候就同如今的曦玥一般,活在一个真空的世界中,没同几个活人相处过。 除了自个家里的人,便还认过一个妹妹,落灵儿,死了。 救过一团诡异的黑色*,曦玥,没几天就消失了,待我成年才再遇上。 再然后便是被一个人从松鼠洞中抱出来,夜寻。 他是我结交的人中,唯一一个正常些的,而且,他还很好看。 可惜,千溯来接我之后,他就不见了。像是片雪,冬天走了,就再看不到他了。 而我却会常常想念他,莫名其妙的。 那个时候我按着魔界的年龄,正值情窦初开的旺季,可叹的是我因为没在母体中呆够时间,身子发育依旧是格外的缓慢,看上去若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 遂而当我在感时伤春的发了一天的呆后,下定决心向千溯摊牌,沉沉道,“我有喜欢的人了。”时,千溯神色徒然滞了一下,随即微微敛起眉,沉吟半晌,才有点小心翼翼又有点复杂道,“莫离?” 我一怔,怎么能同他扯上关系? 他眉间凝滞一缓,缓缓的松了一口气。 莫离年轻风流的那段时间还是个恋童癖,勾引了不少小女孩,害的家中有女孩的,人人自危。 我心里微妙了一下,决定暂时不要将夜寻的名字说出来了。 只不过经由千溯这么一提醒,我才想到,虽然我时时都会想念夜寻,但他似乎压根不会理我。过往的时候甚至于戏耍着整我来的,害我吃了断肠草,差点疼死过去。 还有几次要把我丢掉,若不是我英明机智,早被他甩开了。 但我想他的时候,却不会记着这些,我觉着他很好,是有的时候他躺在光影斑驳的树下,眸光沉静几近空灵,偶尔会落在我身上。 虽然当时以为他的神情冷清入骨,事后回想却记不得那些冷清。记忆画面衬着阳光,给我一份格外温柔的触感。 恍似那个时候,他就是以温柔的眸光看着我的。 我以为,他是很温柔的。 再然后,我自己埋头学了几首风骚的诗,想着到时候再见到他,我就念给他听,显得我多成熟老道。又或者得了他消息给他寄过去,显得我多矜持委婉。 于是千溯看公文,我就写情诗,正儿八经的端坐着写。 他偶尔会懒懒睇眸扫我一眼,不晓为何,一次便开了口,似笑非笑的让我念。 我点点头,正儿八经的放下笔,正儿八经的开始摇头晃脑,“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谦谦君子,淑女好逑~” “情诗?你写给你那心上人的?” 我脸上发热的没吭声。 他抬眸瞅我一眼,笑一声,再道,“诚然,你这么写是不对的,你现在还不是淑女,是幼女。” 我想了想,总觉着有点不对,”这个,改了是不是奇怪了些?“ 他慢条斯理的又批示完了一张公文,丢到一边,”情诗这个东西,总归该贴合实际一点才行。你说淑女,人家收了信约莫是想不到你头上的。倘若加的是幼女,唔,他想必也就记起自个犯下的罪孽了。” 我细思之下觉得分外的在理,大笔一挥,改了。 这情诗后来落在千溯书房,忘了收回来。 一回木槿玩闹,不晓得怎么将之翻了出来。 她肉嫩的手,气呼呼的抓住那张薄纸,冲到了我的寝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姑姑,怎么办?有人陷害我。” 我立马过去将之抱起来,还未来得及哄,便被那一张纸上的被泪滴晕开的墨迹吓了一跳。心不在焉且微微难过的直瞅着那纸,“怎……么了?” 她手指大力的戳了几下”幼女“二字,眼泪答吧得更加厉害了,“姑姑,我的清白算完了……我真没给人写过这诗的。” 我,“……” 事后,千溯晃悠悠的过来一趟,那张惹哭木槿的情诗也随之再度消匿了踪影。 我心累的问他放哪儿去了,他说成长的痕迹么,得好生收着。 我,“……” 闹出的笑话愈多,各种各样的事辅助着我无法遗忘,遂而便让我这狼心狗肺的人在那些见不到夜寻的漫长岁月中,也将之深刻的记了下来。 记到后头,记不得他原本冷清的性子,反而觉着他是个温柔的人,会像千溯那样哄我,会轻而易举的化去我心口的悲伤。 像是一缕月光,淡而温柔。 …… 再后来,我当真就找到了他。 但是他那个时候既不打算跟我说话,也不打算同我有半点交集,两手扶了将合的门扉,很是直截了对着挡住门的我平淡道,”唔,走开些。” “……” 想象都是骗人的,他至多是一捧冰,还是直接往人心窝里头灌的那种。 现实就是能骨感至此…… 然后我才算彻底回忆起来,夜寻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了。 虽然再遇他的清冷,我仍是很受虐体质的觉着熟悉起来。 那个时候毕竟年少,不懂得所谓矜持,我想我想念了他这般久,再见到了自然要同他更亲密一些才好。 不至于会小鹿乱跳芳心涌动,一来是那个时候,我这个芽还没有完全的开窍,二来我那个时候一直以为我待在夜寻身边,是两个人彼此祸害着的。就像他风轻云淡同我道断肠草是能吃的,待我咽下去才说只是吃了会死人一样。 我同他从本质上处不来,也不晓得为何两人就一直这么扭曲的在一起了,我总被他嫌弃着。 不过那个时候人傻,就算知道人家不待见我,我觉着他好歹是为我留下了,也总是乐呵呵的凑上去。 一回见着木槿和他家那小果子和谐的挤做一堆看斗鸡,嘻嘻哈哈。我艳羡之余,便格外有行动力的拎了两斗鸡,去了夜寻的院落。 犹记得当时夜寻的表情,如斯的耐人寻味,语态依旧风轻云淡,款款道,”你这是作甚?” 一只脖颈后秃了毛的斗鸡倨傲的伸长了脖子,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我以为他这是感兴趣了,春风得意的将那秃毛的斗鸡友好的递给夜寻,”这只可是我离镜宫中最好的斗鸡,鸡中之王,给你给你。然后我这只……“我提起另一手上瞎了一只眼的斗鸡,”这个就是我的了,‘小小千洛’。” 夜寻短暂的一默,“我以为你不必给你的鸡取这么贴切的名字。“ 我挥挥手,愈发的春风得意,“毕竟一会要跟你的‘夜寻二号’打一场,得稍作区分嘛,你觉着谁会赢?唔,咱们可以赌一场。” “……” “恩?” 夜寻放下手中的经书,淡淡瞥我一眼,“你是认真的么?” 我一怔,忙将两只斗鸡都放到地下去,然后拍拍手,“那是自然,咱们先下赌吧?我就赌我家小小千洛了,哎嘿嘿~它可是一匹黑马呢。” 事情的经过太过于惨烈,我不好多做描述。战况激烈之时,那小小千洛号推翻了窗台上一盆连我都不敢碰的兰花。 夜寻闻声抬了下眼,没做声。 我天真的以为他没有出声就是没有大碍,而后眼睁睁的看着两鸡愈战愈勇,继而碎了一套白瓷茶具。 他依旧是宽容大度的没做理会。 ”玩尽性了么?“当小小千洛被夜寻二号按压在身下,一派无力颓然之时,夜寻如是淡淡问我。 我开开心心的朝他一笑,点头点头。 …… 然而最后的最后,夜寻好整以暇的蹲在我身侧,伸出一张格外无良的手,“我赢了,赌注给我。” 我欲哭无泪,趴在地上没有动弹。 夜寻平静道,“你要耍赖?” “不不不,给给给,我给。”顿一顿,我有点委屈,“可是夜寻,你为什么要揍我?” 方才我要去拥抱我虽败犹荣、屹立在一派碎瓷残瓦的小小千洛。不及进屋那一瞬,就好似一头撞上了一面软墙,整个人转瞬被弹飞了出去,脸先着地的栽倒在地。 “你该是时候长点心了,不妨回去自个想想。“ 我的脸擦着青草转了个边,扭到看不到夜寻的那一面,有点受伤。 夜寻二号骄傲的从我背上踩过,顺带擦了擦沾泥的爪。 …… 我知道夜寻喜静,我好动,他一般情况都能忍,等我实在太闹腾了,才会不动声色使各种法子的将我轰走。 后来他发现我太耐收拾了,不若从前一根断肠草就能把我折腾得死去活来,从前手段也越来越不那么效果超群。 我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洋洋自得而大有上房揭瓦之态时,他也终于不再同我拐弯抹角,开始对我动手了。 且而每回都要挑我脸上尚且还留着指印的地方捏,我满身的刺头,就这么给生生的镇压了下去。 后来就学乖了,知道夜寻这个人分外的有原则,有些是能忍的,有些事不是不能忍的,那么界限在哪儿呢? 通过我多年亲身的经历,我可以说,把斗鸡带到他院子中去,同他一起欣赏一场精彩的搏斗,这就是件很有风险的事。唔,或者捉一堆的萤火虫,放到他院子里养着。 大白天的,我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结界顶端附着着密密麻麻、厚厚一层的虫云,甚满意。 诚然被捏之前,我其实还一直觉着自己这么做是能讨他欢喜的。 故而说千溯他之后有句话说得不对,我从一开始并不是只有一种讨人喜欢的法子,送东西云云的。 我一开始想到的法子可谓花样繁多,没隔半刻都能想出十来个,可惜,我脸上的指印也是越来越多。 夜寻他,最终成功的将我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扼杀在了摇篮里。 故而说在我想象中,自个若少女一般春心萌动的同自个心上人和谐的相处的这么一个画面,始终都没能实现过。 而且已经扭曲到,只要哪一天我不是被从围墙那丢出的庭院,就已经很满足了。 …… 一段闭关之后,我成功修成不灭之身,早前的病弱统统被摒弃,出关之后终于摆脱了小胳膊小腿,长成了我该有的成人样子。 首次以这个模样见夜寻,我一面高兴,一面的脑中想了很多相遇的场景,比如正正经经装个陌生人,亦或者借着他愣神的机会,在他那揩点油水。 可惜我想得天花乱坠,当真再见时,他自湖边柳树下淡淡然的一抬眼,就那么轻描淡写的过了,清淡的眸光再度回归平静的湖面,”就出关了?” 我堪堪反应过来,他这就算同我再见完了后,心碎欲哭。 但总体来说,我已经想透了种种可能后必然归一的悲凉结局,反正都是一样的。 那个时候,虽然面皮当糟糠一般摒弃得顺风顺水,内心之中却有一份难言的自尊在,莫名其妙的。 不愿意将被他微妙拒以万里的难过表现出来,纵然一天到晚的缠着他,却不好说出什么露骨的话。 一来是自尊所致,二来则就是发怯了。 万一他当真挑明了说不待见我,我估计就得一蹶不振了。 但诚然,有些东西不是想忍就能忍得住的,我最终还是得了自个不想听的那一句话。 …… 彼时正是被封印的东皇钟为一镇守的势力监守自盗,东南之境乱作一团。 我练就不灭之身后千溯便对我放宽了政策,兼之夜寻答应同往,他便准许我出离镜宫,去看看东皇钟的事。 我那时能出去的时间不多,便是格外的高兴。 心中也没将东皇钟的事怎么放在心中,毕竟像这种神器,又不是人想用就能用的,这么短是准备时间对他们的战斗力起不了什么提升作用。 游手好闲的一路晃荡过去,殊不知那伙盗钟的团伙比我想的要有行动力得多,在我还没去找他麻烦的时候,便在半路将我截了。 拿出来镇我的东西自然不是东皇钟,而是染心镜,极其阴损的东西。 功效有二,一则困人,二则驱生心魔。 值得一提的是,我被推入染心镜并不是因为实力不济被谁打落了,而是当时我身边还跟了另一个面首,袭零。 是他将我推下去的,我直至跌入染心镜,都还没能反应过来。 只那愈发朦胧的天际与岸上冷冷凝望的身影,叫我印象深刻,连连做了几夜的噩梦。 我承手下进贡面首已经有段时日,身边留下的人也很多,我从不排斥这么一点。 因为整个离镜宫,除了千溯木槿夜寻这些个各有各的忙的人,我便只能和他们共处了。 一个人呆着虽然不至于寂寞,但是人活得久了,便觉着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时光都过得太过于无痕,仿佛空置。 所以我也愿意多处几个谈得来的,并无邪念。 袭零算是那段时间同我处得最好的,可他却是个内奸,在他叛变之前我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可他还是算得不对,因为从染心镜里面爬出来对我来说并不是件很难的事。 浮上岸的时候,我趴在镜沿边上大喘气,旁边镇守的人吓得半死,丢盔弃甲而逃,唯独夜寻还端端的坐在那,风轻云淡的烤着火。 我搭耸着脑袋,浑身湿哒哒的,沉得爬不出来,又看他方才与那镇守的一群人围坐一堆,便问他,“夜寻,你也是帮他们的么?” 夜寻看都没看我一眼。 我自嘲的一笑,奋力的往上爬。 镜沿滑溜得很,我爬着爬着腋下便多了一双手臂,将我从水里拖了起来。 我若一块破布般被他提溜着,却没什么动作,手脚都有点没力的依仗他一双手将我挂着。 “抱着。”夜寻忽而开口。 我搭耸的脑袋一抬,“啊?” “……”他手一松,我便就是往下滑了些。 我一个激灵的缓过神来,连拖带拽的揪住他的衣服,扒拉几下,急急忙忙四肢并用死死将之绕上了,登时喜笑颜开。 夜寻并不介意我似个树袋熊般毫无形象的挂在他身上,因为他抱我基本都用的这个姿势,也不介意我浑身滴水透湿了他的衣裳,只是道,”你就不怕有一天会给人害死?“ 我的下巴抵着他的肩膀,心情莫名高兴得都要飞上云端,笑吟吟道,”我不是有你么~” “我不会永远留在离镜宫,你不想拖累千溯,即便长不了心眼也该长长记性了。” …… 按理来说,这就是我初恋的破灭了。 斤斤计较又敏感得过分了头,心中兀自七上八下,然后在面上呈出一派平和。 木槿道,任何不以结婚为前提的喜欢都是耍流氓,而成婚之后,两个人就会永远的在一起了。 夜寻道他没有留在离镜宫的意思,便是不打算同我一起,不打算与我成婚的。且而他这么淡然,只有我揩他油的份,又怎么会耍流氓,他不过是不喜欢我罢了。 出奇的是,我当时除了例行公事般的伤神了,依靠在他的肩膀上沉沉睡去,却没感受到过分的悲伤。 因为至少在那时,他还是恍若捧着珍宝般,将我护在怀中的。 之后的夜寻,还是从前的模样,我亦然。 只不过愈发小心翼翼的收敛起自个的心思,是因为怕说出来后,他会觉着负担而提前离开。 愈埋愈深,时光亦在缓慢的流泻,我因为本就没有期待什么,就连暗恋这么一项也适应得如鱼得水。 这大概是我做过的最成熟的一件事,亦是最久的一件事,久到习惯了夜寻的存在,习惯了与他从水火不容、格格不入到渐渐平静,并以为理所应当的日常。 很少有人记着自个十年前,三十年前还在想些什么,更何况还是千年万年。 我不记得自己对他的那一段苦恋,或许只是青葱年少时懵懂的冲动,或许是别的什么,于千万年后的我来说都并无差别。 我的身边有夜寻,这便是足以让我满足的现实。 再然后,就有了沐殷。 他就若我曾想象中的夜寻一般,是个温柔如月的男子。 只是身子总是很孱弱的,是从娘胎里头带出来的病,我想尽了法子也医不好他。 发自内心的说,我的确很喜欢他,这种喜欢在其他面首之中也是没有的。 他有时低垂的眉眼,总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病弱之美,衬着那温柔的笑意,更是叫人动容。所以,我不想让他就这么逝去。 为了他,我才学的炼丹之术,尽心的调养着他的身子。 可他还是走了。 之后,我便再没去过那个院子。 沐殷走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近来愈发困倦乏力的他忽而有了片刻的好气色,款款笑着道想让我陪他晒晒太阳。 他举止清雅,为我添上一杯茶,同我一齐在阶梯上坐着,声音温和道,“有件事,我从来没敢同尊上说,当下却有些憋不住话了,尊上可愿意一听?” 我点点头,偏头认真且心疼的瞧着他,攥紧手中的杯盏,“你说。” “我并不如尊上想象的那般无欲无求,也不仅仅只是盼着尊上安好,我……若不是这身子太过孱弱,或许终有一天会遭尊上厌恶的。” 我微微一愣,并没有搭腔,等着他说下去。 “方被送进离镜宫的时候,我便知道只有讨好了尊上,在这宫中才不会处于卑微的弱态。”沐殷的声音不急不缓,静静的陈述着,“而我之所以这么幸运,能同尊上说上两句话,也并非自个本性使然。” “我不过花了十年的时间,去模仿一个人。模仿他的神情举止,模仿他的一言一行,虽然冰山一角,也足够我受宠千年。” 我默了默,“你,何时见过他?” 夜寻的院落,除了少数几个人,离镜宫中便再无人知道他的消息。 “是进宫之前的事,在雪灵山。只是远远的瞧见尊上的雪色麾衣好似融进了雪景,抱膝缩作一团,安静而乖巧的看着远端,眸光之间掩不住的低落。”顿一顿,笑着,“一夜过后,尊上离开,我原以为是自己想多,却见着夜寻仙君缓缓从千里雪封的山中走出来。” “我终是赌对了,而后又渐渐的不甘心自个赌对了。说到底都是这孱弱的身子给了我解脱。我死了,便不怕有朝一日尊上终归散尽千水,独取一瓢,亦不怕因愈浓的嫉妒而渐渐面目全非的自己,更不会担心会给尊上知晓一切。” “……” 沐殷走后,我在梅园躺了三天三夜。 夜寻来时,我正仰面朝天,脸上飘着几片懒得拨开的梅花。 他站在一边没说话,我就先开了口,“夜寻,你是不是来看看我有没有死掉的?” 夜寻道,“人不会因为伤心就死掉的。” 我抹了一把脸,轻声道,“会的,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第128章 大结局(下) 夜寻从不会说些赌气的话,不会刻意伤人。所以当他再度从我面前走开,神色淡然好似决绝,我竟一时无措,呆呆的瞧着他走远。 他说都知道了,我还应该解释什么? 当初提议要暂搁感情的人是我,他不愿意复合,同样是单方面可以做出的选择。 我曾经只是单纯想着,夜寻或许会在再见的时候发一回火,而后就能和好了。毕竟过往的许多次,他都如是包容着我,甚至于不曾生过我的气。 从未想过,他当真会不要我了。 这么,算不算恃宠而骄又终于失了分寸而被丢弃呢? 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伴随着胸腔内的痛楚漫开,像是忽而的冷静,定了定神,抹去脸上一塌糊涂的泪痕。 …… 夜寻最后去了云荒泽,入住了那方小院。 我本想要跟进去,可速度慢了些许,夜寻进屋之后便将门带上了,屋中自带法阵,我摸着鼻子被关在外头,半晌才慢悠悠的抱着膝盖在门前蹲着了。 然后想,若是自个能若从前般的无畏,便会在来的路上气势汹汹的拖着他的手,死皮赖脸的问他为什么不要我了云云的话了。 而我如今的心境,大可用如临大敌、如履薄冰来形容了,那些个大胆之举,对我来说委实是年轻莽撞了些。 抱着头在紧闭的房门前痛苦的纠结,到底应该如何才好。让我就这么放弃夜寻,那是决然不可能的。 然事实证明,我在情感一面的问题上总处理不出什么好的结果,前车之鉴,我甚至不敢去尝试自己脑子冒出来的点子。 转眼黄昏,屋前相去不远的莲海摇晃着微微的涟漪,映出一派夕阳暖景。 寂静之处,忽而有人轻歌,声音悠扬,小舟微荡,拨开层层莲叶。 我半出神的看着湖边着雪衣的纤细少年,白净的手上捧了两朵莲花,满面带笑的往屋边走来。一抬眼看见了我,如同见了鬼。 “你……” 他狼狈的转身,拔腿就跑。 然而没跑两步远便整个人惊恐的倒飞而来,摔在我面前,荷花捧在手中已经颇为残破。 ”躲我做什么?“我看着他揉着自个的腰,龇牙咧嘴一副欲哭的样子,恶人先告状的质问道。 ”我,我还不是怕你吃了我么,我手无缚鸡之力的。”地灵临玉诺诺道着,而后随着我淡漠的目光低头一瞅,慌慌张张的将自个明显不检点的衣服整理好,脸红的那眼角觑着我,”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我顿时听出点什么,”夜寻早就在这了?“ 临玉脸色稍白。 “但你却没告诉我?”我其实不很生气,临玉是夜寻的人,如果夜寻不想见我,他听夜寻的才是应该的,只是有点悔自己没能早点找过来。也因他竟然住在这而开心着。 正当我长叹一声,准备放临玉离开的时候,他忽而开口,“其实尊上上次找来的时候,帝君就在了,只不过帝君让我莫要多言,我……” 我十指绞在一起,垂着头望着自个的云靴,低低道,“你何必再故意说这个气我。” “不是,我,我是想说这三年来,尊上这类来……咳咳,找帝君云云的事,我已经见过许多了,全然是没能有好下场的。尊上虽然,虽然是曾经帝君身边滞留最久的人,但如今这个境况,还不若早些放弃得好。”干咳了一声,正义凛然道,”帝君那样的人,是不会沾红尘的。“ 我默默的望了他半晌,看来夜寻虽然收纳了这片领土,任用这地灵,将这当做一个家,却从不曾告诉过地灵我与他的关系。 也是,我们现在的确没什么关系。 临玉给我望得有点不自然的往后缩了缩,”有哪里不对么,我?” “没有。”我小声道,“你说的对,夜寻他不要我了,我现在在想法子同他和好,可是你也劝我……” 临玉显然没想到我会说出这番话来,瞠目结舌的呆在原地。 我站起身,瞥他一眼,没再言语的迈步离去。 走到河岸边,而后在须臾袋中摸啊摸,好歹是寻到一个简单的空间器具,似帐篷一般支起来便可以住人了,里头与一般竹屋并无二处。 临玉有点恍神的飘过我”家“的门前,本着好奇,朝里头张望了一下。“你不走?” 我一挥袖将之轰出去,淡淡,“不走。” 虽然没有离开云荒泽,但我真正见到夜寻的机会其实很少,他不怎么露面,或许会出门一阵,又会在我忐忑他会不会就这么离开的时候,不声不响的回了院子。 几次三番,我也安定下来了,他应该不会为了我在这而换个地方居住的。 夜寻也不怎么和我说话,偶尔会在岸边垂钓,我看见便会安安分分的在相去不远的一边坐着,他也好似浑然瞧不见我的存在,不会回应我一句。 我的想法很简单,如果夜寻他不要我了,我就再把他追回来好了。 我知道他并不好追,所以如今这个局面并不会让我多么沮丧。退一步来说,现下总比我暗恋着他那一段的时光要好过多了。 总归是我喜欢他多一些,他临近,我自然欢喜,他远离,我也害怕失落,不敢在他远离的冰点之际,再火上浇油的闹一番脾气。 谁先动情,谁便满盘皆输。 又六月时光逝去,莲海寂静,大雪纷飞。 我一如往常的早起,散步般的走到夜寻的屋门前站定,呼着白气,发着呆。 忽有积雪从松树上滑落,在地上堆积了厚厚的一层,松松软软的。 我心中一动,便上前去了。怎想没走两步颈中一凉,有人站在我身后呵呵的笑,笑音何其的欠揍,“千溯道你近来越来越呆了,也不怎么见你写些感伤的信回去,如今一见,果真如此。” 我在原地抖了几下衣服里头的雪,默了默,“这么大了还玩雪,你可还自我感觉良好。” 曦玥唔了一声,“你愿意陪我么?我想把这个埋起来。”说着,手往背后一拉,临玉面无人色的瘫软在地,犹若小白兔一般抖得很是动人。 我瞧着临玉,一怔,然后见他含着秋水般委屈的眸子央求的瞅着我。心中咔哒的一声,好似什么被激活了一般,挽了袖子,立马换上笑颜,”好啊。” 未免挣扎,临玉被我俩齐心协力的绑起来了,而后我一面兴致勃勃的往他身上堆着雪,一面对曦玥道,“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唤你回家了,千溯让我来接你。” “呜呜呜……”临玉在雪里头滚来滚去。 “……”按道理,我是该回去一趟了。 曦玥堆了一捧雪,好好的放在临玉的身遭,还贴心的拍紧拍紧,“不过也随便你,我只是来传个话,顺便到处走一走的。” 眨眼间,临玉就只剩一个头在外面了,曦玥心满意足的收手蹲在原地看着我做最后的收尾工作,“说来,折清前些日历了天劫,因为本就有伤,这回便是够呛了,你好歹在仙界,不去看看?” 默一阵,见我没甚反应,轻轻的叹息着,“呵,就当我没说,对了,今晚我能住在这不?” 我想了想我的小屋,独有一张床,一个房间。 思考一阵,“不能。” 临玉最后给夜寻救起来了,眼泪鼻涕一把的跪倒在夜寻的脚边,说我欺负他。 他言语之中提都不提曦玥,唯独针对着我,让我觉着很是不公平,也亏得曦玥这个时候已经施施然的走了,不然还真不知道会把临玉欺负成什么样。 我却是老实很多,尤其还是当着夜寻的面。 “你把他埋起来了?”时隔半年,他好歹还是能跟我说上几句话了。 我诚恳的坐在掏出临玉的那个高高的雪堆上,举手道,”大人,是的,大人。” 临玉气得又要哭,夜寻平静再道,“做什么欺负人?” 临玉一听,跟着横起来,斜眼瞧我。 ”冤枉啊大人,分明是他以眼神示意我快点欺负他的。”我手一指目瞪口呆的临玉,笑道,”不觉着他那张脸,就是这么说的么?” 临玉难过的哭了。 夜寻没再开口,我也知道他是对我无言了。 看着他走远,我冷笑着拎着树枝,戳了戳瘫倒在地上的柔弱男子,内心既抑郁又暴躁,凉凉道,“你下次再告状,我就吃了你。” …… 接着又下了几场雪,临玉的小草屋被厚厚的雪压垮了,便主动到了我的小屋前。 我很纳闷,他一个夜寻的人,怎么在遇到困难的时候到我这来。然而,看在他总是被我欺负的份上,我还是让他进了屋。 孤男寡女,我以前不很在意这个,如今却不得不在意。将临玉安置好之后,我便披了麾衣出门去了。 一路清冷,细雪纷飞。 我没想到端端的雪夜,夜寻竟然会在屋外头睡觉。 湖水都已经凝了薄薄的一层冰,小舟静滞在湖面上。夜寻不过着了一身薄薄的外衫,仰面随意的躺在舟内,夜景黯淡,在他身遭也恍然入画。 雪花飘落,又好似触到一阵和风,被从他的身边带离,悄然没入湖面的薄冰之上。 我在岸边的站定,望了望周遭,然后轻声开口道,“夜寻,你不是说你怕冷么?为什么在这里睡觉。” “……”万籁俱静。 我叹息一声,蹑手蹑脚的踏上那一层透明的薄冰,缓缓的走了过去,在舟边蹲下。 低首看着夜寻的睡颜时,带点居高临下的感觉。 我从未以这个角度看过夜寻,总觉着有点让人把持不住。心中一面念叨着要清心,一面抖着手解开麾衣,扯了扯,给他盖上。 原本是想当一个心底纯洁,没有邪念的挚爱追求者,奈何盖衣服的时候,我低下身离他便是有些近的。 把持了又把持,在半空中顿了又顿,愣是没有克服魔鬼般的冲动,在他的唇上吻了吻。 出乎意料的是,我还真亲到了。 夜寻戒心向来很重,连雪花都不能近身的,他却让我吻到他了,这…… 我一时心花怒放,便又故技重施的胡乱扯扯衣服做掩,再亲了十七八次。 等我准备再来第十□□次的时候,夜寻眉头微动,长睫便是一掀的睁开了眼,淡淡的瞧着我。 我觉着他应该还是知道我在亲他的,就是一次两次能忍,多了就不行了。 于是我立马讪讪道歉,“对不起,下次我一定多多克制。” “为什么不回屋?” 其实我也想问他这个,但是他先问出口,我就只能老实的答,“我的房子给别人占了,所以只能在外面溜达。” “你做的?”夜寻没头没尾道。 “恩?没,真的没。“我心中一动,赶忙着解释,“那点雪虽然不至于能把临玉的房子压垮了,但我也不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不是,这种背地里做的打击报复活动,八成是曦玥策划的。” 夜寻没什么反应,只是将一块紫色的奇石给我,“去睡吧。”然后便闭了眼,不理我了。 我捧着那个开阵法的奇石,一阵的傻笑,“那,老大,要不要我把外衣也脱给你?外面怪冷的吧?“ ”……“ 一路哼着歌往夜寻的院子里头走,把玩着那枚奇石,忽而觉着几分熟悉,好似多年前夜寻也给过我这么一颗差不多的,说这种阵法只要这类的奇石都可以开,可四界之内也只有两枚这样的奇石。 而之前他给我的那一枚…… 我挠心挠肺的悔恨着,那时回去魔界之后,千溯看到我身上的那块奇石,似笑非笑的说让他瞧瞧,我便放在他那了。 再者夜寻的院子之前也不是用的这个法阵,而是轮换做另一个法阵了,所以我后来也忘记了带在身上。 如今晓得,原来夜寻院子的法子如今轮到这个紫色奇石来开,我只当还是该偷摸摸的从千溯那把奇石要回来才妥帖的。 如此想着,我当夜就嘿嘿傻笑着,在这我想进了半年终于才进来的屋子里转来转去,一刻没睡的捣腾了一晚。 翌日,我神清气爽的将奇石送到夜寻那,他如今不若从前般会挤兑我,高冷了许多。扫我一眼,道了句恩,就准备让我走。 我极度厚颜无耻的趁机摸了摸他冰冷的手,深情道,“冷么?” 夜寻忍耐的抿了抿唇,想来是要道一句伤感情的话,可最终还是没搭理我,将我的手甩开了去。 我在一边直笑,”要是冷的话,我抱着你就不冷了。” “……” 我只当不晓的凑近,认真推荐道,“要我抱着你么?我可暖和了。” 夜寻抬眸,平静的与我对视,我立马讪讪的缩了缩头,朝他笑了两声。 一脚踏出小舟本是准备离开,忽又有点不甘心的站定的冰面上,小心翼翼道,“最后一次,只抱一下不可以么?” 小舟轻摇,翩然已滑出去十丈。 我就知道这种事就不能经过他的同意,还是自己主动获取容易丰收。 晃着头回了自己得小屋,将临玉从我的床上拎下来,”今个出了太阳,你去把自个的房子修好,不要赖在我这了。” 临玉被我丢在地上,茫然半天才爬起来,“我才不去,要去你去,反正你是把我房子弄坏的。” “不是我。” “就是你。” 我也有点郁闷了,“好心还被你当成愧疚了是吧,赶紧去,不然今天晚上没地方睡了可别怪我。” 临玉一低头,脸颊莫名有点红,抱住了我的枕头,”反正我就要睡这。“ 我默了默,“是不是我很久没同你动粗了?” 临玉同样一默,肩头开始抖,我额角一阵抽痛。 忽而想到什么,一晃神,两者便都坐到了丛林的草地之中。临玉还是呆呆的,手中抱着个枕头,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欲哭的指着我,“你……” “我什么,我今天心情好,不同你动粗。”我拍拍手站起来,“这房子是空间法器,我刚才收进须臾袋了,你去把自个的房子修好,别想再赖着我。“ 言罢,春风得意的挥挥袖走了,留临玉一个泫然欲泣。 云荒泽很大,踏冰而行的时候,远远可以看到另一面夜寻的小舟,只是却看不见他的身影,不晓得是不是回屋了。 这么想着,心里就有点期待的傻笑起来,昨夜在夜寻的房中,我还给他写了封酸得牙疼的告白信来着,就搁在桌上,进屋后一眼便能望见。 想我年幼时期做了那般多的练习,昨天一夜却生生只挤出来几十个字,实在是惭愧。 渐行渐远,湖边的小舟和河岸统统看不见了,我才回过身,招了片云,跳了上去。 一则是千溯叫我回去一趟,二则是那块奇石,我得赶紧拿回来才好,一来一去快的话晚上就能回来。哎嘿嘿,然后我就可以进夜寻的屋子了。 转眼到了云荒泽边境,我在云上一顿,准备施空间转换之法。 空间之内开始剧烈的波动,没一阵便荡开了一个可容人通过的口子,里头气泽很是狂暴,像是个无底的洞穴,渐渐凝实。 我正要一步跨进去,后领却给人猛得拉住,转瞬落入一个怀抱。 那样的冷香我还是格外熟悉的,可靠着耳边的言语却沉得陌生,几近咬牙切齿,”你要去哪” 我一愣,下意识的挣扎了两下,却给那一双看似无害的手臂紧得骨头嘎吱嘎吱的响,到最后便只能吐气不能吸气了。 这还是我第一回意识到自个的身体有那么点脆弱,末了才后知后觉,细声道,”夜寻,我好疼……” 想是我这一句话起了点作用,夜寻愈发使力的手臂一僵,我便顺溜的瘫坐在云头上了。 脑中空白,有点怔忪且难受的摸着我的肋骨,发了会呆,又摸到胸前,心里头暗道,”完了,要是被勒小了怎么办?” “你说的最后一次,便是这个意思么?”夜寻有时候说话,总是让人听不出情绪来的。 比如他方才那么一拉一抱的,我还以为他如今的情绪至少还是不那么冷静的,可听他说话再抬头看一眼他的表情,我就觉着,他如今当真是再平静不过的了。 “恩?” 他淡淡的低头扫我一眼,“你是准备回去离镜宫了?” 我脑子里头被他这一阵的反应弄得有点乱,只得随着他的话道,”恩,千溯让我回去。“ 夜寻倏尔笑了,有点不同以往的风轻云淡,反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让人心跳得很快,一字一顿道,”我不准。“ 恩?不准? 我一下子慌了,”可,可为什么我不能回去了?你不能软禁我的。“我还要去拿奇石的,不然怎么溜进院子里去。 夜寻浅淡的一笑,笑得我心底一凉。“我自然能的。” 我瞠目结舌的望着他,“你,你怎么了?”夜寻说话从未这么带侵略性过。 可他没理会我,转身走了。 与此同时一面透明的结界从我面前平地而起,范围之广囊括了整个云荒泽,连日光都转瞬黯淡些许。我伸手在上头摸了摸,目测一时半会是敲不开了。 我云里雾里的傻在原地,这算是怎么回事,吵架了? 怎么我们吵架了我却不知道原因呢? 诚然,这个状况我也只有愣愣的跟上去了。 跟着跟着,我就觉着此情此景同半年前夜寻说不要我了离开时,我跟在后面的境况有些相似。 满心颓败,昏天黑地。 敢情我这半年还是白过了。 云层之上,我忽而遥遥的望见岸边的丛林,自己先是一怔,因为原本放置着我房子的地方空空如也,杂草丛生。 一刹那的福灵心至,我整个人都是一僵,然后两步上前猛地拉住夜寻的手。 恩,是手,我就是有这个胆子。 ”等一下,我有话要说。” 夜寻淡淡的低眸看着我,神情有些黯淡,沉得紧,亦有点恹恹的。 ”夜寻……“我紧张的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的瞧着他,”你现在是不是改变主意了?是不是又,又要我了?“ 他没说话。 我再干笑了两声,”你不回答,我就当你默认了。” “你想说什么?”他显然没有我情绪激昂,冷冷一开口,便叫我的亢奋呲呲的冷却了些许。 ”我没有别的意思,如果你答应了,你看,我们还是要成婚的,那就回一趟离镜宫,同千溯……” “洛儿。”夜寻忽而开口截断我的话,“这回是你先招惹我的,莫再想着全身而退。即便有千溯在,我要做的事,也没人可以阻拦。” 我莫名的抖了一下,”你……” “不是要成婚么?回离镜宫吧。” …… 夜寻这是怎么了,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真正明白过他心底在想什么。 我只是觉着,他若是真正的生气起来,肯定会很可怕。而现在应该,可能,或许……就是他在生气的预备阶段了。 我有点不懂为什么,直待到了离镜宫,千溯似笑非笑的在城门口迎接,我老实巴交的站在夜寻的身后,听得他笑吟吟道,“洛儿,过来。”的时候,陡然的惊了一下。 讪讪且压低声音的问,“过去,呃,做什么?” 千溯不满的挑了下眉,“帝君道你们二者要成婚,如今你却是一副受惊的样子,是自愿的么?” 我忙不迭的点头,“自愿,自愿的。” “那你怕什么?”千溯笑着,语气却冷了许多。 我心里发苦,垂着头没说话。 又听得千溯似笑非笑道,“诚然,是你对不起帝君在先,不过……变心这种事,有一就有二,你能不要了折清,实属我意料之外。“顿了顿,”只要你说不愿意,谁都不能强迫你。” 我被千溯的话吓了一大跳,一把抱住没吭声的夜寻,对着千溯辩解道,”我不会变心了,我发过誓的。” 千溯眼睛微微一眯,笑着,“是么。” …… 婚宴定下是在下月十八,分外的匆忙。 我已经有两天没有见夜寻了,因为婚礼的各种事而忙碌着。 晚上躺在床上,恍恍惚惚的想起那日,我对千溯辩解之后,夜寻的神情,心中一动,便是抱着被子嘿嘿的笑起来了。 小纱帮我整着被子,一面面无表情的提醒道,“尊上,矜持,不要笑成这样。” 我点点头,“你说得对,我要矜持。” 小纱欣慰的拍了拍我的被子,收拾一番后离开。 我在她前脚离开,后脚就从窗子溜了出去,翻进了夜寻的屋子。 我翻墙一般都是一个定点,所以夜寻以前从不在这个定点种花,空突突唯一剩下这么一小块空地,所以我一直都是翻得顺风顺水。 原以为今天也能顺当的着地,怎想半途就给人拦截了,稳当当的躺在了夜寻怀里头。 我一瞧是他,喜滋滋的笑了,“你怎么知道我会过来?” 夜寻抿了抿唇,像是一个轻浅的笑,“隔很远就看见你在那缩头缩脚。” 我看见他眉眼之中久违的温和,忽而想,我从前是有多笨,总以为他待我是格外冷清的。殊不知从前的那些风轻云淡的表情,放在那一日他拉着我的手一路到离镜宫的模样,都已经算是温柔至极了。 那时也没有多少冷然,只是一种摸不出痕迹的气场,强烈得叫人心生害怕。 我在他怀里窝了一会,便仰头道,“夜寻,我们算是和好了么?你,没有在生气了吧?” “恩。”夜寻一边回应,一边抱着我进了屋。 我浑然不觉的松了一口气,心说,啊,原来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和好了。 “前两日,我可是吓着你了?”夜寻抱着我在床沿坐下,没将我放下来,一句话还没叫我感动完,便接着道,“你这么没心没肺,也会害怕?” 夜寻还是头一回打横的抱着我,或许是我从墙头上翻下来的姿势的限制。当我这么坐在他腿上的时候,还在真有那么点不好意思。“唔,那你以后可以不欺负我了么?”一边小声说着,我轻轻的环住他的脖子,靠上去蹭了蹭,“我很笨嘛,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不要我了,又为什么突然生气,解释的时候好像也没摸准点,从不久之前才知道,自个自始至终都是只喜欢你一个。”说到这,我就得强调一下,“真的,这个我也可以发誓。” 夜寻的下颌抵着我的头,默了半晌,轻声带笑道,“洛儿,你还会这样撒娇的么?” 我脸上默默一热,仰着头咬了口他的耳垂,在他耳边小声道,“喜欢你。” 无奈笑着,“恩。” 在他的唇上或亲或咬,“夜寻……” “恩?” “喜……唔” 黑暗中,我看见夜寻近在迟尺一双黑白分明,漂亮得惊人的眸,心中具是喜悦。 小纱说,成婚之前不能圆房。 但是我觉着…… 她说的不算,我已经忍很久了!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