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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前楚昭就得了上头提拔,你去六欲天找他罢!”管家闻言显得十分不耐烦,扔下一句话便匆匆将她赶走了。慕紫疑惑了,虽然楚昭信笺愈来愈少,可这半年来从未听他提起过被提拔至六欲天的事。她重返仙灵道,又走了月余才来到六欲天,这一来一去,慕紫的肚子已经隆起,时常要叉着腰才迈得开步子。可就算如此,她也舍不得扔掉从沙弥陀天带来的那几大包家乡零嘴,那些都是楚昭最爱吃的。 六欲天有着沙弥陀天往日的繁华,若不是路标不同,慕紫还真以为自己回到了沙弥陀天。她拖着笨重的身子跌跌撞撞地走在拥挤的街道上,正不知何去何从时,便看到迎面走来一匹高头大马,马上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夫君楚昭,他的身后跟着一众銮驾,显然地位不菲。慕紫按捺住心中的疑惑退到一旁,并没有上前相认,而是不动声色的看着一众人等招摇过市。 慕紫一眼就认出,那是白家的车驾。 銮驾上的女子就像一朵盛开到极致的牡丹,惊才绝艳。她的车驾上雕着玉白青鸾,青鸾曾是天君赐予白家的殊荣,昭示着白家幺女比之凤凰,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连她的名号,也与天家公主只差了一个字,白家幺女,号帝锦仙姬。 路旁的仙人早已见怪不怪,他们的事迹早已传遍了上三天,不出三两句话,慕紫便知道了其中的原委。原来楚昭被天君赐了婚,已经是帝锦公主的准额驸。这些事情,正巧发生在楚昭音讯全无之时。 慕紫突然明白了,为何这几月在沙弥陀天,人人看她都似乎欲言又止,眼中多少带着几分她看不透的神情。有些是讥笑,有些是同情;讥笑她这个盗取旁人幸福的女人最终将被另一人所取代,同情她这个风光大嫁的大小姐,与公主一比,最终也许只能隐姓埋名过一生。 她该怎么办?撕破脸大闹一场?这符合她的脾气,但不符合她现在的身份。悄然回沙弥陀天?她又无法甘心。 慕紫心中愁肠百结。她想起自己扬名离恨天之时,帝锦尚在襁褓之中,而如今,她却根本没法同帝锦相提并论。她,只是个连名字都不能说的通缉犯罢了。她曾经的名字,到现在还横在白帝的通缉榜上,独霸榜首。 当天晚上,慕紫住进了公主府旁的一家小客栈。 在此之前,慕紫从来没有想过楚昭会离开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楚昭时,她便从旁人眼中的鄙夷里看出来,他在家里很受气。 楚昭告诉她,“我是妾养的。” 他拖着她的裙摆,眼神坚定地说,“帮我。” 那神情,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彼时慕紫在官道上救了楚夫人。而楚夫人不久前痛失了爱女,于是便将她收作义女带入府中,视如己出。乖巧温婉的慕紫一时间成了春风化雨的人物,一扫前日里大小姐逝去的阴霾。 那时的她将将及笄,正是大好的年华。而楚昭则小了她近两百岁,不过是孩提的模样,可她分明从他稚嫩的脸上读到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与深邃,‘金麟岂是池中物’这句话在她脑海里一直盘旋,挥之不去。 从此,慕紫明面上成了楚昭的姐姐,暗地里却成了他的先生。她将自己会的一切都教给了他。从权术计谋到兵策战法,只要是她会的,她都毫无保留的教给了他。 多年来,楚昭弑兄杀弟,将理论与实践紧密的结合在了一起。他的举一反三,着实令她欣慰。直到有一天,楚昭为了取得楚夫人的信任而亲手斩下了生母的头颅,那时慕紫就知道,如果有一天自己碍了他的路,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像对待他母亲那样对待自己。 于是她成了他的妻,即将成了他孩子的母亲,妄想以爱的名义将他拴在身边。 可任她千算万算,这一天,终还是来了。 第2章 前传(二) 翌日清晨,慕紫寻思着,躲不是办法,既然来了,怎么着也得见上一面。便来到公主府前,这时,忽然见到楚昭的身影从路口一闪而过。慕紫大喜,正要唤他,却听从转角传来他兴奋的呼喊,“绿珠,这阵子委屈你了,等我和帝锦完婚,我定来迎你过门。” 绿珠?这个名字好生熟悉。 慕紫愣在原地挪不动脚步。脑海中闪过一张人畜无害的羸弱脸。慕紫这才想起,绿珠是很久以前,被自己设计拉下楚夫人宝座的沈家小姐,她本是楚昭爱慕的青梅竹马。 “你真是我的小茉莉。我要让你和我们的孩子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 想来,是刚刚得知有了身孕的缘故,被唤绿珠的女子红着脸点了点头,捂着自己尚未隆起的腹部,一脸娇羞。 她怎么没死?不仅没死,他们竟还有了孩子! 这时有路边的仙人经过,好奇地打量慕紫。她摸了摸脸颊,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于是又拎着包袱匆匆折回去。 若说娶公主是为了平步青云,那绿珠呢?总该是真爱了吧? 慕紫忿恨不已,思绪再也无法平静下来。想她多年来兢兢业业为他打点好楚府的一切,助他登上了沙弥陀天的主神之位。他却阳奉阴违,将自己瞒得好苦。 “我能忍你屈意承欢讨好公主,却忍不了你将许给我的温存给了旁人!” 慕紫从小生活在深门大宅里,母亲教会她的第一句话便是,想要的只能靠自己,旁人一个字也信不得。她历来信奉一句话:属于我的,我自己守护;不属于我的,我也要他逃不出手心。 于是她写了两封信。一封写给绿珠,说,公主已经知道你怀了楚昭的孩子,希望你知难而退打掉孩子,尚可留你一命。一封以绿珠的身份写给公主,内容相近,语气却委婉许多。大意是,临盆在即,求公主放了楚昭,还他们一家团聚。 她们在明,她在暗。只要把这两封信递出去,接下来就是需耐心等待,绿珠和帝锦鱼死网破。反正无论出局的是谁,她都可以渔翁得利。只要楚昭回到自己身边,她不会过问此间发生的事。他们仍会是最默契的搭档,最亲密的夫妻。 可这般计划临到实行之际,慕紫却放弃了。左思右想之下,慕紫还是决定回去。不为旁的,只为这双沾满鲜血的双手可以暂时歇歇,多少,也算是为肚子里的孩子积点德。 心字头上一把刀,忍得了一时可从长计议一世。毕竟肚子里还有楚昭的孩子,他能不顾夫妻之谊,却割舍不掉这分骨肉情。等她十月怀胎期满,法力得到恢复,再来夺回一切也不迟。 傍晚时分,客栈来了不速之客。绿珠笑得惨淡,在她的面前服毒自尽。 慕紫心中一凛,知晓有诈,便立即退房出了城。可城门外迎接她的,是精兵铠甲气势汹涌的侍卫队。侍卫队的最前方,就是慕紫心尖上的人,楚昭。 在他的身后,是公主的銮驾。帝锦坐在马车里,看不清神色,只听她语气平静,缓缓道:“就是她,意图不轨,刺杀本宫。” 楚昭坐在高头大马上,接过懿旨,朝慕紫一步步走来。 “绿珠死了。” “不是我杀的。” 楚昭面无表情,显然不信她。 “我如何杀了绿珠,再同一时刻刺杀公主?” “你是慕紫,你想做的事,没人能阻止。” 慕紫牵起一抹讥笑,“曾经的我确实弄权善妒,可怀孕后便法力全无。我不否认曾动过恶念,但我不曾做过。你信是不信?” 楚昭叹了口气,“我信。” “那你为何要信了公主的话来拿我?” “因为我,也想要你的命呀。” “绿珠不是我杀的!凶手另有其人。” “我知道,”楚昭顿了顿,“因为,绿珠是我杀的。” “什么……” 楚昭面上浮现诡秘一笑,慕紫不自觉地退后一步。 楚昭逼近她,扣住她的脖子,在她耳畔轻声道:“当日我一眼就认出了你,便故意造了个绿珠出来,演了一出戏。为的就是引你出来,绝了你的后路。你知道,论权术阴谋,我未必是你的对手。只是我没想到,你竟然会心软。于是,我只能舍了绿珠,再派人刺杀公主。” 楚昭摇了摇头,十分无奈,“慕紫,你变了。” “我变了?是我变了还是你变了?”慕紫冷笑一声,“事到如今,我只想问你,你对我,可有过半分情谊?” “你看,过去的慕紫绝不会纠缠于儿女情长,现在的你满脑子都是这些虚无的东西,”楚昭目光沉定,斩钉截铁,“没有。无论哪一阶段的你,都是我最厌恶的。” 没有,他竟说没有! “哈哈哈哈,好,”慕紫一时间竟有些癫狂,“你自以为很了解我,但你从来没有看透过!世上仙人那般多,我为何独独看上了你?你认为我费尽心思,玩弄权术是为了我自己吗?我这般对你,仅仅是为了报恩。” “报恩?”楚昭神色复杂,摸不清她话中的真假,手下的力道却收紧了几分。 “我在洱海底沉睡了百年,是你日日的悲鸣将我唤醒,我教给你我所有的一切。论狠厉,你是唯一可以与我比肩的人,你我手中皆沾满血腥。最终能死在你的手里,我并不冤。” “那就……一路走好。”楚昭笑了笑,毫不在意的手起刀落。 “滚滚乱世,再无净土。如今你除了我,便可平步青云,再无后顾之忧。”慕紫昏过去前,看见他的双唇张合,他说,“女人太聪明,是原罪。” 慕紫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沙弥陀天,楚府的大床上。一切都似一场梦,风过无痕。 最终,楚昭还是没有杀死自己,他又回到了自己身边。除了时常与她写信,他还经常来看她。他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对她说:“公主盯上了你,我只能当着众人的面将你手刃,然后偷天换日将你救下。照顾好自己,生下我们的孩子。” “好。” 他们谁也没再提过去的事。她原以为自己会很满足,毕竟楚昭终究还是没有忍心杀死自己,但越来越深的疑惑却如梦靥一般始终萦绕在她的心头。她总觉得,事情并没有这般简单,这不是他的处事风格。 侍女们总是来去匆匆,偌大的府邸,慕紫终日只能独自待在房里,愣愣地望着窗外发呆。脑海中闪过的一会儿是和楚昭昔日的种种,一会儿是他手执兵刃前来伤她的景象。一切看似一样,却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听说少爷大婚那日,他喝得酩酊大醉,连夫人的房门都没踏进过呢。” “可不是嘛,大婚之后少爷就去了夜摩天,也不知夫人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跟谁种上的。” “你不知道?这事可都传遍了。那日少爷给夫人下了迷药,又从市井中随意拉了个乞丐回来与她同房。他得多厌恶夫人才会干得出这等事哦。” “夫人太可怜了,现在还蒙在鼓里,傻乎乎地为个乞丐生孩子。” “夫人可不傻,抢了绿珠小姐的位置,自以为稳坐泰山了,终究却被自己的夫君摆了一道。那乞丐不仅污秽,连脑子都是傻的,指着少爷的鼻子骂他放肆,直呼自己是白帝,那景象,别提有多好玩了。” “那个疯子呢?” “说来也奇怪,原本打算就地处死,没想到那人红衣一闪,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楚府废墟之上,两个负责打扫的老婆子说得正起劲。慕紫听得愣住了,连日来的困惑豁然开朗,可心里却憋屈得跟要爆炸了一样。 红衣乞丐? 慕紫心中一惊,想起一个传说。传说离恨天上的三帝之首白帝雪卿被天君赐了天劫,不知去向。同自己圆房的莫不是尚在历劫的白帝?慕紫终于想通了,六亲不认的楚昭留她一命并非出自怜惜,而是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他也摸不准,当日那人究竟是不是白帝,若不是,他权当养了门偏房。若是,将来白帝追究下来,也能多块免死金牌。 “呵,我竟然阴差阳错,怀上了视我为眼中钉的人的孩子。楚昭啊楚昭,我只能由衷感叹一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虎毒尚且不食子,你简直丧尽天良。” 慕紫嘴唇咬出了血,却没有流一滴泪。 人生在世,只求随心所欲,可活在这世上免不了要违心。有苦不能说,有冤申不得,这是她应得的报应。外头的阳光刺目得很,广阔的天空万里无云,可天大地大,却再也找不到一处容身之所。 “可我就算逃不掉,却至少还能掌握最后一丝主动权。” 楚府后院是断壁残垣,从这里跳下去倒不失为一处好归宿。天地之高,对法力全失的仙人来说,从这里跳下去和从离恨天的诛仙台跳下去,也并没有什么差别。 慕紫抚了抚肚子,自嘲一笑,接着淡定地迈开步子。 身子一轻,整个人便坠了下去…… 第3章 楔子 近日,天界出了两件新闻。 其一是西天惊现龙神,落在了月摇山脉。传说中仙去的创/世神君帝宴便是龙族,可他的龙身却从未有人见过。 龙是上古神瑞,一直是传说中的形态,而今次的龙神在云海翻腾嘶吼,悲鸣声延绵不绝,震碎了附近的山川。虽然持续时间不长,却有不少人亲眼见到。 此事惊动了九重天上的天君。天君昊月偕同帝后瑶音一齐下界查探,果然在月摇山巅发现了成片的龙鳞,雪幕冰墙上还隐约可见一条匍匐的龙形,可龙身早已不见了踪影。帝妃当场哭晕,天君则下令封了百里山脉,从此月摇山成了座鬼川。 其二是白帝的通缉榜上悄然多了一个人,此人名不见经传,却一跃成为榜首,她的名字,叫慕紫。这两件事为世人所津津乐道,却一度没有下文,成了悬案。慕紫的名字便成了继般杳沉舟之后,稳坐白帝通缉榜首的女仙,一直在逃,从未落网。 上界的大事传到人间,已经是两个月之后的事了。 邺城的告示牌前,慕紫一身黑衣如墨,驻足观看了片刻。惊讶的神情在她眼中一闪即逝,随后便见她牵起一抹哂笑,不疾不徐地从告示牌前走过。 如今她从头到脚都是一副男装扮相,就连原本细腻嫩滑的皮肤也变得久经风霜,让人看不出原本的皮相。而通缉榜上的慕紫,画得惟妙惟肖却类比天仙,同现在的自己实在是没什么联系。而且,她现在也不叫慕紫,更不是什么神族。她只是一名行走在凡界与黄泉交界处的雇佣兵,代号木子。 什么是雇佣兵?就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只要出得起价,她能替你做任何事。而中介人,就是她唯一的朋友,羞花楼的老/鸨,琼姬。 “羞花楼。”木子叫了辆马车,吩咐道。 羞花楼的舞台上,名妓笙歌随着琴音扭动着她曼妙绝伦的身姿。众人搂着各自的可人儿沉浸在这靡靡之音里,他们大多都是朝廷内举足轻重的人物,可似乎只有这里的纸醉金迷能让他们暂时忘记外面的硝烟战火。近两个月内,暗杀不断,他们随时都有可能有命睡觉,无头起床,于是得逍遥时且逍遥罢。 琼姬一身花红柳绿坐在二楼最显眼的包间里。她的裙摆上绣着一朵大红的牡丹,枝枝蔓蔓从从衣角缠绕道胸口,一件白色的裘皮坎肩映衬着她雪白的皮肤,娇嫩欲滴。 “你来了。”琼姬抿了口酒,微笑地摇着羽扇,“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丑死了。” 木子毫不客气地坐下,右手揽过她的香肩,语调似有些无奈,“为什么我每次精心易容后,你总能第一眼认出我?” “很简单,”琼姬一脸风轻云淡的笑意,随手拈来一杯清酒递给她,“你的易容术是我教的。” “无趣,真无趣,”木子叹了口气,“东西呢?” “知道你缺钱,特意给你找了份好差事。”琼姬从胸口里拿出一绢丝帛递给木子,媚笑道,“事成之后,五五分。”木子点头,打开了绢帛,就着昏黄的烛火,隐约可见其上绣着密密麻麻的线条,正是一张藏宝图。 “有把握吗?” “不好说,”木子眉头深重,有些犹豫,“月摇山脉四面皆是浮冰,稍有不慎则险象环生。” “那我给你找个帮手罢,你先回家等我的消息。”琼姬突然站起身,羽扇轻轻拂过木子的面庞,一摇三摆地扭着腰身离去,临走前还不忘提点道:“你这身男儿扮相空有个壳子,半点风姿也无,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你是我的徒弟,真真丢人。” 木子四下张望,发现她每对上一双眸子,眸子的主人便娇羞的低下头,不免有些懊恼,“没你说的那么差吧……” “逗你玩知道不?”琼姬忽的回头,一脸笑意,“看你每天眉头深锁,谁敢跟你做搭档?干脆剃了罢,以后就叫无眉大师。” “你真是越来越没正经了。”木子翻了个白眼,转身走出羞花楼,面上却是放松了几分。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琼姬是在许多年前,在一片墓地里见到了栩栩如生的她。 彼时木子触犯了天条,不得已偷跑到神墓——苍山洱海假死以逃过追责,她便在海底见到了被封在玄冰中的琼姬。一百年后,木子离开洱海时机缘巧合下唤醒了她,于是二人成了朋友。待后来分道扬镳之际,木子去了沙弥陀天,而琼姬则选择下了凡界,本以为再也不会见面,近日却又在邺城重逢了。 琼姬在邺城开了间青楼,明面上是烟花生意,背地里却是见不得人的勾当。而琼姬的身份,则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头目。木子就是她旗下,出道最晚却最为锋利的一把匕首。当然,这是江湖上的说法,琼姬本人则亲昵的称赞她:“你真是我的摇钱树。” 第一章 大隐隐于墓(1) 邺城建在江南,毗邻三途河,处于阴阳两界的交界。这里鱼龙混杂,随便挑一人,背后都可能藏着大段的故事,是以无人会过问你从何而来,又要到哪里去。他们大多见惯了来去,不会与人深交,而对木子却是一个例外。 邺城有九街十八巷,俱以青琉璃石铺砌,匀整细洁。世人皆知京师贵气冲云霄,邺城秀色甲天下。此话不假。江南自古多秀户朱阁,庭院深深,水榭亭台也比别处典雅别致些,就连男人也是长得温润如玉,让人看了便心起涟漪。 木子便是其中的佼佼,可谓面如冠玉,貌比潘安。她在此隐姓埋名,过着大隐于市的生活,日子倒也算平静安逸。唯一美中不足是自她来了后,不少小姐丫鬟便得了相思病,隔三差五的有媒婆登门提亲,让她不甚烦扰。 记得她刚来邺城的那天,天色蜡黄,低压压的下着小雨。也正多亏了这场雨,使得她暂时只能在亭子里歇脚,也给了她留下来的机会。 那天下午她在亭子里站了两个时辰,而周围的女子竟也无一人离去,一直痴痴看着。起初她以为大家都是来躲雨,直到琼姬专程从轿辇上下来,扭着夸张的步子走近她,惊叹道:“哎呀哎呀,哪里来的小倌这么俊,有没有兴趣到我们羞花楼挂牌呀?我们男女通吃……” 木子醍醐灌顶,这才知晓她们全都误会了。她不过是在前面的村里捡来一件男装避寒,万万没想到旁人会被她的男装扮相所迷。 木子刚想离开这是非之地,却突然发现老/鸨的面相有些熟悉,像极了沉眠洱海底的翩翩美谪仙。只是曾经冷若冰霜的仙子下凡后居然化作了人间的老/鸨,木子心里一突,下意识觉得不可能,可心底却犹然抱了分希望。不确定道:“你是琼姬?” 面前的女人突然收起笑容,睁开色/眯眯的眼睛,正色打量她。 “……你是慕紫?” 木子点了点头,“好久不见。” 二人天雷勾地火,勾肩搭背携手离去。留下一众姑娘引领以望,芳心碎了一地。 琼姬将木子带到城外半山腰的一座私宅,进屋后,婢女们几次三番想替她脱掉外套,都被她婉拒了,面对琼姬狐疑的眼神,她直道天寒地冻,还是穿着暖和。 琼姬屏退了众人,问她是否有难言之隐或是受了伤。面对她的灼灼目光,木子被逼得无法只得解开了大衣。只见大衣里,胸口位置处裹着一个婴儿,软软嫩嫩不过两个巴掌大小,却毫无生气。 琼姬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不仅恋/童,还恋/尸!怪不得当初在洱海你对我那般好,原来是别有居心……”琼姬裹紧了身上的衣裳,向后退了一步。 “停,收起你的臆想,”木子揉了揉太阳穴,“她是我的的孩子。” “你的孩子?”琼姬怔住了。 “我怀她七个月的时候早产了。” “她这样同死没有什么分别,”琼姬叹了口气,“趁早埋了吧。” “我不能看着她在我眼前死去。” “孩子他爹不管?” “……” 木子沉默了,不知该怎么诉说这其中的原委。有些事情,甚至连她自己也不确定。 如果孩子的生父真是白帝,那么可以确定的是,雷厉风行从无失手的白帝在她身上栽了个大跟头,这笔账已经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孩子他爹视自己为眼中钉。若将来冤家路窄不慎碰上,只怕自己连渣都不会剩下。 琼姬见木子恍恍惚惚不在状态,便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摇头叹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只图一时之快,真教人不省心。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辈子抱着。” “养活她。” 琼姬一怔,“你说什么?” “养、活、她。”木子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开玩笑么?你拿什么养活她?她一出生就夭折了,她个死胎!”琼姬拍案而起,语调激动,似乎想以此唤醒她的白日梦。 木子不疾不徐,缓缓答道:“我的骨血,还有,婴灵。” “……”琼姬跌坐在凳子上,良久才颤悠悠地竖起大拇指:“这种事只有你想得出来,也只有你敢做。” 慕紫淡淡一笑,“承让了。” “记得从前你孑然一身,桀骜不驯,如今多了个拖油瓶,”说到这,琼姬似觉得不妥,干咳了两声,又道:“如今多了份牵挂,反倒更加一往无前了。你此番来邺城想必并非偶然,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听闻邺城毗邻黄泉……” 琼姬摆摆手,打断道:“入了黄泉的魂魄就会被三途河水污染,多多少少带了戾气。用它们的魂魄抚育孩子怕是不妥。” “黄泉的污浊我如何会不知?可如今我的骨血用一分则少一分,而婴灵之法一旦开始便不能停下,若没有源源不断的魂魄补给,只怕一切都是白费周折了,”木子咬咬牙,决定将计划和盘托出,“而且,黄泉也并非我此行的目的地。我不过想途径忘川,然后到那冥府底,盗取鬼君的招魂幡。如此,我的孩子便能拥有自己的魂魄,不必再以食魂为生。” 琼姬咽了口口水,“原是我目光短浅了。你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当年在离恨天捅了个窟窿,如今又想大闹地府,真是九条命都不够你折腾的。” “天地不仁,我也是逼不得已。” 琼姬似突然想到了什么,起身从身后的书架上翻出一卷画轴递给木子。 木子接过画卷,只见画像上的男子不辨眉目,可从衣着扮相来看,可以肯定是离恨天的上古神君,大名鼎鼎的慕君。 “你来的不巧,不久前慕君上神出关,出任了新任鬼君。新官上任三把火,如今地府正在内部整顿,守卫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琼姬摊手,“你还是暂且留在邺城,等这把火烧完了再进去也不迟。” “这……” “魂魄的事你不必担心,我会替你解决,你且安心在此住下。” 木子心中一暖,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客气的话不必多说,若没有你,我今日又如何能站在这里?你可不要把我当外人了。对了,孩子叫什么?” “木笙。木头的木,笙歌的笙。” 琼姬叹了口气,“是慕紫的慕,爱慕的慕,生命的生罢?” 木子闻言神色一黯。琼姬见状,连连谈了三口气,“怨我,又戳到你的小心肝儿了。哎哎哎……” 二人聊着聊着,府里突然摸进来六名杀手,个个身怀绝技且来者不善。 木子护女心切,不问来由便将一众人等全数斩杀,还没等琼姬分辨出来人究竟是仙是魔抑或是魑魅魍魉,几人便统统死在了她的剑下。琼姬处变不惊,非常娴熟的将几人丢到后山来了个眼不见为净。随后便以此处不太平为由将母女二人送到了官道旁的另一处宅子。 一个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的小茅庐。 毗邻一家名曰‘彼岸’的茶楼。 木子提着灯笼,独自走在青石路上。 夜深人静之际,周遭的空气不胜寒凉,不觉间已是到了深冬,空气中总弥漫着一股萧瑟的意味,远远望去,灯火唏嘘。 沿着大路向西走,约莫半个时辰后,木子便听到了木笙响亮的哭号。 木子吐了口白气加紧了步子,衣袂飘飘和着四散飞舞的发丝,绝尘脱俗,若单瞧她的身姿无视他的容颜,倒着实给人一种清冷孤寂之感,宛若出没在山间的山魅妖精一般,绝世之姿令人难以忽视。只可惜,本应风华正茂的‘他’,如今已然迟暮,这副饱经风霜的面容倒是十分符合‘他’现在的身份,连她自己也快忘了她的本来面目。 木子这次外出两天,回来便见院子的篱笆两侧各挂了一个红艳艳的大灯笼,屋檐被映得通红通红,教人心中不自觉的欢喜,乍然瞧去倒似有那么一番意趣。茅屋里亮着灯,温暖的烛光从缝隙中透出,木子竟然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仿佛不论在外如何疲惫,到家便能放松一切。就算天气阴寒,起码这家的感觉还称得上暖人心脾,这是从前不曾有过的轻松。 木子含笑,走进门去。 入眼便见木笙张牙舞爪地躺在摇篮里,哭得撕心裂肺。木子立刻从灶上取来捂热的羊奶,将木笙伺候舒坦,又抱着她入睡后才得空休息片刻。 窗边的花瓶内插了一枝簇新的腊梅,花开正艳,落得一室幽香。木子嘴角上扬,知道这定是茶摊的晏伯所为,心底不由升起一股暖意。这条来去匆匆的官道上也只有他能依然保持如此好的心态,总能在不经意间给旁人带来欢喜。 木子来这的第一晚,琼姬便如约送来了婴灵。她的说法是,城北棺材铺的王麻子的远方表亲在道观里修行,这人时不时就光顾她们羞花楼,那夜正巧刚替一个出生三个月便夭折的婴儿做完一场法事。这个婴儿属自然夭折,无忧无怨,婴儿的骨肉魂魄皆在宝塔里,正是恰当的灵选。 木子权衡了片刻,便施法将婴灵送入木笙的体内。 不多时,木笙的小脸便一刻比一刻红润,渐渐有了平稳的呼吸。木子遂放下心,当晚便断了自己的骨血。可谁知半夜里木笙突然啼哭不止,任木子怎么哄都没有用,惊扰了四下的邻居,顿时怨声四起。正在她焦头烂额之际,门外传来敲门声。开门便见一个穿着睡衣满脸堆笑的老头,正是茶楼的掌柜,“孩子怎么了?我看看。” 木子没有发现危险的气息,便放心将木笙交于他。老头接过孩子,将食指弯曲放在木笙唇边,木笙立刻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咬住他的手上下吮吸。他咧嘴一笑:“没事,就是饿了。我院子里养了两头羊,前些天正巧下了崽子,我给你去取些奶,孩子喝了就踏实了。” 老头回来后,动作十分娴熟的给木笙喂食。吃完后,又将她竖着抱起拍出嗝了才放下,木笙满足的睡了过去。 “你们这些大男人不会照顾孩子……” 说到这,木子瞪了他一眼,难道你不是男人? 老头尴尬地搔搔头,“我老伴去得早,年轻时候又当爹又当妈,习惯了。我就住隔壁,有不懂的可以问我。”木子点头,虚心道谢。从此之后,晏伯便时不时给她送奶送菜,对她们母子真是极为照顾。 都道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恩怨,有恩怨的地方就会有江湖,可木子却觉得,有利益纠葛的地方才会有恩怨。而她和琼姬就像两条平行线,素来只会看到对方的好,不论对错都可以齐头并进,将后背交托于对方。而茶铺的掌柜晏伯更是远近驰名的老好人,木笙多亏了有他照拂,俩月来茁壮成长,除了一月要换一次灵外,没生过其他毛病。 第一章 大隐隐于墓(2) 木子梳洗妥当,端坐在铜镜前,用绸带将披散的发丝拢至一处,露出了那张遍布伤疤的脸。 乍然瞧去,着实让人不寒而栗。 木子不以为意,抬手便撕掉了面上一层薄薄的胶状物,连带着刻意覆上的脂粉一起,去除了个干净。顷刻间,便露出了一张精致的容颜,利落的面部线条,完美的双颊比例,端端一副绝世容姿。天生媚态却不显女气,妖娆百媚然英气十足。 木子盯着镜中的自己暗暗出神,她,已经好久没有看到自己这般面貌了。 手中的薄胶已然冰凉,她的心也是一般的寒冷。 木子换了亵衣,正打算熄灯就寝,不料这时房门却被人生生撞开,“木子大人,木子大人……”一提灯的打更小童心急火燎般地闯了进来,可只看了木子一眼,下面的话便是被硬生生地吞到了肚子里,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木子愣在当场,她绝想不到,自从剃光了六个媒婆的头发后,在这邺城之中,还有人敢擅闯他的房子。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四目相对间谁也没有说话。 片刻过后,提灯小童眨了眨眼睛,忽而一笑:“对不起对不起,打扰小姐休息,我找错人了。”说罢,立刻关上门退了出去,走时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心下惊诧,这绝世的小姐,是新来的?小童走到门外,站在院子里四处打量,疑惑道:“这确是木子大人的院子呀,难道是他媳妇……” 就在这时,房间门猛地向里大开,只见木子随意往头上罩了一件斗篷便大步走了出来,在小童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左手迅速覆上他的脖子,右手手起刀落,一刀便剜掉了他的舌头。 “呜呜——”大量的鲜血涌了出来,小童痛苦地倒在地上挣扎,好几次张大了嘴却只能发出呜呜声,不多时便晕了过去。 木子看着蜷缩在地的小童,内心多有不忍。记得半月前,正是自己亲手将他从树林里捡了回来,又带他到羞花楼寻了个差事。难道今日,又要亲手杀了他? 木子叹了口气,打横抱起小童,将他抱回了房里放在自己的床上。随后又在面上覆了一层薄胶,匆匆换了件衣服便走了出去,心下暗道:“生死有命,你若撑得过去,我便留你一条活路。” 木子趁着宵禁,街上无人,御剑飞行折回了羞花楼。琼姬翘着二郎腿,有一搭没一搭地嗑着瓜子,正摇头晃脑好不享受。见了木子显然吃了一惊,“这么快就来了?我让阿靖快些,没想到居然这么快。” 木子叹了口气,并未提及阿靖被剜了舌头,“有急事?” 琼姬扔给木子一块斑驳的羊皮纸卷,“说急也急,说不急也不急,看你怎么定夺。” “又是藏宝图?”木子上下翻了翻,看不出旁的蹊跷。 琼姬摇头,“这是一座墓葬。里头埋着你的帮手。” 木子眯起眼,难道自己命中带煞,跟坟墓结了缘? “这座墓葬运用的天干地支十分繁复,每年只有一天可以进入墓穴。墓穴的主人立过誓言,谁能唤醒他,谁便是他的主人。假如你得他帮助,月摇山脉一行必可如虎添翼。” “世上还有这样的人?”曾经颠沛流离的生活让木子习惯了在刀尖上求生存,世上能与她一较高下的屈指可数。于是对这个死人便提不起什么兴趣,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琼姬走到窗边,负手而立。从三层阁楼上向下望去,是邺城偃旗息鼓的黑夜,静谧却暗潮涌动。她摇晃着酒杯,似有些微醺,缓缓道:“墓穴的主人是创/世神君帝宴的师兄。” “传说中被帝宴击败而遁入空门的上古神君郁离子?”木子微微有些变脸。 “他的全名叫殷郁离。” “他不是羽化了吗……” 琼姬摇头,“他不过同世人开了个玩笑。从前帝宴刻苦修行,郁离子则玩世不恭,都道天道酬勤皇天不负,可这话放在他二人身上却并不适用。郁离子的修行永在帝宴之上,举世无双。于是他孤独求一败,给自己造了个墓,下了份咒语。立誓谁能解开此咒,便能成为他的主人,永不相负。” 木子闻言,有些怔忡,“你怎会知道这些……” 琼姬回眸一笑,“羊皮残卷上写着呢。” 木子哑然,这才仔细打量起手中的手卷。背面的文字是上古草体,晦涩难懂,仔细辨认之下才看出确实与琼姬所言相差无几。 “我去过一次,但无功而返。十日后便是一年一度的墓门大开之际,你的实力在我之上,兴许可以解开此劫。” “……”照手卷的说法,得此人者得天下,姑且一试似乎也没什么坏处,木子思索了片刻,便应承下来。 “你记住,墓中的凶险程度比之月摇山川,只增不减。若非我将将得知月摇山脉被天君封禁,我也不会让你墓中去冒险。万事小心为上。” “嗯。” 翌日晨。 木子一宿没睡,精神头看上去不太好。除了盗墓的事外,还因阿靖。 阿靖昨晚睡在他的床上,整晚哼哼,想是在说胡话罢,只可惜,他再也发不出任何正常的音节了。木子在床前陪了他一宿,琼姬派人来瞧过,药也开了,能不能活下去,却还是得看他自己的意志。 木子洗了一方手帕,正想要替他拭去额上的汗水,恰巧阿靖睁开了他迷糊的双眼,他在见到木子的那一刻便像见到了鬼一般,拼命的挣扎开来,直往墙角躲去。看他的神色,显然做了整晚的噩梦,而噩梦的源头估计便是她木子了。 木子放下手帕,坐远了些,淡淡道:“你是我捡回来的,这些天我待你好是不好?” 阿靖闻言,缓缓抬起头,双目呆滞无神。过了良久,却也还是缓慢地点了点头。 “那便是了,你把我当最亲近的人,我自然也是想对你好的,可我的秘密让你知道了,不伤害你那便有可能伤害我。而我……绝不能让任何人威胁到我。”木子说得轻巧,可听的人却早已浑身冷汗。 在阿靖心里,木子一直是一副温温吞吞的样子,说话也总是和颜悦色,羞花楼的琼姬最喜跟他调笑。他一直把木子当成自己的大哥,而这个‘大哥’昨夜不仅变成了大姐,还亲手割下自己的舌头…… “你可以怨我,可以恨我,但是如果你想报仇,便只能活下去,人这一生没有其他,只有一个信念,一个可以支撑自己活下去的信念。”木子将手帕又洗了一遍,拧干了放在右手中,而左手上握的,正是昨晚那枚匕首,其上还有他的斑斑血渍。 “如果你想死,就莫要再受这份罪,这些年我杀的人不在少数,我有把握能让你以最快速的方式死去,而如果你还想活下去、跟着我活下去……那便养好自己的身子,听我的话,我不会再伤害你。” 阿靖盯着木子,不动也不说话。 此时的木子面上覆了一层薄胶,风霜横生,好不骇人,可却不知为何,这让阿靖心安了许多,也许是他打从心底不愿承认,昨夜那个比狐精更妖艳比鬼魅更可怕的那人便是自己的养父,他宁愿相信那人是地里冒出的蛇蝎精,他也不相信一向温润的木子会亲手割下自己的舌头。 阿靖战战兢兢伸出手,拿走了左手的匕首,又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下便将匕首扔了老远,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木子如梦初醒,一把将阿靖揽在怀里,替他擦拭了身子,接连道了几声:“好靖儿。” 用完早膳,木子变将阿靖连同木笙一起送去了羞花楼。对外只道是阿靖从歹人手里救下了一名婴孩。 将二人妥善交给琼姬照拂后,木子便独自踏上了行程,朝墓葬的所在地,山阴沱阳走去。有人的地方,木子便低调的前行。遇到无人之境,她便御剑飞行。几经辗转,却也在第九日到达了目的地,而沱阳此时已是一个死村。 第一章 大隐隐于墓(3) 沱阳真可谓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不错,因为这里连个鬼影都没有。荒凉的晒谷场,农具纷乱的扔弃在一旁,其上遍布蛛丝。农舍朱漆的木门也早已失去原有的颜色,只剩几颗干枯的辣椒串在篱笆墙上形影相吊。 风吹起尘屑扑面而来,木子立刻推开一扇门躲了进去,屋内的陈设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要不是身上还穿着衣衫,她定会以为自己回到了原始社会。屋内的陈设完全是千年前古人使用的物品,是她只在书上见过的古物。 坦白说,在此之前她并不相信羊皮纸卷的传说是真的,但是现在,她有那么点点期待了。木子难掩兴奋之情,打开行李,换上一身夜行衣,长发在脑后一束,并将剩下的小件物品绑在腰间,拿起探铲,随后大步走出屋子。 来到山顶,这座墓穴的风水便尽收眼底。 真真好墓,真真好风水。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左翼山脉形如玉龙,却在腾飞时峰回路转,山脉尽处一片连山回峦,状如巨龙含爪,意思是龙盘,有玉龙做守护,这便是龙藏。右翼凤头衔接龙尾,凤尾比作那涓涓流水。 就在这时,木子忽然瞥到山巅之处,有一棵鲜红的树木,突兀的枝干,其上停了几只鸦雀,几次张大了嘴却不得发声。‘咯噔’一下,她的一颗心瞬间便跳到了嗓子眼。 乌栖树。是乌栖树! 曾记得古书有云,乌栖,鸦雀亘之,通体引血,数日朱红。以活鸦浴血三天,而后将之锁在杉木上,日日哀鸣,直到声嘶力竭。但它们却不会死,将被永远禁锢在这棵树上,日日啼鸣。 “有这样的天煞之物在,出得去就怪了。将这样一棵树栽种在这里,殷离子对自己真是有血海深仇啊……”木子瞠目结舌,眯着眼盯着看了许久,心中默默点了个赞。虽然觉得郁离子干的事不靠谱,但对玄天命里五行八卦的研究倒实在是堪称顶尖。乌栖树这东西,该是他的发明。 木子从包袱里拿出一副罗盘。此盘八卦九宫,阴阳干支共二十四方位六十四个命格。分天地人三盘,其上正针指地盘的子午线。中针指地盘壬子丙午之中,缝针指子葵午丁之缝。以往三盘三针皆指向同一方向,则是其墓地方位所在。而现在,三针所指各不相同,这要如何判断? 木子暗自惊心,这是从碧霞元君府上偷来的罗盘,是个神物。三针为一体,各不相扰。如若换做旁的普通罗盘,三针定当引为一体,而这三个方位,想必都是死穴,贸贸然行动,只怕有去无回。木子轻轻阖上罗盘,不再皱眉,心里似乎已经有了主意。 这三根针互成九十度直角,分别指向三面大山。如若猜得不错,那么生门必当在余下的一面——沱江之下。木子三步并作两步,翻身下水。 似乎不费什么力气便找到了入口。水下靠近大山的一岸,全部由整块的花岗岩堆砌而成,每一块都足有一人高。而其中有一块岩石,更显突兀,其上密布水藻,绿油油的随波摇曳,就像女人妖娆的身体,层层缠绕,引诱着人们前去赴死。 木子缓缓地靠近石壁,突然,水草像是嗅到了生人的气息,齐刷刷地指向她。看到这样诡异的画面,木子不禁寒毛倒立,立刻紧握住手中的匕首,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这把匕首虽小,确是宝物,不敢说削铁如泥,但起码可以做到吹毛断发。木子游上岸,换了口气,然后将洛阳铲拿上,再次潜下水。靠近石壁,一把将铲子掷了出去,水草立刻闻声而动,迅速将铲子缠绕。木子看准时机,用匕首斩断了大部分的水草,失去根茎的水草立刻失去了活力,大部分被水流冲走。失去水草的遮掩,石壁上露出了一个和人等高的洞穴,木子立即游了过去,但转眼间,那些水草又开始疯长。 “这是什么妖草?”木子抱怨了声,人虽已进入洞穴,右脚却被水草缠住,不得动弹。木子迅速提起左脚,利用脚根部的尖刀斩断了水草,身体却因用力不均跌坐在石洞中。水草没有再纠缠她,洞口立即又被疯长的水草遮盖住。洞里没有充斥江水,原来那些水草可以隔开江河。 四周的石壁湿漉漉的,摸上去甚是滑腻。 “嗑噔——”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木子掏出一颗夜明珠,四周霎时亮堂起来。木子定睛一看,发现地上是一副已经化作白骨的尸体,他的左脚,至今还缠绕着绿油油的水草,看上去生机勃勃。木子不敢再作停留,赶紧向内走去。 前方的道路急转直下,木子不慎摔倒在地,滑溜的青苔加快了她下落的速度,她用左脚向上一蹬,双手覆上石洞顶端的一块大石,手中的夜明珠险些掉下。 还不待她有喘息的机会,头顶的大石便向下落去,木子只得跳下。所幸此时地面已趋近平坦,她能站稳。几声齿轮转动的声音引起了她的高度注意,紧接着传来一阵利剑破空之声,木子下意识跳离原来的位置,身手敏捷地躲过一连串的羽箭。 “该死,法术都用不出来了……” 木子发现自己落脚的地方正在下陷,而双脚被埋在里边如何也抽不出。眼看流沙已经没顶,身体却一瞬间的清明,直直向下坠去。 两面是滑溜的石壁,脚下是滔滔的流水。 木子立刻打开四肢上的尖刀,用力踩入石板,在九死一生中,险险跨立在石板之间。 木子咬紧牙关,正思衬该如何是好,却发现临水处,左右两边各有一个石洞。 “奇怪,这座墓的入口在河里,说明已经深处地下,而刚刚自己又下落了两次,这已远远超过了一般的墓穴深度,怎的这里还有两扇门?” 木子如是想着,翻出地图,仔细查看,却发现根本不全,甚至可以说是牛头不对马嘴。图上所书与刚刚自己经历的出入太大。 “莫非这是三层的?”木子思衬了良久,突然恍然大悟。 那么,在这个地底,在这两扇门之中必有一扇是真正通往寝陵的生门! 木子小心向下攀爬,若一个不小心落入水里,她也不知会被冲到哪里去。 两扇门,如何选择? 木子眼角一瞥,发现在右边的洞口,幽幽的有着一串发着蓝色磷光的物体。待靠近,才看清是几个字。龙飞凤舞,狂草疾书,却是木子再熟悉不过的笔迹。 “琼姬到此一游!”木子知道琼姬的恶趣味,她天生带反骨,凡事必然反着来。而琼姬既然会让她来这里,就说明她失败了,左边的墓门不通。 看到这串字,木子当机立断,跳入了右边的洞口。进门后往里走了几步,便见一段石阶盘旋向下,洞底隐隐有火光透上来。 难道有人?木子收起夜明珠,猫着步子沿着石阶向下走去,小心翼翼生怕发出声音惊扰了底下的人。 越往下走,灯火越明。 “咯吱”一声,木子暗叫糟糕,闪身一躲,避开了头顶落下的千斤巨石,却没有躲过接踵而至的毒蛇。左手传来一阵剧痛,顿时整只手掌便没了知觉,皮肤变得乌黑发紫,甚至还有向上漫延的趋势。 木子一脚踩死了那条通体墨绿的毒蛇,翻出囊袋中的绳子,勒了个死结系在手腕上,以阻止毒血漫延。她怔怔看着自己左手腕,好在,毒液麻痹了她的感官,现在并不觉得疼。 抬头看去,一旁的巨石足抵万斤,想必路口已经封死,是没有机会出去了。 我漂浮半世,竟要死在这里?木子暗笑了一声,继续向前走。此时能救她的唯一方法,便是唤醒郁离子了。哪怕不能活着出去,至少也得看到郁离子长什么样吧?给帝宴的师兄陪葬,倒也不算太窝囊。 走下旋阶,出了石殿,进入一条约莫二十米长的廊道,木子惊得目瞪口呆:“好家伙,真有钱。” 只见四周的墙壁通体橙黄,其上缀满了鸡蛋大小的夜明珠,在墙壁的一面,每隔几步便靠墙立了一根柱子,柱身的雕刻各不相同,柱顶缀有火盆,时不时传来木炭烧灼时爆出的滋滋声。 廊道的末端,蹲着两只面目狰狞的守护兽,各不成对称。右边的一只,眼眶内空洞,想来是被剜去了眼睛,左边的一只,张着血盆大口,其内却没有舌头。木子不禁觉得背脊发寒,这样的墓穴布局,真是叹为观止。 木子试着推开朱漆的大门,大门毫不费力的向里打开。 正对大门,悬掉着一口红木大棺。阴宫四周漆黑,唯独棺材底燃烧着一盏长明灯。长明灯放在棺木底下燃烧,那么意思就会完全不同,同行称作偿命灯。木子走进寝殿,只听“啪”地一声,门在身后重重的关上,隔绝了外界一切光亮。 长明灯无声熄灭,木子心中一紧。 “嘻嘻……”寝陵里响起一阵婴儿的笑声,与此同时,弧形的墓室四周燃起青色的磷火,总共十二道青芒,每道青光都有一个暗格,暗格里坐着一个婴儿,在磷火的映衬下面目狰狞。婴孩的嘴是笑着的,而眼睛却是圆瞪的,直愣愣的盯着棺木。 木子打了个冷颤,这样巨大的怨气,激得她寒毛倒立。 木子走过去,在阴宫四周查探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陪葬品,心下不禁失望,“郁离子还真变态,没有陪葬品也就算了,还弄这么多僵尸娃娃吓自己。”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在开玩笑,“我被琼姬耍了。”木子突然冒出来这个想法,想到这里,她也不怵了,三两下爬上棺椁,开始掀棺。 “戏做得挺足,这么完整的楠木也能弄来,不错不错。”木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棺木打开了一条缝。细缝里透出了盈盈金光,木子心生希冀,更加迫切的将棺木全部揭了开来,顷刻间金光映亮了整间墓室。 第一章 大隐隐于墓(4) 待木子回过神来,棺内的景致已经变了模样。 四周视野开阔,入目皆是金碧辉煌。宫闱下,白色的纱幔伴着落英一起,微风轻摆,肆意缤纷。荷塘内数条金鲤围作一团,其上偶尔有三两只蜻蜓飞过,落在石上小憩,端的是一派闲淡惬意的模样。玉砌玲珑,丝竹之声绕梁不绝,这样的景致,哪里像座废弃古墓? “真是好风水。”木子由衷赞叹。 “落英宫的风水自然是顶好的。”身后传来一声呓语。木子回头,便见一身着紫衣罗衫的男子倚在廊柱上,微笑地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煞是好看。 他的紫色衣衫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淡金色的流苏闲适地垂于腰间,与衣裙交相辉映。青丝在头顶绾了一个发髻,紫荆发簪泛着金光,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个天神。 肤如凝脂,眉眼如画,男子能美到夺人魂魄,真是有些雌雄难辨。 紫衣男子迈下台阶,向木子走来,他将将向她伸出手,下一刻,木子便被人带离了一丈开外。木子低头,发现一个约莫十岁凡童大小的童子正横在自己与紫衣男中间。 “不要让他碰到你,他会吸食你的魂魄。”童子面色紧张,挡在她身前。 “你……”紫衣男皱眉,片刻后,竟略有不甘的拂袖离去。 “你等等!”木子起身欲追,却被小童子拦住了,“你也是拿了羊皮残卷才来到这里的罢?这里很危险!” “你也是?”木子眯起眼,显然不相信凭这副孩童样能闯进来。 “我本是三清法师元木,被徒弟用藏宝图诓来这里,”小童叹了口气,喃喃道,“南柯一梦,这一梦就是一生。” “做梦?”木子疑惑,“你不是来找郁离子么?” “我自然是来修道的,”元木摇摇头,“你找郁离子?刚刚那个就是。”元木指着门廊,而此时廊下的铁门已经悄然关上。木子跑过去,任凭她如何拍打都纹丝未动。 “这扇门一年才开一次,”元木掰着手指头,“下一次还要等三百天。” “你!”木子转过身,怒目而视。眼看手上的毒伤已经蔓延到肩膀,别说三百天,三个时辰都悬。 元木十分无辜地耸耸肩,“郁离子脾气不好,来到这的都被他吃了,我也是为你着想。” “你怎么没被吃了?” “他嫌我太瘦,说养肥了再吃。于是我自断筋骨,一天比一天小,怎么样,煞是可爱吧?”元木牵起道袍转了个圈,晃得木子头昏眼花。木子没心情再搭理他,转而走向花园,四处勘探起来。 “别白费力气了,出不去的,”元木童子不知从何处拿出两盒棋子,笑道:“趁你右手还能动,不如来陪我下棋。” 木子白了他一眼,继续寻觅。可无论她走到哪,小童子都跟在后面,连带那个亭子一起,一直在她身后二十步处。一圈绕下来,她已经气喘吁吁。蛇毒已经蔓延到心肺,木子明显觉得呼吸阻滞,心痛难当。眼见无所发现,索性也不挣扎了,整个人倚坐在木桩上,垂目看着池塘里的金鱼。 难道真要死在这里?想她一生都在刀刃上跳舞,就算在洱海沉眠了那么久,也从来没觉得死亡会跟自己扯上什么关系。白帝追杀她那么多年,想不到自己最后却死在一条小蛇上,还好这里与世隔绝,否则此事若传到他耳朵里,想必会吐血三升吧。木子想到这竟觉得心情大好,不自觉地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这里来来去去那么多人,还没有谁是你这般反应。” 木子侧目,问道:“这里统共有几人来过?” 元木伸出三根手指,“加上你一共三个。” “算上郁离子,这偌大的宫殿就住了四个人?”木子接连啧啧,“真浪费。” “确切来说是三个半,”元木说着,头也不抬的继续在棋盘上厮杀,“其中一个因棋艺不好,被郁离子逼死了。” “那还有半个呢?” “那是个活死人,没有灵魂的躯壳。” 木子心中一突,想起自己每日剔骨放血养活木笙,不过两月便消瘦了一大圈。这郁离子养着个活死人这么多年,那得多费神呐。木子想着想着便脱口而出:“这是真爱啊,她是郁离子的夫人?” “呸,”元木啐了一口:“他是郁离子的师弟,也是郁离子那辈仅剩的人了。” 木子一愣,“郁离子有几个师弟?” “一个。” “哈哈哈哈……”木子低头窃笑,笑了许久才抬起头来,“他不会叫帝宴吧?” “你怎么知道?”元木放下棋,向她看去:“你笑什么?” 木子摆摆手,“没什么,来,我陪你下棋。”木子突然心情大好,三两步跨上亭子,就着元木摆了一半的棋局,挑了弱势的白棋来下。元木本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她几步便扭转了全盘局势,显然有些不可置信,于是将全副心力放在棋局之上。 木子神态自若,轻松自在。元木则眉头紧锁,一副大敌当前的模样。 半个时辰后,木子放下最后一子。任元木如何挣扎,最终还是难逃败局。 “你输了。”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 “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不服老可不行啊。”木子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并非她棋艺有多好,而是元木棋艺太烂,烂到连茶楼的老伯都比他好。 “这局不算,我们重新来过!”元木拂袖,桌上的棋子便黑白分明躺在自己的棋匣里。 木子摊手,很有些为难,“下棋可以,你看我这毒……” “毒?哪里有毒?” 木子定睛一看,发现左手光滑如旧,毒血在顷刻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木子惊异之余,不忘躬身道谢:“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陪我下棋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这局我们从头开始,你先请。”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不过……” “不过什么?” “光下棋没意思,不如加点儿小赌注?” “你想赌什么?” 木子婉转一笑,“如果我输了就在此陪你下一辈子棋。如果你输了,你的命就是我的,如何?” “哼,有意思,”元木单手托腮,饶有所思,“就按你说的办。” 月上柳梢,星辰爬满夜空,银河下的落英宫舒朗风清,这里没有四季之别,永远停留在初夏。稀稀拉拉的萤火虫随着黑夜起舞,翩然落在木子身边。 “真漂亮。”木子看着周身的景致呆呆出神。她由衷觉得这样安逸的环境委实让人流连忘返,能在这里生活一辈子,倒真是天赐的恩德。若不是木笙还在外头,若不是自己身负血海之仇……想起楚昭还在外面逍遥自在,她便怒从心头起,她才不相信什么世人欺我谤我且由他看他,她信奉有仇必报,锱铢必较。从她这里拿走的,必要十倍还回来。 “你……能不能认真一点?”元木一脸愤怒,十分不满。 木子回过神,打了个哈欠,“抱歉,你实在想得太久了,天马上要亮了。” “我……”元木双拳紧握,轻言呓语。 木子叹了口气,“认输吧。” “不可能!我不可能输!”元木‘嚯’地站起身,跳下椅子,虽然他嘴上不承认,可身体却出卖了他。汗流浃背下,双肩正止不住地颤抖。 “难道你想抵赖?” 元木蓦地回头,“我岂是言而无信之人!” “那你就兑现诺言,跟我签订主仆契约。” “好啊,”元木咧嘴一笑,“就算你赢了,也得陪我下一辈子棋。反正,你也出不去。” “那可不一定,至少以后我就是你师傅了。你签不签?” 元木泄气,“签。” “那好,我先给你盖个戳。”木子悄然一笑,咬破自己的手指,鲜血溢出滴在元木的额心之上,瞬间便浸了下去。一条红丝线从元木的额心透出,系在木子的手腕,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不见了。 “以后你就是我的提灯童子了。给你改个名字,就叫玉梨子吧。” 元木瞪大了眼睛:“什么郁离子?这里没有郁离子!” “我的意思是玉石的玉,梨子的梨,可以吃的那种。” 第一章 大隐隐于墓(5) 玉梨子听完,立刻垮下脸,“我才不要叫梨子。” “少废话,这里我说了算。”木子定神,拉了拉手腕的丝线,红芒燃烧,一闪即逝的没入了玉梨子的眉心。 玉梨子跳脚,抱头乱窜,疼得嗷嗷直叫:“你太野蛮了!欺负弱小孩童会遭天谴的!” “本大爷在天谴里长大的,让雷劈中我一个试试?”木子一把将他拎起,提到眼前恶语相向:“快把这扇破门打开!” “只有郁离子能打开,我打不开。” “你不就是郁离子?” 玉梨子耷拉着耳朵,小声叨叨:“我是能吃的梨子……” “你说什么!”木子实在无心同他废话,直接左右开弓,只听‘啪啪’两声,巴掌霎时在他脸上开出了花,“不要以为我会对小孩子心软。何况,你的年纪抵我一百个有余。” 玉梨子噙着眼泪,吧嗒吧嗒地看着木子,一脸的不可置信。 “开不开?” “……开。” “听话才是好孩子。”木子一改怒容,温柔的将梨子放在地上,起身前还拍了拍他的脸蛋儿。玉梨子十分不甘的推开了门,本有千斤的铁门在他手中如若无物,轻轻一推就开了。门里的世界与门外并无不同,依旧粉雕玉砌,令人赏心悦目。只可惜,宫内空无一人,有一分死寂的悲凉。 木子打量着四周,并未发现之前着紫衣的男子,不禁有些失望。 “那个紫衣人呢?” “不知道。”玉梨子撇撇嘴。 木子高抬右手,眯起眼睛,“不知道?” “不要打脸!他、他在后殿。” “乖。带路。”木子变脸之快,令玉梨子十分惶恐,颤悠悠地走在前面,“你何时知道我是郁离子的?” “种种迹象都很可疑,非要具体确定的话,那便是听你说起帝宴时,你的神情。” 玉梨子一愣,“我的神情怎么了?” “那是一种,一种深深地……爱护?就像老鹰庇佑小鸡,大抵如此。” “那是自然,我的师弟我必当守护。”玉梨子不无骄傲的抬起下巴。 木子挠了挠太阳穴,思索了片刻,道:“有件事为师不知当讲不当讲。” 梨子一拂袖,“但说无妨。” “帝宴好像不需要你守护。” “哼。”玉梨子冷哼了一声,一副‘尔等凡人’知道什么的模样看了木子一眼。 “你不相信?你大可出去看看,帝宴所造的三十三重天与你的落英宫相比,究竟有何不同。” “荒唐!我师弟已死,哪里来的什么三十三重天上天,休要胡言。” 木子干笑了两声:“你不信就算了。” 二人说话间已经来到后殿,池塘院落,鱼儿悠悠哉哉,三两条结伴游过。玉梨子见了它们好似十分开心,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几颗食粮撒在塘里,鱼儿便纷纷上前哄抢。 “小花呢?” “她也走了啊……” 玉梨子坐在塘边,神色黯然地看着荷塘发呆。木子走上前敲了敲他的头,“小花是谁?” “小绿的女儿,一只金鲤。” “小绿又是谁?” “小黑的女儿,一只苍鲤。” “……生死有命,节哀。”木子揉了揉额头,觉得跟他交流很有些困难,于是退到一边,向角落的石屋走去。 木子推开门,腾腾药草香便扑面而来。巨大的水晶棺内向外冒着白烟,她凑近了才发现,关内躺着一个人,一个非常漂亮的人。他面容青涩,脸蛋红润,但似乎再也无法坐起,无法说话了。 紫衣男子正手执医术,站在棺椁旁倒腾什么,见木子突然探进来,显得有些吃惊,“你……” “这就是那个活死人?帝宴?”木子咧嘴一笑,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紫衣男点头,俯视木子,见他一身黑不溜丢很是滑稽,便略有些高傲道,“你是何人?” “我就一普通人,不足挂齿。我叫木子。你呢?” 平凡的容貌,平凡的衣着,还有土不拉几的名字。男子冷哼一声,不再搭理她,转过身继续翻医书。 “你在看什么?”木子凑过头,“……如何保持尸身不腐?” 男子皱眉,直觉木子呼出的气体喷在自己脖颈上,显得十分恶心,于是向前迈了几步,走到药篮旁开始捣药,不动声色将自己与木子的距离拉得很远。木子耸耸肩,并不急着与他搭讪,转而将石屋细细打量了一番,发现除了帝宴的尸体外,这里真是一穷二白。百无聊赖下,她将魔爪伸向了‘帝宴’。 “原来创世神君长这个样子,怪不得《三界赋》里说我们都是帝宴的子孙,和我长得还真有些像哩。”木子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然后狞笑着将手伸向‘帝宴’的衣服,“让我看看你究竟是男是女……” “住手!” “休得无礼!” 连着两声大喝在木子头顶响起,紫衣男和玉梨子皆是一副惊怒。 “不过是个冒牌货罢了,你们紧张什么?”木子揉了揉耳朵,“小心肝儿都被你们喊破了。” 紫衣男见了梨子,恭敬行了一礼。玉梨子皱眉,露出难得一见的正经,“你说谁是冒牌货?” “他啊。”木子指了指棺椁,“他不是帝宴。” “胡说,我与师弟同寝同食,他如何在我眼皮子底下偷龙转凤?” “争辩没有异议,是与不是,一试便知。”木子从腰间摸出匕首,直指‘帝宴’额心。 “不要!” “不——” 二人拼命拦阻,却没能阻止木子疯狂的举动。尸身在遇剑的一瞬便化成了烟灰,碎成粉末状落在棺椁里,不一会,连烟都消散不见了。 “怎么样,我说了他是假的吧。” “你……”玉梨子周身突然泛出丝丝鬼气,他的发丝凌乱,四散飘着,鬼气越飘越远,周遭的景致渐渐的变了。天空变得灰暗阴沉,房屋变成废墟,花草皆已凋零,到处是化为白骨的尸首。 玉梨子极是惊惧,张大了嘴咆哮道:“我的落英宫,我的皇宫——”玉梨子双目黝黑,伴着他的丝丝鬼气显得十分可怖,“想走?我要你们通通陪葬!” “他已经疯了,”木子挡在紫衣男的身前,“他跟我签了血魂契约,伤不了我。”以木子为圆心是风平浪静,一丈外的景象却已是狂风暴雨。玉梨子飞在半空中,整个世界为之坍塌。 紫衣男有一瞬的吃惊,转而神色一黯,“伤不了你又如何?我们到底出不去。” “你也是拿了羊皮残卷来的?” 男子点头,“我已经记不清,来这里已有多少年月。” “你可有发现什么?” “这里其实是一个阵,若想出去必要毁灭阵眼。原先我以为阵眼是帝宴,但碍于郁离子法力高超故而不敢轻举妄动,但如今帝宴已经灰飞烟灭,想来阵眼也不是他。” 木子冷哼一声,“玉梨子如此自负,怎会将阵眼假手他人?我看,阵眼就在他身上罢!”说着,木子凝神祭起手腕的血脉,将玉梨子从空中扯下。玉梨子落在地上,奋力挣扎,但饶是神智如何不愿意,身体还是随着血脉向木子靠去。 “你想干什么!” 木子摸了摸下巴,“帝宴死了这么久了,身体都已长成少年模样,你活了这么久反而是个小童子,你这副身体,着实有趣。” 玉梨子双眼瞬时回复清明,透出一股惊惧,“你想对我做什么!” “切开看看,里面有什么。”木子笑了笑,手执匕首缓缓靠近他。梨子的眼神越来越惊恐,直至木子手起刀落,惊恐地神色还刻在他的眼中。 没有想象中的血光四溅,血肉横飞。玉梨子的腹腔是空的,原本该是人心的位置缀着一颗鸽血石,拳头大小。木子将其掏出,不假思索便将其捏碎了。晶莹剔透的血光像流沙一样自她手心划落,落在地上化为了无形。周围的景象伴着一起失了个干干净净。 木子定睛一看,发现他们已经回到了墓中。十二个娃娃依旧瞪着可怖的眸子,对着棺椁痴笑。木子心里一突,连忙翻出棺椁,然后将紫衣人也拉了出来。出来后,她才发现在棺椁下方,原来摆放长明灯的位置,现在成了滔滔江河奔腾而过。 二人对视了一眼,点点头,双双跳入河中。 片刻后,二人拖着湿哒哒的身体上了岸。紫衣人表情十分复杂,似乎觉得自己在做梦。于是跺了跺脚,发现一切都是真实后,恨不得仰天长啸:“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 “是啊,还是帝宴的世界好。” “你说,这里是帝宴的世界?” 木子点头,“上穷碧海下坠黄泉,三十三重天上琅嬛福地皆是他一手所创。” “我离开这里太久了……”紫衣人双目微红,眼角似有晶莹,“多谢木兄救命之恩,重紫必当谨记。山水有相逢,来日必当重谢。” “好说好说。”木子笑着摆摆手,目送他乘风而去。随后将湿漉漉的外衣脱下,十分气闷的拧着水。她叹了一口气,细细思量下,觉得自己很亏。除了惊魂,最后好像什么都没捞着。 “原来是个女娃娃。还是瘪的。怪不得我看不出来。” 身后传来一声嘲笑,木子大惊回头,发现空中正飘着一个赤条条的成年男子。透明的肌肤昭示了他是为魂魄的本质。木子还来不及思量他那句‘还是瘪的’是什么意思,便见他脸一红,双手档在胯/下,“你、你、你看什么,姑娘家的真不害臊,快转过去!” “众生皮相在我眼中皆如白骨,你这根也没比人家的大多少,还怕人看不成?”木子十分淡定,发现自己手腕的红线与他眉心相连,这才知晓眼前的魂魄就是玉梨子的本尊。 “你已经死了?” “早死了。”玉梨子冷哼一声,看了眼四周,“这就是你所说的帝宴的世界?跟我走时也没什么两样嘛。” “这里是凡间,”木子微微皱眉,胸中有些唏嘘,抬手指向天际,道:“那里才是他所创的仙界,三十三重天上天。” 第二章 有缘千里来相杀(1) “你什么时候带我去三十三重天?” “看你表现了。” “什么表现?” “捶腿捏背,洗衣刷碗。服侍周到了我就带你去。” “这些岂是我能做的?”玉梨子双手叉腰,声音提高了八度。 “别激动,”木子扶额,“你露出来了。” 玉梨子一怔,“什么露出来了?” 木子指了指他的腰间往下,他这才想起自己衣不蔽体,于是面色一红,从天空飘身而下,蹲在地上蜷成了一个包子,长长的头发将他全身裹了起来。任木子怎么戳他都不理会。 “你头发真好看诶,银色的……” “听说银色是力量的佐证,荣耀的象征。” “这个世界有三人跟你的头发颜色一样,不知与他们相比,谁的法力更高强?” 说到这,玉梨子突然两眼放光,来了兴趣,“哪三个?” “天君昊月,白帝雪卿,还有鬼君花君宴。” 玉梨子暗自记下了几人的名字,又道:“花君宴……是帝宴吗?” 木子摇头,“他是帝宴的大弟子,慕君上神所化。” “帝宴呢?你不是说,这些都是他造的?他还活着?” 木子又摇了摇头,“帝宴早就死了。” “……”玉梨子神色一黯,有些神伤。很有一种希望破灭的感觉。 木子叹了口气,打开匕首灵泉,“你到匕首里去,省得恼我觊觎你的身体。”灵泉匕已经陪伴木子许多年月,多次救她于水火。故此,感情极深。舍得让他躲进去,也算她突然间大方了一次。 玉梨子回头,发现她手中的匕首小巧精致,倒不失为一件宝贝,便没有拒绝。只见他身形一隐便藏了进去。从此灵泉匕浑身透着萤火,更加通灵。而这时的离恨天上,白帝的兵器榜上悄然多出一位,一跃成榜眼,名次仅居神剑诛仙之下。 名次之高,令人咋舌。 仙界翻了天,纷纷打听此匕首的来历。而凡间则风平浪静,木子手执灵泉匕穿梭在山间。 山林间空气清幽,俊石林立。青苔落在石上,树枝摇曳,与漫山遍野的苍竹交相辉映。清风拂过,有说不出的心旷神怡。灵泉匕盈盈作响,玉梨子在其中大呼过瘾。 “这就惊叹了?若你上了九重天外,岂不得跳起来?” “仙界真有你说的那么好?” “比我说的更好。”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总会去的,但不是现在。” “那我们现在去哪?” “回家。” “你家在哪?” “黄泉。” “黄泉是哪?” 木子心情还不错,面对他的喋喋不休都一一解答。知晓黄泉是何地后,玉梨子通身一震,显得十分兴奋,“快点快点,我的世界人死不能复生,没想到这世上还有鬼界的存在,快带我去看。” “急什么?我累了,要休息。”一人一魂已经御剑飞行了一夜,木子着实有些虚脱。于是见前方有条小溪,便落在了山林间,肆意掬起一捧溪水便往嘴里送,还不待她大呼过瘾,便听到了晴天霹雳。 只见前方的林子里走出两个土地公,边走边说八卦。 “听说了么?白帝即将巡到邺城了。” “邺城?那不是鬼君的辖区么?他不会往枪口上撞吧?” “谁知道呢,他做事从来不按常理走。” 木子闻言,直接喷水。别说喷水,她现在连喷血的心都有了。白帝,白帝,又是白帝!那个追杀她数年,最后逼得她跳进神墓才得以休养生息的人……她只觉自己通身一寒,就如一大盆冰水从头浇下,浇得她透心凉。 “他听得到我们说话?” “凡人怎么看得见我们?” “也是。” 两个土地公继续聊天。后面的话,木子没有再听,玉梨子接连喊了她好几声,她都没回过神。待二人走远了,木子才飞升而起,以快于之前数倍的速度在林间飞驰。 “木子!” “嗯?” “你怎么了?突然飞这么快,叫你也不回应。” “想早点带你看到黄泉。” “真的?那快点吧,越快越好。”玉梨子跃跃欲试,十分激动。 “嗯。很快。”一定要赶在白帝到达邺城之前到达邺城,躲到黄泉里,然后就安全了。因为,他和鬼君水火不容。 木子回到邺城的时候已是开春。 一弯新月挂在夜空,春日的凉风带着清冷的寒意扑面而来。寒风瑟瑟,本该是她喜欢的凉爽舒适之夜,但因她心中有事,便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心头就像压着一块大石,让她喘不过气来。 木子在路上走着,路边一摆摊的老者突然拦住她:“小伙子,来一卦?不灵不要钱。” “什么都能解?” “那是自然。”老者腆着肚子,一脸自负地摸着胡须。 木子驻足想了想,“那你帮我看看,这鞋怎么开线了?才穿了两个月。”说着脱下鞋,毫不避忌地递给他。 “这……”老者怔住,面上神色复杂,煞是好看。 “你不是什么都能解吗?修好了我一个子儿都不少你的。嗯?” “鄙人只管红鸾喜事,血光之灾。我看公子红鸾星动,好事将近,不日便会娶妻啊……” “娶妻?”木子一听,立即汗毛乍现,一巴掌招呼在他面上,“开什么玩笑,我会娶妻?你别走,你站住!给我说清楚!喂——”木子伸长了脖子,见老者已经脚底抹油,带着挂摊消失得无隐无踪,于是只得作罢。 灵泉匕又跳出来,开始烦她。 “他说你会娶妻。” 木子冷笑一声,“信他?你是傻啊还是傻啊还是傻?我能不能娶你不知道?” 玉梨子接连啧啧,“世人诓我,真是人心不古啊……” “这不叫诓,这叫骗。与你在墓中骗我是一个道理。行骗之人固然有错,信的人也是脑子短路。你看我信你了吗?没有吧。所以我活着回来了。” “……”玉梨子翻了个白眼,决定午睡。 市井人多,木子辗转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羞花楼。羞花楼前,她又遇到了那个算命先生,他正在为一个白衣公子看相。木子撩起袖子便走过去,打算将心头的火都发在他身上。算命老头眼尖,一见木子连银子都不要就撒腿跑了。白衣人一愣,手中的银子都不知该不该收回去。 木子扬起眉,“那就是个市井骗子,我替你省了钱,该感谢我才是。” 白衣人扫了她一眼,直接从他身边走过,进了羞花楼。那气度,简直比天上的神仙还清高。 就在木子临近爆发之时,琼姬走了出来。一见她便捂住口鼻,接连啧啧,“姑奶奶,你也太脏了些。” “是吗?”木子闻了闻,并未发觉不妥,于是搂着她走进去坐下,笑道:“大丈夫该不拘小节,你当了这么多年老/鸨,早该习惯这些男子气概了嘛。”说着,特豪放的将腿搭在前面的椅背上,时不时还抖三下。 过了片刻,坐在前排的白衣男子忍无可忍,霍然起身,转头怒吼:“你脚丫子闲的?” 此时全楼禁声,朝二人看来。木子愣了两秒,发现此人正是挂摊上的白衣人。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木子挑起下巴,笑道:“你尝尝?尝尝就知道了。” “你!”白衣人脸一红,不知是气还是娇羞。一旁身着华服的青衣男子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坐下。他却不依不挠,继续瞪着木子。 木子一挑眉,“你主子都让你坐下了,你还敢站着?” 白衣人闻言,双目似要喷出火来。青衣公子立即抓住他的手腕,摇了摇头,“殿……夜九,坐下。”被唤夜九的人明显心有不甘,又瞪了木子两眼后,最终却也还是坐下了。木子大笑一声,更加有恃无恐。一边抖脚,一边摸着琼姬的酥/胸,在她身上肆意揩油。那形状分明是个浪荡的市井流氓。 琼姬摇着羽扇,凑近木子,在她耳边轻道:“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的仇家是白帝。” 木子收起笑意,点了点头。 “白帝叫什么来着?” “雪卿啊,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看到夜九旁边的公子了么?他叫雪青。青色的青。今天刚到邺城,是个生面孔。” 木子心中一咯噔,转而看向雪青,细细打量下来,又摇了摇头,“他不会是白帝。我虽然没见过白帝的脸,但他的气场绝不是这般弱小。你不觉得就连他身边的小厮都比他霸气么?何况,红色是天君钦赐的颜色,作为殊荣白帝不敢不穿。雪青明明是一身天青色嘛。” 琼姬点了点头,向下一指,“你仔细看看。” 这不看不要紧,细看之下,木子险些吐出一口血。只见他天青色的大氅下,依稀能看见腿脚一片赤红。 赤色清亮,红衣似血。 “不会这么巧吧。”木子干笑着,悄然收回双腿,规规矩矩的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随后似想起什么,道了句:“我去去就回。”说完,匆匆忙忙退了出去。 木子风急火燎,将邺城翻了个遍,终于在朱雀大街上又见到了那个算命老头。老头见了她就像老鼠见了猫,下意识就是跑,拼命地跑。木子先他一步,将他堵在墙角,老头见逃无可逃,索性抱头蹲着,等待他的下一步动作。 “轻点儿。” “我不打你。我问你,刚刚那个人,在跟你打听什么?” “刚刚哪个?” “白衣服,挺漂亮那个。” 老者想了想,道:“他在跟我打听一个人,叫什么慕紫,爱慕的慕,紫气东来的紫……” 木子听完,脸霎时白了个彻底。老者见她正出神,便寻了个空子溜了。 木子无心管他,顾自跌跌撞撞的回到了羞花楼,坐回琼姬身边。老者的话像咒语一样在她的脑海回荡,直至戏演完了散场了,她也没有恢复过来。 白帝雪卿带着夜九离席之际,雪卿倒是无所表示,反倒随从夜九目光凶狠,从她头顶掠过。木子惊得背脊发寒,面上却还要强扯出笑意,十分淡定的目送他们离去。 第二章 有缘千里来相杀(2) “别笑了,人已经走远了,起来吧。” “扶我一把。”我腿软。 “你怎么了?笑得比哭还难看。”琼姬扭着腰肢,将木子扶上楼。木子坐在桌旁,仰头喝光了一大杯水,才怔怔道:“刚刚我去问那个算命先生,雪卿的随从在问什么。他告诉我,随从在向他打听,慕紫现在何处。” 瑶姬‘噗嗤’一笑,“白帝本人精通五行八卦,还需要问旁人?” 木子叹了口气,“我在逃许久,想是他病急乱投医。” “照理说不会如此啊。你的生辰八字是假的?” “我确实修改过。” “按照他的手段,不会找不到你真实的生辰八字。” “我也不知道。”木子摇摇头,无心在这件事上深究。她只觉心中正窝火。想自己急赶慢赶,五天便走完之前花了九天才走完的路,可最终还是与他们撞了个正着。 “你怎的如此害怕?这可不像你。” “你没见识过白帝的手腕,不知者无畏。”木子摆摆手,深呼了一口气,“当初有一户领主收留过我,结果全家被他挂在城门上,连小孩子也不放过。” 琼姬点了点头,“是有点冷血。” “何止冷血?他简直是恶魔。后来他们还是没找到我,于是整个城市遭到血洗,到如今都是座死城。所以,我不能让他知道我在邺城,否则你们都难逃一劫。” 琼姬若有所思,“比起这个,我更好奇,你当时躲在哪?” “我杀了他的侍从,正大光明加入他的骑兵队。在他的骑兵队里担任统司。”木子面无表情,一脸的风轻云淡。而琼姬已经变成了这样→(⊙o⊙) “白帝竟会出动骑兵队去拿你,你可真有面子,”琼姬疑惑,“你究竟犯了什么事?” “我杀了他的手下,”木子举起三根手指,“三百刀,凌迟处死,一刀都不落。而当时,我还没有及笄。” 琼姬打了个寒颤,强作镇定,“就因为这个?” “也不全然因为这个。白帝那么忙,哪会管一个小小的杀人凶手?” “那怎么会……” 木子叹了口气,“我运气不好,碰上司命星君为三界卜卦。卦象上显示千年后会有魔君临世。届时三界将会不保,白帝更会因此殒命。而那个魔君,好巧不巧,命里带了一个‘紫’字。” “而我出生时,我的额心便有一枚紫色的胎记。虽然后来有做遮掩,但知晓此事的也有不少,自然瞒不过他白帝。于是他认定我小小年纪,嗜血尚武,将来必成大祸,于是下令将我处决。” “我自然是逃掉了,且逃掉不止一次。” “后来,他派出的追兵愈来愈多,但都无功而返。白帝恼羞成怒,亲自前来捉拿,于是我只得躲进神墓……”木子摊手,“再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琼姬眉目一软,只觉心疼难挡,“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么多。” “能将这些年的苦楚都说出来,倒也不失为一种发泄。”木子淡淡一笑,丝丝阴郁在的眼中一闪而过,紧接着又是万年不动的冰山脸,让人看不出喜怒。 往事历历在目,就如梦魇一般无时无刻不在纠缠,而故事她只说了一半。比如她杀的人并非只是白帝的手下,而是极有可能继承白帝之位的上古神君般杳氏。那人,也是她的父亲。彼时,她也并不叫慕紫。她复姓般杳,名沉舟。杀父弑母的罪名让她名噪一时,久负骂名。而这另一半,她实在无法启齿。而且,无论对方是谁,说话留三分是她的原则。 见气氛有些沉重,琼姬婉转一笑,为二人各自斟了一杯茶,“这次去沱阳可有发现?” 木子摇摇头,“殷郁离已经死了。” “是吗……”琼姬显然并不惊讶,“辛苦你了。” “不过,我将他的魂魄带回来了。” 琼姬霍然抬头,眼中是止不住的惊喜,“真的?在哪?快给我看看。”木子拿出灵泉匕,递给琼姬。可无论琼姬怎么敲,玉梨子都没有半分反应。 木子接过匕首四下打量,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他好像睡着了。” “你真顽皮。”琼姬神色一黯,笑道:“你不用安慰我了,郁离子应当已经不复存在了。” “我没有骗你,郁离子尚在……”木子说到一半,琼姬便打断她:“如今就算没有郁离子相助,我也有旁的法子助你进月摇山。” 木子一怔,“什么法子?” “我打听到白帝一行要沿着墓川过鬼域魔窟,就行进路线来说,最后的目标跟你一样。” “月摇山脉?” 琼姬点头。 “你一早便知他是白帝?” “一开始不确定,听你说起算命之事才肯定。此次白帝只带了一个名为夜九的侍童。他在佣兵联盟发布了悬赏令,招募雇佣兵沿途保护。看样子是要伪装成过往商队,想必是为了避过鬼君的眼线。” “你不会是想要我……” 琼姬点头,“种种迹象表明,白帝的功力应当尚未恢复。你跟他们一起走,最为安全。” “不行,”木子断然拒绝道,“当初为了躲避他的追杀已经用过这招,他不会在同一个坑里跌两次。况且,那次白帝不在军营,而这次伪装成雇佣兵,终日与他贴身而行,我没有把握。” “当时你就有十分把握不被发现?兵行险招,出奇才能制胜。统司尚且难不倒你,何况是个江湖游侠?”琼姬拿来一袭白衣让木子换上,又扔给她一块小巧的精铁木牌,其上刻着银晃晃的三个大字:白秋寒。 木子不明就里,“这是?” “白秋寒,出了名的孤胆剑客,孑然一身。凭他秉性正直,年少有为,在江湖中的风评素来极好。除此之外,他也是一名雇佣兵。” “你手下还有这样的人?”木子显然不相信琼姬的羽翼会有什么好鸟…… 琼姬摇头,“与你不同。他是正式佣兵组织的成员,所有的资料皆有迹可查。你扮成他,可保万无一失。” 木子听了暗自心动,“你偷了他的名牌?” “非也。我是明抢。” “你把他杀了?” 琼姬摇了摇手指头,“他揭了悬赏帖要我的项上人头,结果你懂的。我便顺理成章,让他在我这挂几天牌,接接客。” 噗!木子差点把酒水喷在她脸上,“那你还不如杀了他。”木子翻了个白眼,指着桌上的白衣,“我一定要穿白色吗?”白衣容易染血,她从来不穿。 “白秋寒白衣飘飘的形象已经传遍江湖,你觉得呢?” “好吧。”木子放弃抵抗,起身去屏风后换上了那身白衣。 白色素显优雅,她整个人的气场便为之一改,翩然多了几分儒侠风范。木子很惊艳,琼姬很满意。 “你还是适合白色。” “是吗。”木子一脸悻悻。白色,是她离开那个家之后就再未碰过的颜色。她总觉得自己满手血污,配不上这般素净。 “不要成天要么黑的要么红的,看上去就一脸晦气。”琼姬走到木子身边,细细打量,“身为女子却连耳洞都没有,你是一早就知道自己会女扮男装么?” 木子笑了笑,“我素来只与男人争锋,女儿家的玩意,我没兴趣。” 木子一句话便绝了琼姬想改造她的想法。琼姬只能就此打住,愣了半晌才怔怔道:“考虑考虑,到我这挂牌可比雇佣兵赚得多。” 木子不加思索,回了她两个字,“啊呸。” “女儿家终日喊打喊杀终究不是办法,你总该有个体面的活计。” “挂牌是体面的活计?何况,你不也终日喊打喊杀?” “哪有,人家只是个很单纯的老/鸨而已。”琼姬捏起一束头发,故作娇羞。 “那请问单纯的老/鸨,你能不能告诉我,月摇山脉里究竟有什么宝物,你志在必得?” 琼姬眼中星波流转,透出一丝笑意,双唇张合说了两个字。 “龙鳞。” 第二章 有缘千里来相杀(3) 木子从琼姬那出来后,脑海中就一直在回荡那两个字。 龙鳞。 “不用找了,世上最后一条龙已经死在你的剑下了。” 木子心头一颤,回头便见玉梨子带着一脸欠扁的狞笑飘在自己身后,“你刚才怎么不出来?” “我不喜欢那个女人。她的心是黑的。” “全世界都知道琼姬的心是最黑的。”木子横了他一眼,“世上最后一条龙不会是你吧?” “正是。”玉梨子不无骄傲的昂起头。 木子盯着他看了三秒,随后大笑离去。 玉梨子轻蔑的哼了一声,并不与她争辩,一副‘尔等凡夫俗子懂什么’的表情瞥了她一眼,便将全部心思投入到大街上去了。林林总总的物件令他目不暇接,好不欢乐。 可惜的是,他不能离开木子三丈开外,否则便会被魂契灼烧,于是他只能跟在她后面,时不时发出声声哀嚎:“你慢点儿,你倒是慢点啊!”木子除了觉得耳朵有点吵之外,并无其他不适,于是毫不理会他的诉求,以最快的脚步走回了自己的住所。 小茅屋变得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除了原有的房子外,旁边又盖起了两间屋子。木子走进去,便见晏伯正在给木笙换尿布,阿靖在一旁学习,一板一眼有模有样。而他们对面坐着两个婢女扮相的老女人,一个正在打瞌睡,一个则靠在桌上嗑瓜子,地上吐了一地的瓜子壳。 “这是,怎么回事?” 阿靖见了木子,立刻欣喜若狂的围上来,对着木子手舞足蹈。木子虽未学过手语,但其中的意思也猜中了七八分:这二人是琼姬请来照顾木笙的,仗着阿靖不会说话,照顾得并不尽心,每日多亏了晏伯,木笙才不至于饿死。 木子见状,立刻将二人提起,连带着一地瓜子壳一齐‘请’了出去。待她们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在屋外头了。老女人剑拔弩张,充分展现了其为泼妇的本性,将门拍得啪啪响:“你谁呀,怎么私闯民宅呀?开门,再不开门我就去报官了!” 木子被吵得不胜其烦,霍然打开门,一脸阴冷,道:“我叫木子,两位夫人有何贵干?” 女人的笑容凝在脸上,半晌才干笑道:“您就是木子大人啊,您、您怎么回来了?琼姬托我们照顾小姐,还说您不会回来了呢……” “就是啊,琼姬说您回不来了。”另一女人附和道。 “再胡说小心我……”木子说到这,忽然瞥见斜对面的茶铺里坐着两个人,天青色的外衣十分惹眼,正是白帝,雪卿。他被这边的嘈杂吵嚷吸引,也正向木子看来。 木子心虚,直接关上门。 “真是一屋子怪人。”外面的老女人见讨不着便宜便随意骂了两句离去了。 “啧啧,真是一出好戏。”玉梨子跳出来开启嘲讽模式,“不过这屋子倒是典雅别致,还不错。” 木子瞪了他一眼,便微笑的上前逗弄木笙。可惜木笙换了尿布喝了奶,已经进入迷糊状态。小脸红扑扑的,大半月不见又大了一圈。木子见她这副模样,很是欣喜。而这一切,多亏了晏伯的帮助。 木子抬头,本想表示感谢,却见晏伯正神色呆滞看着半空出神,而那里,正是玉梨子飘着的地方。木子皱眉,看了玉梨子一眼,只见他十分风骚的撩了撩头发,一脸自负:“凡人是看不见我的。” 这时,便听晏伯笑道:“这些天潮湿,墙壁都是水雾,改天我帮你整理整理,让它不至于发霉,木笙也能过得舒服些。” 玉梨子一挑眉,好似在说:“看吧,就说了他看不见我。” “晏伯,真谢谢你。”木子说着,在背后狠狠掐了玉梨子的脚趾,疼得他龇牙咧嘴。 “邻里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晏伯神色自如,语带微笑,“下次你出远门别再招什么奶娘了,尽管送我那去。” “这太麻烦您了。” “不麻烦,木笙这丫头我喜欢得紧。那些奶娘拿钱办事,到时苦了孩子可不好。” “那木子便却之不恭了。”木子挠了挠头,只觉有一丝丝的暖意涌上心头,甚至有那么片刻的错觉,这错觉就像是子女承欢膝下,三代尽享天伦。 而此时,另一边的茶铺里。夜九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见雪青有些不在状态,便道:“你在看什么?” 雪青摇了摇头。并不打算将木子就住在对面的事告诉夜九,白天发生的事对他来说是噩梦,还是不要提起的好。 这时,天空恰好飞来一只黄鹂,雪青一招手,鸟儿便化作了一封信笺。 “大明宫的探子来信了。” “呈上来罢。” 雪青恭敬的将信笺递给夜九。夜九只淡淡瞥了一眼,信笺便在他手中化作了烟灰。 “鬼君派人来了?” “是。”夜九为二人倒了一杯酒,顾自饮罢,随后抬眼看向他,“这阵子辛苦你了。” “能为殿下分忧,是我的福气。”雪青淡笑着饮尽了杯中液体,也许是酒的辛辣,使得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许嘶哑。他衣袖一挥,转身负手而立,“朝堂之上,普天之下,谁人不知白帝赤胆忠心?您处处为天界着想,可天君为何这般对你?如今您落得这副模样,我真替您不值。” 夜九摇头笑了笑,“不过是个情劫,不碍事。” “这哪里是情劫?分明是个死劫!慕君上神与您水火不容,三界共知,如今您功力散了大半,如何与之匹敌?难道您打算隐姓埋名一辈子?” “找到那个女人便可解我身咒。” “她已经死了!” “虽然我算不出她在哪,但我知道她还活着。只要她还活着,就有希望不是么?” “天下之大,去哪里找?就算要找,我们何必去月摇山?那里到处都是天君的人,而必经之地鬼川更是鬼君的领地。前有狼后有虎,也许去了就回不来了……” 夜九一脸淡然,打断道:“慕紫从楚府跳下去,算起来恰好也是落在月摇山脉一带。” 雪青嗤笑了一声:“您哪是想去找慕紫?您分明是想查探帝瑶公主的下落。天君下了禁令,严令禁止你碰天家的事。您素来只关心天下民生,如今到底为什么这么关心公主?” “如果慕紫就是公主呢?” 雪青一怔,突然觉得心情好了不少,笑道:“若慕紫就是失落的帝姬,那天君真是亏大了。” 夜九抬眉,淡淡一笑,“有些债背了一辈子,我不想欠更多。雇佣兵的事怎么样了?” “还差一人便可启程。” “可有人选?” “榜上最合适的要数白秋寒,只是此人行迹飘忽,已经失踪月余。我一会再去佣兵联盟看看,若有恰当人选,不日便可启程。” “嗯。”夜九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低着头看着酒杯不知在想什么。 雪青不想浪费片刻光阴,于是轻声道了句:“臣告退”便向佣兵联盟走去。路过木子门前时,脚下突然踢到一个物件,上面白晃晃的正刻着‘白秋寒’三字。 就在此时,木子一脸急切的打开门,看上去像是丢了很重要的东西。而下一刻,她便发现了阴魂不散的雪青手中正握着自己丢失的名牌。 木子愣在当场,雪青却十分从容,拱手作揖微笑道:“公子可是白秋寒?” “……正是在下。”冷汗随着脊背而下,木子显得有些怔忡。 “想必这是您的遗落之物,雪青原璧归还。”雪青的彬彬有礼,让木子更加无所适从,只觉得天旋地转,有些糊涂。木子堪堪接过,又听他道:“不知白公子近日可有去佣兵联盟?” 木子强作镇定,摇了摇头,“秋寒近日私事缠身,没有过问江湖中的事务。” “这样啊……那不打扰公子休息了。”雪青再次微笑,笑得木子毛骨悚然,临走又道:“不瞒白公子,在下之前发布了一条悬赏令,您有空便去看看,兴许酬劳会让您满意。” 木“……好。”子勉强扯出一抹微笑。 “那在下告退了,我们后会有期。” 待他走远,木子便双腿一软,跌坐在门槛。 什么叫戏子?这就是了! 白帝啊白帝,你真是装什么像什么。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人畜无害呢! 玉梨子总是在恰当的时候跳出来,让郁闷的木子更加郁闷。 “他就是你经常提起的白帝,雪卿?” 木子点了点头。 “也不怎么样嘛,”玉梨子打了个哈欠,“你不去巴结巴结?兴许看在你马屁拍得好的份上,日后会放你一条生路。” 木子翻了个白眼,“第一,白帝赏罚分明,三界人神共知,我犯的是死罪,无需浪费表情。第二,我不会让他知道我的过去。” 玉梨子耸耸肩,“好吧。但愿你能兜得住。” 第二章 有缘千里来相杀(4) “静若处子,宜室宜家。没想到你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孩子。”玉梨子一脸沉醉的看着木笙。这半日里,他一反常态的安静,蹲在木笙的摇篮前一看就是半日,连眼睛都没眨,“她真像帝宴。帝宴小时候就跟她一样,睡觉的时候一定要抱个小枕头,否则就睡不踏实。” “你看谁都像帝宴。”木子翻了个白眼,将木笙托付给阿靖,便独自向佣兵联盟走去。玉梨子被迫与木笙分离,显得十分不满,“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你放心吗?那个阿靖可靠吗?” “我在她身上下了禁咒,旁人伤不了她。” “就你那点技术?”玉梨子一撇嘴,嗤笑道:“凡人也许无可奈何,可万一遇上个大罗金仙上古魔物什么的,怎么办?” “你以为大罗金仙上古魔物随处可见?到我家去作甚?”木笙摆摆手,显得十分不耐烦,道:“旁的不说,在禁咒方面我有绝对的信心。世上能破我咒法的屈指可数,一个在离恨天上,一个在十八层地底,他们会跑到我屋里去?” “那白帝呢?万一他知道了你的身份,拿木子要挟你,你要如何?” 木子大笑了三声,阴森森道:“先下手为强。我现在就去揭了他的悬赏令,送他下地狱。”玉梨子吃了一瘪,被木子凶神恶煞的模样着实吓了一跳。心中暗自祈祷:“阿弥陀佛,希望木笙能一直静若处子下去,以后可千万别像了她娘,动若疯兔。” 二人说话间便走到了佣兵联盟。只见大门前车水马龙,十分热闹。门里是连着的三个大屋,他的前身是一个戏台,斑驳的墙壁和饱经风霜的青石路昭示着这里曾汇聚八方人口,广受追捧。而如今的高台之上,悬挂着各式各样的悬赏令,台下则大多是卖药卖兵器的摊贩,价格公道还实用,广受用户好评。联盟的组织部就在戏台的后方,正是开春之际,放眼望去,一大片油菜花田正含苞待放。 雪青刚走出来,便遇见了迎面走来的木子。 木子本想转身躲开,岂料雪青眼尖,一眼便认出了白衣飘飘鹤立鸡群的木子。于是双手抱拳道:“秋寒兄。” 木子见躲不过,便扯出一抹微笑迎上去,“雪靑兄,这么快又见面了,不知您的悬赏令招募得如何了?可还差人?” “联盟将将送来了人选,我正要去见他。” “这样啊……”木子面上略显失望,心中却在暗自揣度下一步该怎么走,正在她伤神之际,又听雪青道:“不过如果秋寒兄愿意相助于我,我可私下给于你两倍的佣金,不知白兄意下如何?” 木子未加思索,脱口而出:“成交!” “你不好奇是怎样的差事?”雪青皱眉,有些疑虑。 木子呵呵了两声,“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不问过程,只要结果。两倍的佣金够义气!”闻言,雪青也放下了戒心,从袖子里拿出一袋金子递给她,笑道:“那么一切便拜托秋寒兄了。我就住在羞花楼,明日一早便启程。” 木子点头,“……好。” 二人拱手道别后,木子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只听玉梨子跳出来,暗暗呸了一声:“我还以为是个人物,原来是个草包。” 木子迟疑了片刻,道:“谨防有诈,我且试他一试。” …… 木子走后,晏伯便带着木笙的尿布回了家,却不想在茶肆里见到了老友。 晏伯一身凌乱,笑眯眯在夜九对面坐下。夜九见他这幅模样似乎并不意外,平静地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礼,道了句:“夜九见过晏伯。” “行了,都是老熟人了,不必多礼。” “似乎每次见您,您都很忙。我一连来了三日,都没能见到您一面。” 晏伯提起一块尿布,在他眼前晃了晃,“旁边那丫头自小没了娘,邻里之间帮忙照顾照顾。怎么近日有空来找我喝茶了?平素里你可比昊月还忙。” “夜九如今是个闲人,自然比不得从前了。” 晏伯点了点头,“夜九这名字不好听,还是雪卿之名不落俗。” “雪卿之名当配三十三天上的白帝,如今我连半个散仙都算不上,昊月这局棋,玩得实在大,”夜九笑了笑,神色间略带了些苦涩,“我一直司掌三界刑罚,凭的就是力量。若被旁人知晓我的功力至今尚未恢复,只怕三界将会大乱。” “只要你们之间不被离间,三界再乱也乱不到哪去。”晏伯恢复了一脸笑意,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夜九闻言手一抖,差点打翻了酒盅,半晌才缓过来,幽幽道:“我们不会被离间。” “嗯?” “我们从来就没有一条心过。昊月,慕君,我。各自为政,相厌相憎。” “孽缘啊……”晏伯摇头叹息,见桌上已有不少空酒瓶,便端来一套茶具,笑道:“少喝酒,多饮茶。”说着,为夜九倒了一杯茶。只见茶色嫣红,茶形略松。空气中随之荡起一阵幽香,沁人心脾。 “此茶名为‘花执’,尝尝看。” “多谢晏伯。”夜九端起茶盅,轻抿浅酌,一小口便已是满口余香,不禁由衷赞叹:“好茶。” “喜欢就好,能静下心来品品茶也是不错的,”晏伯沉下脸,淡漠的脸上第一次没有了笑意,“我知道我无法阻止你进月摇山,但至少,我能保你不死。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了,你好自为之。” 夜九怔住,刚想问他话里的寓意,还不待他问出口,便觉自己腹内丹田之中泛起一丝真气,那是许久不见的灵力波动,堪堪护住自己一条心脉。夜九心中一喜,刚想行礼多谢,晏伯却先他一步将他扶起,笑道:“感激的话不必多说。昊月雪卿慕君三人,可谓三足鼎立,缺一不可。我也是为了天界着想。你且坐着,我去洗尿布了。” 夜九点头。晏伯说完,便起身进屋去了。 木子回来时,便看见夜九坐在茶肆里独自饮茶,身旁放着一卷佛经,书页已经有所折旧,显然已经被翻了好多遍。见他这副模样,木子当下便有了主意。于是匆匆走上前,径自在他身边坐下。 察觉到身边有人,夜九抬头便见木子一脸淫/笑地对着自己,就差没流下口水了。不顾夜九铁青的脸,木子单手环过他的身体,搭在他肩上,“小兄弟,你叫什么来着?夜九?” 夜九感受到木子手中的劲力,自知无法反抗,于是只能阴着一张脸,算是默认了。 “我们见过的。记得我吗?羞花楼那个。”木子眨眨眼,抬起双腿,霸气的往桌上一放,“你是雪青的侍从?我跟你打听个事,你们家主子是干什么的?” 后面的话夜九是一句也没听进去,他颓然瞪大了双眼,一脸的不可置信。只见他霍然起身,对着她的脸就是一巴掌,只听‘啪’的一声,木子脸颊便应声而红,真可谓下手狠厉,狠厉至极。 玉梨子张大了嘴,仿佛看到了木子化身疯兔的模样…… 第二章 有缘千里来相杀(5) 夜九被撕了吗? 夜九被吃了吗? 都没有。 只见木子一反常态的镇定,捂着脸干笑了两声,然后替他理了理凌乱的衣裳,道:“冬天都过去了,别这么大火气嘛,多伤身啊?来来来,坐下喝杯茶,有话好好说。” “想好好说就端正你的坐姿,把你的手从我身上拿开。” 夜九沉着一张脸,淡淡的吩咐着。冰寒的眉眼不怒自威,令人胆寒。木子为了套近乎权当没看到他眼中的阴冷,只一个劲的赔笑奉承:“从前都是误会,怪我玩心太重,还望夜九兄大人有大量,原谅在下。在下白秋寒,今日接了雪青的悬赏令,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还得夜九兄弟多多关照才是。” “……” “你跟着雪青多久了?” “很久。”夜九看都懒得看她,自顾自的饮茶。 “很久是多久?” “我好像没必要告诉你。” “别那么小气嘛,我就想问问他这人好相处嘛?有没有什么特殊癖好什么的,我白秋寒行走江湖最重要四个字,”木子举起四根手指,“那就是宾、至、如、归!拼着这四个字,我才有了今日的江湖地位。” 夜九铁青着一张脸,并不答话,可那眼神分明在说:雪青怎么找了这么个人? 夜九脸色越来越差,看得玉梨子狠捏了一把汗,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木子现在已经被碎尸万段了。而木子卑躬屈膝的模样,着实也让玉梨子吃了一惊,他本来还以为夜九死定了…… 这二人一个什么都想知道,一个什么都不肯说,二人你来我往打太极,看得玉梨子昏昏欲睡,于是索性将注意力放在了后院晒尿布的晏伯身上。他单薄的背影让玉梨子有那么瞬间的恍惚,看到他仿佛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师弟。 玉梨子飘飘然靠近晏伯,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仔细打量他。约莫四十开外的年纪,面带美目,体型修长,穿了一件麻质的暖白色马褂,给人的感觉很舒服很利落,温柔的外表下却能将事情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你在看什么?” 眼前突然出现木子的大脸,玉梨子浑身一惊,“夜九呢?” “走了。”木子耸耸肩,阴笑着一张脸,“这人的嘴比雪卿还紧。” “是吗……”玉梨子思绪还没有从回忆中回来,便寥寥两字敷衍木子。木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见晏伯心情不错的哼着歌,很欢乐的在晾衣服。 “从前帝宴就是如此,为师兄弟们打点生活起居,将我们照顾得无微不至。记得那时大家都笑他生错了性别,而我总是冲在嘲笑他的最前沿。但他从来不会发火,对待众人始终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直到后来,灭世之灾降临,我匆匆带了他去我创造的落英宫,岂料没多久他就过世了……”玉梨子怔怔道:“有些话来不及说,其实我很想跟他说一句对不起,每次嘲笑他生错了性别后,总有一句话没敢说出口。” “什么话?” 玉梨子搔了搔头,脸上泛起两抹红晕,一脸娇羞道:“若你生为女儿身,定当迎你为妻。”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晏伯突然像绊到了什么闪了下腰,随后端着木桶匆匆进了屋。玉梨子见了直摇头:“啧啧,凡人就是凡人,我师弟就算没有我貌美也不至于老成这样,我怎么会觉得他像帝宴?” 木子翻了个白眼,“为什么当时不敢说?” “当时我心气高,对旁人那是不屑一顾啊,尤其是帝宴,他是我们之中最弱的……” “最弱的?” 玉梨子点头,“比武大会,从未赢过,一直垫底。” “……”木子张大了嘴,一脸的不相信,“你真是病得不轻。” 木子说完,见天色已晚,便径直向夜市走去。 夜市两旁的街道挤满了小贩,摊点一个挨着一个,花红柳绿无所不有。她来这不为别的,就为买一把剑。她向来觉得长剑碍手碍脚,不若匕首小巧,于是江湖中有名的白衣剑卿连一把剑都没有,有点说不过去。货比三家之后她挑了把最便宜的,还替它取了个很高大上的名字:封喉。软绵绵的剑柄配上金灿灿的鎏金刻字,很有一种山寨的美感,木子心下很坦然,回程的路上止不住的赞叹:“真是把好剑呐。” 玉梨子差点没笑死。 “不准笑。反正只是做做样子。” “你真是一毛不拔。”玉梨子看不下去了,直接躲回灵泉匕里权当眼不见为净。 第二日一早,星辰还没有落幕,木子便来到了羞花楼。羞花楼前人头攒动,与街道两旁的清冷形成了鲜明对比。一行人约莫有二十人,皆是外貌平常但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劲气的练武之人。琼姬站在台阶上笑靥如花,张罗着楼里的小厮帮忙搬东西。 雪青站在车队的前方,一副商人的扮相,其余几个都伪装成了镖师,整个车队给人的感觉就是和谐的商队。众人见木子一袭白衣飘飘,自大街的另一头缓缓走来,很有一副沧桑漂泊的浪荡意味,看得出他身手不凡,于是几人不动声色地将腰间的武器抱在胸前。 “不要紧张,是自己人,”雪青笑着将木子迎过来,抱拳道了句:“秋寒兄。” “雪青兄。”木子很自然的回之以礼,面上丝毫看不出她内心的波涛激荡:“装,你可劲装。明明是条大尾巴狼却装成贤良淑德温柔贤惠的小鸡,看我不把你的面皮撕下来喂鬼君!” 木子一早便想好一石二鸟之计。如若雪卿真的散功了,便生擒了他打包送给鬼君作贺礼,同鬼君交换招魂幡。如若没有,那便做戏到底,护送他进月摇山脉还能顺道卖他个人情。不过,龙鳞她志在必得。 一行人整装待发,木子身穿白衣骑在白马之上,跟在最末端的一架马车旁。众人等了半个时辰,才见夜九从楼里出来,一身干净的白衣很是惹眼。木子悄然下马,假意与琼姬告别,相拥之下,轻声问道:“他怎么这么晚?” “他一大早要求沐浴更衣,想是有不轻的洁癖。”木子哦了一声,琼姬拉着他的袖子,紧接着又道:“万事小心。” “嗯。不必担心。” 一行人出发之时,晨雾还没有褪尽。出了城门便沿河而上,一路上看不到路途的影子。众人训练有素,这样的场面没有任何人面上有疑虑,反倒皆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山林青葱,原始古朴,风平浪静的清晨让人心情大好。 木子骑马走在最后,忐忑的步调吵醒了梦中的玉梨子。 梨子一看一觉醒来已经出发,于是张牙舞爪质问她:“出发也不跟我说一声,我还没来得急跟木笙道别!” “木笙我交予阿靖与晏伯,你尽管放心。” 玉梨子不依不挠,吵着要见木笙,“我不管,我现在要回去跟木笙道别!” “闭嘴!”木子不胜其烦,心头火一起,烧得梨子嗷嗷叫。这时,夜九挑起帘子,瞥了她一眼:“你在同谁说话?” 木子面色一改,一脸坦然微笑道:“有人说话吗?” 夜九哼了一声,放下帘子。 玉梨子指着她:“你就会对我凶!”说完,他飘在四周做鬼脸,上蹿下跳的妄图再次激怒木子。木子看着前方,目不斜视,做到了选择性屏蔽。玉梨子闹了半晌也不闹了,认命的坐在夜九的马车顶,看着前方四下张罗的雪青,疑惑道:“你不觉得夜九比雪青更像白帝吗?” 木子嘴角浮起一抹笑意,摇了摇头。她刻意放缓了步调,离得稍微远了些才轻声道:“世人皆知白帝的口头禅是‘我命由我不由天’,他会看佛经?他会烧佛经我还信。” “这么肯定?别到时候栽个大跟头。”玉梨子打了个哈哈便躺在马车顶端,任由清晨的阳光照在自己身上,就在二人说话的时机,车队忽然停下了。 “全都下车,一个一个过。”前方传来喊话声,夜九闻言撩开帘子,“怎么停下了?” 木子看了两眼,只见前方路口的路障在崇山峻岭间出现,很是突兀,四周皆是阳光,唯独路障之处升起一股凉意。细看之下可以发现几人都没有影子,木子心下了然,想来该是鬼君的眼线,笑道:“无妨,前方遇到盘查而已,我们是正经商队,不会为难我们。” 夜九不疾不徐走出马车,临下车之际向木子伸出手,“你过来扶我一把。”木子应了一声,立刻点头哈腰围了上去。商队一个一个走过,最后剩了木子与夜九二人。夜九面色坦然,从腰间摸出一个铭牌递给官差,只见铭牌上赫然刻着‘白秋寒’三字。 “原来您就是白衣剑卿白秋寒!久仰久仰,这边请。” 木子目瞪口呆,看着夜九迈着猫步从自己身前走过,最后,还不忘回头对着自己嫣然一笑,那眼神分明在说:“后会无期……” 第三章 水鬼拦路(1) 木子顾不得夜九的嘲讽,打量着面前几个似鬼非鬼的人。他们一袭黑衣,腰间配着锁链和齿钉,扮相应当是一众鬼差。 “你们是一起的?” “我不认识他。”夜九摊手,语气十分诚恳的抢先做答。鬼差闻言,立刻没了耐性,将木子团团围住,“快把铭牌拿出来!别磨磨蹭蹭的!” 正当木子权衡之际,便听玉梨子咧嘴笑道,“他们看上去并不友善,我们还是回家陪木笙吧。我能助你脱困。” 木子冷笑了一声,那眼神就像在说:“想甩掉我?下辈子吧。”只见她眼珠一转,冷峻的面容突然如春风拂面,微笑地着朝众鬼差抛了一个媚眼:“官差大哥,放我过去呗。” 木子说完,便听人群传来一阵干呕,这在旁人看来,她强作酥软的声音听上去还带着几分刚硬,活脱脱的壮汉模样配上如此妩媚的表情,同行的众人皆是鸡皮疙瘩落了满地,夜九的脸色立刻变得不是那么好看了。而离她最近的几名鬼差却突然像着了魔一样看着她发痴。 “你们认识我的呀,对不对?” 说来也奇了,几名鬼差居然头点得跟捣蒜似的,连连恭敬道:“陛下快请进。” “谢谢。”木子微笑,昂首走进了关卡。 众人虽然好奇,但是行走江湖习惯了自扫门前雪,便没有人上前询问,除了队长雪青。在一行人重新整顿之际,雪青将白秋寒的铭牌从夜九处拿了回来,还给木子,双手抱拳行礼道:“我这侍从不懂事,同秋寒兄开了个玩笑,冲撞了秋寒兄,雪青这里代他给您赔不是了。” 木子睨了夜九一眼,见他正沉着脸充满敌意地看着自己,便摆摆手,“不碍事,我不会与侍从一般见识。” “秋寒兄真是大人有大量,”雪青擦了擦汗,“敢问秋寒兄刚才使的什么招数?官差怎么会叫您陛下?” “这是祖传的偃术。此术能使人看到幻象,把我当作他们最恐惧的人。不过至于他们将我当成了谁,秋寒就不得而知了。” “原来如此。”雪青连连点头,夜九闻言,低头在思索什么,木子本想上前调/戏他两把,谁知他见了木子靠近,便是一拂袖,转身上了车。那高贵冷艳的模样,看得木子直想抽他两个大耳瓜子。 雪靑将水囊分给众人,然后便走到车队前方,指挥一行人继续前进。 山林的清幽,渊水的灵秀,树荫伴着肆意的温暖,洋洋洒洒地落在身上,若身边没有玉梨子的话,木子真觉得一切就像到了天堂。 “你怎么不干脆杀了他们?” “他们是鬼差。” “可他们法力很烂。” “他们不需要法力高超,他们只需要为鬼君传递消息。” “那正好,送白帝去见鬼君,你就永远不用担心再见到他了。” “我也很想现在就送他去,但是眼下只有他才知道如何在月摇山脉躲过天君的眼线,”木子不胜其烦,恼得恨不得将玉梨子的嘴缝起来,“你还有完没完?跟着走就是了,哪那么多废话?” 木子说着,突然感受到背后传来一股凉意,回头便发现跟在队伍最末的黑衣男子悄无声息的靠近了自己,与自己并驾而行。木子下意识退后,与他保持了一定距离。来人见木子有所抗拒,便也不再靠近,而是一直跟在她身后一步的距离。 木子见他如此,反而觉得心情大好。有他在,至少玉梨子不会一直喋喋不休了。 一行人约莫走了半天的功夫,翻过山越过岭便到达了墓川境地。墓川崇山峻岭,一座接着一座,十分陡峭,山与山之间从山脚看天空,就是一根线,看不到路途的影子。 荒蛮之地,与世隔离,原始而又古朴。商队鲜少有经过此地,只有练家子才走得过去。护商之人,必然都是高手。木子这才知晓为何一众皆是高手,却无人怀疑此行的目的,想来都认为这马车之中放着奇珍异宝,需铤而走险走过捷径。 到了傍晚之时,北风肆虐,空中零星的飘着雨。商队面前横埂着一条小河,三面环山的河水微有些湍急,伴着山间的雾气看不出其中深浅。于是雪青下令商队在此歇息,明日一早再出发。木子与众人合力搭了几顶帐篷,将雪青与夜九两尊佛送进最大的一顶后才得到片刻喘息的机会。 木子拖着一身疲惫来到自己的帐篷,刚掀开帘子她就默了。帐篷不大,四人一间。与她同寝的皆是五大三粗的真汉子,木子看了他们一眼,便抱着干草来到角落,顾自搭了草堆便和衣躺下了。几人看了她一眼倒也没来找麻烦,三人围在一起讨论着什么。 “在下洛书阳,你们呢?” 说话之人正是一路跟在木子身后的那人,少年模样风流倜傥,木子不觉间便多打量了几眼。 “刘巡。” “傅恒。” “暮归道的景色真是不错,与传说倒是大不相同。” “传说?那都是唬人的玩意。” “对。咱们人多势众,不怕它。” 木子被他们吵得睡不着,便翻了个身,抬眼却发现一旁的草堆上正放着一张羊皮纸卷,其上赫然写着:“护商队走暮归道,途径槐山沟。”木子在脑海里思索了半晌,这才想起他们口中的‘暮归道’就是上界天人口中的‘墓川’,‘槐山沟’就是鬼域魔窟。想来这便是雪青自佣兵联盟发出的悬赏令。 木子恍然,凡人如初生牛犊,对这两个地方并不熟悉,而知晓其中可怕的凡人也早已不在世间……难怪他们现在还能谈笑风生,原来并不知晓白帝请他们来并不是为了护商,而是为了趟路,他们已经被白帝当成了活靶子。 木子只觉气闷,索性提剑走出了帐篷。这不出还不要紧,一挑开帘子便看见夜九站在帐外,也正伸手作挑帘状。木子着实被吓了一跳,而夜九倒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淡淡吩咐道:“去给我烧洗澡水。” 木子瞪大了眼,只觉得不可思议,“条件这么差你还要洗澡?” “晨昏二浴不可少。” 夜九说完便转身离去,留下木子愣在当下不知该如何是从。 “我陪你去。”洛书阳拍了拍木子的背,也提着剑跟了出来,“习惯就好。我们行走江湖,雇主说什么咱们照做就是了。” “嗯。”木子耸肩,朝他笑了笑,表情略有些无可奈何。 二人提着木桶走在山间,薄雾过后,依稀可辨出在那河面上突然出现了一座拱桥。拱桥不知何年何月何人所建,其上遍布斑驳。 “这桥之前怎么没见过?” 洛书阳说着便走上前,木子一把拉住他,示意他莫要轻举妄动。木子走在前头,慢慢靠近,只觉有一股愈来愈强的凉意向上窜,凡人或许看不见,但木子一眼便认出那是水阴之气。 这桥上,只怕有许许多多修成精的水鬼。 第三章 水鬼拦路(2) 木子缓步走上拱桥,桥宽约一丈,两旁的护手皆已锈迹斑斑,辨不出原始的模样。向下探去,桥下涓涓河水穿桥而过,清光荡漾,依稀可见自己的影子映在水中,伴着月色呈现青绿色,而倒影的周围,密密麻麻浮着许多墨色的水草。 烟云散去,一轮皓月临空。月光洒在草深林茂之中,激起翠色千层。木子定睛一看,那哪是水草,分明是女子的头发!头发漂在河面之上,四周的浮魂蠢蠢欲动,有几只甚至已经爬上了桥墩。 木子心中一惊,快步走下台阶,“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等等。”洛书阳拉住木子的手。木子回头,发现他神色轻松,正对着自己微笑,“怎么了?” “敢问阁下是不是白秋寒?” 木子闻言,心中生出一丝不安。这时候问自己的名字,难道他认识白秋寒? 木子点点头,没有否认。 洛书阳见木子有所犹豫,于是咧嘴一笑,“白兄不必紧张,书阳只是仰慕秋寒兄已久,今日听雪青兄提起你的大名,便想与你交个朋友。听闻白兄素来仗剑走天涯,秋水剑更是排在兵器谱第十五名,书阳斗胆,想借白兄佩剑一看。不知白兄可否赏脸?” “佩剑?”木子一怔,忽然瞥见两只女鬼正拖着湿哒哒的长发,趴在洛书阳的脚边垂涎欲滴,而他本人却浑然不觉危险靠近,木子这才想起,凡人看不见水中的阴魂,自然无所畏惧。 “白兄可是不想借?” “回去让你看个够,快走!”木子再三催促,而洛书阳却冷下脸,道:“现在不行吗?回去人多嘴杂,只怕会叨扰您。” “现在不走,只怕你连明日的太阳都看不见了。你走是不走?” 洛书阳摇了摇头,淡淡说道:“白兄,洛某得罪了。” 下一刻,木子只觉双手腕同时一紧,低头便见洛书阳单手擒住了自己的双手,另一只手则向自己怀中探去,轻而易举便将她的佩剑夺过。洛书阳将她三文钱买来的佩剑揣在手中,视若珍宝,口中连连赞叹:“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白衣剑卿在我手中连还手之力都没有,秋水剑是我的了!”说完,他顺势将木子向外一推,木子整个人便向桥下坠去。 “你!”木子下意识抓住桥廊,才不至于让自己落入水中。 木子小心肝都颤了三颤,只见湿漉漉的石板上挤满了各式各样枉死之人,他们在此过着不见天日的日子,好不容易见了生人,便如狼似虎。她倒不是怕鬼,这些东西在她眼中顶多算九牛一毛,真打起来给她塞牙缝都不够。只不过其密集程度着实把她给恶心到了。 木子努力让自己无视桥身爬满的水鬼,半晌才镇静下来,看着桥上被阴魂包围的洛书阳,冷冷道:“无知的凡人。” “你说什么?” “我说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哼,死到临头了还嘴硬?过了今晚,世上再无白秋寒!”洛书阳面色狷狂,一脚踩上木子的手背,同时拔出长剑指向木子面门。 然而,他的剑举起便没能再落下。 洛书阳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身上四处传来刺骨的冰寒和痛苦,想说话可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木子旁观者看得清,只见他神色痛苦,全身上下爬满了鬼灵,每一只皆张着血盆大口在他身上撕咬,吸取着他身上的精元。 “救……”洛书阳发出在人间的最后一个音节便身形一晃,从桥上坠下,身体落入水中,激起一片水花。 水花哗啦啦的一片,打湿了木子的衣襟,冷得她浑身一激灵。环顾四周,小鬼看了她都一脸惧怕,就好像她身上有某种能量,想碰碰不得,如果碰了,只怕就是灰飞烟灭。 木子翻身上桥,神色淡漠的看着水中的洛书阳,心中是死一般的平静。玉梨子看着河里的血海翻涌,连连啧啧,“你怎么不救他?” 木子冷笑了一声,“他夺我佩剑图谋不轨,该死。” “修道之人不该慈悲为怀么?” “他找死,神仙也救不了。何况,他不死我就要死。” “他怎么可能伤得了你?” “他伤不了我,可白帝能轻而易举捏死我,就像捏死一只小蚂蚁。如今白帝离我仅百步之遥,在没有确定他失去法力之前我不能轻举妄动,稍有不慎暴露了气息,便会惹来杀身之祸。” “好吧,”玉梨子摊手,“接下来怎么办?他们好像闻到生人的气味了……” 木子顺着玉梨子的手看去,只见大批的水鬼爬上岸,就着雨后草地的湿润向营地方向爬去。 木子心下暗道不好,立刻飞身而起,就着轻功向营地飞去。 “快走!有鬼!”木子回到营里,一间一间将众人敲醒,而他们要么是睡死了,要么是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接着睡。木子情急之下,见熄灭的篝火旁有大桶蜡油,便索性将周围浇满了蜡油,然后燃起火把,将周围一圈点燃。那些山鬼见了火光便有所顾忌,不再上前,只是停留在火圈外,瞪大了双目,舔着舌头看着她。 “你在干什么?” 身后传来夜九冷冷的声音,木子吓了一跳,立即‘嘘’了一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说话,这里有鬼。” “鬼?”夜九冷笑了一声,“鬼没看到,装鬼的倒是有一个。” “我没骗你!洛书阳已经被吃了。” “是么?”夜九眯起眼,指着木子的胸口,笑道:“世上可怕的不是鬼,是人心。说!你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 第三章 水鬼拦路(3) 木子摇头笑笑:“说?说什么?我是白秋寒呀。佣兵组织的一等佣兵,自然是为了钱财而来。” “一等佣兵?”夜九冷哼一声,“一个会把比自己命还重要的铭牌丢在路上,然后拿着一把破剑四处招摇撞骗的一等佣兵?你当我是三岁孩子么?”就在夜九说话的当下,天空中又下起蒙蒙细雨,周围的火圈缩小了不少,身边的鬼魅愈积愈多,他们瞪着萤火般的绿眼珠子,对着营地垂涎欲滴。 木子吞了一下口水,“再不叫醒大家的话,火烧完了就只能等死了。” “装得倒是挺像,”走到火圈旁,端起一盆水便往上浇,火势瞬时小了一圈,“鬼在哪里?叫出来我看看。” “就……就在你面前,半尺处。” 一只小鬼披散着头发,笑嘻嘻的盯着夜九,而夜九却浑然不觉。 夜九冷哼一声,“我在这里,倒想看看这帮小鬼能干什么。”话音刚落,那只鬼魅便张开嘴,露出满嘴獠牙对着他面门咬去,木子情急之下飞速掠起,将他一把揽住,护在怀中。 “放肆!”夜九瞪大了眸子,一脸的不可置信。 “放什么肆,你刚刚差点儿就死了你知道么?” “你给我放开!”夜九伏在一身污秽的木子怀中,大喝一声。鼻尖传来木子身上的阵阵泥土味,他的表情比死了还难受。可任他拳打脚踢,木子都不为所动,牢牢的将他桎梏在自己怀里,身体紧贴,泰然自若,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这时,雪青听到帐外的嘈杂,撩开帐子走出来,可刚出来便愣住了。环顾四周,表情煞是凝重。 “你来的正好,快让他从我身边滚开!”夜九捏着鼻子,对着雪青颐指气使,木子想都没想就给了他一巴掌,只听‘啪’地一声,夜九满脸写着不可置信。雪青的脸色更难看了。 “熊孩子吵什么吵?不准跟雪青大人没大没小,他才是主子。” “你你你……” “你什么你?哪那么多废话,不想死就老实呆着!” 夜九惊愕回头,向雪青求救。但雪青的注意力明显不在他们这,夜九见他这副模样,也觉得不对劲了,“你在看什么?” “魑魅魍魉,漫山遍野。你脚边就有一只。”雪青眉头深锁,看着幽森的山林。木子闻言。不动声色地将脚边的小鬼踢开了去。 雨越下越大,火圈已经不见了踪迹,山林是死一般的沉寂,数不清冤死的亡魂被禁锢在这里,不得轮回。小鬼们贪婪的看着他们,但也仅限于看着,没有实质做什么。但帐篷里的人就不那么好过了,惨叫声此起彼伏,还有些在睡梦里就那么死去了…… “小心!”木子大喝一声。只见一群小鬼合力向雪青咬去,雪青却不慌张,单手捏了一个法决,银光闪过,周围的小鬼便升起青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死了?” 雪青摇头,“我只是超度他们。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在黄泉道上了。” “什么……”木子大惊。平常超度亡魂,必先焚香沐浴,昭告天启,而他只是捏了个法决便做了他人需要几日才能做完的法事,可见其人修为之高,绝非外界所传的散功之说。木子心下唏嘘,庆幸自己没有贸然行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只见雪卿双手合十,一圈银色的光晕便从他指缝流出,霎时照亮了整个山谷。银光闪过,小鬼露出了形态。 “嘻嘻……”“哈哈……”小鬼们狞笑着,笑声此起彼伏,震彻云霄。 木子怀中的夜九不再挣扎了。他神色清冷,环顾四周,表情也没有透出几分害怕,反倒比他们之中的任何人都镇定。 “必须超度他们。” 雪青点头,“可是。这样一来,我们的行踪就会暴露了。” “……” 听着他们的对话,木子轻笑了一声,“看不出雪青公子原来是修道中人,既然你道法高超,又为什么……” “为什么我法术了得,还要旁人保护?” 木子点头,“我们只是凡人,帮不上忙。” “掩人耳目罢了。”雪青看向木子,“秋寒兄也是修道之人?” “跟着家师学过一两年道法罢了,比普通人强那么一点。” “雪青唐突,想拜托秋寒兄一事。” “什么事?” “护送我家少爷去月摇山。” “什么?你要把我交给他?” 雪青点头,“鬼君马上就会赶来,我必须在此善后,否则,我们一个都跑不了。” “暴露就暴露吧,我倒要看看,慕君能拿我怎么样。” 木子闻言,只觉一大盆凉水倾盆而下。她这下算是清楚了,雪青并非雪卿,而真正的雪卿便是自己怀中这人。念及此,木子心中一惊,双手便不自觉放开了去,夜九颓然跌在地上,造成了一小的声响。 “不行!” “我不去。” 二人异口同声,断然拒绝。 雪青叹了口气,“不瞒秋寒兄,我家老爷本是京中大官,久病缠身。本想买来棺椁冲喜,岂料途中老爷就过世了,此次我与少爷便是护送棺椁进京。” 这还叫不瞒?简直谎话扯到天边去了。进京?上西天吧!木子在心中腹诽,雪青似乎也看出了木子的怀疑,于是走到营地后,将马车上的帘子掀开,露出了一口金丝紫木大棺椁,上面印了许许多多的符咒。 木子瞪大了眼睛,看着这口巨型棺椁,“这哪是棺材?这分明是条船!” “它以前只是一口棺材,现在可以作船,”雪青指着湍急的河水,“你们顺着河漂流而下,便能到达雪幕森林。” “那你呢?” “我在这里升坛作法,超度亡灵。” “……” “雪青实在走投无路,望秋寒兄能接受在下的不情之请,护送少爷回京。” 木子想了想,伸出五个手指,“护送可以,但是你得给我五倍价钱。” “没问题。”雪青立刻解下钱袋,悉数递给了木子,“这里的钱财够你一生荣华。” “你不能把我交给他!”雪卿大怒,很有一种自己被卖了的错觉。雪青抬起手,在雪卿面前拂过,雪卿便双眼一黑昏了过去。 “一切拜托秋寒兄了。” “没问题。”木子笑嘻嘻的接过钱袋子,然后与雪青二人合力将棺椁推到河水之中。木子抱起夜九,跳进了棺材,然后双手抱拳,与他道别:“你放心吧,我一定把少爷安全送到!” “嗯。”雪青神色凝重,看着二人漂流而去。 棺椁中的世界出了奇的宁静,似乎外界的声音都被隔绝了去。 玉梨子飘在夜九的头顶,一脸嬉笑,“嗯,他不止没了法力,连神识都消失了个干净。你干嘛救他,让他死了不是正好?” “白帝是好人,只不过因为赏罚分明得罪了不少人。何况,他断不会因为这个死去,犯不着在这里得罪他。”木子看着玉梨子,神色平静而坚定,“你信不信由报应?我信。我想活下去,以白秋寒的身份,堂堂正正的活下去。” 玉梨子失笑,“开玩笑,白秋寒可是个男人。” “我不介意装一辈子。” “有志气啊……”玉梨子哦着嘴,再回头便发现木子已经睡着了,于是自己也回到了匕首之中,享受着难得的安静。三人不知道漂了多久,待木子再睁开眼时,天光已经大亮。棺椁那头的夜九已经醒了,正趴在棺椁边缘神色复杂的看着外面。木子咳嗽了两声,站起身,却被眼前的美景震慑了。 冰封千里,雪雾凝结。漫山遍野的冰晶,整个世界都是雪白的。 “这是哪里?” “雪幕森林。” 雪幕森林?白帝的故乡? “从这里可以回京城?” 夜九没有说话,沉着脸点了点头。 “你来帮帮我。”木子递给夜九一杆树枝,二人合力将棺椁划向对岸。 上岸之后,夜九想是累极所致,不多时便靠着河边的大石睡着了。木子看着眼前人,只觉得不可思议。夜九居然就是白帝,而自己居然会心平气和的与他同坐一条船。 木子想着想着,突然玩心大起,于是走过去啪啪抽了他俩巴掌。 夜九惊恐地睁开眼,木子赶紧拉住他的手,“大人,您做噩梦了吗?别怕,一切有我。” 夜九忍了一会儿,说:“刚才我只是闭着眼睛想事情。”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第四章 这个杀手不太冷(1) 冰封数里,延绵不绝,大地银装素裹,一片洁净。湖水结成了冰,四面望不见头,两旁结成银树的树梢上挂满了晶莹剔透的冰柱,让人看了就觉得心凉。 木子背着夜九艰难的行走在一望无际的雪幕里,她的脚已经冻成了冰,而身上却是大汗淋漓。夜九怡然自得的趴在她肩上,时不时嘲讽一句:“累吧?知道累就好,这是对你不恭敬的惩罚。” 木子脸一沉,“再废话信不信我把你丢在这里?” “不信。你试试?” 夜九话音刚落,木子当即松开双手,于是他便直勾勾地跌在冰原上,险些闪了腰。 “你你你……”夜九指着她,半晌说不出话。 “我我我,我怎么了?现在是你有求于我,麻烦你摆正自己的位置!信不信我分分钟把你先/奸/后/杀!” 夜九瞪着眼睛,“我是男人。” “我知道你是男人,还是个漂亮男人。”木子狞笑着俯下身向他探去。 “你想干嘛?别过来!”夜九双手不自觉裹了裹衣裳,颤颤道。木子笑了笑,不顾夜九的挣扎,一把将他扛上肩,“你还走不走了?再不走等天黑了我们都得冻死在这。” 夜九‘哦’了一声,耷拉着脑袋趴在木子肩上不动弹了,身形较之刚才老实了许多。 “现在不是春天么?怎么冰雪没有要融化的样子。”木子喘着粗气,环顾四周的冰川,只觉得惊奇。 “雪幕森林,四季不分,终年冰冻。” “原来如此……这里和月摇山一样终年冰雪,想来穿过雪幕森林便是月摇山脉了。”木子心中想着,嘴上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月摇山?”夜九眯起眼,“你知道月摇山?” 木子一怔,打了个哈哈,“月摇山天下闻名,我自然知道。” “凡人都称她昆仑墟。” “我是半个修道之人。” “这样啊……”夜九嗯了一声,“你师从何人?”夜九问个没完,木子心中早已不耐,于是随口编了个:“重紫道人。” “……重紫道人没听过,重紫上神倒是有一个,不过早就羽化了。”夜九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皱眉道。木子回头睨了他一眼,“你懂的不少啊小王爷。” “那是,”夜九不无骄傲的抬起头,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哼哼道:“三界之事,事无巨细,皆在这里。” “厉害厉害,小人失敬。”木子失笑,心不在焉的听着他继续吹牛。这时,头顶突然传来一阵嬉笑声,恰似银铃在耳边炸响。木子警觉抬头,入眼却只有一片片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异常。 嬉笑之声却不绝于耳,吵得她头疼。这时,她感觉到肩上的夜九挪了挪身子,回头便发现他把外衣脱下套在头上,然后将整个脸埋在衣服里,看不清面容。 “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有点冷。” “你把衣服脱了岂不是更冷?”木子说着,在他单薄的大腿上摸了一把,夜九整个人为之一颤,“你、你别碰我。” 木子叹了口气,“我也不想碰你啊,谁让你趴在我肩上呢?想不摸都不行。”说着,又牵起他的脚踝抚/摸着。夜九被他激得鸡皮疙瘩碎了一地,立刻挣扎着跳下来,与木子并肩而行。 “早自己走不就好了。”木子拍着双手,只觉得丢掉这个包袱之后,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夜九斜睨了她一眼,并不反驳,随后便一个人垂首走在前头。 木子惊奇,大步上前拦住他,“你怎么了?干嘛把脸蒙起来?” “想活命就别说话。”夜九沉着脸,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到底怎么了?”木子不解,再三追问无果后,只能默默跟在他身后。 天色渐渐暗下来,雪越下越大,洋洋洒洒飘散在冰原上。嬉笑声不绝于耳,就像是一群孩童发出的天真纯粹的笑声,木子已经渐渐习惯了这些吵嚷,甚至,还觉得挺好听。 二人走着走着,将近筋疲力尽时,前方山林依稀出现了些许亮光。 “总算有人了!”木子大喜过望,冲上前去,刚跑两步就被夜九拉住了,“别过去。” “为什么?” “有危险……”夜九看着木子欲言又止,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有危险也比饿死在这好!”木子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猫着步子走上前去。夜九叹了口气,想了片刻还是慢悠悠的跟在她后面向山里走去。 出了狭窄的山道,入目便是一片视野开阔的盆地,冰封的世界四面环山,木子这才发现亮光并非火光,而是缀在山上,铺在路上的一颗颗大大小小夜明珠。山路四通八达,但每一条都通向盆地中心,那里聚集了不少人。他们身体晶莹通透,连衣裳都是雪白的,木子走近了才看清,他们的衣服居然是由串串细小的冰晶凝聚而成。 众人看见生人,微微有些惊讶,但除了惊讶外也没有其他过激的反应,只见其中一个相貌温润,头戴王冠,手持权杖的女子率先上前,朝木子笑了笑。见木子一身风尘,邋里邋遢,嘴上也因两日来的跋涉而起了皮,于是着人送来一碗水,友好的递给木子。 木子实在是太渴了,于是端起碗便一饮而尽,冰雪质地的碗配上清冽的山泉,虽然凉到了骨子里,但她的心是暖的,看着眼前的冰雪女王就像看到了仙女。木子搔了搔头,咧嘴一笑:“能不能再给我一碗?我朋友也整天滴水未进了。” 女王笑着点了点头,又着人送来一碗。木子连忙接过,转身却发现夜九还停留在山口处,驻足不前。 “你在干嘛?还不快过来!”木子喊了几声,没想到夜九竟然转身跑开了去,木子连忙追上去,拉扯之下扯落了他的衣裳。夜九姣好的眉眼曝露在众人的视线里,除了木子,其余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女王瞪大了眸子,眼睛里写满了思念与不可置信,怔怔道:“夫君……” 第四章 这个杀手不太冷(2) 冰雪女王缓缓向他二人走来,木子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惊呆了。 “你终于回来了。”女王闭上眼,眼角划出两行清泪。再次睁开,便见双眸满含柔情,右手往夜九面上探去。夜九蹙眉,堪堪避过。女王一怔:“你……” “我不是栀荣。”夜九神色淡漠,缓缓道。 “你是……”女王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瞪大了眸子。 “我是雪卿。”夜九说完,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把磷粉朝众人掷去,随后牵起木子的手腕退向身后的冰洞。身后传来女王尖厉的哀泣声,惊得木子汗毛倒立。 “怎么回事?” “时间紧急,一会再跟你说。” 木子虽然心下惊奇,可也还是任他牵着在冰洞里穿梭。玉梨子看着四周,惊诧连连。 冰山下的隧道九曲十八弯就如一个迷窟,可夜九的每一条路都走得十分稳妥,抬脚不悔从无回头,渐渐将身后的追兵甩了老远。 不知跑了多久,二人最终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冰洞里,三面冰晶,而正对他们的一面是血红的墙壁。墙壁下,突兀的摆着一个神坛,其上供着许多宝物。 夜九拿出一包粉末递给木子,指着头顶的冰锥道:“把这个洒上去。” 木子闻了一下,发现正是之前用来对付冰雪女王的磷粉,“你确定要把这个洒上去?” “快点。”夜九点头,催促道。木子未加思索,飞身而起,将一包磷粉悉数洒在洞顶的冰锥之上。磷粉所到之处,冰锥就像融化了一般,巨大的冰柱向下砸去,将好堵住了来时的路。 木子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你一早就打算这么做了?” “嗯。”夜九松了一口气,向神坛走去。 “你到底是谁?” “夜九。” “他们叫你白帝!” 夜九并不答她,一心放在神坛之上,悉心勘探之后,面上挂着深深的失望。 “而且,一路走来我们从没遇到死路,你熟悉得就像回家一样。”木子走上去,摇晃着他的肩膀,夜九被他摇得不耐烦了,低声喝道:“这里本来就是我家。” “你承认了?你根本不是什么小王爷。你是三十三重天上的白帝,被天君赐了天劫的白帝!”木子笑了两声,佯装得意。 “你知道的不少。”夜九面露惊讶,轻哼了一声,随后便不再理她,靠在墙壁上闭目养神。 “你怎么了?” “没什么。”夜九摇头,面色惨然。那形状分明就是处心积虑谋划事情,然后计谋却失败了。木子见他不想搭理自己,知道追问也不会有结果,便顾自打量起四周。 四周一片空旷,巨大的冰洞就摆了一个神坛,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木子绕了一圈回来,最终将注意力放在红墙之上。她抚摸着墙壁,发现墙壁并非光滑,而是由一道道细小的线条组合而成,摸起来甚至有些扎手,“这是雪族的圣物?怎么像鱼鳞一样……” 木子说完,夜九颓然睁大了眼睛,转身打量起墙壁,抚/摸之下表情变得愈来愈狰狞,“果然是她,果然是她……” “她?谁呀?” 这时,外头传来‘咚咚咚’的凿冰声,女王的怒吼使整个冰窟为之一震,“雪卿!你跑不掉的!天君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今日我要你血债血偿!” “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夜九皱着眉摇了摇头,淡淡说道:“此事与你无关,你快走。” “走?走去哪?”木子环顾四周,愣是没发现任何地方有门。夜九站起身,带着木子走向门口,然后朝右边的冰墙走了十七步,随后将木子推向冰墙。想象中的钝痛没有传来,木子感觉自己就像跌入了水中。回头一瞥,惊见冰墙里是一叶扁舟,只能容纳一人。 “走吧。” “等等,”木子拖住夜九的手,“你怎么办?” “我是雪族之王,他们都是我的族人,我不会有事。但你是外人,他们会将怒气全数发泄在你身上。”夜九轻笑一声:“既然你知白帝之名,那你也该听过我素来赏罚分明,你没有做错事,不该死在这里。” “真的吗?” “嗯。”夜九点头,甩开了木子的手。木子失去支撑,整个身子便顺着隧道向下滑去,顷刻间便没了踪影。夜九长舒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暗道。 雪女的声音越来越近,看样子不消片刻便能破冰而入。想当初那个可爱的小女孩,如今居然凶神恶煞的对着自己,往事着实令人唏嘘。夜九闭着眼睛,脑海中不自觉地便浮现出过往的点滴…… 栀荣本是万千雪族中一片不起眼的雪花,只因他有着和自己一样的脸,于是自己带着私心渡与他一口仙气,栀荣便凭着此缘成了雪族之王,然后娶了雪女。 每当自己在上界遇到不顺意,便会下界来找栀荣喝酒,他算是自己唯一的朋友。 再后来妖族进犯,自己忙于政务便许久没来雪国。等他在见到栀荣之时,栀荣居然站在两军阵前,成了叛军中的一员,妄想带着雪族统领三界。 “为什么你是权倾三界的白帝,而我却要永远生活在暗无天日的雪幕森林?” 这是栀荣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接下来,自己便毫不犹豫用长剑地贯/穿了他的身体,最后将他的神魂封印,尸身沉入洱海,永世不得入轮回。 记忆戛然而止,一众雪族破冰而入,雪女走在最前头,笑得一脸痴狂:“雪卿,这次你休想再逃脱!” 这下,应该活不成了吧。 “天给我两世,我唱了千秋。就算生命终结于此,雪卿无悔,无怨。” 夜九笑了笑,满目从容。 …… 木子回来的时候,发现夜九已经奄奄一息。 冰冷的洞窟里,他的黑发松散,蜷在地上如同一只虾米。在他身侧,丢着许多刑具。雪之女王站在台阶之上,手执长矛准备给夜九最后一击。 祭祀的声音在大殿上回响,夜九却迟迟没有等来最后的结局。他撑起虚弱的身体,抬头却发现所有人都站着不动了,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谁知一个踉跄,眼看便要跌倒。但下一刻,自己便落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木子朝他咧嘴一笑:“位高如白帝,居然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你让我们这些底层修真人士如何自处啊?” 第四章 这个杀手不太冷(3) 夜九强打起精神,睁开眼,发现自己正靠在木子肩上。而其他人就好像时间被停滞了一般,定格在原地。雪女的长矛就停在头顶不足两尺处,真可谓是千钧一发。 “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们分明想要了你的命,你何必诓我走?” “能活一个是一个。” “你忘了我会偃术?有我在,不会让你死。” 夜九虚弱地伸出手,抱拳道:“谢秋寒兄救命之恩。” 木子眉目一软,微微一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收了你的钱财就要保你平安,你不欠我什么。快走吧,一会他们就要醒来了。”木子背起夜九,二人从来时的路折回,出了洞口便是三条岔路,“往哪边走?你指路。” “那边。”夜九趴在她背上,向右指去。木子健步如飞行走在迷窟之中,丝毫不觉得苦累。她着实被‘秋寒兄’这三个字感动到了,“既然你唤我秋寒兄,是不是说明你把我当自己人了?” “嗯。”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做了什么,让昊月天君如此容不下你?” “这很复杂,”夜九停顿了片刻,道:“简而言之,我杀了他的女儿。” “你杀了帝瑶?上界传言她只是遗落了?”本该受尽三界荣宠的天君之女帝瑶公主,从出生起便流落了,说来直教人唏嘘。木子定了定神,连连摇头道:“天君之女,本该是世上命最好的女人,结果找了这么许多年还没有找到,真是可惜了。我可是慕名许久,一直祈盼着她能回来呢。”帝瑶回来了,帝锦的荣宠就失了一大半了吧?毕竟一个是天家正统,一个只是名义上的义女。 “她回不来了,”夜九面露悲凉,堪堪道:“我也不想承认她死了,可我刚刚发现了她的龙鳞。龙脊上最大的三枚,失了这三枚鳞片,想来是凶多吉少了。” “龙鳞?”木子猛然停下步子,声音提高了八度,“帝瑶的龙鳞?月摇山脉所传的飞龙是帝瑶?” “嗯。” “龙鳞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木子思索半晌,实在想不起这一路上在哪里见到过龙鳞。 “冰窟之中,血幕红墙,就是她的鳞片。” “那么大?”木子张大了嘴,颓然松开了双手,夜九便直直落在了地上。 夜九本就重伤,这一跤更是摔得他雪上加霜。他虚弱地抬起头,看到木子一脸悲痛欲绝,便以为她是因知晓帝瑶之死而难过,于是强撑起身子,安慰道:“你且宽心,只要一日没有找到她的尸体,就还有希望。今日你救我一命,便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永不会忘记今日你我相濡以沫共患难。待来日我恢复功力,必然为你寻个好师傅,来日飞升天界共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闭嘴。”木子打断道。她哪里在悲痛帝瑶,她对帝瑶顶多觉得可惜。她在乎的是那么大的鳞片,怎么可能偷回去?她这一路算是白来了。 木子大受打击,冷笑道:“相濡以沫?你想多了。” 夜九疑惑,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猫和老鼠能成朋友吗?你见过猎人和猎物能成一家么?你司掌三界刑罚,而我是通缉犯。我若没有旁的目的,怎么可能救你?” “你说什么?”夜九脸色一变,突然想到了什么,惊诧道:“你是……” 木子冷哼了一声,“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身后传来雪族之人的怒吼声,木子连忙在地上划下一个符咒,符咒之内是传送阵,直通邺城。见识之高如白帝,当然明白符咒代表的意义。夜九连忙拉住木子的衣袖,急道:“你要去哪里!你不许走,你听我说!” “给我放开!”木子衣袖却被他拽在手里,而大半个身子都踏进了传送阵中,巨大的牵引力拉得她手臂生疼。木子大力踢了他几脚,可仍旧没有摆脱他的桎梏。 眼见雪女带着雪族赶来,木子无奈之下,只得祭起偃术。随着银光闪过,周围的一切便停滞了,仿佛时间被带走,而他们则留在了原地。 木子本以为夜九会放开自己的手,谁知他依旧死死地拽着,牵引之下,自己的衣袍被他扯落,露出了大半个背脊。背脊之上缠绕着数圈纱带,隐约可见纱带之下有一大片紫红色的伤口,一直连绵道腰间,惊悚骇人。 夜九一怔,放开了双手。木子趁着这个空档,转身进入传送阵,顷刻间便失去了踪影。看着木子消失在自己眼前,夜九睁大了眸子,愣在原地惊诧不已。 周遭的风不再吹,雪不再下,身后的众人被定在当场,不得动弹。 夜九这才想起,这根本不是什么偃术,而是操纵时间的咒法。世上能用此法的只有三人。白帝雪卿,帝妃瑶音,还有,瑶音之女,帝瑶。而自己虽然法力全无,但也并不受此术影响,故而行动自如。 夜九一脸怔忡,趁着阵法消失之前,紧随木子之后跳进了传送阵,空中回荡着他的唏嘘:“你真的没死……” …… 木子落在邺城外的树林之中,摔得灰头土脸。玉梨子从匕首里冒出来,看着周遭突变,惊道:“你把白帝留在那了?” “是啊。”木子点头,吐出嘴里的树叶,抱怨道:“这法术真不好用,不能掌握准确的地点,下次再不用了。” 玉梨子皱了皱眉头,“人家刚跟你相濡以沫推心置腹,你就把人家推入火坑,不太好吧?” “相濡以沫?我呸,”木子一脸坦然,“动动脑子都知道,我救他是为了套出月摇山所藏的龙鳞的秘密。” “可他刚刚救了你。” “你以为他救我是因为他仁慈?对我有好感?哼,”木子笑了笑,“那不过是因得他赏罚分明。赏得分明,罚得更分明!我长期呆在他通缉榜的榜首,万一日后他恢复功力,知晓我的身份,我该如何自处?我可以跑,但是琼姬怎么办?晏伯怎么办?阿靖又怎么办?他若不死便是我死,我怎么可能让他活着。”木子叹了一口气,“过去我想要的太多,什么都要争。到头来才知道,身边知己一二,亲友两三,便是最大的幸福。为了他们,我绝不能手软。” “可你从前并不知晓雪族的存在,如何伤他?” “我之前的计划是拿到龙鳞,然后召唤鬼族,将他献给鬼君。” “召唤鬼族?”玉梨子眯起眼,“鬼咒术你也会,还真是涉猎广泛。” “行走江湖,技不压身,多看看书是好的。”木子笑了笑。 “所以你一开始就打算把他卖了?” 木子点头。 “真是最毒妇人心啊……”玉梨子啧啧感叹。 第五章 对面相逢不识君(1) 木子披头散发回到邺城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走在青石路上,周遭人见到她都像见到了鬼,眼中充满了惊恐。但除了惊恐,似乎还带了另一种莫名的情愫,那是一种深深的崇拜。 莫不是离开这两天发生了什么事?木子想着想着,一路上又收到了许多的注目礼。木子再顾不得许多,便加急了步子向住处赶去。当她看到府外扎满白绢花的时候,便轮到她惊恐了。 只见住处四周白花遍地,炮竹轰响,来来往往祭奠之人络绎不绝。木子立即走进礼堂,便见一口黑色的大棺材摆在屋子正中,灵位上写着:白公秋寒之灵位。晏伯抱着木笙坐在棺材旁,一脸沉痛。琼姬背对着她在烧纸,看不出面上的神情,阿靖则在跑腿,为前来上香之人端茶送水。除此之外,堂上的人她一个都不认识。 念经声哇啦啦一片,吵得她不胜其烦,木子失笑,朗声道:“邻里乡亲对我还真是不错,这简直是邺城最高级别的治丧之礼啊,道士和尚都来了。”众人大惊回头,便见木子一脸嬉笑的靠在门上,“不过,谁能告诉我,我是怎么死的?” “回魂了回魂了,他回魂了!”几个道士走过来,对着木子又是洒水又是念咒的,木子蹙眉,将他们全都赶了出去。阿靖大喜过望,冲过来抱住木子的腰,在她身上蹭着。 琼姬嚯地站起身,“秋寒?” “是我,我回来了。”木子刚想走过去,便被两个黑衣人拦住了。她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匕首,随时准备出击,却不料二人在她面前直挺挺的跪了下来,双手抱拳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我们以为恩公已死,这才出此下策。”二人摘下斗笠,木子这才认出二人正是帐篷里的刘巡和傅恒。 晏伯抱着木笙走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昨日来告诉我,你已经死了。” “我也不知道,”木子摊手,摇了摇头,“你们先起来吧,地上多凉。”木子欲上前扶起二人,谁知他们却不肯起来,摇着头痛哭流涕道:“您就让我们这么跪着吧,当晚您跟我们说有妖怪,我们没有将您的话放在心上,接着便晕了过去。谁知第二天醒来便在河岸边见到满地的尸体,整个商队只剩傅恒与我还活着,而您已经不知去向,河边只剩下您的佩剑,我们以为你已经死了,这才赶回来,想为您办一个隆重的葬礼……” 木子听完,心下也知晓了七八分。于是上前掀开棺材,只见里面静静躺着她的佩剑‘封喉’。木子心中一暖,只觉这二人还算是实诚,知恩图报,没有像洛书阳一样打她‘宝剑’的主意。 “雇主不慎落水,秋寒奋力相救,只可惜……”木子摇头哀叹,大有痛心疾首的态势。 二人见了连忙上前让他节哀顺变,“自古凡人难以与鬼神抗衡,白兄已经尽力了。” “哎……”木子强行挤了两滴眼泪出来,飘在身后的玉梨子看不下去了,冷笑两声钻进了匕首里,权当眼不见为净。 “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将这些晦气的东西抬出去?”琼姬叹了口气,指挥着众人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赶了出去,在众人忙乎的当下,悄悄拉着木子的袖子进了里屋。 “墓川的鬼魂哪里会是你的对手,你怎么将自己弄成了这副样子?” “我怕白帝是装的,于是保留了实力,不敢曝露自己的身份。”木子叹了口气,将近日的事如实相告,说到龙鳞之时,琼姬立即两眼放光:“你拿到龙鳞了?” 木子摇头,“龙鳞太大,又被雪族看守,拿不回来。” “这样啊……”琼姬思索了半晌,“那鳞片长什么样子?” “龙鳞表面有突起的纹路,一条接一条,很细小,通身赤红。” “赤红?”琼姬蹙眉,喃喃道:“龙珠自古是银色,如何会呈赤色?” 木子摊手,“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龙神之说是假的?” “大概吧……”琼姬叹了口气,“辛苦你了,你回来的正好,木笙这两天需要换魂了,你陪在她身边会比较有把握。” “嗯。” 木子和琼姬先后回到大厅,只见大厅内已然焕然一新,那些绢花白布皆已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如花美眷,约莫二十人,踏破了她家的门槛。刘巡见木子回来了,立即笑着围上来:“如今您是我们邺城的大英雄,谁人不知您道法高超普度众生,将暮归道里的鬼魂一一超度。自古美人爱英雄,现在您既然回到邺城,肥水自然不能流到外田去。她们都是清白的大家闺秀,皆仰慕您的大名。” 刘巡说完,众女俯身行礼:“小女见过白公子。” “您看看,喜欢哪一个?当然,两个也可以,三个也没问题。你们说呢?” 众人纷纷颔首,“小女子不介意做妾。” 木子哑然,惊得目瞪口呆。想当初媒婆踏破了门槛,自己避之不及才出了毁容的下策。如今更好,大家闺秀居然亲自上门了。木子冷汗直流:“承蒙大家错爱,可惜白某人习惯了浪荡天涯,对不住各位了。” “诶,白兄此言差矣,”刘巡指着晏伯怀中的木笙,语重心长道:“白兄可以没有妻子,但是白木笙小姐不能没有娘亲啊……” 木子想了半晌,才知道大家想当然的将她女儿冠了白姓,正在她不胜烦扰之际那群莺莺燕燕又接连点头道:“是啊是啊,我一定会是个好母亲。” “我一定好好对待木笙小姐。” “白公子,我更适合做她的继母!” “为了木笙,我承诺这辈子不生孩子了!” 琼姬‘噗嗤’一笑,拍了拍木子的肩膀,留下一个高深莫测的笑意转身离去。木子没心情再跟她们废话,于是撩起袖子将她们通通赶了出去:“走走走,都走。我一个都看不上!” “这批不行,要不,我再给您换一批?” “不必了,”木子寒着一张脸,下了逐客令,“我乏了,二位请回吧。” “您……”刘巡本还想说什么,傅恒连忙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别再说下去。傅恒笑道:“既然白兄志不在此,那我兄弟二人便不勉强了,希望白兄今晚能赏脸与我二人吃顿便饭,也算是报答您的救命之恩。” 木子想了想,点点头。 “那今日傅某便设宴羞花楼,静待白兄大驾光临。” “好。” “告辞。白兄留步。”二人说完,便行了一礼然后退了出去。见木子总算得了清闲,晏伯立即走上前,将木笙送到木子怀里。木子一见到木笙红扑扑的小脸蛋,心情立刻就变好了。木笙软糯糯的模样,让她的心都快跟着融化了。 “木笙最近嗜睡,吃得也不多,怕是要请个大夫来瞧瞧。”晏伯说完,阿靖在一旁捣蒜似的点头。 木子心一沉,知晓这是魂魄日渐虚弱的缘故。从外找来的死魂原先有过身体,与木笙本不是一体,魂魄会随着时间日渐消散,时期大约为一月。近日又到了换魂之时,而下一个魂魄还没有着落…… 木子将自己梳洗了一番后,便起身去了羞花楼,晚上与人有约,也好先找琼姬聊聊日后的事。 一路走来,摆摊的邻里乡亲对木子和颜悦色,亲昵的唤她英雄。木子活了这么久,有人叫她小姐,公主,贱婢,通缉犯,少夫人……还就是没人叫过她英雄。春日暖阳,微风和煦,木子只觉神清气爽,仿佛过去的种种都跟自己没有关系了。如今白帝已死,从此她就是白秋寒,有名有姓有迹可查,不怕旁人来拿她。 这时,木子突然觉得背后锋芒在刺,环顾四周,却只见到卖菜的小摊贩,并没有发现可疑之人,但那股凉意一直萦绕在自己身侧,她能感觉到那人灼灼的目光。 木子低头看去,只见两个浑身脏污的乞丐,一个一脸乞求地向她磕头,一个瞪着死不瞑目的大眼睛盯着她看。 “哎,我这人啊没别的,就是心肠好。”木子摇头叹息,说完,从钱兜里掏出两颗金豆子,一人赏了一颗,然后便哼着歌向羞花楼走去,但那股凉意却似乎有增无减。 第五章 对面相逢不识君(2) 羞花楼的下午很安静,姑娘们大多在休息,为夜晚的纸醉金迷做准备。木子来的时候,琼姬正摇着羽扇,在贵妃榻上小憩。她嘴角微微上扬,心情似乎还不错,并不像木子想的那样,以为她失了龙鳞便会不得安宁。 木子走过去,径直坐在她脚边,道:“你在想什么?” “嘘,你听。”琼姬似乎并不意外木子的出现,依旧闭着眼睛,享受着下午宁静的安逸。 木子一脸愕然,“听什么?” “血的声音,”琼姬笑了笑,睁开双眸,眸子里是与微笑不相称的阴冷,补充道:“血债血偿的声音。” 木子叹息了一声,拍了拍她的肩膀:“想开点。”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琼姬。她和她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或者说,显赫的曾经。 琼姬站起身,从橱窗中拿出一只精致的透明酒瓶,与之配套的还有两只透明的杯子。 “西域的好东西,玻璃酒杯。我一拿到这件宝物就等着与你同饮呢。”琼姬说着,为二人各倒了一杯酒,随后举起酒杯与木子碰杯,将其一饮而尽。木子对琼姬时而的发疯已经见怪不怪,于是端起酒杯陪她共饮。 “这是什么酒?这么烈……”木子咂着嘴,只觉烈酒入喉,喉咙灼痛难当。 “千日醉。”琼姬眼皮都没抬,顾自又倒了一杯,木子连忙上前,抢过她的酒杯,“你别喝了,这么烈的酒,你想死吗?” “又不是没死过,你就给我罢。”琼姬夺过酒杯,又是仰头饮尽,眉头紧蹙,眸子中带着几分木子看不透的悲哀。木子这才知晓,心情好什么的都是装的,龙鳞的事对她打击很沉重。 酒意上脸,琼姬就着微醺,笑道:“你知道吗?曾经我是一个公主,长公主。” 木子闻言,并不觉得意外,她们在神墓结识,而神墓中埋着的要么是上古仙神,要么是王公贵族。琼姬是哪一种?她不知道,她也并不想问。识人不必探尽,探尽则无友,就像琼姬也从来不追问她的过去。但是如果琼姬愿意说,她则很愿意当一个倾听者。 琼姬思绪飘飞,眼中渐渐迷蒙,她沉默了一会,突然破涕为笑,道:“你还真信啊?” “为何不信?”木子眼波流转,坦然道:“我也曾是一个公主。” “行行行,我们都是公主。然后沦落到一个当老/鸨,一个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琼姬叹了口气,“咱们这公主当得真是憋屈,反倒是那些假公主,活得潇洒自在。” “假公主?”木子不解,猜不透她话中的意思。琼姬摆摆手:“我喝多了,随便说说,别忘心里去。” 木子‘嗯’了一声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道:“对了,木笙的魂魄已经越来越虚弱了,想来离消失不剩几日了。” 琼姬点点头,“不用担心,魂魄已经准备好了,就算你没有回来,我也是会给她换的。” “谢谢。”木子心中一暖,不胜感激。 “咱俩的关系还说什么谢谢。只是日后若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就托你看在今日的面上,帮衬一把了。” 木子颔首,“那是自然。” 琼姬看向窗外,只见日薄西山,彩霞遮天,重又拿起羽扇,一步三回头地调笑道:“哎呀哎呀,我要开张了,新的一天要财源广进啊……” 木子揽着琼姬的腰走下楼,谁知第一眼就看见傅恒与刘巡站在门外,十分豪气的指点江山道:“今日为了答谢恩公白秋寒救命之恩,故而设宴羞花楼。恩公对良家女子没兴趣,对你们羞花楼却是情有独钟,将你们这最红的姑娘全都叫来,必要将他伺候得妥妥帖帖!” 木子闻言,只觉一身冷汗,于是想也不想转身就走。哪知傅恒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来,亲昵的拍着他的肩,笑道:“秋寒兄,让您久等了,失礼失礼。” 木子只得硬着头皮转过身,利嘴一笑,抱拳道:“哪里哪里,是我早到了。” “那我们这边请。”傅恒走上来,将她请到了最正中的位子上坐下。随后一拍肩膀,“今日羞花楼我包了,您想要多少姑娘陪你就有多少姑娘陪你,环肥燕瘦,应有尽有。琼姬,是也不是?” “是是是,只要白公子喜欢,什么人都有。”琼姬弯着眼睛,面上简直要笑得开出花来,“我们这价格公道又实惠,物美价廉就属羞花楼了,儿歌里都这么唱的。” 刘巡又是一拍木子的肩,“可不是嘛,远近驰名。” “儿歌真的会唱吗?”木子眯起眼,嘴角有些抽搐。 “咱们是男人,枝枝末末哪需计较许多,来!咱们喝酒!”傅恒端起酒杯,只觉不爽利,又着人换来三个大碗,哪知大碗还是不如意,于是最终三人面前各摆了一个酒坛子。 “我们干了!您随意!”刘巡傅恒豪气干云,愣是上来就干了一坛子酒。木子看向琼姬求救,谁知她只顾着数金豆子,根本不管她。木子叹了口气,“交友不慎啊……”木子想着,只得抱起酒坛,随之将其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满屋子莺莺燕燕也都放开了来,围着三人拼命揩油与被揩油,刘巡与傅恒二人摸得不亦乐乎,木子则是冷着一张脸,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傅恒心思较细腻,看出了木子的不喜,凑过来,问道:“白兄不喜欢?” 木子酒意上头,也没心思再同他们虚与委蛇,冷哼了一声摆摆手,“庸脂俗粉,都走都走。” “这还不喜欢?全城最美的姑娘都在这了。”刘巡愕然,看着满屋子的美人如玉,只觉得这里简直是人间天堂。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大喝,“琼姬!琼姬在吗!给我出来!”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纷纷走向门口。只见门口站着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汉子身后则牵着一个软捏捏的女子,女子虽然身形消瘦,可与汉子并肩一比,似乎还高上几分。她面色苍白,身似柳絮,端端是一副柔弱的病美人模样。可不知为何,木子总觉得这俩人在哪见过…… 琼姬摇着羽扇,笑道:“哎哟,这是哪里来的小妞,模样真俊呐……” “废话少、少说!我要将她卖给你!”汉子似是鼓足了勇气,结结巴巴道:“你、你出个价吧!” 琼姬眯起眼,摇头叹道:“咱们这做的就是开门迎客的生意,你弄这么个病秧子来触霉头,不太好吧?看样子活不了几年了罢?” “你少挑三拣四,爷爷我肯将她卖给你,你就该烧高香了!今天你就是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大汉将女子向前一推,女子好巧不巧就撞在了木子身上。木子一惊,下意识又将她推了出去,女子一个不慎,跌倒在地,半晌都没有爬起来。 “啧啧啧,不会死了吧。”琼姬走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还好,只是晕了。” 汉子大怒,从腰间掏出一把杀猪刀,朝着木子一刀劈下来。木子不加闪躲,汉子也并没有要伤她的意思,杀猪刀在她面前一尺处停下,大喝道:“给钱!” “给什么钱?”木子愕然。 “你把她弄晕了,你就得负责,你不付钱谁付钱!” “神经病。”木子翻了个白眼,转身要走,谁知刚迈出步子,便觉脚边被绊住了。低下头,便见那女子双手抱着自己脚踝,一脸凄楚,“买了我吧,否则,我会死……” 木子对上她的双眸,只见眸中写满了幽怨,仿佛如果自己不买了她,她就会死不瞑目。可偏偏木子并不是一个慈悲为怀的人。只见她抬脚一踢,大笑一声,道:“那你就去死吧。” 第五章 对面相逢不识君(3) 木子说完,周遭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她。木子愕然,有些摸不着北,“你们怎么了?这幅表情……” “白兄,当日你古道热肠,救我们于水火。今日面对盈盈佳人竟然如此狠心……”刘巡说完,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拍大腿,“原是短袖情深!” “琼姬!”傅恒大喊一声。 “诶,客官有何吩咐?” “挑几个眉目清秀的小官来,给白兄乐乐。” 只听‘噗嗤’一笑,琼姬实在憋不住笑意,面对木子喷火的目光,只得用羽扇掩面,大笑道:“好嘞!”木子连忙拦住琼姬,对傅恒道:“谢傅兄好意,将才我不过见气氛凝重,开了个玩笑罢。”说完,她从怀中掏出一袋金豆子,递给壮汉,“够了吧?” 铁汉一怔,面上堆起几层笑意,“够够够,太够了。”壮汉接过金子,转身就消失在了人群里。而脚边的病态美人则似松了一口气一般,慢慢爬起来,向木子微微施了一礼,眼中秋波横生,柔弱娇羞道:“谢公子搭救,从此妾就是公子的人了。今生愿做牛做马,甘之如殆。” “不用了,你走吧。”木子没好气地摆摆手,随后朝刘巡傅恒二人点点,道:“感谢刘兄傅兄款待,秋寒乏了,先请告辞。” “不要啊,这才玩到一半,别扰了大家兴致啊。” “就是就是。” 莺莺燕燕,叽叽喳喳,吵得木子头疼。她未再多言,转而向大家施了一礼,便不顾众人的挽留,大步离去。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他了。 病态美人则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立即追上前去,边跑边喊:“公子等等我……” 木子被这娇滴滴的声音弄得浑身发软,就连以前的死对头雀族小公主令玉都做不到这样的软腻娇羞。木子一阵起鸡皮,于是脚下加快了步伐,只想赶紧把这女人甩掉。而病美人到底还在病中,没走几步便被她甩在了后面,直至看不见踪影,木子这才松了一口气,往家里走去。 回到家里,便见阿靖守在木笙的摇窝前吃面条。木子的脚步轻,若非靠近了阿靖根本无法察觉。待木子的影子投射在他身前,他这才惊觉木子已经回来了。于是连忙放下碗,站起身。 木子上前看了一眼,发现他的碗里除了面之外什么都没有,“你平常就吃这个?” 阿靖搔了搔头,对着木子手舞足蹈,大意是:“我以为公子在外边吃晚饭,所以没做饭。” “我问你平常就吃这个?” 见木子有些愠怒,阿靖这才红着脸,点了点头。 木子看着摇篮中茁壮成长的木笙,再看看这个身似竹竿的十岁孩童,她只觉呼吸一窒,心中揪着疼。半晌才哽咽道:“委屈你了。” 阿靖咧嘴一笑,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打着手语:“不委屈。” “走,我带你吃大餐去。”木子右手牵起阿靖,左手抱起木笙,向城中最大的酒楼走去。 过去她隐姓埋名,不敢曝露太多,而如今她已经无所顾忌,于是豪气的包下了酒楼的第三层。这里是邺城风景最好之处,放眼望去,楼下店铺林立,灯火通明。阿靖惊讶得连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木子心情沉重的点了一整桌子菜,替阿靖将耳边的碎发撩起,又抚了抚他的背,柔声道:“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嗯!”阿靖重重的点头,可下筷的速度依旧如有神助。 看着阿靖狼吞虎咽般的进食,木子心中的沉重有增无减。 这个孩子……到底是被她毁了的。 酒足饭饱之后,木子带着二人回了家。而家中发生的变化却又让她吃了一惊。只见那个病美人正在井边洗衣服,而院子里的竹篙上已经黑压压的挂了一片,皆是她曾经最喜穿的夜行衣。 木子将木笙递给阿靖,让他们先进去。随后朝病美人大怒道:“谁让你洗衣服的?”这么个挂法,是生怕旁人不知道她是个杀手么…… “我、我见公子衣裳许久没洗,怕生了霉,于是……”病美人眉头一皱,双目低垂,眼看说不下去了,索性抬起头,瞪起那双波涛盈盈的大眼睛,小声抽泣道:“公子您不要嫌弃妾粗鄙,妾只想陪在公子身边照顾一二,算是报答公子的大恩德,妾并无坏心。” “谢谢,你离我远一点就算是报答了。”木子一把拎起美人,将她扔出了门,然后将篱笆关上,任她在门外如何拍打也不开门。木子直叹气:“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像她这样女扮男装的产物招侍妾?那不是拿生命开玩笑么!何况,对于来历不明的人,她向来会留个心眼。 过了一会,见拍门声停歇了,木子这才放下心,回屋洗漱之后便和衣躺下了。日子还在继续,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木子带着这般美好的念想沉沉睡了过去。 殊不知,一场前所未有的战斗正悄然打响…… 第五章 对面相逢不识君(4) 有一句话叫早起的虫子有鸟吃,木子深谙此道。翌日清晨,大家还在熟睡中,而木子已经梳洗完毕,她本欲去佣兵联盟看看,谁知打开门便见那个病美人正抱着膝盖坐在门口,半倚着墙壁似是睡着了。她长长的睫毛上沾有露水,想来已经在这坐了一整夜。 “喂,起床了。”木子蹲下身,拍了拍她的脸。这才发觉她额头滚烫,发起了高烧。木子叹了口,将她打横抱起,转身回屋后,将她放在了自己的大床上。 这么早,应该没有大夫吧?木子想了想,只得自己打来一盆热水,想替她清洗身子,谁知才将解开她的衣带,病美人就突然警觉地睁开了眼睛,抓着木子的手,颤悠悠地看着她。病美人疑惑了半晌,好像在思索自己在哪,看到木子后疲惫的眼里出现了一丝亮光,掩饰不住惊喜道:“白公子!我、我怎么在这里……” “我抱你进来的。”木子淡淡道。 病美人闻言,面上霎时飞起一片红晕,眼中是止不住的娇羞,软腻道:“谢、谢恩公搭救。” “……”木子端起一盏茶,暗地里直咂嘴,心道:“这若是装的,那此女真是太可怕了,活脱脱的演技派啊。”木子淡淡看了她一眼,又道:“你为什么想跟着我?” “我、我不想被人贩子糟蹋……” “别装了,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昨日那人贩举止故作乖张,想来也不是专业的。而我,不日前恰好见过他,西街的打铁张,生意还不错,两日不见怎就沦落成人贩子了,嗯?” 木子说完,病美人脸色唰地白了。她连忙跪下,哭得梨花带雨,“小女子并不是有意期满恩公,只是小女曾受恩公搭救,当时就生了以身相许的念头。我寻了恩公许久,最近知道您在邺城生了根,这才赶来邺城,出此下策冲撞了恩公,请恩公看在小女赤诚一片的面上,原谅小女吧。” “胡说!我何时救过你?”木子一拍桌子,吓得病美人险些晕过去,她定了定身,抽泣道:“当时您来去匆匆,走得急了不认得我也是应当的。当时在皇城,我本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只因我长得比小姐漂亮,小姐便时常打骂于我,您路过侯府,怜我可怜便替我赎了身,又许了我不少银子,当时您说要入道家终身不娶,我才没有勉强。如今您妻子已故,留下黄口小儿,不若让我在身旁伺候一二,我什么都不要,只求陪在恩公身侧!” 木子‘啊’了一句,心下了然。原来她是白秋寒种下的因,而自己假冒白秋寒得了他的果。木子想了想,叹了口气道:“留你下来也无不可,你叫什么名字?” “回恩公,我自幼无名,原来伺候的那位小姐唤我白雪。” 木子蹙眉,额间一突。这白啊雪啊什么的,最是刺激她了,她上半辈子都在跟白帝雪卿斗法,这下半生是如何也不愿再提起那段灰暗的过往了。 “这名字不接地气,我不喜欢,我给你改个名字吧。” 女子柔柔福了一礼,“但凭公子做主。” “那你就叫二狗吧。”木子漫不经心的道了句。女子闻言,整个人都不好了。铁青着一张脸呆立当场,上牙咬着下唇,双手垂在腰间绞着手帕,可她挣扎了半晌,最终还是屁都没放出来一个,怔怔的点了点头。木子打了个哈哈,亦满意的点了点头。 二狗这丫鬟,还真是听话啊…… 木子将二狗安置在别院后就出门了。去佣兵联盟转了一圈,发现好的活计已经被挑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花费时间长不说还难办。比如说替刘太老爷找他家的狗,这种偷狗的无头案基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佣金低回报少,木子建议他去各大酒楼找找,指不定能在锅里重逢。 木子思索了半晌,打算去琼姬那看看运气,岂料刚出门便见刘巡迎面而来,木子本想闪躲,而刘巡却像专来寻他一般,几步就跨到木子面前,抱拳道:“秋寒兄,您果然在这。” 木子笑了笑,“刘兄,你找我?” “不瞒白兄,今晨我接了一个单,要求是带西京来的白家小姐游玩,本来是傅恒与我二人接了单,不了傅恒临时有事,没法迎接,这才想到了你。请白兄无论如何与我一同前去。” “这……”木子心下不悦,这姓白的一个接一个玩命出场啊,除了复姓‘般杳’之外她最讨厌的就是姓‘白’的,真是讨厌什么来什么。 “这是白家小姐给的定金,事成之后还有一半。不知白兄能否答应刘某的不情之请?”刘巡见木子迟疑,于是从兜里拿出一沓银钱,数了一半递给她。木子接过大笔银票,双眼发光的开始数钱,数完之后发现竟有一百两之多,也就说明事成之后还有一百两,一共二百两,够她在京城里买一座宅子了。这样好的差事如何不做? “答应答应,必须答应。”木子捣蒜一样点头。 “如此甚好,白兄跟我来罢。”刘巡心下疑惑,这白秋寒不是有名的侠士么?怎的如此爱财了? 二人春风满面出了佣兵联盟,便来到城中最大的客栈之中。客栈是双层的四合院建筑,白家小姐就住在第二层的最里间。刘巡敲了敲门,通报了一声:“白小姐,我是今晨去接你的刘巡,特邀白小姐下午去游湖。” “进来吧。”门里的人咯咯一笑。刘巡应声推门而入,木子刚准备好如春风和煦般的笑容在见到白家小姐的一瞬间定格在脸上。 呵,白家小姐?这哪里是从西京来的白家小姐,分明是天上来的仙姬,白帝锦。只见她敛了周身仙姿化作了一介凡人,正围在塌前给一名贵妇扮相的女人捏肩,贵妇的身侧还坐了一个男子,他正头也不抬的看书。虽然看不清容貌,但整个人坐在那,木子就之想到八个字:气宇轩昂,不怒自威。 “干娘,这是我命人找来的领路人,有他们带我们玩,那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贵妇笑了笑,摆摆手,“不必了,邺城我熟得很,你自个儿去玩罢,我和你干爹另有去处。” 帝锦‘啊’了一声,急得直跺脚,“孩儿不依啦,您说好了陪我一起的。” “乖啦,我和你干爹还有正事要办。你也别玩得太疯,小心曝露了身份扰了邺城清净。”贵妇爱怜的抚了抚她的头发,帝锦叹了口气,嘟着嘴点了点头,“孩儿听娘的,回京之后娘要补偿我。” “好好好,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那孩儿去玩啦。” “去吧。”贵妇摆摆手,注意力落在木子和刘巡身上,温和的朝她二人笑了笑。木子强忍住心中的惊诧,回之一笑,然后就跟着白帝锦出了门。 白帝锦出门后,一改之前娇俏调皮的模样,又回到了天上那从容淡定的仙姬风范。一个人走在前头,四处购物。木子和刘巡则跟在后头帮她提包。刘巡不掩兴奋,侧头道:“你觉不觉得,这西京来的大商人都很漂亮?小姐漂亮也就罢了,那夫人也是倾城之貌。哪里像是母女,说是姐妹都不为过!” “嗯。”木子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心中暗暗冷哼道:这哪里是什么京城来的大商人,分明是离恨天上下来的天君一家子…… 第六章 有仇自天上来(1) 帝锦买了一堆手工艺品,成功的将木子二人的体力压榨了个干净,她见二人身上已经再没有可以挂东西的地方之后,终于大手一挥,宣布游湖。三人在邺城河道上租了一条乌篷船,将行李摆放妥当后,木子这才松了口气。同行的刘巡擦了把汗,摇头叹道:“这女人的购买力也太强了。” “有钱就花,花得开心就好。” “我要是养这么个老婆非把我吃穷喽。” “你要能娶了她,都不用干活了,躺在金山上酒池肉林都行。”木子笑了笑,这全天下都是她干爹的,买这么些小东西算什么?实在是没有什么可议论的。 刘巡听了木子的话,眯起眼睛,狡黠一笑:“白兄喜欢她?” “又漂亮又有钱的白莲花,是个男人都喜欢吧?”木子摆摆手,并不否认。男人都喜欢,可惜,她可不是真男人。面对这种家世好相貌好的千金,她这种嫉妒都来不及,遑论喜欢?白帝锦的存在就是用来刺激她的,越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就越能衬托自己的污秽。 “原来白兄喜欢这茬的,”刘巡听了木子的话,摸着下巴想了想,不无赞同的点点头,“你放心,此事包在兄弟我身上了!” “包什么?”木子一愣,想起他这两天的所作所为,突然觉得有很不好的预感,连忙制止:“你千万别多想,我就随口一说,我们江湖人士怎么配得上这种大家闺秀,你可千万别给我找乱子。” “诶,白兄一表人才,何须妄自菲薄!”刘巡一拍胸脯,震得木子心发慌。木子哑然,不敢再说话,只道多说多错,如果刘巡真做了什么,到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刘巡走到船头,与白帝锦有说有笑,二人时不时朝船尾的木子看去,看得木子心里发毛,鸡皮疙瘩落了一船。就在木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当下,迎面而来的一艘豪华双层观光船吸引了白帝锦的全部注意力。来船船体皆是木质,廊框下飘起一层层粉色的纱帘,在阳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惊艳。 白帝锦看了眼自己的小乌篷船,当下便无名火起,指着刘巡破口大骂道:“我给你那么多银子,你就给我安排这么艘小破船?” “白小姐有所不知,这些船都是私有物,我们租不到啊!” “我不管,你现在给我想办法,我要她那艘!” “这……”刘巡这下犯了难,连忙向木子看去,那求救的意味十分明显,可木子只顾摇桨,权当没看到。 游览船渐渐靠近,船头上的女子一眼就发现了木子,于是挥舞着羽扇呼喊道:“白秋寒。” 话音刚落,众人皆向木子看去。木子抬头,便见琼姬穿了一身清亮的绿纱衣,站在船头朝自己搔首弄姿。 木子愣了愣,抱拳道:“秋寒见过琼姬。” “真是太巧了,我正带姑娘们春游呢。”琼姬说着,突然看见白帝锦一脸不爽的看着她,确切的说,是看着她的船。 “哟,这是哪家的姑娘呀?模样也太俊了些。要不你们来我船上,咱们一块游湖罢?”琼姬掩嘴,咯咯一笑,那副讨喜的架势,比之帝锦有过之而无不及。本以为白帝锦心高气傲断不会答应,谁知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还嘱咐刘巡将行李都搬上去。 木子一边控制着船桨,一边与刘巡合力递行李,白帝锦则捂着鼻子一副嫌弃的架势看着二人,催促道:“这破船我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你们搬完了没?快点儿!” 琼姬见二人吃力,于是嘱了两个小厮下船来帮忙。见木子得了些空,白帝锦便走到她身边,一脸憧憬的看着琼姬,问道:“你认识她?她是大家闺秀吧?长得真好看,眼睛跟娘的好像呢,改天介绍给娘认识……她是哪家的小姐?” 木子咳嗽了一声:“羞花楼。” “羞花楼?那是做什么的?” “伺候男人的。” “啊……”白帝锦一阵错愕,面上的表情霎是好看,讪讪道:“惨了惨了,将她带给娘看,爹一定会三天不理我。还好你跟我说了,否则真是要凶险了……” 木子笑了笑,并不答话。心中只道:当面叫干爹干娘,背后就把干字去掉,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关系好似的。木子听她一口一个爹一个娘的,只觉得有些反胃。 就在这时,船体突然震了一下,搬运行礼的小厮一个没站稳跌在了木子背上,木子踉跄着推了白帝锦一把,只听‘噗通’一声,白帝锦应声落水。 “白小姐北方来的不会水!快下去救她!” 木子惊愕回头,便见刘巡隐秘一笑,那笑好像在说:“别谢我。” 木子叹了口气,认命的翻身下水。扑腾几下后,揽住了白帝锦的腰,随后潇洒的飞身而起,将白帝锦救上了船。 白帝锦大呼了几口气,反应过来后对着木子就是一巴掌,只听‘啪’的一声,将众人都给打懵了。 “本小姐会游水,哪轮得到你个奴才多管闲事!” 白帝锦越想越气,又是一巴掌朝木子面上扇去,木子闪身一躲,巴掌擦脸而过落在了她的胸上。白帝锦脸色一变,微微有些疑惑。木子一惊,连忙将她从自己身上丢开,只见白帝锦手中比划着,口中念念有词,“小是小了点,可这触感……”白帝锦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晌,眼底突然泛起一丝狡黠,虽是一闪而过却还是被木子捕捉到了。白帝锦脸色一变,柔声道:“听闻白公子就住在河边,锦儿能否到公子家中换件衣裳?” “这……”莫不是她发现自己的身份了?木子心中一惊,可面色却十分平静,道:“这船中就有衣服可供白姑娘更换。” 帝锦眉目一低,悄声道:“这到底不是正经人家的船,传出去与我的名声不好听呢。我求求你了,你就带我去吧!” “……” “要去要去,当然要去。”不待木子回答,刘巡抢先答道。然后便拉着木子向琼姬施了告退礼,驾着小船往木子家驶去。 到家之后,木子发现二狗不在家中,便嘱了阿靖烧热水给白帝锦沐浴,自己则去了临街买衣裳。趁此机会,刘巡在邻里之间大肆宣扬了一番,想利用舆论的压力为二人开个好头,木子带回了美娇娘的消息在邺城不胫而走。 木子回来便见她的门前聚集了不少人,帝锦与刘巡在院子里嬉笑,她的身上穿着木子的亵衣,宽大的袖袍伴着丝丝湿润的秀发让她看上去更加娇艳欲滴。 见木子回来,帝锦立即围上来,嫣然一笑,道:“我要嫁给你。” “啊?”木子一惊,瞪大了不可置信的眼睛。 “我、要、嫁、给、你。”白帝锦又重申了一遍。 “白小姐是在开玩笑么?”木子心中暗笑,当然不相信她是真想嫁给她,这人的底细她又不是不知道,这样做,许是她看出了些许端倪,所以故意来试探她的罢。 “我没有开玩笑,我现在在跟你提亲,很认真的提亲。” 木子拱手一揖,摇头道:“承蒙白小姐厚爱,可秋寒无意娶妻。” 众人闻言,皆倒吸一口凉气。人群中开始叽叽喳喳,大抵是白秋寒心高气傲连白帝锦这样的人间极品都不要,而刘巡更是惊讶,掩嘴道:“你……是不是有隐疾?跟哥说说,哥给你想想办法。” 木子一拂袖,“没有的事,谢刘兄关心。” 刘巡一叹气,“那你这又是为何啊?” 木子蹙眉,正要回答,便见二狗提着菜篮子买菜归来,于是当下有了主意,从容道:“在下已有妻儿,若再娶一房就只能委屈白小姐当侍妾了,这如何使得?” 白帝锦微微有些惊诧,“妻儿?刘巡说你没娶妻!” 木子婉转一笑,将病美人邀到跟前。白帝锦打量了二狗两眼,蹙眉道:“她是你妻子?” “正是,”木子点头,“我对她的心堪比日月,忠贞不一,请白小姐莫要为难秋寒了。” “……”白帝锦沉默了半晌,细细打量起病美人来。发现此女除了眉目姣好之外一无可取,面黄肌瘦,想来吃穿用度同自己相比也是差了一大截。白帝锦瞬间底气更足了,居高临下挑眉道:“你叫什么名字?” 病美人摸不清状况,怯懦懦的看着白锦,又迟疑的看了眼木子,道:“二……” “夜千寻。”木子语毕,病美人一脸错愕的看着木子。木子则牵起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刘巡瞪大了眼睛,“白兄莫要开玩笑,此女不过是你昨日从人贩子手中买来的烟花女子,连名字都没有!” 木子看着病美人,眼中似是再无她人,宠溺一笑,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我在夜里发现了她,便为她取名夜千寻。我与她心意相通一见钟情,她是我今生唯一挚爱,亦是我孩儿唯一的娘亲。” 说到这,怀中的灵泉匕打了个寒颤,如果匕首可以吐的话,那现在木子已经是翻江倒海的一身了…… 第六章 有仇自天上来(2) 夜千寻被木子执着双手,眸中渐渐泛起了泪花。木子见状,连忙从怀中拿出一方绣帕,替她拭去了眼角的泪。这副夫友妻恭的场面羡煞了旁人,当然也有全然不信的,比如白帝锦,比如刘巡。 “白兄莫要开玩笑,你与她相识不过半日,怎么可能会是你女儿的娘?”刘巡瞪大了眼睛,示意白秋寒不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放着千金小姐不要,要个来历不明的病胚子。 木子笑了笑,一脸柔情蜜意的看着千寻,“我与她早年在京城结识,她为了我二进鬼门关。第一次为了生木笙,第二次我们举家南下时遇上山贼,她为了救我而险些丢了性命,如今我与她再得重逢,必然是再不愿放开她的手了。” 白帝锦冷笑了一声,指着夜千寻问木子:“你说她是你孩儿的亲娘?” “正是。”木子点头,脸不红心不跳。夜千寻看着木子的双眼,就连她都快相信自己是木笙的娘了。 “那你证明给我看。” 木子一愣,“这要如何证明?” 帝锦从腰间掏出一枚小瓶子,送到木子眼前,微笑道:“这是宫中为了防止皇嗣有乱的秘药,你让她和木笙滴血验亲。” 木子眼尖,看得见凡人看不见的东西,她见小瓶子上流光闪烁,那分明是将将才被法术加持过的痕迹。她抬眉笑了笑:“白小姐好本事,宫中之物也能随身携带,此等物品用在小人身上,小人恐被折福啊。” “白秋寒,你是我看中的人,区区一瓶药水又算得了什么?我说可以就可以!不过要她二人一滴血而已,你推三阻四莫非另有隐情?” 木子闻言,突然面色一改,沉声道:“看在银子的面上我唤你一声白小姐,但说到底你我素不相识毫无干系。如今为了你而要我的女儿与娘子流血,我敢问您一句,凭什么?” “你!”白帝锦张大了嘴,被木子掖得半晌说不出话。刘巡见二人剑拔弩张,火药味十足,连忙出来打圆场:“秋寒兄别动气,白小姐只是因得太喜欢你了这才紧张你,大家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帝锦定了定神,冷冷道:“你验还是不验?” “不验。” “果然心虚。” 木子闻言,冷笑了一声:“我一不偷二不抢,为了妻儿不平罢了。怎么在你这就成了心虚了?” “哼,那我就跟你挑明了,离……”白帝锦顿了顿,“京里不日前逃了一名通缉犯,而你的眼睛与她有八分相似,你若真有妻儿,为何不敢验?” “我……”木子说到一半,夜千寻突然拉住她的手,道:“佣兵联盟中最紧要的一条便是雇主为尊,妾愿与木笙验血,夫君切莫为了我们伤了和气。” “哼,还算你识相。”帝锦笑了笑,对刘巡道:“去拿碗来。” “好嘞。”刘巡立刻进屋去寻碗,阿靖则快他一步回房将木笙藏了起来。待外头一切准备就绪,却独独找不到木笙。木子知晓是阿靖在帮着自己,心中不免又是一阵窝心。 “你以为这样可以躲得过么?”白帝锦一步步靠近木子,“木笙验不了,那就你来。” “我与娘子又无血缘,如何验?” “如果是你的话自然不用验,你把衣服脱了就行了。”帝锦凑近木子,在她耳边悄声道:“你身上没有法术的痕迹,你如果真是我想的那个人,你必然还会是女人身。” 夜千寻拉这木子的手,十分焦急。木子见她脸色不好,便安慰道:“别担心。” “我如何不担心?夫君您是雇佣兵里最出名的白衣剑卿,今日若在此宽衣,传出去岂非笑话?”夜千寻急得直跺脚,“阿靖到哪里去了?验血而已,又不一定准……”说到这,帝锦与木子都朝她看去。夜千寻脸颊立即飞上了两朵红晕,她尴尬的笑了笑,道:“我的意思是,扎两针而已,不疼的。” 躲在暗处的阿靖听到了这番话,便耷拉着耳朵走了出来。众人见了他立刻围上去,阿靖将木笙递给木子,然后打了几句手语,大意是:“木笙饿了,我给她喂奶去了。” 白帝锦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对夜千寻道:“那我们开始吧,你先来。”说着,递给她一把小匕首。夜千寻略有些迟疑的看了木子一眼,木子则看了白帝锦身后的玉梨子一眼。 玉梨子一脸自负的摆摆手,大笑道:“水已经被我换了。” 木子点头,环过千寻的肩,道:“一点点就好,别害怕,一切有我。” “嗯。”夜千寻点了点头,将匕首划破手指。木子则牵起木笙的小脚,在她脚上扎了一针。鲜血从指间流下滴入碗中,相遇之时便立刻合二为一,交融在一起。众人一片哗然,纷纷指责白帝锦有眼无珠错怪好人。白帝锦有些不敢相信,直摇头道:“绝对有问题!” 木笙挣扎了两下便不哭了,又陷入了沉沉昏睡。木子将她递给阿靖,笑道:“白某行走江湖多年,与姑娘无冤无仇,姑娘为何盯着白某不放?” “就是,秋寒对木笙的好我们有目共睹。” “这婆娘好狠的心,孤儿寡母刚团聚就想着拆散人家!” “当小三是不道德的!” “再胡言乱语抓你去浸猪笼!” 四周的议论声拔地而起,可这丝毫也没有阻挠帝锦的疑心,她双拳紧握,自是运行小周天的前奏,木子见她想要恢复神女之尊,非但没有觉得紧张,嘴边反倒牵起一道若有似无的笑意。玉梨子见她一点也不着急,便提醒道:“她好像认定你就是通缉犯了。” “嗯。” “你不担心?” 木子摇头,心下暗喜:“白帝锦啊白帝锦,天君微服私访你都敢拆他的台,你是好日子过多了想死罢?” 第六章 有仇自天上来(3) 眼看白帝锦就要冲过来扒木子的衣服,值此千钧一发之际,只听众人身后传来一声厉喝,“帝锦!”话音刚落,帝锦便身形一滞。 众人回头,只见一位十分貌美的公子铁青着一张脸站在门口,面上冰霜一片,看来心情很是糟糕。木子眼尖,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帝锦的干爹,也就是微服私访踏青游玩的天君昊月。 昊月在众人的惊异下,缓步走上前,盯着帝锦看了半晌,愠怒道:“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你想把西京的人全招来么?” “哼,西京?这是将西京比作了离恨天呐。白帝锦若凝了气泽,必会惊动上界仙家,那天君陛下的春游可就泡汤喽……”木子心下暗爽,虽然面上毫无表情,可眼神却充满了玩味。而帝锦此时已经顾不得木子,她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耷拉着耳朵,有些不知所措,“爹……我……” 昊月瞪了她一眼,她不敢再辩驳,只得俯首道:“锦儿知错了,请爹责罚。” “还不回去?嫌丢脸丢得不够么?”昊月蹙眉,将怒气稍作收敛,可整个人的气场仍旧震慑旁人,四周一片安静。这是木子第一次这么近的跟他面对面,他身上的王者之气就如传言一般,不怒自威,站在他身侧就能感受到那股强烈的压迫感。 “是,孩儿告退。”帝锦三步并作两步,很快便消失在人群里。逃跑之快,令人咋舌。大伙见女主角都跑了,于是也没了八卦的心思,渐渐的退散了大半,而余下的一半为了木子,一半则为了谜一样的貌美西京大老爷。 “小儿顽劣,你莫要放在心上。”昊月叹了口气,对上木子狡黠的眸子。面对昊月突然投来的目光,木子暗道不好。于是立刻收起嘲弄,眼神颓然一暗,怔忡道:“白老爷言重了,小姐只是孩子心性重了些,秋寒无碍,只是可怜了我的妻儿……” 木子回头,可身边却早已没有了夜千寻的影子,阿靖指了指屋子,便见窗边多了个暗自垂泪的人影。木子见状也不再多说了,只长长地叹了口气,“哎……” 昊月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沉默了半晌,道:“不知你有没有空?去对面茶肆小坐片刻。我以茶代酒,算是替小女赔礼道歉了。” “这……”木子回头看了眼窗边的人影,叹道:“恕在下无理,只是在下的妻儿现在很需要我,我走不开。” “嗯,”昊月点点头,“原是我唐突了。” 木子低头抱拳,“那秋寒告退了。” “嗯。”昊月说完,示意木子自便,可他自己却并没有要离去的意思。木子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他,发现他并没有在看自己,于是松了一口气。想来,天君并没有对自己的身份起疑心。 木子回屋后,便去了卧室,坐在了夜千寻的对面,随后顾自倒了杯茶,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个双目通红的柔弱美人。 木子咧嘴一笑,道:“演技不错。” 美人霍然抬头,不知所措的站起身,嗫嚅道:“夫君,我……” “别紧张,快坐下,我这是在夸你呢。”木子眉眼弯弯,看得千寻毛骨悚然,她双手绞着手帕,不知该如何是从。 木子不再看她,转身轻轻推开了窗户,透过缝隙,只见院中的昊月正看着这边出神。木子心中一惊,立刻起身将夜千寻抱在怀中,悉心安抚道:“宝贝,辛苦你了。” “啊?”夜千寻此刻更加迷惑了,挣扎也不是,不挣扎也不是,双手抱成拳放在胸口,垂下也不是,不垂下也不是,总而言之就是僵作一团不敢动弹。木子闻着她身上的淡淡幽香,只觉自己做戏的同时好像又有那么一瞬间的意乱情迷。 这种味道,好像在哪里闻过…… 木子抱了片刻,发现天光已暗,而院子里的人依旧没有要离去的意思,木子心下便开始忐忑起来。 难道他看出来什么了? 木子思忖着,索性心一横,搂住病美人的纤腰,对着她的唇瓣凑了上去。接触到病美人的柔软,木子心中一颤,只觉得对方的嘴唇似乎有魔力一般,让人亲了又想亲。而眼前的美人更是瞪大了眸子,一脸的不可置信。待她回过神来,立刻开始推拒,但她的力气对上木子的蛮横,简直就是隔靴搔痒。 木子沉下脸,“你不愿意?” “……” 夜美人咬着嘴唇愣愣的看着她,满面绯红,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那惊诧模样就像被木子强/奸了一般。木子被她盯得心烦,索性看向窗外,只见院中人已经离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木子回头,道:“你……” 剩下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夜千寻的唇堵在了嘴里。她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直接将木子扑倒在床上,整个人压在她身上,嘴唇笨拙的在木子嘴里吸取了片刻,道:“妾身等这一天等了许久了,未免唐突公子,这才不敢造次,既然公子想要,妾身自然是求之不得。”说完,她便翻了个身,让木子在上,自己则躺在床上。 夜千寻干的虽是意乱情迷的事,可她眸中却是一派清冷。 玉梨子在一旁显然被刺激的不轻,悄悄道了句:“天黑了,我先睡了,晚安。”然后便钻进了匕首里。木子被玉梨子唤醒,这才从突如其来的亲昵中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整理了衣襟,淡淡道:“睡吧。” 夜千寻立刻坐起身,拉住木子的手,幽幽道:“公子不喜欢我么?” 木子摇头,断然甩开她的手,然后加速走掉了。 待木子走后,面对木子突如其来的怒火,夜千寻不怒反笑,神色轻松的吹熄了烛火,便和衣睡下了。而另一厢的木子则是彻夜难眠。 这种不能自控的情绪,对她而言,实在是太糟糕的体验了。 翌日一早,木子便收到了昊月的拜帖,邀请她共进午餐。 玉梨子看了一眼便直摇头,“他们这是盯上你了啊。” “嗯。” “你要去?” “当然。”木子顶着两个熊猫眼,显得十分疲惫,“逃是逃不掉的,索性去看看,他想如何。” “为何逃不掉?有我在,谁能拦得住?”玉梨子一拍胸脯,十分自傲。木子叹了一口气,哀道:“你生前力量很大,也许连帝宴都不是你的对手……” “什么叫也许?是事实!”玉梨子大怒,打断道。 木子摆摆手,没好气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已经死了,你只是个寄生灵,如何与漫天诸神抗衡?若你真有那本事,我便直接带你打上离恨天去,哪还需要在此埋名隐姓。” “现在,已经不是你所处的尘世了。” “……”玉梨子闻言,神色一暗,看着自己透明的双手,怔怔道:“对哦,我已经死了。” 木子见他这副蔫菜般的模样,这才意识到自己又戳中了他的泪点,于是只得闭了嘴,放弃了继续在他心口捅刀子的想法。 第六章 有仇自天上来(4) 木子梳洗完毕开始缠束胸,玉梨子本来一捂脸打算回匕首,岂料再次看见木子背后的深红色伤口。那伤口横埂在背心,接连有三个,每一个都是巴掌大小,令人心颤。 “你这伤口怎么来的?” “这个啊……”木子背对着玉梨子,轻描淡写道:“从山上摔下来,磕的。” “唔……伤到原身了吧?肯定很疼。”玉梨子摩挲着下巴,只觉得这伤口有点熟悉,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还好。”木子笑了笑,并不在意。 “……”玉梨子思忖了许久,随后蹙眉道:“你的原形是什么?为何我只看到一团迷雾?” “你道法比我低,自然看不出来。” “别那么小气嘛,凭咱俩的关系透露一下呗,喂,别急着走啊!”不顾玉梨子的撒泼耍赖,木子横了他一眼,转身提剑出了门。 对于身世,那是她最不想提及的东西,旁人都道那是无上荣耀,可于她,生为那个人的女儿,真是世上最可悲的事。 昊月坐在通安客栈的包间里,看着白秋寒信步走在青石路上,由远及近。 他身着一袭月白长衫,显得风姿超群,就算他面上有风霜,也遮掩不住他的翩翩玉骨。何为玉骨?就是修道之人所说的天资。这般天资如若发展的好,假以时日位列仙班也并不是无可能。因为就算在三十三天上,能拥有这般玉骨的也在少数,也难怪帝锦会嫉妒。 而他那双眼睛,更是让自己倍感熟悉,看着他就好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如果可以,他想帮他一把,也算是替帝锦赔礼了。 木子上楼后,便双手抱拳道:“白老爷。” 昊月面不改色,只是嘴角微有些抽搐,笑了笑,道:“不必拘礼,坐。”木子欣然坐下,为二人斟了一杯酒。 “不知白老爷今日邀秋寒前来所为何事?” “这其一自然是为锦儿的事道歉。” 昊月刚端起酒杯,木子便立即起身,惊颤道:“老爷严重了,秋寒承受不起。” “诶,你不要……”昊月说着,门外突然传来帝锦与天妃瑶音的对话,打断了二人的酒宴。 “干娘,我就是看不惯他嘛,谁让他长了一双贱婢的眼睛?想当初那贱婢在六欲天上,盯着楚昭的那双眼睛里都快冒火了,我想起来就有气。我确认一下都不行嘛?” 瑶音叹了口气,“她不是已经死了么。” “祸害遗千年,我遇上相像的总要确认清楚才是。” “那你确认清楚了吗?” “我没有用当初白帝给的验血方子,我用的是娘给的,娘给的方子自然不会错,”帝锦想了想,道:“虽然不想承认,但木笙确实与夜千寻有血缘关系,想来,应当是我想多了吧……” 瑶音点头,“知道自己想多了就好,下次不许胡闹。这事传出去可不好听,到时楚昭也该埋怨你了。” “楚昭怎么可能埋怨我?我这是替他报仇呢,”帝锦提高了声音,恨恨道:“您都不知道,当初楚昭有多苦,为了这个名义上的长姐茶不思饭不想,她也不想想楚昭对她的好,只知道耍小性子,最后落得个一尸两命,尸骨无存。” “都是苦命的人,你何必同死人计较?一会你去给白秋寒道个歉。” “娘……” “必须去。” “好嘛,那锦儿先陪娘逛逛……” 帝锦与瑶音的对话渐行渐远,这厢,木子听得浑身发抖。 昊月蹙眉,咳嗽了两声,“你可有怨?” “不怨。”木子淡然摇头。心下则暗自腹诽:不怨就怪了! “为何?” “怨有何用?”木子笑着抬起头,对上昊月的眼睛,“佣兵联盟第一条,雇主为尊。她是主我是仆,拿我开玩笑是看得起我,我该笑纳才是不负主恩。” 昊月微有些诧异,点了点头,“江湖人士能有你这分胸襟着实不易。” “嗯……”木子沉默了片刻,又道:“实不相瞒,秋寒自幼与师傅修行,也算得上是半个修道之人,凡尘之世虽未看透,但也并非俗人那般执着。” “你曾修仙?” 木子点头,“从前修习过一阵子。不过我师傅因天劫未破而去了,我可不想像他那样,仙不渡成反丢了性命,于是不敢再妄自修行下去,这才不得已下山做起了雇佣兵。” “原来如此,”昊月点点头,“你从前师从何派?” “尊师道号重紫。” “重紫道长?似乎没有听过啊……” 木子面色一沉,眼角强挤出两滴泪花,叹息道:“去得早了,还未成仙。” 昊月点头,“敢问师门现在何处?” “在虚凰山九阴沟中。” 昊月闻言,在脑海中思索了半晌,但仍旧没有任何印象。木子心下腹诽:“我也就随口一说,你别当真啊……” 玉梨子看出木子神色中的意思,站在一旁啧啧称奇,忍不住为她竖起大拇指,笑道:“就算对面坐着的是天君,你说起谎也是信手拈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你这心性修为,实在是高。” 木子回之微微一笑,算是承让了。 这时,沉默了半晌的昊月又道:“你可还想修仙?” 木子摇了摇头,“不想。” “当真不想?” “……” “这样吧,我与你有缘,见你颇有慧根,便介绍一名道友与你认识。”昊月说着,拿起文房四宝,在桌上书写了片刻,然后将写好的信纸投入信笺,递与木子,道:“这是我写的举荐信,扶摇山摇光道长欠我一份人情,你拿着我的信去扶摇山拜师,看在我的面上,他会收你为徒。至于日后前程如何,还要看你自己的努力了。” 扶摇山,凡间最负盛名的修仙圣地,门下弟子屡次在天下法会上拔得头筹,说他是凡间的离恨天也不为过。 木子霍然抬头,装得很惊诧:“扶摇山?那等名门仙山,就连皇子都求之不得的去处,他们怎会收我这一介草民?何况我还拖家带口,这与扶摇门训相悖啊……” “孩子你大可托在山下的农家寄养,至于夫人,让扶摇道长将她一齐收在门下便是。” “这……” “当然,这只是我的建议,去不去还看你自己,我不勉强。” 木子思忖了片刻,最终还是接下了信笺。这种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不接的是弱智。 第七章 浪迹天涯(1) 从昊月那出来之后,木子直接去了集市,采买了许多旅途用品。而自从玉梨子知道‘白老爷’就是昊月天君之后,他一路上都在称赞昊月的温文尔雅和礼贤下士。 “原来瞧不真切,没把他当回事。如今近距离看了才发现真是漂亮啊……”玉梨子第二十三次说了同样的话之后,木子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难得你称赞一次旁人。” 梨子哗然,“有吗?对于符合我审美观的人,我从不吝惜我的赞美。难道你不觉得他美吗?” “美则美矣,”木子眼神一黯,“可惜跟我不是一国的。” “他对你不是挺好的么?” “你以为他是为我好?”木子冷笑一声,扬起手中的信笺:“天君贤明不假,可这其中未必没有护短的意思,说白了只是拿这纸信笺收买我,让我对白帝锦的事闭嘴罢了。” “若想让你闭嘴,干脆捏死你算了,还用得着写信收买?”玉梨子眯起眼,那眼神分明在说:“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木子哑然,不知如何回答。细细想来觉着自己好像真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意思,于是也不再同他争辩,对他的称赞也当没听到,顾自加紧了步伐采买。从布坊里挑了两个大包袱后,又到馕铺里采买了不少干粮,全是经久耐放的食物。将这些带回家之后便交给了夜千寻打理。 夜千寻理了理包袱,发现里面全是出远门的物件。疑问油然而生,却不知该不该问。她忍了半晌,终于还是问出了口:“您要出远门吗?” “嗯,你们跟我一起走。” 夜千寻闻言松了一口气,“什么时候?” “今晚。” “今晚!” “嗯。”见她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木子点了点头,正色道:“就今晚子时出发,你让阿靖也去准备准备。” “……好。”夜千寻听话的点了点头,回房去寻阿靖。待夜千寻下去后,玉梨子便跳出来手舞足蹈,“你这么着急打算去哪?” “还能去哪?扶摇山呗。”木子笑了笑,一脸的风轻云淡,“既然昊月主动提出送我上山修行,我就顺水推舟去看看好了。” “那也不用这么急吧?”玉梨子叹了口气,自从出了墓,自己每天都在跟着她东奔西跑,可真是要了他半条命了! “去了扶摇山就能修仙,以白秋寒的身份正大光明入天界。你不想早些去帝宴开辟的三十三天看看?而且,”木子眼神里略微泛起一丝嘲讽,“你不会真以为天君一家子齐聚邺城是来游山玩水的罢?” 玉梨子一怔:“要不然呢?” “想来,应是我的传送阵被发现,他们才顺藤摸瓜到邺城来打探一二罢了。” “是么……”玉梨子摩挲着下巴,思索了片刻:“我觉着不像来抓人的。” “你别看昊月表面上和和气气,实际上,跟白帝比起来,他的手腕也未必会软多少。白帝做事总归给你找出错漏才治罪,而昊月,他才是真正吃人不吐骨头的主,”木子‘呵呵’一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行走江湖多想想总是没错的。现如今这里已成是非之地,我也没把握能期满多久,未免夜长梦多,还是尽快离开为妙。” “好吧,你总是有一万个理由跑路。”玉梨子摊手,表示赞同,随后便回到匕首里睡大觉。 木子得空了便写了一封信交予琼姬,内容大致简单的陈述了一下近日发生的事情,并且告知她今晚即将离去。傍晚时分,琼姬派人送回来一个瓷瓶,瓶中正是一枚阴魂,而琼姬本人却没有亲临,想来该是俗事缠身。 木子未作他想,顾自收拾行李,谁料在临出门之际,家里却来了不速之客。 白帝锦。 夜千寻一见帝锦立即瑟缩成了一团,躲在木子背后就像一只受伤的小白兔。白帝锦见状便没有走进,只是站在门边,向木子幽幽福了一礼。 “白公子,帝锦这厢来给您道歉的,请公子原谅我的鲁莽。” 木子淡淡一笑,“您不怀疑我是通缉犯了?” “白公子说笑了,追捕钦犯那是朝廷的事,与小女子何干?如今上头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凭她就算长了翅膀也是飞不出去的。”帝锦婉转一笑,发出‘咯咯’的笑声,听起来尤为刺耳。 “……” “何况,我相信白公子是无辜的。”帝锦说完,微微一笑,一副‘我看好你哦’的表情继续道:“山水有相逢,期待你在扶摇山上的表现,我们来日再见。” 帝锦说完便向她们告辞,随后便扭动着娉婷的身姿渐行渐远。看着她的背影,木子只觉得心发慌。玉梨子也同样感受到了这股阴森森的气场,道:“你不觉得她就这么放过你,有些奇怪么?” “……”木子点头,随即陷入了沉默。这个问题困扰了她一路,直到来到城门口,这才知道帝锦放心的离去的原因不是因为相信她,而是因为城门的守卫。 以往守卫只有两名侍卫,一名统卫,且三人皆是凡人。而今日守卫增至二十四名,全是新面孔。其中四人在前,另外二十人像木头一样站在两侧,稍微有些道行的人一眼便能看出,这些全都不是凡人,而是影卫。影卫凭借主人意念而生,变化万千,但一般修行之人能招出一两个已经算是高手,今日这些却皆出自一人之手,能有此修为的,此人定是天君昊月无疑。 阿靖见大家都停滞不前,便打手语问道:“怎么不走了?”木子作了个‘嘘’的手势,轻声道:“先看看。” 晚间出城的不多,他们等了许久才等来一对夫妇。只见女子大摇大摆出了城,男子却被守卫拦下,要求宽衣解带把背露出来。而统领手中的画卷上,画的正是木子背上的伤口,惟妙惟肖,十分仔细。 玉梨子瞪大了眼睛,夸张得嗷嗷叫:“哟!还真是来抓你的,他们八成把你当成白帝的同伙了!” “哼,”木子冷笑了一声:“谁说不是呢。” 第七章 浪迹天涯(2) 木子又接连打探了另外三座城门,打探下来的结果都与前门无异,皆被影卫重兵把守。一切如帝锦所说,就算长了翅膀都飞不出去。 阿靖抱着木笙,眼睛眨巴眨巴的等着木子下一步指示。夜千寻则安安静静的站在她身后,木子到哪她就到哪,从不多说一句。这里头,话最多的要数玉梨子了。 “硬闯?”玉梨子看着一众影卫,两眼放光,大有磨拳霍霍向猪羊的气势。 木子摇头,叹了口气:“硬闯是死路一条。” 见得不到木子的赞同,玉梨子兴奋劲便少了一大半,他嘟囔着嘴,蹙眉道:“那,用法力遮掩遮掩?” “你觉得我的法力会在天君之上?”木子失笑,“如果用法力遮掩,一定会被昊月发现,结局和硬闯差不了多少。” 正在木子伤神之际,她回头便见夜千寻站在自己身后,正瞪着大眼睛看着自己。夜千寻的脸近在咫尺,木子甚至能看清她脸上的汗毛。 木子在惊吓的同时还有点惊喜,她发现二人的身高居然差不多,甚至,千寻还要更高一点。 木子咳嗽了两声,轻声道:“你是不是我的人?” 夜千寻微微有些诧异,却还是点了点头。 “既然是我的人,是不是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夜千寻又愣愣的点了点头。 “很好。”木子满意的笑了笑,随后将她带到墙角,确定没有人能看到她们后,便开始宽衣解带。 “脱衣服。”木子一脸淡然,夜千寻却被她吓了一跳。她牙关紧咬着下唇,迟迟不愿脱衣。 “奴家……奴家……” “愣着干嘛?快脱啊!”木子十分迅速的解下外袍丢在她头上,夜千寻则瞪大了眸子看着木子背部的三个血窟窿。木子笑了笑:“我就是他们要找的通缉犯。你可还愿意帮我?” 夜千寻早知关卡有隐情,待看到木子血淋淋的背部这才知晓,被通缉之人就是自己的夫君。 夜千寻用力的点了点头,轻言道:“愿意。” “嗯,快把衣服换了。这月黑风高的,我们对调衣服。你的身高跟我差不多,女扮男装蒙混过关想来不会有问题。” 千寻讪讪的点了点头,开始宽衣,将倒数第二层脱下后木子便转过身去不再看她。二人十分有默契的各自穿戴整齐后这才转过身来,在见到对方的那一刻,却不料都被对方惊到了。 木子脱去了面上自制的风霜,恢复刚来邺城时的俊俏模样,看得夜千寻眼睛都直了。而夜千寻的外表更是潇洒俊逸,他嘴角带笑,目似点漆,妩媚中带了些许颓废,周身那份出尘脱俗的气场,就像被打入凡间的翩翩美谪仙。 木子有一瞬间的失神,她甚至觉得,如果夜千寻真是男子,那放眼天下,甚少有人可以与之匹敌。 “你真漂亮。”夜千寻同样震惊的看着女装的木子,愣愣的脱口而出。 “谢谢,你也不差。”木子闻言,眼睛一弯,拿起绣帕掩面一笑。 二人一个气宇轩昂,一个貌美如花,都比原来的模样好看上许多。阿靖和梨子见了二人,皆惊得半晌说不出话。阿靖倒吸了一口凉气,眼中是止不住的惊恐,他又想起了那夜就是这个女人剜掉了自己的舌头。 “啊啊啊……”阿靖连着叫了几声,木子连忙上前捂住他的嘴,“嘘,是我。”木子在确认没有引来守卫后才放开了他,见他这幅模样,木子心中一紧,随便便将他抱在怀中悉心安抚。 玉梨子回过神来便接连挑眉道:“原来你这么漂亮,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要不然你别跑了,去跟天君用用美人计,指不定你不仅不会死,到时候随便给你指个王公贵胄,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木子脸色一沉,没心情同玉梨子开玩笑。转头看向夜千寻,道:“准备好了吗?” “嗯。”夜千寻点头。 “那我们走吧。”木子站起身,从阿靖手中接过木笙,然后牵起阿靖的手,四人一齐向城门走去。城门下的守卫一见有人来便提高了警惕,统领立刻上前将他们拦下。 “站住。”统领来到几人跟前,起先多打量了木子几眼,然后才将目光集中到了夜千寻身上。统领没说客套话,径直让夜千寻宽衣解带,“把衣服脱了。” 木子本以为夜千寻会紧张,谁料她却淡定从容的将自己大半个背部裸露在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夜千寻的背部光洁无暇,统领匆匆看了一眼便扬扬手:“走吧。” “多谢官爷。”夜千寻低头颔首表示感谢,随后便将右手揽过木子的肩膀,将她护在自己怀里,一行人就这么正大光明的走了出去。 “就这么简单?我还以为有好戏呢。”玉梨子张大了嘴,显得不敢相信。木子却是一脸微笑,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 “站住。” 身后传来统领的厉喝,木子的笑容僵在脸上。众人回头便见统领三步跨上前,指着夜千寻的包袱,道:“打开看看。” “官爷……这……”夜千寻蹙眉,看向木子。见木子点了头,夜千寻便将放心的将包袱打开。 统领看了一眼,便拿起琼姬送来的瓷瓶,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回军爷,这是小儿的阴灵。”木子抢先一步回答,泪眼婆娑道:“我夫妻二人此番正是要去扶摇山为不幸夭折的小儿做场法事。” “扶摇山岂是旁人想进就进的?小小凡人莫要妄语。”统领蹙眉,显然不相信木子的话。木子抽泣了两声,一副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哭腔的模样,从怀中拿出昊月写的信笺递给统领,道:“这是长者写的推荐信,我们得了他的首肯才能上山,望大人明鉴。” 统领在看到‘扶摇仙人启’五个字的时候脸色就已经变了变,待看到信中落款写着‘紫宸’二字时,脸色便彻底白了,连忙跪在众人身前,大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木子知晓影卫的一根筋,所以并不惊讶,可其他人都是十分吃惊,愣在原地不得动弹。木子将信要回后,便带着三人匆匆离去了。 邺城外的空气显得格外清新,木子的心情就像一只鸟儿被放出了笼子,从此天高任鸟飞,天下之大,世间再无慕紫,只有新生的白秋寒,以扶摇山弟子的身份,扶摇直上,平步青云。 第七章 浪迹天涯(3) 从邺城出来后,木子一行人走了三天,来到了临安。 临安是邺城辖区内的一所小镇,之所以闻名天下是因的这里是去扶摇山的必经之路。道路两旁的各色食物引得她们食指大动,无奈却没有银两,只得眼巴巴的看着。她们本来带够了盘缠和干粮,但是包袱却因二人换回各自衣服时被遗落在河边,等到想起来再回去寻时已经寻不着了。 木子的眼神好,在盯着食物的同时还能瞥见衣衫褴褛的小孩在扒人家的银子。她不愿学那些孩子,不问贵富的扒了人家的血汗钱。但无奈实在太饿,夜千寻和阿靖也都一副快要翻白眼的架势。正在木子几欲效仿的同时,恰巧走来一行人。 四名男子两人在前,两人随后,皆风度翩翩,气质昂扬。他们走在临安城喧闹的集市里,无疑是鹤立鸡群。尤其走前的两人,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他们虽然衣着打扮普通,但走头前的人手里握着的玉扇,一看便知金贵无比。 其中一个剑眉星目,却不显生硬,举手投足间尽显正气。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与人十分和善。而另一个看上去却不甚友好,不管看什么都是一股高高在上的做派,但就算他再如何高高在上,也丝毫挡不住旁人倾慕的心,因为,他们实在是太英俊了。 但在木子看来,他的眼睛是长在头顶上的。美则美矣,木子却看不惯他的傲气。于是乎,走上前佯装不小心,撞了他,在他腰身一摸,逮啥偷啥。 “果真是太平盛世……”男子的扇扇到一半,突然冲出来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撞在他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木子连连道歉,想要抽身离去,却不料被他抓住了手腕,这一切发生之快,前后不过两秒。 “爷——”男子身后的两人紧张道,男子示意他们不用管,自己能应付。 “敢在我的面前偷窃?东西还来!”男子大喝道,感觉手中的手腕猛的一震,像是被吓了一跳。 “作什么低着头,见不得人吗?抬起头来!”其中一个仆从怒道。 木子沉默了良久,突然猛地抬起头。可那副面容,怎一个惨不忍睹可以形容? 众人巨骇,男子下意识放开了手,木子趁机开溜,转眼间便消失在拐角。不幸看到这一幕的众人,迟迟呆在那里,挪不动双腿。过了好一会,大家才唏嘘的散去,看那势头,怕是以后几天都会食欲不振。 四人中,最先醒过来的是两个随从,他们战战兢兢道:“少爷、您,您没事吧?” “爷,您的玉佩……” 男子摆摆扇子,罢了罢了,再珍贵的玉佩,只要是沾染过如斯男人的手,在他心里,那便再没有任何价值可言。只听一旁高傲的男子‘噗嗤’一声,忍不住大笑道,“霜尘,这可真是太平盛世。” 名唤霜尘的男人叹了口气,打开扇子,匆匆往回走,看那架势显然还没从刚刚的惊愕中缓过神来。 木子长长吁了一口气,靠在墙角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怎的如今连一介凡人的身手都如此了得?第一次行窃就失手,真是大出所料。还好自己出门前有易容,否则哪有这么容易脱身? 她们出来得匆忙,材料有限,恰好路上遇到有易容用的酱子花,于是摘了些。木子胡乱用花汁与泥土调和,匆匆糊上面颊,久了不免有些干裂,能达到如此骇人的效果,也是她没有料到的。 木子掂了掂手中的坠子。上等的碧玉其上雕着一只盘踞的龙,龙身每一块鳞片皆清晰可见,五爪锋利却不露锋芒。木子不禁张大了嘴,这样整块的碧玉可遇不可求,再加上如此精细的雕工,必是皇家出品无疑,这二人,想来是个皇子。 木子盯着街道对面的当铺思衬了良久,最后还是将玉佩放进兜里。 木子与夜千寻会和时,她们正在大树底下乘凉,见木子空手而归于是多少有些失落,木子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别担心,这里总有需要佣兵的地方,我去衙门问问看。” “嗯。” 夜千寻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阿靖也是步履蹒跚头昏脑涨,却仍旧坚定的抱着木笙。木子看着十分难受,只想赶紧为大家找到食物。 玉梨子看她很是吃力,不禁疑惑道:“我们已经离开邺城几百里了,你还不敢用法术?” 木子目不斜视,悄声道:“小心为上。”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你能当这么久的逃犯还不落网了。” “多谢夸奖。”木子哂笑。 不知不觉,她们已经走出了闹市,街道上的人渐渐稀少起来。偶尔有三三两两路过她身边,无一不是指指点点,木子也不尽搭理。但若是遇到长舌妇人,她便扬起眉毛咧着嘴,吓唬一番,来人无不是掉头就跑,此招百试不爽。 木子来到衙门外,却没见到任何佣兵组织的消息,正在她失望的当下,一声干呕传来,接着便见衙门外,两个捕快架着一个正在干呕的小厮走出来,顺手将他丢在路边。 “要吐到外边去吐,别弄脏了衙门的地界。” “是是是。”一个佝偻的小老头跟着走出来,身上背着个木匣子,点头哈腰道:“对不住对不住,烦请燕捕头稍等片刻,我再去请个人。” 姓燕的捕头不耐道:“快去快回!这都第三个了,你们怎么搞的?” 老头急急掏出手绢擦汗:“小的这就去。”说完,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下台阶,踢了那小厮一脚,“不争气的东西!” 那人知道自己饭碗没了,便也不再低眉顺目,指着老头儿的鼻子道:“您争气您自个儿捞去!”听到这句话,众人脸色都变了。老头憋足了气,却始终没能说出反驳的话来,拂袖离去。 木子心下了然:想必是有一件大家都不敢做的事,他们需要一个小厮,而自己需要一个‘饭碗’,大女人能屈能伸,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我,还有什么能让自己害怕的? 木子走过去,露出一个自以为很真诚的笑容,对老头儿道:“您好,有什么可以帮助您吗?我是佣兵联盟的一等佣兵白秋寒,这是我的铭牌。”木子说完,将怀中的铭牌递给他。 老头儿看着她的脸,脸色一变,随即嘴角止不住的抽搐。而不幸看到木子脸蛋的小厮,食物残渣再一次的喷薄而出,终是受不了,两眼一翻昏厥在地。 老头才不管木子是什么人,连忙拿手帕捂着眼睛,道:“你你你、不要过来,转过头去,别让我看到你的脸!” “哦,好。”木子连忙转身。 老头定了定神,道:“衙门后院井里有具女尸,五钱银子把她捞起来,十钱银子将她送到敛尸房,你干不干?” “干!” 不就是具女尸么?她从小走南闯北,干尸、腐尸、白毛尸见得多了。木子回想了下市集口张大娘家的包子,三个铜板一个,十个铜板为一钱,便爽快的应下了。 木子走到树下,对千寻道:“你们在这等我,我去去就来。”说完,又嘱咐了千寻照顾好阿靖和木笙后便跟着老头离去了。 令人遗憾的是,木子在饿极的情况下,忘记了一点,而这一点是很关键的:这些仵作,见过的尸体不会比她少,并且,大多死状惨烈,连他们都不敢触碰的东西,那真是太恶心了…… 木子忍着恶臭下到井底。她不害怕,只是太过恶心。 此时井里的水已经生蛆,其上还有很多不知名的飘浮物。女子的尸体被泡得发胀,浮在水面上的手指足有半个手腕粗。木子将绳子绑在尸体的腰上,随后唤了几声,让上边的捕快将两人拉了上去。 尸身出井,众人退避。遥远的房廊下,一个腆着肚腩的中年男子捏着鼻子指挥众人取土填井,想必那就是县官了。燕捕头走过来,隔着十步对木子道:“出门左拐,一直向前,最里边那间屋子就是敛尸房了,记住不要走廊道,免得弄脏地板。” 木子应了一声,将尸体用草席裹了,然后放进麻袋里,拖着尸体离开。 一路上听着众人聊天,也大致摸清了关于女尸的故事。 这个女子叫翠屏,是县官大人的母亲亲自给儿子挑的贴身丫鬟,老妇人宠她宠的不得了。谁知,半月前留了张字条说自己想不开,要自杀。由于她经常仗着自己身份特殊闹别扭,大家也便没当真。她失踪三天后,才有人隐隐觉得事情不妙。直到昨天,府中的人开始闹肚子,这才彻查水源,却没想在这口废井里发现了她。怎么说也是曾今朝夕相处的人,现在变成这样,大家却只唯恐躲闪不及。 “什么东西!”玉梨子义愤填膺啐了众人一口。 木子摇头叹息。话说荣宠这玩意,说白了就是逢场作戏,最是不值钱了。他今天可以给你,明天就能给别人,你就是死了,也激不起人家半分怜惜,还是要自己多看重自己一些,把自己当个人,别想不开去寻死,这不是害人害己么? 木子叹了口气,小心的背着尸体绕着走。 第七章 浪迹天涯(4) 从敛尸房出来,她才发觉天色已经很晚了,夜幕上繁星点点,天朗气清。下午将尸体抬进殓房后,仵作便指挥她验尸,一直忙碌到现在,累得她半点食欲也没有了。当然,报酬也相当丰厚。木子掂了掂手中的二十五钱银子,心情大好,于是加快了步伐去和夜千寻回合。 可当她回到县衙时,县衙已经人去楼空,别说夜千寻了,就连衙役也找不着一个。木子绕了一圈,才发现门口大树下的石头上压着一张纸条,落款人正是夜千寻,而内容大意是他们已在同悦客栈落脚。 木子向人打听了一下,才知晓同悦客栈乃是临安城最豪华的客栈,一晚就要六颗金珠子。她再次掂了掂手中的银钱,突然觉得心情又不是那么好了。 和风吹过,道路两旁的翠竹唰唰作响。也许是在殓房呆的太久了,突然闻得空气里隐隐传来的玉兰花香,闻着花香,木子心中的阴霾顿时退去了大半。 “你还在这?”身后突然传来仵作惊喜交加的声音,木子立刻转身赔笑道:“仵作大叔,有事儿吗?” “我正好找你还有点事,你就站那儿,别转过来,对,背对着我,”仵作顿了顿,道:“老爷说了,尸体送回义庄,就地焚烧,把尸体送到义庄去,那里会有人给你报酬。” “好嘞!”木子立刻应下。多做点事,就能少给客栈洗几个盘子,对吧? 仵作将任务交给她之后便离去了,也不问她是否认得去义庄的路,那老头似乎一句话都不愿同她说。木子拖着沉甸甸的麻袋,独自走在衙门里,正苦恼该如何是好,忽的瞥见转角处的木门里走出来一个男子。 木子一惊,喃喃道:“怎的这个小镇的美男子这么多?今早见了俩,现在又来一个。” 只见那人穿着月白色的袍子,似是睡衣,俊俏冷傲的面容配上一双迷蒙的双瞳,跌跌撞撞的走在院子里。 “小心——”眼看着他便要走入池塘,木子没忍住,提醒了一句。男子顿时收住了右脚,转过头来看着她。下一刻,他便眼放精光,急急向木子冲来,一把将她抱了个满怀。 “玉兰,你可算回来了。” “你认错人了。”木子脸一沉,立即挣脱他。第一次被男人用这样深情的目光盯着,她有些发愣。 “我带你去看玉兰,我种了一大片的白玉兰,现下正好是开花时节。”他说着,径直牵起木子的手。木子一怔,随即用力的甩开,她指着放尸体的麻袋,道:“你都闻不到尸臭吗?” 男子微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也带了一大袋的茶叶,你在这里等我,我把它放到母亲房里去。”说着,不待木子说话,径直扛起尸体,一会儿功夫便没了人影。 木子哑然,惊得四下张望。 这下该如何是好?! 清风拂面,传来阵阵玉兰花香,透过回廊,隐约可见大片的玉兰树,树上绿叶葱融郁郁。木子不自觉的走了过去。 干净的石板路边,小草嫩绿,池塘旁的假山上不时有鸟儿停歇,鸣叫了两声,被木子吓到,拍着翅膀离去。玉兰树的玉兰花一簇簇的绽开着,花瓣随着微风伴着花香拂过木子周身。 不远处的凉亭里,一个男子一袭白衣负手而立站在石桌旁,从木子这个角度只可以看到他的背面。挺拔的身姿,如玉的双手,周身所散发的气势,凛凛然让人不敢亵渎。石桌的另一端坐着一个手执酒觞的男子,侧身而坐,一袭青衣,温润的眉目,带笑的眸子,不露丝毫锋芒。 “是他……”木子惊叹,下意识摸了摸怀中的玉佩,他正是今日被自己偷了玉佩的人。 现在的他与在市集所见时有大大的不同,华丽的衣饰,如玉的面庞,虽然是相同的五官,却让人觉得完全变了一个人,周身所散发的光芒让人绝不能忽视他们的存在。 木子没忍住多看了两眼,却发现饮酒的那人也正看着自己,木子一惊,立刻低下头走出了园子。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找尸体为要。可是走着走着,她便觉得越来越懊恼,接连见了这俩人两次,都被他们的光芒比到泥土里,这种感觉,不太好。男装的自己也算是美男子一流,若把脸洗干净了,跟他们比起来也绝不会差的,对吧? “你在看什么?”顾霜尘回过头,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顾云轩摇摇头,微笑。白天发生的一切对顾霜尘来说是噩梦,还是不要提起的好。 这时,一名侍从快步走来,单膝跪地恭敬道:“京城来信了。” “呈上来吧。”顾云轩淡淡道。 “这……”侍从欲言又止。 “京里来人了?” “是。”侍从点头,“是华家的人,信在他手中,点名要见恭王爷。” 顾霜尘和顾云轩皆是一怔。随即,云轩道:“让他来这里吧。” “是。” 不多时,只听一声瘆幽幽的声音传来。 “闻人通微见过二位王爷。” 二人闻言一怔,抬头便见亭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全身黑衣的男子,走路无声无息,苍白的面容,鲜红的嘴唇,漆黑的双眸里散发着淡淡的邪气,整个人看上去不像活人,倒更像是棺材板里爬出来的一般。 二人正吃惊他的功力深厚,忽而又听他道:“恭王爷,这是华太师的信函,”说着,他从袖子里拿出一纸文书,走上前递给顾霜尘,“国师让我保护王爷上扶摇山,明日我会同你一齐前去,通微先告退了。” 云轩皱眉道:“扶摇山?我们怎么能上扶摇山?”还没待他说完,闻人通微一闪身,身影立刻消失在花园里。 待他走后,顾霜尘微微一笑,扬了扬手中的信函,“国师真真待我不薄,这是他写的举荐信,举荐我成为第一百三十二代扶摇山弟子。” 云轩一惊,过了好半晌才拍着顾霜尘的肩大笑道,“恭王爷,为兄这里先给您道一声,大喜了。” “皇兄莫要取笑于我。”顾霜尘说着,饮尽了杯中液体,也许是酒的辛辣,使得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许嘶哑。 云轩衣袖一挥,重又转过身,负手而立,“朝堂之上,普天之下,谁人不知华国师权倾朝野,如今他派人与你示好,想必,不久之后,你不但能扬名天下,更能迎娶华泠了,她可是天下第一美人,皇弟,这可不是大喜么?” “皇兄,你明知霜尘志不在此。” “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你……” 顾霜尘没有再回话,只是拿起酒壶,本想要一饮而尽,却发现壶内已经无酒,随即整个人呆了一下,怔怔的看着酒壶。一时间兄弟二人都没有说话,各自沉默。 过了一会,云轩似突然放开了什么一般,转过身,“唰——”的一下打开折扇,缓缓道:“不论日后结果如何,愿你我兄弟二人,情分依旧,不坠青云。” 顾霜尘双目赤红,一字一顿道:“不计君臣。” 第七章 浪迹天涯(5)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玉兰花香,不时有大片的玉兰花飘落,走在花/径之上,迎着玉兰花香,吹着徐徐暖风,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闲适惬意,木子很享受现在这一刻。她自小跟着母亲受尽白眼,好不容易为母亲争了口气后,母亲却惨死父亲之手,再后来成了逃犯就更是没有一刻停歇过,这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弄丢尸体这件事自然也没太往心里去。 此时,只见迎面走来两个男子,赫然就是凉亭内的两人。 木子看着被自己偷了玉佩的男子,暗自感叹,谁说凡间没有美男?自己一天之间见了三个!尤其是对面走来的男子,英气俊朗的五官丝毫不生硬,真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 若不是知晓他是皇子,她还真以为他是那种在正派人士的大营里指挥大家阻击魔教妖孽的武林盟主。这种人中龙凤,怎么会在这个小镇上闲晃?木子想着想着,突然笑了起来,丝毫也没注意到身后多了一个人。 顾霜尘看着木子和她身后的男子,有些吃惊,道:“望卿,他……” 被叫望卿的男子没有看他,而是快步上前,牵着木子的手往前跑去,边跑边道:“玉兰,那就是我们定情的那颗玉兰树,你还记得吗?” 木子被动的跟着他跑,一个没注意,被脚下的石块绊倒,身体便向前倾去,眼看就要扑倒在顾霜尘身上,不料黑夜里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影,双手一推,将木子推出顾霜尘三步之外,紧接着飞起一脚迎面踢向她的面颊。只听‘噗’一声,木子随着那人的腿脚吐出一口血,随即脑子就蒙了,耳边传来一个幽暗的声音,道:“主子您受惊了,此人形迹可疑,必是刺客。” 木子努力睁开眼,却只看到个全身黑衣面容苍白的身影在眼前晃荡。 他这一脚,可踢得真真不轻。 “不要伤害玉兰——” 接着耳边传来打斗声,只可惜,木子意识朦胧,实在无力再睁开眼。 “抓刺客——抓刺客——” 更多的人声传来,木子只觉眼前一黑,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便晕了过去。 “都给我住手!”顾云轩大喝一声,收起折扇,凝眉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黑衣人立刻收了手,低头双手抱拳道:“小人自花园过来,便见一个相貌奇丑的男人拖着一个麻袋在府里乱闯,形迹可疑。为了两位主子的安全,我便一路尾随。然后他拿走了麻袋,扛着上百斤的重物却身轻如燕,可见身手了得。这人应当是同伙,望主子明察。” 云轩舒了一口气,“行了,这是误会,你下去吧。” “可是……” “主子说话你还敢多留?” “通微不敢,只是这人……” “他不是坏人,他是县令的独子。他只是颈部以上瘫痪,”顾云轩说着,一手劈上望卿的后勃颈,望卿立时便晕厥过去,顾云轩笑了笑,面带邪气道:“通俗的说,就是他脑子坏了,见谁都是玉兰。” 通微敛神颔首,“既然无事,那小人告退了。” “去吧。”顾云轩摆摆手,便蹲下身子仔细端详起木子。片刻后,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将她面上那层一塌糊涂的酱子花汁剥下。面具下的她并非美貌超凡,而是更加可怕的丑,丑到丧心病狂,着实让顾云轩的小心肝又为之颤了两颤。 “这世上怎么有这么丑的人?”顾云轩啧啧称奇,顾霜尘却顾不上这头,径直托起望卿的手臂,将他搀扶起他向卧房走去。 待他二人走远后,黑暗中又走出来两名暗卫。 “大皇子,此人如何处置?” “把玉佩的下落问出来,然后扔了喂狗。” “是。”二人领了旨意,便火速将木子拖了出去。 木子再次醒来时,却发现自己正躺在夜千寻的怀里,她正拿着温暖的毛巾为自己拭去额间的虚汗。 木子一惊,连忙坐直了身子,“我怎么在这里?” “夫君,您昨晚去哪了?我去衙门探了你几次,快到子时才发现你晕倒在衙门外。” “我……我不太记得了。”木子想着想着,顿时觉得头疼欲裂,摸了摸额头才发现额上肿了一个硕大的包。 “记不起来就不要勉强了,来,先喝口水。” 木子本欲接过茶盅,岂料夜千寻却躲开了去,硬是不让木子抬手,将茶杯递到木子嘴边,柔声道:“我伺候夫君喝。” “好……”木子不想拒绝,也没什么力气拒绝,便安心喝了。 “我去吩咐小二拿些早餐来。” “嗯。” “夫君好好休息。”夜千寻说完,眉目一弯,翩然下了楼。 待她走后,木子好生打量了房间。都说同悦客栈金碧辉煌果真不是吹的,她下意识摸了摸口中的银钱,不禁蹙眉,开始唉声叹气:“难道离了法术活不下去?” 认输可不是她的风格。要知道困难像弹簧,你弱它就强,木子向来是强势的那一方,她可不想低头,但是更加不想冒险……于是犯了难。 阿靖在一旁似乎看出她的为难,于是拿来一个包袱放在桌上,而包袱里放着的正是他们丢失的钱财。 “这个怎么会在这?” 阿靖打着手语道:“夜姑娘从匪徒手中抢来的!夜姑娘好生勇猛,几下就把那些匪徒打趴下了!” 木子愣愣的点了点头,思绪停留在‘神勇’二字上。她只见过孱弱的夜美人,没见过她神勇的时候,着实想不出病弱的美人能如何的神勇? 木子想着想着,小二已经端来了吃食,夜千寻则在一旁收拾行李。 小二一边布置吃食,一边叹道:“哎,最近临安不太平,公子夜晚还是少出去为妙,昨晚您可把夫人吓坏了。” “哦?临安如何不太平了?”木子喝了一口粥,随口问道。 “您不知道吗?这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小二抑制不住兴奋,简直是手舞足蹈,道:“这剧情简直是峰回路转。县太爷家的丫鬟翠屏本来只是个通房丫头,就算死了也没什么人过问,可昨夜县衙闹鬼了,据说是翠屏的鬼魂回来了,就在夫人房里。夫人受惊过度整个人都疯了,把这些年做过的坏事全都招了。” 小二说完,又压低了声音凑到木子耳边,道:“据说,连丝柔公主也是夫人杀的。” “丝柔公主?”木子皱眉,“这小小县令夫人怎么还跟公主扯上关系了?” “你连县令原先是驸马爷都不知道?”小二的大惊,声音提高了八度道:“我们的县令爷可了不得,早些年可是御赐金榜状元爷,风头正盛时娶了丝柔公主,还生了公子望卿。若不是丝柔公主早些年暴毙,也不会被陛下贬了又贬,最后到此做了个闲官。还有公子望卿也是个神童啊,诶,客官您怎么走了啊喂——” 木子掏了掏耳朵,对这种八卦她显然没有耐心去费脑子,索性眼不见为净,带着一家子退房后便继续赶路了。一路上大家都在谈论这个八卦,木子好不容易熬到出城,却发现出了临安有两条路,一条通往修仙界的门派翘楚扶摇山,一条通往修仙界的渣滓门派落英山,此去路途一个月,可谓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木子走到一旁的茶肆下,淡笑着问小厮道:“敢问兄台,扶摇山怎么走?” 小厮忙着招呼客人,根本没心情理他,便随手指了指草丛,道:“箭头上不是写着么。” 木子看了一眼,道了声谢,便带着一家人向右走去。 待她们走后,又过了大半天,直到太阳落山,小厮将茶棚生意打烊后,临走之际忽然瞥见草丛的指示牌似乎有异,便走上前打探了一番,口中喃喃道:“谁动了路标?真是缺德……”说着,便将路牌拨向左边,然后便打道回府了…… 第七章 浪迹天涯(6) 通往扶摇山的路满目萧条,连绵上千里的荒无人烟,木子站在悬崖上,俯瞰山下的一马平川,极端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路了。 “这条路……我有点熟悉。”身后传来玉梨子的叹息声,木子回头,发现他正左手托着右手腕,飘在半空中。 “你去过扶摇山?” “扶摇山没听过,我只听过招摇山,彼时我们都是招摇山的弟子。” 木子‘哦’了一声,“你们那个年代太久远,已经跟不上时代了,把它忘了吧。” “你!”这句话显然又戳中了玉梨子的痛处,他秉着好男不跟女斗,斗也斗不过的心态,冷哼一声回了匕首,临走前那脸色就差没气得跺脚了,看这形状没个一两天是不会理她了。 木子正好笑之际,却见夜千寻一脸焦急的跑过来,忙着将木笙抱上前,道:“夫君,木笙好像没气了……” “这些日子她吃得少,睡得多,但醒着的时候精神还不错,也没出什么毛病,怎么这会突然就……就……”夜千寻急得都快哭出来了,阿靖也站在一旁直点头,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木子心中了然,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过是魂魄离体,需要换魂罢了。 “这里距离邺城几千里,昊月不会再注意了罢?”木子心中想着,便掐了一个法决,周遭的一切便静止不动了,风止树静,连时间也停滞向前。阿靖的眼泪定格在空中,夜千寻则皱着眉头看着自己。 木子连忙从包袱里拿出来那只白瓷瓶,随后将浮出的乳白色婴灵缓缓推入木笙的额心。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灵泉匕上灵光一闪,玉梨子急忙跳出来,大喝道:“你在干什么?” 木子被他吓了一跳,没好气道:“看不出来么?我在换灵。” “换灵?”玉梨子蹙眉,“木笙好好的如何需要换灵?” “你道法不是很高么?看不出木笙是个死胎?” “休要胡说!我为她算过一卦,她这辈子富贵荣华,长命百岁,想死都死不成,怎么可能是个死胎!” 木子摊手,“事实摆在这里,你自己不会看?” “……”玉梨子冷静了半晌,才运用自己的灵力细细的查探了一遍,发现正如木子所说,她体内没有灵魂。木子见他满脸悲伤,只得叹了口气,宽慰道:“我不会让她一辈子都被换灵所苦,我会盗取鬼君的凝魂灯助她拥有自己的魂魄和灵识。” 玉梨子痛心疾首,哀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改日再说。”木子额上冒出细细的水珠,看了一眼四周,“我支撑不住了。”说完,只见周遭突然狂风骤起,好似所有的风都挤在一瞬间一齐吹过一般。 阿靖的哭声继续响起,夜千寻也松开了手。 木子连忙安慰他们:“木笙没事了,她刚刚只是睡着了,你们看。”木子将木笙抱给阿靖,阿靖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立刻就不哭了,喜不自胜的眉目难以用言语形容,他也说不出话,只一个劲的抱着木笙狂亲。 夜千寻皱着眉头,眼神奇怪的看着木子,木子注意到她的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夜千寻敛了敛神,摇头道:“木笙小姐没事……真是太好了。” “木笙只是体弱了些,不会有事的,你们放心吧。” “嗯……” “我们继续赶路吧,这都一个多月了,待翻过这座山应该就是扶摇山了。” “好。” 经过这一茬,大家心中多少都有些惴惴,尤其是玉梨子,简直吵到木子头都快炸了。她寻了个理由走在前头,将木笙的事简单的说与玉梨子后,他才终于不再缠着她,转身回到匕首里不知道倒腾什么去了。 一路上木笙哭个不停,千寻和阿靖为了她忙上忙下,也只有在木子怀里时她才能稍微安静一会。倒不是因为有多喜欢木子,反而是因为怕她。因为木子跟她说的第一句就是:“你死前的年纪也到了能听懂话的时候,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你生前贪玩,失足落水,还连带害死了自己的亲哥哥,这些我都知道。”琼姬的信中都有写,木子也看过她的记忆。这次考虑到要出去很久,所以特意选了个大孩子,魂魄能坚持的时间可以稍微长些。 木子顿了顿,继续道:“千寻和阿靖不是你可以欺负的,你所犯的罪过到了判官那怕是得罚入地狱,如果我是你就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兴许还能多享几年福。你说呢?” 木笙闻言立马就不哭了,瞪大了眼睛朝她点头。 “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木子咧嘴一笑,将她交到了阿靖手中。 这次木笙变得很乖,很快就睡了过去。 傍晚时分,木子一行终于到达了扶摇山脚。只见山脚下一片荒凉,杂草丛生,丝毫没有任何修仙大户的姿态。正在木子惊疑之际,却不想在此遇到了三个熟人。 一个是临安城中被自己偷了玉佩的皇子顾霜尘,一个是脑子坏掉的公子望卿,最后一个便是那夜迎面踢了她一脚的黑衣侍者通微。木子冷哼一声,磨拳霍霍,打算寻个由头给那黑衣人三分颜色瞧瞧。岂料不等她出手,黑衣人便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恭王爷恕罪。” “是皇兄派你来的?” “……”通微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你知道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么?” 通微低头敛了眼,淡淡道:“通微甘愿一死。” “好一个忠心护主,”顾霜尘连连失笑,“我身边的近侍何时成了皇兄的人,我竟全然不知,原是我大意了。” “二殿下!” “良禽择木而栖,我不怪你。” 木子听到这,大致也摸清楚了一二,想是黑衣人犯了什么背叛主子的死罪,而这个主子居然一脸淡然并不责怪,真是心胸宽广啊,木子想着想着竟然笑出了声。 三人朝木子看来,眼中充满了戒备。面对他们的灼灼目光,木子并不担心,她此时已经将面上的脏污去除了个干净,他们应当是认不出她来的。正在她打算微笑上前来个初次见面多多指教时,谁知那疯子望卿竟一改面无表情的木头脸,几个箭步冲过来一把牵起她的手,大喜道:“玉兰!我还以为再见不到你了,真是缘分呐!” 木子‘呵呵’一笑,连忙抽出手,尴尬道:“公子认错人了。” “不可能!你的眼睛跟她有三分相似,世上只有她有那样的眼眸,我一定没有认错!” “望卿,你看清楚,他是男人。”顾霜尘扶额叹息,这望卿见谁都是玉兰的毛病看来是改不了了…… 公子望卿一怔,眼睛渐渐又恢复了清明,看着木子的眼神不再火热,突然间就像变了一个人,默然退到一边,不再理会她。 顾霜尘转过身,看向木子,“你是那个小偷?” 木子一怔,咧嘴一笑:“怎么会呢,殿下认错人了。” “你怎知我是殿下?” “我学他的。”木子指向通微。 “不用否认,虽然你相貌变了许多,但是你也不该将我的玉佩明目张胆挂在她腰间才是。”顾霜尘指向夜千寻,木子一惊,这才想起自己前些日子将玉佩当成礼物送给了夜千寻。木子哑然,面色不禁绯红。 夜千寻聪慧,听出了事情的大概,连忙将腰上的玉佩取下,物归原主。 顾霜尘淡淡看了二人一眼,“你可知悔改?” “知。”木子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心想:“这江湖生存法则第一条,装傻卖乖永能立足不败之地,好小孩什么的才能惹人关爱……” 顾霜尘见她认错态度良好,便眉目一软,露出温文尔雅的微笑,形态就像一个普度众生的大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我能在落英山相遇也算是缘分……” “落英山?”木子提高了音调,打断他:“这里不是扶摇山吗?” “看来你也被误导了,”顾霜尘叹了口气,“我叫顾霜尘,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在下姓白,名秋寒。”面对顾霜尘的眼睛,木子只觉得有些无所适从,那感觉就好像一颗常怀赤子之心的大侠看着自己这个鸡鸣狗盗的鼠辈。木子下意识牵过夜千寻的手,将她拉到跟前,笑道:“这是吾妻夜千寻,那是家童阿靖,还有我的女儿白木笙。这一路走来诸多坎坷,还不幸被贼人偷了钱袋,这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冒犯了公子,请公子原谅。” 顾霜尘微微有些诧异,露出了‘原来如此’神色,道:“过去的事情一笔勾销罢,不知你们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木子看了一眼落魄潦草的落英山门,神色未见紧张,淡然道:“不管是扶摇山还是落英山,只要是金子,到哪都能发光,对吧?既然到了,就先上去看看罢。” 顾霜尘闻言,霍然大笑起来,边笑还边拍木子的肩膀,“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是这么想的。望卿,你呢?” “既来之则安之。”望卿一脸正色,面无表情,让人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如此甚妙,如此甚妙,”顾霜尘连连拍手,“从此落英山便是我们的家了,我们要互相扶持,兄友弟恭。当然,对弟妹也要友爱尊敬。”顾霜尘朝夜千寻福了一礼,随即将玉佩递给跪在跟前的通微,道:“你把这块玉佩送去给王兄罢。” 通微蓦然抬头,有些不明白。 “大皇子换了您的名帖上扶摇山,您该暴跳如雷才是,怎么还主动将证明身份的玉佩给我?” 顾霜尘扶起通微,坦然道;“父皇母后从小偏心与我,什么事都以我为先。我知晓皇兄一心向道,拜入扶摇山门下才算是不辱没他的才华。有了这枚玉佩他们便不会怀疑皇兄的身份,这也算是还了皇兄多年来对我的照拂之恩,你且去吧。” “……”通微沉默了半晌,然后朝他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带着玉佩匆匆离去了。 木子看着这一切,真觉得这人简直是奇葩,从扶摇山至高点被拉到落英山也不难过,这以德报怨的精神她可真学不来,也想不明白。 通微走后,两家合为一家,一齐走上断裂的千级石阶。 等待他们的不是至高修仙山门,而是传说中最破落不堪的门派,落英山。 第八章 师从落英山(1) 落英山本不叫落英山,此处曾经也是修仙界首屈一指的山门大户,后来因为接连输了一百届水陆法会而被迫改名,再加上年代久远,曾经叫什么便无人问津了。 落英山门前,千级石阶从山脚笔直而上,高耸入云的石柱矗立在两旁,一切显得那般庄严肃穆,又是那般引人唏嘘,虽然石阶上杂草丛生,石柱上字迹斑驳,但就算再荒芜凄凉,也掩饰不住这里曾经的辉煌,昔日的荣耀依稀还能从破败的山门辨认出来。 几人好不容易上了山,正在气喘吁吁之际,山门突然从里大开,走出了一名道长。那道长看上去约莫而立之年,眼睛凹陷,瘦骨嶙峋,穿着一件打了许多道补丁的道袍。木子他们见了他都是一愣,道长更是惊奇,但转瞬便满脸堆笑,眉开眼笑道:“各位可是来进香的?” 众人面面相觑,摇头。 “来算命的?” 众人又摇头。 “那是……”道长迷惑了,实在猜不透这一群俊逸貌美非富即贵的人跑到这深山老林要干什么…… “道长有礼了,”顾霜尘见其他人并不回答,便向前走了一步,福礼道:“吾等久仰落英山威名,特此前来拜师。” “拜师?!”道长大惊,说完就突然转过身,将大门重重的关上,就此消失在他们面前。这一举动让所有人深感莫名。木子擦了擦汗,笑道:“顾兄听过落英山?” “从未听过。” “那你说久仰……” “这是对对方的尊重。” “顾兄好修养,秋寒佩服佩服。”木子勉强牵起嘴角,呵呵笑了两声,随即将夜千寻拉到一边,道:“你想不想在此修行?” 夜千寻神色怔忪,并没有作太多思考,垂首道:“一切但凭夫君做主。” 木子叹了口气,虽然早知是这样的结果,但也还是觉得无趣,这夜千寻不管做什么都以自己马首是瞻,丝毫没有自己的主见,听话是听话,可也太了无生趣了。这时,木子忽然瞥见脚边跑过一只小猫,看那架势已经瘦得只剩一张皮了。 木子心中十分震惊,直叹这得物资匮乏到什么地步才能养出这样的猫啊……虽说是金子到哪都能发光,但若是把金子埋土里,哪怕万丈霞光也无法破土而出啊。落英山萧条至此,留在这里想得道成仙估计比登天还难,此地不宜久留,凡人诚不欺我。 木子心中有了主意,便想跟顾霜尘望卿二人告别,刚想开口却看到一串晶莹的泪珠从头顶坠落。木子疑惑抬头,便见玉梨子一脸惨淡,泪眼婆娑。 “招摇山……这是招摇山长生山门,我与一众师兄弟从小长大的地方……” 木子大惊,震惊之情溢于言表。夜千寻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下意识牵住了她的手。木子这才回过神,对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木子低头思忖了片刻,心中又有了另外的主意。 如果说这里是玉梨子与帝宴的师门,这其中必有其特殊之处,至于最后为什么会沦落至此,也尚待研究。如果能找出其中的奥秘,比起人才济济挤破头的扶摇山,也许这里更加适合自己。 就在这时,山门缓缓发出‘吱呀’一声,沉闷而又庄重,给人的感觉十分正式,很有皇帝出巡大开神武门之感。 门里走出两个道士,一胖一瘦,瘦的那个正是刚刚的道长,只不过现在换了一身青灰的道袍,其上没有打补丁,显得正式了许多。 “各位道友,我是落英山门下大弟子,莫语。”胖道长双手合十,躬身行礼。瘦的那位依样画瓢,正色道:“二弟子,莫休。” “二位道长有礼了。”顾霜尘回之以礼,木子几人也跟着他弯了腰。 莫休咧嘴一笑,猫着身子道:“几位快请进,我们这好久没这么热闹了,你们来了啊,可真是太好了啊!”莫休刚说完,莫语就狠狠瞪了他一眼,莫休被他一瞪,连忙住了嘴。 “师弟性子不定,让诸位见笑了,”莫语回头,对众人浅浅一笑:“各位这边请……” 木子一行跟着二人进了大殿后却见到了突如其来的一幕,一个仙风道骨的老头被个黑衣男子推搡在地,哭得梨花带雨。 “不要走,你不要走!东西可以给你,但你是我们落英山的希望啊——” “老东西,你诓我半辈子,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呢!这就算你欠我的,从此我与落英山互不相欠,两不相干!”黑衣男子掐了一个法决,便化作一团黑雾消失在众人面前。那一系列动作完成得行云流水十分迅速,看那道法,已是木子见过的凡人中的顶尖。 “师祖,您怎么样了?” “师祖,师祖!” 莫语莫休连忙上前扶起老头,可那老头就像生无可恋一般,眼神空洞的望着前方,眼眶里还不时有泪流淌而出。 众人见状又是一惊,只觉得这落英山真是名不虚传,师祖居然能当着众人的面哭得如此伤心,全然没有一副掌门人的风范。 顾霜尘敛了敛神,道:“敢问二位道长,这位是……” 莫语忙着照顾老头没有回答,莫休则义愤填膺的举起拳头,一拳打向本就摇摇欲坠的石柱,怒道:“太可恶了!扶摇山欺人太甚!” 木子听的稀里糊涂,加之玉梨子在一旁看见什么都流眼泪,哭得她心烦意乱,于是一脸不耐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是莫余干的!”莫休啐了一口,满脸不屑道:“莫余是扶摇山派来的奸细,掌门师祖将一身技艺倾囊相授,他得了好处便跑回扶摇山了,师祖为此耿耿于怀许久,抑郁成疾。没想他走了二十年又回来了,想是大乘期渡不过,便回来偷了师祖的法宝!” “扶摇山的细作?”望卿蹙眉,显然有些不相信,“扶摇山门法宝不计其数,怎会觊觎你们的宝物?” “我也不知道,但是莫余师兄身上有扶摇山的印记,这是我不小心看到的,这事我早就跟师祖说过,但是师祖不相信,以为凭借自己的栽培能够感化他,如今可好,赔了夫人又折兵!” “莫休,够了!”莫语打断他,对众人道:“几位先去客房休息,待师祖缓缓再与几位相商拜师之事。莫休,带几位贵客去客房休息。” 莫休颔首:“是,大师兄。” “请几位随我来。”莫休起身,将木子一行带往偏殿。玉梨子跟着木子走在殿宇回廊上,表情悲喜交加,看得木子十分头疼。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如果不在落英山修行,玉梨子一定会以死相逼。当然,他肯定不会真的去死,但是自己一定会被他逼死。 莫休将几人带到偏殿后便离去了,临走前告诉他们先在此休息片刻,他去打扫客房,一会再回来接他们。木子见他已经走远,便走到顾霜尘面前,从袖子里拿出昊月的举荐信,道:“顾兄,我知你金鳞不是池中物,留在落英山实是折煞了你,我这有举荐信一封,必能让你与望卿兄上扶摇山修行,小小心意,就当为偷窃之事赔礼道歉了。” “白兄……”顾霜尘面上惊讶,随即一摆手,大义凌然道:“白兄的心意霜尘心领了。但扶摇山的侠义与我心中所想不同,恐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么?” “锄强扶弱,匡扶正义,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顾霜尘一字一顿,说得十分认真。 木子闻言一哂,心中啧啧哀叹:没想到在这人心自私,无心向善的年代,居然还有人做着大侠梦,真是个从小被保护得太好,不知人间疾苦的小皇子啊……我本还以为你深陷水火,想要帮你一把,看来是我多虑了。 木子并不打算逼迫他,便莞尔一笑,收回了信笺。 此番多管闲事已经破了她的人生信条了。她从不想强迫任何人,哪怕是出于好意。 第八章 师从落英山(2) 几人在偏殿坐了半个时辰,期间除了木笙偶尔哭两声告诉阿靖自己饿了之外,没有人说话。望卿坐在一边闭目养神,顾霜尘则盘腿打坐,不知在修炼哪门子的内功心法。木子暗暗赞叹,真是个上进的好青年,简直是皇朝未来的栋梁啊…… 木子感叹完毕,再回过头来,便能看见夜千寻坐在椅子上绣花,面色温和恬静,似乎毫不担心自己如今的处境。一切就像她平日所说:“白秋寒就是我的天,只要他在身边,哪里都是港湾。” 木子百无聊赖,闲晃到门口,在门边摘了根狗尾巴草衔在嘴里,就着门槛坐下,打量着四周破败潦草的房屋。 “你看那里,烟囱冒着烟的地方,小宴经常背着我们去厨房偷东西吃,每次都会被我抓到,然后我就打得他满地找牙!”玉梨子在一旁兴奋得手舞足蹈,若不是碍着血契的关系,他只怕要将落英山来回跑个几十遍。木子听着他在耳边吹牛,只觉得额心狂跳。 帝宴是什么人?三十三天的创/世者,偷东西不说还被打得满地找牙? 木子翻了个白眼,冷哼道:“帝宴用得着偷?” “那时候他经常被师傅罚跪,三四天不吃饭那也是常有之事,你是不知道啊……”玉梨子说着蹲下身,与木子并排而坐,打算长篇大论的给她讲述曾经发生的故事。 木子听了一会,将他的话总结成一句,那就是:都怪曾经年少不懂事,同门时各种坑害幼/齿小师弟,煽动全门派的人孤立帝宴,然后独自享受虐/待他的乐趣,长大之后才发现自己最心疼的也是这个小师弟,可惜师弟已经完全不想搭理他了…… 木子抚了抚额心,连忙打断他:“你怎么欺负帝宴的我没兴趣,我比较关心的是怎么才能变得比帝宴还强?” “有我在你怕什么,”玉梨子刚拍了拍胸脯便脸色一沉,蹙眉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怎么不想变得比我强?难道我比不上帝宴么?” “事实上帝宴确实比你强啊,这九天十地里谁人不知?就连你现在抬头看到的蓝天白云最初也是凝聚帝宴的气泽所化,三十三天依他而生,懂了么?而你自己把自己困在古墓里出不来,真是弱爆了。” “这是意外!” “世上哪这么多意外?除非……” “除非什么?”玉梨子赶紧凑近木子,生怕漏听她嘴里发出的任何一个字。 “除非,你我说的帝宴根本不是同一个人,”木子摊手,“或许只是名字相同罢了。” “不可能!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不仅名字相同,然后他也有一个名字跟我一样的师兄?” “好吧,就算他们是同一个人,但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相信。” “我没有骗你!当初帝宴真的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是我们之中最最最最笨的一个。” “所以说,笨鸟先飞,古人诚不欺我。”木子语气调笑面带敷衍,着实又生生气煞了梨子。玉梨子霍然起身,指着木子的脸,“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我的厉害!比帝宴厉害一百倍!”玉梨子吼完便转身离去了,木子则对着他的背影淡淡一笑,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全然只当他是脑子闷坏了。 就在这时,莫语搀扶着花发鬓白的掌门走进偏殿,众人见了他连忙起身相迎。 “参见掌门。” “都免礼吧,”老头站起身,将他们一一扶起,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道:“我是落英山的掌门灵修子,听说你们想在此修行?” 众人面面相觑,各自看了对方几眼,便点头道:“是,我们决意上落英山,欲与山门共存亡。” “嗯,你们有这份心是好的,只不过咳咳……”灵修子说到一半,猛然咳嗽了一阵,好半天才缓过气,虚弱道:“这山门如今就剩莫语和莫休,门内所有的典籍法宝也都被莫余带走了,如今我也老了,你们跟着我怕是……”灵修子说着说着便说不下去了,眼泪再次夺眶而出,看那架势,心中别提多难过了。 玉梨子见到这一幕,更是悲从中来,“想当初招摇山要多威风就有多威风,怎么如今沦落至斯!实是气煞我也!” 木子叹了口气,示意他安静,年纪这么大了怎么处事还跟小孩子似的,一点儿也不稳重。玉梨子被她瞪了一眼才稍稍收敛了些。 众人被这一幕都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而基本不说话的望卿这时居然走上前,缓缓道:“掌门师傅,都道家有一宝如有一老,就算典籍没有了,可只要您在,落英山就在,只要您能带领我们走下去,落英山就不会垮。” 顾霜尘点头,“只要您愿意收,我们就愿意跟您学。白兄,你说呢?” “是……你们说的没错。”木子微笑着点头,看向目光快要喷火的玉梨子,玉梨子见他答应了这才稍稍舒缓了面色。 灵修子见众人众志成城,用了十分的真心,于是眼中突然升起了几团希望的小火苗,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你们叫什么名字?” “顾霜尘。” “舒望卿。” 木子学着他们的模样,躬身行礼:“白秋寒。” 夜千寻则唯唯诺诺,提着裙子浅笑了一声:“夜千寻。” “好名字,都是大贵之人呐。”灵修子点点头,看向阿靖,“你呢?” 阿靖脸一红,直摇头:“啊啊啊……” 木子急忙上前,略带不忍道:“这是我弟弟阿靖,前些日子受了伤,不能说话了。” “不会说话也无碍,跟着我一起修行,改日得了道行飞升成仙,自然又能说话了。”灵修子点点头,沉思了一会,“我要给你们取个统一的道号,改日参加水陆大会也好喊出我们落英山的士气。” “启禀师傅,望卿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请师傅成全。” “你为何执意叫望卿?莫非这其中有什么缘故?” “回师傅的话,家母自幼仰慕离恨天上道法显德真圣灵修禅天刑罚神君,故而取名望卿。母命难为,我不想拂了她的在天之灵。” “原来如此,”灵修子点点头,露出十分赞赏的表情,“如此也罢,那你们的法号就都不改了。霜尘,秋寒,望卿,千寻,阿靖,各个都是一等一的好名字,与修仙界的铁纪相异也算我们不落俗套,今日暂且这样罢。你们赶路也累了,先跟莫语去吃饭,明日一早再举行正式的拜师大典。” “是,师傅,那徒儿们告退了。” “去吧。”灵修子点点头,随即擦了擦眼角的泪,步履蹒跚地走回了房。 木子随着旁人一齐行礼,礼毕后,她戳了戳舒望卿:“你说的那个什么道法显德真圣灵修禅天刑罚神君是谁啊?” 舒望卿驻足,震惊地看了她几秒,一副‘这你都不知道还修什么仙’的表情,道:“自然是无上道德灵君白帝雪卿啊。” 话音刚落,只听‘嘭’地一声,木子便绝倒在地。想是天界的叫法和凡间的尊称不同,如今她算是见识了白帝在凡人心中的地位,在这里,但凡跟修仙扯上点关系的,就肯定逃不开听到白帝之名啊…… 夜千寻见状,连忙上前扶住木子。 木子呆呆的爬起来,只觉得晦气无比,心情也跟着莫名的低落了,她一步三叹气的跟着众人去了膳堂,一路上只顾着自己唉声叹气,并没注意夜千寻的表情。 夜千寻拿手帕遮着半张脸,但任她如何遮掩,也遮不了眼中那止不住的笑意…… 第八章 师从落英山(3) 几人在莫语的带领下来到膳厅。 餐桌上摆着两个青菜一碗汤,一盘窝窝头,旁边还放了一盆白米饭。膳食虽然很清淡,但对于连吃了一个月干粮的众人来说,这些菜无疑已经很好了。众人围坐在一起,吃得津津有味。 这时,莫休走进膳堂,道:“各位师弟师妹,房间已经准备好了,这是各位的钥匙。”他说着将钥匙分发下去,末了一脸歉意的看着木子,“秋寒师弟对不起,房间数量有限,既然您和千寻师妹是夫妻,暂时就委屈你们住一间吧。待改日将后山的房间收拾出来再给你们换。” 木子有些惊讶,愣愣的点头。对于木子来说,与姑娘家同处一室并没有什么不妥。而一旁的夜千寻面色也有些不自然,但当她发现白秋寒也正在看自己时,便一扫阴霾,露出嫣然一笑:“只要夫君不嫌弃我扰他修习就好。” 莫休一摆手,哈哈大笑:“古来夫妻双修早已不是新闻,能一同升仙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莫休说完,大家神色各异,顾自低头扒着白米饭。阿靖则担心得吃不下饭,索性放下碗筷回头去抱木笙。在他看来,自己唯一能帮上主人的就是带好孩子,其他什么前院后院着火这种事,他实在无能为力哎…… 当天夜里,大家皆疲惫至极,回房之后沾到床沿便睡着了。睡相不好的木子甚至把大/腿都放在了千寻身上,整个人就像只八爪鱼。 第二日一早,木子精力充沛来到大殿,而跟在她后面的夜千寻则吊着两只大大的黑眼圈,像是整夜都不曾闭眼一般。 清晨的阳光洒在落英山林间,山林就像沐浴在圣光中。大伙看着这日出之景,心中很有一种指点江山的意味。看着山下峡谷的壮阔,自己似乎站在光明的顶端,俯瞰世界,而世界也将会因为他们而变得有所不同。 落英山的山门正殿里,比之昨天整洁了许多。高大的神仙被擦得一尘不染,两旁的幡布也拆下来刷洗过,就连布上失落的莲台也重又缝了上去,祭台上放了为数不多的吃食,这些都是莫语与莫休两人通宵赶制出来的,想是用了十分的真心,一切才能在破败的外表下尽量显得庄重肃穆和有条不紊。 灵修子穿了一身正式的道袍,月白与明黄相间,十分隆重。 莫语与莫休一个点烛,一个上香,带着众人对着神像行了五体投地三叩首之礼,礼毕后,灵修子为众人一一受髻和发放道袍。 “从此你们就是落英山的正式弟子了,莫语是大师兄,莫休是二师兄,而你们的排位则由年岁来定。霜尘,你先来,将生辰八字写在红笺之上。”灵修子说完,莫语便将文房四宝放在顾霜尘面前。 顾霜尘在纸上写下:辛酉年正月初八,随后喃喃道:“望卿自幼与我相熟,他的生日与我只相差一天,我便代他写吧。正月初九。秋寒呢?” 木子脸色一沉,淡淡道:“辛酉年……六月半。” 顾霜尘点点头,并没注意到她面上的青霜,“千寻,你呢?” “辛酉年八月初八。” “八月初八?!”众人一惊,皆看向她。 夜千寻很是无辜,愣了愣:“有何不妥?” “没有没有,只是觉得很惊奇,你们不仅同年不说,”灵修子抚着胡须笑道:“千寻居然和道法显德真圣灵修禅天刑罚神君同一天生辰,真是好福气啊……” “这说明我们落英山紫气东来了是吗?”莫休兴奋得难以自制,接连上了几柱香。顾霜尘与望卿也有样学样,恭恭敬敬对着道法显德真圣灵修禅天刑罚神君的神像做礼拜。 夜千寻脸一红,连忙低下头,“这是巧合罢了。” “你看看,女儿家就是害臊,我们这是在夸你呢,你脸红什么?”灵修子笑得前仰后合,莫语连忙拿来药凑到他嘴边:“师傅莫要太激动,小心身子。” “落英山好久没这么热闹了,难得来了新弟子,自然是要高兴一番。”灵修子将大伙的生辰八字压在神像下,笑道:“顾霜尘排行第三,望卿第四,秋寒第五,千寻小六,阿靖……自然是老幺了。” “是,师傅。” 众人颔首,面带微笑互相问礼。而木子始终有些不在状态。 夜千寻拉了拉她的袖子,“五师兄,您怎么了?” “……”木子这才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什么。”她只是又想起了关于生辰的不美好记忆罢了。 这时,只听灵修子正色道:“我近期会整理一本心法传授给你们,我这老骨头,记性不太好,需要些时日撰写,你们先跟着大师兄二师兄练练本门的拳脚功夫,改日水陆大会你们也好跟着去见见世面。”他说完,从兜里掏出一面老花镜,就着桌案开始书写。莫语‘嘘’了一声,示意各位悄悄退下。 众人出了大殿便跟着二位师兄一齐用早膳。 一炷香后,顾霜尘最先放下碗筷,将憋了许久的问题问出来,“二位师兄,水陆法会是什么?” 莫休匆匆咽下米饭,道:“这修仙界除了封神大典,最出名的就是水陆法会了。从前只是为天下阴灵祈福,后来渐渐就发展成了各门各派的斗法大会。在水陆法会上的切磋成绩直接影响封神榜的排位,也就是说,想要飞升仙界,参加水陆法会夺得名次是最快速的方法。” “水陆法会是什么时候?” “一年后。” “封神大典呢?” “一月后。” “那这次封神大典封的是上界的魁首?” 莫休神色一暗,点头。 众人见他这神色,也差不多猜到上届的魁首是谁了。 “莫余。”莫语叹了口气,接过话语,“十年前,莫余以落英山弟子的身份参加水陆法会,夺得了前三,后来他竟不承认自己是落英山弟子,师祖当时就吐血三升,久病不起。” 莫休点头,义愤填膺,“在他走后,师祖盼了许多年,终于把他盼回来了,谁知他竟是回来夺宝,实在是可恶至极!师祖只怕是熬不过去了……” “莫休!休要胡言!师祖命大福大,定然不会有事。”莫语话不多,但是对师兄弟们都是极为照顾的,单就吃饭来说,用膳期间他只要见到谁的碗空了,立刻便会上前为其添饭,就连食量小的木子今日也不禁多吃了几碗饭。大家都有些想不通,这落英山能有两名忠实如斯的弟子也必有其吸引人之处,怎么就能破败至此?被人欺负至此? 第八章 师从落英山(4) 早膳过后,莫语莫休便带着大家打扫山上的各处院落。他们现在所居住的房屋是落英山为香客修葺的客房,而真正供弟子所居住的寝室则在后山。但那些建筑皆因年代久远,变得残破不堪,需要重新修葺翻补后才能居住。莫语带着望卿霜尘去整理后山的寝室,夜千寻和阿靖负责清扫山间道路上的落叶,木子则被莫休带着打扫供奉历代先祖牌位的神龛。 神殿外,木子与莫休推开门的一刹那,就被迎面而来的灰尘扑了个满怀,“咳咳咳咳……”伴着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木子被灰尘呛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这里已经许久没有人来了。”莫休小心地拾起地上掉落的神幡和香案,恭恭敬敬朝牌位行礼作揖。 “看出来了。”木子有样学样行了个礼,随后连忙拿出手帕掩住口鼻,生怕再被其中的不明气体呛到咽喉。 “我去清洗法幔,你从后面的楼梯上去,把牌位都擦拭一遍。” “好。”木子从莫休手中接过抹布,他说完便朝木子点点头,然后拆下法幔退了出去。空旷的神殿里只剩下木子与玉梨子这一人一鬼,还有神龛上那数不清的历代先辈。 玉梨子掐了一个法决,只见平地吹起一阵风,将历代神位上的灰吹了个干净,神殿霎时恢复了不少亮堂。木子见自己的活瞬间就少了大半,由衷的赞叹道:“看不出来,你还有点用嘛。” 玉梨子冷哼一声,“我可不是在帮你,我只是想看看这些牌位是谁立的。” “从前没有么?” 玉梨子摇头,“我们跟着师傅创立了招摇山,于后辈来说我们就是先祖,那时哪里会有神牌?” “也对。”木子点点头,从一侧的楼梯爬上去,从最上位开始细细清理,谁知一圈看下来,她不无讶异的惊道:“我突然开始相信你的话了。” “怎么了?” “你看,这些牌位上刻的都是招摇山弟子,帝宴亦在其中,但是你的神位却是空的。”木子指着其中的凹陷处,而凹陷处的正中则刻着殷郁离三字,“这里本来应当摆放了你的金身,可是却被人拿走了。” “知道这里的人很少,对你有兴趣的更少,如果照你所说曾经末世来临,只有你和帝宴活下来,那我基本可以断定……”木子停顿了一会,玉梨子却已急得满头大汗:“断定什么?你快说啊!” “你被帝宴挫骨扬灰了。” 玉梨子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木子一脸调笑,明显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如果我曾经被你欺负得那么惨,我也一定恨你恨到骨子里了!” “你的意思是,所有人都死了,只有帝宴活下来了,而他这么多年都不来找我,还把我的金身拿去扔了是因为恨我?” “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不可能……”玉梨子神色痛苦,呆呆的抱头靠着廊柱坐下。 木子叹了口气,继续擦牌位,边擦边道:“你也别太难过,毕竟他已经死了这么久了,你就算想报仇也找不着人了。”木子自言自语许久未见玉梨子回话,回头一看发现他竟靠在柱子上无声的哭泣,原本是个高挑美男子的他在这一刻就像受了大委屈的孩子,一副说不出的可怜样。 “好啦好啦,我不打击你了。”木子有些于心不忍,于是停下手中的活,靠着他坐下,不无安慰道:“刚刚说的那些都是我的猜测,你要知道创/世神君的胸怀肯定不是吾等能揣度的,也许他早就原谅你了呢?” 木子说完后,玉梨子依旧无动于衷,她继续道:“其实吧,往事如烟不可追,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多想想快乐的曾经吧。守着过去虚度现在,那真是没有必要的。”她说完便站起身,打算继续干活。 这时,却听玉梨子在身后喃喃道:“我只是不懂,他为什么要骗我……” “他骗你什么了?” “他用影卫代替他跟我进了古墓,害得我对个傀儡好了半世。他从来不肯接受我的保护……他始终不相信我!”玉梨子越说越难过,索性趴在不知道是谁的牌位上放声大哭。 “你那么欺负他,他会信你就怪了。”木子翻了个白眼,继续擦桌子,这时门‘吱呀’一声从外被推开,只见灵修子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慢慢探进来。木子连忙扔下手中的活,跳下神台扶住摇摇欲坠的他。 “秋寒呐,你莫休师兄呢?” 木子向外张望了两眼,没见到他的影子,便笑道:“二师兄应是去溪边清洗法幔了,师傅有事吩咐?” “也没什么大事……你会写字吗?” “会。”木子点头。 “如此甚好,”灵修子赞赏的从袖子里拿出一沓纸合成的卷轴,递给木子,“这是我派的内功心法,能够帮助大家筑基。今晚你多劳累劳累,抄写五份发给众位师兄弟,明日我会正式教导你们。” 木子接过卷轴,颔首。 “我先回去了,不用送了。如果有不懂的随时来问我,不要害羞。” “是,师傅。” 木子目送老师傅离去,看着他颤抖的背影,她真怕他一个不小心就会死在半路上。 是夜,木子回屋后便一脸正经的看着夜千寻。 夜千寻被她盯得面色绯红,便轻声问道:“我脸上有什么吗?” 木子摇了摇头,“我现在要问你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 夜千寻愣愣的点头。 “你识字吗?” 夜千寻再次点头,“从前跟小姐一起学过一些。” “很好,那这个艰巨而又伟大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为夫今日有些乏,先睡了。”说完,木子将卷轴递给夜千寻。 “这是什么?” “落英山门派心法,整理翻译一下,明日早课要用。” “好。”夜千寻讪讪的接过,打开看了一眼便蹙眉道:“你确定这是心法不是儿歌?” “这当然是心法了,”木子翻了个白眼,“这都看不懂你还怎么修仙呐?悟性也太低了。”说着,她从千寻手中夺过卷轴,看了两眼后重又递给她,一脸深深的赞同道:“你说的没错,这是儿歌。” “那还要抄吗?” “要啊,师傅吩咐的,当然要了。”师傅让抄就抄呗,反正她也不指望靠这个成仙,她有自己的法门。 “我知道了。”夜千寻再次接过卷轴,便坐到书桌前开始抄写。一边抄一边摇头,期间还止不住的啧啧叹气。木子盯着她认真的侧脸看了半晌,便接连打了几个哈欠,靠着床沿睡着了。 翌日一早,分发到各人手中的秘籍内容却全然不是昨天那般的混沌,甚至每一条都有很细致的划分,小到凝气,大到筑基,事无巨细一一列在其中。 木子细细看了几遍,由衷对她竖起了大拇指:“师傅写得那么笼统,被你翻译之后简直成了神典了。” 夜千寻垂下眼眸微微一笑,“千寻自幼跟着小姐一道学习,学到了一点皮毛。” “诶,小姑娘别谦虚,你这何止是学到皮毛,简直是深得其精髓啊!”木子哈哈大笑,拍着夜千寻的肩膀,“干得好,太给我长脸了!” 第八章 师从落英山(5) 莫语作为大师兄,当仍不让指点一众师弟进行修习。顾霜尘和舒望卿从吐纳到聚气都很顺利,加之他们原本就有底子,经过一整天的训练,已经可以御剑飞行。 而木子的表现却平平无奇。以她本身的实力,生来仙胎又位及上神,三十三重天上也未必有几个人是她的对手,但是为了不招人话柄,便是假意招来乳白色光晕凝聚在周身,告诉旁人,她才将将能聚气。 灵修子坐在石阶上,看着他们三人笑得合不拢嘴,直道落英山出了三株好苗子,假以时日必然扬名修仙界。看那开心的样子,应当暂时是死不掉了。 比起他们,一旁的阿靖与夜千寻则全然没有进入状态,阿靖试了半天便告了假,回去照顾木笙。木子早前看过他的体格,知道他的属性与落英山的凝气之法相悖,便没有勉强,只道这个徒弟,她入了夜再亲自教导便是。 而夜千寻……简直是个秤砣。无论旁人怎么教怎么说,她就是不会。不,也不能说是不会,而是传说中百年难得一见的纯凡人体质,一个根本没有仙缘的凡人。 灵修子扶着胡须看了她半晌,招招手:“千寻啊,你过来。” 夜千寻闻言,落落大方的走了过去,“师傅您找我?” “学了大半天了,饿了吧?” “嗯。”夜千寻低下头,略带羞涩的点了点头。 “大家都饿了。”灵修子指着天上飞来飞去的霜尘和望卿,叹道:“师兄们都很忙,加上莫语和莫休马上要参加封神大会,时间越来越不够用了,你不若去帮大伙做饭罢?”灵修子说完,木子本想上前帮她说两句话,但是转念一想,她这样的体质根本无法修仙,在这里也是浪费时间,于是便没有多费唇舌。 “好。”夜千寻起身福礼,随后转头对木子道:“夫君,我先下去了,你要注意身子,不要练得太累了。” “知道了。”木子朝她点点头。说完,她便大踏步的离开了。 夜千寻仿佛丝毫也不觉得旁人可怜的眼神是在同情她,她也更加不认为自己这样的体质有什么不好,她的面上甚至透着几分解脱的笑意。木子参悟不透,也懒得参悟。 木子一边练气一边将落英山的心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大致在心中做到了融会贯通。知晓了这个门派的秘诀,以后行事皆可用上面的方法,如若有人怀疑查起来,她也有了理直气壮的底气。 傍晚时分,灵修子心情大好,决意与众弟子一块吃饭。大伙刚走进膳堂,便被桌上的食物给惊呆了。夜千寻围着围裙,又端来两盘菜,见大家都来了便招呼大家坐下。只见各食材色彩缤纷,绚丽多姿,就连吃惯了山珍海味的顾霜尘都不禁赞叹:“这简直是神了……” 夜千寻挠挠头,夹了一块肉在木子碗里,“夫君辛苦了,快尝尝我的手艺。” 木子和着饭吃了一口,简直觉得幸福到天上了,随即不禁疑惑道:“我记得你来的时候不会做菜呀……家里的菜也一直由阿靖负责。” “我刚刚在藏书阁找了几本食谱,学着做的。” “这样啊……”木子点点头,“术业有专攻,此话真不假。没想到你在修仙方面没什么悟性,在料理方面简直是出神入化了……” “夫君谬赞了。”夜千寻被木子盯得脸发红,立刻垂下脸顾自吃饭,木子为了表示赞赏又夹了一些菜与她。这一顿饭吃下来,所有人都吃得挪不动步。 灵修子拍着肚子,笑道:“看着落英山又恢复了不少元气,为师今日着实高兴,天佑我落英山,送来几尊活菩萨啊……” 灵修子说完,顾霜尘和舒望卿便‘噌’地一声站起身,木子被他俩吓了一跳,也跟着站了起来。 “能跟师傅修行是我们的福气,是我们沾了您的光。”顾霜尘说着端起茶杯,“霜尘以茶代酒敬师傅一杯。” “望卿也敬师傅。” 木子连忙跟着举起茶杯,笑了笑,“是啊是啊,师傅栽培无以为报,以茶代酒祝师傅健康长寿。” 灵修子摆摆手:“健康长寿就不必了,能看着你们顺利飞升壮哉我落英山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说完,他抿了一口茶,示意徒弟们坐下,“这样吧,一月后的封神大典,你们跟着一起去见识见识。参加修真界的无上法会,对你们来日求仙也有好处。” “谢师傅!”顾霜尘和望卿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又站起来,木子刚沾上凳子的屁股就又抬了起来。 “不要多礼,快坐下。”灵修子十分满意的又给三人布了不少菜。 木子已经撑到了嗓子眼,她略带求救的看向夜千寻,却见她正一脸窃笑的看着自己,于是心中更加窝火。她暗自叹了口气,心道:“早知道今天连凝气也不凝了,像夜千寻一样做做饭也不错啊……” 是夜,木子因为晚饭吃太多,起了几次夜。每次出恭都能在廊檐下看到一直在苦修的莫语,看那样子像在吸收天地精华。木子数了数围着他的小颗粒晶莹,数量之稀少,显然不是这块料,这样做无疑是浪费时间。 就在这时,走廊对面另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吸引了木子的注意力,木子猫着身子靠近,才发现是二师兄莫休。 莫休见来人是木子,便没有隐藏自己的情绪,声音有些哽咽道:“我很担心师兄,他已经不眠不休几夜了,再这样下去身子会垮的……” 木子听了这话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悲天悯人和狗拿耗子。能顾好自己就算不错了,何必整天想着旁人?何况想也是没用的,人家又不会为了你而停止做自己想做的事。 “别担心了,他有这分冲劲也是好的,你该以他为荣。”木子轻描淡写的拍拍莫休的肩,让他早些回去休息。说完自己打了个哈欠也回了房。 房间里,夜千寻就着昏黄的烛火不停的在书写,木子看了一眼并没多问,只是走上前为她倒了一杯热水。 木子本就心思冷漠,对旁人的事不感兴趣。能给她倒杯水,这说明木子心中已经把她当作自己人了。 第二日一早,木子起床的时候夜千寻已经不见了。 木子梳洗过后来到食堂,果然在食堂里见到了夜千寻的身影。饭桌上已经摆好了各式各样的糕点,师兄们已经用餐完毕,而她是最后一个到的。 木子慢悠悠的吃完,正准备走出去,夜千寻却拉住她的袖子,递给她一本书。 “这是我在藏书阁发现的,夫君若是无聊就看看吧。” 木子点头,接过书匆匆看了两眼,发现内容皆是有关政/治,就像在教导你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君王。这种书她以前看过不少,本来该是枯燥乏味的内容,在这本书里却用风趣的语言表达出来,倒是有了截然不同的效果。木子对这本书的内容很满意,不过美中不足的是修订有些乱。 “怎么还有墨迹?看上去还没干透啊……”木子捻了捻手,发现了不少污渍。 “这……”夜千寻咬咬下唇,道:“都怪我,昨夜见到下雨没去收拾,今晨才想起这件事,想是受了潮。” “不怪你,你别多心。” 夜千寻点点头,“夫君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随便,你做的都好吃。”木子朝她笑了笑,随手又拿了一个包子才走出去。 第八章 师从落英山(6) 傍晚时分,莫休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大师兄莫语在运行一百零一周天时吐了一口心头血,其成色乌黑如墨,是劳心竭肺的表现。 “师兄,你不能再这么练下去了!”莫休连忙扶住莫语,顾霜尘和舒望卿见状,连忙也围了上去,众人皆眉头紧锁,除了木子。这种事在意料之中,只不过比她预想的还要更快一些。 “大师兄需要静养,不若封了他的任督二脉,让他彻底断了修习的念头。”木子轻描淡写说了一句,惹来一堆怪异的眼神,他们看着木子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要想阻止师兄修习只有这个办法,你们要么看着他死,要么让他走火入魔成为一个废人。”木子再次出声,说得更加直白。莫休看向她的眼神里都快喷火了,顾霜尘连忙上前拉住她的衣角,“秋寒!你别说了!” 木子耸耸肩,笑了笑:“当然这只是我的建议,要怎么做还得看大师兄的意思。”木子完全搞不懂,这个道法少得可怜的大师兄每日这般勤奋是为哪般?根本是浪费功夫嘛! “秋寒说的不错,我确实没多久好活了。”莫语刚缓过来,便一脸慈爱的看向木子:“我一直以为霜尘和望卿才是你们之中的翘楚,如今看来,你的修为日后也许能凌驾所有人之上,咳咳咳……” “师兄!”莫休见状,连忙上前扶起莫语,“你别说话了,我先扶你回去休息。” 木子神色一僵,立刻故作关心道:“对啊对啊,你别说了,留些力气吧。”再说下去,她就要被他们立为典型训练了,她可不想费力气。 “答应我,今日的事不要告诉师傅。”莫语语重心长的叹了口气。 众位弟子面面相觑,最终点了点头:“好……” 晚膳时,众师兄围坐一桌,吃得正酣。就在这时,天空中传来一声尖啸,接着是剑气破空的声音直直坠入落英山大殿。众人听闻,皆是神色一变。 “师傅在大殿!” “快去大殿!” 众人赶到大殿之时,只见两把耀目生辉的血红色的长剑横埂在殿前的牌匾上,牌匾裂成三块落在门前。而掌门师祖站在殿前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一句话来,看样子像是快不行了…… “师祖,您怎么样?”莫语以最快的速度来到灵修子身边,喂他吃了一颗救命丸后他的脸色才稍稍好了些许。莫休领着众位师弟站在身后,恨恨道:“是扶摇山的掌代弟子云影和云修。” 场景混乱,不知谁问了一句:“你认识他们?” 莫休点头:“十年前参加水陆大会时见过,是云字辈里出了名的。这次封神大典虽然没有他们的份,但下届水陆大会,他们必然会参加。到时,将会是你们的劲敌。” 与此同时,天空中出现两道浅蓝色的身影,一男一女,皆是如玉的身段,绝世的容姿。这副模样与落英山弟子相比还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哎,我真不明白,师傅让我们来这送信是为哪般呐?穷酸不说,还人丁单薄,毫无生气,简直就是一座死山。”云影捂着鼻子,嫌弃的看着下方。 云修为她理了理乱掉的衣裳,笑道:“师姐辛苦了。” “赶紧把帖子给他们,这地方我是一刻也呆不下去!” “是是是。”云修说完,将一枚拜帖掷向莫语,扬言道:“这是扶摇山封神大典的帖子,一月后,恭迎各位莅临山门。” “废话那么多干嘛?他们听得懂嘛?快走快走。”云影催促着,二人立刻收回了剑柄。 莫语见状,立刻祭起长剑向二人掠去,“毁我山门,休想走!” “师兄——”莫休大惊,可是拦已经拦不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兄追上前去。而莫语本就不是二人的对手,早前又受了内伤,这一击对二人不过是隔靴搔痒。云修‘哼’了一声,拂袖而过。一团瘴气适时迷了莫语的眼睛,他一个不慎便从剑上跌落。 “师兄!”莫休急忙冲过去抱住他,可他的身上到处都是血污,不知是被瘴气所伤,还是从高处跌落所致。木子看了一眼便知他已经断了气,于是叹了口气,淡淡道:“埋了吧。”话音刚落,所有人都向她看去。 “师弟……你怎么能这么说?” “他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你们心里也清楚,我没说错。” “你!”莫休气得整个人都跳起来,恨不得将心中所受的难过全部发泄在木子身上。木子愣了愣,还是没觉得自己说的哪里错了,又道:“这是他不自量力了,如果是我,我绝对不会……”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将木子打得头昏目眩。莫休颤抖着身体,怒道:“落英山是将我们养大的地方,师门受辱当然要十倍的拿回来!不管结果如何,至少师兄努力了!就算输了,也应当赢得你的尊重,因为你现在也是落英山的一员!你扪心自问,虽然你每日都跟我们在一起,但是你的心从来都不在落英山,是也不是?” 木子一怔,好像还真是如此……他们看出来了? “师兄,我……” “你别装了!你的心根本不在这里,你当然不会明白大师兄的苦心!” “你只是一个自私自利不顾师门不友同门的小人,我在你眼中看不到任何对明天的希望和憧憬!为什么你能活得好好的,师兄却要死去,如果可以,我宁愿死的人是我!” 木子还想反驳,却被顾霜尘制止了。他朝木子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再说话。顾霜尘将木子拉到院子里,叹道:“二师兄现在有些激动,说话过激了,你别放在心上。” “不会。”木子心不在焉的摇摇头,后来顾霜尘说了什么她全然没听进去,大意就是让她不要再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顾霜尘见木子始终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说了几句也就离开了。 而莫休的话并不是一点作用也没有,相反他的话一直在木子耳边回荡,待到夜深人静之时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身边的夜千寻:“我真的很冷漠吗?” 夜千寻抬起头,微笑的冲她摇了摇头,“你只是很冷静。” “是吗?”木子垂头想了想,觉得自己睡不着,于是拿着匕首走出房间,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她敲了敲剑鞘,道:“梨子,你说,我是不是很冷漠?” “你何止是冷漠,简直是没有人性!”玉梨子神情悲愤,恨不得给木子两拳。 木子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那样做很没有必要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必如此冲动?何况,落英山确实只是我的一个跳板,我感受不到与他的同气连枝。” “对落英山没有感情,那对人呢?可有觉得一丝温暖?”梨子说完,见木子一脸迷糊,又道:“那我们换一种说法,你觉得莫语师兄好不好?” “好。” “怎么个好法?” “他帮我们提水,为我们盛饭,给我们洗衣服……”短短相处几天,木子随口就能列举好几样,说着说着她突然像是明白了点什么,“他……就像对待亲人一样对我们。” “没错,这就是同门之谊,兄长为父,比起亲情来也未必会差几分。我不知道你曾经发生过什么,但在你身上我看不到一个‘情’字,那些淡漠的曾经也许是你封心锁爱的原因,但你面对这些毫无保留的情分时,也该相信,他们真的只是因为想要对你好,没有旁的原因。” “若你真的想饰演好白秋寒,不被旁人发现破绽,那你该学会,真正的去爱上一个人……” 第八章 师从落英山(7) 真正的去爱一个人?木子失笑,自己好像还真没有爱过谁。 “你现在跟旁人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心中无爱。你好好想想,自己最像人的时候,是什么时候?那时心中可有一个恋慕的对象?” 楚昭么?也不尽然。为了报恩,她差点搭上自己一条命,恨是有的,但要问这其中有多少‘爱’,那可真是难说。 不过春心萌动……她好像确实也有过。 那时候在般杳府,自己将要及笄,母亲拿来一堆画卷让她择选夫君,在一堆美少年间有一红衣似火的男子凭借一张侧脸力压群雄,脱颖而出,获得了她暂时的倾心。 但这样的倾心下一刻就被母亲掐断在摇篮里,她说:“这是白帝大人的画像,你父亲拿来要印制千份送往各处的。” 那时的自己很傻很天真,问母亲:“女儿可以嫁给他吗?” “当然可以呀!” “真的?什么时候?” 母亲咧嘴一笑:“做梦的时候。” “讨厌~” 那时母亲只将她的话当成儿时不懂事的戏言,但事实上,白帝之名已经印在了她的心里。直到后来她亲耳听前任天君,现任青帝的女儿风摇筝郡主说:“天下倾心白帝的何其多,但他心如佛陀,滴水不进。在他眼里,所有女人皆如白骨,千篇一律。就连我,他也是看不上的。” 那时的自己仗着上神之尊,姣好的容颜,常怀睥睨天下之心,以拿下白帝为己任。后来适逢家族剧变,她与白帝势如水火,这才断了那门心思。 彼时年少不经事,也为爱做了不少闹笑话的事。木子想到这,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玉梨子蹙眉:“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有啊,”木子点头,“我很认真的在反思自己。” “那你可有爱过他人的过往?” 木子想了想,轻轻的点了点头,又急道:“你不会是让我再回去追那个人吧?他已经被我整死了……” 玉梨子摇摇头:“我只是想让你带着那样的心去对待这山门里的其他人,那样你一定能跟他们搞好关系。” “……”木子犹疑了半晌,小声道:“我试试……” “切记,像对待初恋一样对待旁人!”玉梨子再次叮嘱后便回了匕首睡觉,留下木子一个人继续在院子里冥思。 现在落英山最讨厌自己的应该是莫休了吧?怎么让莫休再次喜欢上自己是个问题。 木子想了想,索性心一横,从剑鞘上缀着碧玉宝石的暗格里拿出一枚金丹。此枚金丹本是白帝在天后瑶音千岁诞辰时要进贡给她的贺礼,被自己看到后就顺手牵羊牵来了。本想留着日后作续命之用,但如今自己生活平静,与过去已经撇清了干系,想来应是用不着了,今日便权且拿来救师兄罢。 木子走到大殿的时候,发现除了师祖外,其他人都在大殿里,就连阿靖也抱着木笙立在殿上。 大殿上的气氛冰冷,没有人说话,气氛仿佛都随着莫语一齐沉入了寒潭谷底。 夜千寻最先发现木子,立刻迎上来,抽泣道:“夫君,莫语师兄他……” “我知道了。”木子打断她,剩下的话不需要她说,木子也能明白,莫语应当彻底咽气了。 顾霜尘叹了口气,“就等你来做最后道别,我们便打算举行水葬了。” “尘归尘,土归土,莫语师兄为落英山操劳半辈子,也该来去自由了,”莫休迎上来,对木子深深福了一礼:“师弟,今天是我话说重了,请你原谅。” 木子一惊,胸中顿时升起一股内疚感,连忙俯身回礼:“师兄言重了,本就是秋寒不懂事,师兄教训的是。” “都是一家人,说开了就好,不要留下嫌隙。莫语师兄不会怪你,我们也不会怪你,你去跟师兄做个最后道别吧。”莫休垂下眼眸,转身取来一炷香,他单薄蹒跚的背影让木子觉得他好像瞬间苍老了几十岁。 木子接过香,郑重其事的三鞠躬。随后不知从哪挤出了一堆眼泪,趴在莫语身上嚎啕大哭,“师兄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你走了谁帮我们洗衣服,谁给师祖提夜壶啊——扶摇山欺我至此,你走了谁带领我们荣耀再起啊——” 众人没有上前劝阻木子,反而大多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哭腔打动了。尤其是莫休,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次夺眶而下,顾霜尘与望卿也是红着眼睛,双拳紧握的立在一旁。 “夫君,人死不能复生,让师兄安静的去吧。”夜千寻走上前,扶起肝肠寸断的木子。木子点点头,趁大家不注意将金丹送入了莫语口中。随即转身趴在夜千寻身上,用她的衣服擦干了眼泪。 木子再次抬头时,她的眼角已经没有了泪痕,仿佛刚才的哭诉皆是幻觉一般。她牵起棺椁一角,道:“师兄已经去了,我们该振作了。” “……”众人沉默,看上去十分不舍。 难得说话的望卿见状,叹了口气,学着木子抬起棺椁,道:“秋寒师弟说的不错,我们必将继承莫语师兄的遗志,与扶摇山不死不休,与其缅怀,不若抓紧时间,强身健体,下次水陆大会必要他们血债血偿!” “是,师弟们说的不错,我们不该再浪费时间了!”顾霜尘点头,走到后面抬起棺椁,这时莫休也擦掉了眼泪,眼中舍去了不少悲悯,取而代之的是恨意,消散不去的浓烈的仇恨。 仇恨让他们不再软弱,四人面上皆是众志成城的凝重,他们抬着棺椁伴着漆黑的夜色走在山间,这样的气泽着实不像修道中人,反而更像出没在湘西黔南的赶尸人…… “水……” “我要……喝水……” 谁在说话?身后传来四五十岁的中年男性声音,莫休惊愕回头,发现大家都只是自顾自低头走着。不是白秋寒,也不是舒望卿,更加不是走在自己身侧的顾霜尘。这声音,更像是莫语师兄……难道自己因为太伤心出现幻觉了? 莫休定了定神,继续向前走。 这时,他却发现棺椁蓦地一沉,木子和望卿都停下了脚步,他刚想回头问问出什么事了,便发现一只苍白的手搭在自己肩上。 “师弟,你们这是要抬我去哪?” 莫休回头,便见莫语坐起了身子,正一脸血的看着自己,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疑惑与不解,不过看上去确实是恢复了该有的红润。 “师兄……你……”莫休不知是惊是喜,只觉得经历了大喜大悲之后,身体再也承受不住这份冲击,于是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第八章 师从落英山(8) 翌日一早,掌门灵修子自悲痛欲绝中醒来后,才发现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莫语死而复生的。徒儿们都已经知道并且接受了这个事实,惊喜之余竟没有人对此产生怀疑。但灵修子显然不相信,自己明明亲眼见着莫语断气了,这会儿怎么又活了?一定是徒儿们在拿他寻开心! 灵修子拄着拐杖,慌忙来到莫语房中,发现他坐在床上,面色红润精神大好,一点儿也不像刚从鬼门关里回来的人。灵修子双目泛红,几次想要开口,到最后却只剩下哽咽,看向他的目光中多有恍如隔世的苍凉感。 “师傅!”莫语见师傅到来,立刻翻身下床,垂首恭敬道:“徒儿不孝,让您担心了!” 灵修子这才从不可置信中缓过神来,轻声喃喃道:“能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好啊……” 侍候在一旁的木子一宿没睡,一时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莫语见状连忙摆摆手,让她回去休息,木子推脱了两句后便不再坚持,悄然退下了。说到底,她也只是装装样子,上敬师祖下友师弟,她只是比从前更加努力的饰演着白秋寒…… 木子回房后,夜千寻立刻送上了热毛巾,又打来一盆水要供她梳洗。眼看她伸手要来解自己衣服,木子连忙躲开来,笑道:“我自己来。” “那我去给夫君端洗脚水。”夜千寻回之微笑,便走出了门,半晌后端来一盆乳白色的水,其上冒着蒸蒸热汽,“昨夜夫君走夜路走累了吧?这是我连夜磨出来的生姜粉,能驱寒解乏。” “夫人有心了。”木子闻言心情大好,于是迫不及待将双脚放进去。温暖霎时包裹了自己,她难得享受这样的放松。 夜千寻微笑的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绣花,木子瞥了一眼,发现她正在给自己缝衣裳。二人一时无话,木子叹了口气,正色道:“千寻,这几日辛苦你了。” “夫君多礼了,千寻并不觉得苦。”夜千寻头也不抬,只是面上的笑意更深了。木子看着她越来越尖的下巴,突然想起她这几日似乎夜夜无眠,心中不禁有些触动,连忙牵起她的手。 “夫君您怎么了?” “……”木子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将心底的话说出来:“等我熬出头了,一定给你找个好婆家!” 夜千寻起先‘噗嗤’一笑,接着连忙用帕子掩了面,收起笑意,难过道:“夫君不要千寻了吗?” 木子一怔,摇了摇头,“不是不要,只是……”若我是男儿身,必然娶你为妻,永不相负,只可惜……木子想到这,只觉得心烦意乱,于是摆摆手让夜千寻离自己远点,随后擦了擦脚钻进被子里,想是疲乏至极,她不一会便沉沉睡了过去。 梦里她只觉有个男人一直坐在自己床边,看了自己很久很久,久到时间都随之停滞…… 但是梦终究只是梦。 梦醒后床边只有夜千寻,而且她也没有睡多久,不过一个时辰后灵修子便叫大家去供奉祖先的神龛集合,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木子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神殿,便发现灵修子像打了鸡血一样正做着灵位下的演讲。 “徒儿们,为师要跟你们宣布一个好消息。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们莫语师兄这次不仅仅是活了过来,更加令人惊喜的是,他的修为突飞猛进,现在已经是金丹期的修士了!这意味着,莫语离散仙只有一步之遥,相比叛徒莫余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灵修子说完,大殿上响起一阵惊呼,大家纷纷向莫语道喜,而莫语只是憨厚一笑,因为对此,他自己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大家静一静,听我说完。此次莫语死而复生,对我们落英山来说是一个大大的吉兆,我们都是有血性的人,我们不是懦夫!扶摇山欺我至此,是可忍孰不可忍!你们说,是也不是?” “是!”木子为了表示自己的忠诚与血性,便脱口而出。其他人也都被灵修子说红了眼,只觉自己与扶摇山简直是势不两立。 灵修子不无赞赏的点了点头,又道:“我决定带着你们所有人,浩浩荡荡去参加扶摇山的封神祭。莫休,你去把逐光师祖的战袍拿出来!我要让他们知道,我堂堂落英山弟子,比起他们丝毫也不会差!我们挺得直腰板,行得正坐的端,就连上天也特加垂怜!” “他们越认为我们好欺负,我们就越不能让他们得逞!”灵修子拄着拐杖,神情激愤狠狠地拍着地砖。木子连忙接替了莫休的位置,上前扶住灵修子。倒不是因为担心他的身体,而是担心他脚底那年久失修的地砖会不会被他给敲断了,到时候山门更加破败,而他们……没有钱修啊。 莫休将战袍拿来后,大家见了都不免有些失望,它的外表与落英山一样,相似的颓败,相似的灰,丝毫看不出其中的不凡之处。但这时,木子却又一次看到了玉梨子的眼泪。 玉梨子伸出双手,无数次的想去触摸它,却始终摸不到,他带着哭腔直摇头:“这个是小宴亲手缝制的……” 又是帝宴……木子叹了口气,选择性屏蔽了玉梨子,这时又听灵修子道:“这件战袍是我落英山的至宝,原归我派开山祖师逐光道人所有,是当时的掌代大弟子殷郁离亲手所制。一脉相传,传承至今。” 听到这,木子心下又突然明白了,这明显是帝宴做了衣服,然后被玉梨子剥削了,这大师兄真真是很‘照顾’小师弟啊……木子瞥了他一眼,见他痛哭流涕的模样,心中再次失笑,若不是碍着旁人,她现在一定已经哼出了歌:“因果皆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开,苍天绕过谁啊……” 灵修子拿起战衣,抖了抖上面的灰,离了近的木子差点被呛出眼泪。而灵修子则一本正经的将其交到莫语手里,认真道:“虽然我不知该如何使用,但是作为我派的象征,今天,我决定将它传授给莫语。从此以后,你就是我派内定的下任掌门人。” “恭喜师兄,贺喜师兄!”众人闻言,皆不觉得意外,但还是将这个消息当做了天大的好消息,好像这样做就可以为这个破败的山门带来新希望一般…… 第九章 扶摇山(1) 誓师大会一直持续到半夜,灵修子滔滔不绝,将落英山从古至今的历史说了个遍,玉梨子听得津津有味,木子则昏昏欲睡,但表面上还得装作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跟着大家一起,一会儿义愤填膺,一会儿捧腹大笑。期间除了夜美人偷偷塞给她一块糕点外,她连口水都没喝上。 “大家今天先回去休息,明日一早,开拔扶摇山!”最终,会议在灵修子的总结声中落下帷幕。木子松了口气,从蒲团上站起身,却不料双脚因跪坐太久而发软,若不是夜千寻在一旁眼疾手快接住她,她必然要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谢谢。”木子感激的看了她一眼,见千寻精神不错,索性便将整个人靠在她身上。夜千寻低头与她对视,依旧一脸轻松的微笑。 回房后,木子只觉脚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膝盖传来钻心的疼痛,她再顾不上许多,径直爬上床去睡觉。千寻见状立刻为她打来洗脚水,不管木子多不情愿,也一定让她泡个脚再睡,她说:“这样明天赶路才不会疼。” 木子无奈,听话的泡完脚,沾了枕头便沉沉睡去。 木子自睡梦中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在翻什么。木子的睡眠很浅,尤其到了后半夜,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必能惊醒她。木子蓦然睁开眼,警觉的打量着四周,却发现夜千寻在角落的柜子里翻什么。 片刻后,夜千寻自柜中拿出一只小箱子。木子悄然坐起身,凝神望着她。却见她坐在书桌前,轻轻撩起裙,露出膝盖上磕出的血。 木子心中一紧,这才想起神龛里的蒲团不多,而夜千寻最晚来,自然没有分配给她。 她就这样在地上跪了一整天,而自己居然完全没注意到! 木子翻身下床,来到她跟前。昏黄的烛光被木子挡去了大半,夜千寻惊愕抬头,连忙拉下裙脚,遮住膝盖的伤:“夫君,你怎么就起来了……” “我都看到了,你还要藏着么?” “我……” “你坐着,我来。”木子夺过她手中的白纱布,半跪在地上,手劲尽量轻柔的为她上药,“你是姑娘家,别成天把自己整得跟男人似的,受伤了也不会喊疼。” “真的不疼。” “别嘴硬了,连我都有些吃不消,何况是你?” “我看得出来,你的经历也不简单,心中少不了也有故事。经历多了你应该知道,自己对自己好才能真正做到永不相负。你顾好自己就是,别老惦记着我。” “我不惦记你,还能惦记谁呢?”夜千寻微微一笑:“在这世上,你就是我的天。” “……”木子一时语塞,半晌过后才淡淡道:“假如有一天我骗了你,你会原谅我吗?” “别说骗我了,就算来日你想杀了我,我也不会怪你。”夜千寻梨涡浅笑,眼神中却带了些许伤感。 木子见状,忍不住的摇头叹息:“你中毒太深了。” “什么毒?” “爱情的毒。”木子沉下脸,不动神色的拉开了二人的距离,“当有一天,你发现自己所坚持的憧憬的向往的一切都是幻觉,那时你该怎么办?” 夜千寻一脸明媚,看向她的眼中带着深深的笑意,微笑背后却是十分的认真:“无怨,无悔。” “……”木子见她这副虔诚信徒的模样就有气,夜千寻对自己越好,来日她发现自己并不是白秋寒的时候,想必就越会心痛吧?在这世上,对自己好的人不多。她素来信奉旁人伤她一分,她就回之十分。而对她好一分,她必会百倍还之。 凡人的感情,最是猜不透,最是用情深。到那时,她拿什么偿还? “太晚了,睡吧。” “好。” 木子心烦意乱,顾自回到床上睡在了里头,而那另外的半张床,特意留给了夜千寻。 第二日一早,落英山的古钟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声响,落英山的古钟已经很久没有敲响了,古老的仪式已经荒废殆尽,今日,标示着新生的开始。 玉梨子条件反射似的穿戴整齐,整装待发。钟声对他来说,那是晨时做早课的信号。而对木子他们来说,那是出发的号角。 整个落英山只剩下阿靖与尚在襁褓中的木笙看家,原本就荒凉的落英山更加萧条了。但这份萧条明显没有让灵修子感到不适,他反而底气十足。 灵修子穿着一身明黄的道袍,手拿一根连夜新做出来的拂尘,整个人看上去显得精气神十足,全然没有当初那副病态。莫语和莫休手执长剑,跟在他身后。顾霜尘,舒望卿紧接其后。而木子则自告奋勇担当挑夫走在最末,形状就如话本中的白龙马。 夜千寻理所当然陪在他身边,一会给她喂口水,一会给她吃块糕点,生怕她累着磕着,眼中是止不住的疼惜。 就这样一会陆路一会水路,偶尔还兼有顾霜尘或者舒望卿带着御剑飞行的福利,他们一行人坎坎坷坷急赶慢赶,终于在封神大会的前一天到达了扶摇山。 来到扶摇山下,木子差点以为自己到了离恨天的琅琊山。不,在这一刻,它比琅琊山更热闹。 琅琊山在离恨天上是举行祭祀的存在,什么女神节啊花神祭啊大多都在那举行。但离恨天终究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数来数去也就那么些人。而扶摇山就不同了,人间有句话叫扶摇水贵,因为在十年一次的封神大典上,围观人群无数,一碗泉水都能卖到好几个金珠子。 夜色降临,扶摇山中流光溢彩,热闹不凡。到处都是炫目的霓虹,夜明珠就像不要钱一样铺了一地。 拥挤的人群将木子一行阻拦在山间,这些大多是来上香的香客,并非修道中人。众人看向他们的眼神中也没有多少敬意,似乎完全不认为这几个人,竟也是修真界的修士。 木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灰败的道袍,这已经是落英山中补丁最少的一件了,但这依旧是拿不出手啊……也难怪他们看不起人了。木子垂头丧气,跟着灵修子继续走。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灵修子一边走一边痛心疾首,各种斥责扶摇山一日比一日酒池肉林,浪费无度。直道这与清心寡欲的修道戒条背道而驰,实在是该下地狱。 灵修子一边骂一边嘱咐莫休将这个花灯样式记下来,那个地砖模样刻下来,改明儿去落英城找工匠山寨一个表面一样的,就算材料用不上顶好,但外观也要做到差不多。 木子走在台阶上,压低了声音作第一千零一次叹气:“现在叛变,还来得及吗?” 此话惹来玉梨子第一千零一次鄙视:“扶摇山算什么,当初招摇山的繁华是它的十倍百倍,千倍万倍!” 木子欲哭无泪:“您老都说是以前了,我只想赶紧升仙,这落英山上出来的仙人,只怕升了也会被人看不起罢?” “没出息!见利忘义!白眼狼!”玉梨子接连骂了几声,木子连忙捂住耳朵:“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我死都会坚持下去的!” 玉梨子闻言,变脸就跟翻书似的,咧嘴笑道:“这才乖嘛,好徒孙子。” “能不能把那个‘子’字去掉?” “不可以。” “……”木子撇撇嘴,继续走着。 一行人临近午夜时分才挤上扶摇山巅,莫休将拜帖递给守门小童,小童子看过拜帖后,立刻露出如春风般和煦的微笑,十分好修养的说道:“掌门师祖早就交代过,若落英山来人了,必当待之有礼,好生款待。灵修子道长,各位道友,这边请。” 灵修子朝他哼了一声,转头对众徒弟正色道:“士可杀不可辱,大家莫要被糖衣炮弹迷了眼睛。” “是。” 一行人穿过前院来到后院。后院的清净与前院的喧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里少了几分喧嚣,多了几分出尘脱俗的意境。 他们行在途中,经过了一片桃花林。 桃花林中桃花盛开,枝叶浓密。银色的月光透过树枝照在花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冷的意味。 桃花下,一玄色衣裳的男子背对着他们负手而立,姿态惊才绝艳,美不胜收。 第九章 扶摇山(2) 桃花树下的男子听到响动,便向木子他们投来淡淡一瞥。 月色如水,洒下一地苍凉。 木子看到他的那一刻,连时间都仿佛随之停滞。 楚昭……是楚昭! 他怎么会在这里? 木子面色惨白,心跳加速,那感觉就像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随时都要蹦出来。 木子慌忙回头不再看他。走在最末的夜千寻发现了木子的异样,回过头去,便见花下人的视线一直随着木子,那眼神就像发现了有趣的玩偶一般。 而树下的男子,直到木子一行消失在殿宇后,他才重又低下头,继续饮酒,一边饮酒一边摇头淡笑,看样子心情很好,好得似要哼出歌来。 “刚刚那位公子是?”待一众人走远后,顾霜尘才忍不住问守门童子。 小童子不无骄傲的扬了扬下巴,清声道:“六欲天下来的玉清上仙。” “上仙!”童子说完,众人都吃了一惊。灵修子冷哼一声,“玉清之名从未听说,只怕是吹牛,忽悠我等罢?” “灵修子道长久居深山,不闻上界之事乃情有可原。玉清上仙是近日才被册封的上仙,道长不知道也无妨。但是帝锦仙姬您总该有所耳闻罢?此次封神大典便由他夫妻二人主持。” 灵修子蹙眉,“玉清上仙是帝锦仙姬的夫君?” “正是。”小童子面露清高,微笑点头。 “是我唐突了。” 见灵修子突然沉默了,望卿忍不住问道:“师傅,上仙很厉害么?” “很厉害,”灵修子点头,有些垂头丧气:“散仙,仙人,上仙是对仙人名号的区分,上仙已经算是仙上仙,与离恨天只有一步之遥了。” “能见到上仙是我等的福气,怎么师傅看上去不太高兴的样子?” “你倒是观察入微,哎……”灵修子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心中却开始细细思量:帝锦仙姬是天君面前的红人,义女之名早已经传遍了九天十地。他虽不愿承认扶摇山的威名,但此时也不得不佩服,放眼凡间,也只有摇光道人才请得动名号‘上仙’的仙人。 木子面露轻蔑,心中冷笑:娶了公主也只混到个上仙之位么?早八百年前我就是上神了! “啊,我们到了,”这时,只听小童一声轻呼:“今夜就委屈各位住在这里了。” 小童捏着鼻子站在一排茅屋前,只见眼前连排的茅屋后便是牛栏和猪圈,空气中飘来的气味别提有多恶心了。众人看了一眼便面面相觑,这条件……连落英山都比它好。 “这是什么鬼地方?你让我们跟牛一起住?”灵修子气得吹胡子瞪眼。 “各位来得晚,所以客房都排满了。如果没事,我就先下去了,诸位好生休息。”小童子态度恭顺脚底抹油,让人找不出他的错漏。 “我去送送。”莫语叹了口气,赶忙追上去。 灵修子气得浑身发抖,“奇耻大辱,简直是奇耻大辱!” 莫休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他,“师傅莫动气,原就是我们来的晚了,参加完祭奠我们便离开就是,不要为了这些小事伤了身。”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天为席来地为被,到哪不是住?这里好歹还有茅草遮顶不是?” 灵修子痛心疾首,满脸沉重的摇头叹息:“是为师没用,委屈你们了!” “这不关师傅的事。”大家连忙宽慰,你一言我一语,好不容易才将他哄好,送进离猪圈稍微远些的房间去休息,做完这一切,便见莫语一脸沉重的回来了。 “师弟们,我有一个不好的消息要宣布。” “我们来得太晚。摇光道长只备了五个位置,所以,”莫语顿了顿,有些无奈道:“所以,我们之中有两人不能参加明日的法会……” “我自动放弃!”不待莫语说完,木子嘿嘿一笑。 夜千寻见状,也举了手:“既然夫君不去,那我也不去了,我本就是修不成仙的人,莫要耽误了大家的名额。” “这……”莫语犹豫了半晌,点点头:“好吧,委屈你们了。” “不委屈!”木子开心得险些跳起来。众人见状都是一脸莫名,只觉得这小师弟是不是脑子烧坏了,封神大典可是修真界头等盛会,多少人求之不得,而他却自甘放弃。 “大家都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今晚我守夜。”莫语摆摆手,让大家回房。 房间不多,两两一间,木子自然与夜千寻一同居住。木子心中有事,故而睡不安稳,于是走出房,见莫语正在倒夜壶,于是悄悄拉住莫语的袖子,道:“明日封神大典,师兄少不得要忙了,今夜换我去服侍罢。”木子心中有自己的打算,言下之意就是:今晚我守夜,明天我就不露面了。 莫语想了想,点头:“辛苦秋寒师弟了。” “能为师兄分忧,是秋寒的福气。”木子学着夜千寻的模样回礼,惹来莫语极大的赞赏,心中直到:“秋寒师弟是越来越爱戴师傅,爱戴师兄,爱戴落英山了。” 半夜,灵修子起床出恭,被坐在床边面如鬼色的白秋寒吓了一跳。镇定下来后,才走到他面前,问道:“你脸上怎么了?” 木子闻言抬头,抚了抚脸颊上突起的痘痘,笑道:“这个啊,皮疹。”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灵修子难掩悲痛,蹙眉道:“难得我落英山来了几个如玉的人儿,这下你又毁容了,哎……” “不是毁容,”木子搔搔头,“想是扶摇山的空气不好,我水土不服过敏所致,过些天回到落英山就好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灵修子捶胸顿足:“我早就跟摇光老头说过,修道中人清苦为佳,弄这么多乌七八糟的东西放山里,最是招惹是非了!这下好了,又坑我一个弟子!” 木子已经习惯了灵修子的愤世嫉俗,于是一笑回之,扶着他起夜后,只见灵修子盘腿而坐,道:“别伺候了,你下去吧。我一个人清净清净,入会定。” “是,师傅。”木子乐得轻松,从灵修子房间出来的时候,却正巧遇见顾霜尘与望卿一道出门,手中还拿着换洗衣物。 顾霜尘朝她扬了扬手中的毛巾,“师弟,要不要一起洗澡?” 木子一怔:“洗、洗澡?” 望卿面无表情的点头,“房中没有浴桶,我们只能去前院的公共澡堂。” “公共……澡堂?”木子又是一怔,连忙摆摆手:“我没出什么汗,不去了。” “哦,好吧。那我们去了。”顾霜尘微微一笑,与望卿一道离去。 木子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自己哪里是没出汗?简直是汗流浃背!今天爬山出的汗简直比过去一整月还多。 她低头闻了闻,只觉身体已经被汗臭和猪圈味所笼罩,心中别提该有恶心了。熏死还是到男澡堂去被围观,这是个问题。 正在木子纠结之际,她突然想起来时的半山腰有一处瀑布,瀑布下便是一处灵泉。时值初夏,泉水虽冷,但也不至于冰寒刺骨,想来应当受得了。何况现在已经半夜,周围应该没有人了…… 木子想着便回房去取衣服。回房后,却没在房里发现夜千寻的影子。 “这么晚她去哪了?”木子疑惑,却顾不得她了。 木子拿了衣服便径直下山往碧潭走去,她现在只想赶紧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个觉。 第九章 扶摇山(3) 木子信步走在山间,迎面吹来的微风搔得她面颊发痒。比身体的不适更让她忐忑的是,这次楚昭与帝锦一起下凡,目的会不会是自己? 为了躲避帝锦,她将珍藏已久的酱紫花汁取出,调和成了这一脸的红疙瘩,但这些障眼法显然不够。她心里清楚,如果真的迎面撞上楚昭,楚昭一定能认出她来。就像如果是楚昭化成灰,她也能一眼认出来一样。 这个世界,除了自己,最了解她的就是楚昭了。他们青梅竹马,毫无保留的生活了上百年。 碧波寒潭里,天地一片清凉,树木茂密的枝叶遮挡了这一席小天地,将它与外界隔绝。若不是来时听门童提起,她也不会知道这个地方。 木子除尽了外衫,只留下最后的亵衣,缓缓走入水中。冰凉的潭水让她顿感舒爽,她的心也随之放松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也许是一刻,木子突然惊见不远处的水中冒出一串气泡。 木子心中一紧,不动声色的游过去,随即伸手在跟前一模,果然在水下摸到了一片光滑的背脊。木子心中恼火,立即拎起水下人的脖颈,将他提出了水面。 只见那人墨色如缎的头发散落在胸前,遮住了该遮的部分,露出的锁骨却艳冶如画,引人入胜。 “夫君?” “千寻?”二人见了对方,皆是一惊。 木子蹙眉,“你怎么会在这里?” “公共澡堂人太多,千寻无意凑热闹。”夜千寻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不加闪躲,反而向木子靠过去,“夫君您呢,您又怎么会来这儿?” 眼见夜千寻就要攀上自己,木子连忙躲开,拉开了二人的距离:“公共浴室跟下饺子似的,我也无意去那里。” 夜千寻会意一笑,刚要开口,便听树林中传来陌生男女的对话。 男子道:“你带我来扶摇山,不是单纯为了游玩罢?” 女子轻哼一声,“不是游玩,还能为了什么?” “今天我见到一个人了。” “谁?” “一个男人。” “哦?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要知道,我对你可是坚贞不二,除了你,旁的男人都入不了我的眼。”女子说完,便听男子一声轻笑,接着便是二人衣衫窸窣,唇齿相依的软腻亲昵之声,过了半晌才分开。 男子又道:“那个男人我不认识,但他的眼睛,与一个人有七分相似。” “哦?像谁?” “慕紫。” “哈哈哈哈……”女子传出一阵银铃般的娇笑,道:“你不说我都忘了还有这么个人了,我可不是醋坛子,才不会为了她让你跟我下凡呢。” “调皮,就知道你最……”男声戛然而止,接着传来他的一声大喝:“谁在那里!” 木子刚想带着千寻逃离,便被来人定住了身形。 白帝锦与楚昭走出密林,看向水中的二人。木子对上她的眸子,索性也不躲了,心中直道:若跑不了就干脆让他二人就此从世间消失,以后便清净了。反正自己犯的事已经够多了,再加一条谋杀鸾鸟帝锦和额驸楚昭的罪名也无伤大雅。 楚昭看着木子眼中迸发的杀意,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笑道:“说曹操曹操到,这就是我将将同你说的那个男人了。” “……”帝锦看向木子,很是尴尬,面上大有求饶的意味。 木子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看她。而夜千寻却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怯懦道:“白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夜千寻话音刚落,三人面色皆是一变。木子则闻言一哂,一个没忍住轻笑出声。 楚昭皱眉:“你认识我夫人?” “认识,”夜千寻有些无辜的垂下眼,“这位夫人……一月前想要给我的夫君做妾,被夫君严词拒绝了。” “你!”帝锦看向她的眸子里都快喷火了,“你给我闭嘴!” 夜千寻被帝锦这一吼给吓得不轻,连忙躲到木子背后。木子挥手摩/挲着她的脸,示意她别怕,一切有我。 楚昭笑着抬起帝锦的脸,轻吻了她的唇,柔声道:“夫人,能不能解释一下?” “回去跟你解释。”帝锦眼神冰冷,一抬手,水中便荡漾起一圈圈粉色的水雾,片刻后又消失不见,“哼,但愿你真的是个男人,否则,我倒要看看你们两个女人怎么互救!”帝锦冷笑一声,留下一句谁都听不懂的话,拂袖离去。 楚昭对着水中的二人抛了个媚眼,便追着帝锦离开。 见女魔头离去,夜千寻这才松了一口气,怯懦懦的轻声问道:“夫君,她为什么这样对我们?她为什么说‘两个女人’……” “别烦我,我不知道。”木子看着二人恩爱的模样,心中又是一痛,只觉心一会如万蚁啃食,一会如烈火焚烧。木子几次想大叫,却碍于身旁的夜千寻而不得抒发胸中怒火,索性便将整个身子沉入水中。 夜九见木子在水里一动不动,乌黑的发丝随着流水飘荡,生怕她出什么事,连忙沉下去将她抱起。 “夫君,您没事吧?”千寻眼神焦虑,话语里含了十分的担忧。木子闻言睁开眼,眼中一派清冷……清冷的背后,是浓得化不开的杀意,看得夜千寻胸中胆寒。 “你有酒么?”木子森然道。 夜千寻摇头,“没有。” “哦。”木子垂下脸,眼中不免有些失落。夜千寻见状,莞尔一笑:“我没有,不过厨房肯定有。” 木子闻言抬头,对上夜千寻镇定自若的眼,那眼中漆黑深邃,好似能看穿你的灵魂。 “你回房中等我,我去取。” “好。” 二人甚有默契的各自转身上岸,谁也不看谁。 夜色迷蒙,酒过三巡,二人都有些犯迷糊。 木子面色潮/红,显然喝高了,“你说,他为什么不喜欢我?” “谁不喜欢你?” “二少爷……还有,我爹,”木子说完,索性将酒杯往地上一摔,随后使劲摇晃着夜千寻的脖子,“你们都不喜欢我!你们都恨不得我死!” “……”夜千寻被她掐红了脸,用尽了全身气力才勉强发出几个音节:“正、正常男人都不会喜欢男人啊……” 木子闻言一愣,遂放开了夜千寻,微醺的脸上总算是恢复了些许清醒,她扶着头低声喃喃着:“对哦,我现在是个男人……” “呵……我现在是个男人,可我以前不是男人!我讨厌做男人!” 夜千寻见木子越来越不对劲,连忙扶住她,“夫君,你没事吧?做男人很好啊,我就很想成为男人……” “可我不是男人!”木子蹭地一下坐直了身子打断了夜千寻,与此同时,她的双手一把拉开自己的衣襟,三两下扯掉了胸前的裹胸,将整个上半身裸/露在外头,“你看,我也是女人,跟你一样!” “你……”夜千寻瞪大了眸子,惊得半晌说不出话。 “你不相信?”木子蹙眉,牵起夜千寻的双手,让她的双手覆在自己胸上,“不信你摸摸,是不是货真价实?” 感受到手中的两团柔软,夜千寻只觉‘噌’地一声,脸红到了脖子根。 “你怎么能将我,送到别的男人床上?”木子眼中氤氲,整个人扑倒在千寻怀里,胡乱的去撕扯她的衣服,显然将她认作了旁人。而此时的千寻也顾不上旁的,她只觉小腹有一团无名火起,渐渐吞噬了她全部的理性。 木子顺势抱起夜千寻的头,将双唇覆在她的嘴唇之上。二人肌肤相亲,头发混着水珠与汗液黏在二人身上,分不清究竟是你的还是我的…… (以下省略5000字,用梁羽生的御用话一句概括:他们完成了人生中第二次大和谐。) 第九章 扶摇山(4) 天光微亮,玉梨子自睡梦中被一股强大的灵识所惊醒。同样感受到这股气息的还有住在扶摇山巅天字一号房的楚昭与白帝锦。 “你感觉到了吗?” 楚昭点头,“有仙人来了。”他说完,便展开灵力向四周探去,半晌过后才犹疑道:“奇怪……此仙虽神识惊人,但似乎力量并不强,气息微弱,已经不见了。” 白帝锦松了一口气:“看那气泽我还以为是爹来了。” “想来就是天上某位下来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想凑凑封神大典的热闹罢了。快睡吧,天亮有得忙了。” “嗯。” 而这厢住在牛栏的玉梨子一出匕首就震惊了,只见木子披散着头发,整个人半裸着身子趴在夜千寻身上,看样子已然疲累至极。但更让他惊讶的却是夜千寻。以往夜千寻一直是一副笑眯眯怯生生的模样,常年躲在木子身后,仿佛一只受惊的小兔子。而现在却全然不是那般。 她的面上没有怯懦,更加没有因潮/红而显得意乱情迷,漆黑的双瞳里散发出的是心若冰清的冷静,连玉梨子都觉得,这是他从未见过的超乎寻常的冰冷。 玉梨子甚至有些分不清楚,现在的夜千寻究竟是男是女。仿佛他的一个表情的变化,就能让整个人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差别。 他的神识甚至都不在自己之下! 意识到这点之后,哪怕玉梨子知道对方看不见自己,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是谁?” 床上的夜千寻没有回答。 意料之中。 这时,她的睫毛动了动,神色中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疲惫,玉梨子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只觉得她似乎活得比自己还久得多,那感觉就像她千万年来都埋在深海中,不得自由,不得呼吸,眸中有的竟是千帆过尽的沉寂。 此时,伏在夜千寻身上的木子动了动,发出一声不知是呻/吟还是娇喘的声音,玉梨子脸色一变,红霞飞上双颊,于是再顾不得其他,飞速的钻回了匕首里。 而夜千寻却因这一声娇喘渐渐温暖了双眸,这样的心动,对他来说前所未有。 木子自睡梦中呢喃一声,从夜千寻身上翻下身,转眼间就从一只刺猬变成了受伤的小鸟。夜千寻微微一笑,更加拥紧了怀中的人,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了一吻。他的神色间尽是怀瑾握玉的满足感,仿佛怀中之人就是解救自己出水的至宝。 他的双手环过木子疮痍的背脊,手指轻轻触碰那些凹凸不平的伤痕,心中是止不住的疼惜和内疚。 现在的我,只想时刻将你捧在手心,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给你,让你生活在我的庇护下,不再像一只惊弓之鸟,东躲西藏。 如果,能早一点找到你就好了…… 翌日晨,木子起床后,只觉得自己神清气爽,精神头是说不出的舒爽,就像整个世界都在一夜之间变得美丽了。房间里没有了猪圈牛栏的刺鼻气味,乳白的纱帐随风飘舞,屋内焚着清幽的莲香,连窗外都飞着一串串的彩虹泡泡。 木子昨晚喝断了片,全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些气泡是各色的纱帐扎成的花球。若不是陈设不变,她都要以为自己回到了般杳府的高床软枕上了,这房中的一切分明就是未出阁的小姐闺房模样。 木子看着地上四散的酒壶,连忙低头审视着自己的衣衫,发现衣物完好的穿在自己身上,这才放下心来。此时房间里已经没有了夜千寻的身影,木子心中有些许疑惑,便出去寻了一圈,却发现此时山间人烟稀少,大部分人都还没有起床。 大清早的,千寻能去哪儿? 木子有些不放心,便敲了敲匕首,“梨子,你知不知道千寻去哪了?昨晚她喝了不少,这里鱼龙混杂,会不会有歹人看她漂亮,把她拐卖了?”木子敲了半天,才发现以往早早就会起床的玉梨子今日居然还在睡觉,而且怎么敲也敲不醒他。 “怎么一觉起来感觉哪都不对劲?”木子心道昨晚千寻没洗成澡,许是趁着天早去偷得一刻清爽了。她叹了口气,便随意披了件外套下了山。 晨光昏暗,需得靠两侧的夜明珠才能辨清山间的石板路,木子小心的迈着步子走在山间,岂料走到一半,便见楚昭与夜千寻二人迎面走上来。 夜千寻面色从容,不疾不徐,而楚昭则是一脸调笑,十足的风流少爷模样。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两个影卫提着四桶泉水,看那二人的气泽,该是楚昭的影卫。 对此,木子心中微有些惊讶,“好家伙,已经可以召唤两名影卫了。” 但除此之外,更令她不解的是,夜千寻怎么会在这? “千寻?你怎么跟他在一起?快过来!” 夜千寻一对上木子的眼睛,立刻便觉得脸有些烧,连忙低下头不说话。木子见状,还以为是楚昭欺负了她,于是连忙上前拉住她的手,将她护在自己身后。 她本想上前教训楚昭一二,但想了想还是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低着头干笑了两声:“上仙你好,上仙再见。”说完,木子便转过身,着急地牵着夜千寻离去。 “慕紫。” 身后传来楚昭的轻唤,木子停下步子,面上波澜不惊,似乎一点也不惊讶自己被他认出来。 “你不怕我揭穿你?你现在可是白帝通缉榜上的魁首,找到你,我就可以扬名离恨天了。” “你现在不就已经扬名离恨天了?”木子转过身,定定的看着他,随后轻笑一声,不无从容道:“鸾鸟公主白帝锦的夫君玉清上仙,名号可真好听呢……玉清,玉清,出淤泥而不染,犹如绰约盛放的一朵白莲。” “但我好奇,天君他们若知晓你身后所做的污秽事,还会不会认你这个女婿?” 楚昭神色不变,依旧笑得十分淡然,“上位之人谁没几个不堪的曾经?只要帝锦爱我,他们就只能尊我,重我。” “哼,这世上聪明的可不止你一人,”木子不掩鄙夷,轻蔑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那个小娇妻也不是盏省油的灯,还是小心着些。” “你还是老样子,一点也不可爱。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你可以试试,”木子冷笑,“您不也还是老样子,心中只有算计。原本我还曾羡慕你待白帝锦如百炼钢化绕指柔,现在看来,那个女人最终也不过是下一个我。” “棋子,永远只是棋子。” 楚昭摊手:“看来你真的不爱我了啊。” “难道你曾爱过我?” 面对木子冷笑的脸,楚昭面不改色,直视着她的双瞳,眼中是百万分的真挚,“我承认过去我有错,但我皆是迫不得已,你知道,我对帝锦没有感情,我不可以和你在一起,只是因为,你没有她那样的身份。” “是吗?”木子顿了顿,扬了扬下巴:“所以,你可以把我送到别的男人床上,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我,我的身份?” “……” “无话可说了?”木子笑了笑,“那就再见。” 木子说完没再看楚昭,转身便牵着夜千寻颤抖的左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第九章 扶摇山(5) 木子与千寻一路往山上走去,期间二人谁也没有说话,但夜千寻的双肩始终都在颤抖,眼中被氤氲所遮盖,不知是疑惑还是痛心,抑或二者兼有,但木子却无法读懂。 木子仔细查探着她的身体,发现没有损伤才松了一口气,问道:“他刚刚跟你说什么了?有没有欺负你?” 夜千寻摇了摇头,“他只是问我与你生活得可还喜乐。” “你怎么回答的?” “一切安好。” “……”木子微有些诧异,暗自思索着既然楚昭知道自己就是慕紫,必然不会对自己身边的人手软,如今对千寻温柔相待,这可不是他的风格。 木子想不透这其中的缘故,抬头看向千寻,发现她也正在看自己,这时却发现她的脖颈处有几处红晕,乍看上去还以为是掐痕。 “你脖子怎么了?他掐你了?”木子恨得牙痒痒:“我就知道他不会放过我身边的人!” “不是这样的,”夜千寻连忙摇头,神色间略显着急,却又不知如何解释,只得满含羞涩的低下头,呢喃道:“他本还想问什么,但他看到这个,就不再问了。” “不问了?”木子眯起眼靠近她,仔细观察着她脖子上的红痕。淡淡的清香从二人身上传出,两人都问到了对方的体香,而木子一门心思全然都放在了红痕上,根本没有注意到夜千寻已然面红耳赤。 “这个……好像在哪见过……”木子蹙眉想了想,才想起在自己大婚第二日,也曾在脖颈上发现过类似的痕迹,那时楚昭对自己说:“这是我对你的怜爱。” 木子脑子一轰,怪叫道:“这是吻痕!” 夜千寻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着了,脸却变得更加红了,像是生怕木子继续问下去,急忙转移话题:“夫君,您和玉清上仙认识?他为什么要把你送到别的男人床上……莫非你和他……” “我是他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木子风轻云淡的笑了笑:“前妻。” “什么?”这下轮到夜千寻发愣了,她完全没料到木子会这么干脆的承认,她本以为木子会否认,所以接下来该怎么说并不在她的预想之内。 “奇怪么?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木子唇角带笑,面色如常,接着一掌劈向千寻的脖颈,夜千寻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便昏迷过去。 “别担心,只是让你睡一会,睡醒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此时的扶摇山渐渐复有了生气,人们陆陆续续的起床。木子没有时间再管她脖子上为什么会有吻痕,她也没有时间跟她解释自己和楚昭的过往,让她忘记刚才发生的事情,对大家都好。 木子抱起夜千寻回到房中,随后便在屋内燃起了忘魂香。此香无色无味,时辰将好半个时辰,吸入鼻中可将前半个时辰发生的事通通忘得干净。 玉梨子在匕首中发现房内的异样,便探出了半个脑袋,“这是什么?” “忘魂香,闻之可以忘却前事。” “你还有这等好东西,”梨子看着忙碌的木子,打趣道:“你还真是准备充足,什么都带齐了。” “行走……”木子刚说了两个字,玉梨子便抢先道:“我知道,你自幼行走江湖,习惯了准备充足技不压身嘛。” “知我者,梨子也。” “不过这玩意有用吗?”玉梨子走到忘魂香旁边,用鼻子吸了吸,发现此香对自己毫无用处。 “只对凡人有用。” 梨子一怔,定定的看向床上的夜千寻,脑海中想起昨夜的事,却又不知如何与木子开口,思索了片刻才道:“万一千寻不是凡人呢?” “她若不是凡人,就没有人是凡人了。”木子翻了个白眼:“见过这么孤零零的灵根吗?除了凡人还能是什么?她这样的体质连魔都入不了。” “当我没说。”玉梨子吐了吐舌头便打算回匕首里,却不想临走被木子拎了回来。木子指着这一屋子的粉红装饰,道:“昨晚可有发生奇怪的事?这些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不知道,”玉梨子用眼角瞥了一眼夜千寻,连忙摇头,“我一整晚都在睡觉,什么都不知道。” 木子见他这幅样子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眯起眼狞笑道:“你当真不知?” “不知。”玉梨子再次坚定的摇了摇头。 “你去吧。”木子放开了他。玉梨子松了一口气,随即便一个闪身飞快的消失了。 他只觉再被木子盯两眼,自己就会和盘托出了。而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也弄不清楚,还是等他理清楚了再告诉她,省得她像只无头苍蝇又不知道要想出什么招式来折腾自己了。 前院传来阵阵礼炮声,夹杂着欢呼一起淹没了扶摇山。木子走出门,便见师兄们已经穿戴整齐,正扶着灵修子往前山走去。莫语回头看了木子一眼,眼中尽是抱歉。 木子知晓莫语担忧自己与夜千寻不得观礼,心中有些内疚。可这对她来说却反倒是轻松,于是回之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告诉他自己很好,并没有不开心。 回房后没过多久,夜千寻便醒了。 “我怎么会在这?”夜千寻面带迷蒙,十分不解,“我记得我在幽潭打水,然后就……” 木子微微一笑,在床边坐下,安慰道:“然后你就太过操劳,晕倒了,是扶摇山的道童将你送回来的。” “原来是这样……”夜千寻怔怔点了点头,随即展露欢颜,拉着木子的手,看向房间四周的摆设,激动道:“你看看这房中的装饰,喜不喜欢?” “这些是你弄的?”木子面带惊诧,但也只是一闪而过。仿佛她心中早已认定,这些美丽的女儿家饰物定然出自她手,只是没想到,她会这般在意自己的感受。 “烛台上的丝带是我在外头落下的彩绸缝制而成,花球亦是如此。我想这般,才能过得舒服些,暂时忘却这里紧靠着猪圈和牛栏了。”夜千寻仔细注意这木子面上的表情,丝毫也不想放过。见木子眼底透着几分欣喜,这才放下心,双手向前探去,将整个人埋在木子怀里,磨蹭道:“以后有我陪着你,到哪都会是天堂。” “谢谢,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木子抚着床上粉白相间的纱帐,突然有一种自己回复了女儿身的错觉。这些女儿家的小心思,她从未向旁人吐露过,此时她只觉得心中有一些小惊喜,有一些小开心,跟女人一起生活,好像也挺好的…… “秋寒师弟,千寻师妹,我给你们送早饭来了。” 只听门外传来顾霜尘的呼喊,木子连忙将自己与夜千寻的距离拉远了些,随后起身理了理衣裳,一脸正色的打开门,笑道:“多谢师兄记挂。” “师弟别客气,你我本是同门,该互相扶持才是。”顾霜尘说完,突然顿住了。 眼见身前的木子脖颈上布满红痕,而身后的夜千寻更是伏在床榻上,一脸的欲求不满。顾霜尘只觉脸蓦地一红,连忙害臊的低下头,道:“打扰了,师弟慢用。”说完,不等木子回话,他便扔下早餐飞速的离去了。 木子见状,只觉自己成了丈二和尚,完全看不懂嘛! 木子叹了口气,回头看了夜千寻一眼,这不回头不要紧,一回头就更加觉得不对劲了。此时的夜千寻,脸已经红到了耳朵根,转念再想想顾霜尘刚才的不对劲,木子突然犹如醍醐灌顶,瞬间就明白了! “这吻痕……是顾霜尘干的罢?” 木子话音刚落,便听‘哐当’一声,夜千寻手中的盘子便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夫君……不是这样的……” “别紧张,我很大度。”木子咧嘴一笑:“顾霜尘为人正直,待人亲厚,更重要的是家世良好,是个可托付的男人,为夫很欣慰啊!” 夜千寻闻言,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从前她是颗红苹果,透着些许娇羞。而现在则是颗绿苹果,透着几分诡异。 夜千寻死不瞑目的看了木子半晌,最终直接整个人扑倒在她怀里,在她胸前磨蹭又磨蹭,形状全然就是一只发情的母猫。木子生怕她将自己胸前的裹胸给蹭掉了,连忙想要将她拉开,但无奈千寻仿佛身上黏了胶水,整个人都吊在她身上,怎么扯都扯不开。 木子暗自叹息:“春天明明已经过了啊……” 第十章 十年之约(1) 时至晌午,夜千寻终于放开了木子,走出门去做午饭。等她走后,房间里只剩木子一人。 今日她被夜千寻烦得不行,现在只觉神清气爽,浑身轻松,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这么欢喜独处。 说来也奇怪,不知道夜千寻是不是吃错药了,一整天都黏着自己,一会问渴不渴一会问饿不饿,更奇怪的是问自己疼不疼。 疼什么?千寻没说。但是自己确实完全没有任何痛感啊…… 莫非是忘魂香的后遗症? 不过话说回来,烦归烦,但无奈夜千寻的手活太好,放松按摩一刻都不曾停歇,从她的小腿按到头部,再从头部按回小腿,伺候得舒舒服服,自己便连拒绝的话都不好意思说出口了,愣是陪着她在床上‘厮/混’了大半天。现在回想起来,浪费了大半日的修炼时光,真是罪过啊罪过。 但一个人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夜千寻很快就带着午膳回来了,看那架势是一刻都不想离开木子。 “千寻呐,你这个菜是做得越来越好了,我都舍不得离开你了。”木子本想严词拒绝她的糖衣炮弹,无奈自己护短,对自己人完全没有招架力,再加上她神之双手下做出的一手好菜,最终只得一边摇头叹息,一边大快朵颐。 夜千寻满含笑意,双眼弯成了弦月,“那就永远不分开。” “唔,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啊,天要下雨,你……要嫁人。”木子随口一说,便惹得夜千寻渐渐沉下了脸。只见她伏在木子的背上,双手环过她的腰,一本正经的在她耳边轻声呢喃道:“只要是我想要的,就一定会得到。” 只听‘噗嗤’一声,木子被她这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得前仰后合,连连笑道:“不愧是我的人,这气度,很有我当年的风范啊!但是你别忘了,你可不是创/世神,这世事可由不得你。” “我没有开玩笑。”夜千寻再次沉声,轻轻噬咬她的耳垂,木子被她痒得不行,连忙想躲开,但夜千寻的力量今日大得出奇,木子推了好几次都没有推开她。 当然,她也不是推不开,只是她不想对千寻动武。而对于千寻的吻,木子甚至觉得很熟悉,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久到很久以前她们就曾这样耳鬓厮磨,好似彼此是对方最亲密的那个人一般。 过了许久,夜千寻虽然放开了她,但还不忘在她耳边轻轻留连。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 木子哑然,无语望了望天,不知该如何作答。 夜千寻对自己发情可以理解,但自己对她也有些想入非非就很不正常了! 莫非男装太久,心理变态了? 木子被自己吓了一跳,连忙坐到桌子对面,与夜千寻拉开了足够大的距离。好似生怕被她看出自己的不对一般,索性埋头扒饭,再也不肯抬头。 夜千寻并没有再黏上去,而是微笑着往她碗里夹菜,那神色仿佛在说:“慢慢来,不着急,我有得是时间让你爱上我。” 二人你来我往,配合得刚刚好,除去木子诡异的表情,那画面太美,看上去默契十足。 不消片刻,两荤两素一个汤便被木子扫荡了干净,她靠在椅子上抚着隆起的肚子,一脸愣愣的看着桌上的空盘子,只觉得自己是不是被玉梨子附身了……她怎么可能吃掉那么多! 木子有一种挫败感,愈来愈强烈,尤其是对上夜千寻那双莫测的眼时,从前那种万事皆在我手的感觉便消失的一干二净,好像那种天赐的技能都被她夺了去,自己反倒成了她的俎上鱼,口中肉…… 正在木子胡思乱想之际,门外传来一阵混乱嘈杂,大多是乱棍挥舞的声音。 “封神大典你们也敢闹事,今日将你们打死在此也不为过!来人,看好他们,再敢闹全部就地正法!” “放我们出去!” “师傅!” “师傅你怎么了!” “师傅你坚持住!” 是顾霜尘和舒望卿的声音!木子心中一紧,连忙打开门,却发现门外站了许多人,皆穿着墨绿色的道袍,想来全是扶摇山的入室弟子,看品阶并不低。 “看什么看!不想死就滚回去!” 还不待木子说话,便见一道火光伴随一声厉喝向自己袭来,木子连忙抱起千寻往门后一躲,大门应声关上。但这一瞬间的功夫,她已然看清灵修子倒在地上生死未卜,顾霜尘与舒望卿趴在他身上为他抵挡鞭打和刑棍。 “再这样打下去,他们都得死在这,必须阻止他们!”木子思量着,暗自凝神。这时,她却发现丹田内有一股至阳的气息开始膨胀,渐渐充斥了自己的七经八脉,最终牵制了浑身的筋脉不得舒展,致使自己有力也使不出。 我!被!封!印!了! 这是木子的第一反应。一旁的夜千寻见木子脸色苍白,便牵起她的手,关切道:“出什么事了?” 左手传来温热的触感,木子回望千寻,暗暗摇了摇头。除了刚发现时有些震惊,木子冷静过后心中已经不再忐忑。 她并不是第一次被封灵力。彼时在离恨天她被打入天牢,白帝布下了天罗地网也没困住自己,想来这扶摇山上会对自己下降头的也只有楚昭了,如果是楚昭的话就更不必着急了,他的力量在自己之下,解咒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她只是奇怪,自己什么时候被下了咒,竟然会完全无所知?就这点来看,简直是匪夷所思。 门外再次传来闷棍敲打在人身的声音,却不见有人大声呼喊,空中回荡的是一声一声的闷棍,混合着人双拳紧握而发出的骨节折断声,就似强力隐忍,所有痛楚都往肚子里吞那般。 木子心焦,不顾封印所带来的痛楚,强行运气,岂料半个周天都没有行完,便觉喉中腥甜翻涌,喷出一大口鲜血,沾染了自己一身。 木子只觉呼吸受阻,意识模糊,随后便体力不支软倒在地。 “夫君!夫君……” 耳边传来千寻焦急的呼喊,木子想振作精神却发现身体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发不出任何气力。眼前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黑,她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陷入了无边的黑暗,沉沉昏睡过去…… 第十章 十年之约(2) 扶摇山创派两千年,举行封神大典的历史长达八百年。八十届封神祭奠举行期间一直风平浪静,从未有过大的波澜,而此次却闹出了不小的乱子,震惊天下。 此事因没落的修仙门派落英山掌代弟子莫语而起,他与新封神的莫余有私怨,后大闹神典,被莫余当场杖毙。 此事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奇就奇在莫语体内藏了一件宝贝,此物可保他尸身不腐,火烧不化。莫余愣是将他五脏六腑都打了个稀巴烂,但他的外表却仍是毫无损伤。最后只得在他心尖剜了一刀,将那枚金舍利挖出来,莫语最终才身形俱灭,魂归地府。 莫余后将这枚舍利献给了帝锦公主,经帝锦夫妇坚定,此乃上神的舍利子配上佛陀丹凝练而成,凡人食之可飞升成仙,位列上神。仙人服用可增加千年的修为,是乃世间少有的仙丹至宝。 整个观礼的人群都见到了这一幕,到后来,莫语的死已经完全被他们抛诸脑后,他们所关心的只是这颗舍利的最终去向。 “莫余,你已经升仙了,就用不着这枚金丹了罢?让给师弟们可好?” “一切但凭师傅做主。”莫余一身黑衣站在摇光道长身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表情却是一派淡然,让人看不出他的喜怒,那神色间已然有了仙人的风骨。 摇光抚着胡须赞赏的点了点头,“如此我便将金丹给诸位师弟了。” “师傅,我马上就到辟谷期了,云字辈里就属我排最末,为了下届水陆大会,这枚金丹便赏给我吧。”二师兄云修腆着脸,不住的给摇光捏着肩。 云影闻言打断他:“云修师弟此言差矣,若论资排辈,最末的该属云轩师弟。” “师姐你也太偏心了,”云修蹙眉,嘟囔道:“云轩师弟虽然入门晚,但他的修为可在我之上。” “你还好意思说,”云影啐了他一口:“入门三年了还没人家三个月实力强,真真丢人。” 云修立刻垮下脸,指着云轩的鼻子:“你不就是看人家皮相好吗?从前你最疼我,云轩来了就对我百般刁难,太偏心了!师傅,您快说说大师姐。” “行了行了,别卖乖了,你看看人家云轩,”云影看向一脸从容的云轩,眼中止不住的赞赏:“看看人家,从头至尾都没有为自己争上两句,你呢?都快成聒噪人儿了。” “云岚师姐也没说话,你怎么不夸她呢!”云修更加吃味,嘴都快撇到天边去了。 “云岚向来乖顺,不需我说,这里只有你是刺头!” 扶摇山云字辈的弟子已经为了金丹吵成了一锅粥,丝毫也不觉得这枚舍利应当归属落英山。摇光看着众人剑拔弩张的模样非但没有生气,反倒一脸笑意,“好了好了,你们都别吵了,待为师细细思量后再做决定,今日你们也都累了,先去休息罢。莫余,你留下。” “是,师傅。” 众人退下后,大殿上只剩下莫余与摇光。 “你刚刚飞升,在仙界根基不稳,待去到天界后,你大可去六欲天帝锦公主府邸,我与她交好,她会派人照拂与你。” “多谢师傅栽培。”莫余颔首,深深作揖回礼。 “我留你下来,主要是为了今日之事,”摇光收起笑容,正色道:“白帝司刑罚,今日之事难免要传到他耳朵里,你可知如何回答?” 莫余蹙眉,有些不解:“白帝会过问这些小事不成?” “封神大典不比旁的小事,白帝下属九刑司便有专人记录,此事瞒不住,你可要想好说辞。” “请师傅赐教。” “唔……”摇光喝了口水,淡淡道:“你就说那落英山莫语,奉其师尊之命盗取我派至宝,你识破贼人,夺回至宝后将其就地正法便是。” “是,徒儿知道了。” 摇光点点头,随后摆手道:“你且去吧。” “徒儿告退。”莫余低身福礼,随后退出了正殿。走出门后,他才发现太阳已经落了山,山门在太阳的余晖映衬下显得有些苍黄和寂寥,仿佛晨时的喧嚣已是百年前的事情。 这份寂寥是他从前不曾有过的体会,他一直以为成仙便是到更高的地方去修行,所以一刻不停的向上爬,直到现在要离开扶摇山了他才惊觉,扶摇山也很美,永远留在这里也不错。 “莫语啊,你怎么就这么去了,你带为师一起走吧——” 耳边传来一声声凄厉的哭诉,正是灵修子那老儿的声音。成仙之后他的听力变得很好,几百米外的事也能听得一清二楚,莫余心中十分不耐,连忙闭了自己的耳识。 想到灵修子失去爱徒,落英山终落得贼人之名,心中多少有些不忍。自从耳边清净后,莫余突然发觉自己心中竟有些不忍。从前的自己一向对灵修子不屑一顾,现在他的哭腔竟会在自己心中留下涟漪,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这莫非是成仙的后遗症,自己变得多愁善感了?这可不是好兆头…… 但不管如何,七日后他便会跟着接引人一道去天界,到时人间如何就彻底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莫余摇头轻笑,伴着夕阳走回了房。 同一时刻,在后山牛栏边的小茅屋里,灵修子已经第一百零一次哭晕过去,被打得皮开肉绽的顾霜尘、舒望卿和莫休正轮流守在床边服侍。 他们身处扶摇山,这里向来没有弱者的发言权,而原本躲过一劫的白秋寒却不知为何,重伤昏迷至今未醒,本来负责大家膳食的夜千寻便理所当然的陪在他身边,他们没有药没有食物,那形状要多惨有多惨。 第十章 十年之约(3) 木子直到夜里才转醒,在床上躺了一天的她只觉浑身无力,肌肉酸痛,接过夜千寻递来的汤水服用后也未见有好转的迹象。此时,夜千寻正跪在床边,一脸关切:“夫君,您躺了一整天了,要不要趴过去,我给您捶捶背?” 木子本来很是腰酸背痛,但一想到背上那些凹凸不平的伤疤,连忙回绝了她:“背就不必了,你给我捏捏腿吧。” 夜千寻颔首,开始在她的小腿上敲敲打打。 这些日子以来木子渐渐已经习惯了千寻对自己的百般照顾,便不再像从前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二人关系近了几分便没有那么多面上的客套话,有什么需求她都会直言了。 房间里传来千寻的拳头敲敲打打的声音,她的手法恨娴熟,木子觉得十分舒服。可这分舒服并没有持续多久,木子便觉得小腿处传来钻心的痛处。 见木子蹙眉,夜千寻立刻停下手中的活,拿来手帕替她拭去了额上细密的汗珠:“夫君,你怎么了?身上又疼了?” 木子强忍住晕厥,用了全身的力气掀开自己的裤管,只见小腿上遍布淤青,密密麻麻的淤痕惊悚且骇人,夜千寻刚想上前一探究竟,便发觉就在刚刚擦拭木子汗珠的额头,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 “千寻,扶我一把。”木子强忍住身上的疼痛,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夜千寻闻言脸色一变,慢慢向后退去,看向木子的目光深邃且冷漠,疏离得仿佛那床上躺着的人儿与自己半分干系也没有,她就像从不认识木子。 见千寻迟迟不上前,木子便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去看她,便见她正用一副如冰山般寒冷的脸盯着自己。木子心中一紧,连忙唤她:“千寻?” 夜千寻别过脸,躲过了木子的探寻,低头淡道:“我去给你打水。” “等等,你怎么了……”没等木子说完,千寻便大步走了出去,只留下一个冷峻决绝的背影,一去不返。 木子对千寻的反常着实有些诧异,但身上的钝痛也时刻拉扯着她的神经,让她没办法去细想这其中的缘故,好在千寻很快便回来了,还端来了一盆热水。 “洗把脸能舒服许多。”千寻话里没带丝毫感情,就像刚从冰窟里捞出来的人,从前的细腻和温柔通通消失了个干净。 木子本就身子不爽利,便没太在乎千寻的不对劲,只在床上等待着她来伺候自己洗漱,可她等了许久也没见千寻走上前。木子有些诧异的看向千寻,只一眼就被她的冷漠所惊颤。 夜千寻的眼神空洞且疏离,看待事物就像一个睥睨天下的天神,完全不将旁人放在眼里。而现在的自己在她眼里,似乎连旁人都算不上。因为她虽然看着这边,但根本不是在看自己。 这一刻夜千寻的疏远和高高在上让她感到害怕,她完全不知道她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莫非被下咒了? “千寻,你过来。” “师兄有话且这样说吧。我们……还是不要离得太近的好。” 木子闻言一怔,她完全没想到千寻会这样拒绝自己,从前她一直叫自己‘夫君’,现在却叫自己‘师兄’!木子只觉心中郁结,干咳了两声后嘴角又泛出了几丝鲜血,木子看着自己手上的鲜血,脑子里有些懵。 玉梨子听到屋子里的异响,便从匕首里露出了半个脑袋。他眼尖,一眼就看到木子手中的血,怪叫道:“天呐,你不会是得了肺痨吧,这可是传染病!” 木子微微一愣,随即似乎想通了什么一般,释怀的笑道:“千寻你别怕,我没有得肺痨。” 夜千寻抬起眼帘,淡淡瞥了她一眼:“师兄您在说什么?千寻听不明白。” 木子扬起嘴角摆了摆手:“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我们本就不是真正的夫妻,我不怪你。” “……” 夜千寻愣了愣,随即走近了木子,伸出食指沾了沾她衣摆上的血迹,随后放进嘴里,用行动告诉她:我没有因为你的病而避开你。 木子张大了嘴看着千寻,怔怔道:“你不必如此。” “我喜欢。” 随着夜千寻莫测一笑,木子更加不懂了。千寻的忽冷忽热,实在令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千寻师妹,秋寒师弟醒了吗?”门外传来莫休略带哽咽的声音,令屋里的二人一齐皱了皱眉。夜千寻走过去打开门,便见莫休一脸疲惫的站在门口,整个人身上布满了伤痕,面上的颧骨深深凹陷下去,就像一个得了病痨的行尸走肉。 木子连声应道:“莫休师兄,您找我?” 莫休点点头:“你们醒了就好了,师傅嘱我来叫你们过去。” “师傅怎么了?”木子只觉有非常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便见莫休擦了擦眼角,哭道:“师傅要宣布遗言。” “遗言?” 莫休点头:“快走吧,晚了怕师傅就此过去了……” “千寻,过来扶我。”木子连忙起身下床,伸出的手却迟迟不见千寻来接。夜千寻走出屋子,回头对莫休道:“千寻有些不大舒服,有劳莫休师兄扶秋寒师兄一把。” “好。”莫休心中悲痛欲绝,丝毫没注意到二人的不对劲,可此事却在木子心中留下了不小的疙瘩…… 隔壁房里气氛沉甸甸的,木子一进去便觉呼吸都不顺畅了,只见灵修子盘腿坐在床上,除了身上的伤痕无法遮盖,面上的精神头却是十分不错。顾霜尘和舒望卿跪在灵修子床前,表情与灵修子一般,平静无波。他们似乎都知道师傅大限将至,此系回光返照,回天乏术了。 “秋寒啊,快过来,我给你看看伤。”灵修子笑着朝木子招招手,木子未加犹疑,走上前去坐在他床边。千寻和莫休则与顾霜尘二人一般,就地跪坐,打算安静的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真真奇怪,为何我全然探不出你有何病症?”灵修子蹙眉,摇头叹息:“看来我真是老了,真没用啊……” “师傅……”众人见他自怜自艾的模样,心中又是一阵酸楚。就连一向对任何事都毫不动容的木子都不经有些动容,她垂首,淡道:“我的伤,连我自己都不清楚,师傅便莫要挂记了。” “你是我徒弟,我能不关心?”灵修子再次叹气:“不过我现在也是有心无力了……咳咳……”说着,他咳了好一阵,原不知该如何伺候人的木子想到千寻从前对自己做的,便有样学样拍打他的背部,这样确实让他舒坦了不少。 灵修子咳完,稍加定了定神,便一脸苍白的看向莫休,道:“从前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看到你和莫语成器,可是莫语死后我才知道,看见你们都好好的活着,才是我最大的心愿。” “莫语死了?”木子一惊,脱口而出。 灵修子又咳嗽了几声,急道:“秋寒呐,此事日后让莫休告诉你罢,我活不了多久了,你先听我说完。” 木子颔首,“师傅您说。” 灵修子点点头,深呼吸后,继续道:“从前我总认为,飞升天界,出人头地,才是你们最好的归宿。可最终我才知道我错了,错得离谱!”若灵修子现在还能动,只怕他已经捶胸顿足。他努力平静了片刻,又道:“我和摇光争了大半辈子,输得一败涂地不说,最终害得莫语白白断送了性命,这是我自私所致,是我对不起你们!” “师傅这不是您的错,是摇光老贼欺人太甚!” 灵修子摆摆手,摇了摇头:“你们不懂。从前摇光也是我落英山的门人。” “什么!”众人闻言大惊,如何也不能把权倾天下的扶摇山掌门与落英山联系在一起。 灵修子又道:“从前他是落英山弟子中的佼佼者,道法超群,我和他是山门中最拔尖的两个,下一届掌门的位置不是我就是他。后来师傅兵解,死前留下了这四把宝剑。便是这四把宝剑,最终害得我们形同陌路。”灵修子说完,只见一阵金光闪过,他面前便飘起四把长剑。黑白赤金,各不相同。 “是我的佩剑!”玉梨子满脸震惊,急忙上前去探,但他的手皆从剑身穿了过去,根本碰不到实体。玉梨子一脸哭腔,思绪飞回了从前,“黑色名唤苍穹,是我的佩剑。白色为九霄,是小师弟的佩剑。赤色为诛邪,金色为梦三生,分别是二师弟和三师弟的佩剑……”玉梨子说着说着便止不住的开始掉泪,哭得木子心中更加烦闷。 “这四把宝剑分别叫苍穹,九霄,诛邪和梦三生,今日我便将它们传给你们。”灵修子一拂袖,便见四把剑准确无误的躺在了顾霜尘,舒望卿,白秋寒和莫休手中。 “霜尘手中这把叫诛邪。我希望你永远都能如此剑名一般,刚正不阿,诛尽天下奸邪。” “霜尘谨记师傅教诲。” “望卿这把叫梦三生。我虽然不知你从前发生了什么,但我看得出来你并不开心,人生苦短,我希望你能早日摆脱心中的梦靥,真正开怀起来。” 舒望卿一怔,看到灵修子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连忙低下头,哽咽道:“望卿谨记师傅教诲。” “好好好……”灵修子笑着抚了抚须,随即拉起木子的手,笑道:“秋寒你这把叫九霄,虽然我看不透你的心思,但我知道,这天困不住你,美人如玉剑如虹,美人能给你欢愉,剑能给你自由,希望你好好用它。” “谢师傅。”木子垂首淡淡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木子对此不是不动容,只是这分人情世故,她实在承受不起,她宁愿自己躲得远远地,像从前一般,五蕴皆空,那样才能没有苦厄…… 第十章 十年之约(4) 灵修子闭目养神许久,一度让木子以为他已经去了。木子刚想伸手去探他的鼻息,便见他睁开了眼,对莫休道:“这最后一把苍穹,便交由你保管。此剑亦正亦邪,用好了可以造福苍生,但若落在心术不正的人手上只怕要生灵涂炭,将它交给你,我只希望你能无为而治,找个合适的时机,将它丢到虚妄山,让那九天业火烧烬便是。” “什么?烧了它!”莫休抬头,一脸惊愕。 玉梨子在一旁气得吹胡子瞪眼:“这老道真可恨!不懂装懂!苍穹岂是九天业火就能毁掉的!” 灵修子抚着胸口喘息了片刻,强撑起力气道:“当初我与摇光皆知招摇山有四件传世之宝,可师傅如何也不肯说是何物。直到后来他老人家羽化之时才将我叫去了房中,传与我四把神剑……” “我就知道师傅是正统!这摇光在外头将您传得那般不堪,实再可恨!” 灵修子摇了摇头,“事实我确不是招摇山正统。当初师傅召我进去传剑不过是因为,要我用毕生灵力封印此剑。我倾注了所有的神识才将它们保护至今,可从那以后我也就形同半个废人了。” “师傅……” “所以,当初师傅并非要传位与我。他真正的想法,是立摇光为掌门,而我,将用毕生侍候剑神。谁料摇光曲解了师傅的意思,气得一去不返,而我,终老一生也没见过剑神,还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灵修子笑了笑,“我只能说,是我福缘不够罢。” “哼,就凭你还想见剑神?”玉梨子脸色气成了包子样,蹲在床边发闷气。 “我巍巍招摇山,最终毁在我手里,我愧对仙神,愧对徒儿,我死后请把我埋在招摇山巅,让我永远陪着她。”灵修子闭上双眼,眼角划出两行清泪,“至于你们,我希望大家远离是非,好好活下去,只有活着才是最紧要的啊……修仙只是一种心境,到哪都可以,不要再去招惹扶摇山的人,惹不起……” 灵修子说完,垂下了头,便再也没有抬起来。想是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的缘故,房间里的众师兄弟没有过多悲伤,他们面上更多的是不愤。 悲愤扶摇山欺人太甚,悲恨自己有心无力,只得眼睁睁看着扶摇山欺压至此。 “招摇山落在他这包子手上不完才怪了!”玉梨子在一旁配音,让木子分外穿越,原本十分悲壮的场面也让她有些悲不起来了。 在往后的七天里,他们都在扶摇山上养伤。经过七天的调理,木子的身体已经好了七八成,她也从师兄的嘴里知道了封神大典那日所发生的事。 莫余封神那日,莫语气不过便想当着天下众生的面向他讨要一个说法,谁知他却反咬一口,找了个借口将莫语乱棍打死,死后尸身还扔进了火里,焚烧殆尽。 木子知晓后只得表示惋惜,同时她也在暗想,若不是莫余为了争抢金丹,莫语是不是就不会死?灵修子也不至于跟着就去了……这一切似乎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命定的结局,哪怕有金丹也护不了他。”玉梨子蹙眉,说着安慰的话,木子牵起嘴角笑了笑,并不认同。 如果她心中没有反叛的根,她早死了百八十次了。 所以这命啊,事在人为。 再后来摇光道人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别有用心。将他们转去了‘天’字房好生照顾。但每日前来扶摇山拜贺的门人络绎不绝,从他们的门前走过,好似故意想让他们看到扶摇山的风光一般,着实令莫休捶胸顿足。 几家欢喜几家愁,便是这个意思。 这七日里,木子与莫休住在一间,顾霜尘与望卿在一间,而千寻则一直在灵堂里陪伴着灵修子,若非必要根本不来看木子一眼。虽然木子的吃穿用度跟从前一样,但这多多少少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木子心中忐忑,却没有表现出来。但一向神经大条的玉梨子都看出来了,他每日除了欣赏‘苍穹’和‘九霄’外,剩下的就是时不时的提醒木子:“夜千寻有古怪。” “再说吧。回落英山后我再找她好好谈谈。”木子颔首,知晓这其中必有缘故。能不能相信她?她是想相信她的。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 “为什么今天不走?” “头七。” 木子说话想来言简意赅,玉梨子也不再闹腾。 灵修子和莫语头七这天,恰好赶上莫余升仙之日。在他们普天同庆的这晚,木子他们却跪在冷清简陋的灵堂里,听莫休追忆往昔。 灵堂里摆放了六枚花圈,花圈上分别写着几个师兄弟的名字,都是夜千寻亲手扎的。在群花的簇拥下,灵修子的尸身倒是没有怎么坏,他们看了灵修子那张栩栩如生的脸,都觉得十分惊奇。 “这是天君知晓我们有冤啊!”莫休仰天长叹,招来门外不少人侧目。 扶摇山的弟子看了他们都是一脸嫌恶,只觉得晦气,而进山的香客更多的是看热闹。 “敢在扶摇山设灵堂,这不是打莫余仙人的脸么?” “可不是,胆子真大。” 木子跪在堂前,听着路人发出的感慨,心中只觉这人性啊,都是捧高踩低,假若设灵堂的是冲虚观,那就不一样了。他们肯定会说,扶摇山与冲虚观兄友弟恭,在此设灵堂是为了吸取扶摇山的天地灵气。 玉梨子飞在半空中,看着山下密密麻麻前来道贺的凡人,再看看站在正殿前,两袖清风的摇光道长,心中只觉一阵翻涌,奈何他早已没了人身,想吐也吐不出来了。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玉梨子唱到这,木子忍不桩噗嗤’一笑,道:“我还真想看他们楼塌了的模样。” “得了吧,你现在的身体连走路都成问题,亏你还笑得出来!” “师弟,你在笑什么?”莫休朝她看来,木子连忙低下头:“师兄您看错了,我只是在为师傅不平。” “师弟……想开些。”莫休虽然这么说,但他的表情已经是哭到哭不出来了。 木子悄悄看他,只觉莫休软弱好骗,定然不是能挑起大梁的人,群龙不可无首,莫非这落英山真就要这么散了?如果真散了,玉梨子肯定要跟自己拼命。 木子想了想,随便找了个理由走出灵堂。 “梨子。” “嗯?” “想不想看他们楼塌了。” “想啊。”玉梨子随口答道,旋即抬头紧张道:“你不会伤成这样了还想跟他们打架罢?你现在去跟他们闹,隐瞒身份这件事就算前功尽弃了。” 木子笑了笑,摇头,“不是我去,是你去。” “我?” 木子点头。 玉梨子一怔,瞪大了双眼:“你不会是想……” “知我者,梨子也。”木子微笑点头,随即祭起一个法决,掐断了自己与梨子相连的血脉,“你跟我了我这么久,实是埋没了你的才华。借尸还魂这种事,应该难不倒你。这招摇山掌门之位,非你莫属。” 第十章 十年之约(5) 木子放了梨子后,他很快就消失了。木子转身走回灵堂,正赶上他们为灵修子招魂。 顾霜尘将香烛酒食摆好,又在地上铺一层草灰,望卿则将灵修子生前最喜爱的那套衣服挂在灵堂正中,莫休便站在衣服下跟灵修子说话。 “他们在做什么?”木子有些不解,慢慢靠近了夜千寻,低声问她。 “招魂,”夜千寻垂下首,不动声色向后退了一步,“据说这样师傅的魂魄就能回来。” 木子察觉到千寻的疏远,神色不由一暗,‘哦’了一声后道了句:“谢谢。” 夜千寻神色轻松,微微一笑:“不客气。” “……” 二人一时无话,正在这气氛将至冰点的时刻,莫语结束了他的神神叨叨,转而提起红色的灯笼走在前面,顾霜尘紧随其后,并要求众弟子跟随在自己身后。一行人沿着摆放灵修子尸身的房间绕圈,边走边叫唤:“师傅——回来吧——” “师傅——” “回来吧——” 木子跟在他们后面,有样学样的叫唤。原本过路的行人只是看热闹,但见了他们一袭白衣飘在红灯笼之后,都是一脸嫌恶,只觉得背后冷飕飕。 “师傅——您回来吧——” “爷爷来了!”正在莫休泪流满面走到门口时,只听房内传出一声怪叫。这一声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说熟悉也不熟悉,声音与师傅灵修子一样,可这语气…… 众人摇了摇头,继续走。 “师傅——回来吧——” “叫什么叫!耳朵聋了么?爷爷我说,我回来了!”玉梨子‘噌’地一下从棺材里坐起身,一脸嗔怒。 路人见了愣了一秒,然后尖叫着跑走了,原本嘈杂的前庭便空出一大片,莫休见状,立刻招呼众师弟进屋。可当他们一靠近灵修子,除了木子外都是一脸瘆瘆。只见灵修子的脸上全然不似去世时那副黯然淡定的模样,现在的他,嘴角泛起一丝狞笑,脸色苍白且诡异,眼珠向上翻起,露出一半白眼,看一眼就让人觉得背脊发凉。 “师傅!您有冤啊——”莫休‘扑通’一声跪下,口中念念有词。众人都被灵修子吓了一跳,再配合着莫休的哭诉,皆是觉得一股凉意自脚底升到头顶,顿时浑身一激灵。 “别哭了!”灵修子睁开双瞳,扭了扭脖子,全身的骨头都随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你大爷我不是有冤,大爷我是有气!气你们这些不争气的东西,一个二个都是软蛋子!都被人欺负到脑门上了还只知道哭!哭有用吗?有空哭还不如过来扶我一把!” 灵修子说完,灵堂里一片寂静,静到连头发丝落在地上都能听到一般。 “看什么看!还不快过来!”玉梨子气不打一处来,抓起一个苹果就砸了过去,这一砸正巧一箭双雕,站最前头的木子和夜千寻被砸了个正着。 木子暗自捶胸顿足,“郁大爷,你真是个硬蛋子!你最好现在就祈祷,以后别再落到我手上!” 玉梨子接收到木子喷火的目光,顿时有所收敛,咳嗽了两声,道:“莫休,你过来。” “是、是,师傅,”莫休从震惊中恢复,连滚带爬的来到梨子身边,“师傅,有何吩咐?” 玉梨子坐在棺材里,躬身揽过莫休的肩,与其勾肩搭背,道:“你知道,师傅我年纪大了,说话经常犯糊涂。我之前说的那些你就全当我是在放屁,嗯?” 莫休一愣,十分不解的看着他。 玉梨子微微一笑:“年轻人别紧张,为师的意思是那把‘苍穹’你还是还给我罢,它不太适合你。” 莫休闻言,松了一口气,只觉那把苍穹给他还是份压力,不要最好。于是重重的点了点头,“是!师傅!” “你倒是听话,只可惜太没心眼,太没野心!”玉梨子点头抚了抚须,一脸的高深莫测,“拿来吧。” 莫休一怔:“拿什么?” “剑啊!”玉梨子眼一白,横了他一眼。 “您现在就要?” “当然了。” “弟子马上去取!”莫休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连忙奔了出去。 莫休走后,一屋子人除了木子,都有些奇怪的看着玉梨子,面对众人的目光灼灼,他就像习惯了众星捧月一般,丝毫不放在心上,随手拿起一个祭品苹果就开始啃。 就在这时,一阵阴风吹过,扬起了地面的干草灰,众人避之不及,大多被迷了眼。就在大家擦灰之时,木子眼角瞥见灵修子与莫语的鬼魂飘然而来,他们神色呆滞,略显疑惑,尤其落在地上看清棺材里的灵修子后,更是惊得张大了嘴。 他们走在草灰上,一步一个脚印向着灵修子而去。 木子暗叫一声:“糟了,玉梨子这笨蛋肯定得意忘形,忘记今晚是他们的回魂夜了!” 正在木子打算出声提醒他时,便见夜千寻走到灵修子与莫语跟前,背对着他们,阻拦了他们碰触放了檀香的竹篙,他们碰不到竹篙,凡人就见不到他们的灵魂。这一举动,看似无心却正好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玉梨子抬眼见到夜千寻的异动,便见到了她身后的灵修子和莫语。再看看木子,顿时便明白了她在气什么。 “咳!”玉梨子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疑问,等你们莫休师兄把剑拿来了,我再跟你们解释。” 顾霜尘与望卿木子交换了眼神,各自点了点头便席地而坐,坐在棺椁一旁。 夜千寻看了木子一眼,便在他们对面坐了下来。对她这一举动,木子十分恼火,于是毫不避忌,直勾勾的盯着她。面对木子火辣辣的目光,夜千寻却装作看不见一般,朝木子点头笑了笑便垂下了头,再也没抬起过。 看着千寻低眉顺目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木子只觉胸中无比抑郁,恨不得现在就把她拉出去,强/奸一百遍那个一百遍。 等等,强/奸? 木子摇了摇头,立刻将这个变态的想法从脑海里甩了出去。她暗自叹了口气:“看来自己这阵子真是病得不轻,就算想强,也不该强个女人啊?我拿什么强啊!” 第十章 十年之约(6) 几人一头雾水的坐了会,便见莫休抱着墨色的‘苍穹’一路小跑而来,走近后直挺挺的跪倒在棺椁旁,将剑高举过头顶献给玉梨子,“师傅,剑拿来了。” 玉梨子居高临下,看到他额上布了一层细细的汗珠,想他横穿扶摇山来回只花了片刻时光,眼中不禁多了几分赞许:“你小子眼力见还是不错的,知晓为师心着急。” “真是神剑啊神剑……”玉梨子边说边摩挲着剑身,眼中的神色近乎痴迷,就差没整张脸贴上剑身了。 “咳咳——”木子清了清嗓子,提醒他别得意忘了形。 玉梨子闻言,这才恋恋不舍的直起身,没好气的扫视了一圈屋里的人,道:“扶摇山欺我至此,你们说,该怎么办?” 莫休想了想,率先答道:“且任他由他,百年后再来看他,恶人自有恶……” “软蛋!”玉梨子啐了他一脸:“这种人就应该打得他满地找牙,再也爬不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完全不懂他这话中的意思。 这师傅临终前才说了无为而治,离扶摇山越远越好,怎么这会又要往枪口上撞了? “为师已经在鬼门关来回走了几圈了,想开了许多事,这修为也是跟着突飞猛进,”玉梨子抚了抚须,一脸的高深莫测的看着他们,“今日我就正式给你们上第一课,让你们这些新来的弟子知晓我大招摇山的厉害。” “师傅,是落英山。”莫休好心提醒,岂料又惹来玉梨子一阵吹胡子瞪眼,“没出息!什么落英山!从今天开始,落英山改回原名招摇山!” “我们是古老的贵族,传承至今的名门大户,这里是殷郁离还有帝宴的老家,把你们的胸膛都给我挺起来!让他们好好看看我们的气度和姿态!” “……” 玉梨子说完,大家一时沉默无话,一阵微风吹过,拂起了地上的落叶和飞灰,场面是说不出的尴尬萧瑟,连木子都不禁扶额低下了头,她甚至听到了乌鸦飞过发出的‘呱呱呱’…… 玉梨子眯起眼:“你们不信?” 大家先是下意识点了点头,跟着又摇了摇头,顾霜尘见木子低着头不说话,便扯了扯她的袖子,轻声道:“师傅想来病糊涂了,你多配合着些,别惹他老人家不高兴。” 木子点点头,强忍住心头的狂笑,一本正经的抬起头,对玉梨子道:“师傅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支持您。” 玉梨子冷哼一声,并不买木子的账:“我知道你们不信我,不过这也算情有可原。今日我便原谅你们的不尊重,且让你们看看,什么叫真本事!都跟我来——”玉梨子翻身下了棺椁,独自一人昂首走在前面。他的身后跟着五个徒弟还有两个不明所以的鬼魂,一行人很快就到了扶摇山的神坛下。 而神坛上,正举行着古老的庆典习俗,封神祭切磋大会。 在庆典上,任何人都可以向上位之人提出切磋,以武会友,更能得到刚升仙的弟子的点播,此会无处不昭显扶摇山的宽厚待人与厚德载物。 梨子一行到达时,正巧赶上扶摇山新一辈掌代弟子云影,云修,云岚,云轩四人两两切磋,他们在空中翻飞作秀,擦出阵阵火花,一行武罢,惹得台下之人大声叫好,直呼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十年后水陆大会必是四人拔得头筹无疑。 “小徒让各位见笑了。” “摇光贤兄真是我修真界的泰山,座下弟子无一不是人中龙凤,可敬可佩啊!” “哪里哪里,是我运气好罢了。”摇光道长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在观礼台上与各派掌门虚与委蛇。 身为鬼魂的灵修子和莫语见了他们,与玉梨子一般,皆是一副恨不得斩其骨食其肉的模样,看得木子小心肝儿一抽抽,心中直道:“还好楚昭与帝锦已经回天界去了,否则还真不敢放玉梨子这头野马出来……” “可还有道友想上台切磋一二?”司仪扫视了一圈,见台下众人大都是一脸憧憬,不无骄傲的扬了扬头:“如此这般,在下便宣布,此次封神祭圆满结……”‘束’字还未出口,便见听玉梨子声如洪钟,大喝了一声:“慢着——” 司仪略显尴尬,在人群里寻了一圈,才找到声音的来源。众人定睛一看,才发现此人正是先前大闹祭奠的落英山掌门灵修子,而今日应当是他的头七…… 众人心中一激灵,连忙退到了三丈外,于是台下出现了很诡异的一幕,以落英山一行人为圆形,空出了一片。不过这样倒是更方便观礼台上的掌门们打量他们了。 “这不是灵修子?” “可不是,他不是死了吗?” 在众人的讨论声中,玉梨子飞身而起,落在司仪身旁,“只要被我点到名,他就必须上台与我切磋,是也不是?” “理论上来说,是。不知道长想与何人切磋?”司仪很是尴尬,他已经很久没见年纪这么大的人要上台来找羞辱了…… 玉梨子长剑一横,指向莫余,“他。” “我?”莫余长臂一挥,道袍在身后翻飞,潇洒起身,笑道:“你确定?” 玉梨子摆了摆手,一脸‘无知小辈’的表情,自负一笑,指向摇光道长,道:“不是你,是你身后那位。你,还不够格。” 人群爆发出惊天的呼声,一成为玉梨子叫好,九成笑他不自量力,而玉梨子一副全然听不见的模样,站在神坛上居高临下,宛如天神下凡。 摇光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来主持大局。他走进梨子,笑道:“灵修子道长这是大好了?”言下之意就是:“看来先前没死透啊……” “托你的福,十分好。”玉梨子冷哼一声。面对他的冷嘲热讽,摇光面不改色,嬉笑如常:“这是小辈们的切磋,你是上位之人,这身份可不能丢啊。” “我找你切磋,你总不是小辈罢?” “诶,道长此话差矣,”摇光摆摆手,“你我早已献身山门,再不想那飞升之事,这切磋本就是为了徒儿们的修行,我们切磋岂不是喧宾夺主了?” 玉梨子一挑眉,“那你想如何?” “不若派徒弟们比试罢。” “哼。”玉梨子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摇光扫视了一圈木子他们,笑道:“怎么,不敢了?道长怕徒儿们是扶不起的阿斗么?” “我的徒儿自然都是人中龙凤,如何会怕你?” 摇光大笑一声,招来云轩,道:“这是我新收的徒儿,顾云轩。未免大家说我欺负小辈,今日我便派最小的徒儿来与你的徒儿切磋,如何?” “我会怕你不成?”玉梨子横了他一眼,向木子招了招手:“秋寒,你来。” 木子一愣,本是抱着看戏的心态来的,却不想被他点了名。 “玉梨子这个笨蛋,旁人诓两句就找不着北了,真不知是怎么混到上神位的!”木子叹了口气,在心中将玉梨子骂了千百遍,正在她刚要认命的飞身而上时,便见夜千寻拦在自己身前。 夜千寻背对着木子,对台上的众人道:“既然摇光道长派了最小的徒儿,那我派自然也该由最小的徒儿上场才是,在下夜千寻,愿与云轩师兄一战。” 夜千寻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力,让人无法反驳。她转过身,眉头舒展,轻轻一笑:“秋寒师兄,九霄借我一用。” 还不待木子反应过来,便见夜千寻拿过长剑,在众人的叫好声,御剑而起,乘着‘九霄’飞上了祭台。 “在下夜千寻,讨教了。”夜千寻双手抱拳,说完,便是一道掌风劈向云轩,紧接着九霄出鞘,在风中划出一声长啸。 “太帅了!千寻师妹功夫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莫休张大了嘴,痴痴的看着她。只见她身着孝衣,长剑挥舞,在夜色里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白色光晕,看得人眼花缭乱,心旷神怡。 两人缠斗了一会,云轩便发现了她的秘密。此人徒有招式,未见心法,说白了就是花拳绣腿,不足挂齿。 云轩趁着二人分开之际,飞在空中,扔掉了手中的剑,笑道:“你是女人,我让你。” 神坛上的夜千寻停下了动作,看向浮在半空的顾云轩,紧接着,她右手一扬,同样扔掉了手中的剑,‘九霄’向下落去,稳稳落在木子跟前,不差一分一毫。 夜千寻扬起嘴角,谁也没看到她是如何出手,颓然只觉一股铺天盖地的灵力席卷了整个扶摇山,众人不自觉闭紧了双眼,待再能睁开眼时,顾云轩便已经落在地上,生死未卜。 夜千寻微微叹了口气,向玉梨子和摇光道人的方向福了一礼,随后跳下了神坛,向木子走来。 木子心中一紧,被她这分气定神闲的气息压得喘不过气,这感觉……让她觉得很熟悉。 熟悉到害怕。 “千寻,”木子拉住她的手,急道:“你只是千寻,对吧?” 夜千寻眉目一软,露出几天不见的招牌式微笑,同时不动声色的将手挣脱开来,退开了两步,道:“你只需记住,我会永远保护你。” 第十章 十年之约(7) 市井儿歌里经常流传这么一句词——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木子没想到骗人的不只是童话,还有夜千寻。 自头七那夜之后,千寻没有和任何人告别,独自离开了,前一晚还说着要永远保护你的人,第二天就消失了个彻底。这一走就是一个月,好似人间蒸发。跟她一起消失的还有那把名唤‘苍穹’的神剑。 “千寻去哪了?”这是木子第一百次问玉梨子。梨子总是耸耸肩,表示一脸莫名。而后木子总是一副‘我信你才怪’的表情抓掉他一把头发,发狂道:“那日你把她单独叫进去谈话,然后她就不见了,说!你是不是把她杀了?” “小祖宗,我冤枉啊,”玉梨子哭丧着脸,“我就是劝她不要太爱你罢了,你才是最后一个见她的人。” 木子深吸一口气,放开了玉梨子,思绪再次飞到从前,开始回想那日的情景—— 夜千寻走下台后,玉梨子便自负一笑,一脸高深的拍了拍摇光的肩,“看到没?最小的,还是个女人。” 摇光脸上再挂不住笑意,急忙向后退了几步躬身去探云轩的伤势,岂料这时玉梨子又是先他一步,道:“别担心,他只是睡着了。” 看到这里,旁人也发现了玉梨子的不同,连忙走上前与他寒暄。 “落英山掌门人真是宝刀未老啊,小弟佩服佩服……”一满头白发的道长抚了抚须,对玉梨子止不住的称赞。 “谁说不是呢?灵修子道长不过是入定几日,旁人还以为您死了呢,可见您功力之精进,着实令人咋舌!” 得到了他们表面的称赞,玉梨子已经开始飘飘然,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此番我来,不是想出风头。我不过是想知会天下一声,我落英山从今日起,改回原名招摇山。朋友们若给我面子,日后便称我为招摇道人罢。” “这……”众人面露难色,面面相觑。 玉梨子一挑眉,“怎么,有问题?” “实不相瞒,招摇道人没问题,可是这落英山之名……” 老道说到一半,摇光道长便站起身,打断道:“想改名可以,不过按照规矩,你需赢得下次水陆大会才有资格改名。” “哦?”玉梨子眯起眼,“如何算赢?” “斗法,每派挑选四名掌代弟子,进行不计生死的斗法。”摇光看向玉梨子,依旧一脸淡然的微笑,可眸子里却没有任何笑意,看得人背脊发寒。 玉梨子完全无所畏惧的点了点头,随后一拢长发。发丝在他的手中翻飞,愈见化为银白。 银色头发代表什么,修道中人都知道。那是权利的象征,力量的佐证。摇光渐渐瞪大了眼,露出满脸不可置信。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十年之后,水陆大会,你可不要逃。”玉梨子说完,在众目睽睽下,潇洒的转身跳下神坛。 银色的长发划过夜空,留下一道绚丽的背影。 再后来的事木子没有兴趣知道,用脚趾头想也想得到摇光他们肯定乱成了一锅粥。有惊诧便会有怀疑,不过日后如何那都是日后的事了,万事有玉梨子在前头挡着,也不会离谱到哪去。 回屋后,玉梨子屏退了众人,只留下旁人看不见的灵修子和莫语的魂魄在屋里,随后又道:“千寻,你留下。” 夜千寻驻足,回头,只见玉梨子一派淡然喝了一口茶,一脸淡淡。 木子疑惑转身,刚想说话就被玉梨子打断,他说:“男人说话,女人闭嘴。” 木子脑子里‘轰’的一声,连忙退了出去,生怕他口无遮拦又说出什么话来。 半个时辰后,千寻出来了,看样子心情并不是很好。木子刚想迎上去,便得到了她闪躲的目光。 “我累了。”她朝木子笑了笑,那神色,疏离得仿佛要逃到千里之外。 木子回之一笑,“去休息吧。” 可那时她怎么也想不到,这竟会是她们最后一次对话…… 千寻走后一个月,他们回到了落英山。在封神大典上出尽了风头,落英山又恢复了些许人气,玉梨子每日忙着挑选徒弟,乐此不疲。在他收满三十个弟子后,便迎来了六月六,四师兄白秋寒的生辰。 拜师宴与生日宴一起办,倒还算是热闹。 木子第一次收到这么多生日礼物,足有三十余份。礼物在她身后堆成了小山,可她却觉得有些空,她发现自己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在咆哮,咆哮着千寻呢?她会不会突然出现,给自己庆生? 答案自然是没有,宴会终了,千寻始终没有出现。 子时,顾霜尘最后一个给木子送礼物,而他的礼物一拿出来就获得了所有人的侧目。 那是一串耳环。 形似鲛珠泪月,款式简洁,通身晶莹,温润冠玉。 没有哪个女人能够拒绝它的美,就连木子也不例外。木子看了一眼便被它夺去了所有的灵魂,她俨然能听到自己心跳到嗓子眼的声音。 她,实在是太喜欢它了。 顾霜尘微微一笑:“喜欢么? 木子强压下心中的惊喜,疑惑道:“二师兄,你这是何意?” “千寻说你一定会喜欢。” “千寻?你见过千寻了?”木子一惊,急切地摇晃着顾霜尘的双肩。 “……”顾霜尘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和盘托出。 “这枚耳环是千寻给我的。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让我给你这个,但我想她一定用了十分的心思。我最后一次见她时,她双手十指已经磨得伤痕累累,这些宝石都是她亲手打磨镶嵌,她还说……” “说什么?” “她说你一定会喜欢。还让我不要告诉你,这是她做的。” “……” 顾霜尘说完,从兜里拿出一枚剑鞘,道:“对不起,这才是我想送你的生辰贺礼,秋寒,生日快乐。” “……”木子接过剑鞘,略有些失落:“多谢师兄,我有些累了,先去休息了。” “要不要我陪你?” 木子摆了摆手,“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好。” 木子回房后,谁来叫她都不理会。 她一个人待了很久很久,直到月下柳梢,太阳升起,她也没有想出这副耳环背后的意义。 清冷的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人,她甚至开始怀念千寻在时的一点一滴。 看到床,她仿佛就看到千寻还站在床边叠被子,微笑的告诉自己:“夫君,床铺好了,快歇息吧。” 看到窗台上的花,她便仿佛看见千寻恬静的立在窗边,悉心打理着它们。 而现在它们都已经很久无人问询,露出了泛黄且枯萎的叶子,倒是与窗边书桌上干枯的砚台交相辉映。 啊……砚台,千寻最喜欢半夜里读书写字,一写就是一宿…… 木子想着想着,才发现房间里无处不昭示着千寻的离去,时刻提醒着她,自己又是一个人了…… 木子用了一整晚的时间来怀念夜千寻,直到第二天日出东方,金鸡啼鸣,她的心中便不再有所怀念。她从来不是一个念旧的人,但她知道什么事该忘,什么事该深藏心底。 新的一天太阳升起,她便将关于千寻的一切封印,只将她送给自己的耳环放在枕边。 回想起这些时日千寻的不对劲,她终于想通,她应是在自己昏迷时知道了自己的女儿身,所以受不了刺激而出走。 但木子相信,她在做这副耳环时,心中一定带着满满的祝福。 祝福她有朝一日,能恢复女装,像寻常女儿家一般,戴上这些珠玉环佩,身似琳琅。 上卷·完 第54章 番外般杳沉舟VS雪卿 (一) 九天十地,四海八荒里一直流传着这么一个传说。 蛟有四爪,形似蛇,无角,是龙族后裔。 因着这么一个传说,蛟族成了上古十三大家族之后兴起的第十四族,蛟王般杳氏更是得了白帝的赏识,从南海飞升,一跃成名,羡煞了不少人。 除此之外,蛟王还有一处令人欣羡的美事,那便是他的家中有一位如花美眷,为他生了三胞胎女儿。三个女儿皆如碧波灵水一般,走到哪都是自成一处风景,观赏之人接连赞叹:真是美不胜收。 但故事的主角,沉舟却不是这三位公主之一。她只是徒有公主之尊,却终日过着女仆的日子。 她是原配所生的长女,但因得这蛟王偏爱二房之故,成年之前,她都一直生活在南海底的老宅,直到离恨天上的蛟族王后大发慈悲,将她们母子二人接去离恨天,这才终于得见天日。 儿时的她非常羡慕童话中的灰姑娘,并不是羡慕她终有一日会遇见王子,而是羡慕她好歹曾有个好爹。 她的母亲皎泪本是原配,上了离恨天后却被封作了小妾,在家中受尽白眼。而自己明明是长公主却被封作了四公主,就连这婚许之事也被排在了最末。眼看长公主二公主接连出嫁,三公主也已许了人家,而实际年纪最大的自己至今无人问询。 沉舟自己倒并不着急,但她母亲却是终日惶惶不安,令她心烦。如果可以,她宁愿终身不嫁。因她心中,早已有了心上人,旁人是再容不下了。 还记得飞升的诏书下达那日,是沉舟第一次见识到海底外的世界。 她与母亲二人身披珍藏已久七彩华衣,在两名仙子的带领下缓缓步入离恨天。 离恨天有九曲十八弯,俱以白玉铺砌,匀整细洁。飞升后她们的身体能悬于天际,祥云在身边翻转,流光在脚底徜徉,与海底的昏暗截然不同,那感觉别提有多舒爽了。 正在沉舟惊讶于离恨天的瑰丽美艳之时,她忽而瞥见湖边的凉亭里坐着一个红衣美人。 湖边的天色是蜡黄的,天空中下着蒙蒙细雨,也正多亏了这场雨,使他只得暂时在亭子里歇脚,也给了她情根深种的机会。 一见倾人城,再见倾人国。 沉舟当时就呆了,连那颗从小在父亲阴影栽培下茁壮成长的铁石心肠都不禁为之抖了三抖。她如其他女子一般,站在路旁痴痴看着亭中的红衣公子。 那时她还差十天及笄,而他,一头银发,年岁与天地共生。 那天下午她在湖边瞧了他两个时辰,而周围的女子竟也无一人离去,一直痴痴候着,也无人敢上前搭讪,只因她们都知道,无人能靠近他十丈之内,如若靠近,那便只得一死,他从不曾失手。 可沉舟不知,说得好听她是不谙世事,说得难听就是孤陋寡闻,她竟不知银发是三帝的象征,红衣更是白帝的专属。 此次路过月湖,便结了她一生的缘,而且是一场孽缘。 雨停了,白帝起身欲离去,朝着沉舟缓步而来。沉舟小鹿乱撞,满心欢喜,身体不自觉便朝他靠了过去,谁知,一阵大风平地而起,生生将她煽了老远,她连他的手指头都没有碰着! 般杳沉舟顿感五脏俱裂,那记掌风震得她七窍流血,险些丧命。 而他连看都没有看她,径直离去了。 后来她从旁人那里知道了他的名字,白帝雪卿,位极三帝。 从前,她本想像三个姐姐那样做个普普通通的世家仙子,在家相夫教子,了此一生。可如今,她唯一心愿便是武霸天下,冠绝江湖,教那个男人,再也不能无视自己。 从此,沉舟便再没有在离恨天里闲晃过,终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勤加修行。 都道天道酬勤,皇天不负,古人诚不欺我。 不久后她便如愿在皇家猎场,一举成名。 那时,沉舟年少轻狂,顾盼风流的模样在当时所有在座仙神心中都留下了不小的震撼。惊讶这位少年可以徒手擒获上古妖兽漠邪,更加欣羡他即将成为白帝的入幕之宾,主三界之事。 (二) 当晚从皇家猎场出来后,沉舟便被锁进了自家牢房。 蛟王恼她女扮男装混入猎场,要将她在黎明之后嫁出去。 沉舟自是不愿,她从小就知父亲不待见自己,嫁娶又如此匆忙,必然不会是什么好人家。就像前不久,父女二人百年不见,蛟王见着精心打扮的沉舟非但没有夸赞一句,反而双眼一横,啐了她一口:狐媚子,毫无大家神女之相。 果然,聘书下来后,对方是一个没了双腿的没落神族,年纪不比父亲小多少。 沉舟冷笑,这般急着将自己嫁出去不就是怕被白帝知道自己女扮男装的真相而怪罪么?万事皆由她一人承担便是,她从未将自己当成般杳府的小姐! 沉舟本想杀出去,无奈母亲苦苦相劝,让她不要跟父亲闹翻,于是她暂且忍了,相信了她的母亲,相信她可以劝说父亲,让父亲打消这个念头,让父亲放自己去与白帝共事。 可她错了,且错得离谱。 天明之后,喜婆奉了主母也就是沉舟后娘之命,送来母亲的遗书,书上写着:孩儿见信,吾命恐已休矣,不要怨王上,怨只怨母亲没有能力讨得你父王的欢喜。母亲知晓你心念之人便是白帝雪卿,但那终究只是场遥不可及的梦,如泡影如浮萍,念儿往后听从父亲之命,嫁一个可以护你周全之人,待时日久了,感情也还是会有的。吾儿,切望珍重,母绝笔。 沉舟这才从喜婆嘴里知晓,昨晚母亲在父王院子里跪了一整晚,直到冲撞了她的吉时,被怒火中烧的父亲当众鞭打致死,死后竟连个全尸都没有留下。 沉舟悲从心来,怒火中烧,一脚踢翻了般杳府的长明灯,徒手拔掉了蛟王般杳氏的筋骨,还将他千刀万剐成了母亲临终时的模样。 蛟族自是不能容她,派了十二路追兵将她逼到了天牢北门。沉舟知晓天牢重地,皆由白帝一人掌权,于是不再反抗,放任他们将自己押入天牢。只因她相信,白帝赏罚分明,自己已得他垂青,他必能秉公办理,权当她父王是为了母亲一命抵一命。 可惜她又错了。 当晚,适逢司命星君为天下卜卦,卜出的卦象数年后将有魔君临世,这魔君命中好死不死,带了一个‘紫’字,将巧与自己出生时额心那点眉心玉一般颜色。 此事被沉舟的后娘及三个姐姐一齐报上了琅轩宫,白帝二话没说判了她‘烟灭’之刑。 什么是‘烟灭’?顾名思义,灰飞烟灭,永不超生。 诏命下达之时,沉舟心中那个恨呐,恨自己一错再错,将希望寄托于旁人,弄得母亲为自己惨死,而自己也将永堕虚无。 她会认命么?当然不会。 诏书下达的当下,她便敛了心神,身体力行的明白了万事只能靠自己的道理,不动声色的绑了白帝的命官,自己退到了天门外。 天兵天将闻讯而至,沉舟则兵行险招,反其道而行。在外头被天兵天将们左三圈右三圈搜查之时,沉舟不仅没有下离恨天,反而偷偷潜进了白帝寝宫,琅轩宫。她打晕了舞姬,偷换了她的舞衣,脸不红心不跳的大殿上起舞。 白衣飘飘,衣袂翻飞,舞姿曼妙绝伦,惟妙惟肖。 上神们看着她的眼里都快喷出火了,就连白帝也不禁为之侧目。但他们谁也想不到,眼前蒙着面的白衣舞姬便是亡命天涯的蛟王之子,一个昨天还在猎场上与漫天诸神斗法,今天便能在天罗地网下随心起舞的人,一个女人。 他们反应过来时,沉舟已经逃到了天边。 白帝在朝会上听得一脸菜色,般杳沉舟竟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这实在是当众扇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白帝当下认定了此人小小年纪,心狠手辣,若不除她,将来必成大祸。于是将她的名字写在了通缉榜的榜首,令三界将此人除名,只要见到,便就地斩杀。 -番外沉舟VS雪卿·完- 第55章 番外梨子VS帝宴 不得不说,招摇山的大弟子是一头蠢驴。 都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四肢发达必头脑简单。这殷郁离虽然不是女人,但这两句话用在他身上却是真理。 作为招摇山的大弟子,他空有一身高超的法力,行事作风却十分儿戏。真可谓脑袋空空,大腹便便,成日里想的不外乎是今天去哪座山采采花,明天到哪条河里摸个鱼,顺便间歇性的调戏调戏良家妇女,也是常有之事。 招摇道长觉得很困扰,但是又无可奈何。谁让他是自己的大弟子,谁让他将自己一身法术全学了去?如今儿大不由娘,已然是拿捏不住他了…… 招摇道长冥思苦想了许久,终于想出了一个法子,以假死之名诓得殷郁离去摩桑国盗取国宝九转还魂丹来为自己续命。这摩桑国是出了名的国风彪悍,对待外人十分凶残,殷郁离此番一去,必是凶多吉少。 招摇道长打的便是能让他有所顿悟的念头,岂料他不仅没能有所成长,还带回来另一头蠢驴,帝宴。 彼时,他们在摩桑国相遇。 殷郁离带着大批追兵在都城里逛街,帝宴本来规规矩矩在城里卖茶叶,岂料因得殷郁离的经过,茶摊全数被往来的追兵掀翻了去。可怜他的茶叶都是新茶,将将烘焙而出,本想靠着这些茶叶过个好年,这下全泡汤了。 帝宴不依不挠,愣是徒步追了他一路,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只身追到了招摇山,这毅力,比摩桑国的战士还要强上百倍。招摇道长听了帝宴的哭诉,便将他收做了入室弟子。 殷郁离则表面赞赏帝宴的生/猛,实则是垂涎他的美色。 对他的第一句话便是:“小娘子,这裙子挺漂亮啊。” 他话音刚落,便露出了他的畏缩本性。当着众位师弟的面,一把掀开帝宴的裙子,却不料裙子下面居然有根小黄瓜…… “你是男的?!” “你都不穿内裤的吗?” “你太不要脸了!” 殷郁离心中暗自喷血,留下这三句话后便扬长而去,从此开始了他与帝宴漫长的相亲(ai)相爱(sha)之路…… 第56章 楔子十年后 时光匆匆,一晃而过,转眼便是十年过去。 十年间,天下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其中最大的变故便是妖界异动,一名号重紫的谪仙统领妖界,捣乱了妖界通往凡间的通道,凡间妖气骤起,弄得人心惶惶。因得此缘故,落英山变得愈加繁荣,如今千级石阶由香客出资修葺完毕,亭台庙宇更是多不胜数,山脚下兴起了落英城,靠着落英山门的庇护,方圆百里便得安享太平。 落英山三大弟子,顾霜尘,舒望卿,白秋寒三人十年间斩妖无数,造福乡里,威名不胫而走,成了不少人心目中的英雄。 顾霜尘就像一个老好人,负责山门内大大小小的一切事务,是玉梨子的得力助手。他对所有人都笑脸相迎,十分耐烦,名为二师兄实则却是众人心中名符其实的大师兄。 舒望卿则饱读诗书,是本活字典,说他年纪轻轻德高望重也不为过。 而白秋寒则是落英山第一打手,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却剑无虚发,刀锋出鞘,必取人首级。众人见了她都毕恭毕敬的叫她一声:“四师兄。”除此之外,她对旁人的搭讪一概不理,成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十分潇洒。 每当有修真界的八卦人士前来采访他们的师傅玉梨子的育徒之道,玉梨子却总会一脸高深莫测的摇头,竖起四根手指:“我门下并非只有三大掌代弟子,而是四大。三月后的水陆大会,势要与扶摇山一较高下。” 众惊,再想细问,玉梨子却但笑不语。 久而久之,这神秘莫测的第四名掌代弟子便成了传说的人物,不知姓名不知年龄,更加不知性别,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此人术法颇高,深得掌门欢喜。 对此木子也问过他好几遍,每次他都会挑高了眉毛,一脸鄙夷的答道:“哪有什么五师弟!我这叫引导舆论制造话题,为我们招摇山造势,懂么?” 木子眯起眼,“当真没有?” “当真。”玉梨子斩钉截铁,笑得一脸猥琐。而他原本皱纹横生的脸最近愈发光滑,险些嫩得快要拧出水来,着实骇人。 每当木子看见他顶着灵修子的皮囊阴笑的模样,便会蹙眉,提醒他别整容整过分了,而他只会无所谓的抬高头,扬起他尖削一般的下巴,道:“你懂什么,我这叫逆生长。” “是是是,再逆下去,摇光道长再见到你,就会直接禀告天界,派人前来捉妖了。” “让他放马过来便是,这么些年,他明里暗里也没少搞鬼,哪次不是被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殷郁离怕过谁?” 木子冷哼一声,“小心驶得万年船,你别太自负。” “我本就是招摇山第一美人,如今用这个身体本就是委屈大爷我了,还不许我用法力遮掩遮掩?管好你自己罢,我的事你甭操心。”玉梨子摆摆手,示意她退下,与此同时从蒲团底下掏出把小剪子开始一本正经的修起指甲。 木子看向一旁正在玩纸牌的灵修子和莫语的鬼魂,只得扶额叹息,心下暗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玉梨子相处久了,正经人家都会变得不正经了……不过话虽如此,空闲时没正经归没正经,若遇上正事了玉梨子也绝不含糊,这些年他从不提冒险前去天界,一睹三十三天真容。反倒是将落英山当成事业一般经营,对山门是用了十分的真心。 想到这木子扬起嘴角,退出门去。 走在山巅,俯瞰整座落英山,只见前山香火鼎盛,香客络绎不绝,而后山供众师兄弟休息的寝居也错落有致,有条不紊。 如今落英山在修真界的地位,已经远超昨日,只差临门一脚,便能挤进前三,若能在此届水陆大会拔得头筹,或许能取代扶摇山的地位也未可知。 这些年扶摇山派了许多细作前来打探虚实,大多都被他们一一挡了回去,可如今水陆法会在即,不知摇光道长又要出什么妖蛾子来整他们了,需得早作打算才是。 木子敛神,信步回房。此时恰巧遇见小师弟押来一名被五花大绑的老伯。 “师兄,此人鬼鬼祟祟形迹可疑,定是扶摇山派来的细作无疑!” 木子眼也未抬,“赶下山便是。” “可他说认识秋寒师兄,于是顾师兄让我押他前来问清楚。” “认识我?”木子蹙眉,定睛一看,惊讶之情立刻溢于言表,“晏伯?!” “师兄果真认得他?” 木子点头,“是故人,放开他。” “是。”小师弟松开晏伯后便退下了。 晏伯看向木子,尴尬的挠了挠头,笑道:“听说你师从落英山,想来看看你,恰巧路过,我这就走这就走。” “晏伯且慢,”木子立刻拉住他,“您来得正好,这段时间恰逢阿靖结丹,我又时常不在落英山中。木笙没有人照顾,交旁人我不放心,您能来真是再好不过了!” “可是……”晏伯看向中央大殿,欲言又止。那方位正是玉梨子的居所。 木子摆摆手,“晏伯无需担心,我去同掌门师傅说,他不会不答应你留下。” 晏伯愣了愣,发出一声不为人知的叹息,然后认命的点了点头,“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这一整月都忙得晕头转向,好想念读书时候的寒暑假呀…… 第一章 红衣(1) 在这落英山的半山腰上,光秃秃的落了一座四合院,系掌门赐给白秋寒的私宅。 虽说白秋寒是掌代弟子,但大师兄莫休终日侍奉掌门左右,行事低调。二师兄顾霜尘更是山门中的一把手,时常为了日常事务忙得晕头转向。新来的弟子不知道白秋寒育有一女,故此或多或少都觉着有些不忿,他们觉得师傅确实是偏袒了些。大师兄二师兄都没有此等待遇,怎么就轮到白秋寒了? 因此原由,近年来挑衅闹事时有发生,表面是为了他们崇拜的二师兄打抱不平,但在木子他们看来,实则是为了分化。于是下面的人怎么闹,他们权当不知道,随他们去了。 今天正是大年三十,是人间团圆的日子。 这一年的年三十格外清冷,细雨接连飘了数日,今晚更夹杂了片片雪花,木子下意识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回头却见晏伯仍旧一脸温柔的微笑,冷风灌在他身上似乎毫无感觉,仿佛阴寒都绕了个弯避开了他一般。 “晏伯,您没有家人吗?” “有啊,但是他们太忙了,没空陪我。”晏伯眼神平静,看不出波澜。 木子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些许的落寞,但又不知该如何安慰,索性将话锋一转,调笑道:“十年过去,您还是这般模样。岁月在您身上留不下痕迹,真是让人羡慕。” 晏伯扬起嘴角,摇了摇头,看向山巅的方向轻轻说了句:“这未必是好事。” “……”木子莞尔,只觉得今日的晏伯同记忆中的他很有些不同,但也具体说不出是哪出了问题。 “啊,我们到了。”木子站在一座四合院前,有些迟疑的推开门。只见门内横七竖八倒着许多物件,有笤帚有水桶,也有没用完的颜料,将四合院渲染得十分杂乱,就像刚经历过一场殊死搏斗。 “这可是进了贼人?”晏伯一惊,便要抬腿进门。木子连忙拦住他,一脸‘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道:“晏伯莫慌,这实是小女顽劣所致。”说着,她用剑轻轻向上一挑,门上立刻掉下来一包面粉,不偏不倚,落在晏伯脚边。 木子尴尬的笑了笑:“木笙从小独自住在这里,与她玩耍的只有阿靖。从小无人管束,性子百变难以捉摸,近来更是愈演愈烈,日后恐怕要辛苦您了。” “小孩子都这样,放心的交给我便是。”晏伯淡笑着走进门去。 就在这时,身后不远处突然出现一名小童。童子一脸大惊,跑过来怪叫道:“四师兄!不好了,出大事了!” 木子心一沉,连忙关上了门,冷然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好好说话!”她禁止任何人入内,所以这处宅子不时就有好事之人前来打探,好在有结界看护,否则真是不胜烦扰。 小童敛了敛神,道:“是二师兄让我来这找你的,说是扶摇山来人了。” “来人了又不是来老虎,你急什么?”木子蹙眉,本还想与晏伯寒暄几句,这下看来没谱了,于是朝门内喊了句:“晏伯,我去去就回。” 屋内之人立刻回她:“去吧。” 木子说完,提剑上山。 “呸,有什么可拽的!”面对木子的背影,小童小声啐了一口,然后对着四合院翻了个白眼。做完这一切后脸色一改,瞬间又堆起满脸笑意,小跑着向木子贴了上去,“四师兄,等等我……” 他的这些小动作又怎么逃得过木子的灵识?他在背后是怎样一副嘴脸,在人前又是如何,这番原由令得木子更加没好脸色。这样的事很多,于是山内中人,许多都不待见她,她也不在乎不解释,反而觉得乐得清闲。 到了正殿,便见黑压压的坐了一地人,他们盘腿坐在蒲团上,皆是地位排靠前的一众子弟,领头的正是顾霜尘和玉梨子,在他们身边还站着一个女人,一个十分漂亮的女人。 “师傅您找我?” 玉梨子点点头,朝她招了招手:“秋寒你过来。” “出什么事了?” “霜尘,你来说。” “是。”顾霜尘点头,随即走上前,道:“秋寒师弟,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扶摇山派来的苦行弟子云岚,想在我们这修习几个月,直到水陆大会为止。你的修为在我们几个掌代弟子之中是最高的,所以,她跟着你修行最合适。” “苦行者?交流学习?”木子侧头,眯起眼打量她。只见她生得是凤眼含桃花,一双眸子勾魂摄魄,额上还有一弯美人尖,让人难以忘怀。这般模样说她是苦行者,真是叫人百万分的不相信。 玉梨子轻咳了一声,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道:“秋寒,云岚是客人,你可要好生款待。” 木子一见他这样便知晓他定是在说反话,于是点了点头示意他自己知晓该怎么做了。 “秋寒师兄,初次见面,我是云岚。”云岚不卑不亢福了一礼,整个人看上去很有大家小姐的风范,让人挑不出错处。木子抚了抚下巴,她深切的明白眼前的女人不简单,但她不在乎,跟在她身边每日接触的除了修行还是修行,想作怪是不可能的。 木子微笑,未加细想便应了下来:“以后你就跟着我罢。” “可是……人家想跟着顾师兄学习。”云岚低头,眼波流转,将眉眼抛在了顾霜尘身上。顾霜尘被她这么一看,居然很没志气的脸颊一红,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木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很没好气的大手一拍,将云岚拎出了大殿,边走边道:“顾师兄没空!你安心跟着我便是,别老想些有的没的。” 人群里发出几种不同的声音,有人笑云岚当众被拂了面子,发骚不成反被羞辱。也有人骂白秋寒不懂怜香惜玉,掉了落英山的脸面。 木子眼一横,一概不理。 而云岚则面色一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山间。木子提着灯笼走在前头,面色阴阴沉沉,云岚跟在后头,好几次想搭讪都被木子挡了回去。 她对她,根本不绕弯子。 云岚吃瘪,如何都想不到这白秋寒比传闻中更不近人情,那脸色简直就跟吃了苍蝇一样。 不过这也不怪木子心中多有不耐,她本来想与晏伯叙叙旧,却不想被这厮打扰了,年三十的,真是晦气啊! 虽说早就知道外头不会让他们平平静静的参加水陆大会,可木子如何也想不到,他们会在年三十派来一个苦行者——一个细皮嫩肉看上去风一吹就会死掉的女子,莫非扶摇山认为他们会为美色所迷不成? 不日前,冲虚观也曾送来一名女子,名叫秋彤。她是冲虚观的掌代弟子,却相貌平平无奇,毫无特点,属于让人看了无数次也记不住她长什么模样的类型。她来后一直安安分分,没惹过事,只是得了空就跟在白秋寒身边一副虚心讨教的模样,大伙也就由得她去了,这里头或多或少因为她实在是太没有存在感了…… 云岚看了看四周,发现人烟越来越少,渐渐地似乎只剩他二人。她心下惴惴,不死心的又问了句:“秋寒师兄,我们这是去哪?” 想到秋彤似乎是唯一一个不找事的行者,木子心情好了点,道:“带你去住处休息。” “我不跟大家一起住吗?” “你是贵客,需要特殊款待。” “这样啊……”云岚低下头,不再疑虑,跟着木子继续赶路。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她们总算到达了住所——一个两面灌风的山洞。 “我们……住这?”云岚瞪大了眼睛。 木子面无表情:“不是我们,是你。” “我一个人住在这里?!” “苦行之人必是不同旁人,我这是为了你好。”木子说的一本正经,煞有其事的模样让云岚差点就要觉得她真是在为自己思虑了! “云岚师妹好生休息,秋寒先告退了,明日早晨再来接你。” “可是……”没等云岚说完,木子便将灯笼递给了她,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云岚就差没气得七窍生烟。这落英山真是让她大开眼界,原以为自己会被好生款待,却不想被丢在了山旮旯窝里。好似自己比之洪水猛兽更可怕一般,简直恨不得将她赶到天边去。 云岚叹了口气,拭去了眼角因委屈而淌下的泪水,转身进了山洞。 洞中倒是别有洞天,生活用品一应俱全,没有想象中的蜘蛛网老鼠窝,一切都显得十分干净,几近无尘。 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到一阵微风吹过,紧接着眼前红衣一闪,转瞬即逝。 云岚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穿的是白衣不是红衣,于是心下开始打鼓:“莫不是见鬼了?”她呆坐在地上观察了片刻,才发觉一切如常,没有别的异动。随即放下心来,只当将才是自己的幻觉罢了。 这一头,知晓木子将云岚送去后山后,玉梨子当下摔碎了一盏茶杯。 “什么!你把她丢到后山山洞里去了?” “是啊,”木子点头,“有何不妥?” 玉梨子扶额,半晌才又道了句:“我不是吩咐过谁也不许靠近吗?” “那里荒废这么多年,也该是时候利用起来了。扶摇山派来的人,难不成你想把她安置在内院不成?” “……”玉梨子叹了口气:“那你们……可有发现什么?” “没有啊,”木子抬起头,眼中一派澄净,“一切安好。” 玉梨子松了一口气:“如此便好,你且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尽量隔日更,尽量……泪o(>﹏<)o 第一章 红衣(2) 夜深人静之际,周遭的空气不胜寒凉,不觉间已是到了深冬,空气中总弥漫着一股萧瑟的意味,远远望去,山顶崖尖上灯火唏嘘。 从玉梨子那出来后,木子没有去大殿与众师兄弟同乐,而是快步下山,往宅院走去。 比起他们她更担心晏伯。木笙的性子由于换灵之故,时常暴怒,难以捉摸,以往木笙与阿靖的相处模式总是以后方重伤结束,直到后来阿靖跟着自己修行才有了自保的本领,这才得以逃脱木笙的魔爪。 木笙猛于虎,此话真不假。如今晏伯乃一介凡人,如何受得了木笙的折腾? 木子吐了口白气加紧了步子。她提着灯笼,一人走在山间。衣袂飘飘和着四散飞舞的发丝,绝尘脱俗,着实给人一种清冷孤寂之感。只可惜,玉梨子的药可真管用,敷上就如同长在脸上一般,本应绝世容姿的她,如今因易容之故,连她自己也快忘了她的本来面目。 她沿着大路向下走,不多时便到了她的私宅。 此时,宅门两侧各挂了一个红艳艳的大灯笼,两侧被映得通红的墙壁,教人心中不自觉的欢喜,乍然瞧去倒似有那么一番意趣,称得上是暖人心脾。 晏伯还有心情扎灯笼,看来与木笙相处得还不错。 木子含笑,走进门去。穿过前院,来到中庭,靠右的一间屋子便是木笙的居所。推开门,便见晏伯正抱着木笙讲故事。 晏伯见木子进来便不再说话,转而将手放在唇上,做了个‘嘘’的动作。 他怀中的木笙比一般十岁的孩童略小一些,体态瘦弱,尚有一种病态的美。她长长的睫毛搭在脸上,双眸微闭,原来已经睡着了。 屋内烛火跳动,气氛温馨和睦,这是木子未曾料到的。 “我熬了些粥,在灶上热着,你去吃点。”晏伯压低了声音,微笑指了指屋外。 “多谢晏伯。”木子心中一暖,点头退了出去。 厨房里,木子掀开锅就看见锅的正中放着一碗八宝粥,顿时觉得饥肠辘辘,食指大动。于是干脆就着灶台坐下,一口一口吃着粥。粥中的豆子颗颗分明,粘稠却又不甜腻,又酥又软,入口即化。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很想家。 不是离恨天的般杳府,也不是后来嫁入的楚府,而是曾经的南海底,母女相依为命的地方。就算吃不好穿不暖,但好歹身边有个人,时刻在意着自己的喜怒哀乐,生怕自己受一点委屈。 想到这里,木子突然想起,好像除了母亲之外,还有一个人也曾这样对过自己,哪怕她最后一声不响的离开了,但她给过的温暖,永远都在心底,不会忘记。 就在此时,山间上正好燃起了第一枚焰火,花非花,雾非雾,开得好不灿烂。 新的一年,就这么到了。 水陆大会近在咫尺,若说不想恢复女儿身,那定是骗人的,可现实如此,由不得她选择,她是通缉犯,这一点永远也改不了。木子念及此,心中不免有些低落。 若来年飞升之时,用的是白秋寒的身份,那夜千寻走时留下的那对耳环,只怕是再也用不上了…… 第二日一早,木子起床便觉得右眼直跳,心中泛起一丝不祥的预感。阴郁的天气让人很是烦闷,仿佛将整个落英山都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 木子上山才知道山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顾霜尘刚打算派人去找白秋寒,没想他自己来了。 “顾师兄,出什么事了?”木子问道。 顾霜尘表情凝峻,一脸难色:“昨晚你走后,可有见到什么可疑之人?” 木子摇头:“未见。” “可有觉得有人想对你不利?” 木子再次摇头:“到底出什么事了?” 顾霜尘叹了口气:“昨晚酒宴过后,风字辈的十名弟子中,有六名惨死房内。他们的尸体双目圆瞪七窍流血,死状极其骇人。” “……”木子双唇微张,显得有些吃惊。 “据发现的道童说,房内尸体横七竖八。他们大多是想爬到门口却中途就断了气,可见其毒性猛烈,见血封喉。”顾霜尘顿了顿,又道:“据悉,他们带走了原本给你备下的酒,你没来,所以……” “所以,凶手的目标,原本是我?” 顾霜尘敛神,点了点头:“他们是代你而死。” 木子不无痛心的环视四周,将殿上众人扫视一圈,“哼,敢在年三十动手,胆子倒是不小。” 众人被木子一盯,连忙都低下头去,也不知是心虚还是害怕,毕竟白秋寒的名声在内在外,都不算和善,尤其对同门弟子,她是出了名的严厉。再加上今日出了这般大事,众人更加无所适从了。 “可有嫌疑人?”木子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她心中所想。 顾霜尘招了招手,师弟便送来一方红布,看上去像是衣裙一角,“这是今晨在后院发现的,红衣色艳,山中无人穿过此衣,所以,我认为红衣人的嫌疑最大。” “红衣人?”木子蹙眉,“只怕红衣一角是凶手放出的烟雾弹罢?” “不无这个可能。莫非师弟已有怀疑对象?” 木子点点头,转身对着门口朗声道:“云岚姑娘,您偷听了有一会了,不如进来聊聊?” 众人一惊,顿时私语四起。顾霜尘使了两个眼色,立即有弟子出门,不一会便押了云岚进来,“报告师兄,我们在门口发现她,她正打算逃下山去。” “不是我,我没下毒!”云岚慌慌张张的,捂紧了怀中的包袱。 “你怀里拿的什么?”木子眯起眼,打量着她。 “没、没什么。”云岚被木子像犯人一样盯得十分不悦,却无法发作,她咬紧了嘴唇,似乎在极力的隐忍。身体像筛糠一般抖起来,却更加捂紧了怀中之物。 “把手拿开!”木子大喝一声,云岚吓了一跳,手不自觉的放开了去,露出怀中一个大红色的包裹,颜色恰与那片红色的布料一致。 “你们相信我啊,真的不是我!”云岚大惊失色,一副慌慌张张的模样显得十分无措。 “从实招来!”顾霜尘难得发一次火,对云岚怒目而视。 “这不是我的东西!我只是好奇,在路上捡到的!真的不是我!”云岚急的眼角含泪,那楚楚动人的模样差点就让人相信她真是无辜的了。 这时,只听一怯生生的女声在角落道:“咦……我好像见过她。” 木子回头搜寻了片刻,便示意说话之人走上前。 秋彤慢慢上前,辨认了片刻,疑惑道:“这好像是扶摇山的掌代三弟子,她怎么会在这里?” 顾霜尘蹙眉,道:“你确定她是扶摇山的掌代弟子?” “我确定,”秋彤点了点头,“我还在冲虚观时,见过她一次,那时她同云影和云修一起来冲虚观学习过一段时日。” 顾霜尘闻言,再次看向云岚,见她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心中不免动了些恻隐之心:“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如果我说不是我,有人信吗?”云岚扬起嘴角,苦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冤枉?”木子冷笑,“若你是清白的,你为何要跑?为什么你明明是掌代大弟子却说自己是苦行者?扶摇山这次动作不小哇,连掌代弟子都送来做细作了,真是下血本了!” 木子越说越气,最后竟忍不住怒喝道:“来人,把她给我押下去,打入水牢择日处死!” “秋寒,是不是太草率了?”顾霜尘打断他。 “证据确凿,如何算草率?”木子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低声泣道:“那些风字辈的师弟皆是我一手调/教而成,皆是我心血结晶所在,扶摇山欺人太甚,不杀她难解我心头之恨!” 顾霜尘叹了口气,点头的同时摆了摆手:“先押下去。” 弟子闻言,皆是义愤填膺,动作粗俗毫不怜香惜玉的将云岚拖了下去。 “不是我——我冤枉啊——”云岚一路都在哭诉,哭诉自己冤气冲天堪比窦娥,但却没有一个人理她。扶摇山弟子落在落英山手上,哪怕没事都会被玉梨子扒掉一层皮,何况这次证据确凿,由不得她不承认。 云岚走后,一众师兄弟都退了出去,独留下顾霜尘与木子。 “不是云岚。”顾霜尘率先开口。 木子点了点头,“她是被陷害的。” “你打算怎么做?” “杀了她,引蛇出洞。” 顾霜尘点了点头,“就按你说的做,我去回禀师傅,其他事宜等望卿回来了,再问问他的意见。” “好。” 作者有话要说:我更得慢了很多,感觉对不起大家,在这里跪谢大家的喜欢,我会继续努力的 另外感谢钱MM给我画的图 左边是白帝,右边是木子,这是假凤虚凰时候二人一起学习的景象。 第一章 红衣(3) 木子在简单的祭拜过几位师弟后,便不再过问后事,转而向地牢走去。在她看来,云岚就算不是真凶,她的目的也绝不会简单,而杜绝此类事情再次发生才是当务之急。 地牢的湿气很重,木子总要时刻注意脚下才不至于滑倒。道路两侧的烛火明明灭灭,映照在人面上使人端端多了几分阴气,木子眉头微皱走进了地牢最底层,浓重的霉味立刻扑面而来。 这里已经荒废了许多年,近十年为了惩治细作偶尔会使用,但毕竟用得不多,故而依旧充斥着一副颓败之气。 “是三师兄么?你相信我,真的不是我!”地牢深处传来铁链叮铛作响的声音,一孱弱的女声在地牢内回响开来。惊醒了看守牢房的两名小厮,其中一名下意识便张口怒骂道:“嚷什么,嚷什么?扰了你爷爷的好梦,看我不抽死你!”说着,便从墙上取下了马鞭往里冲去。 “慢着,”木子见状,立刻上前将其拦下,“你们暂且休息,我来审她。” “是是是,四师兄……”小厮一看来人是白秋寒,立刻便赔了笑脸,一口一个四师兄叫得十分甜腻。而木子对此只是淡淡一瞥,随即转了个身往里走去。 待他走远了,另一瞧上去颇为青涩小厮立即问道:“他就是四师兄白秋寒?看上去没什么了不起啊……” “嗤,可不是嘛,”先前那名小吏一改之前卑躬屈膝的模样,满脸不屑地啐了一口,“你是不知道哇,那人不过是掌代弟子中排在最末的,但老喜欢东插一手西插一脚。这事分明归三师兄管,可他偏要来找麻烦,就仗着掌门喜欢他,生怕旁人不知道他在山中只手遮天一般!” “可我听说他法力最强啊,以往妖魔来犯,总归是他降妖除魔,诛尽奸邪。”小厮不解,心里暗自有些失望。他是特意慕了白秋寒之名而来,可来了之后听到的全是不利于他的言论,着实令他有些难受。 “呸,”那人一副‘你太年轻太天真’的表情道:“你亲眼看见他诛妖了?那还不是掌门说是谁就是谁,掌门对他可偏袒了!” “这样的啊……” “事实就是如此!我想想就来气,这刑狱之事历来都是三师兄管,他跑来横插一脚算是怎么回事,还成天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样子,做给谁看呐!”说完,他极为不屑地哼了一声,连带着摔碎了一个茶碗。 “哎哟,您可小声些,被他听到了不得了!” “怕什么?”小厮瞪了他一眼,一拍胸脯,但说话声音还是压低了八分:“我又没说错,有本事跟我们三师兄打一场,看看谁厉害!” 耳朵边传来他们的对话,木子宛然一哂,掏了掏耳朵,完全当做没听到一般继续往里走。 地牢最里边的牢房出乎意料的宽敞,足以关下二十人的牢房此时只有一人被铁链锁在铜壁之上,那人美丽娇俏的面容已经被血污和鞭痕所取代,一派落寞。木子瞧了她片刻,面上有血迹有脏污,却唯独没有发现泪痕。 这么疼都不哭,小姑娘不简单啊,想来先前的弱柳扶风也都是装出来的罢…… 木子心下想着,面色却十分恬静,她看着云岚,淡笑道:“让你失望了,我不是舒望卿,我是白秋寒。” 云岚蔫蔫地抬起头,看了木子一眼,怯怯道:“秋寒师兄,救我……” 这一眼在旁人看来自是柔弱娇羞,难以拒绝。但在木子看来,她的眉宇间虽然满是哀求,但瞳孔里却无一丝畏惧,说明她心下坦然,并不像她表现出的那般害怕。 “看来这半天,你过得挺好。” “师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云岚不明白。” 木子微笑,并不答她,随即却走上前,摩挲着她的脸颊,“真美啊……” “四师兄,请放尊重些!”云岚蹙眉,一脸嫌恶的将头扭向一边。 唔,这个是真反应……木子咬了咬下唇。 一般在这种情况下,细作都会使用美人计,恨不得整个人贴木子身上去,而云岚却不是如此,她的目的并不简单。 木子细思完毕,随即面色一改,冷冷道:“说,你的目的。” “我没什么目的!我是被冤枉的,我没有下毒!”云岚大急。 “我没有问你为什么下毒,我问的是,你来落英山的目的,”木子冷笑,“你不会以为我真的相信,你是来学习的罢?” “我……我只是因为仰慕顾师兄,所以……” 木子摆摆手,打断她:“既然你不肯跟我说实话,那明日午时便是你的死期。” 云岚听了这话,盯着木子看了片刻,随即低下头暗自哂笑,并不答话,眼中倒也没有几分害怕。 “你笑什么?” “笑可笑之人。” “死到临头了还无所畏惧,倒是好胆色,”木子不掩赞赏,笑道:“假以时日你也必能成器,又何必在这里就断了性命?若你坦白,我能保你不死。” “我死不死,你说的不算。我是扶摇山掌代弟子,你们不能杀我,”云岚冷哼一声,“还有,与其担心我不若担心担心你自己,那些毒可是冲着你去的。” “这你大可放心,若这世上有人能杀死我,我倒是该感激他了。” “……” 木子说完,云岚暗自一惊,不自觉便被他那份泰然自若的气场给震慑到了。他的表情告诉自己,他不是在开玩笑! “呵,是吗,”云岚强忍住心中的惊异,继续道:“那红衣人,你们可有线索?” “红衣人?”木子眯起眼,“那不是你放出来的烟雾弹么?” “这样啊……”云岚高深莫测的笑了笑,“你们连山中多了一名红衣人都不知道,看来这个人的来头不小哇……这样看来,我还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就算我死了,你们也很快便要来陪我了,我有什么可怕的?” “说的你好像亲眼见过一般,继续编。”木子面色恬静,依旧一副万年不变冰山脸。 “我确实见过。” “是么?” “昨夜,我亲眼见到他疾行而去,”云岚抬起头,一脸正色道:“就在山洞中。” “你以为我会信?” “你不一定会信,但你一定会去查探,届时自会知晓真假。” “哼,你倒是了解我。”木子轻笑一声,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出差归来,回家了。 晚上还有一更,接下来会日更的,么么哒。 但是提前说,在家呆不了几天又要出差了,这次是香港~~~~(>_<)~~~~ 但是在家期间我就会保持日更的,微博会随时更新我的动向的,爱你们MUA 第一章 红衣(4) 木子从牢底出来,走上石梯,目光所及遍布昏黄,两面的石壁上布满了水汽,静谧无声的四周,只剩水汽滴在地面滴答作响。她提着剑一步步缓慢地走着,整个人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这与来时淡定从容的她大相径庭,云岚的话或多或少都在她心底留下了些波澜。 真的有红衣人么? 木子心中想着,脑海中便不禁浮现出了白帝那张生人勿近的面瘫脸。在他的脸上,没有丝毫七情六欲的影子。美则美矣,可惜太冷静了,静得有些怕人。 木子突然觉得有些惊讶,惊讶于自己已经许久没想起这个人了,可一旦想起,他的五官却依旧清晰无比,形态体征也皆历历在目,好似从来不曾忘记。 十年了,白帝之名依然在,可他已经十年没有在苍生面前露面了。有传闻说他在闭关,也有人说他只身前去妖族平乱……各种各样的流言都有,可舆论的导向都只证明了一件事。 没有人愿意相信白帝已经死了。 但就算别人不知道,木子却知晓,雪卿早已被自己出卖给了雪族女王,想来早已死在了雪族女王手中,不复存在了。 想到这,木子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只觉往事如烟不必再提。 于是依着她的性子,最终还是决定去山洞看看。 木子足尖点地,穿梭在山间,很快便来到了后山山洞前。山洞外表和从前一般无二,木子定了定神,拨开枯叶往里走去。 洞中有一方凉席,一个石桌,石桌上摆着一方砚台,四周的景致比她想象的要干净,但除此之外丝毫没有别的发现,更加别提红衣人的事了。 分明什么都没有,云岚为什么要说谎?难道是…… 调虎离山! 木子念之所及,心中一惊,立刻便是要往水牢赶,就在这时,角落一抹鲜红突然引起了她的注意。 木子走过去,才发现是角落里的一堆稻草上染了几滴血,血迹像是喷薄而出,可却在中间戛然而止,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阻隔了一般。木子仔细查探,便发现了越来越多的不对劲,五一不昭示着此处应是设下了结界。 木子有了主意,随即便拿剑指向墙面,同时口中念念有词,顷刻间,便见石壁如玻璃一般破碎,无形的阻碍消失殆尽,露出来一扇石门。 木子未加细想,便推开了门,刹那间,白光刺目,门外的世界豁然开朗。 洞外的景色别有洞天,就像一朵隐藏在大山中的空谷幽兰,清幽静谧,鸟语花香。 后院呈回字形,院子里种满了腊梅,花开正艳,满园暗香浮动。一轮新月挂在空中,在月色的映衬下,一切都显得那样清冷。 现在是正午,怎么会有月光? 木子强忍寒意,走在花丛中,空气渐渐湿润暖和起来,在院子深处,有一处嵌在地上的温泉,白烟在空气中蒸腾。 水面飘着各色的花瓣,泉水中,一男子背靠在岸边坐在池水中。一头青丝紧贴在他的肩背上,温热的泉水氤氲衬得他身体遍布红晕。 男子转过头,半边脸对着木子。只见他眉眼温润,与他胭脂酒色红的面颊搭配在一起,极为诱人。他双目含笑,殷红如血的嘴唇一张一合,轻笑道:“你还要看多久?” 低沉且富有磁性的男声打破了这一室的平静,径直击在木子的胸口上。她自诩见过不少男人的身体,其中更是不乏美男。可这却是第一次觉得口干舌燥,心头小鹿乱撞,一时间竟忘了应答。 男子见她这般反应,更是一阵轻笑,他向木子招了招手,“你过来。” 木子闻言,仿佛就像着了魔一般走过去,怔怔的停在泉边,看着水中人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 男子暗笑,眼波流转间,蓦地伸出手,一把便将她拉下了泉池。他看似轻柔实则有些霸道的揽过木子的腰,两个人的身体便立刻紧贴在了一起。 “好久不见。”男子温热的话语在木子耳根炸响,将她从怔忡中带回了现实。 木子只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不消几刻便会煮熟了,于是连忙跳开去,与他拉开了一定距离。湿哒哒的头发交缠在一起,就连木子漂浮在温泉中的衣物都还黏在他身上。什么叫藕断丝连?这就是了。 木子定了定神,仔细打量他。只见他眉眼带笑,满脸嘲弄,俊秀的五官让她觉得很眼熟,但更让她熟悉的,还是那副怡然天成的镇定自若,那简直就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噩梦! “你是白帝!”木子心中一惊,不自觉喊出了声。 “你……”木子剩下的话还没来得急说出口,便被眼前人堵在了嘴里。他趁木子一个不注意,便将舌头滑了进去,激烈的吻着。木子既没有抗拒,也没有回应,好像完全不知所措,无所适从。 水珠和着汗水沿着木子的脖颈滑落,落在池里溅起了几多细碎的水花。眼前人呵气如兰,炙热的香甜点点沁入木子干涸已久的心。温泉里的二人皆满身水汽,木子有一瞬间的恍惚,只觉得眼前的此人忽然变得妩媚起来,妖娆百媚,让人心神荡漾。 这是在做梦罢…… 木子突然想起她第一次见白帝的情景,那时的翩翩公子,在廊桥处宛若遗世独立,绝尘脱俗。而这一刻的他,不管是真是假,不管他是不是白帝,只想让自己把一切都暂且抛到一边,按照身体的本能去放纵一次,就一次…… 木子有些情动,双手不自觉挽上了他的脖颈。可就在这时,雪卿眼中的柔波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派清冷孤寂,仿佛从一个火山瞬间变成了千年寒潭,平静无波,毫无生气。 他放开了木子,替她理好了衣衫,“天气冷,把衣服穿好。”说完,他掐了一个法决,将木子送上了岸。 木子愣住。 干爽的衣物仿佛在告诉自己,将将的一切不曾发生,自己也从未下过水。可如果刚刚没有发生那一切,自己的身体又怎会有这般反应? 木子摊开手掌,只见手心温热,全身泛红。木子有些怔忡的看着自己身上的反应,这是从前不曾有过的情动,所以,这一定是个梦。 如果是梦,那我可以无所顾忌,为所欲为了,是吗? 木子想着,只听水中的男人又道:“走吧,这只是个梦。” 他的语气略带调笑,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木子那愈加火热的双眸。 “忘了我吧,我本不该出现在你的生命里。” 雪卿说完,只见木子仰起头来哈哈大笑,笑声中尽是嘲讽之意,也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他人。木子笑了好一会,突然俯□贴近了雪卿,伸出手去勾起他的下巴,轻声道:“既然是梦,那我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说完,木子翻身下水搂住了雪卿的腰,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两人身体间便只隔了一层早已湿透的衣衫。这次轮到雪卿怔住,他似乎完全没有料到木子会突然来这么一手。 周身水花肆漾,在这宁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动听。 作者有话要说:居然被锁了……明明没有身体以下啊……~~o(>_<)o ~~泪奔 第一章 红衣(5) 寂静的夜里,只剩唇齿交摩之声在悄悄回响,温泉水滑,升腾起一幕幕燥热的水晕。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雪卿睁开双目,露出满目疲惫,似乎在极力的隐忍。他双手攀上木子的肩,压低了声音,“不要挑战我的忍耐力。”说完,他张开嘴,在木子肩胛骨上咬了一口。 雪白的肌肤霎时鲜血溢出,蓦然的疼痛唤醒了以为尚在梦中的木子。 木子蹙眉,“这不是梦?” “你觉得呢?”雪卿拉过她的手,将之放在自己跳动的心上,笑得有些勉强,有些凄凉。仿佛在说:原来我也只是个普通人,我也会心动。这一刻,他那份与生俱来的的遗世独立消失了个干净,滚烫的身体灼烧了木子的手,将她吓了一跳。 “你果真是白帝!” “如假包换。” 他眼中的爱怜,让木子好生不解。她差点就要觉得,雪卿是不是爱上自己了? “你……” “嗯?” “你怎么还没死?”木子眼中的情/欲褪了个干净,看着雪卿的眼中只剩下阴郁和防备。 “我死了谁来照顾你?”雪卿垂下眼,暗自神伤,那份想爱不敢爱,想说不能说的意味,木子体会不到,她也完全不想去体会。下一刻,木子犹如本能反应一般,毫不怜香惜玉的一掌劈向雪卿后脑勺。 顿时,雪卿两眼一黑便失去了意识,整个人直直倒在了木子身上。 木子收回右手,看着怀中犹如软玉温香般的身体,暗自思疑:“看来你的法力还没恢复啊,也太不经打了些。待我处理完山中事,再来处理你。”说完,木子翻身上岸,解下了自己的外衣胡乱套在他身上,接着一路将他拖回了自己的宅子。 对面房屋下,晏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看得出他有疑惑,但他没有多问。 木子朝他笑笑,当着他的面不加避讳的在左边空屋里设了一个禁咒,确保雪卿跑不了后便朝晏伯作了个揖,“这是山中要犯,我暂且将他关押,晏伯莫要担心。” 晏伯微笑点头,示意她自己知道了。 随后,木子未加停留,快步回了地牢。 地牢中的烛火跳动,愈加昏黄,木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静寂的四周造成了不小的声响。那两名小厮一如离去时那般,直挺挺地立在木桌旁,双目圆瞪,木子从他二人身侧走过他们也无所反应。 木子惊疑,凑近去看,伸出的手将将碰到其中一人,便听接连响起两声钝物落地之声,原是那两名看守地牢的小厮倒在了地上。他们七窍之内偶有点点血迹,想是连心肺都被人震碎了。死不瞑目的双眼盯着前方,惊愕的表情永远在他们二人的面上定格。 死得快准狠,没什么痛苦。可见下手之人,术法之高,绝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 木子敛了心神,走进牢底,便见牢房空空如也,铜锁链四散一地,云岚已经不知去向。 果真是调虎离山计。 木子心中惊疑,立即走出水牢,派了几人将尸体抬出。随后让人通缉云岚,通知全山上下戒备。 木子看着穿梭在山间的众弟子,不时指挥着众人该注意的方向,可心下却在思索旁的事情。 那红衣一角与包袱的红乍看相似,可细看之下便会发现其实纹路并不相同。云岚早知有红衣人,却为何不早说出实情? 将才在山洞中发现了雪卿,雪卿素来穿红,那衣角应是他的。假设凶手真的是他,他确实有足够的动机杀死自己,可他又为什么要嫁祸给云岚?按照他的性子,不应该是将自己押上离恨天,当着漫天诸佛的面将自己绳之以法? 木子百思不得解,决定亲自去‘问问’他。 当木子右手执鞭左手拿着红衣一角站在雪卿面前时,雪卿还没有醒。木子踢了他几脚之后发现他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于是没有了耐心,径直端来一盆结了冰的凉水往他头上浇去。雪卿立即睁开了双眼,眼中闪过一丝杀气,待看清眼前人是木子之后,那份冰寒肃杀又消失了个干净。 “慕紫?” “你果然知道我是慕紫。”木子闻言,心中一凛,不禁握紧了双手。只听‘啪’地一声,皮鞭应声而下,落在雪卿光洁的身上,霎时皮开肉绽,血花四溅。 “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雪卿强忍疼痛,低下头去不再看她,嘴里发出声声呢喃,木子分辨了许久才知道他在说:“很早就知道了。” “大点声!”木子蹙眉,又是一鞭落下,雪卿闷哼一声,皱紧了眉头。 “这是不是你留下的?” 雪卿淡淡一瞥,“是。” 木子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你是什么时候找到我的?除了要我的命,还有没有别的计划!” “你的命?”雪卿蓦然抬头,“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 “不想?”木子冷笑一声,“有仇不报非君子,当日我将你出卖给雪女,摆明了就是想要你的命。按你这锱铢必较的性子,难道不想杀我?我在你通缉榜首,将我逮捕归案,该是你做梦都想的事!” “……”雪卿耷拉下头,并不答话,整个人看上去无精打采。 “没话说了?看你这样子,法力还没有恢复嘛。”木子笑了笑,从箱子里取出一众刑具,皆是从地牢中抬出,流传了许多年的古物。各式各样,恐怖骇人。 “从前我信你,受了不少苦。你让我颠沛流离,你让我提醒吊胆,也是你,间接害了我的女儿!今日我要让你尝尝,彼时我在天牢中所经受的一切!”说完,木子取出一根嵌满倒刺的铁棍,铁棍未加停留便落在了雪卿的头上。雪卿再忍不住,闷哼一声,脸色煞白的向一旁倒去。 皮鞭和棍棒交错落下,雪卿绷直了身体也未能消除丝毫的痛苦。片刻后,他的全身已经没有了完好之处,但他眸子里依然充满了孤傲,时刻都是那副睥睨天下的模样。 木子打累了,打到最后她都忘了自己为什么要打他。 看着他颓败的模样,心中想的却依旧是他红衣似火,心如皎月的样子,仿佛不管他怎么落魄,他在她心中也早就定格在了那时候。无论自己怎么折磨他,他也不会为外界做任何的改变。 白帝永远都是白帝。 木子坐在一旁,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给我机会,让我补偿你……”雪卿呢喃着,嘴里发出一声声连不起来的音节。 木子皱眉,凑近了他,“你说什么?” “嫁、嫁给我……让我做你的夫君,让我照顾你的女儿。”雪卿说着,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一把环住了木子的脖颈,眼中多是痛苦到极致的悲伤,呢喃着:“对不起……” 木子整个人都呆住了,完全没注意到手中的刑具接连落在了地上。 她以为雪卿会咒骂,会求饶,会用他的身份来压自己……她想过无数种他的反应,却如何也想不到,他会求婚。 “滚开!别弄脏我的衣服!”木子留下一句自认为最应景的一句话,与此同时踢了他一脚,没费什么力气便挣脱开来,随后逃也似的奔出了房间。 白帝,一定是被她打傻了! 作者有话要说:恶趣味……十足…… 第二章 灯火阑珊处(1) 木子跌跌撞撞回了房,在房中歇息了许久也未能从震惊中缓过神。 白帝,刚刚在跟自己求婚? 木子想破了头也想不出,这人消失了十多年,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吸引他了?莫非就因为先前那个吻?还是刚刚他被自己打了一顿,打出火花来了,所以一时间情/难/自/制?可也没听说白帝是个同性恋啊…… 就在木子思索的时候,接连有两拨人来找过她。 其一是晏伯。 “你怎么了?没事吧?”晏伯言语中透露着担心,敲了敲门。 木子想起自己出来时,不小心打翻了几个水桶。于是轻咳了一声,连忙答道:“我没事,多谢晏伯关心。只是衣服湿了,我换套衣服就出来。” “嗯。” 晏伯走后,没多久第二拨人就来了。木子刚刚换好衣服,出门就见两个弟子风急火燎的跑过来,气都来不及喘,道:“四师兄,找到云岚了!” “在哪里发现的?” “就在后山的溪水中。” “……”木子听了一惊,显然没想到会这么快发现云岚。按照地牢中死去的小弟来看,以云岚的身手,在落英山中怕是只有掌代弟子和玉梨子才是她的对手。 木子将血衣放在衣柜旁的箱子里,随后便提剑跟着师弟上了山。 山上还是乱糟糟的模样,众弟子集合在大殿前,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见木子来了,立即集体低头,行礼道:“四师兄好。”木子点点头,算是回礼了。 木子走进大殿才发现只有大师兄莫休,二师兄顾霜尘,还有玉梨子在殿中,除此之外,云岚躺在地上,身上盖了一块白布,只露出来一张脸。 木子蹙眉:“她死了?” 顾霜尘摇头,“昏迷了。” “没死就好。”木子说完,觉得不对,于是又加了句:“死了也无妨。” “师弟这是何意?”顾霜尘不解,“如今她不醒,我们不能判她的罪。” “有之前那个证据就够了,你尽管宣布她的罪行和死讯,我相信,要她命的人目的一定不简单,她一死,真凶自会跳出来。” 顾霜尘点点头,“你是说,那个神秘的红衣人?” 木子一愣,“与红衣人何干?” “云岚身中剧毒,昏迷前一直在喊‘红衣人’,我想,她确是见过真凶才是。” “哪有什么红衣人!” “哪有什么红衣人!” 木子与玉梨子二人不约而同脱口而出,这下轮到顾霜尘发愣了。顾霜尘想了想,连忙拱手作揖:“许是云岚信口胡说罢,是霜尘鲁莽了。” “咳……”玉梨子抚了抚胡须,背过身去不再看他。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诡异气氛给弄迷糊了,于是也不敢上前去叨扰他,只有木子不怕死的走过去,凑在他耳边悄声道:“确有一个红衣人。而且,此人确有动机要杀我。” “哦?”玉梨子一挑眉:“谁?” 木子压低了声音:“白帝。” “白帝?”玉梨子一惊,“断不可能。” “如何不可能?现在他正被我关押在府中。” “什么!你抓到了白帝?”玉梨子大惊,抓着木子的手臂可劲摇晃。木子被他掐得痛及了筋骨,连忙挣脱开了去,埋怨道:“你小声点!大惊小怪的做什么,生怕别人听不到么?”说着,她看了看周围,见顾霜尘他们没发现异常才稍稍放下心。 “你急什么,白帝落在我手中,不该替我高兴才是?”木子翻了个白眼,心想要不是这里人多,非赏你一巴掌不可。 “你在哪抓到他的?他不是早就死了么?”玉梨子面容凝重,眼神闪躲,显得很不自然。 “我也想知道,”木子蹙眉,“而且,他不仅没死,还……” “还什么?” 还跟自己求婚。 木子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将这事说出来,于是话锋一转,道:“你去帮我审审他。” 玉梨子听了连忙摆手,“我不行。” 木子眼一横:“你怎么不行?” “你管不着,总之我就是不去,”玉梨子有些结巴,“你自己怎么不去?” “不是我不想去,实在是……”木子说到一半顿住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千言万语皆化作了一声叹息,“哎,既然没有人去审,那便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了。”木子作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看得玉梨子背脊发凉,犹如一盆冰水临头而下。 “你要杀了他?” “嗯。”木子抽出九霄,泛白的剑柄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尤为渗人。玉梨子看着她的侧面,就仿佛看到一个正在磨刀的侩子手。玉梨子连忙阻止,将她的剑插回了剑柄。 “慕紫啊,这个事情还是可以商量的,是吧?毕竟他是白帝,就这么宰了似乎有点草率啊……” “草率?”木子打断他,“难道我们该敲锣打鼓,张榜公告说:啊,白帝在我们手里,打算找个黄道吉日处死?你别忘了他是白帝,他占尽了天理!如果我们不偷偷做掉他,以后还等着天兵天将来抓我们不成?” “……”玉梨子面如菜色,不知如何作答,只是两眼紧紧盯着木子,好像死不瞑目的是他。 玉梨子咳了两声,又道:“这样吧,你先把他交给我,我来处置他。” “你?” 玉梨子点头,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我有办法关他一辈子。” “……”木子没说话,侧着头看了他许久。 “你别这么盯着我,瘆的慌。” 木子眯起眼,咧嘴一笑:“你很关心白帝?” “怎么会?”玉梨子连忙别过头去。 “那你干嘛那么紧张?昨天我提起那个山洞,你也是这般,而那个山洞正是我发现白帝的地方。说!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哪有!你别多想!”玉梨子‘嚯’的站起来:“白帝在哪?带我去瞧瞧。” “在我宅子里。”木子耸了耸肩,她想起玉梨子一向很脱线,做事不能用常理来思考,于是没再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转身为他带路。不多时,二人便来到了木子的私宅。 推开门的一刹,便见晏伯抱着木笙在院子里玩耍。但很快他的笑容就定格在脸上,他停下手中的动作,身形有些踉跄,一脸尴尬的看着木子二人。 看着晏伯无所适从的样子,木子很有些担心他会不会晕过去,于是两步走上前,接过木笙,道:“晏伯您没事吧?” 晏伯从惊愕中回过神,立刻笑着摇了摇头,“没事。” “你的嗓子……”木子闻言一惊,晏伯的声音就像变了一个人,干枯暗哑,与白天的中气浑厚完全不一样。木子连忙探了探他的额头:“是不是感冒了?” “没有没有,人老了就是这样,休息一下就没事了。”晏伯挠挠头,转过背去。 见晏伯看上去没什么大碍,木子这才想起自己身后还跟着玉梨子。她回过头,便见玉梨子丝毫没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他口中正念念有词,不知道在做什么法。 “你在做什么?”木子问。 “你这屋子,有妖气。”玉梨子没有看木子,依旧在四下打量。 木子走到他身侧,压低了声音,道:“先别管什么妖气还是邪气了,你先帮我把屋子里那人搞定。”说完,她便领着玉梨子去了左边的房屋。 木子略显迟疑的推开门,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桌面完好无损,地面没有血水也没有刑/具,一切同她带雪卿进屋前一样,仿佛雪卿从未来过,一切从不曾发生。 木子与玉梨子皆是一愣。 “怎么回事?” “人呢?” 木子在屋子里巡视了好几圈,发觉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不禁有些迷惑了。而玉梨子就像松了一口气一般,笑道:“你莫不是精神压力太大,产生幻觉了?” “不可能!”木子断然否认,“我记得他还抱了我一下,我身上都是他的血!” 玉梨子眯起眼:“抱……你?” 木子脸一红,冲出门一路小跑回自己的房间。玉梨子叹了口气,紧随其后。他走进屋,便见木子在衣柜前,拿着一件白衫,口中直道:“不可能,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怎么了?”玉梨子蹙眉。 “我明明记得,我白日穿着这件衣服去了山洞,还穿着这件衣服审问白帝,怎么这会……”木子眉头皱的更深,整张脸都快拧一块去了。 玉梨子看了一眼便轻笑出声:“这件衣服明明是将将洗好晒干的模样,怎么可能被你穿出去还沾了一身血?你怕是病得不轻,出现幻觉了。” “不可能!” “好了,你别纠结这个了。白帝早就死了,你亲自送他下地狱的,你忘了?最近你太累了,云岚的事你别管了,好好休息几天。” 木子闻言,转过头看着玉梨子。见他一脸风轻云淡,木子的疑惑却越来越浓,就像乌云一般萦绕在心头,化不开吹不散。 “为什么你那么确定白帝已经死了?我们谁都没见到他的尸体,不是么?” “这个嘛……”玉梨子尴尬的笑了笑,“那是因为我知道他法力全失啊,在那样的情况下,根本活不下来。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我就当没发生过,你也别多想,好好休息吧。”玉梨子说完,便逃也似的奔出了房间,仿佛再多待一刻,就会被她发现什么破绽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夜九归来╭(╯3╰)╮ 第二章 灯火阑珊处(2) 玉梨子走后,剩下木子一人。她呆坐在铜镜前,心情久久未能平复。 她那用绸带归至于一处的发丝已经略显凌乱,于是索性将头发散开了去,一头青丝就这样无所束缚的散落在肩上,更加凸显了她白皙的脖颈。 木子心中郁结,无法释怀。她就像赌气一般,抬手撕掉了面上一层薄薄的胶状物,连带着脂粉一起,被去除了个干净。顷刻间,便露出了一张不施粉黛的精致容颜。 木子盯着镜中的自己暗暗出神。她,已经好久没有看到自己这般面貌了。 她轻轻翻开自己的衣领,露出肩胛骨上的齿痕,殷红刺目。 白帝,你果然没死。 手中的薄胶已然冰凉,她的心也是一般的寒冷。 百年前,她因白帝的通缉令而沉入洱海底,将自己的容貌尽敛。十年后,她再次因为白帝,连带性别都一起抛弃,这一改便是十年,一往无前,从不回头。 十年来,她不曾有几时看到过自己的真容,她也从未穿过女儿家的衣裙。她失去了所有女儿家该拥有的东西,陪伴她的只有剑和无边的忐忑。 可如今再次见面,迎接她的竟不是他的剑,而是他的吻! 这十年,你让我情何以堪! 木子握紧了双拳。 她懂得锋芒内敛,习惯亡命天涯,但是不代表她喜欢如此。因为白帝,她过了几百年这样的生活,如今他却突然再次出现,然后不负责任的在自己心上丢下一大块石头,引起了无边波澜,最后又莫名消失? 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玉梨子,一定是玉梨子! 木子再次仔细回想了今日发生的一切,发觉唯一有能力动手脚的只有将将仓皇逃离的玉梨子,于是第一次无法冷静了,她现在就要去找玉梨子问个清楚! 木子顾不得再次易容,径直顶着一张真容便走出了房间。 月上柳少,屋外灯火通明,晏伯正迎面走来。木子不知如何跟他解释,索性一个闪身,以凡人看不见的速度飞掠出去。晏伯,应该还没发现她。 木子走后,晏伯呆立在原处,久久无法动弹。直到木笙来扯他的衣角,他才回过神。 晏伯低头,看着腿边的木笙。 像,真像。 晏伯目光越来越温柔,温柔到恨不得将木笙捧在手心里,再不放下来。 未来日子还很长,我会陪你长大,给你我能给的一切,但现在,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晏伯抱起木笙,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随即将她抱进屋放在床上,在她床边小声说着上古故事哄她入眠。 “从前,有一片雪花。他最大的心愿便是造福苍生,让三界一统。凡人不再颠沛流离,不再有贪嗔痴很,他牺牲了一部分人的幸福,最终换来天下平定,国泰民安。你说,他是不是好人?” 木笙瞪着大眼睛,想了想,摇头。 “那木笙认为,他这样做对不对呢?” 木笙咧嘴一笑:“他不是好人,他是英雄。” 晏伯恍然大悟,笑着刮了刮木笙的小鼻子:“我也这么认为。” 木笙睡后,空荡的房间里便只剩下她和晏伯均匀的呼吸,不疾不徐。烛火跳动,照亮了一室柔光。晏伯将灯笼罩子罩在烛台上,降低了房间的亮度,好让木笙睡得更加安稳。 替木笙掖好被子,晏伯拉上了床帘。最后退出了房间,来到厅中。 昏暗的大厅中,只剩一盏小烛台亮在桌上,桌边正坐着一个人,一个浑身衣服残破,鲜血浇了一身的男子。 晏伯在桌边坐下,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你知道了?”黑暗中的男子发出沙哑的声音,随即伸出手,为晏伯倒了一杯茶。 “将将知晓,”晏伯端起茶杯,淡道:“她未加易容,像极了从前的我。” “是啊,很像。”雪卿微笑。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若不是我,也许今日你……” “不会。”雪卿打断他,“我有帮手。” “谁?” “殷郁离。” 雪卿话音刚落,便见晏伯滑落了手中的茶盅。茶盅落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您没事吧?”雪卿小声道。 晏伯摇了摇头,“你怎么认识他的?” “他一直跟慕紫在一起,是慕紫将他从墓中救起。”雪卿将这一路的见闻说与晏伯,最后道:“当日在扶摇山,我与他做了一个交易。” “哦?” “他替我照顾慕紫十年,我助他夺得水陆大会魁首。” 听到这,晏伯不自觉轻笑出声,“你为何需要他替你照顾?凭他的本事,又如何不能靠自己夺得水陆大会的魁首?” 雪卿神色一黯,“我不想与慕紫走得太近,我怕我会……” 情不自禁。 雪卿顿了顿,又道:“至于殷郁离,水陆大会有规定,弟子之间的较量,与师尊无关。” 晏伯思索了一会,大概知道了其中的奥秘,于是不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话锋一转,问道:“你一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雪卿点头。 “你应该通知我们。” “……”雪卿垂下眼,不作回答。 晏伯叹了口气:“刚刚我说的你都听到了?” “是。” “以后有什么打算?” “带她回天界,回归正位。” 晏伯叹了口气,眉目间似有些凝重。 “有何不妥?”雪卿有些担心。晏伯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告诉他。 “这十年你都在闭关?” “是。” “重紫之事,你可有听说?” 雪卿蹙眉,“未曾。” “魔尊临世,时间无多,你有把握在短时间内将她带回天界?” “……”雪卿想了想,点头。 “我算过天界不日将有大劫,如果你不能护她周全,便将她们母子留在凡间,由我看护。” 雪卿断然摇头:“她在凡间已经受了许多苦,我不能忍受她继续煎熬。” 晏伯再次叹气,“你爱她吗?” 雪卿未加思索,点头。 “有多爱?” “比你曾经的理想更高吗?” “是。”雪卿抬头,一脸认真。 晏伯扬起嘴角,目光中是遮掩不住的赞赏,“从前你所做的一切,别人不理解,但我理解。你心中有理想有抱负,最后也成功了。这点足够说明你对事的认真和执着。把她交给你,我很放心。” “多谢晏伯。”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不插手你们的事,但是你也无需高兴太早,”晏伯话锋一转,沉下脸,“人的所作所为,与他人而言也许有错,可究其根本,这个错,只是因为立场不同。初衷不同,结果就是失之千里。你爱她我不阻止,但是她爱不爱你,看来还需努力啊……”说着,晏伯眯起眼,指了指他的满身伤痕。 雪卿苦涩一笑,点头,“雪卿知道。” “好了,天晚了,你去休息吧。” 雪卿摇了摇头,“放任她一人胡思乱想,我做不到。我要上山去寻她。” 晏伯失笑,“你不怕再被打一顿?” “她对我尚有些抗拒,但我有信心,让她慢慢接受我。”雪卿拱手作揖,一抬手,便将身上的伤痕一扫而光。那份淡定从容的气魄,仿佛他从未受伤。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后来的剧情还是进展蛮快的…… 第二章 灯火阑珊处(3) 木子到达山巅时,月亮恰好也来到了夜幕正中。一轮皎月泛着梨花白,与地上的积雪交相辉映,将天地映成了一派银白。 她本想直接去找玉梨子对质,谁料途中遇到三名弟子,打头的正是顾霜尘,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二代弟子,一边一个将中间一个五花大绑的女人押送进殿。 北风呼啸,冷风吹过,木子从盛怒冷静下来后,也发觉自己不加易容实乃不智,于是只是偷偷跟着他们,并未露面。直到他们进了莲清正殿后,她才从后门摸进去,直接翻上了房梁,做了一回梁上君子。 玉梨子背对着顾霜尘,在祖宗牌位上上了一炷香。 “抓到了?” “是,师傅。”顾霜尘点头,示意师弟将那女子头上的头罩摘掉。随即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书信递给他,“这是她传出去的手书,收信人是扶摇山掌门摇光道长。” 玉梨子接过信,扫了几眼。果不其然,细作就是秋彤。她给摇光道长那封长长的书信中,着重描写了落英山弟子是如何折磨她的,简而言之就是:云岚师姐暴毙,被落英山众人当众羞辱致死,含冤莫白。 “且不说这封信有多少杜撰成分,就光是云岚身亡这一条,就全然不是那么回事。”玉梨子冷笑,“云岚没死,她活得好好的。” 秋彤闻言,脸色一变,“不可能!毒是我亲手下的,她必死无疑!” “哦?”玉梨子挑眉,“看来你不止是扶摇山的细作,你的心,到底还是向着冲虚观的罢。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这算盘打得倒是不错。” 秋彤本还想说什么,玉梨子一挥手,两名弟子便上前架住她,往她嘴里塞了两团粗布。 结局已定,他一点儿也不想听她撒泼。 “把秋彤关押,择日再审,你们都累了,先去歇息罢。”玉梨子说完,屏退了众人。大家退出去后,他并没有回寝室,而是在蒲团上盘腿坐下,淡淡道:“你可以出来了。” 木子心中一惊,第一反应就是:“行啊玉梨子,如今都能感觉到我的存在了,就算不是你的身体,你也修得不错嘛。” 木子刚想下去,便见一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一袭素白的长衫,将他衬得肤如凝脂,潇洒不凡。 此人正是白帝,雪卿。 “师傅。”雪卿作揖,行了个礼。 玉梨子横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你没事就好,这次可吓坏我了。以后少在慕紫面前晃,否则影响了我们的计划,我跟你没完!” 听到这,木子心中一突,全然乱了方寸,险些就要握不住手中的剑落下去。她暗叹一声:“不好,气息一乱,要被发现了!” 果然,只听雪卿一声断喝,“谁!”与此同时,一道冰锥便应声落在木子将将落身之处。 木子第一反应是逃。 木子卷起横梁上的莲幡,在头上一裹,将自己全身都隐在了白纱中。随即足尖点地,从窗户上飞掠出去。她下意识就觉得,他们在暗,自己在明,如果想要拿回主动权,就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已经察觉了不对劲。 不知道跑了多久,木子发现身后原本有的两道劲气只剩一道,并以越来越快的速度朝着自己疾行而来。 雪卿。 一定是他。 这个世上有三人拥有银发,天君昊月,白帝雪卿,鬼君花君宴。之前雪卿不管是装的也好,还是另有目的也罢,现在这般力量足以说明,他已经全部恢复了。 木子自知有些不敌,索性不跑了。她停在树尖上,转过身,静静等待他的到来。 北风吹起她的发丝,扬起她的衣裙,将她衬得宛若精灵。在莲幡包裹下,她的面上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可就算只有一双眼睛,也足以让人联想到白纱下的一张脸是如何的倾国倾城。 片刻后,白帝脚踏青云而来,见到肃立树巅的木子,一时还没有将她认出来。 此时的她,展开了自己全部的羽翼,灵识铺天盖地,席卷了整座落英山。 就在雪卿失神的片刻,木子造了一个影卫,本尊却早已逃离了是非之地。 所以,当雪卿与她对视许久之后,终于鼓足勇气上前,揭下她的面纱时,他看到的面纱下的脸是全然没有五官的,那个影卫就只有一双眼睛。 而这时,木子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发笑了。所谓以静制动,就是这个意思。 她想,那个场面足够他做几晚噩梦了。 第二日,木子装得跟没事人一样来到正殿,想像寻常一般带领众师弟做早课,努力做到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可刚踏入正殿,才发现顾霜尘他们都不在殿上,就连从无迟到的大师兄莫休也失踪了。 木子带着疑惑来到里堂,才发现他们都一脸凝重站在床边。 木子凑上去,看了一眼,便见三师兄舒望卿不知何时已经归来,正像个木偶一般跌坐在床前,手中还紧紧握着床上之人的手。而床上躺着的女人,毫无生气,显然已经死透透了。 此人正是云岚。 “出什么事了?”木子蹙眉,问道。 玉梨子转过身,朝她摇了摇头,叹息道:“一早你二师兄霜尘来报,云岚暴毙。我寻思着暴毙就暴毙吧,此时是秋彤所为,跟我们没有关系。谁知这时你三师兄恰巧回来了,我们本想问问他的意见,谁知他看了云岚一眼就拉着她的手大喊‘玉兰’。” 玉梨子说到这,面上是止不住的心痛,他努力平复了心情,又道:“你三师兄这么多年都没犯病了,没想到在水陆大会前夕,居然又变得痴痴傻傻,这可如何是好啊。” “……”木子听完,完全不知该如何安慰。她现在和玉梨子已经不是一条心,玉梨子有事瞒着她,她做不到像从前一样,设身处地的去为他想。她想了半天才才终于想出两个字,道:“师傅,节哀。” “这事暂且这样吧,望卿不许我们碰云岚,还好现在是冬天,尸体放几日没关系。”玉梨子再次叹气,眉目里流露的是各式各样的情绪,但总结起来就是一个字:累。心累。 这时,突然听见一淡淡的女声在耳边炸响,熟悉又陌生。 “夫君,你来了。” 木子闻言一愣,连忙转过身去,入眼便是夜千寻那张盈盈浅笑的脸,与十年前没什么差别。她正端着一个水盆,水盆中放了一方洗脸帕。 “千寻?”木子连忙走上前,在她身上四处查探,生怕她是自己因为想念而出现的幻觉。 “是我,”夜千寻笑了笑,“我回来了。” “咳咳……”玉梨子见不得二人这副家长里短的模样,于是咳嗽了两声打断他们,道:“你三师兄在山脚发现她,于是一起带回来了。如今我派不日将有一场血战,还是来讨论讨论正事要紧。儿女情长先放一边,你们有的是时间叙旧。” “……” 木子哑然,千寻的出现对她来说惊大过喜,她在这时出现,木子多多少少有些狐疑。 木子盯着她的眼睛,想从她眼中看出些什么,可她失望了。千寻的眼中一派澄净,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就像这十年未曾在她身上留下丝毫痕迹。 她还是原来的她,未曾改变。 作者有话要说:迟到的更新,抱歉~~o(>_<)o ~~ 以后不出意外的话更新频率是隔日更,更新时间是晚上九点。 让大家白等,夏夏只能说十分抱歉~~o(>_<)o ~~ 第二章 灯火阑珊处(4) 正在木子出神之际,顾霜尘走上前,接过了千寻手中的铜盆,对木子道:“秋寒,千寻赶路也累了,你先带她回去安顿好,一会再来跟我们讨论下一步该怎么办。” 木子点点头,“好。”说完,她拿起千寻置在桌上的行礼,走出了房间。夜千寻向众人行了一礼,跟着木子走了出去。 “我来。”出来后,千寻执意要自己拿行李,木子拗不过她,便停下来,问道:“为什么?” 木子不解,自己的疏离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可千寻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那感觉就像她对自己的好是理所当然与生俱来的,她并不认为自己有这个魅力,何况,她应该已经知道自己是女儿身了。 果然,下一刻夜千寻便对木子侧头一笑,道:“你是女人,没道理让你帮我拿行李。” 木子叹了口气,不打算争辩,只是又趁她不注意时将她的包袱夺过,背在了自己身上。“不管怎么说,就算我是女人,也是个比你强壮的女人。”木子笑了笑,快步走在前面,不再给她近身的机会。 二人一路从莲清殿走到御清宫,木子偶尔有给她讲到这几年落英山的变化,但千寻却很少提起这十年她去了哪里。对这十年,她一句话就给概括了:“我回到了京城,在一家绣坊当绣娘。后来大量的妖物在城中横行,无法再待下去。听说落英山对落英城十分照拂,是天下难得的平静地,于是我又回来了。” 木子‘啊’了一声,有些惊讶:“京城已经沦陷了吗?这次三师兄去北方一带查探,就是因为冲虚观送来的帖子说京城风平浪静,本还想将落英城的人迁过去一些,原来京城也已经……” “秋寒师兄,我们不是下山吗?不应该走那条路吗?”还不等木子说完,千寻便打断了她,指着下山的路道。看那模样,似乎并不想在前一个问题上多做讨论。 “下山?”木子一愣,“我们为什么要下山?” “我……”千寻绞了绞手帕,咬着下唇踯躅了片刻才道:“听三师兄说,您在半山腰有一处私宅,我们不是去那里?” 木子放下心中的疑惑,继续带着她走进御清宫,将她安置在二楼最里间的屋子,背靠大山,面朝深谷,风景好得不得了。 “这里住的都是新收进来的女弟子,你们也有共同话题,对你的修行有帮助。况且,我那里又潮湿又阴冷,远没有这里好,你且在这里安心住下罢。” 夜千寻垂下眼,低声道了句:“……嗯。” 木子拿来笤帚和抹布,将积灰清理干净,随即又帮她把行李放进了衣橱,做完这一切后,木子才起身告辞。 “我去山上看看,你先休息,我晚些再带你去膳堂。” “好。”夜千寻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她,一直到木子退出门,她都是那样的表情,好像十分的受伤。 木子叹了口气,头也不回的走了。 夜千寻这次回来,木子说不出心中是个什么滋味。她还和从前一样,对自己嘘寒问暖毕恭毕敬,但毕竟她们已经十年未见,当初夜千寻又走得那般决绝。依着木子多疑的性子,她很难立刻接受她。 于是将她安顿在弟子住的排屋中,一来是不想自己跟她再有什么交集,她毕竟已是上神之尊,水陆大会后封神榜一下,她必然就要回到天上去,夜千寻显然不具备飞升的能力,到时再次分离,又是一场痛心,何必呢? 二来她也确实是为了千寻好,就像刚刚她说的,与师妹住在一起,才能共同进步。 木子走后,新来的小师妹纷纷红着脸尾随她,不用木子发动灵识,每次她在转弯时都能用眼角的余光瞥到那群叽叽喳喳的女子,她们似乎在争执,争执白秋寒究竟是看这个多一点,还是偏爱那个多一点。 声音有点吵,但是很可爱。木子摇头笑笑,感叹道:“自己若真是个男儿身,怕是要祸国殃民啊……”想到这,木子突然心中一激,发觉自己似乎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将将自己亲自送千寻去御清宫,还为她清扫房间,这些可从未替旁人做过。在她们心里,自己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独行侠,何时同师妹扯上过什么交集? 再加之这御清宫中住的都是女子,女子善妒,她们又都是新来的,并不知千寻辈分远在她们之上。她们只会将千寻当做新来的,弄不好就是百般欺凌,而千寻根本是个凡人,哪经得起她们折腾? 木子想到这,急忙折返回去。因她心中着急,所以直接从窗户上翻了进去,而千寻果真已经不见了踪影。 木子一路向下,将整个宫殿翻了一遍,一个人影都没见到。 “不好,千寻有危险!”木子焦急,刚想运用法力,眼角却忽然瞥见窗外的空地上正围着一群人。由于被大树遮挡,而自己刚才心有些乱,故而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她们。 木子跳下去,落在树后,脚刚一着地,便听一女声道:“哎呀,千寻真讨厌,怎么把秋寒师兄画成了一名女子?” 木子听到这,不由额心一突,不动声色的走上前,便见夜千寻坐在画布前,正拿着画笔在纸上勾勒。 画中人侧身靠在树下,茂密的枝叶挡住了层层月光,她向上仰望着天空,看得出眼神中充满了向往和思念。而画中的天空空空如也,想是还没来得及画。 “人家要送给秋寒师兄的,你怎么给我画了个女子?”说话之人扎着两个羊角辫,容貌清丽,俏皮可爱,木子认出了此人正是常年倾慕自己的阿九。 千寻侧头,温柔的笑了笑:“别急。”说完,她再次蘸了墨,继续在画布上勾勒。很快,在画中女子的身边便多了一名男子,气宇轩昂,姿态非凡。 “这是秋寒师兄?”阿九问。 千寻笑了笑,算是默认。 “不对呀,这秋寒师兄的佩剑是九霄,九霄是白色的,这把剑分明是黑色的!”阿九指了指画中的男子:“你画反了。” 千寻但笑不语,继续画。 这次落笔在天空,除了画出一轮皎月横埂纸上外,在那圆月之上,更有层层星空,宏图点墨,尽跃纸上。画面突然就从小家碧玉变成了狂放不羁。 夜千寻不知从哪掏出一把泛着银星的染料,接着往画上一撒。空中的圆月开始散发余晖,静止的星河开始流动,就连树叶也在随风摆动。而树下的人,则靠的更紧了。 人群发出连声惊叹,就连木子都不禁看呆了。 “千寻你好厉害!怎么做到的?教教我!”阿九完全疯了,拉住千寻的手就不肯放了。 夜千寻面带微笑,将双手抽出,然后卷起画卷,递给阿九:“要不要?” “要啊要啊,”阿九点头,“我就当那女子是我了,等秋寒师兄寻回遗失的苍穹,指不定他会将九霄送给我呢!” 众人闻言,齐齐啐了她一口:“你就做梦吧你!” “哼,你们别嫉妒,有了这画,秋寒师兄一定会对我刮目相看的!我这就去把画送给他!”阿九笑着接过画卷,再三对千寻表示感谢,然后嘱咐了大家照顾好她,就兴高采烈的抱着画离开了。 阿九离开后,大家纷纷向她求画,千寻并没有拒绝。 她安静的坐在画布前,画山,画水,却没有再画人。 作者有话要说:我会说求评求收藏么?会么会么? 会。 满地打滚求评求收藏~~o(>_<)o ~~ 第二章 灯火阑珊处(5) 木子看了一会就走了。她想起当初千寻在水陆大会上曾爆发了一次,那时她以为是千寻自身的法力得到了突破,后来玉梨子提点了她,她才想明白,那不过是神剑的力量罢了。 这次自己揪心与她,权当自己是低估了千寻的能力,白担心一场好了。 木子憋闷,越想越觉得真是没天理,人和人比起来,怎么差距那么大呢? 想当初自己在离恨天上,从天牢逃出来后,为保命在月珩宫里起舞,一下台就被一堆女人围攻,后来把她们全都打晕了这才得以逃脱。而千寻今日的所作所为与我当初异曲同工,怎么她就可以获得大家的欢喜,这是为哪般?难道自己是个例? 也不是啊。 想当初父王收了一个宠妾,独宠了几天,结果第七天就发现她死在了后堂的一棵大树上,吊死。将前去的父王吓了一跳,死后竟连个棺椁都没落着,直接扔到乱葬岗里去了。 这漂亮女人得宠的女人,在女人堆里最是不讨好了,怎么千寻刚来就能混得风生水起?就算她会画画,光照着阿九的性子来,也得先扒她一层皮才是。 木子一路都在想这个问题,甚至连山中云岚和三师兄的正事都抛之脑后了。可是任她怎么想也还是没有答案,她决定不想了,晚上吃饭的时候直接问千寻就是了,又不丢人,是吧? 木子为了避开阿九,便择了另外一条道上山,进了莲清殿里屋。 三师兄望卿还呆坐在那里,呆呆的看着,竟跟自己离开时没有区别,仿佛一动都不动。果然,下一刻就听莫休抹了把眼泪,“秋寒师弟,我们已经用尽了方法,他都不肯离开,这可如何是好啊……” “……”木子震惊。这三师兄心中该是有多少的悲恸,才能变成这副样子?你说他还活着,可无神的眼眶加上僵硬的身体,这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木子上前,推了他两把,却被他的劲气震退了两步。木子未料到他连碰都不让人碰,所以没做预防,这一震,险些让她喷出一口血来。 “望卿这样,不太对劲。”木子思索着,一字一顿道。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不正常,还需要你说?”玉梨子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刚刚我没曾想到他这副模样还有心思动用法力,所以也被他伤了。真想不到,向来温柔为性的望卿,法力居然不在霜尘之下。”玉梨子脸上的表情有欣慰有担心,欣慰的是望卿能力的提高,让人咋舌;担心的是怕他这下半辈子就只守着这个死人了…… “玉梨子面上的表情交替有序,明明灭灭,瞧上去真是好看。”木子心下嘲笑着,面上不自禁露出了笑意。玉梨子察觉到木子嘲笑的目光,立即板起脸:“你笑什么!” “嗯?”木子回过神,啊了一声,道:“这点小事,有什么可担心的?我问你,当你见到帝宴去世的时候,你呆了几天?” “三年。”玉梨子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这不就结了,”木子扬起嘴角,“不管云岚的身份如何,现在她在三师兄的心里就是玉兰。三师兄对玉兰的感情如何,我们都明白。如今他这副模样也实属正常,且放他一放,自己想明白了也就过了。” “什么!你让他呆三年!”玉梨子暴跳如雷:“那可不成!我跟摇光那老头约好了此次水陆大会一决高下,少了望卿这盘局就废了!” “局不是早就废了?”木子笑了笑,“当初你约他斗法,斗法之人是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还有我,如今大师兄法力未曾精进,我们本就三缺一,如今就算再去个三师兄,我们情况也没差到哪去,不是么?” “谁说我们缺人!我早说过,五……”玉梨子说到一半,顿住了。木子看着他,笑问:“嗯?五什么?继续说啊?” “哼,”玉梨子一拂袖,这才惊觉木子是在趁机套话,于是索性不再理她,背过身去问顾霜尘,“霜尘,你怎么看?” 顾霜尘想了想,一脸凝重道:“回师傅的话,霜尘认为秋寒师弟说的不错,我们且等上一等,待云岚头七时,为她做一场法事,看看能不能召回她的魂魄,让她与望卿师弟一见,兴许此事就能有转机。当然,也许七天内,望卿师弟自己就能好起来,那就最好不过了。” 顾霜尘说完,玉梨子十分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似在说:“全山上下,终于还有一个正常人,天不亡我啊……” “就按霜尘说的去做,我们观望几天就是。”玉梨子说完,便有意将大家都遣散了,而这头一个被赶出去的就是木子。 “秋寒,你去前殿督促师弟修行,这几天他们懒散够了,也是时候脱层皮了。”玉梨子说这话的时候,也不知是心虚还是什么别的缘故,都不曾看木子。 木子在心中冷笑:“老狐狸,躲着我有用?我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知道了。”木子眯着眼,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走了出去。而她刚出门,就遇到了等待献宝的阿九。 “秋寒师兄,我我……我仰慕你许久了,这是我为你画的新年贺礼,希望新的一年你能帮助落英山寻回苍穹,重振门风!”阿九红着脸,将画卷举过头顶献了上来。 木子眼皮跳了跳,接过画打开。就算她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近距离观赏此画却还是被惊到了。 这样的笔力,天下难寻。 木子久久回不过神,直到阿九问她:“秋寒师兄,您喜欢吗?” 木子这才惊醒,点了点头,“喜欢。” “您喜欢就好!也不枉千寻妹妹……”阿九脱口而出,木子顺势接过话:“千寻?千寻怎么了?” “也不枉千寻妹妹告诉我们,您喜欢画了。”阿九咧嘴一笑,编了个谎言,将话圆了过去。 “嗯,”木子不动声色,并不拆穿她,“你们喜欢千寻?” “喜欢啊,”阿九笑颜如花,在木子面前十足的一副小女人做派,“她是您妹妹,我们如何能不喜欢?” “妹妹?”木子一愣。 “是啊,她说她叫白千寻,是您的嫡亲妹妹。” 木子脑子一轰,终于想通了这些人为什么不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千寻啊千寻,看你平时柔柔弱弱的,可真等遇到事了,还真会避重就轻。到底是从小生活在深闺大院中,对人情世故的洞察力惊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亲,本文将于7月30日从56章倒V,入V当天有3章更新奉上,入V后每章字数将保持在3000以上,也就是说30号会有1W字哟,然后我将一直努力日更到完结。 希望大家能一如既往的支持我,爱你们,么么哒╭(╯3╰)╮ 第二章 灯火阑珊处(6) 傍晚时分,木子结束了一天的修行,便到御清宫来与千寻一起用晚膳,谁料她前脚刚踏进御清宫,后脚就被一群女弟子绑架着来到了膳堂。膳堂里,长条形的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点心。 “秋寒师兄,尝尝我做的棉花糕。” “还有我的五色小圆鸡蛋糕。” “酥皮蝴蝶卷也不错。” …… 木子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每人喂了她一口,小半个时辰后,她便被这一桌子点心吃得撑到了嗓子眼。 “我做的好不好吃?” “我的呢?” 木子漫不经心的点头,眼角却忽然瞥见一袭绿衣从门边闪过,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她也认出那是千寻。 千寻这次回来改变了不少,少了几分羸弱,多了几分英气。就连她头上的发髻都与旁人不同,那是用一根很随意的簪花,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倒像是路边捡来的枯木枝,却仍十分衬托她的气质。 你在她身上看不到精装细琢的痕迹,但整体看上去就是很干净很舒服,让人不自觉就想亲近她。木子想,这才是她招人喜欢的根本原因罢。 接下来的几天,木子一直想和千寻单独聊聊,但一直都找不到机会。每次她去找千寻,中途都会被一群莫名其妙的弟子叨扰,不是求她指导修行就是给她送礼物送吃食,还都会找些她无法拒绝的理由。 就拿刚刚来说,一个女弟子前一秒还活蹦乱跳的,下一刻就昏在了她面前,临昏迷前还死死拉着她的衣角,眼神欲语还休,木子无法,只得将她送去看大夫。这一圈耽误下来,千寻又和衣睡下,避不见客了。 木子很恼火,决定翻窗户。 夜半无人私语时,连个火星子都没有,木子为了不惊动他人,选择了猫着步子徒手攀爬,好不容易摸到了靠近悬崖这头的窗户,她已累得满身大汗。 木子试探性的推了推窗户,发现窗户没锁,心下一喜便推开一半窗,侧身钻了进去。可还没等她站稳脚跟,便觉一抹寒光在月光的反射下破空而来,最后带着森森杀气落在了自己的脖颈间。 “谁?”背后的人声音低沉,似千寻又不似千寻。木子蹙眉,不确定的问道:“千寻?” 感受到身后之人身体一滞,木子趁着她失神的空当,木子反手一制,本想将他推到墙上,谁知那人根本没站稳,二人便齐齐倒在了床上。黑暗中,木子压在她身上,双手落在她胸前。 “秋寒师兄?”千寻的声音再次变得温柔,木子终于确定身下之人就是千寻没错。 可仔细一想,她觉得有些不对劲。这若有似无的香气是千寻的不错,可这手中的触感……木子疑惑,有些不确定自己的感受,于是试探的问她:“千寻,你的胸……怎么变小了?” 木子努力的想要分辨手上的真实,可指尖传来的触感却告诉她,自己的感觉没有错,千寻她……真的没有胸了! “我……”夜千寻沙哑着声音,刚说出一个字,一枚带着刺耳噪音的焰火便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木子一听便知,那是玉梨子发出的讯号,讯号内容便是让掌代弟子迅速在正殿集合。木子起身,探出身子向前殿望去,果然见到空中有一枚红色的焰火。 木子知晓不到紧急时刻玉梨子不会这般,于是抬手燃起一个火折子,火速翻下窗户向莲清殿掠去。 “等我。” 木子的话飘散在空气中,话虽在耳,而身早已不在。而前一秒,哪怕她举起火折,回头将千寻照上一眼,她就会发现,褪尽铅华披头散发的千寻,赫然已经化作了雪卿的模样。 怀中余温还在,而人已经远去。 雪卿望着木子离去的方向,眼中有期许,有推拒,而更多的是不舍。他期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了,但他也更害怕这一刻到来。那是一种极端复杂的情感交替,他已经为此烦扰了十年甚至更久,他想,再这样下去,自己一定会疯。 他们需要一个了断,他要将一切都告诉她。 此时,莲清殿上一片死寂。 木子是第一个赶到的,殿上除了她和玉梨子之外,只剩两个死人。 云岚和望卿。 “我在悬崖下找到了望卿的尸首,死前曾自断经脉,然后纵身而下。”玉梨子眉目中透着十分的疲惫,整个人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木子闻言,很是震惊。一惊望卿真的愿意为了梦靥中的女人自绝筋脉而死,这般痴情,她实在想不出个钟的原由。 二来惊讶玉梨子的反应。在木子的记忆中,他对待事物一直都是自信满满不将任何人看在眼里的模样,现在这副颓败,是她从未见过的消沉。死了一个凡人而已,能有这么伤心? “实在不行就换人吧。”木子道。 玉梨子摇了摇头,叹息:“名册已经报上去了,无法改了。” 木子蹲□,靠着玉梨子坐在门槛上,想了想,问他:“一定要赢?” “一定。” “那只有一个办法了。”木子祭起一道绚丽的白光,白光霎时笼罩了望卿的尸身,片刻后,望卿的身体便开始凝血结骨,一切都像是初生的生命在疯长。她接着道:“保住望卿的尸身,然后入酆都,夺魂。” 玉梨子又叹了口气:“这个办法我已经想过了,可是我感受不到他的魂魄,我想,也许他已经灰飞烟灭了。” “这不可能,”木子断然否认了玉梨子的说法:“他就算是死,目的也是追随云岚而去,如今云岚在回魂夜没有归来,他最多是抛弃肉身去地府寻云岚了。” 玉梨子再次摇头,“这几日我托灵修子的孤魂朋友们打听过,云岚根本没有进酆都。” “没有进酆都?”木子蹙眉,“那她能去哪里?” 玉梨子指了指天上,“不在人间,不在地狱,只有可能去了三十三天。” “这不可能吧,她一介凡人如何能去天界?”木子惊讶了一会,道:“你确定?” “基本上应是如此。”玉梨子拿出一枚白色的印章刻鉴,递给木子,道:“你熟悉天界,能不能帮我去偷一个东西?” “这是什么?”木子接过刻鉴,顿时眼皮一跳。只见手中之物就像有生命一般,温润的质感在指尖流淌,一看就不是俗物。 “这是白帝的刻鉴,又称白玺,有了它便可在三十三天内通行无阻。”玉梨子刚说完,木子便觉脑袋疼,连冰冰凉凉的白玉都成了烫手山芋一般。她揉了揉额头,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当初从雪青身上顺来的。”玉梨子低着头,说话声音有些小,木子分辨了许久才终于听明白。她长叹了一口气,有些认命,道:“果然你找我就没好事。说罢,你要偷什么?” “司命簿。”玉梨子抬起头,仿佛看到了希望一般,整个人都恢复了些许活力。他带着兴奋,憧憬道:“我有预感,望卿与云岚定不是普通凡人,搞不好就是什么入凡重修的仙君,他们经历了疾苦所以回了天上,人间鬼域自然就寻不到了。” 木子想了想,且不论这印鉴的真假,就算是真的,自己到底是个通缉犯,上了天指不定就凶多吉少,于是翻了个白眼,严词拒绝:“你真是瞎折腾!与其这样麻烦,不若我扮成望卿一个人打两场便是。” 玉梨子闻言,眼眶又是一红,险些就要掉泪一般,道:“你以为我想折腾?这次水陆大会,胜利之人都会被封神,你不可能一人分饰两角。” “……”木子见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忽然就乱了方寸,甚至有点心软。玉梨子见她有所松动,于是赶紧添油加火:“你放心,有了这枚印鉴,一定不会有事。你能正大光明的进去,正大光明的出来!” 玉梨子边说边拉着木子的衣袖,神色乞求。木子扛不住他这般撒娇,于是脑子一热,点了点头,“好吧,我就帮你一次,下不为例!” “好!”玉梨子咧嘴一笑,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还有,假若找不到他们,那你就当天不我与,认命吧。” “好!”玉梨子满口答应,仿佛之前的阴霾全都是装出来的。木子见状,脸色又阴郁了几分,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又被他卖了…… 时间不等人,在玉梨子的世界里,招摇山的名声比什么都重要,木子在答应他之后,几乎是一刻都不曾停留的被他赶了上天。 穿过层层云雾,浮现在她眼前的便是无比熟悉的浩瀚星河,三十三重天上天。 那景象就像人间傍晚时分,万家灯火,华灯初上,流连在身边的,是无止尽的流光溢彩。她愿意悄悄的来,悄悄的走,她多希望灯火阑珊处等待她的不再是刀枪剑戟。 她想念了数年,终于,能再次踏上这片土地。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能支持我到现在,我心中的感激已经不知该如何表达。 接下来努力的日更,才是我能报答你们的事啊 第三章 天书(1) 司命神君的府邸在三十三重天的顶重,离恨天上。 木子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盗取司命簿,现在离黎明只剩不到三个时辰,她的时间很紧迫,容不得在天底抒发怀旧情怀,她甚至连多看几眼的资格都没有就径直向上飞去。 三十三天,以六欲天为界,越到高处,越是清冷。 离恨天上的灯火较之下下面,已经只能用零星来形容。夜晚的她沉睡在黑暗中,但黑暗也掩盖不了她的真实,在木子脑中,她已然能完整的记起白天时,这里山水间的波澜壮阔,亭台殿宇间的雄浑巍峨。 夜风吹来阵阵木子熟悉的风铃香,勾起她许多儿时的回忆。当时自己身体不好,半夜时常哭闹,母亲便托了人情,央旁人给她带了一株蓝风铃放在床头。 风铃花香,清醒宁谧,有助睡眠,她虽然还是会有梦魇,但有了风铃之后她好歹可以做到醒来之后再记不得梦中之景,那于儿时的她来说,已经是十分难得了。想到母亲曾经的美好,她差点就要醉在这片风铃树里。 木子站在山脚吹了会风,随即重新整理了思绪,几步飞上山巅,从高处俯瞰离恨天,才发现黑暗中的零星火光,那正是各个神君府中彻夜不息的长明宫灯。 木子观察了一会,锁定了西北处的一角。 那角落背靠大山,面朝银河,大红的灯笼前有一些零星的烛火,正是那些通宵排队求见司命星君的仙人。木子有了目标,便翻下山崖,向司命府邸掠去。 司命神君的府外有不少仙人席地而坐,有些已经熟睡,有些依旧在聊天。木子为了不惊动他们本想从后门溜进去,却没想整个司命府邸都下了禁咒,若不动用十分强大的灵力根本没有进入的可能,而那时必然已经惊动了其他神君,木子此行只想低调行事,可不想被打成马蜂窝。 木子在府外转了几圈,实在没找到除了用武力解决之外的办法,又适逢时间紧迫,便索性摸出了怀中的润玉,决定再相信玉梨子一回。 木子在人群的最后打昏了一个衣着华贵的仙女,将她用来蒙面的黑纱摘下,披在了自己的男装外,最后再用黑纱一角遮住了自己的脸。这一番变装下来,她端端成了一个肤白貌美眼有神的神秘的女仙。 木子定了定神,直接走上去敲门。 ‘咚咚咚’的声音划破了夜空,惊醒了睡梦中的人,他们一个二个瞪大了迷糊的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木子。面对他们投来的注目礼,木子毫不在意,继续敲门。 又是三声‘咚咚咚’后,大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来,露出了一张凶神恶煞的脸,“也不看看这都几点了?吵着本仙君休息,你担待的起吗?” 木子在黑纱下莞尔一笑,弯起了眼眸,用原本的女声淡道:“耽误了我家君上的要事,你又担待得起吗?”木子说着,掏出白玺,谁知她刚在那仙人面前露出了一个角,他便颓然睁大了眸子,跪倒在地上:“不知白帝驾临,司命有失远迎,实是小人的罪过,请白帝饶恕小的大不敬之罪。” 司命话音刚落,人群就炸开了。连木子也惊了。她原本只是想假扮白帝的宫仆,可看他这个架势,似乎是将自己当成了白帝? 木子蹙眉,露出不悦的神色,一步便跨进了门里,随即踹了地上瑟瑟发抖的司命一脚:“把门关上,此事不宜惊动旁人。” 司命闻言,豆大的汗珠更是不可抑制的冒了出来,他立即爬起来,将门重又关好,然后跟在木子身后,一脸谄媚的做派:“不知白帝深夜驾临,找下官所谓何事?” 木子没兜圈子,直接说道:“把司命簿给我。” “司命簿?”司命一愣。见他犹疑,木子随即睨了他一眼,“不愿意?还是觉得不方便?” 感受到木子不友好的气息,司命哪里敢说不,连忙点头:“这等小事君上吩咐一声我便亲自送过去,何须您亲自前来,真是折煞下官了。” “哼,算你识趣。”木子冷笑一声,随即在院子里的星盘前坐下。她扫了一眼眼前透明的棋盘,见盘中的棋子皆是星光所制,倒是与普通的棋盘不同,少了几分刻板,多了几分淡雅和别致。 木子拨弄了一会星盘,见他还杵在那,于是不耐道:“司命府就你一人?” “是,下官不喜旁人动我的东西。这府外排队等候的大多都是想要拜入我门下,但下官独居久了,便没有招徒弟。司命府里的文书,每一分命理都由下官亲力亲为,这实是一件乐趣。”司命自顾自的说着,全然没注意到木子眼中的寒芒,木子无意在听下去,于是大手一挥,怒道:“既然府中没有旁人,那你还杵在这干嘛?还不去给我拿司命簿!” 司命被她吓了一跳,当即跪在地上发抖。眼前的司命早已没了将将的气势,在她面前俨然成了一只受惊的鸭子。 木子无语,因得此番原由,心中更是不悦此人。想当初也正因为他心口胡诌卜的一支卦,间接导致了她‘被’当成了魔君,最终白帝也因此对她下了追捕文书。 木子努力平息了许久,才将想要踹死他的想法压下去,又道:“还需我说几遍?司命簿在哪里?难道要我亲自去取不成?” “不、不知君上要抄录本还是珍本?”司命头也不敢抬,结结巴巴道。 “珍本为何,抄录又为何?”木子倒是一脸坦然,全然真把自己当做了白帝一般。 “若是珍本,因体积的缘故,只能劳烦君上亲自去瞧了。而抄录本则是由小人抄写,君上可以将其带走。” 木子想了想,如若可以,她并不想让他知晓自己所查之人和所查之秘,省得将来给落英山找麻烦,于是站起身,道:“本君亲自去看,带路。” “是。”司命爬起来,点头哈腰道:“君上这边请。” 穿过三层回廊,来到最里间的大殿,通体莹白的殿堂前,横埂这一个大约三丈宽的大水池。水池中飘着许多泛着墨绿银光的粉末,乍一看去就像是银河飘在其中若影若现,场面之壮观,令她瞠目结舌。 “那是什么?”木子问。 “天书。” “天书?” “也就是下界之人口中所传的‘司命簿’。过去都是下官将手抄本送给君上,君上不知这其中奥秘也情有可原。”司命神君一脸憧憬的看着眼前的奇景,仿佛看了几千年仍旧如初恋。他顾自欣赏了一会,又道:“天书潭中的景象与手抄的文字记录不同,天书潭中的泉水,上承碧海之精华,下引黄泉之所终。这里所记录的皆是过去真实存在的影像,算是我天族最神奇的宝物之一。” “过去的影像都能看?” “是,只需名字与生辰即可。” 木子闻言,脑子里第一时间跳出的竟不是云岚和望卿的脸,反而是阔别十年而来的夜千寻。她只觉自己能看透身边所有人,却独独看不透她。 这一刻,木子将望卿的事彻底忘了个干净,脑子里只有夜千寻了。她思疑了一会,道:“如果只知道生辰,不知道姓名,是否可行?” “这……”司命星君想了想,“有些难。” “有些难就是可行,对吧?给我查,近三十年内,八月初八出生的所有人,我一个个找,总归能找到她。”木子推了司命一把,却见他愣在那里一动不动,“怎么了,不愿意?” “不是我不愿意,实在是……” “是什么?别吞吞吐吐的,快说!”木子瞪着天边,只见启明星渐起,她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了。不同于木子的着急,司命神君则是一脸为难的干笑,“君上一定是在开玩笑罢?这普天之下生在八月初八的只有一人,根本不需要查。” “只有一人?这如何可能?”木子皱眉,心头开始狂跳。她有了些许隐隐不安和难以言喻的兴奋,她的直觉告诉她,自己突然就要摸到一个困惑她许久的答案了。 果然,司命未加回避,答道:“别人可能不知,可我是司命神官,专司天命。这八月初八出生之人,普天之下只有一人,那就是您呀。”司命说完,笑道:“这是下官有意为之,也是我们所有仙家都默认的事。上位之人,譬如天君,譬如鬼君,譬如您,都是独一无二生辰日,不会安排有人与您生在同一天。” “今天您终于发现了这个秘密,下官实在是太开心了……这么多年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不知您可欢喜?” 木子脑袋一轰,全然没注意司命在一旁笑得一脸憧憬。这一刻,她心中纷乱如麻,脑子里却无比澄清,她突然就想清楚了许多事。 比如手中这枚白玺,比如天门中的通缉榜上已经抹去了慕紫之名,再比如夜千寻和雪卿的交替出现…… 她想起自己在湖边第一次见到恬淡优雅的白帝,再到后来高傲不可一世的夜九,最后是夜千寻每每看着自己眼神中透露出的欲言又止,这三个人,分明有相似的地方,可她却全然没将他们联系起来! 白帝不仅没死,还一直潜藏在自己身边!木子只觉自己被他玩弄于鼓掌,怎么都逃不出他的五指山。这些年,她自认已经是易容界的鼻祖了,可没想到居然会碰上佛祖,这佛祖搞不好还是梨园戏子科班毕业的! 木子对于千寻很可能就是白帝这件事,第一反应是震惊,第二感觉是耻辱,第三便开始向天发誓士可杀不可辱。她定要让白帝也尝尝,自己今日这般感受,是如何的揪心蚀骨! 第三章 天书(2) “君上……君上?”司命在一旁,接连唤了木子好几声她才回过神,她瞥了一眼矮她一头的司命老头,随即又拿出那枚白玺,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可知这是什么?”木子虽然心中已经猜到了许多,但她还需物证确认。 司命瞅了一眼,又是点头如捣蒜,直呼:“小人自然知晓这是代表白帝的玉玺,君上从不离身,否则下官怎能知晓您是白帝?”其实司命心中也怀疑过木子的身份,单从她这扮相来看就着实不像白帝的风格,可奈何这白玺在他手上,他不信也不行啊! 木子收好白玺后,心中已经翻江倒海。 之前她最多将它当做了某个通关令牌,如何也想不到这竟是白帝的官印!这印鉴是如何到玉梨子手上去的?看他之前的反应,他应当也不知晓这块石头的重要。究竟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 太多的谜团让木子完全摸不着头脑,就在她失神的片刻,一轮启明星划破夜空,霎时东方渐白,朝霞四溢。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在天书潭中,泉水就像突然被赋予了生命,池中的星光随着泉水流动,映照出了一张张人脸,随着木子的目光所致,周围响起与脸对应的声音,声音听上去或哭,或笑,或悲,或喜。 “新的一天来了呀。”司命伸了个懒腰,笑道:“君上在我这用早膳,还是要下官去通知陛下,您回来了?” “不用了。”木子连忙打断他,这要让天君昊月瞧见,他一准能认出自己是个冒牌货。 司命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君上,容老臣多嘴,这陛下毕竟是陛下,您跟他还得搞好关系啊……” 木子哪有耐心听这些,她怕天明之后会有变数,心中已经有些焦急。这番折腾下来她已经耽误了太久功夫,此地不宜久留,于是催促道:“废话少说,赶紧给我把辛酉年正月初九,姓舒名望卿的命理调出来,前世今生都要。” “是,下官遵命,”司命在星盘上撒了一把星沙,一边拨弄一边问道:“君上您是要自己看呢,还是下官手抄一份给您?” 木子看了眼窗外,心道自己看定是来不及了,手抄听上去也不是很快,于是将问题交给了他,道:“我赶时间,你自己看着办。” “那下官给您抄录一份带走吧。”司命从水中拎出一卷竹简,然后拿出抹布擦了擦其上沾染上的泉水,最后将它放在一个明黄色的布袋里交给木子,“君上,司命簿已经做好了。” “做得好。”木子不动声色接过竹简,其实她想说的是:“这么快!”但碍于自己的身份,于是只得装成一副不疾不徐的模样,淡淡的赞赏。 “谢君上夸赞,这是属下的职责所在,能为君上分忧,实在是司命前世修来的福分。往后在陛下面前,还请君上多美言几句,当然,我也会在陛下面前多说您的好话,只有您和陛下一条心,我们才能共同繁荣,共同成长,您说是吧?君上?”司命见白帝迟迟没有说话,于是抬起头来定睛一看,可眼前已经人去楼空,殿上哪里还有白帝的影子? “真是来去一阵风啊……”司命打了个哈欠,决定回去睡个回笼觉,于是在门外挂起了今日避门谢客的牌子,惹得屋外一群仙人叫苦不迭。 从此,白帝深夜留宿孤寡老人房间的消息不胫而走,风流才子们纷纷开始编纂各类风花雪月的故事,司命之名在继卜卦之后再次于短时间内红遍了离恨天。 而这时的木子已经身在天之尽头,碧海苍山之上了。 从苍山跳下去,穿越层层雾霭,就能回到凡间。这本是她来时的路,而在太阳出来之后,她发现了昨夜没有发现的东西,一块公告牌。不,确切来说,那是白帝的通缉榜。 木子拂去公告牌上的灰尘,露出了其上斑驳的字迹。 只见‘慕紫’之名已经被除去,而‘般杳沉舟’之名却再次回到了榜首。公告牌的底部,落款日期是十年前。 原来通缉令在十年前就已经翻新过,自己‘慕紫’的身份早已不是戴罪之身,她已经不必害怕楚昭和帝锦合谋陷害。她甚至可以恢复女儿身,舍弃‘白秋寒’之名,以‘慕紫’之名,堂堂正正的活下去了。 不得不说,木子心中有一瞬间的狂喜,可狂喜过后却是更深一层的疑惑。 为什么‘慕紫’之名被去,而‘沉舟’之名依旧在榜上?这是否可以说明白帝其实并不知晓自己就是般杳沉舟?那么他通缉‘慕紫’又是为何呢…… 木子想到这突然心中一惊,她想起了很久以前,在沙弥陀天上的*一夜。 莫非那晚与自己共度一宿的真是白帝?而白帝就因为那一晚,所以对自己情根深种?有了这样的解释,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木子叹了口气,只觉胸中纷乱如昨,再也无法恢复从前的平静了。 木子未敢多做停留,跳下了离恨天。 因离恨天是三界最早接触朝阳的地方,所以在木子回到落英山时,这里的东方才将将泛起鱼肚白。昨夜下了一夜的雪,今早落英山上已经一片银装素裹,冷至刺骨。 木子落在御清宫后头,恰巧见到千寻在厨房里忙碌。只见她穿着单薄的衣裳,鼻尖已经冻得通红,她围坐在柴火边,姣好的模样看上去就像一个被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落难之后被卖到他人家做了丫鬟。 若在平时,木子已经心疼得不行了,可今日她不仅不心疼,反而还想逗逗她。 木子走上前,靠在门上,敲了敲墙壁。千寻循声看来,便见木子淡笑着看着自己,一脸阴郁。 “你还要骗我到什么什么时候?”木子似笑非笑,声音冰冷。 “四师兄,你怎么来了?我……” “你不要再说了,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了?知道什么了?”千寻一惊,连忙起身向木子走来。木子则迅速背过身,走到雪地上,背对着她,道:“这些日子,你骗得我好苦。” “四师兄……” “不要叫我四师兄!”木子突然发难,转身对瑟缩得像只小白兔般的千寻道:“我哪里担得起你一声‘师兄’?我何德何能让你叫我一声‘师兄?你这样欺骗我,究竟至我于何地?” 千寻有些无力的垂下眼,叹了口气,随即用她几不可闻的男声,悄声道:“慕紫,你听我说……” 而这时,木子却没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她趁着千寻不注意,侧头在她脸颊亲了一口。千寻愕然抬头,与木子四目相对。木子不加闪躲,反而又是往前一凑,双唇便落在她的唇上,当着她的面正大光明的窃玉偷香。 “你……”千寻瞪大了双瞳,双眼充满了不可置信。 “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夫君。”木子笑着替她将鬓角的碎发拢在脑后,随即拍了拍她的头:“下次做东西给我吃,不要再假借旁人之手。我知道那些糕点都是你做的,我喜欢你亲手喂给我吃。” “你……”千寻眼神迷离,话语飘渺,“你说的骗……是指这个?” “是啊,不然你以为是什么?”木子说着,看了眼天空,发现朝霞已经布满了苍穹,又道:“我还有事,先走了。记住,不要再躲着我。” “等等!”千寻大急,立刻去拉木子的衣袖,可木子想溜,她如何能拉的住?木子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媚笑离去。 待木子跑远,确定千寻已经看不见自己后,她才躲在一棵大树下,偷偷回头瞧那急的一脸近似扭曲的千寻,表情那叫一个酸爽。 此时的千寻,脸色已经变成了墨绿。她用中指和食指抚上自己的双唇,神色十分困惑和不安。 什么叫抓心挠肝?什么叫*蚀骨? 这就是了。 “哈哈哈哈……”木子靠在树上,笑得前仰后合。她的心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爽和成就感油然而生,恨不得仰天大啸:“姑奶奶我终于扳回一城了!” 木子心头暗笑:现在拆穿你还不是时候,你骗了我这么久,也该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 你越是躲着我,我就越是要亲近你。等你想亲近我了,我便躲着你。若即若离,若有似无。我要让你也知道,什么叫爱别离,什么叫求不得。 木子看够了,便揣着怀中的司命簿向莲清殿走去,独留下千寻一人,在雪地里发呆,久久回不过神。 木子回到莲清殿,发现玉梨子果真一夜不眠,眼巴巴的在那等着自己回来。 “你回来了!”玉梨子见到木子,眼神都开始发光,那种油然而生的欢喜绝不是装出来的。见到这样的玉梨子,木子心中的火立刻消了大半,她也并不着急去逼迫他说出什么。 狗急了都会跳墙,何况人呢? 现在他们在明,她在暗,情况已经有了质的翻转,她不用着急。 温水煮青蛙,才好玩呢。 作者有话要说:1号出差香港,我会努力不断更的。 阿门…… 新开VIP,希望大家多多支持,留言可以送积分,积分可以看文,留言字数越多送分越多,爱你们,么么哒。 亲╭(╯3╰)╮ 第三章 天书(3) “这一趟,没有节外生枝罢?”玉梨子仔细在木子身上瞧着,发现她毫发无损,这才放下心来。 “你还知道关心我,我还以为你只关心司命簿呢。”木子咧嘴笑了笑,随即把手上的黄绢扔给他,“拿着吧,望卿的命理薄。” “你最近怎么跟只刺猬一样,吃错药了?”玉梨子嘿嘿一笑,“我关心司命簿不假,担心你也是真。”说着,他迫不及待的拆开黄绢,拿出了里头的竹简在桌上摊开。 竹简上的字缓慢出现又缓慢消失,小纂更替之下,一个完整的故事便跃然纸上,供看书者阅读。 玉梨子看得出神,眉头也越皱越紧。木子见他这幅样子很是疑惑,便忍不住问道:“怎么样?望卿是什么来头?” 玉梨子叹了口气,“只怕你要再上一次天了。” “什么?”木子瞪大了眼。 “你先别急,听我慢慢跟你说。”玉梨子阖上竹简,对她缓缓道来。 故事要从帝宴羽化时开始说起。 那时的凤族并不像后来的凤族。那时的凤族曾显赫一时,在上古十三氏族中是最骄人的一支。彼时琼华长公主已经身故,凤族之王风青砚,便是当时身份地位最高的女子,深受众神爱戴。可谓上古神女第一人。 但是好景不长,凤王遇袭,曾一度失踪。直到现任天君的父亲风白容继任凤王之后,情况才稍稍好转,但凤族的地位较之以往已经一落千丈,再不复从前的荣耀。 后来,羽族王子书卿代表天族统一了三界,虽然统一的时间并不长,但因此原由便被白帝亲封为战神。一时间,书卿之名席卷了三十三天,成了一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物。 书卿骄纵,私生活混乱,倾慕与他的女子多如江海之鱼虾,但他永远都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伤了不少女子的心,这其中被他伤的最深的便是一个名唤玉兰的小仙婢。 而这个仙女并不是一般人,她的真正身份便是原先的凤族之王风青砚。 彼时,在三界之战中,她为了将半死不活的他从战场上拉回来,不惜献出了自己的元神,而后为了能一直跟在他身边,便与路过的仙家做了交易,用自己的声音换取能永远待在他身边的资格,成为了他身边一个默默无闻的掌灯婢女。 夜夜笙歌,她为他铺床暖被,眼睁睁的看着他每日带不同的女仙回府。完事后,还要替他更换床褥,伺候沐浴更衣,直到他歇息后,才能熄灯就寝。她就睡在他的外间,听着他的呼吸,却几乎彻夜无眠。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年,她的身体每况愈下,三年后,几乎已经形如枯槁,这样的模样,自然是不被允许继续留在战神府,她被赶了出去。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原本已经没落的凤族,一直靠依附羽族而生的凤族,竟然出了天君昊月。从此,凤族便从羽族分离出来,自成一脉。 昊月登极后,整顿吏治,肃清官风,这头一个落马的便是骄奢淫逸且不知收敛的战神,书卿。 书卿被作为典型惩治,被罚上碎神台受八十一道天雷劫。天雷在他身上劈了四十道,他便整个人近乎迷离。只要再受一道,他必神魂永离,再无生之可能。 众人求情,天君想了想,便对众仙道:“若有人愿代他受刑,我便网开一面,饶他一死。” 众人求情归求情,但却没有人愿意代他受罚,就连平日里他最宠爱的那些姬妾也都避之不及,唯恐牵连到自己。 就在书卿绝望之际,他的掌灯婢女玉兰却以上古神女之姿再次出现了。她迈着碎步朝他走来,身上朱玉环配,娉婷叮当,皆是旁人不可企及的富贵荣华。就连天君见了她,也恭恭敬敬,低头唤了她一声:“姑姑。” 书卿这才知晓,日夜陪伴自己的哑女玉兰便是显赫一时的神女青砚。 青砚离开战神府后,便回了凤巢。凤巢养人,她很快就恢复了荣光,就算修行已经不在,但是通过再次苦修必能再次恢复从前的力量。 青砚走到邢台边,跪坐在书卿身前,未着一语,但那份悠然从容的王者之气却体现的淋漓尽致,仿佛她上的不是断头台,而是再平常不过的一次朝会。 天雷一道又一道落在她身上,她哪怕再疼也不吭一声,面上始终带着那份笑意。 书卿不明白,她既已经伤透了心,又为什么还要回来为自己档天雷?她待在凤巢不好吗?来这里求死又是为了什么?书卿想不透,可青砚的面容却已紧紧印在他心头。 身形单薄的青砚为他挡了四十一道雷劫,最终肉身不保,灵魂下了地府,入凡轮回重修。此事曾在离恨天轰动一时,书卿一度神志不清,直到他被天君单独召见,此事最终才得以告一段落。 天君问他:“你可知她为何这般维护你?” 书卿摇头,“望陛下明言。” 于是昊月耐着性子给他讲了一个故事,故事的内容便是青砚儿时曾落在虚妄山的泉水中,虚妄山本就是凤族的克星,落在里头必死无疑。但路过的羽族少年救了她一命,而这个少年就是书卿。 书卿这才想起,那时他在山间救了一只落水的黄色小鸟,小鸟问他想要什么作为报酬,他便对她道:“若想报答我,来日便嫁与我。” “好。” 同样的一句话,对他来说是戏言,对她却是君无戏言。这个诺言一直持续百年,青砚真的就这样待在他身边。可惜她来了,他却早已不记得她了。 书卿当晚便跳了诛仙台,追随青砚而去。 “所以望卿就是书卿,云岚就是玉兰,也就是凤王青砚?” 玉梨子长长的叹了口气,“是。” “这事确实不好办,”木子想了想,又道:“灵魂一旦离体,便能记起前世今生。他们二人如今是什么想法,怕不是那么简单。” “谁说不是呢,”玉梨子愁眉紧锁,“经历这么一番,青砚对书卿应当已经彻底死心,鬼族和凡间皆寻不到青砚,那她只有可能回了凤巢。而书卿那边,只怕也随着她去了,想要他们回来怕不是那般容易。” “他二人来头不小,本就不是我们能管顾之事,我看这事你还是想想别的法子吧。”木子打了个哈欠,才发觉自己已然困倦之极,昨夜一宿没睡,再加上精神高度紧张,不疲才怪了,“还有事没,没事我先回去睡觉了。” “他们怎么办?”玉梨子哭丧着脸,指着床上的两具尸体。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埋了呀,”木子翻了个白眼,又道:“你我的身份都经不起细查,这事牵扯太广,我劝你还是放弃吧。” 玉梨子坐在门槛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久久不曾说话。 木子见他这幅模样也不知如何安慰,便拍了拍他的肩,“我先走了,你考虑考虑我的话。”说完,她便走出门,向自己的房子走去。 木子已经很久没这么早在外走动了,清晨布满霞光的山间,雾气在周身缭绕,倒是一番不俗的意境。 迷雾的尽头便是木子的私宅,此时,两盏大红灯笼下还有一个模糊的人影,由于离得太远所以看的并不清楚。木子小心的走近了才发现,靠在墙上的那人,正是千寻。 千寻面上愁云百结,看上去心事重重。 木子强忍住心中的笑意走近她,洋装关心道:“千寻,你怎么在这里?等我?” 千寻闻言抬头,面上神色挣扎,似乎有很多话想对她说,但她挣扎了许久,最后只道了句:“四师兄,我来给你送早饭。”说着,提起手中的食盒递给木子。 “谢谢。”木子接过食盒的同时又趁她不注意,在她面上亲了一口。夜千寻一愣,呆呆的站在那里,眼中的疑惑却更加深厚了。 木子走进门,见她还站在门口发呆,于是笑问道:“怎么了?不进来坐坐?” “啊,好。”千寻回之一笑,跟着木子走进门。木子带着她一起去了膳厅,千寻便很自觉的将食盒中的糕点摆了一桌子,最后还不忘沏了一壶热茶。 “唔,你的手艺愈发精进了。”木子就着一口粥吃了半个梅花糕,那模样简直是狼吞虎咽。而千寻则难得露出笑意,一脸和煦的看着她。 “真好吃,”木子吃得很满足,站起身,对她道:“你做的太多了,我吃不完。这些我没动过,一会儿帮我给晏伯和木笙送去。” “好。” “你还有事吗?” 千寻点头,又迅速摇了摇头。 “没事我就先去睡了。”木子对她笑了笑,不给她继续说话的机会,朝房内走去。这时千寻却拉住了木子的衣袖,一本正经道:“等等。” 木子看着她,一脸微笑:“怎么了?” “我有话要对你说。” “嗯?” “我……”夜千寻顿了顿,几乎带着认命的神色,道:“我不是千寻。” “哦?那你是谁?”木子的笑意更深了,夜千寻根本不敢看她。他低下头,似是鼓足了勇气,才缓缓道:“我是白帝,雪卿。” “哦,帝君啊,久仰久仰,”木子拍着酒足饭饱的肚子,亲切的拉着他的手,笑道:“你先去把碗洗了,咱再继续聊。”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时刻,保住节操,撒花花 第三章 天书(4) “洗碗?”千寻目瞪口呆,全然没料到木子竟会是这般反应。 木子点头,一脸无辜,“顺便把脸也洗了,你这模样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好。”千寻愣愣的看了她半晌,最终收拾碗筷走了出去。 千寻走后,木子几乎是用逃的离开了房间。 白帝的意义对木子来说非同寻常,虽然她对此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真等事到临头了心中难免还是会有些忐忑。她本想着将他一军,却没想被他捷足先登抢先了一步。现在的她,说不紧张那是骗人的。 木子被雪卿这么一闹,只觉脑子昏昏沉沉的,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晏伯的房里。 此时的晏伯将将起床,正在叠被子。 木子走过去靠在墙上,似是问他又似在自言自语:“他怎么突然要坦白了?难道他看出我已经知道了?不会吧,没哪露出破绽啊。”木子苦思冥想,仍旧理不出头绪。 晏伯闻声回头来看她,笑道:“你嘀嘀咕咕的在说什么呢?” “晏伯,您说,假如有个人千方百计的接近你,会是什么原因?”木子叹了口气,实在不知能问谁,如果继续憋着,胸口就像压了块石头,非压病了不可,于是索性心一横,也不管晏伯听不听得懂,问道:“而且,他最近的表现是愈发难以捉摸了……” 晏伯抖了抖被子,笑道:“很简单,要么有仇,要么深爱。” “深爱不太像,有仇倒是真的,”木子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深仇。” “那你可得分清楚,不要冤枉了好人。”晏伯边说边给木笙穿衣服,见木子久久没有回话便看了她一眼,却发现她竟然靠在床边睡着了。晏伯哑然失笑,直叹她真是神经粗犷,站着都能睡着。 晏伯走过去,想要叫醒她,凑近了他才发现木子双颊绯红,额头冒着虚汗,嘴里还念叨叨的说着胡话。他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指尖传来的炽热灼烫了他的手。 “慕紫,醒醒!” 晏伯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木子听到了,却发觉没有力气去回应他。迷迷糊糊过了一会,她只觉自己被一个温暖又熟悉的胸膛抱了个满怀,靠在他的肩膀上似乎什么都不用再害怕了,闻到他身上的味道,连忐忑的心情都能为之平复。 她努力想睁开眼睛,却得到了相反的效果,身体中的力量仿佛被掏空了去,她再也熬不住,在他的怀里沉沉昏睡过去。 睡梦中,她仿佛看到白帝身着红衣,踏着星月而来,将自己护在怀中,在她耳边轻言细语:“我会保护你,再不受风霜,不畏冰寒。” 梦中的自己并不像现实中那般诸多考虑,她几乎是循着自己的心,对他脱口而出:“你怎么才来呀,木笙……”可还没等她说完,白帝的脸便开始扭曲,他紧紧掐着她的脖子,对她怒吼:“你杀了蛟王!你是魔尊!若不除你,我何以治天下!” 木子激烈的咳嗽着,渐渐从梦靥中醒来。 醒来后,她才发觉身边果真坐了一个人,而这人,正与梦中的修罗一般面孔。素儒白裳,身姿卓绝,正是如假包换的男装雪卿。 “你怎么在这!”木子一惊,连忙想挣扎起身,却发现身上的力气都被掏空了,全然使不上力。 见木子是这般反应,雪卿很自觉的退后了两步,站在床边,一脸担忧道:“洗碗回来就发现你晕倒了,于是将你抱回房……” “等等,”木子打断他,“是你把我抱回来的?” “是。” 雪卿点头。 木子想到自己梦中的那番感受,脸颊噌的一下便飞上了红霞。 “谁让你抱我的?我准许你抱了吗?” “可……” “好了你不必解释了,这个问题暂且放一边,我有别的事情要问你。” 雪卿不加回避,径直搬来一把椅子,似乎早已经做好了与她促膝长谈的准备。他微微一笑,“你问吧。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你。” 木子见他十分配合,于是不无赞许的点点头,“当初你在雪幕森林被伏,是怎么逃出来的?” “跟在你后面,跳进了传送阵。” “原来如此。”木子点头。其实她也想到过时这般原因,因为这是当初唯一的逃生之法。可怪就怪在自己的偃术可以停滞时间,且这么多年从未在谁身上失手过,她明明将时间都计算好了,怎么到头来还是给他钻了空子逃了? 他是白帝。 木子暗暗笑了笑,一有想不通的事她便将答案写上‘他是白帝’,仿佛白帝二字可以解释一切。 雪卿坐在一侧,见木子脸上时而阴沉时而发笑,心中的忐忑可以用浩瀚江海波涛汹涌来形容,他定了定神,问道:“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当然!”木子再次点头,“你这十年都去哪儿了?” “修炼。” “修炼?”木子一愣,“在哪?” “就在后山的山洞中。” “这十年你离我如此之近,我日日路过那个山洞,竟然从来不曾察觉你的气息!”看着木子神情激愤咆哮而起,雪卿笑了笑,连忙扶住她:“傻瓜,我的修炼之法与你不同,想要短时间内恢复功力,只能与天地合二为一,借天地之力集聚法力,那时的我连人都算不上,你又怎么能察觉呢?” “是这样?”木子似懂非懂的点头,“这么说来,你的法力都恢复了?” 雪卿弯起眉眼,笑了笑,“还差一点。” “真的只差一点?”木子眯起眼,努力的想在雪卿眼中寻找谎言的蛛丝马迹,但是她失望了。雪卿一派从容,且不慌不忙。 “你且宽心,昊月施与我的咒,我已经解了。” “天君到底给你下了什么咒?” “情咒。”雪卿低下头,一字一顿道:“如若为一人动情,结局将是二人天人永离。” 木子闻言,心中突然就凉了一截,她勉强扬起嘴角,朝他笑道:“那你可找着那个动情之人了?” 雪卿面色一黯,摇了摇头,“没有。” “哦。”木子应了一声,不知怎么的心中就像突然堵了块石头,而从那份心痛的感觉来看,这块石头比从前那些只会大不会小,险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你怎么了?”雪卿温言细语,说着便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奇怪,明明已经退烧了。可你的脸色怎么愈见不好了?” “大病初愈的脸色能好吗?”木子烦躁的摆摆手,将他放在自己身上的手拿掉,随即拉过被子将自己蒙在里头,“我再睡会,你别烦我。” 木子实在搞不懂,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忽男忽女,性格飘忽,对自己更是一会说爱,一会说不爱。你说他没爱吧,木子绝不相信,他不经意间对自己流露出的紧张和关爱绝不是能装出来的,再加之十年前的种种,他如何会没有感情? 但你说他爱吧,好像也没到那个地步。面对雪卿的欲拒还迎,欲语还休,木子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雪卿的声音从被子外传来,木子悄悄打开被单一角,见他真的转身就走了,于是赶忙跳下床想去拉他。谁料她一个没站稳,竟整个人扑到了他身上。雪卿没做准备,径直被她压在了地板上,还是脸朝地,“慕紫……你……” 木子的亵衣散落在地上,整个人看上去衣衫不整。她脸一红,急忙从他身上跳开来,“我什么我?我就是想送送你而已,快滚吧!”说完,她又坐回了床上,心下直道自己将将是着了魔,得了失心疯。 她会不舍雪卿离开?开玩笑! 木子躲在被子里,根本不敢看外头人的脸色,迟迟没有听见关门的声音,她才从被子里探出一个头,刚伸出来,额头便碰到了他的下巴。见他正含情脉脉的看着自己,木子心中又是一紧,再次触碰他的温热与柔软,她不由得心猿意马。有时她也很矛盾,明明想要靠近他,最后说出口的话却是推开他,也许真的是怕了吧。 木子大喝一声:“你怎么还没走?” “你不想要我走,我怎敢离开?”雪卿在桌上拿了一颗糖,开始悉心为她剥糖纸。木子被他这幅淡定模样气得不轻,她内心已经认定了雪卿总是故意搅乱一池春水,然后再不负责任的离开,于是在他递来糖果之际,她非但没有张嘴去接,反而一巴掌拍在他脸上。 只听‘啪’一声,清脆响亮。木子寒着一张脸,冷冷道:“耍人很好玩吗?” “我没有耍你。” “没有?你早就知道我是慕紫,一直跟着我。对我时而亲近时而疏离,不就是想玩弄我吗?”木子几乎是在用吼的,雪卿一边听一边皱紧了眉头,似乎想排解她的痛苦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木子顾自发泄了一会,又道:“之前你想瞒着,为什么今天又要坦白了?” “早就想告诉你了,怕你受不了,”雪卿抬头看她:“但现在,是我受不了了。” “你对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雪卿看着她,一字一顿:“带你走,回离恨天。” 作者有话要说:时速渣终于写完了昨天的更新内容,今天的更新又在哪呢?估计又要晚了。。。 出差期间没有网络,等回家之后再回复各位亲们的留言,爱你们╭(╯3╰)╮么么哒 第三章 天书(5) “你是认真的?”木子盯着雪卿的双眸,“带我回去做什么?关进天牢吗?” 雪卿微微讶异,“你怎么会这么想?” 木子指了指天,“通缉榜。” “已经撤了。” “哪里撤了?分明就……”木子说着,突然顿住了,看雪卿这样,似乎真的不知自己是般杳沉舟。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暂且不说。 “就什么?” “没什么,”木子摆摆手,推了他两把,催促道:“我没事了,你可以走了。” “可是,你还没有回答我。”雪卿不仅没有离开,反而更加凑近木子,几乎是贴着她的耳边在说话。木子一愣,“答什么?” “要不要跟我去离恨天?” “离恨天是要去的,但……” “咚咚咚——”这时,突然传来一阵急切的敲门声,伴随着大师兄莫休的声音一齐,就像一个炸弹在二人耳边炸响:“三师兄——不好啦,师傅他上吊啦!” “又上吊?”木子扶额哀叹:“这一个月要吊几回啊?也没见他哪次真把自己给吊死了!”木子嘴里嘟囔着不想管,可行动上还是快速撑着床杆下了床,拖着雪卿向山顶赶。 “师傅又怎么了?” “这回好像是认真的,连遗书都写好了。” “哦?”木子蹙眉,“他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产业不成,用得着写遗书?” “这个我也不清楚了,他说这封遗书要亲手交到你手里。”莫休干笑了两声,眉宇间透露着担心。木子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宽心,“别担心,招摇山一日不能正名,他就一日倒不了。” 莫休长叹了一口气,“但愿如此。”说完,他开始注意到默默跟在二人身后的雪卿。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他从未见过这般妙人! 莫休倒吸了一口凉气,道:“敢问这位公子是?” 木子翻了个白眼,脱口而出:“夜千……” “嗯?”莫休很期待木子继续往下说,可木子却停住了。她心中突然犯难:雪卿的身份该怎么解释? 夜千寻?吓死一片。 白帝?再倒一片。 “朋友。”就在木子犯难之际,雪卿突然蹦出两个字。语气冷冰冰的,让本想与他热情攀谈的莫休乖乖闭了嘴。木子耸耸肩,乐得轻松,三人便如此一路无话去到了莲清殿。 莲清殿上,黑压压的跪了一片,哭声震天。木子赶到时被这画面吓了一跳,连忙问莫休:“这是已经死了?” 莫语摇头,“师傅在弥留之境一直喊着你的名字,想来没有等到你,他是不会去的。” “是么?”木子回头看,发现雪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了。这时,玉梨子吊着最后一口气,对木子招了招手:“秋寒,你来。” 木子干笑两声走过去,打算看看他到底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岂料靠近窗边,第一眼就看到了玉梨子脖颈上有一道很深的淤痕。 “好家伙,这次下足了本钱。”木子腹诽着,便见玉梨子颤抖着双手,从被子里掏出一封信交在她手上,木子掂了掂,竟发现里面还有一把钥匙。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次我是真打算去了。”玉梨子面如死灰,笑了笑,“这是翡翠盒的钥匙,天下间只此一把。翡翠盒里装着我存了十年的私房钱,今日便全付交托于你了,来日你若能用它做些善事,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也算是有我一半的功德,我在下面兴许能好过些罢。” “做善事?下面?”木子一副‘我信你就怪了’的眼神,鄙夷道:“你下去了阎王爷也不敢收你。” 玉梨子叹了口气,“他不收我,我便找个庙宇住下,从此常伴青灯,了此残生。” “行了,你别装了,”木子收起钥匙,眼一横,“这么劳师动众的不就是想让我帮你去凤巢寻云岚么?我去便是。” “此话当真?”玉梨子闻言,突然从床上坐起来,递给她一张地图,指着图上的红点道:“这是昆仑墟的地图,这里便是凤城所在。” “你早就准备好了?”木子嘴唇抽搐,知晓自己又上了当,她刚想甩玉梨子一巴掌然后走人,但是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不帮他把望卿之事办妥当,怕是一世不得消停。 玉梨子嫣然一笑:“我就知道你心肠最软了。” 木子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我去了。”随即抓起地图头也不回的走了。 昆仑墟原本在凡间,后来因天君之故被迁到了太清天上,太清天距离恨天不远,但又不算上三天,加之地理位置偏僻,所以也没人会拿迁居这件事说昊月的不是。而太清天除了远离尘嚣之外,还胜在风水宝地,灵气充盈,供凤族休养生息最是不错。 木子一路向上飞去,为了躲避过往仙家,时不时还需藏于云朵之间。木子继续御剑,却迎面撞上司命神君,而离恨天附近的空中天朗气清,无处躲藏。木子避之不及,暗叫糟糕,刚想转身逃跑,便觉自己的手被一只厚实的手掌握住,回头一看,正是白帝雪卿。 此时他没有着红衣,只是普通的麻质衣物,但不管他如何穿着仍旧鹤立鸡群,遮不住他的潇洒俊逸,自己与他一比,还真是差了好几个档次。 “陛下!”司命见了二人,立刻飞过来,对白帝俯首礼拜,“下官参见陛下,昨日一别没想今日又能再见,咱们真是有缘呐!” 司命说完,雪卿若有所思的看了木子一眼,随即朝司命笑笑,“天色不早了,你去忙吧。” “是,下官告退。” 司命走远后,木子大力想要甩开雪卿,却徒劳无功,雪卿反而更用力的握住她的手,导致她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你怎么在这?”木子大怒。 “不放心你。”雪卿任由木子挣扎,牵着她向太清天飞去,一路上见过他们的仙家少说也有三五个,木子想起自己着了男装便不挣扎了,反而整个人往雪卿身上贴过去。 见了他们的仙人大多会意一笑,看着他们的眸子里迸发出异样的光彩:“原来白帝不近女色,实是断袖情深。” 木子嘿嘿一笑,耀武扬威的晃了晃二人牵着的手:“以后你的性取向可就不正常咯。” “我何时正常过?”雪卿淡然一笑:“从前我说过一句‘天下女子在我眼中皆如白骨’,从此便被传成了恋尸,你以为,流言能伤害我一分一毫么?” “……”木子顿觉无趣,甩开了雪卿。雪卿见太清天近在眼前,便也没有阻止。片刻后,二人一前一后,稳稳落在太清天上。 太清天上载满了梧桐树,红色的枝叶落了一地,每三五步便有一人正在打扫。木子上前,双手抱拳,对扫地女子道:“上仙你好,在下白秋寒求见凤王青……” “啊啊啊啊——”岂料还未等她说完,便听女子大叫一声,随即拿起扫帚对着木子额头扑来:“哪里来的男人,胆敢擅闯太清天!给我滚出去!” 一众人闻讯而来,木子被突如其来的攻击弄得灰头土脸,连忙撤走。最终躲在一棵大树下才逃过一劫。 木子没想到自己连梧桐枝都还没摸到就被一众人赶了出来,这凤城怕是只能硬闯了。木子刚拔出九霄,便被雪卿制止了,他牵起她的手,道:“跟我来。” “去哪里?” “凤巢。”雪卿驾轻就熟的走向后山,边走边说道:“凤族在新王鸾青继位后,男人便不再被允许踏入凤族。凤族之人若是与旁人交合生出男性,孩子成年之后也会被驱逐出境,你这副扮相想进凤城着实不适宜。” “你不早说?” 雪卿笑着摇摇头,“是你太心急了,没给我机会说。” 木子冷哼一声,“凤巢在哪里?” “凤巢在梧桐山底。”雪卿说完,恰好带着木子落在梧桐山脚下。他指了指山脚紧闭的洞门,道:“你去吧。” 洞门口摆放了许多梧桐树,却与来时那些不同,这些树枝都已然化成了冰晶,晶莹剔透,光彩夺目。木子试探地向前走了两步,见雪卿没有跟上,便回头问他:“你不进来?” 雪卿摇了摇头,“我在外面等你。” “哦。”木子点了点头,没做多想,转身走进凤巢。老实说,她唯一怕的就是雪卿背后放冷箭插自己一刀,毕竟自己从前对他放的冷箭太多了,保不齐雪卿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木子壮着胆子走进去,才发现风巢里面空无一物,不过就是一个比鸟巢大数百倍的巢穴。唯一不同的便是落巢的枝皆是由千年梧桐所制,经过风霜洗礼吸取日月精华,已经化成了血玉模样。 高位之上,凤王鸾青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袍子盘腿而坐,几乎在木子踏进的那一刻,她便缓缓睁开双目,对木子道:“凤巢只有我凤族之人才可入内,你用了什么法子?” “需要法子么?”木子想了想,“大门一推就开了,我就这么走进来了。” 鸾青冷哼了一声:“你可真会开玩笑。说罢,你到这里来有什么目的?” “在下白秋寒,想求见青砚神女救我朋友。” “你朋友是?” “书卿。” “……”鸾青沉默了片刻,道:“既然你能进来,便是与我凤族有缘,今日我给你指条明路。青砚已经决意下地府,现在怕是已经与地藏王菩萨在一起修行,你想寻她,便去酆都底罢。至于能不能说动她跟你一起走,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那书卿呢?” “书卿你迟来了一步,已经被我吊死在梧桐树上。” 木子瞪大了眼,看着凤王。这时,青鸾却话锋一改,回眸一笑,“与你开个玩笑,莫紧张。他不过同你一般,探得消息便下了凡间,这会应该已经到酆都了。” 木子想了想,便双手抱拳对她作揖道:“多谢凤王,秋寒这就去寻她。告辞。”说完,她也不管凤王有没有旁的吩咐,一刻未曾停留的离去了。 她走后,婢女对她的无理愤恨不平,问道:“陛下,需要我去通知鬼君么?” “不必。”鸾青则风轻云淡的摇摇头,“青砚本就痴,若不是对书卿妄念不断,也不会入地府。加之此人既能入我凤巢,必是我族之辈,我看不透她的原身,只怕修为还在我之上。如今十三世家竞争激烈,若能拉拢她必是一大助力。” “你去查一下她的来路。” 婢女颔首,“是。” 作者有话要说:早上定了6点闹钟起来码字,时间太赶晚上再来修错字,原谅我呜呜呜~~~~(>_<)~~~~ 第四章 选秀(1) 木子从凤巢出来后,便见雪卿背对自己站在梧桐树下。夕阳将他的身形拉得很长很长,背影看上去有些寂落,但单薄的衣裳,朴素的布料也遮不住他从骨子里带来的那份仙气。 他是最符合凡人对于上神想象的人,木子从来都这样觉得,所以这十多年发生的事与她而言就像一场梦。位高如白帝,竟会为接近自己不惜扮了十年女装,着实匪夷所思。 “走了。”木子走过去,拍了他的肩,替他拂去了肩上的红叶。雪卿回头,看着她的双眸里满含柔情,“找到青砚了?” 木子摇头,“青砚没找到,但是见到了凤王鸾青。鸾青说青砚已经去了鬼城与地藏王菩萨一起修行,我必须马上去鬼都一趟,在青砚彻底入定忘却尘世之前把她带回来。” “我跟你一起去。”雪卿淡道。 “你?”木子蹙眉,“世人皆知鬼君花君宴与你是死仇,跟你一起去不成了活靶子?” “有我在不会让你受伤。” “那我也不想劳师动众。我自己一个人就好,你先回去。”木子拂了拂衣摆,向前走去。雪卿连忙跟上去,但仅限于在她身后一步之处,始终跟她保持了安全距离。 “我不会让人知道我的身份。”雪卿道。 “哦?你打算继续扮女装?”木子冷笑:“堂堂白帝难道有异装癖不成?这若让那些说书人知道,你的威名一定更甚从前。” “名誉对于我,远没有你重要。”雪卿笑了笑,似有些苦涩。木子心中‘咯噔’一声,只觉被他的话说得有些脸发热,于是赶紧掐了个法决,快速的离去了。 木子表面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心底却是希望他跟自己好好解释解释,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知道,他心中所想绝不是表面那般简单,可雪卿却始终只是暗暗跟着,不疾不徐。 他跟在她后面,不靠近也不远离,那形状明明很在乎,却又要刻意保持距离,但距离一长,又生怕她走丢了。 木子本想直接去酆都,但当她发现雪卿并不打算离开自己后便改道邺城,打算去探探多年好友,琼姬。 木子落在邺城外,敛了周身法力扮作凡人模样走进城去。邺城的青石板同从前一样,一格连着一格,寒风吹过,吹起路边的枯叶,扬起二人的衣摆,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着,谁也不说话。 凭着多年前的记忆,木子沿着河道向上游走去,便见到了临河而建的羞花楼。羞花楼外风景秀丽,哪怕到了冬季也有鲜花遍地。鲜花的种类根据季节来变换,这一季是腊梅。 梅花迎风开在树枝上,风雪吹不散压不垮,倒是很像木子。雪卿想到这里,不禁扬起嘴角摇头笑了笑,木子恰好在这时回过头,见到他笑得诡异便问他:“你笑什么?” “笑你呀。” “我很可笑么?” 雪卿摇了摇头,“不是可笑,是可惜。心疼你分明是女儿身,却扮男装这么多年……” 木子冷笑一声,“跟我比起来,还是你比较可笑好不好?大男人穿女装,也不嫌害臊!” 雪卿见二人间的气氛舒缓了些,便舒展了眉头,向她嫣然一笑:“为了你,我无所谓。” “你又来了,我最讨厌你这样!”木子气得背过身,快速向羞花楼走去。 羞花楼的二层阁楼上坐着一个温柔婉约的女子,只听风中不时传来一阵巧笑,银铃一般的声音。 木子向上望去,便见琼姬凭栏而立,对自己挥舞着手绢:“哟,这是哪家的公子啊,咱们这还没开张呢,晚些再来罢。” 木子咳嗽了一声,笑道,“多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 “嗯?”琼姬闻言,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会,细看之下才一声惊呼:“你是慕紫?” “是我,”木子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琼姬先是难掩讶异,反应过后便急忙跑进屋,只听噔噔噔几声,琼姬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冲出门便给了木子一个大大的拥抱,“你怎么才回来?十年不见你又变丑了,我都快不记得你原本的样子了!” 木子被她抱得喘不过气来,连忙推开她,“咳咳,你别激动,我只是易容了。”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琼姬打量着风尘仆仆的木子,见她灰头土脸,面上也不甚干净,心中只道她是刚从难民营里滚了一圈回来。 “赶路急了些,洗个澡就好了。”木子笑了笑。 “你还是老样子,一点儿女人味都没有,以后可怎么嫁得出去?”琼姬说完,雪卿便适时的咳嗽了一声,她这才注意到木子身后的人,两眼立刻放出异样的光彩。 木子暗叫不好,果真还没等她阻止,琼姬下一句便说出了她的经典职业话术:“哟,这位公子好俊啊,有没有兴趣来我们羞花楼挂牌啊?” “……”雪卿的脸立刻阴郁了一半。 “我可以给你三倍的酬劳,绝对比任何一家青楼都高,”琼姬笑眯眯的竖起三根手指,“高三倍哟。” 闻言,雪卿的脸立马全黑了。 “快走,我有正事跟你说。”木子见情况不妙,便立刻拉着琼姬往里走。 “喂,我还没说完,你别拽我!”琼姬挣扎了两下,见木子很执着,便回头对雪卿飞吻了一个,恋恋不舍道:“公子等等我,我一会出来跟你谈,价格包你满意!” 待木子二人上楼后,雪卿便找了张石凳坐下,一个人静静看着身前流淌的河水,心中不知在想什么。而木子则在阁楼上,悄悄看着静坐的白帝。 琼姬见状,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笑道:“你的心上人?” 木子一惊,连忙摆手:“怎么可能!” “是么?”琼姬高深莫测的笑了笑:“你看着他的时候,眼睛在发光呢。” “发光?”木子想了想,“那可能是在盘算怎么‘吃掉’他吧。” 琼姬‘哦’了一声,“吃掉还不简单,我这各种型号的春/药都有,价格全行最公道,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保管满意,一口见效。当然,也有吸入式,你要哪种?” “你想哪去了!”木子扶额,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喝光后,道:“说正经的,你有没有法子能让一个人,不,一个神,暂时失去自由?” “失去自由?” “就是禁锢,让他不能逃跑。” “有啊,捆仙索,缚仙绳,应有尽有。” 木子叹了口气:“普通的不成,要强大一些的,能关住上神的那种。不需要太久,两三天就够了。” “有是有,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能问问你要关谁么?” 木子侧头,看向雪卿,“他。” “他?”琼姬蹙眉,“这人到底什么来头?需要如此谨慎?” 木子沉默了一会,指了指天,双唇张合说了一个字:“白。” 琼姬蓦然瞪大了眸子,对她双手抱拳:“这事我可干不来,你找别人吧。” “别啊,”木子拖住琼姬的袖子,“除了你我找不到旁人了,你就帮我这一回罢。” “他知道你的身份了?” 木子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知道我是‘慕紫’。” “没有抓你?” “没有。” “唔……真是匪夷所思。”琼姬思索了片刻,又问:“你为什么要绑他?” “我要去鬼都,他一直跟着我,我不想被他拖累。”木子眼神闪躲,似是言不由衷。琼姬干笑了一声,朝她竖起大拇指:“你真是个铁娘子,上天入地哪都敢去,佩服佩服。” “我也是逼不得已。” “木笙可好?” “好。” “去鬼都是为了木笙?” 木子摇头,“为了救朋友。” 琼姬叹了口气,细细想了片刻,权衡利弊之后才道:“好吧,我帮你这个忙。” “大恩不言谢,来日必当涌泉相报。”木子双手抱拳,对她作揖。 “得了吧,以后你出事了别拖累我才好。”琼姬摆摆手,一步三摇的走到里间,从书柜中取出一枚红色的丹药递给木子,“这是散功丹,神仙吃了也会法力全失,至于白帝,就算不会法力全失应当也会功力大减,届时再关进囚龙阵中,一时半会肯定出不来。只是这丹药要如何送入他口?” 木子接过仙丹,思索了片刻,便有了主意,“我去试试。” 琼姬一脸悲伤的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一去不复返的壮士,“祝你好运。” 木子下楼后,随即掐了一个法决将金丹放入口中,然后不动声色的靠近白帝,在他身边坐下。 雪卿回头看了她一眼,便继续看着水面上泛起的零星波纹,淡淡道:“现在我才知道,帝宴为什么会在这里隐居……”雪卿还没说完,便觉有一张温柔的唇瓣将自己的双唇包裹,他霎时睁大了双眼,便见木子的脸近在咫尺,他甚至能数清楚她眼上的睫毛。 唇齿间的温柔让他一度失神,他全然忘了推拒。下一刻,他便感受到一颗珠子滑进了自己的喉咙,再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所有的记忆都停留在那一刻,木子闭着眼,眼前全是她微微颤抖的睫毛。 阁楼上的琼姬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不禁露出了十分玩味的笑意。待木子将雪卿成功放倒后,她便着人将雪卿抬进里屋,然后在床的四周布下了囚龙大阵。 看着床上没了动静的白帝,琼姬除了惊讶,还觉得有些如梦似幻,想了许久才接受眼前人真是白帝这个事实。 “你真是不要命了,白帝也敢绑。” “没趁机杀了他就算不错了。”木子呵呵一笑,朝她挥了挥手,“我先走了,你可要好好照顾他。” “嘴上要杀要剐的,但说到底,你还是关心他啊,”琼姬耸肩,“你们莫不是相爱相杀,擦出火花了?” “呸。”木子啐了她一口:“我这哪是擦出火花,我分明是在关心你!” “嗯?这话从何说起?” “白帝是我抓的,你对他只道自己打不开笼子,然后对他好吃好喝伺候着,以后他便拿不出理由开罪你。否则,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以为这笼子能关他多久?等他出去了,你若说是跟我一伙的,保不准就跟我一块死了。”木子说着,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吓得琼姬小心肝都跟着抖三抖。 “我走了。”木子说完,俯身为雪卿理了理衣领,流连了好几眼才离去。 琼姬看着木子的背影,心中暗暗发笑:“分明就是担心,还死鸭子嘴硬。”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真是累瘫了~~o(>_<)o ~~一边出差一边赶稿,真不是人受的!!! 第四章 选秀(2) 邺城建在三途河边,木子沿着河向西走,一路都在考虑该如何进入鬼都。 十年前,鬼君便将鬼界与外界隔绝开来,想要混进去并不像上天那般简单。再加上最近妖界异动,为了不让魔物混进鬼域,鬼族便将每一处连接通道指派重兵把守。 蒙混过关不可能,硬闯不现实,除非让自己灵魂出窍,做一回真鬼魂,否则还真没有旁的法子走进去。而如果那样做,后果很可能是肉身被灭,灵魂永堕鬼域。 听闻鬼都日夜不分,终年黑暗,十八层地狱更是各不相同,环环惊心,木子光想想都觉得背脊发凉。为了水陆大会丢掉性命,委实不值得,考虑再三,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木子坐在河边,看着河面上凡人看不到的迎来送往的摆渡船,只觉愁云百结,难以舒展。 假若换做是白帝,他会怎么做? 木子想到这突然记起自己还带着白帝的印鉴,刚想灵机一动,依葫芦画瓢像诓司命一般混进去,但转念一想,便发觉若假扮白帝,只怕还没踏入鬼族的领地便已经被打成了筛子。 “哎……”木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索性不想了,就地倒在河岸上,回想起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 回忆中有夜千寻温柔的微笑,有雪卿孤高的淡笑,但此时想到的更多是玉梨子的咆哮。她一想到如果自己没有将望卿带回去,玉梨子一定会发疯!届时会疯成什么样子,她无法估量,因为她到现在也不清楚,玉梨子的实力究竟如何? 他是远古的神祗。 木子想到这就头皮发麻,到时候他要是把天捅个窟窿,自己就变成了同党,然后被众神围剿,最后沉尸洱海神墓底,用寒冰封存,永不超生。 好像横竖都逃不过一个死…… 难啊,真难! “哎……”木子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回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小姑娘,你多大啦?”就在木子绝望之际,却听头顶传来一声好听的女声。木子闻言抬头,便见一绿衣女子蹲在地上,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木子疑惑:“你在问我?” 绿衣女子笑着点头。 “你怎知我是女子?”木子心中一紧,连忙将手中的剑握紧了几分。 绿衣女笑意更深了,道:“你别紧张,我看人不看外表,我看的是灵魂。” “灵魂?”木子蹙眉想了想,突然如醍醐灌顶,惊呼出声:“你是鬼族!” 木子不仅惊讶于她的身份,更加惊异于她的力量,虽然跟自己尚有差距,但在鬼族来说,能一眼看透自己灵魂的,阶位必然不逊上神。 “我叫十宴,你呢?”女子话锋一转,问道。 木子收起玩味,一脸正色道:“白秋寒。” “唔,好名字。不知姑娘可有婚配?” “未曾。”木子摇头,疑惑更甚,眉头都快拧在一块了。 “你别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十宴站起身,走到木子身边坐下,随后从怀中掏出一张大红的喜帖,笑道:“我见姑娘生的貌美,便想替我家主子跟你说个亲事。” “亲事?”木子哑然,全然料不到她竟是为这种事。 十宴叹了口气,做出一副十分恼人的模样,“我家主子最近的情绪愈来愈奇怪,对待下属也十分苛刻,我觉得他会这样是因为缺女人,”十宴摊手,又补充了一句:“你知道的,长期处于单身,很可能会精神失常,他现在就处于一种非常危险的境地,于是我与几个同僚商量了一番,决定为他娶亲。” 木子失笑,觉得听到了一个大笑话,“鬼族这些年基本不与外界有往来,这会怎么会在凡间娶亲?听你这么说,你家主子应当来头不小,何必娶个凡人招人话柄?若被鬼君知道了,私通外族可是重罪。” 十宴再次叹气:“鬼族之人已经寻了个遍,也没有一个能入他眼。不得已这才将主意打到了凡间。我看姑娘你并非凡人,想是有些修道之人的根基,怎么样,跟我去鬼界瞧瞧?” 木子一听要去鬼界,霎时提起了一百二十分的心思,但表面却装成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缓缓道:“去了还能回来么?” “当然了!”十宴咧嘴一笑,“你就穿着漂亮的裙子在我家主子面前晃一圈,实在不行我还把你送回来,再额外补偿你五年的寿命!” “成交!”木子想也不想,满口答应,寿命之于她已经无所谓了,她兴奋的是难得有鬼族高官向自己抛来橄榄枝,自己得来全不费工夫。 至于相亲什么的,等到了鬼界还不是天高皇帝远,随她逍遥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木子童鞋要入火坑了。。。原谅这章实在字数少,我已经写崩溃了…… 第四章 选秀(3) 木子跟着十宴去了郊区一处荒宅。 宅子隐在雾气的最深处,四周寸草不生,只有宅子正中生着一颗千年老槐树。以槐树为中心,四周建了一排房屋,每一间都建得一般模样,只有房门左侧镌刻的木牌上书写着不同的名讳。十宴推开绿色门牌的大门,领着木子走了进去。 走进房间,房内的陈设果真别有洞天。四周的家具皆有小叶紫檀所制,这类装饰被誉为最低调的炫耀,无一不昭示着房屋主人的涵养与富可敌国。 “真有钱。”木子不掩赞叹,静待十宴回答,而十宴只是笑笑,并不将此当一回事一般径直走进里屋,从衣柜里拿出一件黑纱与白裳交替而成的礼服,交给木子。 “换上。这是喜服。”十宴道。 木子接过打量了一番,见它全由黑白二色为主,尤其头纱更加只是一层黑纱,连半分装饰都没有,不由暗暗疑惑,道:“你们鬼族的审美果真黑暗,这是嫁衣?分明是寿服。” “鬼界日夜不分,终年灰暗。旁的颜色只会惹鬼君厌烦,勾起他不快的往事,黑色才最妥帖。时间不多了,你快换上罢。”十宴叹了口气,催促木子换衣。 “为什么说时间不多了?我们赶时间么?”木子一边换衣裳,一边问她。 “距离选秀之日只有十天,我们要去重明城与大部队汇合,时间紧迫,再过一个时辰鬼门就会关闭,届时就连我也没办法进去了。”十宴说着,想要上前帮木子解开她胸前的束胸。木子连忙推开她,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我自己来。” “好。”十宴也不勉强,转过身去不再看她,只是一再催促她:“快些。” “嗯。”木子一边应着,一边解开胸上的纱布。白纱一层又一层,将她的胸包在里头,彻底隐藏了她的女儿之身。白纱解开后,木子换上选秀所用的女装,再照镜子,发觉整个人都变婀娜了,行走间,多了一分飘逸的娉婷,那是女子才有的柔媚。 十宴摸着下巴,满目赞赏的点头道:“身段不错,就是这脸……” 木子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还有喉咙上的喉结,笑着转过身,背对着十宴将它们撕下。将面上的易容去除干净后,她才再次转过身,笑意盈盈的看着十宴,“怎么样?看着还顺眼么?” “……”十宴张大了嘴,痴痴的看着木子,眸子里全是不可置信。 木子摆摆手:“你怎么了?” “像,”十宴怔怔道:“真像。” 木子一愣,“像什么?” “你的眼睛,像极了主子宫中所画之人。” “是么?”木子微微一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谄媚的挽上十宴的手臂,“你家主子到底是谁呀?照你这么说似乎已经有了心上人呀?” “哎,谁说不是呢……” 木子见十宴情绪低落,便换了个话题,问她:“我们什么时候去鬼界?” “现在就去,”十宴任由木子挽着自己的手,带着她一齐走出门,边走边道:“我们主子爱上了不该爱的人,若不是那人实在犹如水中月镜中花,我们也不至于到现在都不能绑了她来。” “哦?”木子抬眉,“那只能说你们主子力量不够强大罢。让你们主子好生修炼,变强之后什么女人不能手到擒来?” “你不懂,”十宴摇摇头,“这个问题以后再谈,等你见到他了自然就会懂了。” “嗯。”木子双目含笑,满口应下,但心中其实并不将此当做一回事。对她来说,进入鬼界,去到大明宫,然后救云岚才是她的目的,而十宴和她家主子在她心中只是一把钥匙——一把打开鬼界大门的钥匙。 木子和十宴走到院子里,原先空无一人的院子顿时响起叽叽喳喳的声音。 “看,又一个新娘。” “她比那些都漂亮。” “漂亮有什么用,她到底不是神女。” 十宴蹙眉,满目不耐爬上她的面,她转过身,对着四周大喝一声,“滚!” 话音刚落,草丛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隐藏在暗处的鬼魅一见她转身,顿时吓得没了话语,三三两两,极具惊恐的走出了园子。 木子见状,连忙去抚她的胸,“十宴姐姐息怒,我无所谓他们怎么说,你可别气坏了身子。” “没大没小,太可恨了!”十宴咬牙切齿,带着木子继续向前走。不多时,便走到了那棵老槐树前。 老槐树在月色的映衬下显得虚虚浮浮,枝叶开得不合时宜,长得郁郁葱葱。十宴上前拂去树叶,木子定睛一看,便见树干上有一个巨大的树洞,差不多等人身高。 她瞥了一眼树洞,便发觉自己再也移不开眼睛,那树洞里漆黑一片,却又似乎有那么双眼睛在吸引着你,让你无法离开,一团团紫黑的瘴气自里散发出来,使人心悸。木子强行定下心神,险些便要拔出九霄。 “你没事吧?”十宴拍了拍木子的肩,木子才回过神。她退开一大步,跌坐在地,一摸额头,才发现额上已经布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木子暗自惊叹:“这魔障果真厉害,竟弄得自己心神不宁。如若不是有十宴在身边,我只怕已经被瘴气迷惑了心神!” 十宴见状,一拍额道:“看我,都忘了你是修仙之人。这魔障对鬼族无效,对仙人却是致命的,怪我怪我。” 十宴说着,折了一杆树枝,正想拉着木子御剑飞行,这时,却忽然有一人自那树洞中走出。来人绝代的风姿,刻骨的风情,柔媚却不显女态的五官,处处彰显高贵优雅。黑色的长发,发尾处用那根红绳随意扎了一个结。 “闻人通天?你怎么会在这里!”十宴微微有些惊讶,低声惊呼。 “十宴?”来人也是一惊,随机满眼含笑:“哟,又从哪找来一个小姑娘?嫌以前害大伙害得还不够?” “你少废话,我的事不用你管!”十宴一翻白眼,拉着木子便想进入老树洞,下一刻却被闻人通天拦住了,“这么着急,又是骗来的?” “你别胡说,滚开!” “别这么着急嘛,”闻人通天笑了笑,对木子道:“小姑娘,你这进去只怕是凶多吉少,你连命都不想要了?” “……”木子看着二人四目相对,火花四溅,站在他二人中间只觉左右为难,也不知该说什么。但她知晓自己的目的是进入鬼界,所以在结果导向上,她和十宴是一边的。 木子笑了笑,“我信十宴姐姐。” “这样啊……”闻人通天抬眉笑了笑,让开了去路,道:“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我已经好心提醒过你了,日后若有孽障可要全算在她头上,莫要怪我。” “那是自然。”木子面上微微一笑,心下却骂道:“你是谁我都不知道,说得这么玄乎吓唬谁啊!” 闻人通天不再看木子,转而看向十宴。面对他的目光,十宴并不闪躲,抬头问他:“你为何会在这里,你不是主子的狗腿,跟着他寸步不离么?” “也许主子也在这呢?” “当真?” “当然不真。” “你!” “开个玩笑而已,别生气嘛。”闻人通天一脸调笑,看着十宴的反应觉得十分玩味。这时,空气中突然弥漫了一股神秘的香味,木子说不出是香还是臭,只觉得闻了便让人头晕眼花。十宴脸色变了变,气氛静谧到诡异。 “你又骗我!”十宴怒目而视,“主子已经到了?” “我没骗你,”闻人通天摇摇头,“只是快到了而已,这不还没到么?” “你!回头再跟你算账!”十宴脸色一变,拉着木子便往树洞里跳。 “慢着。”闻人通天突然打开折扇,拦住十宴。十宴双拳紧握,大声喝道:“你几次三番耍弄于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只是不想看你白费功夫,白白赔上更多人的性命。”闻人通天收起调笑,一本正经的看着她,“这么多年了,这么多位秀女,最终结果你比谁都清楚,继续下去又是何苦?” “也许会有奇迹呢?” 闻人通天摇摇头,“这不可能。” “如何不可能?”十宴冷笑了两声,“再深情的爱情,也会被另一个人取代,世上本没有什么一往情深和非君莫属。” “你太狭隘,”闻人通天摇摇头,补充了一句:“也太天真。” “管好你自己!”十宴怒极过了临界点,于是抬起右手一剑挥去,穿胸透骨。 十宴手中的长剑寒光大盛,顷刻间闻人通天的面颊便变得毫无神采,*慢慢开始萎缩变老。鬼族的嗜血之性在杀人之时发挥得淋漓尽致。十宴怒吼一声,声音响彻云霄,只见一道绿光破体而出,她剑下便只剩了一张萎缩的人皮。下一刻,人皮爆裂。面前的闻人通天便被她砍得七零八落,皮囊碎了一地。 “这鬼族女子真是太彪悍了……”木子目瞪口呆的看着地上的血肉模糊,心中的震惊溢于言表,于是缩了缩身上的衣衫,生怕下一刻被砍的就是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家里发生巨变,没有很多时间写,对不起。 还差不远就能完结了,大家等不及的话就存文看吧,一个月左右会写完的。 亲 第四章 选秀(4) “他死了?”木子看着地上的血肉,呆呆问道。 “怎么可能,”十宴回头,对她嫣然一笑,“他要这么容易死,我也不必愁了。”说完,她朝那滩血肉啐了一口,然后拉着木子跳进了树洞。 木子回头看去,发现血肉果真在顷刻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闻人通天完完整整的坐在那,笑得一脸高深。木子被他阴惨惨的笑给吓着了,整个人浑身一激灵。她见过很多人的笑,或冷笑或阴笑,都没有似这个一般,笑得温文尔雅,却没有一点儿温度。 木子来不及细想,便觉巨大的失重感笼罩了自己全身。她强行按捺住身体中的劲力,努力不动用自身的法力,在十宴面前扮演一个寻常女子,任由她牵着。 就在木子觉得自己快要摔死的时候,她却稳稳落在地上。没有被想象中巨大的冲击力撞晕,反而在刚刚接触地面的那一霎,仿佛落在了棉花糖上。她低头一看,确认脚下的确是实打实的青石板。 头上的天空乌云密布,周围泛起一阵浓雾,只依稀可以看见一些高大的古建筑,四周毫无声息,空无一人,木子竟是完全找不到回去的路。木子心中一凛,知晓自己已经入了鬼界,心中不免有些小激动,但为了不引起十宴的疑心,便装作十分震惊的模样问:“这是……” “欢迎来到酆都。”十宴牵起嘴角,露出十分的玩味,点头微笑。说完,她牵着木子的手,向浓雾深处走去。 街道两旁的景致与人界无异,却无故多了分萧条与阴冷,大街上空无一人,寒气森森。 “叮铛……叮铛……” 这时,整个城镇回荡起一阵诡异的铜铃声,由远及近,响彻心魂。木子的心不自觉跟着铃声一起跳动,仿佛这其中有十分的魔力,吸引着灵魂与其同往。 浓雾后,只见巷口处出现两个带着高帽的男子,他们手执招魂幡,右手高举铜铃,铜铃叮铛作响。在他们身后跟着大大小小约莫百来名生魂,那些魂灵看上去同常人无异,穿着打扮也与人间一致。 “是勾魂使。”十宴看出木子的疑惑,解释道。 木子眉头微展,又道:“后面跟着的都是生魂?” “嗯。”十宴说完,有些不耐烦的看了看天色,嘟囔道:“太阳都快下山了,他怎么还没来!” “……”木子再次打量天空,黑漆漆的一片,丝毫看不出哪里是太阳要下山的意味,分明是黑幕一片,连颗星子都没有,“太阳在哪?你说的‘他’又是谁?” “嘘,他来了。”十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即朝迷雾行了一个礼。 迷雾中,一盏昏黄的宫灯在微微摇曳。灯光愈来愈亮,一驼背的瞎眼老头提着灯笼,慢步走近。他干皱的面皮上,扯出一个微笑,“酆都鬼城,生人莫进。” 木子心中一紧,见到那人的瞬间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鬼君会厌恶天宫的一切。 天界绝不会出现如此丑陋之人,而鬼族的审美似乎跟天界大相径庭。鬼君原是青帝慕君,可谓享遍了人世间最美好的一切,如今落入鬼族,能不厌恶就怪了。 驼背老头提起灯笼靠近木子二人,空洞的眼眶内似是长了眼珠一般,在她二人身上搜寻着。他俯□子,拿起十宴手中的令牌,鼻子贴上去闻了闻,似是嗅到了有趣的味道。 “原来是十宴尊使,尊使请进……”他遂咧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下一刻,他身形一闪,再次消失在浓雾中。 木子揉了揉眼睛,发觉他真的消失之后,惊道:“他、他是谁?怎么又不见了?” “他不是人。”十宴双手叉腰,站在木子身前,抬头看向天空。 木子顺着她的眼神看去,只见暗色的空中,浓雾渐渐散去,露出一块高大的古牌坊。牌楼上镌刻的古文字,笔画瘦直,刀锋毕露,这种字体很少有见到,但她也还是能勉强辨认得出来,那三个字是:鬼门关。 “他是鬼门关?”木子大惊。 “他是守城人,我们都叫他‘鬼门’。” “……”木子强敛心神,干笑道:“鬼门可真丑。” “是啊,很丑。”十宴淡淡道,拉着木子的手往里走。 入了鬼门关,出了枉死城,便踏上了黄泉路。 一路上,漫山遍野开遍了火红的曼珠沙华,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血所铺成的地毯,无穷无尽,似是与昏暗的天空接壤一般,它是忘川河边的接引之花,这是黄泉路上唯一的的风景与色彩[1]。而这条路,正是通向幽冥地狱…… 在路的两旁,在曼珠沙华花丛间,飘荡着无数颜色几近透明的魂灵,他们身穿白衣,披头散发,目光呆滞,他们是死于非命的魂灵,阴阳册上没有他们的名字,上不得入九重天宫,下不得进紫陌黄泉,只能在黄泉路上做个游魂野鬼,一遍又一遍回忆往昔,好不凄凉。 “慕紫……”木子闻言,浑身一震,听着那似是穿越了千万年的叹息回荡在自己脑海中,眼泪不自觉的夺眶而出。 “黄泉路上莫回头,回了头便莫想走。”十宴冷冷的提醒她。 “你放心,我不会回头。”木子淡淡说着,可心中却又是另外一番想象。她总觉得说话之人就在自己身后一般,仿佛只要自己一转身,便能见到她熟悉的面容。 母亲。 她实在没有勇气独自呆在黄泉路上,哪怕她知道母亲已经魂飞魄散,哪怕她知道她不可能再出现在这个世上,但她仍抱有希望,也许,母亲并没有离开,也许她还能站在自己跟前,唤一句:“女儿……” 十宴察觉出了木子的不对劲,生怕她会忍不住回头,于是立即拎起她的衣领,快速的带着她向前掠去。而木子只是微笑,像无魂傀儡一般,任其拖着走。 在黄泉路的尽头,是穿城而过的忘川河。河水腥臭发黄,多有蛆虫漂浮其上,在岸边有众多魂灵在等待着渡河。而往来在河两岸的,是一叶一叶的扁舟,在渡船船头,挂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撑船的船夫佝偻着肩背,撑着一杆长槁站在船头,日复一日,兢兢业业。 岸边的鬼魂接二连三登上渡船,那鬼差若有所思看了看木子,再瞧了一眼十宴,便没说什么,让她们上了船。 上船之后木子才发现,看似无波无澜的忘川河其实并不平静,微微泛起的涟漪,不时有鬼魅伸出双手,凭空抓着什么。在河水里你看到的也并不是你自己,而是湮没在河底的魂灵,惨白的面颊,沉浸在湖底,睁大了双眼盯着过往的魂魄,那些眼眸里,大多是怨气,但好像,好像还有一丝别的情愫,而她却又一时想不起来那到底是什么…… 木子本无意盯着河水,却在轻轻一瞥之后便再也挪不开眼睛,似是有一股魔力牵引着你,让你无法逃脱。 “女儿!” “孩子——”耳边回荡起一阵声嘶力竭的吼叫,湖面里倒映出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妇人额上还包裹着棉布,看得出是将将临盆的模样。她正抱着已然僵硬的死婴,坐在床上哭得撕心裂肺。 “啧啧,生了个死胎,”十宴瞥了一眼,摇头叹息:“真可惜。” “……”木子全身绷紧盯着湖中的景象,神色全然不似十宴那般轻松。她心中的疑惑已经不能用言语来形容,水中那妇人的身影,分明就是养育了自己三百年的母亲! 母亲一生只有一个孩子,那就是我。若她怀中所抱是死胎,那我又怎么可能活着? 这一刻,对木子而言,仿佛看到了世上最可怕的景象。 “你怎么了?”十宴推了推木子。 “……”木子怔怔看着水面,并不回答,或者说她根本不知该怎么回答。告诉十宴,自己是蛟王的女儿,是白帝榜上的通缉犯,刚出生就是个死胎? 木子叹息摇头,这太匪夷所思,根本无从说起。就在她摇头的刹那,水中的景象一转,怀抱婴孩的妇人又变了一个。 那女子唇红齿白,肤白貌美,眉宇间是与天地同在的从容与淡定,她怀中所抱的婴孩,眉心有四颗紫色的印记,那是生来上神的标志,是旁人可能修行到死都无法企及的荣耀。 “这个女人,我好像在哪见过……”十宴蹙眉,不停的在脑海中思索,就在这时,她忽的瞥见身旁的木子身子倾斜在外,眼神迷离,便是要伸手去触摸忘川之水。 “白秋寒!”十宴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木子听闻,立刻回过神,却是已经来不及了,河面上突然泛起千百个魂灵的面孔,他们张牙舞爪便将木子拉下了船去。 众人受惊,四下散开。而水中的木子已然沉入水底,身体被一团团不知是水草还是头发的黑色物体缠绕,丝毫动弹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我争取恢复日更……╭(╯3╰)╮ 第四章 选秀(5) “哎呀,看呐。” “是生人!” “嘻嘻嘻嘻……”四下看热闹的越来越多,生魂受到惊扰,四下逃窜。摆渡人面上浮现出诡异的微笑,微张的嘴里发出阴寒刺骨的窃笑。船夫干瘪苍老的面容上浮起诡异的笑容,看笑话一般盯着水中的木子。 眼见木子在水底,表情越来越痛苦,十宴当下祭起一道泛着绿光的绸带,绸带劲锋凌厉,破开湖面向木子飞去,眼见就要将她周身缠绕的发丝驱散,谁知这时,黑发大盛,顷刻间吞噬了十宴的法器,并且顺着绸带向上,黑发延绵而来,缠上十宴的右手。 ‘扑通’一声,十宴被黑发一拉,应声入水。 三途河中的黑发,是人生前生后的执念,飘散在水中,化不开剪不断,愈来愈执拗,愈来愈阴毒,一旦被其拖入水中,生还的机会便极其渺茫。 水中的二人身体被黑发包裹,只露出一张脸。面色痛苦,愈见青紫,双唇张合但谁也听不见她们在喊什么。 “看来活不了了,嘻嘻。”船夫对另外一艘船上的摆渡人笑道。 “是啊是啊,世上又少了两个人。” 就在人群唧唧喳喳讨论不休时,一道黑影凭空出现,寒光大盛,直直落入水中。 片刻后,十宴与木子二人被幽光带出水面,落在岸边的彼岸花丛中,二人身上的黑发就像嗅到了可怕的味道,发出阵阵声嘶力竭的尖叫,迅速消散在空气中。 “咳咳咳咳……”二人吐出了不少污水,十宴惊魂未定的坐在地上,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而木子则面带疑惑,表情呆滞随意看向一处,眼眸里却是没有丝毫惧意。 身后传来一众鬼差的呼喝声,忘川河水的异动惊动了阎罗殿的守卫。在这枉死城里,生人勿进。闪电接踵而至,但最后都在十宴身边化为了无形。二人身边就像有一道屏障,隔绝了周遭的一切。 “十宴,我救你一命,你该怎么谢我?” 头顶传来低沉的男声,十宴抬头便看见闻人通天一脸笑嘻嘻的站在自己跟前,悄无声息。 “我早跟你说过,没有真本事,就别揽瓷器活。”闻人通天扬起嘴角,满脸嘲弄。 “你!”十宴怒目而视,刚想反驳,却突然看见在闻人身后还站着一名黑衣人。 黑衣男子全身都笼罩在斗篷下,只露出一双惨白的双手,手上层层叠叠戴着许多饰品,整个人的看上去神秘莫测又不乏气场强大。 十宴突然瞪大了眸子,单膝下跪,对黑衣人低头行礼道:“主上……” 黑衣人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头,冷哼一声。 十宴被他的反应吓得冷汗直流,闻人又是一脸笑意的凑近她,“主子的意思是,让你别自作主张,最近妖界异动愈加频繁,凡间苦不堪言,这时候该把心思放在三界大事上,至于儿女情长嘛,根本不足挂齿。何况……”闻人说着,打量了几眼呆坐一旁的木子。 只见木子被河水浸花了妆容,湿哒哒的发丝黏在脸上,将她精致的五官毁了个彻底,整个人看上去不比一只落汤鸡好多少。 “何况,你挑人的眼光是越来越差了。”闻人说完,对黑衣人抱拳道:“主子,我说得可对?” “……”黑衣人看了他一眼,随即移开了双眸,大步离去。 闻人通天见黑衣人离开便赶紧跟了上去,临走前还不忘回头朝十宴做了个鬼脸,“你惹主子不开心了,小心哦。” “快滚吧!”十宴恶狠狠的啐了一口后便不再说话,若有所思的目送二人消失在黑暗中。 不多时,确认二人已经离开后,十宴才长舒了一口气,那形状就像放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头。 “不管怎么说,你是这期的秀女中,唯一一个见过主子的,甭管好印象坏印象,最重要是有印象,这也许是个好的开始,你说呢?”十宴推了木子一把,而木子整个人还没从昏昏沉沉中走出来,十宴的话她一句都没听进去,她的脑子里不停的在重复那两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挥之不去。 母亲抱着的是一个死胎,而自己却在另一个女人怀里,这,如何可能? “白秋寒,白秋寒?”十宴接连推了木子两把,木子这才回过神,一脸呆滞的看着十宴,“刚刚那些景象……” “那些啊,你别太在意,不过是在你还不记事时发生过的一些景象,”十宴笑了笑,为木子拂去额上的碎发,又道:“今天发生的事无须放在心上,我们先去翠屏宫和秀女汇合,走吧。” “等等!”木子一把推开她,跌跌撞撞的跑回河边,紧紧盯着河面。但河面上除了微微泛起的波澜,其他什么景象都没有。 “别看了,‘过去’不是随时都能看到的,你现在想看也看不了。”十宴走过来,拽了拽木子的衣袖,却发觉拉不动她。 木子盯着水面,冷冷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 十宴摊手,“我也不知道,特定的机缘。而且那景象也不定就是你,也可能是船上任何人。” “是么……” “嗯。”十宴被木子面上的阴寒吓了一跳,其余的话也不知该怎么说。 而木子沉默了一会,随即抬头,朝她嫣然一笑,“原来是这样啊,我只是觉得很有趣,所以想看看。”说完,木子面上的阴霾转瞬间全都烟消云散了,“十宴姐姐,我们不是赶时间么?快走吧。” “哦,好。”十宴愣愣的,反倒被木子牵着走。她显然没从她的转变中回过神,她还在纠结她前一刻的冷漠,可面前的白秋寒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丝毫没有之前的阴郁。 她突然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小看眼前这个人了? “十宴姐姐,我们现在去哪儿啊?”木子站在黑暗的迷雾中,发觉四周一片虚无,飘荡在身边的是看得见摸不着的魂灵,周遭的景致竟然变得一片模糊。 “我们好像迷路了……”木子挠挠头,面上带着十分天真。 “这是我的老巢,我在这生活了几十年,怎么会迷路?”十宴笑了笑,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身边的女子,看着她就像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心中的犹疑顿时又消了大半。 途经忘川,走过奈何,迷雾后的彼岸花随风摇曳。再往林中走了三里,便见一座古朴的大宅横亘在雾气中,无时无刻不透露着诡异。 “你看,我们到了。” “这是哪儿?” “翠屏宫。秀女都在那呢。” “是吗……”木子再次打量了几眼,发觉周遭除了那一栋大房子之外,什么都没有。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就觉得这,挺荒凉的,”木子停止张望,洋装无意道:“不过乍一看去,这么大的宫殿,你不说我还以为到了大明宫呢。” “嗨,这哪能跟大明宫比,这顶多是大明宫的百分之一,”十宴一脸骄傲,“不过你这个凡人知道的还挺多,大明宫刚建好没几年,你从哪儿听来的?” “凡间都传遍了,说普度众生的地藏王菩萨就住在大明宫底下呢,”木子干笑了两声,见十宴并没有起疑才继续小心地问:“不知传言,是否属实?” “没错,”十宴点头,“不过地藏王菩萨倒不是宫中最出名的,我们那的一把手,是鬼君。” “鬼君我知道,从前的青帝,慕君上神。” “有见识,我欣赏。”十宴十分赞赏的点点头,领着木子走进门。木子走进了才发现,这座宅子表面看去平平无奇,内里其实金碧辉煌,装修得十分夸张,有这样的财力和人力,想必它的主人必然来历不小。 头顶巨大的牌匾上刻着‘翠屏宫’三个大字,气氛阴沉压抑,直让木子觉得喘不过气。她突然觉得有些不祥的预感,便问了一个她从前并不关心的问题:“十宴姐姐,您口中的主子就是这所宅子的主人么?” “你怎么会这么想?”十宴一愣,摇了摇头,“这所宅子的主人是四大护法之首的烟鬼,但能让我称其为主子的,他还不够格。” “四大护法之首还不够格?他在鬼界有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利,难道你……” 十宴点点头,“你猜的不错,我的主子便是鬼君,鬼族之王。” “你、你是在为鬼君选秀女?” “是呀。”十宴眨眨眼。 “刚刚那个就是青帝?”木子瞪大了眼睛,突然觉得有些晕眩。十宴连忙扶住她,笑道:“放心,他不吃人。” “……”木子正了正身形,这才发觉自己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在原先的计划中,她不过想借十宴之手混入鬼界,然后偷溜去大明宫办自己的事情。但现在看来,去大明宫不是问题,找地藏王也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反倒成了怎么脱身! 从鬼君眼皮子底下溜走,谈何容易?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写的晚了,我争取白天早点开始写……我真的在努力日更,现在都没睡觉呢 ~~~~(>_<)~~~~ ┭┮﹏┭┮ 第四章 选秀(6) 翠屏宫大厅内,坐了约莫二十名女子。女子或妖娆或妩媚,无一不是一等一的美人。她们见十宴携着木子走进大厅,便停止了聊天,齐刷刷的向二人投来注目礼。 大厅静下来,似乎都在等待十宴说话。而十宴只是侧头在木子耳边轻声道了句:“无论她们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要理会。我去去就来,你在这等我。” “好。”木子点点头,并没有将大厅众人如火的目光放在心上。十宴走后,她就近找了个角落,便旁若无人的往角落的贵妃榻上一躺,开始假寐。 “凡人?”一身着鹅黄衣裳女鬼悄无声息地靠近,讥笑的看着木子。而木子的心思显然不在这群秀女身上,她们怎么评价自己她全然顾不上,她现在满脑子都在想该怎么不动声色的逃出去。 旁人看来她很冷傲,闯入旁人的地盘还能自顾自的睡觉。而她脑子里却是在飞速思索着来时的路,还有接下来该怎么走。来时的路不通,只能继续向前走,大明宫是她此行的终点,大明宫必有重返凡间的路,自己只需继续忍耐,争取在这群秀女中脱颖而出,届时入选鬼君后宫倒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见木子不搭理自己,女鬼面上挂不住,有些愠怒的对她大吼:“跟你说话呢,听不见么?” “……”木子微微蹙眉,睁开双眼。见眼前的女子发长胸大,五官顶好,端端一个大美人胚子,但她的表情委实难看,看着自己的神色就像天神睥睨蝼蚁。因此缘故便更加没有与她对话的心思,蔫蔫看了她一眼后便又闭上了眼。 “什么呀,这么冷傲,不就是尊使带来的,有什么了不起?” “就是,凭什么?我还是烟鬼大人亲自请来的呢!” “可不是嘛,一个小小的尊使而已,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四周响起窃窃私语,一众秀女的不悦已经快要超出临界点,木子被她们吵得无法思考,索性睁开了眼,面带疑惑的看了一圈四周,问道:“哇诶系索摸?” “什么呀?” “她在说什么?” “你们谁听懂了?”众人面面相觑,全然不知木子在说什么。木子又眨眨眼,装出一副十分无辜的模样抱歉地笑了笑:“摩多库泪……” “行了,我算是明白了,”为首的秀女拍拍掌,“她是凡人,跟我们语言不通。” “原来是这样……”众人恍然大悟。 “想必是哪个小旮旯窝里跑出来的,跟这种人计较真真有*份,大家都散了吧。”黄衣女鬼的面子得到了维护,便不再为难木子,拖着小姐妹回到大厅中央继续绣花。 木子轻轻舒了一口气,神色里满是解脱的意味。 大堂内,复又恢复了众人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对话的内容却从鬼君转移到了木子身上。一女鬼瞥了一眼木子,对大伙道:“你看她的眼睛,是不是很像画中人?” “何止是眼睛,她笑起来简直和画中人一模一样。” “谁说不是呢!但她不笑的时候可比画中人冷漠太多了!” “十宴真卑鄙,找来这种人,让我们怎么比?”黄衣女鬼恶狠狠的搅了搅手帕,身边的姐妹见状立即抚了抚她的肩,安慰道:“嗨,她再像也只是个凡人,哪能跟姐姐你比?你可是内定的鬼族王后,拿出点信心来!” “还是小桃会说话。”黄衣女鬼破涕为笑。 木子听着她们之间的打趣,下意识揉了揉太阳穴,心中直哀叹:“女人的世界真可怕。” 但在这些没营养的对话中,她还是听到了一个关键字眼:画中人。从她们的对话中似乎可以说明自己的眼睛跟画中人很像,这个‘画中人’是谁? 木子想着,心中突然便出现了那个怀抱婴孩的年轻女子。那个女人眉目很熟悉,但自己一时又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大笑声:“最新消息,烟鬼大人突然决定提前选秀,你们赶紧收拾收拾,穿戴整齐,随我前去大明宫!” 木子循声望去,只见来人手握长弓,身形看上去甚是健硕。其他女子闻言后,皆如发疯一般跑进内屋,唯独木子愣在那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于是也不管他是谁,对着他福了个礼,道:“小女子秋寒,参见大人。”礼多人不怪嘛。 “你是新来的?” “回大人的话,我是今日才到的。” “十宴带你来的?” “正是。” “难怪……”他话说了一半,突然愣在原地,紧紧盯着木子的脸,“像……真像!” 木子强忍心头的疑惑,定定的看着他。他思忖了一会,突然随手拈来一套墨色的衣物扔给木子,“你的衣服都湿透了,赶紧去换一套。” “好。”木子早就想换掉这身在三途河的腥水中泡过的衣服了,她恨不得马上脱掉它。于是对现在的她来说,没有什么事比这件事更大,便立即接过衣物去了内堂。 走进内堂便见东厢和西厢一字排开,每一间房内都有燃起烛火,那是秀女们统一的闺房,她们之中住的长的约莫已经在此住了两个月。 木子转了一圈发现没有空屋,刚想去后院瞧瞧,只听‘吱呀’一声,其中一间屋子的门开了,从里头走出一黑衣黑裙戴着黑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女子,木子定睛一看,才发现她身着的衣裳与自己手中这套一般无二。 “没屋子换衣裳吧?来我屋。”她看了木子一眼,眼眸一弯,便向她敞开了房门。 木子没有拒绝,随她走进屋后朝她笑了笑:“谢谢。” “你听得懂我说的话?” “嗯……”木子有些抱歉地挠挠头,“我只是嫌麻烦。” “我懂。”女子露出恍然的神色,朝木子笑了笑:“时间不多了,你快换衣裳吧,我先出去了。” “好。” 门在木子身后沉沉关上,她未加多想开始更换衣物。不多时,待她穿戴整齐想开门时却发现门怎么都打不开,似乎在外面被上了锁。 “外面有人吗?” “谁能帮帮我?”木子听见走廊不时传来脚步声,大声呼喊。可过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为她开门。房内的烛火跳动了最后一下熄灭了,霎时整个世界都随之变得黑暗无光。 庭院里的人声愈来愈少,然后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 木子自嘲的笑了笑,知道自己被秀女摆了一道。但她并不生气,此时的她并不着急出去,这么一扇门困不住她,将才的紧张也不过是做给秀女看的。 她心中所想的很简单,两日来的赶路觉得累了,趁机休息一会,也正好摆脱选秀之礼。毕竟顺理成章的在这里逃脱,与在大明宫比起来要容易许多,不是么?至于怎么去大明宫,想来也不是难事。 就在木子心满意足的靠着门,正打算小憩片刻之时,门却突然向里打开,木子没做准备,被推搡在地。 木子被几道明晃晃的灯笼晃了眼,过了一会才看清门外站了一堆人,不,确切来说是一堆鬼魂。他们身着统一的铠甲,手中提着冥灯,正是鬼君的近卫兵。 几人互看了一眼,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 “陛下?在哪里?”木子左看右看,身边没人啊…… 为首之人双手抱拳,对木子颔首道:“不知天后驾临有失远迎,君上吩咐我等以最高礼节护送您前往大明宫。” “我?天后?”木子再次傻眼,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弄得不知所措。但经过他们这番提醒,她才终于想起,那个抱着孩子女人,同天后瑶音有着七分相似,只是眉目间更显稚嫩了些。 正想着,天空中突然出现了几个红点,自天边疾驰而来,刚觉得太小看不大清楚,却在下一秒,窗边突然出现了约莫有一人高的红色凶兽的脸,黑色的眸子同那马车车轮差不多大小,突起的鼻梁正吐着粗气,眸子一动不动的盯着木子。 木子强忍住心中的惊诧,努力做到面不改色。心想这东西将将不过是天边的一颗星辰大小,眨眼的瞬间却能出现在自己眼前,这样的速度,真真骇人。 “陛下,请上座。”侍卫队让出一条道,指引着木子。木子这才看见凶兽身后跟着一辆木质的马车,车架豪华铺张,雍容华贵,看那大小横着躺十个人都没问题。 这里的异动惊动了前院的人,秀女们纷纷探出头来打量着她们,眸子里射出的寒光如果能杀人的话,木子已经死了千百次。 “走吧。”木子披上面纱,将整个头埋在黑纱中,随后选择上了车。 既来之则安之,何况这样还能对那些如狼似虎的秀女眼不见为净,何乐而不为?木子跳开车帘,看向外头层层叠叠的护卫队,心想:“再说了,这情况想跑也有点难……” 作者有话要说:满地打滚求留言…… 你们的留言我都有看,但是最近工作太忙,我没分闲下来都在码字,这章写了好几个小时,我承认我得了结局拖延症,卡啊…… T T 泪奔~~o(>_<)o ~~大家想看什么,请畅所欲言吧 第五章 明明如月(1) 木子上车后,她才发觉车内的装潢更加华美,一时间竟连连咋舌于銮驾本身。 “陛下,请坐稳。”侍卫队长在帘外恭敬道。 “嗯。”木子淡淡应了一声。说完,马车便像离弦之箭般疾驰出去,木子一个不慎,重重跌在后座之上,好在坐垫够厚实,只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并未造成其他的骚乱。 没有让旁人见到自己出糗的样子,对木子来说犹如逃过了一劫,她可不想让一堆人前呼后拥的来问自己好不好,有没有摔伤,她没有心情应付他们。 现在的状况对她来说完全超出了预料,简直是一头雾水。 木子缓过神后,微微挑起车帘一角瞧着窗外的事物,才发现地上的景致越来越渺小,灯光愈来愈暗,昏黄和阴霾充斥了整片天地。 嘈杂声传来,漫天都是张着血盆大口的凶兽,形貌离奇,凶神恶煞,嘶吼翱翔。整个天空被阴暗笼罩,只有微弱的光芒发自天边,让人既可以看得见,却又无法看得清,就如整个天空一般,混沌不堪。 地上是蜿蜒的河流,四周是崎岖的山谷,在空中更有成千上万的妖兽厮打其间,鲜血淋漓,甚是残忍。 如此之多的魔障妖气,看得木子心头狂跳。 鬼族毗邻妖界,如今妖魔横行,渐有收不住的趋势。三界大变,上位之人譬如鬼君,怎么在这时候娶妻?就连雪卿也是如此,放着正事不做,常年在人间流连。 想到这,木子心中突然一阵忐忑:莫非雪卿到现在还认为我就是临世的魔王?不对,他好像并不知晓我就是般杳沉舟…… 就在木子的内心煎熬之时,车架忽然一阵剧烈的抖动,浓烟伴着火辣辣的触感扑面而来,但是火光却被阻隔在车架外。 摇晃间,木子紧紧抓着扶手,从缝隙中看到了一颗巨大的血红色眼睛,比她的头还要大上两倍。下一刻,妖物的瞳孔紧缩便迅速落在了后头消失不见。 木子分明看见了它身上的灼烧和剑痕,很显然,是被鬼君的侍卫队围攻致死。她这才知晓鬼君的亲卫队比之天兵只怕都不会弱几分,何况,这里还是它们的大本营,自己没有必胜的把握便不宜贸然出手。 木子放下车帘,放弃了硬逃的想法。 两个时辰后,銮驾稳稳停在一座城墙前。 车门突然大开,走进来一全身笼罩在黑衣下的人,看那身形是个女子。来人掩好门便木子身前坐定,将那黑色斗篷取了下来。斗篷下是一双清澈的黑眼眸,白净如玉一般的脸庞,十分好看。 “参见陛下,”女子嫣然一笑,“我叫小月,是君上的贴身侍婢。” “嗯。”木子淡淡道了一句,表面虽不惊奇,内心却是一阵翻涌。这鬼族果真藏龙卧虎。小姑娘周身鬼气尽敛,丝毫看不出她是没血没肉的魂灵,想必修为比之闻人通天也不会低。 木子正想着,发觉车轴复又开始转动。小月看出木子的惊疑,笑道:“我们刚刚入了宫,现在是子时,陛下已经歇下,待明日再送你去见他。现在送您去寝殿休息。” 木子点点头,“有劳了。” 銮驾缓缓走过石桥,最终停在一扇金漆大门前。门上钉了十八个黄铜质地的金环,在昏暗的光芒照耀下熠熠生辉。 走进门去,便是一条宽阔的大道,青石板的街道两旁布满了火盆,由于鬼界天昏地暗,这些火盆便恒久保持不灭。两边是高耸入云的城墙,站在城墙下抬眼望去,一眼望不到边。 “此城墙是幻象,依据人的心思而定。假如你想逃出去,那此墙便高越万丈,直耸入云。但假如你心无异心,那城墙也不过一丈高。” “……”木子抬头看去,只觉青黑色的砖墙分外庄严,让人不寒而栗,当下放弃了翻墙逃跑的想法。 走过青石路,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寝宫不是预想中的琼楼玉宇,殿台楼阁,却也不似传说中的那般阴寒血腥,只不过是依着离恨天上的建筑外观一般,红墙绿瓦,临河而建。 河边垂柳依依,青松翠竹,景色倒是相当不错。 “陛下,这边请。”小月推开寝宫大门,随木子走进屋。 屋内灯影绰绰,可以说是金玉其内,别有洞天。四周摆满了琉璃灯,灯散发出的烛光流光溢彩,煞是好看。木子认得出,那是离恨天上的工艺品,官窑产物。 “陛下,您请休息,小月先告退了。”小月低头行礼,退了出去。 小月走后,整个房间内便只剩木子一人。黑色的纱帘无风而动,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诡异。 突然,一大群蝙蝠从横梁上飞下,与木子擦肩而过飞出了窗户。 木子不慎,跌坐在地。 “陛下,您没事吧?”门外传来婢女小月的问候声以及她的敲门声。 “我没事,”木子含糊应了一声,只觉得胸泛恶心,便又道:“我想沐浴,打几桶热水来。” “陛下请稍候,奴婢马上去取。” “有劳了。” 不多时,一众婢女提着奶白色的水桶鱼贯而入,很快便收拾出一个一丈宽的方形浴池,其上还飘着朵朵花瓣。 “陛下,奴婢伺候您更衣。” “不用了,你们出去吧。”木子躲开小月的手,连忙将众人往外赶。小月没有坚持,带着一众婢女退了出去,临关门前朝她颔首道:“陛下有事随时吩咐,奴婢在门外候着。” “好。” “奴婢告退。” 殿门关闭后,木子很快褪尽了衣衫进入浴池。泡在热水中,木子长舒了一口气,看着周遭的装饰,很有一种身处童话故事的错觉。 假如将房内的黑纱换成素纱,那便更像了。 传说在三十三重离恨天上,天君曾为独女帝瑶建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名曰碧华宫。碧华宫中有罗衫美裙,彩衣缤纷,珠宝首饰更像山一样堆在仓库里,那些都是在帝瑶公主每年诞辰礼时,天后派人从三界搜罗而来的趣物。 那里面有女子对于世间所有美好事物的幻想,她曾经有幸目睹冰山一角。 那是在逃亡之初,在碧海沧渊旁太阳最先升起的地方,有一座外表全部由水晶所制的高塔,塔下伫立的牌匾上有三个恢宏有力的金漆大字,碧华宫。 碧华宫浴室之中,便是如现在这般,巨大的浴池充斥了整间房,常年流淌的温泉水使房内终年雾气环绕,花瓣飘香,无一不昭示着天君对于女儿的宠溺。碧华宫中的一切,是作为女子在世间能享受的最美好的一切吧。 木子从前很羡慕,但长大后就不羡慕了。 所谓人各有命,强求不得。 木子沐浴更衣后,便将身上累赘的装饰全都扯下,徒留下一身光洁的黑衣悄悄的翻出了窗户。她本想夜探大明宫,岂料窗户下却站着一名女子,正一脸无奈的看着自己。 女子肩胛骨上的藤萝纹身在黑夜里发出幽幽的绿光,映衬着那张绝美的脸,甚是妖艳。木子这才发现,此人便是消失半日的十宴。 “你跑什么呀?”十宴一把揪住木子的衣领,将她拎回房。 没等十宴发难,木子率先抢道:“我不是天后!我这是欺君!” “我知道。” “你知道?” 十宴点头,“我只不过将你的画像美化了几分呈给了君上,没想到他直接下了这样的旨意,也在我意料之外。” “……” 十宴一脸无奈,苦口婆心的劝道:“你就将错就错,嫁了,嫁给三界最强的三人之一,你不委屈。” “可是……” “你可有爱人?” “当然没有!”木子断然否认,但心中却下意识出现了雪卿的影子。 “那不就得了,既然没有喜欢的人,嫁给世上最好的男人,这是多少女子心中的梦啊!” “最好的男人?” 十宴咧嘴一笑,“可不是嘛,天君已经有了天后,雪卿视女子为白骨,今生都不可能娶妻了,这三界中唯一会娶妻的,不就只剩下我们陛下了?” “……”木子闻言,一时没了话语。 情爱么? 逃亡之后一心只想活下去,本以为自己早已没了爱人之心,忘记了那份最初的悸动。可时光荏苒,光阴飞逝,记忆中的人倒是越来越清晰了。 但她到现在还不能将雪卿与夜千寻划上等号,哪怕知道他们是同一个人,但这样的行为简直是匪夷所思。 木子看着窗外渐渐趋于平坦的地势,渐渐清明的河水,还有那河边遍开得彼岸花,思绪渐渐飘远。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十宴说着,从腰间拿出一本小册子,笑道:“我跟你说一下婚礼流程,明天你将一个人前往月湖,焚香沐浴更衣三日,第四日举行大婚。” 听到这里,木子的眼睛都发亮了,她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一个人’上面。 “一个人前往月湖?” “嗯,”十宴点头,“月湖是我们鬼族的禁地,除了鬼君和未来鬼后谁也不能入内,你可以安心的净化心灵,洗涤身体。温泉哦,很舒服的。” “好啊!”木子微笑的满口应下。 十宴非但没有惊诧她突如其来的改变,反而笑得跟蜜一样甜,“这就对了,鬼君是好男人,你大可安心在鬼族住下。” 作者有话要说:情节的发展呢会比较奇葩,但是鬼君的配对绝不是木子,给大家打个预防针啊哈哈…… 第五章 明明如月(2) 第二日一早,木子便被嘈杂声吵醒。秀女在她的寝殿外集结。如今她们不以谁马首是瞻,都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吵闹,为了自己的未来,叽叽喳喳闹腾不休,让人很是神伤。 “我们等了两个月,最后就因为这个女人,竟连鬼君的面都没能见着!” “就是!凭什么呀?” “她到底是什么来头?我们死也要死个明白!” “给我们一个交代!” 木子被吵得不胜烦扰,就算再累也睡不下去了,索性换了衣服去了大殿。 殿上的八仙桌上已经备好了早点,每一碟都是从前她在离恨天上最爱吃,但是却吃不上的食物。那时的她和母亲没有地位,什么都得捡那三个姐姐剩下来的。 可是,鬼族之人怎么会了解她的口味? 就在木子奇怪是谁做的早点时,便见小月端着一碗莲子菡萏粥自后堂走了出来。她面色沉重,双目通红,显然是哭过。 小月见到木子,立即福身,盈盈道:“陛下早安。” “……早。” “陛下请用膳。” 木子点头,坐定后问她:“这都是你做的?” “是,”小月点头,“这些都是君上的吩咐,说是您爱吃的。” 木子呵呵一笑,心下了然。暗自惊叹这鬼君的心上人不止与我长得相像,竟连口味都差不多,真是奇了。 外头的吵闹愈加频繁,小月一脸忧心,小心问道:“陛下要出去看看么?” “不必,我不需要对她们负责,她们该去找君上,不是我。” “是奴婢逾越了。” 木子微微一笑,心道我才不去自找麻烦呢,祸从口出多说多错。我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等,等去了月湖只剩我一人了,才好逃跑。 木子吃完早点,祭祀的神官便齐聚侧殿,恭恭敬敬的排成两行迎接她。木子打开门的瞬间便怔住了。 祭司们穿着白袍,与离恨天上一般无二,在她们身后站着秀女,她们一脸愤恨的盯着木子,但是已经停止了吵闹,无人敢上前捣乱。 殿前随处可见烂鸡蛋和菜叶,木子想,假如没有这些祭司,自己估计已经被砸成了马蜂窝。木子捋了捋头发,信步走了出去。现在的她身份是‘天后’,她必须假装淡定。 微风拂过,杨柳飘飘。沿着河流往上走,有一个大平台,平台上有一块巨大的透明石头,石头的光芒四散开来,越是接近,白光越盛。不远处有一处恢宏的建筑群,隐隐约约,乍然看上去犹如海市蜃楼一般悬浮在半空中,深紫色的城墙下,立了一块四人高的白玉石,石上镌刻了三个玄色大字——莲华殿。 “那里是大明宫的主殿,君上办公和起居皆在那里。”小月面露骄傲,看着前方。 原来那才是大明宫正殿,而莲台下的墓室想来就是地藏王菩萨的行宫了。木子坐在轿辇上,暗自记着来时的路。 一路上本该是朝霞满天的晨时却依然夜色昏黄,这对常年生活在地上的木子来说别有一番风味。 四周烛火愈加稀少,暗夜静谧无声,只偶有树叶在相互拍打,响起阵阵簌簌声,在这黑暗中,显得有些诡异。到后来,她的眼前一黑,便伸手不见五指。而轿辇却没有停下,反而更加快速的往前走着。 “我们要去哪儿?”木子忍不住问道。 “月湖。” “月湖在何处?” “请陛下随我来。” “……”木子知晓月湖是禁地,如何去到一般来说都是禁忌,于是也不问了。轿子继续向前走了两个时辰,便稳稳停在一个山洞前。 “陛下,月湖是禁地,只有您一人能入内。好好享用。”小月一改低眉顺目的模样,满脸讥讽,将木子推进山门后便领着一众祭司离去。 看着毕恭毕敬的小月露出这般神情,木子知道,在这里,自己连个婢女的好感都得不到,这回到月湖,只怕是凶多吉少。但她心中倒也并不担心许多。毕竟凶多吉少是对凡人而言,对她,如果段数不够,也不过是隔靴搔痒。 众人离去后,月湖方圆数里内只剩她一人。木子走进山门,约莫步行百米之后,山洞豁然开朗。 一轮新月挂在空中,在月色的映衬下,一切都显得那样清冷。在这漆黑的夜里,四周充满诡异的静寂,和着重山中一汪清泉,荡漾在满是薄雾的空气中。 山林深处,有一处嵌在地上的温泉,白烟在空气中蒸腾。木子并没有在第一时间下水,而是在四周打量,看看有没有出去的路。但是她失望了,四周的山林被下了禁制,虽然远远看去四周皆是高山,但你真正能走的却不出泉水一丈宽。 “在泉水中待三日,山门才能重开。”木子心中浮起昨日十宴说的话,于是将注意力重新放在温泉上。 木子解下衣带,身上的祭袍便顺势滑落。她缓步走下泉水,靠在岸边。青丝沾湿了水,紧贴在胸前,温热的泉水使她的身体布满了潮红。 “能在那样的泉水中沐浴,是一种身与心的享受。”耳边再次回想起十宴的话,木子打心眼底认同。 但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很久,温热的泉水在下一刻变得冰寒刺骨,木子低头,才发现自己的发丝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好冷啊……”木子唇齿打颤,刚想上岸却发现自己的双腿都被禁锢在池水中,丝毫动弹不得。 身体越来越冷,渐渐不再有温度。水珠滑落,在胸前结成了冰花。身体的剧痛加上脚下的束缚,木子无法挣脱,感觉空气渐渐消失殆尽,而意识也愈见薄弱。 哪怕她曾在苍山洱海下长眠,也不曾像这一刻这般寒冷。她想要呼喊,却发现冰雾堵住了喉咙,刺骨寒凉从四面八方扑面而来,她已经冻得说不出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木子几近迷离之际,她突然觉得整个人身子一轻,便落在了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慕紫,醒醒!不要睡!”男子转过头,半边脸对着木子。他眉眼温润,双目透着心疼,他一脸关切的抱着自己,目不斜视。正是白帝雪卿。 “你……”木子伏在他身上,刚说了一个字便开始大口的吸气,仿佛空气对她是奢侈许久的事物。木子剧烈的咳嗽起来,撕心裂肺,仿佛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在,我会保护你。”耳边又传来他沉着温润富有磁性的声音,木子听来就像天籁。 雪卿解下自己的衣物盖在木子身上,随即将她打横抱起,然后向上飞去。 禁制在雪卿面前如若无物,他穿梭在山林间来去自如。耳边的风很大,吹在木子身上便是刺骨的冰寒。身上疼得厉害,她却无心管顾。她只觉抱着自己的那双手抽走了自己全部的气力。 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很泄气。 哪怕当年出走离恨天,哪怕为了楚昭跳下凡间,哪怕褪去鹅黄裙扮作男子一扮就是十年,她也从没有觉得这么难受过。 在自己最爱的人面前这么丢脸,这就像是打破了她心中长久以来的一个念想——如果爱一个人,就应当让自己变得足够优秀,优秀到旁人只能望其项背。然后,堂堂正正地与他站在一起,并肩看天地苍茫。 可她与他相比,终究不堪一击。 木子缩在雪卿怀里,哭得像个孩子。雪卿见了以为是自己碰到了她的伤,便换了个角度更加紧密的抱着她。他亲吻着她的额头,恨不得将她刻进自己的生命里,让她再逃不开。 木子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寝宫中。 一名女子正端着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中药跪在自己床前,黑纱覆在她的面上,木子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从她的衣着来看正是侍女小月无疑。 “陛下,您在月湖中不慎落水,幸得我路过才将你救起。” “是你……救的我?”木子蹙眉,回想起昨日的点点滴滴,发觉身上除了有些酸软之外,找不着丝毫冰冻的痕迹,仿佛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小月点头,“月湖会使人产生幻觉,想来您的梦魇太多才会如此。一切都过去了,您敬请安心。” “……”木子一脸狐疑,实在无法接受那是幻觉的事实。那样痛彻心扉的感受,怎么会是幻觉? 就在木子思疑之时,一个黑色修长的身影走进殿中,最终停在卧室的帘外。 他隔着黑纱,用十分沉定的声音对木子说道:“这次我不会再放你走,哪怕你尚在病中,我也要让你成为我的妻。”他说完,不等木子回答便转身离去。临走前,还对殿上一众侍女道:“好好照顾……严加看管。” “他是何人?” “鬼君,花君宴。” “鬼君?”木子躺在床上,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掉了。假如鬼君上前掀开帘子,他就会发现自己并不是天后瑶音,而他一旦发现自己是冒牌货,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我。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从未有过的害怕在木子心中升腾而起。面前的小月表情也不太自然,匆匆喂木子吃下药后便退了出去。 小月走后,十宴迷倒了一众宫婢,悄然翻身入了宫。她见了木子便噼里啪啦一直说,木子听了半晌才明白她的意思。 原来十宴一直在宫外等候自己回来,昨夜见自己冻得全身发紫才知道月湖的水被人做了手脚,而能在月湖做手脚的人就只有婢女小月一人。 “小月原本也是秀女之一,她跟在君上身边几百年,在鬼君还是青帝之时便跟在他身边。她为了君上放弃了离恨天上的风和日丽雨露晨光,来到这暗无天日的鬼界。原本想借着这次机会不说扶正,好歹能入住后宫,当个侧妃。但是你的到来打破了她的梦,她能不恨你么?”十宴一本正经,分析其中的利害关系。 “可是……她说是她救了我。” “她救的你?”十宴瞪大双眸思虑了半晌,才幽幽道:“可能是想她明白了,与你和平共处才能讨得君上欢心吧……” “好了,你先休息,这件事我压下来了,明日晨时,你将如期嫁于君上,成为我族的女王。” “……”木子蔫蔫的点了点头,心中的情绪十分繁复,无法诉说。 她从来没有像这刻这般期待雪卿的降临,她多希望昨夜真是白帝,将自己带出水火之中。她发誓,假若这次能逃脱,一定不再莽撞行事,她一定乖乖听白帝的话,指哪儿打哪儿! 翌日清晨,木子推开窗就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流黄似金的晨曦映照在空中,满布彩霞,要不是宫殿楼宇还是鬼族的样式,木子真会以为自己回到了天宫界内。 木子一直以为只有九天之上的云彩最是好看,却不想,在这暗无天日的鬼界也能见到如此美妙的景象,叫人拍案称奇。 她靠在窗边,看着这连天的云霞魅景,心中怅然若失,若是再有得几只飞凤翱翔,那便是完美无瑕了…… 大婚在即,宫内红彤彤的一片,四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宫殿外站着许多内命妇,三宫六院内的侍婢皆被集结在殿前,等待着对即将成为鬼后的木子三跪九叩。 木子无法想象,假若行礼之时没有新娘,将会是怎样一番景象。她深深叹了口气,这时,便听身后的小月道:“别担心,有我呢。” 木子回头,见小月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跟在了自己身后。她低着头,木子看不见她表情,但直觉告诉她,小月该是在笑。 笑得无比沉着镇定,笑得无比熟悉。 “你是白帝?!”木子思忖半晌,突然惊道。 小月摘下面纱,露出一张艳绝倾国的脸,可面纱下的人哪里还是小月,分明就是白帝雪卿。 “是我。”他朝木子微微一笑,“有代嫁之人,你不必担心。” “代嫁?”木子蹙眉,“小月么?” 雪卿微笑,没有否认。木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见喜娘搀扶着一位着大红色喜服的女子走出大殿。 殿外候着的小童子高举炮竹,见喜娘走出来,便立刻点燃了炮竹。炮竹噼里啪啦,响作一堆。新娘上轿后,送亲的队伍很快便向着主殿而去,不一会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作者有话要说:嗯哼哼,代嫁之人是谁,大伙应该都猜得到~\(≧▽≦)/~啦啦啦 第五章 明明如月(3) 迎亲部队离开后,天空开始下起蒙蒙细雨。配合着四周大红的装饰,一切显得更加萧条。 “跟我来。”雪卿拉着木子飞身而起,很快地上的一切都变得渺小,漫天沼泽瘴气延绵不绝,似乎张开血盆大口,随时要将他们一口吞下。 随着高度的升高,木子只觉心中像压着一块石头,压迫感愈来愈强烈。突然,她的眼前变得有些模糊,脑子里开始天旋地转,紧接着整个人都飞不稳,直直往下坠去。 “慕紫!你怎么了?”雪卿眉宇间很是着急,情急之下,他双手抱住木子,再用自己的衣衫为木子挡雨。木子靠在他身上,尝试运气,这时才发觉丹田之处有一股极强的寒气牵制着自己的七经八脉,让她无法动弹。 尝试两次无果后,她认命的靠在雪卿身上,蔫蔫道:“我好像中毒了。” “回到凡间再做打算,抱紧我。”雪卿说完,也顾不得惊动鬼军,径直掐了个法诀,二人便如离弦之箭一般飞掠而去,很快便消失在天际。 雪卿身体无碍,本以为是木子的灵力太弱,抵御不住鬼沼的瘴气才会如此,但他二人回到凡间后,木子仍未见好转,反而毒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木子整个人越来越冷,跟在她身边三步外都能感觉到她身上的冰冷,在她所处的房间里,温度都比外头低了许多,雪卿这才意识到其中的严重性。 “我这是怎么了?”木子半睁着眼睛,发觉自己身处一个熟悉的房间,但是迟迟没有见到熟悉的人,心中开始隐隐不安,“我们在羞花楼?” “是。”雪卿一面快速在脑海中思索寒毒的信息,一边运气为木子保暖。在他的温暖下,木子好受了许多,但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冰寒却依旧撕扯着她的神经,让她愈来愈不清醒。迷离之前,她用了最后一丝气力,扯住雪卿的衣袖,一字一顿问道:“你把琼姬怎么了?” “你现在很虚弱,必须好好休息,旁的事情你无需关心。”雪卿回握住木子的手,将其掖回被子里。 木子见雪卿是这副反应,料定他为难了琼姬,更是无法安心,情急之下整个人跳起来,猛地撞在他身上,怒道:“琼姬呢?她还活着吗?” “我今早见她时还活着,现在……”雪卿想了想,面无表情,“不知道。” “今早?今早你何时见过她?为什么我不知道?”木子说到这,突然顿住了,她瞪大了眼睛愣愣的看着他,“她……不会是……” “她自愿请缨,替你代嫁鬼君,我没有理由不答应。”雪卿摊开双手,表情森然不带一丝感情。木子就像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仿佛已经看到了被五马分尸的琼姬。 木子身上痛极,再也承受不住重重煎熬,昏迷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睁开眼便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完全陌生的房子里。高床暖枕,软玉温香。处处鎏金彩云纱幔漂浮在窗台上,四周的点缀夸张却不显浮华,无一不彰显着房屋主人的出尘脱俗。 头还微微有些疼痛,但身上已经完全不觉得寒冷。她支撑起身子坐起来,这时门正好从外打开来。 一穿着华丽的女侍走进她,她的手中还捧着一个盘子,盘子里放着一件与她颜色一般的衣裳。 来人面容清冷,像极了离恨天上的高门神女,鼻子长在头顶上,待人高贵又冷艳。木子心中如是想着,便听她冷哼一声,道:“你醒了?” “看不出来吗?”木子蹙眉,与她争锋相对,丝毫不落下风。 “这是哪儿?” “琅轩宫。” “琅轩宫?”木子思索了半晌,再次看了看四周流云溢彩的装饰物,一脸大惊:“我在离恨天?!” “不错。” “我在做梦么?”木子无法相信眼前的情景,再次揉了揉眼睛。而宫女却再次用鼻子回答她,一脸‘从哪来的土包子’的表情,道:“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儿来的,也不知道是谁在你背后撑腰,但是我要告诉你,这是白帝殿下的寝宫,如果你的伤已经痊愈最好赶紧离开,否则等殿下回来定不会轻饶你。” “为什么?”木子侧头,十分不解的看着她。 “殿下的宫中从来不许女子留宿。” 木子‘啊’了一声,一脸了然,随即又有些疑惑的打量了她两眼,惊道:“那你……是男人?” “我不一样,”女子极不情愿的翻了个白眼,看木子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白痴,斥责道:“我是水族长公主桑容,更是天君钦此的郡主,我有白帝殿下钦此的令牌,可自由出入禁宫。而且,天君陛下有意赐婚与我,嫁于白帝为妃,正妃。” “哦,这样啊……”木子微微一笑,“其实你不必说这么多的,我不感兴趣。” “是么?”桑容挑眉,“你从哪儿来的?一脸狐媚,你是狐族?” 木子笑笑,算是默认。 “哼,我就知道,也只有狐族能长出你这种脸!”桑容啐了一口,“狐王真不要脸,又派人来勾引殿下。说,你是不是迷惑了总管大人,他老糊涂了才允许你住在这里!” 木子一脸无辜的耸耸肩,“这个真没有,我醒来就在这了。” “可恶!这次我一定要扒了那老东西的皮!”桑容气得一跺脚,端起盘子又走了出去。很快,她就与大管家在走廊转角处撞了个满怀。 “你不长眼睛么?”桑容一脸怒容,见来人正是大管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还没等他回话,她便朝他大吼:“屋里那女人怎么回事?” “启禀郡主,那是殿下亲自带回来的。” “殿下亲自带回来的?”桑容蹙眉,一脸惊疑。 “是。”大管家低头颔首,十分谦谨,但其实按他的神力,早已甩出桑容几条街。 桑容思索了片刻,突然注意到管家身后跟着的奴婢,又道:“那是什么?” “殿下吩咐的补品。” “哦?”桑容不顾阻拦,冲上前强行打开来,发现里头的食材都是三界珍馐,是她曾经求了许多次,管家都以没有了为由拒绝。看到这里,她心中更加恼火,但表面却还是忍下了。她夺过盘子,道:“我去送,你先回去吧。” “这……” “你不放心本郡主?” “汉青不敢,”大管家弯腰,“那便拜托给郡主了,只是,汉青不得不提醒郡主一句,她可是主上的宠姬。” “知道了,交给我便是。”桑容一字一顿,恨不得将寝宫中的人大卸八块。待管家走后,她才冷笑一声:“宠姬?待会可莫要变成了死鸡!”说完,她恶狠狠地将补品扔在地上,随即从袖子里掏出一条蛇放了进去。 …… 这厢木子收到补品时,连盖子都还没打开就已经知晓里头是何物,她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将桑容请了出去。随即打开盖子,取出了里头满布黑斑的银蛇。 “一步蛇,倒是好物,我该拿你怎么办呢?”木子看着它,思疑了半晌,正在这时,她突然捕捉到一股熟悉的香味,遂嘴角上扬,食指一挥,寝宫内的烛火便悉数跳动起来,将整个宫殿照得通透无比。 “恭迎白帝陛下。” “你醒了?”雪卿候在床边,朝自己微笑。木子慵懒的打了个哈欠,一脸漠然。 “觉得好些了?”雪卿说着,伸手去探木子的额头,木子头微微一偏,躲了过去。她尴尬的笑了笑,“我没事了……” “那就好。” “我们怎么会在离恨天?你把我带来的?” 雪卿点点头,“你中了鬼君的毒,此毒只有在离恨天才不受限制,你在此调理一阵,身体便能大好。” “我怎么会中毒?”木子喃喃自语,实在想不起自己做了什么。雪卿叹了口气,道:“想必他在月湖中下了禁咒,若你离开鬼界便会通体寒凉,受尽痛苦却不会死。” “他怎么这么恶毒?” “他不是恶毒,他只是想把心爱之人留在身边罢了。” “……”木子沉默,不知如何回答。二人无话时,他突然注意到了木子手上的四脚蛇,“这是什么?” 木子眨眨眼,将那通体银环的四脚蛇拎起来,笑道:“这不是你赐给我的食物么?” “我赐给你的?”雪卿激动之下抓住她的手腕,木子吃痛,低呼一声,他这才惊觉失态,放开了木子,“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您只是魅力太大,喜欢你的太多,与你本身倒没什么干系。”木子笑笑,她当然知道碗里的食物有猫腻,她也知道雪卿为何变脸,但这确实与雪卿没什么干系,他的好人缘她了解,女子的倾心和同性间的嫉妒她更是理解,没什么好多想的。 说完,她对那蛇吹了一口气,便见它身上的黑斑消失了个干净,顷刻间变成了一条没有毒性没有修为的小银蛇。 “你消了它的法,还不如杀了它。”雪卿说着便想去了结它,木子却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我去了它的毒性是为了告诫它不可为人所利用,伤害他人性命。至于它日后能不能活下去,还要看它自己的选择。” 木子低头看向它,微笑问道:“你是想回去还是跟着我?”小蛇歪头看了她片刻,便缩进木子怀里蜷成了一团。 “乖,良禽择木而栖,真是只有灵性的好物。”木子摸了摸它的头,一脸淡笑。雪卿看到这,突然拿起桌上的铃铛摇了摇。木子正要问他是何意,便见屋外候着的侍女走进来,行礼道:“殿下有何吩咐?” “让所有人到这里集合。” “是。” 不一会儿,大大小小的宫女侍从便在屋里跪了一地。管家同时又端来一碗汤药,恭恭敬敬放在木子床前。雪卿端起药,尝了一口,发觉味有些苦,便拿了两颗甘枣放进去。同时说道:“慕紫姑娘是我的贵客,以后见她如见我,以妃位相待。” “妃位?”雪卿说完,众人大惊,就连木子也一脸愕然的看着他。 “正妃。”雪卿再次强调,说完,头也不抬的专心为木子吹凉汤药,随即亲手喂到她的嘴边,“乖,张嘴。”木子此刻已经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怔怔的看着他,然后乖乖张开嘴享受着他的喂药。 你来我往之下,一碗药很快就见了底。 这时,闻讯而来的桑容在推开门的一煞那,见到了雪卿从未有过的温柔,脸色‘唰’地一下就变白了,指着木子二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房间内静得不似有人,除了雪卿还能自如行动之外,旁人都成了木头桩子。 “我的命令你们可都听明白了?” “明白。”众仙到底是训练有素的上仙,面对如此千年难得一见的奇观也只是稍微失神了几刻。 “退下吧。”雪卿满意的点了点头,示意他们退下。 “奴婢告退。”宫女们如蒙大赦,纷纷退了出去。而桑容一直到离开都是一副死不瞑目的表情,直到被人拉走木子才终于不用看到她比太阳还亮的死鱼脸。 房间内只剩下雪卿与木子,气氛凝滞了片刻,木子抬起头,朝他微笑:“你这是在跟我求婚么?” “……”面对木子的灼灼目光,雪卿突然就沉默了,她的问题他选择了逃避。 雪卿不动声色的放下碗,坐远了些。 木子现在心情很微妙,对人对事都很敏感,雪卿人前人后的变化逃不过她的眼睛。她清楚的感觉到雪卿的疏离,但对他之前的温柔,她也历历在目。 他们都是骄傲的人,雪卿对名誉的看重,她比谁都清楚,他能当着所有人的面对她温柔有加,还宣布以妃位相待,可见他绝不是在同自己开玩笑。 木子心情没来由的大好,她突然凑上前,带着几分玩味的性质在雪卿面上亲了一下。 “你……”雪卿怔住,随后便像遇到了可怕的怪物,整个人跳开了一步,跌坐在床沿。他就像躲避传染病一样逃开了。 “你!”木子怒极,她大喝一声,趁他恍惚间迅速抽出右手,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他的脸上,“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说完,她握住雪卿的双手,压上他的身。 雪卿挣扎了一下,木子却是越握越紧,她俯□将他逼至床角,眼神变得有些邪恶。 “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木子一脸愠怒,道:“百年前,你对我不屑一顾。十年前,你对我爱慕有加。如今,前一刻你当众求婚,人后却连看都不敢多看我一眼。你一次又一次的耍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木子满脸凶狠,咄咄逼人。 雪卿的眼神却痛苦又迷离,露出木子极为熟悉的那份深深的隐忍意味。 “你为什么喜欢我?” “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木子说着,愈加靠近他的身体,眼看二人便要鼻尖相触,唇齿相依。雪卿却忽然发力擒住木子的双手,紧接着整个人向前一倾,将木子压在墙角。 面对主动权的忽然改变,木子顿时觉得脸上如火烧一般。他的男性气息围绕在她身边,她此刻真的为此发疯。 “对不起。”雪卿看了她片刻,最终却只是替她捋好凌乱的衣裙,随即化作一阵烟,消失在她面前。 在他走后,木子有一瞬间觉得解脱,但心中却是悲愤居多。木子心中的窝火难以抒发,她知道雪卿现在一定在书房处理奏折,她恨不得立即冲过去,揪住他的衣领告诉他:“你不是处男!你甚至很有可能有个女儿!而我,就是你女儿的亲娘!” 当然,这些话她也只敢想想,在脑海中过了瘾,现实中却只得蒙头盖被,强制自己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我困SHI了……又一大章奉上,有错别字明天再改吧。 群么么哒,看到你们的留言我最开心了…… ╭(╯3╰)╮╭(╯3╰)╮╭(╯3╰)╮ 第五章 明明如月(4) 白帝走后,房间里陆续走进来几名侍婢,她们端来了吃食,又给木子喂了几副汤药,态度较之从前恭敬了许多。可是雪卿,他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木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她在脑海里飞速的将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都过了一遍,从他的种种表现来看,他对自己是有感情的,但因为某些事情,他退却了迟疑了。 可究竟是什么,会让位高如白帝都为之却步?而且,她如何也想不通,白帝究竟看上自己哪一点了?莫不是……他已经认出自己就是当初那个与他*一刻的女人了? 木子想到这,突然觉得脸有些烧,紧跟着便觉连这屋子里的气氛都开始变得沉重和憋闷。 木子心情杂乱,发觉吃过药之后身上不疼了,便索性跳下床,打算出去走走。可她一下床,路过床边的铜镜,这才发现身上穿的衣物早已不是来时的黑裳。 镜子里的自己长发披散衣不遍体,宽大松散的白色纱质亵衣让人感觉不甚真实,雪精的绒毛混着冰丝交织而成的亵衣,盈盈间还有流光透出。乳白的丝带扎在胸前。半透明的冰丝亵衣下依稀可见嫩白的肌肤。 木子只觉‘噌’的一声,面色便红得更加通透。 她从小就和母亲生活在水底,对岸上的事物了解的并不清楚,姐姐们的华服美衣对她来说就像是水中花镜中月,看得到摸不着,更别提这样精致的里衣。她就像逃一般的去到里屋,打开衣柜,却见衣柜中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女装,可谓绫罗绸缎应有尽有。 “白帝莫不是异装成癖了?怎么这么多女子的衣衫?”木子哑然,一边惊叹一边取了一套鹅黄色的衣裳在身上比了比,发觉大小适合犹如量体裁衣,便赶紧换□上的睡裙走出门去。 微风吹过,传来一阵浓郁的桂花香。院子里繁花盛开,盈盈间似有彩蝶在丛中飞舞。 天宫还是那样的通透,遥望下界的繁星总能够一览无余。白玉的雕花栏杆,象牙色的玉砖,离恨天中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干净,净得不带一点儿感情。 依着白玉栏,远望凡尘。浩瀚的银河,依稀可见繁星点点。夜凉如水,皓月当空。整个天界,只有离恨天能俯瞰星辰。 道旁的翠竹常年嫩绿,昏暗的宫灯总让人想起人间的烟火,脚下的莲盘路一格接一格,与银河内的星辰交相辉映,这里是唯一能够瞥见凡间的地方。 走廊外传来一阵阵巧笑,银铃般的声音。木子回头,远远瞥见那是几个刚刚抬籍的仙女,离恨天上的宫娥换了一批又一批,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看清了来去,那么一切便风轻云淡了,现在的自己能堂堂正正的站在这里,没有人再视自己为蛟王四公主,也没有人对自己喊打喊杀。 白秋寒的身份,她用着极好。 木子嘴角上扬,心情突然放松了许多。走着走着,绕过一大片花海便是连成排的木质阁楼。碧锦阁外曲径通幽,那是白帝平日办公的地方。 木子走过去,却见两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楼梯上。一个是凤族之王鸾青,还有一个便是桑容郡主。 二人脚踏莲花而来,一朵又一朵接连成了路。 桑容脚下的玉莲泛着幽暗莹绿的光芒,随着她的步伐盛开在晶莹剔透的白玉阶上,映衬着她夺人的脸庞,惊艳了一片时光。 “端端一个大美人,真是美不胜收,就算是比之公主帝锦,也不输分毫。”这是木子心中唯一的想法,假如桑容没有开口说话的话,她会一直这样认为下去。 “你到底是谁?”桑容站在台阶上,也发现了木子。 她一脸惊疑的指着木子,“你究竟是哪家的神女?怎么会脚踏红莲?” 木子闻言低头,才发现自己的脚下也盛开着朵朵玉莲,那玉莲大小足足比桑容脚下的大了一倍有余,且通体泛着红光,夺人眼球。 “你不是凡人?”桑容提高了声音,快步走近木子,她脚下的莲花开得妖艳夺目,但一遇到木子的便霎时失去了光彩。 “你没有三颗眉心玉,你不可能是上神!”桑容抚了抚木子的额心,只见其上光洁无瑕,没有法术沾染的痕迹,心中的思疑更甚。 “可是,你若不是上神,又怎会脚踏红莲……” 木子蹙眉,“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一定是殿下给你的殊宠,对吧?”桑容脸上的疑惑更多了,就像遭受了深深的打击,她没有回答木子的问题,只是自顾自的呢喃,眉眼间满是失望。 “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木子一脸无辜。 “你不要再装了。”桑容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少了愤恨,多了几分失魂落魄,“看来,你真的是殿下的王妃了……”桑容说完,狠狠的一拂袖子,负气离开了。 “真是莫名其妙。”看着桑容的背影,木子暗暗吐了一句,随即便走上楼梯,想进碧锦阁去亲自问问白帝,她究竟是什么意思。而这时,鸾青却挡住了木子的去路。 “你是那日来寻青砚的人。”鸾青的话听来是问句,但她的神色分明是肯定的语气。 木子并不否认,点了点头,“是。” “听我一句劝,不要靠近白帝,”鸾青顿了顿,又道:“对白帝来说,女人,都是飞蛾扑火,尤其是你。” “多谢凤王费心,但我跟白帝并不是你想的那个关系。”木子微笑,看着鸾青的眼眸,不加闪躲。 “你好自为之。”鸾青话不多言,淡淡瞥了她一眼,也转身离去了。 木子看着鸾青的背影,见素衣凤王的脚下泛着橙色的莲盘,不像桑容那般夺人眼球,看上去十分隐晦,但莲花花开有力,很有质感。就像隐忍不发的世外高人,让人瞧不出她的真实实力。 木子的疑惑更加浓厚了,而在这里,她熟悉的人只有白帝,能帮她解惑的也只有雪卿了。她目送二人离开后便加紧了步子向上走。 道旁松竹常年翠绿,走过莲盘路,便见雪卿倚着栏杆,靠在阁楼上。只见他手执一只玉白酒杯,其中液体早已空了,可他却依旧握着。他低着头,瞧着楼阁间的木窗栏怔怔出神。 容貌俊逸,温润如玉,用这八个字形容他是最贴切不过的了。 这时,汉青拿着一本名册递给他,问道:“殿下,天君诞辰的名册已经备好了。不知莲月阁中那一位,您打算怎么处置?” “……”在灯光的映衬下,雪卿的面上明明灭灭,他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似叹息,似呢喃。良久他才开口:“她毕竟是个有夫之妇,传出去怕是不好听啊。” “是,汉青明白了。”侍从淡淡道了一句,接着起身。他转头的一瞬,便瞥见院子里有一抹鹅黄色的衣角一闪而过。 “殿下,她……” “不打紧,”雪卿摆摆手,“她早日知晓我的心意,也算是绝了一方念想,于我于她都有好处。”说完,他朝着木子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眼眸中没有了犹豫和不舍,更多了几分绝决。 而木子几乎是用逃的速度离开了碧锦阁,她实在无法接受那样的话会从白帝口中说出来。 但转念一想,却又确实如此。哪怕她现在的身份是白秋寒,也改不了慕紫曾是楚昭明媒正娶的妻的这个事实。若身份暴露,那天下人要怎么说他? 与有夫之妇通/奸?呵……似乎还真是如此。 木子心中冷笑,只觉手心里还残留有他的温度,可心里却是结了冰一般。 翌日一早,金色的暖阳霎时照亮了九州大地,唤醒了睡梦中的木子。昨日的一切就如一场梦,梦醒了伤便不在了,任何事在她心中都留不到第二日,这是她这么许多年学到的一项技能。 悲伤的往事让它过去,新的一日又是全新的一天。 木子走出房子,便见门口盛着一口大水池,水池中可以看到凡间的时日。她看了看日历,惊觉三日后便是水陆大会之期。这才知晓自己在离恨天上已经度过了许多天。 木子正打算去向雪卿辞行,却见一素色长衫的绝世公子迈着大步,如沐春风的走进来。他看向木子的眼中有一瞬的惊艳,随即又恢复常态,微笑着向木子走来。 “姑娘可是白秋寒,白姑娘?”他双手抱拳,朝木子作揖。 木子点头,“你是?” “在下墨言,奉白帝之命,照顾白姑娘起居。” 木子一怔,照顾起居? 这算什么?相亲么? “谢谢你,”木子呵呵一笑,“不过不用了,我今日便打算离开了。” “离开?去何处?”墨言愕然,“你还没参观过离恨天吧?你就这么走了,倘若殿下怪罪下来,墨言担待不起。” “你与我一同去见他便是,我来跟他解释。”木子一脸失笑,领着他往碧锦阁去。再次经过莲盘路,木子身上的红光照亮了一方天幕,而墨言脚下橙色的莲盘在她面前,就像是无形。 他张大了嘴,惊道:“姑娘竟然脚踏红莲,不知是哪位上神府中的公主?” “我只是个凡人,还未飞升。”木子摇摇头,“为什么你们都如此惊讶?莲盘路究竟是什么意思?” “凡人?这如何可能?”墨言愣愣道:“莲盘路是莲月阁通往碧锦阁的必经之路,在这里力量越强,莲花越盛,以颜□□分神位大小,红橙黄绿是上神之光,脚踏莲花是上神才有的殊荣,姑娘既然说自己是凡人,那想必是莲盘路出岔子了罢。” 墨言说完,略含深意的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既然你不想说,我便不勉强,但我对你的身份,是越来越好奇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日要四更,你们信吗…… 留言都回复了,看到留言好开心,但是被骂得小心肝一颤一颤的,(*^__^*) 嘻嘻…… 第五章 明明如月(5) 木子‘哗啦’一声,毫不迟疑的推开碧锦阁的门,墨言被她的莽撞吓了一跳,连忙拉着她的袖子,让她注意点,莫被白帝怪罪下来。 木子看了他一眼,拉着他走到御座前。雪卿坐在御座上,淡淡的瞧着她,眼眸深邃,神色却无波无澜。 “我要回落英山。”木子看着他,一字一顿。 “你不能回去。” “不回去?留在这里做什么,被人耻笑么?”木子看着他,一脸嘲弄,“我被人笑话不打紧,但您是白帝,玷污了你的名誉,这个罪名大了,我担不起。” “玷污我的名誉?从何说起?”雪卿走下御座,慢慢靠近木子,“我的名声从来就没有好过,我不在乎。” 雪卿前进一步,木子便退后两步,二人始终保持者两步的距离。他不再靠近,停□定定的看着她:“你要我怎么做才肯相信我?” “你一直在骗我,要我如何相信你?”木子微微一笑,“诚如你所说,我是有夫之妇,你与我,名不正言不顺。” 雪卿一怔,面露疑惑,“有夫之妇?” “难道不是?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木子冷笑,“我承认这些日子以来我很感动,但是也仅仅止于感动而已,我并不爱你,我也不打算与你并肩走在离恨天上,更别提想参加天君的诞辰,你不必困扰。” 墨言瞠目结舌,背脊冷汗直流,他全然想不到这世上竟有人敢这样跟白帝说话,“殿下……” “你想让我跟他在一起?”木子指着墨言,笑得有些难看。 “……”雪卿不说话,淡然的看着她,似乎在等待木子下一步的行动。而木子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几乎是赌气的拉过墨言,在他面上浅啄了一下。事后,她试图在雪卿脸上看到丝毫的不舒服,但她却失望了。 她发现这么多年,她竟一点也看不透他。 “墨言,你先出去。”雪卿沉着脸,淡淡吩咐。 “是。”墨言就像得了特赦令一般,立刻脚底抹油退了出去。 一时间,屋内便只剩下木子雪卿二人。雪卿走到一旁,从几案上拿来一碗汤药,其上冒着腾腾白气,他用汤匙搅拌了一会,便交与木子,“先吃药。” “你走开,”木子蹙眉,躲开了雪卿的手,“你不要打我一巴掌,又给我一颗糖,你这样反反复复,我受不了!” “我没有反复,我对你,从来都是如此。” “从来都是如此?”木子冷笑,“你一会对我说唯一,要娶我为妻,一会又将我推给他人,你要绝了我的念想就一次说清楚,情爱于我,不值一提,哪怕你是白帝,我也输得起!” 雪卿没有闪躲,被木子一推,整个人便撞在檀木柜上。柜子里摆设多是砸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你一定要这样么?”雪卿擦了擦嘴角的鲜血,不带一丝感情。 整间屋子安静下来。 木子也愣住了,她没想到自己能发如此大的火,印象中的自己从来都是风轻云淡,不愠不怒,似乎只有遇到雪卿,才会如此的不淡定。 她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些画面,一面容慈祥的男子温柔抚摸她的发丝,举手投足间满是宠溺,画面一转,他却冷言冷语,对自己漠然无视。 木子咬着牙,定定的看着他。 “好,你走吧。”雪卿不再逼迫,说完便转过身去负手而立。 “……”木子立在那里,看了他好久好久。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的眸子里多了一层雾气,良久才挪动步子,随后大笑离去,朝他挥手告别:“后会无期。” “嗯。”雪卿轻轻点头,唤来侍从送木子下界。 木子随着侍从离去,忍不住一步三回头,却始终没见他抬起头来看自己一眼。 他只是回到御座上,静静的坐在那里,批阅奏章。 “你舍不得我们殿下吗?”汉青忍不住问她。 木子摇头,“我只是想多看几眼,也许这几眼,就是永远。” 两日后,天君诞辰设在月宫。没有过分的铺张,只是不多的数十位上位者的家宴。 “过来坐。”昊月坐在桂树下,身前的矮塌上放置了一壶酒和两个剔透的酒杯。 他将盛满酒的酒杯递给雪卿,淡道:“回首已是三百年了。” 雪卿应声过去落座,面不改色点头称是,但他心里却微微有些诧异。诧异昊月向来不与自己有过多交集,今日怎亲自为自己斟酒?雪卿尝了一口,发现酒香四溢,桂花香蜜醇厚,香味扑鼻,笑道:“瑶音又去酿酒了?” “嗯。” “又过了十年了啊……”月宫的桂树,十年一开花。时间如白驹过隙,沧海桑田,就连那颗千里冰封的心也随之倾塌,这十年发生的事,真是让他措手不及。 二人顾自喝酒,沉默了一会。昊月又道:“听说,你让她走了?” “谁?”雪卿不动声色,佯装不知。但昊月并不打算放过他,而是直接了当的提醒他:“你从凡间带回来的那个女子。” “她啊,”雪卿沉吟道:“已经走了。” “你不打算下界去寻她么?” 雪卿微笑摇头,“我不想死。” “哦?”昊月眯起眼,“是你不想死,还是,你不想她死?” “当然是我,”雪卿仰头,饮尽杯中酒,再次强调,“我有多自私,你知道。” 昊月闻言,脸色一变,“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你已经变了,想不到还是这般模样,你太令我失望了。”说完,他将杯盏重重的掷在桌上,转身离去。 杯盏落在桌上,发出‘啪’地一声闷响,引得周边的仙家纷纷侧目。仙家们面面相觑,却无人敢上前插手二人之间的事,只因得这二人,脾气都不怎么好…… 昊月走远后,雪卿摊开双手,便见指尖略有点点血光流过。他怔怔起身,靠在一旁的桂树干上,长舒了一口气。 “殿下,您和干爹又吵架了吗?”身后传来娇滴滴的一声女声,雪卿回头便见白帝锦站在身后,对自己盈盈福了一礼:“帝锦冲撞殿下,请殿下恕罪。” 雪卿摆摆手,示意她免礼,“坐。” “谢殿下。”帝锦面露从容,但从容里也带了丝丝娇羞。雪卿看着眼前的人,完全无法将她与凡间的野蛮女子划上等号。但转念一想,在自己面前,又有谁不是戴着面具呢?就连自己,也同样是戴着面具生活了许多年。 雪卿失笑,不再纠结。 “我初见你时,你才这么高,”雪卿比了比自己的腰,“那会你刚飞升上离恨天,不懂规矩,满仙界的乱转,私闯广寒殿,险些被昊月责罚。” 帝锦记忆犹新,笑道:“多亏干娘替我说话,帝锦才得以保住性命。” 当时昊月上位不久,对失落的帝瑶公主十分挂心,帝锦误打误撞在瑶音酿酒这日闯进了月宫,恰巧与昊月碰了个正着。帝锦不懂事,聒聒噪噪的说了一堆,无非是初来乍到,想与各位仙家交个朋友云云。 天后感叹她的机灵,便向昊月道:“若帝瑶没死,只怕也有这么大了。”这句话触动了天君夫妇,于是便将白帝锦收做了义女,视若己出。 “那天,我第一次尝到了桂花酒的滋味。”帝锦回忆道,“当时受了伤,亏得干娘的酒让我不清醒,才熬过了身子的不爽利。”说起来,干娘酿的酒,是越来越淡了。 “若帝瑶归来,你当如何?” “视她为亲姐,相亲相爱。”帝瑶微笑,面上看不出任何不舒爽。 雪卿放下酒杯,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起身转向银河,伸手接住空中飘落的桂花,淡淡道:“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帝锦一惊,不明白白帝怎么会突然提起那个死了几百年的人,她缓缓低头,颔首道:“是,帝锦不敢忘。” “嗯。”雪卿轻声应了一声,便自顾自的喝酒。帝锦偷偷瞄了他一眼,见他似乎并不想再说话,便想告退,恰好此时丫鬟来寻,便借了这个由头向雪卿告退了。 帝锦携着丫鬟离开,丫鬟边走边问道:“公主,您问过了吗?” 帝锦摇头,“女人在白帝眼中皆如白骨,他不可能救她。那个凡人,应当不是楚慕紫。” “可是,奴婢亲眼所见,她与楚慕紫有七分相似。” “世上相像的人太多了,曾经我也怀疑过一个人,他的眼睛简直与她如出一辙。”白帝锦回忆起邺城的点滴,向丫鬟缓缓说道:“我验过他的孩子的血,确是他娘子嫡亲所生。况且,当初她以孕妇之躯从沙弥陀天跳下,必死无疑。” “验血?”丫鬟蹙眉,“会不会有假?” “不会。” “为什么?” “当初验血之时,我准备了两碗水,他们只看到其中一碗,就算换也只是换了一碗。而我用的,是另一碗。” “会不会是白帝的方子有问题?当初他那么忙,随意写了几笔敷衍您也是有可能的。” 帝锦再次摇了摇头:“我没用白帝的方子。当初干娘一眼就看出来白帝的方子有问题,于是重新给我写了一张。” 丫鬟点了点头,“唔,但愿是公主认错人了。她的眼神一看就不是一般人,若留在世上,真怕是祸害千年。” “是。”帝锦颔首,不再多想。这一边,坐在御座上的白帝酒杯落地,砸在地上落得一地碎片。 帝锦和丫鬟的对话就算刻意压低了声音,也一字不漏的传进他的耳朵里,他几乎是下意识便身形一闪便消失不见,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白帝的御座上便空空如也,人去楼空。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还有两更……fighting!!! 第六章 水陆大会(1) 扶摇山脚,依山而建的古城以盛产蓝华玉闻名天下。木子连夜下界,最终在天明之时赶到了扶摇山脚下的蓝华城。扶摇山与十年前大不相同,因得妖物横行,四周皆设有关卡,为了避免麻烦,她一路跟随几名道观的尼姑进了城。 “站住——”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死丫头,还我马来——” 街道上,一名身着白衣的少女策马狂奔,桀骜又不可一世。在她的身后,有着三五名粗犷凶悍的男子对她穷追不舍。枣红色的大马疾驰而来,“躲开!”一声厉喝将木子拉回了现实,马儿嘶鸣,急急收住前肢。 “还不快滚!”马上的少女面色不善,作势扬起马鞭,木子从未怕过什么,但此时道路狭小,已不容她绕道而过。 眼看后头追兵已至,女孩气极,一鞭子狠狠抽向木子,却不料她并不闪躲,一鞭子下去,她竟连木子的皮毛都没摸到,反而鞭子损坏得彻底。女孩愣了一下,面上似有些惊惧,下一刻便运气翻身上了房顶,片刻的功夫已然不见了踪影。 “算你跑得快,若是落在爷爷手里,我定扒你一层皮!”几名男子迅速上前,咒骂了几句,这才牵了马匹离开,周围围观的人群一见好戏结束,立刻四散开来。 木子轻笑了一声,只当是哪家的小姐想逃婚罢了。她继续向前走着,不一会却又在一颗大树下发现了那名策马而行的白衣少女,此时,她正靠在树干上怔怔出神。 木子见了她,本能的便想绕道而行,不料刚走出几步,她便发现了她。 “站住。”女孩身形一闪,便是阻了她的去路。女孩面容姣好,但衣裳褴褛,就像一个流浪汉,全然没有一点小姐的影子。她居高临下,问她:“你躲什么?” “我没有躲。”木子瞥了她一眼,刚想走开,却在她的腰间看见了隶属扶摇山的铭牌,上刻一个‘云’字。木子停下脚步,“你是扶摇山云字辈的弟子?” 女子一扬下巴,“不错。” “你叫什么名字?” “本姑娘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云影。” “云影?”木子思疑了半晌,突然想起云影之名正是扶摇山大弟子。可如今的她较之十年前,何止年轻了十岁?说她是返老还童也不为过啊…… 木子看着她,狡黠一笑,“你是云影那我便是扶摇山掌门,摇光。” “你真不识好歹!”女孩闻言,怒从中来,眼看她扬起手对着木子又是一巴掌,可还不等巴掌落下,忽听得‘咕噜’一声,原是她已然饿极,肚子不自觉的叫了。 “你饿了?”木子看出她法力尽失,看这形状已经好些天没吃过饱饭了。面对木子的目光,云影瞬间觉得有些泄气,于是老实的点了点头。 “走,我请你吃饭。”木子掂了掂手中的银子,看得云影眼睛都直了。木子嫣然一笑,与她勾肩搭背向饭馆走去。 酒过三巡,没了法力支撑的云影早已不胜酒力,倒在木子肩上睡得昏天暗地。木子付了钱后便扛着她,从后山摸上了扶摇山。 木子在云影身上下了禁制,随即将她丢在牛栏里,自己则换了男装,去山门寻玉梨子。 此时,山下喧闹的集市里,一辆马车急速驶过,驾车之人言语间尽是焦急,正是大师兄莫休。 “快走,要迟到了!” “不急。”玉梨子收起书卷,挑开帘子,纤细的手掌显得那样苍白无力,姣好的面容让人不自觉爱慕心起,这样宛若天人一般的男子,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莫休回头瞥了一眼,只觉师傅是越来越不像个人了,用妖精来形容他都不为过。莫休心中惊诧着,突然觉得腹诽师傅是大逆不道,于是连忙停止了臆想,话锋一转,问道:“秋寒师兄可到了?” 玉梨子看着手中的书信,点点头,“大概吧……” 扶摇山在江南靠龙湖一带。现在正是桃花凋零的春夏交接之际,但扶摇山上的桃花却依然绚烂,漫天飞舞。成千上万的花朵似乎没有一点要凋零的样子,反而愈加娇艳,惹人怜惜。 在一个四面环山的道观里,坐落着千古名府——扶摇山。 走过山间林荫道,穿过一片桃花林,便会见到一个很大的广场,足以容纳上千人,这是为了水陆大会专门开辟的场地。云雾下,一座连着一座的房屋,朴素又不失庄重。 此次水陆大会是有史以来最为壮观的一次,修真界的人士数以万计。各门各派争相挑选最为优秀的弟子参加,很有一股不夺魁不还家的意味。 落英山一行约莫二十人,其中领头的便是玉梨子和顾霜尘,紧跟其后的便是莫休和一众新来的师兄弟。 “灵修子道长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请上座。”摇光道长满汉笑意的迎上来,对莫休笑道。 “我不是灵修子,这位才是家师。”莫休尴尬的侧过身,对玉梨子抱拳。摇光道长面上闪过一瞬的惊诧,遂又立即笑逐颜开,“哎呀,灵修子道长真是越来越年轻了,不说的话我还以为您是落英山新收的徒儿呢。” 玉梨子哼了一声,并不买他的账。而摇光也不生气,低声唤来弟子,命其上前为玉梨子一行领座。二弟子云修走过来,礼节性的笑了笑,随即侧过身,道:“请——” 明日便是水陆大会之期,广场上人才济济,虎视眈眈,大伙瞧着他们的眼神里多有不屑,但玉梨子并不当回事,只顾自己昂首阔步的朝前走。他们一行回到休息区,木子一眼便看到了打头玉梨子。 待他们走进,便立即走到他身边,恭恭敬敬唤了他一句:“师傅。” “秋寒!”莫休和顾霜尘见她走上来,二人皆是一脸惊喜。但几人还来不及抒发重逢的喜悦,便见摇光道长的贴身童子送来一封书函,书信的内容便是这次水陆大会初赛的考题。 “这就开始了?”莫休疑惑,“从前大会之前会有誓师大会,各门各派挑选的弟子都要经过各派的审核,确认无误后才可成行,怎么此次直接进入主题了?” “想必是他们人也不齐罢。”木子笑了笑,在玉梨子耳旁说道:“云影已经有散仙之实,只是她运气不好,这几天恰逢渡天劫,失了功力被我绑了来。此次我没能带回云岚和望卿,便让他们也缺人。如此一来,倒也算是与他们打平了。” “没能带回云岚和望卿?”玉梨子侧目,“望卿已经归来,正在马车中休憩。” “已经归来?”木子一怔,“此番我并未见到云岚,他如何肯归来?” 玉梨子神色一黯,微微摇头,“具体的我也不知晓,你且先将此番际遇悉数说与我听。” 木子点头,缓缓地将近日的事全都说给他听,只是到了浸入月湖之后的事,她选择了隐瞒。只道是自己中了寒毒,疗伤休养了许久才得以脱身。 玉梨子听完,久久不曾言语。木子在他面上看不出什么,便试探道:“师傅,怎么不见千寻?” 玉梨子摇摇头,“你走后,她也便失踪了。” 木子‘哦’了一声,洋装失望。站在一旁的顾霜尘见二人交头接耳,说了好一会话,也并不好奇他们的谈话内容,只问:“师傅,今次的考题是什么?” “超度。” “超度?”顾霜尘凝眉,微微有些担心。众人闻言,也都开始沉默。 超度可以说是考题中最难的一种,把握得不好便是魂飞魄散,不是他死便是我亡,但无论是何种结局,都不符合过关的要求。超度的唯一法门便是解开一人的心结。 可人心最是复杂,心有千千结,想解又谈何容易? “摇光老头扔给你们一个难题。”玉梨子将书函递给顾霜尘,便独自坐在一旁生闷气。顾霜尘连忙将书函打开,和木子莫休一同观看。而信上所描述的,又是一个可歌可泣的故事。 三人看完,一时无话。 “去休息吧,”玉梨子看了一眼渐暗下的天色,叹息道:“今晚养足精神,明日又是一场恶战。” “嗯。”木子点头,率先回了房。她连夜赶路本就疲累至极,再加上长期的精神紧绷,早已体力不支。她回到房里,沾了床便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第二日清晨,天光将将放亮,木子一模枕头,发现湿哒哒的一片,眼角不知是汗还是泪,混合在枕头上,与头发黏在一起。 木子想不起来昨夜梦到了什么,她只想赶紧洗个澡。她忽然想起后山有一方寒潭,便飞身向碧波潭掠去。 不多时她便到达了目的地。除尽衣衫走进寒潭,泡在泉水里,便觉天地一片清凉,树木茂密的枝叶遮挡了这一席小天地,她静静的泡在潭水中,享受着这刻的舒爽。 但故地重游,她又不免想起十年前的场景。彼时,她与千寻、不,应该称呼他为白帝,曾与他,也有过美好的曾经。 但那终究不是她可以企及的梦,她的人生,与情爱无缘。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我已经要SHI了,阿门……………… 错别字来不及改了,等我写完第四更,明日起床再改吧,么么哒 第六章 水陆大会(2) 木子回到山尖时,众位师兄弟已经梳洗完毕,等候出发。今次的考题,由于望卿身体抱恙,便只有顾霜尘和木子前去。 出发前,玉梨子特意将她二人叫进屋里,嘱咐他们不要被表象所迷惑,超度的亡灵也许并不像肉眼所见,更要用心去看。将自己比作亡魂,便是解开一切的关键。 木子接过书函,点头称是,随即便与顾霜尘一道,驾着马车离去。 近十年来,修道界最大的两件事,其一莫过于十年前,落英山弟子夜千寻打败扶摇山弟子,此事一直为修道界人士所津津乐道,听闻落英山此前受尽欺凌,经此一役便算得上是咸鱼翻身,狠狠抽了扶摇山一个响亮的巴掌。如今落英山也与昨日不可同日而语,白秋寒顾霜尘舒望卿三人的名讳更是传遍了大江南北。 但十年后的今天,扶摇山出了三位神童的事却又再次震惊了修真界。传闻云影,云修和云桓皆已升仙,对此次水陆大会可谓志在必得。 掌代弟子中,最晚入教的云桓曾是一名皇子,他近日孤身闯入血祭坛,以无上道法超度了被困于祭坛内的三百八十余个冤魂,消息传来,整个修道界为之震荡。 摇光道长素来以淡泊名利为荣,不苟言笑的他也就这件事,不无骄傲地赞道:桓儿乃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修道奇才,贫道也自愧不如。 而这位奇才,现在正身着白色长袍,骑着高头大马,不疾不徐的跟在木子二人的马车后。 他的领口及袖口用墨绿色的丝线绣着竹节,腰间佩了一枚深黄色的羊脂玉,下摆同样是墨绿的竹节,不过比袖口的花色稍大,身后束了一把长约八寸的剑。他本就生得白净,加上他五官俊俏,轮廓分明,白色的衣饰更显得他容貌俊逸,看上去干净清爽,大有儒侠的风范。 可惜,再是如何的天才,在木子看来,人品也是有缺陷的。 她记性不错,还记得多年前也是这张人畜无害的脸,诓了顾霜尘的举荐信,上了扶摇山。 这样不择手段的人,她不鄙视,但也并不欣赏。 她知道人的*无限,为了达到目的难免要伤人,从前她也是如此,但是不管如何,她的心中总有一个底线和原则,那便是真正对自己亲近的人,必要回报十分。伤害对自己好的人,那实在是不应该。 木子放下车帘,开始认真研究此番的考题。 畦湟谷地百多年前一直是全国重要的粮产地,可自从百年前畦王统治后,那里便被妖魔化,都说畦湟谷地太邪门,短短几年时间内地居民全部迁出,肥沃的土壤变成了一方恶土,凶险至极。而木子此番的任务便是将驻留在谷地的恶灵超度,还一方水土安宁。 木子对这些了解不多,倒是顾霜尘曾被作为太子教导,对前朝的历史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他说:“畦国的亡国之君叫汤央,英年早逝,据传他为了宠妃自缢而亡,从此山中便再无宁日,国不将国。” “我们要超度的人可是汤央?” “非也,”顾霜尘摇头,看了眼不远处的云桓,见他也正含笑的看着自己,知晓自己所知道的东西他也一定知道,便索性不再压低声音,道:“扰乱畦王的,乃是他的妻子。” “王后?” “不是王后,”顾霜尘再次摇头,“而是他的结发妻子。” 木子一听,便知晓是怎么回事了。她心中冷笑,直道这又是一个抛弃糟糠的故事。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到哪也不外乎那么几种。所谓,求不得,意难平。看不开便是庸人自扰,自寻烦恼。 一路按书信中给的地图走来,方圆百里竟无人烟,就连鸟兽都少量得可怜。周围皆是密林,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齐腰高灌木丛看得人生厌。 太阳从身后慢慢升过头顶,直到落下地平线,正当他们快要迷失在灌木丛及高大的树林里时,远处突然出现了连绵的山川,此起彼伏。 “到了!”顾霜尘一下便来了精神,“地图上说绕过前方的山,畦湟王府就在山脚下。” 可越是接近,便越是难以够着。畦皇谷地就像一座海市蜃楼,看得到,摸不着。路越来越狭窄,越来越崎岖,马车已经不能用,他们只得下了马车,徒步而行。 并非不能御剑飞行,只不过想保留些许法力,不想真正遇到紧急的情况,却后继无力。 “这个山脚究竟在哪儿?”木子气喘吁吁,指着前方的灌木林,只见上头系着一抹白丝带,正是木子的衣角,“这是我的衣衫,我们一直都在原地转圈。” “鬼打墙?”顾霜尘说完,木子便拿出佩剑九霄,向天宫掷去。 九霄像流星一般拖着长长的红色尾焰划过夜空,而密林在一瞬间消失,一座大山屹立在他们面前,一个古老的大门外挂着两个大红的灯笼,在漆黑的夜里份外刺目。 九霄划破天际,破出了一片建筑群。 “走。”二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随即想也未想,向大门走去。 “咚咚咚——”木子敲击着木门。铜环敲击大门的声音一下下似敲在他们的心上,寂静的夜里显得特别突兀。 “有人吗?”在木子正打算破门而入时,却不想门从里打开了一条缝。从里探出一个老妇的身体,鹤发鸡皮,两个眼洞空荡荡的,赫然是被人挖去了双眼。 只听她苍老嘶哑地声音问道:“你是?” 木子刚要答她,却被顾霜尘拦住了。他挡在她身前,对老妇笑了笑:“你好,我们路过此地,想借宿一宿。” 老妇用空洞的眼眶看了他们一眼,随即打开大门,让出一条道,“里边请,房间多,随便住。” 木子二人跟着老妇走进去,这时天空却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一道闪电划过,木子赫然见到残破的窗户里,模模糊糊看上去有很多人影,定睛一看,才发现里面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竟是一个个笑得苍白诡异的纸人! “轰隆……”一串炸雷在头顶响起,若是凡人,此刻只怕已经吓晕过去。而比起鬼宅,木子却更担心云桓,对她来说,鬼怪并不可怕,人心才最难测。那个一直跟着他们的人此时却已经失踪多时。 作者有话要说:第四更……我还在写……也许会有五……………… 这么努力,能求个雷么,星星眼…… 再跪求盗文网,求求你们不要秒盗,写文不易,且看且珍惜……………… ┭┮﹏┭┮ 第六章 水陆大会(3) 前殿一阵喧哗,想必是裴司音下朝了。今日较之以往,回来得晚些,不知有何事耽搁了? 瑶英迅速回到花园里,未敢停留。 她最后一次见裴司音是在八年前,他说:“我不想见着你,你就呆在那花园里罢,不要出去丢人现眼。”语气平淡的犹如他的白发,直顺的垂于腰间。 从此,瑶英便再没见过他,而她素来喜静,便也乐得清闲。只偶尔提着自制的桂花酒出门去寻嫦娥,那酒是嫦娥教她酿的,嫦娥在酒里加了一味料,名曰桑菊,味甘。加入酒内,酒便入嘴清甜,满口余香,而后苦涩,令人粹不及防。 嫦娥说,生活就犹如此酒,本以为自己饮的是沁甜,可实际上却是满嘴化不开的惆怅。 “你终于回来了,我已经在此等候一个时辰了。”男孩眉头微皱,显得很是不耐。 瑶英微微楞了一下,便立刻下跪道:“参见皇长孙殿下。” “你起来吧。”他抬眉,“未经我的允许,私自出府,该当何罪?” “我出府与你何干?”瑶英心想,可想归想,却只得说另一套:“清月罪该万死,请殿下责罚。” 云漠嗯了一声,“下不为例。”说完,便向瑶英走来,将她扶起。 十岁大的孩童身高不过到她腰间,一脸稚气却硬要板起面孔,宫里人都说他天生就是当皇帝的料,做起事来一板一眼,比太子殿下更有帝王之象。 “如今天下不太平,妖界魔界蠢蠢欲动,你没有自保能力,就莫要出去走动,”皇长孙一脸忧心,“你若是被人伤了,那我该如何是好?” 瑶英笑,“殿下言重了,贱命一条,不足挂齿。” 云漠不说话,只是盯着她,那眼神仿佛想要将她吃掉。 他摩挲着瑶英的手背,忽然,他身体一僵,迅速将瑶英的手翻转过来,“怎么回事?” “回陛下,我修理竹椅时不小心给划伤了。” 他的眼神变得凌厉,一记掌风便将枯井边的竹椅劈的七零八落。 “小霞,将这堆破烂送去柴房烧了!” 瑶英欲哭无泪,满是心疼,这个皇长孙真是越来越不可理喻了…… “身体是自己的,切记要爱惜自己,若再有损伤,我便将你绑回宫中,日夜看守!” “谢殿下关心,清月定当谨记。”她心道:“这个小皇孙,对我也未免太过关心了罢。” 瑶英对他是避之不及,奈何却躲不开也甩不掉。 “你这院子打理的不错,改日我让皇爷爷封你做侍花中郎将,成日摆弄皇宫的花草,倒也不失为一个清闲活。” “长孙殿下今日有兴致出宫?”瑶英赔笑,转移话题。没记错的话,今日逢初一,是修习道法的日子。皇太孙一刻不停地提升自己,几年来她没见他有哪天歇息过,今日倒是例外了。 “前一夜皇爷爷病了,今日不早朝,裴国师和孙太医在政和殿守候整晚,不见起色,长乐皇后说今日会在摘星台为皇爷爷祈福,我便先过来了。” “皇上病了?”印象中,皇帝刚过不惑之年,身体硬朗,怎会突然病了? “皇爷爷的病来势汹汹,脉象正常却长睡不醒,整个太医院束手无策,裴国师去瞧了也不见好转,长乐皇后说皇爷爷是在梦里被人摄了魂,若再不回魂,便只能做个活死人。” 摄魂?这天底下,能摄人魂魄的法子只有三种,其一,乃九重天上瑶池金母的法器,摄魂铃,金玲一响,被唤名之人便无可逃脱。天道人伦,西王母不可能会捣乱帝星。其二,乃黄泉地府的勾魂鬼差,可阎王爷做事遵照生死簿,人的大限一到,黑白无常索命,那身体自然随之死去,哪里来的活死人一说? 只有最后一种可能了,那便是九尾狐仙紫陌的后人。 当她还是玄彩蛾精之时,曾拜在盘丝洞九尾狐仙门下,住在盘丝岭。 这九尾狐原本是上古神族九尾氏,与天帝盘古一族世代交好,他们擅长制作外形精美的法器,那照妖镜想必也出自九尾之手。当年盘古命九尾族为他的小女儿瑶琼,也就是现在的瑶池金母制作千岁诞辰寿礼,九殿阎罗献上三生石和忘川水,加以勾魂鬼差的元魂,遂淬炼出金玲的原型,九尾氏一面加工,一面为消除其上的戾气,不断有族人死去,摄魂铃锻造成了,法力强大,华丽异常。可九尾氏也只剩下这一只灵狐,她的师傅——紫陌。 因长期铸造金玲,紫陌沾染了地府的戾气,虽保住了性命,却失去了仙家之体。九重天是待不下去了,仙气会逐渐侵蚀她的*。盘古痛心疾首,遂在人界辟了一块仙土,以供紫陌修养生气,重返仙界,这就是日后的盘丝领。 盘丝岭灵气充足,在那里修炼,最容易飞升得道。 盘丝岭以前也不叫盘丝岭,叫清幽山。九尾在山里修炼了很久,修炼出了能慑人魂魄的媚眼,想来是沾染了金铃的法力,一双眸子便可勾魂摄魄。眼看她便可得道,重返天界,可未曾料到,她却爱上了一只蜘蛛精,一只很坏的蜘蛛精…… “清月!你在想什么,如此出神?”小皇孙在她的耳边咆哮。 瑶英立刻回神,故作忧心道:“清月担心,若是皇上他、他醒不来了,这帛国可如何是好,群龙不能无首,国不可一日无君……” “皇爷爷若西去,自当有父王上位,这不是问题。”皇长孙面无表情,语气淡然。 “……”瑶英不过随便说说,人界的事,她向来不关心,不过,长孙殿下,若祖父去世,你也太过平静了罢?都说天家无父子,可是到了您这,亲情观念未免淡薄的令人发指啊,她如是想着。 瑶英叹气摇头,突然发现门廊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男人。个子很高,一身黑衣,皮肤黝黑,头发高高束起盘在脑后,道童的外表,却乍看上去犹如鬼魅。 他面无表情的盯着瑶英,道:“肆央奉国师之命前来请清月师傅到前殿一聚,有要事相商。” 瑶英点头,“请师兄带路。” 她如何也看不到他的气场,用俗家的话来说,就是没有灵魂。看他眉心一颗朱砂红痣,想必是一个无魂傀儡。裴司音道法何其高深,竟能造出这样与真人无异的傀儡。 走过松竹林,穿过回廊。来到前殿的亭台水榭旁,迎面走来四个少年郎,其中三个着官服,而为首的少年仙风道骨,眉目间尽显儒雅之气,姣好的面容不失刚毅,赫然便是她之前救过的路痴少年。 “她就是玄清月。”说话的是兵部尚书的小儿子,瑶英认得他,在她刚到京城的那段日子,裴司音跟她说过,他们是青云山修道的俗家弟子,一行人皆是高官子弟,是她曾经的师兄。 “青容,她变化颇大,我也认不出来,多亏得长孙殿下的侍女,我才知道她便是玄清月。” 青容?紫宸!那个收服了血祭坛众冤鬼的青云山修道奇才紫宸?瑶英震骇。 “是你……”他走过来,诧异的看了瑶英一眼,道:“方才姑娘走的仓促,未来得及感谢,他日必定登门造访。” “李天师客气。”瑶英一面笑,一面想要还礼,却发觉右手被皇长孙握的紧紧的,回过头,只见他脸色苍白,满目戾气,浑身颤抖。 瑶英俯□,擦了擦他额头的汗,众人这才发现皇长孙在她身后,立刻跪作一地,“长孙殿下万福。” 云漠紧紧咬着下嘴唇,不作言语,众人便也只得继续跪着。 紫宸只是向长孙稍稍鞠了一躬,便转身对着肆央道:“玄清月,我盼这一日整整盼了十个寒暑,莫要让我失望,在下先行一步,摘星楼等你。”说罢,他御起飞剑,上了摘星楼。 看他飞的平稳妥当,瑶英暗自懊恼,自己真是鲁班门前耍了大斧。 “……”想来,紫宸是将肆央认作了玄清月。 在青云山,孙道长将玄清月打扮成道童,裴司音将她带来国师府后,她便没有再隐瞒,坦言她是女儿身。裴司音没有任何表示,显然对她的性别没有兴趣。 皇长孙嫌恶的瞟了地上的众人一眼,遂拉着瑶英的手匆匆离开,肆央三步并作两步,将他们带到了前殿。 大殿与十年前无异,镂刻的石柱竖立在两侧,其上斑驳的纹饰,显得神秘却不失威严,一位道法高深的僧人将它们赠给了帛国开国皇帝,有镇宅辟邪之用。 裴司音站在两块石柱之间,八年过去依旧荣光焕发,美丽的面容未见有丝毫老损之象,真真奇怪。 “清月?”他瞟了清月一眼,微微有些诧异,随后立刻回过神,淡淡道:“长大了。” “清月拜见师傅。” “嗯,时间不多,我长话短说。”裴司音右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圆,身边的肆央便消失无踪,只地上留下了一块人形纸片,“皇上病危,相信长孙殿下已经同你说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忍不下去放防盗!!!盗文网秒盗真是不给活路。。。本文独家发表,跪求各路大神高抬贵手┭┮﹏┭┮ 第六章 水陆大会(4) 一夜睡得不踏实,精神有些欠佳,瑶英神色恍惚地跟着颜骨玉出了门。 没有想象中的热闹非凡,大街小巷俱是空无一人,可耳朵里却传来一阵又一阵振聋发聩的叫好声,同无人的街道形成鲜明对比。 “已经开始了,快走。”说着,颜骨玉双手放唇边,口哨声起,自地里钻出了一只诛仙兽,顿时变大了身姿。颜骨玉拉着瑶英的手将她拽上诛仙兽的背脊,便是驭起土狼,朝那莲华殿飞去。 远远便见人山人海聚集在长明石晶旁,广场中统共设了上百方形比武台,而在最高点,置了一处赤红色圆形比武场,血鸢尾正悠闲的坐在一侧看着广场上的人群,那模样就像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而她身边的位子却是空着的。 “主上居然没有来。”颜骨玉语气里尽是叹惋,甚至多了分泄气。 二人缓缓降落在人群外围,身边多置办了许多栅栏,窝棚里系了不少妖兽。 “早知道主上不在,我还不如在家睡觉呢。”颜骨玉说着打了声哈欠。 “多谢颜姑娘相送,姑娘若是乏了便去睡个回笼觉罢,我自己随意逛逛就是。” 颜骨玉想了一会,道:“好罢,你可要小心些,场子里乱得很。” 瑶英微笑,目送着她离去。 瑶英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好几次试图进入里圈却始终挤不进去,在栅栏旁绕了半天也不得其法,而场内似乎没有人乱飞,她便也不好御剑飞行,最后索性一直沿着栅栏向莲华殿走去,只因得那门可径直通往主会场。 瑶英翻墙而入,未遇见到任何侍卫,想来此时应当都去观战了。 百年一次的盛典,没兴趣的当真不多。 转过几条小巷,走过几条长廊,瑶英总算绕到了莲华正殿。 殿前,一身黑缎华服的女子正紧皱双眉,对着空气胡乱比划。 熟悉的面孔,正是瑶英在那天宫界内相处了数千年的好友——嫦娥,她美艳不减,风姿更胜当年。 惜别了千年的好友,第一次以真面目相见,瑶英愣在那,有些不知所措。 “如今我在重暝活的风生水起,受万人敬仰,我为何要同你离开?” “天界已经知晓我的踪影派了瑶英来杀我?” “呵,无稽之谈!那瑶英姬如今同我一样,是二郎神榜上有名的通缉犯,王母又怎会派她来杀我?” “你不要再说了,我不会和你走的,莫要编这些谎话来骗我,这只会让我更加厌恶你!”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在利用你,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你了,便也明明白白同你说罢了,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请你不要一厢情愿,快些走罢,莫要再缠着我!” 嫦娥……居然变得同泼妇一般,瑶英颤抖,下意识退了一步,恰巧踩断了一截枯树枝。 “谁在那里!”嫦娥大喝一声,随即向瑶英所在的方向看去。 瑶英心中不知为何突然不再慌乱,定了定神,慢步走了出去。 “是你?”嫦娥高挑眉瞧了她一眼,遂往身边睨了一眼,大笑道:“看你那副紧张样,可莫要同我说她就是瑶英姬!” 瑶英微笑,瞧着嫦娥幽幽道了一句:“月宫的桂树千年一开花,如今似乎又到了酿酒的时候了。” 嫦娥神色不改,面色平静:“天下谁人不知月宫桂树千年一开花?更何况你是裴司音的徒弟,无能小道童你就莫要同你师傅串通起来骗本尊了,真真是可笑!”说完突然御起一杆飞剑,往那广场飞去。 瑶英见状,立刻折了一段树枝,想要跟上去,可她身前突然出现了一抹紫云,将她牢牢束缚住。 只见面前渐渐显现了一缕魂魄,正是那化身裴司音的蜘蛛精。 紫云不堪一击,瑶英只需一个念头,伏羲便可尽数收了这妖气,只是此时,她却没有这样做,不管紫云,没有挣扎。 她想问他一些事。 “嫦娥根本不爱你,你又何苦纠缠?” “你不懂。” “摆在明面上的事,你听不明白?嫦娥自私自利,挑拨离间,耍尽心机,背叛朋友背叛仙界背叛爱人,除了一张绝世的脸孔,又有哪里值得你心系?” 他抬起眼眸,嘲笑道:“你有什么资格数落嫦娥?” “我有什么资格?”瑶英怔住,苦笑摇头,“当初自己一念之仁放走了她,替她受了千年酷刑,如今仙躯不在,只得附身在一名凡人身上,空有一身仙法却无处施展,你说,我为她这般,可有资格对她不满?” 他抬起眼眸,嘲笑道:“你有什么资格数落嫦娥?” “我有什么资格?”瑶英怔住,苦笑摇头,“当初自己一念之仁放走了她,替她受了千年酷刑,如今仙躯不在,只得附身在一名凡人身上,空有一身仙法却无处施展,你说,我为她这般,可有资格对她不满?” ********* “瑶英姑姑呵……” 瑶英颓然抬头,怔住,分外讶异他为何会如此唤自己。 裴司音顿了顿,又道:“你将将飞升仙界便被西王母钦点做了贴身侍婢,受尽保护,你又怎会明白他人的苦楚?” “那些年我不过想要知道嫦娥过的可还好,却只能小心翼翼从你嘴里打探消息,你是王母的宠婢,又怎会知道地位低下的人是何心情?”他说着,将面上的一层皮尽数揭下,露出一张焦黑而又满布伤痕的脸,甚是骇人。 可那张脸瑶英却还是一眼便认出来,她脱口而出道:“玉衡?” “你还记得我?” 瑶英敛神,怎会不记得?想当年,自己刚刚飞升上了南天门,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替自己指路的便是他。后来自己在昆仑仙山生活了多年,时常走动在天庭同昆仑之间,从小小仙婢晋升为掌宫仙官,而他却一直是个侍卫,不同的是,他从南天门调守到了月宫前。 自己同他时常照面,可她不懂,“为何当初我在你身上觉察不出紫陌的气息?” “如果我说我没有盗取紫陌的内丹你可相信?”裴司音满脸尽是无奈,“当年只是紫陌一厢情愿,我并没有给过她任何承诺。” “花言巧语,师傅到死都念着你的名字,伤了便是伤了,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她因你而死的事实。” “你有没有想过,强加于人的爱真的太过沉重,对我也很不公平。”裴司音的语气里,尽是自嘲,满脸神伤,听到这句,瑶英紧握伏羲的双手却忽然松开了些,他接着道:“我曾经是大荒中的一只小妖,有一日本是要被蜈蚣精吞噬,儿时的嫦娥突然出现将我救下,后来我便一路跟着她,看着她长大。” “……看着她们母女俩受尽一众仙家欺辱,看着她出走人界,看着她含着一口血一口泪嫁与当时的人王——后羿,再后来看着她越走越远,越来越失了自我,而我却无能为力,后来到了盘丝岭上,我从来都未对紫陌说过我爱她,当我得以修炼成仙,可她却用自己的真元控住我想要阻我仙途,我不得已才收了她的内丹。” “你错了,师傅从来不是强人所难的人,只因的你心里只有一个嫦娥,才会觉得她处处错,事事不对,”瑶英颓然将剑架在他的脖颈之上,“师傅如此做,不过是想看看自己在你心中到底可有一丝地位,但是答案是否定的,哀莫大于心死,师傅的死因不全是因为失了内丹,更是因为对人世没了留恋,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你!” “呵,爱一个人有错么,难道有人爱你就必须要回应么?” “那你又为何给师傅希望,还给了她一个孩子?” 裴司音顿时沉默,一时没了话语。 “无话可说了?”瑶英微一用力,伏羲剑便通体发光。 可当她看见他认命的闭上双眸时,却发现自己竟狠不下心去刺这一剑。 “请你放过嫦娥,她并不是坏人。” 伏羲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瑶英周身的紫气也尽数散了去。 他说的没错,任何人都有爱的权力,我们不能因为一个自己爱的人,就否决了他人的感情,瑶英想着,颓然道了句:“你走吧,我不会杀嫦娥,西王母派我下界,也不过是为了打探一个消息罢了。” “你说什么?”裴司音顿时睁开眼,满目惊异,“西王母并未让你杀害嫦娥?”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激动,瑶英怔住,点头。 “快走,嫦娥怕是有危险,我替她算过今日会有一大劫,如若不是你,还会有何人?”裴司音忽然飘然起身,瑶英不明所以,却也跟着飞身而去。 ********* 暖长乐将将坐定,主会场上便出现了一名穿戴斗篷的女子,她扬起手中的金质小牌,指了指端坐在上位的暖长乐,整个会场顿时安静下来。 身处下位的姬藤毒嘴上浮现一抹笑意,“除了我居然还有人敢挑战暖长乐,这可真真有趣。”说罢,便想上前围观,顿时失了耐性同虾兵蟹将们搏斗,一把青藤柳叶鞭使得出神入化,顷刻间便解决了同组的一干人等,遂起身飞往主会场,稳稳落在斜靠在椅子上的闻人怜生身旁。 “有好戏看了。” 闻人笑:“不是每个穿斗篷的人都似大姐那般彪悍,也许这个只是扮老虎反被猪吃。” 姬藤毒哼了一声:“结果尚未可知,你言之过早了罢。” 正在大家窃窃私语,讨论这位神秘人之际,血鸢尾端坐一侧,一锤定音,淡笑道:“暖护法可接受挑战?”那声音优雅孤傲,俨然将自己摆在了宫主之位。 暖长乐抚摸着发丝站起身,向众人施了一礼,欣然应战。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新护法暖长乐本就为世人所不多见,今日一见,发觉端端是个大美人,好奇之余更有神秘人的出现,大家纷纷猜测这名女子是谁,可终是得不出结论。 金质小牌本就难得,多是历届比武逐渐积累而来,也只有持金牌的人有资格直接挑战上位者,如若赢了,自己便成龙成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若输了,演武台上不计生死,下场定是相当难看。可以说这是不成功便成虾仁,一场赌局,无名小辈若想一战成名,这是最快的途径。 “宫主去哪里了,大姐也不在?”姬藤毒扫了一眼,没有发现他二人的身影,遂推了闻人怜生一把:“这里哪轮得到一朵花说话,快去煞煞她的威风。” “你们女人真真难养。” “特别是一群漂亮女人。”姬藤毒狡黠一笑,接着道了句。 闻人怜生瞧着她,轻笑出声,遂摇头无奈地站起身,收起折扇,缓缓走向血鸢尾。他的身形渐渐变得虚无,待他出现在众人面前之时,锦衣华服,俨然已经变成了闻人通天。没有了那把折扇,俊逸不减,更多了几分邪魅,饶是同样一张脸,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将他二人联系起来。 只见他信手拈来一只玉质茶杯,递给血鸢尾,微笑:“口渴了罢?喝杯茶吧。”说罢,将茶杯递与血鸢尾,然后在她身旁坐下。 血鸢尾战战兢兢双手捧着茶杯,脸上一会青一会红,憋了半晌愣是没敢说句反驳之语。闻人通天的名讳如雷贯耳,只是不多见人,对他不甚了解,可从传闻来看,他杀人不眨眼,看不顺眼之人管你是谁,杀了便是,莫欢多也不怪罪。这样的人,她不敢惹,只得打落牙齿活血吞,喝了口茶,呆坐在藤椅上,便也不敢再多话。 暖长乐缓缓落在演武场正中,穿斗篷的女子随之落下。 “姑娘莫不是生相丑陋,不敢见人?”暖长乐抚弄青丝,盈盈浅笑。整个主会场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呼,在场之人当即晕倒的也不在少数。 “哼,废话少说,接招便是。”说着,只见她斗篷翻飞,两枚飞刀同时离手,直奔长乐而去。飞刀破空之声直指长乐,劲气所到之处空气中俨然被割裂了几道光束,暖长乐一手接过一枚,飞身而起将两枚飞刀重又投向对方。着斗篷的女子身形一滞,立在场内没了动作。 人群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好!”闻人通天耐不住性子脱口而出,被姬藤毒瞪了一眼后便咳嗽了两声,连道:“好、好冷……”说着裹紧了衣服,擦了把冷汗。 暖长乐轻笑出声,又扬起下巴,挑眉看着斗篷女。 “看来我小瞧你了。”斗篷女忽然祭出一把长剑,转瞬间便出现在暖长乐面前。 长乐愣住,满目不可置信。只见那斗篷下是一张如玉的面孔,眉心三点朱红标示了她昆仑山掌宫仙婢的身份。 斗篷女趁此机会,长剑一挥,暖长乐突然反应过来,身形一闪,险险避过了一剑封喉的噩运,可肩膀却仍是被带出一道血口,鲜血涓涓流出,浸透了她的衣裳滴落在地,更是染红了四周围观人群的眼,群情激奋恨不得将斗篷女碎尸万段,可却没有一个人敢突破比武台的界限,只因尚武大会流传了几千年的法则——比武二人不计生死,任何人不得干预。 暖长乐面露惊惧,神色慌张:“你是何人?”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着斗篷的女子嘴唇上翘,“你只需的明白,杀了你,我便是月宫中的新主人。” “是玉帝派你来杀我的?”暖长乐听完,忽然变得不再紧张,释然地笑道:“又是一个自作聪明的女人,奉劝一句,可莫要被东华的花言巧语给骗了,他才是真真吃人不吐骨头的主。”说罢,忽然飞身而起,黑色的裙摆随着旋转向四周扩散开来,空气中弥漫起一阵浓郁的桂花香,漫天飞舞的竟是金灿灿一束束繁盛的玉桂枝。在场之人眼神大多变得迷离,俨然一副沉浸在幻想中,飘飘欲仙不可自拔之象。 暖长乐嘴角浮现一抹轻笑,看着穿斗篷的女子在身下飘然旋转,神情享受,心下暗自嘲笑她不自量力。那天后宫本就是不祥之地,入主之人没一个有好下场,凭她一个小小仙官,竟妄想统领仙界,真真可笑。看着她,俨然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月宫的主人又如何?现在的天后,统领的只是十方寂寞,而不是天下苍生。 “这暖长乐在搞什么鬼?弄得会场里乌烟瘴气……”姬藤毒捏着鼻子,走到闻人通天身后,从他怀里摸出一把折扇扇着,好半晌才缓过气。 闻人笑看她道:“原来你也有梦魇?” 姬藤毒回了他一记白眼,懒得说话。 暖长乐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便是想结束了斗篷女子的性命,谁知地上那人长剑一挡,硬生生将她震出去好几米,还不待她惊异斗篷女竟能如此之快转醒,她的第二剑已经到了长乐额前。眼看便是要眉心中剑,这时,一缕紫魂突然出现,生生替她接住了这一剑。 第六章 水陆大会(5) 少昊抬手,示意她下去,女子立刻便禁了声。 “我就欣赏淡定的人。”少昊微笑,“我儿果是不教人失望。” “容我长话短说,”莫欢施礼,面不改色道:“今日来,不过想问父君一句,玄彩可还活着?” 少昊不语,沉默了半晌,道:“不清楚。” “不清楚?”莫欢皱眉,“当年她背叛与我,你同我说,已经就地斩杀,让我莫要再念想,怎的今日又说不清楚?” “你已经长大了,”少昊笑,“你若相信我,便不会去掳了血鸢尾,而你今日会来此,便是已经有了答案,又何必多此一举?” “这么说,她果真还活在世上……” 这时,空中飞来一只绿翠鸟,打断了莫欢的话,它径直停在了莫欢右手食指之上,叽叽喳喳了半晌,莫欢的眉头越拧越紧。 ——绿翠鸟是藤毒的坐骑。 莫欢匆匆告辞,出了后院。 少昊抬眉,给云夫人使了个神色,后者心领神会,跟了上去。 后院外,姬藤毒同莫欢会合后,绿翠鸟突然变大百倍,通身幽绿散发寒光,姬藤毒将将骑上翠鸟,回过头,身边空空荡荡荡,哪里还有莫欢的影子? “呵,跑的真快,”姬藤毒笑,“是得快一点,否则,只怕是见不到她了……” 瑶英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脑子便是不清醒,只觉得全身呼吸一滞,待再能呼吸之时,自己已经浮出了水面。月朗星稀,和风吹拂,离子河畔的杨柳随风轻扬,好一派惬意之象。身上再不觉得痛楚,一切似是一场噩梦般,从未发生过,身上已经没有斑驳的伤口,没有了锁住琵琶骨的诛仙兽骨,双手如葱白可拧水,而她更是能清楚的看见眼前一切景物,比平常更清晰。只是身上满布血污的衣裳提醒了她,这一切确实发生过。 她记得在昏睡前,自己似乎见到了紫宸。 瑶英游上岸,身上无一伤痕,可却心力交瘁,如死过一次一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她所不知道的? 四周人声嘈杂,从莲华殿那头传来,冲天的火光映得半边天通红。 “听说血鸢尾大人要车裂昨日那名扰乱比武的女人。” “这下有好戏看了,哈哈。” “这种极刑,确是好久没有见到了。” 瑶英听着路人的对话,立刻觉得汗毛倒立,扰乱比武的女人不就是自己?自己现毫发无损站在这里,而马上要被处斩的人,又会是谁?瑶英心神恍惚,趴在岸边就着灯光打量着水中的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满布血污的面颊,她立刻掬了一捧清水仔细的将自己清洗干净。水里,自己面上那颗独好完整的眼珠上布满了水汽,泪水不自觉的夺眶而出。 这双眼睛她自然是认得的,每每紫宸都会用这样的神色盯着自己,以前不明白他是何感情,而此刻,感同身受一般,他的情愫如海水一般将自己充斥包围,心里抽痛竟比那凌虐更让她寒心。 紫宸……莫不是代我承受了所有的伤痛,而这双镶嵌在自己眼眶中清澈深邃的眸子,却是他生生剜下了自己的双目而给予自己的么?如此这般,她宁愿不要。自己承受过的苦痛,饶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别人再受一次,这样的情,她还不起。 瑶英跌跌撞撞,和着人群朝莲华殿走去。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 血鸢尾站在殿堂之上,一身华丽大气的衣裙映衬得她面若星辰。她面露微笑,玄清月的侍女不日前同她说,只要在宫主回来之前杀死玄清月,那么宫主就算真的对那贱婢有好感,也顶多是伤心几日,终是寻不回来的,而自己,是宫主的宠姬,莫欢是断不会拿自己怎么样的。想到这里,她笑得五官近乎扭曲,周身的鸢尾花开得如火如荼,竞相绽放。 一旁的闻人通天眉头微皱,实在不明白,处决一个犯人,她何来的如此兴奋? “用车裂之刑对待犯人,是否过重了?” “杀一儆百,若不能震慑人心,那刑法也是如同虚设了。”血鸢尾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之中,没有听到闻人通天的问话,回答他的是大护法毕漓落,那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此刻,连闻人通天都觉得寒冷。 这些女人是不是都疯了?姬藤毒不对劲,血鸢尾更加不对劲,就连毕漓落都如此反常,她从来没有对莫欢以外的事情关心过,何况,这次对付的只是一介凡人,而且是个弱质女流,他打心眼里觉得,她们是不是太郑重其事了? 当犯人玄清月被侍卫架上来时,四周接连起伏着几声惊呼,多是同情之意,众人兴奋之情溢于言表。闻人通天嘴角不自觉的抽搐,被凌虐过的人他见了不少,可这个确是真真让他觉得恶心了,这哪里还有半分那个清丽可人的小女孩的影子?根本就是一团烂肉。得最谁都不能得罪女人,这可真真教人心寒,闻人通天想着,抹了一把冷汗。 四周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竟是可以相比白日的武斗大会。血鸢尾不无骄傲的扬起头,指挥着众人将五匹嗜血兽牵来,每一匹分列各方且五根绳子分别系着玄清月的四肢及头颅。玄清月扬起头,空洞的眼眶四下张望,虽不明白即将要发生何事,可她的行动间却是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周身气息清寂,没有生气。 血鸢尾一声令下,五只巨兽收到命令,腾空而起。 “啊——”一声惨叫自玄清月的口中发出,身体被张扯到极致,却是不能立刻断裂,需得在空中停留许久,借以威慑人心。 “怎么是个男人的声音?” “大人也听着觉得是男人?”血鸢尾本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想毕漓落倒是问出了自己的疑惑,顿时觉得有些不妙,便立刻飞身而起,落在玄清月的背上查探了半晌。 不料,空中突然出现一个女子,她长剑一挥,似是发疯一般,同时五道剑气飞出,径直割裂了绳索然后穿透了巨兽的身体,天空爆出五朵绚丽的血花,玄清月的身子径直向下落去。那名女子立刻御剑上前,一手抱着玄清月,一脚将血鸢尾踩在脚底,血鸢尾惨哼一声,被二人压在身下,直直落入地上。 血雾被吹散以后,众人这才看清楚,那是两个相貌身材一摸一样的人。不同的是,一个眼眶内空无一物,一个亭亭玉立,毫发无损。 “怎会有两个玄清月?” 闻人惊异,毕漓落皱眉。 瑶英收起伏羲剑,将化作玄清月身体的紫宸好生安置在一旁,转而提起血鸢尾的衣领,抽了她几十记耳光,莲华大殿前静谧无声,只有空气中回响着一阵噼里啪啦声。众人目瞪口呆看着这个转折,血鸢尾面颊肿得如猪头一般,顿时花容月貌竞相失色。 “欺负我可以,欺负关心我的人,那便是触了我的死穴!”瑶英完全超越了临界点,这么多年来,第一个惹她如此生气的,便就是这朵鸢尾花了,说着两指直直插入血鸢尾的眼眶内,两枚眼珠直接在瑶英的手里化作了灰飞。 “啊————”惨绝人寰的叫声响彻云霄,惊醒了众人。 “你们还愣着做甚,快上前将她拿下!”毕漓落大声道。 “不要动!”瑶英厉喝,掐住血鸢尾的脖子,“不要过来,再过来我便拧断她的脖子。”一众侍卫踌躇,不敢上前。 “血鸢尾救了也没用了,不必管它死活。”毕漓落冷冷道了句,血鸢尾立刻心头一颤,顿时觉得自己为何如此可怜。众人接到指令,立刻围了上去,瑶英御起伏羲,双拳难敌四手,怀里还抱了个血鸢尾,便是要败下阵来。 “都给我住手!”天空中突然一声厉喝,纷乱的莲华殿立刻安静下来,谁人都认得,那是宫主的声音。毕漓落暗道不好,一不做二不休,未免夜长梦多手中径直射出一道寒光,那一剑连着血鸢尾一起,穿透了她二人的心肺,瑶英不敌便是要倒在地上,手触碰到身边枯萎的鸢尾花,那些花儿立刻便成了紫黑色。 莫欢立刻冲上前,将瑶英搂在怀里,当下凝气为瑶英止了血。瑶英昏昏沉沉间,只感觉自己靠在一个极其可靠的肩膀上,在他的怀里,自己完全放心的沉沉昏睡过去。 “毕漓落,你没听到我的命令么?” 毕漓落跪倒在地,冷冷道:“属下情急之下,未曾听见。” “你为何想要置她于死地?” “尚武大会扰乱会场,干预比武,这便是死罪,再则毁伤血鸢尾金身,罪无可恕。” “好罢,今日我便说与你听,”莫欢转身,对着众人淡淡道:“玄清月是在暖长乐逃跑之后才上了演舞台,她本身便拥有金质参赛资格,如此便是算不得干预比武,再者挑战暖长乐之人逃离,依照规矩,玄清月便是新任重瞑宫护法,你们可明白?” “……”毕漓落未置一语,跪在地上,帽檐挡住了面,看不见她的神色。闻人通天走下台去,探了探地上血肉模糊的人的鼻息,发现还没死,便径自背上了肩。 众人欢呼,山呼新任护法玄清月的名讳,今晚这台戏真真有血有肉,峰回路转,看得他们群情激昂,好不快活。 莫欢若有所思的看了毕漓落一眼,淡然道:“以后你便负责玄清月护法的安全,若她有事,我第一个便拿你是问。”说罢,立刻抱着瑶英朝殿内飞去。 “是……”毕漓落语气无力,有些无奈,遂施施然遣散了众人,回了宫去。 待姬藤毒赶到之时,莲华大殿前只剩下几滩血水,连半个人影也未见,错过了一场好戏,当下便气的直跺脚,仰天长叹道:“宫主你忒不厚道!” 刚想走人,便看见在地上的一堆衣服里,径自冒出了一朵绿油油的鸢尾花骨朵儿,立刻转悲为喜,将那花儿连着周遭的泥土挖了出来,捧在手里,笑道:“在主上身边呆了这么多年,死这么大的事儿都被主上给忽略了,你说你何苦来的?”说罢,开心的捧着花骨朵儿回了家。 ********* 瑶英醒来,第一句话便是:“紫宸呢?” “莫要动,你的伤口还未愈合,”莫欢坐在床边,拿着将将洗好的丝帕,替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淡淡道:“他有闻人通天照顾,你大可放心。” 瑶英不能安心,挣扎着要下床,掀开被子发现自己身着的又是那身让人脸红的睡衣,立刻脸红到脖子根。 莫欢看着瑶英,幽幽道了句:“侍女替你换的。”说着,从架子上重又拿了一套衣裙,将瑶英抱在怀里,细心替她披上,遂轻松的将她打横抱起来,道:“外头天寒。” “去哪里?”瑶英怔住,僵在那动都不敢动。 “你不是担心紫宸么?” “……”瑶英心头一抽,想起紫宸,便是一阵难过,遂将头埋在莫欢肩窝里,任他抱着走进了别院。不同于正殿的清寂,别院里人头攒动,侍女端着一盆盆血水进进出出,人人面上都是愁云惨雾,凝重不堪。说到底,魔界之人伤人容易,救人倒是不甚擅长。 瑶英挣扎着想要下地,奈何却被莫欢紧紧抱住,动弹不得。 “不要去添乱了,有通天在,阎王爷也不敢轻举妄动。” 瑶英不听,饶是无论如何也要进屋,莫欢无奈,只得抱着她进了屋。 屋子里站满了人,见宫主驾到立刻便让出一条道来,闻人通天以及另外两名巫医围坐在床边,仔仔细细一点一点清洗紫宸身上的每一片刀伤,而他的眼睛已经缠绕了几层厚厚的纱布,可还是能依稀看见点点血红。 莫欢将瑶英放下,她立刻便蹒跚着上前紧紧握住紫宸的右手,感觉到他的身体变得温暖,脉搏正常,她这才放下心来,泪水夺眶而出,忍不住趴在床边大哭。莫欢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五味杂陈,紫宸背上密密麻麻的刀伤触目惊心,也不怪她会哭成这样了罢。 “身上的伤多是皮肉伤,只是这眼睛……” “把我的剜给他!”瑶英立刻神色激动,打断闻人道:“我的眼睛本就是紫宸的,他替我受了这么多苦,我不能再夺了他的眼睛!” 闻人恍然大悟,莫欢也猜到了发生了何事。闻人即同情紫宸,又揪心选情月,可是眼睛已经没有了,主子又怎能允许清月没了眼睛?当下便施了法术,让瑶英沉沉睡去,一切还是等二人伤愈了再说罢。 莫欢上前接过瑶英,便是要离去。 闻人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血鸢尾呢?” “不知道,”莫欢这才想起她,淡然道了句:“让她自生自灭罢,只要莫出现在我面前,也便由得她去了。” …… 翌日—— 莫欢正打算给瑶英喂药,不料门外一阵嘈杂。 “宫主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 “我是玄清月的亲弟弟,我都不可以探访吗!” 瑶英正觉得和莫欢在一起气氛有些别扭,听出门外之人正是云漠,立刻如蒙大赦,讪笑道:“我弟弟来了,我想见他,可以吗?” “记得喝药。”莫欢放下药碗,打开门走了出去,不多时小皇孙便冲了进来,可莫欢却没有再进来,也是,毕竟现在是重瞑百年一次的盛会,他定是最忙的,又怎可花费太多的心力在自己身上呢?瑶英如是想着。 “清月——”云漠径直砸在瑶英身上,瑶英胸口吃痛,浑身震颤了一下,云漠立刻闪开,悉心检查她可又有哪里伤着了。 瑶英回给他一个微笑,他这才放下心来。 “我好担心你,”云漠眼眶红红的,看着瑶英险些便是要掉下泪来,“我那天施了咒法,听到了她对你说的话还有她对你做的事,我便是着急得不行,立刻便嘱了紫宸去瞧你,还好你现在没事,否则我、我也不想活了!” “是你让青容来救我的?”瑶英恍惚,遂怒道:“你知不知道他为了我,生生剜了自己的眼睛,他身上的伤都系我所赐,你……你怎可如此残忍?” “那是他该做的。”云漠淡淡道了句,瑶英听不明白,想再问,他却是不看她,径直走到桌旁,拿了那碗药,递与了瑶英,道:“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养好了身子,才能不负紫宸的情,不是吗?”瑶英泄气,伸手接过了药碗,是啊,他为我付出了许多,我又怎可辜负他一片苦心?想着,一口气饮尽碗中的汤药。 不多时,瑶英脑子便开始昏昏沉沉,片刻后竟全然昏死过去,本已大好的身子,此刻却是没了鼻息。云漠眼中星星灭灭,泪光闪烁,不是伤心的泪,而是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是我的,终究是我的。” 第六章 水陆大会(6) 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清净天最低。而沙弥陀天则处在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 不高是因得他与六欲天,夜摩天,化境天同处三十三天的中部,离政/治权力的中心离恨天尚有一定距离。不低则因这里有着天界最发达的水陆交通枢纽,上承碧海下引黄泉,将三界维系在一起,乘船去离恨天也不过几日的功夫。 可自从上界下令将枢纽移至六欲天后,树倒猢狲散,从盛极到萧条,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光景。千百年来,此处污染严重,已经鲜有适合仙家修炼的洞天福地。如今大有一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态势,着实令人唏嘘。 慕紫记得,她下界的那日,风很大。她拖着五个月的身孕拎着大包小包,笨拙而又缓慢地走在仙灵道上,沿路皆是黄土,时不时有灰尘吹进眼里,疼得她看不清路。 她的夫君楚昭为了生计偷渡到夜摩天,她则留在沙弥陀天照顾他的双亲。自从年前一别,二人除了偶尔书信联系,就再也没见过面,而近三月他竟音讯全无,着实令慕紫担忧。自枢纽被废后,从仙灵道去夜摩天要走上一个月,而她却满怀欣喜,并不觉得苦累,只因她希冀着,前路迎接她的将是夫妻团聚。 到了夜摩天,慕紫并没有在楚昭所说的元君府找到他。元军府的管家听说她找楚昭,就警惕地问她是谁。 “我是楚昭的远房表妹。前日里去了沙弥陀天才知道楚府也跟着倒了,嫂子告诉我表哥在夜摩天元君府当差,于是我便来投奔他,想借他的府暂住些时日。”慕紫怀孕后法力全无,可防人之心较之从前却有过之而无不及,便出于本能的撒了个谎。 “半年前楚昭就得了上头提拔,你去六欲天找他罢!”管家闻言显得十分不耐烦,扔下一句话便匆匆将她赶走了。慕紫疑惑了,虽然楚昭信笺愈来愈少,可这半年来从未听他提起过被提拔至六欲天的事。她重返仙灵道,又走了月余才来到六欲天,这一来一去,慕紫的肚子已经隆起,时常要叉着腰才迈得开步子。可就算如此,她也舍不得扔掉从沙弥陀天带来的那几大包家乡零嘴,那些都是楚昭最爱吃的。 六欲天有着沙弥陀天往日的繁华,若不是路标不同,慕紫还真以为自己回到了沙弥陀天。她拖着笨重的身子跌跌撞撞地走在拥挤的街道上,正不知何去何从时,便看到迎面走来一匹高头大马,马上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夫君楚昭,他的身后跟着一众銮驾,显然地位不菲。慕紫按捺住心中的疑惑退到一旁,并没有上前相认,而是不动声色的看着一众人等招摇过市。 慕紫一眼就认出,那是白家的车驾。 銮驾上的女子就像一朵盛开到极致的牡丹,惊才绝艳。她的车驾上雕着玉白青鸾,青鸾曾是天君赐予白家的殊荣,昭示着白家幺女比之凤凰,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连她的名号,也与天家公主只差了一个字,白家幺女,号帝锦仙姬。 路旁的仙人早已见怪不怪,他们的事迹早已传遍了上三天,不出三两句话,慕紫便知道了其中的原委。原来楚昭被天君赐了婚,已经是帝锦公主的准额驸。这些事情,正巧发生在楚昭音讯全无之时。 慕紫突然明白了,为何这几月在沙弥陀天,人人看她都似乎欲言又止,眼中多少带着几分她看不透的神情。有些是讥笑,有些是同情;讥笑她这个盗取旁人幸福的女人最终将被另一人所取代,同情她这个风光大嫁的大小姐,与公主一比,最终也许只能隐姓埋名过一生。 她该怎么办?撕破脸大闹一场?这符合她的脾气,但不符合她现在的身份。悄然回沙弥陀天?她又无法甘心。 慕紫心中愁肠百结。她想起自己扬名离恨天之时,帝锦尚在襁褓之中,而如今,她却根本没法同帝锦相提并论。她,只是个连名字都不能说的通缉犯罢了。她曾经的名字,到现在还横在白帝的通缉榜上,独霸榜首。 当天晚上,慕紫住进了公主府旁的一家小旅馆。 在此之前,慕紫从来没有想过楚昭会离开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楚昭时,她便从旁人眼中的鄙夷里看出来,他在家里很受气。 楚昭告诉她,“我是妾养的。” 他拖着她的裙摆,眼神坚定地说,“帮我。” 那神情,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彼时慕紫在官道上救了楚夫人。而楚夫人不久前痛失了爱女,于是便将她收作义女带入府中,视如己出。乖巧温婉的慕紫一时间成了春风化雨的人物,一扫前日里大小姐逝去的阴霾。 那时的她将将及笄,正是大好的年华。而楚昭则小了她近两百岁,不过是孩提的模样,可她分明从他稚嫩的脸上读到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与深邃,‘金麟岂是池中物’这句话在她脑海里一直盘旋,挥之不去。 从此,慕紫明面上成了楚昭的姐姐,暗地里却成了他的先生。她将自己会的一切都教给了他。从权术计谋到兵策战法,只要是她会的,她都毫无保留的教给了他。 多年来,楚昭弑兄杀弟,将理论与实际紧密的结/合在了一起。他的举一反三,着实令她欣慰。直到有一天,楚昭为了取得楚夫人的信任而亲手斩下了生母的头颅,那时慕紫就知道,如果有一天自己碍了他的路,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像对待他母亲那样对待自己。 于是她成了他的妻,即将成了他孩子的母亲,妄想以爱的名义将他拴在身边。 可任她千算万算,这一天,终还是来了。 (二) 翌日清晨,慕紫寻思着,躲不是办法,既然来了,怎么着也得见上一面。便来到公主府前,这时,忽然见到楚昭的身影从路口一闪而过。慕紫大喜,正要唤他,却听从转角传来他兴奋的呼喊,“绿珠,这阵子委屈你了,等我和帝锦完婚,我定来迎你过门。” 绿珠?这个名字好生熟悉。 慕紫愣在原地挪不动脚步。脑海中闪过一张人畜无害的羸弱脸。慕紫这才想起,绿珠是很久以前,被自己设计拉下楚夫人宝座的沈家小姐,她本是楚昭爱慕的青梅竹马。 “你真是我的小茉莉。我要让你和我们的孩子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 想来,是刚刚得知有了身孕的缘故,被唤绿珠的女子红着脸点了点头,捂着自己尚未隆起的腹部,一脸娇羞。 她怎么没死?不仅没死,他们竟还有了孩子! 这时有路边的仙人经过,好奇地打量慕紫。她摸了摸脸颊,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于是又拎着包袱匆匆折回去。 若说娶公主是为了平步青云,那绿珠呢?总该是真爱了吧? 慕紫忿恨不已,思绪再也无法平静下来。想她多年来兢兢业业为他打点好楚府的一切,助他登上了沙弥陀天的主神之位。他却阳奉阴违,将自己瞒得好苦。 “我能忍你屈意承欢讨好公主,却忍不了你将许给我的温存给了旁人!” 慕紫从小生活在深门大宅里,母亲教会她的第一句话便是,想要的只能靠自己,旁人一个字也信不得。她历来信奉一句话:属于我的,我自己守护;不属于我的,我也要他逃不出手心。 于是她写了两封信。一封写给绿珠,说,公主已经知道你怀了楚昭的孩子,希望你知难而退打掉孩子,尚可留你一命。一封以绿珠的身份写给公主,内容相近,语气却委婉许多。大意是,临盆在即,求公主放了楚昭,还他们一家团聚。 她们在明,她在暗。只要把这两封信递出去,接下来就是需耐心等待,绿珠和帝锦鱼死网破。反正无论出局的是谁,她都可以渔翁得利。只要楚昭回到自己身边,她不会过问此间发生的事。他们仍会是最默契的搭档,最亲密的夫妻。 可这般计划临到实行之际,慕紫却放弃了。左思右想之下,慕紫还是决定回去。不为旁的,只为这双沾满鲜血的双手可以暂时歇歇,多少,也算是为肚子里的孩子积点德。 心字头上一把刀,忍得了一时可从长计议一世。毕竟肚子里还有楚昭的孩子,他能不顾夫妻之谊,却割舍不掉这分骨肉情。等她十月怀胎期满,法力得到恢复,再来夺回一切也不迟。 傍晚时分,客栈来了不速之客。绿珠笑得惨淡,在她的面前服毒自尽。 慕紫心中一凛,知晓有诈,便立即退房出了城。可城门外迎接她的,是精兵铠甲气势汹涌的侍卫队。侍卫队的最前方,就是慕紫心尖上的人,楚昭。 在他的身后,是公主的銮驾。帝锦坐在马车里,看不清神色,只听她语气平静,缓缓道:“就是她,意图不轨,刺杀本宫。” 楚昭坐在高头大马上,接过懿旨,朝慕紫一步步走来。 “绿珠死了。” “不是我杀的。” 楚昭面无表情,显然不信她。 “我如何杀了绿珠,再同一时刻刺杀公主?” “你是慕紫,你想做的事,没人能阻止。” 慕紫牵起一抹讥笑,“曾经的我确实弄权善妒,可怀孕后便法力全无。我不否认曾动过恶念,但我不曾做过。你信是不信?” 楚昭叹了口气,“我信。” “那你为何要信了公主的话来拿我?” “因为我,也想要你的命呀。” “绿珠不是我杀的!凶手另有其人。” “我知道,”楚昭顿了顿,“因为,绿珠是我杀的。” “什么……” 楚昭面上浮现诡秘一笑,慕紫不自觉地退后一步。 楚昭逼近她,扣住她的脖子,在她耳畔轻声道:“当日我一眼就认出了你,便故意造了个绿珠出来,演了一出戏。为的就是引你出来,绝了你的后路。你知道,论权术阴谋,我未必是你的对手。只是我没想到,你竟然会心软。于是,我只能舍了绿珠,再派人刺杀公主。” 楚昭摇了摇头,十分无奈,“慕紫,你变了。” “我变了?是我变了还是你变了?”慕紫冷笑一声,“事到如今,我只想问你,你对我,可有过半分情谊?” “你看,过去的慕紫绝不会纠缠于儿女情长,现在的你满脑子都是这些虚无的东西,”楚昭目光沉定,斩钉截铁,“没有。无论哪一阶段的你,都是我最厌恶的。” 没有,他竟说没有! “哈哈哈哈,好,”慕紫一时间竟有些癫狂,“你自以为很了解我,但你从来没有看透过!世上仙人那般多,我为何独独看上了你?你认为我费尽心思,玩弄权术是为了我自己吗?我这般对你,仅仅是为了报恩。” “报恩?”楚昭神色复杂,摸不清她话中的真假,手下的力道却收紧了几分。 “我在洱海底沉睡了百年,是你日日的悲鸣将我唤醒,我教给你我所有的一切。论狠厉,你是唯一可以与我比肩的人,你我手中皆沾满血腥。最终能死在你的手里,我并不冤。” “那就……一路走好。”楚昭笑了笑,毫不在意的手起刀落。 “滚滚乱世,再无净土。如今你除了我,便可平步青云,再无后顾之忧。”慕紫昏过去前,看见他的双唇张合,他说,“女人太聪明,是原罪。” 慕紫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沙弥陀天,楚府的大床上。一切都似一场梦,风过无痕。 最终,楚昭还是没有杀死自己,他又回到了自己身边。除了时常与她写信,他还经常来看她。他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对她说:“公主盯上了你,我只能当着众人的面将你手刃,然后偷天换日将你救下。照顾好自己,生下我们的孩子。” “好。” 他们谁也没再提过去的事。她原以为自己会很满足,毕竟楚昭终究还是没有忍心杀死自己,但越来越深的疑惑却像浓雾一样始终萦绕在她的心头。她总觉得,事情并没有这般简单,这不是他的处事风格。 侍女们总是来去匆匆,偌大的府邸,慕紫终日只能独自待在房里,愣愣地望着窗外发呆。一切似乎和以前一样,但又似乎都不一样了。脑海中闪过的一会儿是和楚昭昔日的种种,一会儿是他手执兵刃前来伤她的景象。 “听说少爷大婚那日,他喝得酩酊大醉,连夫人的房门都没踏进过呢。” “可不是嘛,大婚之后少爷就去了夜摩天,也不知夫人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跟谁种上的。” “你不知道?这事可都传遍了。那日少爷给夫人下了迷药,又从市井中随意拉了个乞丐回来与她同房。他得多厌恶夫人才会干得出这等事哦。” “夫人太可怜了,现在还蒙在鼓里,傻乎乎地为个乞丐生孩子。” “夫人可不傻,抢了绿珠小姐的位置,自以为稳坐泰山了,终究却被自己的夫君摆了一道。那乞丐不仅污秽,连脑子都是傻的,指着少爷的鼻子骂他放肆,直呼自己是白帝,那景象,别提有多好玩了。” “那个疯子呢?” “说来也奇怪,原本打算就地处死,没想到那人红衣一闪,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楚府废墟之上,两个负责打扫的老婆子说得正起劲。慕紫听得愣住了,连日来的困惑豁然开朗,可心里却憋屈得跟要爆炸了一样。 红衣乞丐? 慕紫心中一惊,想起一个传说。传说离恨天上的三帝之首白帝雪卿被天君赐了天劫,不知去向。同自己圆房的莫不是尚在历劫的白帝?慕紫终于想通了,六亲不认的楚昭留她一命并非出自怜惜,而是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他也摸不准,当日那人究竟是不是白帝,若不是,他权当养了门偏房。若是,将来白帝追究下来,也能多块免死金牌。 “呵,我竟然阴差阳错,怀上了视我为眼中钉的人的孩子。楚昭啊楚昭,我只能由衷感叹一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虎毒尚且不食子,你简直丧尽天良。” 慕紫嘴唇咬出了血,却没有流一滴泪。 人生在世,只求随心所欲,可活在这世上免不了要违心。有苦不能说,有冤申不得,这是她应得的报应。外头的阳光刺目得很,她伸手挡在眼睛上。广阔的天空万里无云,可天大地大,却再也找不到一处容身之所。 “可我就算逃不掉,却至少还能掌握最后一丝主动权。” 楚府后院是断壁残垣,从这里跳下去倒不失为一处好归宿。 第七章 君心似我心(1) “你走开。”木子冷冷道。而雪卿非但没有让,反而更加往她身边挪了挪。 “你走不走?”木子怒目相向。而雪卿却满脸坚毅,露出从未有过的似孩子一般赌气的神情,一字一顿道:“不、走。” “滚。”木子气极,一把推开雪卿,岂料她的手在碰到雪卿肩膀的那一刻就像被火灼烧一般。她猛地缩回手,便见指尖一片烧红,瞬间便起了两个水泡。 “你做了什么?”木子惊怒。 “我什么都没做,”雪卿满脸痛心,他连忙在指尖升起点点术法,隔了一步之遥为木子疗伤,“你看到了,并不是我想离开你,而是你我若继续在一起,便会越来越痛苦。你我身体一旦有接触,便会受伤。长此以往轻则重病,重则烟消云散。天君的咒,祸及魂魄。” 木子忍着痛苦,一脸狐疑:“你怎么没事?” “我的力量在你之上,金木水火土五种极邢将全数应验在你身上,”雪卿抬起头,认真的看着她:“而我跟你在一起,不可能忍住不碰你。而这,就是我一直犹豫不决的原因。” “哦?是么?”木子笑了笑,“编,继续编。” 她显然不想信他所说的话。 “我没指望你能立刻相信我,但我还是要说下去,”雪卿抬手间招来一名女身的影卫替木子包扎,一边道:“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可我不想知道,”木子打断他,“我没兴趣再陪你玩游戏。” “游戏?”雪卿蹙眉,“什么游戏?” 木子冷冷道:“听闻在上界,经常有一些上仙神尊或去下三界或去到凡间,专门寻觅一些有趣的,类似刺猬一般的女人。他们打赌,让她们刻骨铭心的爱上自己,然后再狠狠的甩掉她。若哪家女子最为肝肠寸断,最为可歌可泣,那么这位上仙或神尊,就能得到旁人无上的钦佩。” “……”雪卿听完,沉默了片刻,道:“在你眼中,我就是那种人?” “是啊。”木子微笑,十分坦然。 “你……”雪卿张开双唇,却没有再往下说。他定定的看着木子,眼神中充满了不解:“我需要用那样的手段来获得旁人的钦佩?我是白帝,旁人对我的钦佩从来都是理所应当,我有什么理由那样做?” “呵,”木子冷哼一声,“谁知道呢?” 她当然清楚白帝不是那种人,只是在他这般反复戏弄下,那颗心已经宁愿什么都不相信,当做什么也不知道了。她愿意用无情的话伤他,只因她不想再让他靠近自己。 “除了这个原因,我有任何地方值得你喜欢么?我是个弃妇,我还有一个女儿。我同桑容郡主那样有良好家世的女子比起来,就像一株漂浮在沧海的浮萍,我有任何地方可以吸引到你么?我甚至,曾经一度想杀了你……””木子沉下脸,不再对他剑拔弩张恶语相向,只是很冷静的用淡淡的语气问他。 “你说完了?” “嗯。” “那么轮到我说了,”雪卿看着木子的双眼,仿佛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你的确曾经是楚家的夫人,但你的女儿,也同样是我的女儿。” “你知道了?”木子闻言,愕然瞪大了双眼:“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昨日。” “你是因为这个,所以来找我?”木子眼中充满了戒备,“如果是这样,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但我想你可能有所误会。木笙只是我的女儿,同你没有任何干系……” “如果我说我一直在暗中保护你,你信不信我?”雪卿打断她:“况且,不管木笙跟我有没有关系,只要她是你的女儿,我便会将她当做自己的孩子。” “小女子真是不甚惶恐,”木子洋装出一脸惊惧:“吾等区区贱民,怎敢得白帝垂青?” “你能不能不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 “那我该用什么样的语气?”木子微笑的看着他:“你反复欺骗我十年,我还得对你温言细语好生对待不成?” “我会跟你解释,我为什么会如此。” 木子闻言,没有再搭腔,她挑衅的看着他,眼神仿佛在说:“我看你还能编出什么样的故事。” 雪卿伸出手,似乎想去牵木子的手,但他伸到一半,便又退了回去。他忍住想要触碰她的想法,只是尽可能的放□段,用能打动世界的温柔话语,道:“你表面冷漠,实则想对每一个人都好。若有人对你好一分,你必会十倍报还。” “你从不服输,哪怕在绝境下也总有办法拼出一条活路。坚毅刚强,敢作敢当,你拥有许多女子没有的东西,但你也同样希望像寻常女子那般,愿得君心似我心。” “你拿自己跟桑容相比,不觉得那很没意义么?若将她丢到陀螺国,只怕不出三日便尸骨无存。除去她的身份,她没有哪一点能比得上你。而你的身份,也未必就会比她差……”雪卿说到这,突然顿住了。 木子见他迟迟没有往下说,便催促他:“你怎么不说了?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雪卿低头沉默,他似乎在极力挣扎。良久,他才缓缓道:“这个故事很长,我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 “那就不要说了。”木子闭上眼,将身体缩回被子里。她发现,她又开始觉得冷了。 刺骨的冰寒从脚底升到头顶,她明明觉得很冷,但她的额头却冒出点点汗珠,就连后背也浸湿了一片。极寒与极热交迫,木子已经痛苦到了极致。 “身上又开始疼了?”雪卿一脸焦急,却无从下手。 木子紧蹙眉头,连答话的力气都没有。 “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雪卿踯躅了片刻,最后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去。 若在平常,木子此时定已火冒三丈,但这次在他走后,她反而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似乎那一张巨大的压着她的网突然消失了,连带着身上的痛苦一起,慢慢地化为无形。 到了后半夜,木子隐约觉得床边有个人在替自己盖被子,睁开眼才发现是二师兄顾霜尘。 “师兄……” “你别起来,我知道你受了重伤。” “你听雪卿说的?” “嗯……”顾霜尘迟疑了一会,又道:“他当真是白帝?” “他说是就是吧,”木子勉强扯出一抹微笑,“你知道,人之将死,脑子不清楚也是时有之事,我们顺他的意,让他高兴也是好的。” 顾霜尘陡然瞪大了眸子,“可他不像得了绝症之人……” “莫要太在意无关紧要的人,”木子打断他,随后从枕边摸出徨姒的舍利珠递给他,道:“这枚是顾徨姒的舍利珠,有了它,我们便可回扶摇山参加复试了。” 顾霜尘面露惊叹,“当真?” “嗯。” “那真是太好了。”顾霜尘接过舍利,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狞笑。 木子从未见过他露出那样的表情,微笑中带着些许狰狞和邪气,与平时的他相差甚远。 “你不是顾霜尘。”木子冷冷道。 “你倒是聪明,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舍利珠已经在我手里了。”‘顾霜尘’大笑着扬起右手,打算一掌了解了木子。而这时,真正的顾霜尘恰好端着汤药走进来,他一眼便认出了眼前的人。 “顾云轩你做什么!” “看不出来么?我在杀人呀。”顾云轩笑着,一掌击向木子。木子身上未见大好,但躲过他的攻击却是小意思。但她想不到,顾霜尘居然飞身而起,挡在了自己身前。 “啊!”随着一声惨哼,顾云轩一掌落在顾霜尘后心,他立时吐出一大口血花,溅了木子满身。 “师兄!”木子顾不得身上的痛,连忙去查探顾霜尘的伤势,见他并未有生命危险,这才放下心。 面前的顾云轩已经撕下了人皮面具,惊愕的表情在他面上一闪而过,随即他又恢复到了那副玩世不恭风轻云淡的面容,“今天暂且放过你们,若你们还有命走出去,那我们扶摇山再见。”说完,他便闪身消失在了夜幕里。 顾云轩到底还是念着顾霜尘与他有着血脉亲情,在最后关头收住了几分势头,否则顾霜尘的命只怕凶多吉少。也念着他这份心意,木子并没有追上去。 看着身边陷入沉沉昏迷的顾霜尘,她不禁又想起了一个古老的传说。传说月宫中有一名仙子,因为偷吃了丹药而不得往生,终日被困在月府中。后来因受不了终日的寂寥,便化作了夜修罗,从此堕入鬼道不得超生。 她知人的*就是一个无底洞,永远也填不满。就像月宫中的仙子一开始只是求长生,求得长生后又想要逍遥,就算她升上了上仙之位,如若欲壑难填,内心依旧会走向阴暗面,最终落入魔道,再难超生。 她想,顾云轩的下场,任何旁人插手,那都是不合时宜的。顾霜尘的仇,要他自己亲手去报。 天光大亮后,畦湟谷地的清晨是天下间难得的奇景。这里百年时间鲜少有人踏足,密林间少了戾气所带来的瘴气,便露出了仲夏时节绿树成荫的光景,倒不失为一处奇迹。 顾霜尘一个时辰前醒来过一次,迷迷糊糊地喝了点水,拉着木子的手一个劲轻唤:“秋寒小心……” 她只得不停同他解释,安慰他说:“我没事,顾云轩已经走了。”她说到一半,却发现他又昏迷过去。木子看着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刚劲有力,想必他已经度过了危险期,接下来只需休息得当,便能康复。 花了许多的力气才将手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他的臂力,非常人能及。这样的少年天才,假以时日必能笑傲修真界。只可惜心肠太软,他日飞升天界,只怕也活得并不容易。 想起天界,木子唯有叹息。 下界凡人妖精,多是为了得道成仙才拼死修行,他们可又明白,清宫寂寥与高处不胜寒? 木子走出门,在后院里找出一架马车,随即掐了个法诀招出马匹,带着顾霜尘一起驾着马车踏上归途。 马车缓缓行驶在密林里,宽敞的马车内,顾霜尘依旧在昏迷。而驾车的木子倒是一派澄净,享受着晨光的宁谧。 说来也是奇怪,自雪卿走后,她的伤便不药而愈,仿佛从不曾发生。 她突然开始有那么点相信他说的话了。 “而你的身份,也未必就比她差。” 雪卿最后一句在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假如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他的意思,是不是表示已经知晓自己就是蛟族之王的四女儿,般杳沉舟? 木子等待雪卿给自己一个答案,但她等了许久,直到回到了扶摇山,都没有等来他的身影。 *** 木子到达扶摇山时,已是第二日的凌晨。 马车停在扶摇山下,木子扶着顾霜尘走下马车,庄重古朴的山门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阴沉,道路两旁的灯笼发出昏黄的光芒,暗得看不清前方的路。 木子看到这一幕,突然想起雪卿说他一直都在默默注视着自己,便试探性的朗声道:“灯光好暗,能亮一点就好了。” 山间没有任何反应,她摇了摇头笑了笑,为自己的天真叹息。她迈上台阶,在推门的一煞那,整个山门却霎时变得灯火通明。残旧的大门顿时焕然一新,朱漆似血,铜环如金,大红的灯笼映得她面色绯红。 “是秋寒和霜尘回来了!”门内传出玉梨子的笑声,不多时,门里走出十数人,有男有女,俱是落英山的门人,他们一见木子搀扶着顾霜尘,非但没有惊讶,反而快速而又小心翼翼的接过顾霜尘,将他抬进了山中。朱漆大门沉重地关上,发出一声闷响,在寂静的密林内,造成了不小的震荡。 第二日一早,经过玉梨子整完的调息,顾霜尘的身子已经大好,木子来瞧过一回,见他无事了才肯放心离去。 今日是水陆大会最主要的一天,水陆法会,用以祭奠漫天诸神。一夜睡得不踏实,木子精神有些欠佳,她神色恍惚地跟着玉梨子出了门。 没有想象中的热闹非凡,院子里空无一人,可耳朵里却传来一阵又一阵振聋发聩的叫好声,同无人的街道形成鲜明对比。 “已经开始了,快走。”玉梨子说着,拉着木子的手快速向前院赶去。 木子御起九霄,一路向南飞到扶摇山巅,此时各门各派已经准备就绪,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远远便见人山人海聚集在长明石晶旁,而领头的执幡人正是换了一身正装的顾云轩。 只见他右手拿着招魂幡,左手祭起万民旗伞,走在整个祭天队伍的最前端。招魂幡似通灵一般,其上一百二十个金铃叮叮当当响彻云霄,万民其伞飞速的旋转开来,通体散发幽蓝色的光芒,整个队伍在他的引导下,缓缓走出了东正门。 上千人浩浩荡荡驶上扶摇山的山林道上,十分威风。街道两旁挤满了围观的人群,他们井井有条,不争不抢。 祭天队伍一路绕着扶摇山转了三圈,最终来到了后山山陵。 顾霜尘将万民旗伞置于寝陵门前的龙坛之上,右手摇动招魂幡,其他门派的弟子分别列在御道两旁,年长的众位祭司人员围着天坛的御道洒下圣水。 木子在烈日下已经走得头晕眼花,还不等她有喘气的机会,便听身边一女子道:“顾师弟真是太帅了!” 木子侧头,便见一女弟子双手捧着脸颊,一脸陶醉的看着顾云轩,时不时还用手肘戳戳自己,“诶,你说,我长得漂不漂亮?” 木子连声点头:“漂亮。” “我跟他表白,他会不会接受我?” “会的。” “真的?你也认为我们很配?” “嗯,白眼狼配花痴,绝了。”木子扔下这句话,便找了个空隙钻出去,远离了那一群为顾云轩尖叫的女子。 这样的情景,极为熟悉。她也曾经像她们一样,用那样崇拜的眼神去仰望白帝。只可惜时过境迁,她经历了太多,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 若白帝这会拉着她的手跟她求婚,她估计会拒绝吧?但她最怀念的,还是那时候的自己,一心一意去爱慕贪恋一个人的一切。 那样的心情,此生不再。 祭天仪式结束后,木子回到寝室稍作休息,准备应付下午的比武大会,那才是各门派之间真正的比斗,为的便是争夺封神榜的排位。 而封神榜,一期最多四人。 “秋寒姑娘?” 木子闻言一怔。有人会叫她白师兄,四师兄,秋寒师兄,也会有人叫她慕紫,但很少有人会称呼她喂‘秋寒姑娘’,她分外惊讶谁会如此唤自己。 木子抬头便见一浑身泛着金光的人悬在天上,正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那张脸木子一眼便认出来,正是前些天才见过的相亲对象,墨言上神。 第七章 君心似我心(2) 到了后半夜,木子隐约觉得床边有个人在替自己盖被子,睁开眼才发现是二师兄顾霜尘。 “师兄……” “你别起来,我知道你受了重伤。” “你听雪卿说的?” “嗯……”顾霜尘迟疑了一会,又道:“他当真是白帝?” “他说是就是吧,”木子勉强扯出一抹微笑,“你知道,人之将死,脑子不清楚也是时有之事,我们顺他的意,让他高兴也是好的。” 顾霜尘陡然瞪大了眸子,“可他不像得了绝症之人……” “莫要太在意无关紧要的人,”木子打断他,随后从枕边摸出徨姒的舍利珠递给他,道:“这枚是顾徨姒的舍利珠,有了它,我们便可回扶摇山参加复试了。” 顾霜尘面露惊叹,“当真?” “嗯。” “那真是太好了。”顾霜尘接过舍利,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狞笑。 木子从未见过他露出那样的表情,微笑中带着些许狰狞和邪气,与平时的他相差甚远。 “你不是顾霜尘。”木子冷冷道。 “你倒是聪明,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舍利珠已经在我手里了。”‘顾霜尘’大笑着扬起右手,打算一掌了解了木子。而这时,真正的顾霜尘恰好端着汤药走进来,他一眼便认出了眼前的人。 “顾云轩你做什么!” “看不出来么?我在杀人呀。”顾云轩笑着,一掌击向木子。木子身上未见大好,但躲过他的攻击却是小意思。但她想不到,顾霜尘居然飞身而起,挡在了自己身前。 “啊!”随着一声惨哼,顾云轩一掌落在顾霜尘后心,他立时吐出一大口血花,溅了木子满身。 “师兄!”木子顾不得身上的痛,连忙去查探顾霜尘的伤势,见他并未有生命危险,这才放下心。 面前的顾云轩已经撕下了人皮面具,惊愕的表情在他面上一闪而过,随即他又恢复到了那副玩世不恭风轻云淡的面容,“今天暂且放过你们,若你们还有命走出去,那我们扶摇山再见。”说完,他便闪身消失在了夜幕里。 顾云轩到底还是念着顾霜尘与他有着血脉亲情,在最后关头收住了几分势头,否则顾霜尘的命只怕凶多吉少。也念着他这份心意,木子并没有追上去。 看着身边陷入沉沉昏迷的顾霜尘,她不禁又想起了一个古老的传说。传说月宫中有一名仙子,因为偷吃了丹药而不得往生,终日被困在月府中。后来因受不了终日的寂寥,便化作了夜修罗,从此堕入鬼道不得超生。 她知人的*就是一个无底洞,永远也填不满。就像月宫中的仙子一开始只是求长生,求得长生后又想要逍遥,就算她升上了上仙之位,如若欲壑难填,内心依旧会走向阴暗面,最终落入魔道,再难超生。 她想,顾云轩的下场,任何旁人插手,那都是不合时宜的。顾霜尘的仇,要他自己亲手去报。 天光大亮后,畦湟谷地的清晨是天下间难得的奇景。这里百年时间鲜少有人踏足,密林间少了戾气所带来的瘴气,便露出了仲夏时节绿树成荫的光景,倒不失为一处奇迹。 顾霜尘一个时辰前醒来过一次,迷迷糊糊地喝了点水,拉着木子的手一个劲轻唤:“秋寒小心……” 她只得不停同他解释,安慰他说:“我没事,顾云轩已经走了。”她说到一半,却发现他又昏迷过去。木子看着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刚劲有力,想必他已经度过了危险期,接下来只需休息得当,便能康复。 花了许多的力气才将手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他的臂力,非常人能及。这样的少年天才,假以时日必能笑傲修真界。只可惜心肠太软,他日飞升天界,只怕也活得并不容易。 想起天界,木子唯有叹息。 下界凡人妖精,多是为了得道成仙才拼死修行,他们可又明白,清宫寂寥与高处不胜寒? 木子走出门,在后院里找出一架马车,随即掐了个法诀招出马匹,带着顾霜尘一起驾着马车踏上归途。 马车缓缓行驶在密林里,宽敞的马车内,顾霜尘依旧在昏迷。而驾车的木子倒是一派澄净,享受着晨光的宁谧。 说来也是奇怪,自雪卿走后,她的伤便不药而愈,仿佛从不曾发生。 她突然开始有那么点相信他说的话了。 “而你的身份,也未必就比她差。” 雪卿最后一句在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假如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他的意思,是不是表示已经知晓自己就是蛟族之王的四女儿,般杳沉舟? 木子等待雪卿给自己一个答案,但她等了许久,直到回到了扶摇山,都没有等来他的身影。 *** 木子到达扶摇山时,已是第二日的凌晨。 马车停在扶摇山下,木子扶着顾霜尘走下马车,庄重古朴的山门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阴沉,道路两旁的灯笼发出昏黄的光芒,暗得看不清前方的路。 木子看到这一幕,突然想起雪卿说他一直都在默默注视着自己,便试探性的朗声道:“灯光好暗,能亮一点就好了。” 山间没有任何反应,她摇了摇头笑了笑,为自己的天真叹息。她迈上台阶,在推门的一煞那,整个山门却霎时变得灯火通明。残旧的大门顿时焕然一新,朱漆似血,铜环如金,大红的灯笼映得她面色绯红。 “是秋寒和霜尘回来了!”门内传出玉梨子的笑声,不多时,门里走出十数人,有男有女,俱是落英山的门人,他们一见木子搀扶着顾霜尘,非但没有惊讶,反而快速而又小心翼翼的接过顾霜尘,将他抬进了山中。朱漆大门沉重地关上,发出一声闷响,在寂静的密林内,造成了不小的震荡。 第二日一早,经过玉梨子整完的调息,顾霜尘的身子已经大好,木子来瞧过一回,见他无事了才肯放心离去。 今日是水陆大会最主要的一天,水陆法会,用以祭奠漫天诸神。一夜睡得不踏实,木子精神有些欠佳,她神色恍惚地跟着玉梨子出了门。 没有想象中的热闹非凡,院子里空无一人,可耳朵里却传来一阵又一阵振聋发聩的叫好声,同无人的街道形成鲜明对比。 “已经开始了,快走。”玉梨子说着,拉着木子的手快速向前院赶去。 木子御起九霄,一路向南飞到扶摇山巅,此时各门各派已经准备就绪,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远远便见人山人海聚集在长明石晶旁,而领头的执幡人正是换了一身正装的顾云轩。 只见他右手拿着招魂幡,左手祭起万民旗伞,走在整个祭天队伍的最前端。招魂幡似通灵一般,其上一百二十个金铃叮叮当当响彻云霄,万民其伞飞速的旋转开来,通体散发幽蓝色的光芒,整个队伍在他的引导下,缓缓走出了东正门。 上千人浩浩荡荡驶上扶摇山的山林道上,十分威风。街道两旁挤满了围观的人群,他们井井有条,不争不抢。 祭天队伍一路绕着扶摇山转了三圈,最终来到了后山山陵。 顾云轩将万民旗伞置于寝陵门前的龙坛之上,右手摇动招魂幡,其他门派的弟子分别列在御道两旁,年长的众位祭司人员围着天坛的御道洒下圣水。 木子在烈日下已经走得头晕眼花,还不等她有喘气的机会,便听身边一女子道:“顾师弟真是太帅了!” 木子侧头,便见一女弟子双手捧着脸颊,一脸陶醉的看着顾云轩,时不时还用手肘戳戳自己,“诶,你说,我长得漂不漂亮?” 木子连声点头:“漂亮。” “我跟他表白,他会不会接受我?” “会的。” “真的?你也认为我们很配?” “嗯,白眼狼配花痴,绝了。”木子扔下这句话,便找了个空隙钻出去,远离了那一群为顾云轩尖叫的女子。 这样的情景,极为熟悉。她也曾经像她们一样,用那样崇拜的眼神去仰望白帝。只可惜时过境迁,她经历了太多,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 若白帝这会拉着她的手跟她求婚,她估计会拒绝吧?但她最怀念的,还是那时候的自己,一心一意去爱慕贪恋一个人的一切。 那样的心情,此生不再。 祭天仪式结束后,木子回到寝室稍作休息,准备应付下午的比武大会,那才是各门派之间真正的比斗,为的便是争夺封神榜的排位。 而封神榜,一期最多四人。 “秋寒姑娘?” 木子闻言一怔。有人会叫她白师兄,四师兄,秋寒师兄,也会有人叫她慕紫,但很少有人会称呼她喂‘秋寒姑娘’,她分外惊讶谁会如此唤自己。 木子抬头便见一浑身泛着金光的人悬在天上,正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那张脸木子一眼便认出来,正是前些天才见过的相亲对象,墨言上神。 第七章 君心似我心(3) “墨言上神?您怎么会来此处?”木子笑着福了礼,墨言连忙落下,从屋外走进房内搀起作揖的她,“秋寒姑娘怎的一身男装扮相?若不是殿下事先说明,我只怕是要认不出你了。” “殿下?”木子蹙眉,“你说的可是……白帝?” “正是君上。殿下很重视此次水陆法会,特嘱咐我下界授礼,赢得大会者不必等待十年后的封神大典,将直接封神。”墨言笑着从怀里拿出一张烫金的皇榜,扬了扬,“秋寒姑娘,加油哦。” “秋寒定当全力以赴。”木子点了点头,刚想去泡茶便被他拦住了。墨言道:“君上吩咐的急,我还没空去扶摇山见过摇光道长便先来了你这,此事耽误不得,所以不便久留,墨言先告退了。” 木子笑了笑,“您是上神,对我一介草民用敬语,秋寒实在当担不起,还请上神莫要折煞我了。” “你太谦虚了,”墨言笑盈盈的看着她,“普天之下,能得白帝赏识之人寥寥,你是她的心上人,说不定就是以后的帝妃,在下以礼相待,何来担当不起之说?” “心上人?” 墨言点头,“君上虽未明说,但见他对你的关心程度,你在他心中是何位置,我自然清楚得很。” “你误会了,”木子耸肩,“我与他,是世仇。” “世仇?”墨言瞪大了眼睛,“那可真是了不得,小神失敬了。” “失敬?”木子蹙眉,略显不解。墨言笑了笑,打趣道:“君上的仇家都被他连锅端了,三界之内还未敢听闻谁有资格成为他的仇家。想来姑娘你一定有过人的本领,才能与君上相提并论。” 墨言说完,木子的脸色噌的一下红了个通透。若在从前她还处在少女时期时有人这样对她说,她一定举双手双脚赞成,但如今她显然已经不将白帝放在神坛之上。 她翻了个白眼,嗤道:“天君似乎就不是那么待见他。” “诶,天君与殿下乃是政见不合,哪里来的私人仇怨?何况位极之人,两看相厌,与文人相轻是一般道理,总归不是那般和睦的。” “好吧,高位的不说,单说那低阶的仙人,不还有那通缉榜上的蛟王之女般杳氏?她至今在逃仍未落网,对白帝来说,那也是一个污点罢。” 墨言一怔:“你说的可是般杳沉舟?” “正是。”木子不自觉的扬了扬下巴。她虽未在他面前暴露出自己就是般杳沉舟,但就算是稍加提起,那个名字也足够让白帝蒙羞。普天之下,谁不知道那是唯一一个能在白帝手中逃脱无数次的人,还是个女人。 在她心里,潜意识觉得那是自己在他面前,唯一值得炫耀的地方了。 墨言沉思了一会,道:“我一直都以为她已经死了,殿下处事谨慎故而不撤通缉令。” “是么?我倒不这样认为。我信奉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身为三帝之首,竟连个女人都抓不住,真是愧对白帝之名。” “咳咳,”墨言咳嗽了两声,“这个属下不好妄议,总之不管您是他的情人也好,仇人也罢,自古世仇成鸳鸯这种事也并不少见,对吧?” “……”木子一时语塞,不再答话。墨言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便向她告辞:“时辰不早了,小神先告退了。” “仙家请。”木子笑着将他送出门,目送他飞去了前院,这才转身去了玉梨子的屋。 因为十年前夜千寻一战的缘故,落英山声名鹊起,三位师兄弟在修真界也有了一定的地位,扶摇山便没有再为难他们,玉梨子的房间与其他掌门一道,设在西厢。木子穿过了重重回廊,才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师傅,秋寒前来拜见。”木子敲了敲门,很快门便从里打开,大师兄莫休努力挤出一抹笑意,将她迎进去。木子看出他面上的愁云惨雾,问道:“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莫休叹了口气:“霜尘还未转醒,望卿尚在病中,下午的比武大会若抽中了他二人,只怕是凶多吉少啊。” 水陆大会,每门每派各出四人,切磋为主,但不计生死。顾霜尘、舒望卿本是落英山的希望,但接二连三出了差错,如今可与他派一战之人只剩下木子和莫休,但一人做多连战两场,若有第三场,届时该由谁迎战? 木子未在莫休面前表露担心,安慰道:“走一步看一步罢,也许他们比我们还浑呢?” “水陆大会十年一次,各门各派皆做了充足的准备,他们不可能打无准备的仗,”莫休再次叹气,“也怪我们这十年来太招摇,枪打出头鸟,各派扰乱不止,无论我们如何多加防范,最后却还是让他们钻了空子,简直是防不胜防!” “谁说不是呢,”木子边走边道,“扶摇山那边是何人出战?” “说到这个还真是奇怪,”莫休想了想,道:“云字辈四位掌代弟子,云影,云修,云岚和云轩皆在名册之上,可云岚不是死了么?” “还真是稀奇,”木子笑了笑,“也许是李代桃僵,代为出战罢。” 莫休摇头,“应该不会。扶摇山千年名府,弟子是谁又是何模样,怎会不知?若是代为出战,只怕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木子沉吟了一会,道:“我先去看看师傅。” “嗯,师傅就在楼上。”莫休领着木子上了楼。一上楼,便见玉梨子背对着他们坐在窗口,手中正擦拭一把宝剑,神色之陶醉已经到了忘我的境地,就连木子靠近他也未有察觉。 “师傅?”木子推了推他。玉梨子闻言一惊,连忙站起身,“秋寒啊,你怎么突然来了?” “您在做什么?” “没、没什么。” “没什么?我分明看见您在擦拭一把剑?”木子眯起眼,一脸狐疑。玉梨子嘿嘿一笑,“闲来无事,帮朋友擦擦剑。”说完,他想不动声色的收起手中的剑,却为时已晚。木子一把将其夺过,定睛一看才发现手中的正是消失已久的‘苍穹’。 “这把剑怎么会在你这里?它不是消失了十年么?” 玉梨子哈哈一笑,“莫休啊,为师饿了,你去给为师寻些点心来。” “是。”莫休颔首,并不好奇,径直转身下了楼。玉梨子确定他离开后便关上了房门,邀木子坐下,才道:“你五师弟回来了。” “五师弟?”木子眯起眼失笑道:“我只记得有个五师妹,可从未有过什么五师弟。” 玉梨子叹了口气:“那人正是夜千寻。” “哦?师妹成了师弟,这可是奇事,”木子眯起眼,语气有些惊讶,可神态却怡然自若。她笑了笑,道:“说吧,你和千寻,不,应该叫他白帝,究竟是怎么回事?” 玉梨子一惊,“你都知道了?” “嗯。” “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早之前。” “还是瞒不过你啊,”玉梨子长叹了一口气,道:“十年前,自扶摇山一役,当晚,我与他做了一个交易。” “什么交易?” “我替他照顾好你,他便助我夺得水陆大会的三元魁首。” “替他照顾我?且不说是我照顾你还是你照顾我,就冲他这句话,我可实在不明白他凭什么这般说。” “当时你中了毒,此毒无解。唯一的解药却是只要远离了他,便能不药而愈,”玉梨子叹了口气,“我穷其一生,也未听过有这样的毒咒,天君的心思还真是难测。” “……”木子当然知道是什么毒,情咒这两个字对她已经不陌生,她只是猜不透,白帝能狠心离开十年,对自己究竟是何种心思。 木子想了想,又道:“他在哪里?” “……后院。” “让他走。” 玉梨子一愣,“什么?” “我说,让、他、走。” “那可不行,”玉梨子断然拒绝,“现在霜尘昏迷,望卿尚在入定,没有他,我们赢不了。” “既然如此,那么我走。”木子起身,转身离去。 “哎……你何必如此?你与他,本没有深仇大恨,我们不该骗你,但……”玉梨子的声音从后边传来,木子却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给他,便匆匆下了楼。 木子倒不是真心不肯与他站在同一个战场,她只是想戏弄戏弄玉梨子,谁让他骗了她那么久,让她白白担心了十载? 而白帝,他救了自己那么多次,人心都是肉长的,与他算是扯平了前仇旧恨,从此只当是萍水之交,不再托付心思罢了。 而她现在只是要去后院探一探,那命自称云影的女子,可真是扶摇山的掌代大弟子。 木子来到牛栏,却发现此地早已没有了云影的身影,空气中隐隐飘着一股仙人的气息,想是那云影已经突破自身修为,得道成仙了。 地上散落着碎成段状的麻绳,木子失笑,看来她气得不轻啊。 此时,山顶传来礼炮轰鸣,震彻云霄。足足响了二十八响后,祭司宣布,大会正式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四天会日更么么哒 第七章 君心似我心(4) 封神榜封的神与自己修炼而得以飞升的仙家不同。 前者去往天界便会得到一份不错的官位,类似于凡间的状元及第。而自行修炼飞升的顶多算是逍遥散人,若想在天界要地某个一官半职,还得靠自己的运道。 所以在凡人的修真界,水陆大会是封神大会的前奏,几乎人人都会想方设法参加。但名额却是每个门派早早便规定好的,递上扶摇山后便不得更改,其目的是为了不让得道成仙的山精妖魔混入凡人的修真山门,扰乱了天纲。 木子赶到前殿时,殿前黑压压的被围观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她听见司仪唤了好几遍自己的名字,待她刚想飞身上前时,只听一无比熟悉的声音伴随一道白衣一起落在比武台上。她听到雪卿说:“白秋寒在此,请赐教。” 木子一惊,急忙向前处挤去,好不容易到了第一排,才发现雪卿正手执长剑,背靠自己立在比武台上。白衣飘飘,正是自己从前一贯的打扮。由于隔得远了,若不是听到他的声音,自己还真不能确定他是谁。 与此同时,比木子更惊讶的便是墨言了。 墨言将将在高台上坐定,雪卿便出现在了主会场上。旁人也许不清楚他是谁,可墨言不会不知。 “墨言上神,下方所立便是贫道的弟子,云修。还请上神多多指教。”摇光道长陪着笑脸,给墨言敬了杯茶。可墨言哪里还有心思管云修?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雪卿身上。 雪卿双手抱拳,与云修一道向他所处的方位恭敬的作揖。墨言一惊,手中的茶盅便应声落地,‘啪’一声摔得粉碎。随着这一声,顿时整个会场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向他投来注目礼,就连雪卿也一脸漠然的看着他。 摇光大急:“上神!您怎么了?可是小徒有何处做的不合礼数?” 墨言急忙摆手,“没有没有,本尊手滑而已。开始吧。” “是,”摇光恭敬的点头,对司仪道:“开始。”说完,又对着身后的落英山掌门道:“灵修子贤弟,待会可莫要怪我教徒不周啊。” 身处下位的玉梨子嘴角浮现一抹冷笑,“这话该是我对你说才是。” “呵,口气不小,”摇光道长笑笑,“我那四个徒儿,皆是散仙的修为,你那几个徒弟,只怕连活都没几年好活了罢?” “咳咳……”墨言在一旁听得冷汗淋漓,急忙打断他:“认真看比武。” “是,上神说的是。”摇光道长低头颔首,随即对着玉梨子淡淡一笑,眼神冷僻孤高,面露不屑。而玉梨子只是搭着二郎腿,磕着瓜子,显得一点儿也不担心。 墨言无意回头看了他一眼,只一眼便被玉梨子的一头银发所吸引,问道:“这位道长是?” “他是落英山的掌门人,灵修子道长。是白秋寒的师尊。”摇光抢先答道。 玉梨子见摇光不愿自己与墨言谈话,也乐得清闲。他冷哼一声,算是回答墨言的问话了。 “见过灵修子道长。”墨言急忙起身,转身对他福礼。摇光道长见状立即跟着站起来,却在一边双手都不知往何处摆。 玉梨子噗嗤一笑,对他摆摆手,“上神无需多礼,快坐。” “谢前辈。”墨言坐下看着台上。玉梨子继续神色轻松的嗑瓜子,似乎刚刚的事不曾发生。可墨言的举动却是惊到了周遭一片,尤其是几个掌门人,心中简直就像打翻了五味瓶。 而墨言却是十分坦然。于他而言,他既然能得到白帝的赏识,自然为人有着七窍玲珑心,聪明得紧。看见雪卿代替白秋寒出赛,便也猜得到他与落英山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对掌门恭敬着些总归是没错的。 而玉梨子并不知晓墨言是白帝派来的,见着此人对自己恭敬有礼,与从前见过的那些仙人都不一样,心中对他也是有了几分好感,哪怕摇光道长在一旁恶心人,也能当做没看到了。 舞台上的雪卿与云修正缠斗着。面对云修的攻势,雪卿只防守不攻击,他似乎每一招都处于下风,但云修就是无法将他击败。周围的人看得手心冒汗,而木子却觉得十分无趣。 很明显,他在拖延时间。 他是在等谁?等我么? 木子想到这,牵起嘴角,不疾不徐的退出人群回了房。 半个时辰过后,铜钟响起的一刹那,本还处在上风的云修便被雪卿一招封喉,但他也并未伤害到他,剑稳稳的停在脖颈处,算的上是手下留情。谁都没有看见雪卿是何时出手,但他就是赢了。 “白、白秋寒胜。”裁判率先反应过来,高嚎了一嗓子。大家这才惊醒,然后是震天的欢呼。 雪卿未加理会身后几千双崇拜的眼睛,径直走向玉梨子,低头行礼道:“她还没有回来么?” 玉梨子叹口气,摇了摇头。 “我知道了。”雪卿说完,无意的看了墨言一眼,墨言被他一盯,险些就要跪下去。雪卿转过头,对玉梨子作揖道,“徒儿先下去休息了,告退。” “去吧”玉梨子摆摆手,继续看着台上其他门派的比武。 此次完成了前置任务的门派只有六个,落英山和扶摇山比完,便会轮到另外两组。而下一轮比斗,他们报上去的名字,是夜千寻。 他们还一个时辰的时间找到木子。而夜千寻乃女身,所以她只得以女装上场。 雪卿回房后,看见房内事先准备好的一套女装已经不见了,心中便放下了心,回到比武场上,与玉梨子同排而坐观看比武。 而墨言坐在雪卿前边,如坐针毡,想行礼又不敢行,这厢怕失礼于他,那厢又怕坏了主子的事。他时不时的便回头问问他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点心,弄得四周一干人等对雪卿皆是有礼有节。 战锣再次敲响,大家的注意力便被吸引到了台上。 “扶摇山掌代大弟子云影,迎战……”司仪仔细辨了辨书轴上的名字,才道:“迎战落英山掌代五弟子,夜千寻。” 话音刚落,一众哗然。 夜千寻其人,从未有人听过。连守在玉梨子身边的落英山门人也不禁好奇,已经出了个白秋寒与平时的师兄长得不一样了,怎的现在又来个夜千寻?他们面面相觑,想向师傅问个究竟,但碍于四周都是别派中人,便只能憋着。 “夜千寻可在?” “在。”人群里发出一声轻呼,柔柔的确是女子的声音。 只见木子缓步迈上台阶,腰间的铜铃叮当作响,随着木子的脚步发出一声声算不得清脆,但蛊惑人心的声音。她就像一名异域歌姬,带着浑然天成的妖娆,迷惑了在场所有人。 “殿殿殿……”墨言看呆了,直拉住雪卿的袖子。他想问,殿下,秋寒姑娘真的是凡人吗? 当然不是。 雪卿横了他一眼,墨言便只得将接下来的话憋在心里。 待众人们看清木子的面容后,顿时炸开了锅。落英山的五弟子本就为世人所不多见,简直就是传说中的人物,好奇之余更发觉她竟是个大美人,人们更加难以自制,只觉心都快跳出嗓子眼。 “她不是夜千寻!”摇光霍然站起身,一脸菜色的指着木子:“我敢肯定当年她不长这样!” “诶,当年黑灯瞎火的,您哪看得清呐?老眼昏花就别瞎激动了。”玉梨子淡定的喝了一口茶,看向墨言,“您说是吧?” 墨言讪讪一笑,接过侍从递来的茶杯,递给摇光道长,道:“口渴了罢?喝杯茶吧。” “多谢上神。”摇光战战兢兢双手捧着茶杯,脸上一会青一会红,憋了半晌愣是没敢说句反驳之语。他喝了口茶,呆坐在藤椅上,便也不敢再多话。 木子来到演武场正中,云影穿着斗篷,亦随之落下。 “云影道友莫不是生相丑陋,不敢见人?”木子抚弄青丝,盈盈浅笑。整个主会场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呼,在场之人当即晕倒的也不在少数。 “哼,废话少说,接招便是。”说着,只见云影斗篷翻飞,两枚飞刀同时离手,直奔木子而来。飞刀破空之声直指木子,劲气所到之处空气中俨然被割裂了几道光束,木子一手接过一枚,飞身而起将两枚飞刀重又投向对方。着斗篷的女子身形一滞,立在场内没了动作。 人群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好!”青云山掌门耐不住性子脱口而出,被摇光瞪了一眼后便咳嗽了两声,连道:“好、好冷……”说着裹紧了衣服,擦了把冷汗。 木子轻笑出声,又扬起下巴,挑眉看着云影。 “看来我小瞧你了。”云影忽然祭出一把长剑,转瞬间便出现在木子面前。 木子愣住,满目惊讶。只见那斗篷下是一张销毁殆尽的面容,眉心一点朱红标示了她散仙的身份,但她却似乎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云影趁此机会,长剑一挥,木子反应过来,身形一闪,险险避过了一剑封喉的噩运,可肩膀却仍是被带出一道血口,鲜血涓涓流出,浸透了她的衣裳滴落在地,更是染红了四周围观人群的眼,群情激奋恨不得将云影碎尸万段。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新文名定为《千魂引》,沧海完结之后就会开坑,希望大家多多支持么么哒。 地址:?novelid=2228657 求收藏求包养,爱你们!!! 第七章 君心似我心(5) 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清净天最低。而沙弥陀天则处在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 不高是因得他与六欲天,夜摩天,化境天同处三十三天的中部,离政/治权力的中心离恨天尚有一定距离。不低则因这里有着天界最发达的水陆交通枢纽,上承碧海下引黄泉,将三界维系在一起,乘船去离恨天也不过几日的功夫。 可自从上界下令将枢纽移至六欲天后,树倒猢狲散,从盛极到萧条,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光景。千百年来,此处污染严重,已经鲜有适合仙家修炼的洞天福地。如今大有一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态势,着实令人唏嘘。 慕紫记得,她下界的那日,风很大。她拖着五个月的身孕拎着大包小包,笨拙而又缓慢地走在仙灵道上,沿路皆是黄土,时不时有灰尘吹进眼里,疼得她看不清路。 她的夫君楚昭为了生计偷渡到夜摩天,她则留在沙弥陀天照顾他的双亲。自从年前一别,二人除了偶尔书信联系,就再也没见过面,而近三月他竟音讯全无,着实令慕紫担忧。自枢纽被废后,从仙灵道去夜摩天要走上一个月,而她却满怀欣喜,并不觉得苦累,只因她希冀着,前路迎接她的将是夫妻团聚。 到了夜摩天,慕紫并没有在楚昭所说的元君府找到他。元军府的管家听说她找楚昭,就警惕地问她是谁。 “我是楚昭的远房表妹。前日里去了沙弥陀天才知道楚府也跟着倒了,嫂子告诉我表哥在夜摩天元君府当差,于是我便来投奔他,想借他的府暂住些时日。”慕紫怀孕后法力全无,可防人之心较之从前却有过之而无不及,便出于本能的撒了个谎。 “半年前楚昭就得了上头提拔,你去六欲天找他罢!”管家闻言显得十分不耐烦,扔下一句话便匆匆将她赶走了。慕紫疑惑了,虽然楚昭信笺愈来愈少,可这半年来从未听他提起过被提拔至六欲天的事。她重返仙灵道,又走了月余才来到六欲天,这一来一去,慕紫的肚子已经隆起,时常要叉着腰才迈得开步子。可就算如此,她也舍不得扔掉从沙弥陀天带来的那几大包家乡零嘴,那些都是楚昭最爱吃的。 六欲天有着沙弥陀天往日的繁华,若不是路标不同,慕紫还真以为自己回到了沙弥陀天。她拖着笨重的身子跌跌撞撞地走在拥挤的街道上,正不知何去何从时,便看到迎面走来一匹高头大马,马上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夫君楚昭,他的身后跟着一众銮驾,显然地位不菲。慕紫按捺住心中的疑惑退到一旁,并没有上前相认,而是不动声色的看着一众人等招摇过市。 慕紫一眼就认出,那是白家的车驾。 銮驾上的女子就像一朵盛开到极致的牡丹,惊才绝艳。她的车驾上雕着玉白青鸾,青鸾曾是天君赐予白家的殊荣,昭示着白家幺女比之凤凰,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连她的名号,也与天家公主只差了一个字,白家幺女,号帝锦仙姬。 路旁的仙人早已见怪不怪,他们的事迹早已传遍了上三天,不出三两句话,慕紫便知道了其中的原委。原来楚昭被天君赐了婚,已经是帝锦公主的准额驸。这些事情,正巧发生在楚昭音讯全无之时。 慕紫突然明白了,为何这几月在沙弥陀天,人人看她都似乎欲言又止,眼中多少带着几分她看不透的神情。有些是讥笑,有些是同情;讥笑她这个盗取旁人幸福的女人最终将被另一人所取代,同情她这个风光大嫁的大小姐,与公主一比,最终也许只能隐姓埋名过一生。 她该怎么办?撕破脸大闹一场?这符合她的脾气,但不符合她现在的身份。悄然回沙弥陀天?她又无法甘心。 慕紫心中愁肠百结。她想起自己扬名离恨天之时,帝锦尚在襁褓之中,而如今,她却根本没法同帝锦相提并论。她,只是个连名字都不能说的通缉犯罢了。她曾经的名字,到现在还横在白帝的通缉榜上,独霸榜首。 当天晚上,慕紫住进了公主府旁的一家小旅馆。 在此之前,慕紫从来没有想过楚昭会离开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楚昭时,她便从旁人眼中的鄙夷里看出来,他在家里很受气。 楚昭告诉她,“我是妾养的。” 他拖着她的裙摆,眼神坚定地说,“帮我。” 那神情,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彼时慕紫在官道上救了楚夫人。而楚夫人不久前痛失了爱女,于是便将她收作义女带入府中,视如己出。乖巧温婉的慕紫一时间成了春风化雨的人物,一扫前日里大小姐逝去的阴霾。 那时的她将将及笄,正是大好的年华。而楚昭则小了她近两百岁,不过是孩提的模样,可她分明从他稚嫩的脸上读到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与深邃,‘金麟岂是池中物’这句话在她脑海里一直盘旋,挥之不去。 从此,慕紫明面上成了楚昭的姐姐,暗地里却成了他的先生。她将自己会的一切都教给了他。从权术计谋到兵策战法,只要是她会的,她都毫无保留的教给了他。 多年来,楚昭弑兄杀弟,将理论与实际紧密的结/合在了一起。他的举一反三,着实令她欣慰。直到有一天,楚昭为了取得楚夫人的信任而亲手斩下了生母的头颅,那时慕紫就知道,如果有一天自己碍了他的路,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像对待他母亲那样对待自己。 于是她成了他的妻,即将成了他孩子的母亲,妄想以爱的名义将他拴在身边。 可任她千算万算,这一天,终还是来了。 (二) 翌日清晨,慕紫寻思着,躲不是办法,既然来了,怎么着也得见上一面。便来到公主府前,这时,忽然见到楚昭的身影从路口一闪而过。慕紫大喜,正要唤他,却听从转角传来他兴奋的呼喊,“绿珠,这阵子委屈你了,等我和帝锦完婚,我定来迎你过门。” 绿珠?这个名字好生熟悉。 慕紫愣在原地挪不动脚步。脑海中闪过一张人畜无害的羸弱脸。慕紫这才想起,绿珠是很久以前,被自己设计拉下楚夫人宝座的沈家小姐,她本是楚昭爱慕的青梅竹马。 “你真是我的小茉莉。我要让你和我们的孩子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 想来,是刚刚得知有了身孕的缘故,被唤绿珠的女子红着脸点了点头,捂着自己尚未隆起的腹部,一脸娇羞。 她怎么没死?不仅没死,他们竟还有了孩子! 这时有路边的仙人经过,好奇地打量慕紫。她摸了摸脸颊,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于是又拎着包袱匆匆折回去。 若说娶公主是为了平步青云,那绿珠呢?总该是真爱了吧? 慕紫忿恨不已,思绪再也无法平静下来。想她多年来兢兢业业为他打点好楚府的一切,助他登上了沙弥陀天的主神之位。他却阳奉阴违,将自己瞒得好苦。 “我能忍你屈意承欢讨好公主,却忍不了你将许给我的温存给了旁人!” 慕紫从小生活在深门大宅里,母亲教会她的第一句话便是,想要的只能靠自己,旁人一个字也信不得。她历来信奉一句话:属于我的,我自己守护;不属于我的,我也要他逃不出手心。 于是她写了两封信。一封写给绿珠,说,公主已经知道你怀了楚昭的孩子,希望你知难而退打掉孩子,尚可留你一命。一封以绿珠的身份写给公主,内容相近,语气却委婉许多。大意是,临盆在即,求公主放了楚昭,还他们一家团聚。 她们在明,她在暗。只要把这两封信递出去,接下来就是需耐心等待,绿珠和帝锦鱼死网破。反正无论出局的是谁,她都可以渔翁得利。只要楚昭回到自己身边,她不会过问此间发生的事。他们仍会是最默契的搭档,最亲密的夫妻。 可这般计划临到实行之际,慕紫却放弃了。左思右想之下,慕紫还是决定回去。不为旁的,只为这双沾满鲜血的双手可以暂时歇歇,多少,也算是为肚子里的孩子积点德。 心字头上一把刀,忍得了一时可从长计议一世。毕竟肚子里还有楚昭的孩子,他能不顾夫妻之谊,却割舍不掉这分骨肉情。等她十月怀胎期满,法力得到恢复,再来夺回一切也不迟。 傍晚时分,客栈来了不速之客。绿珠笑得惨淡,在她的面前服毒自尽。 慕紫心中一凛,知晓有诈,便立即退房出了城。可城门外迎接她的,是精兵铠甲气势汹涌的侍卫队。侍卫队的最前方,就是慕紫心尖上的人,楚昭。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求包养,地址请戳↑ 第八章 重紫(1) 顾云轩看着地上的顾霜尘,冷冷道:“我若成仙,以后绝不会负你,负父皇。十年前你既然原了我的心愿,如今再成全我一次,可好?你知道,如果可以,其实我并不想杀你。” “你赢了我又如何?”顾霜尘冷笑,“落英山与扶摇山两和,就算赢了也是平局。” “平局对我来说无所谓,”顾云轩笑笑,“扶摇山于我也只是一个踏板,他的脸面怎么样我并不在乎。今日墨言上神将会亲自封神,取的是成绩优异者,并不看山门贡献。就算两派打和,只要我赢了你,我便能名列其中。” “是么,我不会让你如愿的,”顾霜尘强撑起带病的身体,执剑相向,“我不会让心术不正的*害苍生,你若想升仙,需得踩着我的尸体而上。” “呵,好大的口气,”顾云轩冷哼一声,便是想要飞身而起,奈何一把长剑挡在身前,生生阻了他的去路。顾云轩怒极,一剑刺向云轩,招招狠毒,具是杀招。 眼看场上的顾霜尘处于劣势,好几次都险些被刺中要害,玉梨子心急如焚,‘嚯’地站起身想要去救他,临行却被木子按住了肩膀,“水陆大会不计生死不得干预,坐下!” “诶,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摇光道长的笑意更深厚了,“连你徒儿都知道的规矩,你居然想扰乱比斗?我看你啊还是不要凑热闹了。” 玉梨子气得牙根痒,站了半天后还是再次坐下了。墨言看到这直摇头叹气:“以顾霜尘的身手,出手老练,沉稳应战,可为何总是法力不济?真真是可惜了……” “前些日子受了伤,”木子淡淡道,语气不疾不徐,十分淡定,“结局如何,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墨言点头,“怕是凶险。” 斗法的结果并没有出现奇迹,顾霜尘在开场一炷香后败下阵来,顾云轩并没有赶尽杀绝,只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他走后,顾霜尘吐了一口墨色的血,木子赶紧飞身上前。 “师兄,你怎么样?” “你是……秋寒?”顾霜尘仔细辨认才认出眼前的女子便是自己多年的师弟,他迷离的双眼里精光一闪,转瞬而逝,随即因气力不支晕倒在木子怀中。 所有的斗法都结束了,落英山的门人也纷纷围了上来,但在他们眼里,木子只是神秘出现的五师姐,与之前的四师兄扯不上任何干系。 木子扶起顾霜尘,与玉梨子一道将他送回房,细查后发现只是体虚这才放下心。玉梨子吩咐几名弟子仔细照料他,随即带着木子回到了大殿。 “为何如此着急?”木子蹙眉,问玉梨子。 “一会就要封神了,可不能让摇光占到上风。” “这事归墨言管罢?你去了有什么用?” 玉梨子冷哼一声,“如今我尚还活蹦乱跳的徒弟就你一个了,能在摇光道长面前碍碍他的眼也是好的。” 木子愕然,直骂他真是个老小孩。玉梨子也不与她计较,只道活到老仍童心未泯,未尝不是福气。二人打打闹闹,倒让周围的人看不下去了。 摇光道长笑着迎上来:“贤弟,真是不好意思啊,为兄还是领先了一点点,下次可要加油啊。” 玉梨子冷哼一声,“别高兴得太早。” “诶,贤弟,结果已经出来了。四位神职人员我们扶摇山占了三席,你怎么和我斗啊?” 玉梨子蹙眉:“三个?哪三个?” “你来得晚,没听到墨言上神宣布么?”摇光道长一脸骄傲,“我的徒儿云影,云修和云轩皆名列榜上,分别赐号止玉,随玉,湛玉。” 玉梨子冷哼一声,“也许我一个就能抵你三个。” 摇光道长笑笑:“死鸭子才嘴硬,贤弟你既不是鸭子又活得好好的,何苦呢?像他们一样道声喜又不碍你什么事,对吧?” “吵死了,听墨言上神说完。” 摇光不再多言,只是眼中笑得比蜜还甜,他双手环在胸前,成竹在胸的看着高台之上的墨言。而墨言的表情却十分怪异,许久都不见出声,直到身边的祭祀询问,他才回过神来。 他清了清嗓子,道:“封落英山掌代弟子夜千寻为慕紫上神。”墨言念到这,陡然睁大了眼睛,看样子似乎是在迷茫接下来的话该念不该念。他悄悄看了木子一眼,见她似乎并不知情,心中的惊疑更甚,却无奈挨不过白帝的命令,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 “赐号……帝瑶,封、封位……长公主。” “什么?!” “长公主?”众人闻言,皆是哗然。帝瑶是个什么名号不清楚,可长公主三个字确实是惊诧人心。众人齐刷刷看向木子,只见她神情淡然,似乎并不惊讶。 玉梨子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恭喜。” “你早知道了?” “知道一点。” 木子定定的看着他,面露疑惑:“白帝……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 木子摇摇头,“不知。” 玉梨子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就在这时,墨言迈下神坛,向木子走来。他身后的仙子手捧金冠纱衣,对她行礼:“参见公主。” 木子强作镇定的笑着回礼,随即低声问墨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公主,具体的事情要问殿下,我只知道您背上的伤痕应当是龙鳞剥落时留下的,您应该便是天君失散多年的嫡亲公主,帝瑶。” 木子只觉脑子一轰,接下来什么反应都没有了。 “公主殿下,明日一早便会有车驾接您回天宫,白帝已经为您安排了一切,请您无需担心。” “白帝他……”木子欲言又止,墨言看出她的踯躅,抢先道:“殿下没事,他不能来接您,只是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木子愕然,向来无所不能的白帝居然也会有麻烦?木子急道:“他怎么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是这样的……”墨言断断续续说完后,木子总算了解了大概。 原来昨日晨时,司衣上神彩织在朝会上参了白帝一本,奏本说白帝擅自取用碧锦宫中衣饰,给了一介凡人作为封神礼的贺礼。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天君见着有人不畏强权,公然参奏白帝,于是对她大加赞许,然后勒令那个凡人归还衣饰,且衣饰就地焚烧。 这表面上是给了凡人一记响亮的耳光,但打的却是白帝的脸。 他宠谁,昊月便不喜谁。仅此而已。 在众人的簇拥下,云影云修云轩似众星捧月一般送去了礼堂做祭礼,木子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脱了。而这到底是扶摇山的地盘,落英山门人本就不讨好,就算她获封公主之位,在他们眼里,也远不如自家弟子来得重要。 接下来一整晚,木子都与顾霜尘和玉梨子待在一起。 “你跟我去天宫么?”木子问他。 玉梨子摇摇头,“我要堂堂正正被人请上去,与你一道算是怎么回事?” “自尊心害死人。”木子撇撇嘴,嘟囔了一声,又问:“你甘心吗?这次是扶摇山赢了。” “升仙之后,他们的日子未必好过。”玉梨子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木子心中一凛,只觉这个微笑再熟悉不过,那是高度自信下才会浮现的笑容。 白帝定是又允诺了什么。 木子心中起疑,但并不着急求证,敌不动我不动,且看他们这次又在玩什么把戏! 翌日一早,来接他们的车架便停在了大殿前。这次封神与以往格外不同,上位之人似乎心急火燎的想把他们带上天。云影云修皆是窃喜,只当是天界重视,如是而已。 四人一行同坐一辆马车,天马腾空而起,划破天际。 云修偷偷打量着身边一直没有说话的木子,只见她面目冷峻,拒人于千里之外,心中不免惴惴。想那落英山与扶摇山一直是敌对,这时就是想搭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云修看了她半晌后最终还是放弃了与她攀谈。 至于‘帝瑶’是个什么封号,他不清楚,看她的样子似乎自己也不清楚,问了也白问。但听上去确实比随玉,止玉要好上许多。 傍晚时分,四匹白色骏马拉着的马车便稳稳停在了天门前。看见了伫立在眼前的南天门。 月色下,清净天的天门显得清冷无比,四周多是没做清扫的残雪,空气中弥散着薄薄一层雾气,显得凄清和寂寥。没有想象中夹道相迎,亦没有众星捧月般的欢呼,四人就这样悄无声息 第八章 重紫(2) 顾云轩看着地上的顾霜尘,冷冷道:“我若成仙,以后绝不会负你,负父皇。十年前你既然原了我的心愿,如今再成全我一次,可好?你知道,如果可以,其实我并不想杀你。” “你赢了我又如何?”顾霜尘冷笑,“落英山与扶摇山两和,就算赢了也是平局。” “平局对我来说无所谓,”顾云轩笑笑,“扶摇山于我也只是一个踏板,他的脸面怎么样我并不在乎。今日墨言上神将会亲自封神,取的是成绩优异者,并不看山门贡献。就算两派打和,只要我赢了你,我便能名列其中。” “是么,我不会让你如愿的,”顾霜尘强撑起带病的身体,执剑相向,“我不会让心术不正的*害苍生,你若想升仙,需得踩着我的尸体而上。” “呵,好大的口气,”顾云轩冷哼一声,便是想要飞身而起,奈何一把长剑挡在身前,生生阻了他的去路。顾云轩怒极,一剑刺向云轩,招招狠毒,具是杀招。 眼看场上的顾霜尘处于劣势,好几次都险些被刺中要害,玉梨子心急如焚,‘嚯’地站起身想要去救他,临行却被木子按住了肩膀,“水陆大会不计生死不得干预,坐下!” “诶,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摇光道长的笑意更深厚了,“连你徒儿都知道的规矩,你居然想扰乱比斗?我看你啊还是不要凑热闹了。” 玉梨子气得牙根痒,站了半天后还是再次坐下了。墨言看到这直摇头叹气:“以顾霜尘的身手,出手老练,沉稳应战,可为何总是法力不济?真真是可惜了……” “前些日子受了伤,”木子淡淡道,语气不疾不徐,十分淡定,“结局如何,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墨言点头,“怕是凶险。” 斗法的结果并没有出现奇迹,顾霜尘在开场一炷香后败下阵来,顾云轩并没有赶尽杀绝,只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他走后,顾霜尘吐了一口墨色的血,木子赶紧飞身上前。 “师兄,你怎么样?” “你是……秋寒?”顾霜尘仔细辨认才认出眼前的女子便是自己多年的师弟,他迷离的双眼里精光一闪,转瞬而逝,随即因气力不支晕倒在木子怀中。 所有的斗法都结束了,落英山的门人也纷纷围了上来,但在他们眼里,木子只是神秘出现的五师姐,与之前的四师兄扯不上任何干系。 木子扶起顾霜尘,与玉梨子一道将他送回房,细查后发现只是体虚这才放下心。玉梨子吩咐几名弟子仔细照料他,随即带着木子回到了大殿。 “为何如此着急?”木子蹙眉,问玉梨子。 “一会就要封神了,可不能让摇光占到上风。” “这事归墨言管罢?你去了有什么用?” 玉梨子冷哼一声,“如今我尚还活蹦乱跳的徒弟就你一个了,能在摇光道长面前碍碍他的眼也是好的。” 木子愕然,直骂他真是个老小孩。玉梨子也不与她计较,只道活到老仍童心未泯,未尝不是福气。二人打打闹闹,倒让周围的人看不下去了。 摇光道长笑着迎上来:“贤弟,真是不好意思啊,为兄还是领先了一点点,下次可要加油啊。” 玉梨子冷哼一声,“别高兴得太早。” “诶,贤弟,结果已经出来了。四位神职人员我们扶摇山占了三席,你怎么和我斗啊?” 玉梨子蹙眉:“三个?哪三个?” “你来得晚,没听到墨言上神宣布么?”摇光道长一脸骄傲,“我的徒儿云影,云修和云轩皆名列榜上,分别赐号止玉,随玉,湛玉。” 玉梨子冷哼一声,“也许我一个就能抵你三个。” 摇光道长笑笑:“死鸭子才嘴硬,贤弟你既不是鸭子又活得好好的,何苦呢?像他们一样道声喜又不碍你什么事,对吧?” “吵死了,听墨言上神说完。” 摇光不再多言,只是眼中笑得比蜜还甜,他双手环在胸前,成竹在胸的看着高台之上的墨言。而墨言的表情却十分怪异,许久都不见出声,直到身边的祭祀询问,他才回过神来。 他清了清嗓子,道:“封落英山掌代弟子夜千寻为慕紫上神。”墨言念到这,陡然睁大了眼睛,看样子似乎是在迷茫接下来的话该念不该念。他悄悄看了木子一眼,见她似乎并不知情,心中的惊疑更甚,却无奈挨不过白帝的命令,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 “赐号……帝瑶,封、封位……长公主。” “什么?!” “长公主?”众人闻言,皆是哗然。帝瑶是个什么名号不清楚,可长公主三个字确实是惊诧人心。众人齐刷刷看向木子,只见她神情淡然,似乎并不惊讶。 玉梨子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恭喜。” “你早知道了?” “知道一点。” 木子定定的看着他,面露疑惑:“白帝……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 木子摇摇头,“不知。” 玉梨子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就在这时,墨言迈下神坛,向木子走来。他身后的仙子手捧金冠纱衣,对她行礼:“参见公主。” 木子强作镇定的笑着回礼,随即低声问墨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公主,具体的事情要问殿下,我只知道您背上的伤痕应当是龙鳞剥落时留下的,您应该便是天君失散多年的嫡亲公主,帝瑶。” 木子只觉脑子一轰,接下来什么反应都没有了。 “公主殿下,明日一早便会有车驾接您回天宫,白帝已经为您安排了一切,请您无需担心。” “白帝他……”木子欲言又止,墨言看出她的踯躅,抢先道:“殿下没事,他不能来接您,只是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木子愕然,向来无所不能的白帝居然也会有麻烦?木子急道:“他怎么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是这样的……”墨言断断续续说完后,木子总算了解了大概。 原来昨日晨时,司衣上神彩织在朝会上参了白帝一本,奏本说白帝擅自取用碧锦宫中衣饰,给了一介凡人作为封神礼的贺礼。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天君见着有人不畏强权,公然参奏白帝,于是对她大加赞许,然后勒令那个凡人归还衣饰,且衣饰就地焚烧。 这表面上是给了凡人一记响亮的耳光,但打的却是白帝的脸。 他宠谁,昊月便不喜谁。仅此而已。 在众人的簇拥下,云影云修云轩似众星捧月一般送去了礼堂做祭礼,木子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脱了。而这到底是扶摇山的地盘,落英山门人本就不讨好,就算她获封公主之位,在他们眼里,也远不如自家弟子来得重要。 接下来一整晚,木子都与顾霜尘和玉梨子待在一起。 “你跟我去天宫么?”木子问他。 玉梨子摇摇头,“我要堂堂正正被人请上去,与你一道算是怎么回事?” “自尊心害死人。”木子撇撇嘴,嘟囔了一声,又问:“你甘心吗?这次是扶摇山赢了。” “升仙之后,他们的日子未必好过。”玉梨子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木子心中一凛,只觉这个微笑再熟悉不过,那是高度自信下才会浮现的笑容。 白帝定是又允诺了什么。 木子心中起疑,但并不着急求证,敌不动我不动,且看他们这次又在玩什么把戏! 翌日一早,来接他们的车架便停在了大殿前。这次封神与以往格外不同,上位之人似乎心急火燎的想把他们带上天。云影云修皆是窃喜,只当是天界重视,如是而已。 四人一行同坐一辆马车,天马腾空而起,划破天际。 云修偷偷打量着身边一直没有说话的木子,只见她面目冷峻,拒人于千里之外,心中不免惴惴。想那落英山与扶摇山一直是敌对,这时就是想搭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云修看了她半晌后最终还是放弃了与她攀谈。 至于‘帝瑶’是个什么封号,他不清楚,看她的样子似乎自己也不清楚,问了也白问。但听上去确实比随玉,止玉要好上许多。 傍晚时分,四匹白色骏马拉着的马车便稳稳停在了天门前。木子四人走下马车,便看见了伫立在眼前的南天门。 月色下,清净天的天门显得清冷无比,四周多是没做清扫的残雪,空气中弥散着薄薄一层雾气,显得凄清和寂寥。没有想象中夹道相迎,亦没有众星捧月般的欢呼,四人就这样悄无声息来到了清净天中。 “什么都没有?”云修蹙眉,撇了撇嘴:“除了比人间干净,其他地方也没什么两样啊。” “闭嘴!休得胡言,”云影呵斥他,“我们现在只是在第一重天,越往上越福泽深厚,不要心急。” 第八章 重紫(3) 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清净天最低。而沙弥陀天则处在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 不高是因得他与六欲天,夜摩天,化境天同处三十三天的中部,离政/治权力的中心离恨天尚有一定距离。不低则因这里有着天界最发达的水陆交通枢纽,上承碧海下引黄泉,将三界维系在一起,乘船去离恨天也不过几日的功夫。 可自从上界下令将枢纽移至六欲天后,树倒猢狲散,从盛极到萧条,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光景。千百年来,此处污染严重,已经鲜有适合仙家修炼的洞天福地。如今大有一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态势,着实令人唏嘘。 慕紫记得,她下界的那日,风很大。她拖着五个月的身孕拎着大包小包,笨拙而又缓慢地走在仙灵道上,沿路皆是黄土,时不时有灰尘吹进眼里,疼得她看不清路。 她的夫君楚昭为了生计偷渡到夜摩天,她则留在沙弥陀天照顾他的双亲。自从年前一别,二人除了偶尔书信联系,就再也没见过面,而近三月他竟音讯全无,着实令慕紫担忧。自枢纽被废后,从仙灵道去夜摩天要走上一个月,而她却满怀欣喜,并不觉得苦累,只因她希冀着,前路迎接她的将是夫妻团聚。 到了夜摩天,慕紫并没有在楚昭所说的元君府找到他。元军府的管家听说她找楚昭,就警惕地问她是谁。 “我是楚昭的远房表妹。前日里去了沙弥陀天才知道楚府也跟着倒了,嫂子告诉我表哥在夜摩天元君府当差,于是我便来投奔他,想借他的府暂住些时日。”慕紫怀孕后法力全无,可防人之心较之从前却有过之而无不及,便出于本能的撒了个谎。 “半年前楚昭就得了上头提拔,你去六欲天找他罢!”管家闻言显得十分不耐烦,扔下一句话便匆匆将她赶走了。慕紫疑惑了,虽然楚昭信笺愈来愈少,可这半年来从未听他提起过被提拔至六欲天的事。她重返仙灵道,又走了月余才来到六欲天,这一来一去,慕紫的肚子已经隆起,时常要叉着腰才迈得开步子。可就算如此,她也舍不得扔掉从沙弥陀天带来的那几大包家乡零嘴,那些都是楚昭最爱吃的。 六欲天有着沙弥陀天往日的繁华,若不是路标不同,慕紫还真以为自己回到了沙弥陀天。她拖着笨重的身子跌跌撞撞地走在拥挤的街道上,正不知何去何从时,便看到迎面走来一匹高头大马,马上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夫君楚昭,他的身后跟着一众銮驾,显然地位不菲。慕紫按捺住心中的疑惑退到一旁,并没有上前相认,而是不动声色的看着一众人等招摇过市。 慕紫一眼就认出,那是白家的车驾。 銮驾上的女子就像一朵盛开到极致的牡丹,惊才绝艳。她的车驾上雕着玉白青鸾,青鸾曾是天君赐予白家的殊荣,昭示着白家幺女比之凤凰,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连她的名号,也与天家公主只差了一个字,白家幺女,号帝锦仙姬。 路旁的仙人早已见怪不怪,他们的事迹早已传遍了上三天,不出三两句话,慕紫便知道了其中的原委。原来楚昭被天君赐了婚,已经是帝锦公主的准额驸。这些事情,正巧发生在楚昭音讯全无之时。 慕紫突然明白了,为何这几月在沙弥陀天,人人看她都似乎欲言又止,眼中多少带着几分她看不透的神情。有些是讥笑,有些是同情;讥笑她这个盗取旁人幸福的女人最终将被另一人所取代,同情她这个风光大嫁的大小姐,与公主一比,最终也许只能隐姓埋名过一生。 她该怎么办?撕破脸大闹一场?这符合她的脾气,但不符合她现在的身份。悄然回沙弥陀天?她又无法甘心。 慕紫心中愁肠百结。她想起自己扬名离恨天之时,帝锦尚在襁褓之中,而如今,她却根本没法同帝锦相提并论。她,只是个连名字都不能说的通缉犯罢了。她曾经的名字,到现在还横在白帝的通缉榜上,独霸榜首。 当天晚上,慕紫住进了公主府旁的一家小旅馆。 在此之前,慕紫从来没有想过楚昭会离开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楚昭时,她便从旁人眼中的鄙夷里看出来,他在家里很受气。 楚昭告诉她,“我是妾养的。” 他拖着她的裙摆,眼神坚定地说,“帮我。” 那神情,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彼时慕紫在官道上救了楚夫人。而楚夫人不久前痛失了爱女,于是便将她收作义女带入府中,视如己出。乖巧温婉的慕紫一时间成了春风化雨的人物,一扫前日里大小姐逝去的阴霾。 那时的她将将及笄,正是大好的年华。而楚昭则小了她近两百岁,不过是孩提的模样,可她分明从他稚嫩的脸上读到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与深邃,‘金麟岂是池中物’这句话在她脑海里一直盘旋,挥之不去。 从此,慕紫明面上成了楚昭的姐姐,暗地里却成了他的先生。她将自己会的一切都教给了他。从权术计谋到兵策战法,只要是她会的,她都毫无保留的教给了他。 多年来,楚昭弑兄杀弟,将理论与实际紧密的结/合在了一起。他的举一反三,着实令她欣慰。直到有一天,楚昭为了取得楚夫人的信任而亲手斩下了生母的头颅,那时慕紫就知道,如果有一天自己碍了他的路,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像对待他母亲那样对待自己。 于是她成了他的妻,即将成了他孩子的母亲,妄想以爱的名义将他拴在身边。 可任她千算万算,这一天,终还是来了。 (二) 翌日清晨,慕紫寻思着,躲不是办法,既然来了,怎么着也得见上一面。便来到公主府前,这时,忽然见到楚昭的身影从路口一闪而过。慕紫大喜,正要唤他,却听从转角传来他兴奋的呼喊,“绿珠,这阵子委屈你了,等我和帝锦完婚,我定来迎你过门。” 绿珠?这个名字好生熟悉。 慕紫愣在原地挪不动脚步。脑海中闪过一张人畜无害的羸弱脸。慕紫这才想起,绿珠是很久以前,被自己设计拉下楚夫人宝座的沈家小姐,她本是楚昭爱慕的青梅竹马。 “你真是我的小茉莉。我要让你和我们的孩子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 想来,是刚刚得知有了身孕的缘故,被唤绿珠的女子红着脸点了点头,捂着自己尚未隆起的腹部,一脸娇羞。 她怎么没死?不仅没死,他们竟还有了孩子! 这时有路边的仙人经过,好奇地打量慕紫。她摸了摸脸颊,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于是又拎着包袱匆匆折回去。 若说娶公主是为了平步青云,那绿珠呢?总该是真爱了吧? 慕紫忿恨不已,思绪再也无法平静下来。想她多年来兢兢业业为他打点好楚府的一切,助他登上了沙弥陀天的主神之位。他却阳奉阴违,将自己瞒得好苦。 “我能忍你屈意承欢讨好公主,却忍不了你将许给我的温存给了旁人!” 慕紫从小生活在深门大宅里,母亲教会她的第一句话便是,想要的只能靠自己,旁人一个字也信不得。她历来信奉一句话:属于我的,我自己守护;不属于我的,我也要他逃不出手心。 于是她写了两封信。一封写给绿珠,说,公主已经知道你怀了楚昭的孩子,希望你知难而退打掉孩子,尚可留你一命。一封以绿珠的身份写给公主,内容相近,语气却委婉许多。大意是,临盆在即,求公主放了楚昭,还他们一家团聚。 她们在明,她在暗。只要把这两封信递出去,接下来就是需耐心等待,绿珠和帝锦鱼死网破。反正无论出局的是谁,她都可以渔翁得利。只要楚昭回到自己身边,她不会过问此间发生的事。他们仍会是最默契的搭档,最亲密的夫妻。 可这般计划临到实行之际,慕紫却放弃了。左思右想之下,慕紫还是决定回去。不为旁的,只为这双沾满鲜血的双手可以暂时歇歇,多少,也算是为肚子里的孩子积点德。 心字头上一把刀,忍得了一时可从长计议一世。毕竟肚子里还有楚昭的孩子,他能不顾夫妻之谊,却割舍不掉这分骨肉情。等她十月怀胎期满,法力得到恢复,再来夺回一切也不迟。 傍晚时分,客栈来了不速之客。绿珠笑得惨淡,在她的面前服毒自尽。 慕紫心中一凛,知晓有诈,便立即退房出了城。可城门外迎接她的,是精兵铠甲气势汹涌的侍卫队。侍卫队的最前方,就是慕紫心尖上的人,楚昭。 第八章 重紫(4) 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清净天最低。而沙弥陀天则处在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 不高是因得他与六欲天,夜摩天,化境天同处三十三天的中部,离政/治权力的中心离恨天尚有一定距离。不低则因这里有着天界最发达的水陆交通枢纽,上承碧海下引黄泉,将三界维系在一起,乘船去离恨天也不过几日的功夫。 可自从上界下令将枢纽移至六欲天后,树倒猢狲散,从盛极到萧条,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光景。千百年来,此处污染严重,已经鲜有适合仙家修炼的洞天福地。如今大有一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态势,着实令人唏嘘。 慕紫记得,她下界的那日,风很大。她拖着五个月的身孕拎着大包小包,笨拙而又缓慢地走在仙灵道上,沿路皆是黄土,时不时有灰尘吹进眼里,疼得她看不清路。 她的夫君楚昭为了生计偷渡到夜摩天,她则留在沙弥陀天照顾他的双亲。自从年前一别,二人除了偶尔书信联系,就再也没见过面,而近三月他竟音讯全无,着实令慕紫担忧。自枢纽被废后,从仙灵道去夜摩天要走上一个月,而她却满怀欣喜,并不觉得苦累,只因她希冀着,前路迎接她的将是夫妻团聚。 到了夜摩天,慕紫并没有在楚昭所说的元君府找到他。元军府的管家听说她找楚昭,就警惕地问她是谁。 “我是楚昭的远房表妹。前日里去了沙弥陀天才知道楚府也跟着倒了,嫂子告诉我表哥在夜摩天元君府当差,于是我便来投奔他,想借他的府暂住些时日。”慕紫怀孕后法力全无,可防人之心较之从前却有过之而无不及,便出于本能的撒了个谎。 “半年前楚昭就得了上头提拔,你去六欲天找他罢!”管家闻言显得十分不耐烦,扔下一句话便匆匆将她赶走了。慕紫疑惑了,虽然楚昭信笺愈来愈少,可这半年来从未听他提起过被提拔至六欲天的事。她重返仙灵道,又走了月余才来到六欲天,这一来一去,慕紫的肚子已经隆起,时常要叉着腰才迈得开步子。可就算如此,她也舍不得扔掉从沙弥陀天带来的那几大包家乡零嘴,那些都是楚昭最爱吃的。 六欲天有着沙弥陀天往日的繁华,若不是路标不同,慕紫还真以为自己回到了沙弥陀天。她拖着笨重的身子跌跌撞撞地走在拥挤的街道上,正不知何去何从时,便看到迎面走来一匹高头大马,马上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夫君楚昭,他的身后跟着一众銮驾,显然地位不菲。慕紫按捺住心中的疑惑退到一旁,并没有上前相认,而是不动声色的看着一众人等招摇过市。 慕紫一眼就认出,那是白家的车驾。 銮驾上的女子就像一朵盛开到极致的牡丹,惊才绝艳。她的车驾上雕着玉白青鸾,青鸾曾是天君赐予白家的殊荣,昭示着白家幺女比之凤凰,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连她的名号,也与天家公主只差了一个字,白家幺女,号帝锦仙姬。 路旁的仙人早已见怪不怪,他们的事迹早已传遍了上三天,不出三两句话,慕紫便知道了其中的原委。原来楚昭被天君赐了婚,已经是帝锦公主的准额驸。这些事情,正巧发生在楚昭音讯全无之时。 慕紫突然明白了,为何这几月在沙弥陀天,人人看她都似乎欲言又止,眼中多少带着几分她看不透的神情。有些是讥笑,有些是同情;讥笑她这个盗取旁人幸福的女人最终将被另一人所取代,同情她这个风光大嫁的大小姐,与公主一比,最终也许只能隐姓埋名过一生。 她该怎么办?撕破脸大闹一场?这符合她的脾气,但不符合她现在的身份。悄然回沙弥陀天?她又无法甘心。 慕紫心中愁肠百结。她想起自己扬名离恨天之时,帝锦尚在襁褓之中,而如今,她却根本没法同帝锦相提并论。她,只是个连名字都不能说的通缉犯罢了。她曾经的名字,到现在还横在白帝的通缉榜上,独霸榜首。 当天晚上,慕紫住进了公主府旁的一家小旅馆。 在此之前,慕紫从来没有想过楚昭会离开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楚昭时,她便从旁人眼中的鄙夷里看出来,他在家里很受气。 楚昭告诉她,“我是妾养的。” 他拖着她的裙摆,眼神坚定地说,“帮我。” 那神情,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彼时慕紫在官道上救了楚夫人。而楚夫人不久前痛失了爱女,于是便将她收作义女带入府中,视如己出。乖巧温婉的慕紫一时间成了春风化雨的人物,一扫前日里大小姐逝去的阴霾。 那时的她将将及笄,正是大好的年华。而楚昭则小了她近两百岁,不过是孩提的模样,可她分明从他稚嫩的脸上读到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与深邃,‘金麟岂是池中物’这句话在她脑海里一直盘旋,挥之不去。 从此,慕紫明面上成了楚昭的姐姐,暗地里却成了他的先生。她将自己会的一切都教给了他。从权术计谋到兵策战法,只要是她会的,她都毫无保留的教给了他。 多年来,楚昭弑兄杀弟,将理论与实际紧密的结/合在了一起。他的举一反三,着实令她欣慰。直到有一天,楚昭为了取得楚夫人的信任而亲手斩下了生母的头颅,那时慕紫就知道,如果有一天自己碍了他的路,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像对待他母亲那样对待自己。 于是她成了他的妻,即将成了他孩子的母亲,妄想以爱的名义将他拴在身边。 可任她千算万算,这一天,终还是来了。 (二) 翌日清晨,慕紫寻思着,躲不是办法,既然来了,怎么着也得见上一面。便来到公主府前,这时,忽然见到楚昭的身影从路口一闪而过。慕紫大喜,正要唤他,却听从转角传来他兴奋的呼喊,“绿珠,这阵子委屈你了,等我和帝锦完婚,我定来迎你过门。” 绿珠?这个名字好生熟悉。 慕紫愣在原地挪不动脚步。脑海中闪过一张人畜无害的羸弱脸。慕紫这才想起,绿珠是很久以前,被自己设计拉下楚夫人宝座的沈家小姐,她本是楚昭爱慕的青梅竹马。 “你真是我的小茉莉。我要让你和我们的孩子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 想来,是刚刚得知有了身孕的缘故,被唤绿珠的女子红着脸点了点头,捂着自己尚未隆起的腹部,一脸娇羞。 她怎么没死?不仅没死,他们竟还有了孩子! 这时有路边的仙人经过,好奇地打量慕紫。她摸了摸脸颊,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于是又拎着包袱匆匆折回去。 若说娶公主是为了平步青云,那绿珠呢?总该是真爱了吧? 慕紫忿恨不已,思绪再也无法平静下来。想她多年来兢兢业业为他打点好楚府的一切,助他登上了沙弥陀天的主神之位。他却阳奉阴违,将自己瞒得好苦。 “我能忍你屈意承欢讨好公主,却忍不了你将许给我的温存给了旁人!” 慕紫从小生活在深门大宅里,母亲教会她的第一句话便是,想要的只能靠自己,旁人一个字也信不得。她历来信奉一句话:属于我的,我自己守护;不属于我的,我也要他逃不出手心。 于是她写了两封信。一封写给绿珠,说,公主已经知道你怀了楚昭的孩子,希望你知难而退打掉孩子,尚可留你一命。一封以绿珠的身份写给公主,内容相近,语气却委婉许多。大意是,临盆在即,求公主放了楚昭,还他们一家团聚。 她们在明,她在暗。只要把这两封信递出去,接下来就是需耐心等待,绿珠和帝锦鱼死网破。反正无论出局的是谁,她都可以渔翁得利。只要楚昭回到自己身边,她不会过问此间发生的事。他们仍会是最默契的搭档,最亲密的夫妻。 可这般计划临到实行之际,慕紫却放弃了。左思右想之下,慕紫还是决定回去。不为旁的,只为这双沾满鲜血的双手可以暂时歇歇,多少,也算是为肚子里的孩子积点德。 心字头上一把刀,忍得了一时可从长计议一世。毕竟肚子里还有楚昭的孩子,他能不顾夫妻之谊,却割舍不掉这分骨肉情。等她十月怀胎期满,法力得到恢复,再来夺回一切也不迟。 傍晚时分,客栈来了不速之客。绿珠笑得惨淡,在她的面前服毒自尽。 慕紫心中一凛,知晓有诈,便立即退房出了城。可城门外迎接她的,是精兵铠甲气势汹涌的侍卫队。侍卫队的最前方,就是慕紫心尖上的人,楚昭。 在他的身后,是公主的銮驾。 第八章 重紫(5) 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清净天最低。而沙弥陀天则处在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 不高是因得他与六欲天,夜摩天,化境天同处三十三天的中部,离政/治权力的中心离恨天尚有一定距离。不低则因这里有着天界最发达的水陆交通枢纽,上承碧海下引黄泉,将三界维系在一起,乘船去离恨天也不过几日的功夫。 可自从上界下令将枢纽移至六欲天后,树倒猢狲散,从盛极到萧条,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光景。千百年来,此处污染严重,已经鲜有适合仙家修炼的洞天福地。如今大有一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态势,着实令人唏嘘。 慕紫记得,她下界的那日,风很大。她拖着五个月的身孕拎着大包小包,笨拙而又缓慢地走在仙灵道上,沿路皆是黄土,时不时有灰尘吹进眼里,疼得她看不清路。 她的夫君楚昭为了生计偷渡到夜摩天,她则留在沙弥陀天照顾他的双亲。自从年前一别,二人除了偶尔书信联系,就再也没见过面,而近三月他竟音讯全无,着实令慕紫担忧。自枢纽被废后,从仙灵道去夜摩天要走上一个月,而她却满怀欣喜,并不觉得苦累,只因她希冀着,前路迎接她的将是夫妻团聚。 到了夜摩天,慕紫并没有在楚昭所说的元君府找到他。元军府的管家听说她找楚昭,就警惕地问她是谁。 “我是楚昭的远房表妹。前日里去了沙弥陀天才知道楚府也跟着倒了,嫂子告诉我表哥在夜摩天元君府当差,于是我便来投奔他,想借他的府暂住些时日。”慕紫怀孕后法力全无,可防人之心较之从前却有过之而无不及,便出于本能的撒了个谎。 “半年前楚昭就得了上头提拔,你去六欲天找他罢!”管家闻言显得十分不耐烦,扔下一句话便匆匆将她赶走了。慕紫疑惑了,虽然楚昭信笺愈来愈少,可这半年来从未听他提起过被提拔至六欲天的事。她重返仙灵道,又走了月余才来到六欲天,这一来一去,慕紫的肚子已经隆起,时常要叉着腰才迈得开步子。可就算如此,她也舍不得扔掉从沙弥陀天带来的那几大包家乡零嘴,那些都是楚昭最爱吃的。 六欲天有着沙弥陀天往日的繁华,若不是路标不同,慕紫还真以为自己回到了沙弥陀天。她拖着笨重的身子跌跌撞撞地走在拥挤的街道上,正不知何去何从时,便看到迎面走来一匹高头大马,马上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夫君楚昭,他的身后跟着一众銮驾,显然地位不菲。慕紫按捺住心中的疑惑退到一旁,并没有上前相认,而是不动声色的看着一众人等招摇过市。 慕紫一眼就认出,那是白家的车驾。 銮驾上的女子就像一朵盛开到极致的牡丹,惊才绝艳。她的车驾上雕着玉白青鸾,青鸾曾是天君赐予白家的殊荣,昭示着白家幺女比之凤凰,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连她的名号,也与天家公主只差了一个字,白家幺女,号帝锦仙姬。 路旁的仙人早已见怪不怪,他们的事迹早已传遍了上三天,不出三两句话,慕紫便知道了其中的原委。原来楚昭被天君赐了婚,已经是帝锦公主的准额驸。这些事情,正巧发生在楚昭音讯全无之时。 慕紫突然明白了,为何这几月在沙弥陀天,人人看她都似乎欲言又止,眼中多少带着几分她看不透的神情。有些是讥笑,有些是同情;讥笑她这个盗取旁人幸福的女人最终将被另一人所取代,同情她这个风光大嫁的大小姐,与公主一比,最终也许只能隐姓埋名过一生。 她该怎么办?撕破脸大闹一场?这符合她的脾气,但不符合她现在的身份。悄然回沙弥陀天?她又无法甘心。 慕紫心中愁肠百结。她想起自己扬名离恨天之时,帝锦尚在襁褓之中,而如今,她却根本没法同帝锦相提并论。她,只是个连名字都不能说的通缉犯罢了。她曾经的名字,到现在还横在白帝的通缉榜上,独霸榜首。 当天晚上,慕紫住进了公主府旁的一家小旅馆。 在此之前,慕紫从来没有想过楚昭会离开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楚昭时,她便从旁人眼中的鄙夷里看出来,他在家里很受气。 楚昭告诉她,“我是妾养的。” 他拖着她的裙摆,眼神坚定地说,“帮我。” 那神情,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彼时慕紫在官道上救了楚夫人。而楚夫人不久前痛失了爱女,于是便将她收作义女带入府中,视如己出。乖巧温婉的慕紫一时间成了春风化雨的人物,一扫前日里大小姐逝去的阴霾。 那时的她将将及笄,正是大好的年华。而楚昭则小了她近两百岁,不过是孩提的模样,可她分明从他稚嫩的脸上读到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与深邃,‘金麟岂是池中物’这句话在她脑海里一直盘旋,挥之不去。 从此,慕紫明面上成了楚昭的姐姐,暗地里却成了他的先生。她将自己会的一切都教给了他。从权术计谋到兵策战法,只要是她会的,她都毫无保留的教给了他。 多年来,楚昭弑兄杀弟,将理论与实际紧密的结/合在了一起。他的举一反三,着实令她欣慰。直到有一天,楚昭为了取得楚夫人的信任而亲手斩下了生母的头颅,那时慕紫就知道,如果有一天自己碍了他的路,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像对待他母亲那样对待自己。 于是她成了他的妻,即将成了他孩子的母亲,妄想以爱的名义将他拴在身边。 可任她千算万算,这一天,终还是来了。 (二) 翌日清晨,慕紫寻思着,躲不是办法,既然来了,怎么着也得见上一面。便来到公主府前,这时,忽然见到楚昭的身影从路口一闪而过。慕紫大喜,正要唤他,却听从转角传来他兴奋的呼喊,“绿珠,这阵子委屈你了,等我和帝锦完婚,我定来迎你过门。” 绿珠?这个名字好生熟悉。 慕紫愣在原地挪不动脚步。脑海中闪过一张人畜无害的羸弱脸。慕紫这才想起,绿珠是很久以前,被自己设计拉下楚夫人宝座的沈家小姐,她本是楚昭爱慕的青梅竹马。 “你真是我的小茉莉。我要让你和我们的孩子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 想来,是刚刚得知有了身孕的缘故,被唤绿珠的女子红着脸点了点头,捂着自己尚未隆起的腹部,一脸娇羞。 她怎么没死?不仅没死,他们竟还有了孩子! 这时有路边的仙人经过,好奇地打量慕紫。她摸了摸脸颊,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于是又拎着包袱匆匆折回去。 若说娶公主是为了平步青云,那绿珠呢?总该是真爱了吧? 慕紫忿恨不已,思绪再也无法平静下来。想她多年来兢兢业业为他打点好楚府的一切,助他登上了沙弥陀天的主神之位。他却阳奉阴违,将自己瞒得好苦。 “我能忍你屈意承欢讨好公主,却忍不了你将许给我的温存给了旁人!” 慕紫从小生活在深门大宅里,母亲教会她的第一句话便是,想要的只能靠自己,旁人一个字也信不得。她历来信奉一句话:属于我的,我自己守护;不属于我的,我也要他逃不出手心。 于是她写了两封信。一封写给绿珠,说,公主已经知道你怀了楚昭的孩子,希望你知难而退打掉孩子,尚可留你一命。一封以绿珠的身份写给公主,内容相近,语气却委婉许多。大意是,临盆在即,求公主放了楚昭,还他们一家团聚。 她们在明,她在暗。只要把这两封信递出去,接下来就是需耐心等待,绿珠和帝锦鱼死网破。反正无论出局的是谁,她都可以渔翁得利。只要楚昭回到自己身边,她不会过问此间发生的事。他们仍会是最默契的搭档,最亲密的夫妻。 可这般计划临到实行之际,慕紫却放弃了。左思右想之下,慕紫还是决定回去。不为旁的,只为这双沾满鲜血的双手可以暂时歇歇,多少,也算是为肚子里的孩子积点德。 心字头上一把刀,忍得了一时可从长计议一世。毕竟肚子里还有楚昭的孩子,他能不顾夫妻之谊,却割舍不掉这分骨肉情。等她十月怀胎期满,法力得到恢复,再来夺回一切也不迟。 傍晚时分,客栈来了不速之客。绿珠笑得惨淡,在她的面前服毒自尽。 慕紫心中一凛,知晓有诈,便立即退房出了城。可城门外迎接她的,是精兵铠甲气势汹涌的侍卫队。侍卫队的最前方,就是慕紫心尖上的人,楚昭。 在他的身后,是公主的銮驾。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啦亲爱的们,本来都不想更新,想一次性贴出全部的,但是我急性子,没忍住 ┭┮﹏┭┮ 后面的剧情,我要顶锅盖了,遁了,群么么 第八章 重紫(6) 与其追逐逝去的月亮,不如珍惜眼前的繁星。 如果爱一个人, 就应当让自己变得足够优秀,优秀到旁人只能望其项背。 然后,堂堂正正地与他站在一起,并肩看天地苍茫。 ——帝瑶书。 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清净天最低。而沙弥陀天则处在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 不高是因得他与六欲天,夜摩天,化境天同处三十三天的中部,离政/治权力的中心离恨天尚有一定距离。不低则因这里有着天界最发达的水陆交通枢纽,上承碧海下引黄泉,将三界维系在一起,乘船去离恨天也不过几日的功夫。 可自从上界下令将枢纽移至六欲天后,树倒猢狲散,从盛极到萧条,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光景。千百年来,此处污染严重,已经鲜有适合仙家修炼的洞天福地。如今大有一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态势,着实令人唏嘘。 慕紫记得,她下界的那日,风很大。她拖着五个月的身孕拎着大包小包,笨拙而又缓慢地走在仙灵道上,沿路皆是黄土,时不时有灰尘吹进眼里,疼得她看不清路。 她的夫君楚昭为了生计偷渡到夜摩天,她则留在沙弥陀天照顾他的双亲。自从年前一别,二人除了偶尔书信联系,就再也没见过面,而近三月他竟音讯全无,着实令慕紫担忧。自枢纽被废后,从仙灵道去夜摩天要走上一个月,而她却满怀欣喜,并不觉得苦累,只因她希冀着,前路迎接她的将是夫妻团聚。 到了夜摩天,慕紫并没有在楚昭所说的元君府找到他。元军府的管家听说她找楚昭,就警惕地问她是谁。 “我是楚昭的远房表妹。前日里去了沙弥陀天才知道楚府也跟着倒了,嫂子告诉我表哥在夜摩天元君府当差,于是我便来投奔他,想借他的府暂住些时日。”慕紫怀孕后法力全无,可防人之心较之从前却有过之而无不及,便出于本能的撒了个谎。 “半年前楚昭就得了上头提拔,你去六欲天找他罢!”管家闻言显得十分不耐烦,扔下一句话便匆匆将她赶走了。慕紫疑惑了,虽然楚昭信笺愈来愈少,可这半年来从未听他提起过被提拔至六欲天的事。她重返仙灵道,又走了月余才来到六欲天,这一来一去,慕紫的肚子已经隆起,时常要叉着腰才迈得开步子。可就算如此,她也舍不得扔掉从沙弥陀天带来的那几大包家乡零嘴,那些都是楚昭最爱吃的。 六欲天有着沙弥陀天往日的繁华,若不是路标不同,慕紫还真以为自己回到了沙弥陀天。她拖着笨重的身子跌跌撞撞地走在拥挤的街道上,正不知何去何从时,便看到迎面走来一匹高头大马,马上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夫君楚昭,他的身后跟着一众銮驾,显然地位不菲。慕紫按捺住心中的疑惑退到一旁,并没有上前相认,而是不动声色的看着一众人等招摇过市。 慕紫一眼就认出,那是白家的车驾。 銮驾上的女子就像一朵盛开到极致的牡丹,惊才绝艳。她的车驾上雕着玉白青鸾,青鸾曾是天君赐予白家的殊荣,昭示着白家幺女比之凤凰,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连她的名号,也与天家公主只差了一个字,白家幺女,号帝锦仙姬。 路旁的仙人早已见怪不怪,他们的事迹早已传遍了上三天,不出三两句话,慕紫便知道了其中的原委。原来楚昭被天君赐了婚,已经是帝锦公主的准额驸。这些事情,正巧发生在楚昭音讯全无之时。 慕紫突然明白了,为何这几月在沙弥陀天,人人看她都似乎欲言又止,眼中多少带着几分她看不透的神情。有些是讥笑,有些是同情;讥笑她这个盗取旁人幸福的女人最终将被另一人所取代,同情她这个风光大嫁的大小姐,与公主一比,最终也许只能隐姓埋名过一生。 她该怎么办?撕破脸大闹一场?这符合她的脾气,但不符合她现在的身份。悄然回沙弥陀天?她又无法甘心。 慕紫心中愁肠百结。她想起自己扬名离恨天之时,帝锦尚在襁褓之中,而如今,她却根本没法同帝锦相提并论。她,只是个连名字都不能说的通缉犯罢了。她曾经的名字,到现在还横在白帝的通缉榜上,独霸榜首。 当天晚上,慕紫住进了公主府旁的一家小旅馆。 在此之前,慕紫从来没有想过楚昭会离开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楚昭时,她便从旁人眼中的鄙夷里看出来,他在家里很受气。 楚昭告诉她,“我是妾养的。” 他拖着她的裙摆,眼神坚定地说,“帮我。” 那神情,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彼时慕紫在官道上救了楚夫人。而楚夫人不久前痛失了爱女,于是便将她收作义女带入府中,视如己出。乖巧温婉的慕紫一时间成了春风化雨的人物,一扫前日里大小姐逝去的阴霾。 那时的她将将及笄,正是大好的年华。而楚昭则小了她近两百岁,不过是孩提的模样,可她分明从他稚嫩的脸上读到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与深邃,‘金麟岂是池中物’这句话在她脑海里一直盘旋,挥之不去。 从此,慕紫明面上成了楚昭的姐姐,暗地里却成了他的先生。她将自己会的一切都教给了他。从权术计谋到兵策战法,只要是她会的,她都毫无保留的教给了他。 多年来,楚昭弑兄杀弟,将理论与实际紧密的结/合在了一起。他的举一反三,着实令她欣慰。直到有一天,楚昭为了取得楚夫人的信任而亲手斩下了生母的头颅,那时慕紫就知道,如果有一天自己碍了他的路,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像对待他母亲那样对待自己。 于是她成了他的妻,即将成了他孩子的母亲,妄想以爱的名义将他拴在身边。 可任她千算万算,这一天,终还是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是真的可以当成完结章了 下一章开始虐,不要骂我啊……结局必定he,只是中间虐的过程可能会引起亲的不适。。。 第八章 重紫(7) 前传 (一) 与其追逐逝去的月亮,不如珍惜眼前的繁星。 如果爱一个人, 就应当让自己变得足够优秀,优秀到旁人只能望其项背。 然后,堂堂正正地与他站在一起,并肩看天地苍茫。 ——帝瑶书。 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清净天最低。而沙弥陀天则处在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 不高是因得他与六欲天,夜摩天,化境天同处三十三天的中部,离政/治权力的中心离恨天尚有一定距离。不低则因这里有着天界最发达的水陆交通枢纽,上承碧海下引黄泉,将三界维系在一起,乘船去离恨天也不过几日的功夫。 可自从上界下令将枢纽移至六欲天后,树倒猢狲散,从盛极到萧条,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光景。千百年来,此处污染严重,已经鲜有适合仙家修炼的洞天福地。如今大有一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态势,着实令人唏嘘。 慕紫记得,她下界的那日,风很大。她拖着五个月的身孕拎着大包小包,笨拙而又缓慢地走在仙灵道上,沿路皆是黄土,时不时有灰尘吹进眼里,疼得她看不清路。 她的夫君楚昭为了生计偷渡到夜摩天,她则留在沙弥陀天照顾他的双亲。自从年前一别,二人除了偶尔书信联系,就再也没见过面,而近三月他竟音讯全无,着实令慕紫担忧。自枢纽被废后,从仙灵道去夜摩天要走上一个月,而她却满怀欣喜,并不觉得苦累,只因她希冀着,前路迎接她的将是夫妻团聚。 到了夜摩天,慕紫并没有在楚昭所说的元君府找到他。元军府的管家听说她找楚昭,就警惕地问她是谁。 “我是楚昭的远房表妹。前日里去了沙弥陀天才知道楚府也跟着倒了,嫂子告诉我表哥在夜摩天元君府当差,于是我便来投奔他,想借他的府暂住些时日。”慕紫怀孕后法力全无,可防人之心较之从前却有过之而无不及,便出于本能的撒了个谎。 “半年前楚昭就得了上头提拔,你去六欲天找他罢!”管家闻言显得十分不耐烦,扔下一句话便匆匆将她赶走了。慕紫疑惑了,虽然楚昭信笺愈来愈少,可这半年来从未听他提起过被提拔至六欲天的事。她重返仙灵道,又走了月余才来到六欲天,这一来一去,慕紫的肚子已经隆起,时常要叉着腰才迈得开步子。可就算如此,她也舍不得扔掉从沙弥陀天带来的那几大包家乡零嘴,那些都是楚昭最爱吃的。 六欲天有着沙弥陀天往日的繁华,若不是路标不同,慕紫还真以为自己回到了沙弥陀天。她拖着笨重的身子跌跌撞撞地走在拥挤的街道上,正不知何去何从时,便看到迎面走来一匹高头大马,马上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夫君楚昭,他的身后跟着一众銮驾,显然地位不菲。慕紫按捺住心中的疑惑退到一旁,并没有上前相认,而是不动声色的看着一众人等招摇过市。 慕紫一眼就认出,那是白家的车驾。 銮驾上的女子就像一朵盛开到极致的牡丹,惊才绝艳。她的车驾上雕着玉白青鸾,青鸾曾是天君赐予白家的殊荣,昭示着白家幺女比之凤凰,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连她的名号,也与天家公主只差了一个字,白家幺女,号帝锦仙姬。 路旁的仙人早已见怪不怪,他们的事迹早已传遍了上三天,不出三两句话,慕紫便知道了其中的原委。原来楚昭被天君赐了婚,已经是帝锦公主的准额驸。这些事情,正巧发生在楚昭音讯全无之时。 慕紫突然明白了,为何这几月在沙弥陀天,人人看她都似乎欲言又止,眼中多少带着几分她看不透的神情。有些是讥笑,有些是同情;讥笑她这个盗取旁人幸福的女人最终将被另一人所取代,同情她这个风光大嫁的大小姐,与公主一比,最终也许只能隐姓埋名过一生。 她该怎么办?撕破脸大闹一场?这符合她的脾气,但不符合她现在的身份。悄然回沙弥陀天?她又无法甘心。 慕紫心中愁肠百结。她想起自己扬名离恨天之时,帝锦尚在襁褓之中,而如今,她却根本没法同帝锦相提并论。她,只是个连名字都不能说的通缉犯罢了。她曾经的名字,到现在还横在白帝的通缉榜上,独霸榜首。 当天晚上,慕紫住进了公主府旁的一家小旅馆。 在此之前,慕紫从来没有想过楚昭会离开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楚昭时,她便从旁人眼中的鄙夷里看出来,他在家里很受气。 楚昭告诉她,“我是妾养的。” 他拖着她的裙摆,眼神坚定地说,“帮我。” 那神情,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彼时慕紫在官道上救了楚夫人。而楚夫人不久前痛失了爱女,于是便将她收作义女带入府中,视如己出。乖巧温婉的慕紫一时间成了春风化雨的人物,一扫前日里大小姐逝去的阴霾。 那时的她将将及笄,正是大好的年华。而楚昭则小了她近两百岁,不过是孩提的模样,可她分明从他稚嫩的脸上读到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与深邃,‘金麟岂是池中物’这句话在她脑海里一直盘旋,挥之不去。 从此,慕紫明面上成了楚昭的姐姐,暗地里却成了他的先生。她将自己会的一切都教给了他。从权术计谋到兵策战法,只要是她会的,她都毫无保留的教给了他。 多年来,楚昭弑兄杀弟,将理论与实际紧密的结/合在了一起。他的举一反三,着实令她欣慰。直到有一天,楚昭为了取得楚夫人的信任而亲手斩下了生母的头颅,那时慕紫就知道,如果有一天自己碍了他的路,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像对待他母亲那样对待自己。 于是她成了他的妻,即将成了他孩子的母亲,妄想以爱的名义将他拴在身边。 可任她千算万算,这一天,终还是来了。 (二) 翌日清晨,慕紫寻思着,躲不是办法,既然来了,怎么着也得见上一面。便来到公主府前,这时,忽然见到楚昭的身影从路口一闪而过。慕紫大喜,正要唤他,却听从转角传来他兴奋的呼喊,“绿珠,这阵子委屈你了,等我和帝锦完婚,我定来迎你过门。” 绿珠?这个名字好生熟悉。 慕紫愣在原地挪不动脚步。脑海中闪过一张人畜无害的羸弱脸。慕紫这才想起,绿珠是很久以前,被自己设计拉下楚夫人宝座的沈家小姐,她本是楚昭爱慕的青梅竹马。 “你真是我的小茉莉。我要让你和我们的孩子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 想来,是刚刚得知有了身孕的缘故,被唤绿珠的女子红着脸点了点头,捂着自己尚未隆起的腹部,一脸娇羞。 她怎么没死?不仅没死,他们竟还有了孩子! 这时有路边的仙人经过,好奇地打量慕紫。她摸了摸脸颊,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于是又拎着包袱匆匆折回去。 若说娶公主是为了平步青云,那绿珠呢?总该是真爱了吧? 慕紫忿恨不已,思绪再也无法平静下来。想她多年来兢兢业业为他打点好楚府的一切,助他登上了沙弥陀天的主神之位。他却阳奉阴违,将自己瞒得好苦。 “我能忍你屈意承欢讨好公主,却忍不了你将许给我的温存给了旁人!” 慕紫从小生活在深门大宅里,母亲教会她的第一句话便是,想要的只能靠自己,旁人一个字也信不得。她历来信奉一句话:属于我的,我自己守护;不属于我的,我也要他逃不出手心。 于是她写了两封信。一封写给绿珠,说,公主已经知道你怀了楚昭的孩子,希望你知难而退打掉孩子,尚可留你一命。一封以绿珠的身份写给公主,内容相近,语气却委婉许多。大意是,临盆在即,求公主放了楚昭,还他们一家团聚。 她们在明,她在暗。只要把这两封信递出去,接下来就是需耐心等待,绿珠和帝锦鱼死网破。反正无论出局的是谁,她都可以渔翁得利。只要楚昭回到自己身边,她不会过问此间发生的事。他们仍会是最默契的搭档,最亲密的夫妻。 可这般计划临到实行之际,慕紫却放弃了。左思右想之下,慕紫还是决定回去。不为旁的,只为这双沾满鲜血的双手可以暂时歇歇,多少,也算是为肚子里的孩子积点德。 心字头上一把刀,忍得了一时可从长计议一世。毕竟肚子里还有楚昭的孩子,他能不顾夫妻之谊,却割舍不掉这分骨肉情。等她十月怀胎期满,法力得到恢复,再来夺回一切也不迟。 傍晚时分,客栈来了不速之客。 作者有话要说:好激动啊!!!!我太激动了。。。看到完结的曙光!!! 胜利在望!!! 第八章 重紫(8) 昊月沉吟了半晌,道:“见一面可以,但你不能与他说话。” “为什么?”木子愕然。 “你的罪责已定,本君不想节外生枝。” 木子定定的看着昊月,见他十分认真,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于是只得点点头,“……好。” 随即,木子便被侍卫押进了内殿。殿内,有一方落地的水镜,外面人见到的不过是一方泉池,而里面的人却能对外面的人事一览无余。 昊月对侍卫摆摆手,“去召白帝上殿。” “是。” 侍卫官很快‘请’来了白帝。而白帝却并不好过,只见他身上绑满了荆棘,每一颗刺都深入骨肉,鲜血已经在衣上结成了血痂。可饶是这样,雪卿的眸子也依然清透桀骜,不输阵势。 木子见状,已经心疼到了嗓子眼。她想逃脱房间的结界,却不料被结界反噬,反伤着了自己的双手。 “白帝,你可知错?” “不知。” “你还嘴硬!”昊月震怒,“你随意带来一名女子,并未奏报给我就擅自传令三界说她是遗落的公主,如今真正的公主出现,你还不知悔改?” “我相信慕紫才是真正的帝瑶,”雪卿一脸淡然,转而看向瑶音,“你呢?你相信慕紫是公主吗?” “……”瑶音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昊月,最终叹了口气,并未说话。 “我以为你会知道的。”雪卿自嘲一笑,摇了摇头,“也罢,她是不是公主对我没有意义,只要我还能爱她,我会让她过得比公主更幸福。” “是么?”昊月脸色缓和了几分,“她马上就要死了,就算我看在你的面上绕她一命。但情咒也终身不得解,你们不可能在一起。” 雪卿抬起头,一字一顿:“吾愿请缨出战妖界,擒拿重紫换取情咒的解药。” “哦?”昊月挑眉,“爱卿重伤未愈,此时出战重紫有几分把握?” “十成。” “好,不愧是白帝,有胆色。”昊月拍拍手,从御座上站起身,随后将身后的佩剑诛仙向上一抛,通体赤红的神剑便出现在雪卿身前。 “念你诚意可嘉,我便网开一面,将诛仙赐给你。待你凯旋之日,便是你二人情咒得解之时。” “谢君上。”雪卿躬身行礼,说完,单手执起诛仙,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凌霄殿。 帝锦在一旁,一点插嘴的余地都没有,直到雪卿消失之后,才弱弱的拉了拉昊月的袖子,“父君……” “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昊月冷漠的看着雪卿消失的方向,淡道:“雪卿维护慕紫,看来并非做戏,若他真能活着回来,饶恕他们也并无不可。但前提是,他要回得来。” 帝锦闻言,面上的欢喜一览无余,“父君说得是,帝锦明白了。” “你下去吧。” “是,帝锦告退了。” 帝锦携着楚昭离去后,瑶音和昊月也随之离开。半晌后,两名影卫带走了木子,将她软禁在凌霄塔的塔尖。 这里不闻风声,不见日月,所有的术法都失去了力量,可以说比天牢更牢固。她用指甲一寸寸抠着大门上的漆,不多时,双手指尖已经鲜血淋漓,可她就算心中清楚出去是天方夜谭,也还是继续着。 木子早已顾不得自身,她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阻止雪卿去找重紫,以他现在的身体,根本不可能赢! “放我出去!我要见雪卿!” 木子用身体撞门,在最后一次因为身形踉跄而险些撞到头时,门开了。 她整个人砸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熟悉到让她的鼻尖酸涩。 “雪卿……” “是我,”雪卿勉强露出一抹微笑,眼眸中透着百分心疼,“不要为我做傻事,不要担心我。” “不要去,我求求你,不要去!”木子不顾身上疼痛,紧紧拉住雪卿的衣袖。 “你相信我,我一定不会有事。” “我不信!”木子摇头,双手颤抖的覆上他身上一寸寸的伤口。 雪卿不忍她继续看下去,便俯□,将木子打横抱起放在床上,随即半跪在床沿,柔声道:“听我说。我一定会回来,会和你一起照拂木笙,看着她健康快乐的长大。不再让她也像你一般,颠沛流离,半生无助。” “不要,我不要你去!”木子连连摇头,“你听我说,情咒根本就是……”木子话到嘴边,却发现说不出话来,仿佛有关情咒的一切都无法说出口。 “我……”木子情急之下,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这口鲜血,在她受鞭挞之时便在胸中盘桓已久,只是皮外伤不足以让她动真气,而此刻听闻雪卿带伤上阵出战重紫,知他凶多吉少,心中愤慨更是难以自制。 雪卿见状,更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等我。”说完,他便转身离去。 “不要——”木子强撑起身子跑下床,奈何脚步却追不上雪卿十之一二。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她只觉心中更加的不安,仿佛这一去,就再也见不到了。 木子跌坐在地上,铺天盖地的无助向她席卷而来,她从没有像这刻这般不知所措过。 “啧啧啧,你居然会哭,”头顶传来琼姬稚嫩的童声,木子抬头望去,便见她含笑的看着自己,“所谓关心则乱,看来,你果真爱他爱得紧。” “你到底想怎样?”木子直起身,恶狠狠的盯着琼姬。 琼姬扬起嘴角,朝她笑笑,“别紧张,我并不想害死你的心上人,我只是想将你的父君和母后引到妖界,借重紫之手,为我和父神报仇。” “父神?”木子蹙眉,“你父神是……” “帝宴,□□神君帝宴,”琼姬表情狰狞,恨恨不已,“我本是这十方天地内最尊贵之人,是你的母后将我诛杀于天门,她鹊巢鸠占夺了父神的天宫,最后还将我陈尸于神墓,受尽千年寒冰刺骨!” “不、不可能……雪卿不会的……” “呵,不可能?”琼姬冷笑,“等雪卿战败而死,我的复仇计划就完成了一半,到时,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你的父王母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不会让你如愿的!”木子擦了嘴角的鲜血,站起身想去开门,岂料她刚迈出一步,便被琼姬一把拉住,推倒在地。 “你想去哪儿?告诉你的父君?”琼姬呵呵一笑,“别天真了,现在我才是他们的女儿,而你,只是通缉许久的蛟王之女。你连自身都保不住,还想见他们?” “如今我留你一命,也只是为了报你的恩,若不是念在从前的情谊,我早已将你剥皮抽骨,挂在天门上杀鸡儆猴了!” “照你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不成?”木子蹙眉,“我真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救你。” “为什么救我?呵,我只能说,这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母债女还罢。”琼姬支着腰,笑得不可自制。 木子看准机会,让九霄剑破体而出,霎时,手中白光大胜,她用尽全力,刺向琼姬。下一刻,九霄刺入胸口,鲜血喷涌而出,溅到了木子的脸和身上。此刻的她就像修罗道的侩子手,浑身血污。 她杀了许多人,却没有一个像现在这样,让她觉得无力。 “你为什么不躲?” “躲?我为什么要躲?”琼姬笑得狰狞,“我要的,就是这一剑。” 琼姬说完,几名侍卫便很恰当的出现在门口。他们立刻分开了二人,随后带走了琼姬。 我一定要阻止雪卿,我一定不能让他带伤上战场! 可是我能做什么呢? 木子耷拉着耳朵,将头埋在双膝中。空荡荡的房间内,只有地上的鲜血陪着木子,她已经快崩溃了。 她无意中摸了摸耳朵,才发现右耳的耳环不见了。她疯了一般在床上和地上寻找,最后,在角落中发现了遗失的那一只,只可惜,宝石在落到地上之后已经摔碎了。 木子怔怔地看着地上的耳环,小心翼翼的将它拾起来,才发现玻璃珠碎掉之后,露出了石头中几片暗红色的鳞片。 鳞片暗红色的波纹在指尖流动,与木子心灵相通,她这才发现,这鳞片就是从自己身上脱落的三枚主鳞之一。 “是我的鳞片?”木子大喜,立即取下左耳上的耳环,用力将它打碎,里面果然便露出了另外两片较小的主鳞。 木子喜不自胜,将鳞片嵌入自己的皮肉之中。 一阵华光过后,一声龙吟响彻九霄,摄人心魂。 作者有话要说:我后面的剧情写的多,这几天写了很多后面的,前面的连不上 呜呜呜,我努力赶紧写起来 重紫这章大概还有1章就结束。。。 第八章 重紫(9) 前传 (一) 与其追逐逝去的月亮,不如珍惜眼前的繁星。 如果爱一个人, 就应当让自己变得足够优秀,优秀到旁人只能望其项背。 然后,堂堂正正地与他站在一起,并肩看天地苍茫。 ——帝瑶书。 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清净天最低。而沙弥陀天则处在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 不高是因得他与六欲天,夜摩天,化境天同处三十三天的中部,离政/治权力的中心离恨天尚有一定距离。不低则因这里有着天界最发达的水陆交通枢纽,上承碧海下引黄泉,将三界维系在一起,乘船去离恨天也不过几日的功夫。 可自从上界下令将枢纽移至六欲天后,树倒猢狲散,从盛极到萧条,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光景。千百年来,此处污染严重,已经鲜有适合仙家修炼的洞天福地。如今大有一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态势,着实令人唏嘘。 慕紫记得,她下界的那日,风很大。她拖着五个月的身孕拎着大包小包,笨拙而又缓慢地走在仙灵道上,沿路皆是黄土,时不时有灰尘吹进眼里,疼得她看不清路。 她的夫君楚昭为了生计偷渡到夜摩天,她则留在沙弥陀天照顾他的双亲。自从年前一别,二人除了偶尔书信联系,就再也没见过面,而近三月他竟音讯全无,着实令慕紫担忧。自枢纽被废后,从仙灵道去夜摩天要走上一个月,而她却满怀欣喜,并不觉得苦累,只因她希冀着,前路迎接她的将是夫妻团聚。 到了夜摩天,慕紫并没有在楚昭所说的元君府找到他。元军府的管家听说她找楚昭,就警惕地问她是谁。 “我是楚昭的远房表妹。前日里去了沙弥陀天才知道楚府也跟着倒了,嫂子告诉我表哥在夜摩天元君府当差,于是我便来投奔他,想借他的府暂住些时日。”慕紫怀孕后法力全无,可防人之心较之从前却有过之而无不及,便出于本能的撒了个谎。 “半年前楚昭就得了上头提拔,你去六欲天找他罢!”管家闻言显得十分不耐烦,扔下一句话便匆匆将她赶走了。慕紫疑惑了,虽然楚昭信笺愈来愈少,可这半年来从未听他提起过被提拔至六欲天的事。她重返仙灵道,又走了月余才来到六欲天,这一来一去,慕紫的肚子已经隆起,时常要叉着腰才迈得开步子。可就算如此,她也舍不得扔掉从沙弥陀天带来的那几大包家乡零嘴,那些都是楚昭最爱吃的。 六欲天有着沙弥陀天往日的繁华,若不是路标不同,慕紫还真以为自己回到了沙弥陀天。她拖着笨重的身子跌跌撞撞地走在拥挤的街道上,正不知何去何从时,便看到迎面走来一匹高头大马,马上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夫君楚昭,他的身后跟着一众銮驾,显然地位不菲。慕紫按捺住心中的疑惑退到一旁,并没有上前相认,而是不动声色的看着一众人等招摇过市。 慕紫一眼就认出,那是白家的车驾。 銮驾上的女子就像一朵盛开到极致的牡丹,惊才绝艳。她的车驾上雕着玉白青鸾,青鸾曾是天君赐予白家的殊荣,昭示着白家幺女比之凤凰,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连她的名号,也与天家公主只差了一个字,白家幺女,号帝锦仙姬。 路旁的仙人早已见怪不怪,他们的事迹早已传遍了上三天,不出三两句话,慕紫便知道了其中的原委。原来楚昭被天君赐了婚,已经是帝锦公主的准额驸。这些事情,正巧发生在楚昭音讯全无之时。 慕紫突然明白了,为何这几月在沙弥陀天,人人看她都似乎欲言又止,眼中多少带着几分她看不透的神情。有些是讥笑,有些是同情;讥笑她这个盗取旁人幸福的女人最终将被另一人所取代,同情她这个风光大嫁的大小姐,与公主一比,最终也许只能隐姓埋名过一生。 她该怎么办?撕破脸大闹一场?这符合她的脾气,但不符合她现在的身份。悄然回沙弥陀天?她又无法甘心。 慕紫心中愁肠百结。她想起自己扬名离恨天之时,帝锦尚在襁褓之中,而如今,她却根本没法同帝锦相提并论。她,只是个连名字都不能说的通缉犯罢了。她曾经的名字,到现在还横在白帝的通缉榜上,独霸榜首。 当天晚上,慕紫住进了公主府旁的一家小旅馆。 在此之前,慕紫从来没有想过楚昭会离开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楚昭时,她便从旁人眼中的鄙夷里看出来,他在家里很受气。 楚昭告诉她,“我是妾养的。” 他拖着她的裙摆,眼神坚定地说,“帮我。” 那神情,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彼时慕紫在官道上救了楚夫人。而楚夫人不久前痛失了爱女,于是便将她收作义女带入府中,视如己出。乖巧温婉的慕紫一时间成了春风化雨的人物,一扫前日里大小姐逝去的阴霾。 那时的她将将及笄,正是大好的年华。而楚昭则小了她近两百岁,不过是孩提的模样,可她分明从他稚嫩的脸上读到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与深邃,‘金麟岂是池中物’这句话在她脑海里一直盘旋,挥之不去。 从此,慕紫明面上成了楚昭的姐姐,暗地里却成了他的先生。她将自己会的一切都教给了他。从权术计谋到兵策战法,只要是她会的,她都毫无保留的教给了他。 多年来,楚昭弑兄杀弟,将理论与实际紧密的结/合在了一起。他的举一反三,着实令她欣慰。直到有一天,楚昭为了取得楚夫人的信任而亲手斩下了生母的头颅,那时慕紫就知道,如果有一天自己碍了他的路,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像对待他母亲那样对待自己。 于是她成了他的妻,即将成了他孩子的母亲,妄想以爱的名义将他拴在身边。 可任她千算万算,这一天,终还是来了。 (二) 翌日清晨,慕紫寻思着,躲不是办法,既然来了,怎么着也得见上一面。便来到公主府前,这时,忽然见到楚昭的身影从路口一闪而过。慕紫大喜,正要唤他,却听从转角传来他兴奋的呼喊,“绿珠,这阵子委屈你了,等我和帝锦完婚,我定来迎你过门。” 绿珠?这个名字好生熟悉。 慕紫愣在原地挪不动脚步。脑海中闪过一张人畜无害的羸弱脸。慕紫这才想起,绿珠是很久以前,被自己设计拉下楚夫人宝座的沈家小姐,她本是楚昭爱慕的青梅竹马。 “你真是我的小茉莉。我要让你和我们的孩子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 想来,是刚刚得知有了身孕的缘故,被唤绿珠的女子红着脸点了点头,捂着自己尚未隆起的腹部,一脸娇羞。 她怎么没死?不仅没死,他们竟还有了孩子! 这时有路边的仙人经过,好奇地打量慕紫。她摸了摸脸颊,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于是又拎着包袱匆匆折回去。 若说娶公主是为了平步青云,那绿珠呢?总该是真爱了吧? 慕紫忿恨不已,思绪再也无法平静下来。想她多年来兢兢业业为他打点好楚府的一切,助他登上了沙弥陀天的主神之位。他却阳奉阴违,将自己瞒得好苦。 “我能忍你屈意承欢讨好公主,却忍不了你将许给我的温存给了旁人!” 慕紫从小生活在深门大宅里,母亲教会她的第一句话便是,想要的只能靠自己,旁人一个字也信不得。她历来信奉一句话:属于我的,我自己守护;不属于我的,我也要他逃不出手心。 于是她写了两封信。一封写给绿珠,说,公主已经知道你怀了楚昭的孩子,希望你知难而退打掉孩子,尚可留你一命。一封以绿珠的身份写给公主,内容相近,语气却委婉许多。大意是,临盆在即,求公主放了楚昭,还他们一家团聚。 她们在明,她在暗。只要把这两封信递出去,接下来就是需耐心等待,绿珠和帝锦鱼死网破。反正无论出局的是谁,她都可以渔翁得利。只要楚昭回到自己身边,她不会过问此间发生的事。他们仍会是最默契的搭档,最亲密的夫妻。 可这般计划临到实行之际,慕紫却放弃了。左思右想之下,慕紫还是决定回去。不为旁的,只为这双沾满鲜血的双手可以暂时歇歇,多少,也算是为肚子里的孩子积点德。 心字头上一把刀,忍得了一时可从长计议一世。毕竟肚子里还有楚昭的孩子,他能不顾夫妻之谊,却割舍不掉这分骨肉情。等她十月怀胎期满,法力得到恢复,再来夺回一切也不迟。 傍晚时分,客栈来了不速之客。绿珠笑得惨淡,在她的面前服毒自尽。 慕紫心中一凛,知晓有诈,便立即退房出了城。可城门外迎接她的,是精兵铠甲气势汹涌的侍卫队。侍卫队的最前方,就是慕紫心尖上的人,楚昭。 在他的身后,是公主的銮驾。帝锦坐在马车里,看不清神色,只听她语气平静,缓缓道:“就是她,意图不轨,刺杀本宫。” 楚昭坐在高头大马上,接过懿旨,朝慕紫一步步走来。 “绿珠死了。” “不是我杀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的非常非常卡文。。。真的~~o(>_<)o ~~ 更的慢跟大家说声十分的抱歉。 第103章 番外·帝君(1) 番外·帝君 “我来告诉你,曾经发生过什么。” 瑶音拉住琼姬的手,将她的手掌放在自己额心之上。两个人的体温都很冰凉,遇着对方之时却都被对方所温暖。 铺天盖地的记忆似潮水一般涌来,琼姬险些稳不住身形。 琼华是创/世神君帝宴唯一的嫡女,一直都被帝宴保护得很好。 突然有一天,她走失在迷雾森林,不小心坠落到狐尾坡,在那里,她结了她这一生的缘。 狐尾草,体有异香,生性媚喜,且花心。百年藏于地下,百年后破土而出,见着其第一眼之人需用眼泪为其浇灌百年,而后才可化为人形。 鬼君花君宴便是依着琼姬百年的泪水浇灌而成的上神,成了千百年来唯一的一株幸运草,也是世上仅存的狐尾草族。 百年来,他眼不能辩,只能听到琼华的声音。 她一直唤他:“花花,花花~”分明是开心的声音,却一直有眼泪滴答滴答的淌下,最终流进他的血脉里。 她在狐尾坡陪伴花君一百年,然后被帝宴带走了。他封存了她关于花君的一切记忆,就连狐尾坡也因此付之一炬。 后来,琼姬在离恨天上遇到了几千年后的自己,瑶音。 瑶音将她杀死,然后陈尸神墓底。 琼姬的记忆只到百余岁,就连身形也永远保持在凡人十四岁的模样。她原该遇到的人,全都没有遇见,她原该有的情劫,也再没有发生。 但是在瑶音的记忆里,她看到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这个人生,全都属于一个与她有着相同样貌相同血液的另一个人。 她们是同一个人,却有着完全不同的经历。 她看到了‘自己’长大,看到了她无法理解的属于‘她’的过去。 琼姬原以为瑶音假扮自己,刺杀了帝宴,随即与昊月窃取了神位。谁曾想到,真相远比她想得复杂。 她几乎惊到连喘息的力气都失去了。 在瑶音的记忆中,花君化为人形之后,便上天入地寻找琼华的气息,但因帝宴的保护,他遍寻不着。最终,他去了三十三重天上天,在离恨天上,他见到了成年后的琼华,可那时,他并没有认出她来。 而琼华,却再次被狐尾草的香蜜所吸引,对他爱到不可自拔。 帝宴十分欣赏花君,将他封为主神,将在他羽化之后接掌三界,成为新的帝君。他希望,花君能守护琼华一生。 而那时的琼华十分惹花君讨厌。她的骄傲,自负几乎让他一刻都不愿同她多待。 她对他的爱,让她越来越寂寞。 彼时,凤族出了新的凤王风白容,在虚妄山里历劫百年涅槃而出,此事惊动了天家人。 帝宴当初在造凤族之时,便赋予了他们天赋异禀的仙格,但同时也下了一个咒。凤族之人,必须置之死地而后生,多年来涅槃之人少之又少,在虚妄山里能待得最长的也不过数日,如今风白容历经百年才出,他的神力深不可测,难保未来不会对天家造成威胁。 于是帝宴下令,在他羽化重塑三十三天时,凤族需举族护法。 后来,琼华救了一个叫濒死的凤族名叫紫宸,便是后来的昊月。 紫宸的母亲曾是凤族第一美人,青衫。 青衫在如花的年纪与当时一文不名的风白容私奔去了凡间,从此和家里断绝了关系。后来风白容去参加虚妄山的涅槃祭,便再没回来。 他们都说他死在火海里了,可青衫并不当真,一直跟紫宸说,“他一定会脚踏祥云,来接我们母子。”旁人劝青衫改嫁,可她从来都是一笑置之,只是安心在家教子,独自将紫宸带大。 这一等就是两百年。又是一年涅槃祭。 凤族要经历九天业火焚烧才可涅槃重生,成为真正的凤凰,翱翔九天。紫宸偷溜上天,报名涅槃,并顺利通过决选,可谁知主持祭奠的新任凤族之王竟与画中的父亲长了同一张脸。 风白容给每一个候选者敬酒,轮到紫宸时,他很激动,脱口而出唤他父亲。 风白容先是惊讶,然后是震怒。他身旁的女人挽着他的手,指着紫宸问,他是谁。 风白容摇头,说不认识。然后命人将紫宸扔出了虚妄山。 紫宸被虚妄山的九天业火焚烧,险些丢了性命,母亲耗费大半仙力才将他救回,可到底还是毁了容颜。 一月后,紫宸在家门口又见到了风白容。母亲含泪,却笑得十分幸福。他对那场一家团聚的戏码最大的印象便是母亲的笑容,那般心花怒放,只对父亲一人。可只要有风白容在,那个家他一刻也待不下去。 不顾母亲的阻挠,紫宸夺门而出。 他不想打破母亲的梦,所谓脚踏祥云迎娶为后,那全是谎言。她心心念念的丈夫早已娶了凤族的公主,成为了凤族之王。 紫宸离家出走,却不想那是最后一次见到母亲。 彼时,恰逢帝宴羽化,金身化作了十方天界,与此同时,一场九天业火焚烧了七七四十九日,从三十三重天上烧下,一直烧到昆仑虚,与虚妄山的业火交相辉映,整个凤族付之一炬。 青衫为了保护风白,将自己的守护石为风白做了庇佑,风白逃过一劫,青衫魂飞魄散。 紫宸在灰烬里刨了七日,只找到母亲的戒指,悲恸过度,昏死过去。 “这是一团什么鸟东西?乌漆墨黑的,死了?” 待紫宸再次苏醒,他睁开眼便见一青衣女神拿着树枝在戳自己,这是他见过的除了母亲外最漂亮的女孩。 “少年,本宫乃是神族长公主琼华,特下凡间来体察民情,看你我有缘,今日便满足你一个愿望,你可有想要实现的心愿?” “……我想见母亲。”紫宸看着她,一脸怯怯。 “哦?你母亲是何人?” “她曾是凤族的青衫郡主。” “凤族?”琼华皱了皱眉,转而一笑,指着虚妄山口,道:“那你只能去那里见她了。” 紫宸双手抱拳,向琼华道谢,然后纵身而下,跳进了虚妄山。只见倾天的火焰窜上天际,将玉一般的人儿吞噬,转瞬即逝。 “哎,看来世人真如花君师傅所言,长相同智商成正比。我不过是同他开个玩笑,怎知这般听话,拦都拦不住,啧啧~真真可惜了这副好皮囊。”琼华收起折扇,摇头叹息,“父神羽化,死前曾颁下诏令,凤族举族殉葬,这才有了后来的九天业火焚烧不绝,你想要见母亲,那就只能在死后相见了。” 一千年后,天边烧起漫天红莲,虚妄山火光冲天。彼时,琼华恰巧在昆仑墟一带巡视,见到了涅槃而出的紫宸,顿时惊为天人,两眼放光,直道:“这鸟儿带回去给师傅下酒,定然大补。” “你叫什么名字?” 紫宸摇头,“记不得了。” “看你五官精致面如润玉,堪比空中明月,我便赐你名讳昊月罢。” “谢姑姑赐名。” 琼华满意一笑,遂将昊月绑上了离恨天。谁知花君见了他便十分欢喜,非但没有吃他的肉,还将他收作了二弟子,为的是让他好好修习,将他那不成器的师姐琼华比到天旮旯湾里去。 花君十分宠爱昊月,将毕生心血倾囊相授,昊月不负师命,术法日渐精进。 许多年后,在离恨天待了许多年还未找到当年那个女孩的花君宴早已厌倦了天宫的一切,他背叛天界堕入魔道,以自身无上修为开辟了鬼族,成为了鬼族的君主。 琼华在混乱时上位,接替了花君,成了三十三天上的新任帝君。 琼华上位之初,便遇到了鬼族大规模的叛乱。而帝宴早已为琼华打算了一切,就连花君,也被算计了进去。 帝宴给花君的咒是一生只爱琼华一人,否则仙格永失,魂飞魄散。 然后,花君宴付出了巨大的代价骗来了琼华的金身,他本以为有了琼华的金身护体便能活下去,到头来却发现,他的咒,也是烙在他们的灵魂里。 花君的身边没有琼华的爱,他还是会继续腐化。 花君知自己时日无多,便看了水镜。他希望在消失之前,再见到为自己倾尽了眼泪的人。 而他在水镜里看到了幼时的琼华,那般可爱……又那般可怕。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最爱的人就站在眼前,他却没能认出来。 当时的他只怪自己太自负,觉得旁人爱上他是理所当然,就算是大神女也不例外。可他早该想到,只不过一面之缘,睥睨天下心高气傲的琼华为何独独对自己倾慕有加?只因狐尾草的魅惑是烙在了她的魂魄里,她始终逃不出狐尾草的气泽。 他早该想到,自古植物哪能这般容易便修炼成神?旁人连修仙都脱了一层皮,何况是上神?没有大神女的泪水,他如何修来这一身神力? 然后他想尽了一切方法寻回琼华的气泽,可凝聚了百年,也只找到琼华的的一魂一魄。 他将这一魂一魄取名花漓落留在身边,有她在,他竟然不再腐化。 花离落全心全意爱着他的一切,讨厌着一切接近他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出差昨晚才回来。。。 但是我也很承认我真的卡文了 噗 我纠结了很久还是决定跟大家简单的描述一下上一部写了些什么。。。。还有一章番外就继续正文,距离木子的结局还有3章。 群么么,保佑我不要再卡了 第104章 番外·帝君(完) 在花君离开天国之后,琼华接掌帝位,与昊月朝夕相处,情愫渐生。但昊月却以为琼华只爱花君,对他毫无感情。为了不让她有负担,他与从荒野捡来一名为夜九的女子择日成婚。 琼华的骄傲让她不去在意夜九,也不愿破坏二人,直到有一天,她发现夜九与昊月在一起,只是想吸取昊月的力量,若再放任她流连昊月身边,昊月会因她而死。 琼华当着昊月的面诛杀夜九,却并未告知他原因。那时的她就是如此,以帝君之尊,对所有人颐指气使。 昊月对琼华恨极,战神翊圣便借由昊月之手,想挫一挫琼华的锐气。二人便借由鬼族叛乱为机,诛杀琼华于凌霄殿,目的只是想她入轮回,品尝人世疾苦。 而琼华那时并不知道真正想要她死的,是昊月。她担心鬼族之人会对昊月不利,便与路过的鬼族做了交易,用自己金身和所有力量换取三日的性命,赶回离恨天救昊月。 谁知她到了离恨天,迎接她的,是昊月的长剑。 自此,琼华帝君仙格永失,不复存在。 百年过后,清净天的一颗梧桐树上结出了一个果子,梧桐果结成人形,化成了女婴,落在离笙仙人的怀中,她为女婴取名瑶音。 瑶音便是琼华的后世。命运的齿轮让她再次遇到了昊月,花君宴,还有夜九。 昊月认为琼华最爱的人始终是花君,以为将她送入鬼族便能弥补自己的遗憾,于是将她打下鬼界。而花君知道,若没有狐尾草的魅惑,瑶音爱的人一定是昊月,于是将她拱手于人,自己与琼华的一魂一魄相伴终老。 瑶音到底还是爱着陪伴自己千百年的昊月,与他生下一女,取名慕紫,封号帝瑶。 而夜九却从中作梗,让帝瑶永陷沉眠,让昊月与花君宴魂飞魄散,最后,连同整个天界亦也在她的手中,付之一炬。 她就是后来的雪卿。 所有人都死去了,留下瑶音与夜九二人,夜九终于达成了心愿,成了三界之主。三界的新秩序在他手中也得以发扬光大。 但他终究还是心软了,带着瑶音一起,从几千年后回到了从前,回到了琼华即将再遇到花君之时。 瑶音希望,所有人都不要再因她受伤,再因她难过。 于是她杀死了年幼的自己,让一切都不再发生。就连父神也不必羽化,瑶音用自己所有的力量,重塑三十三天,她变成了一个凡人,却终能陪在昊月身边。 昊月用自己的力量成为天君,实至名归。 夜九也用雪卿之名,成了三界中人人称赞的明君。 他们似乎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但他们也有一个共同的心结,那便是帝瑶,在时空裂缝中遗失,下落不明。 “雪卿为什么要这样做?”木子失魂落魄的抬头,拉住瑶音的袖子。对于母后的曾经,她独独关心的,是雪卿。 瑶音叹了口气,从腰间拿出一面小镜子,“这个你还是自己看吧。这是由碧海精魄凝成的水镜,从上一世而来。与沧渊崖上那一面系同宗,通过它,你可以看到雪卿的从前。” “好。” 木子接过水镜,镜中很快就呈现出一幅幅壮丽的山川景观。 雪国则是帝宴赐予大地的另一处奇景,依托碧海沧渊的庇佑,雪国的四周是冰天雪地,万物不春,故甚少有人进入。这里没有太阳,有的只是一颗颗冰晶凝成的夜明珠,为雪国带来荧荧光明。 雪国的子民就是那洋洋洒洒飘散的雪花,他们落在地上,闲散安逸,过万年而不化。 夜九,便是雪国不起眼的一片雪融。 一日,他落在最高的那颗柏树上,见到了一身红衣的女王。她手执长剑,神色凌厉,在花间舞剑。她的身影孤清骄傲,震慑心魄,她日日都来此修炼,他每天都看着她的身影。 年复一年,他成了第一个修成人形的雪族。 族人说夜九的额间有一道貌美的冰晶,见过的人都很难再移开眸子。那是天底下最纯粹最干净的精魄,一旦沾染凡尘便不再散发光泽,嘱咐他万万不可踏出雪国。 他们封夜九为王,将全族的命运交到了夜九手中。 他小心翼翼来到花间,躲在树后偷偷看她。那时,他才听到他们唤她,琼华帝姬。 夜九听到随从劝她要适当休息,保重身体,才能等到花君宴。可她只说:“情爱本就无聊,该以三界为本。” 那时的她是那般潇洒,那般光芒四溢。 从此,夜九知晓了天家该有的模样。同她相比,他觉得自己就像毫不起眼的泡沫,根本配不起雪国君王之名。 再后来,他们发现了雪族的存在,雪国迎来灭顶之灾。 战神领了三军铁骑踏遍了雪国的每一寸土地,族人被全数抓了去,从此雪花不再有灵,不再有生命,只为四季寒冬而生。 “咦,这有一个人。” 他们抓住了夜九,将他献给了战神。夜九到死也忘不了战神的名字,翊圣。他手持战戟居高临下,他不带丝毫感情吩咐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诛之。” “且慢。” 这时,琼华走进来,阻止了侍卫。 “雪族也有灵性,如何不算生灵?是生灵便是大地之子,父神之后,如何能说杀便杀?” 翊圣拱手作揖:“公主所言极是,把他放了!” 此后,夜九便跟在琼华身边,服侍左右。 她从不叫他夜九,她唤他雪卿。 他每日都看着她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怒,看着她白天故作潇洒,夜晚却为花君伤透了心。 这些他都知道。 他想帮她,想让她能回到从前。于是他用自己的雪精魄封了她的一条心脉,只要不再见到花君就不会记得此人。 而夜九因失去了雪精而被打回原形。但他并不悔恨,他相信没了爱人之心的琼华会是最棒的帝君。 三界有她镇守,他虽死犹荣。 但夜九并没有真正死去,他不知在碧海里待了多久,身体虽然寒冷,却日复一日好转,直到有一日,他重又有了五识,飘飘洒洒来到花间,发现了一颗通体幽蓝的灵珠。 夜九饱览古籍,自然知晓那是帝宴的舍利珠,珠子里蕴含了天地间无穷极的力量,只可惜,它是一枚阴珠。食之,将异性为人,化作女儿身。 不悔梦归处,只恨太匆匆。 他吃下阴珠,失去了作为男儿的本身,付出一切只因他相信,琼华将是对得起三界的主神,唯一的帝君,一切会以三界为本。 可是他错了。 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琼华早已不是那个单纯的小公主,她开始滥杀无辜,一统三界,做着同翊圣一样的事。 他再见她时,是在一处乱葬岗中。他本在一颗牡丹花下,可花族瞬时变成了废墟,她在乱葬岗里笑得痴狂。 “你叫什么名字?” “……夜九。” “夜九?”琼华思索了半晌,喃喃道:“这名字太俗气,男人不会喜欢的。” 这一句,彻底击碎了夜九所有的幻想。 她根本不记得他,更加不再心系苍生,不再维系三界,她的心思只有情爱。 红尘十丈,剪不断理还乱,他想,终不若取而代之。 然后,他以女儿之身,接近昊月,随后离间二人,在鬼族之役中,他发现鬼君的秘密,便藏在鬼君身边三百年。随后用帝宴舍利珠的力量,让琼华重生为梧桐果,让昊月与花君反目,借由瑶音之手,除掉了阻止他制定新秩序的所有人。 他终于成为了帝君,一统三界,但他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他永远只能跪坐在御座上处理政事,他终于再也不能走路。他每日承受的痛苦比天下任何人都多,他的辛苦非人所想,就连瑶音也开始钦佩他的意志力。 在他的心中,没有情爱之说,只有三界众生,他们都说,他是最接近佛的人。 他是最好的君王,没有人能否认。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开始回归正文,晚上应该还有一更,我加班加点写结局,群么么!!! 第九章 百年身(1) 第九章 百年身(1) 琼姬走了,几乎是一刻不停的飞身下界。至于她去了哪里,瑶音和木子心中都很明白,她一定是回鬼界寻花君了。 瑶音留下水镜后,也走了。她知道木子有自己的打算,并不多加干涉,只是该有的荣宠一件也没有落下。 离恨天上的公主府已经修葺翻新,只等木子点头便能随时搬进去,得到天下所有女人的欣羡。 但这都不是她想要的。 木子跌坐在结界前,十指放在结界大门之上,任鲜血如何淋漓也不觉得痛。身体的痛楚不及心中之万一,她多想陪在那个孤独了几生的人身边,一如此前他对自己那般去对他,免他惊苦流离,无枝可依。 母后历尽苦难,终有父君相伴。鬼君也寻回了救他的琼姬,那么雪卿呢? 他还会回来吗? 瑶音走后的第七日,木子将雪卿的一生都看了一遍,她理解他所做的一切。非但没有恨,反倒是比从前更加多的心疼。 她已经哭到没有眼泪了,每日只是呆呆的坐着结界前,要么伏在门上,要么将头埋在膝盖里。 她想,不管他什么时候回来,十年也好,百年也罢,她都会一直等在这里。 那样在她心中,好歹有着一个希冀,希冀着有一天,他脚踏祥云,为她凯旋而归。 入夜,三十三天上亮起万家灯火,抬眼望去,星星点点飘散天空,琳琅满目应接不暇,就连木子所在的昆仑墟都开始变得柔和起来。 木子做了一个梦,梦中雷声轰轰,结界之门应声粉碎,雪卿一身褴褛浴血而出,倒在她的怀中,死生不辨。 她几乎立刻被梦境吓醒,醒来她发现,四周雷鸣遍野,结界之门也同梦境一般,摇摇欲坠。 “雪卿!”木子扑到门边,用力拍打着石门。 下一刻,大门便应声碎裂,残片碎了一地,还有几片划伤了木子的手和脸颊,但她并不在意,一心只在门开后,从里面走出的人。 门内漆黑一片,一个明晃晃发着银色光芒的男子从中走出,衣襟残破,血污了全身。但再多的污秽,也遮不住他一身风华,夺人心魄。 “雪卿!”木子立即走上去,将他抱了个满怀。 雪卿朝她暖暖一笑,随即晕在她怀中,再没醒来。 在他身后,还有一个形状更惨烈的男子,一袭紫衣被血染了个透彻,也不知是雪卿的还是他的。 木子一眼便认出,他便是当日自己在落英神墓中救出的人,她这时才想起,他早已告诉过自己,他的名字叫重紫。 木子没有心情去悔恨当初,她几乎一刻不停的化身为龙,将雪卿置于自己的龙角之上,又用龙爪提着同样不省人事的重紫,向离恨天飞去。 雪卿生擒重紫,大胜而归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三界。 天君并不惊讶,淡淡吩咐好生照料便不再多言。瑶音却喜极而泣,不是为雪卿,而是为了慕紫。 洋洋洒洒的赐礼和众神的贺礼堆到宫殿都放不下,探望的仙人来了一波又一波,但雪卿始终没有转醒。 他就像一直沉睡在梦魇中,眉头深皱,神色痛苦。 期间,昊月找慕紫谈过一次话,他问她:“你不恨雪卿吗?” “不恨,”慕紫一脸淡淡,“我只知道他爱我,我爱他,这就够了。” 天君不再多言,向天下人宣布慕紫三日后获封帝姬,与公审重紫在同一天,那日,亦是表彰白帝之日。 虽然白帝的荣誉已经多到十车书卷都写不完,但慕紫却对此十分上心。她只觉得,雪卿辛苦得来的成果,必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的好,她自己可以默默付出,但不愿意让自己心尖上的人受任何一点的委屈。 木子多希望雪卿能快点醒来,让他能看着自己加冕,与他一齐接受众神朝拜,为此,她这几天几乎跑断了腿。除了昊月钦赐的医仙和药草,木子还亲自去寻了许多偏方,就连这么多年来藏着的各类珍惜灵药,也都毫无保留的拿了出来。 雪卿的房间内,熏香都点了不下十种,这些放在平日,每一种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灵草,只在传说中存在。 木子衣不解带的照顾,让所有人都知道了他们关系的不一般。天君欲将女儿嫁给白帝的消息,甚至盖过了白帝生擒重紫的威名。 他们纷纷猜测,是不是加冕之日,就是二人订婚之时。 有羡慕木子的,也有嫉恨木子的。羡慕她能嫁给白帝,也嫉妒她因公主之尊,得到了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但众神对白帝娶帝瑶,几乎没有任何反对的声音,毫无疑问,在所有人心中,白帝配得上任何人,就连天君之女也不例外。 傍晚时分,木子将将从雪卿房中退出来,正要去天青真人府上再拿些九味草,不了半路被楚昭拦住了去路。 他笑嘻嘻的看着木子,拱手作揖:“楚昭参见公主殿下,公主万福。” “让开,我没工夫理你。”木子瞥了他一眼,转身想走,岂料楚昭不依不挠,拦住了她的去路。木子气急,横了他一眼,“滚。” “你装什么?那日不是还……”楚昭走近木子,想要环住她的身体。 “滚!”木子一掌击向楚昭,连片刻与他虚与委蛇的功夫都懒得,消失在了长廊深处。 她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雪卿身上,哪有心思管楚昭? 楚昭在她身后支起身子,擦了擦嘴角的血,望着木子她的地方,满目冷笑:“不管你是真是假,你有本事往上攀,我就有本事把你拉下来。哪怕我不得善终,也定要拉你陪葬!” 作者有话要说:很努力的在赶稿哦。。。还有两章啊啦啦啦 第九章 百年身(2) 前传 (一) 与其追逐逝去的月亮,不如珍惜眼前的繁星。 如果爱一个人, 就应当让自己变得足够优秀,优秀到旁人只能望其项背。 然后,堂堂正正地与他站在一起,并肩看天地苍茫。 ——帝瑶书。 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清净天最低。而沙弥陀天则处在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 不高是因得他与六欲天,夜摩天,化境天同处三十三天的中部,离政/治权力的中心离恨天尚有一定距离。不低则因这里有着天界最发达的水陆交通枢纽,上承碧海下引黄泉,将三界维系在一起,乘船去离恨天也不过几日的功夫。 可自从上界下令将枢纽移至六欲天后,树倒猢狲散,从盛极到萧条,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光景。千百年来,此处污染严重,已经鲜有适合仙家修炼的洞天福地。如今大有一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态势,着实令人唏嘘。 慕紫记得,她下界的那日,风很大。她拖着五个月的身孕拎着大包小包,笨拙而又缓慢地走在仙灵道上,沿路皆是黄土,时不时有灰尘吹进眼里,疼得她看不清路。 她的夫君楚昭为了生计偷渡到夜摩天,她则留在沙弥陀天照顾他的双亲。自从年前一别,二人除了偶尔书信联系,就再也没见过面,而近三月他竟音讯全无,着实令慕紫担忧。自枢纽被废后,从仙灵道去夜摩天要走上一个月,而她却满怀欣喜,并不觉得苦累,只因她希冀着,前路迎接她的将是夫妻团聚。 到了夜摩天,慕紫并没有在楚昭所说的元君府找到他。元军府的管家听说她找楚昭,就警惕地问她是谁。 “我是楚昭的远房表妹。前日里去了沙弥陀天才知道楚府也跟着倒了,嫂子告诉我表哥在夜摩天元君府当差,于是我便来投奔他,想借他的府暂住些时日。”慕紫怀孕后法力全无,可防人之心较之从前却有过之而无不及,便出于本能的撒了个谎。 “半年前楚昭就得了上头提拔,你去六欲天找他罢!”管家闻言显得十分不耐烦,扔下一句话便匆匆将她赶走了。慕紫疑惑了,虽然楚昭信笺愈来愈少,可这半年来从未听他提起过被提拔至六欲天的事。她重返仙灵道,又走了月余才来到六欲天,这一来一去,慕紫的肚子已经隆起,时常要叉着腰才迈得开步子。可就算如此,她也舍不得扔掉从沙弥陀天带来的那几大包家乡零嘴,那些都是楚昭最爱吃的。 六欲天有着沙弥陀天往日的繁华,若不是路标不同,慕紫还真以为自己回到了沙弥陀天。她拖着笨重的身子跌跌撞撞地走在拥挤的街道上,正不知何去何从时,便看到迎面走来一匹高头大马,马上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夫君楚昭,他的身后跟着一众銮驾,显然地位不菲。慕紫按捺住心中的疑惑退到一旁,并没有上前相认,而是不动声色的看着一众人等招摇过市。 慕紫一眼就认出,那是白家的车驾。 銮驾上的女子就像一朵盛开到极致的牡丹,惊才绝艳。她的车驾上雕着玉白青鸾,青鸾曾是天君赐予白家的殊荣,昭示着白家幺女比之凤凰,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连她的名号,也与天家公主只差了一个字,白家幺女,号帝锦仙姬。 路旁的仙人早已见怪不怪,他们的事迹早已传遍了上三天,不出三两句话,慕紫便知道了其中的原委。原来楚昭被天君赐了婚,已经是帝锦公主的准额驸。这些事情,正巧发生在楚昭音讯全无之时。 慕紫突然明白了,为何这几月在沙弥陀天,人人看她都似乎欲言又止,眼中多少带着几分她看不透的神情。有些是讥笑,有些是同情;讥笑她这个盗取旁人幸福的女人最终将被另一人所取代,同情她这个风光大嫁的大小姐,与公主一比,最终也许只能隐姓埋名过一生。 她该怎么办?撕破脸大闹一场?这符合她的脾气,但不符合她现在的身份。悄然回沙弥陀天?她又无法甘心。 慕紫心中愁肠百结。她想起自己扬名离恨天之时,帝锦尚在襁褓之中,而如今,她却根本没法同帝锦相提并论。她,只是个连名字都不能说的通缉犯罢了。她曾经的名字,到现在还横在白帝的通缉榜上,独霸榜首。 当天晚上,慕紫住进了公主府旁的一家小旅馆。 在此之前,慕紫从来没有想过楚昭会离开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楚昭时,她便从旁人眼中的鄙夷里看出来,他在家里很受气。 楚昭告诉她,“我是妾养的。” 他拖着她的裙摆,眼神坚定地说,“帮我。” 那神情,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彼时慕紫在官道上救了楚夫人。而楚夫人不久前痛失了爱女,于是便将她收作义女带入府中,视如己出。乖巧温婉的慕紫一时间成了春风化雨的人物,一扫前日里大小姐逝去的阴霾。 那时的她将将及笄,正是大好的年华。而楚昭则小了她近两百岁,不过是孩提的模样,可她分明从他稚嫩的脸上读到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与深邃,‘金麟岂是池中物’这句话在她脑海里一直盘旋,挥之不去。 从此,慕紫明面上成了楚昭的姐姐,暗地里却成了他的先生。她将自己会的一切都教给了他。从权术计谋到兵策战法,只要是她会的,她都毫无保留的教给了他。 多年来,楚昭弑兄杀弟,将理论与实际紧密的结/合在了一起。他的举一反三,着实令她欣慰。直到有一天,楚昭为了取得楚夫人的信任而亲手斩下了生母的头颅,那时慕紫就知道,如果有一天自己碍了他的路,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像对待他母亲那样对待自己。 于是她成了他的妻,即将成了他孩子的母亲,妄想以爱的名义将他拴在身边。 可任她千算万算,这一天,终还是来了。 (二) 翌日清晨,慕紫寻思着,躲不是办法,既然来了,怎么着也得见上一面。便来到公主府前,这时,忽然见到楚昭的身影从路口一闪而过。慕紫大喜,正要唤他,却听从转角传来他兴奋的呼喊,“绿珠,这阵子委屈你了,等我和帝锦完婚,我定来迎你过门。” 绿珠?这个名字好生熟悉。 慕紫愣在原地挪不动脚步。脑海中闪过一张人畜无害的羸弱脸。慕紫这才想起,绿珠是很久以前,被自己设计拉下楚夫人宝座的沈家小姐,她本是楚昭爱慕的青梅竹马。 “你真是我的小茉莉。我要让你和我们的孩子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 想来,是刚刚得知有了身孕的缘故,被唤绿珠的女子红着脸点了点头,捂着自己尚未隆起的腹部,一脸娇羞。 她怎么没死?不仅没死,他们竟还有了孩子! 这时有路边的仙人经过,好奇地打量慕紫。她摸了摸脸颊,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于是又拎着包袱匆匆折回去。 若说娶公主是为了平步青云,那绿珠呢?总该是真爱了吧? 慕紫忿恨不已,思绪再也无法平静下来。想她多年来兢兢业业为他打点好楚府的一切,助他登上了沙弥陀天的主神之位。他却阳奉阴违,将自己瞒得好苦。 “我能忍你屈意承欢讨好公主,却忍不了你将许给我的温存给了旁人!” 慕紫从小生活在深门大宅里,母亲教会她的第一句话便是,想要的只能靠自己,旁人一个字也信不得。她历来信奉一句话:属于我的,我自己守护;不属于我的,我也要他逃不出手心。 于是她写了两封信。一封写给绿珠,说,公主已经知道你怀了楚昭的孩子,希望你知难而退打掉孩子,尚可留你一命。一封以绿珠的身份写给公主,内容相近,语气却委婉许多。大意是,临盆在即,求公主放了楚昭,还他们一家团聚。 她们在明,她在暗。只要把这两封信递出去,接下来就是需耐心等待,绿珠和帝锦鱼死网破。反正无论出局的是谁,她都可以渔翁得利。只要楚昭回到自己身边,她不会过问此间发生的事。他们仍会是最默契的搭档,最亲密的夫妻。 可这般计划临到实行之际,慕紫却放弃了。左思右想之下,慕紫还是决定回去。不为旁的,只为这双沾满鲜血的双手可以暂时歇歇,多少,也算是为肚子里的孩子积点德。 心字头上一把刀,忍得了一时可从长计议一世。毕竟肚子里还有楚昭的孩子,他能不顾夫妻之谊,却割舍不掉这分骨肉情。等她十月怀胎期满,法力得到恢复,再来夺回一切也不迟。 傍晚时分,客栈来了不速之客。绿珠笑得惨淡,在她的面前服毒自尽。 慕紫心中一凛,知晓有诈,便立即退房出了城。可城门外迎接她的,是精兵铠甲气势汹涌的侍卫队。侍卫队的最前方,就是慕紫心尖上的人,楚昭。 在他的身后,是公主的銮驾。帝锦坐在马车里,看不清神色,只听她语气平静,缓缓道:“就是她,意图不轨,刺杀本宫。” 楚昭坐在高头大马上,接过懿旨,朝慕紫一步步走来。 “绿珠死了。” “不是我杀的。” 楚昭面无表情,显然不信她。 “我如何杀了绿珠,再同一时刻刺杀公主?” “你是慕紫,你想做的事,没人能阻止。” 慕紫牵起一抹讥笑,“曾经的我确实弄权善妒,可怀孕后便法力全无。我不否认曾动过恶念,但我不曾做过。你信是不信?” 楚昭叹了口气,“我信。” “那你为何要信了公主的话来拿我?” “因为我,也想要你的命呀。” “绿珠不是我杀的!凶手另有其人。”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还有一章吧。。。。下章不出意外的话,是正文大结局~\(≧▽≦)/~啦啦啦 第九章 百年身(3) 前传 (一) 与其追逐逝去的月亮,不如珍惜眼前的繁星。 如果爱一个人, 就应当让自己变得足够优秀,优秀到旁人只能望其项背。 然后,堂堂正正地与他站在一起,并肩看天地苍茫。 ——帝瑶书。 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清净天最低。而沙弥陀天则处在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 不高是因得他与六欲天,夜摩天,化境天同处三十三天的中部,离政/治权力的中心离恨天尚有一定距离。不低则因这里有着天界最发达的水陆交通枢纽,上承碧海下引黄泉,将三界维系在一起,乘船去离恨天也不过几日的功夫。 可自从上界下令将枢纽移至六欲天后,树倒猢狲散,从盛极到萧条,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光景。千百年来,此处污染严重,已经鲜有适合仙家修炼的洞天福地。如今大有一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态势,着实令人唏嘘。 慕紫记得,她下界的那日,风很大。她拖着五个月的身孕拎着大包小包,笨拙而又缓慢地走在仙灵道上,沿路皆是黄土,时不时有灰尘吹进眼里,疼得她看不清路。 她的夫君楚昭为了生计偷渡到夜摩天,她则留在沙弥陀天照顾他的双亲。自从年前一别,二人除了偶尔书信联系,就再也没见过面,而近三月他竟音讯全无,着实令慕紫担忧。自枢纽被废后,从仙灵道去夜摩天要走上一个月,而她却满怀欣喜,并不觉得苦累,只因她希冀着,前路迎接她的将是夫妻团聚。 到了夜摩天,慕紫并没有在楚昭所说的元君府找到他。元军府的管家听说她找楚昭,就警惕地问她是谁。 “我是楚昭的远房表妹。前日里去了沙弥陀天才知道楚府也跟着倒了,嫂子告诉我表哥在夜摩天元君府当差,于是我便来投奔他,想借他的府暂住些时日。”慕紫怀孕后法力全无,可防人之心较之从前却有过之而无不及,便出于本能的撒了个谎。 “半年前楚昭就得了上头提拔,你去六欲天找他罢!”管家闻言显得十分不耐烦,扔下一句话便匆匆将她赶走了。慕紫疑惑了,虽然楚昭信笺愈来愈少,可这半年来从未听他提起过被提拔至六欲天的事。她重返仙灵道,又走了月余才来到六欲天,这一来一去,慕紫的肚子已经隆起,时常要叉着腰才迈得开步子。可就算如此,她也舍不得扔掉从沙弥陀天带来的那几大包家乡零嘴,那些都是楚昭最爱吃的。 六欲天有着沙弥陀天往日的繁华,若不是路标不同,慕紫还真以为自己回到了沙弥陀天。她拖着笨重的身子跌跌撞撞地走在拥挤的街道上,正不知何去何从时,便看到迎面走来一匹高头大马,马上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夫君楚昭,他的身后跟着一众銮驾,显然地位不菲。慕紫按捺住心中的疑惑退到一旁,并没有上前相认,而是不动声色的看着一众人等招摇过市。 慕紫一眼就认出,那是白家的车驾。 銮驾上的女子就像一朵盛开到极致的牡丹,惊才绝艳。她的车驾上雕着玉白青鸾,青鸾曾是天君赐予白家的殊荣,昭示着白家幺女比之凤凰,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连她的名号,也与天家公主只差了一个字,白家幺女,号帝锦仙姬。 路旁的仙人早已见怪不怪,他们的事迹早已传遍了上三天,不出三两句话,慕紫便知道了其中的原委。原来楚昭被天君赐了婚,已经是帝锦公主的准额驸。这些事情,正巧发生在楚昭音讯全无之时。 慕紫突然明白了,为何这几月在沙弥陀天,人人看她都似乎欲言又止,眼中多少带着几分她看不透的神情。有些是讥笑,有些是同情;讥笑她这个盗取旁人幸福的女人最终将被另一人所取代,同情她这个风光大嫁的大小姐,与公主一比,最终也许只能隐姓埋名过一生。 她该怎么办?撕破脸大闹一场?这符合她的脾气,但不符合她现在的身份。悄然回沙弥陀天?她又无法甘心。 慕紫心中愁肠百结。她想起自己扬名离恨天之时,帝锦尚在襁褓之中,而如今,她却根本没法同帝锦相提并论。她,只是个连名字都不能说的通缉犯罢了。她曾经的名字,到现在还横在白帝的通缉榜上,独霸榜首。 当天晚上,慕紫住进了公主府旁的一家小旅馆。 在此之前,慕紫从来没有想过楚昭会离开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楚昭时,她便从旁人眼中的鄙夷里看出来,他在家里很受气。 楚昭告诉她,“我是妾养的。” 他拖着她的裙摆,眼神坚定地说,“帮我。” 那神情,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彼时慕紫在官道上救了楚夫人。而楚夫人不久前痛失了爱女,于是便将她收作义女带入府中,视如己出。乖巧温婉的慕紫一时间成了春风化雨的人物,一扫前日里大小姐逝去的阴霾。 那时的她将将及笄,正是大好的年华。而楚昭则小了她近两百岁,不过是孩提的模样,可她分明从他稚嫩的脸上读到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与深邃,‘金麟岂是池中物’这句话在她脑海里一直盘旋,挥之不去。 从此,慕紫明面上成了楚昭的姐姐,暗地里却成了他的先生。她将自己会的一切都教给了他。从权术计谋到兵策战法,只要是她会的,她都毫无保留的教给了他。 多年来,楚昭弑兄杀弟,将理论与实际紧密的结/合在了一起。他的举一反三,着实令她欣慰。直到有一天,楚昭为了取得楚夫人的信任而亲手斩下了生母的头颅,那时慕紫就知道,如果有一天自己碍了他的路,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像对待他母亲那样对待自己。 于是她成了他的妻,即将成了他孩子的母亲,妄想以爱的名义将他拴在身边。 可任她千算万算,这一天,终还是来了。 (二) 翌日清晨,慕紫寻思着,躲不是办法,既然来了,怎么着也得见上一面。便来到公主府前,这时,忽然见到楚昭的身影从路口一闪而过。慕紫大喜,正要唤他,却听从转角传来他兴奋的呼喊,“绿珠,这阵子委屈你了,等我和帝锦完婚,我定来迎你过门。” 绿珠?这个名字好生熟悉。 慕紫愣在原地挪不动脚步。脑海中闪过一张人畜无害的羸弱脸。慕紫这才想起,绿珠是很久以前,被自己设计拉下楚夫人宝座的沈家小姐,她本是楚昭爱慕的青梅竹马。 “你真是我的小茉莉。我要让你和我们的孩子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 想来,是刚刚得知有了身孕的缘故,被唤绿珠的女子红着脸点了点头,捂着自己尚未隆起的腹部,一脸娇羞。 她怎么没死?不仅没死,他们竟还有了孩子! 这时有路边的仙人经过,好奇地打量慕紫。她摸了摸脸颊,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于是又拎着包袱匆匆折回去。 若说娶公主是为了平步青云,那绿珠呢?总该是真爱了吧? 慕紫忿恨不已,思绪再也无法平静下来。想她多年来兢兢业业为他打点好楚府的一切,助他登上了沙弥陀天的主神之位。他却阳奉阴违,将自己瞒得好苦。 “我能忍你屈意承欢讨好公主,却忍不了你将许给我的温存给了旁人!” 慕紫从小生活在深门大宅里,母亲教会她的第一句话便是,想要的只能靠自己,旁人一个字也信不得。她历来信奉一句话:属于我的,我自己守护;不属于我的,我也要他逃不出手心。 于是她写了两封信。一封写给绿珠,说,公主已经知道你怀了楚昭的孩子,希望你知难而退打掉孩子,尚可留你一命。一封以绿珠的身份写给公主,内容相近,语气却委婉许多。大意是,临盆在即,求公主放了楚昭,还他们一家团聚。 她们在明,她在暗。只要把这两封信递出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我得了拖延症,正文很有可能还有一章,或者两章。。。但是我争取今日完结! 第九章 百年身(4) 前传 (一) 与其追逐逝去的月亮,不如珍惜眼前的繁星。 如果爱一个人, 就应当让自己变得足够优秀,优秀到旁人只能望其项背。 然后,堂堂正正地与他站在一起,并肩看天地苍茫。 ——帝瑶书。 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清净天最低。而沙弥陀天则处在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 不高是因得他与六欲天,夜摩天,化境天同处三十三天的中部,离政/治权力的中心离恨天尚有一定距离。不低则因这里有着天界最发达的水陆交通枢纽,上承碧海下引黄泉,将三界维系在一起,乘船去离恨天也不过几日的功夫。 可自从上界下令将枢纽移至六欲天后,树倒猢狲散,从盛极到萧条,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光景。千百年来,此处污染严重,已经鲜有适合仙家修炼的洞天福地。如今大有一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态势,着实令人唏嘘。 慕紫记得,她下界的那日,风很大。她拖着五个月的身孕拎着大包小包,笨拙而又缓慢地走在仙灵道上,沿路皆是黄土,时不时有灰尘吹进眼里,疼得她看不清路。 她的夫君楚昭为了生计偷渡到夜摩天,她则留在沙弥陀天照顾他的双亲。自从年前一别,二人除了偶尔书信联系,就再也没见过面,而近三月他竟音讯全无,着实令慕紫担忧。自枢纽被废后,从仙灵道去夜摩天要走上一个月,而她却满怀欣喜,并不觉得苦累,只因她希冀着,前路迎接她的将是夫妻团聚。 到了夜摩天,慕紫并没有在楚昭所说的元君府找到他。元军府的管家听说她找楚昭,就警惕地问她是谁。 “我是楚昭的远房表妹。前日里去了沙弥陀天才知道楚府也跟着倒了,嫂子告诉我表哥在夜摩天元君府当差,于是我便来投奔他,想借他的府暂住些时日。”慕紫怀孕后法力全无,可防人之心较之从前却有过之而无不及,便出于本能的撒了个谎。 “半年前楚昭就得了上头提拔,你去六欲天找他罢!”管家闻言显得十分不耐烦,扔下一句话便匆匆将她赶走了。慕紫疑惑了,虽然楚昭信笺愈来愈少,可这半年来从未听他提起过被提拔至六欲天的事。她重返仙灵道,又走了月余才来到六欲天,这一来一去,慕紫的肚子已经隆起,时常要叉着腰才迈得开步子。可就算如此,她也舍不得扔掉从沙弥陀天带来的那几大包家乡零嘴,那些都是楚昭最爱吃的。 六欲天有着沙弥陀天往日的繁华,若不是路标不同,慕紫还真以为自己回到了沙弥陀天。她拖着笨重的身子跌跌撞撞地走在拥挤的街道上,正不知何去何从时,便看到迎面走来一匹高头大马,马上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夫君楚昭,他的身后跟着一众銮驾,显然地位不菲。慕紫按捺住心中的疑惑退到一旁,并没有上前相认,而是不动声色的看着一众人等招摇过市。 慕紫一眼就认出,那是白家的车驾。 銮驾上的女子就像一朵盛开到极致的牡丹,惊才绝艳。她的车驾上雕着玉白青鸾,青鸾曾是天君赐予白家的殊荣,昭示着白家幺女比之凤凰,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连她的名号,也与天家公主只差了一个字,白家幺女,号帝锦仙姬。 路旁的仙人早已见怪不怪,他们的事迹早已传遍了上三天,不出三两句话,慕紫便知道了其中的原委。原来楚昭被天君赐了婚,已经是帝锦公主的准额驸。这些事情,正巧发生在楚昭音讯全无之时。 慕紫突然明白了,为何这几月在沙弥陀天,人人看她都似乎欲言又止,眼中多少带着几分她看不透的神情。有些是讥笑,有些是同情;讥笑她这个盗取旁人幸福的女人最终将被另一人所取代,同情她这个风光大嫁的大小姐,与公主一比,最终也许只能隐姓埋名过一生。 她该怎么办?撕破脸大闹一场?这符合她的脾气,但不符合她现在的身份。悄然回沙弥陀天?她又无法甘心。 慕紫心中愁肠百结。她想起自己扬名离恨天之时,帝锦尚在襁褓之中,而如今,她却根本没法同帝锦相提并论。她,只是个连名字都不能说的通缉犯罢了。她曾经的名字,到现在还横在白帝的通缉榜上,独霸榜首。 当天晚上,慕紫住进了公主府旁的一家小旅馆。 在此之前,慕紫从来没有想过楚昭会离开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楚昭时,她便从旁人眼中的鄙夷里看出来,他在家里很受气。 楚昭告诉她,“我是妾养的。” 他拖着她的裙摆,眼神坚定地说,“帮我。” 那神情,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彼时慕紫在官道上救了楚夫人。而楚夫人不久前痛失了爱女,于是便将她收作义女带入府中,视如己出。乖巧温婉的慕紫一时间成了春风化雨的人物,一扫前日里大小姐逝去的阴霾。 那时的她将将及笄,正是大好的年华。而楚昭则小了她近两百岁,不过是孩提的模样,可她分明从他稚嫩的脸上读到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与深邃,‘金麟岂是池中物’这句话在她脑海里一直盘旋,挥之不去。 从此,慕紫明面上成了楚昭的姐姐,暗地里却成了他的先生。她将自己会的一切都教给了他。从权术计谋到兵策战法,只要是她会的,她都毫无保留的教给了他。 多年来,楚昭弑兄杀弟,将理论与实际紧密的结/合在了一起。他的举一反三,着实令她欣慰。直到有一天,楚昭为了取得楚夫人的信任而亲手斩下了生母的头颅,那时慕紫就知道,如果有一天自己碍了他的路,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像对待他母亲那样对待自己。 于是她成了他的妻,即将成了他孩子的母亲,妄想以爱的名义将他拴在身边。 可任她千算万算,这一天,终还是来了。 (二) 翌日清晨,慕紫寻思着,躲不是办法,既然来了,怎么着也得见上一面。便来到公主府前,这时,忽然见到楚昭的身影从路口一闪而过。慕紫大喜,正要唤他,却听从转角传来他兴奋的呼喊,“绿珠,这阵子委屈你了,等我和帝锦完婚,我定来迎你过门。” 绿珠?这个名字好生熟悉。 慕紫愣在原地挪不动脚步。脑海中闪过一张人畜无害的羸弱脸。慕紫这才想起,绿珠是很久以前,被自己设计拉下楚夫人宝座的沈家小姐,她本是楚昭爱慕的青梅竹马。 “你真是我的小茉莉。我要让你和我们的孩子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 想来,是刚刚得知有了身孕的缘故,被唤绿珠的女子红着脸点了点头,捂着自己尚未隆起的腹部,一脸娇羞。 她怎么没死?不仅没死,他们竟还有了孩子! 这时有路边的仙人经过,好奇地打量慕紫。她摸了摸脸颊,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于是又拎着包袱匆匆折回去。 若说娶公主是为了平步青云,那绿珠呢?总该是真爱了吧? 慕紫忿恨不已,思绪再也无法平静下来。想她多年来兢兢业业为他打点好楚府的一切,助他登上了沙弥陀天的主神之位。他却阳奉阴违,将自己瞒得好苦。 “我能忍你屈意承欢讨好公主,却忍不了你将许给我的温存给了旁人!” 慕紫从小生活在深门大宅里,母亲教会她的第一句话便是,想要的只能靠自己,旁人一个字也信不得。她历来信奉一句话:属于我的,我自己守护;不属于我的,我也要他逃不出手心。 于是她写了两封信。一封写给绿珠,说,公主已经知道你怀了楚昭的孩子,希望你知难而退打掉孩子,尚可留你一命。一封以绿珠的身份写给公主,内容相近,语气却委婉许多。大意是,临盆在即,求公主放了楚昭,还他们一家团聚。 她们在明,她在暗。只要把这两封信递出去,接下来就是需耐心等待,绿珠和帝锦鱼死网破。反正无论出局的是谁,她都可以渔翁得利。只要楚昭回到自己身边,她不会过问此间发生的事。他们仍会是最默契的搭档,最亲密的夫妻。 可这般计划临到实行之际,慕紫却放弃了。左思右想之下,慕紫还是决定回去。不为旁的,只为这双沾满鲜血的双手可以暂时歇歇,多少,也算是为肚子里的孩子积点德。 心字头上一把刀,忍得了一时可从长计议一世。毕竟肚子里还有楚昭的孩子,他能不顾夫妻之谊,却割舍不掉这分骨肉情。等她十月怀胎期满,法力得到恢复,再来夺回一切也不迟。 傍晚时分,客栈来了不速之客。绿珠笑得惨淡 作者有话要说:我这次可以很确定,下章正文结局!!! 下章一定结局!!!群么么!!! 第九章 百年身(5) 前传 (一) 与其追逐逝去的月亮,不如珍惜眼前的繁星。 如果爱一个人, 就应当让自己变得足够优秀,优秀到旁人只能望其项背。 然后,堂堂正正地与他站在一起,并肩看天地苍茫。 ——帝瑶书。 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清净天最低。而沙弥陀天则处在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 不高是因得他与六欲天,夜摩天,化境天同处三十三天的中部,离政/治权力的中心离恨天尚有一定距离。不低则因这里有着天界最发达的水陆交通枢纽,上承碧海下引黄泉,将三界维系在一起,乘船去离恨天也不过几日的功夫。 可自从上界下令将枢纽移至六欲天后,树倒猢狲散,从盛极到萧条,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光景。千百年来,此处污染严重,已经鲜有适合仙家修炼的洞天福地。如今大有一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态势,着实令人唏嘘。 慕紫记得,她下界的那日,风很大。她拖着五个月的身孕拎着大包小包,笨拙而又缓慢地走在仙灵道上,沿路皆是黄土,时不时有灰尘吹进眼里,疼得她看不清路。 她的夫君楚昭为了生计偷渡到夜摩天,她则留在沙弥陀天照顾他的双亲。自从年前一别,二人除了偶尔书信联系,就再也没见过面,而近三月他竟音讯全无,着实令慕紫担忧。自枢纽被废后,从仙灵道去夜摩天要走上一个月,而她却满怀欣喜,并不觉得苦累,只因她希冀着,前路迎接她的将是夫妻团聚。 到了夜摩天,慕紫并没有在楚昭所说的元君府找到他。元军府的管家听说她找楚昭,就警惕地问她是谁。 “我是楚昭的远房表妹。前日里去了沙弥陀天才知道楚府也跟着倒了,嫂子告诉我表哥在夜摩天元君府当差,于是我便来投奔他,想借他的府暂住些时日。”慕紫怀孕后法力全无,可防人之心较之从前却有过之而无不及,便出于本能的撒了个谎。 “半年前楚昭就得了上头提拔,你去六欲天找他罢!”管家闻言显得十分不耐烦,扔下一句话便匆匆将她赶走了。慕紫疑惑了,虽然楚昭信笺愈来愈少,可这半年来从未听他提起过被提拔至六欲天的事。她重返仙灵道,又走了月余才来到六欲天,这一来一去,慕紫的肚子已经隆起,时常要叉着腰才迈得开步子。可就算如此,她也舍不得扔掉从沙弥陀天带来的那几大包家乡零嘴,那些都是楚昭最爱吃的。 六欲天有着沙弥陀天往日的繁华,若不是路标不同,慕紫还真以为自己回到了沙弥陀天。她拖着笨重的身子跌跌撞撞地走在拥挤的街道上,正不知何去何从时,便看到迎面走来一匹高头大马,马上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夫君楚昭,他的身后跟着一众銮驾,显然地位不菲。慕紫按捺住心中的疑惑退到一旁,并没有上前相认,而是不动声色的看着一众人等招摇过市。 慕紫一眼就认出,那是白家的车驾。 銮驾上的女子就像一朵盛开到极致的牡丹,惊才绝艳。她的车驾上雕着玉白青鸾,青鸾曾是天君赐予白家的殊荣,昭示着白家幺女比之凤凰,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连她的名号,也与天家公主只差了一个字,白家幺女,号帝锦仙姬。 路旁的仙人早已见怪不怪,他们的事迹早已传遍了上三天,不出三两句话,慕紫便知道了其中的原委。原来楚昭被天君赐了婚,已经是帝锦公主的准额驸。这些事情,正巧发生在楚昭音讯全无之时。 慕紫突然明白了,为何这几月在沙弥陀天,人人看她都似乎欲言又止,眼中多少带着几分她看不透的神情。有些是讥笑,有些是同情;讥笑她这个盗取旁人幸福的女人最终将被另一人所取代,同情她这个风光大嫁的大小姐,与公主一比,最终也许只能隐姓埋名过一生。 她该怎么办?撕破脸大闹一场?这符合她的脾气,但不符合她现在的身份。悄然回沙弥陀天?她又无法甘心。 慕紫心中愁肠百结。她想起自己扬名离恨天之时,帝锦尚在襁褓之中,而如今,她却根本没法同帝锦相提并论。她,只是个连名字都不能说的通缉犯罢了。她曾经的名字,到现在还横在白帝的通缉榜上,独霸榜首。 当天晚上,慕紫住进了公主府旁的一家小旅馆。 在此之前,慕紫从来没有想过楚昭会离开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楚昭时,她便从旁人眼中的鄙夷里看出来,他在家里很受气。 楚昭告诉她,“我是妾养的。” 他拖着她的裙摆,眼神坚定地说,“帮我。” 那神情,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彼时慕紫在官道上救了楚夫人。而楚夫人不久前痛失了爱女,于是便将她收作义女带入府中,视如己出。乖巧温婉的慕紫一时间成了春风化雨的人物,一扫前日里大小姐逝去的阴霾。 那时的她将将及笄,正是大好的年华。而楚昭则小了她近两百岁,不过是孩提的模样,可她分明从他稚嫩的脸上读到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与深邃,‘金麟岂是池中物’这句话在她脑海里一直盘旋,挥之不去。 从此,慕紫明面上成了楚昭的姐姐,暗地里却成了他的先生。她将自己会的一切都教给了他。从权术计谋到兵策战法,只要是她会的,她都毫无保留的教给了他。 多年来,楚昭弑兄杀弟,将理论与实际紧密的结/合在了一起。他的举一反三,着实令她欣慰。直到有一天,楚昭为了取得楚夫人的信任而亲手斩下了生母的头颅,那时慕紫就知道,如果有一天自己碍了他的路,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像对待他母亲那样对待自己。 于是她成了他的妻,即将成了他孩子的母亲,妄想以爱的名义将他拴在身边。 可任她千算万算,这一天,终还是来了。 (二) 翌日清晨,慕紫寻思着,躲不是办法,既然来了,怎么着也得见上一面。便来到公主府前,这时,忽然见到楚昭的身影从路口一闪而过。慕紫大喜,正要唤他,却听从转角传来他兴奋的呼喊,“绿珠,这阵子委屈你了,等我和帝锦完婚,我定来迎你过门。” 绿珠?这个名字好生熟悉。 慕紫愣在原地挪不动脚步。脑海中闪过一张人畜无害的羸弱脸。慕紫这才想起,绿珠是很久以前,被自己设计拉下楚夫人宝座的沈家小姐,她本是楚昭爱慕的青梅竹马。 “你真是我的小茉莉。我要让你和我们的孩子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 想来,是刚刚得知有了身孕的缘故,被唤绿珠的女子红着脸点了点头,捂着自己尚未隆起的腹部,一脸娇羞。 她怎么没死?不仅没死,他们竟还有了孩子! 这时有路边的仙人经过,好奇地打量慕紫。她摸了摸脸颊,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于是又拎着包袱匆匆折回去。 若说娶公主是为了平步青云,那绿珠呢?总该是真爱了吧? 慕紫忿恨不已,思绪再也无法平静下来。想她多年来兢兢业业为他打点好楚府的一切,助他登上了沙弥陀天的主神之位。他却阳奉阴违,将自己瞒得好苦。 “我能忍你屈意承欢讨好公主,却忍不了你将许给我的温存给了旁人!” 慕紫从小生活在深门大宅里,母亲教会她的第一句话便是,想要的只能靠自己,旁人一个字也信不得。她历来信奉一句话:属于我的,我自己守护;不属于我的,我也要他逃不出手心。 于是她写了两封信。一封写给绿珠,说,公主已经知道你怀了楚昭的孩子,希望你知难而退打掉孩子,尚可留你一命。一封以绿珠的身份写给公主,内容相近,语气却委婉许多。大意是,临盆在即,求公主放了楚昭,还他们一家团聚。 她们在明,她在暗。只要把这两封信递出去,接下来就是需耐心等待,绿珠和帝锦鱼死网破。反正无论出局的是谁,她都可以渔翁得利。只要楚昭回到自己身边,她不会过问此间发生的事。他们仍会是最默契的搭档,最亲密的夫妻。 可这般计划临到实行之际,慕紫却放弃了。左思右想之下,慕紫还是决定回去。不为旁的,只为这双沾满鲜血的双手可以暂时歇歇,多少,也算是为肚子里的孩子积点德。 心字头上一把刀,忍得了一时可从长计议一世。毕竟肚子里还有楚昭的孩子,他能不顾夫妻之谊,却割舍不掉这分骨肉情。等她十月怀胎期满,法力得到恢复,再来夺回一切也不迟。 傍晚时分,客栈来了不速之客。绿珠笑得惨淡,在她的面前服毒自尽。 慕紫心中一凛,知晓有诈,便立即退房出了城。可城门外迎接她的,是精兵铠甲气势汹涌的侍卫队。侍卫队的最前方,就是慕紫心尖上的人,楚昭。 在他的身后,是公主的銮驾。帝锦坐在马车里,看不清神色,只听她语气平静,缓缓道:“就是她,意图不轨,刺杀本宫。” 楚昭坐在高头大马上,接过懿旨,朝慕紫一步步走来。 “绿珠死了。” “不是我杀的。” 楚昭面无表情,显然不信她。 “我如何杀了绿珠,再同一时刻刺杀公主?” “你是慕紫,你想做的事,没人能阻止。” 慕紫牵起一抹讥笑,“曾经的我确实弄权善妒,可怀 作者有话要说:我想说句深深的对不起,我又拖了一章= =。。。但是今晚,我一定会写完的!!! 第九章 百年身(6) 前传 (一) 与其追逐逝去的月亮,不如珍惜眼前的繁星。 如果爱一个人, 就应当让自己变得足够优秀,优秀到旁人只能望其项背。 然后,堂堂正正地与他站在一起,并肩看天地苍茫。 ——帝瑶书。 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清净天最低。而沙弥陀天则处在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 不高是因得他与六欲天,夜摩天,化境天同处三十三天的中部,离政/治权力的中心离恨天尚有一定距离。不低则因这里有着天界最发达的水陆交通枢纽,上承碧海下引黄泉,将三界维系在一起,乘船去离恨天也不过几日的功夫。 可自从上界下令将枢纽移至六欲天后,树倒猢狲散,从盛极到萧条,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光景。千百年来,此处污染严重,已经鲜有适合仙家修炼的洞天福地。如今大有一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态势,着实令人唏嘘。 慕紫记得,她下界的那日,风很大。她拖着五个月的身孕拎着大包小包,笨拙而又缓慢地走在仙灵道上,沿路皆是黄土,时不时有灰尘吹进眼里,疼得她看不清路。 她的夫君楚昭为了生计偷渡到夜摩天,她则留在沙弥陀天照顾他的双亲。自从年前一别,二人除了偶尔书信联系,就再也没见过面,而近三月他竟音讯全无,着实令慕紫担忧。自枢纽被废后,从仙灵道去夜摩天要走上一个月,而她却满怀欣喜,并不觉得苦累,只因她希冀着,前路迎接她的将是夫妻团聚。 到了夜摩天,慕紫并没有在楚昭所说的元君府找到他。元军府的管家听说她找楚昭,就警惕地问她是谁。 “我是楚昭的远房表妹。前日里去了沙弥陀天才知道楚府也跟着倒了,嫂子告诉我表哥在夜摩天元君府当差,于是我便来投奔他,想借他的府暂住些时日。”慕紫怀孕后法力全无,可防人之心较之从前却有过之而无不及,便出于本能的撒了个谎。 “半年前楚昭就得了上头提拔,你去六欲天找他罢!”管家闻言显得十分不耐烦,扔下一句话便匆匆将她赶走了。慕紫疑惑了,虽然楚昭信笺愈来愈少,可这半年来从未听他提起过被提拔至六欲天的事。她重返仙灵道,又走了月余才来到六欲天,这一来一去,慕紫的肚子已经隆起,时常要叉着腰才迈得开步子。可就算如此,她也舍不得扔掉从沙弥陀天带来的那几大包家乡零嘴,那些都是楚昭最爱吃的。 六欲天有着沙弥陀天往日的繁华,若不是路标不同,慕紫还真以为自己回到了沙弥陀天。她拖着笨重的身子跌跌撞撞地走在拥挤的街道上,正不知何去何从时,便看到迎面走来一匹高头大马,马上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夫君楚昭,他的身后跟着一众銮驾,显然地位不菲。慕紫按捺住心中的疑惑退到一旁,并没有上前相认,而是不动声色的看着一众人等招摇过市。 慕紫一眼就认出,那是白家的车驾。 銮驾上的女子就像一朵盛开到极致的牡丹,惊才绝艳。她的车驾上雕着玉白青鸾,青鸾曾是天君赐予白家的殊荣,昭示着白家幺女比之凤凰,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连她的名号,也与天家公主只差了一个字,白家幺女,号帝锦仙姬。 路旁的仙人早已见怪不怪,他们的事迹早已传遍了上三天,不出三两句话,慕紫便知道了其中的原委。原来楚昭被天君赐了婚,已经是帝锦公主的准额驸。这些事情,正巧发生在楚昭音讯全无之时。 慕紫突然明白了,为何这几月在沙弥陀天,人人看她都似乎欲言又止,眼中多少带着几分她看不透的神情。有些是讥笑,有些是同情;讥笑她这个盗取旁人幸福的女人最终将被另一人所取代,同情她这个风光大嫁的大小姐,与公主一比,最终也许只能隐姓埋名过一生。 她该怎么办?撕破脸大闹一场?这符合她的脾气,但不符合她现在的身份。悄然回沙弥陀天?她又无法甘心。 慕紫心中愁肠百结。她想起自己扬名离恨天之时,帝锦尚在襁褓之中,而如今,她却根本没法同帝锦相提并论。她,只是个连名字都不能说的通缉犯罢了。她曾经的名字,到现在还横在白帝的通缉榜上,独霸榜首。 当天晚上,慕紫住进了公主府旁的一家小旅馆。 在此之前,慕紫从来没有想过楚昭会离开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楚昭时,她便从旁人眼中的鄙夷里看出来,他在家里很受气。 楚昭告诉她,“我是妾养的。” 他拖着她的裙摆,眼神坚定地说,“帮我。” 那神情,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彼时慕紫在官道上救了楚夫人。而楚夫人不久前痛失了爱女,于是便将她收作义女带入府中,视如己出。乖巧温婉的慕紫一时间成了春风化雨的人物,一扫前日里大小姐逝去的阴霾。 那时的她将将及笄,正是大好的年华。而楚昭则小了她近两百岁,不过是孩提的模样,可她分明从他稚嫩的脸上读到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与深邃,‘金麟岂是池中物’这句话在她脑海里一直盘旋,挥之不去。 从此,慕紫明面上成了楚昭的姐姐,暗地里却成了他的先生。她将自己会的一切都教给了他。从权术计谋到兵策战法,只要是她会的,她都毫无保留的教给了他。 多年来,楚昭弑兄杀弟,将理论与实际紧密的结/合在了一起。他的举一反三,着实令她欣慰。直到有一天,楚昭为了取得楚夫人的信任而亲手斩下了生母的头颅,那时慕紫就知道,如果有一天自己碍了他的路,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像对待他母亲那样对待自己。 于是她成了他的妻,即将成了他孩子的母亲,妄想以爱的名义将他拴在身边。 可任她千算万算,这一天,终还是来了。 (二) 翌日清晨,慕紫寻思着,躲不是办法,既然来了,怎么着也得见上一面。便来到公主府前,这时,忽然见到楚昭的身影从路口一闪而过。慕紫大喜,正要唤他,却听从转角传来他兴奋的呼喊,“绿珠,这阵子委屈你了,等我和帝锦完婚,我定来迎你过门。” 绿珠?这个名字好生熟悉。 慕紫愣在原地挪不动脚步。脑海中闪过一张人畜无害的羸弱脸。慕紫这才想起,绿珠是很久以前,被自己设计拉下楚夫人宝座的沈家小姐,她本是楚昭爱慕的青梅竹马。 “你真是我的小茉莉。我要让你和我们的孩子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 想来,是刚刚得知有了身孕的缘故,被唤绿珠的女子红着脸点了点头,捂着自己尚未隆起的腹部,一脸娇羞。 她怎么没死?不仅没死,他们竟还有了孩子! 这时有路边的仙人经过,好奇地打量慕紫。她摸了摸脸颊,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于是又拎着包袱匆匆折回去。 若说娶公主是为了平步青云,那绿珠呢?总该是真爱了吧? 慕紫忿恨不已,思绪再也无法平静下来。想她多年来兢兢业业为他打点好楚府的一切,助他登上了沙弥陀天的主神之位。他却阳奉阴违,将自己瞒得好苦。 “我能忍你屈意承欢讨好公主,却忍不了你将许给我的温存给了旁人!” 慕紫从小生活在深门大宅里,母亲教会她的第一句话便是,想要的只能靠自己,旁人一个字也信不得。她历来信奉一句话:属于我的,我自己守护;不属于我的,我也要他逃不出手心。 于是她写了两封信。一封写给绿珠,说,公主已经知道你怀了楚昭的孩子,希望你知难而退打掉孩子,尚可留你一命。一封以绿珠的身份写给公主,内容相近,语气却委婉许多。大意是,临盆在即,求公主放了楚昭,还他们一家团聚。 她们在明,她在暗。只要把这两封信递出去,接下来就是需耐心等待,绿珠和帝锦鱼死网破。反正无论出局的是谁,她都可以渔翁得利。只要楚昭回到自己身边,她不会过问此间发生的事。他们仍会是最默契的搭档,最亲密的夫妻。 可这般计划临到实行之际,慕紫却放弃了。左思右想之下,慕紫还是决定回去。不为旁的,只为这双沾满鲜血的双手可以暂时歇歇,多少,也算是为肚子里的孩子积点德。 心字头上一把刀,忍得了一时可从长计议一世。毕竟肚子里还有楚昭的孩子,他能不顾夫妻之谊,却割舍不掉这分骨肉情。等她十月怀胎期满,法力得到恢复,再来夺回一切也不迟。 傍晚时分,客栈来了不速之客。绿珠笑得惨淡,在她的面前服毒自尽。 慕紫心中一凛,知晓有诈,便立即退房出了城。可城门外迎接她的,是精兵铠甲气势汹涌的侍卫队。侍卫队的最前方,就是慕紫心尖上的人,楚昭。 在他的身后,是公主的銮驾。帝锦坐在马车里,看不清神色,只听她语气平静,缓缓道:“就是她,意图不轨,刺杀本宫。” 楚昭坐在高头大马上,接过懿旨,朝慕紫一步步走来。 “绿珠死了。” “不是我杀的。” 楚昭面无表情,显然不信她。 “我如何杀了绿珠,再同一时刻刺杀公主?” “你是慕紫,你想做的事,没人能阻止。” 慕紫牵起一抹讥笑,“曾经的我确实弄权善妒,可怀孕后便法力全无。我不否认曾动过恶念,但我不曾做过。你信是不信?” 楚昭叹了口气,“我信。” “那你为何要信了公主的话来拿我?” “因为我,也想要你的命呀。” “绿珠不是我杀的!凶手另有其人。” “我知道,”楚昭顿了顿,“因为,绿珠是我杀的。” “什么……” 楚昭面上浮现诡秘一笑,慕紫不自觉地退后一步。 楚昭逼近她,扣住她的脖子,在她耳畔轻声道:“当日我一眼就认出了你,便故意造了个绿珠出来,演了一出戏。为的就是引你出来,绝了你的后路。你知道,论权术阴谋,我未必是你的对手。只是我没想到,你竟然会心软。于是,我只能舍了绿珠,再派人刺杀公主。” 楚昭摇了摇头,十分无奈,“慕紫,你变了。” “我变了?是我变了还是你变了?”慕紫冷笑一声,“事到如今,我只想问你,你对我,可有过半分情谊?” “你看,过去的慕紫绝不会纠缠于儿女情长,现在的你满脑子都是这些虚无的东西,”楚昭目光沉定,斩钉截铁,“没有。无论哪一阶段的你,都是我最厌恶的。” 没有,他竟说没有! “哈哈哈哈,好,”慕紫一时间竟有些癫狂,“你自以为很了解我,但你从来没有看透过!世上仙人那般多,我为何独独看上了你?你认为我费尽心思,玩弄权术是为了我自己吗?我这般对你,仅仅是为了报恩。” “报恩?”楚昭神色复杂, 作者有话要说:一会就完结,下一章已经写了一大半了,觉得要分开成两章会比较好。。。 亲们稍安勿躁哈。。。深深的鞠躬对不起,我对剧情字数的把握度不够,我已经尽量的快速的写了,没想到还是写了这么多字。。sorry 第九章 百年身(7) 前传 (一) 与其追逐逝去的月亮,不如珍惜眼前的繁星。 如果爱一个人, 就应当让自己变得足够优秀,优秀到旁人只能望其项背。 然后,堂堂正正地与他站在一起,并肩看天地苍茫。 ——帝瑶书。 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清净天最低。而沙弥陀天则处在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 不高是因得他与六欲天,夜摩天,化境天同处三十三天的中部,离政/治权力的中心离恨天尚有一定距离。不低则因这里有着天界最发达的水陆交通枢纽,上承碧海下引黄泉,将三界维系在一起,乘船去离恨天也不过几日的功夫。 可自从上界下令将枢纽移至六欲天后,树倒猢狲散,从盛极到萧条,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光景。千百年来,此处污染严重,已经鲜有适合仙家修炼的洞天福地。如今大有一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态势,着实令人唏嘘。 慕紫记得,她下界的那日,风很大。她拖着五个月的身孕拎着大包小包,笨拙而又缓慢地走在仙灵道上,沿路皆是黄土,时不时有灰尘吹进眼里,疼得她看不清路。 她的夫君楚昭为了生计偷渡到夜摩天,她则留在沙弥陀天照顾他的双亲。自从年前一别,二人除了偶尔书信联系,就再也没见过面,而近三月他竟音讯全无,着实令慕紫担忧。自枢纽被废后,从仙灵道去夜摩天要走上一个月,而她却满怀欣喜,并不觉得苦累,只因她希冀着,前路迎接她的将是夫妻团聚。 到了夜摩天,慕紫并没有在楚昭所说的元君府找到他。元军府的管家听说她找楚昭,就警惕地问她是谁。 “我是楚昭的远房表妹。前日里去了沙弥陀天才知道楚府也跟着倒了,嫂子告诉我表哥在夜摩天元君府当差,于是我便来投奔他,想借他的府暂住些时日。”慕紫怀孕后法力全无,可防人之心较之从前却有过之而无不及,便出于本能的撒了个谎。 “半年前楚昭就得了上头提拔,你去六欲天找他罢!”管家闻言显得十分不耐烦,扔下一句话便匆匆将她赶走了。慕紫疑惑了,虽然楚昭信笺愈来愈少,可这半年来从未听他提起过被提拔至六欲天的事。她重返仙灵道,又走了月余才来到六欲天,这一来一去,慕紫的肚子已经隆起,时常要叉着腰才迈得开步子。可就算如此,她也舍不得扔掉从沙弥陀天带来的那几大包家乡零嘴,那些都是楚昭最爱吃的。 六欲天有着沙弥陀天往日的繁华,若不是路标不同,慕紫还真以为自己回到了沙弥陀天。她拖着笨重的身子跌跌撞撞地走在拥挤的街道上,正不知何去何从时,便看到迎面走来一匹高头大马,马上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夫君楚昭,他的身后跟着一众銮驾,显然地位不菲。慕紫按捺住心中的疑惑退到一旁,并没有上前相认,而是不动声色的看着一众人等招摇过市。 慕紫一眼就认出,那是白家的车驾。 銮驾上的女子就像一朵盛开到极致的牡丹,惊才绝艳。她的车驾上雕着玉白青鸾,青鸾曾是天君赐予白家的殊荣,昭示着白家幺女比之凤凰,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连她的名号,也与天家公主只差了一个字,白家幺女,号帝锦仙姬。 路旁的仙人早已见怪不怪,他们的事迹早已传遍了上三天,不出三两句话,慕紫便知道了其中的原委。原来楚昭被天君赐了婚,已经是帝锦公主的准额驸。这些事情,正巧发生在楚昭音讯全无之时。 慕紫突然明白了,为何这几月在沙弥陀天,人人看她都似乎欲言又止,眼中多少带着几分她看不透的神情。有些是讥笑,有些是同情;讥笑她这个盗取旁人幸福的女人最终将被另一人所取代,同情她这个风光大嫁的大小姐,与公主一比,最终也许只能隐姓埋名过一生。 她该怎么办?撕破脸大闹一场?这符合她的脾气,但不符合她现在的身份。悄然回沙弥陀天?她又无法甘心。 慕紫心中愁肠百结。她想起自己扬名离恨天之时,帝锦尚在襁褓之中,而如今,她却根本没法同帝锦相提并论。她,只是个连名字都不能说的通缉犯罢了。她曾经的名字,到现在还横在白帝的通缉榜上,独霸榜首。 当天晚上,慕紫住进了公主府旁的一家小旅馆。 在此之前,慕紫从来没有想过楚昭会离开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楚昭时,她便从旁人眼中的鄙夷里看出来,他在家里很受气。 楚昭告诉她,“我是妾养的。” 他拖着她的裙摆,眼神坚定地说,“帮我。” 那神情,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彼时慕紫在官道上救了楚夫人。而楚夫人不久前痛失了爱女,于是便将她收作义女带入府中,视如己出。乖巧温婉的慕紫一时间成了春风化雨的人物,一扫前日里大小姐逝去的阴霾。 那时的她将将及笄,正是大好的年华。而楚昭则小了她近两百岁,不过是孩提的模样,可她分明从他稚嫩的脸上读到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与深邃,‘金麟岂是池中物’这句话在她脑海里一直盘旋,挥之不去。 从此,慕紫明面上成了楚昭的姐姐,暗地里却成了他的先生。她将自己会的一切都教给了他。从权术计谋到兵策战法,只要是她会的,她都毫无保留的教给了他。 多年来,楚昭弑兄杀弟,将理论与实际紧密的结/合在了一起。他的举一反三,着实令她欣慰。直到有一天,楚昭为了取得楚夫人的信任而亲手斩下了生母的头颅,那时慕紫就知道,如果有一天自己碍了他的路,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像对待他母亲那样对待自己。 于是她成了他的妻,即将成了他孩子的母亲,妄想以爱的名义将他拴在身边。 可任她千算万算,这一天,终还是来了。 (二) 翌日清晨,慕紫寻思着,躲不是办法,既然来了,怎么着也得见上一面。便来到公主府前,这时,忽然见到楚昭的身影从路口一闪而过。慕紫大喜,正要唤他,却听从转角传来他兴奋的呼喊,“绿珠,这阵子委屈你了,等我和帝锦完婚,我定来迎你过门。” 绿珠?这个名字好生熟悉。 慕紫愣在原地挪不动脚步。脑海中闪过一张人畜无害的羸弱脸。慕紫这才想起,绿珠是很久以前,被自己设计拉下楚夫人宝座的沈家小姐,她本是楚昭爱慕的青梅竹马。 “你真是我的小茉莉。我要让你和我们的孩子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 想来,是刚刚得知有了身孕的缘故,被唤绿珠的女子红着脸点了点头,捂着自己尚未隆起的腹部,一脸娇羞。 她怎么没死?不仅没死,他们竟还有了孩子! 这时有路边的仙人经过,好奇地打量慕紫。她摸了摸脸颊,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于是又拎着包袱匆匆折回去。 若说娶公主是为了平步青云,那绿珠呢?总该是真爱了吧? 慕紫忿恨不已,思绪再也无法平静下来。想她多年来兢兢业业为他打点好楚府的一切,助他登上了沙弥陀天的主神之位。他却阳奉阴违,将自己瞒得好苦。 “我能忍你屈意承欢讨好公主,却忍不了你将许给我的温存给了旁人!” 慕紫从小生活在深门大宅里,母亲教会她的第一句话便是,想要的只能靠自己,旁人一个字也信不得。她历来信奉一句话:属于我的,我自己守护;不属于我的,我也要他逃不出手心。 于是她写了两封信。一封写给绿珠,说,公主已经知道你怀了楚昭的孩子,希望你知难而退打掉孩子,尚可留你一命。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BE版。。。。下章是HE版的番外,喜欢悲剧的就不必看下章了 撒花,我终于写完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